狼亲狈友作者:恩顾[上部] 文案: 千年的天价沉香木棺,大家说好不打它的主意,最后竟然落到了奸商杜佑山手里,故事从这里发生转折,下部没有盗墓,依然披着伪艺术伪仿古的皮,讲的是好男人们和坏男人们勾搭成奸后的故事。 杨小空开天眼平步青云;自恋狂柏为屿得失难料;另外,上大学融入社会的乐正七和被迫考公务员的夏威,这两只难以驯化的野兽还会联手出什么幺蛾子? 借用挑灯夜读同学长评里的一句话,这是一群小P孩的成长血泪史。 本文极少女性出现,会向全民bl的情况发展,雷此者慎入! 另:涉及任何组织、单位、事件,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平步青云天之骄子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小空,柏为屿,乐正七,夏威┃配角:魏南河,段和,段杀,白左寒,杜佑山,武甲 编辑评价: 做漆器的曹教授的学生和做瓷器的魏教授家小孩儿成天混在一起,这群怪人结识的朋友也千奇百怪,从奸商到假道士,从人民警察到“衣冠禽兽”……不是狼狈,不相亲。 作者文笔幽默,将每位个性鲜明的人物描绘得活灵活现,常让读者忍俊不禁。 偶尔转换到细腻的感情描写,又能令人心头酸软,笑中带泪,余味无穷。 第1章 楔子 黑魆魆的墓道一端,隐约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墓室石门微斜,稍稍漏出了一寸手电的光线。“娘的,瞧那些个随葬品挺气派,棺材怎么这么寒酸?”说话的人是个黄袍青年,他站在棺椁里,一脚踩着棺材,用匕首插进石棺缝,左右一拉,招手道:“柒仔!!锤子递给我。” 一个穿黑T恤的少年坐在他身边的棺椁沿上,两脚晃荡晃荡,手里拿个鸡爪子,边啃边吐骨头,“啧,你是没见过更气派的,少见多怪。” 黄袍青年抹把汗,怒道:“死小孩,我说你怎么这么悠闲?下来帮我!!” “快吃完了……”死小孩全名乐正柒,年纪确实不大,只有十六岁,眉目疏朗,五官精致漂亮,一脸的稚气,瞧着比实际年龄还小。 “吃吃吃!!老子这一路不知道给你吃掉多少钱,你饿死鬼投胎啊?”黄袍青年骂完,使劲推了一把棺盖,棺盖稍稍移动了一点,露出一小道缝隙。 乐正柒手指比在唇间:“嘘……” 黄袍青年紧张地停下手里的活,左右旁顾:“怎么了?” “有机关启动的声音……”乐正柒轻轻从棺椁沿上爬下来,“小蛮,这个棺先别开,出来。” “阿弥陀佛,不会吧?”青年手忙脚乱爬出来。此人外号小蛮,平素披着件道袍,自封茅山派第九十九代掌门人,但专业知识不精,只会坑蒙拐骗。 乐正柒指手画脚地口语道:趴下。 小蛮痛心疾首状捶地:“搞什么?我还没打开呢!!” “那里面气味不对,没有尸骨。”乐正柒耳朵贴着地面,摆摆手道:“死道士,机关被你启动了!!你还捶地?想死的更快吗?快,爬出去!!” “我,我就随便捶捶么……”小蛮回头一看,他俩刚从随葬坑里挑出来的两个罐子还丢在棺椁下,急道:“柒仔,我们的罐子!!” 乐正柒拉住他:“别拿了。” “你的霁红不要拉倒!!我那个元青花值几百万的!!”小蛮急红了眼,甩开他的手,掉头往回爬。 乐正柒咬牙切齿跟过去:“死财迷,我们不要了……” 小蛮根本不理会,爬近棺椁捞过一个罐子递给乐正柒,正要伸手去捞另一个,棺椁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轰地往下沉,登时万剑齐发。“闪啊猪头!!”乐正柒脸色一肃,扑上去一脚把小蛮踹出去老远。 “唉~~呀~~”小蛮惨叫着连打两个滚,把手里的罐子给滚碎了,瓷片儿扎得一手是血,不由狂怒:“死孩子!!想踹死我啊?” “日啊!!你个害人精……”乐正柒脸色煞白,一把匕首横穿过他的手臂,从上往下拉了足有十公分,鲜血井喷一般。 小蛮傻了眼,手脚并用爬过来,“柒仔,疼不疼?” 乐正柒拔出匕首,眼前一黑,疼得冷汗直冒,阴沉沉地说:“我扎你一下试试。” “呀咩跌~~”小蛮悻悻地赔笑,撕下道袍一角扎紧乐正柒的上臂,“不行,伤口太大了,血止不住,我大伯在上面接应呢,走,我们先出去再说。” 乐正柒嘴一扁,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了:“怎么办?南河会打我的……” 小蛮扶着他站起来:“好了,宝贝柒,别哭了,赶紧上去!!” 乐正柒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巴往剩下的一个罐子一扬,“我的罐子,带上。” 小蛮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你的?你的明明是碎了的霁红!!青花是我的。” 乐正柒嚎啕:“我的我的!!” 小蛮咆哮:“乱讲!!你明明先抢走霁红,我没办法才拿青花的!!” 乐正柒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我都受伤了,都怪你个死道士!!你看,我残废了怎么办?你死定了,我和南河说——” 小蛮颓了:“呃,你的你的……” 第2章 杨小空 杨小空,男,汉族,身高一米柒八,年龄二十二,预备党员。 曹老一手拈着张今年的学生档案,一手摸摸白花花的胡子,转头慈祥地笑道:“为屿啊,这是你师弟。” 柏为屿看看杨小空的资料,照片上的青年偏瘦,双目温润明亮,鼻梁秀挺,笑容浅淡恬静,眉梢微微往下撇,九分温和相一分窝囊相。柏为屿揉揉鼻子,坏笑道:“嘿嘿,羊咩咩。” 曹老的笑脸转眼一变,瞪眼:“兔崽子!!就懂给人取外号!!认清楚人,明天去新生报到处把人领到这来。” 柏为屿一迭声应道:“喳喳喳!!” 曹老哼了哼,“你上学期政治补考及格没有?” “咳!!”柏为屿陪着笑脸:“曹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三幅创作分别在三本月刊上发表了!!” “哦?”曹老眉花眼笑地问:“真的啊?给我看看。” 柏为屿狗腿状搬出一叠月刊,“你看你看。” 曹老打开专业月刊,语气深沉:“为屿啊……” “在!!” “为什么你夹在二十六页和二十柒页中间,没有页码呢?” “……”柏为屿冷汗雨下。 曹老举起搁在墙角的柳棍,照着柏为屿一通狂抽:“我还没老呢!!叫你骗我!!叫你骗我……” “啊啊曹老你别打了,你看,有一本是真的,你看嘛,那本真的是真的,真的啊——”柏为屿抱着脑袋左躲右闪。 曹老深吸一口气,“真的?嗯?别以为你做了个页码我就相信你,这个月刊的主编我熟得很,兔崽子!!你给我等着!!”说完掏出手机打电话。 没想到这果然是真的,而且柏为屿这副创作获了优秀奖,还有一笔奖金呢。那月刊的主编将柏为屿大大地夸奖了一通,夸得曹老什么气都消下去了。打完电话后,曹老丢下柳棍,爽朗地笑着拍拍柏为屿:“为屿啊,不错不错,没让老师失望。” 柏为屿抽泣道:“曹老,我还给你买了脑白金咧。” “傻孩子,老师不要那些。”曹老摸摸他的脑袋:“好好好,乖孩子,你去做创作吧。” “好~”柏为屿伪装乖巧地应了声,夹着尾巴要逃。 “等一下!!”曹老喝住他,“你政治补考过了没有?” “……”柏为屿答不上来。 “嗯?”曹老的眼睛又瞪大了。 “那啥,曹老,我和你说,你别生气哦……”柏为屿扯着衣角说:“你年纪大了,生气多伤身体啊……” 曹老大喝一声:“说!!” “我补考作弊被抓了,记个小小过。”柏为屿说完这话撒腿就跑。 曹老捡起刚刚丢下的柳棍,追在后面打,“死孩子!!你研三了你知道么?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学位?还敢作弊!!说!!你是那只手作弊的?我不打断你的手就见鬼了——” “曹老,我还能再补考的,你不要激动啊!!救命啊……”柏为屿声嘶力竭地呼救:“救——命——啊——” 大山里的回音;“救——命——啊——啊……啊……” 年近六十的曹老乃是漆画界的泰斗,对漆画有着异乎寻常的热忱和痴恋。漆艺是个相当冷门的专业,作为传统艺术中的一块瑰宝,它不应该被当代艺术遗忘。曹老壮年时在漆画界打开一片天地,随便一副创作便是几十万的高价,如今对争名夺利没有太大热情,则更渴望培养一批有发展潜力的年轻艺术家来接他的班——以工作室制的方式,手把手教。然而一个艺术家的坯子与技术工人不同,身为一个漆画专业的美术院校研究生,必然要求此人对传统艺术有一定修养和熏陶,同时也能将现代艺术的精髓融合得灵透。若是谈到弟子的性格方面,曹老最理想的关门弟子应该是位沉稳、内敛、耐心、甘于寂寞的孩子。 老人家本着宁缺毋滥的态度,十来年断断续续地带过几个学生,可惜除了现在这个开学即将研三的柏为屿颇有点天分,其他都不太满意。 柏为屿这孩子,天分是有的,只是性格在曹老看来实在太抱歉:浮躁,整天异想天开,一身痞气,院里打群架这种事从来不缺他。曹老眼看就要退休了,免不了想在临退休前完成他的心愿——培养一个完美的学生!! 所以,选择关门弟子是慎重又慎重!!在柏为屿的下一届由于没有合适人选,便空了一届,而这一届的杨小空,则是曹老千挑万选选出来的。 柏为屿挨完打后,一个人蹲在工作室台阶上抽烟,揉揉手臂上的淤青,幸灾乐祸地自言自语:“以后有了师弟,曹老要打两个人,我挨得棍子就少了点,咩哈哈哈……” 全校只有几位国宝级教授享受工作室制待遇,学校拨一笔款子,供教授在校外建个工作室,用于做创作或者搞科研。大学城位于郊区的郊区,而曹老的工作室选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山旮旯里,离大学城好几公里之外一个村子的边缘地带,连村民都叫那块儿“山里”,要不是还能通网络,基本就与现代社会隔绝了。 工作室名曰妆碧堂,是个五百平米青砖瓦房,柏为屿两年前第一次到这里来,指着头顶上那三个鎏金大字笑得差点气绝身亡,别人问他笑什么,他揉着肚子说:“装逼堂!!哇哈哈哈……” 结果他挨了曹老第一顿打,直打得鸡飞狗跳惨叫连连——开玩笑,这三个大字是美协主席提的,你小子想造反啊? 妆碧堂门前大片花园,打开栅栏横过石子小道,对面住着一户姓魏的人家,是柏为屿唯一可以串门的地方。魏老头是个瞎子,同时也是曹老的同门师弟,魏家的儿子叫魏南河,三十出头,在美院里挂了个副教授的头衔,教师是副业,主业是做高仿瓷器。柏为屿叫魏南河师兄,因为这家伙曾经是曹老的开门大弟子,不过曹老晓得他就是混文凭的,基本没有多大管他。 这片山旮旯角本是很宁静的,只有一处废弃许久的苍老柴窑,但自从招来魏南河这户实质上是搞假冒商品的伪艺术家就逐渐喧杂起来。魏南河将柴窑占为己有,重新修建一番,做个仪式请来窑神,点火烧起瓷器。紧接着,一排用作拉坯修坯绘图的平房盖起来,屋前推开晾坯场,屋后几间大仓库,依山而建一栋三层楼别墅,魏南河懒得给自己的工作室取什么优雅诗意的名字,直接叫“工瓷坊”,别墅则称木楼。再接着,魏南河估计是觉得过于冷寂,便怂恿曹老来这看看风水,游说着把老人家骗到这也盖起工作室,两户人家乐陶陶做起邻居,每天陶工窑工漆工忙里忙外也就罢了,工瓷坊那户进出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曹老想起妆碧堂的起居室原本只有一间,用青砖隔成三间,都只有柒八平米,摆张床和衣柜正好将空间挤满,两个漆工和柏为屿各拿了一间,没有杨小空的屋子了。 柏为屿装懂事:“曹老,我倒不介意和师弟挤一张床……” 曹老欣慰道:“好孩子,既然如此,你们就挤吧。” 柏为屿一听哭了:“曹老,我那是单人床啊,挤一天两天可以,你要我和我师弟挤一辈子吗?那我干脆和他结婚生仔好了!!” “滚你的一辈子,你毕业了就给我滚蛋!!”曹老四下打转:“我的柳棍呢?” “嗷嗷~~”柏为屿一跳三跳地躲开:“别打啊!!救命——” “还没打呢,你鬼嚎什么?”曹老欲哭无泪:“死孩子,我警告你,你师弟来了你可别教坏!!” 没辙,曹老寻思片刻,拎上柏为屿抬脚出门,找他的开门弟子来解决关门弟子的问题。 妆碧堂和工瓷坊共用一个保姆,是村子里雇来的一位姓吴的阿姨,对人特别和气,坏小子们个个都和她亲厚,一到吃饭时间就跑厨房里打转偷吃。 吴阿姨给曹老上了壶铁观音,回身去叫魏老。曹老摩梭着手里的朱砂如意壶,给柏为屿使个眼色,柏为屿会意点头。 不一会儿魏老拄根拐杖嗑噔嗑噔出来了,老远便嚷嚷:“铜鹤,不许拿我的如意壶!!” “我没有啊!!”曹老将如意壶放在桌面上,上前扶住他,“枕溪,你小心走,别摔了。” 魏老顿着拐杖走过来,坐在厅堂左侧的官帽椅上,气哼哼的道:“你每次都会顺手牵羊带走我家什么东西,以后有事到工瓷坊去找南河,别到木楼来!!” 曹老讪笑着坐到另一侧椅子上,不想再做辨白,开门见山的说:“师弟,我今年收了个学生,我那没地方住了,你这有空房间吧?” 魏老立时警惕起来,“怎么,你要在我家安插个奸细,把我家的宝贝偷到你家去?” 曹老呵呵笑,“师弟,你这么说我就不对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啊!!我那真没地方住了,总不能叫新来的孩子和为屿睡一张床上!!” “睡一张床?”魏老忽然激动起来,“为屿是我家的媳妇儿,怎么能和别人睡一张床?!!!!” 曹老迎合道:“就是说啊!!” 柏为屿冷汗簌簌地:曹老,你不用这么出卖我吧? “为屿呢?”魏老瞪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四处搜索:“为屿来了吗?” 柏为屿蹭过去,委委屈屈的说:“师叔,我在这。” 魏老拉着他的手,“为屿,你赶紧和我们家南河结婚,把屋子空出来给新来的孩子住。” 柏为屿皮笑肉不笑,“魏老,人生大事不宜操之过急啊,新来的师弟……不,师妹很可爱的,还是让她先住您这,和您熟悉熟悉,也和师兄熟悉熟悉……” 魏老欣喜道:“哦,也好也好,让南河熟悉熟悉!!” 柏为屿见缝插针地卖乖起来:“魏老,您这如意壶做工可真漂亮!!” 魏老脸上的皱纹绽开一朵花儿,“漂亮吧?我是看不到,不过都摸得出来,来来,为屿,送给你了……” 曹老忙阻止:“师弟,别这么惯着孩子!!” 魏老脸色一肃:“我给我儿媳妇的!!不关你的事!!” 柏为屿收下,满脸堆笑。 魏老嘱咐道:“为屿啊,好好养着,千万别用差的茶泡,这可是小柒……”顿了顿,一拍脑袋,“小柒,小柒呢?我的儿媳妇……” 柏为屿随着曹老退出木楼,从怀里掏出那个如意壶,一脸鄙夷的道:“曹老,你别再教唆我做这种龌龊的事了。” 曹老接过如意壶,宝贝似的用掌心摩擦摩擦,兴高采烈的抬起头:“咦,为屿,你刚才说什么?” 第3章 乐正柒 新生报道第一天,杨小空背着个斜挎行李包在报到处按了指纹,刚出大门,迎面上来一个男青年截住他,一手按在他肩头,一手持着张照片,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问:“杨小空?” 杨小空往后退一步,诚惶诚恐地摇摇头,“我不是!!” 男青年——长的十分出色,剑眉皓目,唇红齿白,皮肤白里泛着些许病态的青黄,笑起来人畜无害,却莫名的透露出一股子痞相,胳膊上还有几道吓人的淤青痕。杨小空认得他,院里打群架总有这位师兄蹦跶的身影。只见他朝旁边一个戴墨镜的刀疤脸汉子一扬下巴,“胜哥,就是他!!” 杨小空就这么强制性地被绑进山旮旯里,一路上柏为屿将山旮旯里的情况都介绍一遍,杨小空听得一头雾水,直至柏为屿伪装慈爱地拍拍他的肩,问:“师弟,你都听明白了?” “明白。”杨小空稀里糊涂地应了声,眼睛一瞥柏为屿胳膊上的淤青,问:“你被谁打了?” 柏为屿压低声音:“曹老打的,他可会打人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杨小空惊愕:“啊?不会吧?” 柏为屿笑笑:“你别害怕,曹老就是火爆脾气,其实心眼特别好,是恨铁不成钢才揍我的,他如果打你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杨小空也笑了:“嗯。” 工瓷坊这天开窑,一整个窑的元青花缠枝牡丹罐端出来摆在院子里,魏南河点起一支烟叼在嘴巴上,问身边的人:“小柒,你看这批货怎么样?” 魏南河喊的“小柒”,全名乐正柒,是个十六、柒岁的少年,他走过去拎起一个罐子,看看底板,对着阳光看看釉料画工,然后扬手丢到旁边,罐子一声脆响碎成几瓣。魏南河幽幽吐出烟雾,看着乐正柒将这一整个窑的罐子全打碎,眉毛一皱不皱。 乐正柒将罐子摔个精光后,拍拍手,反倒比魏南河还生气,“南河,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魏南河一摊手,嘿嘿笑,“骗骗小日本而已,随便一个都能骗得过去,何必这么较真呢?” 乐正柒一步跨过来逼视着魏南河:“真东西是我掏出来的!!叫你做个仿的你还给我敷衍了事,这买卖你到底做还是不做?别把自己的招牌砸了!!” 魏南河一口将剩下的烟抽完,烟头随手一丢,“我本来就不想和杜佑山做生意。” 乐正柒推他一把,气坏了:“原来你是故意的!!我吃了人家的饭,说好卖给他了!!你把真东西还我!!还我!!” “还你,让你卖给小日本?”魏南河敲敲乐正柒的脑袋,转身就走。 乐正柒不依不饶地扯住他:“你怎么这样!!我也是有信用的!!” 魏南河大笑三声:“小孩子有什么信用?” “魏南河!!”乐正柒啪地点起打火机:“我现在就去你的地下室放火!!” “啧,你这孩子,都叫你不要玩火了。”魏南河伸手:“打火机还我。” “罐子还我!!” 魏南河一把将小孩扯过来,低下头靠近他的耳朵小声说:“好了,你给我消停点!!上个月在老周那买了块底板,开门货,就用那玩意儿接一个,我亲自做,行不?保管小日本用碳十四都鉴定不出来!!” 乐正柒脸上有了点笑模样,“早怎么不把底板拿出来?你真小气!!” 魏南河叹道:“底板也要钱呢!!十万啊,小朋友你知道吗?” “你就抠门吧,人家四百多万买你一个假货,真东西也在你的地下室里锁着,你还计较那十万块!!”乐正柒白了他一眼。 “人家人家!!你和杜佑山很熟吗?”魏南河脸色一肃:“我告诉你,给我离他远点!!还有,下次再和外人说咱们家的东西,看我不揍你!!” “哦,”乐正柒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知道啦!!” 正说着呢,柏为屿带着杨小空到了,乐正柒听到车子的声音,跑到围栏上伸长脖子往妆碧堂挥手:“为屿——” “那谁家的小孩?好可爱。”杨小空远远地看到了乐正柒,觉得对方的笑容让工瓷坊那一片都阳光明媚起来。 柏为屿大拇指往乐正柒一戳,对杨小空说:“他?可爱个屁!!就是我和你说的柒仔,你可别叫他小孩,他会打你的。” 杨小空好笑:“就是他,十柒了?看不出来。” “哈,大家都这么说。” 曹老正在里屋练字,听到声音迎出来:“小空,来啦。” 杨小空是本校雕塑系毕业的,原本就认识曹老,只是不太熟,他腼腆地挠挠头:“曹老,您好……” 曹老爽朗地大笑:“你好你好,以后你就住这了,现在还早,叫为屿带你去逛逛。” 柏为屿指着那“妆碧堂”三个字,问:“师弟,你觉得这字怎么样?” 曹老脸色一沉,恐吓道:“为屿!!” 杨小空仰头看着,沉默许久,说:“粉妆玉琢,水碧青山,好名;行书遒劲自然,潇洒大气,好字。” 曹老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那是那是,小空,你真是好孩子……” 柏为屿泪流满面地扭过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什么跟什么嘛,装逼就装逼了,还那么多屁话!! 杨小空放下行李,跟着柏为屿到工瓷坊去转转,柏为屿向各位介绍了一下小师弟,再向师弟介绍一下大家,杨小空低眉顺眼地一一打个招呼,尊称用得无比恭敬,遇到乐正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按入门顺序算应该叫师兄,按年龄算应该叫师弟。柏为屿及时排忧解难:“叫他柒仔就成。” 乐正柒白眼,“你才是长江柒号呢!!” 魏南河笑道:“小空,对吧?不用这么拘束,你叫小柒……”顿了顿,继续说:“就和为屿一样叫,叫柒仔吧。” 乐正柒正在啃鸭腿,将骨头吐到地上,招呼身边的几只狗:“南河,为屿,来吃!!” 三只土狗——不,三只血统纯正的中华田园梗,全身毛被剪得光秃秃,像刚剃了毛的绵羊,每一只都瘦歪歪好似会迎风而倒,看过去煞是可怜。 一只黑毛白眉,名曰麻生;一只通体雪白,名曰纯一狼;一只细胳膊细腿黄狗,名曰扁扁。柏为屿介绍完,杨小空忍笑问:“这名字谁取的?” 柏为屿咧嘴一笑:“还不是魏师兄那个老愤青。” 乐正柒直乐:“小空,这里就只有为屿陪我玩,以后你来了,我们可以联机打游戏!!” “行呢。”杨小空瞥到乐正柒胳膊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笑容不由自主地浅了些,那道疤有十多公分长,衬着白皙的肌肤,显得尤其刺眼可怖。 乐正柒毫不在意,轻松道:“在墓里中标了,嘿嘿,早不疼了。” 乐正柒的来头可不小,他出身盗墓世家,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在家是老柒,他的父亲乐正悬是曹老和魏老的师兄。曹老和魏老当年还是曹小和魏小的时候拜师学艺,学的就是掏墓,师父是乐正悬的老爸,也就是乐正柒的爷爷,一个牛逼轰轰的传奇式人物,不过如今早入土了。魏老的眼睛十多岁时在墓里被尸毒熏瞎了,只好改行做个不本分的瓷匠;而曹老则是文革时担心被抓住批斗死,半途改行做漆画;唯有乐正悬胆大包天,以墓为家混了几十年,没人抓的着他。此人前后共有柒个孩子,早先日子家里太穷,饿死一个病死一个送走俩,只剩下三个,老三投奔美利坚帝国搞科研,老六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乐正柒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一点也没有享受到老幺的优待,这可怜的娃不是正室生的,没人知道年过半百的乐正悬是和哪家的黄花闺女捣鼓出这么一个水灵精致的孩子带回家——总之,乐正柒被习惯性失踪的爸爸丢给正室妈咪,没奶喝,喝白稀饭喝到两岁,后妈因病去世,又转手由姐姐带,一年见不到老爸几回。六岁时姐姐嫁人了,本想跟着姐姐一起去姐夫家住,不想老爸知道后横竖不肯:哪有嫁女儿还拿儿子做陪嫁的理? 六岁的小柒被乐正悬领走了,不出几年就和乐正悬养成同一种习惯——把别人的墓当成自己的家,把别人的棺材当成自己的床。乐正悬将儿子培养成一个盗墓天才,老头子那叫一个开心啊,就像一个球迷一个人看球赛激动不起来,找到个知音一起看,便亢奋得形象全无了。乐正悬盗墓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盗墓,只是处于一种病态的狂热癖好,陪葬品只看不拿,而乐正柒对那些陪葬品没有多大兴趣,见多了,国宝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些破烂,顶多也是些能卖钱换糖吃的破烂。前两年父子俩下了个明末的墓,乐正悬就在这墓里差点将一把老骨头摔碎了,还是年幼的儿子费了吃奶的劲把他给拖出来送到女儿家养伤,康复后腿脚不灵便了,别说再下墓,就是到花园里散散步都得柱根棍子!!哈哈,这下嫁女儿不仅陪嫁儿子,把老子也陪嫁进去了。 一旦没有老爹管着,从小不通人情世故的乐正柒独身在各个墓里来去自如,随手从墓主的脑袋下抽走个玉枕,用个网兜兜着拎到地摊上去卖,当场被公安给抓个正着。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不敢告诉爸爸和姐姐,绞尽脑汁想到爸爸以前提起的魏南河这个人物。 魏南河和乐正悬一样,对古董有种癫狂的热爱,不同的是,乐正悬喜欢到墓里做客,看看主人家的珍品,看完便走,而魏南河喜欢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藏自己家里,自己欣赏偷着乐。 魏南河第一次见到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师弟,是在局子里。孩子十五岁不到,看过去只有十二、三岁,蹲在局子的角落,黑白分明的灵透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哀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公安做笔录时,问他玉枕从哪里弄来的?小P孩实话实说:墓里。公安问:你怎么会跑到墓里去?他说:不是跑进去的,是爬进去的。 魏南河差点流冷汗流虚脱。现在想起来,幸好这孩子未成年,魏南河以孩子脑袋有毛病为由,交了一笔钱上下跑关系,一口咬定这玉枕是孩子在田里捡的,费了不少功夫才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孩子弄出来。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传说中的盗墓奇才被魏南河栓养在山旮旯里,管得死死的,哪都不让他去,哪怕下山去玩也得提早请示待审批。 第4章 生化武器 魏南河的老爸,无比热衷于给儿子招揽媳妇儿,吃饭的时候,他拉着杨小空的手,笑眯眯的问:“小空啊,嫁人了吗?” 小空无言以对。 魏老:“做我们魏家的儿媳妇吧!!” 小空抽一下嘴角,看看魏南河,魏南河喝汤,看看乐正柒,乐正柒啃骨头,看看柏为屿,柏为屿无声地大笑。 魏老:“小柒,你不介意南河多一个媳妇儿吧?” 乐正柒嚼着肉说:“不介意。” 魏老:“为屿,你呢?” 柏为屿捂着嘴忍笑说:“不介意。” 魏南河终于一本正紧地开口了:“爸,现在法律规定一夫一妻制!!” 魏老敲敲筷子,怒道:“我们魏家我就是法律!!阿胜!!”转向一个修坯师傅——那位刀疤脸汉子,语重心长的道:“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孙子啊?” 阿胜不以为然地应和道:“好好好,我有空就生,吃饭吃饭……”给魏老夹一筷海蜇皮,“来,魏老,您爱吃的。” 柏为屿朝杨小空用口型说:老年痴呆,你习惯就好。 杨小空会意,不动声色地埋头嚼几口胡萝卜,不时隔着长桌怯怯地瞟一眼乐正柒和魏南河——那两个人太奇怪了,魏南河伺候老爸盛汤夹菜是应该的,可他同时还伺候着乐正柒。吴阿姨做好的松子鱼一上来,魏南河第一个下筷把鱼眼睛夹给乐正柒,乐正柒明摆了的是不太会用筷子,用勺子铲盘里的菜,如是铲不起来便敲敲盘子,忙碌的蜜蜂叔叔魏南河立马夹给他,动作快的像条件反射。 柏为屿用胳膊肘顶顶杨小空,叽咕一句:“人家疼老婆,你怎么看个没完啊?” 杨小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有了个概念:乐正柒是魏南河的老婆……老婆,老婆?杨小空抹把冷汗,低头扒饭。 乐正柒是魏南河的老婆,杨小空不出一晚就彻底明白了。 魏南河将木楼二楼东边的屋子腾出来给杨小空住,杨小空参观博物馆似的将木楼简单看一圈,木楼名副其实,都是木头搭盖的,地板墙壁吊顶全实木,窗户门板是从各处搜集来的古董,重新刷过大漆安装上去,屋里全是明清家具,摆设的瓷器或青铜无一不是古董,连桌面上的烟灰缸都是清末粉彩四方倭角碟,整个木楼里幽幽地溢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杨小空的房间原本是挺宽敞的,但由于一张红木拔步床就占一半空间,再摆上几件明代家具,就显得尤其拥挤。魏南河说:“以前这是小柒住的,有不少他的东西还没拿走,你就凑合着住吧。” 那么小柒住哪呢? 和魏南河住一间屋。不是因为杨小空的到来而临时迁移的,这屋子空了足有一年多。魏南河一开始时示意性地给乐正柒安排了个房间,后来觉得没必要示意了,乐正柒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如今地球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杨小空把自己带来的一些衣服分别塞进拔步床中的柜子里,一阵捣腾后,拉开枕头上方的抽屉,准备把身份证和钱包一类的东西丢进去,不想探头一看,里面躺着一把铜锈斑驳的青铜匕首。他把匕首拿出来比划几下,觉得背后阴风嗖嗖的,不由自主向左看看,镂空的门板上贴着一块不知道什么年份的织绣;向右看看——赫然挂着一串铜钱;向前看看——恍惚显出人影的青铜镜;向后看——杨小空不想再看了,越看越瘆得慌,忙将匕首隔回原处,点着灯睡了一晚。 杨小空是个呆滞而聪慧的青年,一点都不矛盾,一件事情他要比别人多想一分钟,但是绝对做得比别人出色,说起话来温温吞吞的,面上总是好脾气地带着稍显窝囊的笑容,很是讨人喜欢。 遗憾的是,他大漆过敏,别说做漆画,只是闻一闻大漆的味儿就全身红肿起来。一般来说,大漆过敏的人只要出过一两次疹子就会产生免疫,今后都不会过敏,可是杨小空却是个例外。 杨小空刚到妆碧堂的第二天,乐正柒被姐姐叫回家去陪老爸,半个月后,乐正柒回来,在幽暗的木楼梯下撞到一个大红萝卜。乐正柒吓了一大跳,在墓里看到干尸都没这么骇人——大红萝卜手持牙刷牙杯,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笑容可掬地点点头,“你回来啦。” 乐正柒连连后退,看清楚人后,不可思议地问:“羊……羊?” 大红萝卜一扫哀怨神色,欣喜道:“是我啊,你认出来啦?” 能认出来就见鬼了!!乐正柒勉强笑一下,和杨小空保持半米距离,撒丫子往楼上跑。 曹老是不会嫌弃红萝卜弟子的,柏为屿也不会排斥红萝卜师弟,他们俩只会在人家的疹子稍有消退时就毫无人性地将温顺的羊咩咩往漆画房赶,结果只会使杨小空一红未消一红又起。 柏为屿从村子诊所开来炉甘石洗剂给杨小空涂,这玩意儿没有什么确实效果,涂完后杨小空一身粉红粉末,瞧着更吓人。 柏为屿坐在台阶上,愁眉苦脸地支着下巴,“小空,你该怎么办呢?” 杨小空手上痒,脖子痒,脸上也痒,他把T恤撩开,“为屿,你看,我肚皮上都长了。” 柏为屿连连摆手:“你已经和生化武器没两样了,歇着吧,等疹子退了后再……” “再怎样?”杨小空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 柏为屿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面无表情:“再试!!还能怎样!!” “呃……”杨小空好想哭:“哦,好吧……” 工瓷坊的矮围墙是用瓷片混水泥堆叠起来的,成千上万花纹釉色各异的瓷片参差不齐地露出来,很是有看头。杨小空百无聊赖地蹲在围墙下,一片片瓷片看过去,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有意义的事做。 乐正柒扶着魏老出来晒太阳,杨小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叫声:“师叔,”看一眼乐正柒,试探性地学魏南河唤道:“小柒。” 乐正柒挑挑眉毛,“怎么肿得比昨天还厉害?” 杨小空耙耙手背,闷声闷气的道:“这是刚肿起来的。” 乐正柒一笑,“不用大漆,可以用聚氨酯嘛。” 杨小空耷拉着脑袋,“为屿说用化学漆用久了会有后遗症,老了还会得帕金森,而且化学漆的色泽没有大漆来得稳重,所以我一定得适应大漆……” 魏老插话了,十分愤怒地一顿拐杖,“曹铜鹤这老王八蛋!!这么折腾你得有五年了!!” 杨小空:“师叔,我来还没到一个月……” “可怜的孩子!!学什么漆艺啊?跟南河学做瓷器好了!!”魏老气的打哆嗦,拍着杨小空的手臂问道:“你是为屿还是小柒?” 杨小空言语不能。 “师叔,他是新来的杨小空。”乐正柒噙着笑道。 魏老孩子似的转嗔为喜,“小空啊,小空,我记得我记得!!阿胜的侄儿吧?” 杨小空苦苦一笑,知道自己和这老人家没法沟通,索性不搭言了。 魏老边说边走,不经意地抬手扶上围墙,乐正柒急道:“师叔,小心别划到手。” “我还能叫瓷片划伤手?大笑话!!”魏老忽而正儿八经起来,痛心疾首状:“南河这败家子,居然用瓷片来搭围墙,”他摸着围墙上的瓷片,念念有词:“这每一片我都过手的!!康熙粉彩,影青娃娃碗,万历青花,汝窑瓷,建窑……嗯,嗯,这片建窑瓷是仿的。”只摸过,便能说出那瓷片的年份和窑口。 杨小空愕然,瞪圆眼睛望向乐正柒。 乐正柒淡然道:“是不是很神奇?不止是瓷器,还有陶器青铜、漆器玉器,木雕石刻,除了字画,师叔只要摸一摸就能断定年份。” 杨小空咋舌:“厉害啊!!” “那是,”乐正柒眨巴大眼睛,口气颇遗憾:“师叔这手艺眼看就要失传了,我和南河都学过,学不来,只勤奋没有用的,凭的是天分。” 杨小空默然无语地看着魏老热情地和围墙上的瓷片联络感情,看了一会儿,遗憾的摸摸自己面前的雍正青花碗底,“没想到这些大部分都是老的啊,盖围墙岂不是很浪费?” “这些算什么,只是一小部分没啥意思的民窑瓷片,”乐正柒朝工瓷坊一扬下巴,“后面第二间仓库里,足有几吨的瓷片,有些是南河买的,有些是他下古窑里挖的。”不屑地嗤一声,“和我爸一样,疯子。” 魏南河这个温文尔雅的疯子,从工瓷仿拎出一个元青花缠枝牡丹罐,远远地朝乐正柒喊:“小柒!!” 乐正柒对杨小空说:“你陪陪师叔,我那有事。”不等杨小空答应就转身走了。 魏南河把罐子放在木楼的厅堂桌面上,回身欣赏乐正柒脸上的表情,“小可爱,验验货。” 乐正柒将罐子的底板翻过来看了看,十分不服气地抱到门外对着阳光查看一遍釉面和胎体,还是不甘愿,拎回来对着灯光再看,一直看到无话可说。 魏南河将叼在嘴巴上的烟拿下来,浅浅地呼出一口烟,抬手揽住乐正柒,在他唇上啄一口,然后鼻尖点着他的鼻尖,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好了宝贝,我给你用报纸包一下,你可以拿去应付杜佑山那王八羔子了。” 杜佑山何许人?此人是个富甲一方的土流氓,黑道白道通吃,面上开了好几家一条链的高端级别画廊,拍卖行,古董行,底下搞的是走私古董文物,近几年赚大发了,更加财大气粗不可一世起来,堪属文化人中的极品败类。魏南河很是唾弃姓杜的,杜佑山想必也很厌恶姓魏的——当然,双方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鸟,不过表面上双方异常和睦友好,见了面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虚伪。 第5章 大漆实验体 乐正柒当天下午带着仿品出了门,杜佑山知道乐正柒是魏南河的人,但这孩子是屈指可数的掏墓奇才,手里的东西就算真假参半,也是值得做买卖的,况且从乐正柒手里拿走的货从来没有让他赔本过。 魏南河避嫌没有露脸,打发阿胜送乐正柒下山。 杜佑山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包间里迎接到乐正柒,开口便道:“小柒啊!!”他立起来风度翩翩地拉开自己身边的座位,口气里带着点娇惯的意味责怪道:“你这坏孩子,又让叔叔等!!” 杜佑山和魏南河同年,却偏要在乐正柒面前自称叔叔,岂不是和魏老一个辈分了?岂不是魏南河的叔叔了?他嘴上占点便宜心里可是暗爽得不行,可惜乐正柒一向不通人情世故,闻言笑了一笑,毫不客气地坐在贵客的位置上,随之便将手中拎着的罐子“叩”地一声摆上桌面。 “哎呦喂我的祖宗,轻点!!”杜佑山扶稳罐子,悉悉索索地剥开报纸,露出罐子的真实面目。 同桌的另外几个人——两个日本人,一个翻译,四个鉴定专家纷纷将目光投向罐子,杜佑山先掂了掂。这玩意儿很开门,釉面上密布细细的小开片,釉面和露胎的交接处有一线火石红。 魏南河,行内人称鬼手,那些个伎俩杜佑山最清楚不过:接个真底子上去,接口天衣无缝,哪怕碳十四鉴定结论都是不择不扣的老货。他特地摸了摸罐子下端,又用强光手电里里外外照着观察一遍,看不出一丝纰漏,这才交给鉴定专家,心里冷笑:嗤,鸟人鸟手,得意个屁!! 乐正柒开始两爪并用地吃东西,吃了羊排吃龙虾,吃了龙虾吃鱼翅,满嘴是油地指挥阿胜道:“喏,那个,那盘蛆,端我面前来……” 翻译颤抖一下,将伸往干焙海参的筷子收回来。 杜佑山一边招呼小日本,一边解释道:“小柒,那盘是干焙海参。” “嗯嗯,好吃,杜佑山,我最喜欢和你吃饭了,都是好吃的。”乐正柒兴致勃勃地嚼着干焙海参,用勺子敲敲自己碗里的汤:“这脑浆一样的玩意儿味道也不错。” 几位鉴定专家同时停下勺子,专心致志去研究罐子了。 乐正柒往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努努嘴,“胜哥,你看他多像麻生。” 阿胜笑出声来:“别乱说话。” 日本人疑惑地看向翻译,翻译叽里咕噜用日语说那孩子说您像麻生首相呐。那日本人扶扶眼镜,谦虚地用生硬的汉语说出他唯一会说的词组:“谢谢。” “嘿嘿,不谢,嘿嘿……”乐正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胜哥,他为什么谢我?” “吃你的吧!!” 乐正柒不是想捣乱,他从来不会拐弯抹角,说什么话都是发自肺腑的,所以杜佑山也没有介意,只是迁就地笑笑,向同桌的几位抱歉地使个眼色:孩子不懂事,见谅。 魏南河憎恶杜佑山,可乐正柒一点也不,他对人处事并不受别人的影响,只凭自己的直觉,而孩子的直觉一般没有是非观,只是觉得这人对自己好,就是个好人,至于其间的利用关系一概不论。 由于打小的家庭原因,乐正柒接受的现代文化教育不多,而社交能力几乎为零,这几年也只是学会和那片山旮旯里的人相处,别看他胆大包天敢一个人在墓里上蹿下跳,如果把他一个人丢进繁华的大街上他反而会惶恐无措,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病。除此之外,问题少年还有严重的恋父情结和恋姐情结,在没有父亲和姐姐的情况下,很自然地转化成恋兄情结,这个兄一旦在他遇到麻烦时及时出现,小乐正柒就如破壳的小鸡看到母鸡一样,眼里只认定这么一个人了。 魏南河不见得比流氓杜厚道,但是魏叫兽好歹是个副教授,得端着个架子吧?天上掉下个冰雪诱人人见人爱的的小龙女……咳,小龙人才对,魏叫兽顾不得端架子了,也不管年龄差距多少,人家是男是女成没成年,先近水楼台混淆孩子的性取向,再花言巧语骗上床吃干抹净,最后捂进山旮旯里藏着掖着。当年把乐正柒从公安局里搞出来的若不是魏南河而是杜佑山,没准这孩子就和杜佑山好上了——可惜不管遇上的是哪个,都是一路货:披着斯文人皮的色狼。 乐正柒吃饱喝足后拿走一张定金的支票,老三老四地拍拍杜佑山的肩:“杜佑山,谢谢哈!!恭喜发财!!” 杜佑山笑:“吃饱了吗?” “饱!!”乐正柒傻笑:“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杜佑山做好奇状:“怎么,南河没有喂饱你?” “那倒不是,”乐正柒不屑道:“虽然吴阿姨做的菜好吃,但每天不是鸡就是鸭,不是猪就是牛,一点新口味都没有,没劲!!我想吃……唉,你能弄到老鼠干和土笋冻吗?” 阿胜轻喝:“小柒!!” “那还不简单?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弄到。”杜佑山平素占着有钱变着花样儿玩,还就偏偏不动女人,只玩男人,但凡看到顺眼的人巴不得三句两句把人往床上拐。他握着乐正柒的手捏了捏,稀罕得不得了,哄骗道:“不然你跟我玩几天?我带你去吃个够。” 乐正柒喜出望外:“那我问问南河……” 阿胜提醒道:“魏教授会打你的。” 乐正柒一窒,挠挠头:“咳,我该回家了,拜拜。” 月亮斜斜地挂在山头,工瓷坊外的橘色路灯亮起来,杨小空依然在矮围墙前蹉跎,魏老早回屋去休息了,阿胜将车开进院子里,乐正柒就在门口下了车,讶异地问道:“小空,你在干什么?” 杨小空把速写本夹在腋下,窘然道:“没事做,就随便画画。” 乐正柒不经人同意便抽过速写本,顺手把一个快餐盒递过去,“帮我拿一下。”低头翻看手里的速写本。这本速写本已经用完了,最后十几页正反两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图案花纹,还有潦草的瓷器器形,显而易见,花纹是矮墙上那些民窑瓷片上的花纹,器形是根据各个瓷片构建出来的完整形状。乐正柒指着矮墙问:“好看吗?” 杨小空若有所思地望向矮墙,点头说:“漂亮,所有的图案都是一气呵成的,我画了这里的三十九条草龙,没有一样的。” 乐正柒失笑,“三十九条算什么?一千条龙有一千种画法,明天给你后面仓库的钥匙,你看看去。”他把速写本还给杨小空,要回快餐盒,很大方的道:“夜宵!!我刚去外头吃大餐带回来的,吃吧!!” 杨小空用手指拈了一条干焙海参,放进嘴里咂吧咂吧,问:“这是什么?” “炸蛆。”乐正柒在矮墙边蹲下,吃的津津有味。 杨小空头皮炸了一下,吞不得吐不得,冷汗直冒。 早上,柏为屿鼻青脸肿的坐在妆碧堂前的台阶上,抱着一叠盘子大小的漆板对杨小空说:“咩咩,这几块给你练练技法。” 杨小空看着柏为屿的脸问:“为屿,你怎么一脸的伤?” 柏为屿摸摸眉弓处的血块,平静地解释:“是这样的,昨晚柒仔到我房间找漫画书看,说我房间太乱了,所以在我床头钉了一块晾坯板。”说着举起一块漆板,一本正经的道:“来,我们不说那个,我们先看看漆板,光滑的这面是反面,有点磨砂感觉的这面才是正面……” “为屿,那你为什么一脸伤呢?” “因为我把很多书和杂物都放在床头那块板上。”柏为屿用发刷沾点生漆刷在漆板上,“你认真看我这里,我拿到院子里来给你做示范,就是怕屋里空气不流通你又要过敏……” 杨小空看着他,目光深沉,契而不舍地问:“师兄,你为什么一脸伤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会用脚趾头想一想啊!!”柏为屿怒了:“柒仔会做什么屁事?板没钉牢!!我睡觉的时候它砸下来正好砸在我脸上!!操操!!老子的鼻梁骨都要塌了!!” 乐正柒在工瓷坊的屋顶上招着手呐喊:“为屿——” 柏为屿死气沉沉:“做咩?” 乐正柒:“你来一下!!” 柏为屿将漆板交给扬小空,“你先把漆刷均匀。”站起来一边往工瓷坊走一边问:“什么事?” 乐正柒从屋顶上爬下来:“吴阿姨今天家里有事,不过来做饭了,我们去村里买点菜!!喔喔耶耶,我们去菜市场看看有没有卖蚯蚓。” 柏为屿竖起中指:“操操!!死孩子!!别人卖的蚯蚓是拿去喂鸭唉。” “没有鸭子和我抢蚯蚓,我自己吃不行吗?”乐正柒的回答完全没有逻辑。 不一会儿,柏为屿开车从车库里出来——电动自行车,嘟噜嘟噜地开到妆碧堂门口,他扫一眼杨小空,不由大惊失色:“你怎么又肿了?至于吗?” 杨小空将刷均匀的漆板放在台阶上,可怜巴巴地蹲在一边,双手抱膝,口气无辜:“师兄,我真的不敢再碰大漆了,你就带点聚氨酯回来给我试试吧。” 柏为屿仰天长叹:“天妒英才啊!!” 乐正柒坐上电动车的后座,抛给杨小空一串钥匙,“后面仓库的钥匙,有兴趣就去看看吧。” 杨小空接过钥匙,局促的道声:“谢谢。” 由于知道乐正柒和魏南河的关系,杨小空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乐正柒身上有一股子雌味儿,让他没法以哥们的方式和乐正柒相处。 他想和乐正柒亲厚起来,却不知道以什么方式。乐正柒就喜欢腻着柏为屿疯玩,早上起床后就叼着牙刷边刷边跑到妆碧堂,把柏为屿从床上踹下来,然后,欺压师兄的一天正式开始。杨小空对柏为屿既羡慕又怜悯,乐正柒在谁面前都是个伶俐可爱的好孩子,哪怕对着魏南河,也只是一副淘气宝宝的模样,偏偏只对着柏为屿是活生生一恶魔,孩子的顽劣品性暴露无遗,偷鸡偷鸭掏鸟窝,刨地瓜挖蚯蚓摸青蛙,只要他想的出来,柏为屿就必须做得到,做不到也得协助他做到。 屋子里熬的绿豆薏米粥熟了,冒出淡淡的清香,杨小空盛了一碗,撒点白糖搅匀,这是柏为屿搞来的偏方,据说可以治疗漆过敏,杨小空感动的泪水涟涟,同时又深感不安:曹老和师兄都对自己期望颇高,要是这大漆过敏治不好该怎么办? 这毛病真叫人头疼!!杨小空端着碗在门口的台阶边坐下吃起来,三只土狗摇着光秃秃的尾巴包围他,目露期待的光芒。 杨小空用勺子勺了一点粥伸过去,麻生探脑袋闻了闻,鄙夷地喷个响鼻,嗷呜一声,率俩弟兄迅速撤退。 吃完粥,抓抓手背上的疹子,杨小空无事可做了,在屋檐下乘会儿凉,离吃中饭时间还早,拍拍身上的土渣,绕到工瓷坊后面的仓库前,打开锁,咿呀一声推开沉重的红漆木门。 当天中午,阿胜到仓库里叫杨小空吃饭,没叫出来,换柏为屿去叫。柏为屿捂着鼻子步入灰尘蒙蒙的仓库里,看到杨小空坐在一堆瓷片中,手里那本新的速写本画了一大半。 柏为屿在他面前蹲下来,“小空,你中邪了吧?” 杨小空握着一块釉里红瓷片,两眼发光,很兴奋的道:“为屿,你看,任何装饰画造型的参考书都没有这些来得生动!!” 柏为屿敷衍道:“对的对的,那你也要吃饭啊。” 杨小空的目光投向堆积如山的瓷片,口气有点恍惚:“我要每一片都看过去。” 柏为屿笑:“很好。”伸手粗暴地勒住杨小空的脖子,强行从仓库里拖了出去。 从此以后,杨小空闲来没事就往仓库跑,曹老在妆碧堂时他就去学一学漆画。柏为屿买来聚氨酯配合腰果漆让他学做技法,曹老也默许了,化学漆虽然有一定毒性,但少量做一点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杨小空离大漆远远的,将自己的漆板和化学漆搬到凉亭里做,不出几天身上的红肿逐渐褪下去,脱了几层皮后,皮肤恢复原样了。 然而乐正柒和柏为屿没有饶过他,柏为屿买一桶生漆回来,乐正柒用手指沾一点,跑到亭子里一碰杨小空的手臂,那块瞬间红了。 柏为屿摸下巴:“今天买的生漆很正宗!!” 乐正柒也点头:“很正宗!!” 柏为屿买五斤黄标回来,乐正柒照样先在杨小空身上一点,过了两分钟那块皮肤才红。 柏为屿怒道:“太过分了!!一百九十多块钱一斤的黄标!!居然给我稀释过!!” 乐正柒做悲痛状:“为屿,你带着小空去告那个奸商!!” 杨小空泪奔:“拜托你们不要拿我身体来检验大漆行不行?” 柏为屿斜视乐正柒,同仇敌忾道:“柒仔,你太没有人性了!!绵羊急了也会咬人的,你看,小空生气了,还不快道歉!!” “对不起。”乐正柒听话地收敛嬉笑脸孔,眼睛水汽蒙蒙地望着杨小空。 杨小空一对上他的眸子就心颤,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随便一说,没生气。” 乐正柒蓦然笑了,转头跑进储漆室,撒着欢儿奔回来:“还有一罐朱红推光漆没试!!” 柏为屿抱住杨小空:“来来来,刚才试左手,现在试右手,快,我按住他!!” 杨小空如案板上青蛙任人宰割,眼泪汪汪地在心里控诉:你们真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魏南河和乐正柒是官配,其他cp大家不要乱猜==|||| 第6章 杜佑山 杜佑山将那个仿的元青花以八百万卖给了小日本,说好给乐正柒四百万,还可以从中抽取四百万,这五五分成的生意还真是让人心花怒放啊!!已经给了乐正柒一张一百万的定金支票,杜佑山干脆将剩下的三百万换成现金装进皮箱里,只身一人开车进山。 工瓷坊正好在开饭时间迎来贵客,魏南河殷勤好客地搭住杜佑山的肩,连声道:“佑山,你是大忙人啊!!来来来,一起吃饭!!不知道你来,没有好菜,不要介意啊!!”心说:你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刚巧踩点来要饭的吧? 杜佑山还真的没有吃过饭,假正紧地推脱几句便坐了下来,一手捧碗稀饭,一手用筷指着土豆烧肉感叹道:“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这么简单的饭菜了,南河,你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啊!!”说着还朝桌对面的乐正柒微微笑。 乐正柒也一乐,“还是你上次请我吃的炸蛆好吃。” 众人面上纷纷变色,杨小空原本正埋头苦吃,闻言卡壳半秒,呕了一声,继续喝粥。杜佑山干咳:“小柒,那是干焙海参。” 魏南河皮笑肉不笑:“小柒没见过世面,佑山别见怪哈。”你他妈给我家小柒吃了什么玩意儿?!!!! 杜佑山也皮笑肉不笑:“客气客气,小柒天真淳朴,南河你是好福气!!”你这老男人真不是东西,霸占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山里,还好意思说孩子没见过世面!! 魏南河指向杨小空,“佑山,这位你还不认识吧?杨小空,曹老的关门弟子!!”操你妈的,再看着乐正柒,老子阉了你!! 杜佑山寻声望去,笑容满面地伸手,“小空,幸会幸会!!”哟,又是一干净斯文青年,看了就让人想犯罪,这山窝窝里风水不错!! 杨小空和他握握手,温温和和地笑笑:“杜老板好。” 杜佑山上下打量杨小空,老气横秋的笑答:“叫我佑山就行了。”呵,手挺嫩的。 “呵呵,佑,佑山。”杨小空抽回手来,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柏为屿咬着筷子忍笑,忍笑。 魏南河给杜佑山满上杯米酒,“佑山,既然这么迟才到山上来,回去也太晚了,不如今儿在这睡吧。”你可千万别答应!! 杜佑山做为难状:“不用麻烦。”呀,狗嘴里也吐出象牙了? 魏南河眉毛一挑:“老朋友几十年了,你这么见外我可是会生气的!!” 乐正柒插嘴道:“杜佑山,晚上山路不好走,还没有路灯。” 魏南河真挚地点头:“是啊,你看,小柒都留你了。”乐正柒,看我一会儿收拾你!! 杜佑山苦笑道:“你们啊,就是这么好客,行,叨唠你一晚!!”司机今天没陪我来,爷喝了酒不愿开车,不然谁住你这狗窝? 魏南河:“吃完饭我们去喝点茶,很久没有和你聊天了!!”操,你还真答应了,我真恨不得捶死你。 杨小空和柏为屿窃窃私语:“大师兄和杜老板关系很好嘛。” 柏为屿阴森森的笑:“哼哼,哼哼……” 那箱钞票魏南河点都不用点,他对杜佑山的这点信用还是有把握的。把钱交给乐正柒,魏南河和蔼地嘱咐道:“小柒,你去把钱放到保险柜里。” 乐正柒傻乎乎的问:“哪个保险柜?地下室鞋柜里的那个还是阁楼山水画后面的那个?” 魏南河:“咳!!” 乐正柒:“你电脑桌下那个?还是床下那个?” 魏南河忍无可忍,站起来一把夺过皮箱,勉强保持笑容,敲敲乐正柒的脑袋,对杜佑山道:“这傻孩子,糊里糊涂的,连个保险柜在哪都记不牢,不就是书房碎纸机旁边那个嘛!!算了算了,我拿过去得了。” 乐正柒抓抓脑袋,“那个保险柜里塞的是冬天穿的毛衣。” 魏南河气绝:保险柜全部得挪位置!! 把钱藏好,到楼下的茶室来,魏南河看杜佑山是左右横竖都看不顺眼,尤其看到乐正柒还和这人渣谈的开心,就更加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出不来。上前拎住乐正柒,他朝窗户外喊:“为屿!!小空!!你们今天怎么还不去泡温泉啊?带小柒一块儿去。” 柏为屿看向杨小空:“泡温泉?” 杨小空摇头:“那么远,不想去!!” 魏南河笑里藏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去!!” 这片山旮旯还是有许多好处的,比如说不远处的那座不知名的山上有温泉,一个坑接一个坑,但由于泉眼都很小,不成规模,是个人烟稀少的旅游景点。“洗个澡还要跑那么远……”乐正柒嘀咕:“我不想去。” 魏南河收拾出棉T恤沙滩裤,一呼噜塞塑料袋里递给他,“别废话,你给我离杜佑山能多远就多远,免得你又口无遮拦把家里的什么东西卖了。” 一辆可怜的电动自行车搭了三个人,嘟噜嘟噜地往羊肠小道上蛇行而去,路程不算远,骑二十分钟到山脚下,再走一个多小时就能看景点的大门。 到了夜间管理员下班了,三个人爬过围栏,抹黑在山上又爬了半个多小时,就近找一个两三平米的小坑,比浴缸大不了多少。乐正柒扒光衣服跳进水里,气苦地说:“魏南河实在太强制了,连泡个温泉他都要强迫人!!” “谁叫你老爱乱说话?杜佑山那种败类,你还是少和他接触比较好。”柏为屿用手电从下巴往上照着脸,“我给你们讲鬼故事吧。” “讲吧。”杨小空有些困意。 乐正柒面无表情:“他讲的故事都很无聊唉。” 柏为屿不服气:“那你讲。” “讲了怕吓着你,你胆子最小了。” “你说谁胆子小?死孩子,信不信我揍你!!” 乐正柒随手捡块小石子,大呼小叫地丢过去:“哇啊蜈蚣!!” 柏为屿信以为真,惨叫着躲到杨小空背后:“嗷嗷嗷——不会吧,干嘛丢到我这里?小空,蜈蚣在哪?” 杨小空安慰道:“为屿,是石头啦,别怕。” 乐正柒爆笑:“啊哈哈哈……老鼠胆!!” 柏为屿恨得咬牙切齿:“死孩子……” 温泉里带着硫磺的味儿,蒸腾出缕缕白雾,乐正柒泡在水里,张开手臂横在岸沿边,后脑勺枕在岸上,悠闲地和柏为屿吵得兴致勃勃,那两个人要是有一天不吵架杨小空反而会觉得恐怖。柏为屿怪乐正柒的湿脑袋枕在他的衣服上,边扯自己的衣服边骂:“你他妈的把我衣服弄湿了让我穿什么回去?” 乐正柒:“半夜三更,荒郊野岭,你裸奔也没人看到。” “反正也没人看到,你怎么不裸奔?” “你是暴露狂,我又不是。”乐正柒瞥他一眼,懒洋洋地将脑袋挪开,像只优雅而高傲的猫咪。 柏为屿拎起自己的衣服抖抖上面的土渣子,化身成恶狗:“操你!!月黑风高杀人夜,信不信老子先奸后杀?” 乐正柒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老子是你操得起的?” 柏为屿“哎呦”一声后退几步,连人带衣服扎进水里咕嘟咕嘟连喝几口水,站稳后将衣服一摔,呲牙咧嘴地扑向乐正柒,“嚣张个屁!!爷忍你很久了!!” 羊羔子战战兢兢地劝解:“别吵了……” 乐正柒不急不慢地一抬胳膊将柏为屿撞开,“滚!!” 柏为屿吼得彻天响,调转狗头一口咬住乐正柒赤|裸的肩膀,两个人一丝|不挂地搅得水花四溅,不像打架,反而有点色情的意味。 杨小空嚷嚷:“我和魏师兄说你们打架!!” 乐正柒和柏为屿同时住手,瞪他:“你敢!!” 乐正柒气哼哼地揉揉肩膀,“打不过就用咬,你怎么和个娘们似的?” 柏为屿挪到一边,用力扭衣服上的水,不阴不阳地说:“谁像个娘们啊,师嫂。” 这下猫妖涵养尽失,战斗力升级到百分百,煞气冲天地张开俩九阴白骨爪朝狗怪的门面抓去…… 狗怪声嘶力竭:“死孩子,以下犯上!!叫你一声师嫂算是抬举你了——啊咕噜咕噜……” 杨小空一头黑线,生怕那两只怪物斗殴伤及自己身家性命,慌忙不迭地从温泉里爬出来穿上衣服,然后蹲在坑边嗑起瓜子慢慢观赏。 杜佑山在木楼的茶室里和魏南河互相奉承着,各自心有戒备,都抱着一种文人相轻的心态。魏南河看不起杜佑山将古董文物倒卖海外的行径,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说:“佑山啊,你的画廊和拍卖行这几年发展得真不错,我们都要仰仗您这位行里的大腕啊!!” 杜佑山也打哈哈,“哪里哪里,老朋友说话不要这么见外嘛!!您才是行内的权威。”要不是你做这些以假乱真的高仿搅和古董市场,我可以发展得更好!! 魏南河递上茶杯:“喝茶喝茶,你瞧你,不应该给小柒这么多钱,一个孩子手里拿这么多钱不好!!”你这奸商!!谁不知道你从这单里抽了几百万?还真是黑到家了!! 杜佑山接下茶杯喝一口,“话不能这么说,小柒应得的,应得的!!呦!!这茶真是不一般!!”唉,我说你这爷们说话真不要脸,那孩子在马路上捡到枚硬币都要交给你,这几百万到头来还不是落到你手里? 魏南河谦虚道:“马马虎虎啦,前一段日子我有位朋友盖房子时推掉一栋民国末期的仓库,恰巧从那仓库里找到一箱茶饼,保存得不够好,但年份足,我就都买来了。”你这个暴发户也懂品茶?切!!我就当是把宝贝喂鸡了!!哟,你这四条腿的鸡倒也是宝贝。 杜佑山惊叹:“难怪我说啊!!南河!!你这里真是不少好东西!!”你妈的,不就是民国的普洱嘛?有啥好炫耀的?爷有的是钱,还怕买不到? 两个人口是心非地谈得尽兴,乐正柒他们回来了。 魏南河一见乐正柒,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顾不得杜佑山在场,站起来三步两步走过去捏住乐正柒的下巴左右观察他脸上的淤青和抓伤,怒道:“要打架就不要在一起玩!!” 乐正柒指着在一边舔伤口的狗怪,委屈的说:“他先咬我的。” 魏南河转而怒视柏为屿:“你比他大了柒岁!!居然还打他?!!!!” 狗怪除了一身伤以外,衣服还是全湿的,情形更加值得同情,嚎啕:“他先抓我的!!”扭住杨小空,“师弟,你给我作证!!告诉师兄是谁先动手的!!” 杨小空抽一下嘴角,“我没看清。” 魏南河眼睛盯着乐正柒脸上的伤,颇为心疼,正要开口再训斥柏为屿,魏老闻风而来了。老人家一进屋就喊:“南河!!” 魏南河忙迎上去扶着他,“爸。” 魏老举起拐杖就揍,“你这没本事的家伙,几个老婆都管不好!!” 柏为屿这时也不要脸面了,受虐小媳妇似的:“师叔!!你要替我做主呀!!” 杨小空冷汗雨下:为屿,我……可不可以不认识你? 魏南河捂着脑袋躲避拐杖,哭笑不得:“柏为屿,你凑什么热闹?” 柏为屿得意忘形地用口型大笑:叫你纵容你老婆打我!! 魏老重重地顿一下拐杖,“家和则万事兴!!这个理儿你怎么就是不懂!!为屿和小柒整天打架,和你有分不开的关系!!” 柏为屿不知从哪摸出条丝帕,抹着眼泪细声细气地说:“就是说,他偏心眼!!”脚一跺,兰花指胡乱一戳,也不知朝谁戳去了。 杜佑山“噗”地把茶水喷了出来,忙以手扶额掩饰自己的失态。 魏老从兜里掏出一只黄澄澄的镯子,塞进柏为屿手里,“为屿,不要和南河一般计较!!” 柏为屿顿时笑成一朵花儿,把镯子放嘴边咬了咬,捏在手中朝杨小空挥了挥:金的耶!! 魏南河虚弱地:“爸,那个不是银子的啊,拜托你摸清楚再送人!!” 魏老的拐杖抽过去回答他:“废话!!我还不知道是双龙镯?为屿身怀有孕,戴个金东西在身上可以压惊防恶!!” 乐正柒:“……” 魏南河:“……” 杨小空:“……” 杜佑山抱着肚子:“……” 柏为屿把镯子戴在手上,颠儿颠儿奔出木楼往妆碧堂跑,“说的是说的是,安胎的~” 魏南河三步两步追上去,劈手夺过镯子,搡了柏为屿一把:“滚远点!!” 第7章 娇弱的羊小花 魏南河拉着他家宝贝去抹药,请杜佑山自便。初秋的气候干燥微热,山里的夜间很是凉爽怡人,风里带着湿润芬芳的草木气息,杜佑山扶魏老到妆碧堂的凉亭里晒晒星星扯扯淡,然后随意散个步,绕到工瓷坊后时发现仓库里亮着幽幽的橘黄色灯光。 他推开大门,看到杨小空,不由一笑,“就你一人?为屿呢?” “他估计在屋里打游戏吧。”杨小空坐在水泥地上,也不起身,扬扬嘴角礼貌性地打个招呼:“杜老板,你还没睡?” “没呢,南河一会儿会给我收拾出个客房。”杜佑山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俯身拿过杨小空手里的青花瓷片,“康熙山水,分水分的一般。”翻过来看看底板上的梧桐叶底款,“一叶知秋,这瓷片在鬼市上大概能卖三四十块钱。” 杨小空仰望着他,带着崇拜的语气惊道:“连价格你都能知道?” “我就是做这一行的,怎么能不知道?”杜佑山在杨小空身边蹲下,“你也用瓷片练习鉴定年份?” 杨小空摇头,傻乎乎的:“没啊,我就是看图案好看,画下来做素材,以后创作的时候或许可以借鉴。” “条件这么好,又有兴趣,完全可以学学的。”杜佑山笑着拣出两块瓷片,“你看,这两块的风格,你喜欢哪种?” 左手是乾隆官窑斗彩,右手永乐民窑青花。 杨小空指向潦草粗糙的民窑青花。 杜佑山颇有些惊喜,“为什么?”他举举左手上的瓷片,“这个相较稀有,也贵!!” 杨小空偏偏脑袋,想了片刻,说:“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价值,但从绘画方面来看,那块色彩多的反而画的太板,而那块青花的只几笔就勾勒出一个人物,像水墨写意一样,有味道。”他从瓷片堆里捡出一块另一块人物斗彩,“同样是花花绿绿的,这块就逗趣多了,颜色也生动。” “这是斗彩,你对瓷器还真的一点都不懂呵,该多和南河学学。”杜佑山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杨小空手里那块能不好吗?成化可是斗彩的鼎盛时期呢。 “斗彩?”杨小空一脸无知。 “以前有人也叫它五彩,其实斗彩和五彩还有区别的。斗彩是在胎体上用青花料绘形和线条,上了釉一千三百度烧制,出窑后以色料在瓷器上填色,再用柒八百度低温烧,是釉上彩釉下彩结合的,你看,釉上彩的地方都可以摸得出起伏,老东西没有保存好的的话颜色就会磨掉。” “哦,这样啊。”杨小空垂眼仔细观察手里的瓷片,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黑晕,看过去很是恬静,“我什么都不懂,不过我基本能分辨出官窑和民窑,太明显了,官窑的纹饰精细繁复,一丝不苟,而民窑随心所欲,可以更准确地反应画者当时的手艺和心情,有的甚至可以看出应付了事的痕迹,人物也常画的歪瓜裂枣的。” 杜佑山盯着杨小空的发斡旋,接口道:“民窑中自然不乏精品,但官窑容易拍上高价,在鬼市上连块官窑瓷片都是抢手货,更何况全品?我见的太多了,真少假多,真的中还有一部分是以假乱真的,连用碳十四鉴定都是老货,其实么……”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其实都是像魏南河这样的鬼手做出来的,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连我都辨不出真假的东西,它就算是假的也是真的,哪怕在全世界流通都不会出差池。” 杨小空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个文物贩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笑容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举手投足都显出一股子贵气,口气又谦逊礼貌,完全不是魏师兄形容的那么不堪嘛!! 但是杨小空完全估计错误,杜佑山比魏南河形容的还要不堪得多,嘴巴上滔滔不绝,脑子里却将杨小空意淫了几千万遍,心下痒痒的:这小子长相很傻很天真也就罢了,连性子都挺温顺,啧啧啧啧,羊羔子滋味儿应该不错。 “杜老板,”杨小空抬头,对上杜佑山色迷迷的眼神,“你说的也是,这里条件这么好,我应该对瓷器多了解一点。” 流氓杜瞬间换了诚挚的目光:“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还不快向我要手机号!! 杨小空收起速写本,“呵,问你多麻烦,问魏师兄不就行了?” 娘的,怎么忘了魏南河这龟儿子?杜佑山讪笑:“这门道深了去,你还什么都问?这样,我那有很多书,先借你一些看看,图文并茂,理论结合实际!!” “不用麻烦了吧?”杨小空觉出不对劲:这人今天才刚认识,有必要这么殷勤吗? 杜佑山站起来,干脆使出一招合情合理的欲擒故纵:“几本书而已,一点也不麻烦,只是我挺忙……”低头望着羊羔子的眼睛,做正人君子状沉吟几秒,道:“这样,下次我到南河这来给你带几本书就是了。” 杨小空踌踌躇躇地点了头:“那先谢谢了,杜老板。” “不用客气,杨同学。” 杨小空失笑:“你刚才不还叫我名字吗?” 流氓杜摊手,“可你一直叫我老板。” 杜佑山在杨小空隔壁房间睡了一晚,第二天吃顿所谓农家风味的早饭,而后施施然开着他的凯迪拉克下山了。 魏南河目送客人,笑容可掬地挥手致意,“有空再来玩,慢走。”待那车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把烟啐到地上,恶声恶气地说:“赶紧滚,最好半路翻车。” 杨小空抹把冷汗:“魏师兄,你至于吗?” 柏为屿往杜佑山离去的方向竖个中指,“那是个人渣,以后你就知道了。” 三天后,杨小空一觉醒来头晕脑胀,惊愕地发现自己发烧了,毫无预兆,连鼻涕都没有流一丁点,这病还真是来得莫名其妙。他在床上挣扎了半天,出奇的难受,只好摸出手机给柏为屿挂电话,气息奄奄的道:“为屿,我病了,起不来床,你上来看看我吧。”言下之意:给我送点吃的吧。 工瓷坊里的一伙人正在吃早饭,乐正柒把柏为屿的手机抢去玩游戏,顺便接了电话,抽抽鼻子说:“感冒了是吧?我也感冒了,没啥大不了的,你还要别人伺候?” 杨小空哑了,只好勉力下了床,叼上牙刷拖着毛巾进浴室冲个澡,让自己看过去精神一点。他扶着墙摇摇晃晃的从木楼出来,在门口的台阶上绊了一跤,脚下虚浮地趔趄几步,差点一头撞在柱子上。 柏为屿嚼着油条嘎嘎怪笑:“纵欲过度?淋病?梅毒?痔疮?” 杨小空没力气和他穷掰,逞强笑一下,全无胃口地喝了两口粥。 魏南河冲两包感冒冲剂,“刚好,你和小柒吃完饭一人一包。” 魏老煞有介事地搭着杨小空肩膀,两只瞎眼睛放出光来:“是喜脉啊!!是喜脉!!” 杨小空无语问苍天。 乐正柒感冒,依然流着鼻涕活蹦乱跳。 杨小空感冒,整个一半死不活的模样,坐在木楼门口的石凳上晒太阳,忽冷忽热,连喘气都费力。直挨到中午,曹老准备搭车回家去吃饭,顺道过来看看杨小空,见他脸都烧红了,病的实在蹊跷,不禁有点心慌,问道:“小空,你到底哪里难受?” 杨小空动动嘴唇:“不知道。” 曹老喊来魏南河,嘱咐他送杨小空下山去瞧瞧病,杨小空没有推脱,这病确实来得古怪,好像不是感冒。 魏南河开着车带杨小空出了工瓷坊大门,柏为屿从妆碧堂奔出来,泪涕横流状,从车窗处伸手拉杨小空,嚎啕道:“师弟——我舍不得你啊——” 杨小空也不由红了眼圈儿,虚弱道:“为屿,我就是下山去看个病,不会死在半路的。” 魏南河冷眼看着柏为屿:“装吧。” 柏为屿抹一把眼泪,“师弟好走。”本想应景地从口袋里摸出条手帕,不想只摸出笔擦排刷拷贝纸之类,再摸,摸出只袜子,勉为其难地挥了挥,“我在这里等着你,路边野花不要采~~咿呀咿呀喂~~” 杨小空往座椅里挪了挪,有气无力地对魏南河说:“魏师兄,走吧。我被为屿吵得快要昏倒了。” 柏为屿挥舞袜子目送车子远去,自言自语:“师弟真像小花一样娇弱,感个冒都这么折腾人。” 乐正柒嘴里塞满了吃食:“真的很娇弱啊!!以后我们叫他羊小花好了……” 黄昏的时候,魏南河把杨小空送回来,他的病查出来了:水痘,初步诊断是化学漆的一些微量毒素进入呼吸道,没能顺利排出而沉积在体内引起的。 打开车门时,柏为屿发现杨小空的皮肤已经开始出现红疹。 曹老彻底没辙:用大漆会过敏,用化学漆会长水痘,我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才好? 杨小空晓得自己的病会传染,回来后便闷不吭声地躲进自己房里,心情消沉到极点。乐正柒和柏为屿面面相觑,也没有心情去挤兑他了。 柏为屿端着饭菜,敲敲杨小空的门,“小空,吃饭。” 杨小空应道:“你放门口吧,会传染的。” 柏为屿讪笑:“又不是麻风病,至于吗?” 屋子里没有声音了。 乐正柒抱着纸巾盒擤鼻涕,用胳膊肘顶顶柏为屿:“说话真难听。” 柏为屿将碗碟放在门口,悻悻道:“你好意思说别人?” 两个人无所事事,把土狗们抓出来挨个洗澡,乐正柒拖出个木桶,倒进温水,先将瘦黄狗扁扁丢进去。扁扁嗷嗷惨叫着乱跳,两前爪搭上木桶边缘,这才老实一点。柏为屿仰望头顶上的月牙儿,老头子似的叹口气道:“小空真可怜,这下该怎么办呢?” 乐正柒眨巴眨巴眼睛,“不学漆画又不会死。” “会死啊,会死的很惨!!”柏为屿透过朦胧水汽看了眼乐正柒,“他这三年研废了,考上了不念可惜,勉强混着吧,大漆不能用,用化学漆会长水痘,什么都做不了,混个三年又浪费时间,” “水痘长一次就终身免疫了!!” “说的那么轻松!!”柏为屿往扁扁身上倒香波,喃喃说:“现在只是长水痘,天晓以后会发什么病。再说,我们是整天和漆打交道的人,长期用化学漆也不是办法,不出三、四年,呼吸系统多少会闹毛病,做一辈子的话,老了十有八九会得帕金森。” 两个人一阵沉默,乐正柒揉着扁扁水淋淋的尾巴,小声说:“先不去想他了,为屿啊,我明天要去陕西了,那里有个西汉的墓。” 柏为屿吓了一跳:“什么?你又出什么幺蛾子?不怕魏师兄揍你?” “我也不是很想去,”乐正柒抬起左手,借着月光打量那道疤痕,语气里带着点儿悲哀:“雨天前会痒的难受,我的左手没有以前灵便了,我怕再受伤,会疼。” 柏为屿握住他的手腕,恶言相向:“废话,能不疼嘛?我看魏师兄就该买条狗链栓住你。” 乐正柒抽回手,嘴巴一扁,可怜兮兮地说:“老蛮昨天找南河说那个墓的情况,南河没理会他,他一早就走了。我偷偷打电话和小蛮谈了谈,不告诉南河,我单独和他们合作。” 老蛮是个茅山道士,寻墓高手,身边带着个侄子,俩个人是正儿八经的流浪汉,四海为家。那侄子二十多岁,名字不详,大家方便称呼,叫他小蛮。 “又是小蛮那龟儿子!!”柏为屿沉下脸色,“你这孩子翅膀硬了还是叛逆期来了?刚刚还说疼,又想找疼去?” “我会小心,”乐正柒揉揉手臂,故作轻松地说:“上次受伤后我游手好闲的呆了半年,整个一废物……” 柏为屿截断他:“你就当个废物乖乖的游手好闲吧,免得给国家和人民造成损失!!” 乐正柒一笑,“虽然我也不喜欢盗墓这个行当,但我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呢?闲久了,我很无聊的。” 柏为屿知道自己劝不了,寻思良久,说:“我陪你一起去。” 乐正柒失笑:“呵,曹师叔放你?” 柏为屿嬉皮笑脸:“陕西嘛,你盗墓,我采风,老师那里我去骗!!” “没门!!”乐正柒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和小蛮一样,只会给我拖后腿!!” 第8章 塞翁失马乎? 回到木楼,饭菜还是摆在门口,杨小空什么都没有吃。乐正柒恼了,一脚踹开房门,“杨小空,你给谁使性子哪?” 杨小空吓了一大跳,用被子蒙住脑袋,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望着对方。 乐正柒把饭菜摆在床头,伸手扯他的被子,“这是什么天呀?被子捂这么严实干什么?小心又长水痘又长痱子!!” 杨小空往床里缩了缩,“别动,会传染的!!” “传个屁!!”乐正柒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老子十岁就得过水痘,早免疫了。” 杨小空一头短发捂得乱柒八糟,四肢脸部的红疹愈发厉害了,他蜷在床角,精神萎靡的道:“我吃我吃,你们出去吧。” 柏为屿拉过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我们看着你吃,吃完饭才能吃药。” 杨小空悲愤地瞪着柏为屿,端起碗吃几口,“我没什么胃口。” 乐正柒颇有兴致地看着他愁眉苦脸,“你别哭啊,一个礼拜就能消下去,别用手抓就不会留疤,几个月就能好齐。” 杨小空委委屈屈的带着哭腔说:“我没哭。” “得,没哭也快哭了,你吃,我们陪你说说话,”乐正柒盘腿坐在拔步床床沿,“我出水痘那时候还在墓里,我爸就把我放在棺椁中,他去村诊所给我买药吃,不想我爸一走,棺材里的家伙就开始动了……” 柏为屿:“咳咳……” 乐正柒指手画脚的说:“我一看,还是只……” 柏为屿:“咳咳咳……” 乐正柒不满地斜了柏为屿一眼,然后看向杨小空,“还是只肉粽子!!它起来到处乱爬……” 杨小空不解:“肉粽子?” “就是没腐烂的尸体啦!!”乐正柒有点渴了,端起杨小空的萝卜汤喝一口,“本来它没怎么我,是我看到它帽子上有颗夜明珠挺闪亮,就伸手去拔,结果被他咬了一口……” 杨小空冷汗淋漓:“……” 柏为屿虚弱地站起来拉他,“柒仔,让小空休息休息。” “日啊!!”乐正柒甩开,“我还没说完呢!!说到哪了?哦,我被它咬疼了,也去咬它,它可真臭,我从它肩上咬下一块肉,蛆都爬到我脸上了……” 杨小空吞口口水,刚酝酿出来的一点食欲又退下去了。 “后来那家伙被我爸一刀嘎嘣了,我爸以为我必死无疑,抱着我哭得唏哩哗啦,我还第一次瞧见我爸哭,不想我没死成,睡一觉就没事了!!更奇怪的是后来不管在哪个墓里遇到粽子,它们都以为我是它们的同类,只追我爸不追我……” 柏为屿插话:“狂犬病还有十多年的潜伏期呢,你什么时候发作了别咬我。” 乐正柒翻白眼球给他,继续说:“所以说嘛,小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倒霉一场,肯定会有另一场好事等着你。” 杨小空捧着碗,原本还不想哭,这下便红了眼眶。 柏为屿偏过脸偷笑,回眼见乐正柒喝完杨小空的汤又吃起肉来,哭笑不得,他一脚跨入拔步床内,俯身用手穿过乐正柒的腋下,拖起来就走,“好了好了,宝贝柒,你别吃病号餐了!!” 乐正柒第二天一大早便借口回姐姐家陪爸爸几天,下山了。 山里的清晨天气凉,魏南河找出一件破旧的牛仔夹克给乐正柒套上,顺手把拉链一拉到顶,然后拍拍他的脸,“到娘家去乖乖儿呆几天,多陪你爸说说话,别再惹他生气。” “我哪有机会和他说话,每次回去就和姐姐姐夫说说话,他都不理我。”乐正柒气鼓鼓的,“我姐给他买一只藏獒后他就更没正眼瞧我了!!” 魏南河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一下,“过年时我去一趟,给他陪罪送个礼……” “小心他放狗咬死你这衣冠禽兽!!” 魏南河一笑,“别学你爸骂我。”他伸手揽住乐正柒,靠近对方的耳朵轻声说:“那个元青花罐子当聘礼,师伯肯定喜欢。” 乐正柒眯眼笑了,“你这奸商!!我自己挖来的东西当我自己的聘礼,你……”说了一半,“呸”一声道:“去你妈的聘礼!!”抬手抓住魏南河的短发一阵乱扯,“你要胡言乱语气死我爸才得意啊?老流氓!!” 柏为屿从二楼窗内往外看着那两个人打情骂俏,酸味在心头绕来绕去,怎么也赶不跑,将自己酸得够呛!!他把窗帘放下来,在黑沉沉的屋子里打转,嚷嚷道:“小空,别窝在被子里,出去走走嘛!!” 杨小空蜗牛似的蜷成一团:“为屿,你少进我房里,会传染的。” “我天马流星靠!!谁像你这么娇弱啊?羊小花!!”柏为屿拉开他的被子:“总要起来吃饭的吧!!” 杨小空:“呜呜,真会传染的……” “哎呦喂我的咩咩,”柏为屿吓了一跳:“怎么越发越多了?” 杨小空:“呜呜,你别碰我,前一个礼拜是传染病菌的高峰期……” “得得,我给你把饭送上来。”柏为屿没法子,只好撒下杨小空下楼了。 魏南河有个茅山派传人老蛮勘墓,杜佑山手里有个风水师霍梨,与那个糟老头子不同,霍梨是位光鲜亮丽的美女,年纪和杜佑山相仿,底细很是神秘,至于怎么和杜佑山掺和在一起,无从得知。 老蛮在遥远的陕西勘出一个西汉墓的同时,霍梨就在本市管辖下的一个县城查出一处明朝官窑遗址。 官窑遗址和墓不同,墓里非但机关暗藏还有粽子出没,像个迷宫似的东转西转风险极大,真摸到陪葬品还不一定能搬出来。而官窑遗址就不同了,古时候进贡朝廷的瓷器讲究到极致,一个窑烧出来的瓷器只有几件乃至根本没有一件达到朝廷的要求,其余的瓷器不能在民间流通,只有一条去处——摔坑里埋了。这不能说那些报废品都是垃圾,古时候的窑工和陶工们拎着脑袋烧制瓷器,几乎每一件在当今看来都堪称精品。这些几百年来深藏在土里的精品,不是一件两件,一旦挖进窑里去,是几吨几吨的瓷片运出来的!!大部分碎得厉害,可以在鬼市和古董行里以明朝官窑瓷的行价流通,次一点的几十块一片,好一点的几百块;一些磕去些许,很容易便能以几千的价格找到下家;还有极少数是全品,那就值了,拿到杜佑山自己的拍卖行,最低都能拍出十几万。 很好!!杜佑山叼着根烟,志得意满地笑着嘱咐手下的人:“先把那块地皮买下来,伪装成挖地基,想掘多深都没人管我。” 杜佑山的得力助手兼保镖是个二十柒、八的退役军人,名叫武甲,斯文清爽的长相,瞧着像个文员,别小瞧他,他当年在所处的陆军营是武状元,退役后跟了杜佑山好几年,行事果断狠辣,平素隐形人般站在杜佑山身边,从无多一句废话。 说来,杜佑山这人心眼不大也不好,他可不理会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早把武甲吭哧吭哧啃干净,嚼都嚼不出味来,偏偏还不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看,他嫌武甲的额头长得漂亮,就命令人家留个长刘海直盖到眉毛,又嫌人家生了一对灵动的睡凤眼,便丢过一副没度数的黑框眼镜。武甲则逆来顺受,像个软柿子,任他爱怎么捏就怎么捏。 武甲的办事效率极高,十分钟后进办公室,交给杜佑山一张地图,“杜老板,这片地动不得。” “有什么动不得的?”杜佑山摸出火机,嗤笑道:“那块地是居民楼还是花园?找到负责人,多少钱都没问题!!” 武甲淡淡道:“那是县派出所。” 杜佑山一窒,连烟都没点,用惊悚的眼神望向霍梨,“派出所?” “杜老板怕啦?周遭几个省市你不都有弟兄?”霍梨笑颜如花,口气里带着挑衅的味道:“你上次不还说就算有宝贝埋在市政府楼下你也会把市政府推了吗?” 杜佑山抓抓脑袋,将烟在膝盖上点了点,叹道:“霍梨啊,你真是给我出难题!!武甲,你怎么看?” 武甲略一斟酌,道:“把派出所门口的一溜店面全租下来,白天雇人伪装做生意,晚上关门挖地道,从围墙外往内挖进去。” 霍梨莞尔:“我总觉得只要找武甲商量事就行了。杜老板只会说:武甲,你瞧瞧。武甲,你怎么看。到底谁是老板?” 武甲扶扶眼镜,谦恭地说:“做决定的当然是杜老板。” 杜佑山斜眼一瞧他,心下唾弃:呸!! 杜佑山是有心记挂魏南河的羊羔子小师弟,不过就是刚下山几天那么一想,后来也忘记了,毕竟羊羔子既不是什么绝色,论幼齿可爱也不如乐正柒,杜老板身边花红柳绿,三下两下就把羊羔子冲没影了,再加上从天而降这么一笔横财,就是天仙环绕杜老板也没心思奉陪了。 杨小空自然也不会去记挂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杜老板,他出水痘这段日子白天在屋里睡饱了,晚上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便拉着条土狗给自己壮胆。最常在半夜被杨小空从窝里拖出来的是那只无比瘦弱的扁扁,此狗很无辜很胆小,要不是有个人给它壮胆,它也不敢独自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散步。 工瓷坊后的仓库在夜间时常亮起来,杨小空花时间在这些瓷片上完全是因为无事可做,若是临摹图案临得腻味了,便将一箱一箱堆积如山的瓷片分门别类——没有什么依据,只是凭自己的认识。当他把瓷片很简单的分为单色瓷、青花瓷和彩瓷之后,水痘已经退下去了,病菌不会再传染,只是长过水痘的地方还留下点点粉嫩的新肉,正在恢复。 柏为屿勾着他的肩膀,老气横秋的劝:“小空,别玩这些个破瓷片了,你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杨小空摇头:“不知道。”确实不知道,前途渺茫。 半个月后,杜佑山那项“工程”正式启动,为避免过大的噪音,没敢动用大机械,而是高价雇用一批守口如瓶的民工轮流交替往下挖。 宝贝们,我们来日方长!! 第9章 一只青玉觚 曹老在院里跑动跑动关系,找到装雕系的崔教授商量是否能将杨小空转到装雕系里,崔教授反倒踌躇起来:柏为屿那聒噪得要死的学生您老都能忍,杨小空你却受不了,肯定有阴谋,我要是接过来也不晓得会接过什么大麻烦!!想到此,便赔笑道:“曹老,大漆过敏不是什么毛病,几次就免疫了,您就凑合着带吧。” 曹老扼腕状连声叹气:“可这孩子就是没法适应,注定学不了漆画!!不是我说,他确确实实是个好孩子,在我那什么都学不到,白白浪费三年时间,多可惜!!” “曹老您夸张了,不是我不要这孩子,您也知道,今年研三那两个把我活活折磨死了,一个闹得像猴子,一个笨得像狗熊,没把他们安全送出校门我真的没信心再带研究生啊!!”崔教授嘴巴上说得很谦虚,暗地里腹诽道:十有八九是一个讨厌的孩子,我坚决不要!!宁死不屈!! 对方话已说得这么坚决,曹老也无计可施,只得另外找人,可谈何容易!!一个学生能让一个导师不要,让第二个导师也不要,还能是什么好东西?杨小空莫名其妙的变成院里的传奇人物——声名狼藉那种型的,让美术学院所有导师闻羊色变,曹老无论如何都推销不出去。 曹老很忧伤,连带看着杨小空的眼神都是怜悯而悲哀的。 杨小空受气包似的,低眉顺眼,看过去更加可怜了。 他泡在仓库里,替魏南河做免费的义工,将已经分出来的三大类瓷片再次进行更细致的分类,单色瓷和青花瓷暂时不管,先把花花绿绿的色彩瓷根据形式分出几种,但他是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只是感觉它们不同。 魏南河经过仓库时带着同情的口气赞扬一下小师弟的勤劳,再以两三句话将杨小空分出来的斗彩、五彩、粉彩、珐琅彩、刷花等的制作方法介绍一通。魏南河没有多在意杨小空的行为,不同形式瓷片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能分出来并不奇怪,他也没心思多和杨小空讲解什么。乐正柒走了十多天都没回来,刚开始还给他挂电话,后来连电话都不挂,他挂过去吧,那小子的手机关机。 这样又过了四五天,魏南河越想越不对劲,生怕老婆被关起来了,便不顾脸皮跑到乐正六家里找人,人没找着,反倒被岳父大人用拐棍抽了一顿赶出来,附带被凶悍的藏獒咬了一口。 打了狂犬疫苗后,魏南河头疼了:要不要报警? 杨小空懵懵懂懂的,隐约觉得出事了,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乐正柒的行踪,柏为屿又失踪了。 柏为屿本来是曹老派去厦门一所大学帮位老朋友代几天本科的课,一天一夜后,老朋友挂电话来告知曹老:你的徒弟半路被人劫了?到现在都还没到!! 柏为屿在厦门火车站下车,直接打车奔往机场飞去咸阳。 魏南河挂乐正柒的手机挂不通,想到了老蛮,可是却没有老蛮的联系方式——他从不主动找老蛮,一方面因为他并不像杜佑山一样有批专业挖墓队,他弄来东西只是自己收藏,从不倒卖,老蛮找他,能合作就合作,风险太大就拉倒;老蛮不找他,定然没什么事儿。另一方面,老蛮是个脾气古怪的古董老头,除了身边带着个侄子,平素神出鬼没,想联系都难。 老蛮的侄子小蛮,和柏为屿年纪差不多,看过去挺精神,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一肚子坏水,明明是个道士,却到处招蜂引蝶。老蛮到工瓷坊有时会带着小蛮一起来,小蛮跟着大伯混日子,对啥风水啦陵墓啦根本不感兴趣,逮着机会就抱着柏为屿的笔记本玩游戏。柏为屿和他的交情一般,只是交换过手机号码。 这个时候手机号码是救命稻草,柏为屿一通电话就找到了乐正柒的下落。 到了咸阳,坐柒个多小时的大巴,再换三个小时的小巴,在县城里找辆顺路的拖拉机搭上,颠簸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在一个满目荒凉的村子里停下,柏为屿吐一口满嘴的黄土,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天马流星靠!!我飞天霹雳靠!!这种地方老蛮也能找到?!!!!什么玩意儿!!” 很容易地就摸到村诊所,乐正柒腿上绑着石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喂鸡,看到柏为屿,明显的愣了一愣,“你怎么来了?” 柏为屿抹开一头一脸的灰,“你还好意思问!!魏师兄就差没有报警了!!” 乐正柒脸色微变:“你告诉他我和老蛮出来掏墓了?” 柏为屿见院子里的木门锁着,便转个弯翻过矮围墙爬进去,“哪敢说啊!!我谁都没说就跑来找你了!!” 乐正柒松口气,像走失儿童找到家长一样,嘴巴一扁,眼泪汪汪的,起不来身,只好张开手臂唤道:“为屿……” 柏为屿三步两步走过去俯身揽住小孩,仔细观察一番他腿上的伤势,“这是怎么回事?” “骨折,这里的赤脚医生说最少得一个月才能拆,我已经在这村子里养了一个多礼拜了。”乐正柒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俨然是很久没换洗了,脸蛋上还沾着饭疤。 柏为屿问:“吃早饭了没?” 乐正柒抽抽鼻子,用袖口抹一把鼻涕,往屋里一指,“小蛮刚起,他在做了。” 得,看来还是昨晚留下的饭疤。 柏为屿打横的把他抱起来,嘴里絮絮叨叨的挤兑他:“坐石凳子上多冷啊,进屋去!!你现在是有出手有失手,赶紧的别再玩这要命的活儿了,这回骨折,下回还指不定……” 话没说完,小蛮捧着饭碗出来了,一脸惊喜:“为屿,这么快就来啦!!” “废话!!”柏为屿呸一声:“你不是说你大伯把小柒交给你照顾了吗?你就这么照顾的?他都脏的像乞丐了!!” 小蛮脸色一肃,一本正紧道:“为屿,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上周还给他洗了件T恤,”说着拍拍自己身上的道服,“你看,我自己这件都有三个多月没洗了。” 乐正柒指向小蛮,咬牙切齿:“每次都是这王八蛋坏事!!我们都快出来了,还不是他用炸药!!墓道塌了,我们差点全被埋进去!!” 小蛮满不在乎地笑笑:“够了哈,我把你挖出来挖的手指都起泡了。” 乐正柒咬一下嘴唇,不说话了。 村诊所的大夫下地干农活去了,柏为屿在屋里顺手捞件破破烂烂的灰布棉衫,囫囵给乐正柒穿上,“跟我回去!!” 小蛮跟在后面嚷嚷:“哎,那件不是你家孩子的衣服!!” 乐正柒拼死挣扎:“我不能这样回去!!南河会打死我的!!” “那我把你送你姐家去。”柏为屿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双黑布鞋,按住乐正柒强行给他穿上。 小蛮哭笑不得:“我说你,在别人家不带这么嚣张的吧,刘大夫待我们不薄啊……” “我姐那也不能去!!我爸会嘲笑我……”乐正柒抓着柏为屿的头发,两脚乱蹬:“柏为屿,放开我,拆了石膏我就回去——” 柏为屿捏着他的细脖子,用胳肢窝夹着他的石膏腿,嘴里咬着根草绳,咆哮:“小蛮!!看屁啊!!还不快来帮我!!” 小蛮气定神闲地喝着碗里的稀饭,夹筷桌面上的咸菜,拉长脖子呼喝:“我马上来马上来——” 那两个人像两只斗殴的八爪鱼般在炕上的黑被窝里手手脚脚地缠成一团,一只筒状物忽溜溜从枕头下滚出来,乐正柒眼疾手快扑过去按牢,后怕道:“操!!别闹了,把这东西摔了我和你没完!!” 柏为屿一掌把乐正柒按回黑被窝里,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背,毫不费力地夺过那东西,“这是什么?” 乐正柒的脸埋在被窝里,“哦唔嘟……” “什么?”柏为屿扭身把那东西对着窗户外的阳光,眯眼认真看起来。 乐正柒四爪蹦跶:“唔收沽怒了……” “什么?” 小蛮嚼一口杂粮窝窝头,“前一句是‘青玉觚’。” “后一句呢?” 小蛮替乐正柒回答:“我快憋死了。” 柏为屿忙从乐正柒身上爬起来,乐正柒翻个身肚皮朝天,大口大口喘两口气,九阴白骨爪恶狠狠向柏为屿门面盖去。柏为屿不紧不慢地用青玉觚挡在面前,乐正柒掌心一歪避过青玉觚来招黑虎掏心,柏为屿嘻嘻哈哈的侧过身子,不想手撑了个空,身子一趔趄,“哎呀”一声从炕沿边跌落下来。本来只是开玩笑而已,不想情况陡然失去控制,乐正柒蓦地变了脸色,没头没脑地扑到柏为屿怀里护住青玉觚,两个人失去平衡哐啷啷摔在地上,伴着一声东西破碎的声音:“咔……” 当下,小蛮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哑了三秒,他惊怒地暴跳起来:“哇操!!要死啊?摔坏那个——” 乐正柒和柏为屿零距离地大眼瞪小眼片刻,皆惶恐不安地向下看去——青玉觚完好无损,乐正柒腿上的石膏一劈两半。 小蛮“青玉觚”三字还没出口,立时改了话:“可爱的小柒,哥哥我可要心疼死了!!” 柏为屿用热毛巾把自己和乐正柒的脸抹干净,再撸一把水,扯开乐正柒的领口,耳根后脖子后使劲搓一遍。小蛮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块破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青玉觚包起来,小心塞枕头下,一脸满足地拍了拍满是尘土的道袍,“我说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成天闹来闹去成何体统?阿弥驼佛!!” 乐正柒的小腿架在柏为屿的大腿上,柏为屿拢着他那碎成两半的石膏,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疼不疼?” 乐正柒摇头:“没感觉。” 小蛮用拂尘一弹,“善哉善哉,你们小两口稍安勿躁?待刘大夫回来定会给你们一道生子妙方。” 乐正柒和柏为屿同时抬头,无语地看他一眼,最后选择无视此人,柏为屿说:“我陪你在这儿呆一段日子看看情况,不过你回去了要怎么解释想清楚没?” 乐正柒嘿嘿傻乐:“有这个青玉觚,南河十有八九就能消气。别让他看到我受伤就行,不然他一定会心疼,下次要把我看得更紧了。” 柏为屿苦笑,“你现在就惦记着下次啊?” “这次受伤是意外,小蛮以为我们背后有机关,什么都不问就先丢炸药。”乐正柒不失时机地白了小蛮一眼,“我的耳朵在墓里能判断一切声音,不需要这混蛋帮倒忙!!” 小蛮忙乎着用个陶碗泡碗茶,毕恭毕敬端过来,“小的罪该万死,皇上请用茶。” 乐正柒接过来递给柏为屿:“爱卿。” “是是是,臣先试毒。”柏为屿一口气喝完,摸摸嘴巴,咂吧了一下,眉头直皱,“一股怪味。” 乐正柒:“这就对了,这是我们从墓里带出来的,这几天吃完稀饭喝汤,喝完汤泡奶粉,”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小蛮,“得有一个多礼拜没洗过了吧?” 小蛮掐指一算,“回皇上,得有一千九百多年没洗过了!!” 柏为屿虚弱地把碗还给乐正柒,“恕臣先皇上而去了。” 这一行盗墓者挖了个盗洞,跟着乐正柒在墓里顺风顺水达到主墓室,从棺椁中淘走几块玉质随葬品,乐正柒还从墓主人身边捞走一把散落的玉珠子,这才拍拍屁股走人,回程路上看到不错的小东西也顺手牵羊带走,临出来时小蛮还一炮炸药将墓道炸塌了。要是乐正悬知道这一毁坏性工程,非得气晕过去。 除了青玉觚在乐正柒手里攥着,其余玉璧玉璜之类的东西被老蛮先带出去找下家,至于那串原本戴在西汉贵族手腕上的玉珠串饰,乐正柒把它们送给柏为屿,柏为屿用根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并不觉得有多好看。 第10章 流氓叫兽合作 杨小空开始着手整理单色瓷,魏南河以为他只是将几大色系的单色釉大概划分一下,不想他专注得很,细细地将红釉分为郎红豇豆红钧红等,青釉分为豆青影青粉青梅子青等,连白釉都分出汝窑邢窑定窑德化窑等。而他根本不晓得这些釉色和窑口的名称,他有很多疑问想请教魏南河,可是魏南河近日极度郁闷烦躁,没心思多搭理他。 被狗咬了怕是没有人还能保持心情愉快,魏南河打了两趟狂犬疫苗后,收到柏为屿的一条短信:“师兄,柒仔找到了,我陪他玩几天就回去,你别担心,顺便帮我和曹老说一下。谢谢,不用回了。” 魏南河暴跳如雷,电话拨过去,对方关机,敢情柏为屿这兔崽子是一发完短信就关机了。魏南河早料到乐正柒是和老蛮去掏墓了,也料到柏为屿一声不吭的失踪和乐正柒撇不开关系,这种感觉纠结得很,就像……就像师弟拐走自己老婆私奔了。乐正柒进墓前会点一柱香,香灭之前一定会出来,掏墓是一夜就能搞定的事,东西托转大巴捎回来,人自然是坐飞机,来去一个礼拜就够,现在这俩贪玩的死孩子凑在一块儿,不晓得到哪去玩疯了!! 老蛮有告诉魏南河那个墓的大概方位,他想都不用想到那儿去找老婆——大概方位?就像在陕西地图上画个圈,找吧,找死你!! 魏大师兄整天阴沉着脸,心下思度着:等那俩死孩子回来,他非得一手拎一个混账的耳朵,先把师弟抽个一百皮鞭,再把老婆……嗯,关进卧室里干个一百遍。 曹老就更阴郁了:勤劳的弟子没日没夜帮人家整理那些个破瓷片,可惜不能做专业内的正事,能做正事的弟子平素不勤奋也就罢了,如今连人影都不见了!! 就在这妆碧堂和工瓷坊上下一片戚戚之时,杜佑山意气风发地上山了。拎着个锦盒,他笑嘻嘻地跨上工瓷坊的长条石台阶,弯了腰对正在晒太阳的魏老道:“魏老伯,你好啊!!” 魏老这几日脑子忽而莫名其妙的清楚了,和蔼的笑:“佑山啊!!” “哎,是我,魏老伯好耳力!!” 魏南河叫兽刚去院里给本科生讲了一上午工艺美术史,刚回来没来得及休息,此时展开热情洋溢的微笑:“佑山,呦,今儿穿的真潇洒!!”你这披着人皮的黄鼠狼。 “什么话啊,我是个没品位的粗人,哪有教授您有气质?”可不是,这位杜先生穿着件深紫色细格子衬衫,松松地系根暗灰色领带,和领带一色的休闲西装,下面是条卡其色便裤和棕色牛皮暇步士,瞧着是十分英气勃发,附加人畜无害的笑容,当真是二十一世纪最最内外兼修的衣冠禽兽。 魏南河礼节性地往下跨了一个台阶做招呼状:“来就来了,何必带礼物呢?”你娘,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杜佑山直起腰来,“南河,你就爱开玩笑,这东西我带来给你看看,不是送你的。”你小子吃那啥吃多了吧?我刚搞来的宝贝送你? 魏南河哈哈:“我说你不厚道嘛,有宝贝还拿来眼红我,赤裸裸的炫耀!!”妈的个x的个x!! 杜佑山一起哈哈:“什么话这是?有你魏教授掌眼,总是万无一失的。”去你妈的炫耀,我还有什么瓷器能在你面前炫耀? 魏叫兽:“佑山,你太抬举我了!!你可是行里的玲珑眼!!” 流氓杜:“不敢当不敢当!!” 两只互相奉承一阵,暗自问候一遍对方的祖宗,然后勾肩搭背亲亲热热的进木楼客厅里去了。 建窑盏,溜亮黑底之上鹧鸪斑光晕精彩,比之日本那国宝天目略逊一个档次,这样的东西魏南河的地下室有好几个。他单手捏着盏看一番,话里带话:“好东西,佑山准备卖个什么价钱给外国友人?” 杜佑山反问:“你看值个什么价?” 魏南河扶扶眼镜,将盏放回锦盒里,“你心里有数,何必问我。” 杜佑山把手插进口袋里,笑吟吟看着对方,“不瞒你说,这是我从伦敦淘回来的,只花了五千英镑。” “哈,佑山最近鸿运当头,捡了大漏啊!!”魏南河眉目一动:呀,不做文化汉奸啦? 杜佑山接着说:“打算转手卖给日本人。” 魏南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得,狗改不了吃屎。 杜佑山脚跟一转,绕过魏南河,屁股挨上椅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南河,你抱着整个一博物馆的宝贝不卖,只进不出,我的东西你一件都买不起,而且这玩意儿你也多得很,看不上眼。” “我哪有什么博物馆?真是笑话!!”魏南河也坐下来,“佑山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全是,”杜佑山合上锦盒的盖子,往魏南河这推了推,“我和你谈笔生意,谈妥了,这个全当见面礼。” 魏南河挑起眉毛:“杜老板,请讲。” “过一段日子我手上陆陆续续会有一批官窑底板,你做活,收益我们二八开。” 魏南河摇头晃脑的,“你二我八?” “南河!!”杜佑山失笑,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魏南河,“你三我柒。” 魏南河接过那烟,在桌面上敲一敲,直打呵欠。 杜佑山“啪”地点燃火机,“你四我六,南河,底板是我弄来的,还要我去找下家,在这中间运转不是我一个人,都要用钱打发的,你可不能再逼我了。” 魏南河叼上烟靠近火机,深吸一口,“什么年份的?” “万历、嘉靖……”杜佑山略一斟酌,“现在我也说不清,大概都有。” 魏南河幽幽吐出烟雾,笑意深了,“去处是?” 杜佑山嘿嘿一乐,“当然是孝敬外国友人,谁叫他们出手大方呢。” 魏南河一点头,将桌面上的锦盒系好,捧在手上,“那我就先收下这份厚礼了,谢杜兄。” 流氓杜和魏叫兽秘密协商好这一丧权辱国的交易后,吃饭时间到了,今儿餐桌上是一锅茶树菇炖鸡,一盘地瓜叶,一盘甜辣鱼条,一钵红烧茄子。 杜佑山在餐桌前坐下,开口便问道:“小柒呢?” 魏南河扶自己老爸坐稳,淡淡说:“为屿去外地采风,顺便带他去玩了。”我老婆去哪关你屁事?!!!! “小柒和为屿还真是形影不离啊。”杜佑山说着这话,斜着眼睛欣赏魏南河脸上的表情:乐正柒这小P孩也就是和你睡一屋罢了,其它时间都和柏为屿好得一个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柏为屿的老婆。 魏南河一脸坦然,口气也是丝半波澜未起:“是啊,为屿会带他玩嘛,他还是个小孩子呢,我哪有功夫陪他。”心下痛骂:你这驴日的狗生崽子,什么意思啊你? “哦,也是。”杜佑山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同时给自己盛碗汤:你也知道自己老啦? 魏南河还要说些什么,抬眼瞅见杨小空进饭厅里来了,便招招手:“小空,别拖拉,天气冷了,赶紧趁热吃。” 呀,咩咩来了!!杜佑山扭头一看,既惊愕又失望,手里的汤勺“咔哒”一声跌落在碗里:我操!!我严重的操!!粉嫩羊羔子怎么变成大麻子了? 杨小空欣喜地打个招呼:“呵,杜老板。” 杜佑山指了他的鼻子,“你这是……” 杨小空毫不在意地耙耙脸,“水痘,已经好了,这些是疤。” 流氓杜向来以貌取人,原本那一点对羊羔子的肖想顿时烟消云散,“这么倒霉啊,哈哈,哈哈。” 吴阿姨从锅里端出一小碗另外蒸的黄芪炖乳鸽,摆在杨小空面前,嘱咐道:“小空,红烧茄子和甜辣鱼条你都不能吃,有放酱油。” 杨小空点头道:“知道了,谢谢吴阿姨。”羊羔子永远是一副懂事温顺的模样,尤其招长辈喜欢,吴阿姨满是怜悯地摸摸他的脑袋,觉得这孩子乖乖巧巧的,偏偏身体不好又没前途,实在是太可怜了。 杜佑山不再去看杨小空,和魏南河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几句,汤和着饭很快消灭干净。正事早谈妥了,要有乐正柒那漂亮小孩还能调戏调戏,现下无人可供取乐,还留在山上做什么?陪着魏南河口是心非?待吃饱喝足,他一抹嘴巴,眼睛一转:“呀,有位评论家下午要到画廊那,我差点忘了!!” 魏南河悠哉游哉地勺起汤,抿一口,“佑山,别急啊,吃完饭还准备泡壶茶和你聊聊。”要滚还不快?废话真多!! “我倒是也想,”杜佑山一看腕上的手表,做紧张状:“不行不行,来不及,我得走了!!太不好意思了,不然这么着,下回兄弟请客,行不?”请你吃屎。 “佑山你是大忙人啊……”魏南河半站起来欲送客。 杜佑山把他按回去,“你慢慢吃,别送了,你这我熟着呢!!” “那好,不和你客气,你慢走。”魏南河半推半就地坐下,继续喝汤。 杜佑山风风火火的出了饭厅,杨小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往外追。“杜老板!!”他在工瓷坊的台阶处唤住了杜佑山,急切的道:“稍等一下!!” 杜佑山一手已拉开车门,闻言停住脚步,仰头看杨小空一眼,笑容依旧:“什么事?” 杨小空说:“你上次说会借我几本书。” “呃?”杜佑山明摆了的是贱人多忘事。 杨小空厚着脸皮提醒道:“就是一些关于瓷器的资料,我去学校图书馆和书店都找了找,这类书很少……” “哦!!知道了,”杜佑山挥手打断他,敷衍道:“好的好的,下次我带几本来借你。那我先走了,拜拜。” 第11章 三只乞丐 凛冽的寒风刮起满目黄土,小蛮站在黑沉沉的天地之间,一袭道袍迎风飘扬,只听他喃喃道:“佛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万籁俱静,不远处柏为屿蹲在一石头旮旯处,对蹲在自己身边的乐正柒道:“他是个道士,怎么会念什么佛曰?” 乐正柒摇摇头:“这句话明明是子曰。” 柏为屿原以为自己就够脑残了,如今真是冷汗雨下,自愧不如!! 乐正柒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放心好了,小蛮下手最狠辣,那天在墓里他还念叨着金刚经,一回头就掏出捆炸药丢出去,我都没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小蛮那里传来一声低沉的枪声,柏为屿猎犬似的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他和小蛮一起回来,小蛮握着一柄组装土枪,柏为屿拎着只倒霉的鸽子。 乐正柒眉花眼笑:“烤鸽子烤鸽子!!” 小蛮撩起道袍,把枪插在裤腰上,然后抖一抖道袍下摆,放下来掩盖住枪,同时从后腰抽出浮尘,世外高人般一甩,闷哼道:“急什么?拔毛!!” 三个坏蛋动作麻利地把鸽子毛拔干净,迅速架起火堆,乐正柒贴着火苗子,口水直流:“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 “得了吧你,刘大夫家的鸡都被你吃光了,一天一只,你坐月子还是怎么的?”小蛮不满地哼了声,转向柏为屿:“都是这小子把我们吃穷了,你怎么不管管?” 柏为屿摊手,“他就是这样,无肉不欢,要不给他找肉吃,他会下墓去吃尸体的。” 小蛮想起昨晚半夜醒来看到乐正柒幽幽发亮的眼睛,不禁打个寒战:“别半夜把我们吃了才好。” 老蛮留下小蛮照顾乐正柒,自己打扮成老农民带宝贝回去销赃是有考量的,一是觉得把受伤的乐正柒还给魏南河不太妥当;二是年底了,警察严打各项违法犯罪,他怕人多误事,尤其还带着一个伤员。而乐正柒在墓里掏到青玉觚的事他并不知道,还是他走了后几天小蛮才发现的,乐正柒为了堵住小蛮的嘴巴,答应等青玉觚出手后四六分。其实乐正柒心想:我说出手了和你四六分,又没说会出手,等我把青玉觚交给南河,打死不承认和你有什么协议,你能怎么着?告我去? 老蛮走时留下几百块,把一个孩子交给另一个孩子照顾,乐正柒饿死鬼投胎似的,小蛮不仅要付他的“住院”费,每天还要赔刘大夫一只鸡。可怜的小道士一心指望柏为屿能带点钱来救命,不想柏为屿出门匆忙,一路上的机票和车票花费下来,找到乐正柒时身上只有现金十块五毛钱,别说没带银行卡来,就是有卡也不顶事——村里没银行也没提款机,几公里外的乡镇上也没有,倒是有农村信用社。 得,又来一只白吃不付钱的主,三人花光最后一毛钱,被刘大夫赶了出来。小道士从来没有这么伤脑筋过,N+1通电话都找不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蛮,这下只能当乞丐了,先找个废弃的旧祠堂混一天是一天。 于是,村子里的人看到那年轻英俊的小道士,不伦不类地背着个耐克双肩包,腰间别一把浮尘,手里拿块手表,走街串巷的搞推销:“我用手表和你换二十块,十五块?十块?不然,和你换三个馒头?” 小蛮把乐正柒和柏为屿身上能换的东西都扒下来去换食物,不出几天就又一穷二白了。乐正柒接连几天饿一顿饱一顿,他饿得两眼昏花,可怜巴巴的缩在破祠堂的供台之下,看得小蛮和柏为屿心酸得不行。柏为屿只好下地偷挖些红薯,小蛮则端着那个从墓里挖出来的陶碗,敲开村民家的房门:“贫道是来化缘的……” 天气逐渐转冷,衣服带得不够,三个人中属乐正柒最小,也最瘦弱,多余的衣服都穿在他身上,足有八、九件之多,是些T恤或毛线衫,一点也不保温,小P孩的感冒一直没好全,成日挂着鼻涕蹲在破祠堂门口,等两个大哥哥弄食物回来吃。 三人活的越发像乞丐了。怀里揣着价值上百万的青玉觚,不能吃不能喝,乐正柒连看到老鼠都会嚷嚷:“肉——别让它跑了~~~” 柏为屿说的一点都没错,再没有肉吃,乐正柒就会下墓去吃尸体了。 此时乐正柒嚼着半熟不熟的鸽子肉,忽然冒出一句话:“祠堂里太冷了,我们不能再呆了。” 柏为屿啃着小不伶仃的鸽子爪,“我们一毛钱都没有,连这个村子都出不去。” “别看我,”小蛮翻动架子上剩下的半只鸽子,“我大伯从不接触高科技产品,手里就一小灵通,那玩意儿坏了全世界没人找得到他,除非他来找我。我说,魏教授总不至于不理你们,挂个电话叫他来接你们或者寄钱。” 乐正柒沉默着抹一把鼻涕,许久,斩钉截铁的道:“不行!!” 小蛮怪笑一声,不说话了。 乐正柒吃了半只鸽子后,将手伸向火堆上的另外半只,伸了一半,脸一红,缩回手来,“你们怎么不吃?” 小蛮手里拿着鸽子头,柏为屿手里拿着鸽子爪,同时抬抬手:“正在吃。” 乐正柒眼圈儿有点热,抽抽鼻子,“我吃饱了。” “吃饱了?”小蛮问。 “饱了。” “真的吃饱了?”柏为屿再次问。 “真的。” “再吃点?”小蛮眨巴眼睛。 “不了。”乐正柒难得懂事的摆摆手。 “一点都不想再吃了?”柏为屿再次确定。 乐正柒用力点头,“真的很饱了,这只鸽子很肥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你们吃吧,外头风大,我进去躲着。” 一瘸一拐的刚进祠堂里,就听到火堆那传来打斗的声音,柏为屿:“给我给我,我操你,你个死道士吃什么荤啊?” 小蛮:“干你鸟事?妈的,把那只腿给我!!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 柏为屿:“来啊来啊,有本事这里来一枪!!” 小蛮:“奶奶个熊!!我和你拼了——” 柏为屿:“嗷——我天马流星靠……” 晚上三人睡在墙角的稻草堆里,面上盖一层好心人施舍的破棉被,乐正柒钻进柏为屿的怀里打哆嗦,柏为屿的手抚过他单薄的后背,苦笑:“柒仔,你这是何苦呢?回去吧。” 乐正柒四爪并用抱住他,“南河会生气,你知道的,他会打我。” 小蛮插嘴道:“打就打呗,谁给我钱我让谁打一顿!!” 柏为屿挥挥手,“去,去!!你懂什么!!” “哼哼哼,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大伯说小柒和魏教授……”小蛮说了一半,卡壳住了。 乐正柒竖着耳朵听着,追问:“说我们什么?” “伤风败俗。” 柏为屿一脚把小蛮从被窝里踢出去。 小蛮嗷嗷惨叫着爬回来,贴着那两个人取暖,嚎啕道:“你们有没有良心啊?哥哥我讨饭喂饱你们,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 乐正柒笑:“为屿,你干嘛踹他,伤风败俗又不是什么坏词儿。” 柏为屿无语:那什么才是坏词? 乐正柒捏捏小蛮的脸,“哥哥,那你怎么看?” 小蛮抓住他的手,放到嘴巴上亲了一下,“宝贝儿,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一起伤风败俗。” 乐正柒一愣,抬脚把他踹出去,“滚你妈的,占老子便宜!!” 小蛮哆嗦着爬回来,揉着屁股挪动进温暖的地方,嘀咕:“不是我说啊,宝贝柒,你的腿看样子还得要半个多月才能好,现在已经入冬了,这陕西和我们南方不一样,再过半个月就会下雪,呆在这四面漏风的祠堂里不是长久之计。” “不是我不想回去,”乐正柒秀气的眉毛拧在一块:“还不是上回和你进了那个明代王墓时手臂中了暗器,南河看狗似的看了我半年多,就差没给我买个项圈绑着了。我这样瘸着回去的话,他会大发雷霆的。” 小蛮哀鸣几声:“宝贝柒,他不让你掏墓,你以后就别干这行当了,搞得这么悲惨,流落街头了都!!你看你,十八岁都不到,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最好是念点书……” “你好意思说别人吗?”柏为屿反问。 小蛮悻悻道:“我怎么了?我可是正儿八经211工程的名牌大学本科学历,现在人才灾难,找到一个工作不容易,虽然我是走后门继承茅山派新任掌门,但我干一行爱一行,立志将道教精神发扬光大,阿弥陀佛……” “说白了就是个臭道士。”乐正柒总结。 柏为屿:“道士的口头语不是阿弥陀佛好不好?拜托你专业一点。” 小蛮激怒地:“你们歧视我高尚的职业!!” 柏为屿:“那又怎么样?” “你!!你们!!”小蛮埋头嘤嘤哭泣:“人家不理你们啦!!” 柏为屿忍笑:“好吧好吧,道长,你叫什么名字?” 小蛮呆了一呆:“干嘛突然问这个?” “说吧,”柏为屿推推他,“大家叫老蛮叫习惯了,也就随口叫你小蛮,都没问过你的名字。” 乐正柒插嘴:“我听老蛮是叫他阿威。” 小蛮半支起身子,将额前的头发往后抓一把,清清嗓子,潇潇洒洒的道:“贫道复姓夏侯,名威猛,道号圣虚子。” 乐正柒:“夏侯威猛……” 柏为屿:“肾虚子……” 小蛮喜滋滋的说:“我的名字太有气魄,说出来怕吓到人,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乐正柒转个身子窝进柏为屿怀里,“很优雅的名字。” 柏为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嗯,很有内涵的名字。” 午夜开始下雨,庙里的气温又低了几度,三个人尽量挤在一块,乐正柒夹在中间最暖和,柏为屿后背露在棉被外,冷风一吹冻得厉害,他低头看了眼乐正柒,忍不住扬嘴角。乐正柒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厚厚的睫毛轻轻晃动,脸蛋脏脏的,皮肤干燥得有点裂,嘴唇倒是湿润饱满,微微泛着光泽。柏为屿默默看着他,温温柔柔地用手背掠过他的脸,然后,似是思考了许久,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小蛮轻咳了一声,柏为屿毫不躲闪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竖中指:敢乱说话老子宰了你。 小蛮笑笑,从草堆下摸出一根烟,摸索半天都找不到火机,遗憾地叹一声:“有烟不能抽,还不如别让我捡到。” 第12章 伪盗墓 祠堂果然不能住人,淋了一晚雨后,屋顶漏了,水蔓延得到处都是,除了供台之上没有一处干地。三只乞丐面面相觑,小蛮笑得比哭还难看:“柒爷,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转移了?” 乐正柒坐在供台上,垂眼看着手里的青玉觚,淡淡地冒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我们可以住到墓里去。” 小蛮:“什么墓?” “我们上次进的墓里,还可以顺手捞点东西。村诊所的刘大夫不是说了吗,这一片常有人种地的时候挖出古物,”乐正柒举举青玉觚,“这个东西太显摆,不能拿出来,我们摸点铜钱或陶碗之类的小玩意儿,可以和村民们换点吃的,没人会怀疑。” 柏为屿张口结舌。 小蛮抽一下嘴角:“宝贝柒,我们出来的时候把那个盗洞炸塌了。” 乐正柒一本正经的说:“我们不从那里走,你大伯找的位置离主墓室近,我们开一个新的,离主墓室远一点,也会少很多机关。墓里排水设计精湛,冬暖夏凉,条件比这里好多了。退一步说,我们上次去直奔墓主身边的随葬品,小东西都没多留意,这回下去捡点不值钱的东西。总之,我们先下去看看,如果墓里的情况确实不适合住人,我们就把东西带上来,到乡镇或县城里零零碎碎的换个千把块,也不会过得这么寒碜。” “OK!!”小蛮点点头,掏出枪比划比划,对柏为屿道:“兄弟,我们俩PK一场,天黑之前必须产生出一名杨过。” 柏为屿以手扶额,对这两人完全没语言了。 杨小空去院里上旷了很久的工艺美术史,授课教授是魏南河,两人从同一辆车上下来,魏南河走在前面,杨小空走在后面;魏南河从前门走进去,为人师表的模样,杨小空从后门溜进去,挨最后一排坐下来;魏南河在讲台上优雅地侃侃而谈,院里的女生纷纷被迷得柒晕八素,杨小空则由于满脸水痘痘疤而被同学们排斥,方圆五米都没有人坐。 杨小空一点也不以为意,他翻出速写本和水笔,随手勾起四肢手脚的线描,他有这个习惯,速写本随身携带,一个礼拜就会用完一本,这本速写本眼看没几页了。 课上到一半时,后门人影一晃,身边多了个人坐下来。杨小空抬头看对方一眼,那是个男……孩子,看过去和乐正柒差不多大,五官伶俐可爱,眼睛大而温润。那人显然是跑得急了,连喘几口气缓过来,小声问杨小空:“同学,点名没有?” 杨小空摇摇头,“没点。”顿了顿,说:“同学,你走错了吧?这是一年级的工艺美术史。” 那人放心地呼了口气,“我知道。” “研一的,不是大一的。”杨小空解释。 那人瞪眼,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老子看过去是大一的小P孩吗?” 杨小空无语:你看过去是高一的。 讲台上魏南河的声音传来:“陈诚实。” 杨小空身边的人大声喊:“到!!” 魏南河:“你今年已经研三了,这门课再不过就不能拿到学位证书,我不会像前两位教授那样卡你,不过你也不要吵到我。”看看手表,又说:“我们今天两节课并在一起上,你坚持一下,安静一个小时就下课了,书带了没有?” 陈诚实举起手里的书:“带了。” 魏南河继续讲课。 杨小空重新端详这人:院里首屈一指的妖魔状人物,人人闻之色变,魏南河谈及此人只用八个大字形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陈诚实打开那本黏着《工艺美术史》皮的书,里面是《死亡笔记》,看得津津有味。 杨小空看着这位师兄,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过了一会儿,陈诚实拉拉杨小空,“同学,你有没有带点心?” 杨小空:“……” 陈诚实虚弱地:“我早上赶得太快,没来得及吃东西,有点低血糖……” 杨小空摇头:“没有。” 陈诚实失望地收回他纯真无暇的目光,趴在桌子上死了一样。 杨小空翻一页速写纸,瞥了眼陈诚实的手,快速地勾出大轮廓,待他再抬眼时,惊出一身冷汗:那人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魏南河的鼠标指向多媒体投影内的图例,“宋代的铜镜不如唐代厚重……”眼角余光看到最后一排人影一动,陈诚实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第一个位置专心聆听。 “镜胎轻薄,早期的装饰花纹比较考究……”再抬头,陈诚实坐在倒数第三排的第一个位置,表情不改,一脸好学。 魏南河卡壳三秒,将多媒体图例换页:“刚才说到哪了?哦,宋代铜镜由于镜体较薄,所以少有唐代的浮雕式……” 陈诚实坐在倒数第四排第一个位子,目光炯炯。 魏南河:“……” 杨小空:“……” 魏南河忍下一口恶气,强装谆谆教导的笑脸:“装饰花纹多为平刻,镜式除了圆形和方形,还有钟形和葵花形等……” 陈诚实已乾坤大挪移到倒数第五排,和大部队混在一起,拉着一个同学问:“有没有带吃的?饼干,糖果,都可以!!” 魏南河:冷静,冷静!! 杨小空:我算是见识了!! 陈诚实讨到吃的,依旧回到倒数最后一排,坐在杨小空旁边,手里拿着一袋薯片,往杨小空这一送:“吃吗?” 杨小空一头黑线地摆摆手:“不了,谢谢。” 陈诚实伸长脖子盯着他的速写本:“给我看看行吗?” 杨小空慷慨的递过去,陈诚实边翻边赞:“小样儿,挺勤奋嘛,这临的是席勒吧?” 杨小空说:“没有临,都是写生和默写。” 陈诚实一二三四五六柒地数起速写本上的手手脚脚,杨小空疑道:“你数这个干什么?” 陈诚实直言不讳:“我们导师去年叫我临一万只手手脚脚。” 杨小空猛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讨回自己的速写本,陈诚实抢先一步绽放人畜无害的笑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小空摸摸后脑勺:“嗯,杨小空。” 陈诚实在速写本角落写下三个字“羊小空”,然后问:“这么写?” “不,是杨树的杨” “哦!!杨过的杨。”陈诚实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你要叫我陈师兄。” 杨小空乖顺地唤了声:“陈师兄。” 陈诚实微笑,笑容一派天真,“你是不是很喜欢杨过才取这么一个名字?” 杨小空晕头晕脑的点头:“对。”转念一想:什么跟什么嘛?我姓杨是因为我爸姓杨!! 陈诚实不容他多说话:“我比较喜欢乔峰。” 原本就迟钝的羊咩咩脑子里的逻辑思维跟不上这位师兄:杨过和乔峰有什么关系吗? 陈诚实比划着:“乔峰多威风啊,屠龙刀这么一挥舞,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杨小空“嗯?”了一声:乔峰的武器是屠龙刀? 还未等他想清楚,陈诚实又两眼放光的道:“最近金庸又写了一本新书,你看了没有?” 杨小空千辛万苦地追上他的话题:“什么?” “诛仙!!” “……” “你玩不玩魔兽?” “……不玩。” “不玩游戏没啥,别自卑!!我告诉你,学生街那里有家蛋糕屋,蓝莓慕斯很好吃,我这有打折券,给你!!” “……” “对了,你知道白左寒教授吗?” “知道,”杨小空总算能对上话了,“我本科是他的学生,立雕都是他教的。” “哈,我也是唉。”陈诚实脸藏在书后,小声说:“他刚评上硕导,是我们院最年轻的,人又温和,我准备考他的研究生。” 杨小空以怀疑的目光打量他,“陈师兄,你还要再耗在学校里啊?” “可我找不到工作……”陈诚实很无辜。 “……” “说来,白教授长的有点像杨过!!”陈诚实又挑起话题:“古天乐版的,像不像?” 怎么……又和杨过沾上边了?杨小空无力地扭头:快点下课吧!! 陈诚实自然而然地把速写本放进自己的单肩帆布包里,“哈,你和古天乐真有缘,你怎么不姓古呀?古小空挺好听的。” 杨小空默默淌泪:陈师兄,你脑子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下课后,陈诚实拍拍他的肩,“小空,下次再聊哈,我先走了,来,请你吃薯片。” 杨小空头晕脑胀地目送这位师兄的背影消失后,低头打开手里的薯片包装袋——只剩一点渣渣;再看看刚才对方送给自己的蛋糕屋打折券,过期了;再摸摸自己的速写本,没摸到,被那个人带走了。 夜幕下,柏为屿背着乐正柒在荒地里摸瞎走了一通,小蛮打着一个军用手电,踩踩脚下的土,“上次那个洞找不到了,我们出去后我又添了一炮,炸得挺彻底。” “去你妈的,你大伯找的地点挖下去就是离主墓室不远的墓道,我们一落脚四处都是机关,现在我腿不方便,踩下去当场就死!!我们得找个位置,挖下去就是车马坑啥的。”乐正柒从柏为屿身上爬下来,翻出一个小型洛阳铲,在背包里一阵乱掏,瞪眼睛问小蛮,“棍子呢?” 小蛮卸下自己的包,打着手电将整颗脑袋钻进去找了一遍,“不见了。” 柏为屿摸出一根三、四十厘米的金属棒,“你们说的是这样个吗?” 乐正柒一把夺过,“怎么在你那?” “爷,我叫你爷还不成吗?你今早用这个抽我来着。”柏为屿很无奈。 乐正柒旋旋棍子,用力一抖,棍子“喀拉”一声长出一截。柏为屿眼睁睁看着乐正柒把那根棍子放到四、五米,愕然道:“要挖这么深?” 乐正柒点一下头,“嗯,或许更深。”同时将洛阳铲装在金属棍的一端,插进土里。 第13章 走错墓 折腾了一晚后,乐正柒探了柒、八个洞,直至将棍子调整到十米左右,最后在一处小土丘下停住了,回头指手画脚的和小蛮一阵嘀咕。 小蛮将嘴里忽明忽暗的烟丢在地上,抬脚碾灭了,开始干活——配炸药,此流氓不是一般的流氓,乃名牌大学化学系高材生,配炸药不算专家也是个行家。说起来,乐正悬教给乐正柒一套打盗洞的技术,累人,应该与时俱进了,二十一世纪人才讲究的是创新。炸药虽然不是什么创新之术,但小蛮的炸药配得很是精妙,先按乐正柒的描述和要求快速心算一下,再拆开三根雷管,按比例加了些金属粉末掺和掺和,然后将雷管绑在一起,倒腾个五分钟就配出完美的特质炸药,刨个坑将雷管浅埋下去,点燃爆破的噪音闷小,冲击力全往下,黄土消散后地面上露出一个直径半米的深坑。 乐正柒抬手捂住鼻子,扶着柏为屿的胳膊走过去,用手电往尘土翻滚的洞里照了照,“小蛮,见底了。蜡烛放一根下去试试。” 小蛮点燃蜡烛,用绳子系好,缓缓往下放进洞里。柏为屿探着脑袋朝洞里看下去,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洞里的情况并不明晰,深到六柒米时只有一点隐在黄尘土中的微弱火光。小蛮把绳子在手上绕了一圈,余下的全放进洞里了,蜡烛依然默默地燃烧着,小蛮顿了一分钟,开始往回收绳子,“谁先下?” 乐正柒一扬下巴:“你。” “为什么啊?”小蛮像被猫挠了的野狗,拿着刚抽出来的蜡烛呼呼乱挥:“凭什么要我去当炮灰?!!!!我不干!!不和你们玩儿了!!” 乐正柒被他晃得睁不开眼睛,耐心解释:“威猛哥哥,你先下去接着我,我腿不方便啊。” 小蛮指着柏为屿的鼻子,“他也好手好脚的,他怎么不先下?” 柏为屿站起来拍掉他手里的蜡烛,“别晃了,我先下!!” 小蛮捡起蜡烛,火苗已在黄土上搓灭了,他蹲在洞边悻悻地把蜡烛塞回包里,“这还差不多,为屿先下,负责接小柒,我殿后把坑掩盖起来。” 乐正柒拉住柏为屿:“没关系,你先下,有我在,别怕。” 柏为屿点点头,咬着手电,慢慢往坑下爬。炸药开出来的洞穴四面凹凸不平,很容易就能找到落脚点踩稳,柏为屿两手撑着狭窄的坑壁,爬了柒、八米后,眼看见底了,他佝偻下身子,脑袋顶着坑壁,腾出一只手来持着手电往下一照:灰蒙蒙的尘土下盖着什么东西? ——白骨!! 柏为屿头皮一炸,踌躇着不敢往下跳。 乐正柒在上面喊:“为屿,怎么样?” 柏为屿苦笑着抬头喊:“下面都是白骨!!” 小蛮插嘴道:“白骨就没错了,小柒说下面是车马坑,总有些马骨头嘛,嘿嘿……” 柏为屿闻言放下心,一咬牙,松开手往下跳,一落地就差点昏过去,他鼻子正对的一架人骷髅,哪是马啊? 乐正柒和小蛮听到坑底一声短促的惨叫,当即变了脸色,乐正柒探了半个身子进去:“为屿?” 柏为屿颤巍巍的声音传上来:“我飞天霹雳靠啊,全部都是人骨,死人坑才对吧……”接着是一连串脏话。 乐正柒和小蛮对视一眼,翻身往墓下爬,由于腿上有伤,动作稍缓慢了点,但比柏为屿麻利多了。柏为屿在下面接住乐正柒,脚下踩的都是白森森的骷髅,他一指东倒西歪的满目白骨,问:“死孩子,这是车马坑?” 小蛮紧接着也跳下来,乍舌道:“我的妈,吓死人了。”说着弯腰从身边的骷髅架子胸口上抽出一把青铜匕首,在道袍上擦一擦,用手电照一照,自言自语:“嗯,还是带工的,值钱。” 柏为屿无语地看着他:算我求你,你就假装震惊一下再进入状态行不行? 乐正柒皱眉道:“小蛮,上次我们进的那个墓是西汉的对吧?” “我对历史没研究,宝贝柒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小蛮蹲在地上,用刚捡的青铜匕首拨拉满地混在黄土中的尸骨,翻出几颗铜锈斑驳的箭头,“宝贝柒,这玩意儿值钱吗?” 乐正柒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这是人殉坑,西汉应该没有人殉了。” 小蛮被他踹的一趔趄,一头把倚在壁上的尸骨撞的柒零八落,待稳下身子后暴怒:“死孩子,欠扁啊?管他是人殉还是狗殉,你要住这?老子不奉陪,实行二号计划,捡点东西走人!!”把那几颗箭头塞口袋里,骂骂咧咧的又蹲下来继续翻白骨:“你瞧这满眼的白骨,鬼气森森的!!哥哥我胆小,看都不敢看,吓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阿弥驼佛……咦,这是什么?哦耶!!Surprise!!钱币!!” 柏为屿一头冷汗:你真害怕的话就做出一点害怕的样子好吧? 乐正柒拍拍柏为屿:“小蛮说的不错,这个墓不太整洁,真要住的话得费不少功夫收拾,我们捡点东西就走。” 这个墓不太整洁,真要住的话得费不少功夫收拾……柏为屿心里念叨着这句话,流冷汗流虚脱。 乐正柒收起洛阳铲,调个头用棍子专心拨弄尸骨,“没什么东西,哎,为屿,我说你,别傻站着啊,赶紧找东西。” 柏为屿硬着头皮应了声,做出找东西的模样,很没安全感地东瞟西瞟,这一瞟,瞟到一道影子在前面拐角处一闪而过。柏为屿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眼睛盯着那处拐角,“柒……柒……” 乐正柒十分应景地站在他背后一拍他的肩,“为屿!!” 柏为屿一蹦老高,“干什么?” “为屿,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不是机关,我听不出来是什么,”乐正柒咬了咬嘴唇,招呼小蛮道:“小蛮,我们走,这个墓不是上次我们来的那个,”他手里捏着一枚钱币,神色凝重了,“这是一个战国墓,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我腿还有伤,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应付不了。” 柏为屿一听正中下怀,背上乐正柒抬头就找洞口,“柒仔,你腿不好,先上去。” 两个人架着乐正柒攀上坑壁,乐正柒踩住一块石砖,把手电插在裤腰上,回头嘱咐道:“什么都别动。” 小蛮打个呵欠,“这里这么吓人,我哪敢乱动啊。” 柏为屿冷眼:你动的还不够多吗? 乐正柒一口气爬出来,撩开铺在洞口的报纸,咬牙切齿:“小蛮,你就这么掩盖盗洞?掩盖得真好,我操你!!”骂完,用力撑起身子坐在坑沿,手电筒一晃,看到报纸上赫然是油性笔写的四个大字:粪坑,勿踩。 乐正柒朝天翻个白眼,不再去理会那张报纸,一瘸一拐地拿根绳子绑在山丘边的枯树上,另一端丢进洞里,“为屿,上来!!” 柏为屿接住绳子,反手打个扣扯了扯,开始往上爬,待攀上坑壁踩稳了,便将绳子丢下去,“小蛮,跟着。” 小蛮已不耐烦地点起一根烟吞云吐雾了,懒洋洋的单手捞过绳子,几步蹬上人殉坑的空心砖石壁,借力往顶上那个黑洞荡过去,快要爬到洞底时,他看到石壁上嵌着一小块类似青铜的方形物体,黑乎乎的和石壁混在一起,认真看去似乎还有装饰纹样。 小蛮呸地吐掉烟,咬住手电腾出一只手来,探过去想把那玩意儿抠下来,不想那玩意儿和壁面嵌得挺结实,壁面上的泥土随着他的倒腾块块点点地掉下来,露出更大面积的青铜,足有手掌大小。小蛮抠不下来,干脆放弃了,往上爬了半米后突然脚下犯贱,气急败坏地踹一脚那玩意儿。 就在这档子功夫,整个空间震了震,顶上的柏为屿离洞口还有三四米,如惊弓之鸟般喊着问:“小蛮,怎么了?” 小蛮从嘴里拔出手电四下一照,瞧见底下铺满白骨的地面迅速往下塌陷,不由大惊失色,吼道:“为屿!!快!!往上……” 话没喊完,在洞口的乐正柒听到土丘另一头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整个地面便如地震似的厉害地晃动起来。 还在洞内的柏为屿和小蛮被晃得稳不下身子,乐正柒惊出一身冷汗,伸手往洞里瞎抓一气,“为屿——” 柏为屿仓皇之中侥幸摸到绳子,勒在手心绕一圈,另一手向下伸去:“小蛮——” 土丘不断松动,土块滚下来砸断了枯树,绳子带着半截枯树,扬起铺天盖地的黄土往乐正柒直窜过来,乐正柒只听到耳边“喀拉啦”的声音夹着劲风由远及近,条件反射的就地一滚,鼻端除了闻到土味,还闻到一股子强烈的火药味。 转瞬之间,近十米高的土丘被夷为平地,乐正柒心急火燎地拖着伤腿绕了几圈,越走越心寒,放眼望去一片废墟,他找不到那个盗洞了!! 第14章 段杀 柏为屿是被冷冰冰的水给冻醒的,在此之前他睡得很安心,甚至有点温暖,突然迎头而来的冰水把他浇得一个激灵,他还没睁开眼睛便先跳起来,抽了两口气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一个陌生人,高个子,肩宽背直,肌肉匀称,上身只穿着件黑色T恤,下面是条挂着大口袋的美国大兵式军裤,背后挎一个军用背包,满脸泥水,看不清楚面貌。 要命的是,这人手上握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柏为屿。 在墓里只要别遇到柒仔说的粽子就好,碰上个活人比什么都强,柏为屿抹一把脸上的水,四下观察一番:这是个空旷的墓坑,散着几具零碎的白骨,估计是刚才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左手边有个塌毁的石门,右手边是条阴森森的墓道,地上布满坑坑洼洼的浑浊水坑,不知道这水是从哪来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人说话了:“你好,同行。” 柏为屿友善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做漆画的,阁下也是?” 那人一扬手,用枪托砸在柏为屿脑门上,“给我老实点!!” 柏为屿捂住脑袋痛叫道:“干嘛打我?!!!!” 那人闷声道:“别玩花样,你们几个人?” “三个。”柏为屿伸出仨手指头,老实说:“一个已经上去了,应该还有一个,不过和我走散了,大哥,我认不得路,劳烦您把我交给警察叔叔。” “……” 柏为屿把裤兜掏出来以示清白,弯腰去捡地上的手电,“你看,我什么武器都没带,手无缚鸡之力啊。” 那人点头,“很好,看来你没有多大用处,带着也是累赘,毙了吧。” 柏为屿惨号,两手做投降状,就差没下跪:“大侠饶命啊~~~” “……”那人鄙夷地斜了眼柏为屿,俨然是打消了警惕心,将枪插进左肋下的枪袋,后退一步靠着墓壁坐下来,重重地喘口气,“你们下来多久了?” “六个多小时了。”柏为屿看看手表,心下惶然:自己竟然昏迷了六个小时!!不知道柒仔和小蛮怎么样了。 那人道:“我们已经绕了三天了,不知道出口到底在哪里。” 柏为屿吃了一惊,“三天?你们不会原路返回?” “还用你说?这个墓挺邪乎,我们找不到原路。”那人卸下背后的包,掏出一袋压缩饼干,用牙齿咬着撕开包装袋,吃了几口。柏为屿摸摸肚子,快饿扁了,于是乎满心期待对方能客气地请他吃一块,可惜对方宝贝似的把压缩饼干用塑料袋包好,放回包里。 柏为屿咽口口水,学样找个靠墙的地方坐下,不敢凑那人太近,“兄台,贵姓?” 那人很疲倦地伸直腿,“段杀。” “段傻?” “杀!!杀人的杀。” 柏为屿缩缩脖子,心说:什么破名字啊?不吉利,不吉利!!嘴上说:“好名字啊,销魂夺命,有魄力,有气质!!” 段杀白他一眼,嘴角抽搐,不吭声。 柏为屿挪过去一点,“我说,你有带炸药吗?”指指墓顶,“用炸药把它炸豁一个口,不就可以出去了?” 段杀冷冰冰地说:“我们试过,所有炸药都绑上去,附近几个墓室全炸塌了都炸不出个豁口。” “你们?” “嗯。” “还有谁?” “我弟。” “人呢?” “我们冲散了。” “冲到哪去了?”柏为屿的白痴问题一个接一个。 段杀俨然是性格恶劣,柏为屿这才问了几句,他就火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嘿嘿,哈哈,多说说话就认识了嘛……”柏为屿悻悻地挠挠脑袋,心下大骂:我天马流星靠!!难怪我说那个死人坑怎么突然塌了,原来是你这王八羔子在隔壁投炸药,什么破水平还来学人盗墓,怎么不把你这败类炸死了干净?!!!! 一阵死一般的安静,一声轻微的“咔嚓……”,段杀蓦地直起背,柏为屿也竖起耳朵问道:“什么声音?” “哗……”像是什么东西趟水而过。 段杀旁顾左右一番道:“小子,想不想活命?” “我想长命百岁。”柏为屿对答如流。 段杀竟然把枪塞他手里,“会用吧?给你一把防身!!” 雷锋同志都没这么无私啊!!柏为屿感动得热泪盈眶,乐不屁颠接过来,点头哈腰道:“谢谢,谢谢!!那你呢?” 段杀从屁股后头的枪袋里又掏出一把,“我还有!!” 柏为屿握牢了枪,瞬间浑身涌起无限勇气,他按牢段杀的肩,一脸真挚,“兄弟,你我素不相识,能在此地相遇就是缘分……” “别说了!!”段杀挥手打断他的话头,神情僵硬地往墓道那一指,“那个方向来东西了,你先跑,我殿后!!” “什么东西?”柏为屿很是不解。 段杀将他往石门处推了一把,“别问了,快逃!!” 柏为屿跨过塌毁的石门,一脚步入一条潮湿的墓道,迎面扑来带着腥味的阴风,容不得他犹豫,逃命要紧!!手里有枪还怕什么?柏为屿一口气跑出十多米,墓道似乎是倾斜的,越往下跑水越多,逐渐漫过鞋面了,他觉出有点不对劲。墓道前面,隐约有种奇怪的声音。 柏为屿停下脚步,将手电柄上的绳子在腕上绕一圈,侧耳屏息听着,脚步声一消失,那声音更清晰了:“哗……哗……” 望不到头的墓道里,两壁长明灯灯盏仍在,只是早已耗尽灯油灭了千百年,一束手电光直捅捅照在水面上,墓道那一头豁然出现一片慢慢向前移动的肉色物体。 “操!!”柏为屿吓得脑袋嗡地一片空白,下意识朝那玩意儿开了一枪。 咔哒,咔哒咔哒…… 没子弹?!!!!那个姓段的贱人——“老子宰了你!!”柏为屿掉头没命的往回跑,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越是不知道,越是疯狂的恐惧!! 墓室里空荡荡的,段杀早不见踪影了!!身后那奇怪的声音越逼越近,柏为屿顾不得骂人,往另一条墓道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啸叫,混着几声杂乱的枪响和喊声。 有人!!柏为屿刚一放慢脚步,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脚下一低,踩了个空跌在地上。有什么东西越过他的后背,在他脖子上轻轻巧巧的一顿,柏为屿怪叫着打个滚贴在墓壁上瑟瑟发抖。刷刷刷刷一连串利器破空的声音,手电照去,刚才他跌倒的地方戳满青铜箭头,眼角余光看到一道黑影一闪消失在拐角处。 战战兢兢的摸摸后颈,什么都没有,柏为屿看看自己湿透的手——粘着一根白毛。 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顶住了太阳穴,身后有个沙哑的声音:“别动。” 柏为屿僵了僵,身后那人又说:“你的枪在哪捡的?” 柏为屿稍稍松心,一股冲天怒气无法抑制,反倒笑了,“段郎,别开枪。”说着,学小蛮把枪插在裤腰上,慢慢回过身,“是我!!” 呦,这小子到哪去把脸洗干净了?这个驴日的混账是个虎头虎脑,眉目带着点悍气的愣头青,此时诧异地看着柏为屿,“你说什么?” 柏为屿兰花指一戳,“讨厌啦,才几分钟不见就把人家忘记了~” 段杀打个哆嗦,枪都握不稳了,后退一步骂道:“你是哪来的神经病!!” 柏为屿蓦地收敛笑容,凶相毕露,猛的一个探身一把拗过对方的枪,枪口对着地面,另一手握着手电飞速砸过去。段杀痛喊着连开两枪,柏为屿从没这么英勇过,他飞起一脚踹向段杀的小腹,单手勒紧对方的腕子,下了狠劲扭个弯。 段杀猝不及防之下挣扎着松开手里的枪,不住向后趔趄,柏为屿顺势夺过枪,煞气迫人的踹倒段杀,压上去用枪柄往对方的脑门上狠砸几下,边砸边骂:“我操你妈的龟儿子,敢暗算老子!!”还不解恨,把枪一丢,一拳打的段杀鼻血直流,“叫你装雷锋!!不打死你老子跟你姓!!” 段杀捂着脑袋满地打滚躲避,含糊不清地喊:“住手住手……” 打死是不能够的,打个半死差不多了!!柏为屿劈手夺下对方的背包,恨声道:“妈的,老鼠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从地上捡起枪丢进包里,踢了段杀一脚,“老子蝉联三届散打冠军是和你开玩笑的?” 段杀痛苦的在地上挪动,吐出一口血,和着半颗断牙,他勉力抓住柏为屿,呜呜着:“为,为什么打人?我和我哥说……” 柏为屿一听乐了,气全消下去:“哎呀哈,还要告状,看你告谁去!!” 段杀努力撑起身子抱住他的腿:“把我的包还我!!” 柏为屿把他踩回地上,如狼似虎地坐上去压牢,不由分说从包里找出一捆粗攀岩绳将他反手绑起来。 段杀回过头,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惶恐,挣扎着哀求:“别绑我,别绑……” 柏为屿给他一暴栗,“老实点!!知道怕了?叫你还陷害人!!狗养的!!”三下两下把段杀绑牢了,“你自个儿呆着吧,老子不陪你耍了。” 段杀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你这强盗!!抢了我的东西还……” “别说得这么难听么,我不抢,我买!!”柏为屿闷哼一声,拍拍手站起来,全身上下摸个遍,没摸到值钱货,便将乐正柒给他的玉珠子从脖子上拿下来,挂到段杀脖子上,“你看,文物呢,兄弟我待你不薄吧?” 段杀哽咽:“我不要这个,把我的枪还我……” “我呸!!还你?让你毙了我?”柏为屿将包斜背在身上,转身拐个弯就走,走出几步,回头看了段杀一眼。那家伙居然哭了,倚墙蹭了些许倒在地上,扬着脑袋绝望地瞪着柏为屿。 柏为屿朝他竖中指:“松开你还不晓得你会出什么花招害我,放心,等我出去一定叫警察叔叔来救你,你就乖乖等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是盗墓文==||||但是这段不得不写……原因么……XD(我不剧透我不剧透……碎碎念着爬走……) 第15章 段和 柏为屿在墓道里拐柒拐八,自然是小心又小心,每走一步都要左右上下张望,生怕迷路绕圈圈,还沿途在墙上划记号,看到墓室也不敢进去,不想盗什么随葬品,只想找到个出口。段杀他们炸塌了几个墓室,按理说应该有裂缝可以出去,再不行也应该有两个盗洞才对,总是能出去的。 绕了三四个拐角后,他一脚踩进了水里。 刺骨的冰水将他冻得一哆嗦,赶紧收回脚,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水下不明物,不由毛骨悚然,忙不迭掉头另找出路。这一转头,手电的光束扫到一个黑影,柏为屿顿了顿,小心将手电照过去,有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人坐在水里,垂着脑袋像在打盹。在这种地方相遇,摆明了是个盗墓的。柏为屿隔着一汪水,喊道:“Hello!!” 对方没有动静。 “莫西莫西?” 回音消失后,整个空寂的墓室里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的声音,柏为屿定了定神,手电在对方脸上晃晃,吓得手电差点脱手。 那人像被抽干了水分,鼻子和嘴巴凹陷下去,眼珠子反倒暴出来,瘆人得很。 柏为屿腿肚子发软,站都站不稳了!!却见那人肩上挂着一块腊肉似的黑黄吧唧的东西,不住移动。柏为屿揉揉眼睛,发现刚才那人还是坐在水里,几秒时间便已半身泡进去了,再一看那腊肉一样的东西,当即吓得魂飞魄散——那是一只手!!从那人身后伸到前面来,按着那人的肩往水里压!! 柏为屿失声惨叫一声,撒丫子往回狂跑,跑出十几米后,突然想起自己把段杀一个人丢在那里,若是遇到那怪物他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想到此,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要是自己真弄出人命来可不是开玩笑!!停下脚步辨认一下方向,幸而沿途都有做记号,原路不难找,柏为屿后怕地回头看了眼,一头往原路跑去。 墓道那头传来闷重的悲号声,柏为屿懵头懵脑的一头撞回原处,段杀还是蜷成一团,背顶着墙呜呜乱叫,水已经漫到他的脚踝,三、四米外的水面浮现一段类似于人类脊背的东西。柏为屿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冲下水,一刀截断他脚上的绳子,“跑!!” 段杀蜷久了,四肢僵硬,猛然使上劲,腿肚子猝然抽筋,一个狗牙刨地将柏为屿一起带到了水里。柏为屿咬紧牙关抓住他的后襟往自己这拖一把,捞起他的手割断绳子,“跑啊!!猪!!” 段杀脸色煞白地从水里爬出来,刚抬起左脚往前迈,右脚却被拖住了,他带着哭腔扭曲了嗓音惨叫:“救……”后面话没有喊出来便又被拖进水里,挣起一大片水花。 柏为屿拉紧他的一只手,往水里开了一枪,那怪物在水下啸叫一声松开了手。再开枪,又没子弹了,这一把把的都是什么破枪?他赶紧丢掉枪,手脚并用把段杀拉扯起来,段杀还算挣气,飞快爬起来拖着抽筋的腿,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柏为屿往前疯跑。 两个人跑了好一段,气喘吁吁地不住回头,柏为屿挥挥手,“停一下停一下!!”段杀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一边停下来,伸着脑袋往后看。柏为屿拍拍他的肩,“别怕,看样子那东西赖水,只要没水就没事。” 段杀一声不吭的瘫坐下来直喘粗气。 柏为屿面对他坐下来,指着他的鼻子:“老子救了你一命,有良心的就别再捣鼓着害人!!” “啊?”段杀面上青白得像死人,看样子是被吓惨了还没缓过劲。 柏为屿“嗤”一声,“有胆做没胆承认,”把包从背上卸下来,搜出一排子弹,“喂,怎么装子弹?” 段杀眼神涣散,“啊?” 柏为屿掐他一把,“子弹给我装上去!!” “哦!!哦……”段杀机械地装上子弹,然后把枪还给柏为屿,一想不对,嗫嚅:“那是我的枪……” “你叫它它应你吗?呸!!”柏为屿将枪插在裤腰上,继续在包里掏,自言自语:“老子饿了,压缩饼干孝敬上来。” “我没有。” 柏为屿往他脑门上招呼一巴掌,“你刚才明明在吃!!” 段杀揉揉自己脚踝上留下的五指黑爪印,既不躲避也不反抗,“我没有,在我哥那。” 柏为屿果然没有找到压缩饼干,不由愣了,抬手又是一巴掌:“装什么啊你?!!!!你不是叫段傻吗?” “我是段和。”愣头青这回抬手抱着脸挡下这一巴掌,明亮的眼睛在臂弯下巴巴地望着柏为屿,要哭要哭的模样。 柏为屿皮笑肉不笑地抽一下嘴角:“双胞胎?” “不是,”名为段和的小子很委屈:“我哥比我大一岁。” “那怎么这么像?” “一点都不像啊……”更委屈了:不就是穿的一样而已嘛!! 柏为屿抬脚踩他,气急败坏:“我说像就像!!不然我怎么会认错?” 段和那阵骇然缓过去,能感觉出疼了,忙不迭躲避:“呜呜……是,是有点点像……” 柏为屿呲着牙嫌恶地重新打量对方,只见这叫段和的家伙果然不像段杀,没段杀高,而且明显精瘦很多,身材连壮实都算不上,顶多算个挺拔。呔!!自己也就能欺负欺负这样的孬种,要是段杀那种身型的,哪里打得过?至于为什么会认错人了,柏为屿不觉有点内疚:段杀一脸的泥水,自己根本就没见到那小子长什么模样,只凭声音就以为是同一个人!! 当然,老子是不会道歉的!!自己也差点被害死,找谁报仇去?再说,这个叫段和的家伙顶好欺负,兄债弟还,合理得很。 一声枪响,回音悠长沉闷,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段和一骨碌爬起来:“我哥!!” “别轻举妄动!!”柏为屿一把拉住他,“你们有几个人?” “只剩四个了。” “我看到一个穿军绿色衣服的人……” “哦哦。老于,那也是我们的人。” “他死了。” “那,那我我,我们怎么办啊……”段和满眼恐惧,话也说不完整,那胆小样绝不是装出来的。 人人都晓得柏为屿胆子小,不过现在遇到个胆子比他更小的,他就自然而然地得瑟起来了,摸着下巴寻思着:这么说除了这兄弟俩,还有一个人,如果让这些家伙聚头了,岂不是会合伙把我扔水里喂怪物?想到此,松开段和,“你去吧,我自己找出口。” 段和踌躇地看着他:“我哥很厉害的,你还是和我们一起比较安全。” 呦!!又见活雷锋!!柏为屿嗤之以鼻:“不用,谢谢。” 段和伸手,口气天真:“那你把包还我。” 柏为屿举枪指着他,“滚!!” 段和愤恨地瞪着一对圆眼睛,没法子,只好转头走了,没走多远,又狂奔回来,“啊啊啊——水漫上来了——” “哇操!!”柏为屿骂一声,也撒腿就跑。 段和嚷嚷:“我们得爬到上面那层,这层差不多都进水了!!” “啥,哪里还有一层?” 段和脚下不敢有半点停顿,往上指了指。 柏为屿遍体生寒:“这墓共有几层?” “好几层。” “你妈!!好几层是几层?” “……很多层。” 柏为屿暴怒:“你小子文盲吧?我问你有几层!!” 段和也怒了:“我怎么知道!!” “那怎么上去?” “……我也不知道!!” “你到底知道什么?”柏为屿急赤白脸的攥住段和,“你是从哪下来的就从哪上去!!” 段和瞪住柏为屿的身后,一丝血色都没有的嘴唇不住颤抖。 柏为屿从脚底冒上一股寒气,僵僵的回过头:墙壁上裂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有一只绿幽幽的眼睛,隔着墙静静地看着这俩人,双方僵持片刻,那只眼睛向后退去,消失在黑暗里,缝隙开始汩汩地往里冒清水。 俩人齐齐惨叫,互相拉扯着,连滚带爬往前逃。逃出十几米,竟是一个死胡同,前面的水迅速接近过来!!段和摇撼着柏为屿的手:“开枪!!” 柏为屿鼻子一酸,大义凌然起来:“兄弟有种!!我先毙了你,然后我也……” “放你妈屁啊!!”段和一拳砸在墙壁上,“开枪,看看能不能把我哥引来!!” 柏为屿一拍脑袋,没时间再磨蹭,朝着前面黑漆漆的墓道砰砰砰连放几枪,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柏为屿哭丧着脸:“没子弹了。”这下想自杀都没门。 段和拉长嗓音鬼哭狼嚎:“大哥——大哥救命啊……” 柏为屿想了想,自己该喊谁呢?“小柒——” “大哥——” “乐正柒——” “大哥,救命啊——” “乐正柒,我爱你——” 段和不叫了,五官扭曲地看着柏为屿,“你神经病吧?” 柏为屿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我都要死了,喊一句心里话不行吗?” “随便你叫吧。”段和无力地扶墙远离他半米,蹲下来呜呜抽泣。 柏为屿干脆放开了嗓门喊:“乐正柒,你这个狐狸精,你他妈有主了还来勾引我——” 段和很无辜:我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死在一起? 柏为屿:“乐正柒,你这个贱小孩——要不是喜欢你我才不会到这鬼地方来!!我要是活着出去非强|奸你一百遍——” 段和:“……” 柏为屿也蹲下来,盯着那逐渐向自己逼近过来的水,喃喃道:“反正我也出不去了。” 话刚说完,头顶上一声炸雷般巨响,劈空落下无数石块,其中一块哐当砸在柏为屿脑门上,当场血溅五步。 柏为屿趴在地上,气息奄奄地想:难不成说错话真的会遭雷劈吗? 黄土滚滚之下,段和一边捂着口鼻往上张望,一边戳戳柏为屿,“你没事吧?” 一束手电光从上面照下来,段杀的声音同时也传下来:“段和!!” 段和一跃而起,欣喜若狂的大喊:“哥!!” 头顶上的石板炸开了个洞,从洞里落下条粗攀岩绳,“段和,上来!!” 段和四爪并用抱住粗攀岩绳,正要蹬腿往上爬,忽而想起柏为屿,便急迫的扯他一把,“你受伤了,你先上!!” 这哥们还真是够义气!!柏为屿很是感动,捂住脑门上的鲜血,他歪歪扭扭站起来抱住攀岩绳,“谢谢,我上去就……” 上面的段杀破口大骂:“段和,你脑子被猪踢了啊?你先上,马上!!立刻!!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段和为难地看看柏为屿,“那我先上,上去就拉你。” 柏为屿苦笑,那个叫段杀的会不会救他,他还真没指望。 段和攀着绳子爬了小半截,上面的段杀突然闷哼一声,绳子带着段和刷地向下滑了半米又陡地卡住,段和唤道:“大哥,怎么了?” 上面无声无息的,紧接着,洞里探下来一柄枪,枪口对准段和,一句冷冰冰的话传下来:“下去!!” 第16章 威猛驾到 柏为屿一听这声音,心花怒放了:“小蛮!!” “姓段的小子滚下去,我兄弟先上!!“小蛮一点都不含糊地划拉一下枪,“快!!不然我一枪把你崩下去!!” 段和无奈,松开绳子往下一跳,哗啦啦溅起大片水花——水竟在不知不觉中漫上了鞋面!! 柏为屿一见这情况危机,也顾不得孔融让梨了,几乎像被火烫着般蹦起来脱离水面,一把抱住绳子,噌噌噌往上爬,小蛮也卯足了力气往上拉。 段和贴着墙壁扑棱着四爪,嚎哭道:“你们快点啊,救命啊救命啊!!” 柏为屿手忙脚乱爬上去,正要回身救段和,绳子却被小蛮一呼噜夺走了。“干什么?”柏为屿愕然,“救人要紧,那小子不是坏人!!” “去你妈的!!这哥哥是个王八蛋,弟弟还能是恐龙蛋?让他们凑在一起我们麻烦就大了!!”小蛮体力透支过度,喘着粗气往后一歪,撑起身子,竟是要离开的模样。 柏为屿火了,一把将小蛮推开,抢过绳子就往下抛,“段和!!” 水没上膝盖,不远处的水面上露出一片肉色,在手电的光束下越逼越近,段和抖得如筛糠,握着绳子爬了一小段,小蛮用力撞倒柏为屿,柏为屿手里一滑,段和又一头栽回水里,这次他连喊也不喊,傻愣愣爬起来瞪着水面,俨然吓得有些魔怔。小蛮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柏为屿!!不能救他!!对付一个我就……” 柏为屿一脚踹开他,大吼:“我不能看他死,出什么事我负责!!” 小蛮躺倒在地上,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你……你!!” 段和被抽掉脊梁骨似的,吓得浑身无力,水里的怪物靠近了,缓缓探出水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像剥了皮的圆滚滚的人头,皮肉都分不清晰,看过去血肉模糊的样子,两只倒吊的三角眼发出红幽幽的光芒。 段和吓得鼻涕眼泪一齐飚出来,喉咙里发不出什么声音,勉力拉住绳子,使不上半点力气往上爬。 小蛮和柏为屿震惊得说不出话。那怪物歪歪脑袋,发出“吡咕吡咕”的声音,阴瘆瘆而又有点好奇地看着段和,并没有展开攻击。双方一阵僵持,那怪物忽而把整个头都露出水面,脑袋两侧耷拉着尖尖的耳朵,它咧开嘴,锋利的牙齿闪闪发亮,同时伸出手向段和抓去。 小蛮条件反射地往下开了一枪,怪物“吡咕”叫了声缩回手。柏为屿暴吼:“段和,你拉紧绳子!!小蛮,和我一起拉!!” 小蛮咬着牙拉住绳子使出全劲,额上青筋暴起,“我操——” 段和被拉离水面半米,那怪物游到他脚下,伸出一只挂着腐肉的白骨胳膊,张开五指抓住段和的脚踝。 “小蛮开枪啊——”柏为屿吼得震天动地,连人带怪物又往上拔了半米,绳子勒得手腕都要断掉了!! 小蛮脸色刷白,两手勒紧绳子,憋足了劲,喊出话来力气就散了,只余下一丝力气翻个白眼:哪还多出一只手? 段杀被小蛮一石块砸晕了,倒在一边昏迷得正舒服,谁来开枪? 怪物打蛇随棍上的架势,抱着段和的小腿肚子一路往上攀,生生的将段和又拉下去十几公分。求生意识催逼得段和发狂乱叫,叫声惨烈得让人毛骨悚然。小蛮猛地一个探身抓住段和的右手腕,差点整个人从洞口跌下去。柏为屿眼疾手快,掐着他的脖子往后拖,小蛮被掐的直翻白眼,下面的段和捞到救命稻草自然不敢撒手,两只手都扒上小蛮的手。一上一下俩人都是使出蛮劲拉扯,和车裂没有多大区别,眼看小蛮快被掐断气了,那怪物居然松开手,潜了下去。 段和死里逃生,被扯上去后立即滩成一团烂泥,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小蛮翻个身子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喘气。 怪物在洞下扭动脖子仰望着,既失望又无辜地“吡咕吡咕”叫个不听。 “妈的,长的恐怖不是你的错,你跑出来吓人就不对了!!”小蛮操起枪,“老子毙了你替天行道算了!!” 柏为屿气息奄奄的道:“别浪费子弹了……” 小蛮一听这话立刻调转枪口指着柏为屿:“说的不错,要毙也该先毙了你这忘恩负义的龟儿子!!” 柏为屿半支起身子拍开枪,眉头直皱:“我怎么了?” 小蛮扯下自己那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道袍,里面是件灰白色T恤,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肩头有个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 柏为屿大惊失色,“你中枪了?” 小蛮毫不客气地给他一拳,“救你这王八蛋的时候中了一枪!!”指了指昏迷的段杀,“我和这家伙杀得你死我活才救上你,你倒好,一上来就给我一巴掌又赠送一脚!!”那一巴掌加一脚其实杀伤力并不大,要命的是刚才拔段和的时候豁了全劲,洞口那块地儿留下一大滩血迹。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那现在怎么办?”柏为屿闻言眼圈儿一红,不安又心慌地按住他肩头的枪眼,不想那血往外涌得十分欢畅,一下子从指缝间涌出来,大有血崩的趋势。 小蛮搡他一把,“滚!!别碰我的伤口,痛死了!!” 段和脸上有了点血色,一脸愧疚。 小蛮揍完柏为屿还不解气,爬过去一枪托砸在段和后脑勺上。段和痛叫一声,回头瞪着他,张张口,什么都不说又闭上嘴巴。 “你小子的命是我捞上来的!!”小蛮扬手又是一巴掌,“记住了,爷叫夏威,报恩别找错人。” 柏为屿疑道:“你不是叫夏侯威猛吗?” 小蛮煞气迫人地说:“那是艺名!!” “你一个道士,还取什么艺名?有一个肾虚子就够了……” 小蛮拿枪指他:“你有什么不满?” “没有没有。”柏为屿连忙摇头。 段和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低眉顺眼地垂下头去,“我们有纱布,你最好先止血……” “你给我闭嘴!!”小蛮抬脚把他踹得连翻两个跟斗。 段和也不反抗,灰头土脸地挪到柏为屿那儿去,“把我的包还我……” 柏为屿没好气:“滚!!我和你换的。” 段和急了,把柏为屿给他的玉珠子摘下来砸过去,“谁要你这个!!把我的包还我!!里面有纱布,我给他包扎!!” 柏为屿一窒,老实交还段和的包。 段和摸出一捆纱布,走回到小蛮身边蹲下。小蛮咬牙忍着疼,夺过那捆纱布,“我自己来,你给我滚远点!!” 段和认真道:“我以前学医的,知道怎么扎才能止血。” 柏为屿意外而惊喜地扫他一眼,跟着劝小蛮:“你还是让他来吧。” 小蛮失血过多,平静下来后全身开始冒虚汗,没精力多较劲,只好把纱布丢给段和,不再说话。 “看来我哥是近距离朝你开枪的,子弹没留在你肩膀里,这就好了!!”段和边查看小蛮的伤口边说。 “好你妈!!”小蛮两眼喷火,恨不得咬他。 段和收声,手脚伶俐地给小蛮扎起绷带,看样子十分专业。柏为屿在一边寒碜他:“呵,医生是多高尚的职业,你怎么不去救死扶伤反倒跑来挖老祖宗的墙角?” “我从没当过医生啊,”段和一本正经的解释:“毕业前就跨专业考了个考古的硕士。” 小蛮有气无力地瞟他:“呦,研究生啊,难怪我说,书念多的人都是这么一副孬样。” 柏为屿听着觉得刺耳,干咳一声不好发作。 段和抓抓脑袋,口气谦虚:“不,我现在是博士在读。” 那俩人皆无语:算你狠!! 段和给小蛮扎好绷带,扶他倚墙靠着,又找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别喝多,润润喉咙就行了,我们只剩这一瓶水了……” 小蛮咕噜咕噜一口喝下大半瓶,一抹嘴巴:“你说什么?” 段和:“……” 柏为屿手舞足蹈:“我也要我也要!!” “都赏你了,谢恩吧。”小蛮大方地丢过矿泉水瓶子。 柏为屿一口喝完,舒服地打个嗝:“舒服多了!!” 段和泪流满面:这伙人好坏哦…… 小蛮靠在墓壁上伸直腿,吆喝段和道:“小奴,过来给大爷捶腿!!”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欺负我吗?”段和摇摇段杀,见他没反应,无奈道:“先把我哥弄醒,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小蛮阴沉着脸举起枪,“嘎嘣掉就不用等他醒了。” 段和挡在前面用胸口顶着枪,陪笑道:“我替我哥道歉,等出去再好好赔罪,行不?” 小蛮摇摇晃晃地撑起半边身子,舔舔干裂的嘴唇,开口说:“我绕着这个墓上上下下都走了一遍,没有出口,我们出不去了。” “我们绕了三天三夜都还没有失去信心,”段和握着顶在胸口的枪,顺手从小蛮手里拿过来,“坚持下去,能出去的。” “刚才是谁被水怪抓住吓得哭爹喊娘?这时候又来装B。”柏为屿找出他梦寐已久的压缩饼干,在这俩人身后阴阳怪气的道。 段和脸上一红,窘道:“那是很吓人啊!!你不怕?你不怕你下去陪它玩!!” “它不吃我的话,我何止陪它玩儿,我把它带回去当宠物养着。”柏为屿拿着压缩饼干走过来,“小蛮,你先吃点。” 小蛮面白如纸,黑幽幽的眸子望着段和,望了片刻,逐渐迷蒙地泯了光芒,他昏昏沉沉的想打个盹,呼出一口气,往后重重靠去,就在这一刹那,墓壁毫无预兆地往后翻过去。段和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下意识扑上去抓住小蛮,两个人一起跌入黑暗里。柏为屿飞奔过去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墓壁轰隆一声合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归平静。 柏为屿趴在石壁上胡乱摸索拍打,死活找不出什么破绽,却在这时,段杀醒了。 第17章 主墓室 柏为屿说:“他们刚才还在。”指着墓壁,“翻到后面去了。” 段杀摸摸后脑勺,脑子里翻腾尖锐的疼痛,让他不由面目狰狞起来。 “刚才段和还在,不骗你,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上来!!”柏为屿往后退一步,这才发现段家兄弟俩天差地别,自己如果是和段杀打起来,八成被拍成锅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猛人还是不惹为妙!! 段杀一句不言,浑身迸发杀气,他一站起来,那猛兽气场汹涌迫人,柏为屿吓得差点尿裤子,颤巍巍贴着墓壁滑行,警告道:“我兄弟为了把那小子拔上来,流了这么多血,要不是你给了他一枪,我们能这么狼狈吗?你别忘恩负义!!” 洞口的鲜血一路拖到石壁边,连墓壁上都留下斑斑血迹,段杀不冷不淡地哼了声,敲敲石壁,问:“我弟在这墙后面?” “嗯。” 段杀拉开嗓门喊:“段和!!” 隔壁果然有人应:“哎!!哥?” 柏为屿大喜过望:“小蛮!!你没事吧?” 隔壁一阵寂静,段和道:“夏威昏过去了,他不太妙,体温过低了。” 柏为屿整颗心都吊起来——小蛮一直是个彪悍的人物,居然在这种危急关头昏过去了!!他慌乱的问道:“那怎么办?” “他需要休息,还要输血,不及时处理枪伤会发炎的。” 在这地方说这些话不是操蛋嘛?!!柏为屿恨不得崩了段杀这个祸害!!段杀倒是无所谓的态度,“段和,你没受伤吧?” “没。” “你有没有枪?” “……没。” “有没有手电?” “……没。” 段杀冷汗直流:“你哪里都别去,坐着别动,我去找你!!” “不成,哥,我觉得这个墓道好像是倾斜的,怕是会有水漫上来,我得往上走,而且……”他顿了顿,又说“上面有光线,我上去看看。” 段杀听到“有光线”仨字,愣了愣,欣喜若狂道:“一定是出口,你赶紧出去!!” “哥,这个光线,不像是阳光……”段和踌躇片刻,弯腰把小蛮背在背上,“总之我先上去看看再说,你们也往有光线的地方走,是……好像是蓝色的光。” 段杀眉头拧在一块儿,“段和,我告诉你,别拉扯那个拖后腿的,不然遇到什么状况连你也逃不掉!!” 柏为屿气得一蹦三尺高:“段和!!小蛮流这么多血可全是因为拔你上来,否则你早喂水怪了!!别学你哥狼心狗肺!!” 段杀侧脸看了他一眼,神定自若,却兀自散发出一股子猖獗盛气!! 柏为屿立时颓了:呜呜,他好吓人…… 段和简洁地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他的。” 段杀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白痴!!” 段和在那一头嘱咐道:“大哥,我上去了,你别算计那位小兄弟,他们不是坏人,我们得互相帮忙才能出去。” 小蛮觉得有些温暖了,意识在半空中飘忽了许久,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整片冷蓝的光线——极大的一个空间,四面墙壁都排着一整溜的灯盏,幽蓝的火光静谧地燃烧着,空间中央嵌着个凹字型的白玉台,凹槽部分露出一个简单至极的木棺棺盖,竟是连棺椁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暴露狂。” 段和打着赤膊站在一米之外的灯盏前,听到动静回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还冷吗?” 小蛮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不屑地嗤一声,实话实说:“还冷。” 段和摊手,“我没有衣服给你穿了。”说完,蹲下来,摸着墙壁和地面小小心心的蹭到小蛮身边。 “你不至于吧?真有机关的话你这样也不顶事的。”小蛮被他猥琐的动作逗笑了,问:“这是什么地方?” “大概是这个墓的中心了。”段和指指自己刚才触摸过的灯盏,“鲛人油灯,燃个几千年都不会灭,我们在墓底遇到的那些怪物,估计就是鲛人,用来提炼灯油的。至于为什么会活到现在……”段和抓抓脑袋,表示不解。 小蛮虚弱地点一下头,拉着段和的手逞强站起来,拉长脖子往中央的白玉台看去。那个凹槽中间的确只露出一个木棺,至于凹槽有多深,从远处看不出来,只能瞧出木棺四周是空的,这个白玉凹槽倒更像一个缺了盖子的巨大棺椁。思及至此,他指向那个木棺:“那个棺材里一定有宝贝,你,去搜一搜。” 段和急得连连摆手,压低声音道:“千万别!!我们老老实实呆着,等那个小兄弟和我哥过来和我们会和!!主墓室里一定有很多机关,我们什么都别摸,说话也要小声!!” “废物!!”小蛮鄙夷地斜他一眼,“摸出什么宝贝够吃一辈子,要不是我没力气,我就……” “你去啊,他一个人怪寂寞的,你可以抱着宝贝和他躺一起过一辈子!!”段和口不对心地把他拉回地上坐着,牢牢按住他的肩膀,生怕他又爬起来就冲棺材奔去。 小蛮站了一分钟,头晕目眩,便也半推半就地坐下来,别说再爬起来了,就是动动手臂都没力气,软绵绵地诅咒:“让你哥和他躺一起吧,你妈的个X!!” 段和悻悻道:“唉,够了哈,我都替我哥道歉了。” “我杀了你再和你说对不起行不?”小蛮给他个白眼。 段和不和他争辩,面无表情地撩开对方的衣领往里头看一眼,小蛮贞烈地一收领口:“干什么?耍流氓!!” “我就看看你的伤口,”段和失笑,“拜托,你有什么值得我耍流氓?又不是女的。” “别碰我,我得提防色狼!!现在男风空前盛行,马路上一广告牌砸下来压死十个人,九个是gay!!小蛮做烈女状。 段和无可奈何地表白真心:“你放心,我是那剩下的一个。” “那个是双的。” “……”段和无语,心说:我这不是有毛病吗?自己说自己被压死也就罢了,结果还捞着个双性恋的名声。悻悻地收回手,他莫名尴尬,好像自己刚才是真的耍了流氓一样,挖空心思转移话题:“那什么,你们也别怪我大哥,我们差点被人害死,所以他警惕心很高。” 小蛮挑起一边眉毛,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段和道:“我们下来没多久就找到一个墓室,里面也有棺椁,棺椁里没有什么随葬品,我们跟着打开棺材——”下巴往墓室中央的白玉平台扬了扬,“现在看来,那个棺材里的人大概是给这家伙陪葬的。总之那是一具干尸,身上配了些装饰物,还枕了一个玉枕。老于立刻就伸手去抽玉枕……” “老于?” “和我们一起下来的人。我哥以前当兵的,上个月他有个战友来找他,提供了这个墓的线索,两个同伙也是那人找的,一个老于一个虎头,我和我哥只知道他们的外号,其他底细都不懂。” “哦,然后呢?” “老于刚碰到玉枕,不知道从哪冒出一只猫……” 小蛮脸色一凛,“猫?” “猫,”段和强调:“通体漆黑,四个爪子和尾巴尖是白色的,一蹦蹦到玉枕旁边,照着老于的手就咬下去。” “然后呢?”小蛮追问。 “然后……”段和回忆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木讷讷的呆了几秒,说:“躺棺材里的那东西就醒了,直挺挺的爬起来,我们开枪它都不怕……” 小蛮摆摆手,“行了行了,我怕。”段和果然住了口,俩人沉默一阵,小蛮纳闷:“怎么不说了?” “你不是害怕吗?” “哇靠,我就随便说说的,那你也当真啊。哎,那玩意儿死了吗?” “当然是死的,死了几千年了。”段和摸把冷汗:这人有够不正常。 “我是问它后来被你们料理掉没有。” “嗯,我哥的战友揣着雷管和它抱在一起同归于尽,我们才没被它咬死。”段和说到这,气得一捶大腿,“老于和虎头抱着玉枕逃走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墓室的石门放下来,我们仨就那怪物关在一起!!你说我哥能不恨吗?” 小蛮撇嘴:“狗咬狗,一嘴毛。” 段和抿上嘴巴,俨然是十分不满。 小蛮屁股坐麻了,稍稍换个姿势,“我遇到一个穿藏蓝色工作服的人……” “啊……”段和讶异地望过来,“虎头,你遇到他了?” “嗯,”小蛮冷然道:“他半吊在我头顶上,身上戳满了箭头,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分离了。” 段和倒抽一口冷气,不再吭声。 小蛮摸着下巴继续说:“原来他身上有玉枕啊,早知道应该搜搜的。” 段和:拜托你像个正常人一样害怕害怕行不? 小蛮蔫蔫地摸摸饿扁了肚子,“我说,你饿不饿?” 段和点头。 “我走不动路,要不,你去找找你那个叫虎头的同伴?” 段和瞪大无知的眼睛:“他不是死了吗?” 小蛮从裤兜里摸出一打火机,煞有介事的道:“我们干等着会饿死的,你那个同伴都被肢解了,你也不用带刀就可以捡回个手手脚脚啥的,足够我们俩烤串吃了。” 段和泪奔:大哥快来救我!!人家好怕!! 两个人各自满怀心事,惴惴不安地等待同伴的会合,小蛮说了一阵话后觉得更加累了,背后的墙冰冷坚硬,他近乎无赖地往段和身上倚过去,青白的嘴唇不住发颤:“给我靠一靠,等出去了爷给你小费。” 段和哭笑不得,侧过身子让小蛮顺在他的肩头上,这才好整以暇地撩起对方的衣领看了一番伤势,心下惶然:小蛮肩头的枪眼还有往外渗血的趋势!!他摸摸小蛮的额头,掌心触及的皮肤潮湿且冰冷,看样子情况很不乐观。 小蛮喃喃说:“别怕,爷睡一觉,醒了再保护你。” 段和拍拍他的脸,“夏威,你别睡!!打起精神!!” “我警告你,别趁我睡觉时非礼我……” “亏你想的出来,谁会非礼男人啊?” “怎么不会?姓柏的那家伙就趁小柒睡觉的时候……”小蛮一头栽进段和的怀里,已然又昏迷了。 第18章 一墙一炸 柏为屿:“阿嚏!!” 段杀正专心致志地轻敲墙壁,倾听微妙的声音区别,被这一声“阿嚏”吓了好大一跳,回头恶狠狠地瞪柏为屿一眼,“滚一边去!!” 柏为屿揉揉鼻子,嗤笑:“什么胆子啊,哼,哼,哼。” 两个人绕了一大圈绕到墙的另一头,可惜都没有找到段和所说的那个发出蓝色光线的地方,倒是找到了一条可以爬到更上一层的裂缝。两个人锤子剪刀布,柏为屿不幸输了,段杀踩着他的肩膀攀上裂缝爬上去,差点没把他的小薄肩膀给踩碎了。 上面原本是个墓室,由于几次三番的爆破波及此处,墙体倒塌了一面,碎砖下露出了棺椁的一角。段杀一见那棺椁便心惊肉跳,这个墓室的格局和摆设竟然和他们三天前刚下墓时闯进的墓室一样!!千万别惊动那棺材里的东西!! 在洞口蹲下同时放下绳子,段杀对柏为屿道:“我们离地面不远了,你先上来。” 上还是不上?柏为屿拉住绳子,踌躇着连连摇头,“小蛮他们在这一层,我们还是得先找到他们。不然我们回到到原来那地方再摸索摸索?” 段杀不耐烦道:“那地方有洞,早进水了!!你不上来拉倒!!” 柏为屿也没好气:“哇操我说你是人吗?那是你弟唉,你居然就这么不管他了?” “谁不管他谁出去就挨雷劈!!我懒得和你废话!!”段杀气势汹汹地立起来,欲收绳子。 柏为屿惨叫:“我上我上我上,别把我一个人丢下啊——” 灰头土脸地爬上墓室,柏为屿觉得真是累坏了,自打被这个段杀用水浇醒后精神就一直绷紧着,奔波了这么久,两腿使不上劲儿。段杀也累,自然是比他更累,见他恹恹的瘫坐在地上,便抬脚踢踢他,“起来,走。” “让我先坐坐……”柏为屿喘口气,“你总要让我知道我们该怎么走吧?” “跟我走就没错!!” 柏为屿成心想拖延一下休息时间,“段大哥,段郎,我们一起计划计划,出了什么状况也好应对,你说是吧?” 段杀虎着个脸,“我的计划,最好是单独行动。”转身就走。 柏为屿无语,只好爬起来跟上去,心说:这瘟神真是软硬不吃!! 段杀走在前面,出了墓室往右转个弯,敲敲墓道一边的墙壁,突然开口说:“段和说他们那条墓道是倾斜的,他们往上走,应该不会还在那一层打转。我已经在这个墓里走了三天了,除了手电光从来没有看到任何光线,只有一个可能,墓里有隔层。”他从肩上卸下小蛮的背包,口气是赞许的:“你朋友脑筋挺好用,配炸药的一流好手,是不是爆破连退役的?” 柏为屿一愣,“他哪有当过兵,就是个化学系毕业的。” 段杀从枪袋里拔出小蛮遗落的土枪,微感讶异,“是吗?那他也算是自学成才了。这把枪是他自己组装的,自由枪机式,枪管配得比一般手枪长,连子弹都是他自己配的,可以发射八发子弹,子弹制作得狭长又粗糙,射程却比我的枪还远。不过安全性能很低,容易走火。” 柏为屿不住点头做了然状,其实对枪一窍不通,只是隐约觉得小蛮似乎也不是个只会吹牛的哥们。 “你们在下面的时候,我怕雷管威力太大把段和也一起炸死了,不想你朋友敲敲地面,然后把雷管里的火药倒出来一部分……”段杀从小蛮的包里掏出一捆雷管,拆下一根,淡淡说:“我急着救段和,你朋友也是急性子,我是不得已才朝他开枪的。他配的雷管炸开的洞刚刚好,段和分毫未伤。” 柏为屿捂着脑门上的伤口,恨恨想:他是没伤,老子差点被砖拍死!! 段杀把雷管放在墙根,牵出长长的引线,“隔二十米炸一炮,老子叫它每一面墙都有洞,就不信找不到那隔层!!” 柏为屿暗自心悸:别把整个墓炸塌了将我们全埋进去!! 段杀何尝愿意用这个破釜沉舟的方法?说到炸墙,早在双方隔着一层墙说话的时候就该炸了,那时瞻前顾后的,生怕炸了墙会发生什么预料不到的风险,转眼又磨蹭了五、六个小时还是找不到段和。更要命的是,段和既没有手电又没有防身武器,还不知死活的拖着个累赘!!段杀平静而淡定地狂躁了,再找不到弟弟他就要把整座墓都炸成废墟!! 轰隆隆的炸药爆破声过后是一连串墙体坍塌的声音,屁股下的地面震了震,段和被震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看滑到自己腿上昏迷不醒的小蛮,后怕不迭: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居然两个人都睡着了!! 段和拍拍小蛮的脸,再探手去摸他的鼻息,惶恐地发现那鼻息微弱已极!!这一惊非同小可,段和急切地抱起小蛮,接连抽了他两大耳刮子,“夏威!!醒醒!!” 小蛮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段和急红了眼眶,把小蛮平放到地上,捂住他的心脏按压了几下,又唤:“夏威!!” 失血过多的人很多都是这样睡着睡着就死了!!段和转行了四、五年,虽然以前在医科大学过急救措施,但几乎从来没有派上用场,能记得的所剩无几,况且身边什么辅助的东西都没有,此时除了抱住小蛮摇晃,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蛮被他晃得厉害,轻轻哼了声。段和大喜过望,连声低喊:“夏威,你醒醒!!别睡!!” 小蛮哼完后,眼皮颤了颤,又毫无声息了。 段和别无他法,伸手捏住小蛮的鼻子,心里盘算着:呼吸不了,憋久了看你还不醒!! 就这么过了一分钟,小蛮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段和拿开手一探鼻息,吓得魂飞魄散—— 被自己这么一捏,小蛮竟是没有呼吸了!! “夏威!!”段和的眼泪刷刷地下来了!!不管这么说,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多少是因为自己而中枪又失血过多的,居然还是被自己给捏死了!!再说,在这个鬼气森森的墓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是多可怖的事!!想到此,段和手足无措地使劲掐小蛮的人中,哭哭啼啼的求道:“你别死啊!!别死啊!!”边求边慌里慌张地伏下去给小蛮做人工呼吸。 渡了几口气后,小蛮蓦地睁开眼睛,扬手往他脖子上抽了一巴掌。段和一惊,嘴巴离开小蛮的嘴巴,神情是委屈又喜悦的:“你没死啊!!” “你妈的,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什么好鸟!!”小蛮呸了一声,吐出一口吐沫,竖中指:“爷的初吻交代给你了,你自宫谢罪吧!!” 段和正欲申辩,又是一阵轰隆声,墓室剧烈地摇晃起来,小蛮大惊,瞎抓一气,一手抓住段和的手臂,一手扶墙稳住身子,瞪圆眼睛问段和:“那是什么声音?” 段和苦笑:“八成是我哥炸墙了。” 小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白痴。” 话音落下,墓室的一角坍塌下来,壁上的裂缝从顶裂到底,一盏鲛人油灯盏被砸翻在地上,灯油四渐,油面上轰地燃起一层幽蓝的火,随着油的扩散向四面缓缓溢开。 两个人屏息凝神地瞪着那片移动的火,心脏砰砰狂跳,小蛮手心汗津津的,“你说,油流到那个凹槽里去,是不是会把木棺烧了?” 段和也是大气都不敢出,惴惴道:“看这形势有可能,烧着木棺恐怕会触及什么机关!!” 小蛮抓住段和的手,目光炯炯,“趁火还没有烧到那,我们先过去把棺材里的宝贝掏出来。” 段和吐血三升:“我拜托你省省吧!!什么时候了还财迷!!” 小蛮见怂恿无效,撒下段和就往白玉台爬去。段和哪会让他为所欲为,拉住他的腿往回拖,两个人在地上扭打得难解难分,段和拦腰抱着小蛮哑声劝道:“哥们,你血都快流光了,算我求你,别再用劲了!!” 小蛮艰难地伸手往前抓,痛不欲生地呻吟道:“战国墓啊,这么气派的主墓室,你就让我看一眼棺里有什么吧,我什么都不拿还不行吗……” “你什么都不拿还看什么看啊……”段和抱着他滚出一身热汗来。 炸药爆破声接二连三传来,墓室墙上的裂缝越震越大,拉扯着半片墙全倒塌下来,这一回油灯被带下来足有柒、八盏,腥臭味随着灯油满地横溢,白玉凹槽里很快灌进了油,木棺整个儿笼罩在一团蓝火之中,却没有半点烧着的迹象,在火中纹丝不变。 小蛮煞有介事道:“那棺材有玄机,火烧都没事!!” 段和:“用你说?我有长眼睛。” 小蛮:“里面一定有宝贝。” 段和:“用你说?我有长脑子。” 小蛮赔笑:“我们过去撬开棺材,就看一眼。” “没到那棺材你就被烧死了!!”段和咬牙切齿地将小蛮拖到到墓室出口:前往那个棺材的路全被油火堵住了,除了悟空,没有谁能和那棺材一样不怕火烧!! 轻轻的笑声,从墓室的一角传来。 段和听到这诡异的笑声,陡然停止打斗,噤若寒蝉地僵成一根木头。转头看去,塌毁的墙角那一处,有什么东西靠近过来,脚步声一高一低,黑暗里,出现一个白色人影,立在裂缝后。 段和毛骨悚然,全然不敢再发出声音,眼睛瞪着那个人影,同时收紧手臂将小蛮抱得更紧了,哆哆嗦嗦的发起抖来。小蛮被压得得喘不过气,视线全被他挡出了,又好容易才从他怀里抽出手胡乱扑棱:“你他妈的放开我,怎么胆小到这地步!!” 裂缝后探出一张雪白的脸,笑声止了—— “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小蛮费劲千辛万苦从段和的怀里抬起脑袋,待看清楚来人,委屈万分地嚎哭道:“柒仔~~~” 第19章 宝贝宝贝我来了 “小蛮哥,你真是扫把星啊!!我爸从小教育我,不怕虎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战友,说的就是你了!!”乐正柒一脚踏入油火里,火苗子窜上他的小腿,依旧默默地燃烧着,而乐正柒毫不顾忌地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趟过油火往小蛮这儿走过来,两条腿带着火呼呼生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吒转世。 小蛮和段和大眼瞪小眼,段和声音打颤:“他是死人还是活人?” 小蛮头皮发麻:“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就算是死人应该也不会害我。” 乐正柒走到那俩人面前,用力顿顿脚,残留的火苗灭了,他蹲下来看了段和一眼,“想亲热,等出去给你们开个房间再继续行不?” 小蛮挣开段和,四爪并用爬过去抱住乐正柒的腿,“小柒,想死哥哥了,人家好怕!!” 段和:喂喂,别睁眼说瞎话,你什么时候怕过了? 乐正柒实岁才十柒,看过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故而在生人眼里完全是个小孩子,段和冷眼看着原本相当爷们的夏威此时居然摇着尾巴向小孩子撒娇,心下很是纳闷。 不想那个小孩子居然一脸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番撒娇,抬手摸摸小蛮乱糟糟的脑袋,“别怕,乖,我马上带你出去,为屿呢?” 小蛮一颗眼泪都没掉地做抽泣状:“不知道,我和他走散了。”拉开衣领露出肩头的枪伤,“你看咩,我都受伤了!!” 乐正柒一皱眉,“怎么回事?” “这帮亡命之徒,盗国宝也就罢了,看到我长得有点姿色,就起了歹心——”小蛮兰花指指向段和,“你也看到了,他企图非礼神职人员,贫道当然拼死反抗啦,他就使用暴力强迫贫道就范……” 段和抽抽嘴角,懒得解释,任由那个脑残去信口雌黄。 乐正柒敷衍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就好,等出去了朕替你做主,把他赏给你做妾。” 段和背对那俩人,脸贴着墙无声地哭泣:我应该继续学医拯救这些精神病的…… 小蛮胡言乱语完,一本正紧问:“小柒,我们现在怎么办?” 乐正柒口气轻松:“我走了一圈,路线大概都摸清楚了,这个墓的风水都被后来修建的西汉墓挡住了,是会显得更加隐蔽;墓里没什么机关,构造又简单,出入也方便;我有好几年没有遇到这么干净安全的墓了,要不是你们把这里炸得乱柒八糟,还真的挺适合住人。” 段和: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乐正柒弯腰拉小蛮,“唉,我们先找到为屿再说。” 小蛮一扫恹恹之色,“现在去找为屿?你刚才有没有听到炸药爆炸的声音?估计是他在那炸墙。” 乐正柒了然:“哦,这样啊,那让他先去炸吧,那里没什么危险。”把头转向棺材,“既然来了,我们过去看看那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玩的。这种火温度很低,不会烧伤人的,走吧……” 小蛮跃跃欲试:“走!!”刚支起身子,又软下去,“不行了,爷流了太多血,没力气。” 乐正柒朝段和一扬下巴,“那你少用点劲,叫你的妾背你。” 人家不和你们这些疯子玩儿了!!段和爬起来趔趄着朝墓道走,乐正柒三步两步追过去,亮出一把青铜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杀气逼人地恐吓道:“给我老实点!!” 段和真想大哭一场:大哥,救命啊—— 段和背着小蛮跟乐正柒靠近白玉凹槽,乐正柒跳到凹槽里,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在后脑勺后扎个结捂住口鼻,将匕首插到棺盖下的缝隙间,绕着棺材划一圈,用力撬起一点,扬手对段和道:“你的,下来帮忙。” 段和大力摇头,“我不!!” 小蛮往他脑袋上就是一掌,“下去帮忙,你个孬种!!” “喂!!小P孩!!别乱来!!我们前几天刚下来的时候也打开过一个棺材,里面的干尸醒了,杀伤力巨大,我们就牺牲了一个弟兄!!”段和战战兢兢的蹲在凹槽壁边,企图劝服这两个亡命之徒悬崖勒马。 小蛮嗤之以鼻:“你说的干尸本来死得好好的,要不是有那只奇里古怪的猫,它也不会醒,放心,这里有火,猫不会靠近的。” 乐正柒歪歪脑袋,“猫?” 段和肃然道:“一只特别可怕的猫,全身漆黑,面目狰狞!!” “乱讲!!”乐正柒哼了声,卸下背上的包,伸手进去拎出一只黑猫,“你看,人家多可爱!!” 段和指着那猫跌坐在油火里,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惨叫连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猫——” 那只黑猫四蹄踏雪,尾巴尖和眉间各有一撮白毛,碧绿的大眼睛滴溜溜望着段和,无辜地叫声:“喵呜~~” 小蛮语重心长地说教:“柒啊,我都和你说了,流浪小动物虽然可爱,但没有打过疫苗,不要随便乱捡。” 乐正柒把猫咪抱在怀里,“我们回去就给它打疫苗。” 小蛮:“还要打驱虫针。” 乐正柒:“驱虫针多少钱?” “那些不是重点!!”段和截断那俩人的话头,由于受刺激过于频繁,口齿不清地喊:“猫!!这么恐怖的东西!!要命的!!你从哪弄来的?” 乐正柒答道:“我下墓后经过一个陪葬坑,看到它在吃尸蚕……” 段和怪叫:“胡说!!尸蚕早就灭绝了……” “这不是?”乐正柒又从包里掏出一把像蟑螂一样的烤虫子,“我烤熟了,小蛮,要吃吗?挺脆的。” “要~~”小蛮欢天喜地的伸手。 段和终于受不了,崩溃般失声大喊:“啊啊啊啊啊啊那东西不能吃——” 乐正柒疑惑的望向小蛮:“你的妾好像精神不太正常,大惊小怪什么?” 小蛮嘎嘣嘎嘣地嚼着尸蚕,津津有味的道:“别理他,胆子太小,喊一喊就没事了。” 乐正柒:“爱卿,你得好好调教。” 小蛮:“谨遵圣意。” 段杀侧耳听了一阵,脸色发白,“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段和喊得很惨……”柏为屿一脸悲壮,“他们一定遇到危险了。” 段杀眼圈儿一红,咬牙道:“段和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这整个墓炸毁了给他陪葬!!” 柏为屿丧眉耷眼的道:“你想殉情,我还不想呢……”话没说完,段杀点燃引线,火花滋滋往雷管奔去,柏为屿“哎呦”一声俯身抱住头,随着轰隆隆巨响在心里腹诽:你娘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一个不小心段和死翘翘了,他这个疯子哥哥会不会拉着我们一起陪葬啊? 这一回不仅把不远处的墙炸塌了,连头顶上的的砖块也不住往下掉,柏为屿苦笑道:“段杀,我看这个办法不行啊,再炸下去,段和找不到,我们自己先给埋进去了。” 段杀一瞪眼,“那你说用什么法子?” 柏为屿没辙,一摊手,“炸吧,爷舍命陪君子了!!” 段和扎上块破布,被迫帮乐正柒推开棺盖,棺材里躺着一具干尸,衣服早已腐烂,配饰不多,右侧摆放一把玛瑙剑柄的青铜短剑,干尸面上带着副黄金面具,面具之下是黑沉沉的眼窝。段和打个哆嗦,赶紧移开目光;黑猫在棺沿上竖着尾巴溜达,不时发出“咪唔咪唔”的声音;小蛮虚弱地一笑:“柒仔,短剑归你,面具归我。” 段和:“你不是说就看一眼,不拿吗?” 小蛮:“我是说了,说话不算话是茅山派的传统美德。” 段和眼里含着一泡大大的眼泪:这些人好坏哦…… 乐正柒骤然举起手里的青铜匕首,快如闪电般直捅捅地往干尸的心口处扎去,段和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乐正柒将干尸整个钉在了棺材里,这才镇定自若地将它身边的短剑捡起来,用指腹抚过依然锋利如新的剑刃,喜上眉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如此好整以暇的盗墓,段和真是见所未见!!只见乐正柒揭开干尸面上的黄金面具,抛给小蛮,“接着!!别往自己脸上戴。”随之扣住干尸的下巴一拗,从它嘴里掏出一块白玉,回手塞给段和,“见者有份,这个归你,谢恩吧。” 段和冷汗淋漓地接过,“谢……谢主隆恩。” 小蛮笑微微的点头表示赞许:呦,这小子适应能力挺强。 黑猫叫了声:“喵呜!!”一跃从棺沿跳到白玉台上,弓起背做攻击状。段和再一看棺材里的干尸,腿下一软,差点瘫倒——干尸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乐正柒无奈,做伤脑筋状:“怎么醒了呢?” 小蛮吓了半跳就恢复平静,“难不成他饿了?” 乐正柒恍然大悟,调头在包里乱摸一阵。 墓里的干尸嗷嗷叫起来,由于被青铜匕首钉在棺材里不能动弹,只能挥舞着四肢凶猛地嘶叫。段和扶着白玉平台,差点昏厥,“你……你还在找什么?” 乐正柒找出半个馒头,塞进干尸嘴里,哄道:“乖哦乖哦,我们也穷了很久,只剩半个馒头了,里面还夹了咸菜,你凑合着吃吧。”然后,面无表情的招呼段和,“来,盖棺。” 段和心惊肉跳地帮着把棺盖盖上去,眼泪往肚子里吞:你们比干尸还可怕!! 干尸依然在棺材里啸叫挣扎,震得整个棺材都在摇晃。乐正柒慢条斯理的说:“哎,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它丢下不管了,是不?” 小蛮也同意:“对啊,太不人道了。” 段和含泪望天:神啊…… 乐正柒看向段和,天真无暇的眨巴大眼睛:“大哥哥,你是童子不?” 段和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激怒地跳起来,“问这个干什么?” 乐正柒往棺材上一指:“是童子就上去撒泡尿,它就会乖乖死过去的。” 段和恼羞成怒地指着小蛮,“他也是处男!!” “谁说我是处男啊?笑话!!”小蛮反驳。 “你刚刚不还说你的初吻交代给我了吗?”段和满面通红。 小蛮咳嗽一声:“呃,我就随便说说的,目的是激起你的愧疚感和责任心。” 懒得理你!!段和回头瞪着乐正柒,目光莫名的猥琐:我就不信你这小孩子不是处男!! 乐正柒俊脸一红,清清嗓子道:“让你失望了,我也不是。”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段和绝望地在四道火辣辣的目光下爬上棺材,做烈士状大义凌然地拉开了裤子拉链…… 作者有话要说:小蛮是攻是受,这是一个谜…… 不过他的官配可以确定是段小二 你们想让他攻还是受?==?? 小蛮:谁敢说我受我毙了谁!!(#‵′)凸 第20章 喜欢你 一行人满载而归出了主墓室,段和背着小蛮,小蛮背着那个黄金面具,兴奋过后就又昏迷了。乐正柒领着那俩人转过两条墓道,进入一间窄室,用力顿顿墙角的长条石阶,石阶往下一沉,同时右侧墙向上拉开一米,后面露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土质斜坡。 段和张口结舌:“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条密道?” 乐正柒把手电递给他,“以前的修墓工匠有机会的话就会在修墓的时候偷偷挖一条密道逃生,以免将来被活埋在墓里。” 段和:“我知道,我是问你怎么找到这条密道的?” 乐正柒愕然:“很难找吗?” 段和:“不难找吗?” 乐正柒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难吗?” 段和:“……” 乐正柒把段和的脑袋按进小洞口里,低声道:“爬十多米斜坡,左转就是我挖的盗洞,再往上爬六、柒米就出去了!!出去马上给小蛮输血,要是他死了我让你给他殉葬!!” 段和挣扎着抬起头:“那我哥……” “废话,为屿还在里面呢,我能不管他们吗?”乐正柒往他屁股上踢一脚,“还不快滚!!没本事就别学人盗墓,一个个都是猪脑,只会用炸药!!要不是遇到我,你们全部死绝!!” 段和比乐正柒大了十岁,此时也没脸计较这个小孩子出言不逊,想了想,只好悻悻地拖着小蛮爬进斜坡里。 柏为屿觉得自己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四面八方没有一块墙是稳的,脚下冒水,顶上滴油,左边一片废墟,右边摇摇欲坠,段杀已经用完了最后一根雷管。 关掉手电,幽蓝的光线微弱地从各个砖缝里透出来,刚开始两个人看到光线欣喜若狂,可炸得越深越是前后左右都在漏光,无形可循,不知道确切方位在哪。 段杀喊了一嗓子:“段和!!” 没有人应。 柏为屿也喊:“小蛮!!喂——听到的话就应声!!” 换来一片死寂。 段杀被火药和砖渣轰得遍体都是皮外伤,全身血糊着黄土黑灰,看不出个人模样,只露出两只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柏为屿知道自己八成也是这副德行,故而更加心灰意冷。“我说,”他踌躇着开了口:“他们俩大概是遇到不测了。” 段杀目光呆滞地转身靠着废墟坐下来,扯了扯嘴角,只言未发。 柏为屿嗓音暗哑:“你也别难过,我们也差不多了,早死晚死的问题而已。” 手电筒的光线闪了闪,微弱下来。两人相视苦笑:等这最后两截电池用完,差不多死期也快到了。 “我不该带他来这种地方。”段杀木讷讷地自责道:“他就是个书呆子,在这种地方落单就死定了。” 柏为屿哼了哼,倒下来窝成一团。 段杀问:“你干什么?” “睡觉。”柏为屿抽抽鼻子,他饿得眼前发黑,全身发软冒虚汗,“累死我了,也没东西吃,睡着就不饿了。” 段杀漠然片刻,说:“等你死了可以睡很久,何必急着现在睡?” 柏为屿想想也是,一骨碌坐起来望着段杀,恬不知耻地伸手:“段大哥,给我点饼干吃。” 段杀冷冷地瞥他一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柏为屿厚着脸皮爬过来,扒住段杀摇晃,“段郎,我好饿,给我点吃的吧!!” 段杀吐出两个字:“走开!!” “我真的好饿,呜呜……”柏为屿的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段杀只有最后一小块压缩饼干了,言简意赅地丢给他一句话:“你别求了,我不会给你吃的。” 柏为屿绝望了,抱着膝盖蹲在段杀面前,嘴一咧,眼泪鼻涕呈瀑布状飞流直下:“好饿啊,呜呜……妈妈,我好饿啊——要当饿死鬼了,段大傻,我死了一定找你报仇,都是你害我……” 段杀被吵得耳根疼,怒道:“喂,谁害你了?” “又没说你!!”柏为屿抹着眼泪继续哭:“你叫段大傻吗?” “……”段杀无言以对,他也饿得快不行了,寻思着还是把饼干藏肚子里去安全!!于是他掏出那一丁点压缩饼干准备吃掉。 “啊——妈妈,我好饿啊——”柏为屿嚎啕得更大声了。 段杀:“……” 柏为屿盯着饼干,不断逼近段杀:“饼干,我想吃饼干……” 段杀忍无可忍,拿枪指他:“再敢吵一句给我试试!!” 柏为屿闭了嘴,苦大仇深地瞪着他。 段杀从容地打开压缩饼干包装袋,看柏为屿一眼。 柏为屿在瞪他。 饼干只剩半张扑克牌大小,段杀小小地咬下一块角,看柏为屿一眼。 柏为屿眼里两汪亮晶晶的泪水,还在瞪他。 段杀心里一软:他也挺可怜,吃一半给他剩一半吧。想着,再看柏为屿一眼。 那家伙的脸离他只有二十公分,两眼珠子瞪得几欲脱眶。 算了,再吃一小口就给他好了,段杀无奈,张口要咬饼干。 就在这当口,柏为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而来,哇唬一口从段杀嘴下咬住饼干,扭头四脚并用爬到另一墙根处。 段杀愣了一瞬,摸摸自己的嘴唇——柏为屿抢饼干时把他的嘴唇咬破了,他舔了一下,一丝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柏为屿缩在墙角,两黑爪子抓着那小不伶仃的饼干,三口两口咬碎,使劲吞一口口水咽进肚子里,然后摆出英勇就义的pose,“我吃掉了,你想怎样?杀我啊!!”指指自己的心脏,“有种的这里给爷来一枪!!” 段杀阴沉着脸举起枪。 柏为屿咻地缩成一个球,抱着头哆嗦不停,呜咽:“不要杀我……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饿,真的啊……” 段杀:“……” 这下好了,没吃的,没喝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干瞪眼。柏为屿想起小蛮,不觉鼻子一酸,问:“我哥们是不是很够义气?” 段杀没好气,“嗯。” “我和他既不是亲兄弟交情也不深,他能以命换我,我自然不能贪生怕死。”柏为屿吃了点饼干也没那么难受了,抖擞起精神,勉力扶墙站直,“没有雷管我们徒手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段杀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你这不要脸的死孬种就会卖嘴皮子!! 段和把小蛮拖出盗洞,外面漆黑的天幕洒满星星,段和感动得几乎要哭了!!低头拍拍小蛮的脸,他的语气抑制不住的狂喜:“夏威!!我们出来了!!” 小蛮全身冰凉,脑袋半埋在他的怀里,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费力地说道:“哥们,我快不行了……” “去你妈的!!我们出来了!!”段和吃力地把他抱起来要往身上背,“我这就送你去村子里输血!!” 小蛮抓住段和的衣襟,“村里那个破诊所不会有血的,去县医院也来不及了,你先听我说几句话……” “你说!!” “我没爹没妈没老婆没孩子……” “捡重点的说!!”段和急得想揍他!! “我从小就没有家,中学直到大学连过年都是在宿舍里一个人过,我大伯装道士坑蒙拐骗,赚了钱给我念书,今天我要死在这里了,今后没法孝顺他老人家……那个黄金面具你出手后,拜托把钱交给我大伯……” 段和眼圈一热,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小蛮脸上,一迭声道:“知道!!我一定给他!!” 小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说:“我这辈子做了不少亏心事,去年在武汉认识一个女孩,睡完就跑了,我特别内疚,你把钱也拿给她一点……” 段和点头,哽咽着说:“好!!” “今年年初在乌鲁木齐交了个女朋友,春节还陪她去见父母,向她父母要份见面礼就逃了,我对不起她……” “……” “暑假在上海又找了个空姐,一个多月吃她的住她的还用她的钱找小姐,走了也没打招呼……” “……” “哦,在成都逛夜店的时候买了只挺帅气的鸭子,吃完没给他钱,还揍了他一顿……” “……” “前两个月在厦门傍上一个富婆,害她和她老公离婚……” “……” “还有哦,村诊所隔壁那个张寡妇…… 段和直翻白眼,“行了行了,你这种社会败类早该死了!!”扯起小蛮扛在背上,吭哧吭哧地往村子的方向跑。 柏为屿那里,在两个人奋不顾身的挖掘之下,墓道大面积坍塌,将两个人都埋了进去。段杀从废墟里爬出来,找不到手电,只能随着柏为屿的呼痛声把他挖出来。砖缝里漏出的幽蓝光线愈发微弱了,两个人坐在混着水和油的砖砾中沉默地对视一眼,柏为屿摸摸后脑勺,然后看看自己的手——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说:“我头疼。” 段杀平静的道:“恭喜你。” 柏为屿更加平静:“同喜。” 段杀问:“还挖吗?” 柏为屿摆摆手,“我疼,让我缓缓。” 段杀起身凑过去,伸手在他汩汩冒血的脑门上摸了一把,“这里疼?” “后脑勺……更疼……” 段杀往他的后脑勺摸去,竟没有摸到血,这就更要命了!!心下一咯噔,不由口气悲凉的道:“小兄弟,恐怕你要比我先走了。” 柏为屿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死的挺冤枉,也很委屈。“我不是怕死,只是很后悔……”他喘了口气,缓缓说:“我想我妈了。” 段杀默默无语。 柏为屿呜呜地抹了把眼泪:“她一个人把我养大挺不容易,我大学的时候她嫁了个暴发户,气得我五年都没回过家……我真不懂事,不像个爷们……” 段杀扯下衣服撕成条布将他的脑袋囫囵捆了一通。 “别做无用功的事了,”柏为屿软绵绵地推开他,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我没命孝顺她了……”转而哭得像个小孩子,自暴自弃地躺倒下来,“我真后悔,真后悔……” 段杀托着他的脑袋从水里移开,给他搬到断墙上靠着。 柏为屿顺势拉住段杀,意识不太清晰了,满嘴冒胡话:“小蛮真够哥们,我以前尽挤兑他,早知道我要和他拜把子……” 段杀敷衍道:“是,是。” 柏为屿哭得很伤心,喃喃道:“乐正柒,我喜欢你……小柒,我喜欢你……” 段杀手忙脚乱的挣扎,“喂,喂!!” “喜欢你,很喜欢你……”柏为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乌黑,眼一合,脑袋向后仰去。 他脑袋下就是尖锐的砖砾,段杀赶紧托稳他不撒手,烦得脑门疼。 柏为屿狗皮膏药状抱着段杀,分明是灵魂出窍了,口里念念有词:“我喜欢你,喜欢你,我能出去的话再也不做缩头乌龟了,管你是谁的老婆我也要抢来……呜呜,我喜欢你……” 段杀无语问苍天:能不能让我死的清净点啊? 柏为屿蜷起来,“我想吐……” 段杀不敢再动他的后脑勺,只得用胳膊撑着他的脖子,苦涩地劝道:“小兄弟,你别闹腾了,睡一觉说不定就解脱了。” 柏为屿把脸埋进他的怀里,痛的直发抖,念叨道:“妈妈,我痛……” 第21章 救世主 段杀花了很长时间,摸索着找到手电,把两截电池倒出来,两极挨在一起摩擦了许久,总算能勉强撑出一点儿电力。手电的光线照射在周围,段杀从废墟中站起来,屏吸凝神听了片刻,在纷杂的水声中,有轻轻的划水声不断靠近,他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能坐以待毙。 整个空间暗沉阴冷,静谧得恐怖。柏为屿不用害怕也不用操心了,他昏迷得很彻底,段杀弯腰拍拍他的脸,“喂,你只能呆在这里了,对不起。” 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又不是段和!!段杀如是安慰自己,丢下柏为屿猫着腰在塌毁的墓道中走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墓道里的水逐渐漫过地面,柏为屿半浸在水中,脑袋垫得较高,而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泡进水里,血丝在水中漫延开来,伤口恐怕会感染的。 段杀于心不忍,可他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危险,一个人还能逃脱,若是带上一个昏迷的人,那两个人都得死,更何况那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花了几分钟说服自己别太内疚,最后牙一咬,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下定决心:别再回头看,我又不认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下一秒,段杀往相反的方向淌水跑回来,一把从水里捞起柏为屿往自己身上背,忍不住骂道:“你这拖后腿的!!” 带上柏为屿,段杀总算没什么后顾之忧了,手脚并用往没有水的地方钻,只听身后传来嘈杂的水声,听着像是有人在水里跑。段杀的胆子不算小,顿住脚步清喝道:“段和?” 水声蓦然停止,远远的地方,有一串轻微的声响:“吡咕吡咕……” 段杀了然:那不是他弟,是水里的怪物,而且还不是一只。 安静了几秒,密集的水声再次响起,这一回声音的来源不是散的,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各个方向的声音聚拢,一齐向一个目标靠近,很不幸,目标就是段杀。 段杀皱皱眉,责怪自己不该不明情况就乱喊,把怪物都招来了。他提起一口气,背着柏为屿贴墙跑出几米,正要拐个弯,却见一只黑猫立在断墙之上,全身隐泛肃杀之气,碧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两个人。 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暗,估计撑不了多久,黑猫一步一步踱过来,阴阴地叫了声:“喵唔……” 段杀后退两步,慌不择路掉头向另一条墓道跑去,他不是怕猫,大不了一枪崩了它,可这只猫太玄妙,出现一次就能把死尸吵醒,万一再出什么幺蛾子谁都招架不住。 另一条墓道一路向下,水声逼近,腥味迎面扑来,段杀脚下踏水跑出几米,立马后悔,正愁前有怪物后有黑猫,不知该进该退,眼一瞥,瞅见墓道右侧有个石门,想都没想冲过去一脚跨入门内——正确来说,这不是石门,是一条较窄的墓道入口,一条有头没尾的墓道,段杀只跑了几分钟便再也无路可走,墓道悬在半空,那一端什么都没有,手电往下照不到尽头,犹如一条通往地狱的路,连接着的是一个无底洞。 段杀有些发愣,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群怪物和黑猫围追堵截,一直被逼到这个死角,只能坐着等死。他把柏为屿放下来,喘口气说:“我尽力了,你死了后别怪我。” 柏为屿歪歪地斜靠在他臂弯上,眉头纠结,很无辜很不舒服的样子。 猫叫声低低的,似乎就在附近,段杀懒得去理会了,他把柏为屿往自己这个方向拖了拖,离水远一点,犹豫着自己是跳进无底洞里还是等怪物来把他四分五裂嚼了当晚餐? 容不得他多考虑,一只鲛人出现在墓道口,籍着昏暗的手电筒光线,段杀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这种生物,那面容真是无法恭维,简直就像一只腐烂了好几千年的水猴子。鲛人吡咕吡咕叫了叫,划水爬过来,举动居然还有一点儿畏惧,小心翼翼地靠近。 段杀捏紧了手里的枪,只有一发子弹了,不能浪费!! 鲛人歪着脑袋,瞪着眼睛滴溜溜打量这两个人,待水位更高了点,又靠近些许,似在征求意见:“吡咕吡咕?” 段杀哭笑不得,挡在柏为屿前面,挥挥手赶苍蝇似的:“滚开!!” 鲛人绕到一边去,突然伸爪往段杀的脚踝抓去,段杀条件反射一躲,哪想那怪物的目标根本不是段杀,半秒没有停留,闪电般越过段杀抓住柏为屿的脚踝。段杀没料到它来这招,仓皇之中撒下枪抱住柏为屿,死命往自己这里拖,刹那间水花四溅,鲛人瞧着瘦骨如柴,实则力大无穷,连段杀都被拖着带出一段距离。 “我操!!”段杀呛了一口水,手电跌落在水里,光线更加暗了,他发疯般连踹鲛人几脚:“给我放开!!” 鲛人浑然不觉,大力甩动长满倒刺的尾巴往后拖,“吡咕吡咕……”语调像在哀求:给我吧给我吧…… “放开——”段杀暴吼。 鲛人扭身一甩尾巴,从段杀背上扫过去,段杀登时被扫扒在地上,喝了好大一口水,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剧痛之下不由松了手。 鲛人乘机拖着柏为屿往后逃,段杀勉力爬起来摸到枪,抹一把脸上的水,瞄准鲛人,“砰——”枪声未落,鲛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丢下柏为屿刷刷刷往后退,转眼消失在墓道里。段杀赶紧把柏为屿抢回来,紧张地搂在怀里,再一摸自己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直痛得全身发抖,四周的水都被血染红了。 掉在水里的手电闪了闪,终于灭了。 段杀松开柏为屿,冷静下来觉得好笑:我干嘛这么拼命?有病!! 在黑暗中等死当真是度秒如年,段杀如履薄冰地听着哗啦啦淌水声越靠越近,不知道那只受伤的怪物会招呼多少只同类过来争食。 一道手电光射进来,段杀一时没法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扭开头眯起眼睛,不可思议:怪物也会打手电? “为屿!!” 段杀心里狂喜一阵,心道有救兵了!!可待他看清楚来人,真是无语凝噎——来的是个小孩子,还是瘸腿的!! 乐正柒拖着伤腿一口气跑过来,抱着柏为屿的脑袋摇晃:“为屿,你怎么了?” “别乱晃!!”段杀筋疲力尽地劝阻道:“他脑袋受伤了。” “为屿,你没事吧?”乐正柒摸到柏为屿脸上的血,吓得不轻,看向段杀急迫地催:“我们快把他送出去,他流了好多血。” 出去?这小朋友说的真轻松……段杀抽嘴角。 “你背为屿,我带路!!”乐正柒把手电插在裤腰上,扶着柏为屿站起来,“你是那个书呆子的哥哥吧?书呆子已经出去了。” 段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段和出去了?他往哪走的?” “跟我走就是了。”乐正柒擤一把鼻涕,在脏T恤上擦擦手,指向刚才鲛人出没的墓道口。 段杀不肯动,“小朋友,你从那里过来,有没有看到什么?” “有啊,鲛人。”乐正柒眨巴眼睛:“它们不攻击人的,别怕。” “胡说!!”段杀展露一下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它攻击我!!” “我知道了!!”乐正柒右手一捶左手掌心,“它和你抢为屿,你不给,它才攻击你的,对不?” 段杀:“……” 乐正柒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玉珠子,“我请它们吃烤尸蚕,叫它们帮我找有戴这个玉珠子的人,不然人家才懒得绕着你转呢!!” 段杀像听天荒夜谈,看看柏为屿脖子上挂的玉珠子,哑了。 乐正柒露出“你活该”的表情,催道:“快,背为屿走,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说着下巴往墓道末端的无底洞一扬,“那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养殖池,一千多年前有人在这下面养鲛人提炼油灯,设了无数通道向四面的地下水引水替换,鲛人出不去,靠吃外面游进来的小生物维生,如果不是你们把西汉墓和战国墓都炸通了,它们也不会到处游。” 段杀一头雾水,强忍后背的剧痛,背上柏为屿跟着乐正柒走,他只好奇这个小孩到底能不能把他们带出去。 两个人淌出墓道,几只长相恶心的鲛人守在出口处,段杀一惊,僵在原地不敢动。乐正柒道:“别怕,它们以前长的很漂亮的,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繁衍了一千多年后才变成这样。” 段杀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果然,鲛人吡咕吡咕叫着尾随在后,并没有攻击他的举动。 在没过膝盖的水里绕了百来米支离破碎的墓道,拐进一个墓室,乐正柒在墙上瞎摸一把,卡卡卡的声音此起彼伏,出现一道嵌在墙角,类似梯子的石阶,段杀目瞪口呆:他是怎么发现这个机关的? 乐正柒灵活得像只猴子,蹭蹭蹭爬上去,扬手喊:“往这里爬。” 段杀深吸一口气,用攀岩绳将柏为屿捆牢在自己身上,腾出手来攀上石阶,刚爬出两层,正要脱离水面,一双湿漉漉的爪子握住了他的脚踝。 一眨眼功夫,乐正柒来不及喊叫,段杀和柏为屿一齐被带进水里,一只鲛人歇斯底里地狂呼不止,张嘴咬向段杀的小腿,生生撕下一块皮肉,瞬间血水四溅。段杀疼的眼前一黑,差点儿休克,稍一缓过劲来便挣扎着回身去摸防身的东西,无奈背着柏为屿行动不便,什么都没有摸到,反倒剧烈地摩擦到后背的伤,只几秒时间腿上接连又被咬了两口。 乐正柒四爪并用跳回水里,趁乱攥住柏为屿的胳膊:“为屿!!” 这只鲛人丧心病狂了,凶猛地一摆身甩开乐正柒,将段杀带着柏为屿掀翻在水里,向段杀的咽喉猛扑过去,段杀下意识抬手一挡,鲛人咬住他的手臂,使了蛮劲往后拖,死活不松口。 “为屿!!”乐正柒无从帮忙,蓦地拔出青铜剑往鲛人刺去。 鲛人松开段杀侧身一躲,面对乐正柒龇出一口寒光闪闪的白牙,“嗷——” 乐正柒一愣,实在下不了手,情急之下咬破手指,一滴血落进水里。 段杀只听到鲛人惨烈地狂叫了一声,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待他从水里站起来,鲛人已不见踪影,乐正柒含着手指头吮了吮,然后解释说:“不见光的生物都怕我的血。” 段杀震惊得说不出话:这小孩太神奇了!! “一定是你开枪伤了它,它气不过才咬你的,别生气。”乐正柒抹开脸上的血水,“走吧,往上爬,有我在,一切都别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墓里的最后一章,明天就出去了,今后就情节发展或许还会有盗墓情节,但不多,总之就是文案上说的那样,伪盗墓而已,奸情才是王道==|||||||我不擅长写盗墓的,有的一章要卡一整天才能写出来,我容易么我?都是为了拎出这倒霉催的兄弟俩,官配就这样定了,还是那句话,头可断,cp不可乱!!np者杀无赦!!嗷嗷!! 第22章 老妖怪? 咸阳市中心医院病房里,小蛮剃了个劳改犯的发型,半边身子都缠着绷带,右手不能动,左手抓个苹果嚼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叼住苹果腾出手来翻着膝上的杂志。 段和拎起杂志封面,歪着脑袋一字一字把那标题念出来:“情天恨海两重天,不伦畸恋酿悲剧——十五岁清纯女学生辗转多名富豪的血泪史。”念完,问:“好看吗?” 小蛮盯着杂志看的入神,摇头,“不好看,没什么创意。” “不好看你还看,从哪弄来的?” 小蛮头也不抬:“公厕里捡的。” 段和嗷叫:“脏不脏啊?”夺过那本杂志丢进垃圾桶里。 小蛮气愤地拿苹果核砸过去,“我无聊啊!!你总要给我找点乐子!!” “你很快就不会无聊了,”段和轻而易举地避开苹果核,把病号餐端上床头,“吃吧,吃完这餐就可以上路了。” 小蛮无需情绪过度,嚎啕大哭:“我还不想死啊——” 段和习以为常了,把他的脑袋按回靠枕上,“你可以出院了,省点钱给为屿住院。” 小蛮扯着段和,泪涕交流:“我才住了两天,我这辈子第一次住这么豪华的病房,求你行行好,让我多住几天吧!!” 段和从饭缸里勺出一勺子稀饭,塞进小蛮哇哇乱叫的嘴里,“我已经给你办出院手续了,中午十二点就可以滚蛋。” 小蛮含着稀饭嗷嗷惨叫。 段和自顾自说:“你想说你无家可回嘛,我知道我知道,可住院多贵啊,我们那些东西都还没敢出手,哪有钱给你住?”又往小蛮嘴里喂了口稀饭,“为屿他更需要住院观察,你要懂事点!!放心,我不会不对你负责的,出院后你跟我去西安,先住我宿舍里,什么时候伤好什么时候再去鬼混。” 小蛮热泪盈眶,连清鼻涕都流出来了。 段和拍拍他的脑袋,“不用这么感动!!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小蛮艰难地把稀饭咽下去,哭着吐出一个字:“烫!!” 那晚段和把小蛮背到村诊所,因知道自己是O型万能血,便匆匆忙忙地从自己身体里抽了两针筒的血,一股脑给小蛮输进去,紧接着乐正柒在墓里找到柏为屿和段杀,领着那两人奔村诊所而来。柏为屿的情况很是不妙,趴在段杀背上人事不省,整个脑袋都糊着血,乐正柒捂着他的脑袋吓得面无血色,知道这回自己捅出大祸了!!段和给柏为屿简单消毒包扎一下,一行人挟持了村长,驾着拖拉机直奔县医院。柏为屿拍片检查出额头上流血流大发的那个伤口倒不严重,只是失血过多;身上的多处皮外伤有些许感染;最严重的是后脑勺的撞伤,造成中度脑震荡。这伙暴徒又连司机带车挟持了一辆小巴往咸阳市杀去,最后将两个重伤患送进了市中心医院的特护病房。 夏威同志祸害遗千年,死不了,还没到咸阳就醒了,装疯卖傻的要段家兄弟俩负责。段杀随便处理了一下皮外伤,换身衣服将脸洗干净,露出一派威风凛凛的气场,横眉悍目,英武迫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软柿子,小蛮不敢造次,识时务地转而与段和纠缠不休。乐正柒虽然胆大包天,但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手足无措的待在柏为屿病床边一天两夜,没有心思吃喝,不停抽鼻子,直等到柏为屿醒了才放下心,缩在椅子上睡了一觉,醒来后红着眼睛向段杀要了五块钱找个公用电话挂给魏南河。 魏南河提心吊胆地把乐正柒的话听完,劈头盖脸好一顿痛骂!!放下电话后马不停蹄地买了当晚的机票赶去咸阳。 小蛮刚勾搭上一个漂亮的护士小姐还没吃到嘴,段和就逼着他出院,简直就是痛不欲生!!无赖抱着病床声泪俱下地痛斥段家兄弟狼心狗肺害他全身换血差点英年早逝,死活不愿离开医院,段杀黑着脸耐心地观赏一阵自家弟弟和小蛮斗智斗勇,扭头出了病房,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拎着个大麻袋,招呼弟弟道:“段和,别和他废话了,给老子把他装进去沉河。” 小蛮收声,躲在段和身后瑟瑟发抖。 段和抹一把忙出来的热汗,微笑:“你看,我哥生气了。” 惹不得那个煞星,小蛮垂头丧气地到柏为屿的病房里探望探望,听说魏南河要来,瞬间又升起继续住院的希望,做黛玉状咳嗽几声,对乐正柒说:“魏教授来了就好,我们的医疗费就有着落了,我可以商量着多住几天。” 柏为屿白眼看他,“你好像住院住的很开心。” 段杀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看报纸,沉默得像块大石头,始终没有多一句废话,听到那两人的对话,他抬眼看了小蛮一眼,冷峻异常。 小蛮忙装出一副兔死狐悲状,“没呐,怎么会?” 乐正柒蔫蔫道:“南河来了肯定先揍我一顿。” 小蛮一惊:“怎么可能?魏教授文质彬彬的,怎么会动粗?” “你就见过他几次,能知道什么?”小孩垂着脑袋,拉着柏为屿的手掐来掐去,“他可凶了,以前我们做了什么坏事,都是为屿挨揍。现在为屿这样,他大概只能揍我才会消气了。”说着,抬头望着小蛮,面带喜色:“对哦,这次有你!!” “……”小蛮殷切地回身抓住段和,“阿纳达,天黑我们就私奔!!” 段和眼角抽搐:“喂,不要乱叫,谁是你的阿纳达?” 柏为屿哎呦哎呦叫唤着撑起上半身:“我躺得全身酸痛,难受,下来运动运动……” 段杀报纸一收,起身按住他的肩,“医生说你不能乱动。” 柏为屿嘿嘿傻笑:“我没有乱动,我正常动。” “那你动动手脚就可以了,脑袋不要挪位置。”段杀强硬地把他按回去。 柏为屿气绝,“你不让我动我就不动啊?我……”看到段杀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不动就不动嘛……” 小蛮变出一个小皮球,“为屿,老躺着也不好,血液不流畅,我们活动活动四肢就可以了。” 段和:“你哪来的皮球?” “捡的。” 乐正柒欢欣鼓舞地挥舞四爪,“来来来,为屿你躺着别动,我们来陪你做运动。” 段和:“……” 段杀:“……” 柏为屿谨遵段杀的命令,脑袋不挪一点儿位置,四个爪子活跃非常地东蹬西扑:“看我飞鸿无影腿——” 小蛮:“咩哈哈~~柒仔,往这里踢。” 乐正柒:“小蛮,别撞了灯……” 黑猫:“喵呜喵呜~~~” 三个人,一个手残了,一个腿残了,一个脑袋残了,依然玩得不亦乐乎,皮球乎溜溜从一头飞到另一头,砸在柏为屿脸上,“哎呀……” 段杀喀拉一下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扁了,肃杀之气喷薄而出:“你再动!!”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乐正柒抱起黑猫无辜地眨巴眼睛;柏为屿固定成一根木头;小蛮把皮球捞回来,缩到段和身后去咬手指:“阿纳达,你哥好凶……” 段和温和地劝道:“你别闹,为屿有脑震荡,不能乱动,你别害他……” 门口路过一个小孩,哭哭啼啼地指着小蛮:“妈妈,就是那个怪叔叔抢我的皮球……” 小蛮皱出一张大便脸,扬手丢过皮球,“不是说好向你借的吗?居然打小报告!!” 段和痛苦地扭过头去:早知道你这么招人嫌,我就不该把你拖出来!! 那只从墓里带出来的黑猫跟着乐正柒形影不离,段和看到它就犯憷,避之不及。小蛮找了块牛肉干喂喂黑猫,顺势拎起来抱在怀里,顺毛摸了摸,笑道:“小柒,你说这猫为什么会在墓里?” 乐正柒挠挠黑猫的下巴,“可能是附近村民家的猫从盗洞里爬进去玩儿的吧。” 黑猫享受地半眯起眼睛,十分可爱温顺的模样。段和听了这话也放下心来,抬手揉揉黑猫的脑袋,摸到脖子时,被什么东西硌着了。他翻开黑猫脖子上浓密黑亮的毛,看到猫脖子上栓着一小块婴儿小拇指粗细的玉……玉…… 段和低下头认真观察了一番,骤然收回手,指着猫失声怪叫:“它的脖子上……玉,玉琮!!战国玉琮!!” 小蛮大喜:“啥?还有值钱货?”扒开猫毛费力地解玉琮。 乐正柒奋力争夺,“这是我的猫……” 小蛮:“是我的妾发现的!!” 柏为屿起不来身,呵斥小蛮:“要不要脸啊?连猫的东西都要抢!!” “那些不是重点,你们给我严肃一点!!”段和把小蛮拎出战局,“这只猫很蹊跷,你们不觉得吗?” 小蛮恍然大悟:“对啊!!”眼神诡异地望向黑猫,“你的意思是……它是战国的猫?” “说不定它在墓里呆了两千多年!!”段和不寒而栗。 乐正柒接口:“这么说它有两千多岁了?” 柏为屿赞叹:“稀有啊,老妖怪了!! 一阵僵窒的安静,乐正柒眉花眼笑地扑向黑猫,拉着它的前爪,“会说话吗?说句你好。” “你不要低估我们老妖怪的智商!!”小蛮一脸唾弃地夺过黑猫:“我们学说英语,来,跟我念:噢!!穴特!!” 柏为屿:“我说哥们,你别一教就教粗话啊。” 小蛮:“哪来这么多废话?小柒,给它取个名字吧。” 乐正柒:“不是叫咪咪吗?” 小蛮:“它是妖怪耶!!” 乐正柒:“妖怪不能叫咪咪吗?” 柏为屿:“取个有个性的名字吧!!” 乐正柒:“旺财怎么样?” 小蛮:“那是狗的名字!!” 乐正柒:“谁规定猫不能叫旺财?” 柏为屿不耐烦:“先弄清它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蛮抓住黑猫的后爪:“翻过来看看有没有小鸡鸡。” 乐正柒无比好奇:“妖怪也有小鸡鸡吗?”与小蛮合力翻过黑猫。 黑猫扑棱着四爪保卫贞操,悲号:“喵噶——” 小蛮乐歪歪地嚷:“有鸡鸡~~” 柏为屿反驳:“可是也有咪咪。” 小蛮往他胸前一戳,啐道:“你没有咪咪吗?” 柏为屿捂住自己的胸:“啊咧……” “果然是公的,”乐正柒擤了把鼻涕,总结道:“取一个威风的名字吧,007叫什么?” 小蛮:“007不就叫007?” 柏为屿:“那是代号,人家有英文名好吧!!” 小蛮一拍腿,“想起来了,他叫杰士邦!!” “好名字,有气魄!!”乐正柒抱起黑猫举得老高:“宝贝,你以后就叫杰士邦!!” 段和弱弱地插嘴:“人家明明叫詹姆士邦……” 小蛮接过黑猫,往上一丢,“杰士邦!!” 黑猫惨叫:“喵噶……” 段和:“喂……人家叫詹姆士邦……” 小蛮在它落下来时及时接住,又往上一丢:“杰士邦!!” 黑猫:“喵噶——” 段和:“……有没有人听我说话啊?” “杰士邦!!” “喵噶——” “杰士邦!!” “喵噶——” 段杀被吵得无法忍受,耳膜嗡嗡作响,摔下报纸大步走出病房。 “哥,等等我……”段和无力地扶墙而出:你们比什么妖怪都可怕…… 黑猫泪流满面:人类好讨厌哦…… 第23章 段博士背媳妇 咸阳离西安很近,小蛮到达段和学校时过了晚饭时间,食堂关门了,段和朝他挥挥手,“跟我回宿舍去,给你下方便面。” 小蛮眼里埋着两泡大大的泪水,在夜光下闪闪发亮,“段二哥,我已经严重失血了,你不要用方便面打发我好吧?” 段和想了想,“加两个鸡蛋。” “……” “一根火腿肠。” 小蛮摇着尾巴跟上去。 段和满意地摸摸他的脑袋,“看来还是挺好养活的。” 站在宿舍楼下,小蛮抱着侥幸的心理打探:“你住几楼?” “六楼。” “电梯可有?” “无。” “段二哥,阿纳达,你饶了我吧,我在这里扎帐篷。”小蛮原地坐下,煞白的脸孔上褪下最后一丝血色。不是耍赖,他出院的时候打了一剂止痛针,现在药效退了,肩上剧痛无比,加之输进去的血只能保证生命安全,身子还十分虚弱,这一路颠簸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段和无可奈何地在他面前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小蛮笑逐颜开,肩上也没那么疼了,屁颠屁颠爬上段和的背,“阿纳达~~~” “……”段和:我真该在墓里就把你消灭掉为民除害!! 段和的宿舍楼男女混住,住的都是年轻教师和博士,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遇到总是会打个招呼。整个一楼是休息娱乐场所,从门口就可以看到室内网球场和乒乓球桌什么的,小蛮伸长脖子啧啧赞道:“条件真不错啊,网球场免费的吗?” 段和应声:“嗯。” 小蛮兴致高昂:“你有网球拍吗?” 段和反问:“你有胳膊吗?” 小蛮:“呜呜!!我还没残废呢,你就嫌弃我了!!” 段和:“你给我闭嘴!!” 爬到二楼,迎面下来几个女学生,一伙人柒嘴八舌喊道:“段老师!!” 段和勉力抬头,笑:“呵,你们好。” 小蛮疑道:“老师?” 段和稍稍偏过头向他解释:“我导师有安排我给本科生上课。” 小蛮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也笑:“同学们好!!” 女学生们纷纷哄笑着跑了。 段和觉得有点不妙,心想:我背着个大男人不太像话,等会儿再遇到熟人应该解释一下。 爬到三楼,上面下来一青年女老师,不认识的,段和埋头继续爬楼。小蛮吹个口哨:“美女~” 段和压低声音:“你给我老实点!!” 小蛮兰花指抹泪:“压咩嗲~~” 青年女老师惊悚地奔逃。 爬到四楼,最不想见的人出现了——博士一年级的师妹脆生生唤道:“呀,师兄,你回来啦,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段和欲解释,小蛮抢先说:“我们去度蜜月了。” 师妹:“……” 段和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结结巴巴的道:“别,别听他乱说,我,这是我一个朋友,他受伤了……”扭头警告道:“夏威,别乱说话,这是我师妹……” 师妹莞尔:“哦,你朋友啊。” “小师妹,我送你一句话,”小蛮笑眯眯:“爱国爱家爱师妹,防贼防盗防师兄。” “……”师妹强笑:“哦,呵呵,我还有个讲座,先走了。” 段和:呜呜…… 爬至五楼,后面追上一个人,乃是隔壁的化工系博士,此人三十多岁,鼻梁上架着一副啤酒瓶瓶底,大大咧咧朝段和哈哈:“老弟,背你媳妇儿啊?” 段和的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吴钱,拜托你看清楚人再说话!!” 吴钱扶扶那副酒瓶底,盯着小蛮的脸看了足足两分钟,一拍段和的脑袋,“段和,你小子有福气啊,媳妇儿长的真他妈俊!!” 小蛮自认自己阳刚十足,虽然有恶搞装嗲的不良嗜好,但还是一派男人气概!!一听此话当即气得鼻孔喷火:“你个死瞎子!!老子哪点像女人了?” 段和也极度气闷:姓夏的,我把你搬进我宿舍里,门一关就杀人灭口!! 吴钱老不正经地夺过小蛮斜背在左肩的背包,“弟媳妇,我帮你拿。” 小蛮脸色骤变:“还我……” 段和把小蛮放下来,和颜悦色的道:“还剩一层,自己爬吧。”同时不动声色的把装着黄金面具的斜背包扯过来,“吴钱,不客气,我帮他拿。” 吴钱搓搓手,“这么小一个包这么重,里面放砖头啊?” 小蛮正不知怎么应答,段和道:“我媳妇要考研,包里一本牛津英汉顶得上两块砖。”说完,一头黑线:阿咧,太紧张果然说错话了。 小蛮悲哀地看着他:“……” 吴钱也只是和他俩开玩笑而已,闻言一愣,极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哈,哈,真是你媳妇?老弟,原来你喜欢男人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往上走几步,回头看一眼,“挺配的,真的。”再往上走几步,再回头看一眼,在自己嘴巴上做一个拉拉链的手势,“我一定不告诉别人,放心!!” 段和僵在原地:“……” 吴钱又探下脑袋:“你没有偷看过我洗澡吧?” 段和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快滚吧你!!” 翌日清晨,段杀在医院门口等到魏南河,两个人握握手,魏南河掏出名片递给段杀,“你好,我是这几个孩子的负责人。” 段杀拿过名片扫一眼,“魏教授,今早医生给柏为屿做了一遍检查,没有大碍,意识也清晰。” 魏南河点头,“谢谢您的照顾,您贵姓?” “免贵姓段,段杀。” 两个人边说边往医院里走,段杀说:“夏威情况已经稳定,不过需要修养很久,我看医院费用太高,就叫他先去我弟那养伤。” 魏南河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乐正柒呢?” 段杀愕然,往他身后一指,“他一直在你背后啊。” 魏南河惊诧地转身,看到一个小乞丐,蓬头垢面,衣裳褴褛,走路一瘸一拐,肩上还趴着一只黑猫。 乐正柒原本怯怯地跟在魏南河身后,没料到魏南河突然转身,吓了一大跳,“我错了,别打我!!” 魏南河一把拽过乐正柒,喝道:“你的腿怎么回事?” “骨折了。” “怎么没找医生打石膏?” “打过,碎了。” 段杀不失时机地发问:“咦,你原来不就是瘸子吗?” 魏南河倒吸一口冷气,“这样多久了?” 乐正柒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巴掌。 魏南河涵养尽失,怒吼:“居然五天了!!” 乐正柒将巴掌翻了翻,小媳妇似的两眼含泪,“十天了。” 魏南河头疼欲裂,心也疼得直抽抽,弯腰把乐正柒一呼噜抱起来,“先带你去看腿!!” 柏为屿浅浅了睡了一觉,又醒了,他望着段杀许久,艰难地开口问:“小柒呢?” 段杀如实相告:“魏教授来了,带他去看腿。” 柏为屿呼出一口气,“魏师兄怎么来了?” 段杀哼了声,“总不能把你们交给小孩子,那个小孩子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看样子是要瘸了。” 柏为屿紧张地攥住他的袖口:“你开玩笑的吧?” 段杀掰开他的手,“我怎么知道?他们去骨科看腿了。” “你,你帮我打个电话问问,小柒的腿怎样了……” 段杀掏出手机丢给他:“自己问。” 柏为屿一窒,拿起手机犹豫两分钟,赔笑:“段大哥,你帮我问一下吧。” “我和你不熟,你别叫这么肉麻。”段杀板着一张死人脸。 柏为屿怒道:“问一下会死吗?” 段杀不耐烦地催道:“你打不打?我数三秒,不打手机还我。” “我我我……” “三二一。”段杀起身夺过手机,转身就走。 “啊……怎么这样?我飞天霹雳靠,我天马流星靠……”柏为屿气的直翻白眼,捶床咆哮:“什么鸟人啊!!你给我等着!!” 乐正柒会不会瘸,很难讲。要是再老个五岁就瘸定了,可小孩毕竟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发育又迟,骨骼比较柔软,修复能力强,医生特地嘱咐要好好休息多喝骨头汤。 魏教授的拳头蠢蠢欲动,无奈那只黑猫俨然一派守护主人的威风,魏南河只要朝小孩一瞪眼一呵斥,黑猫就弓起背嗷嗷叫着做攻击状。 魏南河找个纸箱,往里面丢只鱼干,招呼猫咪进去吃。猫咪一跃而入,魏教授迅速把纸箱盖起来用透明胶裹结实。小孩柒手八脚的和他抢纸箱子,大喊:“我的猫——” 魏南河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上次捡扁扁回来,答应我什么了?” “答应那只是最后一只,呜呜……”乐正柒声泪俱下:“这只是最后最后一只,它不一样,它是只妖怪!!” “妖怪,哈,哈。”魏南河笑了,笑得乐正柒头皮发麻,不敢再出声。 没有商量的余地,魏教授轻易不发怒,一发怒起来没人敢招惹。可怜的黑猫连带鱼干箱子一起被丢在医院门口的马路边,纸箱子上贴着张纸条:“我是一只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小白猫,请收养我。” 魏南河拎着乐正柒就近找家酒店开个房间,没收西汉墓里的青玉觚和战国墓里青铜短剑,问:“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黄金面具。”乐正柒老实回答:“被小蛮拿走了。” “还有呢?” “还有一个白玉,被段和拿走了。” “嗯,分赃你倒是很大方!!”魏南河把小孩丢进浴室里洗洗刷刷,男保姆不好当,尤其还是带着个如此顽皮的孩子!!魏南河眼圈儿通红,自从这两年他的生活里多了个野惯了的乐正柒,他隔三差五就要担惊受怕一场。 给小乞丐洗澡还要避开他腿上的石膏,魏教授袖子卷得老高,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小孩洗干净,用浴袍一裹,抱回床上。 接下来体罚开始了,魏教授掂了掂乐正柒的探棍,呼呼挥舞。乐正柒惊恐万状地往床角缩:“我的腿已经断了,别打腿!!” 魏南河依言丢下探棍,扬起巴掌,小孩抱脸蜷成一团,哽咽:“脸上有伤,会被我爸看到的……” 也对!!打脸是万万不能够的,魏南河收回巴掌,拎过小孩按在大腿上。 乐正柒抓着魏南河汗湿了的衣襟:“几下?” “五十下。”魏教授很冷静。 “三十下!!” “别和我讲条件!!”魏南河把他掀过来按牢,半揭开他的浴袍露出白白嫩嫩的屁股,噼里啪啦巴掌招呼上去。 小P孩嚎啕:“痛痛痛……十下了!!十一,十二……痛痛……啊爸爸——爸爸——” 魏南河怒极反笑:“叫爸爸了?我这招还是从你爸那学来的,你爸的巴掌比我厉害多了!!下次还敢不敢?” 乐正柒:“呜呜,魏叔叔,我再也不敢了……二八,二九……” “叫你屡教不改!!我缺你吃缺你喝了吗?”魏南河喝道:“上次你那细爪子差点残废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说……呜呜,再偷偷去掏墓就让你打断腿……”乐正柒抹一把鼻涕,“可是,我的腿已经断了……三五,三四,我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敢了……” 魏南河打了五十下,打得自己的手臂都麻了,小P孩的屁股自然是红的像猴子屁股。魏教授扶扶眼镜,恢复斯文儒雅的神态,把凌乱的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将乐正柒那身乞丐装丢进垃圾桶里,而后摸摸小孩的后脑勺,“乖,好好趴着,我到楼下去给你买几件衣服。” 乐正柒痛骂:“魏南河,你这暴力狂变态叔叔!!你把我的猫还我——” 魏南河不怒自威地发出一声:“嗯?” 乐正柒收声,只好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呜大哭。 第24章 暗潮汹涌 魏南河去医院看了看柏为屿,暗潮汹涌的会面。柏为屿识趣地半支起身子,一脸愧色:“师兄,小柒的腿怎么样了?真的很抱歉,我如果知道会这么严重一定不敢……” “不一定会瘸,你不用自责,”魏南河截断他的话头,面色严肃的用教授的口吻责道:“你自己也伤的很严重,以后遇到什么事无论如何得先和大人商量!!” 柏为屿申辩:“我和小蛮都是大人……” “你们两个大人有能耐还会捅出这么大的祸?”魏南河示意性地敲敲柏为屿扎满绷带的脑袋瓜子,“差点闹出两条人命,你们贪玩的太过分了,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柏为屿埋着脑袋,对于这个师兄,他还是带着三分敬畏的。 段杀拿着柏为屿的检查报告和CT图进来,交给魏南河。 魏南河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坐下,翻开那些资料看了看,对柏为屿说:“我和院方联系好了,过一段时间你做一趟头颅磁共振检查,脑袋受伤不是开玩笑的,就怕有什么后遗症。医疗费的事你不用操心。” 柏为屿一愣,忙摆手:“这怎么行,师兄,怎么能让你付……” 一直沉默寡言的段杀冷不丁插嘴:“你的医药费我已经付了大半了,没必要这么客气,我也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全当我……” “争什么争你们?”魏南河冷眼:“我冤大头啊我给你付?你是公费生,学校有给你办医保,可以报百分之八十。我只要做手续把这些发票什么的转回学校去就行了。” 段杀和柏为屿皆闭嘴。 魏南河拿出一包烟,想起这是在病房,便又放回口袋里,思度片刻,他说:“为屿,你的伤还是不要乱动的好,我帮你向曹老请了假,你可以在这里安心养伤,寒假回家过个年再去学校。至于小柒……”顿了顿,继续说:“学校里我还有课,走不开,我明天就走,带小柒先回去。” 柏为屿蓦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魏南河。 “小柒不懂事,巧了碰上你也是不懂事的,就会惹祸,以后少在一起玩。”魏南河漠然地避开他的目光,做轻松状站起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挂我手机。” “把你交给家长,以后都不关我的事了,再见。”段杀更加漠然地转身先出了病房。 魏南河从医院出来,经过院门口,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依然被遗弃在马路边的纸箱子,叹口气拎上箱子。 到商场里买了必需品,魏南河回到酒店,小孩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撩起小孩的浴袍看了看,小屁股还红着,嗯,魏叫兽很满意。 魏叫兽从塑料袋里找出刚买的猫浴液,然后拆开纸箱子,拎出黑猫丢进浴缸里,爱心泛滥地边洗边抓跳蚤——当然,在抓跳蚤的时候发现了玉琮,毫不客气地解下来作为私人收藏。 那只黑猫被洗干净吹干了毛后,毛便非常的蓬松柔顺,很是漂亮威风。魏南河忙活完打开浴室门,黑猫夺门而出,以闪电的速度窜到床上,一头拱进乐正柒的怀里,“咪唔~~” 魏南河悻悻地哼了声:连猫都来和我抢老婆!! 乐正柒被猫舔醒了,惊喜地抱着猫打个滚,屁股挨上床垫,痛的一咧嘴,忙又趴回来,搂着猫蹭蹭,同时感激地看了眼魏南河,喃喃说:“我饿了。” “叫外卖了,”魏南河在床边坐下,“有鱼,高兴了?” 乐正柒爬过去,拉着魏南河的手,“下次不敢了,你别生气。” 魏南河旋开婴儿牛奶润肤露的盖子,挤出一坨在手心里搓开,往乐正柒干燥的脸上抹去,“你啊,好了伤疤忘了疼……”乐正柒侧躺着,任由魏南河把他抹的香喷喷滑溜溜的。 魏南河抹完后,俯下身闻了闻,这一闻,从脸蛋闻到脖子,从脖子闻到胸口,在他胸前玲珑粉红的小点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乐正柒弯腰笑着躲避,“变态叔叔!!” “我哪有变态?本教授是斯文人。”魏南河调侃着揽住他的腰,在他的小肚皮上舔了一下,一路吻下去。 乐正柒淘气地把腿架到魏南河肩上,抓住他的头发不轻不重地扯,咬住嘴唇轻轻喘息着说:“我屁股疼。” 魏南河安抚道:“我给你揉揉。”正要吻到那个半软半硬的青涩器官,黑猫突然出手了,喵呜一声爪子朝魏南河门面抓去。 魏南河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躲避,脖子挨了一爪,赫然三条血道。只见那黑猫弓起背,全身黑毛炸开,气势汹汹地瞪着色情叔叔。 乐正柒一把将黑猫裹进被子里藏在背后护着,“我保证它不是故意的!!” 魏南河:“……” 乐正柒十分委屈的说:“我替它向你道歉。” 魏叫兽一言不发地扳开乐正柒,从被窝里掏出黑猫,拎着它脖子后的一层厚皮毛丢进浴室里,锁上门,掉头往床的方向走,且走且脱下衣服。 乐正柒哆嗦:“它抓你,又不是我,你,你……” 魏叫兽站在床边把裤子脱了,龇着牙摸摸脖子上的血道,如狼似虎地扑向小柒仔。 乐正柒蹬腿挣扎:“你是教授啊,你刚才还说你是斯文人……” 魏南河握住他的膝盖弯拎起来,另一手在他腰上掐了几把。小孩的红屁股悬空了,可怜兮兮的小兄弟暴露在空气中,他左扭右摆地乱叫:“痒啊痒啊……你怎么又这样?爸爸,爸爸——” 魏南河趁势把他的另一只石膏腿夹着腋下,弯腰舔了舔他胯下已然挺立的小东西,“不许叫爸爸,叫我。” “魏叔叔……”叫得可甜了。 “啧,这么礼貌啊?那平时怎么没大没小连名带姓的叫?”魏南河嘴下用了点劲,轻咬了一下。 “啊——不能吃啊……”乐正柒两手胡乱扑腾,痛哭流涕地哀求:“南河,亲爱的,不要咬,把我放下来嘛……” 魏南河忍笑:“死小孩,和我斗?” 乐正柒羞愤地瞪他:“尿你一脸!!” 魏南河笑而不言,把他放下来,手上沾点润滑剂,缓缓捅进他的身体里做扩张。乐正柒配合地侧趴着,嘟囔道:“屁股疼,你说好要给我揉揉的……” 魏南河便揉了揉,又亲了亲。 乐正柒回手给他一巴掌,“哎呀,你亲屁股,变态!!” 魏叫兽的脸色变了又变,哭笑不得,“你这死孩子,什么时候才长大……” 新买的维尼熊T恤,套上新买的桃红色毛衣;奥特曼内裤,再穿上牛仔背带裤;雪白的袜子,还有印着史努比的帆布鞋,鞋带是柒彩的,色情叔叔正蹲在床边给他系鞋带。小孩很窘:“太弱智了,你真要我穿这一身出去见人?” 魏南河头也不抬,“下次再做坏事,我就给你买天线宝贝连体衫。” 乐正柒呜呜:“你怎么这么低级趣味……” 巧了,十柒周岁生日是在异乡的酒店里过的,魏南河在小寿星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蛋糕送来了,吃吧。” 乐正柒扭了扭,“屁股疼。” 魏南河把小桌子推到床前,弯腰在包装盒里找蜡烛。乐正柒一叉子戳向蛋糕,叉下一块送进嘴里。 魏南河拿出蜡烛,抬头看到狼藉的蛋糕,无语。 小P孩记吃不记打,嘴里一甜就忘了屁股疼,在魏南河脸上亲了一口,奶油都印了上去。魏南河低头含住他的嘴唇,探到又滑又甜的软舌纠缠不休。 魏南河不是没有危机感,乐正柒只有十柒岁,太小了,而自己过了年已三十四,这年纪说大不大,但和乐正柒比起来真是老了。自己自私也罢无耻也罢,他承认自己是在诱|奸是在犯罪,那又怎样?他喜欢这个孩子,而且有自信比任何人都喜欢。不是他小气狭隘,是他的宝贝过于完美,人见人爱,他已经嗅到了对手的火药味,不能再低估对手了。 魏南河在乐正柒的眉间印个吻,“小柒,明天跟我回去。” 乐正柒点点头,点完,眉头一皱:“为屿呢?” 魏南河柔声哄骗:“为屿还要修养一段日子,没那么快回去。” 乐正柒想也不想就说:“那我就在这陪着他呗,反正我回去也没事干。” 魏南河脸色一放,沉声呵斥:“乐正柒,听话!!” 乐正柒是个乖小孩,虽然有点不满,还是听话了。 “我哥说,你们的魏教授来了。”段和挂完电话,低头吃青菜。 “哦,为屿的情敌来了。”小蛮嚼着羊肉。 两个人心知肚明的对视一眼,小蛮摇头晃脑,“可怜的为屿,魏南河一定会把小柒带走,然后以养伤为由把为屿丢在医院里。” 段和讶异:“你怎么知道,听到我哥和我说的话了?” “没,”小蛮喝口汤,“用屁股想也知道啊,换我我也这么做。” 段和“嗤”一声,心说:你的屁股倒是比脑子好使。 由于单身汉宿舍里只有一张床,小蛮以绝对优势霸占靠墙的位置将主人挤到床沿,一大早又出卖别人并不稀罕的色相逼迫段和出去买好吃的,段和为了避免遭到荼毒,只好向隔壁的吴钱借辆电动车骑去超市买了两大袋食物,于是午饭是一锅鸭肉锅底的火锅,晚饭是剩锅底加点水,烫羊肉吃。 小蛮吃肉很凶,和狼一样,用筷子夹着羊肉往锅里一掠,顿半秒就拎出来,肉里带着血也能吃下去,段和看着很畏惧,谦让地只吃青菜和豆腐,不忘嘱咐:“再烫烫,没人和你抢,没熟吃了会拉肚子。” “没事,我的胃百毒不侵!!”小蛮一呼噜将刚烫的羊肉塞嘴里,“哎,为屿这小子不错,不知道小柒为啥要选那个老男人。” 段和:“吃慢点会死啊?烫死了不管。” “你看,小柒才十柒岁,魏南河比他大了一倍!!”小蛮含着羊肉,掰手指算道:“等小柒和我一样大的时候,魏南河都快五十了!!” 段和漫不经心应了声,转念一想:咦,他这是怎么换算的? “等小柒三十五岁的时候,正是成熟性感型男,可以泡一车一车美女,魏南河都柒十了,可以和他老爸一样犯老年痴呆了!!”小蛮满脸遗憾。 段和:“……” 小蛮自言自语:“而为屿就不一样了,小柒再长个六年,他们俩就一样大了!!” 段和:“……” 小蛮做无可奈何状,老气横秋的道:“唉,猜不透现在的小青年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段和:“……” 第25章 三只穿山甲 南方的十二月初依然温暖,太阳光柔和且耀眼,杨小空坐在工瓷坊的屋顶上背对太阳把玩几片克拉克瓷正入神,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他探出屋檐往下看,看到了穿着桃红毛衣背带裤的乐正柒。 “小柒!!什么时候回来的?”杨小空攀着竹梯子刺溜刺溜爬下来。 “刚回,我在楼下叫了你好几声了!!”乐正柒把手插在裤兜里,笑眯眯的,“呀,水痘好啦!!恢复的挺快,只剩些印子了。” 杨小空满脸都是笑容,左右一看,“为屿呢?” “他受伤了,”乐正柒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挨了一下,脑震荡,在咸阳住着呢,南河说他过完年才回来。” “怎么受伤了?” “在墓里乱埋炸药,把自己砸了呗。”乐正柒瘸着走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 “你的腿怎么了?” “也被砸了,没事。”乐正柒一招手,喊声:“杰士邦!!” 杨小空以为自己听错了,“杰……杰……士邦?” 话没说完,黑猫跑过来,卷着尾巴在乐正柒身边打转,乐正柒摸摸猫,介绍道:“我在墓里捡的,杰士邦。” 杨小空:“……” 乐正柒指指杨小空,对黑猫说:“叫叔叔好。” 黑猫:“喵呜唔~~” 杨小空抽抽嘴角,“呃,你,你好。” 三只土狗身上的毛参差不齐的长长了,怯怯地在两米之外盯着黑猫,黑猫拔长身子伸个懒腰,将军一样雄赳赳地以雕塑的姿态蹲着,半眯着绿眼睛做沉思状,一身黑黝黝的长毛在阳光下折射出闪闪的反光,一派煞气十足的威风。 瘦黄狗扁扁夹着尾巴,低着脖子边嗅边靠近,讨好地发出“呜呜”声。 另外两只土狗在远远的地方观察事态发展,而杰士邦一动不动。 扁扁逐渐靠近,由于尾巴夹起来了不能摇,只好摇摇屁股:“呜呜……” 杨小空皱眉道:“小柒,狗会咬猫的。” 乐正柒:“扁扁这么胆小,连鸡都不咬,怎么会咬猫?” 扁扁贴近杰士邦,探头在它身上嗅嗅。杰士邦似已打瞌睡了,毫无动静,扁扁壮着胆子又靠近一步,往它的脸上闻去,杰士邦骤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挥爪子直抓向扁扁的鼻子!! 扁扁怪叫一声往后蹦跶,恼羞成怒地连声狂吠。 杰士邦慢悠悠站起来,弓起背,低啸:“喵嗷——” 扁扁掉头就跑,另外两只狗立即做鸟兽状撒腿奔逃,转眼三只狗都不见踪影。 乐正柒忙揽过黑猫抱进怀里:“杰士邦,别欺负它们,你要拿出你两千年的修养,别和它们一般计较!!” 杨小空冷汗:不是我说,我真不理解小柒…… 段杀站在住院部外围的高墙下,背着手,平静地看着柏为屿,“干什么呢?” 柏为屿趴在墙顶,“晒太阳。” 段杀:“保安和我说,你天还没亮就趴这儿了。” 柏为屿:“我等太阳不行啊?” 段杀点头,“行。”转身要走。 柏为屿颤声喊:“回来回来!!” 段杀停住脚步,“怎么?” “我晒够了,想下去。” “下来呗,不用和我汇报。” “给我找个梯子。” “没有那种东西。” “有——”柏为屿带着哭腔嚎叫:“肯定有!!你去找找!!” “喂,这里是医院,不是我家,我去哪找?”段杀面无表情,“你怎么爬上去就怎么爬下来吧。” “我,我爬上来还没什么,可上来后一低头就头晕!!” “你恐高?” “以前没有。” 段杀若有所思,“看来是脑震荡的并发症。” “先不管那个!!”柏为屿看一眼墙下,眼前昏花,全身摇晃了一阵,忙肚皮贴着墙顶,做乌龟状巍然不动,“我已经趴这里吹了三个多小时的风了,冷!!” 段杀抬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神清气爽的道:“是啊,看这天气,估计要下雪了。” “你先管我吧!!段大哥,段郎,我叫你爷还不行吗?”柏为屿抽着鼻子:“快把我弄下去!!” “你跳吧。”段杀好整以暇地观赏他的窘相,“我接着你呢。” “啥?” 段杀张开手臂,“不高,我接得住你。” “滚吧!!”柏为屿破口大骂:“我不信你!!别以为我忘了,你在墓里骗我去喂怪物,自己跑了!!” 段杀收回手,扭头就走,“那我滚了。” “滚回来——” “跳吧。” “不!!”柏为屿宁死不屈。 “拜拜。” “回来——” “你有完没完?”段杀不耐烦了,“这墙三米都不到,你怕成这样!!听段和说,你还蝉联了三届散打冠军,那是什么级别的比赛?” 柏为屿老脸一红,“别听他乱讲,就是美术学院私下斗殴……” 段杀玩味地“哦”了一声,“三届啊。” “打了三场群架……”柏为屿只想赶紧下来,示弱道:“段大哥,你行行好,帮我找个梯子吧,我犯头晕,以前不这样的……” 段杀走到墙根下,伸出手,“手给我。” “不给。” “给我!!我拖你下来,保证摔不着你!!” 柏守略一犹豫,牙一咬:大不了脑袋再撞一下撞成痴呆!!思及至此,便闭上眼睛半探下身子,一只胳膊紧张地往下扑棱。段杀抓住他的手,猛一用力,柏为屿嗷嗷乱叫两声,天旋地转,眨眼便扎进段杀的怀里,直挺挺地将对方撞倒在地上。 四爪一落地就安心了,柏为屿跪起来,揉揉鼻子傻乐:“谢了啊哥们。” 段杀坐起来,面色铁青地咳了两声,“下次想逃院从正门出去,没人会抓你!!爬墙这招是从哪学来的?” 柏为屿悻悻道:“电视上教的。” “幼稚!!” “谢谢夸奖。” “回病房去。” “不想住了,没趣。”柏为屿歪个身子就地而坐,“磁共振检查的报告单不是也出来了吗?我没事!!” 段杀拍拍身上的灰,“确实没事,不用小题大做,你可以办正规手续出院嘛。” “你以为我不想吗?”柏为屿抓狂:“魏师兄不知道和医院交代了什么,主治医生不放我走!!” 段杀一挑眉毛:“哦。” 柏为屿叹口气:“我想去越南。” “你杀人了?” 柏为屿瀑布汗:“这之间有什么逻辑吗?” “跑路的一般都跑那儿。” “屁咧!!”柏为屿揪地上的枯草,“我妈在那儿。” 段杀重新打量柏为屿:“你是越南人?不像啊!!” 柏为屿蔫蔫的说:“不是,是我妈嫁那儿去了。” 段杀心里琢磨:越南女人都往中国嫁,你妈倒好,往越南嫁。瞧你这副小模样,妈妈应该不至于太差,怎么脑子这么不开窍? 柏为屿在那儿自怜自伤:“我要去越南看看我妈,那个老家伙如果欺负她的话我就带她回来……” 段杀动了恻隐之心,“你是不是没钱?” “嗯。”柏为屿垂着眼帘,睫毛黑沉沉的压下来盖住了满眼水波,寒风把他原本就病态十足的面庞吹得白里透青,鼻尖带着点潮红,嘴唇泛紫,瞧着是可怜得招人疼惜。 段杀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颇有些慌乱的移开目光,掩饰道:“我借你些往返的路费好了。” “我哥回老家了。”段和问小蛮:“夏威,柏为屿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蛮眨巴眨巴眼,夸张地一拍腿:“老实人啊!!和我一样!!”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瞧瞧我就能想象为屿了,我和他那叫一见如故,从没见到这么臭味相投的哥们,不是亲兄弟胜是亲兄弟!!” 段和以手扶额,“完了,我哥借给他六千块,估计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小蛮:“呔!!为屿这家伙,居然只骗了六千,太没用了!!” 段和百思不得其解:“不可思议,他到底是用什么把我哥给骗了?” “美色咩!!”小蛮抛个媚眼,变出个小圆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像我们这样花容月貌的人儿,总是甩不掉那些个讨厌的仰慕者,实在是太伤脑筋了……” “……”段和费劲千辛万苦抑制住打他的冲动:“给我正常说话!!” 小蛮一丢镜子,颓丧无比地趴在桌面上,粗声粗气地说:“我想吃肉。” 小蛮在段和的宿舍里连呆了一个礼拜,连楼下都没有去,有时候段和从食堂里带点饭菜回来,大多数时候还是吃火锅——没有新锅底,就是那天的火锅,不断往里面加水加料继续吃,连吃了五、六天,吃得小蛮很没口味。段和那书呆子整天忙着写论文泡图书馆,没空多搭理他。 这天小蛮用段和的电脑下载了一部《人皮客栈》,边吃饭边看,电影里的杀人工厂将人一群一群骗进去,砍手砍脚挖眼剥皮,惨绝人寰的悲号在单身宿舍里回荡,听得段和毛骨悚然,颤巍巍求道:“夏威,吃饭时间,你可不可以不要看这么恶心的片?” 小蛮“嗯”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没滋没味地嚼着青菜。 电影里,一个锅炉工打扮的人推着辆手推车,沿途把砍断的手手脚脚和遗落的人头或内脏捡上推车,推到锅炉旁边,一块块丢进火里烧掉。 小蛮夹一块豆腐干塞进嘴里,两眼迷离:“这么多肉在烧,一定很香。” 段和头皮发麻,起身一把扯掉电脑的电源,“吃饭!!” 小蛮这才把目光转向桌子,很哀怨:“没胃口。” “红萝卜炒猪肝,补血的!!”段和把炒猪肝往他那推了推,又用筷子指指木须肉里的肉丝,“这里有肉!!” 小蛮将脸贴近桌面,眯眼寻找:“哪里有肉?” “你真难伺候。”段和把肉丝给他挑出来,“我没空,只能到食堂里随便买些应付应付,你凑合一点不行吗?”段和说着也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说:“明天早一点起床,带你去买点吃的吧,你认认路,以后你身体好一点了就自己去逛逛。” 小蛮喝着汤:“好!!” 段和微笑:“你想吃什么?” 小蛮不假思索:“穿山甲。” 段和含在嘴里的汤差点要喷出来:“那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吃!!” 小蛮抬头,讶异道:“谁说的?” “谁说的?法律说的!!你真的有本科毕业吗?法盲啊!!小学生都知道的!!” “吃了会怎么样?” “吃一只坐牢十年,吃两只终身监禁!!”段和危言耸听。 “不可能吧?”小蛮不信。 “你说嘛,你吃了一只熊猫会怎样?” “……”小蛮浑身打抖,筷子都捏不稳了。 “穿山甲和熊猫是一个级别的保护动物!!”段和恨声道:“居然有人丧心病狂到吃保护动物的地步,叫我说,抓到一定严惩不贷!!” 小蛮不说话了,头顶上乌云蔽日。 段和想笑,硬生生忍下了,“怎么,你吃过?” “没。”小蛮贼眉鼠眼的模样。 段和和蔼地劝道:“吃都吃过了,以后别吃就是了。” 小蛮抖得如筛糠,突然丢下碗扑向段和,嚎啕:“我吃了三只,是不是要枪毙啊?” 段和做大惊失色状:“什么?在哪吃的?有没有目击证人?” “是我自己在野外看到的时候抓来吃的,天地良心!!我不知道不能吃啊——” 段和顺毛安抚:“好好好,我不说出去,没事的。” 小蛮感动得热泪盈眶:“阿纳达~~” 段和恶寒:“你再这么叫我,我就报警告发你吃穿山甲。” 小蛮马上闭嘴。 第26章 胆大包天 大超市太远,段和怕小蛮的身体吃不消,便带他在学校外不远的菜市场逛了逛,正赶上星期天,菜市场里人挤人,喧杂繁乱的摊位遍地生花,段和被挤得心乱如麻,只想买些羊肉应付一下贪吃狼就走人,不想刚称完羊肉,头一回就不见了小蛮。 转了两个弯,看到那厮又在祸害妇女同胞,和一卖豆腐的淳朴农家姑娘聊得正欢。段和大步流星走过去拎着他的后衣领就走,“你给我老实点!!” 小蛮申诉:“我被你圈养了几天,很寂寞……”说完,觉得无以表达自己的心情,于是又加上一个字:“啊!!” “明儿开始放养。”段和一头冷汗,“最好放出去就别给我回来了。” 小蛮立刻做虚弱样转移话题,“哎呦,我想吃鱼……” “那就买一条去。” 小蛮:“……翅。” “我去买点粉丝假装一下吧。”段和怕他走丢了,便拉着他的手——拉了一半,觉得不太合适,便换成扯着他的袖子,往卖鱼的摊位走,边走边说:“自己小心点,这儿人多,别让人撞了你的肩。” 小蛮应了声,兴致颇高,“哎,一起吃碗辣子蒜羊血吧。” 段和说:“不吃,我不吃内脏。” “血不是内脏吧?” “那我不吃血和内脏。” “猪肝呢?”小蛮不屑,问起昨晚才吃的东西。 “……吃。” “你不是不吃内脏吗?” “我就吃猪肝。” “你怎么这么多毛病?” “干你屁事?” “我想吃羊血。”小蛮回归旧话题。 段和给他一张钞票,“吃去吧,我去买鱼,你乖乖坐在那等我。” 小蛮拿过钱颠儿颠儿跑去吃羊血了。段和叹气,心说:如果在沙漠里迷路,别人都得饿死,我看就他死不了,连蜥蜴他都会吃。 段和买了条鱼,等鱼贩子将鱼宰宰洗洗,然后提着塑料袋回原地去找小蛮。小蛮早吃完羊血,蹲在一个铁丝笼子旁不知道在看什么。段和人还未靠近就远远唤了声:“夏威!!” 小蛮扭过头,兴奋得两眼冒光,笑颜逐开的喊:“有好吃的!!” “哦?”段和好笑:什么东西让他高兴成这样?这小子笑起来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小蛮站起来,右手捏着一条蛇。 “啊啊啊——”段和一跳老高,接连倒退几步暴吼:“放回去!!放回去!!” “这是草蛇!!”言下之意:没毒。 “我不管它是什么蛇,给我放回去——”段和惊得面无血色。 “为什么呀……”小蛮弯腰把草蛇放回铁丝笼子里,眼睛盯着另一只笼子里的蝮蛇,“咦,这条肥!!” 段和:“不要啊——” 小蛮打开另一只笼子,迅速捏住腹蛇的尾巴,恶狠狠的抽出来。那只蝮蛇足有一米多长,抬起三角头嘶嘶叫着扑小蛮的门面而去,小蛮将蛇尾一拎,用力一抖,同时踩住蛇头,馋得直流口水:“就这条,看着就好吃!!” 卖蛇人:“小兄弟,你轻点,我的蛇都快被你踩死了!!” 段和泪奔:“我不吃蛇,也不会做蛇,给我放回去——” 小蛮向前一步,“一点都不难做,清蒸就行!!” 段和连连后退:“别过来!!我不管啦,唔……你……总之你赶快放回去!!” “为什么?”小蛮歪脑袋,一脸天真。 “我……我怕……” “你怎么这么胆小?” “你……你可不可以也胆小一点啊?呜呜……” 卖蛇人奉承:“小兄弟,身手不错!!是不是也常抓蛇?” 小蛮嘿嘿一乐:“没啊,第一次抓。” 卖蛇人肃然:“不可能!!” “真的。”小蛮扭头看了段和一眼,“今天没带枪,以前都是一枪就……”一手拎蛇,一手做枪的手势指着蛇,口里念:“啪!!啪!!啪!!” “你给我闭嘴!!”段和咆哮:“还不快放回去!!” “可是……” 段和恐吓道:“三只穿山甲!!” “啊咧……”小蛮没辙,只好把蛇塞笼子里去,隔着笼子使劲咽口口水,恋恋不舍地说:“对不起哦,不能把你买回去吃掉了。” 段和虚弱地找棵树扶稳,眼泪往肚子里吞:这个人好讨厌哦…… 小蛮总结:“你不是爷们。” “随便你怎么说。”段和背着小蛮爬楼梯,累的气喘吁吁,“以后要我背的话就别下楼!!” 小蛮勾住他的脖子,两腿夹紧,老实闭嘴,过了一会儿,贴近段和的耳朵问:“干尸嘴里的那块白玉呢?” “在我哥那。” “卖了吗?” “好像卖了,我不知道。” “什么叫好像?”小蛮压低声音:“那是你的!!你怎么不闻不问?” “我哥的钱不就是我的?我们兄弟俩没什么好划分的。他和我商量过,他不是有个战友在墓里死了吗?卖了的钱全送给他战友的家属。”段和叹口气,“我们死里逃生,捡回条完整的命就是最幸运的了,钱是身外之物。” 小蛮在他的脑袋瓜子上拍了一掌:“去死吧,说得那么大度!!不是见钱眼开的人都不会去掏墓!!” 段和顿住脚步,“再打我我把你掀下去!!” 小蛮八爪鱼状扒牢。 段和见他老实了,便又往上爬,“我本来就不赞成盗墓这种行为,是我哥的战友退役后有路子搞这行,那人记得我哥身手好,就叫他一起搭伙。我是出于对专业的热爱和好奇才跟着一起去的。” “真是无私伟大啊~~”小蛮冷嘲热讽。 段和正色道:“那是!!叫我说,乐正柒那小孩的青铜短剑也应该和你的面具一样捐给博物馆!!” 小蛮一愣:“和我的面具一样?” “阿咧……”段和脑门上有一颗豆大的冷汗珠子滑下来:说漏嘴了。 僵窒三秒,小蛮从段和的背上蹦下来,指了他的鼻子:“你——” 段和见事情败露,干脆硬着头皮说:“我把你的……不对,本来就不是你的,是国家的,总之我把黄金面具匿名送到博物馆去了。” “你……”小蛮指着段和的手微微发抖,“姓段的!!你为什么不送你的玉!!” “要不是我哥的战友牺牲了,那玉我百分百送博物馆!!”段和预料到他会气得抓狂,忙上前一步,赔笑道:“那面具是文物,你出手也不方便,被抓了还要判刑,我这不是……” 小蛮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转身往楼上狂跑。段和一趔趄,慌乱中忙扶住栏杆才没从楼梯上滚下去,鼻血理所当然的涌出来,牵带泪腺,眼泪同时也哗哗不停。小蛮气势汹汹的踹开房门,直扑床底下,拖出他的包——里面放着一块瓷砖。 段和缓了半天才止住眼泪,仰着脑袋捂住鼻子,苦笑。 楼上传来小蛮的咆哮和摔东西的声音,隔壁的吴钱跌跌撞撞的往下跑,碰上段和大呼不好:“你媳妇儿疯了,整层六楼的人都在你宿舍门口看热闹呢,你的电脑都被摔出来了!!还不快去……” 段和展示一下满手的鲜血。 吴钱一缩脖子,咋舌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段和摆摆手,“家务事,你别管。” 小蛮发完狂,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大哭,至于是真哭假哭,段和不知道,听着挺像光打雷不下雨的干嚎。 段和把围在门口观看的同事同学们赶走,拜托吴钱帮忙买套新锁回来,然后关上门洗洗满脸的血。 身后“咔哒”一声,脑袋上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段和头也不回,知道那是小蛮的枪。 “反正老子吃了三只穿山甲,已经是死罪了,不差再杀你一个人!!”小蛮眼圈儿通红,一本正经。 段和憋不住笑了,拍开他的枪,“别闹,你枪里的子弹都被我卸掉了。” 小蛮丢掉枪,发酒疯状揪住段和声嘶力竭地撒泼:“我和你拼了,我和你同归于尽——” 段和怕他扯裂伤口,故而不敢反抗,口里忙不迭喊道:“你慢慢打,我又不躲,你别这么疯啊!!” 小蛮气咻咻地住了手,喘了几口气,一歪身子坐在床上,万念俱灰的模样,“打你也没用,我的面具也回不来了。”转而,从地上捡起枪,直奔向门口。 段和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我去博物馆把我的面具抢回来,挡我者死——”小蛮挥舞着枪。 段和劈手夺过枪往床下一丢,回身斜抱着他,连拖带拉地按回床上。 小蛮脸色煞白,虚汗直冒,只剩最后一口气在折腾,就算没有段和拉他,不用出大门他就瘫下去了!! “哎,你怎么了?”段和知道大事不好,一呼噜拉下他的外衣拉链,无奈里面穿着件高领的毛衣,拉不下领口,只好从下面将衣服往上卷,三下两下将他脱了个半精光,一看那伤口——玩大发了!!这么一番闹腾,伤口大概是裂开了,血透出绷带,将最里层的棉衫都染红了一小块。 小蛮既痛又冷,抓着段和的头发呻吟:“痛啊……” 吴钱推门进来,“锁买来了……”推推眼镜,“啊哦~~” 段和以强|奸犯的姿态压在衣冠不整的小蛮身上,恼羞成怒:“不知道敲门吗?” “抱歉。”吴钱礼貌的退出去掩上门,同时拉大嗓门吆喝:“大家来看啊,活体秀——不精彩不要钱,看一次十块,学生证打八折——” “你他妈给我回来!!”段和把小蛮的衣服放下来,扯扯平整,“吴钱,你帮我把锁换上去,我去一趟医院!!”拿上钱包,背起小蛮嘿咻嘿咻往外跑。 吴钱猥琐地笑着挥挥手:“呀,这么快就怀上啦?” 第27章 白左寒其人 到医院重新上药包扎了一轮,小蛮筋疲力尽地倚在靠背上,喃喃道:“姓段的,我与你不共戴天!!” 护士小姐:“去,一边休息去,这是我的椅子!!” 小蛮只好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没有靠背。段和挪挪自己的椅子靠过去,小蛮很自然地倚在他的肩头,“你是王八蛋。” “嗯,我道歉。” “你说你怎么赔偿我吧?” “你说呢?” 小蛮不说话,闭目养神,认真思考起赔偿问题。 段和给他围条围巾,低头说:“下雪了。” 小蛮闻言睁开眼,懒懒的看一眼窗外,“这才几月啊,这么早下雪。”又闭上眼,念叨:“我老家,八千年没下过雪了。” “中国历史只有四千多年好吧?历史课上过没有?”段和侧侧身子,让他靠得舒服点。 “夸张句不行啊?语文课上过没有?”夏威向下滑了滑。 段和一笑,他觉得乖乖地窝在他胸口前的夏威挺可爱的,“喂,为什么柏为屿和乐正柒叫你小蛮?” “因为我大伯的外号叫老蛮,他们就顺口叫我小蛮。” “我觉得这个外号不适合你。” “我没感觉,不就是一称呼吗?叫阿猫阿狗都一样。” “老蛮还没什么,小蛮就……”段和呵呵乐了,“有点那个什么。” “哪个什么?” “听着有点嗲,有点娘,还有点俏皮,”段和存心气他:“古装片里的妓女就常用这个名字。” “哇操!!”小蛮杀气腾腾的竖中指:“以后谁敢这么叫我我毙了谁!!” 段和忙顺毛安抚,“好好好,冷静,冷静!!” 小蛮——夏威同志果然冷静了,恹恹的道:“我累。” “走吧,回去吧。” “我不想走了,我想住院。”夏威一指窗外,“而且外面下雪,冷。” 段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你少来!!走,我背你。” “你让我住院会死啊?”夏威呜咽着穿上段和的外套。 “会死,我有责任防止你跑出来荼毒陕西的妇女同胞。”顿了顿,添上句:“还有部分男性同胞。” 杜佑山派人偷挖的官窑遗址经过一个多月的赶工已经初见成效,最先出土的几块瓷片第一时间送到他手里的,他请来霍梨交付定金,狠狠地赞了一番这位大美女。 “万历。”风水师霍梨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将瓷片丢给杜佑山的助手武甲,自言自语道:“如果我没有估错,起码得有五米多的万历瓷,这得挖多久才能挖到洪武?” 武甲眉头微皱,“霍小姐,你就这么确定下面有洪武瓷?” 杜佑山一挥手阻止武甲说下去,“我看再往下挖是隆庆,嘉靖,一直到成化都不是问题,若是运气再好一点能挖到宣德和永乐就很了不起了,洪武难讲。” “青花首推宣德,”霍梨抿嘴一笑,将手里的巨额支票夹进一本黑色的皮面笔记本,放进手提包,“杜老板比我更知道它的价值,不过杜老板,这个遗址有十几亩地,足以让你横发一笔,可什么事都讲个见好就收急流勇退,我劝你挖到五十米就该收手了。” 杜佑山心道是霍梨担心地道的安全措施,便敷衍地笑着点头:“放心。” 冬至日,杜佑山手上多了几块完美的底板,他准备带去给魏南河看看。 而魏南河这边,一切如常,这天来了位老朋友——雕塑教研组的白左寒教授。白叫兽比魏叫兽低几届,十年前到法国留学,归国留校后承接无数耗资巨大的城市雕塑,从中捞取的油水自然不是小数目,故而年纪轻轻腰缠万贯,如今是学院里现代雕塑的领军人物,也是全院最年轻的硕导,这学期公派去美国考察了几个月,刚回来。 魏叫兽和白叫兽私情甚好,绝大部分原因是魏叫兽对现代雕塑一头雾水而白叫兽对传统陶瓷也狗屁不通,两人对对方的专业只远观赞叹并不涉足,所以见面就真心实意地互相拍马屁。 白叫兽赞道:“南河你这真是世外桃源,让我羡慕死了!!你给我看看,在你这盖栋别墅盖在哪一面比较好?” 魏南河笑容满面的:“又来这一套,你和我喊了好几次了,哪次盖了?每次都赖在我这度假避暑,下次过来住要交钱!!” “哪天我真盖了你别嫌我占位置!!”白左寒叫嚣了几句,走到茶室窗口遥望远处石阶下的乐正柒:“几个月不见,你那小媳妇儿好像长高了一点。” “小孩子嘛。”魏南河干笑。 “呀,你也知道他是小孩子?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白左寒似笑非笑踱了过来,“以前你老骂我们斯文败类,到头来自己搞了个小孩子,我们谁有你的胆儿肥?” 魏南河面上的笑容微敛:“白左寒,这话难听啊。” 白左寒拍拍他的肩,“好好好,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 杨小空蹲在白左寒的陆虎旁,“这车好彪悍。” 乐正柒抱着杰士邦,“好彪悍。” 杰士邦挥爪:“喵喵!!” 乐正柒:“杰士邦,别乱抓!!抓坏了南河赔不起!!” 杨小空看他一眼,“小柒,这是车,又不是毛线团,哪有那么容易抓坏?” 杰士邦:“喵喵!!” 乐正柒偷偷说:“杰士邦的爪子很锋利,你看到南河的车面了吗?那几道刮痕就是杰士邦抓的。” 杨小空不信:“骗人!!” 乐正柒一听火了:“谁骗你?杰士邦,抓给他看!!” 杰士邦得令,两爪抠着车面,吱吱往下拉。 白左寒刚保养的陆虎车门上花里胡哨地留下几道刮痕。 杰士邦回到乐正柒怀里舔爪子:“喵呜……” 乐正柒很自豪:“咩咩,看到没有?我都说了,杰士邦是妖怪。” 杨小空扼腕:“白教授会生气的,魏师兄也会生气的。” 乐正柒:“阿咧……” 两人一猫不声不响地匍匐离去。 装雕教研组的崔教授也来了,进了工瓷坊就哈哈:“南河老弟!!呀,左寒老弟,你也在啊!!” 那两人一齐起身,魏南河招呼:“崔教授,今天怎么来了?” 崔教授一指妆碧堂,“香港有个朋友送我一些新式材料,我想漆画也许用的上,就给曹老送过来,他怎么不在?” “学院里的课他不是结束了嘛,就去澳洲看看他女儿,顺便过个年。”魏南河给崔教授倒杯茶,“崔教授,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 崔教授搓搓手,“南河,你今年的工艺美术史安排在什么时候考?” 魏南河忍笑:“不是我安排的,你问问办公室去。” “差不多一月十号。”白左寒道:“南河,你不厚道!!” 魏南河装无辜:“我怎么了?” “崔教授的意思很明白嘛,考题透露一点。”白左寒端起茶杯喝一口,“不然那个陈诚实就毕业不了了。” 崔教授苦笑,“南河,我也不和你啰嗦,你有空把考题发我邮箱去,不然那孩子真不能毕业了!!”说完,重重叹口气,“唉,诚实是个好孩子,就是皮,受不了!!”望向白左寒,“咦,他今年好像报你的研究生。” 白左寒一口茶水喷出来:“什么?” “是啊,我前几天问他明年毕业有什么打算,他说找不到工作,准备再考个研继续念。”崔教授一本正经,“然后他说已经报你的研究生了。” 白左寒青白了脸,“不行,我坚决不要!!” 崔教授怜悯地看着他,“我的任务即将完成,今后担子就交给你了!!国家会记住你,人民会记住你!!” 魏南河插嘴:“白左寒教授永垂不朽。” 白左寒“叩”地把茶杯放回桌面,情绪激动:“他也不一定能考上!!就算初试过了,复试我也要把他刷下去!!宁死不要!!” “白教授!!”魏南河温文尔雅地提醒:“素质,注意你的素质!!” 白左寒抓住崔教授摇晃:“崔老哥,你一定要帮我,你一定要打消他的念头!!如果,万一,也许,一个不小心他考上了,我该怎么活啊——” 崔教授做观音状:“白老弟,其实人生在世都有许多苦,没有这个苦,也有那个苦,你吃了这个苦,就不怕那个苦了;你不要太有心理压力,其实经常苦,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我偶尔回头一想,这些痛苦也就不算痛苦了。” 魏南河赞叹:“崔教授,你很适合演唐僧。” 白左寒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听不听我不听了啦~~~” 魏南河恶寒:“喂,你别装少女行不?” 三个教授正闹做一团,杜佑山也来了,他把车停在白左寒的陆虎旁边,又看到崔教授的奥迪,于是三步两步跃上台阶,老远便喊:“今天巧啊,白教授和崔教授也在!!” 杜佑山这个文化败类比较会来事儿,在艺术圈子里混的如鱼得水,故而圈内没有不和他交好的艺术家。 崔教授先起身,笑容可掬:“杜老板!!” 白左寒更热情,几步走过去搭他的肩,“佑山,我刚才还和南河说他这空气好风景好,我要在这附近买块地盖房子,你看怎么样?” 魏南河自顾自喝茶,保持微笑看着他们,心下唾弃:什么玩意儿!! “别光说不练,盖呀,你盖起来我也盖,我们几个做邻居!!”杜佑山人来疯状,摇晃白左寒:“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你了,晚上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讨论讨论盖什么风格的别墅!!” “哈!!哈!!哈!!”魏南河“慷慨”大笑,“这主意不错,我给你们参谋参谋。”心说:这两个有钱的疯子难讲,白左寒你这贱嘴巴,万一给我把杜佑山招来,看我不扇你两大耳瓜子!!还盖别墅?你盖一层我烧一层!! 杜佑山默默吐槽:去你妈的,白左寒,你最好说说就算了!!跑到这山旮旯里盖房子?你脑子被猪踢了?让我和魏南河做邻居?我天天看到他不长针眼才怪!! 白左寒扭过头去,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杜佑山,你有毛病吧?我随便说说的,你反应那么激烈让我怎么下台? 崔教授打圆场说:“拉倒吧你们,盖房子多费时间啊,缺别墅直接买一栋就是了,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那三人异口同声:“说的是说的是!!” 崔教授抹把汗:你们不需要这么有默契吧?我看你们不是缺房子住,完全就是缺心眼。 几个人天南地北瞎扯一通,然后由杜佑山提出下山去找家他熟悉的酒店,他请客。其余三人恭敬不如从命,一齐出了工瓷坊。崔教授看到乐正柒,慈爱地揉揉他的脑袋,“小柒,一块儿到外面吃饭。” 乐正柒左手夹着杰士邦,右手夹着扁扁,一身草屑,闻言眼巴巴地看着魏南河。 魏南河笑笑:“看他脏的,别去了。”旁若无人地搂搂乐正柒,“乖,去洗个澡,晚上带好吃的回来给你。” 乐正柒笑呵呵地点头。 白左寒走过去,也摸乐正柒的脑袋,“柒啊柒啊柒啊柒,真是可爱,来,让叔叔亲一口。” 魏南河把他拍开,笑骂:“滚你的!!就你的辈分好意思自称叔叔!!” 杜佑山趁人多手杂跟着摸,那喜爱劲心痒劲绝不是装出来的,摸了脑袋又捏脸,一迭声说:“宝贝柒可爱柒漂亮柒,叔叔……”话没说完,看到魏南河吃人的眼神,赶紧讪讪地收回手,接着说:“叔叔过年给你压岁钱买烟花哈!” 魏南河亲热地勾着杜佑山的肩,“佑山,你啊你啊,太宠我家孩子。”心下念念:我要做个杜佑山的小草人扎死他! 一行人各自上自己的车,杨小空恰好从仓库里转出来,看到杜佑山,忙厚着脸皮跑过来,隔着车窗唤了声:“杜老板!” 杜佑山礼仪性微笑:“嗯?” 杨小空脸有点热,“你上次说的书……” 杜佑山连连点头:“哦……看我这记性,下次一定带!” 白左寒拍了一把杨小空,“小空,呵!我都认不出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杨小空本科是在本院学雕塑,故而大一就认识白左寒了,他有点难堪地后退一步,“白教授,我长水痘了……” 白左寒笑歪了嘴,“这么大了还长水痘,你这孩子!”毫不介意地揽了他一把,“我们要出去吃饭,一起去吧。” 杨小空忙推辞:“不了不了。” 白左寒想了想,觉得人家不愿去也是有道理的,便也不勉强,拍拍杨小空的背,笑道:“行,随你。对了,你复试前拿了几本速写本给我改,我都看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还你就去美国了,真不好意思,下次拿来还你。” 杨小空感激得鼻子一酸,“嗯,谢谢白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杨小空是主线,没说他是唯一的主角啊囧rz……XD主角是文案上的那四个,小空是穿针引线的的一条线索么,你们误会我,好讨厌哦…… 乐正柒咬手指:没看到我是主角中的第一个吗?哼! 柏为屿水仙状:除了我这样的霹雳级美男子还有谁更适合当主角? 夏威磨刀霍霍:谁抢我主角地位我就毙了谁! 杨小空:……其实,我不是很想和你们混在一起…… 段和:好像不关我的事,好讨厌哦……【以后说这句话可以联想段和如此这般痛苦又无奈的脸】 第28章 奸情需要培养嘛 西安接连下了几场雪,段和决定带夏威出去买衣服,免得夏威总穿他的衣服,夏威太邋遢太随便了,连内裤都穿他的!夏威哆哆嗦嗦的在他身后蹦跶:“今天冬至啊你知道吗?” 段和说话呵着白气:“嗯,冬至,怎么?” “你知道冬至要吃什么吗?” “又是吃,吃吃吃!”段和笑他:“吃馄饨还是元宵?走吧,带你去吃。” 夏威凑上去,神秘兮兮的:“吃狗肉!” 段和依然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威胁:“那么可爱的动物你也吃,你还是人不?” 夏威悻悻道:“随便说说的么……” 段和冷哼:“想都不许想!你个该枪毙的死刑犯,少给我出幺蛾子!” 夏威打个抖,丧眉耷眼地跟上去,“姓段的,你对我是越来越凶了。” “对你这种人渣不凶一点怎么行?”段和沾沾自喜。 “在墓里怎么那么一副熊样?”夏威扯着他的围巾,“我冷我冷。” “别扯,我也冷!”段和奋力抢夺。 夏威缩着脖子,“你昨天围巾还给我围的!” “哈,你知道我昨天给你围啦?一人一天!”段和丝毫不让,“别扯!再扯就把手套还我!” 夏威:“阿嚏!” 段和仰天长叹,拉拉围巾,将另一头围在夏威脖子上。 夏威蹦蹦跳跳:“呕吧,你看我们像不像棒子剧里的情侣?” “你闭嘴。” 刚出生活区,来了一群女生,老远就喊:“段老师好~” 段和笑:“你们……” “好”字还没出口,只听女生们齐齐叫夏威:“师母好。” 夏威昂首阔步,做伟人状摆摆手:“应该叫师公。” 女生们挤眉弄眼的对视一眼:“师公好~”不等段和搭话就嘻嘻哈哈的跑了。 段和:“……不是的,你们听我说……好讨厌哦,听我说啊……” 夏威扭捏道:“呕吧,你做咩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呕你的头啊!”段和虎着脸往他脑袋上一敲,“我警告你,再遇到熟人,你给我装哑巴,再敢说话,我就……”想了想,接着说:“我就告你吃穿山甲!” 好吧,出了校门,遇上一白发老头,段和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张老!”用胳膊肘顶顶夏威,“我导师!” 张老和蔼可亲地点头:“段和,你的论文怎么样了?” 段和:“开题报告写完了……” 夏威无声地在他身后配以肢体语言,做奋笔疾书状。 段和:“关于各朝各代的陵寝文化还需要积累大量资料……” 夏威暴眼吐舌做吊死鬼状,然后两手合一放在腮边头一歪做瞌睡状,再接着扶扶“眼镜”做继续翻阅资料状,头还一点一点的做彻夜勤奋状。 张老:“……” 段和回头看夏威一眼,夏威两手插口袋望天。 段和:“张老,我觉得马王堆汉墓比较典型,可以着重写,我收集了不少相关照片……” 夏威两手交叉胸前做马王堆女尸状,面部萎缩,两眼冒绿光。 段和:“国外的以少量文字带过……” 夏威化身蜘蛛侠做爬大厦状,又张嘴嗷嗷捶胸做金刚状。 段和见自己导师的脸色由白转绿又由绿转黑,忙问:“张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夏威两手捧着下巴做花骨朵状,露出一脸关心十分焦急地望着张老。 张老:“……” 段和见张老目不转睛盯着夏威,尴尬地摸摸鼻子,“咳,张老,这是我朋友,夏威。” 夏威甜甜一笑,左手食指指着段和,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然后两根食指点在一起,示意:朋友。 再弯曲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心形,示意:好朋友。 张老眼神矛盾地望向爱徒:“我看懂了。” “咳!”段和脸上火烧:“张老,你看懂什么啊?” 张老语气沉重:“老师不是老顽固,唉!就看在你不嫌弃他又哑又傻的份上,老师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拍拍他的肩,“论文慢慢来,不急,照顾好你媳妇儿重要。” 张老甩甩衣袖施施然而去,一步三回头,冷风潇潇,枯叶飘飘…… 段博士站在校门口久久没有动弹,痛苦地望着夏威,眼含泪光,嗫嚅道:“你好讨厌哦……” 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是夏威同志的本命年,夏威指着精品玉器店里的一个编了红绳子的翡翠路路通,学黄蓉的腔调说:“和哥哥,人家想要那个!” 段和看看价格,“呦,A货,六千六百六,你当博士是抢银行的吗?”转念一想,补充:“就算我是抢银行的,凭什么要给你买?”说完拉着夏威去超市买红内裤。 段和拿着两盒不同品牌的红内裤问夏威:“你要哪种?” 夏威问超市导购小姐:“可以打开看看吗?” 导购小姐微笑着打开纸盒子,“可以,这是莱卡棉的,您摸摸这质地。” 夏威掏出一条,抖了抖,在自己下身比划比划,又摸了摸,闻了闻,放脸上搓了搓,淫|笑着对段和说:“比你的内裤手感好耶!” 导购小姐:“……” 段和飞速离他三米远,假装不认识他。 夏威正儿八经地问导购小姐:“可以试穿吗?” 导购小姐:“……” 夏威:“不瞒施主,贫道乃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这是我的名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导购小姐。 嗯?他什么时候搞出这花样?段和伸长脖子一看——极度后悔看了,恨不得挠墙。那卡片是从刚才吃的苹果派包装纸上撕下来的,左沿写“神爱世人”,右沿写“我佛慈悲”,顶上写“急急如律令”,中间写“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圣虚子”。 夏威双手合十:“贫道为弘扬道教精神辗转贵地,可有打折?” 导购小姐:呜呜,经理,人家好怕…… 两种品牌的内裤,段和各拿三盒丢进购物车里,拎着夏威去买吃的。夏威放风日尤其亢奋,哼哼哈兮地哼着歌溜达,段和见他这么开心,自己也觉着心旷神怡,夏威除了间歇性抽风这个毛病招人嫌,还真的挺可爱,尤其是这一段日子修养得不错,健康的麦色肌肤温润有光泽,浓眉醉眼未语先笑,这副皮相别说勾搭姑娘了,就是勾搭他段和也…… 段和咳两声,心下念叨:天气真冷啊,一会儿给他买多几件衣服,全当扶助贫困。 夏威摇头摆尾地奔过来,往购物篮里丢一堆零食,嘴里唱着:“快使用卫生巾,哼哼哈兮兮,快使用卫生巾,哼哼哈兮……” 段和:“……” 夏威投入地选择薯片的口味:“快使用卫生巾,侧漏无敌,是谁的流量大,风生水起,我用内裤防御,哼!漂亮的回旋踢!” 段和退后一步扶着货架:“……你,还能更低级一点吗……” 段和眼神呆滞地,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捏着夏威的脖子出了超市,沉默不语。 夏威踮着脚尖小碎步跟上,“阿纳达……” 段和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三只穿山甲。” 夏威立即收敛笑容,脱下手套把鸡爪子晾在段和面前,正色道:“你看看我手上长的是什么?” 段和看看他的手背,“痒不痒?” “痒,昨天就开始痒了。”夏威苦着脸。 “恭喜,冻疮。”段和脸上露出了点儿笑容,把手套给他戴回去,“别抓,回去用生姜片擦擦。” 夏威隔着手套抓。 “别抓!”段和握着他的手,“叫你使坏,报应了吧?冻疮只要一年长,今后年年都会长。” 夏威皱眉,爪子在段和的手心里转动以代替耙痒。 段和拉着他走,“给你买围巾和手套去。”回头玩味地扫了夏威一眼,“我就不明白了,就你这德性,都是怎么勾搭上人家姑娘的?” 夏威扯扯自己身上的黑枣式羽绒服,“就你借我穿的这身行头?勾搭猪吧。” “喂,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披着件破道袍呢。” “懂个屁,我道袍下面那件T恤是卡宾的,牛仔裤是Levi's的!” “哦?”段和将尾音连转几个弯:“你大学毕业后做过什么工作?” 夏威大言不惭:“在我大伯没有传授我知识前一直是骗女人。” “你大伯传授你知识后呢?” “继续骗女人,附加装道士,扮神汉。” 段博士痛心疾首看着他,看得夏威同志冷汗直流。 被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联合侵蚀的夏威同志,其行为严重损害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给段博士造成极大困扰,为满足广大受害妇女同胞的愿望和要求,为创建和谐社会做出积极贡献,为挽救夏威同志改正错误尽快走到革命的正确道路上来,改造夏威同志的任务迫在眉睫而又任重道远,一方面必须对其“妖孽演变”战略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另一方面必须坚持以玛丽苏主义为指导,不断加强自身修养,搞好安抚政策,软硬兼施,迅速帮助夏威同志洗心革面做到三个务必四个坚决不。 具体内容为:务必割除封建主义残余思想,务必摆正错误三观,务必重塑新世纪大学生文明形象;坚决不伪装神职人员,坚决不玩弄良家妇女,坚决不吃保护动物,坚决不穿他人内裤。 夏威不知道段博士荡气回肠的决心,只知道这家伙扮猪吃老虎,而且还捏着自己的把柄——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圣虚子对阶级敌人的认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总结为三个字:很难对付! 段博士和所有男人一样视逛街如炼狱,就近一头扎进邦威打折大卖场,给夏威买了一身行头:两件一样的毛衣三件一样的衬衫三件一样的棉T恤一条牛仔裤一条围巾几双袜子。算钱的时候,夏威左右手各拎几个印着《越狱》男主头像的塑料包装袋,扭着屁股恶搞郭天王不标准的普通话:“米特书邦威,米个人都有鸡鸡的舞台!” 段和刷着卡,笑容如春风拂面:“三只穿山甲。” 夏威立时如拔了气门芯的车胎,颓了。 第29章 防寒防冻 入了冬,工瓷坊这里一切如常,没有柏为屿搭伙的乐正柒一人掀不起什么大浪,只好伪装乖小孩,口袋里装满摔炮,东丢丢西丢丢,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杨小空见他太寂寞了,便建议带他下山去玩玩。乐正柒一听有人陪他,登时亢奋得形象全无,拉着杨小空撒欢:“我们也不用下山了,南河一分钱都没给我,你陪我去村里买点零食吃就行。” 杨小空疑道:“家里什么零食都有,你还要买什么?” 乐正柒鼓起腮帮,“魏南河买的都不好吃。” “你到底想吃什么?” 乐正柒眨巴眼睛:“浆糊。” “……” 乐正柒攥住他摇晃:“为屿也给我买,没什么的……” “为屿……会给你买?”杨小空不可思议。 “是啊,他偷偷买,我偷偷吃,不然被南河看到,两个人都要挨打。” 杨小空抽了抽嘴角:“魏师兄该带你去看看这是什么病。” “我没有病!”乐正柒怒起,“你怎么和魏南河一样?他带我去医院又抽血又拍片,验了味觉验嗅觉,还带我去看精神科,他才是精神病呢!我不就吃了点你们不吃的东西吗?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前我爸也给我买。” “你吃的东西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啊,你爸和为屿都是过于溺爱了,对你没好处……”杨小空犹豫着说:“你还是听魏师兄的话,戒了吧。” 乐正柒气愤地一拍大腿:“不和你叽歪了,借我点钱,我自己去买,不求你!” “我不会给你钱的,你再缠我告诉魏师兄哦。”杨小空心说:魏师兄就该把你和为屿往死里打一通。 “日啊!不和你玩了!”乐正柒嚎啕着跑掉了。 杨小空扶着脑袋,摇摇头:“吃浆糊真的不会吃死人吗?服了你了。” 乐正柒只好继续一个人孤独地玩摔炮,魏南河三五不时地把他拎进屋里去念书。别的孩子念一个小时书玩十分钟,乐正柒是念十分钟玩半天。魏南河彻底对自己师伯乐正悬的教育绝望了,乐正柒的历史和文言文顶的上文史系的学生,但数学功底为零,在魏南河的鞭打教育之下断断续续地学了两年,小学算术勉强及格,英语则字母都认不清。 那孩子瞧着伶俐可爱,其实一身毛病且屡教不改,只有饲主才能体会这番难处。杨小空不管闲事,躲在仓库里借着昏暗的灯光没日没夜地摸索那些瓷片,如饥似渴的需要有关资料充实自己认识,他将学校图书馆的相关书籍都借回来,也到书店买了几本书,那些图多字少的书籍虽然简明直接,但内容大多浮于表面,遇到这些如山般堆积的韵味深沉的古瓷片,这些资料未免显得苍白。几本书很快都看完了,对各种瓷有了深一步了解,杨小空还是不满,他的疑问和感触太多太多,没有人解答。 魏老的脑子偶尔清晰一点,发现这个孩子居然无师自通的将几个窑口的白瓷区分开,惊异之余,他便常绕到仓库里,一老一少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杨小空看得到,魏老看不到,没人知道他们在沟通什么,自从魏老有人陪着谈天后,痴呆的时间明显减少了。 圣诞节的时候,南方依然山绿水清不见枯色,只是温度降低了,魏南河怕自家的老爹和宝贝秧子冻坏了,给他们全身武装,魏老戴着机器猫耳罩,乐正柒戴着小鹿斑比耳罩;魏老围着灰色纱状丝巾,乐正柒围着银色亮片丝巾;魏老戴着豹纹手套,乐正柒戴着猫爪手套…… 不能怪魏教授眼光诡异,村子里的集市上只有这种货色,他给小师弟也买了一套,HelloKitty耳罩,金色绣花丝巾,草莓手套…… 杨小空嘴角抽搐:“谢……谢谢师兄。” 乐正柒指着杨小空的HelloKitty,“我想要他那个!” 杨小空前两天刚预备转正,充分发挥一个党员同志的先进性,立即谦让地双手捧上:“给你给你。” 魏南河穿着一件衬衫衣领微敞,再套着件毛料休闲外套,点起一支烟幽幽吐出烟圈儿,打开窗户享受阳光明媚,“天气冷了啊,注意防寒防冻。” 与此同时,段和包得像狗熊似的卷着一团寒气滚进门来,跺跺一脚雪,脱下鞋跨进来将一摞盒饭放在桌子上,然后脱下手套,把冰冷的手插进被窝里。 被窝里的人嗷一声怪叫一蹦三尺高,“姓段的,你谋杀啊?” 段和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边脱衣服边说:“吃饭了。” 夏威坐起来抓抓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迷迷瞪瞪的连打呵欠,下床刷牙。他总是光膀子睡觉,肩上绑着的绷带顶半件衣服;下面松松垮垮地穿一条棉质运动裤,裤头上的带子也不系,像肚肠似的拖着;裸|露的腰部结实紧致,后腰以下至尾骨有一道漂亮性感的弧线,段和很是想在那块肌肤上摸一把。 当然,段博士是有文化有内涵有理智有道德的四有杰出青年,深知摸一把的后果及其严重,不敢轻易以身试法。 屋子里暖气哄哄的,不一会儿就热得冒汗,段和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一层薄毛衣,忙活着将食堂里打来的饭菜放电磁炉上热一热。夏威叼着牙刷绕到他身后,一手从后面揽住他的腰,伸长脑袋在他肩后张望锅里的食物。 段和僵了一下,没有拒绝小道士的非礼。踌躇良久,他腾出手来温温柔柔的握住夏威放在他腹部上的手,自嘲地扬扬嘴角:自己居然和这个装疯卖傻的假道士同一个被窝睡了这么久,这叫什么事啊? 段和侧过脸想和夏威说些什么,这一侧脸,差点呕一口血来——夏威叼着他的牙刷! “夏威!你别太过分,连牙刷都用我的!”段和咻地把牙刷从夏威嘴巴里抽出来。 夏威吐着白泡泡:“谁说是你的?你叫它它应你吗?” 段和痛苦地捂住心脏,“不要告诉我你一直都用我的……” 夏威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我的,我随便用。” 段和掐着他的脖子摇晃:“我不早和你说了吗?你是红色的我是绿色的,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的啊口胡!” 夏威:“啊啊啊别晃别晃……我我我我色盲嘛——” 段和住了手,“你色盲?” 夏威戚戚哀垂泪抽泣:“是嘛,人家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嫌弃人家的缺陷……” “我道歉。”段和愧疚地拍拍夏威的肩,然后回身拿出一张五十块钞票和一张一百块钞票,分别折成看不出面值的小方块,放在手心诚挚地赔罪:“好了好了,别生气,哥哥给你钱买糖吃,只能选一张哦。” “哦耶!Surprise!”夏威欢呼着抢过粉红色的钞票,笑容满面:“谢谢。” 段和冷笑:“三只穿山甲。” 夏威把钱摊开抹平整,恭恭敬敬地塞进段和口袋里,踮脚尖给他捶背,献媚道:“好哥哥亲哥哥,我不是故意装色盲的,你原谅我吧嗷嗷!我记住了,你的牙刷是红的,我的是绿的!” 段和无视他,打开衣柜翻看一遍,气势汹汹的怒吼:“你又穿我内裤!” “狗才穿你内裤呢!”夏威义愤填膺! 段和二话不说把夏威按倒在床上,一把扯下他的睡裤——亮出白内裤。 “嘿嘿……”夏威赔笑:“汪!汪!我是一只帅小狗,汪呦汪呦汪~~” 段和哭笑不得,“脱下来还我。” 夏威敞露大腿侧趴着,牙咬被角,做犹抱琵琶半遮屁股状,“二十柒载漫漫处男路情何以堪——我那禁欲苦读的博士哥哥啊,你不为人知的收藏嗜好为哪般?” 段和扒白内裤的手触电般收回来,虎着脸抽出皮带呼呼挥舞,“啪”地抽在床头:“还有下次,这个伺候。” 夏威:“呀咩嗲——” 圣诞,段和给自己买了台笔记本,因为自己的电脑被夏威摔砸后基本成为报废品,论文和课题迫在眉睫,没有电脑可不成。 元旦,段和在夏威的死乞白赖下给他买了个手机。夏威同志的手机在墓中泡了水又泡了血,炸过摔过早尸骨无存灰飞烟灭随风飘走了,段博士冒着风雪乐颠颠买回手机,在校门口突然停住脚步,问自己:我用的是五百多诺基亚直板,为什么给他买五千多苹果3G?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就当是我把他的黄金面具上交博物馆的赔偿吧,段博士如是劝服自己,心里觉得好受一点了。由于这个手机,夏威乖顺了很久很久,用自己的牙刷,穿自己的内裤,不用段和的笔记本聊天泡MM下A片,不唱黄段,按时换药,洗澡不逃窜,睡觉不磨牙不蹬腿,剃毛不闹腾(脑袋上的毛,不要乱想==)…… 段博士感动得无以用语言表达,只恨不能亲一口温顺听话的夏乖乖同志。 转眼快过春节了,学校里放假,夏威可怜兮兮的没处去,唯一的亲人,大伯——自封茅山派九十八代掌门人的小灵通总算挂通了!夏威扯着段和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大伯!终于找到我大伯了!” “找到就好。”段和摸摸他的脑袋,不由鼻子一酸:这小子真可怜,四处漂泊,连家都没有。 老蛮道长被抓了,虽然被抓的原因不是倒卖文物而是他老人家年纪一大把还奇装异服披着袈裟头戴喇嘛帽手持拂尘,被警察叔叔误认为是从某医院跑出来的严重病患于是上前搀扶关心慰问,不小心摸出文物若干。 道长在派出所大力宣传尊老爱幼的传统中华美德,做人老病危垂死状博取同情,侥幸被拘留两个月,没收文物和传道作案工具,最近几天刚被放出来,正走街串巷算命骗人度日,生活拮据,开口就向侄子要钱。 夏威平静地把手机挂了,对段和说:“原来不是我大伯,挂错了。看来我过年要就地解决了。” 心地善良的段博士忍不住搂一把夏乖乖表示安慰,眼泪都要为小道士掉下来了:好可怜,空欢喜一场! 段博士是真的心疼小道士了,晚上睡觉时他抱着夏乖乖同志刚剃完的毛绒绒的脑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心里声嘶力竭地呐喊:啊啊啊啊好讨厌啊——你坏一点求你再坏一点吧,你这么乖我受不了了老子处男二十柒年我容易吗我啊弥陀佛菠萝菠萝蜜…… 最后,段和决定把改过自新的夏乖乖带回自己家去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澄清,昨天那首猥琐的歌不是我编的,是一个麦霸朋友的必点曲目,那个烂人每次唱k唱到这歌会伴以生动丰富的肢体语言,并在间隙挥手呐喊:“左边的朋友,让我听到你们的掌声~~右边的朋友,再热情一点~~山上的朋友,你们好~~~”其实包厢里除了他往往只有三个人,他唱的正嗨的时候也是我们一致保持这个表情的时候—— 写那段我忘了歌词,特地打电话问他,于是被迫又听他唱了一遍…… 第30章 回家 大年二十四,工瓷坊这边异常冷清,陶工窑工们都回家过年了,妆碧堂整个儿空荡荡的。乐正柒卸了石膏,腿脚好得差不多了,没人陪玩很是寂寞,他问魏南河:“为屿什么时候回来?” 魏南河耸肩:“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去。” 乐正柒把杰士邦夹在胳肢窝下,跑到仓库哀怨地问杨小空:“为屿什么时候回来?” 杨小空很无奈:“小柒,我说了好几遍了,他手机不通,又没上网,我没处问。” 乐正柒蹲在他身边抠地板,“我无聊。” 杨小空正在看白左寒还他的那几本速写本,里面错误的结构白左寒都用紫色彩铅给他纠正过了。 乐正柒勾住杨小空的肩,“小空,我们去河里捞鱼吧。” 杨小空面有难色:“冬天下河会感冒的。” “那玩网游!我把为屿的号告诉你。” “我,我只会挖地雷。”杨小空很窘。 “我们到村子里买摔炮和烟花。” “你昨天才把衣服烧了一个洞,大师兄不是说……”杨小空观察着乐正柒的脸色,住嘴。 乐正柒沉默一阵,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后天的机票。” “什么时候回来?” “过完十五吧……” 乐正柒不声不响地蹲了一会儿,站起来走掉了。 元旦过后魏南河就开始着手制作万历瓷了,杜佑山给他的几块底板属万历后期大件器型,平底无釉,胎质疏松,面上青花色泽泛灰,是典型的浙料。他试做了一个窑,都不太满意,只好全敲了,新做一批得在瓷土上动些手脚,钴料也得有所改进。 乐正柒绕到魏南河身后趴在他身上撒娇:“南河!陪我玩啦!” 魏南河专注地修坯,“乖,别吵,我忙着!” “别忙了,带我进城逛一逛吧。” “自己去看电视吧。”魏南河用胳膊肘把他顶开一点,“别妨碍我做事。” 乐正柒随手捡把修坯刀,“喀拉”一下把魏南河的泥坯敲碎了。 魏南河暴怒,“乐正柒,你干什么?” “我要回家,马上!”乐正柒叫道:“我天天闲着,你们都有事做,就我闲着什么正事都没得做!我一个人去掏墓都比呆在这好!” “那给我做应用题去!” “我不做,我要回家!” 魏南河丢下修坯刀,站起来拍拍身上手上的干泥粉末,向前两步将哇哇乱叫的乐正柒倒扛起来出了工瓷坊往木楼走。 “死孩子,没事做没事做,没事做就给我找麻烦?嗯?”魏南河把乐正柒扛进卧室里,踢上门,“没事做就找点事做好了!爷陪你玩!” 乐正柒使劲掐他的后背:“你就会玩这个……” “废话,我是你老公不玩这个玩什么?”魏南河弯腰把乐正柒丢到床上。 乐正柒在厚厚的床垫子上弹了几下,四爪并用往床下爬,“大白天的我不和你玩这个!” “谁规定干老婆一定要等晚上?”魏南河轻而易举地拎回乐正柒,上下其手把他剥个精光丢进被子里,然后自己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乐正柒安安静静地在被子里团成一个球,轻轻的哭了。 魏南河一愣,伏身听了听,确认小孩真的哭了,不由心慌,“小柒,你怎么了?” 乐正柒说:“你还不如为屿。” 魏叫兽自以为是惯了,这回是懵了,这句话无异一个劈天大雷,劈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乐正柒哭了一阵,接着说:“你哪里都不让我去,要我像师叔一样整天晒太阳等着吃饭睡觉吗?一个月两个月没关系,可我才十柒岁,还剩五、六十年都要这么过多恐怖!为屿在的时候还陪我玩玩磨时间,不然你知道无所事事的日子多难熬吗?要不是喜欢你我才不守在这里!再说,你有什么好喜欢的?因为你我爸都不要我了……” 魏南河辩白道:“你个死孩子!是你自己不学好!自己说说你英语学了多久?连字母都认不全,动不动就跳窗跑去玩!谁家的孩子天天玩?” “我最讨厌念英语数学了!”乐正柒坐起来,眼泪汪汪的瞪着魏南河,“我爸从不逼我学那些!” “你爸你爸,你爸的教育停留在上个世纪!你想过和你爸一样的生活吗?”魏南河探身抱住他,“宝贝,我够宠你了,你这个也不学那个也不学,我只是想让你和别家孩子一样……” 乐正柒气急败坏地推开他,“又是别家孩子!我就是这样的!你不喜欢就找别家孩子去,不要脸的老流氓!” 不要脸的老流氓坐在床沿默默地看着乐正柒,被骂得毫无反口的余地,许久,他站起来披上刚脱下的外套,“你不是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走到衣柜那找出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丢床上,“刚才脱下来那套别穿了,叫你别玩烟花你不听,衣服都烧破了,穿那套回去你爸还以为我虐待你。” 魏南河把乐正柒送回家,在门口就不进去了,从后备箱翻出准备好的锦盒,递给小孩,“和你说好的元青花,拿去贿赂你爸。” 小孩一手抱着杰士邦,一手拎着锦盒,惴惴地站在门槛处看着魏南河在巷子里倒车,鼻子酸溜溜的。 魏南河调转车头停在巷口,朝乐正柒挥挥手,“走了。” 乐正柒放下杰士邦,跑过去扒住车窗,“南河,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等为屿回来叫他来接你吧。”小心眼的老男人气还没消。 乐正柒嗫嚅,“我不是那意思……” 魏南河拍拍他的脑袋:“进去吧,好好考虑一下自己什么都不想学只想玩有没有错。” 乐正柒动动嘴唇,什么都没说,往后退了一步,耷拉着脑袋转身走了。 杭州啊杭州,美丽的西湖啊西湖,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段和看了夏威一眼,“你是不是在这里做了什么亏心事?” 夏威老脸一红,扭捏道:“不告诉你~” 段和看向窗外,“拉倒。” 夏威拉着他,“台词不是这样的,你应该说:告诉我吧宝贝儿,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段和:“你尽管保守你的秘密吧,不用客气。” 夏威迫切地摇撼他的手臂:“你问我吧阿纳达——” “给你一次机会,说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少年郎,他英俊潇洒绝世无双……” “机会耗尽,请您闭嘴。” 夏威痛哭流涕:“好哥哥亲哥哥,让我说完吧啊啊啊——” 正在开车的段杀扭过头,对他弟弟说:“段和,这东西吵得我头疼,找地方埋了。” 段和面不改色:“哥,这东西挺邪门,就算你把他埋了他也会爬出来继续危害社会,还是随身携带比较安全,牺牲我一人,造福千万家。” 夏威羞涩地:“和哥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为了报答你,我决定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段和虚弱地:“我求你,别告诉我。” 夏威的秘密可以用很简单的一句概括:贷款的大学学费没能缴清,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被学校扣押了。 段和淌着冷汗问他:“为什么不缴清学费?” 夏威丧着脸,“那段时间大伯生病住院,他的医疗费花完我们所有的积蓄。” 段和谆谆教导:“你进社会后就应该存一点钱把学费还清了。” “切,我才不!”夏威摊手:“有证书也找不到工作,而且我再也不想看到财务处那几个家伙的嘴脸了。” “那……”段和揉揉打结的眉头,“那你念了四年不是白念了?” 夏威呱呱怪叫几声:“我白占了学校四年便宜,亏的又不是我。” 段杀头也不回,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你还有脸说。” 夏威黯然神伤,做文艺青年状明媚而忧伤地望着窗外,“你们怎么能体会我的心情……” “大哥,你别这么说话啊,很伤人的。”段和心里猫爪一样难受,暗地里亲昵地拉了拉夏威的手,“他没恶意,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难受……” “我怎么能不难受?这么好一个机会,我四处博取全系同学们的同情统共骗走一千块,偏偏忘了去骗辅导员了!”夏威泣不成声。 段和收回手,叹气:“哥,你还有没有更伤人的话?” 段杀:“……” 段家是个大家庭,段和的爷爷当年是少将级别,据说是老当益壮,九十多依然声音洪亮走路生风,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取过三房姨太太。大太太是段家的童养媳,比段老爷子还大柒、八岁,生了两个儿子,很早就病逝了;二姨太是地主家的小脚千金,给段老爷子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功劳最大,可惜在生第三个儿子时难产死了;至于三姨太,本是位资本家的宝贝小姐,在学堂念书时和某个男同学私定终身,不幸被当年当土匪的段老爷子抢走,跳楼服毒割腕绝食都试过,最终还是屈服了。段老爷子是最疼这个小老婆的,事实证明这位念过洋学堂的三姨太确实值得他老人家疼爱,大太太和二姨太过世时正好是四十年代末期,打完小日本后还有内战,老爷子打腻了,从自家院子里挖出当土匪时收刮聚敛来的一缸黄金,拖儿带女地举家迁往美国一躲躲了三十年,段家的孩子那时年纪尚幼,其中五个不满十岁,三姨太就是在这个时候屈服了段老爷子,教育段家的孩子们做人读书写汉字,后来又给段家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段杀和段和的爸爸。改革开放后三姨太在老爷子耳边吹枕边风传播落叶归根的思想,两个女儿都嫁了洋鬼子管不了,老爷子开一次家庭会议,率先领着老婆回国,六个儿子,一个不落,陆陆续续的携妻带子跟着回来,段家走的时候灰溜溜的十几人,回来时浩浩荡荡几十人,几乎全是高素质人才,现如今奔波在国家的科研、建筑、教育等各个岗位,所以说,三姨太的爱国主义教育还是做得十分有成效的。 夏威嗷嗷叫着捂脸:“豪门大家庭啊耶~~” 段和谦虚地说:“不是很豪,一般大而已。” “那么刨祖宗坟的你们兄弟俩是不是捡来的呢?”夏威眨巴眼睛做无知状。 段和平静地回答他:“三只穿山甲。” 夏威收声。 第31章 仗势欺人 杭州西湖区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带院三层独栋楼房是多奢侈啊,资本家啊资本家,资本家啊资本家…… 夏威蹲在门口揪小草,碎碎念。 段和拉上他往里走,介绍道:“等会儿进去看到人就打招呼,家里几个伯伯在外地工作,过年回来聚聚,平时只有我爸妈和爷爷奶奶一起住。” 夏威心里嘀咕:果然你爸是最没出息的,连房子都买不起。 段和微笑解释:“不好意思你想错了,这房子是我爸买的。” 夏威讪笑:“阿纳达同学,我们都爱有灵犀alitte通了~” 段和心说自己真是变态了,一听这家伙说话就忍不住想笑,他把夏威往自己这里扯一把,呼噜整齐小道士的短发,低声道:“我大伯母和四伯母是美国人,三伯母是日本人,你那些蹩脚的日语和英文不要满嘴乱跑,小心被他们家孩子取笑。” “呕吧!我说棒子语!” “你除了呕吧还会说什么?” “……”夏威蹲下划圈圈,“早知道应该多看点棒子剧。” 段家的孩子名字分成两个极端,段杀段敢段恶段猛之类是老爷子取的,段和段温段甜段泽之类是三姨太取的。段杀段和的爸爸名字是段狠,其实是位文质彬彬的桥梁工程师,段和领着夏威去见老爸,夏威乖乖地笑:“段伯伯,你好,我是夏威。” 段工扶扶眼镜扫了夏威一眼,和蔼且威严:“段和都对我说了,小夏,你在我们家不要拘束,随便吧。”转头继续看他的施工图,手一挥,“段和,带他去和爷爷奶奶请安。” 出了书房门,夏威问段和:“请安?封建社会啊这是?” 段和严肃的点头,“嗯,我们家几十年都这样,是奶奶定的规矩。” 夏威撒着欢儿,“嫁入豪门啊啊啊啊啊……” 段和低下头,嘴角微扬,“你……”想了想该怎么措辞后,正色道:“你私下怎么和我闹都没事,有长辈在还是给我正常一点。” 夏威嗤之以鼻,心说本来只是想来骗吃蹭喝,哪知道你家这么多麻烦? 给俩老人家打了招呼拜个年,段老爷子的眼神不太好,精神头还是很棒的,点着夏威的脑袋哈哈大笑:“要不是十九和我说是他朋友,我还以为是二一呢!” 夏威小声问:“二一是什么?” 段和嘀咕:“二一是我最小的堂弟,他在哈佛念硕,今年可能不回来了。” “十九呢?” “我。” 夏威“噗”了一下,忍住了。 三姨太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和蔼的笑道:“二一哪有小夏长的俊呀?来,小夏,过来。” 夏威挪过去,笑容满面,活脱脱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奶奶,真是不好意思,你们过年挺忙的,我还来打搅你们。” 三姨太拉着他的手,“什么话这是?我们家几十个人过年,多你一个不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而已吗?你的事十九都和我说了,听得我特心酸!你要是喜欢的话,今后年年到奶奶这过。” “哎,谢谢奶奶。”夏威轻轻应了声,眼眶有点热,一个人过了十几年的春节,冷清习惯了,现在有点不适应。 出了门,夏威手里捏着个红包,傻愣愣的。 段和笑他:“不就是压岁钱吗?飞来两百块横财让你高兴成傻子了?按理说你这么老的人不该拿压岁钱,不过我们家只要还在念书的人都有,你没拿到毕业证书,勉强还算学生吧。” 夏威没有贫嘴,他把压岁钱连着红包纸塞进上衣口袋,贴心脏捂着,说:“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拿压岁钱。” 段和心头一颤,抬手揉揉夏威的脑袋。旁边没有别人,暖气的温度适中,气氛很诡异,很暧昧,让人很窘迫。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沉静,段和在夏威的额头上小心印了个吻。 接着是更长时间的窘迫,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楼梯那儿上来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女,夏威忙转移视线,问段和:“那谁?” “我侄女,堂姐的女儿……” “美女好!”夏威扑上去撒娇,“妞儿越来越漂亮了,啊?我谁啊?我是二一叔啊!” 段和二话不说扯着夏威的后衣领往阳台的旋转楼梯走,上了三楼打开自己房间门将他推进去,“你想干什么?” “人家只想认识一下你侄女,发展好关系说不定我能成为你侄女婿~”夏威扭捏着。 段和恨得咬牙:“我哥是公安,他一定有兴趣听听道长你的传奇故事。” 夏威露出一个自以为很邪媚的笑容,“你们兄弟俩掏墓也不见的多光彩。” 段和握着夏威的手,用力一紧,笑容依然亲切:“那你是认为我哥会偏向你咯?你不想大过年的被抓去枪毙吧?” 夏威一头栽倒,呻吟:“呜呜呜……你们兄弟俩仗势欺人……” 家里人太多,段和段杀兄弟俩得住同一间屋子,没有多余的床,夏威理所当然还是与段和挤一张单人床。夏威郁郁寡欢:“我以为有KINGSIZE的床呢。” 段和一指在打地铺的段杀:“我哥在睡KINGSIZE,你去和他睡。” 段杀眉毛一挑:“你敢!” 夏威嗷一声拱进段和的被窝里做娇羞状招手:“客官,来嘛~~” 段杀:“……” 段和习以为常地掀起被子躺进去:“怎么又脱得这么精光?被子不够厚啊。” 夏威:“亲爱的,我还有你温暖的臂弯。” 段杀:“……” 段和:“不过有开空调,应该不会感冒。” 夏威:“宝贝儿,抱抱~” 段杀:“……” 段和:“别乱摸,明天还要早起,带你去烧香。” 夏威:“讨厌啦,明明是你乱摸人家咪咪。” 段杀爬起来,默默地把铺盖卷成一团扛在肩上,虚弱地打开门。 段和疑道:“哥,你要去哪?” “我……我睡走廊……”段杀在无声地控诉:变态啊变态啊变态…… 由于家里不谙世事的女孩儿众多,段和觉得还是减少花道士呆在家里的时间比较安全,故而热情十足地领夏威到外面玩。段妈妈每个月都要去灵隐寺烧香祈福,听说儿子要出去玩,便念念叨叨的叫他去寺里拜拜。 段杀不得不充当马夫,叹气道:“段和,你不是有驾照嘛。” 段和昨晚和夏威闹到很迟,坐在后排直打呵欠:“我新手一个,都没上路的经验,大过年的把你的车蹭坏哪个角落你又要揍我了。” 段家十八少,退伍时是上尉军衔,回来后在公安系统混个职位,工作稳定福利待遇丰厚。捧牢一个金饭碗,加上一表人才家境又好,按理说十八少早应该有主了!夏威说完,问:“十九少,你说是吧?” 段和抱着脑袋:“……别叫我十九少。” 前排开车的段杀面无表情,“不关你的事。” 夏威捂脸装可爱:“十八少,看这里看这里嘛~~” 段和手忙脚乱的拉他,“唉,你别惹我哥。” 夏威举手:“杀哥,你对我有兴趣吗?我毛遂自荐,你把你的沃尔沃送我!” 段和气急:“你……” 话没说出口,段杀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后排两个人哎呦哎呦撞在前排的车靠背上,夏威嗷嗷惨叫,鼻梁骨都要撞碎了。段和揉揉额头,“哥,你干嘛啊?” 段杀慢悠悠开动车:“弟媳妇实在太吵,你管着点。” 段和泪奔:啊啊啊啊,我哥也不正常了—— 灵隐寺在飞来峰景区里,三人兴致缺缺的逛了逛景区,夏威饿了,找借口不进灵隐寺,抱着寺门口的树一脸正气凛然:“贫道乃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抬手往寺里一指,“与这些秃驴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岂有进去烧香之理?” “喂喂喂,昨天是你自己说你在杭州念了四年书都没来过这里很遗憾的。”段和无奈而憔悴地劝服:“来都来了,不烧香就不烧香,逛一圈就回去。” “施主,你这是扭曲贫道的宗教信仰啊弥陀佛……” “没法子,只能使出杀手锏了。”段和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折成纸飞机飞出去,“去买三张票,余下的钱都是你的。” “哦耶!Money!”夏威飞奔过去捡了钞票占为己有后再也不提自己的宗教信仰,颠儿颠儿跑去寺庙拥挤的售票口排队买票。 段杀问他弟:“你不觉得累吗?” 段和:“……习惯就好。” 等了好一会儿,夏威捏着那张钞票跑回来抓住段和扭打在一处,“你这没良心的门票要三十五块钱三张一百零五……” 段和:“你就垫五块钱嘛。” “那我的跑腿费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安胎费抚养费……” “闭嘴!”段杀忍无可忍:“那就不要去了!现在就回家!”吼完扭头就走。 夏威果然闭嘴了,咬着自己的袖口对段和说:“你哥好可怕。” 段和整整自己被抓皱的衣领,“我都和你说了,不要惹我哥。” 夏威挑拨那兄弟俩的感情:“他一定是觊觎自己的弟媳妇,良心受到强烈的谴责故而恼羞成怒。” 段和做忍痛割爱状,“他如果要你的话我倒贴钱送给他。” “阿纳达——我身为男子怀了你的骨肉是多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不能不要我啊——” 段和:“大哥,你走慢点,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这三人一人在前面疾走,两人在后面拉拉扯扯,快要到景区出口时,树丛中鬼鬼祟祟的闪出一个披袈裟的光头,双手合十,一边扭着脑袋贼眉鼠眼地旁顾左右一边胡言乱语着:“几位施主,贫僧乃贵庙十全大补方丈,合影五十签名三十……” 只见那年轻和尚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唇红齿白,额角一道两公分的粉红色疤痕,却是位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是故意卖关子的,戴上铁桶迈小内八跑走:“猜猜他是谁~~” 第32章 方丈,你就从了贫道吧 三人被这和尚截住了去路,段杀正要发作,哪想待他看清来人是谁,登时震惊得目瞪口呆! 段和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柏柏柏……”夏威长大嘴巴:“你……” 一刹那,天地静止了。 缘!分!啊! 缘——分——啊—— 柏为屿撒下手里的佛珠扑向夏威,身后背景是鲜花团簇鸽子呈放射状飞翔,他慷慨挥泪语无伦次: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道长却在灯火阑珊处!跋山涉水流浪数十栽,武当山峨眉山武夷山我都找遍了,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道长您了,我差一点点绝望了放弃了殉情了…… 夏威喜极而泣,絮絮叨叨着我要谢谢NCTV谢谢吉尼斯纪录举办方谢谢古今传奇栏目组谢谢我的导演编剧化妆师造型师灯光师谢谢全国十四亿人民在这个时候纷纷消失只剩我们俩在这个花好月圆的早上相遇了相识了相爱了生子了…… 柏为屿连换几口气:“道长……” 夏威换完气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咳,方丈……” 柏为屿含情脉脉:“道长……” 夏威泪水涟涟:“方丈……” “牛鼻子……” “秃驴……” 十指相扣,相拥而泣…… 段杀在墓里遇到诈尸都没不顶在这遇上柏为屿来的惊悚!他扪心自问,自己从小到大没有受到过如此巨大的惊吓! 段和恢复正常,拍拍他哥的肩,“习惯了就好。” 段杀掏出手机,阴森森的开了腔:“报警。” 柏为屿扑倒在他脚下:“段大侠手下留情啊~我也是生活所迫啊啊啊——” “你不是和我说你去河内了吗?”段杀冷峻地看着他。 “我我我真的去了,你看我还带回了越南特产绿豆糕!段大哥笑纳!”柏为屿哆哆嗦嗦地从大袖口里掏出一盒饼。 段杀接过来,念包装盒上的字:“鼓浪屿馅饼。” “是这样的,鼓浪屿是河内以西八十公里的小岛。”柏为屿皮笑肉不笑的解释。 段和叹气:唉,智商还没有夏威高。 段杀揪住他的袈裟搡了一把,“我借你的钱呢?” “花光了。” “什么时候还?” “我这不正在赚钱还您么?” 段杀把鼓浪屿馅饼交给自家弟弟,开始按手机,按了两个1后,柏为屿夺过他的手机,眼底一片泪光,晒黑了的面庞兀自带着点儿忧伤:“段杀,相信我,我会把钱还你的。” 段杀,僵了一瞬,木讷讷的道:“我也没逼你还钱……” 事后柏为屿对夏威说:“那就是装深沉的最高境界,效果怎样你也看到了吧?嗯哼哼,你多学着点……” 柏为屿确实是到河内找到了妈妈家,只不过屁股还没坐热就跑了,他和后爸一见面先是冷言冷语接着大吵大闹然后拳脚相向最后一气之下又回国,一来二去身上的钞票所剩无几,大过年的也没脸找朋友借钱,灰溜溜地四处扒火车,瞎混着等过完年后开学回妆碧堂。至于怎么瞎混,夏威给他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段和怜悯地看着他,“为屿啊,你身为一个高校在读的准艺术家,怎么可以像夏威一样做这种没水准的事,夏威就是一盲流,蹲蹲局子还没什么,你被抓住了怎么办……” “我呸!”柏为屿唾弃道,“我是在搞行为艺术,小蛮能和我比么?” 夏威扭住他十八般武艺全上来,“你再这么叫我我就和你决一死战!” “小蛮小蛮我就叫你小蛮怎么了?” “如花如花以后我叫你如花!” 段杀面色阴沉,眼中杀戾之气一掠,段和忙把那两人分开,“别吵,再吵我哥就爆发了!” 段杀没收了柏为屿的袈裟,“你这是从哪弄的?” “我,我在厦门普陀寺……的时候,偷,偷看一个老和尚洗澡,顺带就……”柏为屿得知段杀是公安后更加如履薄冰。 其余仨皆冒冷汗:偷看老和尚……洗澡? 段杀盯着柏为屿圆溜溜的脑袋,“冷不冷?” 柏为屿摸摸头,很委屈:“冷。” 段杀一声不吭地把他推进了车里。 段杀买了顶雷锋帽,白中带灰的狐狸毛,是那种改装过适合非主流小弟弟们装酷的款型,价格六百六。 段和咋舌:我哥什么时候有买奢侈品的嗜好了? 假和尚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戴,探到沃尔沃的倒车镜前自恋地照了半天,水仙花骨朵一般支着脸蛋喃喃自语:“上天对我真是太不公平了,长成这样略胜潘安小赢宋玉的容貌,简直是祸国殃民啊!瞧瞧你们自己,在我的光辉映照之下,你们是不是自卑得不想再世为人了?” 段和:“喂……你真是比夏威还讨厌啊!” 假道士掐着他的脖子摇晃:“给我也戴戴。” “不给~这是段大哥给我买的定情信物~”假和尚一脸陶醉地摩挲着帽子上的狐狸毛,“好~舒~服~啊~” 假道士扯着段和摇尾巴:“段郎,我也要。” 段和额上青筋冒起:“真烦……” “你居然嫌我烦了,人家什么都给你了啊——”假道士不依不饶:“给我买给我买——” 段杀把帽子的收据交给柏为屿,不冷不热的说:“加上这个,你欠我六千六百六十块,三个月内还清,不然我找到你学校去。” 柏为屿手里的帽子啪嗒掉在地上:“啊咧……不能退货吗呜呜呜……” 夏威揉揉鼻子,望天:“天气好热啊。” 柏为屿凑到段和耳朵旁边:“唉,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哥是不是面瘫?” 段和斯文,礼貌,和蔼可亲地回答他:“你才面瘫,你们全家都面瘫。” 出去一趟,又带回一只野生动物。段老爷子说:“哎呀,这是十八的朋友啊。我还以为是二一呢!” 三姨太说:“乱讲,二一哪有小柏长的俊啊!来,小柏,过来。哎呦喂看着就招人喜欢,以后年年都来奶奶这儿过,奶奶疼你。” 夏威的小心灵受到严重摧残,“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呢?” 段和反问:“你有什么不满?” “没……没有。” 开玩笑,三姨太是段家的王母娘娘,谁有不满就拖出去狗头铡伺候。 请安完毕退出来,柏为屿点着压岁钱,喜滋滋的说,“你们家奶奶真是超级大好人!” 夏威伸长脑袋:“多少多少?” “三百。” “……” 面瘫男的眼神含着笑意:“看来我奶奶特别喜欢你,”伸手把柏为屿的帽子摘下来,露出一个大光头,“让你这么进去,她就只给你一百。” “咳咳。”段和拉着夏威欲离开这是非之地。 夏威:“呜呜我俊还是他俊?” 段和安慰他:“一定是我奶奶数错了,她也只给我两百。” “呜呜,我俊还是他俊嘛?” “这个……你们俩风格不一样的。” “我想听你说我俊嘛。” “你俊你俊,他丑死了。” “他骗人~~”柏为屿兰花指:“小样儿,贫僧就是刮个秃瓢也比你这土道士俊多了!” 夏威:“和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段和:“……” 段杀:“……” 段和很苦恼的对他哥说:“哥,这两只不能一起养在家里,吵得我快发疯了……” 段杀俨然是心情很好,“让他们闹呗,量他们也搞不出什么有水准的花样。” 夏威和柏为屿的PK,在脑残这方面不相伯仲自不必说,前者邋遢后者爱干净,前者淫贼一枚后者洁身自好,前者胆大包天后者胆小如鼠,前者恶迹斑斑后者除了伪装和尚未遂以外基本是白水一杯。 结论——夏威真是一无是处。 夏威窝在被子里,嘴角一小块残留的牙膏沫,听完段和的对比分析后,哀怨地说:“呕吧,你嫌弃我。” “我没啊,”段和揩掉他嘴角的那块牙膏沫,忍不住调戏他:“你让我亲一下。” 夏威捂脸摇头摆尾:“嗯~~人家还不想要呢~” 段和把被子提上去捂住两个人的脑袋,“我对你好不好?” “好~~”夏威裸着上半身抱着段和蹭蹭。 段和在黑呼呼的被窝团里摸索着捏住夏威的下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我都带你来见公婆了,以后老实点。” 夏威没有反应。 “害羞了啊?”段和捏捏对方的脸,又补了个吻,轻轻的,只是唇碰唇,他没接过吻,这样就够煽情了。 夏威骤然一挺身将段和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咬住他的嘴唇将舌头探进去翻搅。这个吻来得太热烈,汹涌得近乎粗暴,段和几乎要招架不住,一边费力地配合对方做陌生的唇舌运动一边深呼浅吸,吻着吻着都快窒息了! 夏威松开段和的唇,坏笑几声,手往他睡裤里伸进去,野蛮地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然后在他耳边用低沉磁性的声音说:“宝贝儿,你给我老实点才对,别挑逗我,爷忍不住了想干你可不分场合。” 小蛮兔瞬间变成大野狼,段和被吓到了,吓得半天没有吱声。 柏为屿洗完澡开门进来,“我睡哪?” 那两个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窝里冒出脑袋,段和灰白着脸,眼神呆滞:“……啊?” 夏威朝地上的被褥一扬下巴,“如花,你今晚陪十八少。” 柏为屿扑过来扒着床单:“段二哥可还记得当年墓下,是贫僧舍身忘死救你一命,你怎么能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段和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啊?” “和哥哥不要理他啦~~”夏威趴在他胸口上做妩媚状,眼带秋波:“你也不能做主的么,是十八少点名要他侍寝……” 段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嗯?” 夏威咻地把脑袋缩回被窝里。 段和犹犹豫豫的爬下床,“哥,我……我和你睡,让他们俩一起吧。” 第33章 不要对流氓耍流氓 怎么忘了,夏威是个流氓。 对流氓耍流氓的结果就是反被流氓耍流氓,听着挺像绕口令。这个春节,纯洁的老处男段博士过得郁郁寡欢,是他自己先情不自禁去亲了流氓企图单单纯纯美美好好的试着谈谈小恋爱,不想流氓从此以后放开手脚对他上下其手,从语言暧昧直接升级到肢体性骚扰。 大年初一清晨天蒙蒙亮时,段和眼睛睁开,眼前是无限放大的夏威同学的脸,那只章鱼嘴越逼越近:“阿纳达,让爷嘴一个~” 段和缓缓翻个身子,无力地摇撼他哥:“大哥,救命啊……” 段杀睡得迷迷糊糊的,推开他的手,“别吵,再吵揍你。” 夏威没趣地往床上爬,“唉,那我去亲为屿了。” 段和扯住他,“你给我回来!” 夏威毛虫似的一拱一拱挤进段和的被窝里,两手冰冷冷湿漉漉的。 段和捂住他的手问:“干嘛这么早起?这才几点?” “被尿憋醒了,去了趟厕所。” “谁让你睡前喝那么多可乐……呃?洗手了?” “……没。” 段和一惊:“那手上怎么都是水?” 夏威:“……” 床上的柏为屿:“……” 躺在他们旁边的段杀:“……” 段和把自己的手从被窝里掏出来闻了闻,一脚把夏威从被窝里踹出去,“滚你的吧!尿尿尿到手上居然也不洗手!” “水……水太凉,人家怕冷……”夏威自知理亏,颤抖着爬向床铺。 柏为屿团吧团吧用被子牢牢地把自己卷成一根寿司卷,“你别进来!” 段杀没说话,用眼神把夏威劈个半死。 夏威只穿条薄薄的运动裤,上身赤膊打着绷带,蹲在地上哆嗦着:“啊嚏!啊嚏!” 反正手上都是尿,没法安稳躺着赖床了,段和捶了一下地板,痛不欲生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披件外套,丢给夏威一件毛衣,然后揪着他去厕所洗手。 柏为屿又打了个盹,醒来发现那对奸夫淫夫还没回来,他喊醒段杀,问:“是不是你弟把假道士人道毁灭从马桶里冲下去了?” 段杀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了。 两人披上外套蹑手蹑脚挪到三楼的厕所门口,柏为屿贴着门听了听,听到夏威呻吟着:“嗯……段和,亲爱的,阿纳达,你饶了我吧……” 段和:“闭嘴,再叫得这么浪我弄死你。” 夏威:“嗯……你好坏,别,别……” 段和:“真碍事,快把这件脱了。” 夏威:“我冷……” 段和:“我加快速度,马上就好……” 夏威:“啊,流血了!” 段和:“就一点点,没事。” 柏为屿无语地听了一会儿:“这两个人太大胆了吧?” 段杀脸色很差,“家里这么多人,他们真是乱来!” 柏为屿搭上他的肩,老气横秋地安慰道:“没关系,大家都还没起。” 段杀站起来欲走,催道:“别听了,走。” 柏为屿按着不放:“难得有现场版,再听听嘛。” 段杀冷冷地斜眼一看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狗爪子拿开。” 柏为屿一听火了,用力掐住他的肩膀:“搭一下会死?你的肩膀很值钱吗?报个价钱出来,爷买了!” “放开!” “求我啊~~”柏为屿嬉皮笑脸。 段杀不说话,单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刹那间,柏为屿有一种冷风穿体而过的感觉,不由打个抖,蔫了吧唧地缩回手,“段大哥,我错了……” 段和费了好大劲把夏威柒缠八绕的绷带都拆了,由于子弹贯穿了肩部,虽然表面已逐渐愈合落痂,但筋肉里还没恢复,夏威的手臂没力气抬高或拎重东西。 段和在夏威脸上啵了一下,“早就不用再绑绷带了,贴块纱布就行。” 夏威勾着他的脖子:“和哥哥,抱紧我,我冷……” “算我求你,说话别这么恶心行不?”段和打开药箱,剪下纱布折叠成小方块,再用胶布给他前后枪眼上各贴一块,“脱穿衣服时小心点别蹭到,洗澡也别碰水。” 回到卧室里,另外俩人神色诡异地看着他们,段和疑道:“唉,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我们还准备回来睡回笼觉呢。” 段杀的眼神很矛盾,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钞票塞给自家弟弟,“你们找家酒店住,别住家里。” 段和看着手上的钱:“……” 段杀打开门,一脸沉重的走了。 柏为屿伸出中指不伦不类地戳在夏威的下巴上,顶起他的脸,“兄弟,听你哥的话,出去住吧,你就是不走我也不敢和你睡一张床。” 夏威纳了闷:“咦,段杀怎么变成我哥了?” 柏为屿挥着手绢迈小内八跑走,边跑边说:“小蛮哥,家里人多口杂,你们还是到酒店里尽情享受新婚的滋味儿吧~~~” 段和打了个抖,“他说,尽情的……什么?” 夏威额上冒冷汗:“……风太大,我没有听清……” 当然,段和没有带夏威去住酒店,他把夏威捂在房间里让其抱着笔记本自生自灭,这家伙只要跨出房门不会轻易回来,段和去找,必然看到假道士在和自己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侄女侄子们搭讪。 段和平心静气地和夏威商量:不然这么着,我们去乌镇玩玩? 段杀建议:“你带他去西塘、乌镇、南浔玩一圈好了,保准能玩五、六天。” 柏为屿一呼噜掏出速写本:“好!一起去!” 夏威专心致志地玩着游戏,“哪有大过年的跑去那玩儿的?你们俩去吧。” 段和欲言又止,只好摸摸鼻子不再吭声。 晚上段和捂着夏威的耳朵叽里咕噜了一番,夏威目露怀疑之色:“什么?你哥喜欢为屿?” 段和很真诚的点头,“你看不出来?”心说大哥你就原谅我吧,我是真的不想把这花道士放在家里祸害我们家的孩子们! 夏威怪笑几声:“为屿喜欢小柒,你哥失恋了。” 段和兔死狐悲的模样:“所以我得给他们创造机会啊!”神秘兮兮地朝夏威使个眼色,“只要你跟我走,保证一路上想吃什么玩什么都依你。” 夏威指着他的鼻子,“你……要我背叛兄弟?你当我什么人了?我宁死不屈!” 段和无言以对,“啊咧……你不至于这么刚烈吧……” 夏威话锋一转:“如果你把为屿的帽子偷给我的话另说!” 革命的叛徒夏威同志于凌晨五点半用柏为屿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段十八郎,接着偷偷的戴上雷锋帽,与段十九郎私奔了。 第二天早上柏为屿依旧死睡烂睡,段杀先醒了,打开手机看到那条短信——“辗转千山万水到杭州,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吗?啊~~~晚上看着你的睡脸,有太多话想对你说,可惜我们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段杀僵硬地转过头看看柏为屿,那白痴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他没有勇气再看柏为屿第二眼,平静地把短信删掉,穿衣服出了卧室,扶着走廊的墙壁干呕个不停。 段妈妈和三姨太经过,三姨太大惊小怪地问:“十八,你吃错东西了吗?” 段杀虚弱地摇摇头:“没,没事……妈,奶奶,我,我去上班了。” 段妈妈愕然道:“法定节假日还没过完呢!上什么班?” “我……值班不行啊?”反正不能呆在家里! 可怜的段杀记忆力太好,短信是删了,可惜每个字都印在脑海里,三五不时跳出来恶心他一下,想一次吐一次。 在大巴上,夏威沾沾自喜地把这一损人不利己的低劣行径告诉段和,邀功道:“我是不是很聪明?” 段和泪流满面:“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夏威做理解状拍拍他的肩膀,“感激之情我心领了,你何必哭呢?” 段和呜呜:“我哥知道实情的话会打我的。” 夏威咳了一声:“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实情,死无对证不是?” 段和:我的天啊,碰上你后就再也没遇到过好事…… 春年过后,工瓷坊陆陆续续地有了陶工,又忙碌起来。 去接乐正柒的不是魏南河也不是柏为屿,是杨小空,他大年初六就到妆碧堂,用言语试探了一下魏南河,要到乐正六的地址,进村子里打辆摩的下山去接乐正柒。 乐正六比乐正柒整整大二十岁,由于自己是开美容会所的,故而保养得极好,年近四十还是美艳动人气质绝佳,她开了院子的大门,笑容可掬地把杨小空迎进来:“小空啊,我听说了,曹师叔的关门弟子么。” 杨小空很是惭愧,忙将手里的礼盒交给乐正六,转移话题道:“乐正姐姐,我从家里带了些人参,送给师伯。” 乐正柒从屋里跑出来:“小空!你是来接我的吧?是吧是吧?是南河叫你来的,是吧是吧?” 乐正六推辞着不要那人参:“这么贵的东西我可不能收,你留着送曹师叔吧。” 杨小空执意道:“乐正姐,曹老和魏师叔我都送了,你别和我客气,我家是药商,这些东西多得很。” 乐正柒把大礼盒夺过来,惊喜道:“人参啊?姐,你早上不是买了羊肉吗?用这个炖吧。”转而问杨小空:“你家有燕窝吗?” 杨小空踌踌躇躇的点头:“有……” 乐正柒兴奋得两眼放光:“那下次带几斤来,上次我姐就炖了一点点,我都没吃饱。” 杨小空脑门疼:……几,几斤?小朋友,你确定你说的是燕窝不是猪皮? 乐正六哭笑不得,敲敲乐正柒的脑袋,“死孩子!上次那一盏几千块,谁能供你吃到饱?” 未走到内厅,杨小空就见识到乐正悬的藏獒,那只狗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像头狮子! 真是好奇上次魏大师兄怎么能够狮口逃生? 狮子蹲在厅门口,凛凛逼人。 杨小空腿肚子打颤:“小柒,狗栓了没有?” “没。我们家狗品种不纯,从不咬人,你看,他多温顺。” 杨小空往他身后躲:“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它温顺呢啊?” 乐正六呵斥道:“小柒,把狗栓起来!谁说他不咬人?上次不是把南河咬了?” 乐正柒撅嘴,“那是因为爸爸叫它咬的。”边顶嘴边跑过去把狗栓起来了。 第34章 糊涂事 杨小空暗暗确定乐正柒绝对不是乐正悬的儿子,那老人家长的和那头藏獒似的,身高一米八多,骨架粗大,给人一种孔武强壮的感觉,满脸花白的拉茬胡,和发鬓全连在一起,目光炯炯有神,年近柒十依然威猛凶悍。 老人家对温和礼貌的杨小空还是很客气的,只是在谈起魏南河时愤恨地哼了声:“魏枕溪养了只王八蛋儿子!”一捶大腿,恶狠狠道:“我要不是这条腿不方便,我就……我就……”想了想,自己就算是腿方便也不能拿魏南河怎样,只好忍下这一口恶气。 乐正六早就被魏南河买通了,听了这话便一抿嘴,借机劝道:“爸,南河也没什么不好,人家和小柒都两年了……” “放屁!”乐正悬瞪眼,“我儿子才多大?要没这王八蛋出现的话,等小柒长大了找个好姑娘,怎么着也比他强!伤风败俗!” 杨小空不敢插话,捂着个细瓷杯子默默喝茶。 家里为了这事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乐正柒俨然是习惯了,老爸的训斥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怀里抱着杰士邦,有一下没一下的摸。 乐正六给乐正悬倒杯水,送上降压药,“好了,爸,以前你带小柒怎么带的?孩子饿一餐饱一餐面黄肌瘦,猴仔似的,十五岁了还不到一米四,我都不说你了!你自己瞧瞧小柒跟着南河后长了多少肉?每次回来都高出一大截,年前我给他量了一下,都一米柒了……” “我呸!我儿子又不是猪仔,需要他喂肥吗?”乐正悬把降压药就水吞下去,横了乐正柒一眼,兀自伤感:我这儿子跟了我几年,既没接受教育也没接触朋友,我确实是亏欠了他。 乐正柒挪过去搂着爸爸的肩,“爸爸,我想去南河那了。” “去了就别回来,你这没出息的混账!” 乐正柒嘻嘻笑着在乐正悬脸上亲了一口,“爸爸,你别生气,我回去和南河说你特喜欢那个罐子。” “放屁!我什么东西没见过?会稀罕那个破玩意?”乐正悬震怒地把手里的杯子往茶几上一顿。 “好好好,我和他说你不稀罕,叫他下次送更好的来孝敬你。” 乐正悬一点儿也不领情,捏住儿子的小细脖子不让他走,“别给我来这一套,你敢出这个家门以后就别叫我爸!” 乐正柒缩着脖子,眨巴眼睛望向乐正六,“姐姐,你看爸又这样了……” 乐正六一把揽过乐正柒,推开老爸的大手,“爸,你手劲这么大,别动小柒!” 乐正悬果然悻悻的把手收回来。有一回父子俩吵得厉害,乐正悬给了儿子一巴掌,打得小孩鼻血直流,当即晕了过去,轻微脑震荡,脸肿了半个月才消下去。当姐姐的心疼坏了,在病房门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老爸骂得狗血淋头,然后亲自把乐正柒送到魏南河那,威胁老爸说小孩和他断绝关系了。老人家自责了好一段时间,想起来就心疼得直抽抽。 乐正六拉着弟弟起身往门口走,招呼杨小空道:“小空,我们家巷子深,门口估计打不到的士,你们出门拐到巷子外面去再打,我弟一上马路就迷路,你得看紧点。” 杨小空忙应着站起来跟出去,“好好。” 乐正悬气急:“回来回来!” 杨小空毕恭毕敬的回身对乐正悬道:“师伯,那我先走了,再见。” 乐正悬才不理他,拄着拐杖要站起来,喊自己儿子:“乐正柒,你给我回来!” 乐正柒撒腿就跑:“爸爸,我走啦,你不骂我我就常回来!” 杰士邦一跃一跃跟着跑了,“喵喵!” 乐正悬大动雷霆之怒,拐杖摔出老远:“你这没出息的,不是我儿子!” 乐正柒跑出院子,反手带上门,吐吐舌头,“吵来吵去还是这几句话,没创意。” 魏南河假装不知道杨小空去接乐正柒了,他站在工瓷坊的台阶上做悠闲状抽了两包烟,拔长脖子等得望眼欲穿,总算把小媳妇盼回来了。 乐正柒下了的士,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扑倒魏南河,小孩是半点伪装都没有的,有十分高兴绝不会藏起半分,他在魏南河脸上恶狠狠啵了一口,只差没有摇尾巴:“南河,你胡子没刮干净,扎人!” 魏南河摸摸脸,假装冷淡:“你自己找扎的。”看来魏叫兽被那句“不要脸的老流氓”刺激得够呛,到现在还没有消气。 乐正柒踮脚抱着他脑袋,鼻尖点着对方的鼻尖,像只奶猫儿似的呢喃:“你抽了好多烟,都是烟味。” 没心没肺的死孩子!瞧你这么高兴就不爽!魏南河在乐正柒唇上啄了一口,心里很是后悔:我和一小P孩气什么呢?有必要怄气不去接他么?想着,又啄一口,气全消了,“宝贝,我有事和你说……” 乐正柒仰视他问道:“为屿什么时候回来?” 得,火气又上来了。魏南河很没肚量的撒下乐正柒扭头往工瓷坊里走。 乐正柒莫名其妙的看着杨小空:“他怎么了?” 被无视很久准备开溜的电灯泡走不开了,只好踌躇着说:“生……生气了吧。” “我知道他生气了,可为什么生气?” 杨小空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魏师兄,或许是吃醋了……” “吃醋?吃谁的?” “你一口一个为屿,他还能吃谁的醋?”杨小空实话实说。 乐正柒大吃一惊,追上魏南河:“南河,小空说你吃为屿的醋?” 杨小空转身就逃。 魏南河捂住乐正柒的嘴,压低声音:“住嘴,我没有。” 乐正柒放肆地嘲笑道:“你真是没肚量。” “都和你说我没有了……”魏南河百口莫辩,心下暗骂:杨小空,小心我让你工艺美术史明年重修!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段杀憔悴地把柏为屿送走的同时,段和憔悴地把夏威领回来了。 夏威没看到柏为屿很是失落:“柏为屿怎么回去了?” 段杀一言不发。 段妈妈絮絮叨叨地教训段杀:“你怎么不留一留小柏?他说走就走,也不打声招呼,我真舍不得呀!别人家儿子活活泼泼的,为什么我们家儿子一个个榆木样子?烦死了!” 段杀还是静静地沉默着,一张死人脸又死透了好几分。 吃完中饭后段妈妈要去超市买菜,段家兄弟俩是绝对没这个兴致陪逛拎东西的,夏威自告奋勇拍着马屁尾随出门。家里的亲戚大部分都走了,冷清很多,两兄弟坐在小厅里失魂落魄的看电视,许久,段和问:“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段杀不自然地抬手略挡眼角的淤青,前天晚上他和柏为屿喝醉了酒,意外地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事后被柏为屿打了一拳。要凭他的性格,谁敢打他他一定十倍奉还,可这事错在他,因为柏为屿烂醉而他只是半醉,所以挨一拳还是可以忍受的。前后思量片刻,他决定不告诉弟弟自己做的糊涂事,于是轻松道:“被门夹了,呃……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靠!老大,你抢走我的借口让我说什么?段和干咳一声喝口可乐掩饰慌张,绞尽脑汁想出个借口:“……看星星的时候,天上掉下个垒球。”与段杀酒后乱性且事后被打不一样,段和是在双方都神志清晰的情况下和平谈判未果,先掷硬币,夏威输了;然后抽签,夏威输了;接着剪刀石头布,夏威还是输;最后决定抽一轮拔乌龟,夏威耐性尽失,抽了几张牌后骤然恼羞成怒,奋起压倒段和。两个人扭打在一处,书呆子段博士惨遭殴打,最终导致失去主攻手的权利,咳咳,简直就是羞于启齿,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死一般的僵窒,段杀找话题说:“玩的开心吗?” 老子被假道士强|奸了一路,能开心就见鬼了!段和讪笑:“挺好玩的,嘿嘿……” 冷场十分钟。 段杀问:“什么时候去学校?” 段和:“问夏威。” 段杀:“……” 冷场十五分钟。 段杀问:“吃了吗?” 段和:“……刚刚不是和大家一起吃的么?” 段杀:“哦,我们吃过了啊。” 段和:“……” 再冷场二十分钟。 段和问:“你这几天怎么过的?” 段杀:“就那样过呗。” 段和:“……” 兄弟俩就这么谈了几个小时后,段妈妈回来了,夏威拎着大包小包,段妈妈挽着夏威谈笑风生好像亲母子,看得段家兄弟俩很不是滋味儿。 段妈妈一见段和就大笑:“段和,我刚和小夏说好,把你嫁给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段和惊出一身冷汗:“妈,他和你说什么了?” 段妈妈把水果放进果盘里,开玩笑说:“小夏说要下聘把你娶走啊哈哈哈……” “姓夏的!”段和怒目瞪着夏威,夏威狗腿状端着盘子去洗水果了。 段妈妈转向段爸爸:“亲爱的,你看怎么样?” 段爸爸把报纸放下,将脸一板:“乱来!” 段和吐出一口气:还好爸不爱开玩笑。 段爸爸继续说:“小夏是孤儿,穷得很,哪有钱下聘?还是他嫁到我们家比较合适哈哈哈哈哈!” 夏威摇着尾巴奔进来:“我愿意我愿意~~”举着刚洗好的水果,“公公婆婆吃水果~” 段妈妈:“好好好,乖孩子!” 段爸爸:“叫爸爸就给你见面礼。” 夏威毫不犹豫:“爸爸~~~” 段和一头黑线:“哥,为什么我回来后觉得爸爸妈妈不是以前的爸爸妈妈?” 段杀习以为常的道:“你不在这几天,他们已经被柏为屿那小子逗得不正常了,他们都把我许配给柏为屿做小妾了……” 段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英武威风的大哥:“……小妾?” 段杀自知失言,窘迫地摸摸鼻子敷衍道:“我,我值班,先走了。” 段和的导师给他挂了个电话,某大学文博系缺人,让他过去实习三个月,允许六月底回原校毕业答辩拿学位证书,然后给他转正。一般来说,博士当高校教师,入校就是讲师,不出几年便能升副教授,对于段和这样的书呆子是最好不过的出路。 段和挺高兴的,搂着夏威的脑袋亲啊亲,对他说:“你看,我马上就有正式工作了,你是不是也该找个正经事做?” 夏威挣开,故作深沉的点起一支烟,“和哥哥,你养我啊。” 段和笑笑:“好,我养你,那你要乖一点。” 夏威嗤笑,伸手捏捏段和的下巴,“你要我怎么乖?说说看。” 过完年亲戚陆陆续续的都走了,上班的上班念书的念书,段杀也回自己屋里去住,小房间里没有别的人了,是两个人的世界。段和把夏威的烟拿过来丢进床头的易拉罐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别抽烟,门窗都是关着的,空气不好。”段和将他揽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你就跟着我,我到哪你到哪,能赚多少钱无所谓,找个正经工作安定下来就行。” 段和的要求确实不高,夏威自问自己能做到吗?段和宠着他,甚至在床上都让他为所欲为,夏威知道不是因为段和打不过他,而是宠他宠得没边了。 就这么一个要求,功德圆满的爱情——和你在一起。 夏威,你做得到吗? 夏威没有考虑过这些,这假道士没正经惯了,一旦问题的严肃性摆在面前,他却不知该怎么严肃起来。 段和吻吻他的鼻尖,语气温和柔软:“我叫我哥去定了后天的机票,你先和我回学校,我得填些推荐表之类的,办完手续再去用人单位。” 夏威点头:“嗯。” 第35章 关于奸情的论述 连声招呼也没有打就连夜逃走的柏为屿失魂落魄地逃票扒上辆火车,在车厢间的厕所门口蹲了一天一夜,突然发现自己搭错车了,百般无奈之下只好猥琐地在火车站做流浪汉状裹报纸睡一晚,第二天换辆火车,这回运气没那么好,扒的是辆慢车,蹲了三天两夜才回到学校。 到达妆碧堂时柏为屿脑袋上已经长出一层短毛,像刚从局子里放出来的劳改犯,游魂似的打开妆碧堂侧门溜进自己的卧室,灯也不开,躺倒就睡。 夏威的本命年也是柏为屿的本命年,夏威有段博士给他买红内裤避邪,柏为屿可没有,他穿的是清白纯洁的白内裤,于是莫名其妙的被人扒掉了内裤为所欲为,真是倒霉到家了! 奸情一直以来是个比较邪门的事物,但也不是无迹可寻,当我们理论联系实际分析具体案例的时候就会发现其理论依据就是马克思唯物主义学说——内因和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比如夏威和段和,同床共枕个把月奠定了奸情发展的外因,段和同志在反革命力量假道士的色诱兼洗脑之下革命意志不够坚定最终导致直男巨变,乃是内因。 至于柏为屿同学对自己的遭遇感到震撼不平,心怀仇恨畏惧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自怜自哀,主要是由于外因和内因没有共同和谐发展,当外因发展到了共产主义柏拉图阶段而内因只停留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赤|裸裸的奸情就与现实理智割裂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跨年度不及格的柏为屿同学至今没能想明白自己的白色小内裤为什么会背叛了自己! 综述以上理论,个案分析就简单得多,老师告诉我们做论述题要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从事物发展的本源开始说起,稍微有点浮夸也不打紧。 自打夏威和段和私奔后,段杀的堂弟二一回来了,那小子是个中美混血,带着个巴西妞儿,那两人火辣辣热情一个KISS能旁若无人的吻出吉尼斯纪录来。段杀自觉地把卧室让给堂弟和堂弟媳住,然后拎着柏为屿住到顶层平台的小阁楼里。那本是一个鸽子屋改造的,头顶上偌大一个天窗,阁楼的窄小程度可想而知,没有床,只在木地板上打了个地铺,两个人席地而窝,晚上睡觉前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哲学谈未来谈诗词谈歌赋,(不好意思,某恩COS了一下琼瑶奶奶)咳,当然,段杀不爱说话,只觉得和谁都自来熟的柏为屿吵得他日日头疼、夜夜难寐,心下恨恨地规划报仇的方案。 两个人本来是相安无事,大年初八晚上段杀有同事聚会,爱凑热闹的柏为屿颠儿颠儿跟着去了,(这个教训教育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小受们人多的地方不要去。)由于以段杀堂弟身份出现的柏为屿能说会道,很快喧宾夺主和段杀的同事们打成一片,整个聚会的气氛都被他带动起来,(这个教训教育古今中外的小受们矜持的重要性。)于是K歌的K歌,划拳的划拳,拼酒的拼酒,赌博的赌博。(这个教训教育酒量不好的小受们一定要远离酒精。)在此期间面瘫段Sir苦闷自己为什么会把这假堂弟带出来丢人现眼,独自郁郁寡欢借酒消愁,(这个教训教育闹腾的小受们务必学会察言观色同时不能低估面瘫男的战斗力。)结果我们的柏为屿同学顺应历史的潮流,恶俗地醉倒了很矛盾地发起酒疯。 为什么说矛盾呢?因为他醉酒后的所作所为对男人来说很可爱对女人来说很下流,他的假堂哥终于忍无可忍出手把他揪出会场。(这个教训……简直是前有古人今有悔者,而且将永不停息地发生。) 自从段杀收到了来自“柏为屿”的那条不恶心死人不甘心的示爱短信后,真心觉得这小子的一举一动都在调戏他轻薄他,那一夜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状态,身为堂堂男子汉被人非礼到如斯地步岂有不反抗之理?段Sir不是吃素的主,加之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开荤颇有些饥渴,于是就半推半就借着酒劲反调戏反轻薄回去了。 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柏为屿住进了他路过时淌哈喇子瞻仰的上城区某个五星级酒店,不幸,没能睡到天亮,凌晨三点就醒了,全身都痛,眼一睁看到心爱的白色小内裤躺在枕头旁边,艰难的转个身,他看到了和他一样赤|条条的面瘫男—— 面瘫男依然面瘫,甚至好整以暇的在抽事后烟。(好吧,其实从段杀的角度来说,他也是刚醒,惶恐无措地打算抽支烟平稳一下自己的情绪。可好死不死谁叫你长了副面瘫脸,面瘫没有错,但在这种时候你也该努力做出一点表情表示一下你的震惊和歉意嘛!) 段杀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痛不欲生勉为其难地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表声明对此次行动负责。 还未等他开口,柏为屿一拳把他打成了海盗眼。 段杀摸摸自己的眼睛——依然面无表情。(靠!你还能保持面瘫,I服了YOU!) 柏为屿按按拳头,打算再添上一拳让他变成熊猫眼。 段杀吐掉烟,支起半边身子捏住柏为屿的拳头,一言未发却莫名的杀气逼人。 柏为屿聪明就聪明在识时务,深知自己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袭得手,要真打起来自己百分百接不了段杀半招。 “流氓!”柏为屿类似于撒娇的骂出这句话,那是发自肺腑的痛骂啊! “禽兽!”摸了摸自己下身,摸到一手干了的黏液。 “混蛋!”勉力穿上他的白色小内裤。 “狗养的!”穿上衣服。 “娘希匹的!”穿上裤子。 “王八蛋!”趔趄着往外走。 “我会报仇的!”回头找出段杀的钱包,翻出一叠人民币塞进自己口袋里,然后把钱包砸到段杀脸上。 “你给我等着!”啪地关上门逃之夭夭。 段杀看看自己空了的钱包,想笑笑不出来,无奈之下骂了句:“操,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但是敌人过于强大,怎么报?柏为屿只剩一丝吐气的魂魄绕了中国半圈,考虑了很多天都没有得到结论,他蹲在妆碧堂门喷着白泡泡,哗啦啦吐出一口刷牙水,颓然地自言自语:“太惨了,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啊……” 杨小空鬼魂一样出现在他背后:“为屿!” 柏为屿一跳老高,怒道:“干嘛啊?” 杨小空揪着他摇晃,“你回来啦!你……” “回来了回来了,别晃!”柏为屿扯扯自己的衣服,没好气说:“怎么?这么想我?”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杨小空,“呦,水痘恢复得很快嘛,疤都快看不见了。” “我妈给我配了一堆药,在家她整天逼我涂药做面膜,我都受不了了,只好提早过来。”杨小空笑了笑,转而朝木楼喊:“小柒——为屿回来了……” 柏为屿捂住他的嘴,“别叫!” “为什么?” 为什么?柏为屿鼻子一酸,“没……什么。” 乐正柒还在赖床,朦胧中听到杨小空的喊声,便从被窝里探出鸡窝头问魏南河:“小空喊什么?” 魏南河把乐正柒的脑袋捂在怀里,许久,很不甘愿的说:“他说为屿回来了。” 乐正柒从床上蹦起来,满床打滚着找衣服裤子穿,兴奋得直冒鼻涕泡:“找为屿玩——” 魏南河一把拉住他,“乐正柒,我和你说过什么了?” “别和为屿凑一块疯玩。”乐正柒对答如流,心说:疯玩是什么程度的玩儿? “还有呢?” “二月中旬去补习班念书。”乐正柒耷拉着脑袋穿上宝尼兔袜子,“南河,我没上过学,有点怕……” 魏南河起身套上件薄毛衣,搂过乐正柒亲了一口,笑道:“没叫你念英语和数学,乖,先念着,一切有我呢。” 要乐正柒念英语和数学是完全不可能的,孩子的数学程度只停留在加减乘除,英语也只会乱讲几句,不过语文绝对难不倒他,尤其是古文,绝对比一般文学院本科生要懂得多,历史更是能滔滔不绝的从夏商周讲到元明清。这就是乐正悬的教育,片面地批驳现代化科学教育而回复古代私塾教育,看古文写繁体字,老头儿将毕生积累的深厚古文字知识尽数教给儿子,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除了在解读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等方面是专家,乐正柒过眼的文物古董,不管是瓷器青铜还是玉器金银,几乎没有出现过纰漏,功力绝对不在魏南河之下,而且对各朝各代陵墓的制度特征也是了如指掌,连魏南河都自愧不如,不得不说是一个文物研究的天才。 魏南河考虑了很久,乐正柒有这个能力不应该浪费,只要不考理科各项,免除英语考试,拿一个文博系的特招名额应该不难。再说,他还小,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总比他到处掏墓来得好。 乐正柒蹦出木楼,揪着柏为屿又掐又拍,可劲儿折腾了一阵。魏南河在窗口冷眼看着,心下嫉恨:妈的,学校快点开学吧,老子受不了了会打人的! 柏为屿听完乐正柒的新年新计划后,不可思议的问:“你,念书?去哪念?” “南河给我报名了,师大附中的补习班。”乐正柒既兴奋又不安。 杨小空插嘴道:“早该念了啊,小柒,魏师兄的安排很正确,你听他的准没错。” 乐正柒看向柏为屿,“你说呢?” 柏为屿也表示赞许:“嗯,掏墓总不是能做一辈子的活儿。念吧,只是压力别太大,当玩儿一样就行。” 乐正柒蓦然绽开笑容,勾着柏为屿的肩说:“为屿,那以后我每天都要去上课了,谁陪你玩?” 柏为屿往旁边挪了挪,口不对心的道:“你快滚滚蛋吧,没你烦人我开心死了。” 乐正柒呸一声,“狼心狗肺,亏我这段时间这么想你!” 柏为屿悻悻地蹲在一边揪小草,心虚得不敢多看乐正柒一眼。这种哀怨情怀很容易理解,就像一个失身的女子,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咳,在心爱的男孩面前,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痛彻心扉! 不要觉得这个词搞笑,意外失去处子之身的柏为屿同学的心境就是如此,他没心思多考虑和魏大师兄之间的泼醋大战,只能哀叹命运的不公,缅怀一下自己没能保卫住的贞操,呜呼哀哉。 夺走柏为屿贞操的段Sir,他心里想什么没有人会知道,他不是个会把心事放在脸上的人,此时正一脸云淡风清的开车送自家弟弟和夏威去机场。 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段和把鸡蛋在门上磕了一下,开始剥蛋壳。段杀冷不丁冒出一句:“段和,给我发现有一点蛋壳掉在我车里,我一定给你好看!” 段和“哦”一声,小心把壳剥进塑料袋里,然后把蛋递给夏威,压低声音说:“我哥最近心情不好。” “这你也看的出来?”夏威接过鸡蛋咬了一口,闷闷的转移话题道:“段和,你看,我手上的冻疮好了。” 段和握着他的一只爪子揉了揉,笑道:“明年还会再长。” “明年我躲到暖和的地方就不会再长了。” “躲哪里?” “广东,海南,都行,找一个不下雪,冬天只要穿一件薄毛衣的地方。” 段和把夏威的手放到自己唇边,“我答应你。”他在对方手背上小小的咬一口,唇角溢满笑意。 夏威垂下眼帘,默默地嘬着牛奶,出奇的乖顺。 “呵,你也会害羞啊。”段和笑着把夏威的手塞进怀里捂着。 多余的话不用说,喜不喜欢也不用挂在嘴上,咸蛋,你吃蛋黄我吃蛋白。 金橘,你吃甜甜的皮我吃酸酸的肉。 雪地,我在前面走,你踩我的脚印后面走。 游戏,我刷装备,你打通关。 今年带你来见公婆,明年回来拜天地,哪怕你不乖不听话,怎么任性怎么闹腾我都能忍受。 我有多喜欢你,我不知道,但你一定知道。 第36章 不是笑话 到了候机厅,段杀把弟弟拉到一边小声说:“那小子没正没经,你别对他太好。” 段和失笑:“哥,忙你的去吧哈!” 段杀也觉得自己管太宽了,便住了嘴,敷衍地点点头,“我也没事,等你登机了再走。” 段和回到夏威身边坐下,挑起眉毛将夏威上下看了一番,“小蛮。” 夏威一愣:“为什么叫这个外号?” 段和捏捏他的脸,“突然想起来了,觉得很可爱。” 夏威拍开他的手,“我想喝点水。” “上飞机喝吧。” 沉默一阵,夏威唤道:“段和。” “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叫叫。” “神经。” “和哥哥。” “别恶心。” 夏威扳过段和的脸,旁若无人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老婆。” 段杀重重咳一声,挪到半米之外的椅子上摊开报纸看起来。 段和脸上有点热,“别闹!” 夏威叹了口气,在段和的鼻梁上又落下一个吻,无声地说句:我真舍不得你。 段和觉出了异常,问:“你怎么了?” “我想尿尿。” 段和翻白眼,“就你事多!快去快回。” 夏威站起来走了几步,回头看了段和一眼。 段和不耐烦了:“又怎么了?” 夏威踌躇着说:“我有点想念辣子蒜羊血。” “想念个屁啊?一到西安就带你去吃。”段和扬起嘴角,笑容灿烂得让夏威眼圈儿瞬间红了。 夏威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段和刚开始还没多在意,直到广播开始催促,他才焦急地在原地打转,掏出手机拨通夏威的电话。 熟悉的铃声在身边响起,段杀神色骤变,顺着铃声从行李包外层找到夏威的手机,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矛盾而悲哀地望向自己的弟弟——闹剧,你们这哪是谈恋爱,分明是场闹剧! 段和的思绪嗡地空白成一团,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样一个情况,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钱包不见了,只留下两张机票。 段和在候机厅没头苍蝇般寻找他毫无预兆地消失了的恋人,人来人往,没有他要找的人,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夏威——夏威——” 段杀从后面拉住他,“段和,你怎么还没明白?那无赖逃了!” 段和木然地摇摇头,他宁愿相信一切都只是那个爱捣蛋的小子恶作剧,“夏威——” 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从认识到相爱,一路下来,他迁就再迁就,实在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半小时前在候机厅大门口,两个人拉了拉手,他嘱咐道:“西安比这冷,大衣带在身上。”夏威捂着他的耳朵假装要和他说悄悄话,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如果有一点点良心,对他有一点点爱,那人又怎么会忍心如此愚弄他? “夏威——”段和站住了,眼泪无法控制。 他今天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所谓的恋人,爱来得太快,他还来不及辨认对方是如何无耻如何残忍的人,就将整颗心遗落在这个机场。 有人即将分开,他们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有人久别重逢,他们喜极而泣,笑容上挂着泪。 候机厅里的人都在好奇地观望着他,只有他显得那么多余而又莽撞,既可笑又可悲。 整个候机厅都在泪水中模糊,第一次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能付出的绝不会吝啬,他从小没吃过亏,不懂得该如何给自己留下一丝半点退路。其实他早应该知道。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那人就告诉他,“我这辈子做了不少亏心事,去年在武汉认识一个女孩……” “今年年初在乌鲁木齐交了个女朋友……” “暑假在上海又找了个空姐……” 一点都不好笑,原来都不是笑话。 自己不是那人欺骗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开学,研究生处例行会议,魏南河开车到系楼底下,兜兜转转找个停车位插进去,三人从车上下来往系楼走,魏教授整整领带走在前面;柏为屿吊儿郎当的跟在后面;杨小空走没几步让自己的鞋带绊了一脚,忙蹲下来系鞋带。 白左寒教授的陆虎也缓缓驶到系楼底下,魏教授手插着口袋,笑着招呼道:“左寒!挺早嘛!” 柏为屿唤了声:“白教授。” 杨小空从后面追上来,乐呵呵地打招呼:“白教授。” “嗯,嗯,你们好。”白教授从车上下来,一脸愁苦,歪歪地走过来扯住魏南河:“大事不好了!” 魏南河一惊:“怎么?” “陈诚实初始通过了。” 魏南河忍笑:“恭喜白教授,其实我早预料到了,这个学生是抱佛脚大王。他研二的美学没有上过一节,临考前背了三天考全系第一名。工艺美术史他年年没过,不是因为笨,完全是因为不重视。” 白左寒长吁短叹的道:“我刚评上硕导就遇上这么倒霉的事,唉!时运不济!反正我不要他,老兄,我就是准备和你商量这事,复试无论如何把他给我刷下去。” “怎么刷?你又不是不知道,复试的理论考试考生名字是全封闭的,况且专业考的是半身色彩人像,他的强项。” “我不管——”白教授咬牙切齿:“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魏南河无可奈何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白教授很坚决,“兄台可有妙方?” “今年报你的研究生全部刷下去,就不会有漏网之鱼了。” 柏为屿在一边扼腕叹息:“暗箱操纵,学术腐败啊!” 白左寒挥挥手,“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两只叫兽勾肩搭背进系楼办公室里谋划去了,杨小空踢踢脚底下的石子,看着白左寒的背影,仿佛打击颇大,惊愕道:“柏师兄,白教授怎么这样?” 柏为屿嗤笑:“他怎样?” 杨小空低下头,很沮丧的说:“我和他接触了几年,他一直都很好的……反正不是今天这样。” 柏为屿吐槽道:“他在学生面前当然装得温文尔雅、严肃高贵,你以为他就真的是朵白水仙了?” 杨小空反驳:“别这么说白教授,你才是白水仙呢!” “我就一比喻嘛,没说你,你急什么?”柏为屿悻悻然摸摸鼻子。 “我哪有急?”杨小空抬腿就走,转移话题:“不过白教授用这种方法把陈师兄刷下去确实不太厚道……” 柏为屿拍他一把,“瞎操什么心呢?白教授做什么准备工作都没用,复试的几个改卷老师全部会临场倒戈。” “为什么?” “你看着吧,”柏为屿高深莫测地一扬下巴,“一个礼拜之内见分晓。” 过了两天,轮到乐正柒开学报到,魏南河从师大附中领回小孩的校服,嘱咐道:“那个学校校规很严格,你乖乖念书,别闹腾。” 一般来说,没条件上学的孩子都渴望上学,有条件上学的孩子都憎恨上学。我们的柒仔小朋友刚到上学年龄就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利,没能接受法定的义务教育,虽然在知识的吸收方式上难以评定对错,但确实是失去了正常与社会接触的能力,现在面对的是怎么学会和老师同学们相处,今后将面对怎么在大社会里生存,这是魏南河想让他学会的第一门课。 乐正柒这个孩子被保护过度了,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社会的险恶,眼里永远没有坏人,这一点是他可爱的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魏南河舍不得让他去接触社会,一度自私的想把他藏在自己的羽翼下宠一辈子。魏教授不是没学过教育心理学,所以比谁都更知道这个念头的愚蠢和不可行性,乐正柒不是谁的私有财产,应该让他去认识社会,有竞争有是非有阴谋而又丰富多彩的社会。 乐正柒兴奋得一晚难眠,翌日早上起来穿好校服,摇摇魏南河催道:“快起来!不然要迟到了!快快快,帮我系一下领带。” 魏南河打着呵欠起身,边帮乐正柒系好领带边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苦笑,觉得自己的心态一下子老了十岁。 校服这个东西,是好看的人穿着越发好看,难看的人穿着越发难看,不分男女。乐正柒穿着这身校服显得既天真又性感,嗜好下载校园系列黄片的制服控柏为屿同学看了恨不能把那小P孩关起来狠狠蹂躏。 乐正柒斜斜背着个单肩包,手插在口袋里老三老四的走过来,雀跃的道:“为屿,你看我的校服!” 柏为屿痛苦的捂着鼻子,费尽千辛万苦忍住喷鼻血的欲望,说:“实在是太难看了!”说完撒腿就跑。 乐正柒一头黑线,不安地摸摸自己的校服:真的难看到这个地步吗? 杨小空比较实诚,红着脸说:“好可爱。”说完也忙不迭逃走了。 魏南河闷哼一声,嘴上没说什么,心下怒骂:妈的!一群兔崽子,最好别打我老婆的主意,不然别怪老子玩儿阴的! “在学校一定要乖乖的,”魏南河在车上教育自家孩子:“上课认真听讲,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老师告状的话看我不揍你。” 乐正柒翻着语文书,大声答应着:“好。” “手机没收,免得你上课玩游戏。”魏南河伸手。 乐正柒把手机交出来。 魏南河想了想:“手机还是给你吧,遇到什么情况挂电话给我。” 乐正柒又把手机揣裤兜里。 魏教授领着小孩去报道,和班主任打了招呼,班主任是位姓何的老师,说起来还是魏教授的学生。 在班级门口,乐正柒手心冒汗,扯扯魏南河说:“我怯场。” “又没叫你上台唱歌,你怯什么场?”魏南河笑笑,再一次叮嘱道:“上课一定要乖乖的,我交代何老师关照你了。” 乐正柒不住点头:“知道了。” 插班生的规矩,都是站在讲台上由老师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班刚转来的新同学某某某,请大家鼓掌欢迎云云。 呱唧呱唧的鼓掌声过后,乐正柒面对几十号陌生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惶恐起来,求助似的望向站在门口的魏南河。 何老师客气地说:“下面让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乐正柒说:“我……我叫乐正柒。” 下面有个同学喊:“叫什么?说大声点!” 乐正柒垂着脑袋,嗓音微颤:“乐……乐正柒。”孩子没见过世面,气短了。 讲台下面一片嗡嗡嗡的吵杂声,一个男生怪笑着说:“再说大声点!” 班门口的家长骤然大发雷霆,一派恶霸风范地指着那个男生训斥道:“那个小子,你想干什么?” 教室里立即鸦雀无声。小子们活腻了吧?问问你们何老师,他念大学时敢不敢在文化流氓魏叫兽面前唧唧歪歪? 乐正柒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同桌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儿。乐正柒没有接触过同龄的女孩,故而眨巴眼睛看着同桌的脸蛋,看完脸蛋又看裙子,看完裙子目光下移,盯着人家大腿不放。 魏叫兽心里一紧:靠!同桌最容易搞情窦初开,换个男孩罢!转念一想,啊啊啊啊我家小柒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换个男同桌也不安全,纠结啊纠结! 上课时间到了,班主任在门口拉着英语老师叽里咕噜,大概意思是那个新生不念英语的,只要他不闹事,您老睁一眼闭一眼吧啊。 英语老师开始讲课,乐正柒翻开天书一般的英语书,看了一阵,选择放弃,转而掏出历史书兴致缺缺地看起来。 漂亮的同桌用胳膊肘顶顶他,“同学,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我没听清楚。” 乐正柒腼腆地抠桌面:“乐正柒。” “好奇怪的名字,怎么写?”女孩儿友善的笑笑:“咦,你没有带笔么?” 乐正柒被女孩的笑容迷得柒晕八素,缓过神来,忙从包里掏出一支象牙管紫毫小楷。 开玩笑的吧?驻足在走廊上的魏教授倒抽一口冷气:他什么时候把那支小楷拿走的? 我们的小柒仔第一天上课,很精心的准备了自认为是最好的文具用品。正准备再掏出墨汁,窗外伸进一只大手霍地将那支毛笔夺走,乐正柒一愣,窗外又丢进一支廉价圆珠笔。 魏南河把他的收藏品小心插进上衣口袋,面目狰狞:你个死孩子!你想用毛笔写字出洋相也别拿我的嘉庆贡品吧? 乐正柒很委屈的拈起圆珠笔,在书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女孩儿抿嘴一乐,“姓乐?” “乐正。” “我姓崔,这是我的名字。”女孩也写下自己的名字,两个同龄人窃窃私语谈得很友爱。 不要脸的老流氓隔着一扇窗户,心酸得直想找面墙挠挠:操,你老公我还没走呢,死孩子就被个黄毛丫头两三句话勾引得看都不看我一眼!这才放养第一天,今后还怎么得了? 第37章 吵架 乐正柒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上了几天课后和同学们关系良好,一天回来对魏南河说:“以后你中午不要来接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正在吃晚饭,柏为屿和杨小空面面相觑,魏南河反问一句:“那你午饭吃什么?” “我可以和同学们一起吃啊,学校有食堂,学校外面也有小店,你给我点零用钱吧。”乐正柒笑容满面的。 “不行。”魏南河想也不想。 “为什么不行?同学们都没回家吃,回来吃多麻烦啊。”乐正柒委屈地戳着掉在饭桌上的米粒。 魏南河将筷子一顿,“我每天准点接送你都没嫌麻烦,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外面吃……不干净,也没营养。” “别人都可以!”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魏叫兽独断专行地给小P孩盛碗汤,摆在他面前。 修坯工阿胜插嘴说:“魏教授,中午休息时间才三个小时,来回就要两个小时,就为吃个饭,确实太赶了。” 几个陶工也附和着说:“就是就是!” 乐正柒感激地看了阿胜一眼,转而眼巴巴望着魏南河。 魏南河松了口气,“那好吧,我问你,在外面吃完午饭剩下的时间你要干什么?” 乐正柒很兴奋:“很多活动啊,到网吧打游戏啦,打篮球啦,我还和同学约好了明天中午去玩台球呢,南河你给我点钱……” 柏为屿一个劲冲乐正柒使眼色:傻孩子,说复习功课啊口胡! “放你妈狗屁!”魏南河直接爆粗口:“我让你去念书还是让你去玩的?这么爱玩还念什么书?窝在这乡下玩好了!今天要钱打游戏打台球,明天是不是向我要钱去泡妞?” 乐正柒愣了愣,眼里的喜悦潮水般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亮晶晶的泪水,他哐地把汤碗摔了,转身就走。 柏为屿愤然起身往外追,魏南河一把抓住他,“干什么?” 柏为屿推开他,赤急白脸的道:“魏师兄,我叫你一声师兄算是尊敬你,你别逼我骂你!我告诉你,乐正柒爱念书念书,爱打台球打台球,爱泡妞泡妞,他十柒岁,你十柒岁的时候有人这么管你吗?” “你!”魏南河气得一口气几乎要提不上来,一拳招呼上去将柏为屿揍趴在地上。 阿胜慌忙不迭地招呼几个陶工一拥而上拦住魏南河,“魏教授,你这是干什么?” 魏南河瞪着柏为屿,怒道:“这是我和乐正柒的事,干你鸟事?柏为屿,我忍你很久了!” 柏为屿趔趄着爬起来,红着眼吼道:“魏南河,你忍我什么?你他妈也太小心眼了吧?我从来没做过横刀夺爱挑拨离间的事,要真的做了小柒还会听你的?” “你有种再说一遍!”魏南河火冒三丈的要揍柏为屿,立刻被几个陶工柒手八脚的拉开了。 杨小空拖着柏为屿好言好语的劝道:“为屿,别闹了!” 柏为屿挣扎着往前冲,指着魏南河:“再说一遍怎么了?魏南河,你让小柒过得好了吗?你整天管着他这个那个,还不都是为了你自己,你自私透顶了!” 杨小空使出吃奶的劲搂着柏为屿的肩膀往后拖,“柏师兄,够了!” “柏为屿,你个死跳蚤,乐正柒都是跟你学坏了!瞧你的流氓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狗改不了吃屎!”魏南河涵养顿失,怒骂:“你以后给我离他远点!免得把你一身臭毛病传染给他!” 死跳蚤尽显跳蚤姿态,在杨小空的拉扯之下一蹦一蹦地试图闯出包围圈,“魏南河,你这自大狂!你很有休养你很有气质?教授了不起啊你个恋童癖你个诱|奸犯……”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最后魏老忍无可忍拿拐杖摸瞎乱抽了一顿,柏为屿和魏南河纷纷接了好几棍,阿胜这才连拉带拽的把魏南河拖到木楼里,杨小空也趁乱把柏为屿拖回妆碧堂。 “柏师兄,唉,你……”杨小空给他后背抹上药油,“魏老没抽到你的脑袋吧?你的脑袋是重点保护对象,万一又受伤……” 柏为屿不耐烦的一甩手,“我烦,别理我!” 杨小空放下药油,坐在妆碧堂台阶上发呆,沉默了许久后,说:“为屿,你有错呢。” 柏为屿愣了一瞬,骂道:“我哪有错?去你妈的。” 瘦黄狗扁扁摇着尾巴靠近过来,杨小空将它搂过来抱着,略微斟酌片刻言辞,缓缓道:“为屿,你设身处地的替魏师兄想想,乐正柒六岁就和社会脱轨了,现在去上学,在涉世能力上就像一个六岁的幼儿和一群十柒、八岁的少年相处,魏师兄这几天牵肠挂肚魂不守舍的,你又不是没看到,你说他能放心吗?再说,乐正柒和魏师兄,他们的关系就是一对夫妻,只不过没拿红本本而已,人家夫妻吵架,你只能劝和不该劝分,你今天的行为就像个第三者。你喜欢乐正柒是你的事,你可以私下喜欢,但绝对没权利在他们之间指手画脚。” 柏为屿气急败坏地往杨小空的脖子上抽了一掌,“杨小空,到底谁是你哥们?你居然帮着他!” 杨小空捂着脖子挪了挪,低声说:“我没帮他,魏师兄的做法确实霸道了点,但你陪小柒玩就伟大了?只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乐正柒的未来只有魏师兄真正的在操心,他所做的一切是任何一个家长都会做的。” “放屁!”柏为屿恨声道:“魏南河捂了小柒两年,早该良心发现送他去上学了!” 杨小空担心柏为屿又打他,便抱着扁扁挪到台阶下蹲着,仰视柏为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吴阿姨和我说,魏师兄刚把小柒带回来那段日子闹得乌烟瘴气,什么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事他都会做,根本没法子带出去嘛!他把电视电脑都拆了,往冰箱里撒尿,抱着被子睡在狗窝里,闲着没事就蹲门口拿着一小盒浆糊吃着玩,因为这个毛病,魏师兄狠揍了他好几回。哪,你别推卸责任,他嚷着要吃浆糊,魏师兄不给买,还不是你偷买给他吃的,你也不想想那东西怎么能吃?” 柏为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才来多久,你懂个毛啊?我怎么不知道那东西不能吃?可他哭着喊着要吃,我有什么办法?” 杨小空皱皱鼻子,“他那是病,不能纵容的。再说,本来魏师兄每天安排两个小时教小柒数学和英语,还不是你怂恿他跳窗跑出去玩的?一次两次三次,魏师兄也拿你们没辙了。阿胜说去年小柒要去盗明朝那个墓,魏师兄不让他去,锁了他一个多礼拜,还不是你把他偷放出来的?害他手臂受了伤差点残废,还有这次……” “住嘴!” “总之你专门不干好事……” “住嘴!” “你这种人当了爸爸,就是溺爱孩子的那种……” “住嘴住嘴!你他妈说够了没有?”柏为屿直翻白眼,“说够了滚!” 杨小空拍拍屁股站起来,“那我滚了,你自己考虑一下明天是不是该去和魏师兄道个歉,魏师兄待我们都不错,他在对待小柒的问题上是偏急躁,但平时确实有大师兄的风范,我从来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柏为屿嚷嚷:“你都要滚了还一堆废话!我要和你绝交!” 杨小空怀里抱着只暖哄哄的扁扁,往柏为屿怀里一塞,“为屿,你抱着扁扁进去洗洗睡吧。” 柏为屿把扁扁一丢,“我才不要狗,我要出去泡妞,我要去花天酒地!我要去放荡!” 杨小空耸耸肩,“随你。”抬脚就走。 柏为屿喊:“回来!” “干嘛?” “帮我……帮我抹抹药嘛,呜呜,我手够不着。” 杨小空捡起药瓶子,倒出一点儿在掌心,拉开柏为屿的的衣领往他后背抹,嘴里絮絮叨叨的说:“魏师兄有他的私心,无非就是怕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太多,小柒会变心,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为屿,换你,你不也……” “叫我师兄!” “哦,柏师兄。” “你不敢直呼他的名字,怎么敢直呼我的名字?我也是师兄!以后你敢叫我名字我就揍你!” “哦。”杨小空温顺的答应着:“柏师兄,你想开点吧。” 柏为屿抱着膝盖呜呜哽咽:“我不管,反正我被打了,我还失恋了,我很难受,你负责安慰我!” 杨小空忍笑说:“柏师兄,你还太嫩了,只会蹲在这哭。”他抬头看一眼木楼的灯光,心说人家魏师兄现在肯定把小柒搞定了,谁会和你一般计较啊? 到底是谁搞定了谁,第二天见分晓,乐正柒兴高采烈的去上学了,魏南河对吴阿姨说:“中午不要做小柒的饭。” 乐正柒坐在副驾驶上一手豆浆一手肉包子,魏南河俯身帮他系好安全带,顺手把杰士邦从他怀里扯出来,从车窗丢出去。杰士邦三跳两跳爬上树梢,气愤地:“喵!喵!喵!” 乐正柒大喊:“我的猫!我还说要带给同学看的——” 魏南河置之不理,调转车头,经过妆碧堂门口,拉下车窗示威般按了按喇叭:“曹老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他过两天就回来。你的几幅创作尽快做出来,赶不上年后的画展他会揍死你。” 乐正柒含着包子,口齿不清地鹦鹉学舌:“揍死你。” 柏为屿嘴上叼根牙刷,丧眉耷眼地应道:“知道了……” 乐正柒挥挥手:“我上课去啦,拜拜~~” “拜……”柏为屿敷衍地抬起手动动手指,一脸木然地看着车消失在视线中,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就是个傻X。” 杨小空赞同道:“对。” “嗯?” 杨小空神速退到离柏为屿三米之外的地方。 柏为屿刷完牙,恹恹的说:“听到没有?过两天曹老就回来了,我那几张漆画得赶工一下,你走吧,离这里远点。” 杨小空点一下头,顿了顿,唤道:“为屿。” “嗯?”柏为屿威严地一瞪眼。 杨小空忙改口:“柏师兄。” “什么事?” 我该怎么办呢?杨小空想问,但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第38章 改行还是不改行 周五早上,曹老回来了,杨小空从工瓷坊后的仓库跑出来,站在妆碧堂门口恭恭敬敬的唤道:“曹老,您回来了。” 曹老看完柏为屿的新创作,回头看一眼杨小空,忙挥手说:“出去说出去说,别靠近。”边说边往外走。 杨小空听话的尾随出去,曹老向他伸出手,“小空,我看看你这段日子都画了些什么。”杨小空把手里的速写本双手递过去。 曹老翻看着速写本,装得漫不经心的道:“我们学校和澳洲一个学校有合作,全校有三名交换学生的名额,本来是没给美术学院的,我出面给你争取到了一个,只不过,你可能要改学设计了。” 杨小空咬着嘴唇忍了片刻,低声说:“曹老,我不想去。” 曹老语重心长的劝道:“傻孩子,你知不知道别人抢这个名额抢得头破血流?我费了多大劲才弄来的!别死脑筋!就现在的形势看,出了社会后设计比纯艺好找工作,赚得钱也多。纯艺,说着好听,又有多少人能成艺术家?” 杨小空低下头,眼圈儿一红,“我不是计较纯艺还是设计……” 曹老猜度着问:“是不是考虑学费的问题?你放心,那是公费……” “曹老,我不缺钱。”杨小空截断曹老的话头,“大四时家里就给我找好工作了,我是看了您的画展后临时改变主意考研的。说实话,我不需要过多考虑前途问题,只是想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抬眼望着曹老,温润的眼睛里是一反常态的坚定决绝,“所以,您再让我适应适应。” 曹老鼻子有点酸,“小空,你是个好孩子,勤奋、努力,也有天分,我都看在眼里,可是你在我这浪费了。”老人家重重叹道:“没办法,我也是为你的事头疼啊!系里今天有例会,我去学校一趟,你自己再考虑考虑。” 柏为屿把漆板从阴干房搬出来,隔着玻璃门看到杨小空一个人站在妆碧堂的外院,他叹了口气,叠块砂纸,埋头磨漆。 十分钟后,杨小空还站在那儿。 半小时后,杨小空还站在那儿。 柏为屿洗洗手,走出来勾着杨小空的肩,“曹老和你说什么?” 杨小空照实说了,说完还问一句:“换你你去吗?” “不去。”柏为屿想也不想,大言不惭的道:“等我哪天成大艺术家了,去那儿办展还差不多。澳洲,他们只有土着文化,能学个屁艺术!” 杨小空不说话了,长长的睫毛挡住他的眼里的情绪,是愁还是无奈,说不清。 柏为屿走到院门口,回身面对着妆碧堂张开手臂靠在木栅栏上:“设计不错,和我同一届本科毕业的工业设计和动画设计,现在月薪都是几万。我呢,念完研不想改行的话就成待业救济对象了。我们的就业路子太窄,当自由艺术家么,有幸卖出一两幅画,那可是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不稳定。最好的出路就是留在高校继续任教,偶尔开开画展,耗到曹老那把岁数或许能侥幸拿个什么家的头衔吧,你想走这条路吗?” “说得这么艰辛,你为什么不转行做设计?” “咳!”柏为屿摸摸鼻子,认真想了想,说:“我就喜欢漆画。” “这不就结了?”杨小空带着丝苦涩,微微勾起嘴角,“我也是。” “你也是?你没见过多少世面吧?”柏为屿点起一支烟,悠悠吐出烟圈儿,自我感觉极度良好地说教道:“以前我觉得自己简直是油画天才,什么莫奈啊梵高啊,不过是时代造就英雄罢了。有一年印象派真品运到北京展览,我旷课扒火车去看,看完才发现真品和画册上的照片完全不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爪子砍掉!” 杨小空愕然:“怎么?” “没怎么?”柏为屿窘迫道:“我的自尊心遭到极大打击,发现自己的油画惨不忍睹,于是改学漆画。” “你真是……”杨小空无语:这样就遭到打击了,你也太脆弱了。 柏为屿耸耸肩,继续说:“这条路上成就梦想的人有几个?寥寥无几。小空,路子要选对,梦想不能当饭吃的。我很庆幸自己改专业了,虽然艺术是相通的,虽然我是天才,虽然我的油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喂喂,捡重点的说。” 柏为屿卡壳几秒,摇摇头,“没重点,我只想告诉你天才的成长之路也是有曲折的,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像本天才这么幸运。前几年我们学校门口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每天在人行道上画老虎,画了一只又一只,他不是讨饭的,就是脑子出了点问题,一句话都不说,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应,不停的画,画了几千只几万只,风雨无阻,清洁工把他的老虎洗掉了,他接着画。” 杨小空问:“后来呢?” “不知道,有一天他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 “他画的好吗?” “好,国画系谁都比不上。” 杨小空用手横捂着眼睛,掌心有暖暖的泪水在涌动,他问:“柏师兄,你的意思,也是叫我改行?” 柏为屿忙着推卸责任:“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啊,你自己选,只是希望你选完后,过个十年二十年,你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他将下巴往工瓷坊一扬:“不说神经病吧,就说魏师兄,他是美术学院的怪人之一,他赚的钱没有千万也有大几百万,完全可以安逸的当个暴发户,可他到国外买些个破瓷烂铜回来,又变成穷教授了。你问他,值得吗?那个老愤青一定会说值得,而且值得做一辈子。” 杨小空若有所思地望着柏为屿,忽然乐了,“柏师兄,你说的话真的又废又没逻辑。” 晚上乐正柒放学回来,哀怨地看着杨小空:“小空,你怎么又成大萝卜了?” 柏为屿咬着筷子哼几声,替他答道:“他今天在阴干房里呆了一整天,能不过敏嘛!” 乐正柒怜悯地拍拍杨小空的肩,“搞的这么痛苦干什么?别学了嘛。” 杨小空苦笑不语。 “那是小空的事,不需要你管。”魏南河往乐正柒碗里夹青菜,“赶紧吃,吃完做作业去。” 乐正柒顶嘴说:“今天周五……” “周五怎么了?” “明天不上课。” 魏南河笑眯眯的,“然后呢?” “后天也不上课。” 魏南河循循善诱地:“那你作业什么时候做呢?” “可以后天下午嘛……”乐正柒声音越来越小。 魏南河一点也不动气:“这么说你今晚有安排咯?玩什么?” “CS……”乐正柒叼着青菜的一头,用门牙没滋没味的啃了几下,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我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玩游戏了,为屿载了新版本……” 魏南河做了然状抬头,冷冷地看着柏为屿,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噼里啪啦较量不休,杨小空在桌子下踢了柏为屿一脚,柏为屿忍气吞声地埋头吃饭。 魏南河转而和颜悦色地劝乐正柒:“作业先做完再玩,你刚开始念书,养成好习惯非常重要,知道吗?” 乐正柒吭哧吭哧的把青菜嚼进去一半,“哦。” 吃完饭,大家各忙各的去了,杨小空帮吴阿姨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池里,忙完后正要出工瓷坊,柏为屿迎面奔回来:“别出去别出去,外头不安全!” 两个人趴在工瓷坊屋顶,远眺过去,苍茫夜幕中,蜿蜒的山路上缓缓驶来一行车队,待车队驶到近处,一辆辆车在路灯的照耀下光泽清冷,弧线优雅。只见打头是布加迪威龙开路,跟着是四排加长林肯,第三辆是劳斯莱斯,后面押尾的是迈巴赫保时捷帕格尼悍马等等,最差都是辆捷豹,一水的黑色,浩浩荡荡往工瓷坊开来。 杨小空心惊肉跳地扯扯柏为屿:“柏师兄,这,开车展吗?” 车队慢慢停下,首位布加迪威龙车门开启,走下两位穿黑西装的男子,一左一右站定,接着,后排的车上陆续下来几十位同样衣着的男子,统一的面无表情却兀自凶神恶煞。其中一位弯腰拉开劳斯莱斯的中排车门,车上下来一位花白头发面目和蔼的老头。 柏为屿以手扶额,冷汗淋漓:“这哪是走后门?分明是威胁!是恐吓!” 魏南河站在木楼前不知所措,俨然也是一头雾水。 白发老头在黑西装们的阵队护卫之下步上台阶,走近魏南河,笑容可掬地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同魏南河一起走进木楼。 杨小空扒着瓦片,疑惑道:“为屿,这到底怎么回事?” “诚实的家长来了。” 杨小空想了足有两分钟,大惊:“陈师兄?” 柏为屿幸灾乐祸地说:“不懂了吧?上一届研三谢师宴斗殴事件听说过没有?” “听过,怎么?” “设计和我们纯艺斗了很多年,上一届我们研三的师兄们定的谢师宴会场被设计抢走了,我们本是去找酒店说理,不想设计的几个家伙过来挑衅,装雕的唐师兄见老师都还没来,就先动起手教训他们。”柏为屿一手支着下巴侧过身子,大有说书的架势:“我柏为屿是什么人?还没等唐师兄出手,我一个长直拳就把工业设计那混蛋的门牙捶断了!后来闹大了,我们油画系装雕系雕塑系漆画系陶艺系全上前线,除了国画和书法的几个温和派,其余个个英勇挂彩。他们设计也不好过,室内设计一个家伙被打塌了鼻梁骨,服装设计的……” “是是是,您老所向披靡,”杨小空提醒:“您又开始废话了,捡重点的说,这是和陈师兄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诚实受的伤最重,被人家一个酒瓶砸晕了!”柏为屿指指自己额头上的疤,“我这还不算什么,他那个才叫恐怖,白森森的骨头的露出来了,血流了一路,捂都捂不住,差点闹出人命!闹事的酒店又在市区,第二天上午这事就见报了,影响极其恶劣。这么大的事学校总要找个人顶黑锅,设计和纯艺都没人敢吭声,谁承认谁退学,谁敢承认啊?不想诚实醒过来后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了,把他们崔教授吓得……”柏为屿费了好大劲想出一个形容词:“花容失色!” 杨小空恶寒:“花……花……崔教授……花?” 柏为屿摊手:“别看崔教授嘴巴上天天骂学生,事情一出来他找了校长好几趟校长都闭门不见,他老人家急得心脏病都犯了。这下诚实退学定了,我们愤慨当然不必说,连设计的人都和我们同仇敌忾,计划好晚上集体闯校长家,要退学大家一起退,量校长也不会把整个美术系研究生都开除。”柏为屿一指楼下,“可校长家的那片小区被这种黑车子包围了,校长家门口全是穿黑西装的人。诚实的后台强硬着呢,哪需要我们操心?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啦!” 杨小空:“……” “这还不算狠的,报导这事的报纸全部回收销毁,一夜之后一片灰都瞧不见。坚持要向我们学校索取赔偿的酒店没过几天就改头换面换了个老板。”柏为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对杨小空说:“用酒瓶砸诚实的那个平面设计的小子差点吓出神经病,天黑之后都不敢出门,就怕被人乱棍打死抬去沉河。他本来都定下留校了,临时变卦跑去西部支教,瞧,留校的名额最后让给装雕系的田师兄了。” 杨小空:“……” 柏为屿拍拍杨小空,“咩咩,不管你改不改行,敬请谨记美术学院的至理名言:热爱生命,远离诚实。” 杨小空:“……” 第39章 白教授的酒品 白左寒教授,美术学院首屈一指的谦谦美男子,举止低调沉稳,言谈斯文内敛,这是全系师生及行内外人士对他的一致印象,杜佑山多给他一句评价:醉时尤其我见犹怜,喜,眼带桃花,嗔,唇角含情。 魏南河则以三个字精短概括:神经病。 白左寒坐在工瓷坊的茶室,抱着一罐啤酒,且喝且道:“魏南河,你背叛我。” 魏教授抿一口温茶,“左寒,怪不得我,你也不想看到我的工瓷坊被一把火烧尽吧?” “我不听——”白左寒一口气把啤酒喝干,一丢罐子扯着魏南河顿足嚎啕:“你背叛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魏南河一挥衣袖将他弹开,烦恼的对杜佑山说:“都叫你别给他喝了,一罐啤酒是他的极限,你看,又撒酒疯了。” 白左寒不依不饶的扯住魏南河的领带:“我不管,反正我不要那个捣蛋精,你赶紧去评硕导!那孩子长得挺标志,我送给你,送给你。” “我不要。”无比坚决。 “要嘛要嘛!”白左寒从手上卸下一枚戒指:“这个是附赠的,一起给你。” “不要不要。”魏南河柒手八脚的推辞。 “要嘛要嘛!”白左寒掏出一叠工资卡信用卡工作证,“给你给你都给你。” “我不要。” 杜佑山抹一把冷汗:“两位教授,注意你们的形象。” “佑山,你不懂,”白左寒转而拉住杜佑山,两眼发直,大着舌头说:“每次,那个学生惹是生非,我就~~暗地里嘲笑崔教授!这都是……报应啊!” 杜佑山慈祥地安抚道:“不就是一个学生嘛,以后他做什么你睁一眼闭一眼好了。” “不听不听——”白教授撒娇着扑向魏南河:“我要辞职!南河养我——” 魏南河凌波微步闪开,望着窗外:“啊,阳光明媚!祖国大好河山啊!” 白教授头发凌乱的扎进杜佑山怀里:“佑山养我——” “好好好,我养你我养你,那你先叫我声哥哥。”杜佑山抚着他的背,心下暗语:虽然你不是我好的那一口,但换个口味尝尝也不错。 杜佑山的保镖武甲背着手站在老板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杜老板,应该谈正事了。” 白教授一个劲摇尾巴,趴在杜佑山膝盖上抱着他的大腿:“佑山哥哥,我想吃棉花糖。” 魏南河扶着墙,拳头蠢蠢欲动,“我受不了了,他一醉酒我就想揍他。” 武甲伏身搀住白左寒:“白教授,您去睡个觉休息一下。” 白左寒盯着武甲,半晌,突然伸手把他的黑框眼镜夺下来:“你!说!为什么老是朝我抛媚眼?” 武甲:“……” 白左寒弃了杜佑山,抱着武甲摇晃:“小武甲,眼睛大大的漂亮!来,嘴一个!” 武甲面无表情地偏头躲过白左寒的章鱼吻,“魏教授,请您想办法。” 魏南河无力地摆摆手,“我也拿他没办法。” 白左寒百折不挠地撅着嘴,吸盘一样吸住武甲的脸,狠亲一口,嘎嘎怪笑道:“小武甲,你就从了我吧!” 武甲摸摸被亲了的脸颊,眉头微皱。 杜佑山慌张地抬手阻止:“武……” 武甲手起手落,哐地往白左寒后颈一敲,白左寒痛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杜佑山:“啊咧,说慢了一步。” 魏南河煞有介事地摸摸白左寒的鼻息,惋惜道:“没死。”走到窗口刚好看到杨小空,便招呼道:“小空!过来帮我个忙!” 杨小空应声跑进来,和魏南河合力将白左寒搬到楼上卧室里去。 杜佑山见左右无人,忙屁颠颠抽了一张纸巾给武甲擦擦一脸的口水,“瞧左寒平时一本正紧,闹起来也蛮可爱的,他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动气呢?” 武甲用衣摆擦擦眼镜,戴上去,淡淡道:“杜老板,我身兼保镖秘书司机助手数职还要暖床,无暇分|身负责公关。” 杜佑山悻悻地将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咳,我没那意思。”心说:瞧吧,吃了窝边草就是这局面,老子还要看他的脸色! 魏南河把白左寒丢在自己床上,嘱咐杨小空:“你照顾一下,我还有事谈。”转头下楼了。 杨小空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准备着,将散落的证件和银行卡一张张塞回白左寒的钱包里,再把钱包放在枕边。 一枚银素戒从白左寒手心里咕噜噜滚出来。 这是白左寒身上唯一的饰物,以他的身份,戴这样的戒指真的挺低档,可他却戴了很多年,而且是戴在无名指上,但大家都知道白左寒既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女朋友。 杨小空大一的时候就看到白教授戴着这枚戒指了,转眼五年,他总觉得那戒指里面一定有刻着什么!他把戒指捡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 确实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戒指,里面什么都没有刻,光溜溜的。 “对不起,白教授,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杨小空念叨着把戒指给白左寒戴回无名指上,自嘲地笑了笑。 魏南河回到茶室,大大松口气,道:“佑山,谈我们的事吧。” 武甲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支票递给杜佑山,杜佑山接过,转手递给魏南河,“上次那几个罐子全卖给一个荷兰人,这是分成后的收益。” 魏南河将支票拿过来看了眼,笑道:“佑山替我交税了?” 杜佑山脸色一肃,“南河,我和你谈妥是多少分成就是多少,绝对不会多占一分钱,你信不过我?” 魏南河站起来,笑意浓了,“佑山,瓷器的行价你比我清楚,不过收藏品的最终定价因人而异。你要知道,我给你的每一样瓷器,只要没人能看透,它就是真品。”他抖抖手中的支票,不屑道:“你瞧你,卖大白菜薄利多销啊?不怕拉低整个瓷器市场的价格?” 武甲略有不平:“魏教授,那位买家几样一起包圆,我们理应给他些优惠。再说,万历瓷行价如此,你还想卖出至正瓷的价格吗?” “万历瓷这个行价确实不错,而一旦货物过多出现在市场上,这个价就会自动调低。武甲,瓷器的价格并不全是以年代标高低价的,不管哪个朝代,精品皆无价,万历鸡缸杯的价格就远远超过平平无奇的一件同类至正瓷。”杜佑山给自己倒杯茶,望定魏南河:“南河可是这个意思?” “你是商人,由你把握。今后我不批量做,”魏南河伸出一根手指,“每批只做一个,保证精品,我定一个心目中的价格,拍不到这个价格你不要卖,怎么样?” “这么有自信?”杜佑山挑眉。 “你说呢?”魏南河反问。 “如果出手的价格高于你定的价格呢?” “那就要看你炒作和宣传的本事了,我只要我定的价格的十分四,”魏南河将支票放在桌面上,用指腹点了点,往杜佑山那里推过去,“我不要支票,也不要现金,我有权索取你的拍卖行或古董行里任何一件和十分四同价的瓷器,如何?” “成交。”杜佑山收回支票,随之从武甲手里接过一个锦盒打开,“这几块底板交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魏南河从中挑出一块,扫了一眼,“嘉靖。” 一行人出了木楼,杜佑山走在前面,魏南河在后面边走边笑:“那我不送了,慢走。” 杜佑山侧身勾住他的肩,“唉,说起你,在美院里也比左寒有资历,应该混个正教授硕导什么的了。” 魏南河拱手道:“惭愧惭愧,我在理论方面实在差劲,评正教授或硕导还要出版什么理论着作,几十万字,想破脑袋我都想不出来!” 杜佑山不信:“左寒那副德性都……” “开玩笑,左寒是我们院的头号才子,我怎么能和他比!他出了四本书,两本现在是多所院校雕塑系使用的教材,其中一本还译成好几国语言在全球范围发行。”魏南河笑意吟吟的与杜佑山一起走下台阶,“别看他那样,还找人养?逗你玩儿呢,他这辈子吃版税都够了。” 杜佑山愕然片刻,失笑道:“他还真是没正经!我带不走他,只能留在这叨唠你了。” 魏南河嗤笑:“他常这样了,一不顺心就找我撒酒疯,没事,睡一觉就好。” 武甲倒车,掉个头开过来停在杜佑山身边,静静等着。 杜佑山忽而记起什么,回头对魏南河说:“唉,我想起一个古瓷器方面的理论专家,你们若谈的拢倒可以互相借鉴学习。” “谁?”魏南河好奇:圈子里还有我不认识的人? “一个新面孔,你们学校的老师。” 魏南河更疑惑了,“我们学校里的?那我不应该不认识。” “不是你们美术系的,是文博系刚引进的人才,”杜佑山努力回忆片刻,“我也没太留意,前几天和文博系的林主任一起吃饭,那个年轻人也有来,据说是古文物研究博士,年纪轻轻就出版好几篇专着,系主任吹了他一番,他倒是挺谦虚,不怎么说话。我就记得这么多了,不然帮你问问?” “不用不用,林主任是老熟人了,”魏南河帮着拉开车门,诚心谢道:“我以前确实有想与林主任合作写本教材,可他年纪大了,我不好意思劳烦他。这样,我自己去问问,那年轻人适合的话我就请林主任引见引见。” “就是,评个正教授,别的不说,起码你本科的课一年可以推掉两百节,省下多少时间呐!”杜佑山躬身钻进车后排,正欲再说什么,眼一瞥看到乐正柒坐在妆碧堂院角银杏树下,注意力瞬间转移,喊道:“小柒!” 乐正柒捧着语文书,泪眼汪汪的看过来,“杜佑山,你要走啦?” 杜佑山朝他招手,“你在干什么呢?” “背书。” “背什么?” “《改造我们的学习》。” “……”杜佑山无语。 乐正柒拖着书跑过来,“南河,我背完了。” 魏南河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多念几遍,一会儿默写。” 乐正柒拖着书又跑回原处,坐下,没精打采的念念叨叨。 杜佑山十分不满地怨道:“你这是干什么?小孩子天真浪漫的过过日子有什么不好?念些死书干什么?” 魏南河道:“现在小,没事做整天玩可以叫天真浪漫,等长大了,三、四十岁还是没事做怎么办?念死书为的是应试,考完我允许他忘掉,他必须适应社会。”他替杜佑山关上车门,隔着车窗笑笑,淡然道:“否则哪一天我出什么意外,或者死在他前头,他怎么办?” 魏南河说这句话的时候,杜佑山从后视镜里看到武甲的眉目微微颤了一下。叹了口气,他歉然敷衍几句,和魏南河道了别,拉上车窗。 武甲发动了车,快而平稳地开出工瓷坊驶上山道。 杜佑山枕在后排的靠背上,忽然问:“武甲,你跟我多少年了?” “……快柒年了吧。” “还会跟我多少年?” “难讲。” 杜佑山支起身子,伸手抚摸武甲的后颈,“别用这模棱两可的话来糊弄我,跟我一辈子,我就……”他的手暧昧地往前挪,触上武甲潮湿的唇。 武甲偏头,“杜老板,我在开车。” 杜佑山自觉没趣,收回手,复又靠回靠背,斜斜地躺下来,自言自语道:“我家出事的时候,我就是乐正柒这个年龄,魏南河这是引以为鉴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更,更完爬去找饭吃,泪流…… 刚看了一则笑话,说酒店门口挂了只鹦鹉,每个人进去它都会说:“你好,欢迎光临。”一个常客忽然好奇:我突然冲进去它会说什么呢?于是这个常客嗖地一下窜进门里。鹦鹉大喊:“奶奶个熊,吓了老子一大跳!!!” 抹汗,好冷。其实我想说的是,段和段杀小蛮这几个倒霉催的家伙,别太想他们,他们也会横空出现吓你们一大跳的…… 第40章 关于梦想 白左寒睡到入夜时分才醒,他坐起来,揉揉睡歪的脸,眼一抬,看到乐正柒坐在书桌前抱着脑袋做作业。 白左寒咳两声,示意自己已经醒了。 乐正柒回头看他一眼,愁眉苦脸的,“白教授,醒了啊?” 白左寒睡眼朦胧地看向窗外,“天色不早了,叨唠你们大半天,不好意思,我该回去吃饭了。” “好,再见。”乐正柒继续写作业。 白左寒尴尬万分:我说,魏南河是怎么教育你这死孩子的?不知道客气点挽留我吃个晚饭?想到此,问道:“南河呢?” “在配釉吧。” “这样啊,我去告诉他一下我醒了……”白左寒的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叫,寻思着魏南河应该会留他吃饭吧,于是起身整整衣领往外走。 “不用了,他忙的很,”乐正柒咬着笔头含糊不清地说:“他叫我转告你,醒了赶紧滚,别打搅我做作业。” 嗷~~我不信啦!白左寒有低血糖的毛病,此时饿得脚底发软,勉强洗把脸走出木楼,迎面和杨小空撞个正着,杨小空道:“白教授,你醒啦?” 白左寒立时抖擞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呵,是呢,打算回去了。” “白教授再见。” “……”白左寒默默地用指甲抓门框:为嘛都不留我吃饭? 目视着杨小空下了台阶步入妆碧堂,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白左寒这才深吸一口气,一溜烟跑进配釉房,扯住魏南河口齿不清地问:“什什么时候吃晚饭?” 魏南河戴着个口罩,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我们已经吃过了。” “那,有没有剩,剩什么?” “剩菜剩饭都喂狗了。” 白左寒抹一把满头的虚汗:“给我找点吃的,我低血糖又犯了。” 魏南河操着一个水瓢在釉缸里搅动,“啧,你真麻烦。” “我快晕倒了啊啊……”白左寒跺脚。 魏南河没辙,丢下水瓢,探脑袋到门外一看,刚好看到柏为屿,便嚷道:“为屿!你那有没有饼干什么的?” 柏为屿走过来,连连摇头:“没有呢,魏师兄,你配釉要加饼干吗?” “狗屎!”魏南河大拇指往后一戳,“白教授快饿死了,你去找点吃的给他。” 白左寒抱手而立,淡定自若地朝柏为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别听他瞎说。” 魏南河冷眼:“那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白左寒慢悠悠地说:“我是不太爱吃零食的,既然有点饿,有饼干就吃一两块吧。” 柏为屿挠头,“那我问问小空去。” 柏为屿刚一转身,白左寒就颤巍巍地扶住魏南河,“不行了不行了,我站不稳了,找个椅子给我坐坐……” 魏南河:“……” 没一会儿,杨小空拿了一袋面包进门来,“白教授,听为屿说你饿了,没有饼干,面包可以吗?” 白左寒坐在椅子上优雅地扶着靠背,接过面包,微笑:“可以啊,谢谢。” 杨小空碰到他的手指,疑道:“白教授,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不舒服吗?” “没有,怎么会呢?”白左寒满不在乎地翘起二郎腿。 杨小空也没放在心上,绕到魏南河身边,“魏师兄,这个是什么釉?” “影青。” “哦,这种釉烧出来漂亮得像玉一样。” “那也得是好釉,而且胎土越白烧出来越透亮。” 白左寒斯文地吃了一小口面包,细嚼慢咽,见那两个人居然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学术性问题,便不耐烦地插嘴道:“小空,你最近有没有练速写?” “有呢,每天都有。” “是吗?我上次给你改的结构你都看了吗?” “当然看了。” “那你把近期的速写拿来给我看看吧。”白教授一派谆谆教导的姿态。 杨小空忙不迭答应了,连忙去拿速写本。他前脚刚出房门,白左寒的眼神一下子狰狞了,背过身狼吞虎咽,转眼把面包吃了个干净。 魏南河嘴角抽搐:“……你就装吧。” 白左寒粗鲁地用袖口擦擦嘴巴,“嗝,我和你说,在学生面前无论如何得装啊,否则怎么能树立教授的威信?嗝……完蛋,我打嗝了,有没有水?” “……到厨房去找。” “到厨房去还有一段距离呢!嗝!嗝!让人看到我打嗝岂不是有失身份?嗝!”白左寒在配釉房里团团转,打开水龙头咕噜噜喝下两大口自来水。 魏南河忍无可忍:“出够洋相没有?吃饱了快滚!” 白左寒看看时间,一拍大腿,“我还真要走了。” “又去哪鬼混?” 白左寒搭住他的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钢管舞?” 魏南河额头上掉下一滴冷汗:“我对那种低级的东西不敢兴趣……” “什么叫低级?没有低级的事物,只有低级的心态!我以艺术的眼光去欣赏他们,是高尚的!纯洁的!”白左寒手舞足蹈地形容道:“他们在台上扭啊扭啊,我就灵感如泉涌!学校里分配的人体模特,谁能摆出这么动~~感,这么淫~~荡的姿势?” 魏南河:“……你还能再猥琐一点吗?” 白左寒煞有介事用一根食指在他面前左摇右摆,淫|笑:“你啊你,搞传统艺术的人,就是天生死脑筋!” 杨小空一阵风跑进来,“白教授,速写本拿来了。” 白左寒表情一变,绽放温纯明媚的笑颜:“哈,真不巧,小空,我现在有急事。” 杨小空显得很失望:“哦……那你忙,下次再给你看。” “真是抱歉,今晚雕塑组又有会议,我是不想去的,应酬太多占用掉不少搞创作的时间,真烦!我得和院长提提意见……”白左寒做伤脑筋状,拿过杨小空的速写本:“这样,我带回去看,有问题还是用彩铅给你修改,行吗?” “行,行!”杨小空感激地连连点头。 白左寒掸了掸衣领上的水珠,真诚的语气如春风拂面:“你的速写结构都很精准,就是用线太软了,骨点要硬起来,这个毛病一定要改,知道吗?” “知道……” “行,那我先走了,再见。”白左寒且走且回头,挥挥手报以和蔼亲切的笑容,一举一动都掩饰不了高雅脱俗的气质。 杨小空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白教授再见……” 魏南河:一想到这个人渣的职称比我还高,我就想炸了学校! 柏为屿路过,在杨小空眼前比划比划,“呆啦?” 杨小空脸上微热,拍开他的手窘然道:“你干嘛呀……” 柏为屿远眺而去:“白水仙吃饱了?” “你别叫他白水仙!”杨小空不高兴了。 柏为屿讪笑:“好啦好啦,我是水仙还不行吗?” 杨小空看着白左寒的陆虎消失在地平线上,失魂落魄地喃喃:“我觉得白莲花更适合他……” “噗……”柏为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小空,你真会开玩笑!哇哈哈……” 杨小空特认真:“我没有开玩笑。” “……”柏为屿笑不出来了。 魏南河头皮发麻:我真想撕了他那身白莲花的皮给你们看看! 没有专着,评正教授属于永久性泡汤,美院里今年只有一个名额,魏南河连例会都懒得去开,白左寒开完会打来电话,“今年的正教授非我莫属了,几个对手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实在是太让人扫兴了!” 魏南河死气沉沉地说:“恭喜啊。” “你赶紧去弄个专着吧,需要什么出版社帮忙尽管开口。”白左寒贱兮兮地话锋一转:“现在写也来不及了,编写到出版,没个一两年搞不出来,你只能等明年了。不过我怕你明年还是没有专着,一年拖一年,你都拖多久了?只可惜我对你的破瓷器一窍不通,不然帮你写一本就是了,啧啧啧……” 魏南河黑着脸把电话掐了,乐正柒貌似懂事地问:“我帮你做个白教授的小草人扎死他吧?” 魏南河一掌把他拍飞:“背你的书去!” 周末,魏南河找借口请了文博系几名老师和主任吃自助餐,理所当然认识文博系这学期编制进校的应届博士,段和段老师。 互通姓名,再由魏南河串联一下相关人士和事件,原来是位未见过面的熟人呵。段和与魏南河握了握手,“魏教授,久仰久仰,哈哈哈哈。”干笑数声,沉默,心说这是什么孽缘啊,不知道他会不会告发我盗墓。 两个人心知肚明地对视一眼。姜还是老的辣,寒暄完毕后魏南河露出阴险的一面,避开众人小声道:“段老师,小柒分给你的东西还在手上吗?” 段和冷汗簌簌地,转念一想,怕他什么,他手上不也有文物?于是反问:“小柒那把剑呢?” 魏南河坦然承认:“我没收了。” 段和道:“我匿名捐给博物馆了。”我可没骗你,我确实把夏威的黄金面具捐了。 魏南河眉目一展,骤然对这段博士好感倍增,“应该的,段老师,我敬你一杯。” 段和勉强一笑,应道:“说的是,随意,随意。” 魏南河将杯中的白酒喝干,亮亮杯底,“段老师,你们系的林主任说你在理论方面堪称博学,是近几年来难得的学术派人才。” 段和见对方喝得爽快,便也不拘泥,一口喝干酒,谦虚道:“虚名而已,魏教授,我年轻,学得广但浅薄,多是拘于书面。我来这里时间不长,可魏教授大名我是如雷贯耳,文博系本科还常劳驾您代课,我需要向您多多请教学习。” “请教不敢当,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场面上的话说得差不多了,魏南河直奔主题:“段老师,林主任应该和你说了,我希望能和你合作出一本专着。” 段和面有难色,实话实说:“魏教授,不瞒你说,如果我能在近几年出一本比较有影响力的专着,对于我转正后评副教授肯定是大有帮助,只不过我学的是文物研究,范围很广,在古陶瓷方面的研究尤其薄弱,恐怕没这能力与你合作。” “过谦了,段老师,”魏南河给他满上酒,“我不是贸然来找你的,你二十万字的硕士毕业论文和博一发表的关于哥窑瓷的论文,我都看了,你的研究与我的实践有些许偏差,但逻辑理论极其严密,引证论据繁多,部分例子连我都闻所未闻,可见你当真是博学多才,我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恕我直言,你不是在古陶瓷研究方面薄弱,仅仅是在实践方面薄弱了一点,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任你研究的场所,你可有兴趣?” 段和安静听着,待魏南河说完了,他沉思片刻,道:“魏教授请讲。” “从陶瓷的制作工艺,绘画技法,釉料的配制,乃至窑火的控制,你都可以接触到。”魏南河压低了声音:“还有各朝各代的瓷器,真品,你在博物馆只能远观不能触碰的,我都有。” 段和脸色微动,抬眼直视着魏南河,“魏教授,看来您手中有不少东西。” 魏南河笑而不言。 “您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太冒险了?” 魏南河换了杯葡萄酒,抿一口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就是这里陶瓷界的地头蛇,你不能拿我怎样,况且,知道我家底的大有人在,不差你一个斯文派的学者。” 段和听着这自负的言辞,心下有点儿不爽,“您在古陶瓷圈子里是功成名就,何必在意一个正教授的头衔?” “段老师,你有没有梦想?”魏南河望定段和。 段和一愣,觉得这个问题颇有些好笑:“有过。” “什么?” “开一家漫画书店。” “漫画书店?”魏南河不可思议!这位段博士真够幼稚,分明和乐正柒柏为屿是一路货色嘛! 段和尴尬地摸摸鼻子,“咳,那是念高中时候的梦想,那时年纪还小,嘿嘿。” “那么现在呢?”魏南河追问。 段和自认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梦想很容易实现,学业和生活都太顺利,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除了一家漫画书店没开成,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得到?恐怕只有一个——他一度想要夏威找个正经工作,得到父母的认可,两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段和涩涩的想:这个梦想真够低级庸俗,现在想起来,还很讽刺! 魏南河自顾自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我们说好在有生之年合搞一个私人博物馆,后来他忘了,我没有忘,而且一直在为这个博物馆努力。这需要很多条件,首先我自己必须达到一定的社会地位,才能去筹集资金,争取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协助。” 看看,人家的梦想多宏大!段和羞愧得无地自容:“魏教授,这个……” “你一定是想问为什么吧?小柒也问过我。说来我是一个私心很重的人,我散尽家产、费尽心机从各处买回它们,还真没有你大方,说捐就捐了。然而我没权利让它们的光芒藏在我的地下室,我有责任把它们展示给人们看,等我不在了,再捐给国家不迟……”魏南河说到此,顿了顿,匆匆扫一眼段和面上的肃然之情,有些赧然,“乐正柒是个小孩子,能懂个屁。我当然不和他说这些,我就哄他说,他没前途的话可以靠收门票过活。” “据我所知,许多博物馆都是入不敷出,全靠财政拨款,门票收入连零头都补不上啊!”段和忍俊不禁,戏谑道:“魏教授,你骗小孩子真不厚道,不担心以后他和你大闹特闹?” 魏南河摇摇酒杯,想起乐正柒,他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我不担心,等他长大了,会理解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和哥哥来了,圣虚子还会远吗? 段二郎来了,段大郎还会远吗? 摸一把小和的俊脸,你真是个福星。 第41章 浮华 段和站在漆画展厅,仰头观赏挂在墙上的一幅幅光华绚丽而又沉稳内敛的漆画,还真的有些许怅然若失。五千年文明,物质的文化,思想的文化,有多少人不屑一顾弃之而去?随着外界的思想纷纷涌进这片大陆,过于快速发展的社会翻滚着浮躁、世俗、崇洋媚外、抛师弃祖,哪一行赚钱哪一行让人趋之若鹜。往往是最传统、最民族的东西,最不受重视,遭到冷落,直至后继无人。还剩多少人奋斗在种种越发小众的文化边缘,耗费一生一世去努力继承发扬? 柏为屿拐过厅堂,看到段和,灿然笑道:“段和!” 段和扭过头,“为屿,好久不见了。” “热烈欢迎!”柏为屿脱下工作服,夸张地抱了段和一下,“魏师兄说你刚参观了工瓷坊和木楼,感觉怎样?” 段和点头:“很震惊,尤其是魏教授的地下室,里面有不少国家级文物……”他的目光投向柏为屿身边的大红萝卜,“这位是?” 柏为屿用大拇指往后一指,“我师弟,杨小空。绵羊的羊,大小的小,天空的空。” 杨小空抗议:“柏师兄,是杨树的杨。” “是是是,我们一个柏,一个杨,一个鸳,一个鸯。”为屿嬉皮笑脸的往段和那一扬下巴:“这是段和,我和你说过的,在墓里哭哭啼啼的,我顺手救了他一命。” 段和:“喂喂,方丈。” 柏为屿登时收敛笑容:“段二哥大人不计小人过,小人嘴贱,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家伙说话和夏威一个调调,听着就烦人!段和向杨小空伸出右手,“你好,小空。” 杨小空踌躇着不敢伸手,他的手由于接触大漆最多,过敏得也最严重,一片红肿连着一片脱皮,相当瘮人,生怕伸出来吓着新朋友。 段和一愣,疑惑地看向柏为屿。 柏为屿耸肩,“他怕他的手吓着你。” 段和了然,笑着逮住杨小空的右手握住,用力摇了摇,“小空,今后我会常到对面的工瓷坊,做个朋友。” 杨小空腼腆地连连点头。 段和将杨小空的手背翻过来观察片刻,“你这过敏太严重了,应该先回避大漆一段时间。” “他已经回避半年了,有些东西回避不了,只能面对。”柏为屿高兴地勾住杨小空的肩膀:“他这几天没有新发出来的疹子,看样子是逐渐适应大漆了!” 段和拍拍杨小空的肩,“我学过医,给你配一点药辅助治疗,只要不再发疹子,很快就会恢复的。” 杨小空正欲道谢,乐正柒夹着杰士邦一阵旋风闯进来,嚷道:“段和!” 段和一乐,“小柒,放学了?” 杰士邦飞天扑:“喵噶!” 段和往旁边躲开,“让这个妖怪离我远点!” 柏为屿截住杰士邦,搂在怀里顺毛摸了摸,“杰士邦,段博士怕你,别吓他。” 杰士邦悻悻地舔舔爪子,“喵喵喵。” 乐正柒接着嚷:“小蛮呢?” 段和的笑容僵了僵,干咳道:“我怎么知道?” 乐正柒很失望:“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为屿说你们过年的时候还去度蜜月。” 段和勉强保持微笑,斯文、和蔼、礼貌地说:“别听柏为屿那狗养的放屁!” 柏为屿大惊失色:“段二哥,你你你!你居然说粗话骂人!” 段和冷眼:“骂人还算好的,换是我哥,他只会揍人。” 柏为屿一听段杀,先打两个颤,试探性地问:“你哥最近在干嘛?” “什么干嘛?”段和一挑眉,“上班呗。” 柏为屿莫名心虚:“你哥身体可好?” “很好,谢谢关心。” “你哥没有遇到什么倒霉事吗?” “没有。”段和一脸狐疑:“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我哥?” “我……”柏为屿不自然地抓抓脖子,“我哪有?” 杨小空:“你有啊。” 段和一乐:“说来,我哥的警衔升了,现在好像是三级警督吧……” “……”柏为屿气急败坏地撒下一干人等往自己房间跑,哐地关上门,默默地从抽屉里扒出一个扎满针的小草人——让你身体好,让你升官发财,我扎我扎我扎,我就不信扎不死你! 曹老和段和聊了聊天,十分投缘,恐怕没有哪个老人会不喜欢沉稳博学的年轻人,曹老就差没把段和夸成一朵花儿,再一看跳蚤柏为屿和受气包杨小空,恨铁不成钢,时不时想起来便训斥道:“看看,人家也没比你们大多少岁,多懂事!多稳重!” 杨小空虚心接受:“曹老,您说的是,我会努力改正。” 柏为屿一撇嘴:“呸!” 曹老再也没提及交换学生的事。杨小空身上的疹子像爆发似的接连长了半个多月,再敏感的体质也理所当然的免疫了,他的皮肤开始逐渐恢复,一天比一天好转,慢慢的结了痂。学漆画对于别人来说并没有什么阻力,对于杨小空来说,当真是褪好几层皮才换来了机会。除了到妆碧堂练习做技法板以外,工瓷坊后面的仓库是杨小空最常出入的地方,在柏为屿看来,这个师弟总是能自娱自乐,那些个破瓷片有啥可玩的? 杨小空惦记着杜佑山答应借他很多关于瓷器的书,每次杜佑山到工瓷坊,杨小空都希望对方能主动提及这事,可惜杜老板这位大忙人记性似乎不太好,完全把这事忘掉了。 没法子,总不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要吧?杨小空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一头扎进瓷片堆里自己揣摩,有什么不懂的,问魏老。 别看魏老患了老年痴呆,一旦谈及瓷器,他老人家没有半句胡言乱语,说得头头是道。由于他眼睛看不到,教给杨小空的辨认方式尤其与众不同——凭触感——魏南河和乐正柒都这么形容。然而魏老不认同触感这个东西,不精确!其他器物且不论,单说瓷器,任何一个对瓷器懂行的人都知道触感的重要性,杜佑山、魏南河、乐正柒、段和,乃至工瓷坊里的数名陶工,都掌握“一看二摸三敲四掂”这个鉴定瓷器的要诀。 魏老的神奇就在于,他只需要摸。经过几十年的千锤百炼,他的手指一旦触及某件瓷器,就能立刻说出真假和年份,不需要任何理论依据,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个玄而又玄的能力,他称之为开天眼。 魏南河不屑这种迷信的说法,但由不得他不承认,他制作出来的东西只有他的父亲能辨认,哪怕碳十四鉴定的结果是真品,魏老一摸就露馅。 魏老是魏老,杨小空是杨小空,魏老这个本事是古玩界的神话,杨小空想学这个本事……简直笑话。 所以当柏为屿在饭桌上问杨小空研究瓷片有什么收获时,杨小空说摸瓷片有点感觉了。乐正柒一笑而过,魏南河连笑都懒得笑。 段和买了辆雪弗莱乐驰,积蓄勉强付个首付,实习的工资交按揭还有些吃力,没钱只好打电话向他哥要,被段杀狠训了一顿:怎么买这么丑的车?长的和你一样傻。 段和嘴上唯唯诺诺,私下腹诽:站着说话不腰疼,帅车和价格成正比,谁像你工资那么高,还能搞柒搞八抽出公积金付车子的按揭? 段杀假装不经意地问:“你有没有看到柏为屿?” “看到了,怎么?” “没怎么。” “没怎么你问什么?” 段杀没好气:“你还要不要钱?” “我要钱和柏为屿有什么关系嘛?哥,你最近很暴躁啊……”段和不满地嘀咕:“你想问什么咯?” 段杀哼道:“替我和他问个好。” 段和不知这话中玄机,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在应约了魏南河的合作邀请后,段和频繁的出现在工瓷坊,潜心研究了一个月,斟酌着写出了三万字的综述。柏为屿真见识了什么叫书呆子,段和这个书呆子一写起文章便洋洋洒洒写出三万字,看书看瓷器研究一番,再与魏南河互相讨教讨教,动手一改改掉两万字。 魏南河知道段和还有博士毕业论文要赶,便劝道:“综述出来就容易多了,后面可以慢慢填充,来日方长嘛。” 段和笑笑,“说的是。” 柏为屿很怨念地发现这位哥们变成长辈级别的人物了,连魏大师兄都对他谦谦有礼的。 杨小空对柏为屿说:“柏师兄,你和段老师熟,你帮我问他个事吧。” “什么?”柏为屿心说:屁的个老师啊!猪鼻子插葱,装象吧他! “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关于古瓷的书,借我几本吧。”杨小空可怜兮兮的。 “段二哥~~”柏为屿打开妆碧堂的大门,朝段和挥爪子。 段和在工瓷坊台阶下,远远的喊,“我要走了,有什么事吗?” 柏为屿一努嘴,“小空问你有没有什么关于古瓷的书,借他几本。” 段和顿了顿,穿过石子路走过来,“小空要看吗?” 杨小空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只不择不扣的菜鸟,面对博学多才的专家段博士,他有点局促的应道:“嗯,书店和图书馆里很少这类书。” “我倒是有不少,还收集了很多没有出版过的资料,可惜都在西安。”段和从口袋里翻出钱包,抽出一张阅览证,“文博系的资料室里有一些,你先去看看。” 杨小空咬咬嘴唇,“段老师,不用了,你也要用阅览证的。” “我都看过,”段和把阅览证塞进杨小空手里,“对了,小空,别叫我段老师,我才比你大几岁,叫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那先谢谢了。”杨小空捏着阅览证,甚是感动。 “没事,你什么时候要去学校,我顺路的话可以搭你,不用和我客气。” 柏为屿扒着他,“我要去买漆,搭我。” “滚!漆厂远的要死,谁理你!”段和不为所动。 “段二哥~”柏为屿眨巴星星眼。 段和无奈,“你真烦,走吧走吧。” 柏为屿抛出一个飞吻,“段二哥,你真好~~” “哦,想起来了,”段和一拍脑袋:“为屿,我哥托我……” 柏为屿无需情绪过渡,猛然全身炸毛,蹭地一下从段和身边蹦开,“你想干什么?” 段和纳闷:“你怎么了?我哥托我向你问个好而已。” 柏为屿怒目圆瞪,声嘶力竭地怪声喊道:“段和,你给我等着!”喊完愤然扭头,泪奔而去。 “你……不去漆厂了?”段和手足无措,问道,“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杨小空莫名其妙:“好像每次一提起你哥,为屿就很激动……” 段和一头雾水,“这个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纠结夏威怎么登场会更加轰轰烈烈,其实有些事我还想多交代交代,但实在按耐不住先把他拖出来狂扁一通,其他东西先丢一边去吧,没意外的话他明天会撞枪口上。 通知和哥哥今晚回去准备好皮鞭铁链蜡烛…… 第42章 找家长谈话 魏南河每周要去学校上五个半天的课,回来后一头忙着接杜佑山给他的生意,一头要与段和共同研究教材课题的事,当真是忙得脚不点地,幸亏乐正柒在学校老老实实的没给他添什么乱。 四月初,模拟考的成绩下来了,做家长的再忙也得抽空去开个家长会。魏南河临走时,乐正柒坦白从宽:“南河,我考得很差!” 魏南河揉揉他的脑袋,“你考的好我才惊讶呢。” 乐正柒嘿嘿傻乐,要是家长全都这样,哪个孩子念书还会有压力?小P孩在魏教授脸上亲了一口,颠儿颠儿抱上笔记本跑去找杨小空和柏为屿连机打游戏。 不想,魏南河回来后脸色臭得吓人。 不是因为小孩地理只考了三十四分,也不是因为他把杰士邦带到教室里闹成一锅粥,而是因为班主任说:“魏教授,你家孩子亏了您管的严,基础也很好,这几个月进步得很快,语文和历史已经达到一般水平了。虽然高考对他来说比较勉强,但也不是没有希望,所以您要常和他谈谈心,劝劝他,别顾着谈恋爱浪费念书的时间。” 魏教授满口答应着:“是是是!”是了一半,愣在当场,“什么?你说什么?谈恋爱,和谁?” “和他同桌呗,我说他们吧,他们还不承认。”班主任漫不经心的道:“十柒、八岁的孩子了,谈恋爱也是很正常的事。魏教授,我们谁没有这个年龄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再过两三个月就要高考了,他们中午一起吃饭说个没完也就罢了,上课还说,我把他们调开了他们发短信说,你说这不是谈恋爱是什么?” 后面的话魏南河都没有听进去,最让他不放心的事情出现了。平心而论,乐正柒喜欢你魏南河什么?在没有认识你之前,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除了父亲和姐姐姐夫,几乎没有接触过别人,他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小孩的初夜是魏叫兽用一对烤翅骗来的,没有什么浪漫和柔情,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性欲,疼得死去活来,巫山云雨过后,魏南河抱着自己的宝贝疙瘩,呢喃着我爱你我会疼你一辈子。 乐正柒哭了半天,好容易说出一句:“给我烤翅!” 想想好笑,想想也很可悲。 班主任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魏南河觉得头疼的厉害,揉揉太阳穴,说:“知道了。” 魏南河回到工瓷坊时,木楼小厅里正闹腾着。段和过来找魏南河没找到,被乐正柒逮个正着,抢走了他的笔记本,四个人凑在一块儿玩游戏。魏南河不想凑热闹,只是站在茶室门口勉强笑了一下,“段和,来了啊。” 段和忙不迭站起来,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资料,“魏教授,那个综述……” 魏南河摆摆手,“不急不急,我还要做课件,先上楼去了,你们玩。” 乐正柒追出来问魏南河:“老师有没有告状?” 魏南河用冰冷的手背轻抚乐正柒的脸颊,突然发现两年前瘦秧秧的清秀小孩现在已经长出了男人样,个头拔高了一大截,脸型周正标志,眉目和鼻梁的线条深刻起来,阳光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儿稚气,这副模样哪个女孩子不喜欢? 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指责魏南河诱|奸未成年,他向来置若罔闻,他想用时间来向所有人证明一切,证明他魏南河不是玩玩乐正柒,他是认真的要和乐正柒过一辈子,白头偕老,断子绝孙。而直到今天他似乎才肯承认自己是何其无耻的人,这一厢情愿完全是自己单方面的认真,不代表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孩会懂得什么叫认真。 他也有过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十柒岁,回想起来那段日子何等轻狂随性,无拘无束。让乐正柒去接触社会时他就应该有这个觉悟,孩子豁然面对的是五花八门的诱惑,缤纷美好的青春,也会有青涩的情窦初开。 谁都阻挡不了。 乐正柒惴惴不安地望着他,“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你考的不错,有进步。”魏南河在乐正柒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回身上楼了。他劳心劳神,爱得提心吊胆,但乐正柒对他的感情却不一定是爱。 如果有一天乐正柒要和别人走,或许是因为小孩长大了,终于知道什么是爱了。 哪怕他多想留,也留不住。十多年前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若再一次历史重演,他依然无能为力。 市郊疗养院的特护病房,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电视开着,声音噪杂。 玻璃门缓缓开启,武甲拎着一袋水果,还没有跨入门内,先笑了笑:“伯父!” 老人中风后落下了后遗症,偏瘫失语了,他吃力地扭过头,冲武甲扯了扯嘴角,嘴里发出声音表示惊喜。武甲走过去,将水果放在柜子上,“伯父,我这段时间忙的很,没来看你,你身体还好吗?” 老人点头,目光望向门外,“嗬嗬?” 武甲将窗户打开半边,道:“那两个小家伙得上课,没带他们过来。” 老人失望地拍拍轮椅扶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抱怨。武甲弯下腰听了片刻,笑:“我知道,他们能逗你乐么!这样,周末我看看有没有空,带他们来玩,好不好?” 老人似乎对这个答复很满意,头一点一点的。两个小家伙是杜佑山的儿子,别看杜佑山招人厌,两个儿子倒是十分可爱,是武甲一手带大的。 两个人言不达意地聊了一会儿,武甲扶着轮椅提议:“我带你去散散步吧?” 老人摇头。 “护工早上带你散步了?” 老人点头。 “这几个护工没有怠慢你吧?” 老人摇头。 “她们有没有每餐给你削一个水果?” 老人生气地点点头,愤怒地发出一连无意义的串感叹词。 武甲拍拍他的肩,“别怪她们,是我交代的。我知道你不爱吃水果,可光吃维生素片不行,对身体不好。” 老人用力捶轮椅扶手,嚷嚷不断,武甲只好陪着笑说:“好了好了,我和她们说,改成每天一个,行不?” 两人正讨价还价,武甲的手机响了,他走到门边压低声音:“杜老板,什么事?” “你在哪?” “在疗养院。” 杜佑山阴阳怪气地哼了声:“又不是你亲爹,三天两头跑去看什么看?小心我给你扣掉两个护工!马上回来!” 武甲眉头微皱:“杜老板,今天不是没什么事吗?” “现在有事了,我要去工瓷坊。” “行,我半个小时后到。”武甲无奈:你自己去会死吗? “我在拍卖行,快点。”杜佑山恶霸一样将脚翘到老板桌上,晃悠着沙发椅,叼着烟吞云吐雾。 武甲合上手机,深深地叹口气,只希望自己带大的两个小孩以后别学他们的亲爸,真的不是一般讨人厌! 杨小空没长水痘前是什么样?流氓杜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这个常在自己眼前不声不响地存在着的杨小空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变得尤其可爱,皮肤水透眼睛明亮,睫毛又长又黑,随时随刻都保持着温温润润的笑容,瞧着就像个软甜可口的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杨小空说:“杜老板,您坐。小柒今天补课,魏师兄刚去接他,你怕是要等好一会儿了。” 流氓杜盯着他,“小空,你的水痘什么时候好了?” “好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杨小空有问有答。 “我看你前一段时间还长……”杜佑山迈到椅子前坐下。 “哦,那是大漆过敏,现在已经免疫了。”杨小空笑了一下,把茶具端到桌面上摆开,“阿胜去拿你要的东西了。” 武甲默默的坐在下方,杨小空礼貌地将茶水递过去,“请喝茶。” 武甲不冷不淡的说:“谢谢。” 杨小空寻思着找什么借口可以溜出来,门外传来段和的喊声:“小空!出来搬书!” 杜佑山满脸堆笑的先站起来往外走,“段博士来了。” 段和将车停在台阶下,吃力地从车里搬出一个箱子,“哪,这些是你要的书和资料。” 杨小空一头雾水:“书?什么书?”跑下台阶,蹲下来打开箱子翻了翻,兴奋起来:“你不是说这些资料都在西安吗?” 段和关上车门,答道:“我叫隔壁的同学给我收拾收拾快递过来的,走,我和你一起搬上去。” 杨小空一迭声道:“真是太谢谢了!” 杜佑山插嘴道:“小空,你要书和我说就是了嘛,何必麻烦段博士千里迢迢从西安运过来呢?” 杨小空仰头看着杜佑山,无语:杜老板,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武甲发出一声轻蔑的“嗤!” 段和帮杨小空将箱子抬上二楼,杜佑山转身瞪武甲:“你嗤什么?” 武甲垂下眼帘避开杜佑山的目光,“他不是从去年开始就追着你借书了吗?” 杜佑山一窒,捏捏武甲的下巴,“你怎么不提醒我?秘书怎么当的?” 武甲偏过头,毕恭毕敬地答道:“抱歉,我以为你是是故意忘记的。” 杜佑山背着手回小厅里,“你别给我阴阳怪气的,武甲,小心我……小心我……”重复了两遍,也想不出自己能把武甲怎么样,于是愤愤道:“你这就叫恃宠而骄!” 杨小空把书和资料简单整理了一番,走下楼来,小厅里只剩下武甲一个人了,案桌上多出一个瓶子。 龙凤纹双耳活环瓶,青花发色浓艳,蓝中带紫,底留“嘉靖年制”双行双圈款。 “段和和杜老板呢?” 武甲坐在一边看报纸,“在晒坯场吧。” “你怎么不去?” 武甲简单直接的说:“我不喜欢太阳。” 杨小空将瓶子上手看了一遍,说:“仿的。” 听好,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武甲抬起眼皮扫一眼杨小空,“哦?纰漏在哪?” “不知道。” “那你怎么说它是仿的?” 杨小空傻笑:“摸着不太对。” 武甲的目光回到报纸上,抿一口茶,淡淡道:“不懂别乱掺和,该干嘛干嘛去。” 杨小空悻悻的放下瓶子,端上脸盆毛巾,一溜烟跑出木楼,直奔妆碧堂,“为屿,我洗发水用完了,你给我一点用。” 柏为屿一面对毕业论文的Word文档就满脸憔悴,“自己拿。” 杨小空站在他身后看了一阵,问:“师兄,毕业论文要写多少字?” “五万。” “你写了多少?” “五百。” “……”杨小空拎上洗发水静悄悄退出去。 山道上轰咚轰咚驶来一辆老旧的三轮摩托车,到了妆碧堂门口停下来,车上一位是黄袍老者,弓着背一个劲的咳嗽,另一位是个穿着诡异的年轻人,四月份的天还戴着一顶白毛帽子,肩上披着张狼皮,嘿咻嘿咻的爬下摩托车。 “喂,哥们!柏为屿呢?”年轻人朝杨小空吆喝,将狼皮揭下来——居然打着赤膊! “他……在里面。”杨小空刚洗完澡出来,打算把洗发水给柏为屿放回去,脑袋上还滴答滴答掉水,“……请问你是?” “贫道乃茅山派第九十九代掌门人夏侯威猛是也!”夏威摆出一个大侠的姿态,拉大嗓门喊:“柏为屿,乐正柒,哥哥我来了——” 第43章 哥哥我来了 “哥哥我来了——” 大山里的回音:“我来了——” “来了……了了了……” 段和在工瓷坊的晒坯场和杜佑山聊天,一听这声音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太阳穴一跳,下意识往妆碧堂望去,当即瞠目结舌。 柏为屿自妆碧堂跑出来,往夏威胸膛上“咚”的就是一拳:“姓夏的,最近死哪里去了?” 杨小空大惊:“师兄,你怎么打人……” 夏威眉开眼笑的抬脚把柏为屿踹倒:“哥哥我想死你了!” 柏为屿亢奋地掐住夏威的脖子把他推倒在矮树丛里:“骗人骗人,你拿什么想我了?” 杨小空:“……” 夏威蹬着蹄子把柏为屿翻过来压倒,踩住他的肚皮,“我去了一趟长白山,让大雁给我传口信,你没有收到吗?” “我好感动啊——”柏为屿吐出一撮杂草,抱着夏威的蹄子把他掀翻,“小骚货,让我摸摸瘦了没有!” 杨小空:“……住……” 夏威迎头给柏为屿一个巴掌,“小妖精,让爷亲一口!” “宝贝,我就喜欢你这泼辣劲儿!”柏为屿回敬一个拳头,打的夏威嗷嗷惨叫。 杨小空:“……住手……” 夏威使劲扭着柏为屿的耳朵,“小样儿,头发长出来了,帅的人神共愤啊!” 柏为屿拔着夏威的眉毛,“谢道长夸奖,道长伤愈复出也是尽显潇洒风流嘛!” 杨小空虚弱地劝架:“别……别打了……” 夏威揪着柏为屿的头发,柏为屿揪着夏威的头发,两个人在树丛里厮打成一团难解难分。黄袍老者拈须微笑:“久别重逢,好一番让人感动的欢迎仪式啊。” 杨小空抽抽嘴角:“……” 泼妇般的斗殴欢迎式结束后,柏为屿肩上披着夏威的狼皮,吐出一口夹着泥土的口水,平静的问:“到长白山干什么去了?” 夏威蹲在他面前,浑身是泥,抹了一把鼻血,呜咽着说:“到偏远山区收古董呗。” “哦?”柏为屿揉揉青紫的脸颊,“收到什么了?拿出来给哥们长长眼。” 夏威捡起地上带血的白毛雷锋帽戴上,“一个值钱货都没捞着,这一路回来搞的我这么狼狈。”说着从屁股后的腰包里抽出两个玩意儿,“就只有这两家伙还能值个几百块。” 柏为屿拿起一个掂了掂,“这是什么?” 杨小空探脑袋一看,大喊:“手榴弹!” 柏为屿一个哆嗦把手榴弹丢下,“这叫什么古董?” “呸!老鼠胆!”夏威唾弃地把一枚手榴弹掂在手上,回眼看了杨小空一眼,“这是谁?” “我师弟,杨小空。”柏为屿介绍道:“小空,这是夏威,主业是收破烂和挖坟,兼职做道士。” 夏威斜眼看着杨小空,嘴巴一歪,“小模样儿挺俊的,叫哥哥。” 杨小空:“……” 夏威举起手榴弹,“叫,不叫我炸你!” 杨小空抹把冷汗,抱着头连退数步,“……夏威哥。” 夏威满意地点头,“空空乖,以后记得都要这么叫。”往手榴弹一努嘴,“我已经把这个的火药全卸了,就是个空壳子。这两个家伙是四十年代的,有人就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柏为屿拿起另一个,旋开铁盖子,“都卸掉火药啦,怎么不早说?” 夏威:“那个没卸……” 柏为屿喀拉一下拉掉拉环,“你说什么?” 夏威:“……” 杨小空:“……” 黄袍老者:“……” “趴下——”夏威一把夺过手榴弹,使出全力将手榴弹丢出去。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度,骨溜溜往山路下滚去,夏威扭身的一瞬间眼角瞥见一人下了工瓷坊台阶往这里跑过来,二话不说,一个箭步扑过去将那人压倒,“趴……”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扬起滚滚尘土,气浪夹杂着木屑石子向四处迸射开。坐在木楼小厅里的武甲被震得左右摇晃,忙扶稳了瓶子,惊疑不定:地震了? 工瓷坊里众人纷纷大惊失色,一窝蜂跑出来看个究竟。 泼天漫地的尘土逐渐消散,夏威撑起半边身子,摸了摸肩膀后——摸到一手血。哇操,老子的右肩再度负伤!柏为屿你这个贱人! 再一看身下的人,夏威倒抽一口冷气,玛丽隔壁的!一个手榴弹炸出一个冤家?我说哥们你是打西安穿越到这儿来的?夏威声音都变了:“段,段,段和?” 段和被烟雾呛得连连咳嗽,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捏住夏威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上,多余的话不用说了,段家连环拳先让对方尝一套。 柏为屿和杨小空拍着一身的灰站起来,掩着口鼻参观战局,柏为屿笑道:“呦,段老师比我还更热情呢啊!” 夏威被揍了个五彩斑斓,由于自知理亏,故而不敢还手,连滚带爬着:“救命啊——” 杨小空捡掉满头的枯叶木屑:“柏师兄,恕我直言,你们这种欢迎仪式会出人命的。” 柏为屿笑容顿敛:“我觉得段和好像是玩儿真的。” 夏威忙着招架段和的拳头,嚷嚷着求饶:“和哥哥我错了,别打别打,啊——谋杀亲夫啊——” 柏为屿和杨小空杀上前方,柒手八脚的把段和拉开,夏威蜷成一团滚到银杏树下,悲惨地呻吟:“痛啊……大伯,他们打我……” 夏威的大伯——那个黄袍老者——茅山派九十八代掌门,人称老蛮,他对于亲侄子的遭遇置若罔闻,叼着烟斗优哉游哉地迈上工瓷坊的台阶,一瞧见杜佑山,呵地乐了,“杜老板!耐丝吐蜜丘!” 魏南河手指着不远处山路上的一个大坑,“谁干的?”他回来的时候,车一头扎进了大土坑里,人是爬出来了,车还在坑里撅屁股,阿胜等一伙人正嘿咻嘿咻的往外推。 杨小空和柏为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们,你们也没这本事!”魏南河阴沉着脸:“说!谁?” 柏为屿对手指,“小空,我不能背叛兄弟,还是你说吧。” 杨小空冷眼:那我成什么了? 乐正柒正玩着夏威遗留下的另一个手榴弹,一拉拉环,哇虎一喊丢出去老远,随之大喊:“卧倒——” 扁扁夹着尾巴抱头趴下:“汪汪汪!” 乐正柒趴在草丛里匍匐前进半米,拉住前方的扁扁的前爪,“扁扁,你不能死啊——” 扁扁翻过来肚皮朝天,蹬腿,吐舌头,瞳孔收缩,做垂死挣扎状:“汪……汪……” 乐正柒转而按住黑猫的脑袋,含泪痛不欲生:“扁扁同志牺牲了!” 黑猫:“……” 乐正柒手指远方的手榴弹,“杰士邦,把手榴弹给我叼回来,我们和敌人同归于尽!” 黑猫端坐不动,心说为什么人类这么愚蠢? 乐正柒自己手脚并用爬过去捡起手榴弹,高高举过头顶:“同志们冲啊噶……” 魏南河捏着小P孩的脖子消声,劈手把手榴弹没收过来。 “早上刚换的衣服,又爬了一身土,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吧?”魏南河搡了乐正柒一把,“进屋去!” 乐正柒绕着魏南河,“手榴弹给我。” 魏南河怒目瞪着两个师弟:“谁把这种东西带来的?” 乐正柒踮起脚尖,一手抱着魏南河,一手去够手榴弹,“给我给我!” 杨小空耷拉着脑袋,“是柏师兄的朋友带来的,一个叫夏威的道士。” “夏威?”魏南河将手榴弹换个手举高,“那是谁?” “就是小蛮,老蛮道长的侄子。”柏为屿补充。 乐正柒八爪鱼状攀上魏南河,使劲去捞手榴弹,“给我给我!” “老蛮来了?”魏南河皱眉头,“那杜佑山呢?”再将手榴弹换个手。 “他们在小厅里聊了一会儿,一起走了。那个瓶子杜老板也带走了。”杨小空如实汇报。 乐正柒气喘吁吁的骑上魏南河的背,“给我——” “一个奸商一个假道士,凑在一起准要干丧尽天良的勾当!”魏南河双眼冒火:“先不管他们了!小蛮呢?把我家门口炸出这么大一个坑,我要他赔偿!” 杨小空:“被段和拖走了。” “呃?”魏南河愕然道:“关段和什么事?” 乐正柒乘机抢过手榴弹,吭哧吭哧抱着黑猫跑了。 杨小空和柏为屿齐齐摊手:“不知道。” 段和扭着夏威到医院包扎一下肩后流弹擦破的伤口,夏威畏畏缩缩地眨巴眼睛观察段和的脸色,赔笑说:“和哥哥,我这点小伤不碍事,您别担心。” 段和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面无表情:“你给我闭嘴。” 医生建议道:“伤口不深,但创面挺长的,还是打麻醉缝几针吧。” 夏威连连点头:“缝!缝!”一进手术室我就跳窗逃跑! 段和冷冷的说:“不用缝了,给他泼点碘酒清洗清洗包扎起来就行。” “你!你够狠!”夏威转头瞪视着医生,“我才是病患,我有权要求我需要的治疗!” 段和拉开一听可乐的拉环,不紧不慢地喝一口,“医生,他身无分文,你不按我说的做,我一分钱都不付。” 夏威惨号得惊天动地,直到医生颤抖着手把他包扎好,他的声音已经喊哑了,颤巍巍地呻吟着:“姓段的,我可是为了救你才英勇负伤的,你不是人……” 段和不为所动,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夏威身上,“跟我走。” “走去哪?”夏威有气无力的靠着墙,刺溜溜往下滑,“老子没体了,走不动,让我死在这吧!” 段和背对着他蹲下,“上来。” 夏威鼻子一酸,俯身爬了上去,“段和,你这么凶,我都不认识了……” “我有凶吗?我觉得我对你很客气呢。夏威,我告诉你,”段和背着他往电梯走,“我段和不是你玩玩就可以甩掉的人。” 夏威闻了闻段和头发上熟悉的味道,很委屈的狡辩:“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没玩你。”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段和挤进去找个角落站好,吐出两个字:“人渣!” 夏威的脸蛋在段和的耳朵上蹭啊蹭,在他耳垂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又紧了紧手臂。 段和侧过脸,低声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夏威垂下眼帘,久久没有吭声。电梯到了底楼,门打开,段和在跨出电梯的那一步,听到夏威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我没钱,总不能一直靠你养。” 一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 段和把夏威安在副驾驶座位上,给他系好安全带,然后摸了摸他的脸,眼神柔和多了。 夏威探身去吻,段和偏头躲开,夏威再吻,段和张开五指按住他的脸:“以后,给我乖一点。” 夏威厚着脸皮啾啾啾地亲他的掌心,“和哥哥,你别对我这么凶,我一直都在想你!” 段和收回手,低头系安全带,“有想我就好,再敢一声不吭的就消失,看我不弄死你!” “那我和你打声招呼再消失行吗?”夏威怯怯地问:“等我发大财了再回来找你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赚大钱,找个简单的工作就行。” “什么叫简单的工作?一个月一千块钱勉强混饭吃?”夏威攥住他的手,心里一跳一跳的疼:“段和,不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从小就穷,不想再穷了,我要赚大钱,当暴发户!” 段和扬手赏他一巴掌,“你赚大钱的途径都是违法的。” 夏威捂着脸嘶吼:“我管你违法不违法!有钱就是爷!姓段的,我告诉你,老子是真的喜欢你,上个月我穷得只能啃草根吃蚂蚁,半夜想你想到哭……” 段和往车门外一指,平心静气地说:“等你有钱了,我也不要你了。滚吧,任你以后就是当了全国首富,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说到做到。” 夏威咻地一下颓了,“段和……” “滚吧,没人拦你。” “和哥哥,别这样嘛……”夏威委委屈屈地哭丧着脸,怎么也不肯下车。 “不下车,我就当你默认了。”段和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只要你安分守纪跟我过日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可是……” “不要可是了,”段和不知从哪摸出一根金属棍,笑吟吟地问:“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想知道!”夏威一脸好奇。 “我哥送我的,他好像有不少这种东西,我不太会用。来,先试试看吧。”段和说着,漫不经心地拿棍子往夏威身上一捅。 “嗷——”夏威登时全身触电,头发都竖起来了。 “嗯,挺好用的,”段和若有所思地琢磨着电棍:“据说还能调电流,调高一点看看。来,夏威……” “不要啊嗷嗷嗷——” 第44章 学着当狗 一个新的单身宿舍,条件比西安的那个宿舍好多了,还配置崭新的电热水器和洗衣机,床也是张双人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 段和命令道:“滚去洗澡。” 流浪汉一样的夏威把破破的牛仔裤脱下来,由于太脏了,丢哪都觉得污染环境。 段和伸手:“给我。” 夏威欣喜地递过去,“老婆,你帮我洗啊?” 段和将牛仔裤团吧团吧塞进垃圾桶里。 夏威悻悻地把红内裤也脱下来,“这个就别丢了,挺有纪念意义,自从和你分手后就再没换过。” 段和脸色发白:“你开玩笑的吧?” “你说呢?”夏威反问。 段和觉得夏威这号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不敢掉以轻心,戴上口罩,拎着垃圾桶,“丢进来。”夏威依言丢进去,段和把垃圾袋一扎,外头再包个垃圾袋,用大号透明胶连裹三圈,打开门搁到门口去。 夏威摇头叹道:“没有公德心啊!” “你有脸说!”段和脱下口罩,从阳台的角落找出一包消毒粉,“去给老子上上下下的洗干净!” 夏威赤身裸体地站在阳台,抱着那包消毒粉,“这是什么?” 段和回答他:“消毒马桶用的!” 夏威:“……” 对面楼上传来尖叫:“啊——你看那个男的没穿衣服——” 段和一脚把夏威踢进屋子里,“滚去洗澡!不要脸的东西!” 夏威揉揉屁股,抱着段和低眉顺眼地撒娇:“阿纳达,你帮我洗。” 段和把阳台门关了,掰开他的手,“别给我犯死相。” 夏威不依不饶地缠上去,“你以前不是常帮我洗?”星星眼~~“那是因为……”因为你伤势太重,天气又冷,担心你一只手不方便,担心你会感冒,担心你弄湿了绷带。段和摸摸鼻子,忽然暴跳如雷:“我对你这么好,你也忍心那样对我!自己洗!以后我再对你好我就不姓段!” 夏威抱头滚进浴室,期期艾艾地搓着身上的污垢,自言自语:“和哥哥好凶哦,人家好害怕……” 洗完澡,夏威关着屁股跑出来,扭捏着问:“和哥哥,我的衣服呢?” 段和丢给他一条短裤:“说说你的最新安排吧。” 夏威穿上裤衩,认真想了想:“前一段我发现了一个水晶矿……” 段和随手操起一个平底锅:“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夏威一颤,忙改口:“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金盆洗手浪子回头!” 段和冷笑:“我让你说安排,你给我说成语排比干什么?” 夏威哭天抢地:“和哥哥,我免费给你做个法事,你放了我吧!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啊!” 段和循循善诱地:“你先想想你会什么。” 夏威眨巴貌似天真无辜的眼睛,掰手指算道:“我会唱歌,会跳舞,还会写诗……” 段和扬起平底锅,一锅底把夏威拍成了锅贴:“给我说正经的!” 夏威嚎啕:“我我还会跳大神……” 段和一个劲狂拍:“我让你跳!让你跳!” 夏威满地乱滚着躲避,惨声申辩:“这个我真的会啊,真的啊,不信我跳一段给你看看,不,不收费的……嗷——拍死人了……” 段和把夏威拍的满头是包,差点儿闪了腰,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再给我想!” “我,我真的想不出来啊,呜呜……” “唉,用平底锅真累!还是电一电简单。”段和翻找电棍。 “不要啊——”夏威抱住他的大腿声泪俱下:“和哥哥,你老是用那个东西电我,长此以往,我会尿频尿不尽阳痿早泄影响我们今后的性福生活啊……” 段和不动声色地掏出一条铁链,“既然你没有想法,就由我安排好了。” 夏威浑身打抖:“和哥哥你好重口味啊!人家不依啦——” 段和用铁链扣住他的手腕,喀拉一下合上铁锁,“你不懂怎么做人,那就先学学怎么做狗吧。” 段和第二天去工瓷坊时,牵了只豪豪华华的大宠物。 宠物一下车,撒着欢奔向乐正柒,泪涕交流:“小柒~~” 乐正柒:“……” 段和一抖铁链子,宠物被拖回原处,眼巴巴看着柏为屿,“为屿~~” 柏为屿:“……” 段和把宠物栓在银杏树下,“乖,不要乱跑,陌生人给你吃的不要吃。”转身上台阶进了木楼。 杨小空:“……” 宠物顺着树干蹲下来,拿根树枝东戳戳西戳戳。 柏为屿走过去,伸出右手,“握爪。” 夏威丧眉耷眼地拍开他的手,“滚!” 乐正柒奉献棒棒糖一枚,在夏威面前比划比划,“握爪!” 夏威吐出舌头,摇着尾巴伸出前爪搭上乐正柒的右手,“汪汪汪!” 乐正柒把棒棒糖塞进自己嘴里,倒退着跑到安全地带,砸吧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好乖哦。” 夏威张牙舞爪地咆哮:“乐正柒,小心我咬死你!” 乐正柒笑得乱颤:“哎呦呦,我好怕怕!” 杨小空今天才重新认识段博士,只见这位平素温文尔雅的段老师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走过来,“坐下。” 夏威四爪着地坐下。 段和和颜悦色地问:“饿了吗?” 夏威的肚子替他回答了:“咕噜噜……” 段和把苹果递给他,“我还有些事没忙完,你先吃个苹果垫肚,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夏威很没胃口地嚼了一口苹果,死气沉沉的应:“汪~~” 杨小空插嘴:“吴阿姨在做饭了!”一溜烟跑进厨房,抓着一个鸡腿奔过来,“喏,给你吃。” 夏威面露喜色,伸爪要接。 段和:“嗯?” 夏威立即收回爪子,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我只吃主人给我的食物! 段和向杨小空道了声谢,拿过鸡腿塞进夏威嘴里,“吃吧。” 夏威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心说:段和你给我等着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哪天大爷我翻身了,看我不干死你! 魏南河从段和的言谈中隐约猜到那两个人恩怨颇深,便卖给段和一个人情,不去计较夏威在他家门口炸出个大坑的事,只是嘱咐家里的小P孩和两个师弟:“你们陪夏威玩玩可以,别自作主张把他放走,谁放走我把谁送给段博士当宠物。” 柏为屿蹲在夏威面前,怜悯地看着他:“段和脾气挺好,你是怎么得罪他了?” 夏威吐出咬碎了的鸡骨头,“我不和他一般计较罢了,等我大伯来了,看他敢虐待我?哼!” 乐正柒给他一杯牛奶,蹲在他右边,“喝吧。” 杨小空给他一碟葵花籽,蹲在他左边,“嗑吧。” 夏威把牛奶和葵花籽都掀了,“别像看猴一样看着我!都滚!” 三人意犹未尽地站起来,杨小空说:“那我上楼去看书了。”柏为屿说:“我进去敲论文了。”乐正柒说:“我去写作业了。” 夏威孤零零地坐在树下,泪奔:大伯,救我啊——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魏南河挽留段和一起吃个便饭,段和满口答应了,不想魏南河又接了个电话,面露难色:“段和,杜佑山马上就过来了。”说着朝夏威一努嘴,“老蛮跟他一起过来,你栓着人家侄子,恐怕……” 段和了然:“嗯,那我先告辞。”转头大步迈向夏威,“放风结束,跟我回去。” 夏威已经听到口风了,于是好整以暇地戳着蚂蚁洞,吊起一只眼角看着段和:“老婆,我大伯要来了,你不想见见长辈吗?” 段和好笑:“你以为我怕你吗?” “那你有种就别逃啊。” 段和把夏威的铁链锁打开,同时扣紧他的手腕,“说的对。” 夏威有点心虚:“你想干什么?” 说话间,杜佑山的车驶到石子小路上,车门开启,杜佑山和老蛮分别从后排的两个门走下来。魏南河捏着把汗:要是道长向段和索要夏威,两个人都寸步不让,在我这里吵起来,我还真是左右为难! 老蛮一下车,正要和魏南河寒暄,目光便停留在牵着夏威的段和身上,就这么凝视着,一言不发。 夏威目露期待,又恐段和在场,不敢乱吠,心下声嘶力竭地呼救:大伯救我啊—— 段和倒是很自然地拉着夏威,三步两步走到老蛮面前,礼貌地微微一笑,伸出右手:“道长你好,昨天见面过于仓促,没来得及和您打招呼,不好意思。” 老蛮一头雾水地和段和握握手,“呃,你好……” 夏威大惊失色:“你,你想干什么?” 段和把夏威往自己这里扯一把,完全无视众人,继续说:“想必夏威没有向您提及过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段和,二十八岁,博士在读,家境良好,父母健在,上有一位兄长。晚辈是魏教授的同事,今年在文博系供职,年前和您侄子同居了一段日子,情投意合,春节也带他去见我父母了,只差没领结婚证书……” 夏威下巴脱臼了:和哥哥,论起厚脸皮,原来你才是至尊无敌啊! 未等段和说完,老蛮老泪纵横地用两只手握紧段和的右手:“侄媳妇儿!我叫您道长,您法力无边,快把这只孽障收了吧阿弥驼佛!”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小玉璧,“这是大伯给你的见面礼,什么都不用说了,您大慈大悲造福苍生啊!” 夏威嗷嗷乱叫:“大伯!我是你亲侄子啊你有没有良心?” 段和欣然收下玉璧,改口道:“谢谢大伯,晚辈还有事,先告辞了。” 一干人等张口结舌看着段和将夏威塞进车里,雪弗莱乐驰很乐很驰地撒着欢儿跑了。 老蛮迎风而立,眺望远方逐渐消失的车,笑得很慈祥:“十多年了,我总算解决掉这累赘了!” 柏为屿目光呆滞,心下惶惶:段和好可怕,当真和他哥一般强势! 老蛮此行带来一个水晶矿的线索,位于江西福建交界处的深山里,估摸着不是一个大型的矿,分布也很散,以正规途径大型开采明显不划算,但如果派一行小工程队去偷挖还是有利可图的。 不是自己行内的生意,魏南河不是很感兴趣:“佑山怎么看?” 杜佑山斟酌着说:“挖矿,我手上的人没有这方面经验…而且,我没什么时间。”可不是,手上的那个官窑遗址已挖到了嘉靖期,他正督人如火如荼地往下深挖,哪有闲心去理会那个子虚乌有的水晶矿? 老蛮摸着胡子怂恿道:“挖矿和挖墓一样嘛!我出一个阿威,他是一等一的爆破高手,魏教授出一个乐正柒,杜老板出一个武甲,还有什么事不能成?” 乐正柒提醒他:“道长,夏威已经被段和绑走了。” 魏南河摸摸乐正柒的脑袋,“小柒在念书,六月份有大考。”言下之意:我家孩子没空! 杜佑山轻皱了一下鼻子,“我的生意都由武甲经手,离了他挺麻烦。”言下之意:我家男宠也没空! 武甲侧过脸看了杜佑山一眼,“杜老板,水晶矿收益不菲,你应该考虑考虑。” 杜佑山说:“你闭嘴。” 武甲依言闭了嘴。 魏南河请大家吃了顿便饭,空闲之余,杜佑山把杨小空叫到院里,武甲从车子的后备箱抬出两大箱书。杨小空很无语,只好连声道谢:“杜老板,我加把劲看,看完就还您。” 武甲手插在口袋里,用脚踢踢箱子,“不用急,你慢慢看,反正他也是摆在书房做做样子。” 杨小空:“…” 杜佑山脸面上过不去,十分不满地咳了一声:“武甲,你最近话很多!” 武甲也不反驳,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 魏南河一手一个豪华漂亮的大包装盒,从台阶上走下来,“佑山,这两辆赛车买给你家孩子的。” 武甲面色柔和了一点儿,“杜老板,今天你儿子生日。” 杜佑山客气地给魏南河递烟,讪笑:“南河,亏你记挂着,说来我都很多天没回去了。” 魏南河点起烟抽一口,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今天得回去陪陪小孩吧?” 孩子的生期,是杜佑山老婆的死期,两个人都记得很牢。 杜佑山笑着点头说谢谢提醒,心下把魏南河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问候个遍。 作者有话要说:兔子一直很温和,但他急了也会咬人的。(我没有说段和,望天…) 段杀会因为一个很无厘头的原因出现,咳咳,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第45章 杜卯杜寅 杜佑山有多处地皮和房屋投资,但住的不是豪宅,是市区一栋高层住宅的二十一楼商品房,雇了一个保姆。他那对柒岁多的双胞胎儿子,大的叫杜寅,小的叫杜卯。知道杜佑山发家史的人少之又少,魏南河是其中一个。 杜佑山也是出生于一个制瓷世家,年少时和魏南河还是同窗好友,不幸刚上大学,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撒手人寰,家中负债累累,众多亲戚觊觎杜家遗产,争得头破血流。杜佑山一怒之下退学回家,和所有亲戚断绝往来,把家传汝窑观音出手卖给一个日本人,不仅还清了债,还弄到一大笔钱,凭着自己从小练就的玲珑眼,赶上运气又好,一来二去越赚越多,摸爬滚打十几年,一跃而成行内数一数二的大腕。 魏南河和杜佑山的矛盾从杜佑山将汝窑观音倒卖海外开始,到杜佑山抢走魏南河交往四年的未婚妻为高峰,最后以杜佑山的老婆死于难产结束。两个人明争暗斗十几年,如今都是三十多岁功成名就的成熟男人了,表面的和睦要保持,私底下依然是暗潮汹涌。 杜佑山在外头花天酒地,但绝不带那些乱柒八糟的人回家。打开门,保姆桂奶奶正在给两个小孩点蜡烛,杜佑山脱了鞋子,站在玄关朝两个儿子张开手臂:“宝贝们,爸爸回来了。” 两个小孩撒下手里的碟子叉子,一起往玄关奔来,欢呼着喊的不是“爸爸”,是“武叔叔”,双双扎进杜佑山身后的武甲怀里。 杜佑山悻悻地摸摸鼻子,“两只白眼狼。”迈步走进客厅里。 武甲对于杜佑山来说是个既奇妙又无奈的存在,武甲从来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但不喜欢他。两个人第一次发生关系后,杜佑山有些许动心,他让武甲住在自己家里,可一住住了这么多年,武甲不还是叫他杜老板? 两个人永远是不干不净的雇佣关系。得,杜佑山认了,而且乐得逍遥。武甲是别人多少钱都雇不来的全能劳模,杜佑山这几年是越发放肆的把所有下手的活都交给武甲,工作上的事他点点手指武甲就能给他办得十全十美,应酬时他只要一个眼神,千杯不倒的武甲就会代他喝酒,更不用说晚上替他陪孩子,他心血来潮回家一趟还有人暖床。 两个孩子三天两头见不到亲爸,从小爸爸加妈妈这一对角色只有一个武叔叔充当,当然只和武甲亲厚,只听杜寅嚷嚷着说:“武叔叔,杜卯今天又和人打架了!” 武甲把赛车放在地上,腾出手来脱鞋,“啧,怎么又打架?我不是和你说……” “没关系!”杜卯得意地叉腰,“我已经警告他不许告诉老师了。” 杜佑山哭笑不得,回手捏住一个儿子的耳朵,“你又给我惹事!” 孩子嚎啕大哭:“爸爸,我不是杜卯——” 杜卯躲在武甲身后,探脑袋幸灾乐祸地看着哥哥,评价道:“傻了吧唧的!” 杜佑山气不打一处来,“杜卯,过来!” “傻子才过去呢!” “你!看我不揍你!” “来啊!武叔叔会武功,你揍不着我!”杜卯一副狐假虎威的德性。 “你你你!武甲,你给我让开!”杜佑山翻出一个衣架,做好打孩子的准备架势。 武甲眉头微皱,口气倒是很柔和:“干嘛一进门就打孩子?” 桂奶奶忙老母鸡护崽子似的把两个孩子给揽走了,“就是说,今天还是孩子生日呢。” 杜佑山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打儿子居然还没打着,很是遗憾,指着武甲的鼻子:“我儿子都被你教坏了!” 武甲垂下一双漂亮诱人的睡凤眼,将眼镜拿下来,用衣摆擦了擦,不卑不亢地反驳:“您教。” 杜佑山干瞪眼,“你敢顶嘴?”操起衣架,略一顿:这玩意儿一下去不得了,把他打伤了我还得心疼!丢下衣架挥起巴掌,在武甲脑袋上不轻不重的,类似调戏一般拍了一下。 杜卯扑上来使劲推一把他的亲爸爸:“你敢打武叔叔!” 杜佑山一个趔趄,惊怒地跳起来:“反了反了!” 杜佑山这蛮不讲理的恶劣性格从打孩子就可看出一二,别人打孩子是有理说理,他是没理也要动几下巴掌,而且逮住哪个孩子打哪个,根本不管犯错的是杜卯还是杜寅。 可怜的乖宝宝杜寅常因弟弟犯错而无辜挨打,哇唔哇唔哭天喊地。武甲拦下这个,杜佑山便逮住另一个暴打,武甲终于怒了,喝道:“你打够没有?” 杜佑山叫嚣:“我打我儿子,关你鸟事?” 武甲把两个小孩拎到供桌前,“你老婆祭日,她看着呢,你尽情打吧。” 杜佑山刺啦一下颓了。 点三炷香,烧一把纸钱,杜佑山面对老婆的照片喃喃自语,说着说着还红了眼圈。 武甲冷眼旁观:这个神经病总算安静下来了。 可惜神经病没能安静多久,烧香的时候专情的让人瞧着可怜,等孩子都睡觉了,他一关卧室门便如狼似虎地把武甲按在床上发狠劲教训了一番。 两个人一丝|不挂地从床上滚到床下,下半身如漆似胶地黏合在一起,上半身还是一本正紧的,杜佑山低声骂道:“你真以为挖矿和挖墓一样啊?三个人就能把矿开了?你听那个假道士放屁吧!他那毛手毛脚的侄子一个炸药就能把你埋进大山里,十个加强连都不能把你挖出来!隔行如隔山,你知道吗你个蠢货!” 武甲咬了咬嘴唇,闷哼道:“知道了。” 杜佑山从后面抱着武甲,缓慢而有力地深插浅抽,手指温温柔柔的在他的小腹和下身抚弄,嘴上继续骂:“教我儿子用武力解决问题啊?很好嘛,他现在用武力来解决我了,你开心了?” 武甲不说话,侧过脸,单用眼睛望着他,眼里波光粼粼的,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也不似真切。 杜佑山探身去扑捉那颗泪痣,好像它会逃走一般,小心啄了一口,意犹未尽,又舔了舔,唇上被对方扇动的睫毛挠痒了,一时意乱情迷,他骤然扣住武甲的腰凶猛地抽|送起来。武甲下意识扭身抗拒,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还没发出便被杜佑山的唇堵了回去,杜佑山逮住他的舌头交缠不休,这样的缠绵几乎让人要窒息,武甲半阖上眼,抓紧身下的床单,忍不住发出轻轻的鼻音。 “讨饶了?”杜佑山放缓了攻势,“这样就受不了了,总要我疼着你,他也会这么疼你?” 武甲陡地睁开眼,目光虚冷地凝视着杜佑山。 杜佑山嗤笑,“瞪着我干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滋味你应该也忘了。” 武甲眼神有点儿飘忽,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杜老板,我在忍你。” 杜佑山不再多说废话招人嫌,抱紧武甲埋头干活。有时候他说一万句话也顶不上武甲一句话来得迫人,武甲表里如一的刚毅坚忍,说好听点是座碉堡,说不好听就是尊凶神,还是杜佑山自己招惹上的,几年来杜佑山找不到任何破绽攻陷,让他既爱又不敢爱,既恨又恨不透,便时不时找机会欺辱对方,非打即骂,打过骂过不出三分钟又心疼后悔,觉得自己快变态了! 当然,在武甲和两个孩子眼里,他就是个不择不扣的变态! 老蛮在木楼留宿一晚,翌日施施然离去,临走前握着段和的手,“阿威就交给你了,你千万别把他放出危害苍生!” 段和恭恭敬敬的将老蛮送走后,回来摸着夏威的脑袋,喂他吃根火腿肠,笑眯眯的,“阿威,你大伯走啦。” 夏威望着天上飞翔的鸟儿,眼中闪烁泪光:“……为鸟飞出的洞,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也锁着……” 段和噗嗤一乐,捏着夏威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别念歪诗!和你说正经的,你找个工作,别做发财梦了,老实呆我身边。” “都和你说了,我什么都不会!”夏威还赌气呢,蹲着往旁边挪了挪。 段和虎下脸色,将夏威揽过来,“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你敢说一句不喜欢,我就……” “你就怎样?”夏威挑挑眉毛:打我啊,掐我啊,踹我啊,我还会怕你? “我就把你放了,以后别怪我把你当陌生人。”段和把锁的钥匙丢在他面前。 夏威盯着那串钥匙,做了几秒思想斗争,然后抽抽鼻子,窝进段和怀里,很不甘愿的说:“我喜欢你。” 段和唇角溢满笑意,将钥匙收进裤兜里,“好乖,哥哥疼你。” 夏威拉着他,“那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段和站起来俯视着他,“你有什么打算?” “……” “去挖水晶矿?” “嘿嘿……”夏威抓抓脑袋,露出“讨厌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的表情。 段和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柔情如水地说:“你敢去的话我就扒了你的皮。” 夏威只好打消了去炸水晶矿的计划,段和实在太强势了,人说邪不压正,说的就是这一对儿了。 段和在夏威的胸前挂个牌子,上书“请勿投食。”然后进工瓷坊忙自己的去了。 柏为屿把牙膏捏在牙刷上,迷迷瞪瞪的眯着眼睛,漱个口,“道长,您就安心做贤妻良母吧。” 夏威拈着根树枝,在地上画个大圈圈,“哥们,你劝劝我老婆,他要栓我到什么时候啊?我很寂寞耶。” “段和说了,看你的表现。”柏为屿执着牙刷在嘴里捅来捅去。 夏威在大圈圈里画了俩小圈圈,“我都答应他不去炸水晶矿了,他怎么就是不相信我?” 柏为屿吐着白泡泡,“你看过去就不像好人,谁敢信你?把你放了你又逃跑叫他去哪抓你?” “我认命了,我大伯都把我倒贴给他了,我还能跑到哪去?”夏威叹口气,在大圈圈顶上画个三角尖。 柏为屿吐出一口水,把牙杯搁一边,“你在画什么?” “奥特曼的头,看不出来吗?”夏威在两个小圈圈下方画了个倒梯形。 鬼才看得出来!柏为屿头顶一排黑线,“你很无聊吧?” “无聊啊!”夏威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谁像你这么命好,能一觉睡到自然醒。那家伙勤奋得要死,六点多就起床敲论文了,还故意放歌吵得我睡不着……” “我昨晚通宵赶创作好不好?”柏为屿囫囵洗了把脸,“我还有一堆事要忙,不陪你唠嗑了。” 夏威面对墙根蜷成一坨,自娱自乐地唱道:“为什么这样子,你没带套说你有些犹豫,怎么这样子,他还没退你就急着要进……” 柏为屿冷汗淋漓:“……” 夏威还在哼哼:“已经习惯不去阻止你,过好一阵子你才能进来,印象中的高|潮好像顶不住那时间……” “你……”柏为屿脚底虚浮地迈过去,彻底无奈了,“你是不是真的很无聊?” 夏威摊开俩爪子,一爪捆着铁链,一爪拈着树枝,“你说呢?看着兄弟受苦,你就不能有所表示吗?” 柏为屿深感同情,“哎……那我也没办法啊。” 夏威蔫蔫地:“有没有PSP啦?” “没。” “漫画咧?” “《机器猫》看吗?” “你就会看这种低能儿看的书籍!”夏威痛斥道:“我要看《蜡笔小新》!” “您高级,不陪了。”柏为屿抬脚就走。 “回来——”夏威抖着铁链子追过来抱着柏为屿的腿,“手机有没有好玩的游戏?” “我的手机很原始耶,只有贪吃蛇。” 夏威伸手,“贪吃蛇就贪吃蛇吧,勉为其难玩玩。” 柏为屿抽嘴角,掏出手机递给他,“道长,您完全没必要这么勉强。” 柏为屿还是低估了夏威的妖孽指数,此人天生具备干坏事所需的素质和头脑,拿到柏为屿的手机后玩了三轮贪吃蛇就腻了,开始发掘新游戏——给段杀发短信。 段杀收到“柏为屿”发来的短信,带着三分愕然三分不安三分畏惧的情绪,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打开短信看了看,恶心得想把刚吃进去的早饭吐出来。 夏威给他发了三个字:“想你了。” 段杀立即把这三个字删了,假装自己没有收到过。 夏威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段杀的回应,再接再厉,又发:“真的,特别想你,只是不好意思说。” 昨晚的饭也可以吐了,段杀再删,顺手把短信声音设成静音。 夏威再发:“你不理我了?” 这回段杀没有删短信,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几个字,心情怪怪的,忙把手机揣裤兜里去,顿了顿,心里还是挂着这事,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过了几分钟,又多了条短信:“你在生我的气吗?” 段杀没有发短信的习惯,要不是现在在开会,他定要一通电话挂过去骂人。 夏威锲而不舍地胡诌道:“我就是爱面子,不是故意对你那么冷淡的,你别真的不理我啊。” 段杀坐不住了,回发一条:“别吵,我在开会。” 啊哈!这事有的玩!夏威龇出一口白牙乐颠颠地继续发:“开会那么认真干什么?陪我聊聊嘛。” 段杀莫名心虚,伪装淡定地旁顾左右一番,“那晚怎么不好好聊?过这么久才想起找我聊聊?” 那晚?什么那晚?夏威兴奋得直抓树皮,接过对方的话头瞎掰:“那晚我太紧张了。” “你以为我不紧张吗?” 夏威全面展现好事三八的优良品质,兴致勃勃地和稀泥:“那你有什么想法?” 段杀心跳加快,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我能有什么想法?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杨小空站在窗口处看着夏威,问柏为屿:“柏师兄,他在玩什么玩得这么开心?” “贪吃蛇。”柏为屿头也不抬。 杨小空无语:玩贪吃蛇脸上会出现这么多奇怪的表情? 夏威不知死活地问段杀:“怎么试?我们有几个月没见了。” 段杀认真思考了片刻,“我开完会给你挂电话。” “别挂!!我有很多话不好意思说,还是发短信自在。” “神经病。”段杀很唾弃这类懦夫。 夏威投入地做娇羞状,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儿,“短信聊聊不是挺好么。你们在开什么会,开了这么久??” 杨小空扯扯柏为屿:“柏师兄,他真的在玩贪吃蛇?” “是啦是啦!我手机除了贪吃蛇啥游戏都没有,他还能变出什么不成?”柏为屿不耐烦地甩开,“我在贴金箔没看到啊?一说话金箔都吹走了。” 杨小空远远地看着夏威,打了两个冷战:这人好变态。 段杀简单地将会议内容介绍了一下:“副厅长刚才在做报告,现在人事处处长在谈部分同事的工作调动问题。单位编制饱和了,其他省市的兄弟单位有几个职位空缺,可惜是平级调动,没人去,就在段和现在呆的那个城市。” “你去呗。”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 短信停了,过了十几分钟,段杀发来一条短信:“我口头申请了,明天打报告。” 夏威有点慌了,手忙脚乱把收件夹都清空,越想越觉得捅出大麻烦了,急得捶胸顿足,仰天无声地啸叫:玩大发了玩大发了,为屿,兄弟我把你卖了,你别怪我啊,吼吼—— 杨小空抹着冷汗:“柏师兄,贪吃蛇真的可以玩得这么亢奋吗?” 柏为屿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下来,点燃抽一口,在烟雾缭绕中幸灾乐祸的说:“被锁久了,脑子不太正常,别理他。” 第46章 你要为他负责 段和回到宿舍,楼下值班室的大婶探头招呼:“段老师,有你的快件!” 夏威趁段和进值班室去领快件,趴在窗台子上和大婶搭讪:“大婶,吃什么呐这么香?呦,糖醋排骨啊?不不,我吃过了,我老婆刚才牵我去学生街吃了鸡蛋面。”边说边将胸前“请勿投食”的牌子翻个面,使劲吞口口水,“啊?什么?好好,我就尝一口,看看大婶手艺怎么样,那啥,肥肉就不要给我了,瘦一点的瘦一点的……” 段和揪住夏威后脑勺上的一撮毛,生生地拎着他的脑袋从糖醋排骨面前拖走,“大婶,您吃您吃,”比划比划手里的快件,“快件我拿了,谢谢啊。” 打开房门,把夏威搡进屋去,段和扯了扯领带,将快件往桌面上一丢,“我是你老婆?搞清楚,你是我老婆!” 夏威兰花指一戳,媚笑:“好啦好啦,奴家都听相公的。”心说:反正在床上我才是爷们! 段和拆开快件,掏出一本蓝皮证书和一本红皮证书,打开看看,呵呵乐了,“我说你这照片怎么照得这么傻?” 夏威拔长脖子看了一眼,调侃的话到嘴边,说不下去了。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 “我有个同学在你母校做行政,我给他转了一笔钱,帮你缴清了欠款,”段和把两个本本丢给夏威,“喏,有这两个本本,你的工作会好找一点。” 夏威打开自己的学位证书,傻愣愣的,竟然口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说:“我年轻时真帅!” “去你妈的,”段和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不就是两、三年前的照片嘛,年轻个屁!” “我没钱还你。”夏威的嗓音带着点儿鼻音。 “别和我说什么还不还的,我和你一起过日子,总得给你打算打算,要不你整天给我出幺蛾子。”段和剪开一罐牛奶,嘬了一口,嫌太凉,便倒进奶锅里,打开电磁炉。 夏威从背后抱着他,“老婆……” “嗯?” “老公,我以后会乖乖的。” 段和回身搂着夏威,捏了捏他的脸,自嘲地笑笑,“我怎么就喜欢上你这无赖了?” “因为我帅呗。”夏威大言不惭。 “吹吧!”段和以批判的眼光上下打量夏威,不屑道:“随便揪个人出来都比你好,魏教授他们和你年龄上有差距,先不说;小柒没长大,也不在比较范围内;你撑死了也就和为屿一个级别!” 夏威转圈圈撒花:“哦耶~~我就和为屿一个级别,你们兄弟俩都喜欢我们这个级别的!” “喂,说我就说我了,干嘛拉上我哥?”段和不满道:“我哥才没我这么缺心眼,他和柏为屿没关系。” “你确定?” “我确定!” 夏威以手捂脸,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德性:“你真的确定?” “……”段和开始冒冷汗:“我……我确定!” 夏威猥猥琐琐地逼近段和,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 话没说完,手机响了,段和掏出手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我哥。” 夏威淫|笑连连,耳朵贴着段和的手机。段和挥苍蝇似的把他挥开,他又一颠一颠贴上来,段和没办法,只好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夏威揉揉鼻子,悻悻地关了电磁炉,将牛奶倒进两个杯子里,自己捂着一个杯子边呵气边喝。段和接完电话进屋子里,盯着夏威,欲言又止。 “怎么了?”夏威做了坏事很心虚,往墙角缩了缩。 “我哥要到这来工作。”段和揉揉太阳穴。 夏威赔笑着递上牛奶:“来就来呗。” “我没敢告诉我哥我又和你好了,”段和忧郁地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上次你跑了后,他说如果让他抓到你,一定把你阉掉。” 阉……掉?夏威目光涣散:“和哥哥,你开,开玩笑的吧?” 段和喝了口牛奶,打开笔记本,自言自语:“阉掉也好,除了我就没人要你了。” 什么叫损人不利己?什么叫害人害己?夏威那叫一个后悔啊!他把脑袋从段和的手臂下钻进去,泪眼婆娑地哀求:“和哥哥,我的小鸡|鸡是有用的!” 段和往靠背靠去,抱着他的脑袋,“你那玩意儿挺多余,我们俩只要有一个人有就可以了。” “它占地面积不大,我按月交保护费,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它吧!”夏威哇唬一扑,在段和的脸颊上轻轻一咬,咬完又舔——哎呦喂,我老婆舔起来真是触感一级棒,滑溜爽口有弹性,像布丁一样…… 段和拍开他的头,“舔什么舔?舔了我一脸口水!恶不恶心啊?” 夏威抱住他的膝盖死命摇尾巴:“段和,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段和忍笑:“谁理你。” 夏威不贫嘴了,沉着脸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段和用手背触了触他的脸,“你不会又想逃吧?” 被人看出了心思,夏威极不自然地违心否认道:“没。” 段和冷然道:“好好考虑,再敢逃,我绝对不给你第二次机会。” 夏威含住段和的唇,湿湿糯糯地又啃又咬,嘟囔说:“考虑清楚了,你杀我我都不逃。”心下却叹气:完了,本道爷的自由从此断在这里了,作孽呦! 杨小空去学校上完课回来,说:“我报了一个驾照培训班。” 柏为屿疑道:“怎么突然想考驾照?要买车了?” “没,哪有钱啊?先考呗,反正早迟都要考。”杨小空低头敲画框。 “你住在这多不方便,下山一趟去培训都麻烦。”柏为屿一句话说到关键问题上。 杨小空颓然道:“是哦,他们说我住的实在太远,不会来接我。可是我都报了,钱也交了。” “猪脑,怎么不多考虑考虑?可以等以后住到市区的时候再考嘛。”柏为屿把耳朵上夹着的铅笔拿下来,在实木条上标标点点。 “我在校门口被拉生源的人抓住推销了半个多小时,就稀里糊涂的报了。”杨小空笑得很窝囊。 “你不会拒绝啊?”柏为屿白眼。 杨小空摸摸脑袋,傻笑:“嘿嘿……” 得,羊咩咩这羊脾气,谁逮着他都能咬一口。柏为屿拍拍他的肩,“等我把这批画框做好,向魏师兄借车教教你。” 杨小空很雀跃地应道:“好!柏师兄,驾照会不会很难考?”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考过。” “……”杨小空直冒虚汗,“那你……怎么还开着魏师兄的车跑来跑去?” “我会开车,但没驾照,不行吗?”柏为屿理直气壮。 “可……可以。”杨小空心说: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 柏为屿眼看要毕业了,准备在系里搞一个小型画展,一个实木画框三百多块,二十多个就是六千多,还是自己做画框划算。 美术系的学生总得学会五花八门的相关技术活,比如国画系的得学会拓裱,油画系的得学会抹画布。这些还是斯文点的,雕塑系的就更玄乎了,一个实打实的雕塑系穷学生,起码顶得上三个民工,泥水活、电工活、油漆活、木工活、苦力活,通通不在话下,附加嗜好翻垃圾做艺术品、打赤膊睡露天、COS蜘蛛侠爬大厦、消化过期食物等特异功能,简直无所不能! 柏为屿和杨小空本科学的都是雕塑,做二十多个画框当然是小意思,只是慢工出细活,需要时间罢了。两个人热火朝天地忙活一个下午才做出三个框子的大模样,杨小空抱着一个框子打磨,念叨着问:“柏师兄,你毕业有什么打算吗?” 柏为屿踩住木条,把锯子夹在腋下,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威风的pose,“你认为我适合做什么?” “嗯……”杨小空很认真的思考片刻:“反正不适合做老师。” “为什么?” “我觉得……”杨小空撒下木框子,退到安全地带说:“我觉得你没有为人师表的素质。” “你说什么?”柏为屿举起锯子追着他砍,“有种再说一遍!” 杨小空偷笑,拔腿往木楼跑,仓皇之中在妆碧堂门口的草地上跌了一跤,柏为屿扑上来坐在他腰上,狂放地大笑三声:“师弟~栽在我手里了吧~” 杨小空呜呜:“柏师兄,我错了!” 柏为屿还要继续调戏小师弟,手机响了。从裤兜里拎出手机,一手还勒紧杨小空的脖子,柏为屿豪放地吼了句:“喂——” 对方的声音冷冰冰的:“柏为屿,是我。” 柏为屿一个哆嗦,差点把手机丢了,“你你你,你想干嘛?” “我这里的工作交接完,过几天就去你那。”段杀说得云淡风清。 柏为屿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你来我这?做什么?” “上班。”言简意赅的回答,很符合段杀的性格。 “开玩笑的吧,我我……”柏为屿的心脏停止跳动一秒。 “不和你开玩笑,我到了找你。”段杀掐掉通话,很满意:嗯,这小子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柏为屿窜回妆碧堂,一头扎进自己卧室,从床底下拔出一个行李包,抓起什么都往里塞。杨小空跟进去,一头雾水:“柏师兄,你要去哪里?” “天涯海角!逃命!” “要不要帮你向曹老请假?”杨小空狂汗:师兄,你又抽的哪门子疯啊? “谁都别说——”柏为屿痛不欲生的模样:“小空,我惹上大麻烦了!” 杨小空善解人意地做聆听状。 “我本来以为这事可以不了了之的!”柏为屿边往行李包里塞鞋子袜子,边哭哭啼啼的喃喃自语:“我和一个很可怕的人发生关系了!” “什么关系?” “性关系!还能有什么关系?” 杨小空惊愕地瞪大眼睛:“师兄,你和谁?” “不是自愿的!”柏为屿指手画脚地力图辨白:“是酒后乱性,我不喜欢他。” 杨小空反问:“那她喜欢你?” 柏为屿将额前刺棱着的短发往后一抓,以手支着下巴,摆出一个迷离的神情:“我这么帅,谁都喜欢我,那还用问吗?” “哦,哦,那真是恭喜哦。”杨小空无语:拜托,你自恋也看看场合好不好? “恭喜个屁!”柏为屿气急败坏地呸一声,拉上行李包拉链,抱着就往外跑,“那家伙要来了!他要我负责,怎么办?啊啊啊救命啊我不喜欢他——” 杨小空追上去拉着他,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这样?不喜欢她就不应该对她做那种事。” “我是被强迫的!我才是受害者!”柏为屿声泪俱下! 杨小空郑重地凝视着柏为屿:“柏师兄,这种事怎么会有谁强迫谁的说法?不管怎么样吃亏的是那个人,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应该承担,不能找借口逃避。再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还能躲她一辈子吗?” 柏为屿哑然,缓缓松开行李包。 “柏师兄,她是你的人了,你就算不喜欢也要学着喜欢。不是我说你,每个人都像你这么不负责还得了?” 柏为屿蹲下来望着天上的浮云,默默淌泪。 傍晚,魏南河问杨小空:“为屿怎么了?蹲那儿扮琼瑶男主吗?” 杨小空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出了什么状况,好像有个喜欢为屿的女孩要过来了。” “谁?” 杨小空一脸无知:“不知道。” 乐正柒放学回来,问魏南河:“为屿怎么了?我叫他他也不理我。” 魏南河回答:“为屿的女朋友要过来了,应该是个美女。” “谁?” 魏南河摊手:“不知道。” 吃饭时间,吴阿姨说:“小柒啊,为屿怎么不吃饭?” 乐正柒手舞足蹈:“他女朋友要过来和他结婚,他太高兴了吧!” 饭桌上众人纷纷竖起耳朵:“谁?” 乐正柒咬着筷子:“不知道,等着看呗。” 晚上段和过来,问:“为屿怎么蹲那儿晒月亮?” 众人柒嘴八舌回答:“为屿的老婆要过来和他同居了!”“听说是他同学,校花,身材一级棒,E罩杯!”“乱讲,是童养媳,都怀孕了,那小子大概要奉旨成婚!”“哎哈,看不出那小子挺厉害,先上车后补票啊!” 段和冷笑着看向夏威:“怎么着,我都说了,我哥和为屿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柏为屿不想负责的,但碍于面子和舆论压力只好,咳咳…… 他的内心在滴血有谁知道啊! 第47章 原来是你啊 段杀是开车过来的,开了八个多小时,进城的时候又在市区堵车耗了两个小时,到达大学城天已经黑了,段和招呼他到附近的酒店吃个饭。段杀摇下车窗,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他戴着副墨镜,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夏威被那副墨镜下的一双眼睛捅了好几刀,战战兢兢地挪到段和身边,小声叽歪:“唉,你哥不会当众行凶吧?” 段和轻松道:“别怕,我打电话和他说清楚了,他答应我不和你一般计较。再说,他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不用去酒店了,大排档随便吃点。”段杀手里捏着支烟,烟头忽明忽暗的,衬得他一张冷峻的面庞在烟雾后兀自寒气迫人。 靠!老婆,你是怎么看出他心情不错的?夏威肉麻兮兮的道:“大哥远道而来,总要让贫道,不,让我找家好一点的酒店给您践行,不,洗尘。” 段和低头忍笑,“哥,别理他。这里我熟,你找个地方停车,我带你去吃饭。” 夏威点头哈腰:“对对对!” 段杀吐出一口烟,用烟头指着夏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夏威点头不迭:“是是是!” 段杀闷哼一声,不冷不淡的道:“要不是看在段和的份上,我让你死的很难看。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夏威两腿发抖:“是是是!” 段杀把车开到附近的洗车场去洗车,段和在门口等着,呼噜一把夏威的头发,呵呵直乐,“你别那么紧张。” 夏威恹恹的道:“我就怕他突然出手打得我应接不暇。” “你不是和我哥交手过吗?”段和取笑道:“那时候你不是挺威风?” “我要不是急着救柏为屿那只兔崽子,也不会和他打起来,”夏威抬抬右手,破口骂道:“操!我这只手现在是半残废了,全拜你哥所赐!” “你们也真是,谦让一点不就是了,何必打的两败俱伤?” 夏威捶他一下:“你的口气很欠扁唉!谦让一点你就被怪兽吃了……”说了一半卡壳住,愤然道:“我真是脑残了,这一枪是白挨的!” 段和听了这话忍不住扬嘴角,“这么说,再遇到那种情况,你是先救我?” “废话!”夏威抹冷汗,“不过还是会和你哥打起来,他指不定要先救柏为屿。” “切,”段和唾弃道:“我哥不是那种人,而且,都和你说了好几遍了,他和柏为屿没关系!”话说完便看到段杀从洗车场走出来了。 段杀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装裤还是挡不住一派与生俱来的杀手气势,一副欧美成熟男模身材附加棱角分明的脸孔,鼻梁上架着墨镜,哪像一个公务员啊?分明就是个暗藏在公安系统的黑社会份子!夏威摸着下巴对段和说:“我觉得星探应该挖掘你哥去拍片!” “战争片吗?” “三级片,还是欧美版的。” 段和微笑:“好,我和我哥说。” “和哥哥,我嘴贱,你饶了我吧!”夏威滑下车,做狗腿状给段杀拉开车后排的门,“大哥请。” 段杀走近,一挑眉毛。 夏威立即会意,把副驾驶的门拉开:“这里请这里请。” 段和冷眼:喂喂,你至于吗? 天元酒店,五星级中的五星级,三人在中餐厅里坐下,段和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菜单打开,一盘青菜六十五,随便一样荤菜不下三百点不了。 段和边看边冒虚汗,暗地里踢了夏威一脚,口语道:你小子欠抽吧?看我回去不弄死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夏威哭丧着脸:这里我又没吃过,怎么会知道这么贵? 段和咬牙:没吃过还敢来?不要命了?我没带这么多钱! 段杀把菜单拿过来,翻了翻,对服务员说:“三盘炒面。” 服务员保持职业性微笑:“一百八一份的还是一百二一份的?” “一百二。” “一百二一份的没有附赠冰饮和沙拉自助。” “嗯,快点。” “但是有附赠一份自选汤。” “嗯,快点。”段杀把湿毛巾打开擦擦手。 “请问要什么自选汤呢?” “随便,快点。”段杀有点不耐烦了。 “有鲜煲牛肉,西芹羊肉,清蒸鳕鱼片,海蛎……” 段杀截断服务员的话:“牛肉。” “牛肉汤里要加料酒吗?” “不要。” “要加香菜吗?” “不要。” “要撒葱花吗?” “……不要。”段杀耐着性子。 “要加青菜吗?” “……”段杀深呼吸一口。 “是加上海青还是加生菜呢?” “什么都不要。” 服务员还在絮絮叨叨的问:“炒面是加鸡蛋还是鸭蛋呢?” “随便。”段杀额上青筋暴起。 “摊牛肉酱还是猪肉酱呢?” 段杀把墨镜拿下来,杀气腾腾地注视着服务员:“你再问!” 服务员抱着点菜单退后几步,连连鞠躬:“请您稍等!” 段和眼里含笑看了夏威一眼:看,我哥今天心情很好。 夏威庐山瀑布汗:“……” 过了一会儿,面和汤都上来了,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吃着。如果说柏为屿和夏威有能力将一个冷场炒热,那么段杀就有能力将一个热场压冷,段家兄弟俩在这个安静的氛围里很自在,夏威则如坐针毡地找话题:“点瓶酒吧,段杀你要喝什么?” 段杀喝一口汤,“不用了。” “别客气别客气,”夏威皮笑肉不笑的献媚道:“反正今晚你也不开车了,要点什么尽管开口吧啊!” 段杀把勺子放下来,淡淡道:“花的是我弟的钱,你这么大方干什么?你一个下三滥有赚钱吗?” 夏威收敛笑容,埋头吃面。 段和见夏威窘迫,忙搭上话头解释:“哥,他在找工作了。” 段杀是真心真意讨厌夏威,想再挤兑他几句,但看到段和哀求的眼神,只好把不好听的话吞下去,“吃你的吧,傻小子。” 段和扒了几口面,转移话题道:“哥,你过来上班单位有安排宿舍吗?” “没。” “那你住哪?” “租房,有补贴。” “房子还没租到吧?先住我那几天好了,住酒店太贵。”段和端起汤碗喝一口。 夏威的内心在哭泣在咆哮:不要啊—— “不用,”段杀顿了顿,漫不经心的道:“我去找柏为屿。” “噗——”段和把汤喷了出来,咳嗽不止。 夏威柒手八脚地拍段和的背,忍笑再忍笑,“段和,你没事吧?纸巾纸巾~” “找,找柏为屿?”段和咳得满面通红,接过纸巾把脸擦干净,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哥:“不要和我说,你和他……” “是哦,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段杀面不改色,“我过来上班也是他的意思。” 夏威一心只想钻到桌子下去:般若波罗蜜!不关我的事! “不可能!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段和抓狂。 “过年的时候吧。”段杀掏出一根烟,在桌面上敲一敲,折掉过滤嘴叼上,点燃,悠哉游哉地吐出烟圈儿,“不行吗?” 夏威瑟瑟发抖:为屿,你好自为之吧阿门—— 柏为屿做了好几天心理准备,看到段杀的时候,还是瞬间崩溃。 杨小空看着柏为屿洒泪狂奔进妆碧堂,无以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柏师兄,我那次说的话全部收回…… 魏南河和段杀握了握手,“原来是你啊,呵!呵!呵!” 阿胜也和段杀握握手,“你好你好,为屿是个好孩子,哈!哈!哈!”心说还有人长的比我更像黑社会! 杨小空跟着握,“你好你好,段和的哥哥啊,有点像,有点像。” 夏威心底闹得慌:哪点像了?我家和哥哥长的多……妈的,还真的有点像! 段和扯扯段杀:“哥,为屿跑了。” “看到你太害羞了吧,这孩子,哈哈……”魏南河给段杀倒茶,“他就住对面妆碧堂,这几天两位漆工陪曹老去云南,晚上那里就为屿一人住。” 杨小空:喂喂,大师兄,你干嘛强调这一点啊? 乐正柒还搞不清楚状况:“段杀,你要住这里吗?” 段杀道:“不,我在单位附近租房子。” 魏南河热情挽留:“住这算了,反正木楼有空房子,叫为屿和你一起住。” 段杀婉言谢绝:“不了,谢谢,住这上班不方便。” “也对!”魏南河点头,“过几个月为屿就毕业了,你们还是住市区方便。这样吧,公安厅那一片我有朋友,帮你问问房源?” 段杀喝着茶,礼貌地婉拒:“不用客气,我同事帮我定好一套房子了,我明天过去看看。” “那今晚?” “不麻烦您,我在柏为屿那里凑合一晚。” 魏南河笑得很猥琐:“也是也是,你们小别有一段日子了。” 段和嘀咕:“今天魏教授怎么给我一种很阴险的感觉?” 夏威用腹语回答他:“他一直都是这么阴险的好吧?” 段杀觉得,他和柏为屿睡都睡过了,两个人也短信确定了情侣关系,木已成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不是?柏为屿你这小闷骚,害羞个什么劲啊?恶心! “段和他们回去了,明早来接我。”段杀如是说。 “只是睡一晚?”柏为屿缩在床角。 “嗯。”段杀在床沿坐下,看着柏为屿,感觉一段日子不见自己还真的有点想这家伙了。 柏为屿哆哆嗦嗦的掏出一把粉笔,在床单上划三八线,“他们都说我得替你负责,我其实是不想管你的,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那,那那我就大发慈悲,勉为其难让你留宿一晚,喏,喏,不能过三八线!” 不要以为沉默寡言的人都是含蓄的人,段杀是特殊例子,属于沉默寡言又直白霸道的人,他今天心情很好,而且柏为屿的表现如他所预测的一样别扭得可爱,让他很是蠢蠢欲动。 柏为屿包着条薄毯子,把另一条毯子踢给段杀,“灯就不用关了。” 段杀站起来把灯关了。 “操!我不是叫你别关吗?”柏为屿两眼冒火。 段杀伏下身子,在黑暗中准确地握住柏为屿的脚踝往自己这拉了一把,将他连人带毯子拖到自己身下,口气很无辜:“你干什么?” “喂!这话应该我问好不好?”柏为屿一拳往段杀门面招呼上去。 段杀轻而易举地捏住他的拳头,声音柔和的道:“我开了一天车,有点累,你别和我闹。” “谁和你闹啦?”柏为屿努力抽出拳头。我靠!怎么这么像撒娇啊?!! 段杀抱着柏为屿躺下来,“你上次不还说要找我报仇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谢谢提醒,你这个强|奸犯!”柏为屿在他怀里拼死挣扎。杀人了杀人了,老子怎么说什么话都像小娘们闹别扭啊!娘希匹的! “你还欠我六千多块。”段杀平静地说。 啊咧……柏为屿疯狗一样咆哮:“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想怎样?” “不用还了。”省去的话是:乖乖从了我吧! 柏为屿一口气没换过来,差点休克。 段杀腾出手来摸摸柏为屿脑门上的伤疤,“疤浅了。” 柏为屿愣了愣,安静下来,“去你妈的!别碰我!” 段杀说:“我看到你,挺高兴的。” 柏为屿合了合眼睛,吐出一口气,彻底安静了。 第48章 喜欢得死去活来 “嫂嫂,早啊。”夏威像往常一样被栓在树下,举爪子朝柏为屿挥挥。 柏为屿三步两步走过去,举起牙杯,水哗啦啦浇在夏威头上。 “你!”夏威抖落一头水激怒地跳起来,正要挥拳头,眼角瞥见段和跑过来了,忙蹲下嚎啕:“段和——他欺负我——” 柏为屿拿牙杯敲他,“有本事我们决斗,别叫别人,你这贱人!” 段和过来,毫不客气地搡了柏为屿一把,“你想干什么?” “哎哈!”柏为屿把牙杯一摔,揪住段和的衣领,“想打架是不是?” “你干嘛拿水浇他?他肩上有伤不能碰水你知道吗?”段和也火了。 段杀刚洗了个冷水澡,刺棱着的短发湿答答的,脸色阴沉地喝道:“一大早吵什么?” 叼着牙刷兴致勃勃地旁观着的乐正柒开口了:“你弟弟先推为屿的。” 段杀皱眉头,“段和,你……” “你没看到他拿水浇夏威吗?”段和脱下衬衫给夏威擦水,生怕水浸到他的绷带。 柏为屿指着夏威的鼻子:“他先骂我!” 夏威反驳:“我骂你什么了?” 杨小空插嘴:“柏师兄,嫂嫂不是骂人的话吧?” 柏为屿哑口无言。 段杀沉默片刻,有心想偏袒新婚媳妇儿,又不愿骂弟弟,于是一脚把夏威踹翻,“你这灾星!” 夏威跌了个狗吃屎,泪奔:这日子没法活了! 段和开车送他哥下山去,一路上段杀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情很是不错。段和不满地抱怨:“哥,你别对夏威那么凶。” 段杀闷哼:“你要为那个骗子来教训我?” “他不是骗子……”段和从小和他哥说话都气短。 “他怎么耍你的,忘记了?” “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段和傻乎乎的抓抓脑袋,“他答应我以后会乖就行了。” “你这么信他为什么还栓着他?” 段和苦笑:“不提我了,哥,你住到单位附近离为屿太远了,两个地点几乎横跨一个市区。” “没关系,不用天天见。” 段和疑道:“我真不懂你了,不是为了他才来这工作的吗?” 段杀打开车窗,迎面刮进来初夏的暖风,吹在面庞上很舒服,他淡淡道:“我不是傻子,能看得出他对我没多喜欢。我过来只是想和他试试,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算了。柏为屿……”他想了想,继续说:“我是挺喜欢他,但也没喜欢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段和失笑:“哥,你这个性格,会喜欢谁喜欢到死去活来的地步啊?” “有过。” “谁?”段和很惊讶。 “一个很优秀的人,”段杀面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打架比我还厉害,单挑没人打得过他。” “哦哦,后来呢?”段和黑着脸,脑袋里浮现出斯瓦辛格的形象,心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哥好这一口?那柏为屿确实相距十万八千里! “他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感情很好。”段杀说的轻描淡写,“他退役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不联系?” “联系不上。” “喂,”段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要你想联系,不可能联系不上。” “是,我从来不敢找他,”段杀掏出一支烟,掐掉过滤嘴叼在嘴巴上,“如果联系上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改变我的生活。段和,你不会知道什么是喜欢得死去活来。” 段和不屑:“我怎么不知道?” 段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教训道:“喜欢那个骗子?长长脑子吧你!” 一辆黑色凯迪拉克飞快地迎面而来,与段和的雪弗莱擦身而过。歪歪斜斜的火苗在风中忽灭忽明,段杀用手捂住火机,低头点燃了烟。 凯迪拉克骤然刹车,正在打瞌睡的杜佑山一头撞在玻璃上,捂着脑袋勃然大怒:“武甲,你想谋杀我啊?” 武甲拉下车窗,摘下墨镜扭头看着驶远的雪弗莱,目光有些呆滞,“我……好像看到了熟人。” 杜佑山揉着额头上的肿包,“我日啊!你能有什么熟人?谁啊?” “认错了,”武甲拉上车窗,扫了杜佑山一眼,“对不起,杜老板。” 杜佑山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脑门上,“你自己摸摸!” 武甲平静地说:“杜老板,您不要紧张,您有保人身意外险,”不卑不亢地拿出手机拨找号码,“我现在就挂到医院给您预约头部CT检查,您不放心还可以做磁共振,保险公司那里的索赔也交由我来办理……” 杜佑山把他的手机夺下来,“你就损我吧!表示一下心疼会死啊?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 柏为屿受的刺激不小,茶饭不思,目光涣散,从早到晚都是一副游魂样。 杨小空怜悯地看着他:“为屿。” “呃?”柏为屿抬起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 “这个木框子刷什么颜色的漆?” “呃?” “刷什么颜色的漆?” “呃?” 杨小空冷汗刷刷刷往下流,“……” 柏为屿问:“小空,你觉得段杀怎么样?” “瞧着很酷。”杨小空埋头调漆。 柏为屿很憔悴,“你知道,我喜欢乐正柒。” “哦。” “我喜欢他这么久了,白喜欢,没结果的。”柏为屿自言自语,“我确实应该换个人喜欢。” “嗯。” “可我就算该换个人喜欢,也该出现个女的让我喜欢啊!”柏为屿抱着脑袋,无比痛苦,“如果我注定得是个gay,那也得找个乐正柒那种型的,小空,你说是不是?” 杨小空敷衍着说:“……是吧。” “像小柒那么可爱的难找了,我要找一个长相英俊清爽,声音柔和,善解人意,个子和我差不多,打架打不过我,最好还能日久生情……”柏为屿说着说着,眼神飘忽了半天,落在杨小空身上。 杨小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为屿,你别乱想,那什么,好像要下雨了,收衣服……” 柏为屿站起来走近杨小空,嗓音暧昧的道:“小空,叫我柏师兄。” “柏……柏师兄……”杨小空耙耙脖子上的鸡皮疙瘩,“拜托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小空,”柏为屿用手背抚着杨小空的脸庞,“你说,我身边谁具备这个条件呢?” 杨小空瑟瑟发抖,硬着头皮指向院子外的银杏树,“夏,夏威!” 过了一会儿,院子外传来夏威的惨叫:“为屿,你要干什么?不可以不可以,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柏为屿哀求道:“小蛮哥,你就从了我吧……” “我夏侯威猛从一而终,宁死不屈!嗷——别过来,再过来我死给你看!” “死吧,我看着呢。”柏为屿一个狗扑:“我让你装烈女!” “呀咩跌!”夏威绕着树大跑特跑,铁链越绕越短,三下两下把他捆牢了。 柏为屿逮住他大肆轻薄,啾啾啾亲了一通,嗲声唤道:“小蛮哥~~” “呀~咩~跌~啊~和哥哥——我们来世再见~~”夏威哭天抢地。 那俩人自娱自乐好不热闹,杨小空一阵旋风逃回木楼,杜佑山刚和魏南河谈完正事出来,两个人撞个正着,杜佑山不失时机地拉住杨小空搭讪道:“小空,这几天在忙什么呢?” 杨小空心有余悸地张望妆碧堂一眼,笑微微地回答,“我,我帮为屿做画框呢。” “做画框?”杜佑山故作惊讶:“这种事何需你们动手?” 杨小空解释道:“为屿要开画展,画框挺贵,还是自己做划算。” 杜佑山一笑:“为屿这孩子,开画展也不和我说,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做几副漆画,画框还要自己做,笑话!” 杨小空甚是不解:“嗯?” 杜佑山乘机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叫他安心做画,展厅和画框这种事和我交代一句就行了。” “杜老板……不用了,我们自己做就行……”杨小空摸摸脸,觉得杜佑山的举动有点怪,但也没觉得有多不妥。 羊羔子的皮肤摸起来比看过去还滑,杜佑山色心大发,面上还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傻瓜,三分画柒分裱,画框粗糙直接影响画的档次。你们别忙了,交给我没错,我只要一通电话就能搞定,绝对比你们自己弄的上档次。” 杨小空以为杜佑山是揽生意,真有点急了,忙推阻道:“杜老板,柏师兄没那么多钱……” 杜佑山顿住脚步,忍笑看着杨小空:“什么?” 杨小空被看得手足无措,“师兄他……嗯,我也……” 杜佑山抬手捏捏杨小空的下巴,戏谑道:“一毛钱都不向你师兄要,傻小子。”转头嘱咐武甲:“给画廊挂电话,找时间派人过来量尺寸,配十二公分以上宽度的刷金全实木。” 武甲应道:“是。” 杨小空傻愣愣的:“啊?” 白左寒在魏南河那死磨硬磨,总算讨到一块五十年的普洱茶饼,乐不屁颠地一路走一路嗅,抬头见到那几个人站在门口,疑道:“佑山,还没走呢?” 杜佑山背手而立,正经道:“是呢,和小空说说话。” 杨小空一见白左寒立刻忽略了杜佑山,只差没有摇尾巴:“白教授,你也爱喝茶?” 白左寒笑答:“南河这宝贝多,我来讨一块。” “喝茶好,修生养性啊。”杨小空盯着他手里的茶饼,“这不是魏师兄刚搞来的吗?他说很贵的……” “钞票都是浮云啊……”白左寒一副见多了世面毫不在乎的模样,言不达意地吟道:“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杨小空如堕云里雾里,由衷地赞道:“白教授,好茶就需要你这样会品茶的人才能体现价值啊。” 白左寒莞尔,“谁说不是呢。小空,速写本给你放在小厅茶几上了。” “谢谢白教授。”杨小空感激万分:“对了,我看到你放在雕塑系做示范的新创作,太生动了。” “一般而已,”白左寒谦虚地抿嘴微笑,掸去他肩上的木屑,文绉绉地教导道:“想做出好东西,不止需要勤奋,领悟更重要。” “是……”杨小空一脸陶醉,“我这就去看速写本。” 白左寒矜贵地点点头,告了别,与杜佑山一齐走出来,变出一张猥琐的笑脸:“这普洱泡牛奶一定可以泡出正宗台湾风味的奶茶。” 杜佑山惊了一跳:“泡,泡奶茶?” 白左寒使劲嗅嗅茶饼,自说自话:“嗯,应该会有点苦,没关系,我多加奶精和糖。” 杜佑山脸部肌肉抽搐:什么叫暴殄天物?今天见识了! 武甲冷眼看着,心说:魏教授会哭的。 “晚上有没有应酬?”白左寒勾住杜佑山的肩膀,“一起去看脱衣舞吧,天元夜总会新来了一个,够火辣啊!” 杜佑山婉拒道:“左寒,我对这种只看不吃的活动不感兴趣。” “啧!”白左寒唾弃:“庸俗!!!”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个河蟹大环境下,我估摸着会小心在这一两章内,谨慎的(看向柏为屿)上荤菜! 第49章 遍地皆禽兽 变天了,夏威还栓在树下。 打雷了,夏威还栓在树下。 下雨了,夏威还…… 段和美其名曰放学生去图书馆自习,心急火燎的驱车赶到工瓷坊,夏威蹲在雨里撑着把伞,落汤鸡的模样,“段郎,你回来啦~” 段和跑过去给他一个暴栗,“你傻的啊?不会躲屋里去吗?” 夏威举举手里的铁链子,“喏。” “拉倒吧你!”段和掏出钥匙把锁打开,“你用一根铁丝就能打开的,装什么可怜!” 夏威揉揉腕子,讪笑:“你没让我打开,我怎么敢轻举妄动?不是怕你生气嘛。” 段和拉开他的领口看一眼,骤地勃然大怒:“绷带都湿了!猪!你有必要和我较劲吗?”夏威还没应答,段和又把他揽进怀里抱紧了,心疼的不得了:“对不起,以后不再栓你了。” 乐正柒坐在妆碧堂门口的屋檐下磕瓜子,“和哥哥,我好冷~” “小蛮儿,我抱着你就不冷了~”柏为屿嚼着刚从村子里买回来的光饼。 杨小空恶寒:“……” 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杨小空:“咩咩,还不快说小蛮的口头语!” 杨小空犹犹豫豫的说:“呀,呀,呀咩嗲……” 段和懒得理他们,拉着夏威躲到屋子里,“把湿绷带先拆下来,别捂着伤口。” 夏威把伞还给杨小空,像狗一样抖抖身上的水,脱下T恤,“为屿,干毛巾借我一条。” “米有~” “热开水给我一杯。” “米有~” “干衣服借我一件。” “米有~” “那我自己找吧,不劳烦你。”夏威自顾自往柏为屿房间走,不一会儿大惊小怪地嚷嚷:“为屿,这是你男人的衬衫吧?你帮他洗了啊?” 柏为屿冲进去:“谁、谁谁帮他洗了?这是吴阿姨洗的!去你妈的,别乱动!” “哎呀呀,不就是一件衬衫吗,干嘛这么宝贝啊?不动就不动嘛~~” “你你你!” “啊啊段郎,他打我——” 段和一头黑线,三步两步走到房间里抢出夏威,“柏为屿我告诉你,你再打他我和你没完!” 夏威仓皇之中还抢了一件柏为屿的T恤,边扯绷带边叫嚣:“打我啊打我啊~~” 柏为屿气绝,大喊一声:“段和,老师了不起啊?嚣张什么?我和你哥说!” 乐正柒:“噗……” 夏威狗仗人势,捏着嗓子说:“我好怕哦嫂嫂~你说啊你说啊~” 柏为屿当然不是真的会去打小报告,假装按了按手机,喊得震天动地:“段杀,你弟抢走我的衣服,还打我嗷嗷嗷——” 段和急于辨白:“喂喂,你别挑拨离间!我没打你,就推了你一下!” 夏威冲上去压倒柏为屿,掐着他的脖子摇晃:“诬陷!诬陷!你先打我的!” “我不管啦这日子没法活了,段杀,你给我打他!打他!不打我就和你分手——”柏为屿打滚,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演的很是投入。 乐正柒观赏得兴致勃勃,杨小空抽嘴角:拜托你们别像泼妇吵架一样好不好? 段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吵什么!” 啊咧……柏为屿住嘴,想想刚才自己喊出来的话,脸上火烧,腿一蹬,装死。 屋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夏威一个激灵从柏为屿身上爬下来,畏畏缩缩的躲到段和身后去。 段和纵狗行凶,自知理亏,悻悻道:“哥,你怎么来了?” “有件衬衫没带走,还有手机充电器。”段杀走向柏为屿,用伞捅捅他,“喂,起来。” 段和往门口溜,“哥,我还要带夏威去医院换绷带,先走了。” 段杀说:“慢着。” 俩人噤若寒蝉地站定。 “柏为屿的衣服还来。” 夏威灰头土脸的把刚套上去的衣服扒下。 段杀扯过衣服,“滚吧。” 乐正柒长大嘴巴:“好厉害,为屿一打滚他就会出现,和超人一样!” 杨小空扭过头,伤感地为柏为屿掬一把眼泪:师兄,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吗? “死够了没有?”段杀俯身看着柏为屿。 柏为屿一动不动,心下盘算着:别理他,他拿了东西就会走的。 段杀点起一支烟,转向乐正柒:“有没有夹子?” “有,要几个?” 段杀一本正经:“两个,一个夹嘴巴一个夹鼻子。” 柏为屿鲤鱼打挺:“神经病啊?你想干什么?!!” 段杀伸手把沾在他短发上的木屑拿下来,“那房子不错,我租下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为什么要去看啊?不去!” “你总得认个路。” “啊呸!”柏为屿竖中指:“你住哪关我鸟事!” 段杀悠悠吐出烟雾,“你去不去?” 柏为屿颓了:呜呜……你威胁我…… 杨小空拉扯乐正柒,“小柒,我们走吧。” 乐正柒赖着不动,吐出瓜子壳,“不嘛!看他们吵架多好玩。”拍拍身边的竹椅子,“小空,来,坐这。” 杨小空:“……” 柏为屿:“……” “我觉得为屿今晚不会回来了,”乐正柒趴在柏为屿的床上玩游戏,“唉,女儿大了留不住啊!”黑猫粘在他身边蜷成一团打瞌睡,圆鼓鼓的肚子一起一伏。 “唉,唉,谁教你说这不伦不类的话?”杨小空坐在他旁边画速写,闻言又好气又好笑。 “胜哥他们说的。”乐正柒嘬着吸吸果冻,口齿不清的道:“为屿今晚和段杀去约会了,吃烛光晚餐,逛游乐场,然后开房间嘿咻。” 杨小空苦笑:“小柒,你这么说被为屿听到的话,他会伤心的。” 乐正柒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的是你呗。杨小空思前想后,没敢暴露柏师兄那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忙转移话题,好心劝道:“明天就周一了,你作业做完没有?别又半夜被魏师兄拖起来做作业。” “早做完了!啰嗦!”乐正柒不耐烦地白他一眼。 话刚说完,魏教授打外头走进来,一手拎着个鸟笼,一手拿着小P孩的作业本,“你的作文是哪里抄的?” 乐正柒眨巴眼睛:“自己写的。” “嗯?再说一遍!” “自己……写的。”乐正柒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错嘛你,现在撒谎都不带脸红啦?要不要我上网搜一下?”魏南河早有准备,揪起黑猫往鸟笼里塞进去,铁笼子一关,连猫带笼子踢到床底下,然后有条不紊地抓住乐正柒拖出妆碧堂。 乐正柒扑棱着四爪挣扎:“为屿帮我载的,他说抄袭是念书的必学科目!” 魏南河笑了,笑得乐正柒发慌。魏南河慢条斯理地将那几页作业纸撕了,“重写。” “啊——”乐正柒冲上去抢夺自己的作业本,“日啊!干嘛撕我作业本!” 魏南河侧身避过,探身一捞,将乐正柒倒扛起来,几步跨上工瓷坊台阶,往木楼走,“给我去重写。” “南河,算了嘛,就这一次呜呜……” 魏南河上了楼,把小孩丢进屋子里,关上门,“不允许!有一次就有两次!” 乐正柒就地一躺,学柏为屿打滚:“我不管啦我不写了!” 魏南河大伤脑筋,喝道:“你干什么?地上脏不脏啊?” 乐正柒滚来滚去:“魏南河你这个老流氓,你撕我作业本!我恨死你了——” 魏南河想笑,生生忍住了,“呵,多少年没给我来这一出了,怎么着,想玩是吧?奉陪。”揪起小P孩丢到床上,撩起他的T恤,在粉红色的小乳|头上掐了一把。 乐正柒吃痛,忙着招架:“不玩了不玩了,我写我写!” “迟了,哼哼哼。”魏叫兽轻而易举地拉开他的腿,隔着裤子撞了一下,“刚才叫我什么?” 乐正柒抓着他的肩,可怜兮兮的讨饶:“南河,不要嘛,我明天有体育课。” 老流氓拉下小P孩的裤子拉链,“宝贝,体育课不要太活跃。” 涉及强|奸未成年人等犯罪及暴力色|情因素,和谐一千字。 魏叫兽完事后,点起一支烟心满意足地抽一口,从凌乱的床上找到作业本,“喏,开始写吧。” 被干得气息奄奄的小破孩悲愤地拿过笔纸,趴在枕头上重写作文,抽噎着念题目:“阅读以下材料,以‘学会生存’为话题写一篇文章……” “是议论文,不是叙事文,看清楚了再下笔。”魏叫兽端盆热水过来,揭开被子给小孩擦一片狼藉的下身,“转过来擦擦小鸟。” “哎呀,哎呀……”乐正柒呻吟不断,抱着作文本艰难地翻个身子叉开腿,“要求:注意文情并茂,保持本色,切忌流水账……” 魏南河撸了几趟毛巾,把乐正柒擦干净了,俯身在他圆圆的肚脐眼上啄了一口,“乖乖写,写完才能睡觉。” 既然是试试,怎么说也得从互相接触中“试试”,常见面,一起吃个饭,知道对方住在哪里,这些是正常程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都是大老爷们,自然不用玩看星星看月亮牵着小爪捉萤火虫这种幼儿园的把戏,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再说,两个人上过床,这点很重要,上过床就意味着:两人之间没什么禁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当然,这是段杀一厢情愿的想法。 “像我这么优秀的人眼光非常高,你的条件绝对属于国际低下水平,一般来说是配不上我的,”柏为屿坐在段杀对面,粗鲁地嚼着一个猪肘子,油腻腻的嘴巴一开一合:“但大家都说我要对你负责,而我看在你千里迢迢调动工作来找我的份上,可怜你背井离乡又爱惨了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勉为其难和你保持恋爱关系。” 段杀从头听到尾,一口菜都没有吃:“……” “感动吧?”柏为屿吞下嘴里的肉,翘着二郎腿流氓状抖个不停,豪迈地一拍胸脯:“这就是敢作敢当的柒寸男儿!” 段杀的嘴唇终于动了动:“是柒尺吧?” “咳!”柏为屿抽一张纸巾抹抹嘴上的油,然后用力握住段杀的手,朗声道:“总之,我们现在处于纯洁的牵手阶段,知道吗?” “……”段杀心说:你还能再假仙一点吗? 柏为屿嘴上的油没能抹干净,一些纸巾渣零零碎碎地粘在了脸上他也不知道,故作潇洒地抓了抓额前的短发,絮絮叨叨地说:“哪,你看到我连饭菜都没心思吃了!告诉你,人重要的是内在,你这么迷恋我的外貌是相当肤浅的表现。古代有一个像我一样的美男子名叫卫玠,他一出门,大街小巷都围满了观赏他的群众,害他压力过大,活生生被看死了,这就是成语看杀卫玠,你再这样热烈地看着我就会酿成新一代悲剧看杀为屿……” 段杀平静地吐出一句话:“你再说话,我就打你。” 柏为屿的嚣张气焰立时被段杀的高压气场压扁了,丧家犬似地抖抖一身衰气,埋头专心吃肉。 段杀道:“给我坐好。” 柏为屿乖乖放下二郎腿,默默地痛骂:我天马流星靠!管的真宽! 在沉默中吃完晚饭后,段杀说:“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 “好,有缘再见。”柏为屿吃饱喝足,夹着尾巴想逃。 “你一起去?”注意,这句祈使句,经由段杀的嘴巴就变成了带有胁迫语气的肯定句。 “呜呜……”柏为屿还是夹着尾巴……却逃不了了。 段杀招手叫来服务员买单,对柏为屿说:“付钱。” 柏为屿暴跳如雷:“你个不要脸的!是你约我出来吃饭,这么高档的饭店你是定的,这么贵的菜也是你点的!为什么要我付?” “这里不能刷卡,我现金没带够。”段杀一句话言简意赅地解释清楚。 柏为屿无可奈何地掏出钱包,递钱给服务员,“你妈的,下不为例!记得还我哦。” 段杀继续说:“再说,你付,也没有什么不应该,大部分都是你吃的。” 柏为屿气的全身炸毛:“嗷——”蹦过去掐住服务员:“把钱还我!” 这小子实在太闹了,吵得我头疼,段杀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他! 到超市是买床单被子和一些生活用品,段杀直奔目标,顺手把摆在货架最前端的一套没花纹的白灰色五件套床上用品拿下来。柏为屿突然来了兴致,“你别挑那种的啊,多没情趣!” 段杀看他一眼,不说话,但把灰白系列放回货架,意思是:你挑。 柏为屿挑了一套米黄色碎花小鹿斑比系列丢进购物车里,心下狂笑:啊哈哈哈,恶心死你! 段杀没有反对,推着购物车走了。 柏为屿跟上,精心挑选出一条蓝精灵毛巾,“这个怎么样?” “随便。” 粉红色迪士尼电动牙刷? “随便。” 带着天使翅膀的衣架? “随便。” 柏为屿气馁了:怎么不反抗呢?这人真没趣。想着,抖出一套蕾丝花边睡衣比划比划,“段杀,看这里,给你买,怎么样?” 段杀一字一字说:“别太过分。” 哎哈!他终于生气了!柏为屿这个贱招子,乐不屁颠地东奔西跑,为段杀选购了两个购物车的东西。段杀坐在休息亭看报纸,一直坐到超市快关门,终于忍无可忍:“你买够没有?” 柏为屿笑得很妩媚,“够了够了,先这样吧。” “你真磨蹭。”段杀往收银台走。 柏为屿手舞足蹈尾随上去,心情是得意忘形并且幸灾乐祸,以至于丧失了警惕心和畏惧感,没留意到段杀在付钱的时候顺手买了一盒安全套。 作者有话要说:扶额,为屿和夏威本质上的区别,就是夏威对自己的处境敏感度极高,而柏为屿一点自觉性都米有…… 第50章 一盘荤菜 段杀租的房子位于群升国际的单身公寓楼八层,一室一厅,精装修,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拎包入住即可。段杀是标准的干脆果断的男人,行事绝不拖泥带水,他的行李再简单不过,只有几件衣服,所以,他的新家空旷干净得足以做标本。 不过没关系,待柏为屿同学把刚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摆上去后,房间就彻底的恶俗且幼稚起来了。柏为屿没有这种奇怪的审美情趣,单纯只是想让段杀难堪,试想,一个身高近一米九,腹肌六块,肩宽背直,外形冷峻强悍的酷男在家系着粉红色围裙,穿着机器猫拖鞋,抱着毛毛虫抱枕睡在小鹿斑比的怀抱里……柏为屿倒在小鹿斑比的床上打滚,嘎嘎怪笑,笑了几分钟后,觉得很空虚:我得瑟个什么劲啊? 段杀洗完澡出来,打着赤膊,穿条沙滩裤,用蓝精灵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冷冰冰地看着柏为屿,“我洗完了,换你。” “好好好,换我。”柏为屿颠儿颠儿爬起来,往浴室走了几步,一蹦老高,怪叫:“什么叫换我?我干嘛在你家洗澡,我要回去!” 段杀瞄一眼柏为屿刚买回来的黑猫警长闹钟,淡淡道:“太迟了,你没车回去了。” “废话,我以为你你啊你会送我……”柏为屿战战兢兢地观察段杀的脸色。 段杀露出“老兄,你是高中女生吗?”的表情。 “那,那你车借我!” “你有驾照?” “有!” “我看看。” “我没驾照,但我会开,不行吗?”柏为屿还是那么理所当然。 段杀摊手,做抱歉状。 “我想回家——”柏为屿泪奔,想撒娇,又怕撒娇会适得其反,但说出来的话确实达到了撒娇的最高境界。 段杀面上的表情微微柔和,“别吵,在我这睡一晚。” 算了,他在我那也睡过一晚,没什么。柏为屿竖中指:“明早一定会送我回去对吧?” “我明早要上班,你自己做公车回去。”段杀不为所动。 柏为屿一头栽倒,吐血三升。 拖着沉重的脚步跨进浴室,小心锁上门,旋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浇下来,柏为屿跳脚:“啊啊啊——怎么没有热水——” 段杀缓缓道:“我都是用冷水洗的。” “有热水器怎么不用?”柏为屿扒拉电热水器上的旋扭,“怎么用怎么用?” “没用过,不会。” 柏为屿咬牙切齿,一堆脏话脱口而出,只好勉为其难洗冷水澡,刚全身淋湿,打上洗发水,灯光一跳,啪刹…… 断电了。 这回柏为屿没有叫,他冷静地搓着头发,搓出一头泡泡,心里有种很诡异很不安的预感油然升起。 段杀敲敲门,不紧不慢的说:“我刚挂了个电话,物业说总电闸那里在抢修,今晚可能没法来电。” 柏为屿平静的道:“我夜盲,什么都看不到。” “……”段杀的口气总算有点惊讶了:“夜盲?学画画的人夜盲?” 柏为屿气急败坏:“又不是色盲!” 一阵沉默,段杀道:“你应该多吃点红萝卜。” “我常啃红萝卜,田里有种,我偷来当水果吃。” “生吃没效果,熟吃才……”段杀刹住话题,埋怨道:“无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柏为屿啸叫:“是你先说的好吧?老兄!” 又是一阵沉默,柏为屿问:“有没有蜡烛?” “你说呢?” “……”柏为屿在黑暗中摸索水龙头,“有没有手电?” “你没买的话,就没有。” 我操你妈!柏为屿徒劳地贴墙后退几步找毛巾。 浴室门喀拉一声开了,一束火苗幽幽的晃动,段杀打着火机靠在门边,戏谑地看着柏为屿。 “你怎么进来了?”柏为屿抹一把满脸的泡泡,护住他的命根子往墙角一缩。 “这个门锁,好像是坏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刚发现,”段杀不耐烦道:“快点洗,我给你点着。” 柏为屿飞速打开水龙头,偷偷扫段杀一眼。 段杀在看他。 冷水迎头盖脸浇下来,冻得柏为屿一个哆嗦,偷偷扫段杀一眼。 段杀在看他。 香皂掉地上了,我捡,又掉了,我再捡……啊咧,香皂怎么这么滑?滑得到处乱跑!我捡我捡!操!老子不用了! 偷偷扫段杀一眼。 段杀在看他。 手忙脚乱地冲洗脑袋上的泡泡,偷偷扫段杀一眼。 娘啊我的马克思!忒他妈恐怖了,花子的头贞子的手都没这么吓人,还让不让人活啊口胡!面瘫笑了—— 微蓝的火苗暗下去,一切又回归黑暗。 柏为屿腿有点软,声音发抖:“喂,喂,死啦?” 耳朵旁有人在轻轻的喘气,一双大手从他背后伸出来,把他拥进了一个赤|裸而宽厚的怀抱里,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问:“柏为屿,你是故意蹦跶着勾引我的吧?” “苍天在上,我没有啊~”柏为屿颤巍巍的辨白:“那啥,我们还在牵手阶段,你不要抱着我……” 很好,柏为屿同学,恭喜你,面瘫男成功地被你挑起性|欲了。 段杀捏住柏为屿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用嘴唇把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柏为屿黑眼珠子往上一戳,三魂柒魄插上小翅膀从鼻孔耳朵里飞出来:我!的!初!吻! 对方猛然瘫软在自己怀里不成活物状,段杀很是嗤之以鼻:至于这么激动吗?看你平时满嘴黄段子,挺勇猛的德性,事到临头就成烂泥了,当真是会说的不会打,能显的不能干。 也罢,这小子真闹腾起来吵得我头疼,他晕了我好干活。段杀的夜视能力堪比猫头鹰,顺手扯了条干毛巾将柏为屿囫囵擦一把,抱出浴室放倒在床上,一句废话都没说,低头含住他的嘴唇吮咬,同时有力地抱紧他,从后背摸到胸口,没有一丝一毫的急迫,每一个动作都从容娴熟得恰到好处。 柏为屿被吻的晕晕乎乎的,感觉不错,竟然不恶心,还是说因为太恐惧而忽略了恶心?段杀的手抚过他的小腹,握住他身|下半软半硬的器官…… 柏为屿被摸得很舒服,魂魄逐渐归位,迷迷糊糊中忽然很气愤:这家伙绝对不是生手! 段杀将柏为屿的腰部抬起来,两个人的腿缠在一起,彼此的器官也紧贴着磨蹭搓揉。柏为屿的两只手像投降似的放在脑袋两边,意识跳跃性发散,想起自己的黄片精选收藏,里面的女优姿势多淫|荡啊!人家一弱女子都比我大方,我怎么能这么小气呢?于是边想边抬手抱住段杀的肩。 去他妈的!老子又不是三级片女优!什么跟什么嘛!柏为屿总算清醒过来,被害妄想症爆发,大喊:“强|奸啊——” 喂喂,你抱着强|奸犯还喊什么强|奸?段杀在他唇上咬一口,不声不响地将他翻过来按趴在自己身下,手指顺着他的脊梁往下滑。 “操你的!放开我!”柏为屿试图反抗,腰部刚一用力就发现自己被段杀压得动弹不得,脑袋里电光火石:怕他什么!和他拼命也不一定打不过他!就算打不过,我总能逃出去吧?对!不和他打,抓紧机会逃出去!门?门在哪?逃……逃……逃出去,裸奔吗?啊啊啊啊我不想上明天的头版头条! 有什么异物带着滑滑的东西捅到了身体里搅动,柏为屿僵了一下,拍床蹬腿嚎啕:“段杀你个变态神经病!我不是和你说我们是牵手阶段嘛?牵手你听不懂吗?” 段杀侧身压牢柏为屿,在他后背上横架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体里捅手指做扩张。 柏为屿除了手脚还能挣扎,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痛不欲生地抓紧床单,“我告你我告你!老子总有一天把你的小鸡鸡剪下来切片烧烤吃下去!我一定会告你的!妈妈救命啊——” 段杀安慰似的在他耳朵上落下一个吻,全当他是在打情骂俏。 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了!就像在树林里和一只老虎碰面了,注定是要被吃掉的命,与其又滚又爬又喊救命,不如大义凛然慷慨就义!柏为屿自暴自弃地摊开四爪不动了,带着哭腔说:“……你,轻点……” 段杀把他半抱起来,换上真家伙往里顶,前端刚进去些许,柏为屿就捶床痛哭:“痛啊痛啊痛啊杀人了——” 段杀忙退出来,多上了点润滑剂再继续。柏为屿挣扎着往前爬出两公分:“痛死了啊——”段杀失了耐性,拦腰把他抱回来箍紧在怀里,缓慢且霸道地顶进去。 虽然的确是遭遇传说中的强|奸,但绝不可以学小女子悲惨乱叫!失贞事小,失面子事大!我要像遭受严刑拷打的江湖侠士一样,做到面无惧色,大义凌然!再说,社会能力选修课的老师说,当遭遇不法分子所带来的生命安全威胁时,不能盲目抗争,首先要将自己的伤害降低到最低限度!柏为屿如此警告自己,咬紧下唇默默忍受身下传来的钝痛,转移注意力不去想眼下这件事,想想别的,想想别的。[zd首发] 嗯,吃熟的红萝卜可以治疗夜盲吗?要吃多久?吃几个疗程? 我的毕业推荐表还没填,咦,那张表格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上次笔记本系统重装后我的武藤兰系列找不到了,该死的!我明明是存在D盘的! 柏为屿老实下来,段杀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小小心心的进退磨蹭,生怕把对方弄伤了,润滑剂涂了过多以至于触手之处都是滑腻腻的,花了十多分钟才艰难地没入对方身体里,试探性地浅浅抽动一下,又往里顶到更深的地方,停下所有动作让彼此都适应适应。 段杀在懊恼一件事:刚买的安全套忘记用了。 钝痛暂时消失了,但还是难受,难受得快吐了!柏为屿徒劳地往后瞎抓一把,按在段杀结实紧绷的腹肌上一个劲往外推,段杀捉住他的手,引他去摸两个人下|身相连的地方。柏为屿触电般缩回手,段杀却握着他的手腕,弯腰在他手背上亲了亲才放开,同时展臂抱紧他,低沉着声音耳语道:“我动了。” 从始到终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黑暗,沉默,除此之外,是两个人的喘息声和断断续续的鼻音。 柏为屿没法转移注意力了,段杀的抽|送稳重而深沉,不带一点儿急躁,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从容,自信,一如既往的好整以暇。以后背式运动了一会儿,段杀把柏为屿转过来对着自己,抱着他跨骑在自己身上,吻过他的眼角,嘴唇,下巴,喉结…… 面贴面的,对方喘息吐气,带着如火般炙烈的阳刚气息,让人嫉恨得几欲抓狂,柏为屿的声音柒拐八扭地痛骂:“傻X!你是个贱人,嗯……啊痛……我警告你,本少爷这么金贵,你……” 段杀腾出手来捏住他的嘴巴,用力顶了几下,柏为屿悲愤地揪住他的头发控诉:“唔嘟噜嗷嗷……” “……” “唔咔嗷呦洳……” 段杀的头发被扯得生疼,无奈,松开柏为屿的嘴巴,一手扣一只他的手,免得他胡作非为。柏为屿嘴巴一自由就没完没了的骂:“敢捏我嘴巴?你这死变态,我诅咒你阳痿早泄来月经没带卫生巾割包|皮不小心割掉小鸡鸡,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可以强|暴良家妇男……啊痛啊轻点,我诅咒你,我明天就去庙里烧香诅咒你……” 段杀那叫一个烦躁啊!只恨自己没有多出一只手来捏他的嘴巴,干脆用自己的嘴堵上去。 这下柏为屿只能发出类似奶猫求饶般的呻吟,气绝:娘希匹的,让我说话—— 两个人翻来覆去地调换姿势,耗了许久,柏为屿恍惚中发觉痛感逐渐被快|感代替,下|身传来的刺激舒服得控制不住全身的战栗,这个发现让他惶恐得无处发泄,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段杀的嘴唇,段杀吃痛,忙放开他。 柏为屿亮出白牙,咔嚓咔嚓追着段杀的脸咬,段杀把他摁回床上,上身和他保持距离,下身仍旧动作不停。柏为屿咬不到对方的脸一点也不气馁,哇唬一口死死咬住段杀手臂,跟王八似的,段杀怎么甩手他也不松。 段杀略微一顿,抬手想打,却见柏为屿眼里盛着莹莹泪花,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那双水漾般的眸子羞愤怨恨地瞪着他,,瞧着三分可怜柒分可爱,直瞪得他心肝酥麻发痒,哪里舍得下手?他转而捏住柏为屿的鼻子,柏为屿不能呼吸,干翻白眼,只得松了口梗着脖子痛骂:“你不是人,你是人渣……” 段杀探身舔舔柏为屿的睫毛,接着居高临下地按住他的肩膀借力凶猛地冲撞起来。 “操你的!干死人啊?啊——够了够了,你给老子放开!”柏为屿爽得不行,带着重重的鼻音恶言相向:“你给我等着,老子总有一天要干回来!” 耗时持久的拉锯战中,柏为屿骂声不绝,什么脏话都骂,好像做|爱离了脏话就没有快感一样,两只爪子还东抓西掐,段杀直皱眉头,最后觉得还是后背式比较好控制,又把他翻过来箍在怀里顶撞。柏为屿只能咬自己刚买的枕头,虚弱地喘道:“我,我不要这个姿势……呜呜……” 段杀一手圈紧柏为屿的腰,另一手拢在他身下套|弄,柏为屿受不了这前后夹击带来的疯狂快|感,老实啃住枕头自顾自地吁喘呜咽:算了,这姿势最舒服…… 高|潮过后,两个人抱在一起,段杀生理上还有点儿意犹未尽,搂着柏为屿摸一把胸前摸一把腿内侧,想多温存温存。柏为屿骂得嗓子都哑了,意识模糊的喷脏话:“你个臭JB鸟人!你他妈的技术这么好是不是跟很多人干过?” “有过几个,怎么?”段杀从他身体里撤退出来,摸摸手臂上的牙印,心说:你小子骂够没有?我真想揍人! 柏为屿全身无力,只剩一张嘴巴还能勉强活动:“我干你娘的,我就你一个……”后面话没说出来,晕了。 天地可鉴,小气成性的柏为屿同学只是愤慨地表达自己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这句话入了段杀的耳朵就转变成一番带有醋劲意味的娇嗔,让他在情事过后觉出了更有意思的东西,于是在柏为屿汗津津的额头上吻了吻,说:“你愿意的话,以后我也就你一个。” 第51章 他家那只丑死了 段杀抱着柏为屿到浴室里冲个凉,水龙头没开太大,莲蓬头的水淅淅沥沥浇下来,虽然是初夏了,可凌晨时的温度降低不少,柏为屿被冷水冻醒了,苦不堪言,费了好大劲才嘟囔一句:“冷死了……” 段杀搂紧他,抱歉,没有热水。 段杀简单将柏为屿的下身清洗清洗,柏为屿抓着他的手臂,觉得很羞耻,可下半身软得根本站不稳,整个人几乎全赖在段杀身上。 段杀只能搂得更紧些,抱歉,没有浴缸。 回到床上,段杀四下摸摸,新买的小鹿斑比脏了,他揭下床单把柏为屿直接放在褥子上,柏为屿昏昏沉沉的失去意识,手还是紧紧地抓着段杀的手臂。 段杀用夏凉被裹紧柏为屿,觉得这小子也就是闹了点,嘴巴恶劣了点,其实挺招人喜欢,要说哪里招人喜欢吧?或许是这副皮相挺对自己的胃口,故而闹腾起来也蛮可爱。段杀不自觉地拿夏威和柏为屿作比较,越琢磨越觉得柏为屿怎么瞧怎么可爱,夏威丑死了,还尽干些恶心吧唧的破事,也不知道自家弟弟是哪根筋搭错了,难不成是念书念傻了? 第二天段杀被黑猫警长闹钟那类似火警的警铃惊醒,一掌把闹钟拍哑,第一个念头就是:柏为屿这欠操的!买的什么玩意儿? 瞄一眼把被子全抢走的柏为屿,段杀的起床气都消了,柏为屿就露半个脑袋瓜子在外头,鼻子嘴巴都埋在被子里,眉头微皱,似乎睡得很不舒服。段杀把被子稍稍拉下来一点——小样儿,这小子的脸还粉扑扑的。段杀忍不住在他脸上轻掐一把,然后起身换上衣服,洗漱一通,从床下捡起被单塞进洗衣机,出门上班去了。 中午下班回家,柏为屿还蜷在床上,段杀揉揉他的脑袋,“十二点半了。”再一摸脸,发现他发烧了。段杀淡定地心急如焚了,二话不说下楼到小区诊所里开了退烧药,回来倒一杯开水,摇摇凉,然后推醒柏为屿,冷冰冰的说:“吃药。” 柏为屿恹恹地睁开眼,闭紧嘴巴,大有“我就要死在你床上”的架势。 段杀了然,到厨房找出一个勺子,在勺子里倒点水,把药片泡进去剁碎溶解,假装不经意的道:“从鼻孔里灌进去也一样。” 柏为屿咧开嘴巴:“你不是人——” 段杀乘机把勺子插进他嘴里一斜,柏为屿悴不及防,咕噜噜吞了下去,干呕两声,有气无力的说:“我诅咒你。” “请便。”段杀做无所谓状,递过水杯。柏为屿侧身半撑起上半身喝了几口,段杀道:“你真娇气。” 柏为屿一愣:“什么意思?” “跟我上过的人,属你最……”段杀实话实说,但他忽略了柏为屿除了那次无意识的一夜情,这次算是第一次做|爱,而且事前事后都淋了冷水。 柏为屿把剩下的半杯水泼到段杀脸上,“操你妈的,你躺下让我干一次试试!” 段杀抹一把脸上的水,面无表情,但目光却不再柔和了,“柏为屿,你再闹!” “我就闹怎么了?”柏为屿勉力爬起来,手脚笨拙的套上衣服裤子,摇摇晃晃地忙活了半天,牛仔裤拉链没拉,T恤穿反了,脚底虚浮地往门外走,还不忘转身气势汹汹的竖中指:“姓段的!你记住,我总有一天弄死你!”话说完,甩头欲走得潇洒,哪想一回头便撞在门框上,“嗷”的一声倒下来捂着脑门打滚,看样子是撞得不轻。 段杀是真的真的想笑,生生忍下来了,走过去抱起他放回床上,一本正经的问:“撞哪了?给我看看。” 柏为屿痛得掉出两滴眼泪,眉骨上方肿起一个大包。 “你消停消停吧。”段杀用冷水浸湿了毛巾敷在他脑门上。 柏为屿痛不欲生地呻吟:“我要回家……” “回哪?” “回家……” “哪个家?” “装B堂!还能哪?” “柏为屿,我是为你才到这里工作,”段杀替他把毛巾重新撸一把冷水,一字一字说:“这里才是你家。” 这回柏为屿没有顶嘴,他捂着敷在脑门上的毛巾,脑袋里一团浆糊。 段杀脱下被泼湿的衬衫,换了件T恤,自顾自说:“我是认真的和你交往,你有什么想法你正经说出来,别无理取闹。” 呜呜……你无情你残忍你无理取闹,我哪里无情哪里残忍哪里无理取闹?柏为屿把跳跃走的思维抓回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 段杀将洗衣机里的床单拿出来晒到阳台去,回到床边脱下柏为屿的牛仔裤,“脏,拿去洗。” 柏为屿拉住段杀,两眼带着血丝,“房子是你租的,和我没关系。” “房子是我租的,但东西全由着你挑你喜欢的……”段杀把毛毛虫抱枕垫在他的腰后。 柏为屿茫然地看看身边的小鹿斑比们:“我不喜欢这些……” 段杀一挑眉毛:“全是你挑的,不喜欢买回来干什么?” “我……”柏为屿哑了。 段杀把木头人柏为屿的T恤也脱下来,给他套了件新的T恤,“要在一起总要互相适应一段时间,如果我们合得来,等你毕业后工作稳定了,我们可以买套自己的房子。” 买房子?房价好贵啊。找工作?咦,我的毕业推荐表丢哪去了?柏为屿倒下来盯着天花板,费尽千辛万苦把撒着欢儿跑远的思维又抓回来:“在一起?为什么我们要在一起?” “因为我挺喜欢你的,你不是吗?”段杀直截了当。 “我……”柏为屿的思维分裂成两只小苍蝇。一只蹲在阴暗的角落画圈圈:我不喜欢你;另一只旋转着在半空撒花跳舞:哦耶!他喜欢我!他爱惨了我! 段杀捡捡脏衣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坐回柏为屿身边,低头翻看柏为屿从超市里顺出来的本市生活指南,问:“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你的小鸡鸡切丝先腌后烤。” 段杀平静地看着他,“昨晚没让你吃你很遗憾吗?下次做|爱的时候让你吃个够。” 一阵死寂,柏为屿咻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啊啊啊啊你是个流氓!” 段杀忍笑,挂电话点了份披萨,想了想,又点了份芝士条和两杯鲜榨玉米汁,推推柏为屿,“你还要什么?” 柏为屿颓丧无比,“我没什么胃口。” 于是段杀对着电话说:“芝士条不要了。” 柏为屿大喊:“要——” “你真麻烦。”段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含着笑意,“不舒服的话,今天别走了,在这休息两天。” 杜佑山的画廊派人到妆碧堂量画的尺寸,柏为屿不在,杨小空木讷讷地接过清算单,惶恐地发现加上展厅布置费竟然有将近四万的数目!这笔钱说大不大,但就人情而言,却是一笔不小的天文数字,杨小空自认自己师兄弟俩人和杜佑山没有这么好的交情,何以让对方无偿付这样一笔钱? 杨小空不敢和别人商量这事,觉得自己让柏师兄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他得赶紧把清单还给杜佑山,在画框还没开始制作,展厅还没开始布置前谢绝这个人情。 骑电动车到村子里,从村子里打摩的到大学城,再从大学城坐公车到杜氏画业,一问店员,得知杜老板在古董行。 杨小空掉头打车到古董行,店员小姐说:“不好意思哦,老板去拍卖行了。” 杨小空苦笑,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怕是自己赶到拍卖行,杜老板又在某某酒店,思来想去,还是拜托店员小姐给杜佑山挂电话约个地点见一见比较稳妥。 杜佑山接到杨小空的电话很是惊喜,再一听对方的来意,惊喜又加了一层玩味,假正经地略一斟酌,道:“小空,这个事我们找地方慢慢说,你不用急,这样,你到天元酒店等我,我们吃个饭,边吃边聊可好?” 杨小空一听“天元酒店”四个字就头大:不用到那么高档的地方去吧?于是一迭声道:“杜老板,不用吃饭了,我就……” 杜佑山那头的声音传来:“武甲,天元酒店的日式料理包间定一个。” “杜老板,你听我说……”杨小空狂汗。 杜佑山笑眯眯的:“小空,你到天元的日式料理,就说我定的包间就行,早到了等等我,就这样,拜拜。” 杨小空在风中凌乱了:呜呜,你怎么不听人说话啊! 段和老师下班后到哥哥的新家认个门,大开眼界了一番,乃至对相处二十几年的亲哥哥另眼相看。走进房门,迎面而来的是青蛙军曹挂历,低头,脚下放鞋的小地毯是只猪鼻子,脱了鞋,套上毛绒绒的机器猫拖鞋,走路的时候它会吧唧吧唧响。厅里摆着天线宝贝伸缩落地灯,沙发垫上印着玛丽莲梦露的脸,段和不敢坐,步入厨房参观一下,除了锅还是黑色的,整个厨房花里胡哨,彩色印花碗筷,接吻猪桌布。再看看卧室,嗯,柏为屿趴在小鹿斑比的怀抱里,还有一对毛毛虫抱枕,很好很强大! 柏为屿搂着段杀的笔记本玩游戏,扭头看到段和,沉默…… 段和看着柏为屿,沉默…… 两个人对视了一分钟后,柏为屿的脸红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头继续玩游戏,噼里啪啦开炮把自己的同伙轰得尸骨无存。 段和也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回到厅里挪开玛丽莲梦露,坐下,接过段杀递过来的哥斯拉水杯,冷汗淋漓:“哥,这些东西,哪来的?” “买的。”段杀露出一脸“这有什么好问,还能是偷的不成?”的表情。 段和泪奔:救命啊我哥疯了! 段杀补充:“柏为屿选的。” 段和吐出一口气:“你怎么让他买这种东西?” “能用就行,难看一点无所谓。”段杀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架起二郎腿。 何止是难看一点点……段和抹把冷汗,心说还好把夏威留在楼下了,不然他看到这些又有花样整我了。 兄弟俩冷场三分钟,段和问:“你打算和爸妈说你们俩的事吗?” “没。”段杀将烟拿到八爪鱼烟灰缸上抖了抖。 段和喝口水,有点紧张:“你不说就好。”[zd首发] “为什么?”[zd首发] “因为我打算说。” “哦,”段杀看着电视,满不在乎的道:“我告诉奶奶了。” “你!”段和差点吐血:“你什么时候说的?” “刚才给她挂电话。” “她什么反应?”段和捂住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她说柏为屿像她的初恋男同学,她喜欢的很。” 段和泪奔:我可怜的爷爷…… 从段杀家出来下了楼,段和头重脚轻,越想越不安稳。段杀历来都是一意孤行,先斩后奏,但凡下了决定天皇老子都劝不动,家里人都习惯了。自己不一样,当乖宝宝二十多年,要是家里闹起来自己可不一定能扛得住。 夏威蹲在一楼电梯门边,嘴里叼着烟,痞痞一笑:“阿纳达同学,我等了好久啊。” “叫你和我一起上去,你自己不愿意。”段和拉着夏威的手,心下笃定地想:扛不住也得扛! “得了吧,万一话不投机和你哥打起来多伤感情。”夏威吞云吐雾,顺手把烟头丢进垃圾桶。 段和微微皱起眉头,不明白段杀为什么看夏威不顺眼!夏威怎么看怎么帅,脸型周正,浓眉笑眼的,简直就没处找这么英俊的男人,再看看那柏为屿,尖脸薄唇,一副刻薄长相,丑死了,也不知道自家哥哥看上他哪一点! 等一下,这小子哪来的烟? 夏威毫无自觉性地从垃圾桶里又挑出一支烟头,欲塞进嘴里。 段和一掌抽飞烟头,抬脚把夏威踹倒狂踩:“你给我正常一点,算我求你!哪学来这么多破习惯?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夏威:“呀,呀咩跌……” 第52章 羊羊仔历险记 日式包间里,杜佑山眯眼端详着猎物,问:“小空,不合胃口吗?” “嗯,还好。”杨小空心不在焉地含着一小块三文鱼,心说:这么大的碟子只有一点点东西,我只吃了一片就见底了。 一个偌大的空间,四面空旷色调淡雅,一侧是拉门,拉门斜对着一组樱花屏风,两人盘腿在中央的小长桌前相对而坐,实在没有什么话聊,杨小空这孩子太闷了,你不找话题说,他就能哑巴到底。 杜佑山瞄一眼杨小空放在桌面上的清算单,问道:“小空,为屿这次的画展你怎么看?” “很惊艳,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杨小空回答得很肯定,“也会吸引许多学生来观摩学习。” 杜佑山一笑,“观摩学习?这个词用得真让我哭笑不得,你知道吗?曹老如果开画展,怎么着也是开在美术馆和博物馆那种地方,连你们的院长和文化厅领导都会去参加开幕式……” “可曹老是业界的泰斗。”杨小空反驳。 “小空,你还是太小看你的柏师兄了,”杜佑山悠然往他那挪了挪,“他是曹老目前为止公认的,最为成功的弟子,这两年连续拿了好几个大奖,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画展,布置在你们系二楼左侧的小展厅也就罢了,还像地下党活动似的,什么宣传都不搞。”说着,伸手掐掐杨小空的脸,戏谑道:“傻小子。” 傻小子,这说的是柏师兄还是我呢?杨小空捂着脸,下意识退开一点,“杜老板,这个画展是为屿的开的,我只是打下手帮忙而已,不能无故替他收下您的厚礼,”把清算单往杜佑山的方向推了推,“您对于他的画展有什么建议,还是亲自和他说比较妥当。” 杜佑山乘机捉住他的手,“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怎么不和他说?” “呃,为屿前天下午出去就没回来了,我怕他知道后会生气,就先来找你……”杨小空迟钝地发现气氛有一些那啥,但又说不清那啥是啥,“杜老板,你别靠我那么近,我这里挤。” “好好好,说你傻么,你还真是,真是……”杜佑山说了两个“真是”,没有下文,嬉皮笑脸地摇摇头,后撤些许,掏出手机按了一阵,递给杨小空。 杨小空犹犹豫豫的接过来,“喂?” 对方傻愣了片刻,惊道:“小空,你怎么用杜佑山的手机?” 杨小空也是一愣:“为屿?” “叫我师兄!” “哦,哦,柏师兄,我和杜老板在一起吃饭。” 柏为屿哑了三秒,问:“你们俩?单独?” “嗯,怎么?” 柏为屿提高嗓门:“小空,不要喝酒!” 杜佑山冷眼:喂喂,柏为屿,你什么意思? 杨小空抓抓脑袋,一头雾水:“哦,没喝。” 柏为屿关了笔记本的音量,握紧手机嚷嚷:“杜佑山那家伙声名狼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小心点……” 杜佑山听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手机:“柏为屿,是我。” 柏为屿立即软下口气:“啊呦,杜老板,你好你好……” 杜佑山心下冷笑,但表面上还是尽量笑得和蔼:“是这样的,我不是和你商量过关于画展的事吗?” “是啊是啊,怎么了?” “刚才小空拿着清算单来找我,说要全部退给我,你也是这个意思?” “啊?谁让他自作主张了?” “我可劝不动他,你和他说说。”杜佑山又把手机交给杨小空。 柏为屿将杨小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怎么回事啊?杜佑山今天挂电话和我谈过这事了,以后我的画展所有费用都由他赞助,我毕业后要和他的画廊签十年合约的!咩咩,坏我的事我揍你哦!” 杨小空被训得晕晕乎乎的:“啊?十年?为屿,你一毕业就要卖身啊?” “废话!你知道和杜佑山合作的都是什么级别的画家吗?我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他想买我我都笑死了,干嘛不卖?”柏为屿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杜佑山是个人渣,但他的画廊是行内最高端的,你懂吗?” 杜佑山额上青筋一跳:柏为屿,你是不是以为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 柏为屿还真的以为杜佑山听不到,碎碎念道:“好了,你吃完饭马上回去,你长那副羊样,狼看到你不咬就见鬼了!”看看时间,继续说:“现在还早,坐公车到大学城,然后打的回去,我的事你别管了。” 杨小空喃喃道:“我不是怕你欠人情嘛……” “人情个头!画商和画家是互利的,你以为我白占他便宜?你以为他把我炒火了当摆设?这些只不过是他的前期投资而已,他是生意人,傻的啊为我做赔本买卖?以后有什么事你先问问我,别自以为是,傻小子!” 掐了电话,对上杜佑山嘲弄的眼神,杨小空苦笑:“对不起,杜老板,我多管闲事了。” 杜佑山把清算单折成一个方块,塞进杨小空的口袋里,“别弄丢了,交给你师兄,不然他又要训你了。说来,他这么训你你也不恼,还真是好脾气呢。” 杨小空不恼,但还是十二万分郁闷,淡淡道:“唔,是我的错,他训我应该的。” 杜佑山什么都不吃,支着桌面在杨小空身侧近距离看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道:“为屿自谦了,他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还有曹老的提携,我料定他在十年之内就会成为行内的中流砥柱。” 杨小空抬眼看着杜佑山,“是嘛?师兄真厉害。” “不用羡慕别人,你也可以。” “我?不可能。”杨小空没什么自信。 “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只要你的东西还像样,别太说不过去,把你捧成大腕我不敢打包票,捧个火还是有信心的。”杜佑山的笑容暧昧得够味。 杨小空傻愣愣地盯着杜佑山,“啊?” “别啊了,傻小子,”杜佑山轻浮地拍拍杨小空的脸,说出来的话再赤|裸不过了,“只要你都听我的,等你毕业的时候,我能让你的名气超过柏为屿。” “啊?”杨小空皱着眉,费尽千辛万苦也无法消化杜佑山的话。 流氓杜得意忘形地上下打量杨小空,越看越心痒。狼类属性的下半身动物面对绵羊这样天生招人欺负的生物,根本没法把持住狼吃羊这个千年不变的生理本能——不,应该叫自然规律。杜佑山吞口口水,手心里渗出微微的汗:杨小空的眼眸黑幽幽的,莫名带着一股子无辜相,嘴唇饱满湿润,让人忍不住去联想色情的东西,恨不得咬一口尝尝滋味儿。杜佑山没有什么自控能力,他想咬,就先咬了再说,于是忽然探身捏住杨小空的下巴,在对方唇上轻咬了一口。 杨小空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不迭地推开杜佑山一骨碌从塌塌米上爬起来,神经质般抓抓嘴唇,似乎要把那个吻抓下来。 杜佑山“嗤”地一乐,“小空,别这么害羞,你听我说……” 杨小空的脸后知后觉地红了,喝道:“你干什么?” “小空,我挺喜欢你,”杜佑山厚着脸皮站起来逼近过去,“你听我的话,我会给你好处的。” “你!你!我,我……”杨小空震撼得暂时失去语言能力了,瞪着一步步靠近过来的杜佑山,不由毛骨悚然,扭头推倒拉门——是推倒,不是拉开,逃命似的逃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杜佑山愕然片刻,摸摸自以为成熟英俊的脸孔,颇有怒意:“至于怕成这样吗?” 杨小空电梯都不等,一头往安全出口跑下去,经过一楼大堂的时候,看到杜佑山的保镖武甲站在酒店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快五月份的天气了,武甲还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酒店门口人来人往,唯独他犹如静止了一般存在着,在热闹温暖的灯光下看着十分瘆人。 杨小空头皮发麻,掉头往回跑,绕过几道晃眼的走廊,横穿过一楼咖啡厅,四下找不到后门,他寻思着是不是该报警?但又一想:人家什么都没做,报警该说什么?还是从阳台上爬出去好了!想着,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拉开咖啡厅的阳台推门—— 武甲幽灵般出现在那儿,似乎很悠闲地等着,手里捏着一支烟,烟头忽明忽暗的,朦胧的烟雾在夜色中兀自流露肃杀之气。“杨先生,杜老板吩咐我送您回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黑框眼镜摘下来,扫了杨小空一眼,漂亮双眸中有一抹不明所以的柔情幽幽流转,但冰封的面庞上依然是冻得掉冰渣,越发显得威慑力十足。 杨小空脚底发软:遇到鬼了,像恐怖片一样! 武甲轻而易举地扳住杨小空的肩,漠然平视着惊恐万状的猎物,语气柔和的道:“杨先生,我只是送您回去。” 杨小空急迫地搡他一把,“放开!我不跟你走!你再拉着我我叫保安了!” 武甲用力扣紧他的肩骨,单手拉过来,转个身关上阳台的推门,低声道:“杨先生,你也许不知道,这家酒店的老总和杜老板是朋友,杜老板在这里说话很有分量的。” 好脾气如杨小空,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他毫无章法地挥出一拳打向武甲门面,怒道:“你别太过分!” 武甲则轻轻松松地侧身一避,扣住他的手腕,好声好气地劝道:“请您不要误会,杜老板真的只是叫我送你,如果没有服从他的命令,他发起脾气来我很为难的。” “谁信你啊?我自己会走!”杨小空奋力挣扎,无奈完全不是武甲对手。武甲只用一只手就将他牢牢控制住,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半天,杨小空意外地扯开武甲的西装,一把枪赫然暴露出来。 杨小空盯着那把枪,僵僵地卡壳住了。 武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右肋的枪袋,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真心诚意地安慰:“请您别害怕……” 不害怕才怪啊——杨小空从没有见过这种架势,惊慌失措中在他手臂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忙脚乱爬出阳台的栏杆,一头扎进草丛里。 武甲扣上西装掩盖好肋下的枪袋,整了整领带,将黑框眼镜插进上衣口袋,轻巧地跃出阳台,手刀搁在杨小空的后颈上,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地恐吓道:“杨先生,您再不合作的话,我只能把你打晕了。” 杨小空不敢大喊,呜咽道:“不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啊咧……总算一整章都是杨小空了,他好龟毛哦…… 第53章 白教授,救救我! 武甲真的只是奉杜佑山之命送杨小空回工瓷坊而已,但杨小空不是这么认为,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认为自己能安全脱逃,故而从酒店侧面走到地下停车场的一路上杨小空都在死命蹦跶,嚷嚷道:“放开我!我自己可以坐车回去……” 走下灯光昏暗的停车场,森森阴气扑面而来,杨小空几乎要绝望了,却见一辆极度眼熟的陆虎正缓缓调整角度开进空车位里,再一看车牌,杨小空眼泪都快飚出来了!车上下来一个人,他想都没想就大喊:“白教授——白教授——” 白左寒顿住脚步寻声望去,看到杨小空和武甲,讶异不已:“你们?” 武甲不慌不忙地打招呼:“白教授,您好。” 白左寒几步走过去,笑容满面的,“呦,武甲今天没戴眼镜啊。” 武甲把眼镜拿出来戴上,“谢谢白教授提醒。” 杨小空拉住白左寒:“白教授,你去哪?我,我和你一块走。” 白左寒一愣:“怎么了?” 杨小空语无伦次的道:“白教授!我和你一起,我和你一起!你叫他放开我!” “你们玩儿什么呀?”白左寒失笑,抬手揉揉杨小空的脑袋,“武甲,放开他吧,拉拉扯扯的多不好。” 武甲将杨小空往自己这里拉过来:“不好意思,白教授,杜老板吩咐我送杨先生回去。” “我不和他回去!”杨小空瞅到武甲阴沉的脸色就犯憷,带着哭腔求道:“白教授,你别让他把我带走!求你了白教授!救救我啊——” “怎么和绑架儿童似的?”白左寒揽过杨小空,怨道:“武甲,小空都被你吓成这样了!”边说边掏出手机拨通杜佑山的电话:“佑山,我在停车场遇到武甲和小空,真是,你搞什么?” 杜佑山闻言一窒,忙解释:“左寒,我只是叫武甲把小空送回去而已,我和他可能有点误会。” 白左寒一笑:“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别给我装无辜,我告诉你,小空好歹是我学生,你别乱闹笑话。” 杜佑山哭笑不得,“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可我真的只是叫武甲送……” “行行行,人家没长腿一定要劳驾您?”白左寒调笑道:“劳您关心,我送,成不?”把手机放在武甲耳朵旁边,“喏,听听你主人的最新指示。” 武甲听了两句,淡然道:“不好意思,杜老板。”杜佑山叽里呱啦又骂了一通,武甲依然是平静的道:“不好意思,杜老板。” 白左寒把手机收回来,拍拍杨小空,“行了,我刚好要去酒店,你和我一起去吧。” “我刚吃过……”杨小空扯着白左寒不放。 “那你自己回去?” 杨小空噤若寒蝉的离武甲半米远,连连摇头:“不不,我和你一起去。” 武甲低头揉揉手臂,发现自己被咬出血了,有点疼。 杨小空寸步不离地跟着白左寒小跑出停车场,回头看了武甲一眼,觉得他既可怕又可怜。 白左寒在电梯里重新打量杨小空,忽然笑了。 杨小空被笑得发毛,摸摸自己的脸,又往左右看看,问:“白教授,您笑什么?” 白左寒把杨小空头发上的树叶捡下来,呼噜整齐他的头发,“我还真没发现你小子的模样挺招人待见的,杜佑山怎么你了?” 杨小空耷拉着脑袋,“白教授,您别提了。” 白左寒调侃道:“说说看,我替你报仇。”心下想:大不了就是摸了一下亲了一下,要杜佑山真的把他上了,他也跑不了这么欢畅。 杨小空耳朵都红了。 “那什么,给你提个醒,我到上面那层的夜总会应酬,里面非常淫|乱,你得有心理准备,”白左寒转移话题道:“我那几个朋友呢,都是财大气粗的,兴趣和杜佑山差不多,手脚都不太干净……” “啊?” “啊什么?”白左寒在杨小空脸上摸了一把,“大老爷们的,摸一下又不会死。” 杨小空捂着脸退到电梯角落,泪奔:呜呜,这就叫刚出虎口又入狼穴吧啊啊啊—— 皮肤不错,手感很好!白叫兽忍笑道:“别怕,我和他们说你是我的人,他们不会动你的。” 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人……杨小空两眼空洞:今天这是怎么了?遇到的都是什么破事啊口胡! 跨出电梯,白左寒特意回头问杨小空:“会不会喝酒?” “会……”杨小空说完,脑门上滑下一滴冷汗:啊咧,柏师兄特地嘱咐我不要喝酒的! “很好!”白左寒搭住杨小空的肩膀,“酒量怎么样?” “呃……呃……” “和老师说实话!”白左寒抖擞出一派为人师表的模样,真诚和蔼地盯着杨小空,那口气就像在问学生: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和老师说实话! 杨小空瞬间被征服,实话实说:“半斤白酒吧……” 白左寒立即对他刮目相看:“小样儿,挺厉害,等会别人叫我喝酒,你一定给我挡着!” 杨小空很为难:“白教授,我……” “老师拜托你这一点事,你都不肯帮忙吗?”白叫兽星星眼。 杨小空被星星砸得一阵眩晕:“好吧……” 白左寒的酒量差劲无比,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了,而他醉酒后逢人便撒娇亲嘴也是大家娱乐的必点菜色,这时若是有什么人要把白叫兽剥成白斩鸡为所欲为简直是易如反掌。虽说白左寒不是很在意一夜情,但毕竟我上别人和别人上我是两码子事,况且酒后出丑也不光彩,还是能不喝就不喝。 夜总会的特殊口味包厢里群魔乱舞,小舞台上的人在跳什么舞,杨小空不知道,也不敢多看,畏畏缩缩地躲在白左寒身边。白左寒的狗友们都欺生,一个个围着杨小空灌酒。杨小空没见过世面不会推辞,乖乖地照单全收,晕乎乎地喝下无数杯,周围人哄笑道:“左寒,你的小男朋友挺厉害啊!”一只只咸猪手伸过来在杨小空脸上肩上东掐掐西摸摸。 白左寒拍开众咸猪手,“都给我散开,人家还纯着哪!” 杨小空苦着脸:“白教授,什么时候能走?” 包厢里妖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白左寒大字形滩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台子上的钢管舞表演,嘬一口蜜桃汁,靠近杨小空耳朵喊:“你说什么?” “什么时候回去?”杨小空声嘶力竭地喊。 “他还没脱光呢!”白左寒也声嘶力竭地喊回去。 台子上那个男女不分人鬼不分的人,乱发下一张小脸画着烟熏妆,大眼睛在闪光灯下四处抛媚眼,长腿油条似的绕着钢管甩来甩去,挪着挪着把下身的裙子一扯,从台上丢下来。 杨小空真怕那裙子砸到自己,忙缩脖子躲避,不想裙子偏偏长了眼睛似的飞过去盖在他脑袋上。 杨小空黑着脸把裙子抓下来:好恶心! 旁边的人一拥而上拍打杨小空,酒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杨小空硬着头皮又喝下几杯,开始头晕反胃,抱着白左寒的脑袋大喊:“白教授!我们走吧!我不行了!” 白左寒眉花眼笑地抓着那条裙子挥舞着:“他还没脱光!” “白教授,你醉了。”杨小空严重内伤。 “乱讲!人家没有喝酒!”白左寒抛了个媚眼。 “白教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的白莲花啊——你到底是怎么了?杨小空悲痛欲绝,恨不得从三十多层楼跳下去! 再看那台子上的人,把网袜一点点褪下来,露出亮光闪闪的丁字裤,裤子下某个器官的形状凹凸有致地呈现出来——杨小空痛苦地捂住眼睛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他终于可以确定那人是男是女了。 那个可怕的人做猫女状——不,做猫男状爬下台子,拎着一瓶马爹利,扭动着趴在一个看客身上呢喃细语,倒了一杯酒递过去。那看客不接酒杯,上下其手将猫男摸了个遍,最后隔着透视装在他的乳|头上捏了一把,掏出一张钞票塞进他的内裤里。猫男媚笑着把酒喝了,换下一个去讨钱。 杨小空快要吐了,紧张地拉扯白左寒:“白教授!我们快走吧!再不走他就来了!” 白左寒的目光随着猫男移动,兴致勃勃的道:“我就等着他来呢!” 杨小空几欲崩溃,只差没有掉眼泪:“白教授,我求你了,走吧……” “别吵,”白左寒拍拍他的脸:“乖,我摸到他就走,你不让我摸他,我就摸你!” 杨小空对平素温文尔雅笑如春风的白叫兽的人品是彻底绝望了!想留留不得,猫男马上逼近过来了,想走也走不得,天晓得杜佑山那带枪的死人脸保镖会不会在门口等着,杨小空无比纠结,趁白左寒没留意,往他的蜜桃汁里倒了一小杯葡萄酒。 猫男在一片叫好声中挪到杨小空坐的沙发上来了,杨小空死命往白左寒那儿挤,心下声泪俱下的控诉:今天是不是忌出行啊?忒恐怖了! 猫男舔舔嘴唇,带着一股子香甜混着酒精的味道,勾住杨小空的脖子。杨小空把脑袋都挤进沙发里了,能躲那张脸多远就躲多远,口里念叨着:“走开走开!” “喝酒~~”猫男在他耳朵边娇嗔:“老板,你喝了酒,人家什么都听你的~~” 杨小空将猫男推开一点,被那难闻的香气熏的头晕眼花,近距离看看那人:很年轻的一个男人,或许只是个男孩,五官玲珑,脖子和手腕都很纤细,皮肤白皙,左脸颊上有个酒窝,在厚厚的粉底下显得很生硬。 他想起了乐正柒。这个人,估计和乐正柒差不多大。 猫男露出白白的牙齿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向他身下摸去,嗲声说:“不喝酒就给点意思嘛~~” 杨小空接过酒杯一口把酒喝了,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钱,没有塞进猫男的内裤里,而是塞进他的手里。 和那些大款们崭新的百元大钞不同,猫男手上拿着一大把乱柒八糟的零钱,乍一眼看过去有三、四张五十块,零钞若干,甚至还有几个硬币。 气氛不太对劲,大家都不起哄了。 猫男抓着那一把零钞,僵在当场。 白左寒不笑了,他突然良心发现,发觉自己把学生带到这种地方来是件极不道德的行为。 第54章 白斩鸡之吻 白左寒妄图亡羊补牢,当机立断把杨小空拎出那个淫|乱窝。杨小空在电梯里垂着脑袋,喃喃道:“对不起,白教授,让您扫兴了。” “行了,给我闭嘴。”白左寒恨恨地喝着从夜总会顺出来的半罐蜜桃汁,咂巴咂巴嘴里的甜腻,怎么喝怎么不对味,不过他心里烦躁得很,也没心思去计较。 杨小空惶惶不安地问:“白教授,你生我的气吗?” “杨同学,你一口一个白教授,是不是讽刺我?”白左寒觉得这个时候听到别人这么叫他尤其刺耳,挥手拍了杨小空一下,脚步有点趔趄。 杨小空沉默。 一路尴尬无言。白左寒开了一会儿车,打个酒嗝,骤然大怒:“妈的,是谁在我的蜜桃汁里加酒?” 杨小空怯怯道:“白教授,对不起,我,我就加了一小杯葡萄酒……” 白左寒气得鼻子都歪了:“杨小空!你活腻了吧?” “我……只是想让你早点回家……”杨小空哭丧着脸:“你没事吧?” “你小子行啊,敢阴我!”白左寒摇摇手,喘着粗气说:“没事,我没醉!” 他确实没醉,意识还是清晰的,勉强又开了十几分钟,酒的后劲逐渐上来,头越来越昏,眼前错影,车开得东斜西扭,杨小空提心吊胆地劝道:“白教授,不然把车停在路边,打车吧。” “不行!”白左寒直勾勾地盯着杨小空,妩媚地笑着抚摸方向盘,嗲声嗲气的说:“我不能把我的咪咪虎丢在路边,它怕生!” 咪,咪,虎……杨小空冷不丁打个哆嗦,心说:可怜了这威风的陆虎,我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的心情…… 咪咪虎驶出市区进入远郊,路上的车愈发少了,开进山路时已没有路灯,柏油路两边都是菜地,寂静的夏风轻抚,凌晨一点多,四方遥远的地方都亮着零零散散的灯光,月亮笼在云里,找不到它的方位。离工瓷坊还有一段距离,杨小空犯困,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白左寒搡搡他,“我放歌好不好?” 杨小空挪了挪,换个舒服的姿势,“嗯,好。” 白左寒打开音响,轰轰烈烈地放出“嘻唰唰”。 杨小空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抗议:“白教授,换一首歌吧!” 白左寒一脸不情愿地换了,换出一首“superstar”。 杨小空真是对白教授的品味无语到极点,“白教授,再换一首好不?”我不信,你一定有肖邦或者莫扎特! 白左寒一扁嘴,桃花眼水灵得要掐出水来:“我就喜欢素喷死大,不行吗?” 杨小空无力地偏头看向一团漆黑的窗外:“可……可以……请您开车看着前面,求您。”今天才发现地球好可怕…… 咪咪虎车头一歪,跌下狭窄的柏油路,窜进甘蔗地里,喀啦啦撞倒一大片甘蔗,白左寒一踩刹车,熄了火,趴在方向盘上。 杨小空惊魂未定地稳下身子,推推白左寒:“白教授,你没事吧?”白左寒没应,杨小空心慌慌,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摸索白左寒的脑袋,“白教授,你受伤了吗?” 白左寒猛然抬头,说:“到了!”转身拉开车门往下走,“南河~~我来啦~~” 杨小空追下来拉住白左寒:“白教授,这里是甘蔗地!” 白左寒一脚深一脚浅地扭秧歌:“南河~出来接客~~哎呀……”撞上根粗甘蔗,一头栽倒在田里爬动,嗫嚅着:“小柒,你干嘛打我……” 杨小空俯身去扶白左寒:“白教授,求您了,别闹了!” 白左寒顺势攀上杨小空:“你是谁?” “我?白教授,我是杨小空。” 白左寒搂着杨小空满地打滚,傻笑:“小空,小空哥,亲个嘴儿!” 杨小空避开白左寒的章鱼嘴,当真是无可奈何了:白教授,我叫您哥,求您饶了我吧!您比杜老板还可怕! 白左寒将杨小空按在地里,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比划,“小空哥,让我亲个嘴儿,就亲一个,就一个!” 杨小空扳开白左寒的脸:“白教授!你喝醉了!” 白左寒冷哼一声,一派教授威严地厉声喝道:“杨小空!” 杨小空一愣:“你清醒了?” 白左寒狗皮膏药状粘上来撒娇:“老师想和你亲个嘴儿都不行吗?呜呜……” 杨小空卸了力气摊开手,自暴自弃了:“亲吧亲吧!”活了二十多年都没人要亲我,全赶到今天来排队亲了! 白左寒含住杨小空的嘴唇,吭哧吭哧吮了几口,砸吧砸吧嘴,觉得滋味儿不错,圣颜大悦:“小空哥,换你亲我!” 杨小空抹抹嘴巴,僵硬地掏出手机:看来白教授是没完没了了!挂电话给魏师兄,求他来救我吧! 手机一亮起来,还没等杨小空按号码,白左寒劈手夺走手机一扬手抛出去,“换你,你亲我!” “啊我的手机……”杨小空挣扎往手机飞走的方向爬了半米,被白左寒拖回来死死压在身下。杨小空终于忍无可忍,吼道:“白教授!你再不放开我我揍你了!” 白左寒的动作果然停下来。双方僵止了半分钟,杨小空大大松了口气,正要爬起来去找手机,却听白左寒抽抽噎噎的哭了:“你打我……”随即摇头摆尾地缠住他,“小空哥,你打我?你忍心打我?你好狠心啊,你要打老师吗?” 杨小空一头栽倒,捶着泥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白教授,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你亲我你亲我,我都亲你了!”白左寒跨坐在杨小空腿上,天真无邪的歪着脑袋。 “我亲,我亲,”杨小空欲哭无泪,只好将错就错地顺着他:“我亲完你就听话,手机借我给魏师兄挂个电话,好不好?” “好~~”白左寒两爪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做虔诚的少女状。 杨小空百般无奈,微微发颤着吻上了白左寒的唇,心脏狂跳,呼吸换气都要停止了。 白左寒人如其名,给人一种白净且文雅的公子哥儿的感觉,自打他留学归校后,美术学院头号才子加头号帅哥的名号十年如一日的戴在他头上没摘下来过,可以说是气质美貌兼备的一个完美男人。 杨小空大一上基础泥塑课认识白左寒,那时他只有二十五、六岁,还是个讲师,上第一堂课就抛出一句:“我就不浪费时间多说理论了,学校发的那本书你们有兴趣的话自己看,虽然是我写的,但我说的都是废话,纸上谈兵!”然后操起泥塑刀撸起袖子大刀阔斧地给学生做示范,粘烂的黑泥与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看了觉得刺眼又有点心疼,形容得矫情点,白左寒就像一朵清寒的白莲花,远观而不可亵玩,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又永远神秘而虚远。 杨小空和他恭敬且淡漠地保持了五年师生关系,见面的时候杨小空会唤声:“老师好。”白左寒也微笑应声:“你好。”但他几乎每个系都有上过课,只雕塑系就几百人一届换一届,每天这样和他打招呼的学生太多了,要不是杨小空考研时向他请教许多东西,后来又成了魏南河的师弟,白左寒根本不记得这个学生的名字。 杨小空一夜之间颠覆了五年来关于白教授的印象,面红耳赤的道:“亲完了,手机给我。” 白左寒眨巴眼睛,“没亲。” “亲了!”杨小空抓狂。 “舌头没有伸进来咩~~你敷衍老师!”白左寒委屈地眨巴出一颗好大的眼泪。 杨小空急了,搂住白左寒恶狠狠地吻上去,这一吻便如干柴烈火般怎么也分不开了,白左寒把舌头伸进杨小空嘴里,杨小空徒劳地抗拒了片刻便打开城门任由对方攻城掠地。白左寒缠着他的舌头,含住他的唇吮咬,轻喘换气,粗暴过后化为无法抗拒的柔情,细细碎碎的吻撩人心智,他翻身把白左寒压在自己身下,明明有机会脱身却怎么也舍不得逃走。他不住摸他的脸,他下意识抱紧他,他教他怎么接吻,让他的身体第一次情动。 不知什么原因,这一片望不到头的甘蔗林始终没有人来收割,秋末甘蔗最甜的时候常有人偷砍几根吃,但更多的还是一根根站在原地继续等待收成,等过冬季,春天,迎来了初夏,它们养干了水分,不再甘甜可口。甘蔗林里浸透了枯萎萧索的空气,而泥地上新草蓬勃湿润的气味却那么矛盾又清晰。杨小空抱着安静下来的白左寒,却不再打算给魏师兄挂电话求救。 后半夜,乌云密布,有细微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细雨抚上脸庞,杨小空侧身撑在白左寒身上挡住细雨,身边的甘蔗围起一个窄小的天空,寻不到星星,透不出一丝月光。白左寒闹得累了,把脸埋在杨小空的肩窝里,杨小空听到他在呢喃:“没意思……” 杨小空抬起手,犹豫了片刻,顺着白左寒柔软的头发摸了摸。 白左寒说:“做人真没意思……” 杨小空心底微微刺痛,柔声问:“白教授,下雨了,我们回车里好不好?” 白左寒不安稳地蹭动着换个舒服的姿势,吻吻杨小空的下巴,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再也不拖累你了,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杨小空紧了紧手臂,不再说话了。 清晨,白左寒被鸟叫声吵醒了,爬起来坐在甘蔗地里茫然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与现代接轨的事物,虽说每次他酒醉后醒来的地方都不靠谱,但这是最玄幻的一次! 推醒身边的睡美人,白教授一脸严肃:“我们穿越了!” 杨小空揉揉眼睛,还没说话脸先红:“白教授,前面半公里就是工瓷坊了,你还醉着吗?” “我……”白左寒说了一个“我”字,卡壳住了,自己醉酒后什么洋相都出,魏南河还拍过DV给他看,希望他引以为戒。 杨小空垂下眼帘,手往左边一指:“白教授,你的咪咪虎在那里。” 白左寒脸上挂不住了,站起来绕过一片甘蔗林,看到他的咪咪虎车门大敞地蹲在一滩东倒西歪的甘蔗中。 前后左右查看一番,发现咪咪虎没有什么大伤,白左寒朝杨小空喊:“快走!有人来就麻烦了!” 杨小空埋头在甘蔗地里寻找他的手机,“我的手机不见了。” 白左寒不耐烦:“手机干嘛到处乱丢?” 杨小空直起腰盯着白左寒。 白左寒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丢的。” 杨小空平静地说:“就是你丢的。” “胡说!”白左寒心虚地狡辩,“我干嘛丢你手机?” 杨小空正欲随便编个借口解释,以免让双方尴尬,转念一想:别的方面吃点亏没什么,这方面自己可千万不能做冤大头!要是昨晚的事一点儿都不让白左寒知道,今后两个人就又是不温不火的师生关系了。于是实话实说:“你要我亲你,我不亲,你就把我手机丢了。” 白左寒张大嘴,哑了。 第55章 遗失的清算单 “清算单。”柏为屿朝杨小空伸手,所有项目要凭那张清算单接收。 杨小空把口袋都掏出来,抬起一双无辜的眼睛,嗫嚅:“不见了。” 柏为屿掐住他的脖子摇晃:“师弟!你整我!” “柏,柏师兄,我真的……”杨小空解释了一半,恍然大悟:“我知道在哪了!” “在哪?” 昨晚和钞票一起塞给那个猫男了!杨小空一阵眩晕,吐气困难:“为屿……我给你弄丢了……” 柏为屿晴天霹雳状,撒下杨小空,兰花指:“你骗人!” 杨小空把他翘起来的小拇指按回去,苦笑:“真的。不就是一张清单嘛,又不是支票,你挂电话给杜老板,让他给你再签一张不就行了?” 柏为屿抽出几张纸巾擤鼻涕,擤完把鼻涕纸揉成一团恶狠狠地砸向杨小空,“尽给我惹麻烦!”低头拨通杜佑山的电话,“喂喂,杜老板你好,我是柏为屿,那张清算单被小空弄丢了,对对,这小子挺糊涂。您再签一张给我,不然工人们没个底单不好交接……呃?啊?” 杨小空下意识后退一步,“怎么?” 柏为屿挂掉电话,目光很是矛盾:“他说,请你去找他拿,今晚,老时间,老地方。” 杨小空惊惶了片刻,反倒微笑起来:“好,我找他。” 柏为屿拉住他,“你是不是不想去?” “不想去。”杨小空说完,顿了顿,加重语气:“非常不想去。” 柏为屿愤然“呸”一声,揽住杨小空道:“不想去就不要去!大不了我和他拆伙!” 杨小空深深地望着他:“柏师兄,我想起你常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莫装B,装B遭雷劈。” 柏为屿搡他一把,急道:“你小看我?我是为了自己利益出卖兄弟的人吗?”毅然决然地往妆碧堂走,“我就一个师弟,送去给他欺负?做梦吧他!小空,过来帮我做画框。” 杨小空不自然地耙耙额前的碎发挡住眼里的笑意,“你自己做,我要去看书。” 柏为屿嚎啕:“师弟,你好狠的心啊!我还在发烧!” 杨小空抚上他的额头,露出惊疑之色,一连串追问道:“你不是和段杀出去玩了吗?感冒?天气这么热你怎么还会感冒?你们去哪玩了?” 柏为屿揉揉鼻子,“我没和段杀在一起!我和夏威……去游泳了!” “游了两天三夜?”可以横跨台湾海峡来回游一趟了。 柏为屿点起一支烟,强装镇定地摆出一副师兄的派头:“问什么问?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白左寒到工瓷坊后就趴在魏南河的床上呼呼大睡,毫不客气地一觉睡到午饭时间都还不起来,一身的泥全带到床单枕头上,恨得魏南河牙痒痒的:“我总有一天把他剥光了铐起来上皮鞭滴蜡烛捅狼牙棒!” 杨小空瞻仰他的大师兄:“捅狼牙棒?” 魏南河干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去给小柒送点心,白教授醒了的话请他下楼去吃饭。” 乐正柒晚上睡觉常常嚷骨头疼,去医院检查又没什么毛病,医生说是肌肉和骨骼生长赶不上发育的速度,正常现象,多补充营养就行。早餐晚餐在家吃得尽量丰盛,可午餐何其重要,偏偏不知道乐正柒中午在外头吃些什么垃圾食物,小孩不等下午下课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回来暴饮暴食,一个没看住又捧罐浆糊吃得津津有味。魏南河为避免小孩挨饿,每天多给他十块零用钱,过了两天问他买些什么点心吃。小孩回答:“学校门口有个歪脖子卖的烤鱿鱼可好吃了,烤两串就没钱啦。” “明天开始不许再吃烤鱿鱼了,买蛋糕吃,懂吗?” 好吧,第二天魏教授问他的宝贝疙瘩:“今天买什么点心吃了?” “……烤鱿鱼,那个歪脖子叔叔给我十块钱三串……”乐正柒可怜兮兮的说。 魏教授操碎了心,没收小孩多余的零花钱,只好中午吃饭时留份菜,荤素搭配再加一把鹌鹑蛋和一罐酸奶,抽空送去学校给他当下午的点心,特地嘱咐道:“别给同学吃。” 乐正柒站在校门口的铁门那一头,十分不稀罕地接过点心,唾弃道:“你真小气!” 魏南河气结,只能暗暗诅咒谁敢讨他家孩子的点心谁拉肚子。 白左寒置身在一个自助式酒会中,什么吃的都没有,放眼望去都是酒,可他已经很饿很饿了,只想找个东西垫肚。魏南河拍着他的肩,递上一杯威士忌:“左寒,喝酒!” 他说:“我饿!” 杜佑山笑容满面的迎上来:“左寒,喝酒!” 他说:“我饿啊!”推开杜佑山,一转头便撞上武甲。 武甲拎着一瓶干红,一脸冷若冰霜:“白教授,杜老板命我陪您喝,您要走的话,除非放倒我。”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我饿啊!”脚下无力地趔趄了几步,扶墙蹲下来,饿得全身冒虚汗,紧了紧领口,他嘴唇发颤,觉得自己快死了。窗外下起大雪,冷风呼啸,他在阴暗的角落划一根火柴,火光中出现一个人影,却是西装笔挺的杨小空。 杨小空手里端一个华美的仿银雕花托盘,托盘上西欧风格的盖子光彩夺目。 “吃的……”他目露憧憬之色爬过去。 杨小空缓缓揭开盖子,巨大的托盘中央赫然摆放着—— 一只孤零零的小笼包。 他颤巍巍地伸手去拿小笼包,杨小空先他一步把包子拈起来,俯视他道:“白教授,你想吃包子吗?” “想吃……”他谄媚地挤出一个笑容。 杨小空弯下腰,黑幽幽的眸子盯着他,“亲我一下就给你吃。” 他大怒:“你!你居然敢胁迫老师!” 杨小空微微一笑,“你亲不亲?” “士可杀不可辱!不亲!” 杨小空一扬手把包子抛出去,包子咻地一下消失在天的那一头。 “我的包子——”白左寒声泪俱下地向天边爬去。 “白教授,你没事吧?” “我的包子——”白左寒费力地撑开眼皮,抱住杨小空吭哧一口亲上去,“我亲我亲,给我包子——” “白教授!”杨小空手忙脚乱地挣扎,“你怎么了?” 白左寒劈头盖脸地在杨小空额头脸颊嘴唇上乱吻一气,“给我包子!” 杨小空抹一把糊了满脸的口水,平静而温和的道:“白教授,今天没有包子。” 白左寒的眼珠子木讷地转动转动,发现自己在魏南河的卧室里。 杨小空继续说:“楼下有饭菜,我给你热一热……如果你真的只想吃包子,我去村里给你买几个。” 白左寒:“……” 白左寒趁杨小空热饭菜的时候把桌面上的一盘鹌鹑蛋端自己面前,剥剥皮,一口一个。杨小空劝阻道:“白教授,那是小柒的。” 白左寒喝口水把蛋带进肚子里,觉得灵魂被这几个蛋压得两脚着地了,这才幽幽吐出口气,边剥蛋壳边说:“还有那么多呢,小柒哪吃得完?” “他每天吃一斤鹌鹑蛋,如果不是魏师兄限量的话他能吃更多。”杨小空把热好的汤摆在白左寒面前。 白左寒咋舌,快速心算一轮:养只金毛,每天给它吃三个鸡蛋它会长得毛色闪亮膘肥体壮;养只乐正柒,每天给他吃一斤鹌鹑蛋,还是一脑袋黄毛细胳膊细腿。唉,真是养人不如养狗。 杨小空将饭菜都端上桌面,在白左寒面前坐下,“白教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白左寒埋头扒饭,“说。” “今晚有空吗?” “……”饭含在嘴里,白左寒僵硬地嚼了几下,含含糊糊地说:“嗯,大概,或许,可能,有空,吧……” “麻烦你陪我去个地方。” 喂!我只是说大概或许可能,又没说一定有空!白左寒欲表示异议,一抬头便对上杨小空黑亮剔透的眼睛,登时心虚,想起梦里杨小空对他说的话——“亲我一下就给你吃。” 白左寒吞口口水,用力咬咬筷子,“好……好吧,去哪?”心说:不是亲个嘴儿就要我负责了吧?这傻孩子,你白教授我别说亲你一下,就是吃了你都不负责! 杨小空说:“陪我去和杜老板吃饭。” 白左寒嗤地笑出声来,“小空,你这孩子,你什么意思?挑拨离间?” 杨小空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他只是单纯觉得白左寒陪他去,他会安心一点,毕竟那两个人是比肩的人物,还是朋友,不至于让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学生陷于过分被动的局面。 白左寒用勺子漂开汤面上的油花,“我和佑山虽说是十多年的好朋友,可这之间还有很多互相的利益关系,我和他开开玩笑,互损几句都没关系,但要有个度。”他勺了一勺汤,送到嘴边尝一口,淡淡道:“把话说难听点,昨晚我顺手捞你一把,佑山如果只是想和你玩玩,就会给我个面子作罢,他既然不愿,必然是下定决心要搞到你,我不能和他做对。” 杨小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大一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叫这个才华横溢的男人“左寒老师”,后来叫“白老师”,再接着叫“白教授”。白左寒处于一个高高在上的顶端,他作为一个小辈,永远只能仰望对方,而夜间那段荒唐的纠缠让他突然有种两个人被拉近的错觉,但毕竟是错觉,一夜之后,这距离还是拉开了,甚至拉得更远。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依然是温和恭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白教授,我不懂事,让您为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一对弱攻弱受,第一次写这种cp,有点纠结,不合胃口的朋友请多见谅。捂脸…… 第56章 不要脸的走狗 不是一张清算单,不仅是一次画展,若和杜佑山闹僵了,关系到的是柏为屿未来十年的前途。 杜佑山说柏为屿十年内会成为行内的中流砥柱。 杜佑山对柏为屿的前途有这个决心。 杨小空对柏师兄的未来也有这个信心。 傍晚的时候,柏为屿截住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白左寒,“白教授,听说是你送小空回来的,你一定知道昨晚他和杜佑山在哪见面了。” 白左寒面不改色:“你挂电话给他们不就行了?” “小空关机了,杜佑山没接电话。” 白左寒摊手:“那我也没办法。” “白左寒!”柏为屿眉毛倒竖,揪住白左寒的衣领,“你一定知道,给我说!” 魏南河喝道:“柏为屿,越来越放肆了!这是什么态度!” 柏为屿忍气吞声地撒开手,“白教授,我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不会让你为难,告诉我杨小空在哪就行。” 魏南河变了脸色,“他怎么了?” “白教授和他一起回来的,一定知道他怎么了,”柏为屿急得眼圈微红,“说不清楚,反正他一定是去找杜佑山了!他早上还和我说他非常不想去的!” 白左寒整整被扯皱的衣领,嗤之以鼻:“柏为屿,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杨小空不想去归不想去,但去了自然会得到他该得的好处,别嫌我说话露骨,他又不是女孩子,哪有那么娇气的?就算是女孩子又怎样,人各有志,你管人家那么多干嘛?去年我有个学生和杜佑山才好了一个礼拜,佑山连工作都给他搞定了,哪有让他吃半点亏……” 柏为屿怒得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休克,好容易爆发一句:“你懂个屁!小空是为了我……” 魏南河抬手止住柏为屿的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左寒:“左寒,你要搞清楚,杨小空是谁的学生我不管,他是我魏南河的师弟。不管他找工作还是有别的目的,我完全有能力一手包办,不需要让他去求外人。” 杜佑山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武甲的名字,问道:“无价?” 武甲垂下眼帘,回答他:“武功的武,甲乙的甲。” 他笑:“有趣。” 人就是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的,一旦得到了,无价之宝也不过尔尔。 再说,他杜佑山以命珍惜过的无价之宝已经死了。 杜佑山喝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瓶则交给武甲:“这小绵羊吧,我们赌一赌他会不会来,怎么样?” 武甲将三颗白色药片丢进酒瓶里,摇了摇,没搭理他。 “我也不是缺人缺到非他不可,”杜佑山抿一口酒,有点沾沾自喜地说:“他脾气太好了,有事没事都笑微微的,逗得人心痒痒,不知道我把他上了后他是不是还这样温和。” 武甲冷不丁道:“杜老板,你应该为杜卯和杜寅积一点阴德。” 杜佑山一扬手把酒泼到武甲脸上,“滚出去外头站着,没叫你进来不许进来!” 武甲平静地把眼镜拿下来擦一擦,架回鼻梁上,站起来走到外头,轻轻合上拉门。 杜佑山最烦别人在他高兴的时候提两个孩子,武甲比谁都明白他的好恶,分明就是故意惹他生气!要不是这两个孩子,他老婆也不会死。 那是一个多好的女人,除了先天性心脏病,几乎是完美无瑕。他每隔一段日子带她去医院做例行检查,一次意外地查出她怀孕了。两个人为此大吵了一架,他的态度很强硬:无论如何不能冒这个风险!而对方宁死也不同意,她一直是没什么主见的小女人,唯独那次一意孤行,比杜佑山还强硬。 他百般无奈,只得她脚边跪了下来:“算我求你了,这辈子就我们俩过,不要孩子,别冒这个险。” “可是,是一对双胞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哀求。 是一对双胞胎,多难得!别人想要都没有呢。 佑山,求你了,让我生下来,不会有事的。 求你了,不让我生的话我会怨你一辈子。 “佑山,我们会有一对孩子,多幸福!”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沉迷,让人实在舍不得打破她的梦想。 结果还是出事了。 这辈子最爱的人,父母,妻子,都没有了,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像他们那样无条件地爱着他,他也不再会了。 他站在医院的走廊,听到婴儿震天动地的哭声,却等到白布掩盖的推车被推出手术室。多少年了,每次梦见那个场景还是会哭得无法自制。 两个孩子是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每天嗷嗷嗷哭喊着吃喝拉撒,他才没空去理会他们喝的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雇个保姆,隔三差五去看一看,全当尽义务。头几个月,换了许多保姆,个个叫苦连天:“杜先生,杜卯又发烧了!”“杜先生,杜寅又咳嗽了。”“杜先生,杜卯又从床上滚下来了……” 小孩就跟小动物似的,杜佑山一度怀疑那两个小东西养不大,估计很快就会死翘翘。哪想两个孩子命硬的很,硬撑到半岁,终于有个武甲出现负责他们的一切,再也没人向杜佑山报告杜卯怎样杜寅怎样,他的耳根彻底清净了。 一天他心血来潮回家看看小孩,又惊又怒,惊的是小孩会说话了,怒的是,他们只会叫叔叔,居然不会叫爸爸。于是他把小孩轮流从婴儿床里拎出来暴打一顿,直闹得鸡飞狗跳,最后武甲承诺一定在一个礼拜内教会孩子喊爸爸,他才恨恨地住了手。 隔没多久,孩子果然会喊爸了,他们看到武甲争先恐后地喊爸,看到杜佑山则双双哑巴了。 杜佑山不顾武甲的道歉和劝阻,把孩子又揍了一遍,导致他们一岁就闻爸色变。现在孩子们长大了,杜佑山偶尔回家一趟找茬,不是骂武甲就是骂孩子。在孩子们心里,爸就是坏人的代名词。 武甲刚跟杜佑山时,杜氏起步不久,杜佑山白天忙的焦头烂额,晚上睡在办公室,没有时间也没有闲钱去花天酒地,他嫖的对象只有武甲一个人。那年他把杜氏一整年收入的五分之一都给了武甲,那笔钱一天嫖五个人嫖一整年都嫖不完,况且之后每年他都会付出一笔巨款,只多不少,所以他嫖得理所当然,对武甲怎么羞辱怎么来。 今时不同往日了,杜氏画业,拍卖行,古董行,全是最高端的,杜佑山钱多的花不完。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想要个人上床什么货色没有?反正都是嫖,傻子才会在武甲这一棵树上吊死。 门外的武甲忽然道:“杜老板,杨先生来了。” 杨小空拉开拉门,站在门口唤了声:“杜老板,你好。” 杜佑山呵地一乐,招手道:“小空,进来。” 杨小空依言脱了鞋走进去,在桌子前盘腿坐下,不卑不亢地一笑:“杜老板,我是来拿为屿的……” “我会给你,别催嘛。”杜佑山递给他一杯酒,“我可是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了,什么都别说,先罚酒三杯。” 杨小空接过来,二话不说一饮而尽。杜佑山挪过去给他满上酒,“好了,小空,我为昨天的事道歉,我是有点心急,不过我真的挺喜欢你……” 杨小空连着喝完三杯酒,偏头看着杜佑山,一双水墨画般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心机,棉花糖似的,除了一团和气还是一团和气,他坦然道:“杜老板抬爱了,可惜我不是女孩。” “是女孩我还不喜欢呢,我就喜欢男孩。”杜佑山勾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暧昧地呢喃,“小空,这没什么,你不习惯的话我们先拉拉小手。”说着,逮住杨小空的手摸了摸。 杨小空没躲,只是有些哭笑不得,被杜佑山的话骗得稀里糊涂。 杜佑山觉得这事有门,再哄哄小绵羊就上手了,不由心花怒放:这小子天生一副暖洋洋的喜相,越看越耐看,恨不得把他弄哭了欣赏欣赏! 杨小空踌躇着道:“杜老板,清算单给我吧。” “你昨晚和左寒上哪去玩把清算单弄丢了?”杜佑山转移话题的功夫一流。 杨小空老实回答:“楼上的夜总会。” 杜佑山肆无忌惮地揉捏他的手,嗤笑道:“又是那个夜总会,左寒的兴趣真是……”摇摇头,好像自己多高尚似的,“我都不想说他什么了。” 杨小空苦笑,无言反驳,蓦地觉得眼前有点花,勉强提起精神:“杜老板,清算单。” 杜佑山掐掐他的脸,“我约你出来一趟这么辛苦,你就知道清算单!放心,什么都亏不了柏为屿,我已经在着手给他做宣传了……” 杨小空扶着桌面,合了合眼,吐气苦难地又说:“杜老板,清算单!” 杜佑山喜滋滋地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小空,睡一觉,别操心别人的事了,乖。” 杨小空扯住杜佑山的衣服,眼里明显流露出惊恐之色,“杜佑山,你,不要太过分!” “我怎么会过分呢?我会好好疼你,你只要乖乖的就好。”杜佑山有恃无恐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叫一个得意忘形! 外面一阵喧闹,拉门“咚”的一声倒下来,柏为屿气势汹汹的站在木台阶下,目标锁定后冲进来饿虎扑食般扒开那两个人,一拳把杨小空捶倒在地上,“杨小空,你脑子被猪踢了?” 杨小空被捶得晕头转向,“为屿,你……”话没说完,脑袋向后一倒,就此人事不省。 “你什么你!我被你气死了!”柏为屿恶狠狠地添上两脚,觉出不对劲,蹲下拍拍杨小空的脸,“小空,你怎么了?喂!” 杜佑山惊了一大跳,低喝:“柏为屿,你干什么?” 柏为屿朝杜佑山怒吼:“杜佑山,你给他下药?你个恶名远扬的混账王八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骂完,火冒三丈高,抬脚把矮桌踹翻,“我干什么?我干你娘!” 杜佑山怒起:“柏为屿,你就没大没小吧!别以为你有曹老给你撑腰你就得瑟起来!我告诉你……” 柏为屿冷笑道:“你告诉我什么?曹老年纪大了,我不会让他为我们这些小辈的事操心!杜佑山!我柏为屿一穷二白,这条命也不值钱,你敢动杨小空,别怪我不要脸也不要命!” “呵,威胁我?你胆子倒是挺大!”杜佑山自然不甘示弱,扯住柏为屿搡了一把。 柏为屿趔趄着后退两步,嚷嚷道:“我天马流星靠!是你先动手的,别怪小辈无礼!”还未来得及动手,却见人影一晃,武甲横在这两个人中间,握住柏为屿的手腕把胳膊往后一扭,轻轻松松地一推就将他推得人仰马翻。柏为屿脚下不稳,大字型摔下木台阶,乒乒乓乓跌进隔壁包间,连带几扇拉门都撞翻了。 柏为屿气得额上青筋直暴:“杜佑山,你就知道派个死人脸打架!有种单挑——” 杜佑山大为解气,哼一声道:“和你单挑?失了我的身份!” “你他妈你有什么身份?衣冠禽兽——” 魏南河尾随而至,不冷不淡地扫一眼狼狈不堪的柏为屿,对杜佑山绽开让人望而生畏的笑容:“佑山,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眼角余光一扫杨小空,不动声色道:“小空酒量这么差,都已经醉了啊?” 白左寒屁颠屁颠也奔进来,装醉扒拉住杜佑山:“佑山,你也在啊,亲亲~~” 杜佑山还在气头上,撇开他,“左寒,你走开!” “不嘛不嘛!”白左寒一个狗扑,死抱着他摇尾巴,乘机低声劝道:“他们师兄弟几个一条心,两个小崽子没什么,别和南河闹翻,给个台阶大家都好收场。” 魏南河叼着烟,朝杨小空一扬下巴,“为屿,背小空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啊操!我还在发烧啊!你怎么不背……”柏为屿骂骂咧咧爬起来,瞅一眼笑面虎大师兄吃人的笑容,赶紧收声,气哼哼地揉揉鼻子,背起杨小空往外走,末了还对武甲比个中指,“不要脸的走狗!” 作者有话要说:本系列故事纯属虚构,请勿较真,也不要拿学校和城市对号入座,认出来的更不要揭我马甲--||||||猛虎落地拜…… 所以,别问我他们是啥米学校的,去他们学校估计要乘宇宙飞船吧……泪流满面…… 囧RZ…… 第57章 让我抱抱你! 魏教授一回来就开起批斗会,呱啦呱啦将柏为屿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过来玩儿的夏威和段和也在一边忍受着魏教授漫长的训斥。 乐正柒坐在杨小空床边吃下一斤鹌鹑蛋,魏教授教训柏为屿这才告一段落,恨铁不成钢的总结:“我拜托你能不能长点脑子?你除了吵架打架还会什么?你自己看看,现在搞的这么僵,到头来还是让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柏为屿张嘴欲狡辩,乐正柒拉拉他劝道:“别和他顶嘴。” 魏南河一瞪眼,“怎么?不服气?你以为杜佑山是夏威那种二流子,你吵吵骂骂就可以了事的?” 夏威委屈地冲段和抱怨:“阿纳达,你听你听,他骂人就骂人,干嘛拿人家说事嘛~” 段和皱眉:“你什么时候开始一口一个人家人家的?” “把小空弄回来的方法几千几万种,你倒有天赋一上来就挑个最恶劣的方法!”魏南河气疯了,指着柏为屿的鼻子呵斥道:“你知道杜佑山的关系网和权势有多强大吗?连我和曹老都不愿惹他,你一个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想和他斗?我告诉你,他能叫你一辈子不能翻身!” 柏为屿耷拉脑袋,有气无力的嘀咕:“惹都惹了……” 段和见柏为屿脸色不对劲,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道:“为屿,你在发烧,怎么回事?” 柏为屿翻白眼,心下痛骂:怎么回事?你怎么不问问你那个禽兽哥? 魏南河得知柏为屿果然在发烧,便缓下口气:“现在只能等着看情况,我托左寒帮你说情了,到时大家一起吃个饭,你说话好听点。我以前也和杜佑山吵过,这人私底下阴险又爱记仇,表面还是装的很慷慨大方的,再说你也有利于他,他从来不和钱过不去。”一转头,换个目标训斥:“乐正柒,大人说话你在这凑什么热闹?作业做完没有?” 乐正柒举举爪子,很兴奋:“明天开始放高考前第一期温书假!” 魏南河一窒,“你知道什么叫温书假吗?” “我知道我知道,让我玩一天又不会死,还有一个多月才高考呢。”乐正柒专心致志地磕瓜子,磕掉瓜子皮把瓜子肉囤积在一个小杯子里,刚囤了小半杯,夏威抢过来一口吃掉。 一阵死寂,段和脑门上有一滴冷汗滑下来,柏为屿扯一下嘴角:“柒仔,冷静。” 乐正柒咻地从书包里抽出一把青铜匕首往夏威扎去,“你还我瓜子!” 夏威大惊,连滚带爬地躲到段和身后,“阿纳达,救命!” 魏南河劈手把匕首没收过来,“乐正柒!你居然把这种东西带到学校去!” “南河,他吃我的瓜子!”乐正柒咧开嘴嗷嗷叫。 魏南河揪住乐正柒的耳朵抡个半圆,“你别给我转移话题!不打你你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乐正柒护住耳朵嚎啕:“我磕了瓜子给师叔吃的——” 段和往夏威脖子上抽一巴掌,“叫你不干好事!不打你你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夏威“呸呸呸”往外吐瓜子,“还你还你!” 唉唉唉!不管你们这些死小孩了!魏教授撒下乐正柒,拎上匕首大踏步走了。 乐正柒拾起杯子抽抽搭搭地继续嗑瓜子,段和给他哥挂电话:“喂,哥,为屿在发烧你知不知道?哦,你知道?什么,已经断断续续烧两天了?吃药顶什么用?你不怕他烧糊涂?” 段杀问:“那怎么办?” “带他去打一针!” 柏为屿哀嚎:“段和,你别出馊主意!我不打针!” “嗯,叫他等着。”段杀挂掉电话,当机立断出门来接柏为屿去打针。 柏为屿用眼神杀死段和,“我诅咒你!” 段和摊手,“请便。” 柏为屿一头黑线:这俩人不愧是兄弟,说他们不像,有时候还真的死像死像! 夏威顺毛安抚道:“乖孩子,别怕,拉下裤子露出美丽的屁屁,有雪白的护士姐姐,啪擦一下就好。” 段和微笑:“不错,那天夏威打破伤风,喊得医院屋顶都要塌了。” 夏威悻悻然耙耙后脑勺,没话找话说:“小柒,明天开始放假了?我带你去玩吧,告诉你,我发明了一种先进的捕鱼技术……” 段和冷眼打断他:“不许用炸药,危害生态环境!” “讨厌~不是炸药那种粗鲁的东西啦!”夏威娇羞状一戳兰花指,“人家要研制一种发电设备咩,用电的,电的!” 段和假装好奇:“哦?阁下说的可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风扇和半导体?” 夏威以手捂脸,惊恐道:“你怎么知道?我都是趁你上课的时候研制的!” “请您不要用‘研制’这么高级的词眼,您那叫垃圾组装。”段和礼貌地纠正。 “它们不是垃圾!我已经研制到最终阶段了!”夏威紧张地摇撼段和:“你把它们怎么了?” 段和云淡风清的道:“我只是让它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你!”夏威怒起,四下找不到桌子可以掀。 段和揪着他脑袋上的一撮毛扯到自己身边,“你给我安分点会死吗?”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阿弥驼佛!”夏威一脸哀怨:“小柒,那这样吧,明儿我们抓蚯蚓来烤着吃!” 段和眉毛一挑:“不许吃恶心的东西。” 乐正柒唾弃道:“蚯蚓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到田里去捡菜青虫……” 柏为屿大惊失色:“那不是毛毛虫吗?” “没有毛!菜青虫是肥肥的,皮滑滑的!”乐正柒砸吧砸吧嘴,“放油里一过就可以捞出来吃!” 柏为屿反胃:“小柒,够了……” 夏威谈起这些兴致大发:“还有还有,知了还没长翅膀的时候,和蛆一样,会在下完雨后从土里蠕出来爬树干,我们把它们抓下来串到竹签上,烤个四、五分熟就可以吃,皮脆脆的,肚子里还没熟,烂烂的……” 乐正柒咕噜咕噜咽口水,两眼放光。柏为屿捂着耳朵痛苦地扭过头去,趴在昏迷的杨小空身上扭动:“咩咩,救我……” 段和扭住夏威的耳朵拖出门,压低声音威胁道:“我警告你,让我知道你吃了这种恶心的东西,以后别想再和我亲嘴。” 夏威痛苦地做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在段和的嘴和知了之间画一个大于号,只好点头,哀怨地蹭上去,“和哥哥,我不吃了。” 段和满意地揉揉他的脑袋,奖励一个吻,“好乖。” 段和到魏南河的书房去研究他们的课题,夏威陪柏为屿和乐正柒在杨小空房里打扑克。十点多,段杀横跨一个市区到达妆碧堂,没找到柏为屿,掉头到工瓷坊,礼貌性地向魏南河打个招呼,然后问段和:“柏为屿呢?” 段和乐呵呵地带他去杨小空房里,“你怎么还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名字?” “不行吗?”段杀手不离烟,抽完一根又一根。 “你们的事,谁管的着。”段和好笑。 打扑克的三个人横柒竖八地倒在床上睡着了,可怜的杨小空被压在最底下,连吐气都不顺畅。段杀一脸不快地把乐正柒的脑袋从柏为屿肚皮上搬走,乐正柒一歪身子“咚”地枕在夏威胸口上,夏威从气管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噶”,再无声息了。 段和极度不满地抗议:“哥,夏威会被你砸死的!” “这么容易死,活着也没用。”段杀摸摸柏为屿滚烫的额头,把他扶起来,“柏为屿,醒醒,去打针。” 柏为屿半睁开眼,看清段杀后立刻头一歪挺尸,“我不想打针!” 段杀使劲把他抱起来,“别吵。” “不要你抱!”柏为屿蹬腿。 “谁爱抱你!”段杀毫不客气地把他放下,扯着他往外走。 段和气咻咻地把乐正柒的脑袋从夏威胸口上推开,弯腰拍拍夏威,“唉,很迟了,我们也回去吧。” 夏威软绵绵地搂住他,嗲声说:“和哥哥,抱我~~” “抱你的大头鬼啊!”段和在他脑袋上凿一个暴栗。 夏威两脚勾住段和的腰,撒娇:“抱我咩~” 段和没法子,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抱起来,一摇三晃地走到楼梯口,碎碎念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越来越不像话了,背你都去了我半条命,居然还要抱……” 夏威心疼他家阿纳达了,颠儿颠儿爬下来,“好好好,换我抱你。” “别吵!”段和拍开他的手。 夏威拦腰抱住他,“我抱我抱!” “叫你别吵了!” 夏威嬉皮笑脸的:“抱一抱嘛!” 段和摆开架势,扎马步,“你抱。” “一二——”夏威抱得青筋暴起。 段和巍然不动。 “一二啊——”夏威涨得满面通红。 魏南河从书房出来,重重咳一声,无视那两人,径直走到杨小空房里,把酣睡的乐正柒抱出来回到自己卧室,轻轻松松的。 夏威自尊心遭到极大打击,半天说不出话来。 段和掸了掸衣领,鄙夷地哼了声:“看到没?你一无是处。” 夏威捂脸嚎啕:“呀咩跌——人家不活啦……” 杨小空第二天醒过来,脑袋有点儿疼,肚子饿扁了,走到楼下看到魏老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乘凉,魏南河坐在他身边替他剥花生。 “魏师兄。”杨小空抓抓头,窘迫地打个招呼。 魏南河看他一眼,“起来了?” “嗯。” 魏南河把刚剥完的红皮花生放在魏老手心里,闷哼道:“小空,我最讨厌柏为屿一个毛病,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自作主张!盲目自信!感情用事!思想天真!性格浮躁!” 杨小空一头冷汗:师兄,你说了好几个毛病好吧? 魏老使劲嚼着花生,插嘴道:“还不给我生孙子!” 魏南河又剥了几个花生塞给他老爸,对杨小空说:“一分为二的讲,杜佑山不是坏人,但绝不是好人,昨天他没拿你怎样,不过今后你和他接触自己得长个心眼。” “嗯。”杨小空的脸腾地热了,忙转移话题:“为屿……那为屿……” “他的事大概没戏了,他和杜佑山吵成那样还想再合作?”魏南河站起来,将剩下的花生扎牢放进小厅里的大肚豆青罐里,“柏为屿这小子,说好听点叫恃才傲物,说白了就是愚昧无知!以为自己有才就牛B了?现在这个世道,宣传和炒作多重要你知道吗?有杜佑山的画廊给他撑腰,他起码可以少走十年弯路。” 杨小空咬咬嘴唇,眼圈红了,“魏师兄,那现在怎么办?”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和杜佑山什么事都谈不拢,只能看看白左寒怎么说情了。”魏南河不屑地丢出这句话,弯腰替魏老拍掉身上的花生碎末,对魏老念叨:“爸,别老用左边咬,右边的大牙都带你去补好了,多用用右边。” 魏老瞪着一双苍老灰暗的眼睛:“哪是右边?” “你拿筷子那一边。” 魏老听话地用舌头把花生挪到右边努力嚼啊嚼。 杨小空走下台阶,往妆碧堂跑。魏南河喊住他:“小空!为屿不在,他生病了,段杀昨晚带他去打针。” “呃……人都哪儿去了?”杨小空顿住脚步,环顾一番,觉得今天工瓷坊冷清得过分,陶工和窑工都不知所踪了! 魏南河头疼,往山窝里一指,“夏威率他们去捞鱼了。”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这伙人没有非常激烈的矛盾发生,暂时还不会互相敌对。 杜佑山过去悲惨往事不是理由,他完全是天生的无赖恶霸,他是大反派,大家不要大意地痛骂他吧XD! 白左寒本性不坏,他也没有仗势欺人过谁,只是猥琐装B,有点懦弱怕事而已--||||Ps:上课时间恐怕没法日更,我争取两天一更,周末和节假日尽量日更吧》口《 第58章 温书假,玩儿玩儿~ 夏威背着一块破铜烂铁,,站在溪边耀武扬威地给众人炫耀此套设备,昨晚他缠着段和去垃圾堆里把这破烂捡回来,摆弄了一晚后兴冲冲的带来试验。夏大发明家反手使劲扭开装备上的一个按钮,迅速把悬挂在装备上的两根细铝棍操在手里,只见装备顶上有个小红灯泡,一闪一闪的,夏威挥舞铝棍介绍:“灯泡持续亮的时候就说明发电成功了。” 乐正柒指着灯泡:“持续亮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夏威跳开大喊:“别碰!现在我全身是电!碰我一下电死你!” 乐正柒不信:“那你自己怎么不会触电?” 夏威举起手里的铝棍,“发电后,电从我的左手进来流经全身,再从右手出去,所以我是安全的,我两手都要拿铝棍,只要丢掉一边就会触电。” “为什么呢?”一干人等听得一愣一愣的。 夏威不屑道:“这是我的专利,告诉你们我还专利个屁!” 段和在旁边笑道:“你放心,没有人愿意开发你这种低级专利的。” 夏威啸叫:“你看不起我!” 段和摆摆手,“没,我只是提醒您,您没有保意外险,自己小心,电死了不管。” 夏威愤恨恨地一脚迈入溪里,“你们都别过来,睁大眼睛看了!”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溪中央,水流不急,水面及腰深,脚下的石子和水草清晰可见,有几条鱼在大石块下游动,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光刺眼。 乐正柒和几个陶工在岸上急着催道:“什么动静都没有啊,骗人的吧?” 夏威将手里的两根铝棍放进水里,划了几个半圆,那气势还真有点像大侠舞剑似的。只见方圆两、三米内的水下一片扑腾,水花四溅,紧接着,十几条鱼,有大有小,纷纷翻着肚皮浮上来。 众人目瞪口呆,段和也愣了一愣。 夏威扭头往岸上走,眉开眼笑地招呼道:“快捞快捞,它们只是电晕了,过一会儿就醒。” 一干人等欢呼着扑下水里,柒手八脚地把鱼全捞上来。夏威在段和面前翘起鼻子走来走去,等着夸奖,段和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远观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捞鱼,笑微微的说了句:“挺厉害嘛。” 夏威心花怒放了,想装谦虚都装不出来,笑成一朵傻瓜花,满脸是牙:“知道你老公厉害了?哈哈哈!” 段和嗤笑:“给你一点阳光你就灿烂,正经事不做,整天耍小聪明。” 夏威用手背揉揉鼻子,悻悻然转身下水。 鱼娄子隔在浅岸,段和探头看了看,足有半娄子鱼,有的鱼醒了,在娄子里蹦跶不休,段和捡出好几条小鱼丢进溪里,嚷嚷道:“够多了,你们就别把小鱼捞上来了!” 夏威又电晕一大片鱼,喘着粗气爬上岸,“累死了累死了,这玩意儿真重!” 段和遥望溪里一条条漂浮的白肚皮,直皱眉头,“行了,种族灭绝啊你这是!”边说边从娄子里挑小鱼丢出去,挑了一半,惨叫:“啊啊啊啊——谁把水蛇捞进来的!” 那条水蛇被电得全身软绵绵的,勉力支起脑袋,眼睛盯着段和,嘶嘶吐信子。段和差点摸到它,惊魂未定地连连后退。 “叫你吓我家阿纳达!给你点教训!”夏威用手里的铝棍一点蛇头,水蛇“啪”的一下抽搐成一团,摊开,彻底软了。 段和指手画脚的:“还不快把它丢出去!” “我没手。”夏威很委屈,“撒下一边铝棍我就会被电死。” 段和赤急白脸的喊:“关了这玩意儿,电够了吧你?” “好好好,”夏威应着,一扭头,脸色也是一白,“我没手关。” 段和:“……” 夏威嘴一扁,眼泪汪汪地看着段和:“怎么办?” 段和:“……” 杨小空端着一盆鸭蛋坐在妆碧堂门口剥蛋壳,需要的不是鸭蛋,是蛋壳。剥下的蛋壳内有三层薄膜,要边泡温水边用镊子一层层剥干净,然后晾干留着做漆画用。大漆里的白色偏于茶色,并没有纯白,故而只能以蛋壳为白,还能制作出各种肌理效果。 白左寒下了车,站在他的咪咪虎旁边,顿了顿,下意识回头往妆碧堂看了一眼,恰好和杨小空的目光相遇。杨小空没有笑,但看过去还是笑微微的一副和气相:“白教授,你好。” 白左寒走过去,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撩起杨小空额前的碎发,“我尽量说情了,杜佑山答应柏为屿的画展照旧,他看看画展的影响力再决定合约的事。” 杨小空蓦然露出一个笑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雀跃:“白教授,谢谢你!” 白左寒弯下腰,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别一口一个教授,我知道你口不对心,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的,心里一定在恶心我。” 杨小空微微一怔,收敛了笑容,唇角边依然是笑意满满的,似乎永远不会生气,他说:“我没有。” 和这只小绵羊说话,口气再冲也像拳头打在棉花团上,不着力,有气没处撒!白教授当真是窝火透了,恶狠狠搡了杨小空一把,“杨小空!你这是什么态度?” 杨小空被推得身子一歪,放在膝盖上的盆子跌下来,鸭蛋全咕噜噜顺着台阶往下滚。白左寒本以为对方会质问他为何动手,不想杨小空慌里慌张地埋头捡鸭蛋:“别踩别踩,碎了剥起来更麻烦!” 白左寒哭笑不得,抬脚把滚到自己鞋边的鸭蛋踹飞:“杨小空!你看不起我?” “白教授,你要我什么态度才能显出看得起你?”杨小空抬头仰望白左寒,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眉头纠结,他被阳光照得半眯起眼睛,这一眯,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里面分明还盛着笑意! 笑!你还笑!白左寒气的眼前一花,涵养尽失,怒吼:“你你你!我不就是亲了你几下吗?你这阴阳怪气的到底什么意思?” 杨小空反问:“白教授,我什么时候阴阳怪气了?”杨小空真是有点生气了:白教授这根本是无理取闹嘛! “你笑!你笑什么?你嘲笑我!”白左寒指着他的鼻子,“我不就看钢管舞吗?这么好笑?” 杨小空站起来直起腰,他和白左寒一样高,故而不卑不亢地平视对方,板着脸严肃地说:“我没有笑!” “你还笑?”白左寒使劲掐住杨小空的脸颊。 “啊!痛!白教授,你松手!”杨小空痛叫。 “痛了你还笑?你给我哭!”白左寒毫不手软。 “白教授!你……”杨小空一咧嘴,真要哭了:白教授发什么神经啊? 白左寒心虚气短,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在嘲笑他,气得跳脚:“你!你居然还张嘴笑!我就这么好笑吗?我不就叫我的车咪咪虎吗?这么好笑吗?” 杨小空吃痛,又不敢还手,眨巴出一颗大泪珠子,嗫嚅:“我没有啊……” “你居然还笑出眼泪了!杨小空,你有种!很好,很好,你不怕我,你有种!”白左寒遭到巨大挫折般愤慨地松了手,掉头往工瓷坊跑,边跑边嚎啕:“我和南河说!” 杨小空揉揉被掐红的脸,真的真的想笑,真的真的怕自己笑出来白教授会受更大刺激,于是硬生生忍住,追过去截住他:“白教授,魏师兄去杜老板的拍卖行了,魏老在小厅午休,你别吵他,到妆碧堂坐一坐吧?” 白左寒扫他一眼,无力地趔趄几步扶住工瓷坊的大门:“你!还!笑!我不就怕事没陪你去找杜佑山吗?有什么好笑的……” 杨小空正色道:“我绝对没有笑你,真的!” 白左寒犹豫一番,抬脚往妆碧堂走,“给我泡一壶好茶来。” 杨小空乖顺地跟在他后面:“我们妆碧堂没有好茶,小柒屋里有蜜桃汁,我给你拿一罐?” 白左寒听着刺耳,但又挑不出毛病,气馁道:“不用了!” 杨小空又问:“那你想吃什么吗?” 白左寒跨入妆碧堂,随手从小案几上拿个杯子倒点水,喝一口润润喉咙:“有什么吃的?” 杨小空想了想,认真说:“今天有你爱吃的包子。” “噗——”白左寒把水全喷了出来,恼羞成怒:“谁说我爱吃包子?你敢笑我?” 杨小空噗嗤一声乐了,赶紧虎下脸,表白真心:“白教授,我真以为你爱吃包子,真的真的没有笑你。” “我懒得和你这小鬼一般计较。”白左寒抹抹嘴,强装镇静,转而优雅地坐了下来。 杨小空失声喊道:“白教授……” 白左寒截断他:“你给我闭嘴!” 杨小空听话地闭了嘴。 白左寒为自己浑然天成的威信而感到自豪,掸掸裤子上的水珠,眉一挑,杨小空在看他。 白左寒不自在地拿过一支笔,毫无意义地在指间转了转,眼一瞥,杨小空直勾勾地看着他。 白左寒头皮麻麻的,气定神闲地开了腔:“你看我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杨小空愧疚地说:“白教授,我刚才不小心弄了点漆在椅子上……” “……”白左寒僵僵地站起来,摸摸屁股,再看看手——娘啊!一手的朱红推光漆! 杨小空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说:“我本来想喊你不要坐的……” “你笑……你笑……”白左寒很久没这么生气了,白眼一翻,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嗝屁。 一伙人拿木棍噼里啪啦把夏威的专利砸碎了才救下他,其间设备漏电,威力无穷,夏威和那条水蛇一个下场,被电了半死,恢复意识后蔫了吧唧的枕在段和腿上。 段和坐在溪边,撩起水泼夏威的脸,连拍带掐:“喂!好一点没有?” 夏威哀怨地伸手去捞他那被砸得稀烂的设备:“我的发明……” 段和把他的爪子拎回来,然后把那设备踹得更远些,抱着他的脑袋呵斥道:“别动了,下次再捡垃圾回来倒腾,看我不抽死你!” 夏威哀哀地搂着他,嗅了嗅:“我闻到了香味!” 段和一扬下巴:“他们在上游烤鱼呢。” 夏威一翻身,四爪着地,蜥蜴状扭动着往上爬:“我也要吃!” “少不了你的,”段和撸着T恤上的水,气狠狠的道:“看你的德行!” 夏威爬没几步,小腿抽筋,哎呦哎呦的蹬了几下,爬不动了,悲惨惨地呻吟:“阿~纳~达——” “唉唉唉!”段和大为头疼,挪过去给他按摩按摩小腿,“你就给我消停消停会死吗?” 夏威把脸埋进段和怀里,抽抽搭搭的蹭了蹭,“我真没用,什么事都做不好……” 段和揉揉他被电得乱翘毛的脑袋,“没的事,你挺聪明,我才不会喜欢傻子。” 夏威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段和,半晌,摇着尾巴野猪拱树似的把对方拱倒,吭哧吭哧地在他脸上乱亲一阵,“宝贝,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段和笑嘻嘻的支起上半身,“我们现在的日子过的不是很好吗?够了。” 夏威摇摇头,不够,不够。从小就穷怕了,做梦都想赚大钱。他郑重的在段和额上落下一个吻,“段和,我爱死你了。”伤脑筋,真的爱上你了,不想当你的累赘。 段和侧身从背包里翻找毛巾,笑道:“爱我光说有什么用?” 夏威扳过他的脸对着自己,执拗地盯住他:“你要我干什么?说!上刀山下火海……” “你别卖嘴皮子了,”段和用毛巾把他的湿脑袋兜住囫囵擦一把,轻描淡写地说:“考个政府公务员吧。” “啊咧……”夏威拉长苦瓜脸,捶胸顿足状:“施主你这是扭曲贫道的宗教信仰阿弥陀佛!” 第59章 风水不好啊~ 武甲带着两个小孩从疗养院出来,杜寅爬上车后座,趴在武甲的靠背上问:“武叔叔,爷爷什么时候能康复?” 武甲发动车,答道:“不知道。” 杜卯吵吵着说:“我刚才给爷爷敲核桃,他都没胃口,以前他能吃一大把呢!” “爷爷年纪大了,身体没以前好了。”武甲叹了声,“他一个人很寂寞,武叔叔没空陪他,你们要常打电话和他聊聊天。” 杜卯嘟起小嘴:“可是他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唉!” 杜寅拍他的脑袋,“你就说在学校的事嘛,我每次给他打电话,他也只说嗬嗬哦哦,我们都聊的好好的。” “可是我在学校没有什么好事可讲……”杜卯挠头,好烦恼:“我不是和同学打架就是被老师骂,爷爷爱听吗?” 杜寅摇头:“一定不爱听。” “你们说什么爷爷都爱听的,没关系。”武甲一笑,将车开出疗养院大门。 迎面开来一辆黑色奔驰,武甲认得那车的车牌,便适当缓下车速。 对方先拉下车窗,冲他笑了笑,“你好。” 武甲点点头:“你好,来看周伯父?” 对方外号条子龙,是彭爷手下的一号干将,近几年在黑道上叱咤风云,由于这人出了名的仗义,手下弟兄一大帮,既不贪财也不贪权,唯一的爱好就是有点贪色。贪财的人不得手下人的信服;贪权的人不得老大信赖,比如疗养院里那位老人的儿子;贪色则是无伤大雅的,恐怕只有这样的人彭爷才能放心把权力交给他吧。 “是啊,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来看看他老人家了。”条子龙将墨镜摘下来,“呵,杜老板的小少爷们也来了?” 杜寅礼貌地唤声:“叔叔好。” 杜卯支在车窗上,老气横秋地打招呼:“龙哥,好久不见啊!” 条子龙莞尔,伸手揉揉杜卯的脑袋,“小鬼,和你老爸像毙了。” 杜卯气愤地握拳:“我才不要像那个老乌龟呢!” “杜卯!”武甲提醒道:“别没大没小。” 条子龙大笑了几声,看向武甲:“杜老板真是太失败了,儿子都不待见他,呐,替我向他问好。” 武甲微笑:“谢谢。” “那我进去看看周伯父,”条子龙挥挥手,“小朋友们,再见!” “再见。”武甲扭过头,脸上敷衍的笑容顿时消失,在他眼里,这些混黑道的人看着和蔼可亲,一转身个个都是嗜血如命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可不想让两个小孩和这种人多说话。 柏为屿从胳肢窝下抽出体温计,看了半天,挠挠脑袋傻笑:“怎么看?” 段杀拿过体温计,“三十柒度半,还有点低烧。” 柏为屿抽几张纸巾擤鼻涕,带着鼻音说:“我没事了。” 段杀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脸,在他鼻梁上亲了一口,不说话。没什么可说的,这一个吻很亲昵,再添上什么话就显得矫情了。 两个人一东一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柏为屿出神地望着屏幕,脑子里的思绪撒丫子乱跑。段杀问:“你再过一个多月就毕业了,工作有着落没?” “没。” “留校不错。”段杀建议。 “本科没有漆画系,学校留我干嘛?”柏为屿蜷在沙发一角,抠着玛丽莲梦露的沙发垫,“我想我大概要当一阵子流浪艺术家了。” 段杀不冷不淡的反问:“你确定只是当一阵子?” “或许是当一辈子吧。”柏为屿恹恹地说:“我开一次画展,看看情况。” “什么时候?” 柏为屿想起这个就头疼,没好气说:“不知道,本来是定在系楼小厅的,后来杜佑山出面帮我争取到了丹华会所,可我和他吵得这么厉害,这事八成没戏了,系楼小厅又被别人定走了,我只能推迟到毕业答辩以后。” 段杀并不懂丹华会所和系楼小厅有什么区别,只是淡然问:“需要钱吗?” “不需要。”柏为屿拿遥控换个台看,“我去年暑假有幅画获了奖,奖金八千。” “办完这个画展也差不多该用完了。”段杀叼上一支烟,探身从茶几上摸过火机。 柏为屿死鸭子嘴硬:“没关系,这个画展应该可以卖出去一两幅。” “如果一幅都卖不出去呢?”段杀一针见血。 柏为屿怒视他:“你这个乌鸦嘴!” 段杀啪地点燃烟,向后靠在靠背上,悠悠说:“我可以养你。”他把抽了一口的烟递给柏为屿:“你不愿意的话另说。” 柏为屿接过烟,盯着过滤嘴上有道浅浅的牙印,颇有些局促:“如果我一辈子都卖不出画呢?”说完这话立马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啊呸!我这什么乌鸦嘴!” 段杀微微扬起嘴角,面上露出了点儿笑模样。 靠!面瘫又笑了!“老大,我拜托你笑之前给我打声招呼,小弟心脏不好,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打击!”柏为屿碎碎念着把烟塞进嘴里狠抽一口:“还笑?笑你个JB!” 段杀握住他的手腕拖到自己身边,“如果你一辈子都卖不出画,就别给我说脏话。” 柏为屿满嘴喷烟雾:“操你的!你什么意思?” “你要我白养你一辈子,自然要乖一点。”段杀俯身把柏为屿压倒在沙发上,用食指顺着他的鼻梁从上往下挠了挠。 柏为屿不喜欢这个逗猫似的小动作,偏开头嚷嚷:“挠什么?我有烟,我烫死你!” 不挠就不挠,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很迁就对方,段杀吻吻他的鼻梁,又吻吻他的眼睛…… 灯光很亮,客厅的吊顶边缘是老式的刻花镜子,柏为屿望着那一块块小小的镜子,像色情片直播,还有很多很多镜头,从各个俯视的角度,他看到自己抱着段杀,是自己把对方的衣服脱下来,用腿缠着对方。 段杀的后背性感得要命,柏为屿摸索着把烟按进烟灰缸里,对着镜子抚摸段杀强健有力的后背,欣赏得近乎于陶醉,身下的钝痛猛然将他惊了一跳,晃过神后恼羞成怒,用力推对方的肩,梗着脖子痛骂:“啊啊啊啊你个贱人!痛死了,你给我小心点!信不信我拿锥子凿死你!” 又来这一套,你小子怎么老在这半截子的时候抽风?段杀把他抵在沙发角,耐着性子劝道:“别吵,我慢点。” 柏为屿真的就此不闹了,他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撑着扶手,仰头盯住头顶上的实况直播。段杀小小心心地在那儿做水磨功夫,柏为屿不耐烦了,突然暴出一句:“磨蹭什么啊?你再不操换我操!” 段杀反唇相讥:“想爽得快就别怕疼。” 柏为屿竖中指:“你技术太烂了!” 段杀闷哼道:“别人技术好你和别人干去。” “操你!放开我……”柏为屿捶沙发,惨叫:“啊啊!你玩儿真的啊?杀人了——把你鸡鸡切片——” 段杀既好气又好笑,也不花功夫去堵他的嘴,一口气顶到底猛烈地抽|送起来。柏为屿在整个过程中无比委屈地唠叨:“我告诉!嗯……我看你没人爱,我同情心泛滥,勉为其难和你……哎呀,啊……所以你要抱着感恩的心理,必须对我好一点,把我惹毛就没人同情你了,嗯,慢,慢点……” 魏南河从车上下来,看到杨小空的第一句话就是:“柏为屿呢?” 杨小空答道:“还没回来。” 白左寒向杨小空借了一条牛仔裤穿上,听说有新鲜的鱼,便特地留下来蹭吃。一团人在院子里生起火,乐正柒扬手呐喊:“南河——来吃烤鱼嗷嗷!” 黑猫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哀叫:“喵喵喵!” 魏南河应着往台阶上走,对杨小空说:“为屿的画展定在六月三十到柒月十号,丹华会所,杜佑山追加了一笔款子,规格不是一般的高,开幕酒会参照会所的顶级自助餐,杜佑山请来的都是大人物,叫为屿买套像样的西装,穿出点气质,”左右一看,往夏威一努嘴,“别和那只流浪狗似的。” 夏威痛哭流涕地扎进段和怀里,“阿纳达,你听咩~~” 段和顺毛抚摸之:“不哭不哭,我就喜欢流浪狗。” 夏威啸叫:“一点劝服力度都没有!” “谢谢魏师兄!”杨小空听闻这个消息窃喜不已,忙掏出手机要给柏为屿挂电话。 魏南河顿了顿,回头说:“不用谢我,一方面是因为杜佑山不愿得罪曹老,另一方面……”他似笑非笑的扫一眼白左寒,“白教授费了不少口舌,不过不是为为屿说的,是为你说的。” 杨小空一头雾水:“为我说什么?” 魏南河笑:“自己去问问你的白教授呗。” 众人安静下来,纷纷竖起耳朵,身子一致向白左寒倾斜。白左寒平静地在烤鱼上撒一把孜然粉,一语惊人:“他动了我的男人,总要拿出点意思来表示歉意。”说完,觉得不太对劲:我的男人?我的男人?这不太对啊,怎么加了一个“男”字,这语境都不一样了? 一时间,众人下巴集体脱臼:你男人?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奸情? 罢罢,一点小差错,不碍事!白左寒幸灾乐祸地观察杨小空的反应,挑衅地一扬下巴:小子,敢嘲笑我?我看你还笑得出来? 以杨小空的性格,应该会窘迫不堪面红耳赤,或者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白左寒等着欣赏好戏,只要他觉得对方难堪够了,就以“开玩笑啦”“和杜佑山瞎掰啦”之类的借口随便打个圆场。 杨小空确实不笑了,他坦然而凝重地看着白左寒,眼里柔暖得像一汪春水。白左寒打个寒颤,手里的烤鱼都掉下来了:喂,你别这样看着我! 杨小空走到白左寒身边,拉住他的手,温温柔柔的说:“白教授,谢谢你。” 白左寒头皮一炸,面红耳赤:“不……不用谢。” 乐正柒插嘴:“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早上是白教授把小空送回来的。” 白左寒支支吾吾的狡辩:“不是不是,那天是……” 杨小空说:“我是和白教授在外头过夜了。”抬手一指远处的甘蔗地,“白教授的车开进甘蔗地里,他又醉了,所以我们在那里过了一夜。” 白教授,醉!了! 魏南河了然地发出一声奇怪的“哦~~~”尾声暧昧地连拐三个转折。 “哦~~~”众人跟着哦,个个打了鸡血似的群情澎湃:甘蔗地里打野战!太彪悍了!太大胆了!咩咩,原来你才是终极BOSS啊! 白左寒稳下情绪,心说我怕他什么?和我斗?老子出来泡男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给自己壮了胆后,白叫兽从杨小空手里抽出自己的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空,你看,大家误会了,我是你老师,还比你大这么多,我们怎么可能嘛,哈,哈,哈!你快向大家解释清楚那晚的事!” 杨小空一笑,特真诚:“白教授那天晚上特别可爱,抱着我不肯撒手,非要我亲你不可,我亲了你还缠着我要再亲,我只好……” “喂!你诬陷!”白左寒一蹦三尺高,痛骂:“你这小子扮猪吃老虎!” 魏南河忍笑着配合小师弟:“那是,左寒一醉酒就逢人讨亲亲,小空,他是不是叫你小空哥?” 杨小空老实点头:“嗯!” 白左寒在风中凌乱了:“你们……” 众人一齐表白立场:“我们相信小空,白教授,你强奸学生啊这是!” 白左寒无言以对:“我我我没啊……” 众人愤慨地开起批斗会:“白教授,你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太卑鄙了,居然搞自己学生!” 白左寒弯腰垂头:“我我我……” 众人:“小空多单纯啊,他对你这么尊敬,你居然勾引他!人家还没谈过女朋友,第一次就交代给你了!你太无耻了!” 白左寒越缩越小:“我我我……” 众人:“小空这么好一个孩子,根正苗红,善良厚道,尊师重教,连他你也下得去手!你敢对不起他要遭天打雷劈的!” 白左寒缩成一团:“我我我……” 魏南河在乐正柒身边坐下,唉声叹气地吃起烤鱼:“左寒,这回我可帮不了你。” 杨小空抚上白左寒的背,微笑,耶稣一般发出神圣的光辉,他缓缓的,轻轻的说:“白教授,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说。” 白左寒捂住自己的小心脏,痛苦地扭过头去:这!一定是!噩梦! 夏威用兰花指拈起一张纸巾,一抖:“魏教授,您这里风水阴阳不合,盛行龙阳之风,可要贫道为您做个法事,驱散这些好男色的妖魔鬼怪,还您一个清白干净的……” 魏南河截断他:“道长,请先驱了您自己吧。” 第60章 打死你们俩兔崽子 杨小空的笑容纯净无暇得让白左寒觉得刺眼,“白教授,”他语调雀跃的唤了一声,“白教授!”唤第二声的同时他搂住白左寒,“谢谢你。” 白左寒蹲在自己的咪咪虎下,避开工瓷坊院子里众人的视线,哭笑不得地推开杨小空:“你小子阴我!” 杨小空一脸无辜地嗫嚅:“白教授,我没有……” 白左寒压低声音:“你想怎样,你说你说!” 杨小空揪着石子缝里的小草,许久,小声说出一句:“白教授,我们确实接吻了……” 我严重的靠!接个吻就要老子负责!和我上过床的人可以从大学城排到东见街,老子岂不是可以凌迟了一人分一片肉?!!白左寒习惯性地四下找桌子掀,无奈,没有,掀咪咪虎,掀不动! 白左寒深吸一口气,“杨小空,我和你说……” 杨小空抢先说:“白教授,我大一开始就很喜欢你。” 白左寒卡壳住了:“啊咧……” 杨小空拉过白左寒的手,宝贝似的捂着,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小眼神可怜见的。 不再有话,橘黄色的路灯落在两个人身上,杨小空垂下眼帘,似乎为刚才的告白而赧然,他的面孔还保留着少年的稚气,睫毛在脸上投下半圆形的阴影,唇角半弯,噙着一抹安静平和的笑意。白左寒的心颤了颤,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把这么纯的孩子糟蹋了真是禽兽不如啊! 人太有魅力真是作孽!白教授操心起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对自己说:如果破坏了这孩子对初恋的美好憧憬,留下心理阴影可是一辈子的事,罢了罢了,我将错就错和他谈场小恋爱,循序渐进地和平分手。再说,我比他大那么多,肯定有代沟,说不定没过多久他自己就会觉得没趣。 翌日,到云南讲学的曹老带着两个漆工回来,妆碧堂里空荡荡的,他问乐正柒:“柒啊,为屿呢?” “为屿去谈恋爱了!” 曹老禁不住乐了,对左右两个漆工说:“阿豪,驴子,瞧,兔崽子长大了!呵呵呵!唉,小柒,为屿和谁谈啊?” 乐正柒回答:“段和的哥哥,你不认识。” “段老师的哥哥啊,哈哈,为屿这孩子……”曹老拈须而笑,笑了一半,僵住,一口气提不上来,整个人向后仰去。 阿豪及时搀住曹老,拍着他的背劝道:“您别气!这这,这也没什么,喂,是不是啊驴子?” “对啊对啊,曹老,你看小柒和魏教授不也过得挺美满么?您千万看开点!”驴子抹把冷汗,心说我儿子还小,今后千万别带到这来,风水太邪门了! “反正为屿也快毕业了!您今后瞧不见他,眼不见为净!”阿豪转移话题道:“柒啊,小空呢?” 乐正柒抱着他那只形影不离的黑猫,且说且往门口退,“小空今早出去,中午没回来吃饭,应该……是,约会了吧……” 曹老愕然:“约会?和谁?” “白教授啊,你认识的。” 曹老掀桌而起,暴跳如雷:“这俩孩子怎么回事,都吃错药了吧?” 杨小空早上去考驾照的科目一,考完又跑回学校蹲等白左寒,一起吃个午饭。两个人虽然没说多少话,但默契十足。杨小空喜欢白叫兽,是一种带着崇拜的喜欢,在心底默默喜欢了好多年,算不上狂热却很绵长,这小心思类似于小男孩暗恋凌波丽小女孩暗恋流川枫,完全不着边际的,纯粹是傻乎乎的暗恋情结。 白左寒很配合,临分别还假模假样地牵牵小爪,笑说:“傻小子,下次找我先打电话,别傻等着。” “嗯,白教授,再见。”被恋爱打败的羊咩咩整个儿幻化成一只粉红咩咩,剔透水汪的黑眼睛看着白左寒,那叫一个依依不舍!白教授心痒没处搔,心下大骂: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吃掉,白左寒是不敢的,他打好算盘和杨小空玩玩过家家,争取最后双方都能全身而退,毕竟不搞学生是他鬼混的重要原则,杨小空若不是他的学生,他早三言两语把人拐上床吃干抹净,谁负他妈的狗屁责啊? 柏为屿听说自己晚上还要再打一针巩固治疗,气得半死,下午趁段杀上班,一溜烟逃回妆碧堂,远远的就看到了曹老的车,乐颠颠地甩大尾巴奔进厅里,“曹老,你回来啦,小空给我打电话说,我的画展……” 曹老手里执根柳棍,劈头盖脸抽下去,“我抽死你个没出息的兔崽子,叫你不学好!不就是没见着女孩吗?你至于找男人搞对象吗!你要气死我啊!” 两个漆工手忙脚乱地拉曹老,一个嚷嚷:“曹老,您别气坏了身体!”另一个喊:“为屿,还不快认错!” 柏为屿被打的团团转,嗷嗷惨叫:“曹老,你干嘛打我,我做错什么了啊啊?我,我,谁说我和他搞对象我和谁急!” 曹老扶着腰,气喘吁吁的问:“那是怎么回事?” 柏为屿往角落缩了缩,声音柒拐八扭的呜咽道:“我……我真没和他搞对象,只是……只是不小心搞在一起了……”大实话啊!曹老,我不愿骗你! 曹老吞了火药一般爆炸了:“把他给我绑起来,打不死他我就不信了!” 杨小空也踩在这个点上回来,远远的就听到妆碧堂里吵闹声,正吃惊地往里走,迎头便撞上乐正柒。乐正柒被曹老的气势吓破了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跑过来扯杨小空:“曹老打为屿呢!阿豪和驴子叔都挡不住,曹老疼你,你快去劝劝!” 杨小空一听不得了,什么事让曹老动这么大火气?忙冲进去劝架,这一进门就撞在枪口上,两个漆工齐齐怪叫:“小空!你找死呢吧?快逃!” 曹老丢下柏为屿,朝杨小空挥柳棍,“你也是个没出息的,抽死你们算了!败坏师门!” 杨小空悴不及防之下连挨几棍,抱着脑袋申辩:“曹老,我怎么了嘛?” 曹老连踹带抽:“你更好啊哈!白左寒是你老师你知道吗?你个伤风败俗的死孩子!” 柏为屿瞪大眼:“小空,你和白教授什么时候搞上了?” 魏南河风风火火地奔来劝架,一脚踏进妆碧堂,听清了里面吵架的话题,默默退回来,一手拎上黑猫,一手拎上乐正柒,夹住尾巴灰溜溜地滚进工瓷坊不敢再冒头。 曹老暴吼:“驴子,你给我逮住小空!阿豪,别让为屿逃了!把他们给我关起来往死里打!” 阿豪和驴子百般不情愿,装模作样的做老鹰抓小鸡状,柏为屿拉上杨小空撒丫子就跑,老头儿追在俩徒弟后面咆哮:“跑!叫你们跑!有种跑了就别回来!” 杨小空欲哭无泪,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曹老,你小心,别跌倒了,哎呀……”话没说完便被院子门口的石条绊一脚,摔了个狗吃屎。 柏为屿四爪并用把杨小空拽起来,两个人狼狈不堪地一路往村子里逃。 老头儿柱着柳棍,站在石子路中央直喘粗气:“都是魏南河这狗养的畜生,做大师兄的不带好头,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白左寒这王八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模狗养!美术学院就是被这一帮搅屎棍搅和臭了!好好的学生都被你们这些腌臜教坏了!为人师表他知道吗?!!” 魏南河给白左寒打电话,把手机拿到窗外现场直播了足有五分钟,然后拿回耳边:“听到没有?曹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白左寒无奈:“曹老管太宽了吧?杨小空呢?” “废话,曹老把那两个小崽子当自己亲孙子,能不急吗?”魏南河遥望着村子的方向,“杨小空逃走了,你看,你总得来找曹老说说这事。” 白左寒嗤笑:“说什么呀?闹吧闹吧,最好曹老过来揍我一顿,我好找借口和小空分手。” 魏南河换个姿势斜靠在沙发上,“我说,别费这功夫了,你揭下你那张白教授的皮给小空瞧瞧,他是那么爱干净的小子,今后肯定躲你都来不及。”说完,把手机合上,顺手关机。 白左寒愣了愣,“喂?喂!你妈的!” 柏为屿坐在村子桥头的小便利店门口,一群大白鹅围着他。 杨小空买了两瓶矿泉水,出来哄开大白鹅,在柏为屿身边蹲下,“为屿……” “叫我师兄。” “柏师兄,我们怎么办?” 柏为屿灌一口水下去,“等曹老走了后回去呗。” “那明天呢?”杨小空垂头丧气的。 柏为屿拍拍他的肩,“没事,曹老就这样,他以前常打我,打完第二天就没事了。” “可我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火……”杨小空半信半疑:“他以前都是因为什么事打你?” 柏为屿掰着手指算:“我把自己的获奖证书弄丢啦,在田里烤地瓜差点火烧山啦,考试作弊被记过啦,打群架被记过啦……” 杨小空:“……” 柏为屿一摊手,无奈地说:“总之他常为些小事生气,真是任性的老头儿。” 杨小空:“……” 柏为屿支在石阶上,二流子状抖着腿,“小空,说说,你怎么和白教授搞在一起的?” 杨小空:“……” 柏为屿推推他,“说啊。” 杨小空蹲着往旁边挪了挪,“没什么好说的。” 柏为屿正要再追问,手机响了,乐正柒通风报信:“曹老还在等呢,说等不到你们回来他就不走,麻绳都准备好了,一定要把你们绑起来!大伙怎么劝都不顶用。” 杨小空哀哀地望着柏为屿,“师兄,我们回去吧,让曹老打一顿算了,反正我不想和白教授分手。”(白左寒:阿嚏!) “我不回去!”柏为屿嘴一扁,要哭要哭的模样:“大伙都像看猴似的看着我们,我怎么说?我说我要和段杀分手岂不是承认和他谈恋爱了?我说我不和他分手,别人还以为我爱他爱的要死!”(段杀:阿嚏!) 杨小空冷眼:柏师兄,服了你了,你还有心思为这种事纠结。 第61章 你无理取闹! 段和打开房门,眼皮一跳,礼貌地说:“对不起,我这里不是流浪汉收容所。” 柏为屿蹬下鞋,飞扑向夏威:“小蛮哥,终于找到你了!” 夏威迈着小内八迎上来:“小屿屿,我就知道你会来,是不是想我想的夜不能寐?是不是念我念的茶饭不思?可我不能和你走,我走了我家阿纳达怎么办?” 段和截断他的话头:“不用管我,请您快滚。” “小蛮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来借宿一晚。”柏为屿抽泣:“家师知道了我和师弟的苟且之事,他老人家很生气,把我们逐出师门了。” 杨小空咳一声:“喂喂,柏师兄,你这么说会让人误会的好不好?” “所以你就拐带师弟情奔了?”夏威飞个媚眼:“你这个尤物~” “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啊,”柏为屿兰花指:“讨厌啦,死鬼~” 段和平静地看着他俩,“你们干脆交往好了。” 夏威和柏为屿同时扭开头捂着脸:“呀咩跌~” 段和面无表情地转头,对杨小空露出一个微笑:“小空,进来吧,我都听说了,乐正柒这小孩就是口无遮拦。” 杨小空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打搅了。” “没的事,不用客气,坐吧。”段和关上门,给杨小空倒杯水,“我这地方小,你别嫌弃,沙发摊开可以睡。” “谢谢,”杨小空接过水杯,疲惫不堪的道:“这几天闹得人仰马翻的,真累。” “我今年本命年,倒霉是应该的。”柏为屿揉揉胳膊上的红道子,痛得吱吱叫。 段和无视柏为屿,“小空,你和白教授说说这事吧,让他找曹老谈谈。” 杨小空挺难为情地耷拉下脑袋,“我昨天才刚和他好,今天就弄出事来,他会觉得我很麻烦的,还是别让他知道。” 段和不太热心管别人的事,便不再说这个话题,“那行,你自己看着办吧,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尽管说。” 柏为屿老三老四地溜达着参观段和的宿舍,连打几个呵欠:“夏威,找几件衣服借我,我洗个澡睡觉。” 夏威在衣柜里翻找,一手一条红内裤,“你要哪一条?” “这不是一样吗?”柏为屿拽一条过来,“随便!” 段和喝止道:“夏威,内裤怎么能借别人穿?” 夏威妻管严,赶紧把内裤抢回来。 柏为屿来气了:“哪来这么多毛病?以前我们在咸阳的时候不都随便穿的?” “可现在我的小内内都是阿纳达给我买的定情信物耶,怎么能借你咩?”夏威把自己的内裤精心折成小方块捧在手心里。 段和扬起嘴角,心说这小子总算懂事了。 夏威又抽出一条白内裤,“这样吧,我把我家阿纳达的小内借你。” 段和一头栽倒,爬起来掏出手机拨通段杀的电话:“喂,哥……” 柏为屿瞪大眼,掐住夏威的脖子低吼:“段和,你干什么?我有人质!你不要乱来!” 段和视若无睹:“哦,你在找柏为屿?他手机关机了?那肯定是没电了,他在我这里,啊?什么?他今天还要再打一针?那你还不快把他弄走。” 柏为屿全身炸毛,“段和,还不快放下手机?夏威在我手上,我先!奸!后!杀!” 夏威像被掐断的花骨朵,拈着白内裤挥舞,呻吟道:“阿纳达,救救我……” “哥,你等一下,”段和放下手机,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手铐,一头铐着夏威,一头铐着柏为屿,继续打电话:“你还没来过我这里哦,我这青年教师宿舍楼,很好找的,六座B907……” 柏为屿无语地看着爪上的手铐:“夏威,你老婆哪来的这玩意儿?” “你别再闹了,再闹他还有项圈和皮鞭。”夏威蹲在一边拭泪,“他以前还会生气,现在越来越淡定了,我一闹他就把我铐起来……” 杨小空捧着水杯,躲得远远地,腹诽道:还不都是被你磨练的。 柏为屿叮叮当当晃着手铐:“我问你他哪来的这玩意儿!” 夏威哀怨地看着段和:“段郎,我能说吗?” 段和气定神闲地翘起二郎腿:“告诉他吧。” 夏威捂着柏为屿的耳朵:“段杀给的,他有很多这种东西,手铐啦电棒啦手枪啦,你最好小心一点!” 柏为屿瑟瑟发抖:“你不是有把土枪吗?快!拿来给我防身!” 夏威在地上划圈圈:“被和哥哥没收了。” 柏为屿咬牙切齿:“你没救了,不像个爷们!” 夏威龇出一口白牙笑了:“像不像爷们,得问我老婆……” 段和冷冰冰的吐出一句:“你今晚想被铐在阳台喝西北风吗?” “呀咩跌~~”夏威收声,专心划圈圈儿。 白左寒给杨小空挂电话,开口就问:“你躲到哪去了?” 杨小空本来昏昏欲睡,这一接听电话后受宠若惊地问:“白教授?” 白左寒又问:“你在哪?” “……青教楼……” “那好,你下楼吧,在门卫那等我。” “啊?”杨小空耙耙脑袋,一脸不解。 “别啊了,我在大学城这一带,五分钟内到青教楼。” 杨小空合上手机,局促地站起来,“我走了。” 那三人,六道猥琐的目光齐刷刷盯着他。 杨小空傻笑:“不好意思,段和,我今晚不住你这儿了,那啥,我先走了,拜拜。” 柏为屿叼着一支烟,扑哧扑哧吐烟雾,“咩咩,被大白狼欺负了,要叫。” 夏威强调:“要大声叫!” 杨小空一愣:“叫什么?” 柏为屿说:“哞哞叫!” 夏威:“屁咧,绵羊当然是咩咩叫!” 杨小空无力地往门口挪,“是是是,谢谢提醒。” “不对不对,”柏为屿大喊:“咩咩,遇到危险要叫救命!” 夏威纠正:“是叫疼啊疼啊!” 段和叱道:“别乱说话,白教授多好的一人!”恶狠狠地瞪了夏威一眼。 夏威淫|笑:“咩咩,记着,要叫,一定要叫,我家阿纳达一叫我就心疼……”话没说完就被段和一巴掌拍哑了。 杨小空脸上有点热,支支吾吾的应道:“好好好,我会叫。”穿上鞋,颠儿颠儿跑了。 段杀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段和的宿舍,他敲开门,一脸不爽:“电梯坏了。” 柏为屿一听嘴都笑歪了:“恭喜你,九楼也不是很高嘛,锻炼身体哈哈!” 段和把那两人的手铐打开,冲柏为屿幸灾乐祸的笑:“我哥对你多好啊,这么迟了还惦记着你差一针没打。” 柏为屿说:“我呸!” 段杀站在门口,不耐烦道:“柏为屿,别磨蹭。” 柏为屿乖乖的穿上鞋,蹲在门口系鞋带,嘀咕道:“你们兄弟俩仗势欺人,我诅咒你们……” 段杀看了眼柏为屿手臂上的红道子,问:“你挨打了?” “干卿屌事?” “我刚才去妆碧堂找你,你们老师还在生气。”段杀撩起柏为屿额前的短发,用手背摸摸他额上的温度。 柏为屿拍开他的手,竖中指:“都是你害的!” “你不是说不关我的事吗?”段杀笑了一下。 夏威发抖:“和哥哥,面瘫笑了。” 段和道:“我眨了下眼,没看到。” 柏为屿盯着段杀的脸,心情大好:“再笑一个给爷看看。” 三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段杀。 段杀不声不吭地拉上柏为屿往楼梯口走。柏为屿乐得前仰后合,一步三回头的朝夏威打手势口语道:小样儿,这家伙不好意思了~段和嗤笑:“瞧柏为屿这得瑟劲!” 夏威接口:“瞧你哥那装B样儿!” 一路上,柏为屿贱兮兮的凑近段杀:“美人儿,笑一个笑一个!” 段杀烦得脑门疼,低声道:“别吵。”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到八楼,柏为屿喊:“呱~~”声控灯亮了,柏为屿边下楼梯边狗皮膏药状粘上来:“小妖精,笑一个嘛,别这么不给面子。” 段杀不理他,闷不吭声的往楼下走。 走到柒楼,柏为屿喊:“呶~~” 声控灯亮了,段杀回头,眼神矛盾地瞥他:“……” 走到六楼,柏为屿喊:“哞~~” 灯亮了,段杀加紧脚步,与柏为屿拉开距离。 走到五楼,柏为屿喊:“咻~~”灯没亮,柏为屿换个声音:“汪——”灯还是没亮,“乌拉——” “……” “操,这灯坏的!”柏为屿掏出手机——电力耗尽,没法子,只好借着楼上的光线往下走,拉开嗓门:“噶~~” 四楼的灯,又是坏的。 柏为屿契而不舍的喊:“幺哦~~” “……” “巴嘎——” “……” “嗷呜——” “……” “冲啊——” 段杀顿住脚步,肆无忌惮的笑了。 前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柏为屿扶住楼梯栏杆,痛骂:“后勤部吃便便的吧?这么多灯坏了也没人修,我飞天霹雳靠!我天马流星靠!我……” 段杀的声音不冷不淡地从他下方传来:“半夜三更的,别吵。” 柏为屿小心往下走了几层台阶,怒从中来:“别吵别吵,老子就是这么吵的人!你他妈受不了就滚远点!” 段杀非但没滚,反而三步两步走回柏为屿身边,拦腰抱着他,在他耳根处吻了吻。 柏为屿忽然来了兴致,使劲将段杀按在墙上,摸索着找到对方的嘴巴,“你敢偷袭?老子亲死你!”我亲! 段杀往后一避。 柏为屿毫不气馁——我再亲! 段杀侧脸躲开。 柏为屿扳过段杀的脸,“操咧,居然不给亲?老实点!剪你鸡鸡哦!”我亲—— 段杀捂住他的嘴巴,想对他说“别吵”,话到嘴边硬生生咽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柏为屿没亲着,恼羞成怒:“不给亲拉倒!狗养的!人渣!死同性恋!我都让你干了你连亲都不给亲!” 段杀哭笑不得,抱着他不撒手:“别吵。” 柏为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声蹦起来,“又是这句!”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段杀把他按进怀里,“回去亲,让你亲个够。” “这什么地方?又没人!”柏为屿唾弃地竖起小拇指:“鼠胆!” 段杀闷哼一声,“操!你再吵!” 柏为屿怪笑:“我就吵,你有种在这里操啊!” 段杀风轻云淡的应了声:“哦?” 柏为屿头皮发麻,胡乱摆手道:“呃……段大哥,你跩你跩,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 段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你真是,很别扭。” 别扭就别扭吧,柏为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吻,扶住栏杆磨蹭着往下走。 段杀揽着他:“你真慢,扶我走。” “滚!”柏为屿推开他:“你就会害我。” 段杀反问:“我为什么要害你?” “那要问你!”柏为屿愤恨道:“你骗我去喂怪兽!” 段杀拉过他的胳膊:“你真爱记仇。” 柏为屿甩开,梗着脖子低骂:“哎呀哈,我差点翘毛能不记仇吗?如果我被吃了怎么办?” “你被吃了吗?” “如果被吃了呢?” “吃了吗?” “如果呢?”柏为屿不依不饶。 段杀说:“如果再遇到那种情况,我会像保护段和一样保护你。” 柏为屿哑了三秒,觉得自己又有点发烧,忙不迭继续胡搅蛮缠:“现在说这个顶屁用?有个毛的如果?” 段杀失了耐性:“你别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理取闹?” “你这还不无理取闹?” 柏为屿气急败坏,举起手机当砖头向段杀脑门拍去,“我这就无理取闹给你看!”话音刚落,头顶一排黑线:啊咧……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 果然,段杀扣住他的手腕夺下手机:“你看,你还说你不无理取闹。” 柏为屿嘴角抽搐:“……” 第62章 试到你喜欢我 白左寒觉得杨小空很像十年前的自己。 蠢兮兮的。 杨小空抱着他,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心虚的说:“白教授,我以为你会生气。” “别乱想。刚才我把曹老送回去,和他谈了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白左寒单手揽着杨小空,嗅到对方一身的汗酸味,但不难闻,淡淡的,带着一股子年轻健康的气息。 杨小空抬头看着他,圆圆的眼睛亮闪闪的,“曹老不生气了?” “当然生气,他找人打了一顿才消气,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了,所以我才能好好和他谈。”白左寒把烟丢到车窗外,专心抱着杨小空,“没事了,明天你见到他不用害怕。” 杨小空皱起眉,“他打谁了?” 白左寒幸灾乐祸地嗤笑:“听说是柏为屿的男朋友,老老实实的挨了曹老一顿揍。” “呃……”杨小空抹把汗,心说:柏师兄你真不是男人,人家替你挨了一顿打,你就只记挂着面子。 车子停在黑咕隆咚的过路桥下,两个人在车里,安静无言地相处了几分钟,白左寒叹息一声,语重心长的念起组织了很久台词:“小空啊,我可是和曹老赔尽好话,做了几个小时的心理工作,直到我把他送回去他还气呼呼的,唉……我们前途曲折,还是早点分了吧,你想想,要是你父母……” 杨小空笑:“白教授,你在找借口甩掉我吗?” “啊?”被人一语道破心事的人惊慌失措的狡辩:“没有啊,我……” 杨小空松开白左寒,笑容那叫一个人畜无害,一副任人揉捏的可心模样儿,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是想装得对我很负责,对吧?” “唉,车里真闷!”白左寒忙转移话题,将车窗拉到底。 “白教授,你紧张什么?”杨小空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许,“我被你骗了很多年,以为你很成熟很清高,其实你真的有够低俗,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 白左寒愕然地听完这番话,怒道:“你!你丫找骂吧?” “你看,这么容易就生气了,”杨小空毫不介意,拉着白左寒的手,柔声说:“你喝醉酒和生气的时候最真实了,平时装涵养装深沉的样子很可笑,刚才你开追悼会似的说什么前途曲折,我就特想笑,你知道不?” “你!” 杨小空总结:“你真可爱。” 白左寒气得鼻子都歪了,抽回手往他脑袋上盖了一巴掌,几近咆哮:“你才可爱,你们全家都可爱!” 杨小空揉揉脑袋,笑。 白左寒拉高嗓门:“不许笑!” “好,我不笑。”杨小空好脾气地应着,笑。 白左寒声音扭曲:“你还笑!” “我没笑了,白教授,你别生气。”杨小空拽着白左寒的衣袖,凑到他面前,笑。 白左寒头一歪,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你明明在笑……” 杨小空在白左寒的脸上亲了一口:“白教授,我真的喜欢你,你别这么着急把我甩掉,要不给我个试用期,好不好?” 白左寒抖擞出一派正人君子作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难缠呢?我是你老师!” “你不是我老师我还不喜欢呢。”杨小空歪着脑袋看他,笑啊笑。 “我比你大八岁,我们有代沟!” “魏师兄还比乐正柒大十柒岁呢。” 白左寒慌不择言:“总之不行,我哪像魏南河那么下流?我是很正派的人!” “瞧你那天看钢管舞高兴的样儿,魏师兄哪有你龌龊?我都叫你别再装了。”杨小空的口气温温柔柔的,笑容依旧。 白左寒吐血三升:“你笑,你笑……下车!我不管你了!” “白教授,给我个机会吧,我什么都听你的。”杨小空眨巴水汪汪的眼睛,不下车。 “你还笑还笑!我我……”白左寒指着杨小空的鼻子:“你不走,我走!我走!”说完拉开车门就要逃。 杨小空扯住他,“白教授,你要把咪咪虎丢给我吗?它怕生。” 白左寒一头栽倒,泪奔:“你到底想怎样?你要逼死老师吗?” 杨小空垂下头,“白教授,你真的不肯给我个机会?” “……” 杨小空下车,摆摆手,还是笑着,“不好意思,白教授,给您添麻烦了,再见。”转身走了。 白左寒傻眼了:“你去哪?” “我找个的士,回去。” 白左寒调转车头追上去,“这么迟不好找的士,我送你。” “那我回青教楼,住段和宿舍。” 白左寒赔笑:“咩咩,别闹,上来吧,我送你!” “不用,不远的,您回去吧。” 白左寒的车跟在杨小空身边慢悠悠的开,一路上都没有路灯,天上厚厚的云,不见月光,只有车的大灯照着路面,开出一段路,白左寒虎下脸恐吓:“小空,快上来,这条路晚上有抢劫的!” 杨小空低头赶路,“我身上没钱。” 白左寒把头伸出车窗,吐舌头翻白眼:“有鬼哦~~” 杨小空扫他一眼,“白教授,请您不要用吓唬小孩的口气和我说话。” “你不就是小孩嘛!”白左寒悻悻道:“嘴巴上还没长几根毛就来和我较劲,我可是为你好,我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个认真……” 杨小空顿住脚步,隔着一扇车窗,他望着白左寒,缓缓说:“白教授,你嫌我小,没有经济能力,会拖累你?我会长大的,等我以后出息了再来追求你,到时候,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让你找不到理由拒绝我。” 白左寒哑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杨小空转身继续往前走,白左寒一踩刹车,跳下来把他捞进车里,气急败坏地骂道:“死绵羊,还和我闹脾气了?!!” 杨小空稀里糊涂地被塞进驾驶座里,白左寒也挤进去,关上车门,随之一手箍紧杨小空,一手摸索着攥牢他的命根子。 杨小空头皮一炸,“救命——”柏师兄说遇到危险要喊救命!夏威说要叫痛啊!真的痛啊!杨小空喊道:“白教授,放开我,痛啊!” 两个人在狭窄的驾驶座上柒手八脚的缠成一团,白左寒低吼:“别动!擦枪走火我就吃了你!” 杨小空委委屈屈的安静下来,“白教授,把你的手拿开。” “你不是要做我男朋友吗?这玩意儿我爱怎么摸怎么摸!”白左寒把他压在方向盘上,不撒手,“给我乖一点!” 杨小空嘟囔:“我乖了……” “真不和我闹了?” 杨小空被他摸得有点燥热,急道:“不闹不闹,你放开我!” “那叫一声让我听听。” “叫……什么?” “绵羊当然叫咩咩,难不成还叫哞哞?” 杨小空呜呜:“白教授,你的趣味真的很……” “我就是又龌龊又低级,”白左寒箍着杨小空腰部的手往上移,隔着衣服在他胸口上不轻不重地揉搓,“是你自己说什么都听我的,还不快叫!” 杨小空咬咬嘴唇:“咩。” 白左寒噗嗤乐了,笑得一脸是牙,“再叫。” 杨小空颤悠悠的叫:“咩……” 白左寒在他的脖子上咬一口:“再叫!” 杨小空恼了:“白教授,你别玩我了!” “啧,玩一玩都不肯,真小气。”白左寒挪到杨小空耳边,亲了亲,“又不是应聘,提什么试用期呢!傻小子,我和你试就是了,试到你不喜欢我为止,行吧?” 杨小空侧过脸看着白左寒,一字一字说:“不对,是试到你喜欢我为止。” 柏为屿和段杀不吵不能过日子,去医院打完针回来,他要开段杀的车,段杀不给开,他便絮絮叨叨碎碎念念吵个没完,段杀充耳不闻,全当他是狗吠。 对于吵架的人来说,对方不搭不理是最刺激人的,柏为屿气得吐血,嚎叫着要跳车,段杀没法子,只好停车放他下来。 柏为屿很纠结:怎么会有这么死气沉沉的人?赶紧和他撇开关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罢! 段杀很气馁:怎么会有这么蛮横无理的人?吵得没法忍受,实在不能凑合就这么算了吧! 两个人在深夜的大马路上无言对峙了半个小时,最终柏为屿拦到辆的士,丢下一句:“警告你!别再来找我!”气鼓鼓地钻进的士一溜烟跑了。 半夜十二点多,木楼和工瓷坊的灯全熄了,妆碧堂还亮着,杨小空正在打扫乱柒八糟的厅堂,柏为屿吊儿郎当地推开拉门,手插在手袋里,嘴上叼根烟,烟雾缭绕的问:“小空,你怎么回来了?” 杨小空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打的回来呗。”柏为屿答非所问,走过来凑近杨小空色迷迷地上下打量,最后盯着他的脖子淫|笑起来。 杨小空捂住白左寒在他脖子上留下的牙印,连连后退:“为屿……” “叫我师兄!” “哦,师兄……” “咩咩~~”柏为屿砸吧嘴道:“你真美味,来,让哥哥也咬一口。” 杨小空摊开手,大大方方的说:“你咬。” “真不好玩!”柏为屿顿觉没趣,悻悻然倒进椅子里翘起二郎腿,“驴子叔和阿豪呢?” “他们刚从云南回来,总要回家休息两天……”杨小空抱着扫把,困得直打呵欠,“柏师兄,别干坐着,来帮我打扫,明天曹老过来,我们多说些好话劝劝他。” “说什么好话?”柏为屿抖抖烟灰,不屑道:“和他说我和师弟你情投意合,早已生米煮成熟饭,师弟怀了我的骨肉三月有余……” “你正经一点!”杨小空哭笑不得:“别乱说话,小心你男朋友听了会生气!” “狗是我男朋友!”柏为屿大翻白眼:“你才别乱说话,我找扁扁做我男朋友也不找那个面瘫!” 狗窝里的扁扁:“阿嚏!” 横在狗窝中央的杰士邦往它脸上抓一把:“喵吼——”滚一边去! “嗷嗷……”扁扁颤抖地蜷到角落,尾巴垫到屁股下,脑袋埋进两前爪间。 “别抽了!”杨小空把柏为屿的烟抢过来按进烟灰缸里,不满道:“他都替你挨一顿打了,你赔几句好话会死啊?” 柏为屿愕然,问:“曹老打他了?谁说的?” 杨小空下巴支在扫把柄端,莞尔道:“白教授说的,不信你明天可以问问别人。” 柏为屿抽纸巾擤了把鼻涕,惴惴地问:“白教授也挨打了?” “没……” 柏为屿气急,跳起来把小案几掀了:“我天马流星靠!凭什么只打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长的一副和气相真命苦啊,拍拍杨小空的脑袋,他真的是很傻很天真的孩子,谁说他腹黑我和谁急! 第63章 还我漂漂神仙水 一个小孩子,孤零零地站在老师办公室的墙角面壁。 武甲走到小孩身后蹲下来,将他往自己这拉过来:“杜卯,怎么了?” 杜卯回身看着武甲,嘴巴一扁,委委屈屈的指着身边的光头小孩,“他欺负我!” 光头小孩脑门上一个大包,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你你你!” 班主任拉着那个光头小孩,瞪圆了眼睛:“杜卯,你还好意思猪八戒倒打一耙?” 杜卯搂住武甲的脖子,抽抽鼻子指着班主任:“母夜叉!” 武甲喝止道:“杜卯!” 班主任怒极反笑,“武先生,你看你家孩子……我说,怎么每次都是你来?孩子爸哪儿去了?” 武甲言简意赅地回答:“他爸忙。” “忙?忙赚钱就不顾小孩了?”班主任是个姓李的漂亮女老师,头发烫了个大波浪,穿着干练大方,说话刻薄直接。 武甲抽几张纸巾给杜卯擦擦鼻涕,问:“李老师,杜卯做了什么错事?我可以转告他爸。” “你每次都说转告他爸,小孩都快上二年级了,我连他爸一根头发都没见着!”李老师把桌面上一叠作业推过去,“你自己看看,作业是鬼画符也就罢了,还三天两头闹事,屡教不改!手工课我叫孩子们自己找小伙伴两人搭一组互相帮助,杜卯强迫小虎和他搭一组,小虎不愿意,他就出手揍人家……” 小虎很应景地放声大哭:“啊呜呜呜……我和我妈说,你死定了!” 杜卯用擤完鼻涕的纸砸过去,“死光头!变态!你不和我玩,我还不爱和你玩呢!” 小虎回骂:“你才变态!干嘛不拉别人就拉我?” “爷看上你你应该高兴!” “我才不高兴和你一组,每次和你一组手工作业都做不好。” “你笨,怎么能怪我?” 李老师叱道:“别吵!杜卯!向小虎道歉!” 杜卯梗着脖子:“我不!” “杜卯,”武甲扶扶眼镜,用尽量柔和的口气说:“你的错,道歉。” 杜卯看了一眼武甲,揉揉鼻子,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武甲摸摸杜卯的小脑袋瓜子,对李老师说:“他认错了,” 杜卯搡小虎一把:“还不快说没关系!” 小虎眨巴出两颗眼泪,小媳妇儿一般:“没,没关系……你不会再打我了吧?” 杜卯凶神恶煞的:“你下次不和我一组我还打你!” 小虎躲到李老师身后去,嚎啕大哭:“啊啊啊你变态,我和我妈说……” 武甲无语:杜卯,你真是越来越像你爸了! 李老师护着小虎,哭笑不得:“你家这什么孩子啊?整个一小强盗!武先生,你就不能把他教育得和二班的杜寅一样乖巧懂事吗?一个娘胎出来吃一样的米,人家杜寅……” “李老师!杜卯是杜卯,杜寅是杜寅,我要求把他们分到两个班,就是希望老师同学不要拿他们俩做比较,这样比较对孩子不好。”武甲拉住杜卯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柔声说:“去叫你哥,我们回家。” 李老师见杜卯出了办公室,这才缓声道:“武先生,不是我爱拿杜寅来比,你自己看看,哪个孩子没有被杜卯欺负过?” “真的很抱歉,他比较任性,请您多见谅。”武甲转而揉揉光头小孩的脑袋,好声好气地说:“对不起,小朋友,又看到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光头抽噎着说:“我叫华南虎。” 武甲憋不住笑出声来,“什么?”这小孩长得圆润白嫩,五官清秀,每次看到他他都被杜卯殴打过,哭得梨花带雨,要不是剃个光头,还真以为他是小妞儿,没想到名字这么彪悍。 小光头扭头抱着李老师的腿:“啊呜呜……我又被人笑了,他们都笑我,我和我妈说……” 李老师怪道:“武先生,这很好笑吗?” “没,没,”武甲忍住笑,正色道:“真抱歉,小虎,下次叔叔带玩具来给你赔罪。” 李老师拿纸巾给小虎抹眼泪,撇嘴道:“得,你让杜卯别欺负他就谢天谢地了,人家爸妈是摆小摊的,没你们家有钱有势,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宝贝疙瘩。你家孩子任性不是理由,要任性回家去任性,在别的同学身上使性子算个什么事儿?” 武甲脸上的笑容浅了:“李老师,你说得对,我一定好好教育杜卯。” 每次都承诺要好好教育小强盗,但每次都狠不下心。他是个遗腹子,没享受过父爱,获得的母爱也少的可怜,两个孩子的身世和他的童年在某些地方十足相似。 每天早上俩兄弟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站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哪个是杜卯哪个是杜寅,可晚上放学武甲来接孩子时,俩孩子的区别十分明显:衣服和早上出门时一样干净整洁的是杜寅,脏兮兮的是杜卯。 武甲把杜卯歪了的小领带扎正,扯扯他的衬衫,“杜卯,欺负弱者不是男子汉。我没打过你,但我告诉你,下次再欺负小虎,我就要打你了。” 杜卯眼里含着汪汪的泪水,嗫嚅:“我也不想欺负他。” “那你为什么打他?” “我多喜欢他啊,我要他和我玩,他不肯,我才打他的。”杜卯说得无比认真。 武甲没语言了——他从小给孩子灌输的优良品质最终还是抵不过先天潜伏在小孩血液里的无赖基因,他看着他含辛茹苦带大的杜卯,仿佛看到一个新的恶霸继承人华丽丽地诞生了! 杜卯怯怯地问:“武叔叔,你怎了?” “没什么。”武甲按按太阳穴,绝望地发现杜卯这做派不是三言两语能教好的,正如孩子的爹,永远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 回家路上,俩孩子一人一盒冰淇淋,坐在车后排,都不说话,埋头吃冰淇淋,过了一会儿,杜卯狼吞完了,盯着杜寅。 杜寅吃得慢条斯理,还剩一大半没吃完,抬头看到弟弟祈求的小眼神,便挖出一半给他。 杜卯很快吃完了,又盯着杜寅,杜寅看看剩下的冰淇淋,看看弟弟,看看冰淇淋,再看看弟弟,又挖出一半给他。 武甲从后视镜里看着,“杜卯,别欺负你哥。” 杜卯砸吧着冰淇淋:“我又没向他讨,他自己要给我吃的。” 武甲说:“杜寅,听到没有?别给他吃。” 杜寅应道:“好。” 杜卯三口两口吞完冰淇淋——继续盯着他哥。 杜寅为难地看着塑料盒里最后的一小块冰淇淋,说:“你都吃很多了!” 杜卯舔舔嘴唇,“哥哥,你吃吧,我不向你讨。” 杜寅靠车门坐了坐,用塑料小勺勺起一丁丁,正要往嘴里送,眼角余光瞥到弟弟的哀怨光波,没法子,杜寅缴械投降,连带塑料盒一起塞给弟弟,“给你都给你!” 杜卯欢天喜地接过来,神速消灭掉。 杜寅没有半点遗传杜佑山,看样子这性格是像杜佑山的老婆,武甲没见过那女人,但瞧着杜寅就能知道那是个多温和善良的女人,和杜佑山简直是两个极端。 武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太了解杜佑山了,杜佑山的性格完全就是杜卯的成人加强版,自私自大,霸道又别扭。初始版的小杜卯很可爱,可是加强版的杜佑山可恶到了一定境界。 段杀下班回来,看到柏为屿坐在家门口台阶上吞云吐雾。 段杀站在台阶下方看着他,感觉有点怪,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情绪了,无奈,恼怒,烦躁,气愤,失落,偶尔,会高兴。 柏为屿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刚到,没等很久。” 门口一堆烟头。 段杀皱皱眉,心说:这小子抽烟抽得比我还凶。 柏为屿用脚把烟头全踢到角落,悻悻道:“不是我抽的。” “怎么不打电话?” “我打电话你会旷班早回来?” “你没打。”段杀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柏为屿走进去蹬下鞋,没好气:“如果我打了呢?” 段杀关上门,漫不经心道:“你没打。” 柏为屿给他一个老大白眼,“行!你给我等着,我明天三点给你打电话,你没回来我杀了你!” 段杀问:“你专程来和我吵架的?” 柏为屿卡壳半秒,小声说:“我听他们说,你老实让曹老打了一顿……” “嗯。” “你怎么不跑呢?我和小空都跑了!” “跑?让老人家追着打很好看吗?”段杀想象一下柏为屿小鸡似的被那老头儿追得撒丫子乱跑叽喳惨叫,忍不住翘起嘴角。 柏为屿呵地一乐,拍拍段杀的脸,“你又笑了,看来还有得治,我说,我带你去中医学院做针灸,说不定能治好你的面瘫。” 段杀收起那抹珍贵的笑容,转身进屋,“今天你们老师还打你?” “就他那一把老骨头,昨天打你一顿就累得腰酸背痛了,哪还有体力接着打?他知道自己管不了我们,干脆睁一眼闭眼了。”柏为屿跟进去,没经人允许便撩开段杀的衣服:“老头子就是急脾气,心眼特好,你别和他计较,他打你哪了?”衣服才刚撩一半,段杀背上横柒竖八的淤青痕便全露出来。 段杀避开他,“别乱动。” 柏为屿愣了片刻,装出一副流氓相:“小样儿,别不好意思,让爷给你涂点药。” 段杀头疼:“走开。” 柏为屿跟屁虫般粘着他,俩爪子十分不老实,“我有带药,把衣服脱了!” “什么药?” “天山雪莲细白嫩肤天女下凡御赐还我漂漂神仙水。”柏为屿摇头晃脑地说:“主治跌打损伤感冒发烧淋病梅毒不孕不育阳痿不举妇科疾病……” 段杀听不下去了,夺过他手里的药瓶子一看,“炉甘石洗剂,这是治皮肤瘙痒的吧?” 柏为屿煞有介事:“对,还能治皮肤瘙痒,实乃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段杀倒退着坐进沙发里,“别吵。” 柏为屿也挤上沙发,扒拉着段杀的领口:“脱不脱?不脱我就强|奸你!” 段杀握住柏为屿的手腕,把他扯到自己面前,“吃过饭没有?” “……没。” 段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想吃什么?” “方便面就可以了。”柏为屿抓抓耳朵,耳朵有点热。 “带你出去吃,”段杀展臂圈着他,柔声说:“顺便给你配一把咱家的钥匙。” 柏为屿笑嘻嘻的:“再给我配一把咱的车钥匙。” “不行。” “行!” “等你考了驾照就行。” “我画一个,保证逼真,交警看不出来。” 段杀一脸怀疑。 “真的!”柏为屿搂住他的肩,掏出公交车车的学生月票,得意洋洋的问:“看得出是自己画的么?” 段杀:“……” 柏为屿戳戳月票上的公交标志图:“我画这玩意儿一流,要不要给你画一个?” 段杀:“……” 柏为屿兴致勃勃:“对了,你上下班要按指纹打卡吧?”抱住段杀的手,揪出他的食指演示道:“喏,我给你翻个模,用硅胶仿一个,超~~级逼真,你只要把手指交给同事让同事给你打卡就行了,你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上班!” 段杀:“……” “你别不信,”柏为屿指手画脚的:“涂点红颜料,像刚从手上砍下来一样新鲜!研一的时候学校规定我们每周要晨跑三天,跑完到宿管科打卡,美院只有装雕系的一头傻熊有跑,我们全部被警告批评。后来我们就每人做一根手指交给那傻熊,他跑完后去打卡,掏出一大把血淋淋的手指,教导主任当场休克……” 段杀:“……” 柏为屿一拍脑袋,及时刹住话题:“我飞天霹雳靠!你别转移话题!说!给不给我配车钥匙?” 段杀无语:我真的是很佩服你自说自话的能力。 第64章 杜家家暴 一点都不可爱的杜佑山在家里翘脚,嘴里叼着烟,电视声音放得像电影院。 孩子们不太习惯回家看到爸爸,杜寅奶声奶气地唤了声:“爸爸。” 杜卯连唤都没唤,直接往厨房跑:“桂奶奶,我闻到炒牛肉的味道了!” 桂奶奶笑骂:“狗鼻子。” 杜佑山嘿嘿一笑:“杜寅,过来。” 杜寅乖乖走过去:“爸爸今天怎么回来了?” “唉唉……”杜佑山理所当然的说:“爸爸今天有点累,喏,给我捶捶背!” 杜寅把书包放下来,小爪子抓着杜佑山的肩,用力抓啊抓。 杜佑山嫌弃道:“你这什么劲啊?没用!”往儿子屁股上拍了一把,“没你的事,去厨房看看桂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 杜寅如蒙大赦,撒着欢儿跑厨房去了。杜佑山把电视关小声点,朝武甲招手,“过来。”武甲走过去,手刚放在杜佑山肩上,杜佑山蓦地回身拦腰抱着他歪进沙发里,呵呵直笑:“白左寒今天去画廊,你给我挡掉了?” 武甲应道:“嗯。” “傻小子,”杜佑山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我会和他计较一个杨小空?朋友妻不能戏,这个道理我不晓得就白活了,你给我把他挡掉,他会以为我什么意思?我吃醋?我嫉妒?嗯?” “不好意思,杜老板,我自作聪明了。”武甲知道,杜佑山心情一好就像个小孩子,当然,翻脸翻得比小孩子快多了。 “认错倒是很快。”杜佑山贴上他的唇,啵啵啵连着亲个没完,“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比谁都好。” 武甲没什么兴致,扭开头,“我去向白教授道歉。” 杜佑山嗤笑:“轮得到你?我刚才被他逮住,好一顿胡搅蛮缠!”他侧身抱着武甲,笑眯眯的呢喃道:“白左寒问我:‘武甲呢?’我说:‘他去接孩子了。’他说:‘那小子真像你老婆,你干脆娶他好了。’” 武甲示意性地扬扬嘴角,无言以对。 “怎么样?我们干脆结婚吧。”杜佑山脑子一热,冲口而出:“到国外去结,以后我不再鬼混了,每晚回家陪你和孩子,好不好?” 他今天心情很好,武甲对自己说:孩子都在,不要惹火他吓着孩子。 杜佑山又求:“武甲,我们结婚吧!” 武甲避开他的目光:“你别闹笑话。” “好好好,”杜佑山拉着武甲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不结就不结,你也知道,我三天两头找茬欺负你,不就为这事堵得难受吗?只要你给我个承诺让我安下心,今后你是老板,我对你惟命是从!” “什么承诺?” “跟我一辈子,别找他了。” 武甲把手抽出来,淡淡道:“杜老板,你别有事没事就为难我,我已经说过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就这事不可能。” 杜佑山的脸色僵了僵,“有什么不可能的?你都快跑遍全世界了,说不定他早更名换姓和别人好了。” “不可能,”武甲笃定地强调一遍:“不可能!” 杜佑山放开武甲,坐起来闷头抽烟。 武甲整整衣领,沉默一阵,开口说:“杜老板,我要请假一段时间。” “去哪?” “阿根廷。” 杜佑山的手有点发抖,“要多少钱?” 武甲垂下眼帘,声音低低的:“你说呢?” 杜佑山蓦地把茶几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勃然大怒:“老子不是慈善家!我他妈给你钱让你去找别的男人?别的不说,疗养院那个老头做的两次心脏搭桥手术是全世界最贵的!我每年给疗养院捐那么多钱!随便一笔开销你每晚让人轮流操都赚不了那么多!” 武甲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杜老板,我知道我不值钱,可这个交换条件是你答应给我的。” 杜佑山像只发狂的猛兽,暴跳如雷地拽紧武甲的衣领,扬手给他一巴掌,“交换!你凭什么换?我要个人上床什么人没有?会缺你这个性冷淡?” 武甲被打得身子一歪,眼镜跌落下来,他扶着沙发缓了缓,不动声色地把眼镜捡起来戴上:“打够了,请给我开支票。” 杜佑山用两根手指把他的眼镜摘下来恶狠狠地摔出老远,随之攥着他的头发将他按在沙发上:“我不给你开!你别想走!” 武甲喘口气,握紧拳头道:“杜老板,够了。” 杜佑山咬牙道:“都是为了我的钱!我一分钱都不给你,我……”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杜卯像头小牛犊似的冲出来把他亲爸撞开,小脸涨得通红:“你敢打武叔叔!我宰了你!” 这一下当真是火上浇油,杜佑山气得眼前一黑,揪住杜卯的耳朵正要挥巴掌,杜寅死抱着他的胳膊:“爸爸,不要打杜卯……” 杜佑山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挥手把杜寅甩开,转身没来得及打到杜卯,武甲早已挡下他的巴掌,放软口气劝道:“你手重,别打孩子。” 杜佑山怒吼:“这是我儿子!我打死他都不关你的事!” 话音刚落便听到桂奶奶的尖叫,杜寅被他这么一甩,小脑袋瓜子撞在电视柜上,也不知道哪里撞破了,一头是血,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杜佑山惊出一身冷汗,赶过去,手足无措地去摸儿子头上的伤口,结结巴巴道:“杜寅,你你……” 杜卯冷不丁杀出来往他爸的手腕上哇唬一口咬下去,杜佑山吓了一大跳:“杜卯!你造反了?!!” 杜卯捂住杜寅脑门上的血口,小老虎般瞪着他:“别碰我哥!” 杜佑山一窒,强忍怒火没再和杜卯计较,侧身扶了扶沙发站起来,他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武甲自责不已,忙不迭把杜寅抱起来搂在怀里,“杜卯,医药箱!” 杜卯啪嗒啪嗒跑走,没过一会儿抱着医药箱跑回来,蹲在杜寅身边,眼泪哗哗掉,“杜寅,疼不疼?” 杜寅攥着武甲的衣服,哀哀的哭道:“疼……” 桂奶奶坐在旁边,抹眼泪念念叨叨:“杜寅啊乖孩子不哭不哭,这可怎么办啊,要留疤的……” 武甲打开医药箱,找出棉花麻利地给孩子处理了一下伤口,劝道:“都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杜寅闻言,努力地抽抽抽,连抽了几口气,咬着牙,当真不哭了。 杜卯有样学样,抽抽抽……“嗝~” 杜寅噗嗤一乐,又一歪嘴:“疼……” “有你在身边,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武甲抱着杜寅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杜佑山说出这句话,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他微垂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子,抿紧嘴巴。 杜寅脑袋上的伤口颇深,送到医院缝了三针,小孩子是耐不住疼的,缝针的时候哭得震天动地,武甲庆幸没把杜卯带去,否则那个小强盗听到他哥哭得这么悲惨,还不把医院屋顶给掀了? 杜佑山很想讨好讨好儿子,孩子缝完针后他想抱抱儿子说些好话,可惜杜寅粘着武甲不要他抱,他只能悻悻地做好一个司机的角色送那俩人回去,一路上,他想:今天就不该回家! 杜寅在医院哭累了,窝在武甲怀里抽抽搭搭的哭了一会儿,然后睡着了。 十字路口红灯,杜佑山把车停下看了眼杜寅,淡淡说:“他们从记事起都是跟着你,和我没什么感情,我对他们也……”他想了想,最终没有把话说下去。 对他们,恨多爱少。 这些年情绪已经平缓了,早些年,更是恨不得杀了他们。 武甲望向窗外,“杜老板,他们是你的亲儿子,血浓于水。” “我这辈子唯一做的后悔事,就是一时心软让她生下这对孩子。”杜佑山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四下寻找火机。 武甲提醒道:“绿灯了。” 杜佑山驾车左转,火机还是没有找到。武甲腾出左手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给他点上火。相对无言,杜佑山抽了几口烟,武甲给他把烟拿下来靠近烟灰缸抖一抖,再塞回他嘴里。 许久,杜佑山说:“那个软装修工程都是你经手的……” 武甲接口说:“知道了,我会先处理完这个工程再走。” 不再有话,多年朝夕相处磨圆了很多彼此的棱角,他们之间默契十足,不是简简单单的说分就可以分开。 杜佑山对武甲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他几次试图对这个人无条件的好,属于他的东西他自然会好好珍惜,就像以前杜家祖传的汝窑观音,那是他的宝贝,存柜子里怕被偷了,摆架子上怕摔了,早起一拜,晚上再看看,闲着没事便捧在手里把玩,不让它着一丝灰,更别说有什么磕碰闪失。可这个人不属于他,始终是别人的,汝窑观音,如今也是别人的,唯一属于他的人,死了,他一想起来胸口里某一处就会痛得没法忍受。 那个汝窑观音,十柒岁的时候他亲手卖掉的,不卖不行,他父母一死,杜家的日用瓷厂全垮了,一块祖地被几个所谓的亲戚乘火打劫骗走,债主成日在他家门口吵闹,他卖掉房子还是还不起债,除了卖掉他的宝贝再无活路。 那时魏南河是他最好的朋友,卖掉观音后他失了魂一般,太难受了,比割下一块肉还疼,他投奔好朋友想寻求一下安慰,结果被魏南河痛骂了一顿,差点大打出手,魏南河指着他的鼻子:“那东西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权利卖给小日本!” 好朋友,从小什么事都搭伴一起做,他们放学后蹲在马路牙子边啃五分钱一根的糖水冰棍,揣了一兜钢镚相约去打街机;魏南河小测补考,杜佑山蹲在窗户外递纸条,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两个人旷课爬古窑挖瓷片,杜佑山摔破了膝盖,魏南河背他爬了两个山头;考大学报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魏南河母亲病逝时杜佑山也戴孝,杜佑山父母双亡是魏南河里外奔波丧事,穿麻衣扛灵柩。 最后,两个人因为一个观音翻脸了。 好笑,所有人都知道,魏南河和杜佑山是死对头,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连杜佑山自己都怀疑那些关于年少时的回忆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魏南河还有爸爸,杜佑山没有;魏南河念完本科念研,杜佑山没机会;魏南河有个温柔美丽的未婚妻,杜佑山垂涎三尺,这是他唯一可以从魏南河那里争取来的,他也确实争取到了。有哪个女人会在二十岁的花样年华跟着他这样一穷二白的孤儿,三年没买一件新衣服,住在棚屋区的小阁楼里,吃稀饭配小葱拌豆腐? 杜佑山是个很容易知足的男人,别人学业事业一帆风顺,没关系,我有老婆,别人家庭和睦四代同堂,没关系,我有老婆。这个老婆让他着实幸福了几年,可惜幸福很快化为泡影,别人得到儿子是欢天喜地,而他得到儿子时失去了老婆,唯一的感觉就是天塌了。她是他的信仰,他不求飞黄腾达只求白头偕老,却不能得偿所愿。 白左寒劝过他:“佑山,再找一个,以你这条件,想找什么样的人都有。” 错了!他杜佑山确实今非昔比,却不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寄放他的感情,哪怕这个人不会像死去的老婆那么爱他也无所谓,他的要求很低,只要对方对他有一点感情他就会知足,一点点就够。可是武甲没有,他们从始至终是雇佣关系,刨开钱,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他也知道这些年自己的脾气越发暴躁了,爱深几恨深几分,任谁也没法长长久久地把满腔爱意投给一座冰山。 杜佑山不是死心眼,他对自己很宽容,敞开手臂面对莺莺燕燕,来者不拒,他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比武甲更让他上心的人。可惜混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他悲哀地发现,他还真的是非武甲不要。所以他更恨了,恨不得丢出一笔遣散费让武甲滚蛋——当然,只是想想不敢付诸行动,这么做的后果是他自己厚着脸皮把人求回来。当老板当到这份上,还有谁比他窝火?他恨恨地想:真他妈是上辈子欠了姓武的这个贱种!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沉重,不过是情节需要,这对反派的纠结是为主角服务的,望天…… 第65章 栓死你 段和六月底要毕业答辩,得提早一个月回西安准备论文,他订了两张机票,一张自己的,一张夏威的。夏威愤恨道:“喂,你干什么去哪里都随身携带我?” 段和刚上完课回来,身上的白衬衣都汗湿了,他松了松领带,没好气说:“我愿意,你管的着吗?” 夏威磨牙:“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 段和不动声色地从抽屉里拿出手铐,“一,跟着我。二,我把你铐在家里一个月,托我哥每天给你送食物,你自己选。” 夏威啸叫:“我选三!” 段和靠在椅子上对着空调吹,悠哉游哉道:“没有三。” “有!我呆在这等着,还可以找找工作,”夏威鼻涕虫般缠上段和,扭扭捏捏的坐在他腿上:“阿纳达,我会乖乖的,哪里都不去。” 段和甩开鼻涕虫,走到床边掀开床单,摸出一叠薄薄的手绘地图,在夏威面前晃了晃:“哪里都不去?” 夏威紧张地去捞那叠地图:“老婆,给我~~” 段和打开画了很多小标志和注释的手绘地图,边看边赞:“您真是天才,这地型图画得简约易懂,炸山的设计也是鬼斧神工,不才愚钝,大概配不上您这火药专家。” 夏威抓抓脑袋,粘上去给段和捶背:“老婆,饿了吧?奴才一大早就去超市买菜,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你……” 说话间,一张粉红色的小纸片从地图手稿里丢出来,忽悠悠落在段和脚边,夏威一个箭步扑上去按住那张纸片,段和气定神闲地踩住他的手背,“交上来。” 夏威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纳达,今天中午有炒虾!” 段和弯腰捡起那张火车票,扫了一眼,嗤笑:“我前天才和你说我二十九号去西安,你昨天就去买了三十号到九江的票,真是乖啊。” 夏威暴跳如雷:“谁!谁栽赃嫁祸于我?” 段和冷眼:“您的意思是我?” “当然不是老婆殿下!”夏威认真的想了想:“应该是昨天来修空调的人。” 段和不紧不慢的说:“夏威,我告诉你,你敢去,我们就完了。” 夏威蔫了,嘟囔道:“你以为我当小白脸的日子很好过吗?连买瓶矿泉水都要向你讨钱……” “我不是让你安心准备公务员考试吗?”段和把火车票撕了,“你不想跟我过的话就尽管去!” 夏威一看车票被撕了,不由怒从中来,使劲推段和一把:“我忍你很久了,你别太嚣张!老子想干什么干什么!以前从来没人这么管着我!” 段和往后趔趄了半步,随之一拳把夏威打翻在地上,“以前没人管,现在我来管!” “我操!”夏威气的两眼昏花,爬起来揪住段和,拳头抡到半空中,硬生生停滞住。 段和梗着脖子:“你有种打!” 打不得,今时不同往日,这厮如今是自己的婆娘,供自己白天逗乐晚上解馋,想抱就抱想啃就啃,打起来伤感情不说,自己还心疼。夏威悻悻地把拳头化解成一个巴掌,在段和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啐道:“不懂事!爷是靠脸吃饭的小白脸,打花了大爷的俊脸你赔得起吗?” 段和握住他的手腕拖到自己跟前,搂着他的脸就亲。唇舌纠缠之间,夏威的手探进段和的衬衫里,从后腰一路往下游移,段和皱皱眉,按住他的手:“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 夏威砸吧砸吧嘴:“干你。” 段和把他的脸拍开,“滚开!你的事我还没和你算清楚!” “我听你的,不去了,跟着你。”夏威死皮赖脸地扣着段和的腰,“阿纳达,人家想要~” 段和脸上有了点笑模样,掰开狼爪子转身就走,“你想要就要啊?我下午还要上课,别胡闹!” 夏威从背后抱着他强硬地按到床上,抖擞出一副暴君的气派:“爷说要就要,你不想要也得要!” “想打架尽管放马过来!”段和往后抡半圈手臂,胳膊肘直直撞在夏威脸上,将他从床上撞到床下,只听哐当一声,夏威哎呀呀惨叫连连。段和翻身坐起来,好整以暇地整整衣服,用自责的口气叹道:“都怪我把你给宠的!” 夏威捂脸在床角蜷成一团,扭动着呻吟道:“是你先亲人家的……” “我只是亲了一下,没批准别的。”段和踢踢他,“数三声,起来!一,二……” 夏威在“二”字的尾音结束后咻地扒拉住段和的小腿,脸贴在他腿上蚯蚓一般蠕动蠕动往上爬,“我要我要,现在申请批准~” 段和恶心得不行,踩了狗屎似的抖抖腿,“打报告先!” 夏威爬到段和大腿上,一头往对方胯|下钻去,隔着裤子咬住段和的命根子,含含糊糊的说:“小鸡鸡,我来和你打报告!” 段和大惊,揪住他的脑袋往外扯:“我拜托你别这么恶心,松口!裤子都给你弄脏了——” 夏威果然松了口,忽地抬起头,右眼一块淤青,可怜兮兮地看着段和:“你给我看看,我眼睛怎么了?疼……” 段和抹把冷汗,护着自己刚脱离狼口的命根子往后退了退,胡诌道:“没什么,好好儿的呢!” 夏威揉揉眼睛,“真不和我干?” “我下午有课!” 夏威看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和哥哥,你对我真有信心,其实我硬不了两个小时的。” “别和我贫!你折腾完了倒头就睡,我还要去上课,谁陪你耗谁是傻子!”段和扯几张纸巾擦裤裆上的口水,一脸嫌恶,“再说,就你还两个小时?还没我持久呢。” 夏威眼神哀怨地看着他:“你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 “哦?你有自尊?”段和不屑,往饭桌一扬下巴,“给老子盛饭吃,我饿死了!” 夏威直起腰,爬下床捡起散落的手绘地图。 段和脸色一肃,“你真要去?” 夏威盛气凌人地扫他一眼:“是,又怎样?” 段和怒极反笑:“你还和我扛上了?” 夏威往床沿一坐,低头将地图折好,低声说:“我自己受不了这种当小白脸的日子,什么都给不了你。你等着,等我赚了大钱,牛逼哄哄的,先买条黄金项链给你当定情信物。” “你恶不恶俗?我脑袋进水了会戴那种东西出去?”段和哭笑不得,“我什么都不缺,就要你在我身边,你别去冒那个险。”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说不定我一夜暴富!”夏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放光。 “我还不知道你?毛手毛脚的,又不爱惜自己的命,知识面不够也没有乐正柒那种天赋!不管是挖墓还是炸矿都别去,我们不缺钱!”段和眼圈儿微红:“上回你在机场突然失踪,我对自己说如果再看到你,绝对当你陌生人,绝对不再给你机会!我犯贱,我真的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你别让我提心吊胆!跟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安心,怕你又是玩玩我就跑了……” 夏威哑了半天,掏出火机把地图烧了,“这下你放心了?” 段和说:“你能画一份就能画十份,我有什么好放心的?““我发誓,今后我的一切都由段和做主,没有段和允许,我一装火药就先把自己炸死,一下墓就踩到机关尸骨无存。”夏威勾住段和的脖子,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说:“我跟着你,你要对我好。” 段和侧搂着他,鼻子酸溜溜的,“我对你不够好吗?” 夏威话锋一转:“那人家想要~~”那小眼神水灵的! 段和一窒,无可奈何地解裤子,“来吧来吧,速战速决,干完伺候老子吃饭!” 夏威撇下火机,撒着欢儿骑到段和身上,嘿咻嘿咻把对方的裤子褪下来,色迷迷地念叨道:“宝贝,别脱衣服了,我就喜欢你这样,上半身禁欲下半身淫|乱……” “你神经病!” 夏威将段和衬衫散开的纽扣扣上,又把他的领带扎正,然后撩起衬衫在段和的小腹上舔了舔,发出感叹:“为什么不是甜的?” “我又不是西瓜,怎么会甜?”段和翻白眼。 “不是西瓜,是蜜桃!你早上出门前还带着一股子蜜桃味,现在只有汗味了……”夏威好委屈呀~~“您这么喜欢蜜桃味,那儿不有一整瓶沐浴露吗?您尽管喝,还可以边喝边吐泡泡,多好玩!”段和无力地把头扭向一边。 “我就喜欢你蜜桃!” 段和痛不欲生地妥协了:“好好好,我去洗个澡就蜜桃了。” 夏威抱住他上下其手摸个不停,喘着粗气说:“算了,偶尔换换口味,话梅也不错。” 段和泪奔:你饶了我吧死变态! 夏初的中午容易犯乏困,尤其是做完激烈运动后,更是困得眼皮打架,段和原本穿戴整齐的白衬衫被汗水浸透了,搓揉得皱巴巴的,下午是不能再穿这件衣服去上课了,他努力撑开眼皮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上课,真不想动。 “那就旷课呗。”夏威趴在段和身上,下巴靠在他肩头打了个小盹后才得意洋洋地撤出凶器,“和哥哥,我困,陪我再睡睡。” 当学生旷课只是放老师一个人的鸽子,当老师就不同了,旷课那是放整个系一百多人的鸽子!段和有气无力地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想活了你!” 夏威贴在他肩膀上啵啵啵亲了几口:“小妖精,我是不想活了,我想死在你身上。” 段和恶寒,翻身把夏威从自己背上掀下去,“我睡一睡,你别睡,过十分钟叫我。” “十五分钟。” “你别浪费我时间!” “遵命遵命!”夏威在他额头上印上一个吻,眯上眼欣赏了一番,自言自语:“你怎么就对我好成这样……” 段和闭上眼:“你还不知恩图报?” “一定是你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来还。”夏威咬咬他的耳朵:“比如说,上辈子你是一只被我放生的小乌龟……” 段和往他脑袋上抽一巴掌:“你才是小乌龟!” 夏威握住段和的手把他圈进自己怀里,“我是乌龟我是乌龟,你是一只被我放生的小虾米。” 段和失笑:“别吵,别吵……” “不吵,我给你看时间。” “还吵?” “不吵了。” “啧……” “嘘……” “……” “……” 段和睡着了,夏威拿着手机瞪大眼看时间。 十分钟过去了,他想:再让他睡三分钟吧。 过了三分钟,他想:再让他睡三分钟吧。 又过了三分钟,他想:最后让他睡三分钟,他冲个凉换身衣服五分钟,走到教学楼五分钟,时间够…… 三分…… 两分…… 一分三十秒…… 夏威也睡着了…… 等段和睡到自然醒,看看时间,欲哭欲哭地一掌把夏威拍醒:“下课了……你真是百无一用!好讨厌哦……” 夏威咬着床单角角:“呀咩跌~人家不小心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有一整章是这一对的,以后绝对不花一整章在死道士身上,呸……(#‵′)凸 第66章 古彩 古彩,是一种釉上彩,其制作方法是在器皿上喷青白釉,一千三百度高温成型,然后在釉面上以古彩料绘制,再经八百度左右高温烧制,后期的粉彩,新彩,程序都是一样的,但古彩远没有粉彩新彩那么色彩繁多,一般只有几种颜色,所以也叫五彩,烧成后颜色对比强烈,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年画意味。 杜佑山请魏南河的作坊制作一套茶具,绘以人物题材,一个壶配六个杯子,送人既雅致又高档。不管是工艺品还是艺术品,在正常情况下,人物比花鸟或风景开价高,但这种小生意魏南河看不上眼,敷衍道:“两千,贴花。” “喂喂,贴花还要两千?不要太狠啊!”杜佑山直皱眉:“贴花的怎么送人?太掉价了!我要纹饰与众不同的手绘古彩。” “麻烦,”魏南河摇摇手,“那几个明青花我还没做出来呢,谁有空给你专门做一套工艺品?还要与众不同的设计,你当我很闲?” 杜佑山翘起二郎腿,给武甲使了个眼色,武甲道:“魏教授,明青花可以先缓一缓,这套比较急,再精致的工艺品都不难求,难求的是东西的韵味,别的作坊能做出来的话杜老板不会劳烦您,价格方面您放心。” 这奉承的话说的,放低了姿态,恳请的口气又诚挚委婉。杜佑山当然是不甘心亲口说给魏南河听,由武甲的嘴说出来不但达到目的还给自己留了面子。魏南河扫了眼武甲,似笑非笑道:“送谁?这么急,让你连赚钱都顾不得了?” 杜佑山压低声音道:“黑道上那位彭爷,你知道的。我店里没有他看得上眼的东西,他只对一件你仿的古彩小杯子感兴趣……” 魏南河倒吸一口冷气:驴日的,一定是你个王八蛋嚼舌根把烂摊子推卸给我! 杜佑山继续说:“他拜把兄弟过寿,粗人出身的,总是喜欢附庸风雅,想送出个品味,他老人家请我来拜托你,你看……” 那位彭爷是尊出了名的凶神,魏南河没有正面和他接触过,但早有耳闻,只要做事合了他老人家的心意,他定能保证黑道白道全卖你面子,杜佑山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有不少方面是仰仗这位黑帮的大腕。话另说,若是触怒了他,抱歉,“后果自负”四个字您自个儿扛着吧,不久前天下地产总裁遭黑枪差点送命,事后亲自上门向彭爷赔罪,送了一家夜总会才平息下纷争。杜佑山话中威胁的含义再明白不过:首富都不敢惹的人,你一个穷教授想摆架子? 魏南河冷笑几声,“看在佑山的面子上,我抽时间吧。”心说:我看在你地下的爸妈面子上!俩老人一世善良,怎么生出你这基因突变的损人? 杜佑山优雅地摸摸手里的打火机,“那么,钱……”嗤,什么玩意儿!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东西而已,能替佑山解围就好,提钱多伤感情。”魏南河嘴上说的好听,早已不耐烦地把头扭向一边。 谁不知道,礼物合彭爷心意,杜佑山领功,如果不合彭爷的心意,魏教授你就等着认识认识那位凶神吧! 杨小空下山练车,刚回来便看到杜佑山趾高气昂地从长条石台阶上走下来,赶紧夹住尾巴贴着墙壁往屋里溜,杜佑山及时唤住他:“小空!躲什么?” 杨小空站住,硬着头皮打招呼:“你好,杜老板。” “你好你好,”杜佑山迈八字步踱过去,“左寒呢?” 杨小空有问有答:“不知道,我有一个礼拜没和他联系了。” “一个礼拜呀,”杜佑山拉长尾音,“你怎么不挂电话问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杨小空道:“不了,他最近没空,有空自然会找我。” 杜佑山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没空?” “你要找他请拨他的手机。”杨小空不卑不亢地看着杜佑山,眸子温润乌黑,面上还带着抹笑容。 杜佑山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白左寒近日没接什么工程,学校安排的课全上完了,昨天在一个酒会上还向他抱怨自己闲得全身长蘑菇,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晚上,能马不停蹄过夜生活。 “小空!”柏为屿站在妆碧堂门口,嚷嚷道:“死哪里去了?曹老早上过来看你的练习板,臭骂了一顿!那做的什么玩意儿?”而后,假装这才看到杜佑山,忙点头哈腰:“杜老板,很久不见了,最近可好?” 杜佑山敛起笑脸,“很好,谢谢惦记。” 柏为屿搓搓手,满脸堆笑,一语双关:“那就好那就好,向您全家问好。” 杨小空忍笑着往柏为屿挪过去,用眼神警示他:你别乱说话! 杜佑山拉长了脸,冷冰冰地转移话题:“柏为屿,你的画展时间不到一个月了,好好准备一下。” 柏为屿俩手插口袋里,吊儿郎当的问:“准备什么?请杜老板指教。” “每幅画配一篇百字以上的创作心得,提早十天发给我,要印宣传册。再准备十五到二十分钟的开幕致辞,背熟点,艺术出版社和新闻频道的记者都会来,到时你别结结巴巴的上不了台面。”柏为屿的相貌不招人嫌,可那二流子的德行真是让杜佑山厌恶,他批判地上下打量柏为屿,“还有,从里到外整清楚点,开幕那天一定要穿西装,你想玩个性,成大师了再玩不迟。我是看在曹老的面子上给你这么好的机会,画展成功的话对谁都好,如果反响不怎样,今后我不会卖你的帐。” 柏为屿被说的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反驳,连“天马流星靠”都堵在喉咙里蹦不出来。 杜佑山转身往自己的车走,走没几步,回头添上一句:“我奉劝你,西装别到地摊买,到品牌店里买,起码得五千块一套的!你别以为地摊货别人看不出来。” 俩人看着杜佑山的凯迪拉克绝尘而去,杨小空怯怯地捅捅柏为屿,“为屿,你有钱买西装吗?” 柏为屿颓然:“没。” 杨小空从兜里掏出一把钞票,“我把驾校的学费交掉后,这学期的伙食费只有八百了,刚取的……” 柏为屿假装推脱,羞涩道:“这怎么好意思。” 杨小空把钱卷吧卷吧收回来,“我没说要借你。” 柏为屿一把将钱抢过来,“老子客气点,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八百块还好意思借人?我勉为其难凑个数吧。” 杨小空:“喂喂,我也要花钱的。” 柏为屿斜眼:“山旮旯里,花个毛钱?” 杨小空说得义正言辞:“周末我想约白教授吃饭!” 柏为屿:“……” 杨小空眼睛里放出闪烁的小星星,带着哀求的口气:“师兄!” 柏为屿摸出十块钱塞进杨小空手里,“师弟,约弟媳妇吃碗馄饨吧,配个茶叶蛋,管饱。” 杨小空:呜呜,你怎么这样! 柏为屿和段杀初步形成一种周末夫妻的关系,不过柏为屿觉得段杀实在太闷了,只能和他相处一天,多一天都会憋死,可几天不见,又觉得自己必须去见一见面瘫了,不然也会憋死,至于被什么憋死,不得而知。 “说吧,你有多少钱可以借我?”柏为屿咬住一口拉面,嘶啦啦吸进去,汤汤水水甩得到处都是。 段杀坐在他对面,缓缓吐出烟圈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柏为屿嚼着拉面,瞪大眼:“装傻?不是这么不仗义吧?我师弟都借了八百,你借个九百不过分吧?” 段杀倒是很期待自己问柏为屿:“什么事?”这小子会凶神恶煞的说:“没事!没事不能找你?” 可惜没有,上上上回借口是借移动硬盘,上上回是找钥匙圈,上回是来研究一下三角柜的结构,这回,嗯,借钱,很好,总算有点实质性的意义了。 柏为屿吃完自己这份拉面,用筷子戳汤底的牛肉渣,心虚气短的道:“哦哦,我想起来了,我还欠你钱,可是,可是……” 段杀说:“要多少?” 柏为屿瞬间复活,笑成一朵花儿:“四、五千吧。” “这我的工资卡。”段杀抽出一张卡放在桌面上,“五千块我还是有的,向你同学借的钱还人家吧。” 柏为屿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不太好意思拿。 段杀把烟丢进烟灰缸,揭开外卖拉面的盒盖,执起筷子搅了搅,“以后别再和我提借钱。”话说完,见柏为屿怒目圆瞪,忙纠正道:“我是说,别和我提借,我们间不必那么生分。” 柏为屿埋下头,端起大纸碗慌乱地喝了两口汤。 “画展什么时候?”段杀问。 “六月三十开幕。”柏为屿心不在焉地摆弄筷子:“你如果有空可以去看看。” “嗯。”段杀应了声,又问:“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待业。” “我有个主意,你考虑一下。” “什么主意?”柏为屿很好奇。 “和我同居。” 柏为屿全身炸毛:“喂!你说话有点逻辑好不好?同居和我找工作有个毛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段杀理所当然的说:“有我养你,你不必急着找工作。” “我飞天霹雳靠!当我小白脸啊!”柏为屿怪笑几声:“你养我也行,我离不开那个妆碧堂,你每个月把钱给我送过来,同居的话就免了” “不行,我要天天看到你。”段杀面不改色,“我可以接送你,或者你考个驾照,车借你。” 柏为屿毫无意义地旁顾一番只有两个人的屋子,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后,还是很窘迫:这告白也太赤|裸裸了! 段杀接着说:“被你吵习惯了,你不在的时候房间里太安静。” 柏为屿拖着椅子挪到段杀身边,抱住他的脸亲了一口,痞痞地笑道:“你这么离不开我真是伤脑筋,好吧,我考虑考虑,谁叫我同情心泛滥呢?” 段杀抹一把柏为屿沾到他脸上的汤酱,添上一句:“而且,我总得看到我花钱养的那个东西。”不好意思,段Sir不喜欢放养宠物。 柏为屿痛苦地扭过脸去,一字一字说:“我去你妈的!” 第67章 儿童节 星期天的早上雾蒙蒙,抱佛脚的小柒刚起床,睡眼朦胧,摇摇晃晃走下台阶,家长在后面催:“快点,拍准考证照片别迟到了!唉,鹌鹑蛋呢?” 乐正柒连连打呵欠:“蛋?咦,我丢哪了?” “这才多大年纪健忘就这么厉害!”魏南河在他脑袋上凿个暴栗,转身跑回厨房找乐正柒的早饭。 乐正柒搓搓脑袋,哀怨地看着正在刷牙的杨小空:“我念书念腻了。” 杨小空吐着白泡泡:“我念了快二十年的人都没说什么,你才念多久?” 乐正柒垂头丧气的:“今天六一……” 杨小空失笑:“你早不是儿童了。” 乐正柒指指自己的黑眼圈:“你看我都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我真后悔,我不该答应南河去上学的……” 杨小空用毛巾擦擦嘴角的牙膏末,凑过来:“别郁闷了,拍完照我带你去玩吧……” “不行,为屿也说带我去玩,南河不让!他说马上考试了,要争分夺秒!我真后悔,我真后悔,”乐正柒坐在石阶上,抱着头把头发抓得像鸡窝,嘟囔道:“我真后悔……” 瞧,好好一孩子硬是被填鸭式教育活生生逼成祥林嫂了。 黑猫很应景地在一边配音:“喵呜~嗷呜~喵噶~” 杨小空肩上搭着毛巾,局促地问:“小柒,有没有钱,借我点。” 乐正柒抬起头,大眼睛里都是怀疑:“向我借钱?” “嗯,为屿把我的钱都抢走了,我下午还想下山找白教授呢。”杨小空好无奈呀! 乐正柒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从中抽出面值最大的一张钞票——五块,“呶,可以买两罐浆糊,你们一人一罐。” 杨小空无语:“喂,小柒,别开玩笑了。” “我很正经!”乐正柒两眼迷离起来:“现在街上很少有卖米浆做的浆糊了,只有那种透明的胶水,难吃死了,哦,固体胶也很难吃……”多挑出两块钱硬币往杨小空手里塞,“有看到好吃的浆糊帮我也买一罐。” 杨小空拿过那张五块钱,站起来:“谢谢。” 乐正柒抱着他的腿痛哭:“今天是儿童节,你帮我买一罐浆糊都不行吗?” 杨小空拔腿要走,“不行。” “求你了嘛~~”乐正柒不依不饶地捏着那两枚硬币,谄媚地直摇尾巴:“小空哥哥~就在我学校对面有个美术用品商店~你问问店主这几天有没有进裱画用的浆糊……” “你说吧,”杨小空弯下腰,和颜悦色地望着他:“你上学这段时间吃了多少浆糊?” “呃……” 魏南河拎着一袋鹌鹑蛋出来了,杨小空三步两步走过去,“魏师兄,我有件事得和你说,小柒在外头常吃……” “杨小空!你敢说!”乐正柒撒泼状扯住杨小空。 魏南河额上青筋一跳:“浆糊吗?” 乐正柒一哆嗦:“不是!” 杨小空说:“就是!魏师兄,他常到学校对面美术用品商店买浆糊吃。” 魏南河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捏住乐正柒的脖子,“你丫狗改不了吃屎!先去拍照,回来再揍你。” 乐正柒两眼含泪怨恨地瞪着杨小空:“我和为屿说,叫他揍你……” 此时的柏为屿还在赖床,空调开到十八度,裹着被子蜷成一团,已经醒了,就是不想起。 对门那户人家也有个警察,养了头威风凛凛的狼狗,柏为屿好生羡慕,昨晚和那户人家搭讪问了下,得知人家那狗是从警队里抱出来的,于是柏为屿念叨了一晚,吵得段杀实在受不了,一晚都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天天和柏为屿见面,做周末夫妻就已经够挑战他的忍耐力了。 “你听!对门的狗又在叫。”柏为屿从被窝里探出头,听得很专注。 段杀下楼买了早餐回来,打开牛奶罐给自己倒一杯。 “我和你说话呢。” 段杀嚼着油条。 “听到没有啊,我和你说话呢!” 段杀喝一口牛奶,“听到了。” “你也抱一只吧。” “工瓷坊不是有狗吗?还有三只。” “都是土狗。” 段杀敲敲鸡蛋,剥蛋壳:“土狗和狼狗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四条腿?” 柏为屿反驳:“你还四条腿呢,你和狗有什么区别?” 段杀无言以对。 柏为屿揉揉眼睛坐起来:“对门那个警察也是面瘫,你们很熟吗?” 段杀耐着性子,“昨天你逗狗的时候刚认识的。” “你在单位没看到他?”柏为屿没完没了的问。 段杀咬了口鸡蛋,自顾自埋头苦吃。 “问你哪!”柏为屿明明知道别人不愿搭理他也不会识趣地选择沉默,这也是他对于段杀而言最与众不同的一点——死皮赖脸的聒噪! “离远了,我是刑侦处的,他是我们下属单位分管的一个扫黄组的。”段杀被逼无奈没完没了的回答。 柏为屿总结:“简单来说,他是卖命的,你是坐办公室喝茶的。” 段杀懒得应他,吃着吃着,猛然冒出一句话:“对了,我和狗不一样,我只有两条腿。” “啊哈哈……”柏为屿指着他的鼻子爆笑:“你反射弧怎么怎么长啊?” 段杀头顶上乌云密布:“……” 柏为屿捶床笑得死去活来:“你一定是猪八戒投胎的,哇哈哈——” “……”段杀青筋暴起:我忍,我忍! 柏为屿笑够了,哎呦哎呦地捧着肚子,沉思数分钟,神神秘秘地说:“我发现一件事。” 段杀恶狠狠地咬着鸡蛋:忍!忍! “你怎么不问问我发现什么事?” “你发现什么事了?”段杀咽下最后一口鸡蛋。 “对门那两个人和你一样!” “什么和我一样?”段杀有点好奇了。 柏为屿一字一字说:“同性恋。” “……”段杀心说:请你说别人的时候不要把自己排除出去。 柏为屿从床上爬起来,抓抓脑袋,不洗脸不刷牙直接叼上根油条,“你弟怎么回西安毕业答辩还要带着夏威?” 段杀把牛奶倒进杯子里,递给柏为屿。 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段杀:“问你呢!” “他愿意,你管的着吗?” “说来,你和你弟真的死像死像的。”柏为屿喝了一大口,嘴巴外一圈牛奶,伸舌头舔啊舔,“都喜欢把人栓在身边,什么破毛病。” 段杀无语:我是想把你栓起来,不过还想用胶布封住你的嘴! 十五块钱,刨去三块钱下山的车费,留下三块钱上山的车费,只剩九块,真的只能要两碗馄饨附加一个茶叶蛋。 白左寒笑得很慈祥:“茶叶蛋你吃吧,你说不定还能长个呢。” 杨小空说:“白教授,你嘲笑我吗?” “没……” “别装。” “有那么一点,你从上周就哭着喊着下次约会你掏钱,结果只带了十五块。”白左寒只好实话实说。他穿了件浅粉色衬衫,一条米色长裤,坐在拥挤没有空调的馄饨店里,热得白皙的脸孔泛出潮红,鼻尖直冒汗珠。 杨小空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下次……” “别下次了,”白左寒揉小动物似的揉揉他的脑袋,“你一学生,和我逞什么能?谁付钱不都一样?” “我不是想逞能……”杨小空嘴里含了一个馄饨,话说出一半,连带馄饨一起吞回肚子里。是不想在你面前永远只当小孩子。 每次约会,白左寒像是带邻居家孩子出去吃个饭,任务完成后迫不及待地说拜拜下次见。下次,杨小空不约,他也不会主动挂电话,而杨小空挂电话,十个电话九个都推说忙。是不是真的很忙,白左寒自认没有人证物证,无从考证。 那辆彪悍威风的咪咪虎蹲在狭小的巷口拐弯角,白左寒费了好大劲,倒车,转弯,哔哔乱按喇叭,急出一身汗:“人怎么这么多啊!” “还不如走路。”杨小空搭话。 “是!还不如走路。”白左寒重复。 “白教授,我们走路吧。” “……”白左寒赔笑:“我的车怎么办?” “过了十点学生街就不挤了。”杨小空拉着白左寒的手,微笑:“我们逛逛。” “十点?你怎么回去?” “去村里的末班车六点,”杨小空看了下时间,“现在也没车了,反正我得打车。” “你有钱吗?” “没有。”杨小空对答如流。 “给你点钱,你打车吧。”白左寒隐约觉出点什么,“要不,我送你回去?” “你别急着赶我回去,”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们再呆一会儿。” “那……你别牵我的手。” 杨小空把手收回来,笑容浅了。 死一般的沉默。 完蛋,纯真无邪的咩咩有一颗脆弱的玻璃心,我再不小心说话,他会形成巨大的心理阴影,对以后的人生观爱情观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白教授局促不安地观察自己学生的脸色,小心解释道:“小空,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小空反问:“你知道我想什么了?” 白左寒干笑:“你想什么?” “我想亲你。”杨小空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别提多认真了。 我的神啊!白左寒抽抽嘴角,耐心说:“这更不行了,人这么多,被看到像什么话?” 杨小空露出很受伤的表情。 白左寒忙安慰:“小空,换个事老师就答应你。” “今晚住你家。”杨小空想都不想。 “……”白左寒发觉自己被套了,他看到绵羊脑门上隐现一个“王”字。 杨小空无辜地看着他:“你都答应了。” “这个……”白左寒很为难。 白左寒家是个神秘之处,没人去过,因为白左寒不乐意带人回家做客——无论是朋友还是同事。 杨小空偏偏头,加重了语气:“白教授,是你先答应的!” 白左寒硬着头皮答应了:“也行……”然后扭过头避开杨小空的视线,无声地动动嘴唇:这个东西带回家不能吃的,不能吃的不能吃的…… 那是一个军区大院,大门外有警卫站岗,一进门就是宽大的马路,路两边立满苍天大树,杨小空将脑袋探出车窗往上张望一眼——天空被高大茂密的树枝挡住了,月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空气中有一股静谧清甜的气味,杨小空用力嗅了嗅,问:“白教授,那是什么花?” “槐花。” “哪一棵是槐树?” “在深处,你看不到,我也不知道在哪,”白左寒压低声音说:“我从来不去找它,听说槐树容易闹鬼……” 杨小空冷眼:“白教授,你胆子很小。” 白左寒悻悻地哼了声,打开车大灯往前开。 马路直通前方一片宏伟的老式建筑群,大概是军部,阴森森地坐落在一整片的树林中,隐约露出几束灯光,看过去让人瘮得慌,白天或许还挺气派的。 这个大院大得不可思议,像个森林公园,拐过老式建筑群,又开出十多分钟,路面越来越窄,树丛则越发密集,偶尔会有几片屋顶从树顶处显露出来。白左寒介绍说:“喏,那栋是食堂,我从小吃到大,我妈年轻时是个文艺兵,唱歌跳舞样样都行,可做饭难吃到极点。” “你和爸妈一起住?”杨小空有些怯场。 白左寒耸耸肩,“没,我姐姐姐夫住市区,他们挺忙的,我爸妈就搬过去帮忙带孩子,现在我外甥女都上小学了。” 杨小空说:“我妈说外甥女像舅舅,侄子像姑姑。” 白左寒啐道:“呸,怎么可能像我?她一副白雪公主的高傲德行,以后有机会让你见见那小丫头,我哪有她那么装腔作势!” 杨小空忍笑道:“确实不像,一点也不像!” 第68章 来福啊~ 在军区大院里绕了许久,总算在一个独门独院的小破楼前停下来,杨小空保证自己下次来绝对找不到这地方。白左寒一扬下巴,“去把院子的铁门打开。” 杨小空伸手:“钥匙。” “我没锁。” 杨小空讶异地问道:“怎么不锁?不怕小偷?” 白左寒失笑:“这里是军区大院,小偷到这里来找毙吗?” 铁门已经锈迹斑驳,推开时发出难听的嘎吱声,白左寒的车跟在后面开进院子里,肆无忌惮地斜横在楼前停了下来。 小破楼又小又破,二层楼,六、柒十年代的古朴设计,没有防盗门,木门外只有一扇挂着纱窗的焊接铁门拦。瞧这门拦的款式就知道是出自白教授之手,空隙有大有小有圆有方,铁条有粗有细有白有红,更要命的是,它只挡住了三分之二的门洞,完全起不到任何防贼防盗的作用。 杨小空走上台阶,摇摇铁门拦,回头问白左寒:“立体构成创作?” 白左寒煞有介事地说“获过奖的,别动坏了。” “骗人!” “看来你没有认真看我写的那本教材,”白左寒在他脑袋上弹了一记,“书里有照片的!” 杨小空摸摸头,“你自己说那里面都是废话。” 白左寒拉开门拦,顺手把走廊上的灯打开,“我那是自谦,你懂么?” 杨小空答道:“以前不懂,现在懂了,你就是爱装。” “你再挖苦我,我不让你进门!”白左寒用眼角斜他,从走廊的花盆下摸出一把钥匙。 杨小空住嘴,俩手插在裤兜里,笑微微地看着。 白左寒打开房门,手搁在木门扶手上,轻咳一声道:“我养了一只宠物,比较凶,你要有心理准备。” “会咬人?” “不,它……喜欢拱人……”白左寒推开木门,脱下鞋的同时拉开嗓门唤道:“来福——” 屋子里传来一阵呼噜噜的声音,紧接着一头黑猪夹带劲风奔了出来,半米高,鼻头粉红,通体油光发亮,四蹄健壮,粗粗的卷尾巴一颠一颠的。杨小空大惊失色,忙贴紧墙壁避开黑猪的拱撞,黑猪扭动屁股在白左寒脚下蹭两下,扭身往院子里撒蹄子奔跑,在咪咪虎的车胎上一阵乱拱,发出兴奋的吭哧吭哧声。 白左寒向杨小空解释道:“我买它回来的时候它只有巴掌大,卖猪的人说小香猪长大后体重不会超过一公斤。” 杨小空抹把冷汗,“白教授,我觉得你是被人骗了,这根本就不是小香猪。”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把它吃掉!它很爱干净,从不在屋里大小便,可惜它只能自己在院子里玩玩,”白左寒看着猪的眼神充满怜悯:“它一定很孤独。” 杨小空笑得全身乱抖:“白……白教授,你想多了,有你陪它,它不会……孤独的……” “笑什么笑?你别告诉魏南河他们,听到没?”白左寒死鱼眼一翻:“还笑!养猪很好笑吗?” “好好好,”杨小空连连摆手,“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白左寒愤愤然往里走,“别看它了,到楼上来。” “那猪怎么办?” “它玩累了自己会回来。” 楼下是客厅,楼上是书房和卧房,白左寒无比自豪地炫耀道:“来福从不上楼,比狗还听话。” “以它的体型爬楼梯很辛苦。”杨小空一针见血:“应该是懒惰,不是听话。” 白左寒无言反驳,气哼哼地从衣柜里翻找出毛巾和换洗的衣服,“去洗个澡早点睡吧,明早还要上课。” 杨小空接过来抱在怀里,“我没课。” “我有课。”白左寒拉开衣柜下的抽屉找新牙刷。 杨小空在白左寒面前蹲下来,直视他说:“白教授,你也没课了。” “……” “我们的辅导员是去年刚留校的田师兄,我很容易就向他要来你的课时安排表。” “……” “下学期的课时安排也出来了,你要吗?我给你复印一份。” 白左寒石化:“……” 杨小空面上始终是纯粹无邪的笑容,他在白左寒的脸上亲一口,拿过牙刷进浴室里去了。 白左寒捂着脸,脸上火辣辣的,那个吻比打了他一巴掌还要命! 洗完澡的绵羊仔粉嫩嫩的,白左寒想吃,不敢吃,唯恐后果自己负不起。 当然,从杨小空的角度看,白莲花洗完澡香喷喷的太诱人了,他想啃他的脸,想舔他的嘴唇,想咬他的脖子,想把他整个人都吞了,又怕不小心激怒了他。 两人隔了一条无形的三八线睡了一晚,各怀鬼胎,第二天起床后,白左寒揉揉黑眼圈儿,心说:熬过一劫了,阿弥陀佛! 杨小空则直懊恼:好容易才一起睡了一晚,没吃到实在太可惜了。 依旧是大雾漫天的清晨,黑猪蜷在走廊边的破窝里睡得酣畅,杨小空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发现这头猪比工瓷坊那几只狗干净多了,或许是因为毛短且不沾灰的缘故。 白左寒煮了一锅稀饭,给自己盛一碗,给杨小空盛一碗,剩下的大半锅都是给猪吃的。 杨小空埋头喝粥,稀饭里有花生和玉米粒,味道不错。 “吃完饭回去吧。”白左寒懒洋洋的倒在椅子里,用小勺扒拉着稀饭,全无胃口的样子。 “白教授今天很忙吗?” “忙……”白左寒习惯性吐出这个字,急忙改口:“嗯……不忙。” “我也不忙。”杨小空不想走。 白左寒怒:“身为一个学生,怎么可以不忙?不忙?我给你找点事做!”咚咚咚上楼,在书房里翻了一阵,拿出一本厚厚的《伯里曼人体结构》下楼来,丢在饭桌上,“临摹一遍。” 杨小空接过,欢欣鼓舞地应道:“好!”转而掏出手机,哔哔哔按了几声,说:“为屿,你帮我向曹老请两天假,白教授叫我临一遍伯里曼,我临完就回去!” 白左寒晴天霹雳,差点厥过去:“谁,谁让你在这临的?” 杨小空掐了电话,无助地看着他:“白教授,我都请假了……” 白左寒:“……” 吃完饭后,杨小空殷勤地收拾手势碗筷,颠儿颠儿钻厨房里洗碗,一副主人的做派。白左寒蹲在走廊上搂着他的黑猪,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心下念念:老子总算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大智若愚了,杨小空,叫你装,我叫你装! 魏南河在开家长会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和乐正柒很要好的女孩,女孩长得甜美可人,乖乖巧巧的打招呼说:“魏叔叔好。” 魏南河伪装慈祥地应道:“你好,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女孩笑眯眯的回答:“我不考很好的学校,问题应该不大。” 乐正柒在魏南河身边拉扯他:“你别问了你别问了……” “看来你挺有把握啊,”魏南河笑问:“打算考什么学校?” 女孩说了一个大学的名字,魏南河的脸拉了下来:居然就是他那个学校!岂不是又要和乐正柒凑在一起? 乐正柒观察着魏南河的脸色,小声说:“我考文博系,崔颦考的是历史系。” “那岂不是靠的很近?”魏南河一点都不给乐正柒面子。 乐正柒丧眉耷眼地说:“也不是很近,还隔了一个中文系。” 魏南河皮笑肉不笑:“看来你们连地理环境都勘察过了呵。” 乐正柒不满地在他胳膊上扭了一把,示意他回去再说。 小气的老男人忍气吞声地对女孩挤出一个笑容:“乐正柒书念得那么差,也不一定考得上,呵呵,呵呵。” 正说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远远地唤了声:“崔颦!”女孩跑过去勾着青年的胳膊,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还不时回头冲乐正柒拼命眨眼睛。 魏南河冷眼:“她和你眉来眼去什么?” “哪有!”乐正柒直皱眉头:“你别疑神疑鬼的,她就是炫耀一下她哥很帅而已!” “她朝你眨眨眼你都知道她什么意思,”魏教授掩饰不住语气里的酸劲:“都心有灵犀了嘛。” 乐正柒坐在课桌上,晃着两条腿,没好气说:“你是来开家长会的还是来吃醋的?” 魏南河没应,低头看乐正柒的联考成绩单。 崔颦拖着青年跑来,介绍道:“乐正柒,这是我哥!” 乐正柒面对帅哥有点局促,抓抓脑袋,说:“你好。” 崔颦指着魏南河:“这是我同学的叔叔。” 魏南河和那个青年握握手,“你好你好。” “你好,魏教授,我叫元凯,我们见过面。”那青年穿的很低调,衬衫,西裤,扎着正正经经的灰色领带,黑框眼镜别在衬衫的口袋上,一副朝九晚五的小职员打扮,却英俊得光彩夺目,全身上下隐泛一种牛郎的气质,一看就不像做正经职业的人。 见过面?在哪见过面?魏南河在脑袋里使劲搜刮了一通关于这位美男子的印象:老子应酬的时候从来片叶不沾,这是哪个夜总会的公关? “怎么,您忘记了?”元凯唇边一抹笑意,兀自地眉目传情。 抱歉,搜索数据失败。魏南河想当然地敷衍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印象了,您留个名片,下次有应酬的话一定光顾……” 元凯嘴角抽搐:“我在附小教英语,您不用光顾。” 魏南河一窒:“小学老师?”那更不可能认识啊! 元凯提醒他:“去年你们学院的崔教授和我妈结婚……” “呃?”魏南河想起来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崔颦:“你是崔教授的女儿?” 乐正柒更惊讶:“崔伯伯是你爸?” 崔颦:“啊?” 元凯用胳膊肘顶顶崔颦:“小颦,忘记了?他是爸的同事,做瓷器的那个魏教授。” 崔颦有点失神:“啊?” 元凯面带笑容:“爸不是提过几次吗?他家有个小孩长的很可爱。” 他家有个小孩长的很可爱?乐正柒一头黑线:不是说我吧? “啊!”崔颦如梦初醒,眼神矛盾地重新打量乐正柒,一张俏脸换了好几种表情。 乐正柒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脸:“怎,怎么了?” 崔颦激动地抓住乐正柒摇晃:“你骗我!” “我我我骗你什么了?” 崔颦亢奋得语无伦次:“无语凝噎,攻受立现!果然是养成系!我泪流满面啊!” 乐正柒被吓到了:“崔颦,你说什么?” 崔颦两眼放光,连气都粗了:“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只会偷偷写你们的同人,拍你们的照片,偶尔到论坛上直播……” 元凯拉着崔颦就走,“走吧丫头,你把他吓坏了……” 崔颦摇撼她哥的手臂:“哥,你们女王忠犬配已经过时了,现在是大叔正太的天下!” 元凯:“咳!你给我花心思到你的考试上去吧!” 崔颦回头朝乐正柒挥手,笑得很猥琐:“晚上给你发短信哈~~” “……”乐正柒:为什么好好的女孩子会笑的这么猥琐?我第一次发觉你很恐怖。 魏南河低下头,很得意地笑了,“看来是崔教授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什么?”乐正柒颓丧地扫了魏南河一眼。 “那要问你和他说过什么了,小P孩。”魏南河摸摸他的脑袋。 乐正柒想了想,痛苦地捂住脸,“童言无忌啊……” 那年魏南河没法给小孩抓干净跳蚤,干脆给他剃了个小光头。他穿条背带裤,膝盖上打着补丁,身高只有一米四,牵着一只流浪狗,蹲在工瓷坊门口吃浆糊。几辆车在工瓷坊门口停下来,其中一个伯伯笑容可掬地问:“小朋友,你是谁啊?” 他趾高气昂的在一干美院教授面前拉大嗓门说:“我是魏南河的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把高岭之花状的元教主和疯癫颦丫头拉出来溜溜,遛完拖回去锁好,边抽打边怒骂:“你们这些个抢镜的无耻龙套!别太嚣张啊!” 乐正柒痛哭流涕:讨厌啦!今天被崔颦吓得做恶梦了! 第69章 所谓爱人 天下地产旗下几家酒店的软装修工程让杜佑山大赚了一笔,他请天下地产的总裁洪安东花天酒地了一番,两个人狼狈为奸合作很多年了,算是互惠互利,关系相当铁。 任何生意要做大都不可能不沾黑,天下地产与黑道的渊源颇深,洪总裁与黑道上几位大腕的私交甚好,此人看似马大哈实则老奸巨猾,但凡涉及到生意上的事他都尽量不出面,有一部分是请杜佑山在其中周转,黑钱在杜佑山手上折灰,再折到天下地产内部就是白花花的了,所以几次打黑都没打着洪总这位首富,反而让他冠冕堂皇地越来越富。然而杜佑山从发家开始就和黑道脱不开关系,这是公认的,几次打黑打着他也没关系,有首富和黑道撑在后面,他很快就又发起来,抖擞出一派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吃喝玩乐赌博,正是玩得尽兴,洪安东不合时宜地先退场了。杜佑山从包厢里溜达出来截住洪安东,“洪总,这才几点?别这么扫兴!” 洪安东一本正紧的摆摆手:“不玩不玩,我得回去了。” 杜佑山拍拍他的背:“我定了几个人,环肥燕瘦,保证有你喜欢的!就算没你喜欢的我也给你变个出来……” 外面正下着暴雨,洪安东接过司机递过来的雨伞,丝毫不心动:“心领了,你们玩。” 这酒肉朋友改邪归正真是让人失落,杜佑山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妻管严的孬样,不满道:“急着回去干什么?你家那位又不会陪你说话。” 洪安东转过头,看了杜佑山一眼,眼神凌厉。 他家那位挨了一枪,都植物人好几个月了,当然不会陪他说话。杜佑山心说:不好!踩到他的痛脚了! 洪安东笑笑,勾住杜佑山的肩膀,“既然佑山这么热情,我也不推辞了。”杜佑山松了好大一口气,正要搭言,却听洪安东压低声音说:“我要嫖你身后的那位。” 气氛陡地凝重下来,杜佑山收敛笑容,冷冰冰地注视着洪安东,“洪总,你什么意思?” 洪安东的目光在武甲身上浏览,笑容暧昧:“怎么?舍不得借我玩玩?” 武甲往后退一步,侧过脸,面无表情地望定了杜佑山。 杜佑山推开洪安东架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他脾气太坏,我给你换个更好的。” “我就要他。” “不好意思,”杜佑山脸色阴沉,“他不行。” “人家还没拒绝我呢,你不好意思什么?”洪安东嬉皮笑脸地往武甲走,故意刺激杜佑山:“我可比你有钱,你给他多少,我出双倍!不,十倍!” 杜佑山扯住洪安东:“洪安东,够了。” 洪安东成心作弄人,做遗憾状摊手作罢:“佑山,你不厚道啊!连个公关都不肯让我。” “您要回去就回去吧,不送。”杜佑山毫不客气地把他往门外推,“他是我的保镖,不是公关。” “我都没配保镖,你倒是比我还怕死。”洪安东赖皮兮兮点起一支烟,得意地把烟雾吐到杜佑山脸上:“夜路走多,胆子变小了?” 杜佑山胸口堵着一团恶气,出口就说:“有人义务给你挡子弹,我可没有。” 洪安东僵窒一瞬,捶了他一拳,“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保准揍你。”然后撑起伞出了夜总会。 几年前彭爷请客,杜佑山照例前去出席并送礼,那年冬天异常冷,穿了多少手脚都缓和不过来。有型有款的黑色名车蜿蜒停靠在马路两边长达上百米,鞭炮声不断,他将车停在最末,下车的时候,看到彭爷贴身带着的那个叫周烈的小头目在马路对面和一个穿灰色毛衣的人说话。 他扬扬手,和周烈打个招呼。要知道,彭爷的独生子早些年死了,他老人家的位置最后是给哪个手下都说不定。再则,彭爷的左手右臂个个都是行事狠辣,能呼风唤雨的主,彭爷又极护短,杜佑山一个也得罪不起。 周烈也笑着应道:“杜老板,你好。” 周烈面前有个人背对着杜佑山倚在车门上,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杜佑山第一次看到武甲,隔了一条马路。武甲的眼睛长的很特别,眼神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莫名其妙的色授魂与,杜佑山足足失神了三秒。 杜佑山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到周烈把那人的手捂进自己的黑西装里,而那人硬是抽了出来,往周烈脖子上盖一巴掌,周烈一副受虐狂的贱相,笑嘻嘻地拔长脖子去挨打,两个人的表情和小动作就像老夫老妻那样随意,且一点都不避嫌。 后来杜佑山在酒会上遇到周烈,没话找话问:“刚才那个小伙子挺面生呵,你朋友?” 周烈嚼着槟榔,流里流气的说:“那是我老婆。” 杜佑山笑笑:“玩这个的人多了,你倒是最坦率。” “杜老板,这么说难听啊,”周烈拍拍杜佑山的肩,“他十五岁就跟我了,不是玩的。” 杜佑山尴尬地说抱歉,又问:“他在你手下做事?” “不,他当兵刚回来。” 杜佑山心里一动:“刚退役啊,找工作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周烈截断他的话头:“不瞒你说,杜老板,一点涉黑的事我都不想让他碰,请你谅解。” 杜佑山自嘲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一个月后,周烈率一干手下与一伙毒枭交易,不幸谈判破裂,死于一场当街混战,十几辆车连续爆炸,整条街道几乎是毁灭性损坏,十几个人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认尸清场的时候彭爷的大众部队都来了,杜佑山也赶到以示忠心,在那个混乱的场面中,他看到武甲面无表情地揭开一张白布,自言自语:“不是他。” 然后又揭开另一张白布,“不是他。” 接着去揭下一张白布,“不是他。” 杜佑山想笑:烧成那样,怎么认得出是不是他? 武甲没来得及将所有白布都揭开,就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杜佑山趁乱把昏迷的武甲带到医院吊瓶吸氧,武甲睁开眼睛后,既没掉眼泪也没说话,直奔医院阳台要往下跳,杜佑山情急之下编了一句谎话:“我知道你是找周烈,他没死,逃国外去了!” 武甲望着他,不说话,那眼神在问:真的? “真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都是我经手的我还能不知道?交易的时候周烈没有去,连彭爷都不知道!” 武甲的眼神由决绝缓缓化为迷茫:真的? “不骗你,他就料到会出差错,早逃了。我为了把他掩护出去花了大价钱呢!” 真的? “你这人怎么疑神疑鬼的?周烈叫我来传话,不然我怎么会找你?” 一句句慌言入耳,他的神色一点点地溢出欣喜:真的? “不信拉倒,你跳吧,等周烈回来哭死。”杜佑山欲擒故纵,说完转身要走。 武甲木讷讷地跟了上来:“他叫你给我传什么话?” 杜佑山琢磨着周烈的口气,胡诌道:“他说:老婆,我出去避避风头,安顿下来就找你。” 估计是那句“老婆”学像了周烈的油腔滑调,武甲深信不疑:“他躲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我只把他弄到越南,不过那里也不安全,离内陆太近,警方和香港的毒枭死盯住这一带的风吹草动,况且彭爷要知道他装死肯定饶不了他,他估计得往西欧跑。” 一个谎言,要用更多更多谎言去圆谎。 这几年杜佑山的谎言是武甲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他替周烈赡养多病缠身的父亲,找遍了全世界都找不到周烈,这谎言就像一个气球,越吹越大,越撑越薄,眼看就要爆炸了。杜佑山没有胆量戳破,他知道一旦戳破,以武甲的性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杜老板,软装修工程都结束了,您也赚了不少,放我一个月的假吧。”武甲总是在这个时候示弱,他垂着眼,平静地等待杜佑山的打骂,每次他要去找周烈,杜佑山都会给他来这一出。而他也确实没有底气与杜佑山叫板,因为杜佑山给他的钱他一辈子都赚不够,单单周烈父亲的开销就是一笔巨款。 洪安东走后,杜佑山干脆撵走其他人,自己滩在包厢的沙发上喝酒。 “杜老板!”武甲又催。 杜佑山抬手一指门。 武甲起身把门关上。 杜佑山朝他招手。 武甲习以为常了,顺从地走近杜佑山。 “我如果真的让你去陪洪安东上床呢?”杜佑山摇着手里的酒杯。 武甲反问一句:“陪他陪你有什么区别?” “你个婊|子!”杜佑山将酒杯里的酒泼到他身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脱。” 武甲顿了顿,开始脱衣服,黑西装,黑领带,汗湿的白衬衫,一件一件,脱得爽快利落,然后解开皮带,拉下西装裤的拉链。 杜佑山突然抱着他,“别脱了。” “是。” 杜佑山把武甲掀倒在沙发上,脑袋埋在他胸口处,猛然泪如泉涌,“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 “……” “钱都转到你的帐户了,你随时可以走。”杜佑山的指尖抚上对方的嘴唇,贴上去吻了吻。 武甲眉目微颤,偏过头避开他的吻。 杜佑山毫不在乎,他吻过对方眼角的泪痣,又吻上眉心,“答应我,这次去找不到的话,以后不要再找了。” 武甲望着天花板,一声都没有应。杜佑山的泪水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抬手拭去眼角淌下的对方的泪水,而后拍了拍杜佑山的后背表示安慰,鼻尖有些酸,又觉得好笑:你这样欺辱我,我没有哭,你倒是动不动就哭,到底谁更可怜啊?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杜佑山不止一次想吼这句话。 他没死,武甲走后,还会回来。 他死了,武甲就不会再回来了。 真后悔,杜佑山后悔自己编了这样一个愚蠢的谎言,骗人骗己,作茧自缚! 武甲一晚没有睡,将自己所有想得到的事都给杜佑山写在备忘录上,大到那处官窑遗址有塌方的危险,必须加支架巩固;小到车子的右转灯出了点小毛病,最好及时拿去修,满满五页纸。 他随身带的东西很少,一个不大的行李包的出现便让两个小孩不安地骚动起来,杜寅早饭也不吃了,绕着他转,泪汪汪地问:“武叔叔,你要去哪里?” 杜卯嚷嚷:“你要和我爸离婚吗?” 武甲笑笑,“别乱猜,我出差几天,很快回来。”想了想,在备忘录上添一句:杜寅的伤刚拆线,洗脸洗澡时别碰水。 罢,杜佑山才不会给小孩洗脸洗澡。 又一想,再添上一句:期末考家长会后不要打杜卯。 罢,杜佑山才不会去开什么家长会。 桂奶奶把炒黄豆端上桌面,低声劝小强盗:“别吵,吵醒你爸小心他剥了你的皮。” 杜卯撇嘴:“武叔叔,你们离婚后我要跟你,我爸不是好人!” 杜寅嘤嘤嘤地嗫嚅:“不要离么,虽然爸爸不是好人,但是,但是……”小和事佬“但是”了半天,都“但是”不出什么理由来为爸爸辨白。 杜卯咬着筷子环视一番,“武叔叔,分财产的时候我们抬电视机!” 桂奶奶直乐:“你听谁说的分财产?” “离婚不都要分财产?”杜卯掰着手指清算自己家的财产:“我们要电视机给他洗衣机,我们要电冰箱给他热水器,我们要房子给他车子……” “你吃饭吧,别多嘴。”武甲将肉松拨到杜卯的碗里,“这段时间我不在,你要乖点,不然你爸打你可没人给你挡着。” 杜寅怯怯地插嘴:“听说小孩也是财产,他们离了后一人分一个。” 杜卯当即暴跳如雷:“放屁!你是老子的财产!” 杜佑山哐地把卧室门打开,恶声恶气地质问:“什么老子老子的?有没有把老子放在眼里?” 杜卯立时颓了,小鸡雏似的窝到杜寅身边默默吃饭,桂奶奶也收声,忙着剥鸡蛋壳。 杜佑山看了眼行李包,脸色垮得吓人:“今天就走?” 武甲站起来,“送他们去上学,然后就……” 杜佑山朝两个小孩吼:“谁再敢多放一个屁吵老子睡觉试试看!”回身用力甩上门,再无声息。 杜卯从桂奶奶手里接过剥好的鸡蛋,咬了一口,没滋没味地嚼了几下,做无奈状摊手:“真是太任性了,没教养!” 武甲被逗笑了,他将杜卯睡觉时蹭翘起来的头发往下压了压,心里很是舍不得两个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抽打那些个YY段杀和武甲的家伙们! 这两个人的关系是: 武甲—》段杀(兄弟) 段杀—》武甲(爱得要死却没人鸟) 柏为屿无奈状摊手:我都说了,死面瘫没人爱,可怜的很,我完全是同情心泛滥勉为其难滥竽充数忍气吞声心不甘情不不愿施舍给他一点点小咪咪的机会而已~~~ 第70章 代沟 杨小空在白左寒床上睡觉的第二天夜晚开始动手动脚,摸黑在白左寒脸上亲了一下,白左寒敷衍地拍拍他的头:“睡觉吧。”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杨小空撑起上半身,像小动物一般细细碎碎地轻啄白左寒的脸,发鬓,眉心,鼻梁,找到嘴唇便不再挪位置了,小心翼翼的浅吻,他不敢吻的太深入,因为白左寒既不说话也不迎合他,毫无反应。于是,他只能自娱自乐,动作轻轻的,吻一下,嗅一嗅,自顾自地陶醉,然后用指腹抚过对方的嘴唇,又蹭上去舔一舔…… 杨小空知道白左寒在假装沉睡,无所谓,他总是能将一切看得透彻,对于这番痴缠白左寒一忍再忍,他都明白,这些都不是长久的,他的单恋太卑微了,白左寒只是把他的热情当成小孩的执拗,根本没有严肃对待。 可是看得清不代表能放得开,如果早生十年该多好,他温温柔柔地穿过对方的指缝,五指相扣,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年龄差距差得并不是时间本身,是两个人之间因为年龄而形成的不同思维和行为模式,魏南河也同样因此深深困扰,乐正柒的叛逆期来了,不上学还没什么,一上学什么奇怪的想法都钻进小孩的脑袋瓜子里——不,小孩抗议说自己马上成年了,谁都不许再叫他小孩。 小孩才上半年学,就喊出念书无用的口号。 念书到底有没有用,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魏南河不想发表长篇大论来说教,他只想让小孩知道,上学是他通向正常生活的必经之路。 乐正柒反驳:“我不上学就不正常了吗?” 魏南河搂着小孩的腰,“好了好了,睡觉吧,本来睡觉时间就少了。” “你没有回答我!”乐正柒在他怀里翻滚来翻滚去,懊丧地抱怨:“我不想考试,考上了也不想念。” 魏南河哄骗道:“念大学可好玩了,不要考试,还有很多社团活动,网球啦台球啦足球啦,整天玩都玩不过来。” “骗人,大家念大学都是为了去玩的吗?”乐正柒现在不是会轻易上当的小鬼了。 “总之你听我的就没错,”魏南河收紧手臂,把自己的宝贝疙瘩圈紧在怀里,“照我给你安排的路走,绝不会走弯路。” 乐正柒在魏南河耳边小声问:“南河,我去当兵怎么样?” 魏南河一个激灵,困意顿消:“不行!” “为什么不行?” 魏南河捂住乐正柒的嘴巴,“乖孩子,不谈这个了,你想都别想。” 乐正柒不高兴地应了声,翻个身子背对着魏南河。 魏南河摸了摸乐正柒瘦削的后背,握住小孩的肩亲了又亲,只能忧心地叹气。包办小孩的前途不是家长的本意,可乐正柒和一般的孩子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以他的智商和情商,一旦身边没有大人看着管着,他百分百会捅祸。魏南河一天掌握不到他的行踪都会操心得睡不着,就算乐正柒考上大学也不许住宿舍,更何况去当兵?简直笑话! 柏为屿这段日子忙着赶毕业论文,整得像地狱截稿日一般,他的毕业创作不成问题,随便拿一副画都可以应付,可论文写得狗屎不如,眼看再过半个月就毕业答辩了,他的一稿这才勉勉强强凑齐。 曹老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妆碧堂的斜檐下,手执一支红笔,翻阅着柏为屿刚打印出来的论文一稿,“螺钿装饰更显得神采区区……神采区区是什么?” 柏为屿解释:“神采奕奕,错字,错字。” 曹老扶扶老花镜:“各种材料应用在异性|器官上……呃?呃?” 柏为屿流着冷汗:“异型器皿,嘿嘿……” “……如何产生出别样的视觉效果了捏?”曹老顿了顿:“了捏是什么?” “咳……没意义的,划掉吧。” “在倭人的漆艺表达中……”曹老抖着那一叠可怜的A4纸:“什么倭人?这种字眼不要给我出现在论文里!” “是是是……” “关于审美的角度因人而异,我妈妈曾经说过……”曹老深呼吸一口气,吼道:“某某某说,这种话只能选自名人名言!马克思说!毛主席说!你妈妈说?你写童话啊你?” 柏为屿耷拉着头:“知道了……” “倭人重视漆艺的传播和发扬,融合其民族特色,棒子则几乎采用吸星大法……”曹老忍无可忍,握紧那叠纸往柏为屿脑袋上抽去,“你哪一句话给我正经了?重写!重写!重写!重写!” 柏为屿抱头躲避,乘机夺回自己的论文,嘟囔道:“说一遍我听的到,做咩说这么多遍嘛?” “你还有脸说!”曹老往柏为屿脑袋瓜子上连盖几巴掌:“十八号就要答辩了!你知不知道?” 柏为屿大惊:“什么?十八号?不是十九号吗?” 曹老补上几巴掌:“十八十九有什么区别?你就要大便拉在裤子上才去找茅房吗?” 乐正柒坐在木楼门口的摇椅里背地理,听到曹老骂柏为屿的话,嘿嘿直乐。 魏南河掐掐他的脸,“背你的书!笑别人?你和他一样。” 乐正柒没精打采地抱着黑猫,两根手指拈着书,念念叨叨,也不知道念进去没有。 魏南河照常给他爸剥花生,老人家每天吃一把红皮花生有益健康,乐正柒装的很懂事:“南河,你去忙,我来剥吧。” 魏南河挥挥手,“背你的书,凑什么热闹你!” 乐正柒悻悻地缩回摇椅里,一撇嘴:“背背背,背你的大头鬼!” 魏老有一搭没一搭地啰嗦不休,魏南河捡能听懂的话应他,正不着边际地谈着,白左寒来了,洗得铮亮的咪咪虎一驾到,颠儿颠儿停在魏南河那辆老旧的三菱吉普旁边。 杨小空下车,回到妆碧堂向曹老打声招呼,没有多说话埋头干活。 曹老还没说什么,柏为屿便狗腿状背着手在师弟身边绕圈:“回来啦?” “嗯。”杨小空戴上塑胶手套开始磨漆。 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问:“刚渡蜜月回来,怎么不是很高兴?” 杨小空笑一下,“没。” “这么说很高兴咯?”柏为屿淫|笑。 “也没。” 柏为屿色情兮兮地捏捏杨小空的肩,咪啾抛个飞吻:“和师兄汇报汇报么!” 曹老重重咳一声:“兔崽子,写你的论文去!” “哦隆冬隆冬隆~~”柏为屿拈张纸巾一甩,学满清女子请了个万福,怪声怪调的应声:“喳里个喳,喳里个喳!” 曹老一记柳棍甩在他的屁股上:“你就给我正正经经说一句‘是’会死吗?” “啊痛……是是是!”柏为屿夹着尾巴,痛得一跳一跳地溜回房里去敲论文。 白左寒隔着长石台阶与魏南河寒暄几句,魏南河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走:“乐正柒在念书,别吵。” 白左寒悻悻然转身往妆碧堂走,且走且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曹老呵,您好啊!” 曹老哼了声,“白教授,你好。” 白左寒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给曹老递上一支烟,随意扫一眼厅堂里装框好的画,赞道:“丹华会所的规格一般人动不起,少有柏为屿这种在校生的个展,杜佑山下足了血本,”说着,替曹老点上烟,“我看这些作品卖相都挺上档次,曹老,您这个学生很争气,这次画展十有八九能打出名气。” 曹老毫不掩饰地拈须微笑起来,明明心里美得不行,却还鸡蛋里挑骨头:“兔崽子本来能做的更好,唉,浮躁!还是浮躁!小空就比他稳多了。” 白左寒似笑非笑地颔首道:“您说得是。” 杨小空的作品已经初现风格,相对于柏为屿而言,他的色感明显沉敛温和,更对曹老的胃口。 两个学生迥异的性格完全演绎在他们的作品中,柏为屿的出色在于,他每一幅作品色彩对比绚丽惊艳,构图意境泼辣随性,能第一时间抓住观赏者的眼球,让其他人的同类作品一瞬间全部黯然失色。而他的缺点是在小细节上不考究,说白了,就是有灵气没耐心。 如果作品的一块地方意外做毁了,杨小空选择修修补补画一层漆磨一层再画一层漆再磨一层,直至达到自己预想的效果;柏为屿就不同了,他肯定“啪唧”盖上几种颜色的漆,再将漆板翻过来倒过去让漆流动流动,几种颜色互相融合,添点漆削,再撒点米粒或蛋壳粉制做出肌理效果,干了后磨一磨,凑合着充幅野兽派吧。 曹老恨铁不成钢的就是柏为屿这种惰性,可无语凝噎的也偏偏是这个兔崽子的狗屎运!就拿去年青年艺术家汇展来说吧,柏为屿送去参展的画,一幅是曹老最最倾心的没有任何差错的精品,另一幅是凑数用的次品,主体人物由于柏为屿的失误毁容了,兔崽子非但不改,还大刀阔斧地泼上朱红推光漆,拍上一溜螺钿,搞的很抽象没人看得懂。 结果,那幅精品拿了个铜奖,而次品则让人大跌眼镜地获了金奖,举办方美术馆送柏为屿一笔奖金,将那幅次品收藏了。 三个最高奖项柏为屿一举囊括了俩,拿钱的时候笑得一脸是牙,乐颠颠地对恩师说:“馆长说我是他们馆收藏作品中最年轻的艺术家,还问我创作心得。我说这一块代表云啊那一块代表雨,体现大地福泽劳动人民伟大,屁啊,那种话也有人信……” 曹老真不知该笑该哭,严师将脸一肃,“闭嘴!” 兔崽子立时颓了:“老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投机取巧了。” 这才一转眼,闹腾得要死的兔崽子就要毕业了,曹老想起来不由唏嘘。杨小空虽然进步飞速,终究在工艺和漆性等方面的操作还不成熟,如今只有柏为屿能独挡一面。学校没有漆画班,但有几种纯艺专业开设漆画选修课,如果柏为屿不能留校的话,漆画这门课很快便会随着曹老的退休而无人问津。偏偏今年学校的编制饱和了,院领导明确不会破格录用,要等编制有空缺,等一年?两年?柏为屿等到了,杨小空怎么办?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浮躁性急,会等吗? 不能怪曹老管太宽,连学生就业都要费心。由于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他有几个学生最后只能改行。曹老的独生女嫁到澳洲,老伴也在澳洲带小外孙,他一个老头儿独自留在国内,晚年只带了这两个学生,比对待小外孙还亲厚,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都舍不得让两个学生飞太远。 曹老连抽了几口烟,愁得连连叹气。 白左寒问:“柏为屿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吧?” 曹老走出厅堂,压低声音说:“左寒,我是从不关心这些社交的事,你路子比我多,有没有什么建议?” 白左寒调侃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柏为屿悠哉得很呢,您操什么心哪?” 说谁是太监呐?曹老脸一板。 白左寒点头哈腰:“曹老,我不是那意思……” 曹老愁眉苦脸的说:“死孩子表面嘻嘻哈哈的,骨子里倔得很,什么事都不愿开口求人,我还不知道他?” 白左寒两手插在裤兜里,悠然道:“柏为屿没有和你说吗?他是这届毕业生中最抢手的,有个名古屋的学校向他抛出橄榄枝了,只要求他培训三个月简易日语。” 曹老哑了三秒,闷声闷气地问:“死兔崽子要去日本?怎么从来没和我说?” “他拒绝了。” “为什么?”曹老有些欢喜,还有些纳闷。 白左寒抖抖烟灰,“我听研工处的人说,柏为屿嫌日本菜难吃。” 曹老捶捶胸,吐出一口闷气,“这是什么理由啊?他不想培训日语直说!是我孙子我就掐死他算了!”骂完,高高兴兴地进厅里指导杨小空去了。 第71章 高考+插图 高考的那一天早上,魏南河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了,一晚睡不着,他给乐正柒检查一遍各种证件和文具后,坐在床边习惯性地点起一支烟,刚抽两口忙掐了,生怕将乐正柒熏醒。 乐正柒睡得很熟,因为热,他把薄薄的夏凉被踹了,两手投降似的放在脑袋两边。 魏南河把他的棉T恤往下拉一点盖住肚脐,然后握着他温软的手轻轻捏了捏,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魏教授对自己说,不能指望乐正柒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了,今年说什么也得动用一切人脉关系把他弄到文博系,否则以小孩这急躁性子,明年肯定没有毅力继续念。 清晨,吴阿姨在厨房做早饭,大家都还没有起,柏为屿人不人鬼不鬼地迈着虚浮的脚步飘进厨房,两眼没有焦距,面堂发黑,幽幽道:“吴阿姨,有没有吃的?我饿……” 吴阿姨正在洗菜,抬头对上柏为屿的熊猫眼,深深叹道:“为屿,你又熬夜了?” 柏为屿打开冰箱,有气无力地应道:“嗯啊……我熬了四个晚上,论文大整了几遍,总算修改得有模有样了。”说着,摸出一根茄子,用T恤擦一擦就要往嘴里塞。 吴阿姨眼疾手快,赶紧夺过来:“死孩子,茄子怎么能生吃?” 柏为屿木讷地转动眼珠:“呃?我明明看到的是黄瓜……” 吴阿姨啪地关上冰箱,斥道:“你给我坐下等饭吧!皮蛋瘦肉粥再过十分钟就好!” 杨小空也进了厨房,萎靡不振地唤了声:“吴阿姨,早上好,为屿,早上好……” 柏为屿气息奄奄地纠正他:“叫师兄……” “是……师兄早上好。”杨小空打开冰箱,毫无目的地搜索一番,唉声叹气:“好饿……” 柏为屿的画展和答辩都迫在眉睫,分|身乏术,还差两幅漆画没有修整,只得抓杨小空去帮忙磨漆,两个人都疲惫得不成人形。柏为屿抱着杨小空唱道:“自从有了你,生活变得好美丽~~” 杨小空掰开他的手,假正经道:“师兄,请你自重。” “死鬼~”柏为屿嗔道:“朕今晚还翻你的牌子。” 杨小空厥倒:“你饶了我吧!” 乐正柒打着哈欠出现在厨房门口:“小柏子,小杨子,伺候朕用膳。” 吴阿姨忍笑:“别一个个在那耍嘴皮子,饭好了,一人盛一碗先吃着,蛋和包子马上蒸好。” 魏南河在乐正柒后脑勺上拍一掌,“动作快!赶紧盛饭!”转而风风火火地给乐正柒拿勺子拖椅子,对柏为屿和杨小空说:“你们!别挤着,让一让他!他赶着考试。” 那俩人一齐自觉地向两边闪开,乐正柒拿着捞勺,撇开粥面上的油,边找肉末边念念叨叨:“肉肉你在哪里?不要躲了……” 魏南河虎着脸抢过勺子,给他盛一大碗粥,哐地放在桌面上,“快快快!” 乐正柒听话地坐下,埋头便吃。 柏为屿和杨小空盛完粥,在乐正柒对面一左一右坐下,杨小空问:“魏师兄,你不吃吗?” 魏南河连抽几口烟,站在乐正柒背后吞云吐雾地说:“我不饿,你们吃。” 柏为屿没话找话说:“小柒,有没有信心啊?” “没有。”乐正柒回答流利。 柏为屿嘿嘿一笑:“考不上再考呗,别有压力,放轻松。” 乐正柒叼着勺子,含含糊糊的说:“考不上就不考了。” 魏南河拖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来,缓声说:“发挥正常水平就行了,乖,快吃饭。” 吴阿姨捞出煮好的蛋,杨小空和柏为屿一人分一个鸡蛋,鹌鹑蛋都是乐正柒的,魏南河忙于剥蛋壳,有一句没一句地嘱咐乐正柒:“再提醒你一次,准考证号填完后一定要再确认一遍,知道吗?” “知道。”乐正柒一口一个鹌鹑蛋。 杨小空给自己的鸡蛋浇点酱油,插嘴说:“小柒考上文博系就变成段和的学生了。” 乐正柒看一眼魏南河:“我真要考文博系?” 魏南河头都不抬,“你最适合这个专业。” “可我不喜欢。” 魏南河把吴阿姨刚炒好的青菜往他碗里夹,“傻瓜,这个专业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不念这个你还会什么?” 乐正柒争辩:“我就不能接触别的行业吗?我不喜欢这行,腻透了!” 魏南河不容他反对:“这行有什么不好?再说,你有这天赋。”下巴往两个师弟一扬,“不信你问他们,还有什么专业比文博考古更适合你?” 柏为屿摇头:“没有了。” 杨小空点头:“魏师兄说的对。” “是吧?乖,别闹别扭。”魏南河摸摸小孩的脑袋,“听大人的话会少走弯路。” 柏为屿抖着腿,漫不经心道:“反正小柒你这辈子和墓分不开了,从小墓里爬出来,钻进文博系这个大墓里,今后的工作也……” 魏南河喝道:“柏为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又没说错!”柏为屿额上青筋一跳,正要爆发,杨小空暗地里给他一脚,他立刻想到乐正柒今天的大考很重要,吵起来会影响到小孩的情绪,于是讪讪地收声。 杨小空打圆场说:“学文物知识多有趣,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文博系进修,我就喜欢这些,可惜只能自学。” “可我不喜欢。”乐正柒咬咬嘴唇,用勺子划拉碗里所剩不多的粥。 魏南河大伤脑筋,劝道:“先考试,别操心这个,考完才报志愿呢。” 乐正柒这才不甘不愿地又往嘴里塞了个鹌鹑蛋。 六月初的天气,气流闷重,阳光照在魏教授头顶上,晒得他眼前泛白光。乐正六赶到考场外头时,小孩已经考了两个多小时,魏南河在校门外也站了两个多小时,乐正六在一群群的家长中找到魏南河,怨道:“你怎么不到车里去等着?外头多热啊。” 魏南河摇摇头,“没事。” 乐正六递上矿泉水,“你紧张什么呢?他能正经念什么书?考不上就算了。” 魏南河灌下一大口水,“你有没有想过他长大后干什么?” 乐正六想了想,笑道:“随他,不工作也没什么,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他。你真是,操心得比我爸还多。” “他不是小狗,管吃管喝就可以养一辈子。”魏南河苦笑:“你和师伯都不是要和他过日子的,不会知道我的难处。” 魏南河二十出头时定过婚,未婚妻身体不好,不能生孩子,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就是对她最大的包容了,后来他反省过,自己太大男子主义,太独断专行,不懂浪漫不会体贴人,最要命的是他对瓷器投入太多热情以至于忽略了未婚妻细腻的小心思。其实他很爱那个女人,失去后才发现自己有多爱,可惜人心难留,他挽回不了。 早些日子他常开车到杜佑山住的棚屋区转悠,有时候会看到他的前未婚妻下楼倒垃圾或者买菜,他远远地看着,心疼对方过得拮据贫困,偏偏一点儿忙也帮不上,无奈之下只能暗地里给杜佑山许多业内的关照,不是为了帮杜佑山,而是希望那个女人过得好一些,别跟着杜佑山吃苦。 转眼那个女人的儿子都上小学了,时间流逝得飞快,没过二十的人巴望着长大,过了二十便一路小跑奔三十,魏南河没时间感怀伤物,他的小情人让他操心得焦头烂额。都说二婚的男人是个宝,不是一般的宠老婆,魏南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二婚,只恨不能把乐正柒揣进贴心的口袋里养着。 乐正柒提早半个小时交卷,学校的铁门没到时间不开,他隔一扇铁门怯怯地望着魏南河,嗫嚅说:“不太会考。” 魏南河舔舔开裂的嘴唇,真是哭笑不得:“不会考还提早交卷?你自己看看有几个人这么早出来!” 乐正柒握着铁门栏杆,低头不说话。 “不会考坐在里面也一样不会考,吼什么吼?”乐正六挤开魏南河,忙递上冰激凌给弟弟,“热吧?瞧你出了一头汗。” 乐正柒接过来,拆开包装袋,蔫了吧唧地舔着冰激凌,忽然冒出一句:“南河,成绩出来你别打我。” 乐正六嗤地一笑,恶狠狠地白了一眼魏南河:“你敢打我弟?” 魏南河尴尬地摸摸鼻子,“别听他乱讲。” 乐正六拍拍弟弟的脸,“别怕,他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魏南河转身抽烟,心说:死孩子,一看到你姐就打小报告,老子白疼你了。 杜佑山派人偷挖的官窑遗址越挖越深,嘉靖瓷片堆深达十多米,挖出来的东西如果找不到下家,一律先运往杜佑山郊区的仓库里存放,这一套流程不需要杜佑山经手,原本是武甲安排好的了。这一段时间武甲不在,包工头直接找到杜佑山,抱着一个纸箱往办公室里一钻,亢奋得语调都变了:“杜老板,这次是发横了!” 杜佑山忙把门关了,低声斥道:“乱咋呼什么?” 包工头把纸箱里的瓷片一呼噜全倒在杜佑山的办公桌上:“杜老板,是釉里红。” 杜佑山捏起一块瓷片,抠掉黏在上面的泥土,颇有些惊喜:“有多少?” “很多!”包工头夸张地顿顿脚,“我们挖到的坑里,脚踩的全部都是釉里红。” 杜佑山吃了一惊,但很快便压抑住心里的狂喜,淡然问道:“知道的人有多少?” “打头的一个小队,后面的人还没有进去。” “你回去把人退一半出来,每人多发一笔钱打发他们走,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后果自负。”杜佑山翻来覆去看着几块瓷片,由于窑火不够,釉面和胎体结合度不够,釉料也偏暗沉。他沉吟片刻,又嘱咐道:“剩下的人也看紧点,他们中懂行的不多,你别乱宣扬。” 包工头兴奋地搓着手问:“那么,武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问他抽成的事……” 杜佑山气不打一处来:“我是老板,我人站在这里了,你还去问别人干什么?脱裤子放屁!” 底下的人都知道杜佑山给武甲不少做主权,武甲好说话,出手也比杜佑山大方,分管工程的几个包工头私下都把武甲当成二老板,最好什么事都能找他解决。包工头缩缩脖子,猥琐地眨眨三角眼:“呃……不急不急,以后再说吧。” 杜佑山冷笑:“等武甲回来再说?” 包工头悻悻地赔笑:“武先生熟悉这一块工程,平时都是他去监工,工人和他比较熟,还是等他回来和你商量一下再说吧。” 杜佑山哼了声,挥手道:“我知道了,走吧走吧,该干嘛干嘛去。”说着,翻翻武甲留下的备忘录,看到上面用红笔加重的字,提醒他加支架,于是签一张支票给包工头,“每层的支架都多添几个,我下个礼拜去监工,没搭好就撤了你。” 包工头走后,杜佑山照着备忘录上写的字念叨:“杜寅的伤刚拆线,洗脸洗澡时别碰水。” 他忍不住扬嘴角,笑了一半,把备忘录摔出老远,莫名其妙地骂道:“贱种!” 第72章 叛逆期 晚上杜佑山回家,拉着儿子献殷勤:“杜寅,爸爸给你洗脸。” 杜寅怯怯地往杜卯身边缩:“爸爸,还没有到睡觉时间呢。” “那我们先洗个澡。”杜佑山笑容可掬的。 “爸爸,我自己会洗。”杜寅已然缩到弟弟身后去了。 杜佑山把杜寅拖过来:“乖儿子,你头上的伤不能碰水,爸爸帮你。” 杜卯扯住杜寅,眼睛瞪得溜圆:“你想干嘛?” 杜佑山不爽:“你小子想干嘛?皮痒了?” 桂奶奶及时拽开杜卯:“乖孩子,别瞎掺和。” 杜佑山成功从小儿子手中抢走大儿子,往浴室里一丢,门关上,笑嘻嘻地撸起袖子,“来来来,宝贝,爸爸还没帮你洗过澡呢!” “爸爸,我自己会!”杜寅像只待拔毛的小鸡,惊慌失措地沿着墙根逃窜。 杜佑山打开水龙头,拎着花洒四处捉拿儿子:“乖嘛乖嘛,过来,爸爸以后学着照顾你们。” 杜寅惊吓过度地抽泣:“武叔叔——呜呜救命啊!” 杜佑山将脸一放:“死孩子!过来!” 杜寅蹲在洗脸池下的凹槽里,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过去。 杜佑山伸出魔爪捏住儿子的小细脖子,往浴缸里一投,呵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老实点!脱衣服!” 杜寅眨出一颗好大的眼泪珠子,委屈地脱掉衣服,在浴缸里蜷成一团。 “抱住头。”杜佑山吩咐。 杜寅听话地抱住头。 杜佑山浇花似的用花洒把儿子浇了浇,然后在浴球上挤一大坨沐浴液,“站起来。” 杜寅全身发抖地站起来。 “趴在墙上。” 小孩无辜地抱着脑袋趴在墙上。 杜佑山将他从上到下刷了一遍,“转过来。” 小孩像机器人一样老实转过来,抽抽搭搭地掉着眼泪。 杜佑山不满:“爸爸对你这么好,你哭什么?” “哇呜呜……”杜寅终于忍不住了,边哭边喊:“爸爸好吓人!” 杜佑山气不打一出来,往儿子的屁股上连抽几个巴掌,喝道:“我怎么你了?你这贱小孩!还哭!再哭我打死你!” 杜寅不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杜卯在浴室外踹门,大声嚷嚷:“姓杜的,你再欺负我哥试试看!” 杜佑山又好气又好笑:敢情你小子不姓杜? 却听杜卯越骂越难听:“姓杜的,你这老混蛋!等你老了我把你关在厕所里,每天只给你吃青椒和红萝卜!” 杜佑山松开痛哭不止的大儿子,两手往裤子上擦擦,打开门,居高临下地瞪着小儿子,面目狰狞:“再说一遍!” 杜卯在父亲巨大的阴影下连连后退,气焰低了不少:“我……我我……青椒和红萝卜有丰富的维生素ABCDE,是武叔叔说的……” 杜佑山怒极反笑,拎起杜卯按在沙发上好一顿痛打,杜卯声嘶力竭地嚎啕,台词不知道是从哪个电视剧上学来的:“救命啊哇哇——你要不然就杀了我,我如果活着肯定找你报杀父之仇——啊你杀了我吧……砍头,不过碗口大的伤口呜呜好疼啊……” 桂奶奶搓着手在一边劝架:“作孽啊,杜老板,你为什么专门回家揍孩子啊?真是,真是,武先生怎么还不回来,这日子没法活了……” 杜佑山兴致勃勃地回家,打算和儿子们缓解缓解紧张的关系,最终把两个儿子打得鬼哭狼嚎,这才换身衣服,清清爽爽地出门去花天酒地了。 白左寒接了一系列城雕工程,是工业新区环岛上的一整片浮雕,市政建设划拨了大约三千万,一般来说,工程队利润在百分五十左右,简直是个人人眼红的肥缺。白左寒本人可不这么想,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工瓷坊门槛边的竹椅子上,手里端一盘杨小空给他洗好的桑葚,且吃且抱怨:“脑子有病!天气这么热,搞个屁城雕啊!” “你的工作室有中央空调,怕什么?”魏南河对光坐在门槛内,小案桌上放着一摞巴掌大的白釉碟子和杂柒杂八的料碟,他有一段时间没画古彩了,用白碟子练练手,粗略地画些小稿。 “那也得费体力啊,老兄!”白左寒拈起一个小白碟,在魏南河眼前挥舞:“你做这么文雅的活,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体力劳动者的辛苦?泥塑可以在空调房里,翻石膏呢?翻大缸泥呢?上工地监工呢?这个工程做下来可以褪三层皮了!” “翻大缸泥?”魏南河将刚画好的小白碟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个,用生料随手勾个图案,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不翻玻璃钢?一次成型多方便。” “投资方说要什么就什么,我还不知道玻璃钢省事?大缸泥翻模我还真没什么经验。”白左寒把玩着光润的白釉碟子,拔长脖子往妆碧堂看了一眼,“柏为屿和杨小空的泥塑功底都不错,我向曹老借来用用?” “提什么借?”魏南河失笑:“马上要放暑假了,柏为屿的画展开完曹老就去澳洲,怎么管得了那两个崽子?柏为屿么,钱给够就行。至于杨小空,只要你吭一声,他就颠儿颠儿跑来倒贴你。” “说的这么难听,我可没有拿杨小空怎么着。”白左寒极不自然地咳一声,斜眼看魏南河:“不像某教授,十几岁的小孩也下的去手。” 魏南河自认自己没脸评价白左寒,于是转移话题道:“大缸泥翻浮雕,批量烧制的时候容易变形,你用的是杜佑山的气窑吧?小心点,别把他的高温棚板烧塌了。” 白左寒往嘴里丢一个桑葚,应道:“烧塌了赔他。” “一塌塌半边窑,你还得返工。不如裁小块点,五十公分一块,烧完拼接起来。”小白碟上的人物脸孔只有黄豆大小,魏南河抖抖勾线笔,笔尖轻提轻落,只几笔便勾画出精致的五官。 “嗯,总之先做好泥塑翻出石膏模,别的技术活到时候再说。”白左寒举起白碟子对着阳光照了照:“呵,这碟子透光性不错。” “废话,”魏南河头也不抬,“阿胜家是世代修坯的,我们市里薄胎瓷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我说,怎么做这些精细活儿都是一副流氓相?”白左寒将小白碟放回原处,“我这样斯文的人却得干雕塑这种重体力活?” 一副流氓相的魏教授立刻反驳:“过奖,鄙人表里如一,您衣冠禽兽,境界高多了。” 白左寒辩白道:“哇哈,我没说你流氓相啊,我说那个阿胜。” 两人正一句接一句地挖苦来挖苦去,杨小空乐呵呵地跑过来,靠近白左寒的耳朵小声说:“白教授,我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好放在你车里了,你带回去喂猪。” 白左寒微笑表示嘉奖:“谢谢。” 魏南河探过头去,疑道:“你们说什么呢?” 白左寒挥手推开他,正色说:“去去,我们俩的事,你别听。” 魏南河恶寒:“恶心……” 杨小空心说:什么我们俩的事啊?不就是一头猪的事么! 白左寒吃着酸酸甜甜的桑葚,心情大好,“小空,这是哪买的?” “早上陪小柒上山采的。”杨小空如实回答。 “噢噢,你媳妇儿考完就去疯玩了吧?”白左寒看向魏南河,“考的怎么样?” 魏南河聚精会神地勾画细节,没好气道:“去问他。” 杨小空插嘴:“魏师兄托院长给他弄了个特招的名额,只等成绩出来,各科达到及格线就行,问题应该不大。” “行啊,下足血本了。”白左寒调侃道:“小孩挺高兴吧?” 杨小空偷偷瞥魏南河,忖度着说:“他一点都不高兴,志愿是魏师兄给他填的,他闷了好几天不理魏师兄了。” 白左寒大笑:“小孩就是好玩啊!” 魏南河面无表情:“小空,送客。” 白左寒站起来推推他,“别生气嘛,小孩呢?我帮你去劝劝他。” “不必劳驾您,”魏南河勾完线后抹上玻璃白,再将彩料分别平涂上去,“柏为屿带他去村子里打电动了。” “什么年头了还有电动这东西?拜你所赐,小孩还活在八十年代。”白左寒伸个懒腰,突然对魏南河的手上的活感兴趣起来:“给我画两笔。” 魏南河嗤笑:“你不会。” “平涂我不会?”白左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都和你说你不会了,”魏南河无可奈何,只好把笔递给白左寒,“笔尖悬空,不能着釉面。” 填色不是简单的平涂,得先将彩料抖到笔尖处,笔尖从始至终都不能触到小碟的釉面,必须悬在彩料和釉面之间,一点点划开彩料的同时保持彩料的厚度,因为彩料是流动性的,还要控制在勾好的线范围内,不能出格。白左寒只涂几笔便蹭了一手彩料和玻璃白,拈一颗桑葚放进嘴里,“笔尖碰到碟子也不会怎样嘛。” “现在看不出来,烧成后会有笔触。”魏南河拍拍手里的灰,“你手上都是玻璃白,别吃东西。” 白左寒毫不在意地又吃了一个:“没关系,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魏南河悠哉道:“玻璃白,还有一种俗称……” 白左寒咂吧着嘴里的桑葚,“什么?” “砒霜。” 白左寒抽嘴角:“……” 魏南河安慰:“放心,量不多,死不了的。” 白左寒泪奔:“魏南河,你毒害我!我知道了,肯定是下一届我们院只有一个正教授的名额,你你你……” 魏南河点上一支烟:“神经病。” 杨小空抹汗:“白教授你想的真多……” 傍晚时柏为屿背着乐正柒回到工瓷坊,黑猫被塞进乐正柒的斜背包里,憋得喵呜喵呜惨叫,好容易才挤开一小道缝隙露出鼻子,叫的更大声了。隔了老远就听到那俩人一猫的声音,打打闹闹好不欢乐。魏南河重重咳一声,用眼神捅了柏为屿好几刀,柏为屿识趣地把乐正柒放下来。魏南河几步走过去,拉过乐正柒,冲他的脸闻了闻,没闻到浆糊味,这才安心地摸摸小孩的脑袋,“天这么热,快去洗洗手,喝点水。” 乐正柒两手插在裤兜里,白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台阶,看到白左寒,打招呼道:“白叔叔好。” 白左寒玻璃心碎了一地:“他居然叫我叔叔!” 杨小空安抚:“白教授,他是为了刺激魏师兄,你别往心里去。” 魏南河愤愤地想:杨小空,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柏为屿嘿嘿傻笑几声,正乐着呢,看到魏大师兄难看的脸色,只好悻悻然抓了抓脑袋,转身回妆碧堂。 第73章 毕业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研究生毕业答辩开始分批进行,柏为屿被安排在十八号下午,他印了一摞论文,每位教授都发一份,然后站在发言席上准备开讲。 台下坐着一排教授副教授,几番推让,白左寒虽是雕塑系的带头人,但毕竟是晚辈,还是很谦虚地坐在教研室主任旁边,装雕系的崔教授坐在副院长左侧,魏南河则低调地坐在下座,曹老避嫌没有参与答辩会。杨小空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旁听学习,屁股一挨椅子,看清身边的人,忙不迭站起来欲换个位置。 他身边的人及时拉住他,笑的天真无暇:“师弟!好久不见啊!” 杨小空勉强笑笑:“陈师兄,你好。” 陈诚实抖着腿,“为屿要开始讲了,你去哪儿?” 杨小空只得坐回原处,“陈师兄,你准备得怎样?” “我上午答辩完了,”陈诚实低头摆弄手机,“很悬,差一点重修。” 杨小空好奇:“哦?你的论文出问题了?” “我的论文准备了半年多,很完美了好吧!”陈诚实不服气地翻翻白眼,“都怪白教授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恨不得让我不能毕业。幸亏我们崔教授给我打圆场,不然我就死了。” 杨小空心下偷笑:他确实巴不得你不能毕业。 陈诚实往杨小空这儿歪过来,“我考上白教授的研究生了,他不应该为难我才对呀。” 杨小空不发表意见,安慰道:“过了就行,你别太往心里去。” 陈诚实气鼓鼓地抱怨:“你不懂,他上午问我的问题特别尖锐,好像我和他有仇似的。”说着,自以为是地摇摇头,“和你说你也不懂,你和白教授又不熟,总之他很阴险,啧啧啧……” 杨小空不知该作何解释,讷了片刻才辩解道:“白教授没你说的那么坏。” 陈诚实哼了声,低头玩游戏不再吭声了,看样子是十分消沉。 发言席上,柏为屿论述完自己的观点后,分别有几个教授走过场似的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柏为屿一一回答了,院长却在这时忽然发难,问道:“你的论文里强调了几次自我风格的重要性,那么请问,你在突出你的自我风格时,怎么区分装饰变形和雕塑写实之间轻重关系?在创作过程中你更重视哪一方面?” 柏为屿愣了愣,开口便说:“雕塑写实用于打基础,创作则侧重于自我风格的发展和装饰变形。” 当下,魏南河心里一咯噔,碍于自己和柏为屿是同门师兄弟,不便多说话,忙给白左寒一个眼神,示意他帮帮柏为屿。哪想白左寒还没有发言,雕塑教研室主任就跟在院长后面刁难起来:“雕塑系毕业生中有一半学生的毕业创作是写实的,这么说他们全都是拿习作来充数,不能毕业喽?就拿白教授来说吧,你的意思是他这几年做的各大写实的城雕工程都不算创作,只是习作?” 白左寒将正准备说出来解围的话吞回肚子里,无可奈何地看一眼魏南河:不好意思,我们主任出马了,我可不能吃里扒外。 柏为屿有点结巴:“不是那个意思,呃,我是说……那个……” 杨小空捏着把汗,用胳膊肘捅捅陈诚实:“这个情况不太对啊。” 陈诚实的下巴搭在前排椅子的靠背上,皱起眉头:“是不太对,每年都会砍掉一两个论文,我是逃过一劫了,别砍到为屿头上啊……” 柏为屿深吸一口气,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踌躇着说:“对于雕塑方面的理论我确实研究不深……” 还没等他说完,雕塑系教研室主任抓住了他的话柄:“据我所知,你本科学的是雕塑,当年还是因为一个雕塑‘习作’获奖而加分保研的。学了四年的东西,基本理论都忘记了,不太说的过去。” 柏为屿脑门上渐渐冒出虚汗:“主任教训的是,学生会潜心研究。” 魏南河咬牙,心下大骂:你猪啊!怎么说话的你? 果然,院长开口说:“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的不足,这个论文硬伤严重,你的观点有很大出入……” 魏南河知道院长后面的话十有八九就是驳回柏为屿的论文叫他回去重修一年,忙插嘴:“容我说几句话。” 院长笑盈盈的:“魏教授请讲。” “我觉得美术院校的学生,尤其是一个纯艺的学生,完全能以作品说话,柏为屿作为此届毕业生中作品最为突出的学生,多次获奖,给学院带来不少荣誉,至于他理论中的一点偏颇也是瑕不遮瑜的。”魏南河硬着头皮发表完这番避重就轻的言论,心里没有底。 柏为屿之所以会被人鸡蛋里挑骨头,正是因为他的各项荣誉来的太显耀,将同届其他专业的毕业生的光彩都抢走了,很多人抱着文人相轻的心态,都认为他是仰仗着曹老的光环,名不副实。 崔教授附和道:“魏教授说的是,人无完人嘛。” 接着,答辩会场上一阵死寂,一边是雕塑整个泱泱大系,人多理足,一边是以装饰为主的崔教授和魏教授希望雕塑系让步,两边似乎是较上劲了,都不肯再发言,院长两边都不想得罪,也保持沉默。 柏为屿站在发言席上,冷汗雨下,不敢再多嘴,生怕又被人抓住话柄。 杨小空有些心慌,掏出手机给白左寒发条短信:白教授,拜托你帮他说句话! 白左寒看完短信,侧过脸匆匆扫一眼杨小空,十分为难。寻思良久,他打破沉默:“我说几句吧,其实关于基本功的观点有一定分歧,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发现欧洲许多艺术家不是一个职业,而是副业。他们平时可能是小职工,农场主,甚至是管道修理工,他们中很多连基础泥塑都不会,闲暇的时候创作一些现代艺术品,以奇形怪状的创作表达他们的思想,说真的很多我都看不懂。比如我在英国的一个展上看到一坨黑焦焦的东西,下面的标牌写:鸡蛋的幻想。” 场下有人开始笑。 白左寒正色道:“不要笑,这个鸡蛋的幻想标价十万英镑,我当时想:这个狗屁玩意儿能卖十万英镑?我批量做岂不是赚死了?不止鸡蛋能幻想,鸭蛋也能。” 场下的笑声更大了。 “但,这是那个艺术家的思想,也只有这个能卖钱,再有第二个,就是抄袭。”白左寒在众人的笑声中面不改色的道:“好吧,再说说国内的一些偏写实的雕塑作品,某大学里的里有个雕塑,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女的拿一本书,男的高高举起一个地球,那就是远近闻名的‘读书顶个球’。” 主席上的各个教授面上的表情都缓和了一些,魏南河莞尔,感激地看了眼白左寒。 白左寒成功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缓缓说:“在艺术方面,不管写实还是抽象,风格创新还是传统承袭,对于不同的艺术家而言有不同的意义,侧重点也不一样,当然,我和我们的主任一样,支持基础的决定性作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以晚辈谦虚的姿态,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味望向系主任,给足那位老头儿的面子后,继续说:“但对于不同于我们的思想和观点持保留意见。院长您是国画系的,您对于吴冠中老先生所提出的‘笔墨等于零’不也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赞同?艺术是自由的,不应该以学生的一句话或者一个观点就将他一棒子打死,魏教授说的对,柏为屿的创作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他去年获得最佳青年艺术家称号,就是圈内对这种风格的肯定。” 杨小空心脏砰砰乱跳,比台上的柏为屿还要感动。 陈诚实咂舌道:“天,我未来的导师嘴巴真厉害,死的都说活了,完全不是崔教授能比的嘛!”再一想,缩缩脖子:“上午他要是真的想把我打回去重修简直是轻而易举,崔老头哪里说得过他?” 杨小空微笑:“你这才发现?白教授人很好的。” 陈诚实丧眉耷眼的说:“我还是喜欢我们的崔老头。” 杨小空心说:你不喜欢白教授,他还不喜欢你呢。 答辩完,柏为屿脚底虚浮地飘出来撒了个尿,心有余悸地直抹冷汗。手机开机便跳出两条短信,一条是夏威发来的:答辩得怎样了?重修了没留级了没死了没? 柏为屿骂了句:“乌鸦嘴!”快速给他回四个字:险象环生! 另一条短信是段杀发来的:答辩完给我个电话。 柏为屿撇撇嘴,先给曹老挂个电话,通报一下自己的答辩很顺利,将其间的意外都隐瞒掉了。 曹老笑骂:“兔崽子,你总算能毕业了!” 柏为屿想说些感谢的话,话到嘴边觉得太煽情,便又吞回去,带着鼻音说:“曹老,我毕业你高兴个什么劲啊?以后就小空陪你了。” 曹老唾弃道:“你有地方去码?等你找到工作再说吧,没用的东西!” 柏为屿讲完电话后,合上手机,忽然百感交集,正一个人蹲在厕所里伤感呢,段杀的电话来了。 “答辩完了?”那声音冷冰冰的呦! 柏为屿没好气:“完了,怎样?” 段杀问:“没收到我短信?” “收到了,怎样?” “怎么不给我电话?” “懒得,怎样?” “在哪?” “厕所,怎样?” “可以走了吗?” “可以,怎样?” 段杀喝一口矿泉水,不耐烦道:“我在你们系楼下,走不走?” 柏为屿拉长声调:“你跟踪?” “怎样?” “你学我说话!” “怎样?” “去哪?”柏为屿脑袋里浮现粉红的浪漫幻想:难不成是接我去哪庆祝毕业? “回家。”语调波澜不惊的。 “回家吃什么?”柏为屿的幻想还没有破灭:难不成是做了好吃的? “打包拉面吧。” 柏为屿暴怒:“我天马流星靠!每次回去都是吃外卖,我说,你每天都是吃外卖吗?” “没,上班的时候吃食堂。” “你就不行做点东西给我吃吗?” “你不行做点东西给我吃吗?”段杀反驳。 柏为屿气歪了鼻子:“我不回去了,我在工作室吃的倍儿好。” 段杀哑了三秒,问:“你想吃什么?” 柏为屿忍笑说:“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诚意。” “神经病。” “谢谢夸奖。”柏为屿把脑袋伸出窗外,看到了段杀的车,“我要求也不多,给我做一份盖浇饭吧。” “不会。” “你会什么?” “方便面加荷包蛋。” “狗都不愿吃!” 柏为屿为赶论文,有半个月没理会段杀了。 楼上的答辩会还在进行中,楼下很安静,天色还早,两个人坐在车里,不说话,也没有打招呼,柏为屿握住段杀的手,捏捏他的手掌,又捏捏他的手指。 段杀垂眼看着柏为屿一个劲地揉捏自己的手,心里一动:这小子真会调情。 柏为屿一点调情的意识都没有,只是高兴得不知道和段杀说什么。为了在答辩上给人留下好印象,柏为屿穿着浅蓝衬衫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剃了个清爽的毛寸,他的头发不是很黑,有点营养不良地偏黄色,额头上的疤颜色很浅了,认真看还是看得出来,反而更让人有种心疼的感觉。 段杀把他的脑袋板过来吻了一下,轻轻的洗发水味道混着微酸的汗味,很好闻。 柏为屿笑了,这个小动作有够甜蜜的。 段杀爱死这样只微笑不说话的柏为屿了,他在柏为屿的鬓角上补了个吻,心里燥热难耐,又握住对方的手小小地咬一口,越发欲求不满。 柏为屿嘲笑他:“我刚尿尿没洗手。” 得,一说话就招人嫌!段杀撒下他的手,发动车,“我真不会做饭,想吃盖浇饭去店里吃。” “算了,”柏为屿系好安全带:“方便面加荷包蛋凑合着吃吧。” 第74章 煞风景的二皮脸 白左寒觉得自己简直是作孽,因为杨小空明摆了的是爱惨了他,对于这样的情况白教授是始料未及的,他看到对方热烈的眼神就不由心虚,凭心而论,他对杨小空除了生理性欲望还真没有什么其他感觉。两个人一起吃个晚饭,开回军区大院里,杨小空拿他的咪咪虎练练车,绕着军区大院跑了好几圈,对院子里路线都熟悉了。到家后,白左寒调侃他:“考完驾照当我的专职司机好了。” 杨小空低眉顺眼的应道:“行啊。” 呵,挺会哄人。白左寒笑笑,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拎出来,锁好车。 杨小空学着白左寒的样子,从花盆下摸出钥匙,打开房门。黑猪屁颠屁颠地奔出来,在杨小空脚下绕了几圈,扭着屁股跑向白左寒,亢奋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白左寒把饭菜摆在走廊,黑猪一头扎进纸盒里狂吃。白左寒蹲在它旁边看着,摸摸它的脑袋,长叹一声:“唉,你怎么长得这么大,我想抱抱你都抱不动。” 杨小空弯腰在白左寒耳朵上啄了一口,两手悉悉索索地从他的腋下穿过去搂着他,“白教授,这猪多大了?” “一岁多了吧。”白左寒挣扎着说:“别抱我,热死了!” 杨小空反而抱得更紧了,口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让我抱抱嘛。” 唉唉,这绵羊真粘人!白左寒没办法,只好任由杨小空抱着他从脖子一直细细碎碎地轻咬到脸颊,这种吻法像小孩吃棉花糖一般,最后杨小空噙住他的唇,吻得专心投入。白左寒的眼神则左飘右飘,心想:这孩子最近是不是开窍了?发情的小公羊似的。 两个人越吻越冷,杨小空不是傻子,他放开白左寒,勉强笑一下,起身进屋子里去了。 白左寒对着黑猪抹把冷汗,小声自言自语:“这娃咋整呦!” 柏为屿对门那户人家养的狼狗性子温顺得像哈巴狗,养得膘肥体壮,比一般狼狗肥好几圈,看着也威风好几圈,只可惜一股子傻缺劲,逢人便摇尾巴。 柏为屿晚上去逛逛夜市,买了几张游戏碟,在楼下遇见遛狗的邻居,两人打个招呼,柏为屿逗逗狗,随便和邻居谈几句,没想到一谈就谈得很来劲,被邻居拖去大排档喝酒。 这邻居名叫李英俊,虽然恶俗到家了,但也的确名副其实,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颇为英俊,一笑起来还有俩浅浅酒窝,总穿着干净的衬衫,气质十二万分纯良,哪料一喝起酒来出乎意料地彪悍,一瓶白酒下肚没事人似的。柏为屿见他又点了一瓶白酒,不由额上冒虚汗:“李英俊,你吃个夜宵没必要喝这么多酒吧?” 李英俊夹一片猪耳朵送到嘴里,“我才喝了一瓶。” 一瓶五十几度的白酒喂,不是啤酒,你强!柏为屿默默地喝一小口啤酒,丢块牛肉给狼狗,问:“你这狗真拉风,找人配种没?” 李英俊无语地看着他:“你给我找个人来配一配。” 柏为屿失笑:“口误口误。” 李英俊又喝一杯白酒,咂吧着嘴:“孬孬还是小男生呢。” “多大了?” “一岁多,找个时间带去结扎。” 柏为屿同情地摸摸狼狗的头:“真可怜……” 当晚,柏为屿回家时牵着狼狗嬉皮笑脸的挤进门来:“对门的狗借我养几天。” 段杀眼皮一跳:“如果要养的话,我觉得还是养小一点的比较好,比如你们工作室那只扁扁。” 柏为屿唾弃道:“扁扁实在太孬了,一点狗的样子都没有!” 段杀反问:“什么样才是有狗的样子?” 柏为屿一指身边的狼狗:“这样!” “它叫什么名字?” “孬孬。” 段杀了然,回身坐在沙发上,朝狼狗杀气腾腾地招招手:“孬孬,过来。” 狼狗“嗷唔”一声缩在柏为屿身后瑟瑟发抖。 柏为屿:“……” 段杀威慑力十足地低喝道:“过来!” 狼狗夹住尾巴匍匐着向他爬去,叫声微弱:“嗷……” 柏为屿:“……” 段杀从茶几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块鸡翅,递给孬孬。孬孬趴在他身边,哆哆嗦嗦地叼住鸡翅,丢在地上,看段杀一眼,又叼起来,再丢回地上,怎么也不敢吃。 段杀拍拍它的脑袋,言简意赅地命令:“吃。” 孬孬的后腿抽了抽,一股怪味在房间弥漫开来。 柏为屿用力嗅了嗅:“什么味道?” 段杀翘起二郎腿:“狗尿了,去拖地。” 柏为屿厥倒,咆哮道:“你把它吓失禁了!” “你看到我做出什么事吓它了吗?”段杀说的是大实话! 柏为屿无言以对:“你……你……” “我们家狗从来不在屋子里尿尿。”开门的人是李英俊的男朋友,也是警察。 段杀把狗链交给邻居,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到我们家后尿了好几次。” “可能是不适应新环境吧,不好意思。”对门的警察也是面无表情。 “不好意思的是我们,麻烦你了。” “都是邻居,不用客气。” “你们家的狗很威风。” “一般。” “……” “……” 两个面瘫冷场了。 孬孬垂头夹尾地蹲在两个人中间,哀哀地叫唤:“汪呜……” 因为是同事,两个人都想套套近乎,对门的警察总算找到话题:“你这么年轻就买车了,很本事啊。” “没什么,还有很多年按揭没交。” “哦。” 又冷场了。 段杀挖出一个新话题:“你年纪轻轻的就买房子了,很本事。” “没什么,还有很多年按揭没交。” “哦。” 这下是再也找不出话题说了! 柏为屿在家里玩游戏,见段杀和邻居聊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不觉有点好奇:“你和对门聊什么聊这么久?” “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谈这么久?”柏为屿往段杀这挪了挪,“是李英俊还是那个你的同事?” “我同事。” “噢噢,那男的整天穿制服,你怎么不用穿?”柏为屿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 “我有时也穿。” 柏为屿突然对段杀的工作感兴趣起来:“说起来,你上班做些什么?” “一言难尽。” “那你就多说几句说清楚吧。” 段杀开始烦躁了:“别吵。” “你说一下会死啊?又不是国安局的。”柏为屿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握着鼠标,眼睛看着显示屏,嘴巴动个不停:“有凶杀案需要你侦破吗?” “有时候有。” “有些什么?” “说不清楚。”段杀张望一眼显示屏:“你在看什么?” “找个没有马赛克的动画看看。”柏为屿抖着腿:“你看吗?” “……不看。” “那我下载个毛片看看?” “……不看。” 柏为屿不满了:“你买笔记本干什么的?” “……有时候打文件。” “哦?”柏为屿注意力迅速转移:“什么文件?” “单位里的报告之类的。” “凶杀案分析报告?” 段杀不想回答了,心里在默默地下决心:明天一定要买胶带回来封住他的嘴! “问你哪!”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段杀:“仇杀多还是情杀多?” 段杀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柏为屿打开一个黄色网站,兴致勃勃地扯扯段杀:“下A片还是下G片?” “……无聊。”段杀提不起兴致。 “无聊?你告诉我什么有聊!”柏为屿嚣张地吊起眼角打量他腿间:“你那玩意儿是不是摆设啊?” 段杀冷淡地回一句:“那要问你。” 柏为屿一窒,竖中指:“对了,你刚才和邻居说什么说那么久?” “……”段杀深深地无奈了,“真的没说什么。” “你们不说话对视半个多小时吗?”柏为屿不信! 段杀只好实话实说:“确实没说什么话,沉默了不少时间。” 柏为屿想了想,“呵”地一乐,“那个警察也不爱说话哦,你们岂不是很尴尬?” “嗯。”段杀承认。 柏为屿撒下鼠标:“唉,我们也来玩吧,对视不说话,看谁先笑谁就输了。” “别吵。”段杀扭开头。 柏为屿把他的脑袋扳过来:“就玩一局!” “你幼稚。”今天说了太多话,段杀觉得嘴巴有点酸。 柏为屿不依不饶的:“你也忒JB无聊了吧?玩一局会死啊?” 段杀只得答应:“好吧,就一局。” 柏为屿板起脸:“好!现在开始,看着我的眼睛……不许笑啊,不许笑……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认真啊哈哈哈……” 段杀:“……” 柏为屿:“再来一局!来来!不许笑……噗——哇哈哈哈——你认真的好搞笑啊~~” 段杀:“……” 结果,段杀被逼着玩了十局,嘴角都没有动一下,柏为屿笑的趴在床上抽搐,指着段杀直捶床:“你太好笑了哈哈哈……逗死我了……” 段杀平静地恼羞成怒了,合上笔记本往床头柜上一放,然后扒柏为屿的裤子。 柏为屿笑得翻来滚去:“喂!你先洗澡啊!哈哈哈你脸上是不是打了肉毒杆菌?一点表情都没有怎么这么好笑……” 段杀撩起柏为屿的T恤,低头在他的小腹上吻了吻,接着拉开他的腿,连亲带摸的上前戏。 柏为屿一笑就停不下来,笑得全身是汗,喘着粗气挣扎道:“痒……洗澡啊你……哇哈哈,笑死我了……” 段杀一言不发,翻出润滑剂和安全套直奔主题,刚往柏为屿身体里捅两根手指做扩张,就听对方在自己身下扭动着惨叫:“痛啊……嗯……” 段杀心尖一颤,小心换个角度慢慢来。 柏为屿捂住眼睛抽风状:“咳咳……肚子笑得好痛啊啊哈哈哈……” 段杀抽出手指,控制住力道缓慢地捅了进去。柏为屿痛苦地呻吟:“不要,不要……” 段杀见他脸涨得通红,眉头微蹙,咬着嘴唇,很有那么一点羞怯的意味,不由心软,低头正要吻吻他,哪想还没触到他的嘴唇,柏为屿又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乱抖:“让我笑完再……我怎么也忍不住怎么办啊!嗯,嗯,段大哥,不要啊哈哈……” 段杀狂躁了,当他的哀求都是耳边风,报复性地猛力抽|送起来。 柏为屿被钝痛卷着快感晃得柒晕八素,又想笑得要命,这感觉一点都不舒服,难受死了!没办法,他随手抓一件T恤罩住段杀的头:“别,别让我看到你的脸,啊哈哈……” 段杀眼前一蒙,卡壳住了。 这下柏为屿笑得几乎厥过去:“救命啊——你没有脸也很好笑哈哈……” 段杀扯下T恤,浑身凶戾的杀气汹涌而出。 柏为屿艰难地憋住笑,哭丧着脸亲一亲他的肩膀,讨好道:“我,我不笑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段杀的神色柔和一些,把柏为屿抱起来骑在自己腿上,含住他的嘴唇吮了吮。脸贴着脸,浅吻深吻交替,有力地律动搓揉,快感从湿濡火热的交合处一波一波爬遍全身,温柔而霸道地肆虐每一个细胞,段杀捧住柏为屿的脸爱不释手地吻了又吻,几近陶醉:“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 段杀在他耳边类似于调情地呢喃:“你又傻又可爱。” 说完那句亲昵的情话,段杀含情脉脉地看着柏为屿,满以为对方也会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对望了几秒后,柏为屿嘴角一扯:“噗……哇哈哈,这这这,我不是故意把口水喷你脸上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笑的,我真的不想笑啊……真的啊!嗯,别,别生气,啊哈哈哈哈——” “……”段杀觉得自己快被这煞风景的二皮脸吵崩溃了! 作者有话要说:段杀好悲催,为他抹一把辛酸泪~其实他家这栋楼离单位近,住了很多警察==所以一个不小心和英俊当邻居了…… 第75章 吃饺子吗? 没有要人命的论文,等着拿毕业证书就行,画展的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柏为屿给自己放了几天假,睡懒觉,玩游戏,兴致来了画画速写稿,向对门借狗出去遛一遛,日子过的挺轻松,每天都兴高采烈的。 段杀不知道柏为屿到底是为什么有事没事都笑哈哈的——整个一傻缺! 段杀下班回来,看到桌面上摆着几盘菜,他有些讶异,眼神温柔地看了眼柏为屿:“你做的?” 柏为屿耙耙后脑勺:“嗯,你尝尝。” 段杀洗洗手,说:“那盛饭吧。” “没做饭。” “你做了菜怎么不做饭?” “我愿意!你吃还是不吃?”柏为屿咬着筷子。 段杀将筷子从他嘴里抽出来,看到颜色不错的笋炒肉片,便夹了一块炒笋尝了口:“这是苦笋,你知道吧?” “炒了才知道。”柏为屿将盘子推到段杀面前:“我不吃苦笋的,你都吃了吧。” “我也不吃。” 柏为屿摊手,掏出一个大塑料袋,将苦笋倒进去,“亏我还抱着一点希望,你能吃的话我就不用喂狗了。” “隔壁的狼狗只吃肉。” “喂我们工作室那三只。” 段杀不信:“狗会吃苦笋?” “它们什么都吃,我吃苹果它们吃苹果核,我嗑瓜子他们吃瓜子壳,我吃玉米他们吃玉米棒,我吃……” “行了,”段杀打断他:“我懂了,你不必用排比句。” 红烧排骨,段杀吃了一块,嚼几口,连肉带骨头吐出来,“实在是太甜了。” 柏为屿提着塑料袋跟在后面,“喂狗。” 接着是炒土豆丝,虽然偏咸了点,段杀还是能接受的,“这个还可以凑合着吃。” 柏为屿欣慰地笑了,“那就留着你吃吧,狗有很多菜吃了。” 最后是糖醋鱼,段杀用筷子拨了拨,“非洲鲫鱼?” “不知道是什么鱼,这个最便宜。” “没有去鱼鳞?” “……忘记了。” “剖肚子了没?” “……忘记了。” 段杀直接放弃,“非洲鲫鱼是用粪便喂养的,没有剖肚子去鳞不能吃。” “不想吃就直说嘛,提便便干什么?便便好无辜。”柏为屿又找出一个塑料袋,将鱼一股脑倒进去,“给小柒的猫吃吧。” 筷子一丢,段杀脱下衬衫,换上舒服的棉T恤,“把盘子洗了吧。” 柏为屿理所当然地说:“我做菜,你洗碗!” 段杀不可思议:“我没叫你做菜。” “可我已经做了,你洗不洗?” “我都没吃。” “你把吃进去的几根土豆丝吐出来!”柏为屿指着他,“你是不是男人?想吃霸王餐?敢再说一遍你没吃?” “行了,我洗,你别吵!”段杀为了让柏为屿闭上嘴巴,立马动手收拾盘子。 柏为屿翻开点餐单,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叫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饺子。” “啊哈,说起饺子,我做过,唉!段杀!” “……” “和你说话哪!”柏为屿追进厨房,笑嘻嘻地勾住段杀的肩:“去超市买袋面粉,我做饺子给你吃。” 段杀深吸一口气,“以后你不要再做吃的了,拜托。” 柏为屿也就那么一说而已,见段杀一本正经的模样,非但不恼,反而嬉皮笑脸地纠缠上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西红柿鸡蛋馅的吃吗?” 段杀头疼:“不吃。” “麻婆豆腐馅的?” “不吃!” “酸菜猪肉馅的?” “不吃不吃!” 柏为屿左手一锤右手手掌,“那就小白菜香菇馅的吧,我做完你收拾。” 段杀大喝:“我说了我不吃!你有完没完?” 柏为屿笑得直打跌:“哇哈哈,生气了生气了,面瘫眼睛喷火了……” 段杀目视柏为屿笑得左摇右摆地走出厨房,真想把手里的盘子摔了!好容易才憋下这一团怒火,这边刚洗完盘子,那边就听到柏为屿挂电话的声音:“喂,米线店吗?打包两份老鸭汤米线。” 段杀不满:“喂!我不是说要饺子吗?” “好——”柏为屿冲手机嚷嚷:“喂,不要米线了,要两盘饺子。什么?没有饺子?那还是米线吧……” “米线店怎么会有饺子?”段杀气势汹汹地搡他一把:“你故意耍我的吧?” “呀咩跌~~”柏为屿装腔作势地往后跌进沙发里,抽泣道:“你不要这么凶么,人家好怕。” 段杀的拳头蠢蠢欲动:“惹我生气好玩吗?” “好玩~”柏为屿实话实说。 “你!” 柏为屿摊手:“谁叫你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你每天给大爷我笑一个,我就不惹你。” 段杀在部队特训时三天没吃东西都没有崩溃过,在墓里迷路生死未卜时也没有崩溃过,现在他觉得自己马上要崩溃了——不,是要疯了! 柏为屿还在唠叨:“你不笑我还不如把你弄哭,弄哭比较有难度,弄生气你总会皱皱眉吧?你也真奇怪,为什么一点都不像你爸妈?不像你爸妈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像段和?段和温和木讷的,脾气又好,你和他真的是兄弟吗?我说,你是捡来的吧?哦,你想吃饺子吗?” 段杀捂住柏为屿的嘴巴,“想死就继续说。” 柏为屿歪歪脑袋:“嘟噜噜?” “……” “嘟啦啦?”柏为屿在他的手心里亲了一下,眼睛弯弯地含着笑意。 段杀挪开手,用嘴唇堵了上去。柏为屿轻轻喘气,他扶着段杀的肩膀,吻得有点急躁,对方温热潮湿的气息传递过来,让他全身都有些发热。 被人喜欢的感觉还真他妈好!柏为屿很臭美地想着,得意忘形地不停发笑。 段杀咬一口他的下唇,“别开小差。” “没呢……” “你笑什么?” “笑你,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我呢?伤脑筋。” “你少说话我就更喜欢你。” 柏为屿挣开,比出一个中指:“你买个拨浪鼓得了,高兴了拨几下,不高兴就丢一边。” 段杀:“……” 柏为屿伸出巴掌两面一翻:“村子里有卖,十块钱一个,十六块两个,我给你买俩,你一手一个,想怎么拨怎么拨。” “……”段杀心下声嘶力竭地大喊:你能给我闭嘴十分钟吗啊? 高考成绩出来了,可以凭准考证号电话查分,魏南河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乐正柒的准考证,乐正柒怯怯地跑到杨小空房里,拉着他求道:“南河要打我了,师叔睡下了,为屿又不在,你一定给我挡着。” 杨小空疑道:“你又怎么了?” 乐正柒伸出手,手心里是揉得皱巴巴的准考证,“准考证在我这里。” 杨小空笑笑:“你真傻,他去学校招生办一问就知道你的准考号。” 乐正柒十分失望,匆匆把准考证藏进杨小空的口袋里,觉得不放心,又拿出来撕碎了揉成一小团塞进桌子下的缝隙里,“能瞒一天是一天,他知道我的分数会打死我的。” “怎么会呢?魏师兄不是说你考多少分他都不会生气吗?”杨小空安慰道:“再说,他每次动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哪有打疼你啊?” “你不懂。”乐正柒把黑猫往杨小空怀里一塞,“他一查到分就会打我,这两天杰士邦给你照顾。” 杨小空摸了摸黑猫的脑袋,纳闷道:“为什么?” “南河火气一上来,看到什么讨厌的东西会更生气的。”乐正柒从口袋里掏出魏南河刚给他买的PSP,“这个你也先给我收着。” 杨小空无语:“……” “你等一下。”乐正柒噔噔噔下楼,没一会儿拎着魏南河刚给他买的昂贵球鞋跑上来,“这个你也帮我收着。” 杨小空哭笑不得:“小柒,你做了什么坏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小孩考完试后,魏南河为了嘉奖他,给他买了不少东西。乐正柒抓耳挠腮地想了想,把新手机里的卡抽出来,“来来,我的新手机借你用几天,你的破手机借我几天。” 杨小空依言和他换了手机,“没有用的,魏师兄这个月的工资全给你买东西了,你以为藏起来他就会忘记了?” “不管啦,我要低调一点。”乐正柒一脸苦大仇深。 “乐正柒——”魏南河在屋里喊:“睡觉!你跑哪去了?” 乐正柒应了声,抹把冷汗,小声对杨小空说:“我一听他喊我就心惊肉跳。” “你到底干什么了?”杨小空拉住他,“你告诉我,我叫魏老帮你求情嘛,你一小孩子,能做什么大不了的事?” 乐正柒凑过来,声音低的不能再低:“语文的准考证号我没有填。” 杨小空大惊失色,差点把猫给摔了:“什么?” 乐正柒哭丧着脸比出一个“嘘”的手势:“我那时不是和南河怄气吗?我不想考,可这几天又后悔了……” 杨小空心慌:“你完了,魏师兄会气疯的。” “我也越想越内疚,南河会很伤心吧……”乐正柒一扁嘴,要哭要哭的样子,“这两天成绩要出来了,我都担心得睡不着……” “胡说,你每天都睡到十一点,还是魏师兄把早饭给你端上来。” “就是晚上睡不着,早上才起不来嘛。”乐正柒回头看一眼,生怕魏南河突然出现,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做事情前没有多考虑,现在后悔都没法补救。小孩眼巴巴望着杨小空,嘴里带蜜的献媚:“杨师兄,魏师叔和曹师叔都挡不住南河的,我叫为屿回来,你叫白教授也来,人多的话南河就不敢动手了。” 杨小空第一次听乐正柒叫他师兄,全身不自在,“呃……你叫你姐姐和爸爸来吧?” “不行!”乐正柒笃定道:“我姐和我爸看到南河打我还了得?他们会再也不让我见他一面的……” 魏南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到了杨小空门口,“小柒,刚洗完澡打赤脚到处乱跑什么?” 乐正柒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来问问小空,有没有看到我的准考证。” 杨小空惊讶地发现小孩现在撒谎不带脸红的了! 魏南河一笑,揽过乐正柒,“找不到算了,我明天去学校问问。小空在看书呢,别吵他,回去睡觉。” 乐正柒抱着魏南河的腰,撒娇:“背~” 魏南河转身弯下腰:“你最近有毛病吧?越活越回去了。” 乐正柒爬上魏南河的背,回头对向杨小空口语道:我好怕啊救命—— 第76章 关于等待 魏南河第二天一早便去学校了,乐正柒噤若寒蝉地呆在屋里,度秒如年地等着。 夏天来了,山里的气温比市里低了四、五度,空气又好,明显比呆在空调房里舒服多了,白左寒四仰八叉横在木屋小厅的罗汉塌上,翻出魏南河私藏的好茶,泡上一壶老神在在地品一品,完全把这里当自己的地盘。他常说自己一到大热天会呼吸困难,医院检查不出什么毛病,自己觉得是有些轻微的过敏性气管炎,魏南河则认为他分明是神经质。 杨小空坐在塌边给白教授削芒果,白左寒一个接一个的吃,左手黏腻腻的都是果浆,右手执一根笔头,在杨小空的速写本上勾勒浮雕的设计草图,感觉这种日子过的挺惬意。他每年夏天都会冒出在这里盖别墅的念头,一过夏就忘记了,盖别墅是个大工程,白教授人懒,能像今天这样滩着就绝对不会坐着,更不用说去找活干。早些年是削尖脑袋去投标争取工程,现在有名气了,小工程不够资格来找他,大工程他想推都推不掉,白花花的银子是非砸他不可,“人生真是无奈啊!”白左寒说出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别人听来,只能用一个字形容——贱。 段杀上班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不用开车,柏为屿偷了他的车开回来,一路上招摇过市也没有交警抓他,刚到妆碧堂,段杀的电话就打来了:“车呢?” “我开走了。” “好玩是吧你?” “好玩。”柏为屿晃着钥匙,乐呵呵的:“你下班了?中午饭自己吃哈,乖。” 柏为屿这二皮脸!段杀把手机摔了,气得一个人在屋里团团转。 “哇唬哇唬!”柏为屿走到木楼里,抢过杨小空刚削好的芒果往嘴里塞。 白左寒不满地瞟一眼柏为屿,吮吮手指,指责道:“吃相这么难看!” 柏为屿盯着白左寒嘴唇上的一圈黄果浆,“白教授,你说别人前请先照照镜子。” 杨小空拎出湿毛巾:“白教授,你擦擦手和嘴吧。” 柏为屿翘起二郎腿,啧啧叹道:“这伺候的呦~师弟,你媳妇儿坐月子吧啊?” 白左寒接过来,囫囵擦一把,“柏为屿,别没大没小。” 柏为屿做乖巧懂事状:“奴才该死,佛爷赎罪。” 乐正柒出现在小厅门口,一副愁苦的神色,哀哀地说:“你们在吃芒果啊?我也想吃。” “不许吃,”白左寒支着脑袋,幸灾乐祸地取笑道:“小鬼头做事不知轻重,就是该给你点教训。” “白教授,别骂他,他知道错了。”为民服务的杨小空忙给乐正柒削一个芒果递上去,小孩谢了声,唉声叹气地吃完,丢掉核,抹抹嘴巴,上楼去了。 白左寒大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天塌下来都不误吃喝。” 杨小空翻了翻速写本,问:“为屿,白教授的那个浮雕工程你做不做?” 柏为屿辛苦地用门牙刨芒果核上的果肉,应道:“不是很想去,我想多做几幅漆画。” 白左寒也不在乎,点一下头说:“也是,你们分内的专业弄好最重要,小空,你呢?” 杨小空犹豫着说:“我想去,可是泥塑很久没做了……” “傻,几百米的泥塑,你以为需要你动手吗?工程队里有十几个雕塑系的学生,实在不行还有工人,”白左寒的笔头顿了顿,笑微微的说:“你只是做我的助手,负责替我监工就行了。” “管别人的事我更不会了。”杨小空窘然。 “不会就学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白左寒说了一半,没说下去。他像杨小空这么大的时候,刚留学回校任教,没名没势,满腔抱负和才华,却没有平台让他展示,那时他什么都拥有,就是缺钱,而现在缺了很多东西,唯独不缺钱。 杨小空挠挠脑袋,温温吞吞地说:“白教授,你不嫌我笨的话,我试试。” 白左寒戏谑地拍拍他的脸,“乖,拿了驾照我给你买车。” “啊?”柏为屿的声音拔高一百分贝:“白教授,你给他买什么车?” 杨小空也震惊了:“车?两轮的吧?” 白左寒低头画稿:“四轮的,甲壳虫比较适合你。你要黄的还要红的?” 柏为屿一把将杨小空从榻上推了下去,脸贴近白左寒,泪涕横流:“我要白的,和您一个色。” 白左寒冷静地吐出一个字:“滚。” 杨小空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两爪扒着塌沿,惊吓不小,“白教授,你一定是开玩笑!” “我像开玩笑吗?”白左寒挑挑眉毛,“怎么?你是认为我连三十万都出不起?” “不是,你太夸张了!”杨小空急了:“每个助手你都送车吗?你这样我不敢做你的助手了!” 白左寒将速写本翻个页,淡淡说:“和这工程没关系,当我买个礼物送给小男朋友不行吗?你是和我客气还怎么着?” 杨小空无言以对,说“不要”显得太生分,说声“谢谢”又很不是味儿。 柏为屿两眼星星,毛遂自荐:“白教授,您还需要小男朋友吗?” 白左寒低头画稿,“小空,给他个芒果塞住他的嘴。” 杨小空没动静,还在发愣。 白左寒抬手在对方脸上捏了一把,自嘲地扬起嘴角。十年前自己不也是这么一副大惊小怪,任人揉捏的可爱劲?为了攀上今天这个地位,无可奈何的事,违背原则的事,他做了很多,有些是潜规则无法回避,有些则是他当年太功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博物院的一系列立雕让年仅二十四岁的白左寒成为最年轻的雕塑年展金奖得主,一夜成名,可知道内幕的人寥寥无几,为了获得那次竞标成功,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魏南河和杜佑山都认识白左寒以前的男朋友,名字叫方雾,那是个市政规划财务处的公务员,比白左寒大了很多岁。两个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搞在一起的,为此和家里吵得死去活来,白左寒的父亲一气之下拒付他的大学学费。 白左寒这人心高气傲,只要他想争取,学院里唯一的留学名额非他莫属。而一切开销,包括高昂的留学费用,都由方雾一手包办,这对于一个普通公务员来说颇有些吃力。白左寒走遍欧洲各国采风、看画展,生活无忧,风光无限,是方雾卖掉房子,住单身宿舍吃了两年方便面换来的。 那项博物院立雕工程凭刚刚留学归国的白左寒争取不来,方雾挪用了几百万公款给他打通关系,白左寒认定拿到工程一期款就可以补齐空缺,绝对不会出事的,不想却偏偏出事了,方雾无路可选,只得偷渡到国外去避风头。 方雾和杜佑山私交甚好,人人都知道杜佑山的交际圈里有不少蛇头,偷渡的一系列手续都是杜佑山去办的,白左寒后来很快就把方雾挪用的公款全补上去,花一大笔钱四处求人,黑道白道的人都求遍了,用了一年多时间总算洗白了方雾的案底,却不能把人求回来了。方雾几番辗转,最后在南非发了财,娶了个白人老婆,有了孩子,并托杜佑山转话给白左寒:不要等了,他不会再回来。 那一年武甲刚跟杜佑山没多久,杜佑山酒后失言,半得意半酸涩地吐露出周烈的秘密,白左寒嗤之以鼻,他对方雾说:“杜佑山这缺德的,居然拿这种事骗人!还把人给骗上床,要让他那死人脸保镖知道实情,非一枪毙了他!” 方雾捂住他的嘴:“告诉我就算了,别再和第二个人说,把别人的苦当笑话看才缺德。” 白左寒嚣张地一挑眉毛:“杜佑山明知道武甲是去找死人,还给他那么多钱打水漂,不好笑吗?” 方雾一脸严肃:“一点都不好笑。” 确实不好笑,不出半年,这种事就落到了自己头上。没有谁欠谁之说,白左寒表面上很释然,谈及这人更是没心没肺的像谈一个陌生人,可手上那枚戒指一直都没有摘下来。魏南河知道,白左寒在等,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等,等方雾离婚回到他身边。 武甲等的是死人,他等的是活人,活着就有希望,他有信心会等到那一天,他们只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只不过这段时间稍长了点,但不会是一辈子。 真傻,魏南河每次想起这事,只能摇头,无法理解这是怎样一种自恋,二十多岁有这种想法叫痴情,三十多了还执迷不悟,那就是傻缺了。 魏南河回到工瓷坊时,脸色果然恶劣至极,他对罗汉塌上的那位傻缺闷闷的道:“你当这是你家吗?穿成这样!” 白教授确实很没形象,打个赤膊,穿着杨小空的棉运动裤,如果再穿件校服,想扮嫩装装大学生倒也挺合适,他捧一海碗冰冻绿豆汤,趴在罗汉塌上扭头扫一眼魏南河,“回来啦,你媳妇在楼上。” 魏南河坐下,对着风扇扯扯领带,沉默片刻,说:“我总算能明白当年方雾有多无奈了。” 杨小空傻愣愣地问:“方雾是谁?” 没人回答他。 白左寒眼一斜:“魏南河,你想说什么?” “乐正柒真是我的克星,我快被他弄死了。”魏南河解开汗湿的衬衫,深深叹口气,休息几分钟,上楼了。 乐正柒竖起耳朵听到魏南河的脚步声,飞速冲到门口,怯怯地问:“怎么样?” 魏南河用手背抚过他的脸颊,责备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回去。小孩拉拉他的手,手心里都是汗,湿湿的黑眸子眨巴眨巴尽是可怜相,让他喜欢得心疼。 “柒啊……”魏教授斟酌了一下言语,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各科都考的很好,遗憾的是语文没成绩,可能是准考证号填错的缘故,你考试的时候太紧张了……” 乐正柒还没等对方说完,眼泪便掉了出来。 魏南河抱着他坐下来,亲了又亲,“好了,乖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你尽力了。” 乐正柒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他知道魏南河明明是最失望的,偏偏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安慰他。他内疚得要死,脑袋扎进魏南河怀里,抽噎着,话都说不完整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魏南河捧起他的脸,在他的湿润的嘴唇上啄一口,笑道:“你真是没受过挫折,这一点小事就难过成这样。乖,不哭了。” 乐正柒抹一把眼泪,下巴搭在魏南河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魏南河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宝贝,别难过了,乖,有我在呢,天塌不了。” 乐正柒骑到魏南河腿上,唔唔地应了几声,八爪鱼般抱得紧紧的。魏南河搂住小孩不断颤抖的肩膀,开始伤脑筋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安排他的发展问题。 天刚抹黑,段杀来了,坐计程车来的,二话不说把柏为屿从饭厅揪到墙根下一顿欺负,也不揍人,只是按住柏为屿的脑袋搡一把,等柏为屿站起来又搡一把,推不倒翁似的,没完没了。众人端着饭碗跑出来围观,柏为屿发狂了,嚎叫道:“你干什么啊?神经病!” 段杀不应,抓住柏为屿的脑袋绕个圈,推倒。 柏为屿头晕目眩地爬起来:“你有话你说啊!” 段杀就是不说,拎起他的衣领,推倒。 柏为屿扶墙勉强站直了,“我告诉你,你再推我我生气了!” 段杀面无表情,掐住他的脖子摇摇,推倒。 “我真生气了!我会揍你哦!” “……”推倒。 “你他妈的变态!再推我我和你分手啊!” “……”推倒。 柏为屿狗急跳墙了,一拳挥向段杀的门面,“天马流星拳!” 段杀稳如泰山,轻描淡写地握住他的拳头,推倒。 “大力金刚掌——” “……”推倒。 硬的不行上软的,柏为屿一头草屑,气喘如牛地拽紧段杀的衣服,哀求道:“段大哥,你饶了我吧!” 段杀掰开他的手,握着他的肩膀晃两下,推倒。 娘的哟!这厮软硬不吃!柏为屿干脆躺地上不动,“你推啊!我不起来了!看你怎么推!” 段杀弯腰从柏为屿的裤兜里摸出车钥匙,终于说话了:“你还敢不敢无证驾驶?” 柏为屿爬出几步,抱着树站稳了,嘴硬:“敢啊!你不就是推我吗?还能怎样?” 段杀做了然状,用力抱住柏为屿的腰,嘿咻一下倒扛起来。柏为屿扑棱着胳膊:“我操你的!救命啊——” 段杀一步一步的往沃尔沃走去。 柏为屿朝围观的人痛哭嚎啕:“救命啊——” 众人面面相觑,莫有人敢上前。 段杀打开车子的后备箱,把柏为屿丢进去,锁好,然后有条不紊地发动车,倒车,转弯,换挡,加油门,唬咻——转眼跑没影了。 第77章 交通法规教育 “还敢不敢无证驾驶?” “……不敢了……” 段杀满意地在柏为屿的耳根处吻了一下,柏为屿推开他,咬牙切齿:“滚你妈的!” “不要说粗话。” “说你个JB!” 段杀翻身将柏为屿牢牢压在身下,握紧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威胁:“还想再来一次?” 柏为屿被压得喘不过气,翻白眼:“不,说,了……” 段杀细细碎碎地吻他的脖子和后背,“我发现,对你就不能太客气。” 个王八蛋简直就是暴君!柏为屿把脸埋进枕头里,有火没处撒,只能捶床,“放开!热不热啊?” 空调调到十八度,遥控一扔,段杀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抱紧柏为屿。 柏为屿哭笑不得:“你真粘人。” “别吵。” “以后我叫你鼻涕虫好不好?” 段杀咬咬他的耳朵:“别吵。” “鼻涕虫~” 段杀正要骂人,手机响了,是他那书呆子弟弟打来的,段杀接通,“喂,这么迟什么事?” “哥,才九点多唉。” “我打算睡了,你有什么事?” “我回来啦。” “坐计程车吧,想叫我去机场接你要提早说。” 段和抹汗:“我没叫你接我,我们已经到市区了。” “那什么事?”段杀不耐烦了。 “想……叫你出来吃夜宵……”段和踢踢蹲在大排档里挑小龙虾的夏威,示意他小心点,别被小龙虾夹手了。 “不吃。”段杀干完体力活,现在只想抱着他老婆睡觉。 段杀手机刚合上,柏为屿手机响了,夏威打来的:“为屿,我回来啦,出来吃夜宵吧!” 柏为屿一通狠骂:“吃你的脑袋!老子都快睡着了,半夜三更吃什么夜宵?” “我……” “你什么你?长不长眼?这都几点了?”柏为屿被段杀整得够呛,别说吃夜宵,就是下床都走不动,只有嘴巴舌头还灵活得很,“你们俩这么迟还在街上淫|荡什么?招人犯罪吗?不知道最近治安不好吗?强|暴男人不犯法的,你被强|暴了是拿不到赔偿的你知道吗?” “我……” “别你你你了,我睡了,就这样,拜。” 夏威茫然地望向人声鼎沸的夜市大排档,“才九点多……” 乐正柒真乖,像只温顺粘人的小白兔,夜里躺上床,小孩的下巴支在魏南河胸口上,水润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灯光中扑闪扑闪,傻乎乎的说:“魏叔叔,爱爱吧。” 老男人神魂颠倒了,“傻小子,今天这么主动?” “嗯!”乐正柒喜气洋洋地点点头,伸长脖子吻了吻魏南河的下巴,“你摸摸,我裤子都脱了。” 这情话说的真够白痴!魏南河被逗笑了,他侧过身抱住小孩,沿着对方的大腿内侧一直摸到腿间的器官,“只要摸摸?” “那你再舔舔。”乐正柒发育挺迟,十五岁那年声音还是脆脆的,爱爱时叫一句疼,魏南河是又心酸又心颤。后来过了变声期,小孩澄澈的声音比以往低了几度,虽然变化不大,却多了种懒懒的味道,软声细语地说起调情的话更加勾魂。 魏南河觉得胯|下燥热难耐,气息也不稳了,他把裤子解开,在乐正柒的腿中央蹭了蹭,越发欲|火焚身。魏叫兽急躁地在小孩的嘴唇上吮了一口,动作却依然不失温柔,从小孩的耳根吻到锁骨,在那细腻的肌肤上落下一个个小草莓,他简直宝贝死了他的小柒,都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爱这个小鬼了。 “南河……”乐正柒勾着他的脖子,“和你说件事……” “什么明天说。”不择不扣的猥琐大叔淫虫上脑,这个时间段除了做|爱什么都不管。 “你让我现在说吧!” “说吧宝贝。”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魏南河一笑,含住乐正柒的嘴唇啃咬:“傻小子,你说要杀我我都不生气。” 乐正柒垂下眼帘,嘟囔道:“语文考卷的准考号我是故意不写的……” 空气僵窒半秒,屋里暧昧甜蜜的粉红气氛刷刷刷退散,魏南河脸色骤变。 乐正柒光速挪动到离他一米远的距离之外,“你刚才还说不生气的!” 魏南河一骨碌爬起来捏住小孩的脖子:“为什么故意不写?” 乐正柒在魏南河的阴影之下显得尤其弱小,眼睛里饱含汪汪的泪花,结结巴巴的说:“我那时就是,就是不想念大学,我想……想当兵……” “当兵?哼哼哼……”魏南河冷笑几声,面露狰狞之色。 杨小空在妆碧堂做漆画加班到半夜,洗漱完后回到木楼,刚踏上几步台阶便听到儿童不宜的呜咽声,依稀可以辨认出乐正柒的声音,俨然是他的嘴巴被堵住了发不出喊叫,伴着木床哐当作响声,时不时有家具被推倒,零零碎碎的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夹杂其中,激烈程度匪夷所思。 杨小空额头上有一颗冷汗滑落,不知该上楼进屋还是该下楼回避,思前想后片刻,杨小空踮起脚尖,猫着腰溜回妆碧堂,一头窜进柏为屿的屋里倒头装死尸,生怕魏大师兄会将知道太多事的人灭口。 家暴完毕后,魏南河从乐正柒身体里抽走凶器,气定神闲地俯身亲了亲小孩身|下湿黏黏的小肉虫,这个小东西今晚受刺激过于频繁,现在缩得尽可能小,看上去十分可怜。魏教授欣赏了一阵,弯腰解开乐正柒手腕上的领带,“宝贝,洗个澡吧。” 乐正柒把塞在自己嘴里的布掏出来,没力气骂人,恶狠狠地瞪了魏南河一眼,勉强扭动身体去解脚踝上的领带。 魏南河扯扯床单,将乐正柒囫囵包成一团,抱起来投进浴缸里,然后边放水边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说:“乖孩子,我们来谈谈你近期的学习安排。” 乐正柒气息微弱地吐出几个字:“我要去当兵。” 魏南河坐在浴缸边缘,用力抽一口烟,一下抽去了半截子,他眯起眼缓缓吐出烟雾,淡淡说:“告诉你吧,第一,你年龄不够。第二……”他从水里捞起乐正柒的手臂,“看到没有,这么长的刀疤,影响军容,部队不收你的。” 乐正柒不信:“你自己编的吧?” 魏南河摊手:“不信你去问问段杀。” “我要去当兵——”乐正柒嘴巴一扁,家暴过程中没掉眼泪,这时泪珠子哗啦啦的掉:“我的疤不是很明显……” “好了,宝贝,以后别考虑这个了。”魏南河丢掉烟,坐进浴缸里把他抱到自己腿上,涂上沐浴露,里里外外洗干净,“你为什么想当兵呢?” 乐正柒呜咽着说:“因为可以练武功。” 魏南河无语:“我送你上少林寺,也可以练武功。” “可是军装很帅啊!” “还有呢?” “可以开飞机。” 魏南河只能苦笑:“我的宝贝呦,志气很高嘛?还想当空军?飞行员身上一点疤都不能有,你自己数数你身上有多少疤,手臂上的我们不算了,膝盖上,看看有多少?” 乐正柒迁怒于别人,气愤地喊:“你怎么不早说?” 魏南河给自己一巴掌:“我的错,行不行?” 乐正柒无话可说。 “得,”魏南河额头顶着小孩的额头:“动机不端正!你就算硬件合格了,也一样没资格。” 杜佑山的风水师霍梨这天下午出现在古董行,这个神秘的女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杜佑山把她请进办公室,聊了聊官窑遗址的近况,只不过闭口不谈釉里红,免得对方漫天要价。 霍梨淡然一笑:“我没估错的话,杜老板,已经挖到成化瓷了吧?” 杜佑山不自然地附和道:“霍半仙神机妙算啊。”成化釉里红确实昨日刚刚出土。 “杜老板,我来还是提醒你一句话,五十米是底线,不要往下挖了。”霍梨往后靠了靠,端起茶杯润润唇,“这个官窑遗址请您务必见好就收,我这里有别的生财线索,你要不要?” 杜佑山莞尔,“您这不是多此一问吗?” 霍梨偏偏头,将长发往后拢了拢,“建文帝墓有兴趣吗?” 杜佑山略一愣,“价钱多少?” “你真爽快,”霍梨掏出黑色记事本,从中翻出一张手绘地图,“我估计随葬品不多,墓会比较寒酸,但只要挖出几件有铭文的器物便可以解释建文帝的去向,是无价之宝,所以……”她在地图边写上一串数字,“我要这个价不过分吧?” 杜佑山把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寻思良久,问:“你能肯定这是建文帝的墓?” “不能肯定,但是没有这个价我不卖。”霍梨耸肩,将地图折好,扭头四下看一番,“武甲呢?” “他不在。”杜佑山没好气,“出国度假了。” “我想,他如果在的话,你可以和他好好商量商量。”霍梨微笑。 “为什么我得和他商量?”杜佑山嗤笑,财大气粗地一挥手:“多少钱来着?我现在就给你开支票!” 杜佑山买下这张地图,问清楚大概方位,是在闽西接近赣南的位置,那里丘陵多,山路错综复杂,方言一个村一个调,想找准地方不容易。杜佑山等脑子清醒了点后再想一想,十分后悔,这个墓太不靠谱了,野史说建文帝出家了,那么一个和尚墓里能有什么宝贝?他就是没出家,也是个四处躲藏的穷光蛋,死了用草席裹一裹丢上乱坟岗,谁会给他下葬?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墓有随葬品,难不成还会点名点姓:我是朱允文?这不是等着朱棣去翻他的坟吗? 杜佑山为刚才开出去的天价支票肉疼了,地图在手上,值不值得自己投资?杜佑山挖墓的手段是将地租下来,伪装盖房子或种地,然后大刀阔斧动工,该炸山炸山,该刨地刨地,那不是“掏”墓,是真正意义上的掘地三尺。他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地图,对于此“建文帝墓”,用这个代价高昂的掘墓方法明显无法判定是否物有所值。 最后,他想到了乐正柒。 作者有话要说:在掏墓情节没有展开之前,拜托别和我较真建文帝墓,ORZ…… 另外,这文里的盗墓情节纯属瞎掰,不为增加探险悬疑,只为推动情节并添加欢乐气氛==|||| 第78章 回来 没有武甲在身边,杜佑山觉得没有安全感,真是做什么都不自在,想他想得想揍人,再一想:那个性冷淡有一个月死在外头了,连个电话都没给老子打,去他妈的! 杜卯和杜寅俩孩子挤在桌子角落,嚼着白米饭,观察爸爸的脸色。许久,杜寅开口问:“爸爸,你最近怎么常回来啊?不忙吗?” “嗯,不忙。”杜佑山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杜寅懂事地给爸爸夹一片牛肉,“爸爸,你多吃菜。” 杜佑山心里一暖,笑道:“儿子,以后爸爸天天回家吃饭好不好?” 杜寅缩回桌子角落,没搭话。 俩儿子小鸡雏似的头贴头挤在一起,像什么样子?杜佑山喝道:“桌子这么大,你们缩在那里干什么?杜寅,坐过来!” 杜寅看了眼杜卯,杜卯做大义凛然状,硬着头皮往杜佑山挪了十公分,“我代替我哥。” 妈的,这什么口气?你代替你哥死还是怎么的?杜佑山吞下这一口恶气,“再坐过来点!” 杜卯又挪了十公分,面露贞烈之情:“我只能到这里了。” 杜佑山深吸一口气,忍下一掌拍死儿子的冲动,用尽量和善的语气说:“还这么多地方,你再坐过来点,别挤杜寅。” 杜卯不动。 杜佑山一拍桌子,暴吼:“快点!” 杜卯搬起凳子,一脸自杀的壮烈,冲到杜佑山身边,“啪”地放下凳子,腿有点软,扶着桌面挨凳沿坐下。 杜佑山哼了哼,抬手执起筷子准备继续吃饭。 杜卯条件反射抱住头,“别打我……” 杜佑山突然觉得很可悲,他摸摸儿子的脑袋,叹口气,“爸爸不打你,吃饭吧。” 杜卯畏畏缩缩地咬着白米饭,努力吞下去。 杜寅见爸爸今天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问:“爸爸,武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他死在哪里不回来了!”杜佑山恶声恶气地说。 “乱讲,武叔叔前天还给我打电话……”杜卯说了一半,看到杜佑山狼化的眼神,赶紧闭嘴。 “他给你打电话说什么?”杜佑山那叫一个阴郁,浑身隐泛戾气:我操不死他就见鬼了,给小孩打电话也没给我打!当我死的啦? “没……就,就问问我和杜寅的功课……其他的,呃,你问杜寅,后来是他接的。”杜卯随时准备夹尾巴逃窜。 杜寅吞吞吐吐的说:“他,他问爸爸,爸爸……” “哦?他问我什么?”杜佑山的脸色缓和下来:总算有一点挂念我了嘛~“他问爸爸你有没有打我们……” “然后呢?”杜佑山额上青筋一跳:操!别指望他挂念我! “我说……嗯,没有。” 杜佑山给杜寅夹一只虾,“乖,吃虾吧。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开期末家长会?” 俩儿子面面相觑。 “什么时候呢?”杜佑山给杜卯也夹一只虾。 俩儿子集体哑巴。 杜佑山怒喝:“给我说话!” 杜卯颤巍巍说:“半个小时后……” 对于孩子在学校的情况,武甲总是报喜不报忧,导致杜佑山一直认定自己的两个儿子是出类拔萃的优等生,他心血来潮去一趟学校开家长会,大受刺激了一番。 杜寅的班主任说杜寅虽然各科成绩都很优良,但十分自闭,不爱说话,常受其他同学欺负,没有什么朋友;而杜卯的班主任说杜卯偏科严重,有多动症的嫌疑,是全班最聒噪的孩子,每个同学都被他欺负过,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朋友。 杜佑山表面上平静地接受了两个有性格缺陷的儿子,心下波涛汹涌,他恨不得立刻跑到世界的另一端去把武甲拽回来问个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教育我儿子的? 出了学校,杜佑山打算回去把两个儿子都痛揍一顿!车开到半路上,手机响了,杜佑山接起来听了一声,刷地将车停在路边,哇啦啦大骂:“武甲,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你他妈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一头,武甲的声音平静如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过几天。” 杜佑山粗话梗在喉间,骂不下去了,许久,稳下口气:“钱用光了吧?有线索吗?”问了也是白问。 “没有。”武甲找人的方式无外乎先找个本地翻译,接着一个个警察局都问过去,在各个报纸登寻人启示,到有华人聚集的地方一家一户的问,直到把杜佑山给他的钱全花光。 两个人沉默一阵,杜佑山又劝:“回来吧。” “嗯。”武甲问:“你今晚在哪过夜?” “在家!”杜佑山气不打一处来:“我刚去学校开家长会!现在就回去揍那两个龟儿子!” 武甲有些惊讶:“你真的去开家长会了?” “废话!我儿子一个自闭症一个多动症,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杜佑山一阵嚷嚷:“你马上回来给我解释清楚,我给你这么多钱你怎么教育我儿子的?俩问题儿童!我今晚不把他们全打正常我不是他们的爹!” 武甲等他喊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别打他们,我这就回去,等我回去再说好不好?” 杜佑山一听,得瑟起来了:“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等你回来我儿子已经没救了!已经危害社会了!” 你就够危害社会了!武甲心里这么想,当然不敢这么说,有点急,还有点生气:“总之你别动他们,你手重,打伤孩子不得了,我明天定机票,你等两天。” “你说的,我等两天你没到,哼哼,我就把他们吊起来用皮带打!”杜佑山得意坏了,丝毫不觉得拿自己儿子威胁别人有多卑鄙。 武甲无可奈何:“知道了。” 杜佑山合上电话,心情大好,一路吹着口哨回家,还给俩儿子买了炸鸡块。 杜卯啃着鸡块,眼睛瞟一眼杜寅:“我以为爸爸回来会打我。” 杜寅吮手指:“爸爸最近好像没那么坏了。” “难不成是老师夸奖我了?”杜卯很疑惑:不大可能啊! “或许是吧。”杜寅也很费解:你有什么可夸呢?好奇怪。 杜佑山洗了个澡出来,把两个儿子拉到自己面前,望向杜卯:“老师说你太内向了,男子汉大丈夫,整天沉默寡言的想学林黛玉?暑假给你报个跆拳道班,给我练出一些男子汉气概来!” 杜卯用眼神询问哥哥:林黛玉是谁? 杜佑山转向杜寅:“你和他相反,你是太好动了,性格暴躁,喜怒无常,欺负弱小,你说你这是遗传谁?我们家从没出过这样坏脾气的人!我考虑了很久,打算暑假给你报个围棋班或者书法班,让你把性子养平和点,懂了吗?” “懂了。”杜寅挠挠头,一头雾水:第一次有人说我脾气坏…… 柏为屿的画展搞得十二万分风光,丹华会所提早三天闭馆修整布置,博物院、美术馆、艺术月刊、美术学院学报及一些相关网站早十多天便打出宣传。夏威在学生街小吃店抬头盯着店铺墙上挂着的电视机,看到市电台在播放柏为屿画展的新闻报导,眼神痴呆地扭头对段和说:“为屿成名人了!” 段和客观点评道:“这种高端画展不管是谁开都会受人关注,重要的是为屿的后期发展,如果他没有更好的作品出来或者没有宣传跟进,新秀很快会夭折的。” 夏威推推隔壁桌位的陌生女生,手指电视,两眼发光:“那是我朋友耶!” 那女生惶然点头:“噢噢……” 夏威转身揪住另一个陌生男生:“我亲戚上电视了!” 那男生端着馄饨挪到更远一点桌子上。 段和扯住他脑袋上一撮毛拎回来,“他上电视你得意个什么劲?还有,他是你哪门子亲戚?” 夏威认真地回答:“他是我老婆的哥哥的老婆。” 段和怒:“在外头给我老实点!” “为屿说开幕式上有自助餐吃哇!五星级酒店水准的!”夏威亢奋不已:“我从现在开始不吃东西了,明晚扶墙去参加开幕式,扶墙回来。” 段和片刻犹豫都没有,立马喊道:“老板!只要一碗馄饨,煎饼不要了,荷包蛋不要了,拌饺不要了,牛肉汤也不要了!” 夏威幽幽地看着他:“我回去吃你。” 段和懒得理他,低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请柬,里外看了看。画展的请柬是由九个三公分大小的方块折页拼成一幅漆画作品,拆开这些方块,有许多蓝红不均匀相错的格子,将蓝色的格子组合在一起是个长方形,右上角印着柏为屿的一寸照片,正文是一串获奖记事;将红格子组合在一起是个六角形,上书:至尊敬的夏威先生…… 馄饨上来了,段和执起勺子划拉汤面,笑道:“我看到这样的字眼真不习惯。” 大部分的请柬是由杜佑山的画廊寄发,那些人是杜佑山觉得一定地位身份,能在今后对柏为屿的发展起一定作用的人,柏为屿只拿了十几张请柬发给自己朋友,基本都是去凑热闹骗吃骗喝的人——比如夏威。 夏威哼哼唧唧的偷吃一个段和的馄饨,“他还写尊敬的段和先生呢,不知道给你哥的请柬上是不是写尊敬的段杀先生。” “我哥不会去,他这两天出差了。”段和把他的脸推开,“要吃再点一碗。” “不吃!”夏威摆摆手:“留着肚子明天去海吞。” “你别给为屿丢人。”段和往碗里添点醋,“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明天穿正经点。” “人那么多的地方,我穿太帅了很危险捏~”夏威捂脸,好害羞。 段和冷眼以对:“别自恋了,除了我眼睛勾到狗屎,没人要你。” “笑话!”夏威翘起二郎腿,嚣张地抖啊抖,邪魅一笑:“贫道乃茅山派开山以来最英俊倜傥年轻风流的掌~~门人!不是我吹啊,想当年我泡到的妞儿……” 段和万分憎恶地看着他:“……” “呀咩跌,和哥哥你别生气,我就随便一说,没想红杏出墙啊!”夏威不知从哪摸出了个小圆镜子照了又照,嗲声嗲气地说:“既然明天有大场面,那我一会儿去修个眉。” 对面桌子上两个学生同时把嘴里的汤喷出来,然后动作一致地抹抹嘴巴站起来,默默地付钱走人。 段和有点窘,低声斥道:“都叫你在外头给我正经点了!” 夏威往那俩学生互相搀扶而走的背影一戳兰花指,悻悻地唾弃道:“修眉有啥好大惊小怪的?乡巴佬!” 段和微笑着捏断了筷子,和蔼地说:“你再给我多说一个字试试?” 夏威忙低眉顺眼地奉上一双新筷子,老实闭嘴。 第79章 画展 段杀出差前柏为屿提过画展的事,不知为什么,他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不能赶到的话,柏为屿会很失望。 可当他赶到丹华会所时,换他失望得有些生气,因为柏为屿连张请柬都没给他,他被门口的保安拦下来了。 开幕式没有开始,来宾们已陆续进入会所,艺术界人士给曹老面子,但凡收到请柬的人多数会到场,市长亲自来剪彩,还有许多附庸风雅的有钱人也来了,停车场内名车汇聚,会所外站着一排保安,金碧辉煌的欧式主展厅门口还有一排工作人员,副楼和内院各处留有保安,多重保护,没有请柬的人谢绝进入。 段杀很窝火,拨通柏为屿的电话,口气不善:“喂,我回来了。” “哦,”柏为屿在休息室换西装,用肩膀夹着手机:“冰箱里有披萨,你用微波炉热一热吃吧。” “我在丹华会所门口。”段杀额上直暴青筋。 柏为屿顿了半秒,笑了,“等会儿。” 柏为屿出来领着段杀到主宾专用的休息室,关上门,将他嘴上的烟拿下来按进烟灰缸里,“我西装新买的,别熏我一身烟味。” 段杀坐进沙发里,给自己倒杯水喝了一气,没话找话说:“规格挺高。” “嗯,我也挺意外的,开幕式还没有开始,已经有两幅画被人定了。”柏为屿凑近段杀,一脸喜气:“我有钱了,很快可以还你。” “什么?”段杀发愣。 “你借我六千去越南,后来还给我买了顶毛帽子,六百六十六,”柏为屿拍拍自己身上的西装,“还有这身五千,统共一万一千多,过两天就还你。” 段杀的脸色很不好:“有必要算这么清楚?”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柏为屿低头倒腾自己的领带。 段杀握住他的手腕,“我们不是兄弟。” 柏为屿耳朵有点热,忙挣开转身走到办公桌边,“我就举个例子。” 段杀的心情低落到低谷,淡淡说:“我们之间没必要这么生分。” “没和你生分,”柏为屿流里流气地坐上办公桌,抖着腿,朝段杀招手,“过来帮我系一下领带。” 段杀走过去,阴沉着脸替柏为屿系领带。 柏为屿笑嘻嘻的偏头看着他:“没给你请柬,你生气了?” “没。”连夜赶回来,他疲倦得很。 柏为屿把别在自己西装上的主宾胸花摘下来,别在段杀胸前,“送你一朵小红花,有了它,今晚你在整个丹华会所都能横行无阻。” 段杀有点发愣,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笑一个嘛。” 段杀真的笑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真的很在乎柏为屿,这感情比喜欢多很多,两人相处的一路下来他的迁就耐心几乎触及到临界点,直至这一瞬间,一切都值了。 灯光一打,会所墙上挂着的画愈发磅礴大气,炫目的光彩夺人眼球,镁光灯不停闪烁,主席台上铺着金色地毯,柏为屿西装笔挺站在上面,清了清嗓子,将话筒稍稍挪过来一些。 “尊敬的来宾,你们好……”柏为屿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一丝沙哑,他笑的时候,嘴有点歪,右边嘴角翘得比左边高,再怎么装腔作势也掩盖不住一股子坏坏的痞气。 夏威和乐正柒在下面偷吃,段和从人群中挤过来,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席台上,恶狠狠地在夏威耳朵上拧了一把。夏威吃痛,忙撒下法式小甜饼,怒视段和,指手画脚口语道:柒仔不也在吃?魏教授都没管他! 段和瞪眼:你多大了还和他比? 夏威揉揉耳朵,委委屈屈地站到段和身边,暂时老实了一点。 乐正柒抱了一盘水果沙拉蹲在桌子下狂吃,一抬眼,看到对面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也蹲在桌脚下偷啃椒盐羊排,两人对视一眼,嘿嘿傻笑片刻,继续埋头苦吃。 白左寒对杨小空打手势:有没看到蜜桃汁在哪? 杨小空会意,四下寻觅蜜桃汁。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导师曹铜鹤老先生,这么多年来他视我如己出,授我以业,教我做人……”这些话,单独在恩师面前说太矫情,柏为屿庆幸有这么一个机会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 曹老眼睛有一点儿湿润,低骂:“兔崽子,说的比唱的好听!” 紧接着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会所里的来宾们开始看画交流,曹老将柏为屿介绍给美术界的长辈,侍应生端着酒水穿梭在人群中,人声喧杂起来。乐正柒挪到那个男生身边,“你是谁带来的?” 那男生瞪他一眼:“我自己来的,干嘛要别人带?” 杨小空好不容易找到蜜桃汁,倒了满满一杯,颠儿颠儿端去给白左寒,半路上差点踩到乐正柒,他看着地上那俩人,抹汗:“陈师兄,小柒,可以光明正大的吃了。” 乐正柒讶异:“你是小空的师兄?” “哼!”陈诚实吮吮手指,不屑地扫他一眼,“小P孩!” 喂喂!你好意思说别人?杨小空腾出手来拉过乐正柒,“乖,到魏师兄那里去。”别跟陈师兄学坏了。 魏南河和白左寒身边还有个杜佑山,杨小空心里有疙瘩,不声不吭地将蜜桃汁递给白左寒。 白左寒道声谢,知道杨小空不自在,便一扬下巴,“你看,那窝是你的师兄,去和他们熟络熟络。” 杨小空挠头:“不认识呢。” “田万哲不认识?” “哦,田师兄是我们代理辅导员,其他的不认识。” 白左寒推他一把,哄骗道:“认识一个就够了,去吧。” 杨小空别别扭扭地挨过去,被田万哲一把捞进人群里好一顿拍打,几个所谓的师兄推搡着劝酒,杨小空只有受欺负的份,转眼灌下几杯酒,忙找借口开溜,逃窜到夏威和段和那儿不敢再挪窝了。 杜佑山皮笑肉不笑:“左寒好手段,小东西真听话。” 白左寒不满:“佑山,不必这样冷言冷语嘛,嫉妒我就直说。” 杜佑山忍笑:“我嫉妒死了。” 白左寒戏谑地拍拍他,“玩笑开够没?喂,武甲还没回来?” “快了,”杜佑山漫不经心地从侍应生手里接过一杯酒,“想到他我就闹心。” “辞掉他吧。”白左寒调侃道:“眼不见为净。” 杜佑山摇摇酒杯,微笑:“不辞,辞掉他比砍断我的手还痛。” “嗯,人人都知道你贱,”白左寒感叹:“心里爱的要死,又不肯对他好一点,就会仗势欺人。” 杜佑山微有怒意:“你懂什么?他就是个死心眼,心里根本没我,我给他一点感情也是肉包子打狗。” “得了吧,你有给他鸟感情啊?你在包厢里嫖妓,叫他站在外面守着,神经病才会喜欢你。”白左寒嗤之以鼻:“他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有像对你老婆的一半好,他早死心塌地跟你了。” 杜佑山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魏南河插嘴说:“左寒,你别去三八别人的事。” 白左寒嘬一口蜜桃汁,翻白眼,“行,我不三八了,我玩儿你家小孩去。” 魏南河浏览一遍柏为屿的画,问杜佑山:“有人买吗?” “开幕前就有两个人找我定了,刚才又有几个人询问,看样子是有意向。” “价钱怎么样?” “一幅八万,一幅六万。”杜佑山找了个地方坐下歇脚:“你是想问我抽多少吧?抽百分四十。” 魏南河拍拍西装下摆,坐在杜佑山身边,“只要卖几幅画你就可以把画展的成本收回来了,这小子是潜力股,不会让你亏本。”他抬手点了八、九幅画,“这几幅不卖。” “柏为屿的意思?”杜佑山反问。 “曹老的意思。” 杜佑山招手唤来工作人员,低声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那几幅画下面全添上一个“非卖”的标签。 魏南河不住地留意自己的西装下摆,不知道刚才乐正柒把什么东西给抹上去了,沾上一块黏黏的粉末,纸巾也擦不掉。魏南河直皱眉头:这个讨厌的死小孩! 讨厌的死小孩乐颠颠跑过来,偷偷向魏南河展示了一下口袋,邀功道:“那里有很多不同牌子的烟啊,你看,我拿了很多……” 魏南河斥道:“这像什么话?放回去!” 乐正柒很委屈:“我每种牌子只拿一根,你常抽的牌子没拿,不是想给你尝尝别的口味吗?” 杜佑山在旁边“噗噗”发笑。 “傻的啊,烟哪还有什么别的口味!”魏南河捂上他的口袋,“行了行了,吃你的去,我不用你操心。” 乐正柒龇牙:“你不抽,我抽!” “你敢!”魏南河恐吓。 “为什么不敢,你们都抽。” “我们是大人,你还没成年。” “日啊。”乐正柒不屑,悻悻地跑到杨小空和夏威那,叽里咕噜的抱怨一通。 “再过几个月这个借口可派不上用场了,他过了十八岁更难管。”杜佑山很是幸灾乐祸,“说得挺冠冕堂皇,你还不是十三、四岁就抽烟了?” 魏南河随口说:“那时是你给我的烟……”登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两个人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谈谈小时候的事了。 杜佑山拈起一支烟,放在鼻底闻了闻,转移话题道:“那套古彩茶具彭爷很喜欢,他送人挺长面子,高兴的很,托我向你道谢。” “不客气。”魏南河心说:你娘的,别再给我出幺蛾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那两个嘉靖的东西买到大英帝国啦。”杜佑山说到“大英帝国”这四个字还特地阴阳怪气的。 魏南河假正经道:“欺骗国际友人不是我的本意。” 杜佑山忍笑:“当然,这种欺诈行为与魏教授无关。魏教授您卖给我的只是工艺品,是鄙人见钱眼开。” 魏南河懒得和他废话,直奔主题:“有多少钱积在你手上了?” 杜佑山用手指在掌上写一个数字,“呦,不知不觉我欠你这么大一笔数目啊,您想要店里的什么东西尽管去挑。” “先赊着吧。”魏南河心下唾弃:我冤大头啊我?你店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一些古玩拉杂的玩意儿我不稀罕。 两个人对视一眼,淡然转开目光。对方手上有些什么国宝级文物,乃至藏在什么地方,彼此都心知肚明。 魏南河是有后台的,且后台比杜佑山的更强硬,杜佑山碰不得他,不然以杜佑山的性格,早就仗势欺人抄掉魏南河的木楼地下室,哪容得下这粒眼中沙! 古瓷圈子里的地龙非魏南河莫属,魏教授瞧着没有杜佑山显摆,平素低调,淡漠,但在人脉和威信上远比杜佑山强大,他冷冷看着杜佑山张牙舞爪这么多年,几乎不采取手段遏制对方的势头。十年前他想打压杜佑山简直易如反掌,现在难了,杜佑山的生意涉及面庞大,势力越发如日中天。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么且不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各占山头不相干,见机行事。 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弯腰对杜佑山耳语了几句。杜佑山明显是吃了一惊,“包圆儿?” 魏南河闻言,眉目一颤:“什么?” 杜佑山眼神复杂地瞥一眼在曹老身边装乖兔子的柏为屿,颇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东南亚的华侨,出一百五十万包圆儿。” 第80章 炒作 柏为屿得知这个消息,没有多大情绪起伏,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是扭头对夏威说:“大爷我有钱了!” 夏威皱皱鼻子:“多少?” “一百万吧。” 夏威无需情绪过渡,直接扑倒在他脚下:“小屿屿,你包养我吧!” 段和一脚将夏威踹飞:“你就这么一点出息!跟我回家!” 杨小空崇拜得两眼放光:“为屿,你真不得了!” 柏为屿臭屁地一扬头:“叫师兄!” 杨小空肯定坚决地唤:“师兄!” 乐正七推开他,抱着为屿的耳朵嘀咕:“给我批发一箱浆糊吧!” 魏南河捏着小孩的脖子拎回身边,“你一手都是油,别把为屿的西装弄脏了,去洗手!” 关于买家是谁,柏为屿懒得过问,一切交涉和税收之类的杂事都交给杜佑山,杜佑山则丢给手下去办,一百多万对柏为屿来说是天文数字,而杜佑山并没有看在眼里,他转身对白左寒小声说:“我怀疑这是炒作。” 白左寒面露惊讶之色:“难道不是你在炒作?” 杜佑山摊手:“我还没来得及运作什么手段呢。委托人只透露收藏者是越南华侨,其他信息都没有留下。” 白左寒环视一遍会所墙上的画,疑道:“钱倒是小钱一笔,只不过将来一段日子柏为屿会名声大噪,他的作品价位可以往上连提两个档次,这是谁下血本炒他?” 杜佑山一笑:“收钱交货赚名气,我没好奇心打听那么多。” 段杀从始至终都没就此发表什么意见,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说来也确实与他无关。晚上回家,柏为屿坐进副驾驶座里,低头系安全带,忽然冒出一句:“一定是老家伙的手笔。” “老家伙?”段杀发问。 “我妈的老公。”柏为屿解释得很直白。 段杀了然:“他对你很不错,不然也不会关注你的情况。” “他是很看重我,”柏为屿点起烟,同时打开窗户,恶声恶气地说:“可我就是厌恶他!” 段杀发动车,挂档倒车数米,看着后视镜,淡然道:“再婚这种事也会让你纠结这么多年,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小气到这个地步?” “你懂个屁!”柏为屿气哼哼地吐出烟雾,沉默许久,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过故事很长。” 段杀将方向盘打死,开出停车场,“那就总结成大纲再讲。” 柏为屿“操”一声,“那我不讲了。” 段杀无所谓状,车开出老远一段,柏为屿诈尸似的猛然大喊:“停车!我要回妆碧堂!” “你又怎么了?”段杀腾出一只手拉住他,“别吵。” 柏为屿指着他的鼻子:“跟你过日子一点意思都没有!连听我讲个故事都不肯!” “讲吧,”段杀耐着性子:“我听着呢。” 柏为屿安静下来,用说书的口气:“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偏僻的山沟沟里有个大美女,那是一个真正的山沟沟,穷得连饭都吃不饱……” 段杀一听故事的开头就头疼:“捡重点的说。” “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高挑个子,瓜子脸,大眼睛……” 段杀截断他:“你恋母恋到这个地步也很了不起了。” 柏为屿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说我妈?” “我随便猜的。”段杀诚恳地请求道:“描述性语言就不要用了,然后呢?” 柏为屿不自然地抓抓头,继续说:“然后村里来了一批毕业考察的地质大学学生,她和一个学生好了,有了爱的结晶。” “你直接说是你就行了。”段杀干呕:“结晶,亏你说得出来……” “不要插嘴!” 段杀耸肩,专心开车。 “后来大部队要离开,那个学生也跟着走了,说回家和父母通个气就来找她,可一去就再也没音讯。是另一个学生回来,留下和我妈结婚,做了我爸,教村里的孩子念书。我上小二的时候他胃出血死在送医院的路上,再也没有老师到那个村里教书,走出村要花上两天时间,我们村的孩子全辍学了。我才七岁,家里没了顶梁柱,天天都吃不饱,饿的眼睛都肿了,还得下地帮我妈干活……” 段杀将车停到路边,摸摸柏为屿的脑袋,想笑笑不出来:“怎么这么惨?” 柏为屿啐道:“你有钱人家的少爷能懂个屁!” “接着说。”段杀确实不懂,他小时候是在美国过的,后来跟父母回国,一直住在城里,从没为温饱发过愁。 “我十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暴发户,自称是我大伯,把我和我妈接到广州,住上了富人区的豪宅,一群高文凭家教围着我转,我只学了两年就直接跳进贵族中学念书,接受最好的教育,本来我还很感激他……” 段杀微感意外:“你的意思是,你后爸才是亲爸?” “嗯,”柏为屿沉沉地应了声,又说:“他们瞒了我很多年,后来老家伙的公司挪到河内,他要带我和我妈一起过去,就忙活着和我妈结婚,给我办过继手续,不小心才说漏嘴的。我摔了一屋的东西跑出来,再也没向他要一分钱!想不通,我妈怎么会原谅他!我才不认他呢,什么玩意儿!” 段杀想了想,劝道:“那是上一辈的事,你别一个人耿耿于怀的。” 柏为屿把烟丢到车窗外,“上次我去了一趟河内,本想看在我妈的面上和他缓和缓和关系,没想到那老家伙要我改姓。我去他妈的!” “你妈妈的意思呢?” “她居然也同意!”柏为屿扯住段杀,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压抑不住地发颤:“他们都忘了我爸!我爸牺牲了多少?他原本是衣食无忧的高干子弟,娶了乡下老婆后城里的父母亲戚和他断绝关系,他胃出血时村里人用板车把他运到镇上,走山路走了两天一夜,他是活活痛死的!” 段杀握住他的手拍了拍,“好了,别想了。” “他们都忘了他了……我大学毕业那年想回村里给他扫墓,飞机转火车,火车转小巴,小巴转人力三轮车,那个村直到现在还没一条像样的路,直到现在还没有志愿者到那儿去支教,直到现在还穷的叮当响!我没有我爸无私,我留了两天就跑了,他去的时候比我还小,一直留到死。”柏为屿忍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只可惜漫山遍野的荒草,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墓……” 段杀把他揽进怀里,在他眼角落下一个吻,“你爸爸死了这么多年,总不能让他们一直想着他却放着好日子不过。” 柏为屿咬了咬嘴唇,找不出话反驳。 段杀的吻溜到他的唇角,舌尖顺着他的泪水一路细细碎碎地轻轻啄:“别哭了,伤心的事少想没什么不好,想多了也无济于事。” 柏为屿抬臂抱着对方,赌气说:“老家伙既然有动作了,恐怕不用等多久他就会找上门来,到时我带你去见他。” 段杀皱眉:“干什么?” “气他!”柏为屿狠狠地抹把眼泪,“把他气死我一定好好奖励你!” 杜佑山回到家里,打开门,莫名有种毫无缘由的欢喜:武甲回来了!他蹬掉鞋,迫不及待地转过玄关,看到两个儿子趴在地上下飞行棋,桂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有武甲。 杜佑山脸上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下去,桂奶奶忙站起来张罗道:“杜老板,你今晚又回来啦,这么迟了,我还以为你在外头过夜了,吃点心吗?还是先喝点水?” 两个孩子察言观色,匆匆收拾一番,顺墙根往自己卧室里奔进去。 杜佑山喝住他们俩:“给我站住!” 两个孩子老实站住。 “杜卯!今天有没有和同学打架?”杜佑山想找借口揍儿子一通,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哪个是杜卯?” 杜寅举手:“我。” 杜卯也举手:“我。” 杜佑山白眼一翻:“杜寅死啦?”一手扯着一个儿子的耳朵,“那我就两个都打!” 桂奶奶急得跳脚:“孩子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又打上了?” 杜卯捂着耳朵哎呦呦叫唤:“我今天没和同学打架!你干嘛打我?” 杜佑山气急败坏:“谁叫你装杜卯!” 杜寅抽泣:“爸爸,是我装杜卯……” “都给我闭嘴!” 杜寅小声求道:“爸爸,那你小声点打,武叔叔在屋里睡觉呢,别吵他。” 杜佑山一愣:“什么?他回来了?” 杜寅怯怯地点点头:“嗯……武叔叔晚饭时回来了,说特别累,饭也没有吃,冲了个澡就去睡觉了。” 哎呦喂,我的儿子怎么长的这么可爱?杜佑山在杜寅脸蛋上亲了一下,“乖儿子,快去睡觉。” 杜寅莫名其妙:“爸爸,你不打我们了?” “爸爸和你们开玩笑呢!”杜佑山笑成一朵花儿,拍拍俩儿子的小屁股,“去睡觉,快快快!不然爸爸真的打了。”招呼桂奶奶道:“快带这俩兔崽子去洗脸刷牙。” 俩孩子面面相觑:爸爸又发神经了? 杜佑山也不等那三人反应过来,便一头扎进卧室里,关上门,抹黑爬上床,抱着床上的人使劲嗅了嗅——是武甲的气味。 “武甲!”杜佑山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唤:“宝贝,你回来啦?”亲了两口,见武甲还没醒,不耐烦地推推他,嗓门也拔高了:“醒醒!” 武甲被吵醒了,不想搭理他,装睡。 杜佑山很气馁,爬起来自言自语:“真无聊,我要去打杜卯。” 武甲立刻拉住他,无奈道:“杜老板,你这是有病,得治。” “醒了啊?”杜佑山在黑暗中笑出一口白牙,“今天是柏为屿画展的开幕式,我刚回来。” “我知道,我挂电话问了会所工作人员那里的情况,恭喜您又多了棵摇钱树。”武甲的声音平平淡淡的。 “我们不谈公事。”杜佑山扯下领带,解开衬衫的扣子,俯身咬咬武甲的耳朵,柔声说:“今天又有人说我欺负你了。” “杜老板不必放在心上。”武甲翻个身子,脸埋进枕头里,完全没精力和杜佑山胡搅蛮缠。 “我今天认真反省过,我确实对你太过分了,今后我像对我老婆一样对你。”杜佑山拦腰抱住武甲吻了又吻,手不老实地往下摸去,像宣布什么重大事件一样郑重地说:“武甲,我杜佑山从今天开始追求你。” “杜老板,你大概喝醉了。”武甲想笑,笑不出来,忙不迭抓住杜佑山的手阻止道:“我很累,你能不能改天?” “我只是抱抱你,不做别的,你睡吧。”杜佑山笑了笑,不再搭言。这一夜他突然顿悟了:自己实在太可笑了,居然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这么多年,管武甲怎么忘不了周烈怎么天涯海角的去找,人死了那么多年,骨灰都扒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可不安心的? 杜佑山总是反复无常,没法放心付出感情,一阵子一口一个宝贝,一阵子非打即骂。白左寒的话点醒了他,就凭他这几年对武甲的态度,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他,他以前追求魏南河的未婚妻若是用这种扭曲的方式,任凭他杜佑山有天大的能耐都不能把人搞到手。 “他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有像对你老婆的一半好,他早死心塌地跟你了。”白左寒是个旁观者,看得比当事者清楚多了。 杜佑山紧了紧手臂,仿佛催眠对方一般低语:“我现在对你好,还来得及。” 第81章 助手 白左寒的城雕工程七月开始动工,他的工作室是大学城附近的一个废旧礼堂,只有一层,好几百平米,虽然白左寒配了中央空调,但太阳光透过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明晃晃地照进礼堂里,照得白左寒心烦气躁,觉得空调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此大型的泥塑不需要使用打底板了,直接在墙上敲满钉子,隔三十公分钉一块木条,白左寒手上有十几个固定的帮工,其余是雕塑系本科生,大家都知道白教授出手挺大方,趁暑假来赚银子。学生们一个个恭恭敬敬地叫杨小空“师兄”,杨小空嘿嘿傻笑着应了,指挥大家在钉子和木条之间缠绕铁丝,用以挂泥。 白左寒把杨小空从脚架上拖下来,“你不需要忙这些。” 杨小空丢下手里的铁丝,“那我做什么?” 白左寒丢给身边的帮工一张效果图,嘱咐了几句,然后朝杨小空挥手:“进来陪我喝茶。” 礼堂里的幕布后面有个小小的休息室,单独拉一台空调,两面是窗,黑沉沉的幕布充当窗帘盖下来,使这个空间陡地阴冷很多。白左寒关上门,从小冰箱里拿出果汁,丢给杨小空一瓶:“没事别跑出去,呆这里面就行了。” “可大家都在外面忙呢。”杨小空不解。 白左寒敲敲他的脑袋,“你就是打工的命!我让你当二当家的,你偏要去打下手。” 杨小空打开果汁喝一口,闷笑。 沙发上铺着麻将席,白左寒躺上去用脸贴着席子降温,疑道:“你笑什么?” “白教授,我大二的时候也有到这来打下手,你还记得吗?” 白左寒一指门:“每年都多一群生面孔,你说我能记得谁?” 杨小空爬到沙发上,跪在白左寒身边,“那时是一系列立雕工程,足有三十多个帮工,赶着半个月内得做出来,你可没有现在这么轻松,自己操着泥塑刀在那修形,热得皮肤都红了……” 白左寒眯眼看着他:“那时你在想什么?” “我那时什么都不敢想的啊。”杨小空笑得很厚道。 白左寒忍不住调戏他:“现在敢想了?” 杨小空反问:“为什么不敢?” 白左寒一愣,发觉这家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纯良,总是会说出一些让他始料不及的话。 杨小空低下头,“白教授,方雾是谁?” 白左寒感到一种很奇妙的压迫感,他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魏师兄有时候会谈到这个人。”杨小空直言不讳。 “那你去问魏南河呗。”白左寒不自在地挪挪脸,贴到更冰凉的席子上。 “我觉得问你更合适。”杨小空贴近白左寒的脸,气息暖暖的。 “我男朋友。”白左寒实话实说:“他和别人结婚了,在南非,挺有钱的。” 白左寒说“挺有钱的”纯粹只是介绍那个人,没有别的意思,但这四个字入了杨小空的耳朵,却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滋味。杨小空是好脾气,但不代表没脾气,他平静地纠正道:“那就不是你男朋友了。” 白左寒哭笑不得,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是是,他不是,你才是。”一抬头,发现杨小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白左寒条件反射地缩手,“你今天吃错药了?” 杨小空居高临下地握住他的手,“白教授,银戒指我还是买得起的。” 白左寒本来就热得烦躁,耐着性子和杨小空周旋,这下被逼急了,火冒三丈地撑着沙发扶手支起半边身子,推开杨小空喝道:“杨小空,你当你自己是哪根葱?我拜托你找同龄人去玩家家酒,老子整天忙得要死还得顾及你的玻璃心啊?” 杨小空望着白左寒,黑幽幽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看不出什么情绪。 白左寒从心底窜出一股寒意,瞬间觉得不热了,他面对杨小空异常沉静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手足无措起来: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小毛孩,我怕他什么? 两个人沉默对视了片刻,杨小空脸上冰封的表情化开,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不说话,单单只是笑,笑容中有许多伤感,还有许多无可奈何。 一整天无话,白左寒在休息室呆了不到一个钟头便找借口开溜,临走时类似于讨好般问杨小空:“要不要送你回妆碧堂?” 杨小空忙于往墙上添泥,摇摇头。 “那我走了,这里交给你了。” 杨小空看都不看他一眼,点点头。 白左寒悻悻地调侃道:“真不走啊?那你今晚别回去了,我这既没有保安又没有养狗,干脆你呆这儿给我看门。” 杨小空这才将目够锱在白左寒身上,又点了点头。 呦,还使小性子了!白左寒完全没放在心上,嗤笑一下,转身走了。 当晚,白左寒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想起杨小空的笑容,心里揪痛,牵带着呼吸也困难了,或许是天气太热了的缘故,黑猪也睡不着,呼噜呼噜地叫唤不停,吵死个人命了! 白左寒半夜起来灌下一杯冰水,周身遍体的细胞都躁动着叫嚣着怂恿他外出找个人来降降火,再一想到杨小空,欲火没有消下去,怒火又腾腾腾烧上来。 黑猪在他脚下绕圈,小眼睛像亮晶晶的两颗纽扣,重重地喘气:呼哧呼哧~热啊热啊…… 白左寒暴怒,指着猪大骂:“看什么看?这么怕热,你是猪啊?楼下没空调,你有种自己爬楼上去!难不成还要我抱你上去?你重的和猪一样,谁抱得动?”骂完,咚咚咚上楼,一头扎进卧室里,空调开到18度,窝在被子里与他的右手情人相会去了。 黑猪很委屈:人家本来就是猪么…… 杨小空一人抵俩,大家都下班了,他还一个人操着泥塑刀爬上爬下铺大形,也不知道忙到几点,实在累坏了,才想起找个地方睡觉,他看看自己浑身的黑泥,怕把休息室里的沙发蹭脏了,只好从墙根的废墟里摸出两块打底木板拼起来,倒下去便睡。 晚上没开空调,四面窗户大敞,木门和铁栅栏形同虚设,天亮后,一个人从窗户外爬进来,在礼堂里溜达一番,最后蹲在杨小空身边,拍拍他,“喂,客官,吃人肉包子么?” 杨小空的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缝,看清眼前的人,无力地扭开头:一定是梦! 陈诚实歪歪地戴着一顶印有拉齐奥标志的浅蓝色条纹鸭舌帽,穿一件粉红T恤,T恤上的图案是——懒羊羊…… 杨小空心想:陈师兄真的有二十四吗?这真的不是一个玩笑? 陈诚实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含含糊糊地唤:“咩~咩~起来吃草了。” 杨小空抓抓鸡窝头,极不情愿地坐起来,打了声招呼,“陈师兄,你怎么来了?” “崔教授叫我来的,下学期开始我是白教授的学生了,早点来熟悉一下新的导师。”陈诚实一屁股坐在杨小空躺过的地方,虽然那里并没有干净多少。他拍拍杨小空的肩,自信满满的说:“立雕我没把握,浮雕可是拿手活唉,这项工程有了我简直就是画蛇添足啊哈哈哈哈……” 杨小空默默地扭过头:白教授看到你一定会哭的。 陈诚实从帆布包里拎出一袋小笼包,“吃不吃?” 杨小空在裤子上抹了抹手,用两根手指拈起一个小笼包,犹豫着:“我还没刷牙……” 陈诚实环视一片狼藉的废旧礼堂,“哦,你有牙刷?在哪?” “等会儿去学生街超市买一支。”杨小空把包子塞嘴里,寻思着去哪把自己洗干净。 陈诚实变出一袋牛奶,嘬得津津有味:“你晚上住这里?” 杨小空没回答他,问:“你哪来的牛奶?” “包里拿出来的呀……咦?”陈诚实在包里搜了搜,找出一袋豆浆,“我就说嘛,今早没有买牛奶……”将豆浆递给杨小空,“哪,豆浆给你喝吧。” “不,不用了,谢谢……” “豆浆是今天早上才买的!”陈诚实瞪眼:“你嫌弃豆浆还是嫌弃我?” “不是不是,”杨小空忙辩白:“我看你还是喝豆浆好了,牛奶是昨天的吧?赶紧丢了……” “胡说,我昨天没吃早饭,牛奶应该是前两天的!” “天气这么热,牛奶早馊了吧?”杨小空抓狂。 陈诚实打个嗝,“被你这么一说,确实味道有些怪。” “那还不快丢了!” “可我已经喝完了,”陈诚实咂吧嘴回味,“味道真不太对。” 杨小空:“……” 吃完早饭,陈诚实沿泥塑走了一圈,问:“白教授还没有动手吧?” “没呢,我们还在添泥打大形。”杨小空指着眼前的墙,“这是第一个主题,做完翻模,泥塑敲掉做第二个主题。” 陈诚实将帽檐往上顶了顶,啧啧叹道:“这么说还有好几个主题?” “嗯,四个,不能同时做,墙不够。” “唉,铁人三项!”陈诚实找出两把大号扳手大小的铁泥塑刀,丢给杨小空一把,嘴里唠叨:“几百个人物,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出大形?找准结构,每个人物加完泥后只需要几刀修成几何状就行,其余的不要管他了。”说话间便飞快地打出一个人形,落脚线一刀,腹部倾斜着削出一刀,脊梁直角劈一刀,虽然粗糙,但结构精准,立体感十足。 说起来简单,若不是平时锻炼无数泥塑,绝不能做得这么快速准确。杨小空在旁边惊讶地看着陈诚实十几分钟打出一整组的大效果,面线结合精湛,不由心下赞叹:好厉害!陈师兄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没想到陈诚实把泥塑刀一丢,“唉呀,累了。” “喂喂,你才做了十几分钟好吧?” “没办法,太投入了,不知不觉竟然做了十几分钟,”陈诚实坐倒在一边,“难怪我这么累。” 杨小空无言以对:这是谁家的少爷,打哪来回哪去吧啊! 第82章 君欲交媾乎 夏威被段和锁在家里念书,准备秋季公务员考试,这差点要了小蛮道长的小命,阿弥陀佛,生不如死。 段和把书桌给夏威腾出来,自己趴在凉席上看书。 “和哥哥,你在看什么书呢?”夏威没话找话。 “《清宫家具演变史》。”段和回答。 “好看吗?”夏威摇尾巴靠近,“讲什么的?男主角是谁?” “你别开小差!”段和手指书桌,断然斥道:“考不上明年春季再考,我奉劝你还是专心一点。” “考什么公务员啊?”夏威竭斯底里地捶床:“你看我像干公务员的料吗?” “那你能干什么你告诉我,”段和和蔼可亲地微笑问道:“外企你英语不过关,私企你没有工作经验,难不成你还想再去掏墓或者骗女人?” 夏威认真地说:“我可以买保险或者做房产中介小弟。” “你拉倒吧你,”段和不屑:“那种工作我不放心你做,你会骗客户的钱。” 夏威恼羞成怒地暴跳起来:“念书念书,你这书呆子就知道念书,自己没念够还逼别人念!” 段和耸耸肩,目光又集中在书上,“你能找到工作我就不会逼你,我是为你好。你总得找件事做,公务员最稳定,我也最放心。” 夏威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一阵呻吟,拿开手,变出一个大笑脸,“和哥哥,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来嘿咻吧!” 段和一脸鄙夷:“你看你,整天无所事事,满脑子都是嘿咻。” “妈的,这么说有工作就不想嘿咻了?”夏威毫无逻辑。 段和挪开一寸,毫无兴致道:“一大早的,你别给我提嘿咻。” 夏威沉默了半天,字斟句酌地问:“君欲交|媾乎?” 段和把书砸到他脸上,“你给我去念书!” 夏威讪讪地摸摸鼻子,回到书桌前拿起历年试卷,瞬间困意袭来,头晕脑胀,自言自语:“我饿了,唉,我看看早饭是不是都吃完了,哦耶,还有一个鸡蛋!” 段和悲愤得无以复加:“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魏南河给他家小孩争取到一个文博学院考古专业借读的名额,只要大一期末的成绩能够达到全班平均水平便可以转正式生,如果过不了,第二年还是借读,直到什么时候能达标什么时候转正。这可是文博学院院长才能特批的名额,魏南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的,欠人情不说,借读费一年两万,抵得上魏教授半年的工资。 虽然魏南河的工资只是进账渠道的微小部分,但乐正七还是有些肉疼,自己一念之差,两万块钱就这么打水漂了,可以买多少浆糊呀!他搂着魏南河的胳膊说:“我第一年就转正,一分一千块,会念书也是赚钱啊!” 魏南河亲亲他的脸蛋,“你别有压力,我们不是交不起钱,第一年转不了第二年转,反正毕业前得给我转了,不然拿不到学位,听到没有?” 乐正七懂事地点点头,“知道了。” 阿胜打外面进来,嚷了句:“魏教授,开窑了,那个罐子发色不太对头。” 杜佑山交给魏南河几块底板,只剩罐底沿露出些许釉里红花纹,是很开门的成化釉里红,就发色来看,大概是出自一个窑,铜料涂抹浓厚,微有一定程度的流淌现象。并不是随便什么窑都可以烧釉里红,就古代窑工的说法,能烧出好瓷器那都是有窑神庇护。釉里红之所以稀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与釉料和窑火有关,是魏南河也不能完全控制自然因素,接出来的罐子发色不对头也是意料中的事。 魏南河伤脑筋铜料的重新配制,同时有些好奇杜佑山打哪儿弄来的这些个源源不断的底板? 乐正七戴上手套,拎出一个罐子倒放在地上,捏着底足,另一手拿个小铁锤,哐哐哐敲碎了,只剩底板。魏南河揉揉太阳穴,“七啊,别在这里闹。” “我帮你干活呢。” “你让我看清楚我的罐子再砸成不?”魏南河拎着他的衣领拽到一边去,“再说,不需要你帮忙,你找小空和为屿玩去。” “为屿在贴金箔,我一过去就把他的金箔吹跑了。”乐正七被太阳照得眯起眼睛,“小空去白教授那儿做泥塑了,那我下山去找他玩玩?” “不行。”魏南河想也不想,“我没空送你。” “我自己坐公车去。” 魏南河摸出一张十块钱的票子,“手机记得带身上,一个小时给我挂个电话。” 乐正七咬咬嘴唇,抱怨道:“十块钱,上山下山的车费差不多,连买个冰激凌的钱都没有多余。” “下了山叫小空给你买。” “你再多给我五块吧。”乐正七可怜巴巴地哀求。 “五块钱可以买两罐浆糊呢,够你吃个饱了。”魏南河不为所动,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天黑前得回来。” 乐正七撇撇嘴,觉得自己太惨了,眼看是快要成年的人,家长居然连五块钱都不肯多给,真是太他妈强制了啊! 白左寒到工作室时,撞见杨小空正打着赤膊蹲在礼堂外面的水龙头旁刷牙,他刚冲过凉,短发不住地滴水,裤腰浸湿了一大截,胳膊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红点。 看到白左寒从车上下来,杨小空将挂在水龙头上的T恤拿下来抹抹脸上的水,毕恭毕敬地唤了声:“白教授,早上好。” 白左寒走过去,二话不说往他脑袋上抽了一巴掌。 杨小空捂着脑袋后退几步,一脸不解。 白左寒扯扯领带,骂道:“你猪吧?还真的睡在这了?一些破泥需要你看吗?拜托你长长脑子!” 杨小空好委屈:“是你说……” “我随便说说的,”白左寒扯过杨小空的胳膊怒道:“我看你昨晚就差没被蚊子抬走了。” 杨小空抓抓胳膊上的红点,笑着转移话题,“我妈说我血甜,比较招蚊子。” “休息室里有纱窗,哪冒出这么多蚊子?”白左寒余怒未消,将杨小空往礼堂里搡了一把,“去给我涂风油精。” 礼堂里有不少人在忙,看到白左寒纷纷打招呼。白教授今天明显是心情不好,板着脸一一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了,点到陈诚实时,脸色垮得更厉害:“你怎么来了?” 陈诚实耷拉着脑袋:“崔教授叫我来帮忙……” 帮忙?你不要捣乱就好。白左寒“嗯”了一声,拽紧杨小空丢进休息室里,关上门,拉上窗帘:“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 杨小空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找出风油精,往胳膊上撒了点,“看情况。” 白左寒坐在离杨小空最远的一角,烦躁地抖着腿,欲求不满地在心里盘算:快点甩掉他吧,这绵羊能看不能吃,还让老子整天惦记着,烦死了,搞得我连出去鬼混都不能安心。想到此,白左寒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分手吧。” 这一回杨小空没有笑呵呵的了,他把风油精瓶子拍在茶几上:“白左寒,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 白左寒大惊失色:“你叫我什么?” “白左寒。”杨小空将点在胳膊上的风油精抹开,头也不抬,“你的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吗?” 随便换个人,比如说柏为屿或者乐正七,乃至门外那个陈诚实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白左寒都不会这么惊愕。惊愕归惊愕,白教授瞬间抖擞出一派教授风范:“杨小空,你别没大没小!” 杨小空毫不示弱:“我怎么没大没小了?我是你男朋友,我爱叫你什么叫什么。” 白左寒怒起,张嘴要骂人,却哑了半天都找不出什么话反驳。 两个人对峙许久,杨小空平静地开口说:“白左寒,过来。” 白左寒条件反射地抬腿跨了一步,陡然全身炸毛:“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了?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 杨小空站起来,冷冰冰地注视着他,“那我过去。” 唔!行为突变的羊咩咩比恶狼还可怕!白左寒扶着沙发往后退,嗓音发颤:“你是杨小空吗?叫一声咩给我听听。” 杨小空三步两步走过去,转眼逼近白左寒,带着一股子风油精的味道,劈头盖脸地吻了下去。白左寒攥紧杨小空的短发,恶狠狠地噙住对方的嘴唇便再也舍不得放开,躁动因子在血液中翻滚燃烧,难不成风油精有催情的功效?这个吻出乎意料地热烈绵长,以至于两个人在激情褪去后都不想结束,白左寒抱紧杨小空,心里有微妙的反应,杨小空咬了咬他的下唇,用舌尖舔一舔,又恢复一副乖顺的模样,软软地叫了声:“咩。” 白左寒忍不住发笑,他摸摸杨小空湿湿的头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这个年轻的男人。稀薄的阳光从冷色窗帘交接的缝隙中透出来,落在杨小空脸上,光影随着风吹动窗帘而不停移动,白左寒想扑捉对方脸上那道光影,眉毛,眼角,鼻梁,脸颊,他一一吻过,觉得良心有愧,或许有爱情,不管浓不浓烈,心跳透露了那一分悸动。 “白左寒,别急着否定我,”杨小空如是说,肯定且坚决:“我保证比他更爱你。” 狠不下心说“对不起”,这滋味很奇妙,似爱非爱,心疼却是真真切切的,白左寒用一个浅吻答复对方,默默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标题真ORZ……无视它吧! 小杜卯:有人留言要我在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表达一下对我对我哥的感想,我只想说…… 人家只是兄弟爱嗷!!怪阿姨们好讨厌哦!!(╯‵皿′)╯︵┴─┴ 第83章 不光剑 乐正七背着黑猫,兴高采烈地坐公车到大学城,上车前给魏南河打电话:“魏叔叔,我上321啦。” 魏南河应道:“乖。” 下车后,小孩又打电话:“魏叔叔,我下321啦。” 魏南河满意地表扬:“乖,找到小空后再给我个电话。” 乐正七找到白左寒的工作室,第一时间打电话:“魏叔叔,我找到小空啦!” 魏南河点头:“把手机给小空。” 杨小空接过电话,魏南河一番叮嘱:“小空,你帮我看紧乐正七,不能让他吃浆糊,不能让他喝生水,不能让他到处乱跑,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五百米……” 杨小空硬着头皮说:“我……尽力。” 打完电话,乐正七拉住杨小空好一顿纠缠:“杨师兄,借我点钱吧。” 杨小空一听小孩叫他“师兄”就知道没好事,犹豫着问:“你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我去学生街逛逛,吃个午饭什么的。”乐正七比手势发誓道:“我保证不买浆糊吃。” 杨小空警惕地摇摇头,“不行,你乖乖呆着和杰士邦玩,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逛。” 乐正七没辙,“那好吧,中午我们吃烤鱼行吗?” “中午再说,问问白……”杨小空顿了顿,说:“问问白左寒想吃什么吧。” 乐正七浑身打颤:“你怎么这么叫他?谁教你的?” 杨小空失笑:“他有名有姓的,我这么叫有什么不对?” “可能是听不习惯吧。”乐正七把黑猫从单肩包里抱出来摸了摸,老实坐在礼堂的窗户下,晃着两条腿,“小空,我想赚点钱呢。” “你还是安心念书吧。”杨小空给他倒了一杯水,“魏师兄不缺你吃穿,哪需要你这么小就去赚钱?” “其实我给他赚了很多银子啊,我从墓里掏出来的东西,随便一个都是几十万,”乐正七懊恼地一捶大腿,“我怎么没给自己存一笔私房钱?现在连十块钱都得向他要。” 杨小空劝道:“魏师兄不是小气,说白了,还是你太让人操心。” 乐正七喝了口水润润唇,“日啊,你们都觉得是我不对吗?怎么没人觉得是他太专制了?” 黑猫赞同地发出声讨:“喵喵喵!” 杨小空不发表言论,转移话题道:“我去忙了,你就在礼堂附近走走吧。” 乐正七伸手:“给我点钱,我想买冰激凌。”说着往街对面的小卖铺一扬下巴,“就在那家店买,不跑远。” 杨小空摸啊摸,只摸出两枚硬币,“去吧。” 乐正七颠儿颠儿跑到对面小卖铺,过了半分钟,垂头丧气地跑回来,“最便宜的冰激凌要三块。” 杨小空只好翻出一张百元大钞,“喏,拿去找零。” 乐正七接过,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美好,“你要吃吗?” 杨小空对可爱的东西最没辙,晕乎乎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乐正七捏着钱撒欢儿跑了,黑猫跟在他后面喵呜喵呜地狂奔。待杨小空和别人说两句话,再回头,冷汗刷地下来了:乐正七没影了! 乐正七一口气跑出百来米,去学生街得绕墙一大圈呢,小孩生怕杨小空追上来,不敢走大路,爬上一栋矮墙,在别人家屋顶上匍匐爬出几米,顺下水管道跳下来,直接跳进学生街的人流里,这才拍拍一身的灰尘,弯腰从地上捞起黑猫,大大松了口气,立刻把手机关机:“喵了个咪的,弄点钱出来玩都这么困难!老子马上成年了唉!” 中午时间,魏南河打个电话问问小孩午饭吃什么,不想小孩的手机关机。 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魏南河这么想着,给杨小空打电话问:“小七中午吃什么呢?” 杨小空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忙不迭把手机丢给白左寒,使眼色:你说! 白左寒咬着盒饭里的鱿鱼片,含含糊糊地说:“喂喂,南河……哦,你家孩子吃不惯我们这的盒饭,我给他一百块钱,让他自己出去找吃的了。” 魏南河额上青筋直暴,脑袋里飞速换算一百除以两块五,整整四十罐浆糊! 白左寒不紧不慢地劝道:“唉哈?不说话了?生气了?不是我说你,你实在管太紧了,乐正七十八了,不是八岁,你这是限制人家的人身自由!” 魏南河大骂:“你懂个屁啊!乐正七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得,都十八了,你还叫他小孩。”白左寒专注地在辣子鸡丁里翻找鸡丁,漫不经心道:“你刚把他捡回来时他确实是什么都不懂,出门就会被人给拐跑,可现在他都成年啦!魏教授,你这是自欺欺人,你家孩子不需要你老母鸡护崽似的包在翅膀下了,你保护人也得讲究一个度……” 魏南河说不过他,气急败坏地摔了手机,拿上车钥匙打算出门去找乐正七。这才刚跨下工瓷坊台阶,迎面开来一辆切诺基,忽悠悠在三菱吉普旁停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人,咋咋呼呼地笑道:“南河哈哈哈好久不见,怎么,你要出门?” 魏南河停住脚步,一笑,“是打算出门,你要过来怎么不打电话约个时间?” 来人是魏南河大学校友,名字叫麦涛,货真价实的一号大人物,隔八千米就能感应到这人浑身强大凶悍的气场。两个人是老朋友了,麦涛拎出两个锦盒,风风火火地扯上魏南河,“你有什么事先缓缓,我刚搞到一件东西,你给我看看。” 魏南河无奈:“你都来了,我还能赶你走吗?” 麦涛的主业是开酒吧,他的酒吧遍布全市高等消费场所,以价格昂贵而闻名,其实这人有个微妙的身份,是黑道九帮十六会的大佬,近些年随形势变化一步步隐退了,只挂个虚名。除了开酒吧,麦涛的洗钱方法可谓是五花八门,相对来说,魏南河给他提供的古玩收藏投资保险一些,古玩的价格趋势只涨不跌,况且说出来也相当高尚,最适合粗人附庸风雅,钱多人傻就是指这一类人了。麦涛比较喜欢青铜武器,偶尔买些瓷器或杂件,他总有古怪的渠道能购买到国宝级文物,偶尔有假,不过东西是真的还是仿,他倒不是十分在意,只要中意那件东西便砸票子,但不愿当冤大头。他平时不怎么找魏南河,只有买回些什么玩意儿才会亲自上门请魏南河掌眼,毕竟用大把钞票换回来的东西是个什么货色,自己得心里有数。 这个大大咧咧的黑道大佬平时还算低调,一不住豪宅二不乱换情人,既不开名车也没有一堆私生子,俨然一副居家男人的模样,没有地方摆放他那些带着土渣铜锈的玩意儿,便寄存在魏南河的地下室,几年下来足有一大批件青铜器,其中一小部分是新仿品,其余都是实打实的出土文物。仿品一般是麦涛早些年入手的,东西做得以假乱真,魏南河认为这样的东西不算古玩也算艺术品,颇具收藏价值,于是如实告诉麦涛。麦涛做了然状,后来买入的东西仿品越来越少,这两、三年更是杜绝了,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现象,就魏南河所知,麦涛的眼力是十年如一日的低劣,对古玩的了解永远处于小学生水平,完全看不出真假,不知道他使的是什么手段每每必捡大漏买到珍品。 魏南河往里走上几步台阶,问:“有大半年没见你败钱了,最近又搞到什么玩意儿?” “我爸前一段时间过寿,有人送他一套茶具相当漂亮,我瞧着挺喜欢就顺手牵羊拿回来了,”麦涛递给魏南河一个锦盒,“据说是名家做的,你给我看看值不值钱。” 魏南河打开盒盖,里面摆放的赫然是他做给杜佑山送人的那套古彩茶具。 麦涛见魏南河一脸哭笑不得,疑道:“很值钱吗?操,我儿子皮得要死,我刚拿回家就被他摔碎一个杯子。这个驴日的败家子!” 魏南河摆摆手,“一般一般,也不会很值钱,普通工艺品吧。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 “哪能啊,”麦涛从另一个锦盒里抽出一把青铜短剑,将锦盒丢给魏南河,呼呼挥舞短剑,兴致高昂:“你看看。” “喂,我说,你挥什么挥啊?”魏南河步入小厅里,把茶具随意摆在桌面上,朝他招手,“你倒是给不给我看?” 麦涛乐呵呵地递上青铜剑,“便宜得很,我才花了三十几万。” 魏南河扫了眼,讶道:“三十几万,你是抢的吧?”这是一把春秋时期的吴越短剑,长四十多公分,品相完好,剑格双面各有金银错鸟虫铭文,剑首环列十二字。魏南河掂了掂,踌躇许久,说:“我不太能确定,得给我爸摸一摸。” 麦涛愕然:“难不成又是假货?” “我看是真品,不过这上面的铭文我不熟悉,乐正七不在,不然可以让他翻译一下。还是先让我爸确定一下比较保险。”魏南河拎上短剑,走到工瓷坊回廊,弯腰对正在听广播的魏老说:“爸,我朋友有把剑,你给摸一摸。” 魏老正听昆剧听得高兴,不禁恼火道:“曹铜鹤你这老王八蛋,给我滚一边儿去!” “爸,我是南河,”魏南河把收音机关了,握住曹老的手放在剑身上,“你摸摸这是什么?小心,别划破手。” 魏老的指腹抚过剑身,摸索着摸完剑首上的铭文,咂嘴道:“越王不光剑呵!” 魏南河笑了,转头对麦涛说:“和我看的一样,国家一级文物,你从哪弄来的?” 麦涛耸肩,“一个放高利贷的哥们弄来的,有人欠他钱还不上,他带弟兄去抄家,抄到这些破铜烂铁。” “这些?”魏南河惊觉:“这么说还有?有些什么?” “没什么好看的东西,破酒杯什么的,还有一个铁锅一样的东西,我不感兴趣。”麦涛点起一支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魏南河惊出一身冷汗:“傻的啊!那些八成是礼器。你快给给你朋友打电话!多少钱都买。” 麦涛痞笑:“怎么,很值钱吗?” “我说,叫你有空多补充一点知识了,有些东西不是用钱可以估算的,”魏南河激动地拍拍他的肩膀,“快打电话!” 麦涛低头拨通电话,呼啦啦寒暄一阵,切入正题问了一番后合上手机,遗憾地摊手,“剩下的东西都被人包圆儿了。” “谁包的?” “杜佑山。”麦涛噗噗往外吐烟雾,那口气轻松得像是今天想吃咖喱鸡盖浇饭,偏偏没有咖喱粉了,没得吃就算啦,以后再吃嘛。 魏南河苦笑,“卖给他了啊……” 第84章 有钱就是爷 乐正七还真的没有去买浆糊,他和同学约好去打台球,几个半大男生点了两桶鸡块当午饭,全由他买单,把那一百块钱花的一毛不剩,还欠了同学五十块。小孩觉得爽极了,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人生的一个道理:有钱就是爷啊! 魏南河驱车到学生街找了几圈,没找到他家小孩,漫无目的地游荡来游荡去,路过杜佑山的画廊总店,便找个地方停下车,进去看一看。 柏为屿为期十天的画展结束了,所有画搬回画廊,卖出去的画正在分批打包托运,几幅非卖品选出两幅挂在画廊里展示,剩下的交还给柏为屿。 魏南河走进画廊时正巧碰上武甲在安排托运的工作,便打个招呼,问:“杜佑山呢?” 武甲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杜老板在办公室,他有客户。” “是吗?”魏南河顿了顿,“那我逛逛就行了,不打搅他。” “不,魏教授,您往这里请。”武甲扶了扶眼镜,往二楼比划:“杜老板今天本来打算去工瓷坊找你谈些事,可那个把柏为屿的画全部买走的越南华侨来了,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魏南河有些好奇,往楼上走了几步,回头问:“那人不是请代理购买吗?怎么,还亲自来取画?” 武甲在下两层台阶,漠然仰视着他,“我不太了解。” 魏南河边往上走边试探武甲的口气:“你们的古董行最近有没有入手什么东西?” 武甲跟在后面,不冷不热地回答:“每天都有,魏教授可以到店里去看看。” 魏南河扬了扬嘴角,不再多问。 两个人走上二楼,沿走廊拐了一个弯,看到走廊末端的办公室门开了,杜佑山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着往外走。杜佑山看到魏南河,笑得更加热情洋溢,招呼道:“唉哈,真是巧,我正要去找你!” “听说了,我也是正巧路过。”魏南河走过去,冲那个越南华侨笑笑,对杜佑山说:“武甲说你有客户,我还打算在楼下看看就走呢。” 杜佑山指向越南华侨,“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富顺橡胶贸易公司董事长,钟和顺先生。” “钟先生,你好。”魏南河与对方握握手,心下纳闷:在越南搞橡胶的,怎么会对柏为屿的画如此感兴趣? 杜佑山继续介绍:“钟先生,这位就是美院的魏南河教授,是柏为屿的师兄。” 只见那钟和顺眼睛一亮,用力握住魏南河的手有力地摇撼几下:“你好!为屿这几年多亏您关照,不知如何感谢!” 魏南河疑惑地看了眼杜佑山,用眼神询问:这口气怎么跟柏为屿的家长似的? 果不其然,杜佑山淡然道:“钟先生是柏为屿的父亲,他带了不少送曹老的礼物,都寄放在我这,一会儿你带去妆碧堂。”可不是?只有当爹的才会无偿下血本捧儿子。 柏为屿不是说他的穷教书爹死了么?哪里又跑出这一姓钟的财主爹?魏南河抽抽嘴角,将这话吞回肚子里,换委婉一点的语气,犹豫地问道:“是继父吧?” “不,我是他的亲生父亲,”钟和顺满脸堆笑地解释道:“为屿的户籍没有和我挂在一起,外界都不知道,这事还是保密的好。” 魏南河点点头,“说的是,那么,为屿知道你过来了吗?” “我打电话和他说过,他没听完就把电话挂了。”钟和顺悻悻道:“因为一些家事,我们父子关系比较僵,呵呵……” 魏南河皱皱眉,“您下榻什么地方?我通知为屿,叫他……” “魏教授不用费心了,”钟和顺歉然拍拍魏南河的肩,“这孩子犟得像头驴,给他打了一晚电话他都没接,我本来想在这多呆两天,和他见上一面也好,可是公司有急事,今晚就得回河内。” 魏南河缓声劝道:“钟先生,你们家什么事我不知道,不过为屿也没那么不讲理,我找他说说,叫他晚上陪你吃个饭,然后送你去机场。” 钟和顺苦笑:“算了,我们父子俩是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不见也好,见了还让我生气。” 钟和顺走后,魏南河感慨道:“为屿这小子挺争气,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漆画的成本这么高,也不见他向家里要一分钱,我还真的以为他爹早死了。” “父子间哪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柏为屿年轻不懂事,”杜佑山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早迟会后悔。”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魏南河叹口气,转移话题:“佑山,那几件釉里红的铜料不太好配,我烧了几个窑,发色都不对头,得拖一段时间让我琢磨琢磨。” “不急啊,”杜佑山保持微笑:“慢工出细活嘛,你都不急提款,我怎么好意思催着要货?” 魏南河两手插在口袋里,踱到窗边往下张望,若有所思地问:“佑山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青铜器?” 杜佑山片刻踌躇都没有,“有啊,古董行里有不少,随便你挑。” 魏南河追问:“春秋时期的礼器?有吗?” “那种东西……”杜佑山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摇头,“没有,南河,那弄不好就是文物,你知道,我们是知法懂法的生意人啊。” 魏南河笑了,笑容高深莫测,“说的好。” 杜佑山漫不经心地点起一支烟,“怎么,魏教授不相信我?” “怎么会,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魏南河心下愤怒,但面上依然和蔼,坐回沙发上喝了一口茶,问:“对了,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吗?什么事?” “这个……”杜佑山略一斟酌,道:“我想借你家乐正七几天。” 魏南河冷淡道:“乐正七不是东西,不借。” “别给我抠字眼,”杜佑山压低声音:“建文帝墓,有兴趣吗?” 魏南河转头盯着杜佑山的眼睛,戏谑道:“佑山是知法懂法的生意人,怎么对古人的墓这么有兴趣?” 杜佑山一歪脑袋,“行,魏教授,你别挖苦我了。我说真的,我有地图,东西我们平分,比礼器更值钱的东西多着呢。” “地图?”魏南河眉峰一挑:“给我看看。” “南河,你这不是说行外话吗?现在就给你看,我还捣腾个什么劲?”杜佑山笑着给他递烟。 魏南河一口回绝道:“乐正七不再干这种事了,有风险。” 一直沉默着的武甲忽然开口:“魏教授,我们不会欺负小孩子,干活不缺人,只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同行而已。” 杜佑山搭言:“是呢,能有什么风险啊?毕竟辛辛苦苦钻进墓里,总得有个人知道哪些值钱该带出来。” 魏南河反驳:“佑山你应该是最懂的,你怎么不去?” 武甲替杜佑山回答:“杜老板一天都离不开画廊和拍卖行。” “如果真的是建文帝墓,其历史价值远不能用钱来估算的,我奉劝佑山还是把地图交给考古研究所,不要私下毁坏老祖宗的遗产。”魏南河笑几声,站起来,没头没脑地说:“乐正七这死小孩,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我再去找找他。” 魏南河前脚刚出办公室,杜佑山便把茶几上的杯子摔了,不屑地自言自语:“他挖的坟不见得比我少,再说,早几年那批海捞瓷不都是他雇人盗捞的?说的可真高尚。” 武甲合上门,“魏教授只是有原则,知道什么墓能动,什么墓不能动。” 杜佑山冷着一张脸:“挑中意的客人才卖身的婊|子就是有原则的好婊|子?” 武甲正低头捡杯子的碎片,闻言抬头看了杜佑山一眼,“你们是婊|子的话,另说。” “找机会骂我呢吧?”杜佑山哑然失笑,弯腰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我来捡,你别碰。” 武甲收回手,很是不自在,语调清淡地应了句:“是。” 乐正七和同学打完台球已是傍晚,屁颠颠跑回白左寒的工作室,迅速被杨小空逮住寸步不离地牵在身边,乐正七不满地嚷嚷:“别攥这么紧,我都玩完回来了,哪里都不去了。” 杨小空才不听他啰嗦,立马给魏南河打电话,“喂,魏师兄,我抓到小七了。” “是我自己回来的,不是你抓到的好吧?”乐正七发笑:“你们紧张什么啊?” 杨小空拍拍他的脑袋,“买完冰激凌找零的钱呢?” 乐正七嘿嘿笑:“花光了。” “花哪了?” 乐正七掰手指算:“鸡块啦,饮料啦,爆米花啦……” 杨小空松了好大一口气,“没吃浆糊就好。” 魏叔叔超人一般神速赶到,拎上乐正七丢进车里,一脸凶神恶煞:“胆子够大啊,跑哪去了?见了谁?吃了什么?活腻了吧?” 乐正七笑容满面地耍贫嘴:“胆子不大,跑去打台球,见了几个同学,吃的是鸡块果汁和爆米花,还没活腻呢。” 魏南河见到他的笑脸,一肚子气“咻”地全跑没影了,“死孩子,手机怎么关机?” 乐正七拦腰搂着魏南河,撒娇说:“我怕你半途跑出来拉我回家嘛,我错了……” “认错很快,死不悔改。”魏南河抱住他的脸东嗅嗅西闻闻,“真没吃浆糊?” “没有,说不吃就不吃,谁吃谁是小狗。” “狗才不吃那玩意儿。”魏南河在小孩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面上终于露出了点儿笑意。 “我保证不吃浆糊,不关手机,”乐正七应得飞快,“那以后你还放我出去玩吗?” 魏南河给小孩系上安全带,为难道:“看情况吧,你每小时给我挂个电话,我会考虑。” 乐正七气馁地一撇嘴,伸手掏他的口袋找钱包,“我欠小空一百块。” “你怎么吃个午饭就花了一百块?” “不啊,是一百五十多块,还欠同学五十块。” 魏教授震惊了:“你中午吃了几桶鸡块?还有,你怎么这么小就学会欠债了?” “嘿嘿,鸡块是我请大家吃的……”乐正七挠挠头。 “他们没带钱吗?你怎么这么大方?”魏教授心说:完蛋,死孩子又多一个大手大脚花钱的臭毛病。 乐正七一副不好意思的羞涩模样,“一般啦哈哈……” 魏南河无语:喂喂,搞清楚,我不是夸奖你…… 第85章 我男人 魏南河回到工瓷坊,把柏为屿从饭桌上拖下来,“你爸爸来找你了,陪他去吃个饭吧。” 柏为屿吞下一块东坡肉,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惊恐,“什么?诈尸了?”攥住乐正七摇晃:“小七,快上黑驴蹄子!” 乐正七抓起一只炒田螺连嘬带吸,“我从来不用那劳什子,老子的血比黑驴蹄子管用!” “你的血是化尸水啊?”柏为屿舔舔嘴角的油,“来来来,快借我点。” 魏南河捏住乐正七的手恶狠狠掐了一把,“叫你不洗手!” 乐正七怪叫着撒下田螺,忙跑去洗手。 魏南河搡柏为屿一把,用命令的口气委婉地劝道:“你爸爸今晚九点赶飞机,你去送送,别不懂事。” 柏为屿讪讪道:“师兄,你管太多了吧?” 魏南河了然,掏出手机,“曹老应该到澳洲了哦?我和他谈谈你这几年骗他说你爸早死了,博取他老人家同情,不知道他会不会飞回来揍你。” “我哪有让他同情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家的事你又不懂!”柏为屿大喊:“我去我去!魏师兄你够狠!” “别废话,快去!”魏南河急着赶人。 “等会儿段杀会过来,我坐他的车不行啊?” “那来不及了,”魏南河洗个手坐下吃饭,“骑电动车到村里再打计程车,快。” 柏为屿气鼓鼓地:“你的吉普借我!” “不行,”魏南河哼了声,“你这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根本没有驾照,要不是小空和我说,我不知道会被你骗到什么时候。” 柏为屿全身炸毛:“杨小空你这打小报告的叛徒!” 段杀下班后在食堂吃个工作餐,然后打算去接柏为屿,电话就来了,柏为屿那口气好像别人欠他万儿八千似的,怨气冲天:“我打车到你单位门口了,你送我去一下天元酒店。” 拜托,你要去天元酒店半途下车就是了,还特地打车过来,再叫我送你过去,有病呢吧?段杀当然懒得说那么多话,合上手机,从停车场开出车,转过大门便看到柏为屿。这家伙打个赤膊,T恤搭在肩上,穿的是段杀的迷彩裤,上面东沾一块黄漆西蹭一块红漆,脚踏人字拖,姿势丑陋地蹲在门口抽烟,由于迷彩裤大了一号,内裤露出好大一截子,真他妈影响文明城市创建。公安厅对街就是信访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访的农民工。 段杀按按喇叭,柏为屿一脸颓丧的站起来,烟头随手一丢,拍拍裤子——虽然那上面的漆根本拍不掉。 段杀拉下车窗,“还不快上来。” “慢来嘛。”柏为屿磨磨蹭蹭地坐上车,看看时间:老家伙的机票是九点的,他应该会提早两个多小时去机场,我到了酒店也不一定见的着他,怪不得我呀~~“去天元酒店干什么?”段杀问。 “老家伙来了,我带你去见见他。”柏为屿把肩上的T恤拿下来嗅了嗅,赞叹道:“都是男人味!” 段杀夺过T恤丢到车后排,“我送你到那儿,在停车场等你,不上去。” “别嘛……”柏为屿嬉皮笑脸地说:“我可想让老家伙见见你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别不好意思咩。” “你纯粹是想气他吧?你很无聊。”段杀有些不快。 柏为屿烂泥似的往下滑了滑,“没有纯粹,恶作剧心理只占很小一部分。你不愿见就算了。” “不是不愿,”段杀缓下口气,“只是觉得不太合适,你们父子关系现在这么恶劣……” “对,等我和他关系良好后再告诉他,可以让他再气死一次。”柏为屿一拍大腿:“还是你狠,在下佩服!” 段杀笑了笑,不再搭言。 柏为屿歪脑袋看着他,“宝贝儿,再笑一个。” 段杀又笑了一个。 “Oh,myboy,youaresogood,”柏为屿喜气洋洋地摸摸段杀的头,“Mesay,我把你改造成天天都笑嘻嘻的乖孩子,areyouOK?” 段杀评价他:“神经病。” “Youcan,相信me。” “别吵。”段杀扭过头,唇边挂满笑意。 俩人到了天元酒店,段杀把车开进停车场,对柏为屿说:“你上去吧,我在这等着。” 柏为屿再一次看时间,很满意:快七点了,老家伙差不多该去机场了吧? 段杀推推他,“去吧。” 柏为屿从车后排捞回脏T恤穿上,下车一步三摇走出停车场,过十几分钟后,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我衣冠不整,门童不让我进哈哈!” 段杀无言以对:这值得高兴吗? 柏为屿坐回副驾驶座上,“走吧,回家。” 段杀严肃地看着他:“你不小了,别不懂事,就因为这种理由不见他?” “你怎么和魏师兄一个口气?”柏为屿一听来气了,拉高嗓门:“是我不想去吗?我衣冠不整!有什么办法?谁叫老家伙住什么五星级酒店,他住招待所不就没这茬事了吗?啊?谁像你这衣冠禽兽整天穿得……”骂着骂着住了嘴,上下打量段杀,暗语连连:“不然你的衣服换给我穿吧。” “……”段杀以手扶额:和你在一起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两个人在车里扒光了衣服,段杀把柏为屿的T恤照旧丢回车后排,接过迷彩裤穿上。对于柏为屿来说,段杀的衣服裤子都大了一号,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别扭,但蓝格子衬衫西装裤的搭配也算雅俗共赏,勉强能凑合。 柏为屿很喜欢段杀的这条迷彩裤,因为段杀穿起来既野性又感性,直接可以拎到意大利时装展去走T台,怎么自己穿起来就成了一农民工呢?柏为屿摸摸段杀结实的腹肌,再摸摸自己的排骨肉片: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段杀拍开他的手,“还不快去。” 柏为屿不情不愿地走了,一切都没啥不妥,步入天元酒店的旋转门时,他大方地冲两位门童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以至于等他走进电梯里,一个门童这才抹把冷汗对另一个门童说:“刚才那个蓝格子衬衫脚上穿的是人字拖。” 钟和顺没有料到儿子真的会来,柏为屿也没有料到老家伙居然还没有滚,钟和顺打开门时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僵持几秒后,钟和顺的目光停留在柏为屿的人字拖上,又僵持了几秒,老家伙决定不针对儿子没有家教的穿着发表什么意见,勉强笑道:“进来吧。” 柏为屿提提裤脚,走进去,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你该走了吧?再不走赶不上飞机了。” 钟和顺一看时间,“十点的飞机,八点走还来得及。” 柏为屿偏过头默默地动了动嘴角:我操你娘的呦魏南河,大师兄了不起啊?大师兄就可以骗人啊? 父子俩相对无言,许久,钟和顺打开冰箱:“喝啤酒吗?” 柏为屿摆手:“不喝。” “果汁呢?” “不喝。” “可乐?” “不喝。” “咖啡?” 柏为屿嚣张地抖着腿:“有茅台就上一瓶吧!” 钟和顺平静地合上冰箱门,坐回沙发上,“喝茶吧。” 柏为屿坐没坐相,往扶手歪去,“一百五十万,除了杜佑山抽成的钱,剩下的我都打回你的账户了,谢谢您帮我炒名气。” “钱是给你花的。” “不需要,”柏为屿望向窗外,“画你带走四幅,可以挂家里给妈妈看看。剩下的还我,反正你这水平也不懂欣赏。” 钟和顺不爽:“行了哈,别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染坊。” 柏为屿耸耸肩,闭嘴。 钟和顺点起一支烟,狠吸几口,说:“我们也别吵架,心平气和地谈谈。” “谈吧。” “上次你去河内我和你说的事……” 柏为屿截断他:“你别指望了!” “嗯,我是不指望了,”钟和顺吐出一口烟雾,缓缓说:“我只是希望你继承我的产业更名正言顺,后来你妈妈也和我说了一大堆软话,我想通了,你不跟我姓也行。” 柏为屿不说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手微微颤抖。 “为屿,我刚把你从乡下接上来的时候,你很喜欢我,整天跟着我大伯大伯的叫,还记得吗?”钟和顺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很后悔,如果不告诉你那些事,我们的关系也不会这么恶劣。” 柏为屿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是啊,傻了吧唧的。” 钟和顺抖抖烟灰,道:“我是身不由己,你也知道,那时你爷爷奶奶锁了我大半年,又托你表舅公把我架到俄罗斯去留学……” “我知道个屁!那帮子老头老太都死翘了,你当然随便推卸责任!” “我没有推卸责任,错是我……你妈妈坐月子的时候落下风湿的病根,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我一直在尽量补偿她,我们过得并不好,往事是一大块心病,尤其是你,她天天想,想起来就掉眼泪,我希望你有空常去看看她。” 一提到妈妈,柏为屿的眼睛瞬间红了,梗着脖子嚷:“你别拿我妈说事!” 接着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钟和顺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抽了半包烟后,他看看时间,站起来说:“我得走了。” 柏为屿不冷不淡地应道:“嗯,要不要送你?” “不用,我打车。” “没关系,我朋友的车就在楼下。” 钟和顺笑了:“行啊。” 柏为屿也站起来:“我帮你提包吧?” 钟和顺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不重。” 柏为屿往前走了几步抢过包,强盗一样的口气说:“我帮你提!” 钟和顺大概是抽烟抽得急了,忽然呛住猛咳起来。柏为屿提着包,伸手在老家伙背上拍了拍,“少抽点烟吧,自己注意身体,我还不想让我妈第二次当寡妇。” 钟和顺瞪他一眼,弯腰又咳了几声才缓过来,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柏为屿无声地念叨:没错,我是狗,你是狗爹。 父子俩有很多年没有这么和睦相处了,钟和顺深深地觉得不枉此行,在电梯里,柏为屿盯着头顶的灯说:“我暑假会抽一段时间去河内看看我妈。” “好。”钟和顺很久没有这么舒心过了。 “大伯。” “唉。” “我妈说你有点脂肪肝,你应酬少喝点酒。” “好。”钟和顺感动得眼眶都湿了。 气氛一直都是很融洽的,柏为屿把钟和顺领到段杀的车旁边,介绍说:“段杀,这是我大伯。” 段杀打着赤膊,穿条脏裤子横在车后排打瞌睡,此时见到家长觉得万分尴尬,忙爬出车,埋怨地看了柏为屿一眼:你怎么不提早给我发条短信?转而恭敬地点头说:“伯父好。” “你好。”钟和顺和蔼地笑,“为屿,他是你同学。” “哪能呢?”柏为屿把行李包丢进车里,“他都快三十了,我有这么老的同学吗?” 钟和顺还是笑:“哦?那是?” 段杀额头上有一滴冷汗滑下来:“……” 果然,柏为屿理所当然地说:“我男人。” 钟和顺:“……” 段杀:“……” “大伯,你回去也和我妈说说,你们老夫老妻有事好商量。这个呢,是我男朋友,我和他同居一段日子了,结不了婚,你看,”柏为屿很自然地拍拍段杀的腹肌,“他是铁定生不了孩子的,不过这不影响我俩过一辈子,你说是吧?有孩子也操心,比如我这样的孩子,那就更操心了。” 段杀难得地结巴了:“喂,别,别说了……” 钟和顺逐渐收敛笑容,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成铁青,身形晃了晃。 柏为屿关心地凑过去搀扶住他:“唉,你不舒服吗?晚饭吃错东西了?怎么不说话?你盯着段杀看干嘛?把他看死了他也变不成女人,再说,男女重要吗?你不是最主张恋爱自由的么……” “我宰了你算了!”钟和顺一记老拳把儿子打飞出去老远。 停车场里传出柏为屿的鬼哭狼嚎声:“啊——老子和你拼了!” 段杀:“为屿!为屿!别别……” 柏为屿:“放开放开!嗷——你还打!还打?我操——” 段杀:“伯父,你消气……为屿!你没事吧?伯父,你听我说,为屿……” 柏为屿:“哎呀啊好痛——姓段的你个贱人!居然拉着我让他打?吼——老不死的你还打?” 段杀:“……” 柏为屿:“妈妈!救命啊——” 第86章 旧人相见 柏为屿洗完澡窝上床,只穿了条白内裤,赤条条粘在凉席上降温,拿个小圆镜照自己的脸,照着照着不由悲从中来,暴跳起来嚎啕:“我天马流星靠!我就说不要去见老家伙嘛,你们都不是好人,巴巴的劝我去挨打,你看你看,我成熊猫了!你赔我姣好容颜!” 段杀煮好一个鸡蛋,敲了敲剥掉蛋壳,扫一眼柏为屿,眼神很是幸灾乐祸。 柏为屿给他一记暴栗,“你怎么不帮我打他?你武功不是倍儿牛吗?” “他是你爸,我怎么能动手?”段杀揽过柏为屿,用鸡蛋贴在他的熊猫眼上滚动。 柏为屿嘶嘶叫唤几声,恶声恶气地说:“你不动手还不让我动手了?要不是你把我拖开,我非揍死那老不死的!” 段杀淡淡说:“你们父子俩打成一团像什么话?” “谁和他是父子?他那鸟样能生出我这么优秀的儿子吗?”柏为屿啸叫,抬手把鸡蛋拍飞了,“再说,他都不要脸了,我还怕什么?” 段杀无奈:“他都回去了,你在这嚷嚷也没用。” 柏为屿竖中指:“居然敢打大爷引以为豪的俊脸,我要用手榴弹炸了他的飞机!” 段杀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嘴角的淤青上亲了亲,“你怎么想起来就吵,吵个没完没了?给我安静下来。” 柏为屿抱着段杀,呜咽:“我脆弱的小心灵受到极大的伤害,段大哥,你负责安慰我。” 段杀说:“安慰你。” “还有呢?” “继续安慰你。”段杀面无表情。 “这算哪门子安慰啊?”柏为屿一脸阴沉地爬下床,“我要去找小空,他最会安慰人。” 段杀拦腰把柏为屿抱回来,手往他的白内裤里摸进去,“我安慰你就够了。” 柏为屿蹬腿挣扎:“动嘴就行了,不用劳烦贵爪!” 那就动嘴吧。段杀拉下他的内裤,从小腹一路舔下去。 柏为屿抓住段杀扎手的短发把他的头抬起来,哼哼道:“瞧你一本正经的,其实闷骚透了!给老子从正规程序获得配种许可,别偷工减料!” 段杀一笑,他的指腹抚过柏为屿的下唇,贴上去吮了吮,“什么正规程序?” 柏为屿滔滔不绝的碎碎念:“洗澡,喷香水,关灯,说情话,营造气氛,然后才能……” 段杀及时堵住他的嘴巴,毫不客气地砍掉程序一二三四五,直接配种。 “对门那只狼狗应该快到发情期了。”柏为屿在段杀进入他时,含情脉脉地说。 “怎样?” “Oh,myboy,it很适合you,不需要任何程序,相信me!” 段杀一口气顶到底,柏为屿夸张地嗷嗷惨叫,段杀抱紧他,开始有力的抽插,同时在他耳边柔声说,“我们倒过来做,一项都不会少你的。” 柏为屿捶床:“我诅咒你!” 段杀动作着,不屑地问:“你还有别的花样吗?” 柏为屿真诚地祈愿:“祝福你阳痿吧,阿门……” 骂归骂,但柏为屿很快言行不一地软在段杀怀里任由他捣腾,时不时不安分地扭动着要求换姿势,“侧过来侧过来!” 段杀依言换成侧身式。 “压到胳膊了哎呀……” 段杀忙半抱着他。 “嗯……快点……” 段杀加紧攻势。 “别,别这么凶,慢点……” 于是段杀慢点。 “没吃饱饭啊你?” 段杀:“……” 柏为屿这也不满那也不满,梗着脖子发出煞风景的叫床声:“嗯~嗯……你个猪……” 段杀嘴角扬起弧线,“我不动,你动。” “好咧!”柏为屿跃跃欲试,豪爽地一拍段杀屁股,嘿咻嘿咻地骑到对方身上,一边调整姿势一边别别扭扭地耸动了几下,眼一抬,对上段杀戏谑的眼神。 “看什么看?”柏为屿凶巴巴的,脸红了些许。 段杀扶着他的腰,“继续。” 柏为屿硬着头皮又动了动,脸滚热滚热地燃烧起来。 段杀闲着没事做,便握住柏为屿挺立的小兄弟有一下没一下地套|弄抚摸,“继续,用力点。” “嗷——”柏为屿忍无可忍,伸出俩九阴白骨爪猛抓段杀的脸皮:“鸟人!干老子还这么闲,你大爷的,给老子动起来!” 段杀无视那两只在自己脸上肆虐的爪子,翻身拉开柏为屿的腿弯扛在肩上,俯身把他整个人以折叠的姿势箍在怀里,猛力一撞捣到最深处。柏为屿倒抽一口冷气,艰难地求饶:“练瑜伽啊你?不要,不要……” 要不要容不得你!段杀置若罔闻,低头吻住柏为屿的嘴唇,勾出他的舌头霸道地纠缠翻搅,同时冲撞不停,每一抽动都能体会到对方在自己身下战栗着,奶猫般哀叫。 柏为屿的手盲目又泄愤般地在段杀的背上手臂上抓揉,意识在宛如烈酒的情|欲中沉沉浮浮,如此酣畅淋漓的抵死交融几乎要引爆丝丝毛细血管,他用尽了力气绞缠住对方,在唇齿相接的换气空隙里见缝插针地咒骂:“混蛋!混蛋!” 拉锯战结束后,段杀意犹未尽地在柏为屿脸蛋上亲了一口,说:“你很可爱。” 这情话说的实在太“动听”了,柏为屿感动得快哭了:“……” 段杀关掉灯,找出花露水,抹在柏为屿的背上屁股上。 柏为屿无声地控诉:天地啊,谁来灭了这头禽兽? 段杀弯腰欲抱他去洗澡,柏为屿犹如缺钙的狗似的抽了抽:“不想动……” “那我给你用热毛巾擦擦。”段杀起身要去浴室。 “等一下……” “什么?” “刚才那个鸡蛋呢?” 段杀四下摸索,总算在床角摸到鸡蛋,“凉了敷没有用,我再给你煮个?” “谁说敷了?”柏为屿勉力撑起身子,拿过鸡蛋一口咬下去,边嚼边说:“我补充补充刚才流失掉的蛋白质。” 段杀扭过头,在黑暗中抽抽嘴角,心说:就你这锉样,还想要别人营造什么气氛? 柏为屿的熊猫眼被大家耻笑了好几天,他只好回避人多的地方,哀哀怨怨地钻进漆画房里做新作品,国庆期间有一系列联展,最好能多准备几幅画参展,乘热打铁。 杨小空白天去做泥塑,晚上回来练漆画,空余时间勾速写或看瓷片,还拿到了驾照,小羔羊似乎精力无限,每天的时间都被填的满满当当的。柏为屿无比崇拜:“你怎么就没有消遣活动呢?” 杨小空刚从从白左寒的工作室回来,一身汗水混着泥,每天都是这样。他坐在门槛上喝了口水,应道:“我觉得我一直在消遣。” “你真是为艺术而生的尤物。”柏为屿夸奖。 杨小空恶寒:“为屿,请你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词眼。” 乐正七大字型趴门边的石椅上摆弄PSP,插嘴问:“小空,你怎么每晚都回来?” “不回来去哪?”杨小空反问。 “怎么不和白教授一起住呢?”乐正七朝柏为屿一抬下巴,“你看为屿,人家多恩爱,每晚段杀都会来接他。” “咳咳咳!”柏为屿用力咳嗽几声,假装没听到。 真是很奇妙呢!杨小空看向柏为屿,心说:我差点忘了他以前有多喜欢小七了。 柏为屿心虚,喝道:“咩咩,看我干什么?虽然你师兄我人称英俊无敌,但你想追求我的话光看没有用的,先上一封情书待审批。” 杨小空笑着移开目光,“小七,刚才是不是夏威他们来过?” “你怎么知道?” “为屿脸上又多了一块青,一定是和夏威打招呼太热情了。” “是啊,段和也有过来,他和南河的课题论文初稿定下来了。”乐正七一个姿势趴累了,伸伸懒腰,“哦,对了,段和说他看到下学期的课程安排了,他有教我唉,难不成以后我真的得改口叫他老师吗?” 柏为屿嘎嘎怪笑,“那是,你得学会尊师重教,别没大没小。” 乐正七不服气:“小空叫白教授不是也直呼名字?” 杨小空挠挠头,“有外人在我还是叫他白教授的。” “你真假。”乐正七言简意赅地评价道:“白教授更假。” 柏为屿用樟脑油洗个手,拿报纸擦了擦,拎着新买的DV坐在他们中间,“兄弟们,下周我得消失几天。” “去哪?” “河内,去看看我妈。” 乐正七惊异道:“噢噢,为屿,难不成你是泰国人?” 杨小空纠正:“小七,难怪你地理考的那么差,那是越南。”一扭头:“为屿,从来没听你说你家的事呢,你妈妈怎么会在越南?” “嫁过去了呗,别问了。”柏为屿暗暗地骂道:老家伙真有毛病,公司为嘛要设在那? “什么时候回来?”杨小空问。 “看情况吧。”柏为屿躺了下来,脚舒服地伸到台阶之外,他眯眼从DV里看着半藏进山头的夕阳,感慨道:“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生活真是糟糕透顶,人生实在太悲催了!现在回头看看,什么烦心事都熬过去了,生活每一天都很美好啊!” 乐正七不解道:“我都没见你烦恼过什么。” 柏为屿用DV对准乐正七,“事多了,怎么会和你这个小P孩说!” 乐正七爬到他身边:“说说。” 柏为屿想了想,说:“家里的矛盾厉害啦,无依无靠啦,学业压力大啦,没钱交学费啦,手头拮据啦,喜欢的人又和别人好啦……” “你喜欢谁?”乐正七一脸好奇。 杨小空靠在门框边,笑着看着他们俩。 柏为屿抱住乐正七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喜欢你啊!” 乐正七愣了一下,摸摸头,暴怒:“正经问你话哪!” 柏为屿笑嘻嘻地掐掐小孩的脸,调侃道:“以前的事别问了,你就当我喜欢你吧。” 乐正七捶地,骑到柏为屿身上搂住他撒泼:“为屿我也喜欢你,不过我还喜欢小空耶,怎么办?我们仨一起私奔吧!” 杨小空抹汗,旁顾左右:魏师兄没有听到吧? 柏为屿装出一本正经:“拐带咩咩应该不困难,白教授不会追杀我,倒是魏师兄比较难搞定。” 乐正七坚定地握拳:“跑我们的路,让他哭死去吧!” 柏为屿放下DV,一手揽住乐正七,一手拉住杨小空,“好,我去准备一下,今晚趁着夜黑风高,我带你们俩从水路游泳逃往河内。” 杨小空:“没我什么事好吧?” 乐正七张嘴哑了三秒后,讪讪道:“那我得给南河写封信说清楚,我是被迫的,不然他把我抓回来一定饶不了我。” 柏为屿翻身把他按倒,淫|笑,“容不得你啦!” 杨小空上前来拉人:“为屿,你这姿势太猥琐了,万一让魏师兄看到……” “那你按他的蹄子,我按他的爪子,我们把他剥光了装进麻袋里,今晚他就逃不掉了!” 乐正七打滚着挣扎:“杨师兄,救我——” 柏为屿威胁:“杨师弟,你敢——” 杨小空大喊:“地上那么脏,别滚啦,再滚我告诉魏师兄! 两个斗殴在一处的人同时安静下来,齐齐盯着杨小空,盯得杨小空寒毛竖起。 乐正七冷眼:“我想起来了,他最喜欢打小报告。” 柏为屿唾弃:“叛徒!得给他一点教训。” 杨小空连连后退:“我是为你们好才打小报告的。” 那两个人狗扑过来,杨小空被压倒在地上,吐气困难:“压死了……” 柏为屿操起DV:“快,小七,剥下他的裤子,明天我们学校BBS头条就是《白教授御用小二两实拍记录》!” 杨小空七手八脚地护着自己的裤子呜咽:“为屿你乱说什么啊!” 乐正七:“哇哈哈,让本教主教你三招连魏怪兽都能打败的鸡鸡神功——” 黑猫在三个人之间跳来跳去:“喵喵喵!” 魏南河正和杜佑山在小厅里谈正事,外头传来的笑声越来越放肆,他站起来从小厅的窗户望出去,看到那三个死家伙不清不白地拉扯个没完,姿势甚是淫|乱,对儿童心理影响尤为恶劣!魏叫兽气得额上青筋一跳,对杜佑山说了句:“不好意思,稍等。”接着,阴沉着脸走出木楼,从杨小空身上把乐正七拖下来,拎着小孩的耳朵丢回卧室里锁起来,末了还丢下一句话:“晚上我再来见识见识你的三招鸡鸡神功。” 柏为屿被魏教授罚蹲墙根两个小时,罪名是教唆儿童犯罪。 杨小空被魏教授罚做一百个俯卧撑,罪名是缺乏遏制罪恶势力的革命精神。 柏为屿抱头青蛙状蹲着,恨恨道:“我看在他是大师兄的份上,对他一忍再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杨小空泪眼婆娑:“关我什么事咩?” 杜佑山看得兴致勃勃:“这几个小子还真是很热闹。” 武甲催道:“杜老板,晚上有个酒会,别忘记了。” “那个应酬可去可不去,”杜佑山捏捏他的手,“回家吃饭,我叫桂奶奶做了你喜欢的糯米藕。” 武甲看他一眼:“谁说我喜欢了?” “没人说,反正我知道。”杜佑山拍拍他的肩,“你先去开车。” 段杀还没有到妆碧堂,远远地就看到柏为屿难看的背影,他笑了一笑:这小子真是一点形象都没有。可这笑只维持了一瞬,下一秒,车开过,一晃眼,他看到木楼的长条石阶上走下一个人,如此眼熟,让他一时间失了神。 柏为屿扭头看到段杀的车,“哇唬哇唬”站起来捶捶腿,好像有王子来解救他于苦海似的,笑成一朵傻瓜花:“鼻涕虫~~来的真及时啊!” 武甲走到车子旁,打开车门,正要弯腰钻进去,忽然听到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武甲!” 他直起腰,回头看到了段杀,渐渐地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你?” 段杀望着那张笑脸,几乎有些魔怔,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某种念想被霍然打开,无法抑制,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柏为屿看看武甲,又看看段杀,说:“靠,你们认识啊?” 柏为屿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来过了很多年,他总是会无端端地回忆起这个场面,怎么也没法释怀,只能自嘲地对自己说:我果然不是我爸爸亲生的,学不会他那么大度。 第87章 越南媳妇回娘家 多年不见的两个人留下联系方式,然后约时间一起吃了个夜宵,喝几瓶啤酒,谈谈自己的这几年的情况。武甲没有谈及周烈失踪,那是他和杜佑山之间的秘密,他只是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段杀周烈死了,对于自己和老板之间的关系也丝毫不隐瞒。 段杀平静地听着,心里掀起狂澜巨浪,他问武甲:“杜佑山这个人怎么样?” 武甲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法客观地评价杜佑山,于是说:“马马虎虎。” 段杀追问:“你喜欢他?” 武甲又想了很久,他的确不喜欢杜佑山,但很喜欢杜佑山的儿子,那两个小鬼从牙牙学语开始就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是他的心头肉。他笑了一下,还是那句话:“马马虎虎。” 段杀回家的一路上,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马马虎虎”。如果当年武甲对周烈的感情是这样“马马虎虎”,那么这个人毫无悬念就是他段杀的了,或者周烈死的时候,自己在武甲身边,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那年他不到二十岁,在一个边境的珊瑚岛上服役,岛上物资匮乏,人烟稀少,电话线也不通,生活艰苦得让城里的孩子们没法想象,他站在灯塔上远眺四方,天分两截,是汪洋大海和一碧如洗的天空。说不想家是假,说不在乎苦日子倒是真的,第一次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认识这一个叫武甲的人,让他觉得每一天都过的很幸福,而幸福和痛苦同时向两边拉扯,心心念念的爱慕最后无疾而终,任何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唯独爱情不是。 武甲常写信,毫不回避段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写进信里,然后将信攒个把月,一有来船便托人寄出去,寄给那个相依为命的情人,留给段杀的是只能是友情,不能多出别的了。 两个人晚上打着手电筒去捡虎斑贝,武甲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看着对方的背影,想要时间就这么停下来,不要离开这个岛,过一辈子吧! 如何不顾一切,如何偏执疯狂,可惜一句“对不起”,让你除了放弃别无它法。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就不叫宝贝了。 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还没有转动,门开了。柏为屿从门后面探出脑袋,DV对准段杀,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段杀弯腰脱鞋。 可惜现在,武甲有一个马马虎虎的杜佑山,他有一个马马虎虎的柏为屿。 柏为屿见段杀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抬手敲敲他的脑袋,“怎么,出去一趟,钱包被人偷了?” “没有。”段杀的语气冷淡得不能再冷淡。 柏为屿早习惯了,“那就是手机被人偷了?” 段杀没心情应他。 柏为屿搂着段杀的腰,笑嘻嘻的,“明天你早点下班,送我去机场。” “什么时候回来?”段杀关上门,往里走。 “不和老家伙吵架可以呆半个月,吵架的话半天都过不了。”柏为屿翻出一张光盘,“喏,你不是说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太安静吗?我给你拷了一张碟。” “什么?”段杀看了一眼,懒得去接。 “本帅哥的跟拍啊!”柏为屿兴致勃勃地打开电视和DVD,“我剪辑过了,保证热闹,你觉得冷清就打开……” 电视一亮,沙沙沙吵得厉害,柏为屿的笑脸无限放大出现在电视屏幕上,“Oh,myboy……”背景声音是妆碧堂的狗叫猫叫,乐正七的脸也挤进镜头,嚷嚷:“拍我拍我——”接着夏威的喊叫声传来:“般若菠萝蜜!世纪美道长驾到,众妖退散……” 段杀黑着脸举起遥控,关机。 柏为屿大为不满:“干嘛啊?” 段杀揉揉太阳穴,“吵的我头疼。” “鼻涕虫,我看你离开我会很寂寞,赶着剪辑出来的,很辛苦唉,小学老师没教你要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吗?”柏为屿碎碎念。 段杀耐着性子说:“放那吧,我有空看。” 柏为屿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他单纯地以为那两个人只是很久不见的战友而已,至于段杀为何不高兴,他假想那是因为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段杀闹脾气了。这么一想,柏为屿更加得意起来:鼻涕虫离开我该怎么办呦~~柏为屿启程去越南的这天中午,太阳当头暴晒,气温足有四十度,段杀送他去机场,柏为屿聒噪了一路,一出门就给乐正七打电话:“七仔,想要我给你带什么?” “带点榴莲糖吧!” 柏为屿呸一声:“吃那么臭的东西!”接着给夏威打电话:“道长,想要我给你带什么?” “人妖吧。” “我又不是去泰国,操你妈的!” “哦?你要奸尸?” “你有毛病吧啊贱人!”柏为屿气鼓鼓地骂了一通,然后挂杨小空的电话:“师弟,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杨小空正在做泥塑,用肩膀夹着手机:“为屿,一路平安。” “那是那是,”柏为屿感激涕零:“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啊,咩咩儿,我真爱你。” “师兄,你别这么叫我。”杨小空头皮发麻。 柏为屿嘱咐道:“等我回来,你那几幅漆画得精修一遍,别只顾着做泥塑,知道么?” 杨小空应道:“知道了,你放心上路吧。” 柏为屿合上电话,越琢磨越不是味儿:什么叫你放心上路吧?死咩咩! 最后一个是段杀,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鼻涕虫,要我给你带什么?” 段杀说:“开车呢,别乱动我。” “越南的香水挺出名,给你带一瓶?” “我不用那种玩意儿。” “得,白虎活络膏给你带一罐好了。” “那有什么用?” “有用啊!我把你打一顿,然后再给你上活络膏。” “神经病。” “唉,你这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柏为屿的胳膊靠在车窗上,歪着脑袋看段杀,“我问你,在我之前你交了几个男朋友?” “三个。”段杀毫不隐瞒。 “几个女朋友?” “没有。” “你这该死的同性恋。” “喂……” “不过你还真的挺厉害,本大爷这么帅怎么没有桃花运?倒是你这死人脸到处玩弄人,简直是人神共愤!”柏为屿愤慨状。 段杀纠正道:“我和谁交往都很认真的,没玩弄过谁。” “那别人怎么和你分手了?”柏为屿哼了哼。 段杀回答不上来。 “是你甩别人还是别人甩你?”柏为屿刨根问底。 “都是别人先提出分手的。” “为什么?” 段杀也不明白为什么,无言以对。 柏为屿一乐,“第一个男朋友的初恋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 “第二个男朋友在你之前有过几个情人?” “……” “第三个男朋友的爱好是什么?” “……” “你看,”柏为屿总结:“你连别人的基本资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认真?” 段杀顿了顿,说:“我只是想找个人过日子,双方合拍就行,这些事对方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感兴趣。” 柏为屿露出一脸挽救失足青年的悲痛表情:“可怜的娃,你这是性格缺陷,对人生对生活都极度冷感,没人受的了你,所以把你给甩了,你还不明白吗?” 段杀没再搭话:这小子完全胡说八道! 柏为屿摸摸段杀的脑袋,老气横秋地劝道:“你放心,他们不要你真是没同情心,虽然我很嫌弃你,但是不会抛弃你的。” 段杀心里骤然有一丝绞痛,他既不解释也不反驳,而是腾出手来拉了拉柏为屿的手,勉强笑了一下,对自己说: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小子够好了,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南方沿海的夏天尤其长,从五月就开始热,一直得热到十月份,三十多度的气温差不多快占半年,这八月头正是气温攀上顶峰的时候,持续几天四十多度,天气预报永远只播三十九度。段和记起有一年的新闻说欧洲高温——37度,居然热死好几十个欧洲人。 夏威叽咕怪叫一声,说:“鬼佬真是太娇气了。” 乐正七被魏南河放下山玩儿,小孩手上捏了票子,立马招揽夏威段和杨小空一块狂吃,在吃什么的问题上发生争执,乐正七坚持要吃烤五花肉,杨小空以温和态度建议选煲汤粉,夏威捶胸顿足以示今天吃不上水煮活鱼将会失眠,段和表示随便,毕竟人家是老师了,总得端着架子别和小鬼头们吵吵闹闹。 四人一协商,决定掷硬币,正面五花肉,背面水煮活鱼,硬币立起来就吃煲汤粉。 杨小空扶额,“……根本没人重视我。” 最终夏威胜出,四人奔往学生街角落一家破烂不堪,连空调都没有的店里要了一条五斤的鱼和一锅毛血旺。小破店像个蒸笼,把这四个人活生生快蒸熟了,夏威抹一把热汗,津津有味地吃着水煮活鱼,评价道:“唉,吃啊吃啊,别客气,难得小P孩请客!” 段和全无胃口,“拜托你,大夏天的,能不能吃点清淡的东西?” “是啊,”杨小空也皱眉头,“会中暑的。” 乐正七专注地在毛血旺里打捞肥肠,热得汗流浃背,“谁看见了我的肠子?” 段和喝一口啤酒:“受不了你,也不找一家有空调的,蒸桑拿啊这是。” “你不觉得爽吗?感受不到这种几乎虚脱的快感吗?”夏威又捞出一大块鱼片,囫囵吃下去,再喝一口汤,那汗是哗啦啦流得颇为壮观。 “我怎么能和你这变态有一样的感受?”段和也捞出一块鱼片,放进冰啤酒里涮了涮再吃。 杨小空兴致缺缺地用捞勺拨开毛血旺面上的辣椒油,捞出些东西到自己碗里挑着吃,“确实是快虚脱了,不过没什么快感。” 乐正七大喊:“咩咩,那是我的肠子!吐出来!” 杨小空依言吐出来,认真一看,“是牛百叶好不?” 乐正七很失落:“肠子怎么这么少?我没吃几勺就捞不到了,唉,人生真是不如意。” 夏威更加失落:“唉,少了为屿,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你干脆和他过好了。”段和嗤之以鼻。 夏威低眉顺眼地抠桌面,“阿纳达同学,你吃醋了?” “我像那么小气的人?”段和解开衬衫上的两个扣子,不屑道:“等为屿回来叫他陪你吃,两个神经病去享受快感吧。” 夏威说道:“这话说的,嘿嘿……” 杨小空从盆里夹出一根豆芽没滋没味地嚼进肚子里,由衷地感叹道:“你干脆和为屿组合一个脱线二人组好了,说不定能红。” “脱裤二人组吧?”乐正七纠正。 段和抽嘴角:“脱水二人组吧。” 夏威深沉地思考良久,一语惊人:“脱肛二人组岂不是更有创意?” 另外三人:“噗……” 远在河内的柏为屿:“阿嚏!阿嚏!” 一家人难得和睦地围着桌子吃饭,钟和顺皱眉:“为屿,打喷嚏头扭到一边去。” “怎么扭?请指教。”柏为屿揉揉鼻子,悻悻道:“扭三百六十度还是一百八十度?” 钟和顺火气窜上来:“这是基本礼仪,在家里没关系,出去还这样别人会说你没家教!” 柏为屿接口:“是啊,真是个没家教的龟儿子,该骂。” 柏妈妈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别和你大伯顶嘴。” 父子俩都住了嘴,柏妈妈给儿子夹菜,“为屿,听说你在外头交了个朋友?” “是啊。” 柏妈妈小心翼翼地试探:“其实我给你看中几个女孩子,挺好的……” 柏为屿耍贫嘴:“哦?有男孩子吗?有的话给我选几个,我挑到身材比我男朋友更好的就把他甩了。” 钟和顺额上青筋直暴,筷子一顿:“你要不要脸?” 柏为屿点头哈腰:“要啊要啊,多少钱一斤?我买三斤。” “你!” “都别吵!”柏妈妈叹气,换个话题说:“为屿,我希望你能回来,你大伯的公司……” “我不是农大毕业的,对种橡胶不感兴趣。”柏为屿埋头往嘴里扒饭。 柏妈妈耐心劝道:“不需要你管橡胶园,你大伯的意思是让你进总公司学些管理,毕竟他只有你一个继承人。” 柏为屿置若罔闻,“妈,我给你买的那个大钻戒够不够闪亮?” “闪亮闪亮。”柏妈妈敷衍两句,转回正题:“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那玩意儿贵毙了!买一个我就破产了!幸好没老婆,不然又要送妈又要送老婆。” “为屿,我和你说的事……” “下次回来买项链给你~” “为屿……” 钟和顺听不下去了,怒吼:“和他废话什么?让他滚!” 柏为屿汤勺一丢,二话不说站起来。 柏妈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钟和顺,“你闭嘴!”转而紧张地拉住儿子哄道:“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些,吃饭,吃饭。” “汤喝多了,我去撒个尿。”柏为屿有恃无恐地笑了,心说:老家伙,看到没?别骂我哦,再骂?再骂小心我妈不要你了。 第88章 我想要车 白左寒果真给杨小空买了一辆奶白色甲壳虫,还没有上牌,杨小空绕着车走了两圈,理所当然地收下车钥匙,说:“车型挺可爱的,适合女孩子开。” “我觉得这车从外形到颜色全和你一个风格,”白左寒推推他,“你练练手,开到海滨路吃海鲜去。” 杨小空挠头,“我开得很慢。” 白左寒跃跃欲试,“那我开。” 杨小空从车头绕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白教授,其实你自己很喜欢这种车,是碍于面子才买陆虎的对吧?” 白左寒扭头看一眼那辆威风凛凛的陆虎,将脸色一肃,“你怎么当着咪咪虎的面讲?它听了会生气的。” 杨小空一笑,低头钻进车里,“别去海滨路了,回工瓷坊吧,夏威带小七去捞鱼了,刚才还特意挂电话叫我们回去吃。” 段和是个理论派的达人,他和魏南河合着的那篇课题论文的初稿写出来了,魏南河提供理念和经验,段和负责梳理思路并扩充例子,十多万字的论文打印出来是厚厚的一叠,乐正七看了两页便打瞌睡,“字都认得,怎么拼在一起句子就变得这么深奥?” 魏南河拿过论文翻了翻,笑道:“还得修改好几遍,填充到将近二十万字才能发表。不过有段老师的这本初稿,以后的事就容易多了。” 乐正七阴阳怪气地应道:“段~老师~你可真厉害啊!” 段和欣然接受这番夸奖:“一般般厉害吧。” 夏威不屑道:“十万字有什么了不起的,明儿我给你写情书,一写写一百万字!” “你倒是给我写啊。”段和冷眼以对。 夏威摊手:“你不是要我念书吗?哪有时间?” 魏南河插话:“夏威准备考哪个单位?” “塔利班组织。”夏威对答如流。 “别听他乱讲。”段和将夏威拎到一边去,“我让他报人事厅,那单位招办公室科员。” “那是个好单位。”魏南河私底下吐槽:凭他?不要太讽刺哦! “是呢,他考上我就放心了。”段和面带笑容,“省得他到处为非作歹,哪一天被抓进局子里就糟糕了。” 看来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魏教授这么一想,心里平衡多了。 门外传来乐正七的欢呼声:“噢咩咩~~” 接着是夏威的回声:“咩咩咩~~” 魏南河张望一眼,看到白左寒和杨小空来了,乐正七一脸艳羡地围着甲壳虫打转,魏教授心下大喊不好,只见乐正七掉头往屋里跑进来,边跑边喊:“南河,我也要车!” “你才多大,要什么车?”魏南河一口拒绝。 “你这个借口要用多少年啊?”乐正七气急败坏地扯出魏南河:“你就是不肯花钱!白教授说那车才三十万!” “才?三十万不是钱吗?”魏南河哭笑不得。 “你怎么这么小气?又不是缺钱。” “可你不会开呀。”魏南河头疼。 “只要你给我买,我马上考驾照!” “你还不满十八岁,不能考的。”魏南河的理由一套又一套,其实是实在不放心让乐正七接触危险物品,让小孩开车上街,简直是马路大杀器! 乐正七不依不饶的:“我再过几个月就十八岁了,到时给我买?” “不行!” “为什么?” “你还在念书呢,等你大学毕业就买。”魏教授烦死了:这破孩子怎么这么难缠呢? 乐正七垮下脸色,气鼓鼓的转身就走,“不指望你,我自己赚钱买!” 段和觉得好笑:“小七啊,你去哪赚钱?” “我打暑期工,你们别管!”乐正七头也不回。 魏南河无可奈何:打两个月工就想买车?这孩子小时候还很听话,怎么越大越难教育? 大孩子难教育,小孩子更麻烦,暑假来了,杜佑山难得将心思放在儿子身上,给两个孩子分别报个兴趣班,武甲冷眼看着,不做评价。 当晚,武甲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小杜卯洋洋得意地给大家示范刚从跆拳道班学来的招数,还踢得挺像模像样,桂奶奶合掌赞道:“哎呦,杜卯真威风啊,小男子汉!” 杜寅也鼓掌:“真帅!” 武甲坐在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杜卯,“谦虚一点,别学了一些皮毛就这么嚣张。” 杜佑山觉出不对劲了,“杜卯,我不是让你去学围棋吗?你怎么跑去学跆拳道了?” 杜寅窝在武甲身边,怯怯地说:“爸爸,是我去学围棋了。” 杜佑山吼:“胡说!我亲自把杜卯送进围棋班的!” 杜寅看看武甲,又看看杜佑山,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送的是我。” 杜卯见情况不对劲,忙一蹦三跳躲到武甲身后,“不关我的事啊……” 杜佑山阴沉着脸:“武甲,你明知我搞错了怎么不提醒一下?” “我不知道你搞错了。”武甲死不承认。 杜佑山恼羞成怒地骂:“操!你会不知道?你就装吧!看我闹笑话好玩是吧?” 武甲低声劝:“杜老板,你别生气,这样因材施教更好。刚才我去接杜卯,教练说他很聪明,什么都一教就会,让他学围棋他是不可能静下心的,杜寅更合适些。” 杜佑山挑挑眉毛重新打量俩儿子,“是么?” 俩孩子一边一个抱着武甲的手臂,点头如捣蒜。 杜佑山招呼道:“来来来,杜卯,跟爸爸对几招,我看看你怎么个聪明法。” 杜卯抱着武甲不放,武甲皱眉:“杜老板,别乱来,这么小的孩子哪能和你对上半招?别把孩子摔伤了。” 杜佑山满不在乎,“我知道轻重,你别操心。” 武甲闻言松了口气,拍拍杜卯:“和爸爸玩玩,没关系的。” 杜卯战战兢兢地爬下沙发,扯扯自己的训练服,“爸爸,踢到你你别生气哦。” 杜佑山乐开了花,弯下腰,拍拍手,“来吧,乖儿子,使出全力,能踢到我一定给你奖励!” 杜卯抖擞抖擞精神,大喊一声冲上去,抬脚踹向杜佑山。杜佑山轻而易举捏住儿子的脚踝,嬉皮笑脸地嘲笑道:“小鬼,就这么一点力啊?” 杜卯重心不稳,单腿趔趄着后退几步,条件反射地挥出一拳,正中杜佑山鼻梁。杜佑山闷哼一声撒了手,蹲下来捂住脸。 家里死一般寂静,杜卯光速奔回武甲身边,紧紧抱住武甲的脖子,惶恐地瞪着杜佑山,许久,不可思议地说:“我把爸爸打哭了。” 杜寅带着哭腔:“你死定啦!” 武甲小心问:“杜老板,你没事吧?” 杜佑山揉揉鼻子,眼泪和着鼻涕哗哗掉,面目狰狞:“死孩子,敢打你老子,活腻了!” 杜卯嗫嚅:“是你自己要玩的呃……” “还敢顶嘴!”杜佑山厉声呵斥。 武甲捂住杜卯的小脑袋,“杜老板,他不是故意的。” 杜佑山凶神恶煞地扑过去与武甲抢夺杜卯:“你还护着他?给我放开,今天我打不死他就见鬼了!” 武甲手忙脚乱地护住杜卯,求道:“你消消气再说,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杜佑山打不着儿子,气得暴跳如雷,“你让不让我打他?不让?还不让?再不让我就……”转向杜寅,扬起巴掌:“那我打杜寅!” 杜寅惊恐万状地嚎啕:“啊啊啊啊关我什么事嘛?” 武甲:“……” 家庭战争轰轰烈烈地结束了,在武甲的调解下,杜佑山示意性地往杜卯的屁股上招呼了几个巴掌,这才消下火气,叫桂奶奶带两个倒霉催的儿子滚去做作业。杜卯抹抹泪花,愤恨地瞪了他爸一眼,敢怒不敢言。 武甲用冰袋敷在杜佑山的鼻梁上,好声好气地说:“每次都这样,小孩怎么能和你好?现在他们还小,再长大一点更不肯和你玩了。” “谁要他们和我玩!呸!”杜佑山将冰袋往下挪了挪,露出眼睛,看了武甲一眼,说:“过来亲我一下。” 武甲依言凑上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杜佑山抱住武甲,陶醉得没边了,“你真好。” 武甲扭开头,心说:是你太坏了。 “霍梨卖给我的那张地图锁到保险柜里去了,先搁着吧。”杜佑山向后靠去,枕在沙发扶手上闭上眼养神,“宝贝,给我削个苹果。” “我去,找两个帮手就行。”武甲从茶几上拿过一个苹果,掰开水果刀。 “不行,那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我不放心。”杜佑山的手放在武甲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乐正七这小孩是干鸡鸣狗盗的行家,有他在事情就成了一半,可以回避不少风险,可惜魏南河死活不放他。” 武甲手里的苹果皮绕成长长的一串,到最低端的地方断开了,他想了想,说:“杜老板,我找别人去,有风险我一人担着。” “你闭嘴!”杜佑山骤然窜出无名怒火:“你下一句话是不是想问我这一单给你多少钱?” 武甲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杜佑山,淡淡道:“这几年来我给你创造的效益远远比不上你给我的多,我只不过是想……” “你不用想了,”杜佑山截断他的话头,强压怒火道:“你没欠我什么,我愿意多给你。” 武甲实话实说:“我是没欠你什么,不过我想在债务方面尽量拉平衡一点。” 杜佑山阴沉沉地笑了几声:“谁说你没欠我?你欠我的多了!你以为掏个墓就能还清了?去你妈的!” 你这人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没一句讲理?武甲沉默片刻,手还僵在半空中,便问:“你还吃不吃?” 杜佑山翻白眼:“我想吃梨。” 你真是比杜卯还小!武甲无奈地叹口气,将苹果摆在一边,开始削梨。 杜佑山发完火又觉得后悔了,他搂住武甲的腰晃了晃,“我这不是怕你出意外嘛,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武甲略有一丝讶异:他什么时候管我生不生气了? 杜佑山坐起来,生硬地献殷勤道:“宝贝,我给你削梨吃。” 武甲懒得纠缠,刀递过去,往旁边挪一挪,“杜老板……” “亲爱的,我们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硬是没法改口呢?你叫我佑山吧。”杜佑山含情脉脉地摸摸他的手。 武甲恶寒,“不用了,我不习惯。” “叫着叫着就习惯了。”杜佑山笑容和蔼。 “你别强人所难。” 杜佑山陡地翻脸,站起来往书房走,做出一派打儿子的架势,“鼻梁现在还疼,死杜卯!” 武甲急忙喝止:“杜佑山!” “唉~”杜佑山拉长尾音,奔回来熊抱住武甲,应得无比欢畅。 武甲额上有一滴冷汗滑落:这个变态根本就是发明新的招数欺辱我…… 两个孩子靠在书房门上偷听大人说话,杜寅对杜卯说:“爸爸最近天天回来,一下高兴一下发火的,好可怕。” 杜卯不住揉自己的屁股,哀哀地说:“等我练到黑带就把你和武叔叔解救出来。” 杜寅眼泪汪汪:“你什么时候能练到黑带呢?” 杜卯卡壳了五秒,说:“十年后吧。” 杜佑山到书房巡视一遍,故作慈爱地表扬表扬儿子,赶鸡似的把两个孩子赶去洗脸睡觉,然后回卧室里亲亲武甲:“咱儿子都睡觉了,我去洗个澡,你乖乖在床上等我。” 武甲:“……” 杜佑山翻出换洗的衣服,哼着小曲进浴室洗澡去了。 武甲没法形容自己对杜佑山这样理直气壮的恶霸行径有何种不满情绪,他刚跟杜佑山时每天都劝自己忍,时间一久,不需要再忍了,因为他已经不会生气,习惯性逆来顺受了。 他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有点烦,想起周烈,他的心里疼的厉害,如果有一天他们还能相聚,是不是能回到过去?伤心可以掉眼泪,生气可以发脾气。 到那时,他想和杜佑山断个干干净净,自然不能在经济方面被杜佑山抓住什么把柄,一点牵扯都不留下,可想到两个小孩子,又禁不住心软。 罢,只要能找到周烈,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点起一支烟,踱到阳台来回走动,最后掏出手机拨通段杀的电话。 第89章 挖矿啊 大中午太阳当头照的时候,段和一肚子怨气地奔到学生街的西点餐厅,一屁股坐下来,抱怨道:“哥,你都到这里了还不如去我宿舍。” 段杀坐在窗边,两手插在口袋里翘着二郎腿,闷哼道:“我有事和你商量,别让夏威知道。” “能有什么事呃?”段和拿纸巾擦擦脸上的汗,“快说吧,锅里还在煮咸菜粥呢。” 段杀挤兑弟弟:“你保姆啊?” “差不多了。”段和喝一大口服务员送上来的茶水。 “夏威不做家务吗?” “他在准备考试,我让他什么都别动。” 段杀无语:我弟怎么就这么贤惠呢? 服务员立在旁边,问:“两位先生,请问需要什么?” 段杀说:“我要奶茶。” 段和一愣:我哥什么时候喝上奶茶了?他不是一直喝咖啡吗? 服务员在单子上勾几笔,问:“温的还是冰的?” “冰的。” “加冰块吗?” “不加。” “加西米还是椰果?” “椰果。” “我们店的台湾小珍珠风味独特,全市仅此一家。” “那就掺点吧。” 服务员继续问:“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不需要了,谢谢。” “本店新推出的栗子酥可以尝试一下。” “来一份吧。” “栗子酥要裹芝麻的还是杏仁?” “杏仁。” “杏仁的贵一块钱。” “可以。” 段和震惊了:这是我哥? 段杀点完,问段和:“你要什么?” 我的天,第一次听我哥问“你要什么”,以前都是全由他做主的!段和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和他一样。” 服务员笑微微地说:“请稍等。”转身走了。 段和嘀咕:“哥,你最近好像有点变化。” “有什么变化?” 段和说不上来,便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觉得服务员很啰嗦么?” 段杀回答:“和柏为屿比起来差远了。” 段和抽抽嘴角,干笑两声,问:“对了,你要和我商量什么事来着?” 段杀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什么……我有个朋友,想找我搭伙挖墓。” 段和头顶一排黑线:“哥,你那都是些什么朋友?怎么和夏威一德行?上回那个死在墓里,你也是亲眼看到的。” “没办法,”段杀解释道:“找我的人是武甲,我答应他了。” 段和早已听说段杀和武甲认识,不由联想一下杜佑山,疑道:“难不成是魏教授说的那个建文帝墓?” 段杀点头:“武甲给我分析过了,以这个皇帝生前的情况而言绝对动用不了大批工匠造大型墓,所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况且武甲有地图,我们三个人只要顺着地图摸进墓里……” “喂,没我什么事好吧?”段和急着推脱:“夏威快考试了,我忙着伺候他还来不及,没空啊!再说,那是玩命的活,我只是一个书生呜呜……” “段和,你懂行,不然我不会拉你下水,算是帮我吧。”段杀迟疑着说。 服务员送上两杯奶茶,细声细语道:“请慢用。” 段杀道了声谢,喝一口奶茶,直皱眉:太甜了!什么台湾小珍珠,不过是糯米里裹麦芽糖。 “历史上关于建文帝的下落还没有个结论,这个墓分明是子虚乌有!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听他吹吧!证据呢?”段和焦躁地抖了抖腿,望向窗外,被阳光晒眯了眼睛。 段杀用镂空勺子在奶茶里搅了搅,却没有再喝的打算,不急不慢地说:“到底是不是,没人可以保证,证据在墓里,如果你不去,我们两个门外汉当然是看到什么搬什么,毁坏了重要文物也不知道。” 段和哑了半天,急赤白脸道:“让他把地图上交考古研究所啊!哥,你很缺钱花吗?” “我不缺,他缺。” 段和不满:“他缺钱关你鸟事?” 段杀颓靡地往后靠了靠,声音闷闷的:“有些事我说不清楚,你考虑一下吧,不过你去不去都没关系,我已经答应他这周末走。” 段和惊诧道:“哥!你想想你自己的工作是什么!上次是好奇可以理解,这次怎么又犯迷糊了?你这不叫重义气,叫鬼迷心窍!” 段杀的眼神恍惚了一瞬,说:“我实话和你说吧,我确实是鬼迷心窍了。” 段和回到宿舍,苦下脸看着趴在书桌上打瞌睡的夏威,叹气。 夏威听到声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抹抹口水,赔笑:“阿纳达同学,回来啦,你哥找你说什么?” 段和挠挠头,木讷讷地找借口:“嗯……过两天,回杭州一趟……” 夏威以手捂脸扮纯洁:“亲亲和哥哥,要带我回家咩?” “坚决不要,你乖乖呆这里念书,别浪费时间。”段和坐下来,从塑料袋里端出一盒栗子酥,“喏,吃吗?” 夏威抓起一个栗子酥,三口两口吃掉,咂吧咂吧嘴,“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礼拜吧,”段和盘算了一下来回路程,添上一句:“顶多十天。” “阿纳达,离开你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啊!”夏威声泪俱下地哭诉,脑子里立刻计划出无数个馊主意:考公务员八成没戏,还得继续当无业游民!十天可不短,得去哪捣腾出点钱来! 可怜的书呆子被哄骗得七晕八素,他满心甜蜜地抱着夏威的脸亲一口:“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那一定要记得哦,一天没听到你的声音我都会失眠的~~”夏威一脸依依不舍地摇尾巴蹭蹭,灵魂早已幻化成一只欢呼雀跃的小苍蝇:自由啦自由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玩!我左手拎着炸药包啊右手扛把枪,降妖除魔做法事,掘墓挖坟掏文物,本道长又复活啦哇哈哈哈—— 魏南河花三千多块给乐正七买了一个网球拍,还不是最好的,但也足以叫魏教授气堵了:这破玩意儿怎么这么贵!小孩以后如果迷上赛车我岂不是要破产了? 乐正七兴高采烈地扛上网球拍:“我去找小空打网球!” 魏南河点点头:“手机随身带,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 乐正七比了一个“OK”的手势,撒欢儿跑了。 杨小空完全没时间陪小孩打网球,浮雕的主题一泥塑做完了,大家都在忙着翻模,乐正七只好跑到青教楼去找夏威玩。礼堂外晒满了石膏模,杨小空负责给每个模编号,陈诚实跟在后面拿效果图核对,以免翻大缸泥的时候出差错。头顶火轮一般的太阳,两个人快晒脱一层皮,陈诚实揉着眼睛,气息奄奄地说:“汗跑眼睛里去了,辣!” 杨小空扭头看他一眼:“陈师兄,你脸怎么这么红?不然你先进去避一避?” “不用了,赶紧弄完吧。”陈诚实摆摆手,“唉,你说,晒死了有没有抚恤金?” “晒死了再说吧。”杨小空笑了笑,继续低头编号。 陈诚实蹲在旁边嘀咕:“白教授比我们崔老头严厉多了呃,我以前怎么都不觉得?” “那是,本科生的课他可以教完就走人,研究生有师徒传承性,他当然得对你严厉了。我们曹老更严厉,他还常揍为屿呢。”杨小空抹一把满脸的热汗,用油性笔在石膏上写了几笔,挪向下一块石膏。 “这我知道,呵呵……”陈诚实傻笑:“曹老那是出名的火爆脾气,除了为屿没人敢报他的研究生,不过为屿也耐打,换是我早被活生生打死了!对了,你有没有被曹老打过?” “打过啊,用柳棍打,淤青一个月才消下去。” 陈诚实咋舌:“不会吧,你这么老实,他为什么打你?” 杨小空沉思两秒,把“作风问题”四个字吞回肚子里,死活想不出借口。 “为什么?”陈诚实用胳膊肘顶他。 “……” “为什么?”陈诚实眨巴眼睛,刨根问底。 “是这样的,他本来要打为屿,我刚好经过,他把我错看成为屿了。”杨小空厚道得连编个借口都蹩脚。 陈诚实露出怜悯的眼神:“曹老那什么眼神呃。” 杨小空不好意思地抓抓汗津津的后颈,“你快对图吧。” 陈诚实应了声,做两分钟正经事后又攀上话题:“白教授怎么一直没女朋友?他也三十了吧?” 杨小空蹲着向前挪了挪:“……” “咩咩,我觉得白教授特像一个gay!”陈诚实握拳。 “你怎么知道?”杨小空惊诧。 “直觉。” “没证据不要乱说。”杨小空盯住陈诚实那比乐正七还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抽抽嘴角:我怎么没发现你眼神这么犀利? “我们可以跟踪,看看他和谁接触最亲密。”陈诚实神秘地越贴越近:“我保证能收集到证据给你看!” “有……有意思吗?” “没意思吗?”陈诚实抓住他摇撼:“咩咩,你怎么一点八卦精神都没有?难道你对白莲花的奸夫没有一点好奇?” 我对自己好奇就是精神分裂了!杨小空假装镇定:“快干活吧,白教授去买冷饮了,等他回来看到你偷懒不给你吃烧仙草哦。” 陈诚实摊手:“哼,等我找出他奸夫存在的证据,一定让你吃惊得捶胸顿足!” 杨小空在心里默默地说:你别捶胸顿足就好。 网球拍只有一个,怎么能对打呢?乐正七一下一下地抛掷网球,急不可耐地催道:“你也去买个球拍吧。” 夏威抱住段和的腰撒娇:“阿纳达,给我点钱买球拍。” 段和给他一张一百块,“喏,找剩下的钱你带小七去买冷饮。” 夏威接过钞票,慷慨地挥手:“走吧七仔!” 乐正七站着不动,掏掏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发票看了看,“可是,球拍要三千六百二十块唉。” 夏威和段和同时僵窒一分钟:额滴神!魏教授工资的三分二,段老师工资的二分三!段和强笑:“夏威,你去买个一次性的网球拍凑合一下吧。” “有这种玩意儿卖吗?我只听过一次性内裤。”夏威很是气馁。 段和提议:“你们去打壁球吧,体科院有室内场。” “只能这样了。”乐正七将鸭舌帽往上抬了抬,有些失望。 两个人兴致缺缺地到了体科院壁球场,管理员坐在门口,截住他们:“你们是体科院的学生?” “是!”夏威反应及时。 “不是。”乐正七回答流利。 夏威愤怒地瞪乐正七。 乐正七抱歉地笑笑:“嘿嘿……” 管理员冷眼,伸手:“学生证!” 俩人齐齐蔫了:“没有。” 管理员指指门口的告示牌:“一小时四十五。” 夏威拉上乐正七回头就走,“打什么球呢,走吧,四十五能给你买个香蕉船了。” 乐正七叹气:“穷人的悲哀啊。” 夏威走出几步,旁顾左右,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七仔,想赚钱吗?” “打工吗?”乐正七丧眉耷眼的说:“南河说当暑期工一个小时才三块钱,一个月只能赚几百。” “当然不是了,我们去挖……” 乐正七吓了一大跳:“千万别,魏南河说我再敢挖墓他就打断我的腿,让我和我爸一样坐轮椅。” 夏威啐道:“我呸!贫道已经改邪归正了,坚决不再做伤风败俗的勾当,顽强地与恶势力做斗争,怎么能挖墓呢?我们挖矿啊!” “噢噢?”乐正七竖起耳朵,“上次说的那个水晶矿?水晶值钱吗?” “一般值钱啦,”夏威拍胸脯说:“我年头跟大伯流浪的时候经过那地方,路线我熟的很,只要炸出一个小矿洞,扛两麻袋水晶就可以小赚一笔了嘛。” 乐正七赞同道:“对哦,没人不让我挖矿嘛!” 第90章 造反 段和出发的那天早上,没让夏威去送他,夏威蹲在阳台上隔着栏杆望向楼下的段和,挥了挥爪子,心情十分矛盾,既舍不得又亢奋的很。 段和假装打车去机场,半路上叫司机转到出城的收费站路口,段杀的车停在那儿等着。武甲鼻梁上架一副墨镜,看到段和,他把墨镜摘下来笑了笑,说:“你好。” 段和钻进车后排,应道:“你好。”说来奇怪,两个人早就认识,但从来没说过话,武甲像杜佑山身边的一个隐身人,如影随形却容易被人忽视。 杜佑山一通电话打来,咋咋呼呼地喊:“武甲,你在哪?” 武甲老实说:“杜老板,我请假一个礼拜,保险柜里的地图我拿走了。” “你马上给我回来哇操——” 武甲冷静地把电话合上,关机。 段杀发动车,“段和,你没有告诉夏威吧?” “没,他最近乖的不得了,在家念书呢。” 段杀点点头,“那就好。” “其实叫夏威去也没什么不好,他对炸药熟悉,可以事半功倍。”段和把T恤往上拉一拉擦擦脖子上的汗。 段杀不屑:“那小子要钱不要命,我不信任他,再说,他真要斗狠起来绝不是什么善类,对付他挺麻烦。” 段和白眼:“你直接说怕分赃不均引起斗殴就是了。” 段杀耸肩:“没错。” 段和看了武甲一眼,“丑话说在前头,怎么个分赃法?” 段杀说:“你和他对半分。” 段和戏谑地扬起嘴角:“不行,我们三一人一份。” 武甲皱皱眉,不说话。 段杀打圆场:“我那份再分两份给你们也一样等于对半分。” 段和惊愕半秒,突然想到如果是柏为屿听到段杀这么说,不知道会不会吃醋。他和武甲没什么交情,立即为柏为屿抱不平,嘲讽道:“哥,你这么无私哦,有没有和为屿说你这几天去当义工?” “行了段和,武甲有难处。” “他有难处也是外人,我是你亲弟弟。”段和针锋相对:“你那份不要也该归我,凭什么给外人?” 段杀语塞,从后视镜里扫一眼段和,伤脑筋:这真是我弟吗?他原本挺老实,怎么和夏威那人渣呆一起久了居然变得这么斤斤计较? 武甲开口道:“那就听段博士的,分三份,我只拿一份。” 段和这才满意地往后靠了靠,“行,如果真的是建文帝墓,你拿走归你的东西,剩下的都别动,我会匿名上报考古研究所。” “昨晚白教授又和你一起吃晚饭,我愣是没看到过他的奸夫。”陈诚实一边铺泥,一边失落地叹口气,“他隐藏得真好。” 杨小空坐在脚架上低头看着陈师兄,不知道该怎样应答对方。 “唉,白教授这两天怎么坐你的甲壳虫?他的陆虎呢?” 杨小空借口说:“省油嘛。” 陈诚实了然状,“他真会占你的便宜,你岂不是还得特意去接他?” “不是……”杨小空顿了顿,无言以对:没特意去接他,只是睡在他家而已。 “咦,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有点中暑。” “那么热的天吃烤肉能不中暑吗?” 杨小空讶然:“你怎么连我们昨晚吃烤肉都知道?” “我就在你们对面的那家店吃海鲜。”陈诚实将一组人物的躯干四肢细节全部做完,只留下下手和脚,招呼道:“小空,手手脚脚就交给你了。” 杨小空爬下脚架,语重心长地劝道:“陈师兄,你不能这样,做不好的东西一直回避,永远做不好。” “我这叫扬长避短。”陈诚实理直气壮。 杨小空微笑:“我保证白教授以后绝对不会让你扬长避短,对你没有好处。” 陈诚实毫不在意:“你说不会就不会?切!”说完翻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噜喝两口,抹抹嘴巴,“白教授今天还会来吗?” “不会。” “你确定?” 杨小空实话实说:“确定,他估计现在还在睡懒觉。” 陈诚实绽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那我开溜了,拜拜。” 杨小空拉住他,“陈师兄,这样不好吧?大家都在忙,你怎么一个人偷溜啊?” 陈诚实嘿嘿赔笑:“就是因为大家都在忙么,这么多人也不缺我一个,你说是吧?” “大家都像你就没人干活了!” 陈诚实虚弱地往墙上倚过去,“我有点头晕,可能也中暑了。” 杨小空不放手,“你就装吧,白教授叫我监工呢,我什么都不管还了得?大家都跑光了。” “咩咩,我对你这么好,你忍心这样对我?”陈诚实可怜巴巴地一扁嘴巴,湿漉漉的大眼睛纯洁且无辜望着杨小空,颤抖地摸出手机,“我和为屿说,他师弟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白教授中暑可以呆在家里睡懒觉,我中暑了却还得干活,学生也是人啊,怎么能拿学生和教授区别对待呃……” “喂……”杨小空无奈,只好放开他,“下不为例哦,别让我太为难。” 陈诚实瞬间抖擞出精神,“好好好,小空你真是好人,以后我调查出白教授的奸夫是谁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杨小空扶额:“陈师兄,算我求你,要走快走吧。” 中午休息的时候,杨小空到白左寒家里,打开院门把车开进去,看到黑猪从阳台的阴凉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象征性地朝他呼噜几声算是打招呼了,又躺回去趴着。 杨小空走过去摸摸猪头,摸摸猪肚子——唉,天太热,猪都热瘦了。 黑猪虚弱地抖了抖卷尾巴:“呼哧呼哧……” “来福,吃过饭没有?” 黑猪喷个响鼻,头一歪打瞌睡,表示自己没有胃口。 “进屋来吧,泡个冷水澡会舒服点。”杨小空建议。 黑猪虚弱地爬起来尾随进屋,杨小空找出个大木盆,往里面放水,黑猪拱进去,鼻子枕在木盆边缘,似乎舒服了许多,闭上眼哼哼唧唧。 杨小空走出浴室直奔二楼,打开白左寒的卧室,“白教授,你怎么还睡?” 白左寒从被子下发出一声呻吟:“头疼……” 杨小空自作主张把空调关了,“你别一直吹空调,会吹出病的。起来吃点东西吧。” 白左寒嗫嚅:“没胃口。” 杨小空坐在床沿,笑嘻嘻地揭开他的夏凉被,“出来透透新鲜空气,我买了藿香正气水,一会儿煮锅绿豆粥给你吃,吃完喝两瓶药就好。” “嗯,绿豆粥不要放糖,腻。”白左寒还是赖着不起,“今天工作室那边的进度怎样了?” “主题二的大效果基本出来了,陈师兄的效率最高,”杨小空夸完后还不忘打小报告:“不过手脚他都不肯做,全都是我做的。” 白左寒打个呵欠,嘀咕:“明天我让大家把所有手脚空出来,他什么都不用做了,只做手脚。” 杨小空忍笑,“嗯,相信这个工程结束他做手脚会有很大进步。” 白左寒颓丧地坐起来,抓抓鸡窝头,“真难受,全身都没力气。” “你先泡个澡会舒服点。”杨小空走进二楼的浴室里忙乎,“我把浴缸给你刷刷,放水啦。” 哎呦喂这咩咩真是贴心啊,太招人爱了!白教授感动得热泪盈眶,待他泡完澡清清爽爽地走下楼,杨小空已经做好绿豆粥,桌面上还有几样凉拌小菜。 白左寒自怜自伤地感慨:唉,该死的爱情啊,这孩子恐怕不会对别人这么体贴了。 这自恋的想法维持了一分钟,白左寒溜达到一楼浴室,看到黑猪还躺在木盆里装死,杨小空正在哄黑猪:“来福,吃点绿豆粥吧,什么都不吃会生病的。” 白左寒僵窒了一瞬,莫名其妙地发怒道:“杨小空!我想吃皮蛋拌豆腐!” “没有皮蛋呢,肉松拌也行嘛。” “我就要吃皮蛋!” 杨小空好脾气地笑笑,两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走出来拎上车钥匙,“那我出去买,你等等。” 白左寒拦腰抱着他,“和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哪?” 杨小空歪过头,在白左寒的唇上吻了吻,笑容暖暖的。 这么好的男孩,可惜不是我的。白左寒心里突然袭来一阵酸劲,悻然道:“以后你和别人好了,可别像对我这样的体贴。” 杨小空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别人不一定会像我这么心疼你呀,傻小子。” “我是问为什么我会和别人好?”杨小空皱眉。 “那你还想一辈子和我好吗?”白左寒听笑话似的看着杨小空。 杨小空的笑容浅了,“不行吗?” “好了,傻小子,吃饭吧。”白左寒转到饭桌前给自己盛一碗粥,“你啊还是见的世面太少了,等你再长大点全面地接触社会,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就知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到时不用我赶你,你……” “你本来就没多好,我不用见什么世面就知道你又虚伪又没个性,都是装的。”杨小空说这句话时那面部表情像在表扬别人一般淡然。 “喂,积点口德嘛。”白左寒不满:“好歹我还是你老师。” “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你别总是拿老师压我。”杨小空直截了当地说:“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很认真,你能不能也对我认真一点?” 白左寒不自在地埋头吃了几口粥,“别讨论这么煽情的话题行不?” “你能不能不要敷衍我?” “行行,”白左寒哭笑不得:“要我承诺你什么?还是发个誓?” “你对我认真的话,什么都不用说我也能感觉的到。”杨小空加重了语气:“可你根本不给我机会,不管我怎么努力。” 白左寒这才抬头看向杨小空,只见那孩子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难得地生气了。“我很认真好不好,为了你我这一段日子过的多憋屈你知道吗你!好了我不和你争了,头疼!”白左寒觉得自己又开始烦躁了,难不成是更年期到了?不至于这么早吧? 杨小空顶嘴:“哪方面憋屈了?没鬼混没嫖娼就这么欲求不满?” 白左寒震惊地哑了半天,暴怒:“是啊是啊,要不是你整天缠着我,我不知道过的多潇洒!” “你要做什么找我,我都愿意。”杨小空蹲下来抱着白左寒的膝,带着鼻音说:“白左寒,我很爱你。” 白左寒的火气刚点燃就被浇灭了,心里绞痛,说实话自己不是不喜欢对方,只不过这感情带着点被动,更多是心理负担,而杨小空还没有让他喜欢到产生责任感的地步,又和一夜情对象不同,不是下了床就可以挥手轻松说拜拜的关系,真是让人纠结! 杨小空这段时间晒黑了不少,耳根后颈的颜色比肩上的颜色足足黑了两个色度,白左寒抬手摸摸他的脖子,踌躇许久才开口:“小空,我对你实在没什么感觉,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我男朋友早迟会离婚回到我身边的,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我,说不好听点,他各方面都比你靠谱多了。我知道这样若即若离地拖着你很不道德,但我真的不想伤害你,这些话提早说对谁都好,我既不想隐瞒你也不想亏欠你什么,车也送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杨小空默默地听完这番话,动了动唇,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仰视着白左寒,眼里分明有泪水在打转,最终一颗眼泪都没有掉出来。 盛夏的太阳毒辣当头,空气中隐约有漂浮的蒸汽,偶有微风也带着热气,杨小空从白左寒家里走出来,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地面的滚热温度,汗水流到眼睛里,火辣辣地疼。 白左寒追到门口喊:“小空,你去哪?今天高温,通知大家下午放假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杨小空回过头,一脸漠然,他扬起手摔出个什么东西,紧接着一声脆响,阳台窗户上的玻璃骤然碎了一地。 白左寒一怔,火冒三丈:“杨小空,你想造反啊?” 杨小空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砸碎玻璃窗的是那辆甲壳虫的钥匙,白左寒傻愣了好几分钟,弯腰捡起钥匙,想起杨小空刚才那句“白左寒,我很爱你”,鼻子有点酸。 第91章 出发! “和哥哥把我的枪没收了,不过没关系,我临时改装了两把钉枪,每根钉十二公分,射程在六十米到八十米之间。”夏威威风凛凛地展示着他的钉枪,“而且家里还有一大包雷管,老子只要有这些玩意儿,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乐正七歪歪地躺在柏为屿床上,孙悟空耍金箍棒似的耍他的洛阳铲探棍,“找什么借口和南河说呢?” “和他说你要回家住几天呗。” 乐正七翻过身子,把探棍丢一边去,支着下巴愁眉苦脸地说:“暑假这段时间我常回家玩儿一圈,吃个饭就走,我爸不怎么锁我了,这个借口不是长久之计啊。” “那就说你去外地旅游吧。”夏威尽出馊主意。 乐正七斜他一眼,“他不会肯的!一定会拿我没成年说事。” 夏威拍胸脯:“和他说有我这个成年人带你去。” “靠!不说你还没什么,一说你他就知道没好事!”乐正七执一把蒲扇懒洋洋地摇了摇,“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像不像好人。” 妆碧堂外的拉门喀拉一声开了,乐正七一跃而起,将探棍塞床底下去,夏威也不敢怠慢,忙用背包罩在钉枪上。 杨小空走进来,疑道:“你们怎么躲在这里?” “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南河。”乐正七大大咧咧倒回床上,“我和夏威偷情呢,被你打搅了!喂,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威做系裤子状,蹲下抱住杨小空的腿,“杨施主,不要告诉魏教授我和小七的苟且之事,我下次不敢了!” “唉唉,”杨小空伤脑筋,抖抖腿,“热死了,别抱着。” 夏威声泪俱下:“我和小七只不过牵了小爪亲了小嘴,我知道做第三者是很不道德的……” 乐正七踹他一脚,“日啊,谁和你亲小嘴了?” “那就是牵小爪了,”杨小空没辙,掏出手机,“我和段老师说说。” 夏威窜起来夺过他的手机,那脸跟翻书似的刷地变出一张正人君子的嘴脸,“闹着玩的呢,你别乱来。” 杨小空一笑,开始在柏为屿房间里翻箱倒柜。 乐正七问:“你找什么?” “我记得为屿有本自助游的书……”杨小空在床头的烂摊子里翻找。 “找那书有什么用?” “想出去玩呗。” 乐正七竖起耳朵,“你不是在白教授那做泥塑吗?” “不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乐正七暗喜,和夏威对视一眼,朝杨小空的后背一扬下巴。夏威立即会意,嬉皮笑脸贴上去,“杨施主,你要去哪玩儿?让贫道陪你吧,一路上斩妖除魔……” 杨小空头也不抬,“不用了。” 乐正七缠上去扒住他的肩膀,“小空,刚才我也正和夏威说想去旅行呢,如果和夏威一起去南河绝对不肯,跟你一起去说不定他会放我呢。” 杨小空想了想,问:“你们要去哪玩?” 夏威脱口而出:“武夷山吧。” 乐正七厚着脸皮撒娇:“小空,我们这窝人属你最老实了,南河肯定放心,你去求求他吧!” 夏威在一边鼓动:“就是咩,大家一起出去玩多有意思啊!” “我考虑下。”杨小空有些心动了,“不过魏师兄恐怕不会给我这个面子。” 乐正七两眼放出星星,噘嘴:“试试看嘛,我亲你一下,你就答应吧。” 杨小空恶寒:“小七,你别跟为屿和夏威学,好好的孩子学得不三不四的。” 魏南河还真的挺给杨小空面子,没有一口拒绝,而是默默地给魏老剥鱼皮挑鱼刺。饭桌上一阵沉默,众人知道魏教授是强权主义惯了,不会那么容易松口的。 晚饭大家都吃的很清淡,一条桂花鱼清蒸,两盘青菜,一盘笋炒肉片,一锅冬瓜干贝汤。乐正七不爱吃青菜,笋炒肉片就摆他面前,他一边挑肉片吃一边小心翼翼地看魏南河。 两个陶工先吃完饭,咋呼着切了个大西瓜,乐正七伸手要去拿,魏南河瞪眼,“吃完饭再吃。” 因为有事求人,小孩特老实,乖乖的收回爪子,“南河,你到底同不同意呃?” 阿胜咬了口西瓜,劝道:“魏教授,有小空怕什么?小空最靠得住了。况且七仔是大人了,不会捣蛋的,是不是七仔?” 乐正七猛点头:“是呢是呢。” “就你们俩?”魏南河再次确定。 “对啊,我们到了那就跟旅游团。”杨小空将行程简单地解说一遍,打包票说:“魏师兄,你放心吧。” 乐正七可怜兮兮地旁白:“你又没空带我出去玩,整个暑假我都憋在这,可闷了……” 魏南河有些心软,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栓着小孩,不然小孩会更加叛逆的!于是问:“你们要去多久?” “五天吧。”杨小空喝口汤,“顶多一个礼拜。” “只在景区逛逛?”魏南河还是不放心。 “那肯定呀,除了景区我们还会去哪?”杨小空的想法很傻很天真,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 “没有夏威和柏为屿吧?”魏南河一想起那两个捅祸精就神经性胃疼。 “为屿还在越南呢,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去问问!”乐正七抢着说:“夏威有段老师看着,不会跑出来咬人的。” 魏南河不知道所谓的段老师自己都跑去倒斗了,故而吃下一颗定心丸,“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 乐正七知道事情有门了,亢奋地扑上去抱着魏南河亲了一口,“明天,就明天!小空马上去订票!” 魏南河宠爱地摸摸小孩的脑袋,“出去外面一定要听小空的,敢给我惹半点麻烦,别怪我以后不讲理。” “好好好!”乐正七笑得无比纯真,一扭头给夏威发两字:搞定! 夏威一人在家里故弄玄虚地擦他那把钉枪,收到短信后激动地捶桌捶地捶墙,然后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唱道:“蔚蓝的星球是我们不变的守候,期待你永远的奥特曼……” 正唱了一半,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来显,是他家阿纳达同学!夏威清清嗓子,转变一种哀怨地声调:“喂,和哥哥,你到了吗?” 段和犹豫着说:“嗯,到了。”他们三人在闽西北的一个小县城城郊招待所住下,才刚落脚外面就开始下暴雨,屋子里有一股子潮湿的土腥味,窗外天色暗沉,不知道明天的天气怎样。 “累了要好好休息呀。”夏威假装体贴。 “嗯,”段和应了声,问:“你今天做了些什么事,汇报一下。” “足不出户地做了一整天历年试卷,中午吃的是方便面,晚上吃的还是方便面。”夏威睁眼说瞎话,他一大早就出门去筹备雷管钉枪,这才刚回来,吃方便面倒是真的。 “你一个人也别吃的这么随便,去食堂吃嘛。”段和啰嗦的像老妈子。 “谨遵圣意!”夏威耍嘴皮子功夫一流。 俩人恶心吧唧地黏糊完,段和合上手机,笑微微地若有所思:把这野狗驯化得这么乖巧,我容易么我? 武甲咳嗽一声:“段博士,你看看地图,这个墓好像是依山而建的,标示都很模糊,不太好定点。” “你叫我名字就行了。”段和拿过地图,认真比对一遍旅游地图册,抱怨道:“地图画的太粗糙了,这一溜丘陵的交通还没完全开发,连自然村都没有,一旦进山想要找到画星号的这个点很困难。我看参照物就定这条水路吧,它属于闽江水系,我们所处的县在这条溪下游,明天进村后先别往山上走,沿溪走更保险。” 段杀洗完澡出来,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提出异议:“沿溪走得绕好几天呢。” 段和解释道:“可山里没有路走,看着是直线距离,其实更耗时间。这里可不像平原,福建素称八山一水一分田,尤指闽西这一片,况且夏季山里蛇虫遍布,不是那么好走的。” “要不我们雇一个熟悉山路的当地人?”段杀建议。 “县里就别指望能找这种人了,村里熟悉山路的也不多,基本是些年纪比较大的人,说的都是方言,我们听不懂的。”武甲淡淡说:“我看还是听段博士的吧。” 段杀不说话了,点个头表示同意。 段和暗暗吃惊:喵了个咪的,我哥这么自大的性格也会服从别人? 清晨,魏南河开车亲自送那两个人去汽车站,顺路到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拉开小孩的旅行包检查一通,没有检查到任何违禁物品,更加放心了。乐正七等车时便吃起零食,嘎嘣嘎嘣地嚼蚕豆,杰士邦趴在他的膝上打瞌睡,浑然不理会长途车站里的喧闹。 魏南河把零食全塞进旅行包里,腾出纸袋,拎起黑猫丢进去,“抱着它不嫌热?拎着,别给司机看到,不然肯定不让你上车。” “喳~~”乐正七心情很好,眉开眼笑地抱过纸袋。 待乐正七上了大巴,魏南河在车下敲敲车窗:“手机要随身带!” 空调大巴的窗户是全封闭的,乐正七从口型看懂魏南河的话后,抛出个飞吻,“知道啦!”转头小声对身边的杨小空说:“你看,魏叔叔多好骗。” 杨小空无语:“……” 揣在口袋里养着的小宝贝兴高采烈地玩儿去了,一点舍不得的模样都没有,魏教授有些伤感,再一想,才一个礼拜而已么,自己失落个什么劲? 大巴刚开出汽车站,后排站起来一个人,戴个牛仔帽,帽沿压得低低的,领口上别副墨镜,走过来故作惊讶地嚷嚷:“这两位帅哥是谁啊?” 杨小空无奈的扶额:“夏威,你说话小声点,丢不丢人呐?” 乐正七抚摸着怀里的黑猫,“你的帽子很酷嘛,哪来的?” “今早出门看到别人家阳台挂着的,就顺手借来用用。”夏威挤到这两个人中间。 杨小空抽一下嘴角:“偷的。” “怎样?”夏威摇头摆尾:“咩咩,你最近心情不好么?” “没有呢。”杨小空强打精神。 “善哉善哉!贫道接掌茅山派的拿手绝技就是看相,怎么能看不出你的心情呢?”夏威扳过杨小空的脑袋,念念有词:“杨施主印堂发黑,两眼发直,嘴唇发白,似有色魔入心,不可妄动,让贫道传你茅山派真传玉男心经,包你净心化戾,逢凶化吉……” “那怎么收费呢?”乐正七嚼着薯片问。 夏威摇头晃脑:“贫道以解救世人疾苦为业,牺牲百年功力渡真气于杨施主,您就看着给点吧。” 乐正七从裤兜里摸出一枚硬币丢过去,“渡吧。” 夏威噘嘴直扑杨小空嘴巴:“唔~~” 杨小空迅速避开他的章鱼嘴,掏出手机:“段老师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夏威嗷嗷惨叫着捂脸后退:“呀咩跌!观音娘娘饶命啊!” 乐正七鄙夷道:“啧,没用。” 第92章 骗你没商量+插图 白左寒一晚辗转反侧寻思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话安抚一下那个傻小子,睡不着,起来将碎玻璃扫进垃圾堆,长吁短叹:“咩咩啊,你真愁死我了!” 锅里煮着稀饭,咕嘟咕嘟地往外扑,白左寒用勺子搅了搅,放小火,然后转身打开冰箱找东西吃,精神分裂似的自言自语:“咩咩,你居然敢砸我家玻璃,想死呢吧?我都不和你计较了,你还敢生气?嗯……不能这么说……咩咩,过来让我亲一下,别生气了……嗤,真变态!我靠,他最好以后别缠我了,我干嘛要劝他?管他去死啊!” 黑猪立在冰箱下瞪着小眼睛看他:“呼噜噜!” 白左寒拿出个梨,一切两半,正准备丢给黑猪半个,转念一想,不能分梨,于是又拿回来自己吃了。 黑猪在他脚下转圈:“呼噜呼噜!” 白左寒迷迷瞪瞪地吃完梨,把核丢给黑猪,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乱揉一阵,“你怎么就听不得别人说实话呢?难不成还非得要我骗你?我好爱你,好爱好爱你啊,我这样骗你你就高兴了?”说完,又从冰箱里拿出两个梨,一左一右捂在脸上降温,认真想一想,自己应该是患了传说中的阿拉犯贱综合症,明明这就是自己预想的结局,总算甩掉一个包袱了,却心心念念纠结着放不下。 “谁来打我一顿吧啊——”白左寒萎靡不振地扑倒在沙发上蹬腿。 黑猪吭哧吭哧地嚼着梨核,心想:可惜我不能幻化成人形,不然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上午,杨小空没有到工作室,白左寒整颗心空落落的,打好草稿的安慰词派不上用场,他心烦气躁地在忙着做泥塑的人群中晃荡,想给杨小空挂个电话问问情况,又拉不下面子,这怨气无处发泄,毫不犹豫地迁怒于他人,指着陈诚实:“从今天开始,大家把所有手脚都空下来留给他做。” 陈诚实晴天霹雳:“为什么?” “为什么你自己明白。”白左寒哼了声,“这一系列工程足有几百个手脚,全做完后你就不会再怕做手脚了。” 陈诚实悲催地扑倒在地:“天地啊,这一定是噩梦!谁行行好来打我一顿把我打醒吧——” 白左寒歪歪头:嗯?这句话很耳熟嘛。 众人跃跃欲试准备殴打陈诚实:“我来我来……”“可以用棍子么?”“不要挤不要挤,轮流打!” 陈诚实一骨碌爬起来,抹抹泪花,挥舞铁泥塑刀叫嚣:“谁敢打我我劈死谁!” 众人只好失望地收手,纷纷表示强烈谴责:“啧,你自己说的呃!”“就是,你这人说话怎么反反复复的么……” 下午,杨小空还是没有来,第三天,依然音讯全无。白叫兽有些扛不住,像被砍了尾巴的壁虎,走两步就习惯性地往后看看那条整日黏着自己的小尾巴,可惜,尾巴不见了,让他失落得没法忍受,一面哀叹自己魅力无穷犯桃花,一面拨杨小空的手机号,不想,对方关机。 白左寒气馁地抽完一支烟,低头拨魏南河的号码准备打探打探风声——得赶紧把小尾巴找回来黏在屁股上,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他深刻反省到自己那天说的话忒伤人心了,自责一番后,下定决心今后对杨小空再好一点,至少别在那孩子面前提及方雾了,该哄的时候也别把话说的太现实。 “他和小七去外地玩了,昨天早上出发的。”魏南河丢出一个火药桶瞬间将白教授引爆了。 白左寒暴跳如雷:“我操!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跑了?没经过我批准他死到哪里去玩了?” 魏南河嗤笑:“他又没有卖身给你,凭什么去玩还得经过你批准?”(喂喂,你好意思说别人?) 白左寒哑了三秒,无理取闹地大喊:“魏南河,都是你的错!我和杨小空吵架了,你不把他给我赶回来,还放他出去玩,我现在找不到他了怎么办?你赔我!” 魏南河自然是没好气,一连串骂道:“你发什么神经?这话说出来像三十多岁的人吗?你当你是乐正七吗?乐正七说话都不像你这么没大脑!你的脑子是不是被猪踢出一个坑长期积水长蛔虫了?还有,你们吵架关我什么事?我吃饱饭撑着没事干管你们俩的感情问题?你当我知心姐姐吗?我赔你?我赔你个头哦!” 白左寒摔了手机,气得鼻子都歪了,活像喷火的哥拉斯。 陈诚实等一干人等在一边战战兢兢地想:额滴神耶,咩咩居然敢和白教授吵架!看不出来啊吼吼吼! “明天只要把小空骗进山里,一路往西,不出两天就能找到那地方。”夏威趴在招待所的床上,压低声音对乐正七说:“山路我都熟悉,不会走迷路的,” 乐正七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在旅游地图上点了点,“沿溪还有路可走,更保险吧?” “不行,沿岸山坡有不少废弃的采石场,暴雨天气最容易塌方,一旦让我们遇到会堵上好几天。而深山里都是几百年的树木植被,树根抓土牢,这一带少有泥石流现象,走山路要安全的多。”夏威怪笑两声:“傻子才会往沿水路走。” “阿嚏!”傻子段和揉揉鼻子,用力蹬了蹬脚下的湿泥,“哥,前面怎么样了?” 段杀迎面跑回来,撩起雨衣的帽檐,脸色如这天气一般阴沉沉的,“前面塌方,我们的路被截断了。” 武甲抹一把脸上的雨,“我们翻过去吧。” 段杀摇摇头,“太危险了,雨再这么下,还会发生塌方,况且溪水开始涨潮了,别小看这溪水,涨得太厉害也是会要人命的。” “溪水涨得快也退得快,只要明天天气好,水位就会下去,我们找个地方扎营,等明天出太阳了再走吧。”段和建议道。 “明天会出太阳吗?”武甲皱皱眉头。 段和耸肩,“天气预报说会。” “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会出太阳呢。”段杀不屑,回头以眼神询问武甲的意见。 天气已从暴雨转为小雨,山里乌漆抹黑一片,武甲抬头看了看天空,淡淡说:“我们也走一整天了,就在这扎营休息吧,这块地宽,离山坡也远,挺安全的。” 这一路上,行动队队长俨然是武甲,段杀依言卸下包袱,帮武甲一起组装帐篷。段和就地找一块大石头坐下来,从背包里找出一个午餐肉罐头,四下摸索自己的瑞士军刀,摸了半天没摸到,于是问:“哥,我的刀呢?” 段杀在迷彩裤的几个口袋里摸了一遍,认真一想,说:“昨天起啤酒瓶盖,好像落在招待所的电视机柜上了。” 武甲抽出一把匕首丢给段和,“用这个吧。” 段和饿坏了,蹲在一边使劲撬开罐头,连吃几大口,忙里偷闲看看手机,嘟囔道:“这里没信号唉……” 与此同时,夏威合上手机,唉声叹气地说:“段和怎么不在服务区内呢?” 乐正七两眼盯住电视机专心致志地看一部恶俗至极的武侠片,磕着瓜子说:“等会儿再挂吧。” 杨小空洗完澡出来,挡在电视前,“小七,往后退一点,脸都要贴在电视上了,还要不要眼睛?” 乐正七不情不愿地往后挪了挪:“呜呜呜,你真讨厌,为屿都不这样……” “如果是为屿带你出来玩,看魏师兄会不会放你!”杨小空笑着擦擦头发,眼一瞥,看到电视柜角落有一把瑞士军刀,他把那把刀拿起来,问:“夏威,你有瑞士军刀?” 夏威专心给段和发肉麻短信,头也不抬,“以前有一把,被段和没收了。” “那这把是谁的?” 乐正七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我没有那种东西。” 夏威发完短信,这才望过来,“给我看看。” 杨小空递过去,“是不是以前住这间的人留下的?” 夏威将刀刃都掰出来从各个角度看一通,“唉哈,我送给和哥哥的定情信物和这把一模一样,缘分啊!”说完收起刀刃,顺手牵羊塞进自己包里。 杨小空正义无比:“喂,这是别人的东西,交到楼下服务台去吧。” 夏威掏耳朵,“你说什么?” 杨小空懒得理他,对乐正七说:“小七,去洗澡吧,早点睡,明早还要坐车去景区呢。” 乐正七眨巴大眼睛:“杨师兄,我们真的要去景区么?” “不去景区你想去哪?”杨小空一听乐正七叫他“师兄”就知道没好事。 乐正七和夏威对视一眼,说:“我们不是说好自助游吗?” “自助游,也得去景区游呀!” “景区里商业味浓,人挤人,有什么好玩的?”夏威摊开旅游地图册,“我们往深山老林里走,保证风景比景区里漂亮多了。” “不行!”杨小空一口拒绝:“迷路了怎么办?” “开玩笑!有我和小七,怎么可能迷路?”夏威抖着腿说:“你不去也行,我们分头走。” “那就分头走吧,小七跟我走,你自己爱去哪去哪。”杨小空扣住乐正七的手腕,口气有些不快。 “不能由你定呀,得由小七定。”夏威调侃道:“七仔,爸爸妈妈要离婚了,你跟谁?” 乐正七勾着杨小空的手臂晃了晃,“山里风景真的很好,我们当是野炊,既自由又好玩,跟导游走没趣的很呢。” 夏威也满脸堆笑,指着地图介绍说:“这一带没有开发,我们明天越过村子直接进山,往西走三天能看到一个很大的瀑布,最近是瀑布水量最足的时候,特有看头,然后再翻几座山就到下一个村子了,还有农家乐。” 杨小空揉揉太阳穴,似乎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推辞,再一看乐正七,那孩子一脸乖巧可人两眼放射期待的小星星,尾巴摇啊摇。 “咩咩,难道你不相信小蛮哥吗?”夏威无耻地凑过来,两爪交叉抱在胸前,虔诚地望着他。 杨小空叹口气,拿起地图册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最后说:“你们都商量好了,我不同意也不行,随便吧。” 第93章 迷路 “夏威,你包里什么东西?”杨小空在爬山时好奇地问:“我一开始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背一个这么大的包?” “吃的。”夏威赔笑。 杨小空不信:“是么?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吃的。” 夏威连连躲避,“七仔七仔!” 乐正七拉住杨小空劝道:“他的胃口特别大,和我们不一样嘛!” 杨小空点点头,将信将疑。三个人天亮出发,由夏威带路抄近道,远离自然村后便抛弃山路一头扎进深山里,走到下午两点多,总算找到一条小溪,可以坐下来休息休息。 天气不是很好,乌云密布,气压低沉,大雨欲下未下,夏威吃了两口牛肉干后便催道:“傍晚之前一定会下暴雨,我们没有带帐篷,最好赶紧翻过这座山,山崖下有洞,我们可以避一避。” 杨小空并不质疑夏威认路本领,因为夏威说前方有崖,果然有崖,不得不绕道;夏威说前方有溪,溪就出现了。 但,不像旅行,分明是在赶路。 乐正七喂了黑猫一把咸鱼干,忧心忡忡地说:“这里手机信号怎么不通啊?不给南河打电话,回去他会打我的。” “你说景区里信号不通很正常么,”夏威看看自己的手机,也是一副苦相:“我在家念书,没信号就说不过去了……” 山的另一头,段和唉声叹气地把湿漉漉的手机拆开晾在大石头上,伤脑筋地直揉太阳穴,今天一大早他们出发顺着塌方的泥坡往上爬,被山上冲下来的泥水给冲散了,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一个旅行包,其余的东西全部无处可寻,大概是被冲到了下游。 段杀站在没过小腿的水里,看着地图说:“地图上几个坐标模糊了,段和,你还记得吗?” 段和探脑袋看了看,指着崖壑底下的两个坐标,“……不太记得,到了那可能就有印象了。” 武甲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不戴不习惯,虽然他的视力是5.2。接着,他咕噜噜灌下半瓶矿泉水,把最后一个旅行包打开,掏出一大捆用塑料布层层包裹的黑袋子,那是他准备的枪和子弹,这些东西没有丢失让他心安不少,开口问:“我们没有食物了,是继续沿溪走还是改道往山里走?” “我没有发言权了,不要问我。”段和颓然蹲在溪水旁边冲洗脸上胳膊上的泥水。 武甲看看天色,为难道:“今天还会下雨吗?” 段家兄弟俩异口同声:“不会!” “往山里走吧,万一再下雨就更麻烦了。”武甲懒得反驳:你们就自己安慰自己好了! 段杀提出异议:“我们没剩几个容器可以装水,沿溪走不缺水和食物,进山一天两天问题不大,可万一迷路了,找不到水源和食物更麻烦。” 段和怯怯地说:“我们可以回头不去了嘛……” 段杀和武甲同时冷冷地注视他,段和悻悻然住嘴。 段杀沉默半晌,拆开黑袋子,打定主意道:“进山就饿不死人,我们先分枪,见机行事。” 段和掂了掂分到自己手上的微型冲锋枪,不自觉地扬扬嘴角:没有子弹的话,倒是可以带回去给夏威玩玩。 傍晚五点左右,山间暴雨如倾,天色陡然暗沉下来,夏威在崖壑下没有找到山洞,不由傻了眼,杨小空躲在峭石下面,朝雨里的乐正七吼道:“小七,过来!别淋雨!” 乐正七把旅行包背在胸前,套一件塑料雨衣,黑猫塞在旅行包外层,憋得喵喵惨叫。夏威沿着崖壁下没头苍蝇般来回转悠,乐正七跟在他后面,喊着问:“怎么回事,你说的山洞呢?” 夏威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木讷讷的说:“不知道,这里地势好像有变……” 乐正七抱住他的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找不到山洞怎么办?” “那洞通好几座山,如果找不到我们就没有捷径走了,得看着罗盘往那个方向走,路上再找别的入口。” “要走多久?” “不好说,我没走过。” 乐正七给他一个暴栗:“你要死啊!怎么向小空解释?” “向我解释什么?”杨小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 乐正七卡壳半秒,支支吾吾着说:“夏威说……说……” “我们迷路了。”夏威替他说完。 杨小空无比镇定:“那我们原路返回吧,反正才走了一天。” “既然来了,摸索着往前走也不错嘛。”夏威讪笑。 杨小空将塑料雨衣的帽子拨到脑后,异常冷静地吐出一句话:“别骗我了,这一整天都忙着赶路,根本不是旅游,夏威,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尽早告诉我。” 夏威和乐正七面面相觑,许久,乐正七小媳妇似的将杨小空的雨衣拉拉平整,垂头丧气地说:“小空,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夏威说这一带有水晶矿洞……” 杨小空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羊羔子只是反应迟钝了一点,不是傻子,这一路下来早就料到八九不离十:夏威和乐正七一路上嘀嘀咕咕的,能干什么好事?好吧,就算和自己预料的有些偏差,也不过是挖墓变成了挖水晶,本质没有多大区别——非奸即盗! 三个人僵持在雨中,杨小空先打破沉默,握住乐正七的手腕:“小七跟我回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没法和魏师兄交代。” “不会出意外的,”乐正七不屑道:“什么样的墓我没有下过?一个矿洞而已,危险系数为零,对我来说算什么?” 夏威插嘴:“不然小空你先回招待所,明儿天气好了你自己去玩,我们定一个时间会和,怎么样?” “不行,”杨小空稍稍用力握紧乐正七,“我答应魏师兄寸步不离跟着小七的。小七,听我的!” 夏威握住乐正七的另一只手腕,“听我的。” 话没说完,天边一道劈空闪电一晃,紧接着雷声轰隆隆而至,杨小空和夏威条件反射捂住乐正七的耳朵,四只泥爪子把小孩的脑袋捂了个结实。 乐正七愤怒地拍开他们的手,“日啊!怎么没人问我意见?老子马上成年了!别把我当小孩!” “行,由你决定吧。”夏威胸有成竹,“二比一,一的那个人服从另外两个。” 杨小空不说话,默许了,但那眼神分明在警示小孩:你敢站在他那一边我白疼你了,你给我想清楚我对你更好还是他对你更好! 乐正七打个喷嚏,为难地揉揉鼻子,“别争了,掷硬币!” 段和眼睁睁看着一道闪电把不远处的苍天大树一劈两半,面无表情地在瓢泼大雨中剥开最后一根火腿肠,冷冷说:“你还藏着这么点口粮,怎么不留着给你姘头?” 段杀更冷:“想吃就吃,不想吃去死。” 段和三口两口消灭掉火腿肠,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打算和为屿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段和随手丢开火腿肠的包装袋,一指站在雨中拿望远镜四下张望的武甲,“瞧你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武甲在我心里谁都比不过,行了吧?柏为屿问我我也一样不会隐瞒,要分要合由他决定。”段杀说完,站起来抬脚要走。 段和有些发怒:“还说夏威是骗子,我看你才是骗子。” 段杀顿了顿,说:“我从来没有骗过柏为屿,我是喜欢他,如果武甲没有出现,我不会这么三心二意。” 段和冷笑:“武甲和杜佑山的关系街头巷尾的猫猫狗狗都知道,你把他当成宝,人家可没把你当回事。” “你够了!”段杀脸色很差,“我怎样没必要向你报告。你什么时候变得和夏威一样三八?给我闭嘴!” 远处,武甲举起枪,瞄准一只停在枝桠上避雨的鸟。 砰—— 闷闷的枪声在山谷中回荡,夏威惊了一跳,竖起耳朵:“听到没有?枪声。” “偷猎的吗?”乐正七弯腰把硬币捡起来收回口袋里。 夏威拔长脖子毫无意义地眺望:“好像是那座山顶上传来的。” “胡说,明明是那座山山顶。”乐正七指着另一座山。 “我觉得根本就在我们这座山的那一头。”杨小空说完这句话,退到峭石下默不作声,掷硬币决定行程时,他输了,愿赌服输,只能跟着夏威继续往前走。雨下的太大,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干的,他干脆脱掉雨衣,又脱掉T恤,打赤膊还舒服点。 乐正七拍着他的肩说:“等雨停了我们往西走,大方向不出错就行。” 杨小空点点头,“知道了。” 离他们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公里的山的另一面,武甲拎着一只肥硕的鸟从及膝高的草丛中钻出来,朝那兄弟俩笑了笑,“刚才找鸟的时候,看到峭壁下有条裂缝,如果里面是山洞的话我们可以进去避避雨。” 一行人找到裂缝,段杀撩开峭壁上的爬藤植物,拿手电往里面照了照,二话不说先挤了进去,接着武甲和段和跟在后面。这个缝隙内部如外观所看到的一般,宽度勉强能通过一个人,高度则只有一米多,三个人弓着腰在狭长的一路往下的窄道中走了十几分钟,希望走完窄道能出现一个较为宽敞的山洞。 前方黑沉沉的,窄道逐渐有直角下坡的趋势,手电光线照出去落不到实处,段杀有些不耐烦,“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也许是死胡同,回头吧。” 走在最后面的段和建议道:“哥,你开一枪看看。” 段杀依言开了一枪,枪声嗡嗡嗡的回声还未消散,窄道深处传来轰鸣般的巨响由远及近,段和和武甲脸色骤变,条件反射往后退,段和喝道:“想踩死我啊?趴下!” 话音刚落,一片黑压压的蝙蝠从窄道深处呼啸而来,三人与迎面而来的蝙蝠大队撞个正着,忙慌乱不堪地抱头趴下,待一切又回归平静,段和摸摸脸上被蝙蝠撞出来的血痕,重重喘口气道:“里面绝对不是死胡同,放心往里走吧。” 雨下了一夜,后半夜时雨小了,簌簌不断地敲打在峭石上,脚下的泥土稀烂,夏威撕开雨衣垫在大家屁股下,然后一把揽过乐正七捂在怀里,自言自语:“小朋友重点保护。” 乐正七既困又冷,蜷成一团贴着夏威取暖,委屈地嘀咕一句:“迷路对我来说简直是耻辱。” 杨小空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一块凹起的石头上,两腿直直地伸到雨中。他眯着眼观察乌黑成一片的树林,耳朵里传进来各种说不清来源的声音,这种体验很独特,恐怕是这辈子第一次经历。小孩两分钟便陷入睡眠状态,俩爪子扒拉住夏威,时不时奶猫般呢喃几句梦话。夏威从包里掏出一个矿泉水瓶,瓶口一旋开呛人的味道四溢,杨小空捏着鼻子问:“那是什么?” “本天才自制的强力驱虫剂。”夏威四肢脖子都涂一遍,接着往乐正七身上抹,“咩咩,你也来点。” “准备得挺充分嘛。”杨小空接过来,往胳膊和肩背上抹了一些,沾上驱虫剂的皮肤顿时一片火辣辣的感觉。 “夏威,你这水的配方是什么?”杨小空踌躇着不敢继续抹。 “道符灰农药雄黄等等等,这可是我们茅山秘籍的……” “你给我打住!”杨小空握住夏威的手腕,“别往小七脸上抹。” 夏威摇头晃脑地做广告:“我从小抹到大,保证安全无副作用,还富含丰富的维生素B,涂完皮肤水当当,比我还润哦~~” 杨小空哭笑不得:“有农药雄黄还能多安全?万一烧坏了小七的皮肤或呛了眼睛,魏师兄会大发雷霆的。” 夏威满不在乎地扬起嘴角,“你以为抹抹花露水就能在深山里横行了?我配的驱虫水是强效的,这一带毒蛇遍布且不说,带毒的飞虫爬虫数都数不清,被蛰一口的下场会怎样乐正七可比你明白。” 杨小空默然,闷闷不乐地往手心里倒驱虫水,探到岩石外接雨水稀释了,再抹到乐正七脸上。 第94章 历史重演 雨后初霁的早上,夏威扭干湿T恤搭在肩上,伸个懒腰,中气浑厚地吆喝道:“弟兄们,上路了!” 乐正七被喝醒了,揉揉眼睛,“哎呦,睡得全身都疼,睡床睡久了连骨头都娇气起来。” 杨小空弯腰拉着乐正七的手,笑:“这话说的,你以前睡什么?” “棺材板。”乐正七攥紧他的手借力爬起来,对着太阳直打呵欠。 夏威灌下一大口水,抹抹嘴巴说:“既然要绕路就得抓紧时间,宝贝七,赶紧吃点东西。” “你真的能找到目的地吗?”杨小空发问。 “废话!”夏威掏出干粮丢给乐正七,毫不避讳地拎出两把改装后犹如特警装备一般的钉枪,“这一路上我背得腰都快断了,底下还有一大包雷管,小空,帮我背两把枪吧。” “你不是说一整包都是食物吗?”杨小空费解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带进长途汽车站的!” “也不想想本道是谁!”夏威摸出一包潮湿的烟,叼上一根,点了半天也没点着,不由恼火地啐在地上,“老子在车站摸了好几包烟才摸到一包软中华,藏着掖着舍不得抽,我容易么我!居然就这么浪费了!” 杨小空平静地把枪背在背上,心说:一没有段和看着,你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干,看来还是需要段老师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时时刻刻把你栓牢,免得你危害社会。 乐正七接过自己藏在夏威那的装备,拆开塑料包裹,掏出洛阳铲和探棍斜插进包里,英姿飒爽地比划着一把青铜短剑,发出由衷的感慨:“真是好剑!” “哪来的剑?”杨小空一惊一诧的。 “南河那偷的。”乐正七喜悦地抚摸着剑身:“越王不光剑,此剑一出,什么脏东西都不敢靠近!” 杨小空冷汗雨下:“魏师兄发现会气疯的?” “他的剑多得很,怎么会发现少了一把呢?”乐正七理所当然:“回去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搁回原处。” 杨小空抹把汗:“希望如此。” 遗憾的是,魏南河发现了,正在狂怒地发脾气:“死孩子!手机又不通!什么东西不偷偏偷了一把最要命的剑!等他回来我非打得他皮开肉绽!” 而乐正七此时用那把最要命的宝贵古剑切了火腿又切面包,“开饭开饭,早饭吃饱才有力气走路!” 夏威心有不甘地往四处看,“我想了一晚,那个洞口很小,它消失的原因只有可能是挨地面太近,被野草和泥土掩埋了,肯定埋得不结实,我们再认真找找。” 杨小空和乐正七把塑料布拖到太阳下坐在上面吃丰盛的早餐,活像野营。淋了一天一夜的雨,清晨的太阳尤其让人欢喜,乐正七嚼着饼干说:“你半年没有光顾那个狗洞,草已经长得天翻地覆了,以我的经验来说,要找到它很有难度,放弃吧。” 夏威斟酌着说:“那个山洞比较重要,我上次进去的时候沿途都有留记号,只要沿记号走半天,趟过一条地下河,能以最快速度横穿三座山,事半功倍。”他手指天边遥远的一处地方,“找不到它,我们只能沿大方向走,什么时候能找到新的入口也不知道。” 杨小空说:“你还是在这座山下再找找,万一我们走个半死都找不到其他入口就恶心了。” 夏威搡搡乐正七,“那还吃什么吃?快找!” 另一个入口里,段和刚刚醒,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外面的天气怎么样了。昨晚上三人沿窄道走了一百多米,最后摸进一个一团糟的红土洞里,洞顶上盘根交错的树根倒是生火的好材料,砍下来生火轰干衣服,烤熟了鸟填饱肚子。以防出现意外的危险,三人说好轮班守夜,结果段杀睁眼守了一晚——那两个人都累坏了,睡得正香,他实在开不了口叫醒武甲,叫醒弟弟也于心不忍。 睡坎坷不平的泥地可不是件舒服的事,不过总比淋雨强,段和醒来后还想赖一会儿,睁开眼看到火堆还烧着。 火堆的那一头,段杀靠在洞壁上,侧脸望着武甲。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当兵时那段在野外特训的日子,多年一点点沉淀在心里的感情一点点复燃,不需要说话,只要这样静静相处。他轻轻握住武甲的指尖,只能得到这么多,遗憾又无可奈何。 虽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段和能够理解,但他哥喜欢武甲的心情他怎么也无法理解,更多的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为柏为屿不值,再加上睡泥地睡得全身腰酸背痛,不由冒起一团莫名其妙的起床气。他坐起来哼了声,“换我了吗?” “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外面已经天亮了。”段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手抹掉武甲脸上的泥土,视线不变,一如当年那样明目张胆的暗恋,不向任何人掩饰。 段和走过去踢醒武甲,“喂,我哥说天亮了!” 段杀愤怒且惊愕地瞪住一向温和听话的弟弟,想说的话是:你这是怎么了?才多久就学的和夏威那小子一样恶劣! 段和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这四眼田鸡比为屿差远了,你别吃着锅里的看着杜佑山那碗里的。 武甲坐起来习惯性摸到他的眼镜戴上,镜片模糊了视线,忙摘下眼镜来用T恤擦一擦,问:“几点了?” 段杀看看表,“七点。” 武甲歉然,“真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叫我呢?” 段杀正要搭话,段和笑着拍拍他哥身上的红土,说:“你睡得和猪一样,他怎么能叫得醒呢?” 这话武甲是不相信的,他的睡眠极浅,一点动静就会惊醒,虽说累了一天睡得会比较沉,但绝对不至于叫不醒,他把那毫无意义的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扶正,淡淡说:“抱歉。” 段杀拙于解释,心下愤然:段和,你这死小子夏威附体了是不是? 阴魂不散的夏威走了好远才在崖壁上找到一条小裂缝,只能容黑猫来去自如,里面黑黝黝的,手电光照不到深处。 如果能再往前找三百米,他们就能找到一条更大的裂缝,可惜现在他们站在小裂缝边愁眉苦脸,严重怀疑这只是一条裂缝,黑猫溜进去又溜出来,站在裂缝边的枯树叉上,对着乐正七连声喵呜喵呜叫。乐正七很肯定地说:“杰士邦说里面有洞!” “你连猫语都听得懂?”杨小空不信。 “它说只要往里三、四米洞口会就会变大,明明是标准普通话!”乐正七一脸好奇:“你们听不懂么?” 杨小空和夏威对视一眼,难得地意见统一:小孩子嘛,想象力丰富很正常,不要揭穿他。 夏威拆出一根雷管,“不管是不是,我先炸一炮看看情况。” 杨小空颇有怨言:“夏威,这里是生态保护区吧……” 夏威手脚麻利地组装雷管,“啊?你说什么?饿了?没关系,一会儿我挖蚯蚓给你们吃。” “小七,我们闪远点,别被他的炸药误伤了。”杨小空总算明白和夏威没有道理可讲,自觉牵上乐正七蹲到安全地带去。 夏道长对于炸药的态度是严谨而保守的,先用火力微型的炸药试探性小爆破,声音不大,洞外的地面轻微晃动一瞬,洞内却不停地剧烈震动,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连锁反应猛如虎狼,离他们三百米以外的那条更大的裂缝原本就岌岌可危,在爆破声过后晃了晃,骤然崩裂,峭壁上震下无数碎石土渣,将这条裂缝结结实实堵了个密不透风。 段和一行人正沿着窄小的入口往外爬,皆惊了一大跳,段和隔着武甲喊道:“哥,地震吗?” 段杀在最前头,从迅猛地扑面而来的尘土中看到前方那一点亮光恍惚刹那,轰然消失了,不由变了脸色,“退回去!快!” 后面两个人闻言忙不迭七手八脚往后退,转眼又灰头土脸地退回红土洞里,窄道随之喀啦啦崩碎,三个人心有余悸地面面相觑:刚才后退的速度若是赶不上窄道塌方的速度,那咱们仨可得活埋在此了! 这一炸与那年段家兄弟俩在墓里埋炸药,把夏威和柏为屿这两个冤家炸回墓里有异曲同工之妙。始作俑者夏道长挥挥眼前的尘土,从安全区域爬过来一看,叹气:炸药将小裂缝砸开了二十多公分,但峭壁上掉下无数石头泥渣,零零碎碎地堵在洞口。他再抬头看看头顶横生的悬石怪树,知道如果换上火力更猛的炸药,上面的石头将会震碎更多,这里下了几天暴雨,山体原本就不牢靠,万一不小心炸塌半边山坡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夏威拍拍手站起来,“我们放弃这条路吧,爬山去。” 杨小空指指那一片狼藉,“喂,你太不负责任了,炸完就走啊?” “那能怎样?”夏威火大,“你还要我扫个地才能走吗?” 杨小空无言以对,带着埋怨的口气嘀咕:“你这样炸,里面如果躲着什么小动物恐怕要困死了。” “能有什么小动物?你还以为有小白兔吗?”乐正七拍拍他的肩膀,“小空,走啦,那洞里顶多有几只山老鼠。” 夏威示意性地把碎石头踢开一点,“小七不要歧视山老鼠么,山老鼠比小白兔好吃!”如果他知道埋在里面的不是山老鼠,而是他的和哥哥,肯定捶胸顿足就是用门牙刨也要刨出一个洞来。 洞里三只所谓的山老鼠情况很险恶,没有粮食没有水源,段和惶恐了几分钟后冷静下来,阻止正在刨碎石的段杀和武甲,建议寻找别的出口。土洞里除了那条他们爬进来的窄道,还有好几条道,阴森森黑漆漆,瞧着挺瘆人。 真是出师不利!武甲喘了几口气,望向段杀,“你说呢?” 段杀摸摸裤兜,没有摸到烟,这让他有些烦躁,抬手一指最大的土道入口,“走走看吧。” 段杀说一不二,没有人表示异议,况且选别的洞也不见得是更好的选择,不管怎么说先试一试吧。段和拎着小型冲锋枪,跟在段杀后面猫着腰钻进去,走出三十多米往下的斜坡,土道逐渐大起来,只需要低着头走就可以了,周围的红土明显变少,出现大面积的石头。段和问:“哥,你为什么选这条道?” “因为大,我走着舒服。”段杀回答得很干脆。 走在最后面的武甲笑了笑,“这里不是什么原始森林,以前一定有不少人进来过,昨晚我们休息的洞里也有别人在那生火的痕迹。” “那应该是些爱搞探险的二百五吧。”段杀评价道。 段和揉揉发酸的脖子说:“我们也和二百五无异了。” “嘘……”段杀扭过头摆摆手,“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滴答……滴答…… “水声。”武甲说。 “太好了!我们得装点水!”段和喜形于色。 “不对……还有别的声音,你们没有听到吗?”段杀比出一个“嘘”的手势。 除了水声,没有别的了,不带一丝生气的安静,静得连温度都低了不少。 觉得这条道有点儿奇怪,说不上哪里奇怪。段杀摸摸两边的泥土:“我们昨晚呆的土洞也是这么潮湿吗?” 武甲摇头:“不,很干燥,连树根都很容易生起火。” 段杀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昨晚他们爬进来的窄道是向下的,要出去的话得找一条向上的路,而这条道也是下坡。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声快速密集起来,段杀转身说:“走错路了,回头……” 话没说完,一声清晰又沉闷的撞击声传来:咚…… “什么声音?”段和脸色煞白。 段杀推他一把,“别管!往回跑!” 这确实是一条死胡同,前端堵了几米厚的淤泥,直通地下河,原本位置处于水面以上,但这两天的暴雨导致河面水位急剧上升,淹没了这条土道,淤泥被水长时间浸泡,已经松动不少,加之河里的鱼不停撞击泥壁,眼看快将这条土道撞通了。 那三个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身后莫名其妙的撞击声光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三人一路拔足狂奔回红土洞里。段和的脑门不知道在哪里撞了一下,擦破一块皮,他捂着血口正想休息片刻,气还没喘够,土道被撞通了,水流带着一股子腥味猛地奔涌而出。 武甲爬上一个位置稍高的窄道,朝段杀喊:“这条道是往上的!往这走!” 段和反应不够迅速,转瞬便被水流冲倒,爬起来后手忙脚乱地在不断上升的水中寻找掉落的枪和水壶。段杀爬进窄道里,回头发现他那书呆子弟弟还在水里扑腾,当真是哭笑不得,跳下来拉住他:“傻小子,别找了,赶紧上去!” 段和欲哭无泪:怎么能这么倒霉啊?好讨厌哦,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近几章开始大家都在讨伐段杀,我想为他申辩几句。 其实这个家伙一直都很冷血,他是全文中最死脑筋最自负固执的人,除了年少时失去自我地爱过武甲,再没有什么事让他狂热过了,你们什么时候看到他对柏为屿狂热过?他死心塌地地追求过武甲(当然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刻骨铭心但又求而不得,也不是他愿意的,总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要求自己一辈子记着武甲不和别人好吧?那是对圣人的要求,但段杀不是圣人,得照常过日子,他觉得柏为屿挺合适,于是抱着很认真负责的态度试着交往,感情截止目前不可能深刻到能够抗衡对初恋的偏执,站在他的角度想一下,这不叫半途出轨,三心二意也是无可厚非。 段杀从头到尾都不会有肉体出轨,顶多就是握一下武甲的指尖,他或许也不想和武甲发生什么关系,纯粹是柏拉图般的精神爱情。不过最后他的后妈我会冷酷无情地扼杀掉这可恶又白痴的精神出轨,让他彻底不把武甲当回事,转而爱柏为屿那二皮脸爱得死去活来,为屿指东他不敢往西,为屿指星星他不敢捞月亮,为屿说笑他就笑,为屿说唱歌他就唱歌。总之,段柏这一对目前只是打打闹闹,今后他们会历经很多事(甜蜜、深入、信任、依赖、同甘共苦等等,当然也会有虐),才能达到这一终极目标!握拳! Ps:出行人马已凑齐,不会再增加新成员,这是最后一次倒斗,对下文发展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会尽量将此行写得合情合理又无厘头一些(好矛盾,希望大家看得懂==||||),咳咳,就是这样,多余的话不多说,免得剧透(喂,你说的够多了!)╭(╯3╰)╮!! 第95章 绕一圈 这一伙人在狭窄弯曲的土道中犹如土拨鼠一般艰难地往上爬,爬了几个小时始终没有爬出窄道,筋疲力尽,饥肠辘辘;而另一伙人却十分滋润,沿路边走边吃,在山间小涧里洗干净刚采下的野桃子和蛇莓,乐正七一口气吃到牙齿发酸才罢休。 夏威擦着他的钉枪,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得走好几天,光吃压缩饼干和这些野桃子不是办法,得弄点肉来吃,不然会营养失衡的。” 杨小空心平气和地啃着野桃子,“我无所谓。”说着看向乐正七。 乐正七吞口口水,声音七拐八扭的说:“我也无所谓。” “蜂蛹也不吃?”夏威抽出一卷细钉子,安进钉枪里。 乐正七的眼神四处乱瞟,“哪儿啊?没看到。” “不在树上,”夏威遥遥地一指,“在那个岩石下面。” “啊咧……”乐正七扯扯他的袖子,“是马蜂唉。” 杨小空流冷汗:“夏威,你够了哈,不要乱来。” 夏威举枪瞄准蜂房,“给你们五秒时间,立刻跳进水里,五、四、三……” 杨小空来不及脱衣服鞋子,一把扯过乐正七跳进小溪里,黑猫拼死挤进旅行包里装尸体,“砰砰”两声,蜂房应声而落,夏威逃命的速度可谓是风驰电掣,撒下枪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成批马蜂轰鸣着在空中盘旋,杨小空在水下盲目地摸索,掐了好几根水草都没有找到空心的,乐正七捏住鼻子踢踢他,示意自己憋得快不行了。没辙,水面上马蜂越来越多,谁都不敢探头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憋得直翻白眼,再一看夏威,俩人差点没气死:那死道士优哉游哉地叼着一根吸管,浸在水中仰头看得兴致勃勃。 乐正七气狠狠地夺过夏威的吸管,叼上捅出水面用力换一口气,然后传给杨小空,夏威无辜地看着他们,打手势说:想要你们就说嘛,做咩用抢捏? 等了好一会儿,马蜂渐渐地消散了,夏威从水中冒出头来,嘎嘎怪笑两声,“壮阳极品啊!弟兄们,不要客气地上吧——” 杨小空爬出小溪,抹一把脸上的水,深深地无奈了:“我拜托你,下次能不能多给我们几秒时间?” 段和就没那么好命吃上壮阳极品了,他的体力明显没有段杀和武甲好,爬了一个上午都没有爬出土道,饿的两眼昏花,气喘如牛。段杀扭头看他一眼,“你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段和逞强摇摇头,“算了吧,我只是有点饿。” 段杀爱莫能助,只能保持沉默。 武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前面有岔路,怎么走?” 段和想也不想:“往西。” “你告诉我左手边是西还是右手边是西?” 段和被问住了:在洞里拐了这么长时间,没有指南针又不见天日,谁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武甲又问:“往哪走?” “你看看那两条路有什么不同?”段杀问。 “都是下坡,左手边的更规整……”武甲打着手电探头钻进左手边的土道,四下一照,惊道:“顶上有字!” 段杀来了精神:“什么字?” 武甲照着念:“我操啊,香蕉你的芭乐……” 段杀:“……” 段和:“……” “看来这条路不对劲。”武甲退回来,下意识抬头看:“这里也有一行字——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上来了。” 段和趴在土道里,脑筋有些迟钝: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哪里的台词? 武甲钻进右手边的土道,果不其然,顶上也有一排歪歪扭扭的字:“此路是我开,想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段和抽抽嘴角:“很明显,往右走。” 段杀犹豫不决:“太明显了,有诈。” 三人拿不定主意,段和重重地喘着气说:“我觉得会写这种话的人一般没什么大脑,应该不会使诈。” 段杀反驳:“不见得,夏威就没什么大脑,可他很会使诈。” 段和:“哥,我们就事论事,你提夏威干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这个例子而已。” 段和不服气:“还别说,如果他在的话我们不一定会这么狼狈,他的野外生存能力比我们强多了!” 武甲打断他们的话头:“出去再争论行不?现在考虑一下走哪条道。” 段杀:“左。” 段和:“右。” 武甲:“……” 僵持了三秒,段和服软了,“左就左吧。” 连下几天的雨,放晴了的天空一碧如洗,山间没有空气污染,植被厚密,参天大树掩住了半边天,虽然感觉较为阴凉舒服,但紫外线却比城市里强了好几倍。夏威捏着一个小圆镜自艾自怜地照来照去,叹气:“完了,我晒黑了一圈,怎么向和哥哥解释?” “你怎么还有带镜子这种东西?”杨小空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威扭捏着说:“人家是靠脸吃饭的,得时刻留意自己的姣好容颜,不然和哥哥不爱我了怎么办?” 杨小空真诚地看着他:“我保证段和没有那么肤浅。” 夏威兰花指一戳:“人家除了这张美好的脸蛋就一无是处了,很没有自信么!” 杨小空实话实说:“可你的脸蛋也不见得有多美好。” 夏威捂脸嚎啕大哭:“太伤人自尊啦——” 乐正七坐在火堆边,用不光剑捅捅篮球大小的蜂窝,“喂!过来看看熟了没有。” 一直在照镜子的夏威直接从深宫怨妇变身为纯爷们,一脚将蜂窝从火堆上踢下来,“半熟就能吃了,来,宝贝七,开动吧。” 两个人七手八脚把幼虫和蜂蛹拍打出来,夏威从旅行包里掏出一个平底锅,“comeon,baby!想吃爆炒的还是椒盐的?” 杨小空震惊:“怎么还有平底锅这种东西?” “因为和哥哥把我的武器都没收了,我只有平底锅可以防身。”夏威委屈地咬手指。 “有没有带油?”乐正七扯扯夏威的衣摆。 “没有。” “有没有椒盐?” “没有。” 乐正七生气了:“什么都没有还问什么问?” “你个死孩子!”夏威挥舞着平底锅咆哮:“你自己什么都不带!全指望我,你以为我是小叮当吗?” 杨小空忙安抚:“算了算了,用开水焯一下就是了。” “焯什么焯呢,没有油就随便吃吃啦。”乐正七顺手豪爽地将不光剑插在泥土里,捡起半生熟的蜂蛹就往嘴里塞。 杨小空:“……” 夏威吃得不亦乐乎,“唉唉味道不错……” 黑猫也嚼得津津有味:“喵呜喵呜……” 杨小空恶心得直咧嘴:“你们还真是什么都吃啊……” 乐正七抓了一把递给他,“小空,怎么不吃?还要我喂你吗?” 杨小空反胃:“我吃不下,它长的和蛆似的。” 乐正七和夏威闻言齐刷刷瞪着他,杨小空感到很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那么恶心的东西,你们吃,你们吃……” 乐正七往嘴里丢一个蜂蛹,大声说:“蛆多好吃啊!” 夏威赞同:“比蜂蛹还嫩呢!” 杨小空虚弱地往后面挪两米,掏出压缩饼干默默地咀嚼。 夏威用胳膊肘捅捅乐正七,“可惜我们找不到那个洞,洞里有一条地下河,我上次捞到一条倒刺鲃,二十多斤重呢。” 乐正七比了一下,“那很大唉,你怎么捞到的?” “不算大,有更大的,那条地下河挺邪门,鱼凶得要死,主动攻击人,我被它划拉得一身是血,开了好几枪才毙了它。”夏威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后来我把它凌迟了,烤成鱼片,我和大伯俩人在洞里徘徊了四、五天,要没它就饿死了。” 杨小空冷不丁说:“你不是说进了山洞只要走一天一夜吗?” “那时我第一次走,当然走了不少冤枉路。”夏威伤心欲绝地一拍大腿:“我做的记号都白费了!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条土道,我爬了大半天,爬的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总算爬到一个岔路口,我那个高兴啊,也没多想,随便选了一条路就往下爬了。” “然后呢?”乐正七问。 夏威悻悻地说:“然后我又爬回原处了。” “啊哈哈哈……”乐正七毫不客气地放声嘲笑。 杨小空也忍不住笑了,“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样?只好拖着我大伯那把老骨头又爬回去呗。”夏威摊手,“别提了,要不火药全浪费在没用的地方,我早扛袋水晶去卖了。” 乐正七问:“唉,说起你大伯,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前一段给我打电话,说在云南一个道观里骗吃骗喝。” “他不挖墓啦?”乐正七深表遗憾:“他勘墓倒是有两把刷子。” “他啊……”夏威四仰八叉枕在岩石上,笑笑:“那老不死的身子骨不如从前啦,坐两天火车都能把他全身骨头颠散咯!我看他还是念念经跳跳大神过几天安稳日子得了,赚钱的活就交给我们年轻人来干吧!等我有钱了,每个月给他寄个千把块,有酒喝有烟抽,他那日子就和神仙无异了。” 入夜时分,当夏威领着乐正七和杨小空一路唱一路吃地横穿过一座山,段和的脚终于着地了。 重新回到红土坑里,所幸的是地下河的水涨得快也退的快,红土洞里更加狼籍,犹如龙卷风过境,地上还残留着两条死鱼和不知名的水生物若干。 “我都和你们说,往右了嘛……”段和的心情万分悲催:我们这一天都忙活了什么啊? 武甲总算知道在土道上刻字的人是怎样的心情了:那个人和他们一样花了好几个小时爬到岔路口,在顶上刻下“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上来了”,之后选了一条和他们同样的错误路线爬回原处,百般无奈之下回头再爬,爬回岔路口时再刻下“我操啊,香蕉你的芭乐”! 看样子段和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个人完全没大脑,根本没想使什么诈,只是纯粹的有感而发罢了。 段杀出乎意料地乐观,拎起死鱼说:“你看,我们有吃的了。” 段和泪奔:啊啊啊好讨厌啊—— 第96章 地下河 山里的夜间并没有书里写的那般宁静,悉悉索索的都是声响,时不时有野兽的叫声,弯弯的月亮弯弯照亮四方,三个人刨开一块空地,露出红土地,这才放心地点起一团火,为保险起见,还在火堆外码上石块。 “我们已经进入了原始森林,这一带有老虎,我们得轮流守夜。”夏威一本正经地说。 “乱讲。”杨小空立即吐槽。 “什么乱讲啊?真有华南虎,濒危品种,据说全国只有十几只野生的,不骗你。”夏威拍着胸口保证:“我上次就看到了……” 杨小空和乐正七直勾勾盯着他,“老虎?” 这个牛吹大了,看到老虎还有命活?夏威干笑两声:“记错了,不是老虎,是金钱豹。” “金钱豹?”杨小空和乐正七眼睛瞪得更大了。 夏威抽抽嘴角,说:“……的毛。” 乐正七不屑地撇嘴:“切!” 杨小空找一块地躺下来,自言自语:“困死了,睡觉。” 夏威暴躁地嚷嚷:“山里真的有野兽,我们不小心点,万一真的遇到老虎和豹子怎么办?” 乐正七兴致高昂:“我还没见过真的老虎呢,我想见!” 黑猫懒洋洋地嗷唔一声,表示自己也很感兴趣。 夏威扶额:“你们……就不能给我重视一点吗?就算没有老虎,碰到野猪也是很吓人的啊!” 杨小空笑微微地问:“小七,动物园里有老虎,你没见过吗?” “没呢,我就去了一趟动物园,那次老虎生病了,不见客。”乐正七很遗憾,“我把孔雀尾巴上的毛拔了,南河说再也不让我去动物园了……” 夏威插嘴:“有没有人听我说话?我们排班守夜吧。” “啧,我以前还抱过小老虎呢。”杨小空完全无视夏威。 “噢噢噢!小老虎怎么样的?” “就像只大猫,可爱。” “哇哇哇!”乐正七突然对挖矿失去了兴趣,“不然我们找找老虎窝,带一只小老虎回去养吧。” 夏威坐到那两个人中间,咆哮:“排班!守夜!” 几只乌鸦呱呱乱叫着从树丛中飞出来,乐正七捂着耳朵不满道:“那么大声干什么?” 杨小空叹气:“排班吧,我们一人三个小时,小七两个小时。” 夏威朝乐正七啐一口,“看在你没成年的份上,给你占点便宜也无妨。” 乐正七愣了愣,眼神矛盾地看了杨小空一眼,“你和南河一样,总是把我和别人区别对待,我不是小孩。” 杨小空拍拍他的脑袋,“你就是小孩。” 夏威嗤地一笑,“你是没见识过我们七仔的能耐,在某些方面,你才是小孩。” 杨小空没有反驳,他靠在旅行包上沉默了一会儿,笑:“好了我们别讨论这个话题了,抓紧时间睡觉吧,小七,你先守,两个小时后叫我们。” 乐正七点头,抱着钉枪站起来,煞有介事的模样。 夏威枕在杨小空身边,笑的很妩媚:“小空空,想不到你我也有同床共枕的时候。” 杨小空对着天空说话:“不知道这两天段和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夏威登时颓了,缩成一团,碎碎念:“和哥哥会怎么收拾我呢?唉唉……” 杨小空心说:不知道白教授会怎么收拾我,唉唉…… 凌晨两点半,武甲看一眼腕上的手表,问:“你们困不困?” 三人连夜从原路爬回土道分岔口,段杀强打精神说:“还好。”说着踢踢在他身后的段和,“你怎么样?” “我很好,往前爬吧。”段和抬头看一眼那行“此路是我开,想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不由哑然失笑:这字丑得和夏威的字有一拼啊! 爬出百来米,土道豁然扩大,四周遍布黑漆漆的焦土,明显是火药炸过后留下的痕迹,武甲爬起来活动活动腿脚,“到头了。” 段杀也站起来,靠近洞口用手电往下一照,往下三十多米是条地下河,河水湍急,河面大概宽十七、八米,深度无法目测,河对面倒是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沙石地带。 “往下跳吧。”段杀四下看了看,没有牢固的地方可以栓绳子。 “比三十米跳台还高呢。”段和有些心悸:“如果水只有一米深,跳下去就一头撞上河底啊。” “你们俩拉着绳子,我先下去摸清深度好了。”武甲解下挂在腰上的攀岩绳丢给段杀。 段杀拉住他,“让我弟先下去吧,他水性不错。” “嗯,那我先下。”段和揉揉鼻子,感激地看段杀一眼,知道他哥是担心他恐高不敢跳。 段杀将攀岩绳一头拴在自己腰上,另一头拴住段和,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潜下去三,四米就回头。” 武甲拉住绳子,反手扣个结,“入水喊一声。” 段和点点头,拉紧绳子转身蹬着壁沿往下爬,三十米、二十五米、二十米、越往下气温越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浅的腥味,段和没多在意,很快踩进水里,水没过小腿,虽然是大夏天,也冻得人一个激灵。 “可以把绳子松了!”段和喊着拿手电往上照了照,然后深吸一口气往下潜。 武甲松开绳子,探头往下看,“水流很急,你弟真的没关系吗?” “那是,潜水他比我强多了。”段杀不敢放松,腰上系着绳子,手也牢牢地拽着绳子不放。 “你就看着强悍,其实强项没多少。”武甲笑。 “和你比差一点,和一般人比绰绰有余。”段杀发窘。 以前当兵的时候不管是拳击还是散打,他都打遍全营无敌手,武甲总是笑吟吟地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圈外围观,最后有人起哄:“受不了他一个人嚣张了,武甲,上去灭了他的威风!” 段杀一看到武甲便犯怵,三下两下就被撂倒,到底是真的使出全力也打不赢还是舍不得出狠招,连自己也搞不清楚,除了掰手腕,他倒是没有一项能比得过武甲。 段和估摸着已经潜了四米多,手电筒怎么也照不到河底,耳朵里传来纷纷杂杂的小声响,他攀牢岩石以免被河流冲走,又往下潜了一段距离,中层水流缓了,水质明显干净不少,手电筒的光线晃过,身边有透明的小鱼在来回游窜。段和心里一寒,正要再往下潜,耳朵忽然嗡嗡作响,额头上的伤口明明早已止血了,这时却一缕缕地往外冒血丝。 算了,先确保从上面跳下来不会撞个头破血流就行,段和脚下蹬着岩石助力往上游,冒出水面喊:“下面水深得很,跳吧。” “行,你先到河对岸去等我们。”段杀唯恐他那书呆子弟弟找不到方向,举着手电给他照河面,武甲摘下眼镜塞进口袋,弯下腰紧了紧军靴的鞋带,“我先跳了。” 话刚落,却听段杀大吼:“段和!往前游!别回头!” 河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大片阴影,正快速地接近段和,段杀毫无意义地拽紧绳子:“段和,快——” 后面的话没有喊出来,段和刷地一下消失在水面上,绳子瞬间绷直,下一秒段杀被绳子扯了出来,从三十多米的高度上一头栽进了水里。 一条巨大的怪鱼咬住段和的小腿一个劲地往深水里拖,段和拿个手电发狠敲了鱼头几下,发现根本不起作用,怪鱼用力一甩脑袋,将段和撞在岩石上,段和剧痛之下松开手电筒,咕噜噜呛了好几口水。段杀游过去举起匕首插在鱼背上,还没来得及拔出匕首那怪鱼一甩尾巴将他拍出老远。 段杀忍着痛重新游近怪鱼,武甲也一个猛子跳了下来,两个人围着怪鱼无从下手,那鱼足有两米多,看不出是什么品种,身上没有鱼鳞,或许是鱼鳞过于细小看不到,皮肉坚硬,尾巴上长满倒刺,体型虽然大,却一点儿也不笨拙,叼牢了猎物不再滞留,像泥鳅般灵活地顺着水流往下游,段杀和武甲哪里赶得上! 段杀解下枪,怎么也瞄不准怪鱼,又怕伤着段和,眼看和怪鱼的距离越拉越远。武甲情急之下从水里捞起绳子,浮上水面在崖壁上找块固定的岩石,把绳子挂上去,栓着段杀的那一头绳子蹭蹭蹭缩短,栓着段和的则在怪鱼的拉力下飞速拔长,很快把段杀从水里拔了出来。段杀抱着岩石固定住身子,绳子的另一头没入水里绷得笔直,武甲向段杀比了个手势,“你控制住别松开,我下去找人。” 段和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就算不被怪鱼吃掉,也要被呛死了!想想夏威那小子还在家里做公务员历年试题,我死了那家伙会不会哭死啊?今后没人管他,他一准又要去当回道士了。 怪鱼拽着段和顺水流往前游,无奈段杀在那一头死抱着岩石不撒手,武甲沿着绳子找到段和,谅怪鱼也没有第二张嘴巴咬人,便有恃无恐地踩在鱼头上,一手拉紧绳子,一手执起小型冲锋枪对准鱼眼睛。哪想怪鱼毫无预兆地松开段和,甩头一口咬向武甲,武甲仓皇躲避,转身的间隙被绳子绊了一脚,给怪鱼逮着机会咬住了右手腕。段和勉力游过去够着武甲手里的枪,枪头奋力插进怪鱼的眼眶里。 轰轰轰轰—— 夏威被震醒了,一跃而起,“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另外两个人同时惊醒,杨小空瞪大眼:“枪声!” 乐正七左右旁顾:“我怎么觉得就在这附近?” 夏威俯下身子,耳朵贴着地面。 轰轰轰轰—— “火力很猛的冲锋枪啊,确实就在这附近……”夏威喃喃自语,脸色阴沉地一拍地面:“我知道了,一定有人先我们之前爬进山洞,然后把我们的去路炸塌了!”(喂喂,明明是你把别人的退路炸塌了!) 杨小空动动嘴唇:“一个破水晶矿,人家至于这么劳师动众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走捷径,一定比我们早到!”夏威一挥手,“都别睡了!马上赶路!” “哎呦,好困……”乐正七抱着钉枪翻个身:“我们仨能搬走多少矿啊?让他们开采完我们捡点零零碎碎的也够了。” 夏威抬脚踩他:“死孩子,只叫你守两个小时你也能睡着,没用的!立刻起来!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挖几麻袋就逃,千万不能和那帮人打照面,他们有火力这么猛的枪,都是一批亡命之徒!我们如果被发现了,八成会被灭口!” 武甲与段和全身湿漉漉地带着血腥味,吃力地爬上岸,段和咳出几口水,段杀一把抱住他,拍了几下才安下心来,“没事就好。” 段和脸色煞白,无语地看了他哥一眼,喘足了气才哼道:“谁说没事?我腿快断了。” 武甲指指不断冒血的河面,“我们应该把那鱼捞上来,可以吃好长一段时间。” 段杀阻止道:“别,河里不安全。” 段和干呕:“长的那么恶心的东西,想必全世界也只有夏威那狗东西能吃得下去。”(此时的夏威:“阿嚏阿嚏!唉,饼干什么的真难吃,我好想念地下河里那种美味的倒刺鲃……”) 武甲耸肩,“讨论讨论该往哪走吧。” 段杀说:“沿着河水的流向走,这河水一定会连接外面的水源。” “不,我们顺河走一辈子都走不出去,这河仅在地下循环。”段和蹬下军靴,撩开裤脚看了看伤口,继续说:“我刚才看到河里的小鱼,全是透明的,对光源也没反应,说明全是瞎子,这是长期在地下河里繁衍,没有接触阳光的典型变异。” “这么说我们只能在地面上找出口,”武甲接口问:“如果地面上也没有出口呢?” 那兄弟俩皆默然,段和哀怨地看着他哥:都怪你都怪你!你说没危险的! 段杀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装点水带路上吧。”河里都是血,水质不干净,他走到旁边沙地上挖出一个浅坑,清水汩汩地从沙间渗出来。 武甲也走过去一起挖,“好了,我的错,我不该提这么沮丧的事。” 挖出来的沙坑里逐渐冒出水,段和装了一水壶,疲惫地伸直腿清洗小腿的伤口,痛得嘶嘶叫唤,心说:果然干倒斗这种缺德的事都要遭天谴啊!连鱼都能把我给咬残了!我想回家啊呜呜~~ 第97章 横空飞下奥利奥 河对岸的峭壁上红土明显变少,布满斑驳地长着青苔的大块岩石,段杀在沙石地带走了一圈,发现大大小小好几个能供人进出的裂缝。手电筒往上一照,头顶上方五米之内也有裂缝,不知道该走哪一道。 “我们是不是该看看哪个洞口有刻字?”段和提议。 段杀头也不回:“你真傻……” “真的有字。”武甲扶着一道裂缝,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岩壁上厚厚的青苔的被人削去一大块,上书:无语。 “我说有吧!”段和得意地看他哥一眼。 “这值得高兴么?”段杀泼他冷水。 “懒得理你。”段和摆摆手,拖着伤腿跑到另一个缝隙一看,果然找到刻字:泪奔! 三个人一齐走向下一个缝隙,只见上面依然是两个字:暴走! 段和忍不住发笑:“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字是从里往外刻的,如果没有特别用意,应该是那个人从洞内出来时写的。”他指着第一个裂缝,“从那边数过来,第一道错了,无语,第二道也错了,泪奔,这道还是错的,有点恼羞成怒了,所以暴走。” 武甲戴上眼镜,不冷不热地说:“有点道理。” “有个屁。”段杀哭笑不得:好幼稚的推理啊,简直是鄙视我的智慧。 “那三个洞都可以用排除法排除掉。”段和按顺序走到下一个裂缝,钻进去观察一番,下结论道:“这个洞什么都没有刻,说明他进去后没有再回头,就是这条道了。” 段杀冷冰冰地反驳:“也有可能是最危险的一条道,进去就死了,没必要回头。” “那你倒是走不走?”段和横他一眼:“哥,你非常招人厌唉。” “我快热死了,”乐正七蹲在树荫下,脱下T恤搭在脖子上,拿着他的鸭舌帽不停扇风,热得像狗一样直吐舌头,“不然我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吧。” “你当你观光旅游啊?”夏威早把T恤脱了,打个赤膊背着他那些个家当,被带勒在肩头,勒出两道血印子。 气温足有三十八、九度,山里紫外线尤其强烈,杨小空坐在乐正七身边喝水,只觉得露出来的两臂和脖颈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他对乐正七说:“把衣服穿上去,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今晚全会脱皮。” 夏威捂着脸惊恐万状地问:“不会吧?” 杨小空说:“我肯定会,你们难讲。” 夏威搜出一瓶防晒霜,倒出白色乳液往自己身上抹,“爷的玉体万一脱皮了,和哥哥一定会起疑心的!” “喂喂,你怎么还带这种东西啊?”乐正七不满地踢踢他的屁股。 杨小空扶额:“到底能不能找到入口?” “可以,一定可以。”夏威涂完防晒霜,套上T恤,除了加顶牛仔帽,还用条毛巾裹在脖子上,“这下不会脱皮了吧哇哈哈!” 杨小空和乐正七皆无力地拖上行李站起来就走,乐正七嘀咕:“这个害人精!” 杨小空撩起T恤擦擦脸上的汗,“等会儿得再喝一瓶藿香正气水,快中暑了。” 夏威追上来问:“七仔,你的杰士邦呢?” 乐正七拎着个纸袋:“在里面睡觉。” “啧,你怎么带着个累赘!” 乐正七嘴巴一鼓:“我愿意。” 洞里三个人顺着裂缝挨个挤进去,越往里缝隙越窄,最后只能侧身往前挤,吃力地挪动了百来米,段杀停下来说:“喘不过气了。” 段和嘿嘿傻笑:“我觉得还好啊,谁叫你比我壮那么多,白练了这么结实的胸肌啊,卡住了吧?” 段杀在他脑袋上砸个暴栗,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里挤,没挤出多远,眼前隐约有了朦胧微弱的白亮光。 有亮光就是有出口!段杀眯眼找寻亮光的源头,不料空间突然变大,不仅前后变宽了,连上下距离都拉大了,他脚下一空,闷不吭声地跌了下去。 接着段和哇啊一声惨叫摔在他身上,武甲止住脚步,问:“怎么了?” “前面有坑,你小心点。”段和爬起来,抱怨道:“哥,你怎么摔了也不吭一声?你叫一声我也不至于摔下来了。” 段杀抱着磕破的胳膊肘,辩白说:“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你,你就掉下来了。” 段和嘴角抽搐:是个正常人,跌下来一瞬间就该喊了吧? 武甲把手电关了,“看到没有?有亮光!” “从哪里发出来的?”段和左右旁顾。这石洞十分狭窄,四面怪石凹凸,石壁上长满潮湿苔藓,他抬头摸摸石壁上的痕迹,说:“我们必须在下一次涨潮前离开这个地方,河水会把这个洞淹没。” 石洞高不到两米,三个人沿着石壁排查一番,除了进来的石缝,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去路,竟是一条死胡同!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得往回走吗? 武甲用手电筒往洞顶上照,“看看有没有往上的路。” 洞顶不大,这一照照到一条不大不小的石缝,武甲把手电筒插进口袋里,蹬上石壁:“我上去看看。” 那两兄弟在下面等了十几分钟,不见上面有回应,段杀站在石缝下喊:“武甲,怎么样?” 上面沉默了数分钟,武甲的声音传下来:“上来吧,上面有光源,我们很快可以出去了!” 段和立即喜形于色,段杀扯他一把:“你先上。” 段和知道自己最会拖后腿,便也不推辞,攀上岩石嘿咻嘿咻地往上爬,段杀紧跟其后,石缝窄小得可怜,爬出几米,段杀在后面呵斥:“别把小石头全踩下来,想砸死我吗?” 段和只好放缓速度,每踩一脚都轻轻地多试探几块石头,生怕真把他哥给砸下去了。段杀跟得不耐烦,“你这笨蛋,真慢!” 段和叫嚣:“我快了把石头踩下去你又鬼叫鬼叫!”话刚说完脚下一滑,忙乱蹬一通抠住石壁,哗啦啦扒下石块若干。 “哥,你没事吧?”段和站稳后心有余悸,腾出手来拿手电往下照。 段杀被砸了个头破血流,阴沉沉地说:“上去再收拾你!” 又怪我,还不是你催的?段和心里默默地淌泪:“我不是故意的……” “别废话了,快爬。” 段和手脚并用地加快速度,爬了许久后,武甲从上面伸下手:“我拉你。” “谢了。”段和勉强笑一下,扣住他的手借力爬上去。上面光线强烈多了,是个较大的悬空石洞,形成倒梯形状,底面不过六、七平米,洞顶异常开阔,高度目测大概有二十多米。 武甲拖完段和,回身去拉段杀,吃惊道:“你怎么又受伤了?” 段杀爬上来,这才摸一把额头上的血,瞪了段和一眼:“问那个傻小子!” 段和嗫嚅:“都说不是故意的了……” “一些皮外伤,没事。”武甲倒些水给段杀洗了洗伤口,“我观察过了,两道石缝。” 段杀的目光停留在一道石缝上,目标很明确,光线是从那道石缝里发出来的。“武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可那道石缝上有刻字:去你妈的。” 段和说:“那就换一条道。” 段杀嗤笑:“你还真信他?” 段和点头:“我们前两次信他就没错。” 段杀走向发光的石缝,眯起眼往前指:“可是光源就在前方。” “不错,”武甲赞同段杀,“我们只是找出口,也许刻字的人根本不是找出口。” 段和没辙,“行,听你们的。” 这一条石缝时宽时窄,蜿蜿蜒蜒地向前延伸,三个人艰难地挤了几个小时,停停走走,累得筋疲力尽,要不是看到前方的光线一寸寸地明亮起来,他们几乎没有动力走下去了,武甲看一眼手表,“明明有光线,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出口?” 段杀劝道:“再往前走吧,一定在前面。” 段和抬头看着愈发陡峭高悬的两壁,踌躇着说:“也许看到出口你也出不去。” 段杀反问:“什么意思?” 拐个弯,石缝里骤然亮堂,段和望着几百米高空之外的那道光线,苦笑:“就是这个意思。” 一线天。 “哇唬!来看来看!”夏威招呼两个同伴,“看到这道裂缝没有?从下面看上来,就是稀世景观一线天!” 乐正七坐在一边啃饼干,“我们又不能下去,说了也白说。” “一线天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我也想下去看看呢。”裂缝只有二十几厘米,杨小空趴在裂缝处好奇地往下张望。 “上百米呢,摔死你。”夏威一拍他的脑袋,“能下我还不会下?当初我也是在山洞里走错路才找到这个一线天的,不过这是条死路,得退出去换条石缝走就可以直通我们的水晶矿。” 一线天下,段杀无奈地望着那道光线:“我们能爬上去吗?” 武甲摇头:“我没把握。” 段和叹气:“我劝你别费功夫,上面那道缝隙估计只有十几二十厘米,你就是爬上去也钻不出去。” 段杀一扬下巴:“往前走,说不定前面有矮一点宽一点的缝隙。” 一线天上,乐正七喝完最后一罐牛奶,舔舔嘴唇,“我想吃冰激凌。” 夏威白他一眼:“我给你喝尿。” 杨小空看不到一线天觉得很遗憾,问夏威:“难道就没有矮一点宽一点的缝隙?我们有攀岩绳,可以爬下去。” 夏威愣了愣,一拍脑袋:“我们沿着这条裂缝找!肯定有!小七,别吃了!走!” “我还没吃饱呢……” “走啦走啦!”夏威抓着他的腕子摇晃:“你还有吃饱的那一天吗啊?” “最后一块……” 夏威急不可耐地一掌拍掉他的饼干,“快啦,这里晒死了,我们进洞里不知道多凉快!” 乐正七的饼干掉在地上,在岩石上一撞,咕噜噜顺着裂缝滚下去。 空中突然笔直地掉下一个东西,不偏不倚砸在段和脑门上,段和捂着脑袋,“哎呀……” “段和,你没事吧?”段杀紧张地问:“什么东西?流血了吗?” “没……”段和摸摸额头,闻到一丝甜味,再低头一看刚才掉下来的东西,脸色发白:“奥利奥……” “我看你是饿的眼花了。”段杀怜悯地拍拍他的肩。 “真的啊,你看嘛你看嘛!”段和被石缝卡得死紧,蹲不下身子捡饼干,急匆匆地往旁边挤了挤,将饼干暴露在他哥的视线范围之内。 “上面有人!”武甲从后腰的枪袋里拔出一柄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枪声在两侧峭壁上嗡嗡作响,回声缭绕许久才消停,段和目瞪口呆:“有人你还开什么枪?” 武甲一脸理所当然:“把人引来救我们。” “拜托!”段和欲哭无泪:“一般人听到枪声会吓得跑都来不及好吧?” 果不其然,峭壁上三个人惊吓不小,夏威把另两个人拉到身后护着,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下一声枪响,这才虎着脸说:“不得了,别把脑袋探过去,下面有人!” 乐正七抱着夏威的胳膊,皱眉道:“人家荷枪实弹,我们的钉枪不顶用唉。” 夏威捡了块小石头丢过去,“妈的,刚朝老子放枪!” 空中又嗖嗖嗖地掉下来一个东西,段杀脸色一肃:“段和,闪开!” 段和轻松道:“没关系啦,是饼干……哇啊!好痛……” 小石块只有硬币大小,杀伤力不强,但从几百米的高度上砸下来也足以砸得人鲜血直流,段和捂着流血的脑门,泪流满面:这是谁这么讨厌啊? 段杀火冒三丈,拔出手枪往上砰砰砰连开三枪。 夏威也炸毛了:“奶奶个熊!有枪了不起啊?”说着搬起一块大石头。 杨小空拉住他:“算了,他们不知道还有我们这一伙人,我们别自己暴露目标。” 夏威想想也是,这才愤愤不甘地放下石头,背上旅行包,往缝隙下竖中指:“最好别让爷撞上你们这帮龟儿子!” 第98章 黑背阿威 这道裂缝从下面看上去并不长,夏威迈着步子丈量了一下,大概一百米左右,最窄的地方十公分,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二十多公分,几乎没有可能往下爬。 夏威又往前迈了了十步,自言自语:“如果他们是往这个方向走,到这里就会碰壁,应该很快就回头了。” 杨小空指着不远处的悬崖:“你再往前走,就会摔得尸骨无存。” 夏威点起一支烟,蹲在悬崖边吞云吐雾,握着风水罗盘思考许久,以商量的口吻问:“我们下去看看怎么样?” 杨小空问:“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下面有通往一线天的入口吗?” “应该是没有,过了一线天再往前走三十米就是一石坑,上下左右都没有出口。”夏威用力抽一口烟,将烟头碾灭了从悬崖上丢下去,“不过当初我缺炸药,现在不同了,老子现在想炸几个出口炸几个。” 三个人立马行动,夏威掏出攀岩绳,找一块巨石固定住,“我先下,你们一个接一个。” 乐正七把黑猫塞进旅行包里,拉上拉链,伸伸腰做准备活动,“嘿!下去炸山了!” 段和他们费了不少时间从石缝里挤出来,去路变宽,不出十米便可容两个人并排进出,段杀深吸一口气,那道石缝卡得他实在压抑,都快窒息而死了! 武甲举着手电走了几步,踩进一个滴答滴答漏水的石洞里。 段和跟上去,问:“怎么样?” 武甲回过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死路。” 一米阳光从石壁上落进来,段杀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那个小缝隙,抠开上面的杂草,“这面石壁只不过一、两米的厚度。” 武甲无奈道:“没有炸药和工具,半米我们都凿不开。” 除了枪和手电,他们倒是什么工具都没有。段和靠着石壁坐下来,安慰他哥:“算了,休息休息,原路退回去,换另一条道走。” 段杀心烦气躁地来回走动,“就差这一点距离,我们就要被困死了?我不信。” 段和笑笑:“其实在洞口刻字的人挺厚道,都没有骗我们,我们如果一路都信他的,会少走很多弯路。” 段杀不说话了,坐下来喝水,沉默一阵,问:“你的伤口没事吧?” “还好……”段和轻按了一下额头,那里都不知道伤了几回了。 武甲极不甘心地站在那个透光的小裂缝前往外看,突然开了腔:“天气太热了,被鱼咬的伤口没有药物消毒的话会发炎的。” 连吃的都没有,还提什么药物?段和揪了揪石壁上的草根,“看看能吃吗?” 武甲扭头劝段杀:“你都没有睡,累不累?” 段杀摇摇头:“还好。” 武甲微笑:“别逞强,休息一下吧。” 段杀拉过他的手,撕下一小块衣角扎牢他手腕上的伤口,轻声说:“能出去先找个诊所处理一下伤口,别惦记那个墓了。” 武甲的眼神有些散,他淡淡说:“你一定觉得我贪财,你们都不会知道钱有多重要,可以买自由,还可以买尊严。” 崖底阳光没有那么强烈,草丛灌木比肩高,夏威两脚着地,警惕地握紧钉枪,朝上面挥挥手,杨小空紧接着跳下来,“这泥地真软,不会有沼泽吧?” 夏威啐道:“老子打头阵,有沼泽也是先埋了我。” “怎么这么安静?”乐正七挂在离地两米的地方,疑道:“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杨小空朝他招手:“你先下来再说。” 乐正七纵身一跳,就地打两个滚,爬起来吐掉嘴里的草根,“呸呸呸!” “确实安静得吓人,都给我小心点。”夏威嘱咐完,沿崖壁一路摸索找入口。 黑猫从包里钻出来,弓起背伸个懒腰,跃上一棵灌木,喵喵叫。乐正七比个“嘘”的手势,“杰士邦,别跑远了。” 夏威低头看手里的风水罗盘,压低声音道:“就在这附近,我们……” 杨小空拽拽他:“夏威……” 黑猫骤然嗷嗷叫起来,夏威恼怒地呵斥:“七仔,叫你的猫闭嘴!” 杨小空颤抖着声音:“夏威,蛇。” 夏威头一抬,眼前三米之外的树枝上盘着条金光灿灿的蟒蛇,足有大腿粗细。 乐正七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那蛇,发出一声尖叫:“蛇呀——” 杨小空气都喘不过来了,从脚底冒上来一股子寒意,瞬间觉得不热了,他趔趄着后退两步,拉住乐正七往自己身后拖,“小七,别怕!” 蟒蛇抬起脖子,俩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三个陌生人。 杨小空一手扯着夏威,一手拉着乐正七,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唯恐惊到那蛇,“镇静!镇静!我们,轻轻的往后退……” 夏威愣愣地说:“黄金蟒,稀有品种啊!” 乐正七接口:“好肥!我只听说过,没吃过!”那口气兴奋的! 杨小空一头栽倒。 夏威撸袖子:“活捉吧,应该可以卖不少钱。” 乐正七碎碎念:“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杨小空徒劳地拉住他们,“我数一二三,一起转身,逃……” 夏威一脸鄙夷:“去你妈的,不懂少装懂!别用背对着它,否则必死无疑!” 乐正七拔出越王不光剑,眼中阴鸷杀气毕现:“我来,你们退后。” “来你的大头鬼啊!”杨小空声嘶力竭地狂吼:“别惹它!” 夏威和乐正七异口同声:“啊咧……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它不高兴了。” 果然,杨小空吼完后,那黄金蟒顺着树干滑下来,冲三个人嘶嘶吐信子,气势咄咄地预备出攻击的姿态。 “小绵羊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夏威举起钉枪瞄准蛇头:“先发制人,看我一枪毙了它。” 杨小空板住夏威的手臂喊道:“不许伤它!” “它一靠近我们就死定了!”夏威气急败坏:“死绵羊,给我松手!” 那蛇身长估摸着有四、五米,蛇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的人眼睛几乎睁不开。两人纠缠不到两秒,一眨眼就见蛇逼近过来了,夏威被打乱了方寸,也着了慌,胡乱开一枪嚷道:“死啦死啦逃——” 杨小空吓得两腿发软:“小七——” 黄金蟒猛然向左一避,往后缩了缩,闪电般张开血盆大口猛扑过来,杨小空和夏威条件反射往后跳,乐正七却在这时刷地窜出去,扬起短剑侧插在黄金蟒的下颌上。黄金蟒剧痛之下凶恶地用力一甩头,乐正七死握着剑柄不放,连人带剑被甩进了灌木丛里。 杨小空呆若木鸡,那蛇的下颚汩汩流血,挣扎着扭成一团,尾巴扫荡过境灌木纷纷应声而倒,夏威不敢靠近,乘人之危突突突连放几枪,枪枪不着要害。 乐正七从草丛里站起来,抹一把脸上的蛇血,莫名地狰狞了面孔,“日啊,血有点甜。” 杨小空头皮发麻:小七,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吓人? 乐正七揉揉摔疼的屁股,蹑手蹑脚靠近蛇。 杨小空攥住夏威,同时朝乐正七大吼:“乐正七,不许再伤害它……” 却见那蛇不断翻滚,露出了腹部,乐正七抓紧时机飞扑过去一剑插进蛇七寸。或许是没插对地方,黄金蟒没有一刀毙命,它一抖尾巴,卷住乐正七撂倒在地上,扭头对着他的脑袋咬下去。夏威杀上前方用枪顶着它的嘴巴,卡啦卡啦,钉枪居然在这时发不出钉子了! 黄金蟒咬紧钉枪,左右甩头,一边狠命收紧身子,夏威在蟒蛇的摇晃之下握不牢枪,干脆撒下枪抱紧蛇头,大喊:“七仔!七仔!” 乐正七被绞了个七晕八素,捶地嚎啕:“哎呀卡死我啦……” 黑猫站在树枝上炸毛炸成一个球:“嗷嗷嗷嗷——” 夏威咆哮:“小空,还不快帮忙!” 杨小空哆嗦着操起短剑,手足无措地在蟒蛇四周打转:“插哪啊?” 乐正七:“上面……” 夏威:“下一点!插心脏!” 乐正七呻吟:“心脏在上一点的位置……啊卡死了啊——” 杨小空顾不得那么多了,胡乱一插,刀刃全部没入蛇身,他大喝一声给自己壮胆,从上往下用力一拉,蛇血溅了一身。这回黄金蟒彻底毙命,长身子抽搐许久,僵死不动了。 夏威滩坐在地上,大拇指一竖:“咩咩,好刀法!” 杨小空脸色铁青,血红了眼,扶着崖壁直喘粗气,缓了缓,怒道:“都叫你们不要惹它了!你们就是不听!” 乐正七吮吮手指上的血,委屈地说:“你也看到了,是它先攻击我们的嘛……” “乐正七,你还有脸说?看我回去和魏师兄说,让他揍你一顿!”杨小空难得地大发雷霆,往乐正七脑袋上盖一巴掌,呵斥道:“人家在那睡觉,是我们踏入它的地盘了,退出去不就没事了?你知道它长这么大多不容易吗?” “就是!”夏威学着乐正七吮手指装可爱:“人家本性温和,无毒无害,可是,小空你居然杀了它!” 杨小空一窒,“我,我……” 乐正七撩起T恤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拉着杨小空的裤管撒娇:“杨师兄,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杨小空一见他那纯洁无暇水灵灵剔透透的大眼睛,不由软下口气:“算了,别再提了,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下次别这么冒失。” 乐正七乖乖地应了声,流着口水戳戳死蛇:“那我可以吃了吗?” 杨小空痛苦地扭过头去: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魏师兄会把小七管得这么紧了,叫我说,要把他往死里打,吊起来打! 夏威从蛇嘴里拔出枪,弯腰捡起牛仔帽戴上,“七仔,先做正事,等会儿再吃。” 乐正七不满地一拍大腿:“还有什么事比吃肉更正的?” 夏威拍拍他的脑袋:“乖,听我的,先炸洞。外面热死啦,生火还要刨一大块空地出来,不然会火烧山的,麻不麻烦?炸出洞来我们再把蛇拖进去,爱怎么烤怎么烤。” 乐正七吞吞口水,勉强答应了:“好吧……” 段和在石洞里找到一处水源,泉水从石头裂缝间一滴滴往下流,他想着有水的时候一定要喝饱附加带够,不然什么时候还有水都不知道。 段杀和武甲则没有足够的耐性,尤其是段杀那铁人,吃最少喝最少睡最少,依然是精神头最好,他点着脚催促道:“你还要装多久?快一点!” “快一点?你和我说有什么用?”段和朝石头一努嘴,“催它!” “你装够多了。” “够?”段和反问:“我们还要走多久?什么时候还能找到吃的,你知道吗?” 段杀无言以对。 武甲好脾气地劝道:“行了,都等这么长时间了,再等等也无妨。” 叮…… “什么声音?”段和警觉起来:“哥,听到没有?” 段杀一把将他从石壁那儿拽到自己身后,“武甲!听到了吗?” “有人凿石壁!”武甲走到透光的缝隙那往外看出去,什么人都没看到。 叮…… “确切位置就是这里。”夏威收起罗盘,换上凿子,凿了几下后,打个响指说:“来,照我这样凿,你们俩轮流,凿一个洞出来,我去配炸药。” 杨小空接过凿子和锤头,“你不会把这山炸塌了吧?” “放心,我自有分寸。” 段和走到石洞另一侧,拍了拍石壁道:“声音是从这里传过来的,是谁在外面凿石壁?救我们的人吗?” “我不相信有谁会来救我们。”武甲道:“不过他们应该没有理由无故凿石壁,会不会是为了方便塞炸药?” “都过来,安全起见,离石壁远一点。”段杀招呼另两个人往一线天退:“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先不打照面为好。” 杨小空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凹槽,“夏威,你看看行了吗?” “我也来凿凿!”乐正七跃跃欲试。 “不需要你了。”夏威拎开小孩,嘴里叼着引线,手里拿着两根雷管:“先砸个小洞看看情况。” 点燃引线,三个人一溜烟躲到灌木里趴着不动,轰的一声,石壁没有被炸透,只是豁了一个大凹槽。 “哎呀哈!挺皮实嘛!”夏威背着手在铺满碎石的崖壁下左右观察,“这里和上次那个山坡不一样,这里耐炸!再加两根雷管。” 第二炸炸出一个狗洞,夏威急不可耐地跑过去拿手电往里面一照,叉腰狂笑不止:“我炸出一道一线天景观啊!大家不用感谢我,在心里默默崇拜就可以了!” 杨小空被烟幕呛得连连咳嗽,“你……咳咳,确定一下是不是你要找的洞吧。” “绝对没错!开玩笑,本道爷认路的本领比狼狗还强!以后请叫我黑背阿威!”夏威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弟兄们,上啊!” “我先进去看看——”乐正七抱着蛇尾巴往洞里塞。 “死孩子你给我走开!”夏威踹开乐正七,手脚并用往洞里爬,“我先进!然后再接应你们。” 乐正七鼓起腮帮,“小气。” 第99章 相见欢 夏威跟只地老鼠似的刺溜一下钻进石洞,四爪一着地便欢快地跳起自创蛤蟆舞:“等咱有钱了嗯哼嗯哼,山珍太腻海味太腥专吃国家保护的,满汉全席开两桌,人吃一桌狗吃一桌~~” 杨小空随后也爬了进来,既好气又好笑:“唉,我说你别这么得意忘形好不?” 乐正七吃力地拖着蛇尾巴,“小空帮我……” 杨小空极其不想再碰到那滑腻腻的蛇,为难道:“叫夏威帮你。” 夏威以手支墙,低下头扶自己的牛仔帽装酷:“可惜和哥哥看不到我的飒爽英姿,不然一定被迷得三魂六魄都飞走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慢吞吞的夸奖:“我看到了啊,黑背阿威。” 夏威扭头,看着狼狈不堪的段和,沉默几秒,摇摇头笑着向僵化的杨小空和乐正七解释:“山洞里空气稀薄,所以刚进山洞的人容易脑缺氧产生幻觉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杨小空冷眼:“可是,为什么我也看到了?” 乐正七点头:“我也看到了,我不怕段老师唉。” 段和一脚踹在夏威的屁股上,“给我看清楚是不是幻觉!” 夏威摘下牛仔帽,严肃地重新打量段和,伸手掐一把对方的脸,再掐掐自己,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刷地抽出一张道符贴在段和脑门上,厉声喝道:“妈咪妈咪哄!恶灵退散——” 段和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扯下道符,抬脚一阵乱踩乱踢:“你不是在家做历年试题吗啊?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又跑出来装道士?给我解释!给我解释!” 夏威抱头满地打滚:“哎呀好凶的恶灵啊……” 武甲走向夏威炸开的狗洞,面带喜色对段杀说:“可以出去了。” 杨小空说:“外面好热,你们确定要出去吗?” 乐正七带着哭腔问武甲:“你不会向南河告密吧?我没有挖墓,我真的没有挖墓,蛇也不是我弄死的,”手指杨小空:“是他是他就是他……” 杨小空:“喂喂……” 段杀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杨小空挠挠头:“你还是问夏威吧。” 段和殴打得差不多了,气喘吁吁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啊!哑巴啦?怎么不说话?” 夏威脸上两道鼻血,趴在地上努力昂起脑袋,捶地骂道:“奶奶个熊!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倒是先问我了!你不是回杭州吗啊?哑巴啦?怎么不说话?” 段和把他踩回去,“还敢跟我横!说!是不是你用石头砸我?” “啊?”夏威的神情变幻不定,唾沫横飞地狡辩:“不是我!砍断我的爪我也舍不得砸你啊!说不定是绵羊……” 段和看了眼杨小空,杨小空也不辩白,单单眨了眨纯洁无辜的黑眼睛。 段和哈哈笑了两声:“还敢陷害小空?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夏威抱着他的小腿:“好啦——别踩了!你想踩死我啊?” 段和嘶嘶叫,“别碰!痛啊!” 夏威抹一把鼻血:“怎么了?” 段和一瘸一拐地挪开,扶着石壁,一提裤脚,被鱼咬得血肉模糊的小腿露了出来。 夏威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你你怎么回事?被什么咬了?我有药……”翻身抱着旅行包大搜特搜,“防晒霜,不对,驱虫水,不对……段和你等等,我马上找出来……” 一伙人在石洞里生起火,砍下一截子蛇剥了皮架在火堆上烤,乐正七可怜兮兮地看着武甲:“我分肉给你吃,你不能告密。” 武甲一笑:“一定不说。” 杨小空始终觉得武甲浑身都泛着一股子煞气,不敢接近,离他能多远就多远。 夏威给段和处理了伤口,撒上云南白药,小心地裹上纱布,“和哥哥,痛不痛?我给你吹吹,我给你吹吹……” 段杀道:“你们恶心够了没有?夏威,把药拿过来。” “什么态度呃。”夏威不高兴地嘀咕:“你哪受伤了?” “不是我,”段杀指向武甲:“他也被鱼咬了。” “云南白药全给段和撒上去了。”夏威在包里搜了搜,掏出一个小瓶子,“只有碘酒,用不用?” 碘酒?那得多疼啊。段杀皱眉:“你怎么这么浪费!云南白药留一点会死吗?” 夏威梗着脖子:“老子的药,老子愿意全给我男人你亲弟弟段和用,不行吗?” 段和说:“喂,跟我哥说话态度好一点。你也是,干嘛全用掉啊?” 夏威捂脸痛哭:“呜呜呜,人家心疼你也有错……” “没关系,碘酒给我一点吧,”武甲和颜悦色地走过来接过夏威手里的碘酒瓶子,“谢谢。”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武甲看,武甲神定自若地将碘酒倒在鲜血淋漓的手腕上,随后合了合眼睛,刹那间脸色惨白。 乐正七咧开嘴:“好痛……” “又不是你的伤,痛什么痛?怕的话就别看了。”杨小空捂住他的眼睛,也觉得自己的骨头一阵刺痛。 武甲握紧拳头缓了片刻,浅浅呼出一口气,没事人般往手腕上缠纱布。 段杀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拿过纱布,“我帮你。” “啊操!人死哪里去了?”柏为屿从河内回来,站在机场给段杀打电话,指望那面瘫能来接他一下,不想对方关机。 没法子,只好自己打的回家,一路上挨个拨段和手机,关机,拨夏威手机,关机,拨杨小空手机,关机,拨乐正七手机,关机。 “哎呀哈!这帮人都怎么了?”柏为屿探脑袋看看车窗外的风景,再问问的士司机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确定自己没有穿越啊!怎么一个人都找不到? 他要找的所有人此时全窝在一个小山洞里,吃饱喝足后问清楚彼此的计划,段和冷冷地注视夏威:“你骗我骗得很好,很好!” 夏威毫不畏惧地注视回去,鹦鹉学舌:“你不也骗我?很好,很好!” 乐正七向武甲伸手:“我爸找了一辈子也没找到建文帝墓,我才不信你的线索呢!地图给我看看。” 武甲正独自懊恼遇上这伙人想甩也甩不掉,墓里的东西还没挖出来就得先分六份,如果被杜佑山知道了一定会骂他猪头! 乐正七推推他:“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我都分肉给你吃了。” 武甲无奈,拿出塑料纸包好的地图递过去,乐正七打开对着阳光一看,哈哈大笑。武甲一愣:“怎么,你知道怎么走?” 乐正七傻乎乎地问:“怎么看啊?” “那你笑什么笑!”夏威一把抢过。 乐正七挠头:“我看那上面画了一只奥特曼。” 夏威只看一眼就爆笑不止:“哇哈哈哈哈……建文帝墓,笑死人了……” 段和恼怒:“喂,看不懂别学小孩子乱笑!” 夏威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不是我画的吗?” 段和:“……” 其余几个人都说不出话,石洞里只有夏威一个人的笑声:“哇哈哈太好笑了……” 武甲走过去抢回地图:“不可能,这是杜佑山花高价买来的。” 夏威辛苦地忍住笑,“从谁那买的?” 武甲沉默一瞬,心想不能暴露杜佑山的商业机密,于是道:“不能告诉你。” “咩?霍梨吧?”夏威抹一把笑出来的眼泪,偏着脑袋问:“是不是她?” 武甲:“……” “那是我师姐啊!她也真是,明明是正儿八经的道姑,偏要说自己是风水师!”夏威拍拍武甲的肩膀,“不过我大伯说她比我有天分,你什么时候再遇到她,帮我传个话,我随时把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的位置让给她。” 段和想死的心都有了,揪住夏威质问:“你什么时候还有个师姐?我怎么不知道?” 夏威摇头晃脑地说书:“此事说来话长,十五年前我大伯欲传茅山派掌门人之位给我师姐,但她嫌道袍不够新潮,于是出师单飞了,所以我大伯才另收徒弟继承茅山派,这个世纪怪才人称独帅天下圣虚子,当当当当~~~也就是学名夏威增用名夏侯威猛外号小蛮仔的你老公我……” 段和脱下鞋子用鞋底抽在他嘴巴上:“谁问你这些了?” 夏威呱呱叫:“和哥哥,你别吃飞醋!我师姐虽然漂亮,却是个怨念的老处女,人称梨莫愁,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谁吃你个死道士的醋!”段和欲哭无泪:“什么事和你沾边都会倒霉,你这灾星!” 段杀无力地扭开头,问武甲:“怎么办?” “回去吧。”武甲神情木然,看不出有什么失望的情绪。 夏威一脸艳羡地摸摸他的小型冲锋枪,“给我玩玩好不?” 武甲丢掉地图,背起冲锋枪,面无表情地说:“不好。” 段杀站起来,“武甲,段和,既然没有那个所谓的墓,我们抓紧时间回去。” 段和扣住夏威的手腕,“你跟我一起走。” “来都来了,你们不想带点东西回去吗?”夏威怯怯地指着一线天那道石缝,“走到底,换条石缝走,明天之前就能找到一大片水晶矿。” 段和嗤笑:“其实有不少地下水丰沛的地底岩洞里会产生水晶,但都位于交通不便的山区,面积太小又过于分散,没有开采价值。它并不是什么稀有矿石,像杜老板那样有一定资金进行大规模土法开采的话或许收益颇丰。” 夏威讪笑着拍马屁:“和哥哥真是学识渊博,佩服佩服!” 段和接着说:“如果不是质地特殊或品种稀缺,普通白水晶原矿价格一般在一吨两千到四千之间,你能搬走几吨?” 夏威晴天霹雳:“胡说!店里卖得那么贵!” 段和循循善诱:“人家经过精加工,在原矿的基础上暴利叠加机电费手工费运输费店租税收和品牌推广费等等,还要赚取百分五百以上的利润,你能比吗?” 夏威泪奔:“好讨厌啊,原来是便宜货——” 杨小空到一线天下浏览了一通,回到石洞里啧啧称奇:“鬼斧神工呐!” “小空,你那还有塑料袋吗?我想带回去给南河和爸爸尝尝。”乐正七整理出一个塑料袋装血淋淋的蛇肉,“你看,还剩很多带不回去,多可惜呀。” “你还是别带了,天这么热,半路上就馊了!”杨小空一口蛇肉都没有吃,掩住口鼻问:“怎么?要回去了?” 乐正七把刚才大家说的话简单复述一遍,一摊手:“白来了。” “看到这么惊人的一线天也不枉此行。”杨小空很容易知足,他走过去捡起被人遗弃在地上的纸片儿,“就是这地图吗?” 乐正七和夏威头对头蹲在一起倒腾死蛇,夏威念叨:“蛇皮剥下来说不定还能卖点钱。” 乐正七在蛇腹里一个劲地掏,两手都是血,脑袋都要钻进去了,水润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找丢失的玩具般天真无暇:“蛇胆呢?肉带不走把胆带回去给我爸泡酒吧……” 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血腥味,段杀和武甲面面相觑:夏威暂且不说,怎么那个以往乖巧可爱的小孩子如此血腥可怕?魏教授看到这一幕八成会抓狂! 段和实在看不下去了,拎着夏威的后衣领往狗洞拖,“别剥了,你别给我把这么恶心的东西带回去!” 杨小空突然问:“夏威,地图是你画的?” “是啊。”夏威想也不想。 “整张都是你画的?”杨小空追问。 “是啦!”夏威很肯定地说:“这地形我来过一趟就会默写了,是我画给我师姐的。” 杨小空走到段和身边,指着地图上的一块地方:“你看,能看出什么不同吗?” 段和摇摇头:“都是用同一种颜色的笔,也没有写字,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杨小空道:“后面小半截明显是另一个人画的,我对线条比较敏感,前后两种线条的落笔曲折绝对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夏威将满是血水的两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拿过地图认真一看,木讷讷地说:“我只给她画到水晶矿,后面还真的多出一截不是我画的。” 第100章 好吃的龙虱 一伙人砍来树枝掩盖夏威炸出来的狗洞,然后挨个从一线天挤进去,顺着石缝倒回去走,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方,不如去看看地图上多出来的那一截子路有什么玄机。 黑猫走在最前面,它尤其喜欢阴冷黑暗的地方,颠儿颠儿跑出老远,时不时停下来等乐正七,孤零零地站在乌漆抹黑的地方喵呜喵呜呼唤主人,俩眼睛幽幽地泛出瘆人的光芒。 乐正七最瘦小,身上背的装备也少,灵活地跟在黑猫后面,不住催促:“你们真慢!快一点!” “小七,你慢一点,注意安全!”杨小空被迫拎了一份蛇肉,觉得浑身都是血腥味,怪难受的。 夏威大声嘱咐:“七仔,出了石缝乖乖等着,别到处乱跑!看到奇怪的东西不许吃!” 段和欣慰不已:他总算知道不能乱吃东西的道理了。 夏威接着喊:“要等我一起吃哦!” 段和:“……” 乐正七的声音从长长的石缝那一头传来:“知道~~杰士邦,等等我……” 段和无奈地对夏威说:“你们能不能保持一点探险气氛?不要像春游一样喧哗吵闹。” 夏威眨巴眨巴眼睛:“气氛活跃一点不好吗?” “这里这么黑,你还有心情活跃气氛。”段和叹气,问:“你告诉我你到底怕过什么?” “怕过你。” “骗人。”段和笑了笑:“我那么可怕吗?” “当然,”夏威卡在石缝里,手电咔嚓一关,伸长脖子在他脸上啄一口:“我怕你生气不要我了。” “关手电干什么,打开!”段和避开,笑:“你一身蛇血的味道,离我远点。” “讨厌啦~”夏威撅嘴。 “你这么怕我还不听话,不是叫你在家念书吗?” “好好好,回去让你揍个够。” “我懒得揍你,反正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你活该……” 段杀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能不能保持一点探险气氛?不要像约会一样亲亲我我。” 武甲默默地动了动嘴唇:总算有人说出我的心声…… 回到原处,杨小空提议:“休息一会儿吧。” 乐正七举双手赞同:“到吃晚饭时间了。” 夏威丧失了领头羊的权力,怯怯观察着段和的脸色,不敢乱吠,段和看向段杀,段杀则看向武甲,武甲道:“那就休息一会儿吧。”看看手表,“现在是七点二十,吃完东西睡觉,每人守夜一个小时,凌晨两点准时上路。” 乐正七不满,低声问夏威:“为什么我们得听他的?” 夏威把段和拉到一边去:“为什么我们得听他的?” 段和耸肩:“他的建议很不错。” “这不是重点!”夏威压低声音:“凭什么听他的?他不就是杜佑山的一条狗吗?” 段和捂住他嘴巴:“这种话别被我哥听到,你们俩打起来我可不会帮你。” 夏威悻悻道:“不是狗,是鸭子。” 段和瞪他:“你还说!” 夏威抱着段和的脑袋:“我还没有问你呢,你怎么和他搞在一起的?” “别碰我头上的伤,”段和拍开夏威的手,嘟囔道:“我和他也不熟,是我哥的朋友。” 夏威斜眼扫视一番武甲和段杀,“奇了怪了,你哥那么嚣张,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一路上都听他的……” 武甲正操着匕首割蛇肉,段杀握着他的手,“你腕上有伤,别使劲,我来吧,你去休息。” “啧啧啧……”夏威全身抖了一下,“瞧你哥多肉麻啊,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看他对为屿都没这么体贴……” “你比他肉麻一百倍。”段和反驳道:“他对哥们好一点碍着你什么事了?要你多管闲事!” 夏威握着段和的手轻轻地捏捏捏,“我和为屿再哥们也没有这么温柔的举动,你的,知道?” 段和不自然地垂下眼帘,“那是别人的事,你少管。” 夏威愣了愣,挖苦道:“行啊,为屿才去了越南多久你哥就另结新欢了!对我来说你哥是别人,为屿可不是别人。” 段和攥住他恐吓道:“我叫你别管你就别管,小心我翻脸!” 夏威敛起笑容,憋了一肚子火,大声唱:“我是一只卖身鸭啊咿呀咿呀呦,呱呱……” 所有人都没有在意,唯有武甲抬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冷冷地相遇,夏威朝他竖起中指,用口型说:死鸭子。 凌晨两点,所有人都在睡觉。 凌晨三点,大家还在死睡烂睡。 凌晨四点,武甲被猫叫声惊醒,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他摸到手电打开,地上零零散散地爬了几只黑色虫子,下面的石缝正往上冒水,淹没了火堆——涨潮了!再一看手表,赶紧推醒段杀道:“四点了!” 段杀快速把段和叫醒:“这是轮到谁守夜的?” 段和惶恐地抖下手臂上的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虫,道:“我守完,叫夏威……” 夏威撑起身子:“然后我叫小七……” 乐正七傻笑:“嘿嘿,我叫杰士邦替我守了……” 杨小空手忙脚乱地拍打腿上的黑虫,“以后不要再叫小孩子守夜。” “别讨论这个了,”武甲拎上枪,甩掉上面的黑虫,“我们快离开这里。” 夏威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没关系呐,满潮会淹没下面的石洞,上面这个洞只是进一点水而已。” “这是什么虫啊?”杨小空站起来跺脚,可黑虫抖掉几只又爬上来几只,而且还有更多的趋势。 乐正七捉起一只,咔嚓咬掉一半,嚼了两口说:“这个味道,应该是龙虱。” 龙虱没了上半截,下半截细腿儿还在划拉,杨小空汗毛竖起:“小七你——” 段和拍掉乐正七手里的虫,忍无可忍爆粗口:“你这死孩子饿死鬼投胎啊?别乱吃东西!” 乐正七嘴巴一扁,挪到夏威身边抽噎:“段老师好凶……” 夏威偷偷丢掉手里的龙虱,心说:还好我慢了一步,不然挨打的就是我了…… 一伙人拎上装备猫着腰钻进石缝里,夏威打头,段杀断后,挤了一段距离后石缝渐宽,也能将头抬起来了,大家正松口气,段杀在后面忽然问道:“这龙虱会不会伤人?” 段和回答:“只是长得恶心了点,不伤人的。” “可是,这么多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众人回过头,齐刷刷用手电筒照过去,只见段杀身后一片黑压压的龙虱,遍布整个石缝,悉悉索索地飞速爬近。杨小空从没见过这架势,脸色刷地白了,段和也有些腿软:“这……夏威!” 夏威狗腿状:“在!” “怎么办?” “放一把火,烤熟了吃。”夏威很激动。 “耶!”乐正七叉开两根手指比出一个“V”。 “给我正经点!”段和咆哮:“怎么把它们赶走?” “那我怎么知道啊……”夏威好委屈。 说话间密密麻麻的龙虱爬上段杀的小腿,段杀用力跺跺脚,“别废话了,快往前跑!” 夏威举起钉枪突突突胡乱扫射一番,钉在石壁上的龙虱还蹬着腿没死,立即被下一波龙虱覆盖过去。“奶奶个熊,追着我干什么?有病!”夏威一溜小跑:“老子今天胃口不好,不吃你们,滚吧——” 跑出百来米,石缝已然扩大好多倍,可是身后的龙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浪潮般汹涌地跟在后面,稍一停住脚步就会被它们缠住。 “都跑我前面去!”夏威将段和往前一拽,脱下T恤点燃了,冲到最后面甩动T恤,登时火光四射,不少龙虱啪嗒啪嗒从石壁上掉下来。 剩下的人脚下片刻没有停留,一口气逃出老远,拐了几个弯,段和喘着气喝道:“等一下!等等夏威!” 杨小空停下脚步,心有余悸:“好像没有虫了……” 武甲抹把汗,道:“水里的东西应该是怕火的。” 乐正七伸长脖子往后看,“夏威怎么还没有过来?” 话音刚落,夏威鬼哭狼嚎地跑回来,两腿爬满了龙虱,边逃边蹬腿:“哎呀娘希匹的——它们还会咬人,快跑!” 一伙人哄地继续往前跑,那龙虱一浪接着一浪没完没了地追上来,段杀吼道:“这么跑不是办法!” 段和哭丧着脸:“那你有什么办法啦?老哥!” 夏威跌跌撞撞地跟上大部队,嚷嚷:“小空!驱虫水在不在你那里?” “那个有用吗?” “试一试啊!” 杨小空忙不迭掏出驱虫水,丢给夏威:“赶紧的!” 夏威旋开驱虫水盖子,往后一泼,惨叫:“奶奶个熊,软硬不吃——” 段和扯住他撒丫子狂跑:“别拖后腿!掉队了没人回来救你!” “七仔!”夏威三步两步赶上乐正七,拉住他的手,“借点东西用用!” 乐正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夏威闪电般抽出匕首,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伸过瓶子接几滴血。杨小空脸色骤变,抢过乐正七:“夏威,你干什么?” 夏威也不回答,摇晃摇晃瓶子,将驱虫水往龙虱群一泼。神奇的事出现了,沾了驱虫水的龙虱立时翻过身子,细腿摆动几下,一个个都不动了。其余龙虱刷刷刷往后退,不出三秒就全部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段杀见过一次乐正七的血发挥出来的奇效,并没有流露过于惊讶的神情,段和与武甲皆瞠目结舌。杨小空不可思议地看向乐正七:“你……” 夏威搂着乐正七的脸狠亲一口,“宝贝七真是全身是宝啊!” 乐正七捂着流血的手臂,嚎啕大哭:“手指上扎一下就是了,干嘛割这么大口子啊?好痛啊啊啊啊……无耻!卑鄙!我和南河说,你死定了——” 第101章 入口 有夏威带路,一路顺风顺水找到了水晶矿洞。岩洞有一个足球场大,到处滴水,气温极高,悬壁岩石上遍布细细密密的白水晶,杨小空用匕首撬了撬水晶,夏威拍拍他,“你小子比我还财迷,有更大的,别撬这小不伶仃的!” 杨小空笑笑:“我只想带走一块做纪念而已。” “我也想带。”乐正七拿出锤子和凿子叩叩叩地敲。 段和不住擦汗:“这里有五十多度,还有磁场,久留对身体有害,我们快点找别的出口。” 夏威掏出地图和罗盘,稍微一对方向,十分苦恼:“不行,罗盘的指针有问题。” “都和你说了,这里面有磁场……唉,这是什么?”段和抢过风水罗盘:“都叫你不要装道士了!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带个指南针吗?” 夏威抽泣:“人家没有装道士,人家本来就是道士……” 武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里有路,过来看看。” 段杀随着声音找到武甲,“段和,过来!” 段和把罗盘拍到夏威脸上,招呼杨小空和乐正七跟过去。怪石嶙峋的岩洞角落有一条地势稍低的窄道,一行人按顺序淌水而过,段和拉着夏威走在最后面,温热的水没过脚面,窄道两壁横七竖八地长满水晶柱,武甲在前端打着手电嘱咐道:“小心,别撞到……” “哎呀……”夏威惨叫一声捂着脑袋蹲下来。 武甲这才把话说完:“……头。” 段和怒瞪夏威:“你猴跳猴跳什么?” 夏威:“呜呜……” 穿过窄道,竟然又出现一个岩洞。段和观察一番,发现这个岩洞绝大部分由地下湖组成,水晶矿窝于一角,水晶柱比外面岩洞里的高大,随便一个的高度就将近两米,一人勉强抱得过来,而且纯净度极高,这种水晶倒是值不少钱。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夏威这个财迷的。 六个人分散开绕着岩洞排查好几遍,怎么也找寻不到地图上的入口,夏威看着地图,热得烦躁:“应该就在这里面,入口的方向……难不成在水里?” 湖面黑魆魆的,武甲用手电筒一照,照出碧绿的湖水,却看不到另一端,他站在湖边顿了顿:“下去看看?” 段杀拉住他:“别冒然下去,忘记那条怪鱼了?” 夏威撩了撩湖水,“这水五十多度,算是高热泉了,哪会有什么怪鱼?” 段杀说:“那你下去。” 夏威摇摇头捂脸说:“嗯~人家胆子小。” 段和冷眼:你胆子小,这世上就没有胆子大的了。 夏威喊道:“七仔!过来!” 乐正七刚凿下一小块水晶,宝贝似地塞进口袋里,一蹦一跳跑过来:“什么事?” 夏威往湖水里一努嘴:“潜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入口。” “你为什么不潜?” 夏威哄骗道:“我们都怕水里有怪物,你就不用怕了,哪有什么怪物敢咬你啊,是不是?” 乐正七不愿意:“我爸说我是火麒麟,和水相克……” “你活麒麟?我还是活貔貅呢!”夏威一脚把乐正七踹进水里,“给老子下去摸清楚路!” “小七!”杨小空瞪了夏威一眼,一个猛子投进湖里向乐正七游去。 乐正七呛了两口水,浮出水面,“日啊!死道士!你个鸟人!” “我是我是,”夏威把手电丢过去:“接着。” 水面温度高达五十几度,潜到两米之下水温骤减,乐正七向杨小空比手势让他不要离自己太远,杨小空点头表示会意。两个人潜出一段距离,什么都没有看到,浮出水面来深吸一口气,再钻下去继续往前游,可手电筒照到的范围满眼都是碧绿,偶尔有些不知名的藻类生物和浮生物,连鱼都鲜少看见。 两个人又一次浮上水面,乐正七喊:“什么都没有!” 夏威回道:“再找!” 乐正七吐出一口水,骂道:“死道士!太贱了!” 这一回潜到更深的地方,两个人一口气往下潜了二十多米,依然没有见底,乐正七指指自己的耳朵,用口型说:难受! 杨小空往上指指:压强太大,上去吧。 乐正七蹬了蹬腿,飞快往上游,杨小空紧随其后,水温越往上越高,眼看就要浮出水面了,乐正七哐地一下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咕噜噜连喝好几口水,同时手电脱手,四爪乱蹬地沉了下去。杨小空眼疾手快从背后捞过乐正七,捂住他的口鼻,两个人一齐如秤砣一般往下沉。乐正七喘不过气,挣扎着乱蹬,杨小空隔着水大吼:“别乱动!” 话当然是吼不出声的,杨小空反倒喝了好几口水,差点乱了方寸,乐正七暂时老实下来,憋得直翻白眼。杨小空将手电筒插在裤腰上,腾出一只手来费力地划拉着往上游。 游到顶端,杨小空知道乐正七是被什么撞到了——水面上居然是石壁,根本没处透气嘛! 怎么会这样?杨小空摸着石壁凭印象往来的方向游出几米,依然没有摸到空气,不由傻了眼:上面全是石壁,那我们是从哪里跳下来的? 乐正七憋得快死了,又开始折腾起来,杨小空心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搂紧乐正七拼命往后退,可怎么也找不到出气的地方。暗沉的湖水透不出一丝生气,除了不停地游,别无他法,乐正七在杨小空怀里垂死挣扎般挥舞四爪,杨小空一只手抱不牢他,只能两只手都用上,死抱着不松手,两个人一齐忽悠悠沉了下去,任由杨小空怎么蹬腿都无济于事。 忽而一道光线闪过,杨小空狂喜不已,抽出手电对上那道光线。乐正七痛不欲生地睁开眼一看,差点哭了:天啊——小蛮哥,你来的太及时了,爱死你了! 夏威游近两个人,粗暴地拉过乐正七捂住他的脑袋,朝杨小空一扬手:跟我来! 杨小空遇到救星自然不敢磨蹭,费力地跟上去,幸而石壁不会太长,跟着夏威往左一拐,游出三米多,总算摸到空气,三个人钻出水面恶狠狠换几口气,乐正七趴在石板上奄奄一息地嘟囔:“娘的,在这里淹死还真是毁了老子一世英名!” 夏威在他脑袋上凿个暴栗:“没用,要不是我跳下来,你们全淹死了!” “还不是把我踢下来的?死道士!”乐正七恶言相向。 杨小空顺着石壁的边缘游了三、四米,摸到个直角转弯,接着便怎么也摸不到另一端了。他突然反应过来:这石壁像一条长长的石板桥,桥面被湖水淹没了,桥的那一头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去。 乐正七干脆爬到石板上,水没过小腿肚,他跳了跳又跺了跺,“哎呀”一声滑了一跤,渐起的水浪把夏威和杨小空从石壁边缘拍了下去。 “死孩子!”夏威嚎叫着游回来,手脚并用往上爬。 “小空,你没事吧?”乐正七忙伸手拉住杨小空,“嘿嘿,不好意思,上来上来。” “石板上都是青苔,滑得很,你小心点。”杨小空抹了把脸上的水,一撑身子爬上石板。 夏威对着岸上挥舞手电:“段和——” 乐正七拉开嗓门:“水里什么都没有,游过来,这里有桥……” 岩洞里的回音:“桥……桥……桥……” 段和见那三个人这么久都没有音讯,正心急如焚地准备跳下去找人,此时听到呼喊和手电光,登时松开眉头,拍拍胸口:“还好他们没出事,小七这孩子还真是厉害。” 乐正七继续喊:“死道士的姘头,我的猫不会游泳,别让它沾水……” 杰士邦大声回应主人:“喵喵喵——” 死道士的姘头抽抽嘴角:“死孩子,淹死算了。” 岸上三个人将装备分成三份,分别固定在自己身上,然后朝手电光的方向游过去,黑猫抱着段和的脑袋,精神抖擞地竖起尾巴。 乐正七蹲在石板上,还没等这三个人靠近就急不可耐地朝段和伸手:“段和!快点!” 段和游近石板,以为乐正七要拉他,感动地伸出手:这小孩对我还真不错。 哪想乐正七根本不顾段和还泡在水里,一把抢过他头上的黑猫摸了摸:“杰士邦,怕不怕?” 黑猫抖抖四爪上的水攀到乐正七肩上,“喵喵喵!” 段和气绝:好讨厌的小孩啊! 夏威拽起段和,“你腿上的伤没事吧?” 段和气喘吁吁地抹开脸上的水,逞强道:“还好……” 杨小空见武甲背了他的旅行包,忙走过去接应:“谢谢啊,我来背吧。” 武甲往旁边一避:“没关系,我背就可以了。” “这怎么好意思,还是给我吧……”杨小空伸手去捞旅行包。 武甲挡住他,口气生硬:“我说了,我背。” 气氛有些僵硬,杨小空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做雷锋还做得如此强硬。夏威干笑两声,从段和背上接过自己的旅行包,“算了,小空,让他背吧。” 武甲看向乐正七:“小朋友,你带路吧。” “为什么要我带路?我又没来过。”乐正七偏头看他。 武甲道:“你体重轻,也比较灵活,走在前面更安全。” 段杀跟屁虫似的说:“不错。” “对,石板断了我先摔。”乐正七两手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伙大人。 “下面是水,石板断了会摔疼你啊?”段和毫不在意地摸摸乐正七的脑袋:“他的建议挺科学,小七,别闹脾气。” 夏威不说话,冷眼看着。 乐正七算是给段和一个面子,扬扬嘴角,从后腰抽出洛阳铲探棍,拔长充当拐棍,一边敲击石板一边往前走。 杨小空拉着乐正七的手,小声说:“没关系,我拉着你呢,摔了我和你一起摔。” 乐正七扭头笑了笑:“嗯!” 段和走在夏威后面,喜孜孜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水晶,“喂,我刚才凿了一块,给你留个纪念吧。” 夏威接过来:“啧,不值钱。” 段和强调:“我凿的!” 夏威撇嘴,“好好好,我勉为其难收着吧。” 段和哼了哼:“只能给你便宜货,要是值钱货,你一准出去就给我卖了。” 夏威紧了紧他的手,嗲声说:“阿纳达给我凿的!再值钱也不卖。” “别肉麻。” “我就这么肉麻。”夏威阴阳怪气地大声说:“我情儿给我的定情信物啊!水晶可是馈赠亲友的极品呢,不知道段~~大侠有没有给你情儿带一块?” 段和听着觉得不是味儿,压低声音:“你别吵!什么情儿情儿的,说出来不嫌别扭?” “不别扭呀!段~~大侠,不如回来的时候给你情儿带一块吧?那小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他在河内拜佛的时候给你求了串佛珠,我想要他还不给呢。”夏威厚着脸皮拉开裤子,内裤边缘有个小口袋,他把水晶塞进去,嘴巴不闲着:“和哥哥,你看我藏这里怎么样?” 段和无语:“你不硌啊?” 武甲眼里含笑看了段杀一眼,段杀发窘,喝道:“夏威,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夏威贱兮兮地吐出舌头上下甩动:“我有我说话的权力!你吼什么吼?难不成是玩出轨换了情儿,被人揭穿恼羞成怒了?” 此话一出,杨小空和乐正七齐刷刷回头看段杀,段杀一窒:“你!” “哥,他就是嘴贱,你别理他。”段和暗地里掐了夏威一把:“别吵!” 夏威果然嗤笑一声闭了嘴。 这条石板道有几处断裂,绝大多数还是相连的,一行人磨磨蹭蹭地走了许久,地下湖的另一端逐渐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那是一个小了许多的岩洞,整个岩洞没有转角,石壁总体呈光滑的弧形,明显是人为开凿的,地面全浸泡在水里,石壁底端错落分布几块水晶柱。 乐正七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是墓了。”他扫视一番,走到一块石壁前蹲下来,手探进水里摸索片刻,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石壁颤了颤,带着低沉的轰轰声向后移动了些许距离,水哗啦啦地从缝隙间流淌进去。 武甲侧身贴着石壁往里看了看,发现挤进去十分吃力,疑道:“怎么这么窄?” 乐正七耸肩:“很正常,它长年累月地泡水,机关老旧或者积淀了杂物,卡住了。” 第102章 进墓 “进去吧?”段杀眼睛看着乐正七,本意是祈使句,语调却是肯定句。 乐正七懒洋洋地说:“我饿了。” 段和疲惫地靠在石壁上,笑道:“小朋友,你来旅游的吧?动不动就吃。” “我本来就是来旅游的。”乐正七揉揉鼻子,很委屈的模样,他说完这话,见几个大人都没有给他食物的举动,委屈中又添了颓丧,撩起T恤捂住鼻子,侧身往石缝里挤。 夏威打开自己的旅行包,脸色有点恶劣,喝道:“七仔!” 杨小空用胳膊肘捅捅他:“怎么了?” “没事。我先进,”夏威抽出蜡烛头和打火机,挤进石缝里,朝乐正七一扬下巴,“你跟上,其他人原地等着。” 乐正七依言跟进去,蜡烛的光线从石缝里透出来,随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光线越来越浅,最后石缝里又回复为一片漆黑。外面四个人等了许久,武甲看看表,有些焦急:“段杀,他们怎么没有动静?” 段杀看一眼段和,道:“没关系,有段和在这里,谅夏威不会使什么坏招。” “他们是先进去探一探里面空气是否存在有毒物质,氧气够不够,你不信任他们的话就自己进去好了。”段和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成了人质了? 正说着,石壁又是一颤,这一回向后退出了一米多,一条粗糙弯曲的墓道出现在眼前,湖水不急不缓地涌入墓道,夏威站在末端,举着蜡烛挥了挥,“进来吧。” 杨小空举着手电淌水跑进去,“小七呢?” “他去找墓道的机关,让你们方便进来呗。”夏威一脸轻松。 杨小空发急:“你怎么让他一个小孩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到处乱跑?” 夏威熄灭了蜡烛,“拜托你分清楚对象,他是乐正七唉!他没嫌你们拖后腿就不错了。” 段杀照着墓壁,问:“段和,你看的出这是什么朝代的吗?” 段和觉得累极了,呼吸困难,进了墓道后喘气更加辛苦,翻翻白眼说:“这条墓道连墓砖都没有,八成是工匠的逃生出口,没有什么明显特征,我怎么看得出来?” “我们走到深处再看看。”夏威把手指伸进嘴巴里吹了个清脆的口哨。 口哨声还未消失,石壁轰隆隆地合上了,武甲紧张道:“怎么回事?” 段和扶着墓壁走到墓道末端,上下左右照了照,“应该是小七关上的,看这个墓的架势估计有好几层,不关闭石门的话湖水不停往里涌,会把下面的墓室全淹没。” 夏威见段和状态不太对劲,忧心忡忡地问:“你腿上的伤怎么样?” “到干燥的地方再换绷带吧。”段和弯腰将泡烂了的绷带拆下来,伤口发白,有些水肿。 段杀对武甲说:“你也把绷带拆了吧,湿绷带捂着对伤口没什么好处。” 武甲点点头,解开绷带。 夏威见缝插针地挤兑人:“没绷带给你用了,你最好在这里洗干净晾干,循环再利用。” “别听他的,明明还有很多绷带。”段杀帮武甲拆下绷带随手一丢。 夏威挑衅道:“再多也是我的。” 段和瞪夏威:“你别小气。” 夏威:“你闭嘴。” 段和哑然:夏威是很少给他脸色的。 杨小空特实诚,调解道:“绷带确实有不少。” 夏威:“你也闭嘴!” 段杀回头看了夏威一眼,不知是故意气他还是出于别的目的,居然笑了一笑,“食物和绷带都在我们这里。” 夏威也笑了,“是吗?我差点忘记了。” 杨小空不敢插嘴,自顾自地四下打量,念叨:“往哪里走呢……” “我瞧瞧。”夏威取出地图认真看了一遍,漫不经心地点起打火机,那动作和神情比点烟还随意,地图刹那间化作一团火球。武甲当即变了脸色,一步跨过去抢地图,夏威骤然拔出一支手枪对着他,凶相毕露:“不好意思,你的枪也在我这里!” 一瞬间功夫,段杀举起冲锋枪顶住夏威的脑袋:“你想干什么?” 段和不知道该劝谁,惶恐嚷道:“喂!你们别起内讧,把枪都放下!” “不是内讧,我们根本和你们不是一伙的。”乐正七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段和身后,阴森森地轻笑,一把青铜短剑横在段和的脖子前。 冷飕飕的剑气直逼咽喉,段和噤若寒蝉地僵直了脊梁。 夏威气的七窍生烟:“死孩子,你到底是威胁段杀还是威胁我?” 乐正七挟持着段和退到杨小空身后,一扬下巴,“到这里还想做老大?笑话!告诉你哥,从现在开始什么都听我们的。” 夏威命令道:“杨小空,把武甲背上的包拿回来!” 杨小空从夏威烧地图那一刻开始,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化为震惊,再由震惊化为惊恐,忙麻利地卸下武甲的包退回乐正七身边。 “无关紧要的东西还给我们,食物和饮用水你们背?想让我们受制于你们?别太天真了!”夏威目光冷厉。 武甲辩白道:“你们误会了,我完全没那个意思!食物有限,有个人来控制分配不至于浪费。” “放你妈狗屁!”乐正七截断他的话:“食物全是我们带的,能赏你们吃点就该拜佛了,你有什么资格分配?” 夏威用枪口一磕武甲的脑门:“老子就算刨蚯蚓吃也饿不着你们!需要你分?你算老几?” 武甲不痛不痒地应了声:“我只是居安思危惯了,冒犯你们很抱歉。” 夏威咄咄逼人:“从现在开始我是领头人,乐正七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谁再敢说个不字,别怪老子不客气!” 武甲与段杀交换一下目光,算是妥协了,“行,听你的。” 夏威恨不得再捶武甲几下,恐吓道:“奉劝你小子放老实点,别给老子找不痛快!” 乐正七收回短剑,找出一包火腿肠,手在脏T恤上擦了擦,拆开包装袋边吃边说:“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 段和摸摸脖子,好想哭,恼羞成怒地怒斥:“夏威,还不快把枪放下!” 夏威巍然不动,举枪的姿势无比潇洒,冷峻道:“叫你哥先放!” 段和一点面子都不给,揪住他脑袋上一撮毛,骂骂咧咧地拎着就走:“死变态,你装什么酷啊你?” “唉呀~~”夏威佝偻着腰一路小碎步跟在段和身后,“痛痛,拔拔……拔掉了……秃、秃了啊……” 内讧闹剧就此结束,武甲摸摸自己后腰空了的枪袋,纳闷道:“他什么时候把我的枪偷走了?” “那就是一不按理出牌的二流子。”段杀皱眉。 武甲沉声道:“地图被他烧了,我们的处境很被动。” “跟着乐正七走,多警惕夏威。”段杀知道夏威是个死财迷,这还没有接近墓室就起了纷争,等找到随葬品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乐正七走在前面,领着众人轻车熟路地穿过了几条墓道,脚下的湖水逐渐稀少,墓道渐宽,两壁出现素面墓砖,武甲用刀柄磕了磕墓砖,乐正七不高兴了:“你乱碰什么?” 武甲道:“我看看有没有隔层。” “不懂别装懂!隔层在这里!”乐正七抬手拨拉一下砖缝,杨小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素面砖缓缓向两旁挪动,裂开显示出一道石门。乐正七嚼着火腿肠嘱咐道:“我没让碰的东西一律不许碰,万一触到机关我救都来不及。”包装袋一丢,手指右方,“呐,那个浅一点的石槽别踩到,绕开绕开……” 杨小空在他后面举着手电照明,“小七,这门里是什么?” “不知道,打开看看呗……”乐正七在门下的凹槽里按了按,门没有反应,他又踢了踢,门还是没有反应。 “炸开吧。”夏威提议。 “你别乱来!”乐正七摇摇头,自言自语:“有点蹊跷,我们绕道,往上几层走。” 段和插嘴:“一般主墓室会安排在离地面最远的地方,我们应该往下走。” “如果墓埋在地下是这种情况,可如果是依山而建的,就难讲了,以我的经验,”乐正七指指面前的石门:“这就是一个随葬坑,我们一进来就已经站在墓的中心地段,主墓室就在上下一两层的地方。” 段和不是不信任乐正七,可这和他所学的理论出入极大,立即质疑:“我们一进来就站在中心地段?哪有工匠会在离主墓室这么近的地方挖逃生口?” 乐正七从裂缝间退出来,白眼一翻:“书呆子,你别想当然!谁告诉你我们进来的那道门是逃生口?你没发现湖两端的岩洞格局雷同吗?” 段和一愣,“什么意思?” 乐正七不耐烦地解释:“湖里的石桥本该连接两端,对岸的岩洞也要修建成和这个墓对称的双鹣墓,可是后来工程只进行了一半,对岸的岩洞就荒废了。” 杨小空疑道:“为什么工程没有完结?” 乐正七抓狂:“你问我,我问谁去?” “行了,别讨论了,”夏威打断他们:“找宝贝要紧,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段和无语:“你还真是……” 一行人走出百来米,一拐弯,眼前竟是一片废墟,墓砖和大石块混在一处,牢牢地堵住了去路。乐正七眉头打结:“日啊!这是被人炸塌了,我们换另一侧走。” “看样子在我们之前就有人关顾这个墓了,”段和跟着往另一侧走,“夏威,别乱用炸药。” 夏威异常沮丧,“呀咩跌!比我们早光顾的前辈岂不是把宝贝都掏走了?” 段和:“你除了宝贝还能想些别的吗?” 夏威气急败坏:“我在这种地方除了想宝贝还能想什么?我想嘿咻,你有兴致吗?” 段和按了按拳头,目露杀气。 夏威颓了:“好好好当我没说过……” 武甲照着废墟,顿了顿,“等一下。” 段杀扭头问:“怎么了?” 武甲掉转手电筒跟上来,淡淡说:“没什么,虽然有乐正七带路,还是得小心再小心。”他看到了废墟里掩盖的森森白骨,没敢说出来引起他人恐慌。 另一侧墓道的素面砖稍宽大,依然没有任何纹饰,沿途接连有两间墓室,空无一物,乐正七站在石门外用手电照进去,遗憾道:“摆明了是随葬室,可惜什么都没有,pass!” “呀灭嗲……”夏威极度失望地往前走,嘀咕:“宝贝一定早就被盗走了!” 段和低声教育夏威:“我告诉你,就算有宝贝,也不是什么都可以拿的,知道吗?” “什么东西属于不可拿范围?”夏威虚心请教。 段和想了想,细细道来:“一克以上的黄金器皿、五公分以上的青铜器、完整的瓷器,所有玉器玛瑙书画……” 夏威痛心疾首状:“我能拿什么?” 段和语重心长地说:“最好什么都不要拿。” “那我到底来干什么的?” “陪我的。” “那你来干什么的?” “随便看看而已。” “随便看看?你逛地摊啊你?”夏威挠墙:“你好坏好坏好坏哦……” 段和懒得理他,上下两眼皮子直打架,脑袋昏昏沉沉的,强打精神问乐正七,“这到底是什么墓?” “反正不是明墓。” 武甲有些心灰意冷:“怎么说?” 乐正七摊手:“我感觉这个墓比明代早,总之绝对不是建文帝墓。” “管他是什么墓,有宝贝就行!”夏威催道:“你估计主墓室得走多久?” “一炷香时间走不到就回头。”乐正七竖起一根手指,随即一拍脑袋,“哎呀,我又忘记在门口烧香了,我爸知道一定会揍我。” 段和无奈:“你那套封建迷信活动根本是骗人骗己。”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夏威一摸他的额头,笑容浅了些,“你有点发烧。” 一直跟在最后的段杀闻言几步赶上来,“段和,你怎么了?” “可能……伤口有点感染。”段和苦笑,自打受伤后就没什么休息,一路下来环境恶劣,水晶矿洞气温极高,水下气温又极低,他腿上的伤口都泡在水里,想不感染都难。 段杀平静地焦躁了,“上来,我背你。” “没关系,”段和摆摆手,“我只是有点累,没大碍。再说,我不小了,背什么背?” “就是,要背也不是你背,你凑什么热闹?闪开。”夏威推开段杀,翻出一板药片,“幸好我有带头孢胶囊,包得挺好,还没湿呢,你吃两粒吧。” 段杀忍气吞声地闪开了,段和就水吞下胶囊,笑笑,“吃下药就没事了,走吧,别拖时间。” “这有块瓷片。”武甲蹲下来,从墙缝角的尘土里抠出一小块东西,用衣摆擦去上面的泥土,暗沉的青花纹样显露出来,他心里一喜:“果然是明墓。” 夏威拿过瓷片:“段和,你看看。” 段和籍着昏暗的光线扫一眼,“元末明初的。” 夏威甩手一丢,“啧,八成是别人偷宝贝时磕下的,太不小心了!走,我们再往里看看,说不定有完整的。” 杨小空捡起瓷片,冷不丁吐出一句:“是唐青花,非常稀有的标本唉,魏师兄也只有三块,还是从国外买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空的本事……开始显现出来了~~那啥,我为武甲和段杀辩护一下,他们只是天生自大狂,觉得自己的行动是最正确的,又不善表达与他人交流沟通,会显得很自私,但其实他们遇到朋友遇难绝对会拼死相救的,咳咳……不过我还是让小蛮杀杀他们的威风会高兴一点~\(≧▽≦)/~(喂,你怎么当人亲妈的??) 第103章 唐青花 其余众人皆停住脚步,眼神古怪地看着杨小空,夏威嘎嘎怪笑几声:“小空,我们门外汉不要乱说话,会被人耻笑的。” 段和拿过瓷片,用手电照照釉面和胎体,问:“小空,你的依据是什么?” 杨小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摸了摸,凭感觉啦,嘿嘿……” 夏威毫不客气地吐槽:“切,绵羊的第六感。” 乐正七也抢来瓷片一看,耸肩:“我就见过南河那三块,不太熟悉,搜索资料库失败。” 武甲望定段和:“你怎么看?” 段和说:“我见过魏教授的唐青花标本,和这片比起来更典型。不过它的胎土粗松,成半瓷半陶的状态,钴料发黑,确实和资料上的描述有些相似。” “生搬硬套资料都是书呆子的行为,”夏威不屑,催道:“走吧,别在这里磨蹭。” 武甲看了杨小空一眼,想起自己刚跟杜佑山那年,市文物局联合不少文化单位举办过一次大型鉴宝活动,不少群众和古玩爱好者带着自家东西来鉴定,鉴定席席首坐着一位瞎眼的老头,只需摸一摸东西,多余的话不多说,一语便能断定真假和年份,没有人不服,哪怕碳十四鉴定结论也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推翻。那是魏南河的父亲魏枕溪,老人家没患上老年痴呆之前是古玩界的权威,若是问他鉴定依据是什么,他也是说:“凭我的感觉。” 转眼时光飞逝,不过几年时间而已,界内已然天翻地覆,当年连鉴定席都坐不上的魏南河和杜佑山如今是分争抗衡的两端势力,谁都掰不倒谁。古玩圈子里老生常谈的话题,便是若然出现一个开天眼的传人,那绝对是拥有扭转乾坤的能力,众人皆惟君马首是瞻。 可惜,所谓开天眼乃是神话,普通人当传奇谈谈,谁敢奢求那样的能力? 越往里走墓道越气派,两旁出现石雕的灯油桶,段和探头一看油桶,捂住鼻子,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杨小空扯扯乐正七:“小七,这里面是什么?” 乐正七伸手撩起一点油,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灯油呢,只是一般的脂肪油。” 杨小空看到油底下沉着几片皮肤一样的东西,追问道:“什么动物的脂肪油?” 乐正七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什么动物?人呗。” 杨小空默默脱下T恤,抓过乐正七的手,使劲擦使劲擦。 乐正七咆哮:“你干什么!手快被你擦破了——” 段和训斥道:“夏威,你别横冲直撞的,注意安全!” 夏威越发嚣张地撒着欢儿,“和哥哥,来追我来追我……” 段和怒吼:“你有病吧?” 段杀被吵得头疼,“他们怎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武甲一头都是冷汗:“他们越不紧张,我越紧张。” 夏威拐个弯,脚一崴,踩到了什么东西,手电筒往下一照,刷地缩起脚,搂着段和咋咋呼呼地喊:“死人呀——好吓人!” 墓道歪歪斜斜地倒着十几架尸骨,俯卧的,蜷缩的,仰倒的,各种姿势的都有,段和脸色惨白地晃了晃,稳下情绪后安抚道:“别怕!我们绕开走。” 再一看夏威,那小子三秒钟前还喊着吓人,三秒后已经蹲在一架尸骨旁,剥了人家的衣服,搜出一个银元,欢天喜地状:“和哥哥,你看你看……” 段和:“……” 夏威用两根手指捏着银元中央,在边缘吹口气,放到耳朵旁一听,又呲牙咧嘴地咬了咬,“真的耶!” 段和一掌拍掉他的银元,发狂了:“你居然还咬!脏不脏啊?” 银元咕噜噜滚到乐正七脚下,他弯腰捡起来,重复夏威的动作——吹,听,咬,然后笑了:“袁大头,中华民国三年中圆银币,值好几千块呢。”说着塞进自己口袋里。 夏威拉着他:“我的我的!” 乐正七捂住口袋:“我的我的!” 杨小空护着乐正七:“夏威,你怎么抢小孩的东西?” “够了!”段和捏住夏威的脖子消声。 夏威悲愤地扭头,揪住那尸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翻找:“你还有没有?还有没有?”这个没找着,一溜烟跑过去翻下一架尸骨:“你呢?你有没有?你个穷鬼……” 段和被气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哥,你的枪借我,我把他嘎嘣了清净一点。” 段杀心说:虽然柏为屿聒噪得招人厌,但比起夏威真是可爱太多了…… 武甲拎起一架尸骨的衣服一角,“看这衣服,应该是民国时期的军人。” 段和隔老远看着,“民国有不少地方军阀派人挖墓充军饷,他们多半是用炸药把墓门炸开的。” 武甲在尸骨身上搜索一番:“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见武器。” 乐正七一指落在地上的几根短短的发丝,“这不就是武器?” “不是头发吗?”武甲伸手去捡。 乐正七拉住他:“别乱动,或许有毒。” 夏威煞有介事:“是暗器!江湖人称八荒勾魂散。” “你武侠看多了!”段和捶了他脑袋一拳:“再说,那是春药吧?” 乐正七用T恤包着手,捡起一根,搓了搓,展现给大伙一看,发丝被T恤蹭掉了外层的黑色,竟显露出金黄色。 夏威的脸一下子狰狞了,“黄金!”手电筒打个圈,发现脚下这种发丝还真不少! 段和阻拦道,“别捡,有毒!” “咩~~我有套套!”夏威比美少女战士变身还快,神速变出一个塑胶手套,捡麦粒似的捡了发丝就往空矿泉水瓶子里丢。 段和嘴角抽搐: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财迷程度比以前还更厉害了? 段杀点着脚,不耐烦道:“别在这里拖时间,你叫他快一点。” 段和两腿发软,眼前错影,手电筒也拿不稳了,逞强撑着,唤道:“夏威,别捡了,走吧。” “可是还有很多唉,宝贝,我捡了回去给你打金戒指。”夏威手下片刻未停。 “谁要那么恶俗的东西……”段和的手抖得厉害,抹把虚汗劝道:“那不是黄金,是一种叫锡素黄铁的东西,不值钱的。” 夏威不信:“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玩意儿?它的化学公式是什么?” “咳!我也不知道,考古专业词吧,”段和硬着头皮瞎掰:“这种金属在古墓里常见的很,其实就是早期的铝合金而已。” “铝合金?”夏威怒了,水罐子一丢,“呸,让老子白高兴一场!” 段杀小声问:“锡素黄铁?” 段和嘀咕:“我编的,随便骗骗他,不然他得捡到什么时候?” 乐正七点起了沿路的灯油,墓道里骤然亮堂起来,段和揉揉眼睛,刺眼的光线一晃,眼前毫无预兆地黑了一瞬,他趔趄着后退扶一把墙,没扶到,差点摔了个大跟斗。夏威从后面圈住他的腰,“怎么了?” 段和缓了缓,眼前的东西这才逐渐明晰,“你的药好像有嗜睡的副作用。” 夏威用手背探了探他的脸颊,“哪里不舒服?” “没力气,想睡觉,呼吸困难。” 夏威解下旅行包丢给杨小空,“小空,帮我背。”接着走到段和面前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段和推脱道:“不用!” “别不好意思啊!”夏威嬉皮笑脸的道:“以前你背我,现在我背你,有什么好客气的?” 再推脱就矫情了,段和听话地爬到夏威背上,取笑他:“就你这身板,我倒要看看你能背多远。” 夏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背你到主墓室还是绰绰有余的!” 段杀鄙夷地看着夏威虚浮的脚步,说:“你背一段我背一段。” 夏威嘴硬:“滚!我老婆还需要你背?” 段和恶狠狠掐了他的耳朵一把:“背就背了,废话少说!” 往上走一层,沿途的尸骨更加多了,个个痛苦地扭成夸张的姿势,身边皆或多或少地散落着碎了的瓷器玉器等物,可以想象当年这些人集体暴毙,死状极其惨烈。放眼望去地上铺着一层白白的细沙,夏威艰难地抬头,“和哥哥,看到了吗?有串黄玉珠子唉,你下来站一会儿,我去捡……” 段和勒住他的脖子,两腿勾紧:“不许去!死人的东西你也抢?” 夏威盯着那些随葬品,急得眼珠几乎脱框:“我们到这墓里来不就是为了抢死人的东西?” “别去!”乐正七喝止道:“贴墙走,那是毒沙,皮肤千万别碰到。” 段和有气无力地教育夏威:“听到没有?要钱不要命啊你?” 杨小空心惊胆战地往前挪:“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乐正七嘟囔道:“他们硬闯分明就是找死,只要找到出沙口堵起来就可以了,这是最没有杀伤力的机关。笨!不过他们把机关全触动了,我们倒是省不少麻烦。” 段杀忽然开口:“这里的墓砖有花纹。” 落脚线以上二十公分的地方,果然有两道平行的墓砖,乐正七蹲下来看看,“是唐墓,很典型的叶脉纹。” 武甲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杨小空,没吭声。 夏威桀儿桀儿笑:“建文帝墓?被我师姐骗了吧?那娘们最喜欢一本正经地骗人,以前请我吃饭,还拿发菜骗我说是鱼翅。” 段和在夏威肩上虚弱笑了几声:“差别那么大,你也能上当?” “我是穷人,没见过鱼翅不行啊?”夏威斜眼。 跟着平行的墓砖拐过一处直角,出现一连串相对的陪葬室,几个人一阵兴奋,夏威打了鸡血般激动,“段和,你站会儿,我去掏宝贝!” 段和耍赖:“我站不动。” 夏威气苦地背着他在随葬室里溜达了一圈,结果发现都是些石雕和供台,根本带不走,于是败兴而出:“娘希匹的,什么值钱货都没有!” 段和气若游丝地说:“其实我只感兴趣墓志碑。” “你别指望了,墓志碑八成早掩埋在废墟里压碎了!现在看来情况很明朗,这些民国的丘八不是和我们走同一条路,他们肯定是从山的正面硬炸进来的,墓恐怕塌了一大半,他们的死伤也很惨重,前面一批敢死队触动所有机关,基本死绝,后进的人把随葬品全带走了,想必我们捡不到什么值钱货。”乐正七招呼道:“再到上面一层去看看。” 段和拍拍夏威的脑袋:“累吧?让我下来走走,” “你不是站不动吗?” “我有点想吐。”段和从夏威背上爬下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胃里天翻地覆,偏偏就是吐不出来。 “和哥哥,你没事吧?”夏威一脸关切:“难不成是怀上了?” 段杀一拳把他抡出三米远,“滚!” 夏威火山爆发了:“我操!我和我老婆说话,关你屁事?段和,你看你哥……” 那边段和还没来得及应,便咕咚一下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第104章 棺材 段和还没有睁开眼,便闻到夏威身上酸酸的臭汗味,不过自己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整个人都快馊了。 夏威手上沾点水,不停拍他的脸,唤道:“段和!醒醒!” 段和的眼睛撑开一道缝:“你别乘机打我……” 段杀听他总算说话了,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你发烧了,体温这么高,拖久了会烧坏脑筋的。” 乐正七揉揉鼻子说:“墓里空气质量太差,一些残留的霉菌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没什么,不过对免疫力低下的人来说挺要命。” 几个人围在段和身边一筹莫展,武甲建议:“你最好别再往里走了,休息一下。”说完,辩白道:“不要误会,你如果不放心主墓室的随葬品,可以叫夏威去监督。” 乐正七担忧地看着段和,“没错,越往里氧气越稀薄,你会更难受的。” 段和苦笑:“我不拖大家后腿,在这里等你们吧。” 杨小空道:“他一个病人,落单不太安全吧?” “乱讲!这个墓什么机关都触动了,只剩个空壳子,随便一个人不用我带路都能来去自如,有啥不安全的?”乐正七摆摆手说:“再说,我小时候总是一个人睡棺材,从来不怕。而且主墓室离这里不远了,我把杰士邦留下来照顾你。” 众人无语:你和人家能一样吗? 夏威搂着段和,至始至终都没说话,眉头打结。 乐正七忍痛按了按手臂上的刀痕,挤出一点血,在段和脸上,咽喉上,两个手背上各划一道血痕,“有我的血,什么脏东西都不敢靠近你,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段杀一看这血,什么顾虑都打消了,蹲下来用干净的矿泉水浇了浇段和腿上的伤,掏出纱布给他重新包扎好,“你放轻松,在这等一会儿就好。” 段和点点头:“没问题,你们快去快回吧。” 段杀给他一袋饼干和矿泉水,“打起精神,别睡着,我们很快回来。” 其余的人陆陆续续站起来继续往前走,黑猫听话地留在段和身边,在他腿上蹭了蹭,喵呜喵呜叫,段和摸了摸猫咪,勉强对夏威露出一个大笑脸,“你还杵着干什么?去呗,注意安全。” 夏威紧了紧手臂:“我陪你。” “谁信啊!你这财迷!”段和推他一把,“去吧,我没事的,还有杰士邦呢。” 乐正七鼓起腮帮:“夏威,段和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我知道我知道,”夏威敷衍地笑笑,挥挥手打发他们走,“可这小子老鼠胆,说不定我一走他就一个人偷偷哭呢。” 段和咬了咬嘴唇,憋足气吼道:“谁会一个人偷偷哭啊!” 夏威一反常态,没有不正不经地开玩笑,他把段和的脸捂进怀里,对其余人说:“我们在这里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你们还没有回来,我就带他先走了。” 段杀一愣,缓声说:“行,段和麻烦你照顾了。” 夏威挖挖耳朵:“哪来的山老鼠,真吵。” 乐正七笑着比个中指:“临阵脱逃,没用!放心吧,有方便携带的宝贝我会帮你带的。” 夏威回敬他一个中指:“滚吧,死小孩!” 那伙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了,墓道里静得吓人,乐正七临走时点起了灯油,泛着蓝光的火苗幽幽地染满死气沉沉的气息,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充斥发霉腐朽的味道,莫名地阴森冰冷。黑猫蜷成一团若无其事地睡大觉,肚子一起一伏,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夏威摸了摸段和的头发,“你看我们多像玩游戏,打最后一关的时候over了。” “你去呀,没人拖你。”段和没好气。 夏威装嗲:“死相,不要这么别扭么,想要就说嘛!讨厌~~” 段和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卧在夏威腿上,嗓音微微带着点儿哭腔:“没掏到宝贝,以后可别怪我。” 夏威低头啄一口段和干裂的嘴唇,还想再啄额头,一瞧,对方额头上都是伤口,根本没地方下嘴嘛!于是夏威在段和的鼻梁上落下一个吻,反问:“还有什么宝贝比你更宝贝?” 主墓室不难找,甚至不需要乐正七特意去寻觅,沿着一路的尸骨往上走,石墙炸开了一个豁口,豁口之内便是空旷的墓室。 乐正七叹了口气:“这手笔真是比夏威还粗暴,看来随葬的宝贝早就被盗走了。” 四个人越过尸骨,挨个钻进墓室里。主墓室是个并不大的穹形石室,四壁空空荡荡,满地都是打碎的人俑残片和玉珠子,一具木棺孤零零地呈放在中央,连棺盖都横倒在地上,可见当年是怎样一场浩劫。 乐正七不满道:“盗墓盗成这样,实在是太没有职业素养了!” 武甲走近棺材,棺材高至胸口,他往里张望一眼,十分失望:棺材里斜斜地躺着一具白骨,什么都没有。 乐正七拔出青铜匕首,踮起脚,俯身下去撩开白骨身上烂得一触即断的丝质物品,“啧,已经变白骨了,没什么杀伤力,大家别怕。” 杨小空掩着口鼻后退:“小七,这是一具女尸,你别太不客气。” 乐正七“哦”了一声,拔长尾音:“它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客气不客气的?再说,你还看得出来它是男是女?” 杨小空一指白骨,“盆骨可以看得出来,你当我艺用解剖白学的?” 段杀挂念着段和,催道:“看来棺材早被人搜过一遍,应该没什么东西了,我们走吧。” 白骨两手合在前胸,压着半块长满绿铜锈的铜镜,很不起眼。武甲伸手去够铜镜,乐正七脸色一肃,拽住他:“别拿,这种铜镜不值钱,连那些民国的丘八都不屑拿的。” 武甲闻言收回手:“我只是想看看。” 杨小空用手电筒直捅捅地照在铜镜上:“怎么只有半块?” 乐正七颓丧道:“这个女人应该是被丈夫休掉了,丈夫将她的陪嫁铜镜一分两半,还给她半块赶她走。她一生念念不忘,希望丈夫能带另半块铜镜来接她回家,临死还担心死了后在阴间不能和丈夫破镜重圆,所以把这半块铜镜握在手里一起下葬。我爸说,类似这样的东西,积累了墓主的所有念想,锁着她的灵魂,谁拿谁没好下场。” 段杀反问:“修得起这样规格的墓,绝对不是一般地位的女子,谁敢休了她?” 乐正七口气不善:“换是段和,他一定不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古代地位越高的人越没有自由,大部分都是两方势力的联姻,男人休妻也不一定是感情不合,还有很多无可奈何的原因。” 气氛有些凝重,这修了一半的双鹣墓,半块铜镜,墓主的一生依稀可见。本愿与君生同寝死同穴,无奈世事难料,有缘无分。当年美人如画,笑面桃花,转眼红颜化为枯骨,这肉身抵不过千百年时光,魂魄蹉跎,轮回转世。下一世,或许再下一世,或许再再下一世,她握着这半块铜镜一世又一世,谁知道对方是否早已经丢弃了山盟海誓的承诺。 情深不寿,过犹不及!武甲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忽然心口绞痛。 段杀扶住他的胳膊:“怎么了?” “我没事。”武甲摇摇头,“可惜了,墓志碑找不到,也不知道她是谁。” 段杀建议道:“这个墓主挺可怜的,不然我们把棺材盖给她盖上去?” 乐正七好笑:“你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做活雷锋的呀?” 杨小空蹲在棺盖边敲了敲,抹去覆盖在上面的灰尘,冷不丁吐出一句:“可能最值钱的陪葬品是这副棺材。”说着点起打火机靠近棺盖表面,蓝色火苗子舔上棺木,顿时一种异香冒了出来。 乐正七嗅了嗅,惊喜道:“沉香木!” “没错,我家药材铺里有收购沉香屑,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就教我分辨沉香的级别。”杨小空用匕首在棺面上刮出一点粉末,又说:“这种优质上品一克几千元,如果是完整的沉香做成工艺品更是价格翻倍,像这副棺材这样完整巨大的沉香,足有几百斤,哪怕我爷爷也是从没听闻过的,说不定可以可以拍出几亿的价格。” “我爸也说过沉香比黄金还值钱,几亿是多少?”乐正七掰手指算:“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四个零……” 段杀看向武甲,征求意见。 武甲苦笑:“我就算再见钱眼开也不会拿棺材,况且它这么重,我们带不走的,盖棺吧。” 四个人合力将棺材盖盖回去,杨小空对武甲笑了一下,破天荒地主动搭腔:“我一直觉得你不像坏人。” “我当是夸奖吧。”武甲戏谑地扬起嘴角:“走,回去。” “等会儿我们回去,你把丢掉的那个水罐子捡回来吧。” “哪个罐子?”夏威挠头:“装铝合金的那个?” “嗯。” “小细丝不是不值钱吗?” “骗你的,那是成色很好的黄金。 “嗷——”夏威泪奔:“你好讨厌咩!” “别乱叫!允许你路过的时候捡回来。” 夏威抓住段和的手狠咬一口,“给你打戒指!” 段和收回手,一脸厌烦:“我不要,恶俗!” “那我把它烧成一个小金块,等你老了给你打金牙。” 段和无力:“你还能再恶俗点吗?” 夏威嘿嘿一乐,身子歪倒,“和哥哥,你害不害怕?” 难得有这么柔情的时刻,段和陶醉了:“有你陪着我,我不害怕。” “那我们来嘿咻吧。” 段和那温温柔柔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差点气绝身亡,“你……拜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怎么了?这里没人呀!”夏威手脚麻利地抽出一件衣服铺在地上,“来来来,亲爱的,你躺这……” 段和连吼的力气都没有了,拔出一把短刀:“你敢动我,我就扎死你。” “啧,和哥哥,你干嘛搞得这么贞烈啊?” 段和爬出几步,“拜托你分分场合,这里不是咱家!” “打野战多刺激啊!”夏威淫虫上脑了,骑到段和身上,握住他拿刀的手央求道:“干一次吧,我还没打过野战呢。” 段和没力气挣扎,眼看要哭了:“这里是墓啊,是墓啊!你看,四处都是尸骨,你还有这个兴致?求你了,给我正常一点……” “我们干我们的,死人又不会打搅我们!”夏威义愤填膺地站起来,把附近的尸骨都踹一边去,“难不成是气氛不够好?你等下,我去把灯熄灭了。” “不要啊——”段和趴在地上,终于崩溃了:“我都生病了,你还欺负我,呜呜,呜呜……我很怕唉,你不要熄灯啊……” 夏威一看不得了:段和哭了!他赶紧跑回来抱着段和哄小孩似的摇晃:“不熄就不熄嘛,你哭什么?好了好了不哭了,脱了裤子我让你高兴起来……” 段和哭得更厉害了:“不要啊——哥,你快回来啊,我和这个人在一起好害怕!” “和哥哥,你别抓着裤子啊,放松点……” “哥——大哥救我啊呜呜——” “宝贝,别叫哥,叫弟弟~弟弟好好疼你~~” 杰士邦蹦来跳去看好戏:“喵噶~~” 段和两眼一合,脑袋向后仰去,死死抓着裤子,干脆装晕倒。 这下换夏威哭天抢地:“段和!你怎么了?宝贝,你怎么又晕倒了……” 第105章 爬出来 花了不少钱买装备,结果进墓里什么都没有捞着,几乎个个带伤而回,你拉我扯地勉强爬出山洞,夏威抖了抖手里装金丝的水罐子,颓然道:“就这么屁点东西,浪费老子青春,哼!我要报复全人类。” 段和给他一巴掌:“你身边的人类已经被你报复的不成人样了。” 武甲很久没有见太阳了,他靠在一棵树下,眯眼望着叶缝间的阳光,寻思着怎么向杜佑山解释。 段杀坐在他旁边,手里摩挲着一个黄玉珠子,沉默不语。武甲扫了眼,问:“墓室里捡的?” 段杀应了声。 “给我看看。” “啊?”段杀下意识握紧玉珠子,“不值钱的,那地上很多……” “我知道,没抢你的,看看而已。”武甲掰开他的手,取出玉珠子对着阳光看了看,说:“里面有不少开裂,品相太差,的确不值钱,你捡回来干什么?” “随便捡一个,当纪念品好了。”段杀有些发窘,将黄玉珠子揣进裤兜里。 武甲笑了笑,不再追问了。 乐正七苦恼地抱着胳膊:“怎么办?小空,我们这么久音讯全无,我又多了一道疤,我们怎么解释?南河会打死我的……” 杨小空扶着脑袋:“你活该,就让他打死吧。” 乐正七泪奔:“你怎么这样啊?为屿从来不这样!” “你要我怎样?”杨小空笑微微的。 乐正七抽抽噎噎地扯他的衣角:“我们逛景点的时候迷路了,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里住了几天,瞧,我手上的血道子不深,是被钉子给划了。这么说好不好?” “你认为我这么说魏师兄会相信吗?” 乐正七两手合十,拍马屁道:“没人像你这么厚道老实了,保证你说什么他都信。”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骗人了。” 乐正七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杨师兄,替我在南河面前说说好话,求你了求你了……” 杨小空的笑容毫无城府,“行啊,我一定会替你说话的。”乐正七松了一口气,感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只听杨小空继续说:“魏师兄每次打你都没有动真格,我会劝他把你吊起来,用曹老的柳棍狠狠打一顿,打得你全身都是血道子,让你以后一想出幺蛾子就能想到疼。” 乐正七嘴一咧,吓坏了:“小空,你跟以前不一样,好吓人……” 夏威打哆嗦:“小空越来越像魏教授了,今后他就是笑面虎升级版。” 段和目光漂浮:“他的主意真好,我也得用一用。” 夏威恐惧地捂脸:“呀咩跌,和哥哥,人家不喜欢重口味啦——” 段杀端起雷管,忙活着捆在洞口上方的悬石脚下,段和问:“哥,你干嘛?” “把洞封起来,以后就没人再进那个墓了。” 大家都不希望那个墓的主人再遭到骚扰,武甲喝饱了水,起身走到悬石下帮忙,段和拍拍夏威,“去打下手。” 夏威懒得动,“他们俩奸夫淫夫够用了。” 段和往死里掐了夏威的脸一把,掐的夏威惨叫不止,抱住脸满地打滚。杨小空若有所思地看着段和,“夏威说的话什么意思?” 段和干笑:“这人嘴贱,无中生有,你别听他的。” 杨小空扛上自己的东西,拉起一头雾水的乐正七,“小七,我们走。” 夏威哀哀地扶起段和,“和哥哥,我们也走。” 段和压低声音警告他:“回去别在为屿面前嚼舌根,我哥光明磊落,从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悬石砸了下来。 段杀拨开眼前遍布的尘土,走近确定石洞被堵得严严实实了,这才回身向卧倒在不远处的武甲伸出手:“我们走吧。” 武甲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谢谢。”顿了顿,苦笑:“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可惜了,什么都没有挖到,杜佑山恐怕会大发雷霆。” 段杀木讷讷地应道:“真抱歉,没能帮上你。”他望着武甲,意识有些恍惚,很多年前在部队里野外演练的时候,两个人搭伴拿了第一名,也是如此狼狈,身上都是伤痕,最后武甲像今天这样和他握了握手,说谢谢。 他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依旧不变地迷恋着的,是纯纯粹粹的武甲这个人,还是那段岁月中与自己契合的灵魂,只知道以武甲唯我独尊的个性,绝对不会为了钱屈服于杜佑山那样的商人。没法责备谁,任何人都会变,武甲也不例外。 不由自主地想起柏为屿,他暗地里用力捏了捏口袋里的黄玉珠子,忽然对回家有一种沸腾般热切的期待。 一行人爬了两天山路,回到小县城,杜佑山寻不到那个墓的确切地址,只能雇人在招待所等着武甲,客气地把他请了回去。 杨小空领着乐正七马不停蹄赶回去;段和伤得严重,包扎完,挂了药水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夏威哭着喊着说要陪床照顾,结果霸着病人的床,将段和挤到墙角,自己倒睡得雷打不醒;段杀则在医院里的长凳上坐了一晚,确定段和没什么大碍后才回招待所里去睡大头觉。 乐正七没敢回魏南河那儿,一下长途大巴,逮着机会就想逃。杨小空握紧乐正七的手,给魏南河打个电话,如实汇报夏威和乐正七合伙骗他去挖矿的起因和一路险情,表明自己支持魏大师兄的坚定立场,同时通知大师兄,自己即将把乐正七安安全全带回来了,要打还是要关请及时做好准备。 魏南河在电话那一头毫无感情地笑了三声,“很好,小空,辛苦你了。” 乐正七隔着手机就能感受到魏南河全身阴郁的煞气,小孩吓得不行,往杨小空手背上咬一口,挣脱开来撒腿就跑。跑没几步,觉得缺了什么,一回头,发现杨小空抱着他的黑猫,黑猫奋力挣扎:“喵喵喵——” 乐正七吹个口哨:“杰士邦,跑呀!” 杨小空把黑猫塞进包里,拉上拉链,笑容依旧:“小七,你爱去哪去哪吧,魏师兄打不着你,猫就惨了,可怜的,不知道会被他丢到哪个荒郊野外去。” 乐正七舍不得黑猫,只能干瞪眼:“小空,你是不是在墓里被恶灵附身了?” 杨小空走过去箍住他的手腕,挥手招辆的士,不紧不慢地说:“以前我觉得魏师兄确实太专制了,但是有了这次经历,我发现对屡教不改又无法无天的小孩,为屿的那种溺爱措施简直是害人,说道理也没有用,只能用暴力来解决,至于用冷暴力还是热暴力,能达到效果就是最好方法。” 乐正七:“呜呜,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没有屡教不改,我没有无法无天,你好吓人……” 武甲回到家,两个小鬼围在他身边可劲儿地撒娇卖乖,武甲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最近爸爸有没有打你们?” 杜寅看一眼杜卯,摇摇头:“没,爸爸这几天没回来。” 杜卯哼道:“那个姓杜的可不可以都不要回来啊?” 武甲:“……” 杜寅嘟嘴:“我几天没看到他,饭吃的多了,也不做噩梦了。” 武甲:“……” 两个孩子见武甲是被两个戴墨镜的凶叔叔押回来的,皆惊惧交加,杜寅踌躇着问:“武叔叔,你是不是逃跑被爸爸抓回来了?” 杜卯:“武叔叔,你真不够义气,逃跑也不带我们。” 杜寅:“下次要带我们哦,还要带桂奶奶。” 桂奶奶哭笑不得:“奶奶不逃跑,你们不用费心了。” 武甲摸摸杜寅的脑袋,“我没有逃跑,只是出差了。你们别这么说爸爸,不管怎么说都得对他好一点,他不会害你们。” “呸!”杜卯气愤道:“他一回来就把我的坦克车踢坏了,还说不害我!” 杜寅怯怯地说句公道话:“是你先用坦克车碾他唉……” 杜卯充分发挥杜佑山毫无逻辑的霸王思维遗传:“我的坦克车被他踢坏了,可他没有被我碾坏!” 武甲耐心教育:“杜卯,是你不对,以后不许用车碾爸爸。” 杜卯很委屈:“可是爸爸那么大,坦克车只碾了脚丫子,又没有碾死他……“杜寅:“就是呀,碾不死他你干嘛还要碾呢?” 武甲扶额:“行了,你们对爸爸都不够好,下次谁再干坏事我打谁屁股。” 杜卯一脸无知:“如果我们对爸爸好,他还打我们,我可以碾他吗?” “也不行!”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你们的爸爸。” “为什么呢?” “因为……爸爸很爱你们,你们长大会知道的。”武甲想不出什么理由再来说服孩子。杜佑山对于自己的骨血,口口声声说恨,其实骨子里稀罕得要命!年少时家破人亡的经历让他比什么人都更加居安思危,他用他特有的方式别别扭扭地保护自己儿子,给两个小孩子保了巨额的保险,也给自己保好几份意外险,每年按时交上百万的保险金,受益人都是孩子。当然,和孩子们说这些,他们是不会懂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杜佑山最常说的一句话。武甲不停地在这父子三人间当和事佬,常买了玩具和衣服给孩子,说是爸爸给你们买的,他不希望两个小孩子过于仇视杜佑山,今后也抱着同样的遗憾。 这才刚替杜佑山说了好话,杜佑山便风风火火地一脚踹开门,鞋也不脱,脸色阴沉地走进门来,揪住武甲的衣领丢进卧室里,反锁上门。 桂奶奶和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那扇门锁还是不锁完全没意义,卧室里传出杜佑山的咆哮:“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没我的命令你敢自作主张?” 武甲说了什么,门外人听不到,只听杜佑山的吼声几近癫狂,伴着摔东西的声音,“你又和我说钱!我要你还我了吗?” 武甲始终轻声低语地劝解,杜佑山却越来越炸毛,声音也哑了,“我雇了多少人那里找你你知道吗?手机还敢给我关机!你和谁去的?啊?说话!手上怎么都是伤?脸上怎么也有伤?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武甲平静地看着杜佑山吞了火药般喊个没完,“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冷静你妈!”杜佑山抬手要打,巴掌挥下去一瞬看到武甲脸上的蹭伤,及时打住,嗓音发抖地暴吼:“你整天想着还我钱,还清了你想怎样?问你啊!想怎样?离我远远的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还不清!就凭你?除了我没人会开这么高的价格!你不信滚出去试试,看看哪个人会像我这么大方!看我干什么?我让你滚!滚——老子不当这个冤大头了!” 武甲垂下眼帘,默默站起来往门外走。 杜佑山重重喘两口气,给自己一巴掌,然后追上去一把抱住他拖回床上,劈头盖脸地吻下去。 武甲抬手挡开他,厌恶明明摆摆地写在脸上,“你别这样,我真的,非常累!” 杜佑山癞皮狗般死活不松手:“我什么都不做,就抱抱你……” 武甲摊开手放软了身体,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以前自己和周烈做爱的时候只用侧位式,从来不让周烈像上女人一样上他,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和周烈的相处模式从小到大都没有变,一切由他说了算,不管周烈在外头怎么弟兄成群,怎么一呼百应,在他面前永远是跟班。 可自打他第一次上杜佑山的床,什么自尊都粉碎了,他恨的不是杜佑山,是周烈,那个男人一逃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哪怕找人给他带个口信也好。 他想,如果周烈知道他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会不会心疼? 一定会的,冬天他的嘴唇干燥得有些开裂,周烈都会像只大狗似的舔了又舔…… 有温热的泪水刺激到脸上的伤口,微微刺痛,他摸了摸杜佑山的脸,忽然好笑:“你哭什么?” 杜佑山说:“我爱你,你知道的。” 又来这一句!去他妈的爱!武甲用手掌盖在眼睛上,任由杜佑山去自说自话——刚跟杜佑山时他真是感激死这个大好人了,杜佑山救了周烈、为他提供周烈的线索、给他找周烈的钱、还替他付周伯父的高额医疗费、甚至对他体贴入微……他傻傻地惦念着报恩,直到杜佑山下药把他弄上床,又用年老病危的周伯父当筹码威胁他,七年来对他非打即骂,在床上一遍遍蹂躏他揭开他心里的伤疤,发起神经来又温柔得让人肉麻,他受够了这畸形的爱——只要找到周烈,一切都可以终结了! 杜佑山拉着他的手,吻吻那手腕上的绷带,又俯身抱着他苦苦哀求:“你当我很好过吗?别互相折磨了行吗?你失踪几天我就提心吊胆几天,拜托你别再想着法子赚钱了,算我求你,你不爱我我也不在乎,只要答应这辈子跟着我,我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别再找周烈,当他死了还不行吗?” 武甲想说不行,周烈是他的一切,但他摸到杜佑山眼角的泪水,一时心软了,没有吭声。 杜佑山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今后我杜佑山只对你一个人好,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天打雷劈。” 十几年前他初尝爱情,初恋情人信誓旦旦地承诺:今后我周烈只对你一个人好,如果让你伤心掉一颗眼泪,天打雷劈。 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墓里的半块铜镜,武甲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 如果誓言有用的话,苍天在上,就不会让相爱的人分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这个盗墓结束后故事告一个段落,然后分个下部,本来我是不被允许分部的,只能接在此文后面继续写,据说分开很容易扑街(我也不知道扑街的具体含义,大概是没人看了的意思吧),不过由于我坚持要分,编辑也拿我没办法,扑我也认了,囧RZ…… 总之下部没有上部这么长,杨小空和柏为屿前途将有巨大的转折,我有挺多东西想写,情节起伏相对上部会更强一点,大概就是这样吧……(小蛮状嚎哭:真的分了后会扑街吗会吗会吗?呀咩跌,谁来温柔地抚摸我说不会不会啊——) 第106章 以退为进 魏南河站在工瓷坊前的长条石台阶上,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夹了支烟,浅蓝色衬衫只扣了两个扣子,一派好整以暇的斯文败类相,由于刚在水龙头下浇过脑袋,短发湿漉漉的,水混着汗沿脖子流淌下来,浸湿了一半衬衫。的士慢慢驶近,他一口气将剩下的半截子烟抽了,眯着眼缓缓吐出烟雾,面带笑容地打量车里的人。 乐正七隔着窗户,犹豫着不敢开车门,魏南河的笑容让他在大夏天里感到后背一阵寒意。杨小空付了车费,笑微微地催道:“小七,下车呀,怎么呆着不动?” 乐正七扭头看一眼杨小空,更冷了。 魏南河拉开车门,粗鲁地拉出乐正七,眼角余光扫到他手臂上多出来的血道子,眉角一颤,“怎么回事?” 乐正七装可怜:“是夏威故意划的。” 魏南河一抬手,乐正七以为他要打人,立时抱住头:“我不敢了……” 魏南河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揽过乐正七,拉开领口一瞧:这死孩子晒了几天,脖子和肩膀都脱皮了。 乐正七攥着他的衬衫,多年如一日地卖乖,一脸诚挚:“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魏南河呵斥道:“每次都说这句话!乐正七,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你不小了!” 乐正七一听也来气了:“你也知道我不是小孩啦?那你还什么都管?” 魏南河一窒,“我不管你还了得?你骗我也就罢了,还骗小空?不是挖墓就是挖矿,无法无天了你!我今天不想揍你,你别让我动手!” 乐正七得瑟了,从魏南河怀里蹦出来,指着旁边围观的陶工和窑工:“你说过不揍我的,说话算话!这么多人听着呢!我告诉你,你管我管太多了,我都十八了,去哪都要向你汇报,什么都得听你的,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魏南河压低声音恐吓:“敢顶嘴?” “我就顶嘴怎么了?同学叫我去玩得先经过你允许,念大学住不住宿舍也得由你决定,上学放学也不让我自己走,一定要等你接!别人都不这样……” “我没给你机会玩吗?你倒好,骗我!你让我安心了吗?你和别人一样吗?”魏南河反驳。 “我和别人哪里不一样了?我缺胳膊还是断腿了?”乐正七委屈得声音发抖,“我爸都不管我这么多!” 魏南河一连串反问:“你爸当然不管你,他管过你向正常小孩发展,和正常社会接触吗?有教育你做哪些事会被公安抓起来吗?他让你上过学吗?别人家孩子有闲着没事干就跑去挖墓的吗?有吃浆糊的吗?有像你这样屡教不改的吗?” 乐正七说不过别人,哑了半天,总算在魏南河的话里找到一个漏洞,别别扭扭地辩白:“我很久没吃浆糊了……” 魏南河上前捏住他的脖子,“铜剑呢?” 乐正七双手奉上:“完璧归赵……” 魏南河将血迹斑斑的青铜剑丢给一边的阿胜,“去处理一下。” 阿胜冷汗津津接过:小七又宰了什么可怜的畜生? “你又吃了什么野生动物?”魏南河问。 “一条蟒蛇,”杨小空做了一个抱桶的姿势,“这么粗……” 魏南河心惊肉跳:“乐正七!” 乐正七缩起脖子:“明明是小空杀的——” “还学会诬陷人了?真是越来越坏了!”魏南河揪小鸡似地揪上乐正七往木楼走,拎上早已准备好的柳棍,对围观群众暴喝:“看什么看!” 乐正七带着哭腔哀求:“你刚才说不打人的……” “我说了吗?” “说了,大家都听到了。”乐正七望向杨小空:“小空……” 杨小空望天。 “胜哥……”乐正七眼泪汪汪地望向阿胜。 阿胜咳嗽一声,招呼道:“大伙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 乐正七挨了一顿奇怪的体罚——柳棍是用来吓唬人的,魏南河自然舍不得真抽下去,他把乐正七栓在床头,剥了小孩的衣服裤子,拿根羽毛从上挠到下,乐正七又笑又哭:“痒啊……你真变态,打我一顿好了!” “哦?”魏南河一脚踩在床沿,啪地一挥柳棍,“你确定?” “我……”乐正七鼻涕眼泪一起掉,“不要啊——我要爸爸——” 小孩哪儿最怕痒,魏叫兽就会让哪儿更加痒得生不如死,挠了胳肢窝又挠腰,轻重结合,缓急相间,不给一丁点停顿的机会,这可比棍刑要命多了!乐正七喊得声音嘶哑,木楼外的人听到他时高实低的惨叫,皆摇头:可怜的小孩…… 三只土狗窝在一起瑟瑟发抖,黑猫全身炸毛,先是在房外挠门,喵吼喵吼地狂叫,接着爬到窗户外,可惜魏南河早它一步锁紧窗户,黑猫只能徒劳地扒窗嘶吼。 “一只破猫,和我斗?”魏南河不屑。 乐正七全身都晒成了铜色,唯独内裤遮住的地方雪白雪白的,魏南河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不怀好意地磨牙,“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哎呀——痒死了……”乐正七手被领带扎得牢牢的,像炸虾似的蹦跶许久,已经毫无力气了,脸上都是泪痕:“求你放了我吧……” “唉,其实我问了也是白问,这是第几回了?”魏南河俯下身,气定神闲地观赏乐正七的窘相,羽毛滑过他的小腹,滑到两腿之间。 “别再挠那了,我想尿尿……呜呜……”乐正七扭动腰身躲开。 魏南河忽然有些燥热,解开衬衫扣子,低头在小孩的肚皮上啄了一口,“不挠了,换个刑。” 乐正七知道他的意思,能脱离苦海换什么刑都可以啊!不由欣喜地点头:“好好好,换个刑,爱爱吧!”说着张开腿勾住魏南河的脖子。 魏南河的气早就消了,还是板着个脸假正经:“这是什么姿势?这么大的孩子了一点也不害臊!” 乐正七咬咬嘴唇,“我想尿尿……” 呸,死孩子从十五岁开始就用尿遁这一招把魏叔叔玩得团团转!傻子才会再上当!魏南河用羽毛挠挠他软软的小肉虫,“又给我出幺蛾子?” “啊——别挠!真的想尿,不骗你……” “干完再尿。”魏南河翻烙饼似地把他翻过来抱在怀里,蹭下自己的裤子,色情兮兮地上下其手。 乐正七往上挪了挪,抓住床头的栏杆,蹬腿:“我要尿尿,尿完再干!” 魏南河按住他的腰,另一手拢在他身下,“乖孩子,别闹腾!” “憋不住了,放开我!”乐正七绷紧了腿,声音七拐八扭的:“真的,真的……” 魏南河恍若不闻,拉开他的腿,老练地上润滑剂做扩张。乐正七不哭叫了,咬紧下唇憋得脸色潮红,魏南河解开栓在床头的领带,将他抱起来面朝着自己抵在床角,换上真家伙磨磨蹭蹭地往里顶。 乐正七手捂着眼睛,唔唔唔地呻吟了几声,魏南河握住他青涩的器官撸了好几把,见它一点反应都没有,正纳闷着,手心里一热…… 终于,玩出花样了! 魏南河顿了顿,手还没来得及撤回来,小孩哗啦啦把他的手尿湿了,床单上的水迹迅速漫延开来。魏南河哭笑不得,许久都没有说话,乐正七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呜咽:“都和你说了,真的想尿啊……” 白左寒到工瓷坊时,看到院子里晾着一床褥子,上面水印好大一片。 乐正七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粉红色内裤趴在木楼小厅的罗汉塌上,拖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啃西瓜,魏南河坐在他身边,给他擦干了晒脱皮的后背,然后将西瓜皮削成薄片,一片一片地贴上去。 乐正七不安分地扭了扭,“嘶……疼……” 白左寒走进去毫不客气地拿起西瓜就吃:“院子里晾的那床褥子是谁尿的?” 魏南河反问:“是你家褥子吗?” 白左寒一愣:“不是啊。” “那你问个屁!” 白左寒卡壳了一瞬,笑了:“小七,这么大了还尿床?” 乐正七的脸羞成了红苹果,恶言相向:“关你鸟事?” 白左寒把瓜皮一丢,抽张纸巾抹抹嘴巴:“不逗你了,杨小空呢?” 乐正七一提起魏叫兽的走狗就来气,“八成在对面装b堂呗,杨小空,我看错他了!” “不在,我找过了,只有两个漆工。” “那我怎么知道?”乐正七白眼。 白左寒追问:“你们前几天跑哪里去玩了?手机怎么不通?” 乐正七竖中指:“你不会自己去问杨小空?” 魏南河捉住他那根中指,“你再敢伸出来试试!信不信我给你砍掉?” “魏南河,你家小孩缺教养,好好教育。”白左寒没心思多调侃,丢下纸巾,扭头上楼去了。 魏南河护短:“滚!在别人家随地乱丢果皮纸屑,你教养很好?” 杨小空肩背上的脱皮现象比乐正七严重多了,也不知道该涂些什么东西,他只好洗了个冷水澡,翻出以前治漆过敏的药水往身上涂。 白左寒未经人允许便踹开房门,眉毛一挑:“知道回来了?这段时间死哪去了?” 杨小空正照着全身镜涂药,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没回头,继续涂。 白左寒搡他一把,“和你说话!聋了?” 杨小空微笑:“白教授,现在是暑假,我爱去哪里没必要向你汇报。” 白左寒一窒,结结巴巴地说:“你这什么口气?你不是……说好做我助手了吗?” “哦,抱歉,我不做了。”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旋上药水的盖子,“再说,车子不是还你了?” 白左寒被这句话堵得无法应对,直愣愣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猛地惊醒般暴怒地往他脑袋上盖一巴掌,“你这什么态度,想做就做,不想做拍拍屁股就走人?有像你这么当学生的吗?” 杨小空抬手挡了一下,握住白左寒的手腕,脸上挂着温温润润的笑,口气却十分强硬:“白左寒,我和你没关系了,别找我撒泼。” 撒泼?白左寒震惊了,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可笑的话!想质问他:我什么时候撒泼了?可不知怎么搞的,问出来的话是:“我什么时候和你没关系了?” 杨小空从衣柜里拿出件T恤套上,“你还想要我和你维持什么关系?我没你男朋友那么幸运,有钱有地位,有老婆有孩子还有你等他。” 白左寒一阵心酸,上前一步抱住杨小空,顺势按在衣柜上,好声好气地哄骗:“小空,别和我闹脾气,我这段时间一直挂念着你呢……” 杨小空推开他,淡淡说:“谢谢,不过今后你不必挂念了,抱着你的猪和你的钱一个人去等吧,我不奉陪了。” 乐正七趴着打盹,魏南河把他手里的psp抽出来,拿毛巾擦干净他沾满果汁的两只爪子。 白左寒从楼上下来,在小厅门口站了站。 魏南河看着乐正七的睡相,看得很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白左寒。小孩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魏南河用餐巾纸垫在他的脸蛋下面,接着捏住他的手指,轻轻地挨个咬。 白左寒的眼圈有些酸,没法不羡慕那一对儿,这样的甜蜜恩爱,自己曾经拥有过,可惜当时没意识到那一切的美好,方雾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他却没有好好珍惜。流逝掉的时光只能一遍遍回忆,今后不再有了,他舍不得,也不甘心,所以一直在等,然而,是不是等回了方雾,一切都会重新回到原样?他没有把握。 再则,方雾会不会回来? 前几年他很有自信,但自从知道方雾已经有了孩子后,他已经自暴自弃了。 其实,这么多年的等待,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107章 奋斗吧 段杀打开门,眼前站着邻居家的肥狼狗孬孬,那狗原本汪汪大叫,听到开门声亢奋地摇着尾巴,一见段杀便咻地夹住尾巴,掉头跑进卧室里死命往床铺底下挤。 柏为屿从卧室里走出来,惊喜道:“你回来啦!” 段杀看着柏为屿的笑脸,百感交集,他对这个人说爱也不是爱得要死要活,说不爱却又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尤其是有一段日子没见面了,更加觉得对方怎么看怎么可爱。他愣了几秒,面无表情地脱鞋,“嗯。” “这几天跑哪去了?怎么一头的伤?” “你去问夏威就知道了。”段杀懒得解释。 柏为屿跑过来一拳将段杀捶得倒退两步,眼冒金星。段杀惊愕片刻,正要发作,柏为屿又扑上挥出一拳。段杀握住他的拳头,怒道:“你干什么?” 柏为屿嘿嘿一乐,“看到你很高兴啊,打招呼。” 段杀推开他,“神经病吧?这样打招呼!” 柏为屿心情好极了,一点也不在意,勾住段杀的肩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段杀不感兴趣,“说。” “猜猜是哪方面的。” 段杀转头:“爱说不说。” “你真是无趣唉,”柏为屿圈着他的腰,“来,让爷亲一口就告诉你。” 比起说话,段杀更赞同行动,他含住柏为屿的嘴唇,吻了吻,“说吧。” 柏为屿竖中指:“是我亲你,不是你亲我!” 段杀不耐烦:“你有完没完?” “看在你这么急的份上,我就不卖关子了。”柏为屿按耐不住的喜悦,“我和我大伯天天吵,又摔东西又掀桌,我妈总算受不了了,她的口气有点松了,说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一起去看看她。” 段杀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己明明没干什么出轨的事,却有种奇怪的内疚感催逼得他透不过气,他的唇停留在柏为屿额头上,轻声说:“行,你什么时候去,我请假陪你。” 柏为屿傻笑:“你是不是很高兴?” “高兴。”段杀点点头,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后对他再好一点,不要去想武甲了。 “你真扫兴啊!高兴也是死人脸,不高兴也是死人脸,真不好玩!”柏为屿丢给他一串绿檀木佛珠,“喏,给你的。”末了,添上一句:“没有特意去买,便宜货,爱要不要。” 段杀:“那不要了。” 柏为屿赤急白脸地咆哮:“嗷——我找高僧开光的,你敢不要我和你没完!” 于是段杀戴到手腕上,“不适合我。” 柏为屿摸下巴打量片刻,“挺适合,可以收敛你的杀气。” “你有病!”段杀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杯水。 柏为屿将腿横架在他大腿上,“你这几天去哪了?” “不是叫你去问夏威了吗?” 柏为屿一脸怀疑:“为什么得问夏威?难不成你和他偷情了?” “你问段和或乐正七也可以。” “怎么还有小七?”柏为屿更疑惑了。 “一言难尽。” 柏为屿追问:“谁让你一言说尽了?多说几句说清楚嘛。” “你就不能去问别人吗?”段杀没好气。 “你在我面前,我为什么还要去问别人?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段杀哐地把水杯放下,站起来欲走。柏为屿抢先一步把他按倒在沙发上,“喂!你是我男朋友,你去哪了我还得问别人,这是什么逻辑?” 段杀闻言愣了一愣,单手搂住柏为屿,面上的表情柔和多了,他沉默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不知从何说起,便摸出那枚从墓里捡的黄玉珠子。 “给我的?”柏为屿还没等人开口就一把夺过玉珠子,眯眼对着日光灯瞧,“值钱吗?什么货色?哪买的?” “捡的。”段杀如实汇报。 “操啊!捡的?”柏为屿大为不满,但还是揣进裤兜里,“我勉为其难收下了,但不表示我很喜欢。” “不喜欢还我。”段杀冷眼。 “你都给我了还好意思要回去,脸皮怎么这么厚?”柏为屿愤慨异常,揪过段杀气势汹汹地亲了一口,变出一个大笑脸,“谢谢。” 段杀扬了扬嘴角:这小子真是上了发条的活宝! 柏为屿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拉,“笑得再高兴点!” 段杀拎开那两只在自己脸上作威作福的爪子,抱着柏为屿躺倒下来,“别说话,让我抱抱你。” “你不是抱着吗?”柏为屿在他耳边嘀咕:“你说我去新加坡怎么样?那里有学校聘我,条件不错,我去干几年再回来?” 段杀想也不想,“别去,有我养你呢。” 柏为屿故意逗他,“如果我要去呢?” 段杀闷声闷气地说:“我说别去!” 柏为屿以手扶额,做出很伤脑筋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这小气的鼻涕虫最怕寂寞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活哦?” 段杀用手背触了触他的脸,什么都不回答。 柏为屿十二万分臭美地一摊手,“你说,你一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粘人呢?” “别吵。” “当然,我如此优秀,到哪都有人追求,像你这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优点的人是很有危机感的,对吧?” “……别吵。” 柏为屿孜孜不倦地絮叨:“放心,虽然你有性格缺陷,但我会体谅你,尽量为你着想的,我是不是很好啊?哇嘎嘎……” 段杀伸出食指竖在他的唇间,轻轻说:“不要说话,让我安静抱一抱你。” 柏为屿张嘴叼住段杀的手指,嘿嘿直乐,那笑脸傻乎乎的,一丝半点城府都没有。段杀抽出手指,柔柔地抚过对方湿润的嘴唇,两个人相对而视,靠的很近,脸贴着脸感受彼此间的呼吸。浅浅的吻,舌尖软滑的触感,彼此的体温,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恋人……段杀越抱越紧,一切都太美好了,几乎让人沉醉。 柏为屿的爪子伸进段杀衣服里,不老实地摸来摸去,“鼻涕虫,想我了吗?” 想了,看到武甲,就会想柏为屿,多年来沉淀的暗恋情结让他控制不了对武甲的肖想,又心心念念地牵挂着柏为屿,左右摇摆不定,从来没有对自己感到如此陌生过,他言简意赅地说一个字:“想。” 狼狗孬孬还缩在床底下,肥屁股卡住了,不敢乱吠,它哆嗦着探出脑袋,正想爬出来活动一下四爪,客厅里骤然传来骂声:“我天马流星靠啊,弄疼我了!” 接着是一声沉稳的男低音:“别吵,我慢一点……” 孬孬一听这声音,立时吓得腿一软,失禁了,忙不迭划拉四爪缩回床底下,悲戚戚地呜咽两声:“嗷唔……”人家好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柏为屿的呼痛声被段杀摇散了,他攀住段杀的肩,咬牙:“喂……喂……再慢一点……”段杀给他的快感太迅速汹涌了,来得快也去得快,他想要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能细细享受到,让回味再绵长一点。 手机偏在这时候响起来,柏为屿欲求不满地嘟囔一句:“你的?” 段杀充耳不闻,“别管。” 两个人又翻来覆去地干了几分钟,手机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震动得从沙发上摔了下去,还响!段杀忍无可忍,捞起来接通,煞气迫人地压低声音:“什么事?” 电话那一头,段和哭丧着脸:“哥,夏威把钱包弄丢了,我们没钱吃饭了,可以去你家吃吗?” “现在没空。”段杀斩钉截铁。 “唔……银行卡也没有了,明天才能去挂失,你借我点钱吧……” “明天再说。” “那我们今天就没饭吃了……” 段杀冷哼一声,“一个小时后再说。” “可是……” 段杀没听他说完就把手机关机,搂紧柏为屿有力地抽|送。柏为屿揪住他的头发,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还能撑一个小时?吹牛!” 段杀饥渴地堵住他的嘴唇吮咬,“别吵。”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柏为屿的,柏为屿翻白眼:“一定是夏威……” 果然,手机接通,夏威的抽噎声如悲如泣:“小屿……” “你的钱包丢了是吧我知道了一个小时后我给你打电话老子正在干正事你他妈再打搅我我一毛钱都不借给你让你吃屎去,滚吧——”柏为屿一口气说完摔了手机,恨声对段杀说:“我们继续!” 段杀无语:你小子比我还猴急…… 夏威连钱包带钥匙全弄丢了,两个倒霉鬼没钱找开锁师傅,家都没回,肚子饿得咕噜噜叫,段和坐在段杀家楼下的电梯走道口,看一眼时间,垂头丧气地说:“还有十五分钟。” “我们要了钱就走行吗?我实在不想见你哥那副德行。”夏威衣裳褴褛地蹲在离他不远的垃圾桶旁边,捡了只烟头,若无其事地叼上,点燃吸一口,“和哥哥,我想吃肉。” 段和有气无力地回答他:“等要到钱再说吧……呃,你哪来的烟?” “……”夏威一口气把烟头抽了个干干净净,“嗯,你说什么?” 段和瘸着腿走过来,一拳把夏威打得满地找牙,“我让你捡垃圾桶里的东西吃!” 夏威连连摆手:“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垃圾桶里捡的……” 段和阴沉着脸:“那你从哪弄的?你还有钱买烟?” 夏威蜷在墙角划圈圈,“我,我明明是在垃圾桶外面捡的……” 段和抬脚一通狂踩:“我让你捡!我让你捡!给我把烟戒了!” “啊啊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啊……”夏威抱着他的腿,“不捡了不捡了,和哥哥,你腿还没好,别动怒啊……” 段和扶着墙走回来坐下,累得气喘吁吁,“你个不长记性的,我真被你气死了……”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走出来一群人,其中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好奇地盯着夏威看。夏威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小声对段和说:“看到没有?哪怕我穿成这样还是掩盖不了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连小孩子都抵挡不住我的魅力,难怪以前人人都叫我人间杀器威猛独帅。” 小女孩蹬蹬蹬跑过来,丢给夏威一块钱硬币,跑走了。 段和:“……” 夏威:“……” 段和无声地挪了挪,离夏威能有多远就多远,忍了片刻,没忍住,低头将脸埋进手臂里抽筋似的狂笑不止,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夏威迎风而蹲,脏脸上有两行清泪,他收起硬币,把自己的头发抓得更乱,捡几根烟头插在乱发里,蹲着挪到了电梯门口去,接着摸出个缺了柄的平底锅放在面前。 段和:“……” 柏为屿洗完澡,蔫蔫地枕在段杀腿上翻点餐小册,“点什么吃?” “随你。”段杀用毛巾擦擦他湿漉漉的脑袋,“去把裤子穿起来,一会儿段和他们会过来。” 柏为屿大咧咧地叉开腿,“这不是还没来嘛!不然等他们来了一起点?” “不用,给他们点钱让他们滚。”段杀想起夏威就倒胃口。 柏为屿歪歪脑袋,蓦地想起了什么,“喂,我要当自由艺术家了。” “嗯。”段杀没反应。 “我如果大半年也卖不出一幅画,你养我。”柏为屿忐忑不安地望定段杀,“是你答应的哦!” 段杀扭开头,“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嗷——”柏为屿一蹦老高:“你敢说你没说过?” “忘记了。”段杀发现自己心眼太坏了,他就是喜欢看柏为屿一惊一乍地生气。 柏为屿捡条裤子穿上,竖中指:“你有种!我去新加坡了,你别后悔!” 段杀轻而易举地把他捞回来按在身下,“和你开玩笑的。” 柏为屿指着他的死人脸,“有人用你这种表情开玩笑吗?”揪住他的脸皮拉扯,“给我笑!给我笑!” 门铃响了,段杀耍完人心情愉悦地打开房门,段和站在门口,抹着眼泪,“呜呜呜,我要和夏威分手!” 段杀点头表示赞同:“好主意,他又怎么你了?” 段和哭着说:“他在你家楼下装乞丐讨饭,好丢人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段杀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塞给他,赶鸡似地挥挥手,“滚,滚!” 柏为屿探脑袋:“发生什么事了?” “没,别理他们!”段杀拍上门,觉得不放心,还反锁了,之后抱着柏为屿的脑袋亲了亲:这小子又香又可爱,万一和夏威呆久了怕是要演变成段和那样的悲剧!于是,他添上一句:“以后少和夏威玩!” 假期很快过去了,柏为屿活跃在各个展览中,说他投机炒作也好,说他是才华横溢也罢,如今他成了漆画界最年轻也最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一跃数级,将同辈的新人远远地甩出几条大街。界内已默认柏为屿为曹铜鹤接班人,而他也十分给恩师争脸,收揽了许多奖项,作品质量虽然毛躁了点,但其思想表达和风格的震撼性有目共睹,故而脱颖而出获得殊荣是无人不服的。 杨小空在抢尽风头的师兄后面一步一个脚印地琢磨漆性和技法,默默无闻,不为他人所扰,闲暇时间全抽去研究瓷片儿,没人知道他的领悟,全当他是玩物丧志。 乐正七还是老样子,游手好闲等开学;夏威则被段和关在家里备考,终日痛苦地揪着头发做历年试题,大叹我的自由小鸟一去不复返! 生活就是这么现实,段和常说:要么亡命天涯饥一餐饱一餐,要么有个固定工作温饱不愁,你选吧,选前者我们拜拜,选后者你是家里的大爷,我什么都听你的。 夏威眼里含着两泡大大的泪水,含恨继续做历年试题,目标宏伟——为了当大爷,奋斗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部已开 下部简介: 千年的天价沉香木棺,大家说好不打它的主意,最后竟然落到了奸商杜佑山手里,故事从这里发生转折,下部没有盗墓,依然披着伪艺术伪仿古的皮,讲的是好男人们和坏男人们勾搭成奸后的故事。 杨小空开天眼平步青云;自恋狂柏为屿得失难料;另外,上大学学着融入社会的乐正七和被迫考公务员的夏威,这两只难以驯化的野兽还会联手出什么幺蛾子? 借用挑灯夜读同学长评里的一句话,这是一群小P孩的成长血泪史。 END 狼亲狈友·下部 作者:恩顾 文案: 千年的天价沉香木棺,大家说好不打它的主意,最后竟然落到了奸商杜佑山手里,故事从这里发生转折,下部没有盗墓,依然披着伪艺术伪仿古的皮,讲的是好男人们和坏男人们勾搭成奸后的故事。 杨小空开天眼平步青云;自恋狂柏为屿得失难料;另外,上大学融入社会的乐正七和被迫考公务员的夏威,这两只难以驯化的野兽还会联手出什么幺蛾子? 借用挑灯夜读同学长评里的一句话,这是一群小P孩的成长血泪史。 本文极少女性出现,会向全民bl的情况发展,雷此者慎入! 另:涉及任何组织、单位、事件,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平步青云天之骄子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小空,柏为屿,乐正七,夏威┃配角:魏南河,段和,段杀,白左寒,杜佑山,武甲 第108章 年复一年的开学 九月份开学,小朋友们个个愁云惨雾——十个小孩八个痛恨上课,另外,作业没有做完也是个要命的事儿。杜卯扯着杜寅声泪俱下:“哥,你帮我做作业啦,做不完姓杜的会打我啊!” 杜寅很为难:“可是有两本唉,你一本也没做完,抄也来不及了……” “那,那,那怎么办?姓杜的和武叔叔马上要回来了!”杜卯咬着笔头,眼睛一亮:“和他说我们的作业只有一本,你分我一本不就可以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杜卯夺过杜寅的作业本,刷刷刷写上自己的大名,笔一丢,杜佑山状翘脚嚣张地说:“看到没有?杜寅,你得多用用脑子。” 杜寅:“……” 原本都是武甲负责检查孩子的作业,自从杜佑山下定决定做居家好男人之后,儿子的事他样样过问,武甲深深地无奈了,只能警惕地提防他动手打人。 当晚,杜佑山翻看着儿子的作业本,笑嘻嘻地说:“宝贝,你看咱儿子的字写的多工整,瞧瞧,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那字可没这么好看……就像……”点了点作业本封面上大喇喇的“杜卯”俩字,哈哈大笑:“就像这字一样,难看的要死!” 武甲觉得自己额头上有一滴冷汗滑落。 杜佑山一愣,把那本作业本里外又翻一遍,杀气腾腾地走进孩子房里,“哪个是杜卯?” 杜寅看看杜卯,杜卯看看杜寅,两人异口同声:“我!” “哎呀哈!”杜佑山将烟啐到地上,操起衣架,“杜寅又死了?” 武甲上前一步,夺过衣架挡在父子三人中间,呵斥道:“杜寅,别掺和!到我这里来。” 两个孩子齐齐张开手臂扑向武甲:“武叔叔,我是杜寅,我是我是……” 杜佑山好笑:“哈!这回换杜卯死啦?” 武甲揽过杜寅,拎起杜卯推出去,脸色一肃:“你少给我装!站好,和你爸解释怎么回事!” 杜卯抽抽噎噎:“我作业没有做完,拿哥哥的作业本骗你们的……” “这不是重点!”杜佑山疯狗咬人般咆哮:“你的字怎么这么丑?看看你哥的字,再看看你的字!狗爪都扒不出这么难看的字!” 武甲劝道:“算了,他还小,以后可以练的。” “狗屎!你就会护着他!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字是全班最漂亮的——不!全校比赛都是一等奖!这和年龄根本没关系!”杜佑山吹牛不打草稿。 “我知道,可是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很少,你不能苛求别人也同样优秀。”武甲平静地看着他:喂,你刚才明明说杜卯的字像你了,别说话跟放屁一样放完就忘行不? 这马屁不动声色地拍得杜佑山舒服极了,他不阴不阳地怪笑三声,气消了一大半。 杜卯的作业等于完全没有做,一晚上也赶不出来,没法子,只好让他先去睡觉,武甲揉揉太阳穴,烦恼明天送孩子去上课又要听那个班主任的唠叨。 孩子的亲爹反倒从来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他只穿了条内裤恶霸状瘫在床上抖着腿,一手拿遥控,一手捏着烟,吞云吐雾地看着电视。 武甲在厕所里磨磨蹭蹭地刷牙,从电视一个频道接一个频道地快速转换的嘈杂声音就能推测杜佑山正耐着性子等他。 今晚又不得安宁了。 杜佑山等得不耐烦,走到厕所里从背后圈着他的腰,嗅了嗅他的脸,亲亲昵昵地说:“明天送完孩子,到仓库来一趟。” 武甲漱口,漫不经心地应道:“是。” 杜佑山摸着他的腰腹,“以后别说是。” “那说什么?” 杜佑山咬咬他的耳朵:“说‘好’。” “好。”武甲及时改口。 “你看,我最近对你这么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对我冷冰冰的,”杜佑山搂着武甲摇晃:“不见你对我有个笑脸,那两个小孩真的比我还好吗?” 武甲觉得杜佑山这人真是太可笑了,他不想说太多废话,于是对着镜子里的杜佑山笑了一下。 开学报道,学生挨个到研究生处按了指纹签到,照例有一场新学期动员会,杨小空坐在会议室最角落的位置,没心思去听讲台上的各系老师发表演说。他开会之前去了趟学校图书馆,见新进了几本关于古瓷的书,便借来看看,哪想那些书实在没什么新意,他翻了翻,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不用看图例的解析了,只扫一眼图片,平面图案中器物的立体形态便可出现在脑海中,甚至连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触感都能体会到。 陈诚实从前排位置一溜烟跑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小空,你前一段跑哪去了?” “没去哪,我在曹老的工作室做漆画。”杨小空笑笑,“陈师兄,你晒黑了。” “你也黑了,呵呵……”陈诚实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脸,嘀咕道:“你不知道啊,你走了后,白教授把所有手手脚脚丢给我做了,害我做了几百个手脚,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向他通风报信的……” 杨小空问:“你现在还怕做手脚吗?” “那倒不怕了,现在眼睛一闭满脑子都是手脚的结构,我的速写都可以出一本书了,娘的……”陈诚实往下滑了滑,姿势难看地抖着腿,“白教授那儿还有一个主题没做完,你什么时候去帮忙?” “看情况吧,”杨小空合上手里的书,“陈师兄,你最近还有跟踪白教授吗?” 讲台上,轮到雕塑系学科代表白左寒教授说话,陈诚实左右旁顾一番,确定没人后,低声道:“说这么难听干什么?我哪有跟踪?” 杨小空遥遥地望着白左寒,眼神里含着笑意,“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看到他和别人过多接触?” 陈诚实想了想,摇头:“他最近心情不好,独来独往的,我们都不敢惹他。” 杨小空听说白左寒心情不好,登时心情舒畅,掏出一把棉花糖,“陈师兄,你吃吗?” 陈诚实乐不屁颠接过来,“吃!吃!谢谢!” 杨小空的语气和笑容同样纯良无害,“陈师兄,其实我也很好奇白教授的情夫是谁,你是他唯一的研究生,他的行踪你一定最清楚,今后有什么好玩的事记得告诉我。” 陈诚实不疑有他,轻搡了一把杨小空,“嘿,看不出你小子也挺八卦。” 会议室楼下的大礼堂,正举行本科生开学典礼。与楼上装修豪华、配备中央空调的多媒体会议室不同,大礼堂原本是个巨大的电影放映厅,没有空调,两壁和顶上挂满老旧的风扇,呼啦啦响个不绝,依然吹不散九月初严热憋闷的气流。 讲台前摆了一排红红绿绿的地瓜花,花丛后是更加充满乡土风格的主席台,一行校领导坐在主席台后声嘶力竭地发表演说:“我们要培养的!是!具有!创造性的!新世纪人才——” 停顿三秒,台下的学生呱唧呱唧鼓掌,校记者团和校电台的闪光灯啪嚓啪嚓亮成一串,校领导抹把汗:“现在!请党委书记!讲话!大家鼓掌!” 礼堂里没有椅子,学生们席地而坐,嗡嗡嗡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乐正七坐在人群里,抱着头自言自语:“讲够没有啊?妈的……”他热得满头冒汗,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流,将T恤都浸湿了。 魏南河做为装饰组学科代表人,在楼上会议室三句两句发表完讲话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跑到楼下礼堂的窗外走来走去,他自然是没法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看到他家孩子,只能站在阳光下旁听校领导没完没了的演说。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上学,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学好知识……”这都是些什么废话啊!党委书记也很痛苦,他的演说稿是秘书给写的,写的是什么垃圾?厚厚一叠A4打印纸,好像永远都念不完了!“我们来说说第三点的第二小点……” 乐正七拉起T恤擦擦脸上的汗,掏出手机玩游戏。 “……刚才,我们说的是第三点的第二小点的A点……现在!我们说……咳,刚才那个是大A,现在我们说大A点的a小点……”党委书记快哭了:什么时候能念完啊?我想回家! 魏南河杵在将近四十度的室外,汗如雨下,他扯扯松领带,抹一把满脸的汗,气得快要吐血:操啊!说够没有?我家孩子中暑了我和你没完! 乐正七老僧入定状,几乎麻木了,专心玩游戏。 一个上午过去了,研究生处的会议早结束了,本科生这里的开学典礼还在死气沉沉地进行中,最后一个校领导俨然饿得不想多动弹嘴皮子:“我就说三句话:为响应最新号召,构建和谐部队和谐校园,强健体魄,锻炼意志,新生军训时间由一个月延长为两个月,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在操场集合,有铁皮卡车把你们运到码头,我们坐轮渡到岛上练兵基地!这是全封闭式军训,食宿全包,大家就不用带钱了,带了钱也没处买东西!给大家一天时间准备,除了生活用品以外,什么都不许带,扑克、零食、游戏机等东西被教官看到一律没收!今天就到这里,解散!” 礼堂里轰地闹开了,学生们个个叫苦连天,乐正七无知地旁顾左右痛不欲生的同学们,不解:荒岛军训多好玩,你们不喜欢吗? 魏南河愕然:有没搞错?两个月的全封闭军训?疯了吧? 武甲一大早送孩子去学校上课,被杜卯的班主任逮住好一顿说教,什么孩子的学习习惯是需要家长配合教育的,孩子的性格脾气是需要家长潜移默化的,呱啦呱啦,没完没了。 没错,老师说的都是真理,可武甲想想杜佑山那副仗势欺人、喜怒无常的的德性,摇摇头,第一次体会到后天努力相对于先天遗传来说,真的太微不足道了,杜卯怎么教育都不起作用,注定会发展成杜佑山第二。 这是一个惨绝人寰的悲剧! 杜佑山的仓库在郊区,放眼望去是一片高高的围墙,围墙内圈养一批恶狗和荷枪实弹的保安,再往内又是一堵矮围墙,拉了电网,电网以内里三层外三层的保安轮流巡逻几栋很不起眼的矮平房。杜佑山手上的稀世珍宝与魏南河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单纯说他是文化汉奸其实挺冤枉。这个人极度矛盾,喜怒无常,好恶模糊,不像魏南河那么有原则,魏南河是铁公鸡,只进不出,杜佑山则是以藏养藏,倒手一件文物之前会精打细算一番,倒出去一件,必然会用这笔钱倒回来十件,故而十几年下来,这些平房里面的东西抵得上五个博物馆里的珍藏。 几扇铁门在武甲的车前逐层打开,又在车子后面一层一层合上,杜佑山站在平房前,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来,给你看好东西。” 武甲将车斜停在树下,下车问道:“你又弄到什么东西了?” “你看了就知道。”杜佑山走在前面,一路有保安给他把铁门打开。这平房从外面看普通至极,而里面全是钢铁结构,包含十几间仓库,每间仓库至少配两扇全壁铁门。 一间仓库前,巨大的铁门缓缓开启,刺耳的声音刮着耳膜,武甲从缝隙中看到了那不久前还搁在墓里的沉香木棺,如今它被一个玻璃罩罩住,四面的灯光直捅捅照在上面,棺木纹路清晰可见。 武甲愣了许久,铁门全打开了,杜佑山几步走近玻璃罩,眼神戏谑,“我根据你的描述,没有沿墓道走,雇人直接从山的正面炸进墓里,有你先探过路,把这玩意儿抬出来并不费劲。” 武甲走过去扶着玻璃罩,默默地看着那天价的木棺,棺里的尸骨和铜镜都不见了。 他之所以向杜佑山如实汇报唐墓的情况,一方面认定进墓太艰难,他们又把洞口堵起来了,再进去的可能性为零,况且这件棺材笨重巨大,根本不可能通过狭窄的石缝;另一方面则单纯地以为棺材这种东西杜佑山好歹忌讳些,不会去动它,哪料他还是低估了杜佑山的无下限人品。 “放心,连着那半块铜镜给她一起就地埋了。”杜佑山绕过木棺,一拍墙上的开关,玻璃罩里的灯全亮起来,武甲浅浅地皱了眉,闷气堵在胸口,他动了动嘴唇,冷然道:“杜老板,我劝过你好几回了,请给杜卯和杜寅积一点阴德。”说完,转头出了仓库。 第109章 灵光闪现 “我要去军训了耶耶!”乐正七从学校回来,兴奋得形象全无,满屋子乱跑。T恤、内裤、毛巾、牙刷、拖鞋……怎么有这么多东西要准备? 魏南河苦笑:“乖,先吃饭,吃完我帮你准备。” 乐正七乐不可支地应了声,跑过来搂着魏南河:“要不要带被子?” “这么热的天,带被子干什么?” “晚上睡觉没有空调吗?” “你做梦!有风扇给你就不错了!”魏南河敲敲小孩的脑袋,拉着他的手往楼下走,“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不能做的事,你都记得了吗?” 乐正七心不在焉地答道:“记得。” “一定要记得!管住你的嘴和手!”魏南河威胁:“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干了什么不该干的,吓到同学,你就别想军训了,立刻会被送回来。” 乐正七坚定地点头:“嗯!保证管住自己!” 两个人没有分开过两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乐正七还没有走,魏南河就已经挂心得茶饭不思,他回头看小孩一眼,停住了脚步,“这么高兴?” “是啊,哈哈。”乐正七傻笑。 魏南河刚得知这消息时寻思着给小孩开个假病历推掉军训呢,得,真这么做了,乐正七非和他拼命! 杨小空恰巧经过楼梯口,仰头看着他们俩,“小七,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要去军训了!”乐正七三步并作两步蹦下楼,“军训好玩吧?” 杨小空摇头:“一点都不好玩。” 乐正七不信:“骗人……” 杨小空一笑:“你自己去体会就知道了。”说完看向魏南河,“魏师兄,你和省博物院的人很熟吗?” 魏南河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于是照实说:“挺熟的,什么事?” “省博物院里那些很少拿出来展的东西,你都看过吗?”杨小空追问。 “看过,有什么不妥吗?” “没,以前我总认定博物院里的东西都是正儿八经的老货。”杨小空几步走上台阶,递给魏南河一本博物院周年展的宣传,“今天去看了一下,有点奇怪。” 魏南河干笑两声,“你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这些东西不是正儿八经的老货。” 杨小空有些犹豫,手指着宣传册内页的一把康熙描金粉彩茶壶:“你确定?” 魏南河面上的笑意浅了,“小空,你到底想说什么?” 博物院里的东西确实有不少备份,真东西运到外地展出,一次两次可以在运输过程和展厅安全上多留意,次数多了难保不出意外,尤其是托运去海外展览,且不说遗失这种重大失误,只稍微磕碰一下都是要人命的。做一个以假乱真的仿品比投保险划算得多,而且一劳永逸,那些备份有一部分是出自工瓷坊,肉眼看不出,碳十四鉴定不了,来个全球巡回展都万无一失,外行看热闹,内行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杨小空心虚气短地说:“魏师兄,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趁保安不注意爬到防护栏里摸了摸,觉得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杨小空挠头:“说不上来。” 魏南河把宣传册还给他,“我瞧你挺稳重的,什么时候变得像为屿和小七一样毛手毛脚?以后别乱摸,摸碎了卖掉你都赔不起。” 乐正七重复:“卖掉你都赔不起!” “魏师兄……”杨小空局促地低下头:“段和是不是可以随时进你的地下室参观?” “那不是参观,是研究学习,他有课题要做。”魏南河纠正。 杨小空试探性地问:“地下室也能对我开放吗?” 魏南河顿了顿,失笑:“怎么,你也要研究学习?” 杨小空煞有介事地点头。 乐正七用胳膊肘顶他,危言耸听:“你别!魏叫兽小气的要死,你给他弄坏什么他会打你的!连我他都不让随便进,我才懒得进呢,呸!” 魏南河呵斥:“乐正七,你说我坏话能不能躲远点说?” “我什么都不会弄坏的!我保证!”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魏南河。 魏南河若有所思地点了头,“行,我有空给你配一套钥匙,你小心点,少了什么或摔了什么……”他又想了想,拍拍杨小空的肩,“就算卖了你赔不起,我也会把你卖掉的。” 第二天,乐正七肩上一大袋,魏南河手上两大袋,乐正七不满地嚷嚷:“那一袋不要了!老师说不能带零食。” 魏南河把旅行包丢进车子后备箱,“我说了算!” 乐正七白眼:“你刚才还说一切听老师的。” 魏南河面不改色:“我不在的时候听老师的,我在的时候天王老子也要听我的。” 乐正七咬了一下嘴唇,“你真专制。” 魏南河不理他,扭头唤道:“小空,我们要走了!” “来了来了!”杨小空搭顺风车一起去系里上大课,听到喊声忙跑出来,蹬上吉普后座,回头一看后箱,“呵,带什么带了这么多?小七腰都会压弯的。” 乐正七气鼓鼓的,“不知道!” 美术学院在校区最角落,所以先送乐正七去操场。校操场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学生,喧闹不止,各系带队老师拿着个喇叭,哇啦啦喊人,魏南河开车在场外溜达一圈,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真不知道怎么找文博系的集合点。 信息技术学院的辅导员喊得声音嘶哑:“信技院的,到这里排队——信技院——信技院——” 农学院的带队辅导员是个女的,举着手挥舞呐喊:“农学院!农学院!植物站我这里,动物站在植物后面——” 乐正七噗嗤乐了,“挺有趣。” 操场外停着一行向部队借的铁皮卡车,后斗上没有座位,纯粹是运送货物用的,先集合完毕清点好人数的系,由辅导员率领学生爬上卡车,像运猪仔似的运走了。 乐正七欢乐得手舞足蹈:“真好玩!” 杨小空年年都能看到这一出,觉不出有什么好玩。魏南河摇头:乡下孩子进城就是这样,看到什么都好玩。 好不容易找到文博系的集合点,乐正七扯扯魏南河:“你看,别人都没有带这么多行李,我居然有三个包!” “别人别人,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一不偷二不抢,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可是,女孩子们也只带一个包……”乐正七一把抱住魏南河的腰,“我也只带一个嘛!牛奶什么的不带了!别人会取笑我婆婆妈妈的!” 魏南河不怒自威:“谁敢取笑你?你告诉我!” 杨小空插嘴:“魏师兄,你由小七去吧,他不小了,得学着照顾好自己。” 魏南河沉默片刻,下车打开后箱,一阵捣鼓,拆开一小箱牛奶,往旅行袋里硬塞进去,“那就带两个包,不能再少了。” 乐正七拽着旅行包背带,勉强答应了:“好吧。” “牛奶每天晚上喝一杯,手机记得充电,我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哦,还有,我问过了,那岛上有一家小卖铺,你饿了及时买点东西吃,军训规定不许卖零食,你偷偷买,别被其他同学看到……”魏南河唠叨个没完,弯下腰提包。 乐正七挡住他,“别人都没有家长送,更没有家长帮提包的!” “又是别人!”魏南河正要发作,看到乐正七哀求的眼神,只好忍气吞声地嘱咐:“好好好,你的包太重,有认识新朋友的话叫他们帮你提。” 乐正七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随口应:“哦,哦。” 杨小空无奈:魏师兄,你家孩子是孩子,别人家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历史系的集合点就在旁边,乐正七把行李包随地一放便被崔颦招呼走了,魏南河向带队辅导员要了手机号回来,四下打转也找不到他家小孩,只找到两个行李包,气坏了:东西就丢在这,不怕别人偷走吗啊?不懂事的家伙! 乐正七扛了一个挎包颠儿颠儿跑回来,傻乎乎地笑,“小颦多带了一个包,我帮她背一个。” 魏南河吐血三升:你这欠操的死小孩!要不是在外头,我非揍你!我心疼你,你他妈跑去心疼别人! 送走乐正七,魏南河把杨小空送到系里,然后一看时间,十点钟他有一堂讲座,现在时间还早,于是掉转车,去青教楼找段和谈谈课题。 段和家那只倒霉催的假道士已经被锁在家里半个月没有出门了,看到客人异常兴奋,人来疯状端茶递水,段和温和地笑着说:“夏威,不需要麻烦你,你到里面那间屋子去做历年真题吧。” “我能休息休息吗?”夏威揪着衣角。 “你从起床到现在只念了十五分钟,想休息多久?”段和的笑容中隐现杀气。 夏威垂头丧气地拎上书本,夹住尾巴躲里屋去了。 魏南河表示抱歉:“真不好意思,打搅了。” “没的事,那小子多动症,逮住一只蟑螂都能玩半天。”段和抽出一叠装订好的打印纸,“魏教授,你看看,一稿已经修正过了。根据你的理论和思路走,确实没那么学术腔,比较易懂,加上图例丰富,普通古玩爱好者也能看明白。” “哪里哪里,多亏你专业理论强,文笔又好。”魏南河客气了一句,翻翻手里的文稿,见唐青花的图例多了一个,疑道:“这个瓷片是你们文博系的?” 段和扫了一眼,“不呢,我们文博系哪会有这么珍贵的标本,就是上个月在那个唐墓里捡的。”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从墓里带出来的瓷片,“放我这没用,不如给你吧。” 魏南河谢了声,捏在手里摩挲观察——纹饰和发色没有他从海外淘回来的那三片典型,这种稀有品种疑问颇多,若不是从墓里捡出来的,还真的不能肯定是唐青花。“可惜了,你们没有看到全品。” “其实我特地留意了民国那些盗墓者身边的东西,青瓷和白瓷碎片满地都是,混着几片唐三彩,青花没有再看到。”段和转动着手里的笔,遗憾道:“或许墓里原本就只有一两件青花,还被民国的丘八磕破了一件。” 魏南河十分痛心,“简直是暴殄天物,我极不赞同这种形式的盗墓!” 段和从书桌上捡了张报纸,替魏南河把瓷片包起来,“没办法,夏威这种粗人太多。说来,捡到这片挺巧合的,要不是小空提醒我们是唐青花,我们就错过它了。” 魏南河一挑眉毛:“小空?” “是呢,我没经验,以为是明初的东西,夏威都丢掉它了,亏了小空一口咬定这是唐青花,我才多看两眼。” “小空?他的理由是什么?”魏南河不可思议:我都看走眼过,不能确定的东西还送去做科学鉴定,他凭什么一口咬定? 段和耸肩:“我也问过,他说不上理由,就摸了摸,说凭感觉。” 魏南河愕然,回想杨小空说过的话,脑子里猛地出现一种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可能性:难不成我爸说的开天眼,真有其事? 第110章 啃下白莲花 杨小空上完课到图书馆去把书还了,顺便到教师资料室逛一逛。资料室两层,下面一层是昂贵的外文书籍,上面一层排满玻璃橱窗,是古籍珍本之类,整个空间只有黑压压的书柜和书,人烟稀少,关卡也极为严格,普通学生不能进入,研究生和博士生可以凭学生证阅览或拍资料,但不能将任何书带出门,只有老师才能按规定借走几本。 一些纯艺术类书籍,外文图书确实比国内印刷精美得多,不是崇洋媚外,就拿克林姆特的部分画作来说,他大量运用蛋彩、金箔、螺钿、沥粉等特殊材料,真品定然是光彩四溢,一般油画永远无法表达这样的色彩感触。而外文书籍中的图例拍的是一手真品,能将表现技法反映出百分五十,国内的书籍则是扫描外文书籍中的图例,再差一点的书是翻拍扫描图片,这样一轮一轮翻拍下来,最后展示在我们眼前的,只不过是一副色调鲜丽的油画罢了,其中精髓完全没法体现。 新的学期,学校总是会进一批新资料,杨小空看完两本新进的印象派画册,溜达到文博系的书架下,找到一本克拉克瓷图例,便靠在书架边认真翻看,可惜下面的英文解析看不太懂,又没法借回去查字典。 一抬头,看到白左寒站在美术类书籍那,直愣愣地往这儿看。 两个人目光相遇,白左寒吓了一大跳,忙扭开头一脸若无其事。 杨小空垂下眼帘,将手中的书翻一页看,再一抬头,白左寒还站在原处,鬼鬼祟祟地看着他。 杨小空退到书架后面,消失在白左寒的视线中。 白左寒发急:死羊,让我看一看会死吗?小气! 杨小空退了好几个书架,白左寒失了魂般跟过去,两个人在书架间玩捉迷藏,白左寒跟了一会儿,停下脚步,自嘲地笑了笑,叹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这一扭头,吓得差点失禁!杨小空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 白左寒脸色煞白地扶着书柜连连后退:“你跟踪我?” “这句话应该我说吧,白教授。”杨小空大大方方地走近他,开门见山道:“白教授,我想借这本书,用一下你的工作证。” 白左寒十分意外:“啊?哦,好……”转念一想,放下脸来,“你想借就借吗?我和你没关系。” 杨小空笑盈盈地说:“白教授,你今天怎么开甲壳虫?” “关你什么事?” “听说你的咪咪虎昨天被撞碎了眼睛?” 白左寒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在哪被撞的呢,那条街好像离天元酒店不远呀。”杨小空靠近一步,声音不大不小,在寂静的资料室里显得尤其刺耳,“你又去看脱衣舞表演了?又被人灌了掺酒的蜜桃汁?” 白左寒一跳老高,捂住杨小空的嘴巴按在书架上,旁顾左右确定没人听到,这才压低声音威胁:“你想怎样?” 杨小空微笑,“我想借一下你的工作证。” 白左寒恼羞成怒:“不借!” 杨小空不说话,那笑容里带着揶揄的意味。 白左寒发毛:“你笑什么笑?” 杨小空笑,“没有我日子很难过吧?你最近心情不好?” “放你妈屁!”白左寒指着他的鼻子:“不许笑!” “我没笑。” “你明明在笑!” “那好吧,我笑了,”杨小空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笑的就是你,你能怎样?” 白左寒哑然:“……” “我笑你欲求不满呢,看脱衣舞看得那么开心。” “……” “我笑你二百五呢,表面上装出一副冷艳高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白莲花。” 白左寒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你……” “我笑你冒傻劲呢,你养的那只猪真是物似主人形,除了它黑你白,没什么区别了。” “你!!”白左寒气绝:你骂我就骂我了,来福又没有惹你,你干嘛骂它? “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不反驳我?”杨小空歪歪头,“我笑你犯贱呢,别人都不要你了,你还死乞白赖的……” “够了!”白左寒喝止道:“杨小空,你别太过分! 杨小空一把揪过白左寒,“我还没有说完,他都不要你了,你还死乞白赖的等他回来,你贱不贱?” 白左寒惊怒交加:“你这死小孩到底想干什么!” 杨小空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用命令的口吻说:“我要你别再叫我小孩,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别想别人。” “我……”白左寒惊吓不小,结结巴巴地说:“你……” 杨小空一脸淡然:“你只要点头。” 白左寒下意识点了点头。 杨小空扬了扬嘴角,软软糯糯的笑意在脸上荡开,又变成了一只好欺负的绵羊,“白教授,只要你认个错,我就不计较了。” 白左寒糊里糊涂地说:“我错了……” 我错了,错在一直把你当成羊! 魏南河在系里没找着他那开天眼的小师弟,给柏为屿打电话:“喂!你在哪?” 柏为屿回答:“我还能在哪?在装b堂赶画呗,什么事?” “小空回去没有?” “没啊。” “这死孩子,找不到他人,手机也不通。” “他还能去哪?图书馆、资料室……”柏为屿怪笑两声:“说不定和白教授在哪个旮旯角里翻云覆雨呢,咩哈哈哈哈……” 魏南河嗤之以鼻:“人家小空是多正派的好孩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不要脸吗?” 柏为屿悻悻道:“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么。魏师兄,你找他什么事那么急?” “嗯,是有大事,小空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魏南河寻思着这两个师弟感情最好,其中一个有什么动向,另一个肯定知道。 “说过什么?我和他说的话多了,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他整天摸的那些瓷片。” 柏为屿气不打一处来,“说起这个我就恼火!他好好的漆画不做,整天摸那些个破瓷片!也不想想自己的专业是什么!我叫他给我把那两块板……” “行了行了!”魏南河截断他的话头,态度恶劣:“跟你说你也不懂,对牛弹琴。”说完就把手机合上了。 柏为屿暴跳如雷,抬手正要摔手机,想想手机摔了还得再花钱买,舍不得,于是抓起发刷摔出老远:“我飞天霹雳靠!你做你的瓷器,我做我的漆画,我能听你弹琴就不错了!大师兄了不起啊?啊呸!” 柏为屿说的还真没错,杨小空和白左寒谈没几句就啃上了,大白天的,两个人在静物储藏室里抱在一起吻得火热,白左寒是真的真的欲求不满,他把杨小空按在模特台上,细细碎碎地吻了个遍。布满灰尘的厚窗帘挡住了阳光,只从边角露出一丝光线,门外偶尔有路人来去的脚步声,杨小空翻身侧抱着白左寒,轻轻笑:“有人……” “别怕,我反锁了。”白左寒饥渴得等不及回家再做全套,把杨小空按回去继续搓揉。 两个人的裤子蹭到膝盖以下,四条腿赤|裸裸地交缠在一起,闷热的空气裹着昏暗的光线,杨小空望着他的眼神软得像棉花糖,甜得发腻,“我不怕,被人知道我也不在乎,我怕你会在乎。” “我不在乎。”白左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陷得太深,他的原则和底线,都不在乎了! 杨小空跪起来脱掉T恤,充满诱惑力的年轻身体偏瘦,腰腹的肌肉恰到好处,肌肤颜色健康有活力,看起来很美好。白左寒舔了舔嘴唇,想先恶狠狠地咬一口,却不知从何下口。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他,懵懂地宛如初生的小狗,俨然对情事感到茫然无措。 双方僵持一瞬,白左寒骤然清醒,心尖颤得厉害,一秒之前他还热切地渴望把对方占为己有,一秒之后却不由自主打退堂鼓了。他眼前的小情人是一杯纯净水,从里到外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他不忍心往里掺一丝半点性|爱这样肮脏的欲|望,似乎玷污了这杯纯净水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杨小空怯怯地唤道:“白教授?” 白左寒及时刹住自己的理智,苦笑:“今天就到这里吧。” 杨小空一动不动,眼神可怜兮兮的:“白左寒……” 白左寒理了理对方凌乱的头发,捂住充血的眼睛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杨小空皱起眉头委屈地嗫嚅:“怎么了……” 白左寒拢起散开的衬衫,推推他,“乖,听话。” “又怎么了?”杨小空急了,发起小脾气:“你要我做什么说就是了,我都愿意!我都听你的!” 白左寒是铁了心抽身离开这场欲|望的漩涡,敷衍地哄道:“好了好了,乖,别这样……” 杨小空执拗地缠着对方不放,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挽留,便压住他仓促地吮了嘴唇吮肩膀,吮了肩膀又吮腰。白左寒原本情|欲未退,被这招孩子气的亲吻咬得浑身痒麻难耐,躲避不及,当真是哭笑不得——这哪是调情的前戏啊?分明是挠痒痒!正要喝止对方,哪想杨小空竟然含住他抬头的欲|望轻啃了一下,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左寒差点跳起来:“喂!干什么?” 杨小空没应,倔强地用傻傻的方式取悦他,有些笨拙而又从容地吞吐。 白左寒震惊得忽略了快感,忽然犯起了处男情结,抓住杨小空的头发,“小子,你和谁干过?” 杨小空在他腿|间抬起头,一脸无辜:“没有呀。” 白左寒张着赤|裸的腿架在杨小空肩上,发出与这色|情场面极端不符的严厉质问:“骗我!你这样绝对不是生手!和谁学的下流招?给我说!” “真的没有。”杨小空眨巴纯真无暇的眼睛,“只是下几个片看了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白左寒一脸可笑的义正言辞。 杨小空老实坦白:“和你在一起以后。” 到底是谁欲求不满啊?你这披着羊皮的小狼崽!白左寒躺倒下来,软绵绵地说:“去那边柜子找一瓶洗手液。” 杨小空的眼睛亮晶晶的:“白教授……” 白左寒不耐烦道:“去找东西润滑,我让你上我啊,傻小子!” 杨小空忙不迭答应了,受宠若惊地在白左寒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声音发抖:“白左寒,我很爱你。”真的很爱你,沉积了很多很多年的爱,没有人比我更坚定。 白左寒搂着他的脑袋,宠溺地回一个吻,“我也爱你。”是不是爱分不清了,但现在迫切地想在一起,不去想今后会怎样,就算分手了,我也不欠你什么。 十几分钟后,白左寒后悔了,一时脑神经短路,居然将自己交给只看过几个片的傻处男!白左寒恨不得找片墙一头撞死,他还是太高估了杨小空的自学能力,整个过程痛得死去活来,第一次做|爱都没这么痛! 被骗了!又被骗了!这家伙果真是不折不扣的生手!白左寒严重怀疑杨小空是故意报复他,以后谁再敢说杨小空聪明,他非吐那人一脸吐沫! 杨小空费劲千辛万苦进入白左寒身体里,凭本能运动了一会儿,见对方脸色苍白,不由诚惶诚恐地问,“白教授,你会不会痛?” 白左寒有气无力地横他一眼,“你去死。” 杨小空不知所措:“那,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左寒重重吐出一口气,合上眼睛,“刚才怎么干就怎么干,接着干!” 老旧的模特台吱呀呀晃得厉害,隔壁柜子上的衬布被晃下来,一大摞掉在模特台上,那是国画重彩课程专用的绸缎,柔滑的各色布料摊开散落,缠住了肌肤相贴的两个人,缤纷炫目的颜色衬着白左寒赤|裸的身体,白皙的肌肤红润的唇,还有充满情|欲的眼神。杨小空发誓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昏暗的小储藏室,忘不了白左寒在他身下,咬着唇,眯起眼轻轻地哼疼。这个年长的情人哪怕有再多缺陷,他全视而不见,他卑微地崇拜了很多年,从开始的情窦初开,到一年一年沉淀的暗恋,这份酸楚的情怀没有人可以述说,只能烂在肚子里。 时间并不能冲淡一切,对于痴情的人来说,时间只会让感情更加刻骨铭心,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人能进入他的心,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不敢相信,如今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他了。白左寒枕在光鲜繁丽的绸缎之上,眉头微蹙,平素清冷高贵的气质被情|欲揉得支离破碎,唇间时断时续地溢出他的名字。 他应了声,动作不停,血液在身体翻腾,这样魅惑的别样风情,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今生不再让给别人。开玩笑,要他和白左寒撇开关系从此两清,杀了他还不如! 几番辗转交缠,白左寒骑到他胯上主动熟练地耸动,呢喃道:“傻小子,笨透了,我教你怎么做才讨人喜欢。” “嗯。” “抱紧一点。” “嗯。” “摸这儿……” “嗯。” “快,快些……” “嗯……” “说爱我。” 杨小空在白左寒的指导下努力赶上每一个步骤,同时含住对方的嘴唇,在吮咬换气的间隙乖乖地应:“我爱你。”如何动心如何亲吻如何爱人,都是你教的,一切,一切,全依你。 第111章 瞧你的纯真劲 杨小空开着甲壳虫回到妆碧堂,夜已深了,柏为屿拉着他痛哭流涕:“小空,我驾照的科目一怎么也考不过,怎么办?” 杨小空无奈:“那很简单唉,是个人都会过。” 柏为屿叫嚣:“你的意思我不是人?” “是你自己的问题,问谁都没用,快走。”段杀靠在门边,不耐烦地把烟丢在地上,抬脚碾灭。柏为屿磨磨蹭蹭的,让他等了一个多小时。 “去,你等一下!”柏为屿勾住杨小空的脖子:“魏师兄找了你一整天,段和也在他的书房里,你手机怎么不接?” “没电了……”杨小空摸摸裤兜,补上一句:“落在白教授家了。” 段杀催道:“说完没有?” “等一下!”柏为屿扫一眼甲壳虫,淫|笑:“你和白教授又搞上了?” “魏师兄找我什么事?”杨小空抬脚要走。 段杀又催:“柏为屿,你说完没有?” “等一下!”柏为屿把杨小空攥回来,摸了他的胸肌又摸腹肌,色迷迷地问:“师弟,发育的不错啊,和白教授发展到什么阶段了?瞧你的纯真劲,啧啧啧……亲小嘴没有?和师兄说说嘛……” 杨小空知道如果今晚没能满足柏为屿的八卦欲,一定不得安宁,便一脸坦然地说:“我中午和白教授在静物储藏室做完全套,然后去他家又滚了一下午床单,我现在穿的衣服,从内裤到T恤,全部都是白教授的,你满意了?” 柏为屿的淫|笑凝固在脸上,捂着心脏退后好几步,“咩咩,你这么直白,师兄接受不能,你能说得委婉一点吗?” 杨小空大方地看着他,嘲笑道:“瞧你的纯真劲,啧啧!”说完,出了院子往木楼走。 柏为屿晴天霹雳:“你你你……咩咩,你确定你没有魏师兄附体?” 段杀耐性尽失:“可以走了吧!” 柏为屿正用牛皮纸封漆罐子,暴躁地咆哮:“催什么催?赶着投胎你先滚!” 段杀了然状,二话不说大踏步走出妆碧堂,钻进车里,刷啦开走了。柏为屿一愣,跟在车子后面狂奔而去:“回来回来,给我回来——等等我啊……你怎么这样……” 段杀开出一段距离,逐渐放缓车速等他。 柏为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摸到了车屁股,“你这烂人!多等一会儿会死吗?” 段杀一踩油门,车子唬咻一下跑出老远。 柏为屿干瞪眼:“我天马流星靠啊!给我停下——” 段杀在前方一百米的地方停下了,从倒车镜里看着狼狈不堪的柏为屿,心情舒畅。每次柏为屿一通电话他就随叫随到,是个合格守时的车夫,今晚晚饭没吃赶着把加班的工作做完才能按时来接人,从不想报功也从不指望那小子多乖顺,但也别这么嚣张吧? 柏为屿赶上车子,满口喷粗话:“你这死JB鸟人——” 段杀踩足油门,这一回把柏为屿甩出好几百米。 柏为屿气得五官扭曲:“你你你……” 段和坐在魏南河的书房里,看到杨小空,笑着招招手,“我和魏教授都在等你,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魏南河站在窗口处看着那辆甲壳虫,心知肚明地一笑,“过来坐。” 杨小空坐了下来,纳闷:“有什么事吗?” 段和不擅长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上次我们在墓里捡的唐青花,你是怎么认定的?” 杨小空苦笑:“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真不知道,只是凭感觉。” 魏南河插话:“我们想知道的,就是,你凭什么样感觉?” “魏师兄,你问倒我了,我说不上来。”杨小空被魏南河凌厉的目光扎得全身不自在,往后挪一挪靠在靠背上,“你们问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有用。” “算了,我们不是要逼问你什么,只需要确定结果。”段和指指脚边的一袋瓷片,“我从文博系带出来的标本,你没见过,再摸摸看。” “哦。”杨小空怯怯地看看魏南河,依言去拎袋子。 “等一下,”魏南河抽出一条黑带子,“把眼睛蒙起来。” “不需要吧……”杨小空淌冷汗。 魏南河不由分说,用黑带子裹住杨小空的眼睛,连绕三圈,确定他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才扎个结,拎起袋子将瓷片全倒在书桌上,抓着杨小空的手放在一块瓷片上,“摸吧。” 杨小空有些不安,“那我随便说,你们俩是专家,别笑我……” “嗯,”魏南河抱着手旁观,“说吧。” “金代磁州窑、嘉靖五彩、北宋定窑白瓷,嗯……这个是现仿的……这个是西周青瓷、乾隆珐琅彩……”杨小空念念叨叨着,瓷片一过手就脱口而出,没有半丝犹豫。 段和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你蒙着眼睛随便一说,竟没有一件说错!谁敢笑你? 魏南河早有心理准备,此时既惊又喜,心情矛盾。 他的老爹用这一招立足古玩界将近半个世纪,如今虽然患了老年痴呆在家养老,但其影响力依然不减,提起魏枕溪这个名字,上到博物院和文物保护局,下到街头巷尾倒腾古玩的小商贩,谁敢不卖他老人家面子? 小时候魏南河没少挨父亲打,魏枕溪用黑带子蒙住他的眼睛,一遍一遍地让他摸瓷片,可他怎么也摸不出头绪来,魏枕溪恨铁不成钢,把他关在仓库里几个月不让出来,还是什么也没学会。 那些年,魏家人来人往,全国各地的相关文化单位陆陆续续地送学生来拜师学艺,魏老也迫切地希望后继有人,可惜没有一个孩子有这方面天赋,最终皆失望而回。杜佑山也学过,那家伙学了半年,只学会和魏南河一起下河摸鱼。 杨小空扯了扯黑带子,小声问:“可以拿下来了吗?” 魏南河伤感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是早个五年,老爸脑子还清晰的话看到这一幕,该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段和递给杨小空一面小小的护心镜:“这个呢?” 杨小空一摸,摇头:“我对青铜一点都不懂。” “这就够了,别的以后再学。”魏南河解开杨小空眼睛上的黑带子,“小空,我的要求或许会过分一点,但我今天告诉你,你必须更认真,更刻苦地掌握这门手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杨小空想也不想:“魏师兄,我听你的。” 魏南河满意地拍拍他的肩,“有任何必要的场合我都会带你去,向别人介绍你是我爸的嫡传弟子。” 杨小空踌躇着说:“这不好吧,我是曹老的弟子,没经他允许改换师门,他会揍我的。” 魏南河失笑道:“你放心,曹老见我爸的手艺失传比谁都急,早几年他推荐了不少人来学,比我爸还急脾气。再说,曹师叔和我爸本来就是出自一个师门,你只是多学一样东西而已。你是百年一见的天才,曹师叔知道了非乐歪不可。” 杨小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魏师兄,那你到底是要我干什么呢?” 魏南河点上一支烟,自信满满地说:“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飞黄腾达。” 魏枕溪的神话,从今天开始由他的弟子继承,如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内杨小空这个名字便会轰动古玩界。 那边倒霉催的柏为屿追着车子停停赶赶了几次,跑不动了,就地躺下:“老子不回去了,今晚就躺这!段杀,我诅咒你——” 段杀靠路边停下,熄了火下车走过来踢踢他,“脏不脏啊?起来。” 柏为屿大字型张开四爪,“哼哼哼,求我啊……” “你这二百五!”段杀懒得废话,弯腰把他倒扛在肩上。 柏为屿的两个爪子不老实,摸完段杀的腰又摸屁股,摸着摸着往前面摸去。 段杀威胁:“再摸?我把你摔下去!” “你敢?”柏为屿把手插进段杀裤子里。 “你试试!”段杀恐吓。 “我才不怕,你有种就试!”柏为屿有恃无恐地继续摸,“把我摔死了,没人喜欢你!” 段杀果然没敢摔他,黑着脸往车子走。 柏为屿隔着内裤握住段杀的小兄弟,连掐带撸,三下两下把人家搞硬了,得意忘形地大笑:“咩哈哈哈——我有一只小鸡鸡,叽喳叽喳叽……小鸡鸡变大鸡鸡,叽喳叽喳叽……” 段杀硬着头皮加快脚步走到车旁,将柏为屿塞进后排,随之自己也钻进去。柏为屿大惊失色,忙不迭往另外一边车门爬去,“嗷嗷!驾驶座在前面,段大哥,不要在公共场合乱来啊!” 段杀轻而易举压住柏为屿,抓着他的手摁在自己胯|下:“谁点的火?” 柏为屿被压得喘不过气,贼喊捉贼:“哎呀呀,谁点的谁点的?哪个缺德鬼敢在段大侠的雷米特杯上点火?放心!大爷我给你做主,烧了重炼大力神杯……” 段杀忍不住发笑,调整姿势把柏为屿背对自己抵在靠背上,在他唠叨不休的这段时间内剥了他的裤子。 “你真干啊?”虽然山道上没路灯,好歹也会有人路过的呀! “你怕了?” “怕你个鸟!”柏为屿口出恶言:“躲车里干算什么好汉?有种跟老子躺马路中间干去!” 段杀打开车门。 柏为屿鬼叫:“你拽还不行吗?不要啊——” 段杀笑着合上车门,贴紧柏为屿卖力地搓揉。 柏为屿夹在靠背和段杀的胸膛之间不安分地扭动:“没润滑剂,前戏给大爷我伺候好咯!” 段杀依言小心磨蹭着做扩张,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自己憋得青筋直暴的器官送进对方体内,体贴温柔地轻缓抽动,柏为屿被弄到很舒服,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爽,叫得段杀心花怒放,也不嫌弃他身上的汗酸味,抱着他从耳根舔咬到肩膀,飘飘欲仙了。 柏为屿啧啧赞道:“不错不错,技艺高超,不当警察可以去当通下水管道工人哇啊——” 段杀气坏了,用力抽|插两下,捅得柏为屿呜咽着惨叫:“做糖葫芦啊你?老子不是山楂!插坏就没了!” 段杀那叫一个恨不得爱不能,又想捏他又想笑,干脆捂上他的嘴巴使劲耸动。 所幸夜深了,没人经过乌漆抹黑的山路,停在路边的车子厉害地晃动,不时传出咒骂声,好似里面有一场耗时持久的较量,一方不吭不声,一方惨烈地哼着唔唔唔,然后是享受的嗯嗯嗯,接着蹦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微弱地夹杂几句脏话…… 过了许久,车子终于不震了,柏为屿蔫了吧唧地趴在后座上,揉了揉腰,特娇羞地呻吟:“竹签儿,还不给本山楂裹糖衣……” 段杀用纸巾擦去他腿间的浊液,穿上裤子正要爬到前排驾驶座上,闻言巴不得捶他,拳头落下去,没真捶,而是在他屁股上小小地掐了一把,疼爱得心尖发麻,咬牙切齿:“再废话我揍你。” 隔天傍晚吃完饭,段和带着夏威出来放风。杨小空做了一整天漆画,晚饭也没心思吃,洗了手就要去白左寒那,迎面和夏威撞个正着。 夏威气势汹汹地逮住他:“听和哥哥说你开天眼了?让我看看你的天眼!” 柏为屿挤过来:“什么什么?” 夏威抱住杨小空的脑袋,凶狠地抠他额头:“快!睁开给我看看!” 杨小空挣扎着求饶:“痛死了!哪有什么天眼啊?我快被你抠破皮了!” 柏为屿欺身而上,按住杨小空的手:“天眼是不是杨戬那样的?” “没错!”夏威抽出瑞士军刀:“割开就可以看到了,说,你是杨戬的第几代传人?” 杨小空吓坏了:“段和——段老师——” 段和闻风赶来,劈手夺下夏威的军刀,“想干什么?小心我再关你半个月!” 夏威颓了,扯着衣角委屈地说:“人家想看看天眼是什么样的嘛……” 杨小空惊慌失措地捂着脑门,爬上甲壳虫七拐八扭地夺路而逃。 到了白左寒家,杨小空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在楼下绕了一圈,摸摸黑猪的脑袋,唤道:“白教授?” 白左寒有气无力地应他:“楼上呢。” 杨小空蹬蹬蹬跑上楼,喜气洋洋地扑到白左寒床上,“都晚上了,你怎么还躲空调房里?” 白左寒趴在床上写上学期的课程总结,白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杨小空嘿嘿一笑,抱着他的腰:“别躺着了,起来吧。” 白左寒翻个身肚皮朝天,“懒得动。” 杨小空在他脸上啄一口,“白教授。” “嗯?” “白教授。”又啄一口。 “嗯?” “白教授,”杨小空干脆把嘴唇贴在白左寒脸上,啾啾啾连着亲,“白教授!” “干什么?有话说话。”白左寒笑着推开他,“怎么跟复读机似的?” 杨小空傻乐,鼻尖点着白左寒的鼻尖,“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白左寒掐掐他的脸,将便签纸翻个页,“你得了吧,等我一会儿,我这总结还差一点,写完我们去外面吃。” “我帮你写吧。” “行,”白左寒将纸笔都丢给他,“我说你写。” 杨小空欢欢喜喜地接过来,“说吧。” 白左寒用手背触了触他的脸,“你这傻小子。” “你这傻小子。”杨小空照着写。 “你一来我就没法干正事。” 杨小空埋头苦写:“你一来……我就没法干正事……” 白左寒忍笑:“你就装绵羊吧,上我的时候那狠劲,哼,狼崽子!” 杨小空自言自语:“崽怎么写?” “别装了,过来给我亲一下。” 杨小空立即不装了,撒下笔纸扑倒白左寒,咬咬咬,舔舔舔,腻歪个没完。 白左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别住魏南河那里了,搬来和我住,反正你有车,去那上课也很方便。” 杨小空喜出望外:“那我和曹老说说。” “你说?不怕挨打吗?我今早给魏南河打电话,让他帮你去说了。”白左寒摸着下巴盯住他的额头:“他说你开天眼了?” 杨小空心有余悸地抬手挡住额头,“白教授,你别听魏师兄乱讲,没有什么天眼啊!” 白左寒嗤笑:“我知道,他都和我说了,没想到你有这方面天赋,我也挺意外。魏南河那家伙,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杨小空不解:“为什么?” 白左寒起身关了空调,打开窗户,“古玩界的老一辈们且不说,年轻一辈只有他和杜佑山相互抗衡,他要扶植一个人打破这个局面,然而这个人不是站在杜佑山那一边的,这样才对他有利。” 杨小空依旧一头雾水:“我?” “柏为屿为什么起点高,第一次画展开在丹华会所,连市长都来剪彩?” 杨小空嘀咕:“因为有曹老。” “对了,”白左寒一敲他的脑袋,“你也一样,魏南河强调你是魏老的嫡传弟子,加上你拥有和魏老一样的特异功能,他要把你扶上一个有说话权的位置,易如反掌。” 第112章 潜伏 “白教授实在掩饰得太好了,我观察了他这么久,居然没有找出一丝破绽。”陈诚实蹲在墙角,拿望远镜看着系楼办公室。 杨小空蹲在他旁边,“系里的老师都在开例会,你能看到什么?” “我把目标锁定在我们系的老师身上,肯定有一个人是白教授的情夫,哼哼哼……” “那你一个人看吧,我先走了。”杨小空站起来欲走。 陈诚实喝道:“我命令你蹲下!” 杨小空无奈地蹲下:“陈师兄,你今天上什么课?” “工艺美术史。” “哦,这门课挺难的……” “那是,”陈诚实严肃道:“别人只要上一个学期,我上了六个学期才毕业!现在重新念研,还有这门课,又得上六个学期,我容易吗我?” 杨小空以手扶额:这学期才刚开始,你就想着今后的重修生涯了,你果然不容易。 教师例会结束,老师们三三两两走出来,陈诚实扯扯杨小空:“白教授出来了!出来了!” 杨小空抽抽嘴角: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偷看白教授? 陈诚实:“啧,崔教授和他说话呢……嗯?院长……呀!魏教授给了他一袋什么东西?来来,小空,望远镜借你看看,你觉得哪个更有奸夫的面相?” 杨小空拿着望远镜:“……” 陈诚实眨巴眼睛看着他:“说来,你和白教授最熟了,他常坐你的车,还一起去吃饭,你就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杨小空冷汗淋漓:“陈师兄,你的八卦欲不要这么强好吗?” “唉!人不八卦天诛地灭!”陈诚实夺过望远镜继续观察,自言自语:“有机会拿到白教授的手机就好了,能看到他每天给谁打的电话最多……” 杨小空的手机应景地响起来,他挪到一边去,压低声音:“喂……” 白左寒在那一头口气愉快地问:“在哪呢?” “呃……在系里。” “魏南河给你找了不少外文资料。” “哦,外文书看得很吃力,上次那本我才查字典看了一半,还糊里糊涂的。” “傻小子,怎么不说呢?我给你翻译。” 陈诚实用胳膊肘捅捅杨小空:“他在打电话,靠啊,给谁打电话笑得这么开心?” 杨小空无语地看他一眼,蹲到挪更远的地方,“我一会儿要去妆碧堂做创作,晚上回去再和你说。” “行,晚上我等你吃饭。” “嗯,”杨小空陶醉得忘乎所以,柔声说:“我爱你。” “傻小子,别时不时的肉麻我。”白左寒隔着手机亲了一下,这才喜滋滋地合上手机,自己回味片刻,乐得嘴都合不拢。 陈诚实激动地拍掉杨小空的手机:“别打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电话!看到没有?白教授亲手机唉,瞧他一脸幸福样,一定是给情夫打电话!” 杨小空:“……” 陈诚实痛苦地挠着墙壁:“到底是给谁打电话啊?那个神秘的情夫怎么还不现身?杨小空,我命令你今晚和白教授吃饭的时候偷看他的手机!” 杨小空:“陈师兄,你冷静一点……” 陈诚实抓住他摇晃,俩大眼睛瞪得几欲脱眶:“叫我怎么冷静?我的导师奸夫是谁我都不知道!” “这……这有什么逻辑?不知道会死吗?” “会死!我不管,我的好奇心快把我憋死了!你今晚没偷看到他的手机,明天我就死给你看!” 杨小空无力地扭开头:你倒是死一次给我看看啊! 乐正七去军训几天,每晚打个电话,第一天说真好玩,第二天说好累啊,第三天说头很晕,第四天说我快死了,第五天嚷嚷我想回家—— 魏南河既心疼又好笑,“乖孩子,两个月呢,慢慢熬。” 乐正七趴在架子床上,抽噎:“光床板铺个草席,好硬啊!比我以前睡的棺材板还硌人……” 魏南河斥道:“别乱说话,什么睡棺材板?这种话不许在外面说,被同学听到像什么样子?” “没有同学,就我一人,他们都去隔壁宿舍打扑克了。” “不是不许带扑克吗?” “说是说不许带,可他们都带了,早知道我带上PSP和杰士邦了……” “你拉倒吧!”魏南河问道:“为什么宿舍就你一人?” “今天我又走错好几次步子,教官罚我站两个小时军姿,附加跑操场十圈,现在全身都痛,动不了。” 魏南河心急如焚:“死孩子,别人怎么不走错,就你走错?” 乐正七呜呜:“我爸教我辨东南西北,可教官只喊左右左右,我分不清楚左右嘛……你还骂我……” 魏南河口气一软:“好好好,乖,明天能不能向教官请假休息一天?” “不行,明早五点还有拉练。” 魏南河也没辙,忧心忡忡地劝道:“乖孩子,那你早点休息,喝杯牛奶就去睡觉。” “没有牛奶喝……” “怎么没有牛奶?”魏南河激怒地跳起来:“我不是给你带了一箱吗?” “刚来第一天就分给同学了……” “你!”魏南河气得满屋子打转:“你这死孩子!你你你!小卖铺里有卖牛奶吗?” 乐正七怯怯地说:“没钱了……” “什么?”魏南河吼得震天动地:“怎么会没钱了?我给了你一千!” “呃……啊,你别凶嘛……唔……”乐正七战战兢兢地解释:“昨天我请全班同学喝可乐,被教官发现我有带钱,他把钱全没收了,说军训后还给我。” “谁让你明目张胆的请别人?我不是叫你偷偷买点心吗?啊?偷偷你听不懂吗?你个死孩子!” “呜呜……你不要骂了嘛,我知道错了……” 魏南河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你让我操心死了!” 杨小空搬到白左寒家里,整天没事偷着乐,还觉得自己在梦里呢,睡觉都能笑醒,晚上吃完饭,给黑猪洗了个澡,用浴巾一裹,嘿嘿直笑:“来福,香喷喷了,白教授刚给你买的沐浴露好不好闻?” 黑猪从浴巾下露出长嘴巴,“呼噜噜……” 杨小空蹲下来对着它的脸,“没见过你这么幸福的猪,明儿趁白教授不在家把你红烧了吧?” 黑猪撅蹄子一拱,把杨小空拱倒在地上,挣开浴巾扭头奔出浴室,直扑白左寒,愤慨地告状:“嗷嗷嗷——” “没人杀你你叫的这么惨干嘛?”白左寒陈尸状瘫在沙发上看电视,拍拍猪头,下巴往电视一扬,“安静点,瞧,你的亲戚呢。” 杨小空被撞了鼻子,哎呀哎呀地叫唤几声,爬起来跑出浴室捉拿黑猪,却看到那一人一猪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屏幕。 “看什么呢?”杨小空走过去。 白左寒朝他比一个“嘘”的手势。 电视屏幕上播的是一窝活蹦乱跳的小猪仔,每只的头和屁股上都有一块黑,模样十分可爱,不停发出吽吽的叫声。黑猪面对着电视一动不动,两个小眼睛神采奕奕,似有泪光闪烁。 杨小空坐下来,凑近白左寒耳朵小声说:“这种猪叫两头乌,金华火腿专用的。” “长得真逗趣,不然我们再买一只陪来福?”白左寒往杨小空那靠过去。 “那可不行,会长很大的,最少也会比来福大三、四倍。”杨小空搂着他,声音软软的打小报告:“我刚才被它撞了一下……” 白左寒笑:“八成是你说它什么了。” “只是说红烧么……” “啧,我们来福的小心思很脆弱的,你别刺激它。” “我只是和它开玩笑,可它撞我唉,鼻子都快被它撞塌了。”杨小空已然堕落到和猪争风吃醋的地步。 白左寒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鼻梁上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撞这了?” “哎,还疼。”杨小空趁机在白左寒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白左寒捏捏他的脸,“小鬼,学会调情了。” 杨小空笑微微的,正要再说什么,电视屏幕一闪,换到宰猪场的画面,白左寒吓了好大一跳,迅速扑过去捂住黑猪的眼睛。 遗憾,黑猪早他半秒看到一排排血淋淋的死猪,惊恐万状地嗷嗷惨叫,挣扎着一头扎进白左寒怀里。 白左寒急得一头是汗,嚷嚷:“小空,快换频道!” 杨小空头顶一排黑线:这猪也太多愁善感了…… 白左寒记得这猪小时候只有巴掌大,四只细蹄子似乎撑不起圆滚滚的小身子,走起路来动摇西晃,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水汪汪地饱含可怜相。以白左寒那装腔作势的个性,买东西可不是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比如他偏好的是甲壳虫,却偏偏要买辆陆虎来显示自己品位高贵。养宠物也一样,他是打定主意要养一只威风潇洒的杜宾,可惜到花鸟市场一逛,还没看到合适的狗崽便被这只猪的小黑眼迷得七荤八素。 这黑猪一抱回家白左寒就后悔了,别人家遛的是名狗,再不行也遛只小京巴,你堂堂一个大学教授,遛着只猪到处乱跑,像话吗? 罢了罢了,白左寒安慰自己:我家的猪是迷你猪,只有巴掌大,养在家里也挺逗趣。哪想这猪品种不纯,在白左寒的精心照料之下吃好睡好,吹了气般长了几十斤的膘,以前撒撒欢一派天真活泼,现在一撒欢就能把人拱出几米远。 爱面子如白左寒,他只能伤心地看着他的猪一天天长大,纯真的葡萄眼变成了邪恶的黑豆眼,可爱的短鼻子变成了难看的长鼻子,惹人疼惜的小细腿儿变成了粗壮有力的短腿…… 活脱脱的悲剧啊!白左寒想起此事愤难平,狂怒地一捶床:“那个卖猪给我的奸商!他骗我。” 杨小空费了好大劲将黑猪哄回窝里去睡觉,劝道:“白教授,你别记恨了,这是缘分哪。” “走开!”白左寒搡他一把,“你又嘲笑我!” 杨小空握住他的手,小小地咬一口,“你不喜欢它,明天我带到工瓷坊去,等小七回来吃掉它。” 白左寒怒目而视:“你让乐正七吃掉我好了!” “你就是这样,明明心里爱得要死,还要嫌它难看。”杨小空笑。 白左寒别别扭扭地将夏凉被往上拉了拉,抬手关了床头灯,“我把它养那么大,还是有感情的……” 杨小空揽着白左寒的腰,在他肩头轻轻嘬,“别睡,不是说好给我翻译外文书了吗?” 白左寒只好重新打开灯,“我明早还有课呢,就给你念半小时。” 杨小空乖顺地点头,忙递上书。 白左寒打个呵欠,侧身躺着,手支住脑袋,停停顿顿地把英文注释翻译出来,一些专业术语便半蒙半猜,说了几页后,觉得乏味透了,虽然句子都看得懂,但古玩鉴定不是他专业内的东西,全然一头雾水,他问杨小空:“你听得懂吗?” 杨小空一扫平日傻乎乎的样子,专注地看着书上的图例,简单应道:“懂,你继续。” 白左寒愣了一瞬,忽然惊觉杨小空在某些方面和二十岁的自己像极了,单纯干净、充满梦想、对自己的追求心无旁骛,但谁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会不会改头换面?五年后,十年后,他是不是会露出锋利的爪牙,待人处事宠辱不惊,目光犀利刻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变成另一个白左寒? 杨小空的下巴搭在白左寒肩上,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嘴唇,又探身吻了吻:“你很困了吗?那还是睡吧。” “没,我再念几页,你认真听。”白左寒笑了笑,翻过一页接着念。他第一次萌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他想让自己这不谙世事的年轻爱人没有忧愁和痛苦,看不到这社会残酷的一面,不要受到挫折和伤害,永远生活在没有坏人的世界,永远微笑着枕在他身边,用带着孩子气的方式向他索吻。 第113章 新贵 十月初各项美术类评选展开展得如火如荼,柏为屿的两幅新创作分别拿下了不同顶级美展的金奖,曹老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往柏为屿的脑袋瓜子上大力拍了两把,差点把他拍晕过去。 但凡提起曹铜鹤老先生的弟子柏为屿,没有人不汗颜——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子过于年轻了,然而获得的殊荣却犹如鱼雷般一个一个炸出来,炸得艺术圈子里涟漪不断,让人不知该羡慕柏为屿有曹老这样惜才如命的导师,还是该羡慕曹老有柏为屿这样才华横溢的接班人。 柏为屿在这条路上走的顺风顺水,一跃好几级,从没遇到过什么绊脚石,身价蹭蹭蹭往上爬,同辈的竞争对手只有眼红的份。许多评论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一时间所有艺术类刊物将他定性为年轻一辈艺术家的新贵,善意的赞誉铺天盖地,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冷言冷语,不过这一切都掩盖不住他耀眼的光芒。 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柏为屿的获奖证书,一脸艳羡:“柏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柏为屿得意洋洋:“你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叫我师兄!” 杨小空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只有在这时候才崇拜你。” 柏为屿点起一支烟,抽两口,故作潇洒地踩在画架上,眉飞色舞:“怎么样?我是不是越来越有师兄的风范了?” 曹老一脚把他从画架上踹下来,“兔崽子,知道谦虚两字怎么写吗?” 柏为屿揉揉屁股,嘀咕:“怎么写?” 曹老扬起柳棍就要打。 “啊啊——我想起来怎么写了——”柏为屿跳着躲开,“曹老,你也真是!我和小空还装什么谦虚?真假!” 曹老想想也是,哼道:“在自己人面前随便一点没关系,我告诉你,出去说话一定要注意,别被人抓住把柄。” 柏为屿臭美地摊手:“唉,真是伤脑筋。人怕出名猪怕肥,我这就是树大招风的典型代表啊,做名人真辛苦。” “喂喂……”杨小空冷眼:“为屿,你这种话如果在外面说,真的很欠扁。” 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所以我就和你坦白流露心声,在外面我可淡定了,你听你听,接受采访的时候我就这么说……”往后退三步,面对杨小空站直,整了整衣领,手背在身后,笑容内敛,装腔作势地把采访过程回放一遍:“这幅画引起如此大反响,我也是出乎意料的,过多赞扬使我有些惶恐不安,我在艺术之路上还只是个小毛孩,需要不断探索,希望有更多不同的声音,指出我的缺点……” “够了够了……”杨小空摆摆手,“先让我去吐一吐。”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拉住他,“还没完呢,等我演完再吐。” 杨小空面色灰暗地扭开头:“师兄,算我求你,饶了我吧!” “师弟,你听我说啊,我还有一段很经典的装B语录……” 曹老的柳棍毫不客气地抽下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给我闹腾!” 杨小空和柏为屿忙做鸟兽散,对视一眼,偷偷笑。 曹老一转身,柏为屿便颠儿颠儿蹭过来,诚心劝道:“小空,我像你这样研二时就陆陆续续获了些小奖,你到现在连个入选的尾巴都没摸到,别玩物丧志了。” 杨小空沉默片刻,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做漆画有灵气,我怎么能和你比。” 柏为屿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脑袋,“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两种风格!曹老嫌我太躁,对你的期望更大,你别让他失望。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专业上,而你还分出一半去专研瓷器,当然和我不能比。” “我不急于求成,能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杨小空用樟脑油洗掉手上的生漆,眼见曹老转到陈列室瞧作品去了,低声问:“我听陈师兄说,有个新加坡的学校聘你,你怎么不去?” “嘘……”柏为屿怕怕地往陈列室看一眼,“别被曹老知道,他会揍我。” “你真是……”杨小空无奈:“很好的机会唉,别系的人抢着去。” 柏为屿割下一小块螺钿在砂纸上磨圆润,没好气说:“老外总是想挖墙脚,像我们这样学现代绘画结合传统艺术的,在国外挺吃香,在国内反而不好发展,这个局面很诡异。” 杨小空不住地用报纸擦手上的油,淡然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可又没让你去一辈子,去打拼几年回来总比现在这样当无业游民更好。” 柏为屿将烟头戳在桌角,赖皮兮兮地抖着腿,说:“我就是安于现状,现在发展得不错,又不缺吃喝,能安安心心地做创作,日子过得多逍遥,何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打拼?再说我是个语言白痴,到那……么遥远的地方,没朋友会憋死的。” 杨小空一笑:“你就是懒。” “我是懒,怎样?”柏为屿搡他一把,一本正经地瞪大眼:“我知道了,你想把我这个绊脚石赶走,以后你就是漆画界的新贵,是不是?师弟,你好险恶的用心啊!” 杨小空无语,搬起一块小漆板往阴干房走,“得,我再理你就见鬼了。” 柏为屿揽住他的腰,淫|笑:“师弟,我和你开玩笑的,别生气。” 杨小空把板举高,“别动,还没干呢。” 柏为屿上下其手,“呦,小蛮腰……” “喂!”杨小空急出一头汗:“痒,你别乱动!” 曹老从陈列室出来,杀气腾腾地操起柳棍没头没脑地乱抽:“怎么又抱在一起了?你们整天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败坏师门!” 柏为屿见势头不对,撇下杨小空一溜烟跑了。 杨小空举着漆板左躲右闪,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唉唉,曹老,不关我的事啊……” 妆碧堂对面的工瓷坊今天开窑,几件釉里红的发色差强人意,窑工们拎出瓷器,魏南河看了一眼,摇头说:“敲掉吧。” 柏为屿从厨房里偷了只鸭爪子,坐在柴窑边凑热闹,“你真是浪费啊!” 魏南河赶苍蝇般挥挥手,“一边去。” 柏为屿拍拍屁股站起来,正要乖乖地滚一边去,魏南河又叫住他,问:“小七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柏为屿嚼着鸭掌,吊儿郎当地吐出骨头,“有时有。” “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嫌肉不够吃。”柏为屿说了一半,疑道:“怎么,他没给你电话?” “不是,”魏南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没你的事了,滚吧。” “什么态度,大师兄了不起啊?”柏为屿白眼一翻,悻悻然滚了。 乐正七刚去军训前几天每晚打一通电话回来报告情况,啰啰嗦嗦一大堆废话,可时间一久,那小子每天不知道忙什么,不主动打电话了。魏南河打过去想问问他:吃饱没累了没想家没?不想那死孩子没说几句就不耐烦:行啦,你别什么都问,老妈子啊你?我打牌呢,就这样! 魏叫兽打击不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接连三天没给小孩打电话去自讨没趣。 下午到系里开会,院长就教授资格考核大发言论,白左寒坐在魏南河旁边,轻轻敲打扶手,问:“今年院里就一个正教授名额,有没有兴趣和我争?” 魏南河苦笑:“白左寒一出,谁与争锋?” 白左寒嗤笑:“拉倒吧,说的这么委屈,还不是你自己那课题论文没有赶出来。得,你等明年吧。” “是是是,”魏南河调侃道:“您老今年赶紧升了,把明年的空缺给我腾出来吧啊!” “明年就一个名额,我看你还是没戏。”白左寒抽出一支烟在指尖转动,挑眉看了魏南河一眼,“校长的侄子也要评正教授,我把他挤下去,让你明年去和他斗。” 校长的侄子在油画系任教,裙带关系尤其彪悍,魏南河估摸着自己没能耐斗得过人家,便道:“那我等后年好了。” 白左寒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没志气。” 魏南河一乐:“我没志气不是一年两年了,评副教授那会儿也是和这家伙撞了,校长委托院长来找我谈话,我还不是拱手让他?” 白左寒不屑道:“我要的东西,除非争取不到,绝对不可能自觉让给别人,哪怕是和你争,我也不会让的。” “左寒,你太好强了。”魏南河把他手里的烟拿过来,放在鼻底闻了闻,若有所思地说:“小空就和你不一样,他和柏为屿很像。” “哪会像!胡说。”白左寒不满:我的小绵羊怎么会像那二流子? 魏南河观察着白左寒的神情,缓缓说:“那两个小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子软弱,如果是站在我们今天这种立场上争一个名额,他们会互相让给对方。” 白左寒嗤之以鼻:“可笑。” “是很可笑,他们阅历不够,依然保持着那种天真,等再过十年,到了我们这种年纪,就不一定了,比如我和杜佑山……”魏南河蓦然停下不再说话,想起杜佑山不由有些伤感,二十年前两个人都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血气方刚,为兄弟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兄弟俩说好合开一家私人博物馆,脑子里都装满了不合实际的梦想,如今杜佑山的变化翻天覆地,魏南河也何尝不是? 白左寒嘲笑道:“又想起你们俩的友情神话?南河,你老惦念旧情,到现在才下定决心打压杜佑山,太晚了。” 魏南河颇讶异:“我打压他?这话怎么说?” 院长发言完毕,鼓掌声过后会议结束,魏南河随着人流站起来往外走,白左寒跟上去低声问:“古玩收藏协会和文物保护协会的会长这几届都是一个人,上一届是你爸,这一届的老头儿是你爸扶上去的,没什么水平,年纪也大了,下一届是你还是杜佑山?” 两个协会虽是民间性质的,但隶属于市文物部门,在圈内属于权威机构,杜佑山是古玩收藏协会理事长,魏南河是文物保护协会理事长,两人各霸一方,自打魏南河的老爸退休后,会长完全形同虚设。魏南河含笑望着白左寒,摇了摇头,“左寒,我们圈内的潜规则,你不懂。会长不会是我,也不会是杜佑山,历届会长是由各理事推荐,或者由现任会长提拔,我和杜佑山是推荐人,不是候选人。我推荐的人是……” 白左寒脸色一肃:“别开玩笑!你推荐二十出头的小鬼当会长,不怕被人嘲笑?” “左寒,你想事情总是比别人尖锐,一下子就想到小空了啊。”魏南河往左斜了斜,避开白左寒的逼视,面上笑容顿敛,“不瞒你说,这个圈子是靠本事说话,杨小空的本事是玄而又玄的东西,我利用的就是人们对这种本事的敬畏心理,杜佑山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更有竞争力的候选人,他推荐的人上台肯定会打压我,我推荐的人上台自然不会让他为所欲为,很公平。” 白左寒冷然道:“你们怎么斗我不管,杨小空太小了,爬的太快对他不好。” 魏南河点起烟,漫不经心地抖抖烟灰,“他二十三了,不小,你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独当一面了。” 第114章 大新闻 魏南河一直没有给乐正七打电话,到第五天,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魏南河接通,乐正七在电话那头嚷嚷:“魏南河,怎么这几天都没给我打电话?” “我……” “别你了,我手机没钱停机了,这是我同学的电话,你赶紧给我手机充一百块话费。”乐正七一口气说完,没声音了。 魏南河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嘟——”,终于狂怒了!他回拨已接来电,恶声恶气地说:“叫乐正七接电话!” 那倒霉催的同学惶恐地拉过乐正七,“你叔好凶哦。” 乐正七正和同学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打扑克,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喂,什么事?” 魏南河的怒火汹涌燃烧:“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吧?这么久没给我电话,怎么回事?” “我手机不是停机了嘛,”乐正七心不在焉地听着,甩出一叠牌,朝同学大喊:“唉!顺东风!我的我的……” “你干什么呢?那里怎么这么吵?走到安静的地方和我说话。”魏南河呵斥道:“你听到没有?” “好好好……”乐正七敷衍地应了句,把手里的牌甩出去,豪爽地爆笑几声:“老子今天手气不错,记账……唉,我说你,帐记清楚。输的洗牌,老子去打个电话就来。” 魏南河听着那些噪音逐渐小了,这才压抑着怒火问:“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挺好的。”乐正七走到门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你赶紧给我充话费呀。” 小P孩适应了军营里的生活,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每天都过得不亦乐乎,这个地球缺了谁都一样转,乐正七没有魏南河照样过得有声有色,魏南河的失落感无以用语言表达,酸涩涩地问:“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乐正七想也不想,“没什么话说。” 魏南河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抽空给你充话费。没别的事挂了。” “等一下!”乐正七下巴顶在膝盖上,乐呵呵地说:“上个礼拜不是中秋吗?每个人发两块月饼,特别好吃。” 魏南河勉强一笑:“在外面吃什么都香,小傻瓜。” 小傻瓜抓抓脑袋,不好意思了:“我给你留了一块,塞在包里,今早发现它臭了……” 魏南河顿了顿,憋在胸口的那团闷气登时烟消云散,他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天这么热,能不坏嘛?不长脑子。” “再过半个月就回去,我又晒黑一大圈,你看到该心疼了。” “你也知道我会心疼吗?”魏南河心情愉悦地踱到院子里,整颗心都柔软起来。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小鬼能有如此能耐,让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魏叫兽一时难过一时高兴,一时像碎碎叨叨的老妈子,一时又像专制不讲理的严父。 乐正七喃喃说:“南河,我交了很多朋友。” “在外面学聪明点,别被人欺负了。” “乱讲,大家都挺好的。” 魏南河取出一支烟,笑问:“好好好,你和新朋友们都谈些什么?” “不谈什么,打牌呗。” “就打牌?那有什么好玩的。” “光打牌当然不好玩,我们还赌钱。” 魏南河把手里的烟捏碎了:“你说什么?” 乐正七兴致勃勃地说:“赌钱啊,你没玩过?我回去教你。刚学的时候我老输,已经欠了同学六百多了……” 魏南河的脸瞬间狰狞了,冲手机训斥道:“我让你念大学不是让你学赌博!你这死孩子!想气死我吗?今天能输六百块,今后就会输六百万!” 乐正七吓了一大跳,捂着耳朵解释道:“我今天手气特别好,扳回了八十多块钱……” “不是钱的问题!”魏南河焦躁地走来走去,发狂的疯狗般咆哮:“让你不给我学好!你看我会不会打死你!我警告你,再让我知道你赌博,我就砍断你的手!” 乐正七忙不迭把电话掐断了,后怕地缩缩脖子,自言自语:“小赌怡情嘛,怎么反应什么大?吓死人了……” 宿舍里有人喊:“乐正七,你打完电话没有?我们开局了!” 屡教不改的死小孩看看自己还健在的两只爪子,吐吐舌头,一骨碌爬起来颠儿颠儿往里跑:“来了来了,我做庄!” 十月中旬,夏威的公务员考试成绩下来了,段和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一个狂烂的成绩,连安慰词都想好了,哪想那小子的成绩还不错,人事厅招三个人,他刚好考第三名。 夏威抱着段和狂笑三声:“我真是天才啊,和哥哥,来,为了庆祝我金榜题名,我们洞房花烛吧!啾啾啾……” 段和见他这么高兴就不爽,推开他,一脸严肃:“高兴太早了吧?还有面试呢,你看,第四第五成绩和你差不多,面试就把你刷下去。” 夏威颓了,呜咽着挪到墙角去蹲下来,在墙上点点画画,“我要画条狗咬死第四名和第五名……”变出一张道符贴在墙上,“菠萝菠萝蜜,哮天犬,出来吧!咬死那个……和哥哥,第四名第五名叫什么名字?” 段和一把扯下道符撕碎了,“再给我装道士试试!” “人,人家没有装,人家大爷我本来就是道士。” “闭嘴!”段和沉下脸:“好好准备面试,你考个第一名也不会这么危险,你就不能出息一点嘛?没用的东西。” 夏威抱着膝盖,脸埋进手臂里呜呜哭了:“我就知道,我没出息,这辈子没一件事能做好,我已经很努力了,还是考不上。和哥哥,我对不起你……” 段和立时心软,好声好气地劝道:“没那回事,你考得挺不错,不管面试能不能过都算尽力了。别哭啊,我说错了,我道歉……” 夏威抬头,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笑得见牙不见眼,撅起章鱼嘴直扑过来,按倒段和色迷迷地上下其手,“段和宝贝儿,嘿咻吧!” 段和在心里默默地淌泪:我为什么还会被他耍…… 夏威兴致高昂地一边神速地扒衣服裤子,一边唱:“脱下你的裤子来,让我来摸摸你的腰,你的屁股白又嫩呀好像那树上的圆月亮……” 段和愤怒地捶床:“你够了!要干就干,别乱唱歌!” 夏威哇唬一口咬住段和的小兄弟,稍稍用了点力,含含糊糊地说:“爱你,就把你吃掉!” “痛啊!给我松口……”段和攥住他的头发:“你这神经病,就不能学一学正常人吗?” 夏威忽而正经起来,眼里含着泪光:“和哥哥,你不爱我了,和我嘿咻的时候还想别人……” “我……”段和傻愣愣的,“我哪有想别人?我只是叫你学一下正常人……” 夏威捂脸痛哭:“你说我不正常,我哪里不正常了?我阳痿还是早泄了?” “不是啊,我只是……”段和辩白了一半,骤然清醒,往他脑袋上盖一巴掌:“装够没有?不干拉倒!” “干干干……”夏威无需情绪过渡,眉开眼笑地抱着段和的腿,“亲爱的,我们搞点创新体位吧。” 段和黑着脸:“你搞一次正常体位就很创新了!” 夏威叉着腰提枪上阵,“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今天用终极手推车式进行操练。” “什么叫‘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说了什么?”段和暴跳如雷。 “乖啦乖啦,好哥哥,让小弟我好好疼你,别担心,我们先来润滑润滑……”夏威不由分说架起段和的腿,手指上沾点润滑剂,毛毛躁躁地往里捅。 段和难受地挣扎了片刻,只好放弃了,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呜:我找个正常人谈谈恋爱该有多好啊,这个死变态…… 电视上正哇啦啦地播广告,夏威抽出手指,换上真家伙慢腾腾地往里顶,抽|送了几下后,一心两用,腾出手拿起遥控:“我调个比较适合做|爱气氛的节目吧。” 段和咬了咬嘴唇,“你别给我玩花样,电视关掉好了……” “不要咩……”夏威调到儿童电台播放的西游记,“这个比较有情调。” 两个人热火朝天地干了几分钟,夏威换个姿势,把段和转过来面朝着自己,弯腰吻了吻,“段和,我什么都听你的了,你还不对我再好一点?” 夏威难得这般深情,段和搂着他的肩膀,也想说些软话,无奈电视吵得厉害—— 悟空狂呼狂吼:“师父!师父——” 唐僧颤巍巍地嚷:“悟空,救我,悟空——” 夏威在段和身上奋力耸动,自我陶醉得很:“段和,我爱你……” 段和:“……” 电视上,八戒呼噜噜的鼻音传来:“猴哥,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悟空声泪俱下:“师!父……” 夏威吻住段和的嘴唇:“亲爱的,我爱死你了。” 段和深吸一口气,吐出四个字:“给我换台!” 夏威正干到兴起,随手捞起遥控胡乱一拨,而后握住段和的手,五指相扣,呢喃道:“宝贝,你性感毙了……” 换个台,换成了男足重播,播音员声嘶力竭地喊:“过他!过他!右后卫你在干嘛呢?!!中锋——在这种左右堵截的情况下带球突入禁区,啊——抢点——对!近射!近射!近射!哎呀……太差了……” 段和泪奔:好讨厌的感觉啊…… 让人哭笑不得的情事过后,段和扯过毯子裹住自己,懒得动。夏威捶着腰说:“小妖精,我快被你榨干了。” 段和只余一丝力气翻给他个白眼:“死变态。” 夏威爬过来搂着他,啾啾啾连亲几口,“段和,过几天我们要不要搞个认识一周年纪念日?” 段和往他怀里窝了窝,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你有病!” 夏威含住他的一撮短发,嚼得津津有味,“有点咸唉。” 段和没好气:“废话,都是汗,能不咸吗?头发你也吃,有病赶紧的去看病!” 夏威没应。 “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段和抬眼瞥他。 夏威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电视,一言不发。 段和扭过头,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报本市新闻,屏幕上赫然是一副棺材,左下角一行字:天价唐代沉香木棺起拍一亿! “怎么回事?”夏威发问:“是不是那个唐墓里的棺材?” 段和傻了眼,惶恐道:“我,我不也没看到过实物?问我我怎么知道!” 夏威听着播音员播完新闻,一扫平素嘻嘻哈哈的白痴相,脸色恶劣:“是杜佑山的拍卖行!你看到没有,段和,我就说那个奸商的走狗不可靠,他可真卑鄙!” 第115章 韩谦 同一时间,听到新闻的人还有段杀,他和柏为屿正在街边大排档吃夜宵,对面小桌子上油腻腻的黑白小电视过于老旧了,屏幕里飘满雪花,声音却还是清晰的。 段杀望着模糊不清的电视屏幕,心里百感交集,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滋味儿。 柏为屿看向电视,新闻恰好播完,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疑道:“你怎么了?” 段杀闷头喝下一杯啤酒,将酒杯一搁,站起来欲走,“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柏为屿攥住段杀:“什么事啊?” “单位加班。”段杀吐出这句话,有些心虚:我为什么要找借口? 柏为屿不疑有他,“把帐结了,滚吧。” 杜佑山举行的宴会上,天下地产总裁洪安东十分给面子,应约出席了,他推着一个轮椅步入会场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轮椅上的人名字叫韩谦,曾经在天下地产担任几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参加宴会的人至少有一半以上和他打过交道。那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和他谈生意别想占一分便宜,当然,他也会适当采取怀柔政策,每一举措都能让天下地产获益,让人既畏惧又佩服。 不过一切都是以前的事,不少小道消息说韩谦中枪后就已经瘫痪了,那场枪杀案挺出名,人人都有所耳闻,八卦自然是千奇百怪。洪家向来和黑道渊源颇深,只是不知道洪安东因什么原因开罪了彭爷,被狙击手堵在停车场当活靶子,亏了有韩谦给他挡一枪才捡回条小命。这个替洪家败家子挡子弹的倒霉鬼昏迷了大半年,近日才清醒过来。 武甲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那些社会名流围着韩谦假心假意地嘘寒问暖,心里对他很是怜悯。 洪安东面对众人的“关心”,毫无隐瞒地大谈特谈韩谦的情况,开心得像个傻子——武甲以前觉得洪安东是大智若愚,毕竟能爬上首富的位置不该是个简单角色,如今真觉得这暴发户完全是走了狗屎运,他的脑容量急需大面积开发。 韩谦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样,看过去很可怜。众人看猴一般边看边讨论,在洪安东面前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善意的,但谁知道转个身又会说什么? 昔日的韩谦是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一副出类拔萃的皮相,英俊柔和的脸孔,眼神凌厉,气质脱俗,而他从不在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处事十分低调,却莫名散发出一股子目中无人的冷傲姿态。武甲有一点点敬畏这样的天之骄子,更多的是嫉妒,他和韩谦套不上任何交情,韩谦连杜佑山都不一定看得起,又怎么会看得起一个小保镖?以前在公众场合相遇,总是武甲避开让出路来,谦卑地说声:“韩经理,你好。”韩谦则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偶尔会露出一抹职业性的笑意。 一个人能高傲到这地步是有资本的,一旦这资本粉碎了,将会怎样?坐在轮椅上韩谦判若两人,空洞的目光飘忽了半天,最后落在武甲身上,滞留了一瞬便飘移开,那神情不带一丝感情,有怒还是有伤,是愁还是苦,没人能看得出来。 武甲两手插在口袋里,看了一阵,不忍心再看,转身走了。如今物似人非,韩谦是怎么想的,他无法揣测,若是换成自己落魄到这个地步,宁死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无助,更不会允许洪安东那种白痴推着他到处展览。 裤兜里的手机骤然震动不止,武甲掏出手机一看来显,是段杀的。他略微一顿,踱到阳台接通:“喂,你好。” “武甲,是我,有事想找你谈谈。” “我知道你有什么事找我,我现在走不开,你说吧。”武甲转过身,手扶着栏杆往后一靠。 段杀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那个木棺怎么回事?” 武甲默默地呼出一口气,“新闻介绍得很清楚。” “我就是看了才来问你!”段杀胸闷得厉害,问道:“武甲,我们不是说好不动那副棺材了吗?” 武甲淡然道:“对不起,我只能听从杜佑山的安排。”确实是说好了,他的本意也不是这样,可事情已成定局,无意义的解释有什么用? 段杀强抑怒火,“武甲,你以前不这样的!” 又是以前?怎么总是有人拿现在和以前比,真的既可笑又可悲。武甲一笑,“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回到宴会会场,杜佑山走过来攥住武甲:“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就在阳台。” “那个拍卖会请柬都写好了?” “嗯,我已经嘱咐下面的人亲自上门去送请柬了。” 杜佑山压低声音:“给洪安东的请柬撤了。” 武甲眉头微蹙:“你不是说他钱多人傻,什么都会买吗?” “傻小子,也不看看我们现在拍的是什么。”杜佑山在他脑袋上亲昵地拍一巴掌:“那个暴发户懂个屁的沉香?他连看一看棺材都嫌晦气!还让他买?你要我和他散伙吗?” 武甲点了头:“是,我这就叫人撤了请柬。” 杜佑山勾住他的肩膀,坏笑道:“原来洪安东和韩谦结过婚呢,败家子在那展示他们的结婚戒指。你要吗?我也给你买一个?” 武甲偏过脸,“杜老板,请您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啧,连句好话都不肯给我,你就是招人厌。”杜佑山趁左右没人,暧昧地轻捏一把他的下巴,扭头混进了人群里。 武甲给下属打完电话,看到韩谦孤零零地坐在会场一角的沙发上。仿西欧风格的会场设计繁复,沙发颜色艳丽富贵,韩谦苍白的脸色和周围的一切很不搭调,他犹如一株枯萎的植物,几乎泯灭了所有生命力和色彩,唯有一双眸子还带着些许光芒。武甲顺着他的目光望进人群里,看到那个在莺莺燕燕围绕之下应接不暇的洪家败家子。 做人何必这么死心眼呢?武甲的眼圈有点酸涩,他走到韩谦身边坐下来,唤道:“韩先生。” 韩谦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一眼,算是打招呼了。 武甲也不知道自己想和对方说什么,打完招呼后便无话可续,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韩谦手上捧着一杯酸奶,洪安东给他在杯子里插了一根吸管,他一口也不喝,就那样毫无意义地捧着。 武甲将那根吸管抽出来,换一根可以弯曲的吸管插进去,劝道:“韩先生,这里比较干燥,喝一点东西吧。” 韩谦这才微微侧过头,礼貌性地扬了扬嘴角,而后垂下眼帘,艰难地把杯子捧高靠近自己,张嘴抿住了吸管。 “韩先生,你多注意身体,不要想太多,对自己好一点。”武甲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韩谦会有如此多感触,平心而论,自己身为保镖,会为杜佑山挡一枪吗? 不要想太多,对自己好一点。这种话说出来连自己都劝不了自己,何以去劝别人? 他站起来深呼吸,生怕对方听到自己的叹气声,于是浅浅的地呼出这一口气,缓声说:“韩先生,日子还很长,你会康复的。” 韩谦没有回应他,他也不再劝,抬脚离开了。 会场里名人汇聚,香味缭绕,他们面上谈论的话题冠冕堂皇,私下尔虞我诈当真是异常激烈,一个个执着杯酒谈笑风生,那堪比满汉全席的自选餐无人问津,白白浪费了。武甲绕着长得望不到头的餐桌转,蜜汁酱兔、烤乳猪、红烧大鲍鱼等等,根本没有人动过。 杜佑山喝了不少酒,螃蟹状横过来握住武甲的手:“你又溜哪去了?” “你不是让我通知下面的人撤回请柬吗?” “一个电话打那么久?以后我不让你替酒了,别躲躲藏藏的。”杜佑山笑嘻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唉,我问了洪安东,结婚不复杂,有钱好办事,我们也结个试试?” 武甲不卑不亢地望定了他:“杜老板,天天说这种笑话好玩吗?” 杜佑山敛了笑意:“不和你说笑,我要和你结婚。” 武甲动了动嘴唇,忽然笑了,“行啊。” 杜佑山这人可恶得令人发指,但有时候,他那点儿孩子气和杜卯像极了,幼稚得可爱,武甲下不了狠心去打击他。反正这老家伙和那小家伙一德行,三分钟热度,今儿说的话明早就忘个一干二净,武甲把他的坏脾气摸透了,顺着他就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逆他的意,否则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杜佑山受宠若惊,“真的?” “嗯。”武甲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心思都放在那盘烤乳猪上,寻思着宴会结束把这猪整头拎回去丢给家里的狼崽子。也只有那两个小鬼能让他高兴起来了。 一回头,杜佑山不知颠到哪去了,武甲嗤笑:“神经病。” 上亿的天价木棺,实属圈内百年一遇的震撼性大新闻,想不引起人们的注意都难,第二天清晨,魏南河把报纸放在杨小空面前:“看到了吗?杜佑山什么都能卖。” 杨小空刚到妆碧堂,漆板还没来得及从阴干房搬出来,他懵懵懂懂地拿过报纸,浏览一遍标题和照片,惊愕道:“这是我们在唐墓里找到的沉香木棺,里面还躺着一具女尸呢!” 魏南河冷笑:“人家杜老板声称自己是从挖地基的农民工手里收购的。” “胡说!这人怎么这么无耻?”杨小空激动地握紧报纸:“我们几个人明明说好把洞口堵起来,以后不再让人进去骚扰墓主了!那具女尸呢?” “八成早被杜佑山用草席卷吧卷吧丢到荒郊野外去了,”魏南河倒进曹老专用的藤摇椅里晃了晃,叹道:“棺材这种东西中国人比较忌讳,价格又高,估计没有人拍的动。” 杨小空义愤填膺,怒道:“卖不出去最好。” “一点都不好,傻小子!”魏南河苦笑道:“这次的拍卖只是炒作而已,会把棺材炒到一个新高价,更难卖了。” 杨小空一头雾水:“师兄,我根本听不懂你的意思。” 魏南河摇了摇头,又道:“你想想,拍卖行是杜佑山自己的,他会让这棺材流拍吗?换我是他,一定先暗箱操作一把,编出一个所谓的匿名人士炒出新高价拍走棺材,然后这个子虚乌有的匿名人士再以新高价把棺材提出来二次拍卖。” 杨小空追问:“都上亿了,杜老板还嫌不够吗?” “谁会嫌钱多呢?”魏南河揉了揉额头,无可奈何地说:“这第一次竞拍者只是些土财主,经过这番炒作,定然引起海内外注意,下一次竞拍,恐怕海外人士占多数。” 第116章 炒作 乃是杜佑山的强项,接连一段时间,各大媒体争先恐后地报导关于这个沉香木棺的新闻,拍卖会开始前两天,各个来源的消息更是一番狂轰滥炸,抢尽人们的眼球。 当天拍卖现场异常火热,起拍一亿,价格一路走高:一亿两千万,一亿两千五百万,一亿三千万…… 鬼知道市里怎么出现了这么多出手阔绰的亿万富翁! 魏南河做为文物保护协会派去的特约专家而出席,杨小空则在不久前由他推荐入会,挂了个普通理事的身份,两个人坐在下席沉默不语。 一亿七千万,一亿七千三百万,一亿七千六百万,忽然一个竞拍方代表举出牌子:两亿。 杜佑山没有在拍卖会现场露脸,杨小空的目光隔着人群浏览,最后找到坐在主办方首席的武甲,两人的目光交接,武甲坦然地朝杨小空微扬嘴角。 杨小空平静地看着他,并不笑。 武甲也不在乎,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杜佑山暗里遥控,他在明里操控,这场拍卖会只是幌子,拍来拍去那棺材还是会拍进杜佑山自己的仓库里,下一次拍卖才是重头戏。 “两亿一次……两亿两次……两亿……” 另一个竞拍方代表嚷:“两亿五千万!” 全场一片哗然,魏南河嗤笑道:“一副棺材,杜佑山还真有脸拍到这价格,人心不足蛇吞象。” “两亿五千万,还有有没有更高价?两亿五千万,两亿五千万一次……两亿五千万两次……” 武甲转了转手里的笔,不知朝谁若有若无地点了个头。 “两亿五千万……三次,成交!”主持人手里的小锤落下。 武甲面无表情地立起来,扣紧松了的西装外套,对身边一个下属说:“我走了,剩下的事你去办。” 这场拍卖会完满结束,下一场只要有人能再加五千万,拍出三亿,杜佑山就赚翻了,他武甲也不再欠杜佑山什么,他将毫不惭愧地伸手多要一大笔钱,天涯海角的去找周烈。 当晚各电视台轮番报道这副两亿五千万的唐代古棺,段杀换了好几个台都甩不掉关于棺材的新闻,干脆关机。 柏为屿早就从夏威和段和嘴里得知了这些事情,不屑道:“我早就想说你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哼,杜佑山的走狗!” 段杀截断他的话头,“你别这样说他!” “我又没有说错!我念本科的时候就知道杜佑山有这么一条忠心耿耿的狗,空长了一张貌似是好人的脸,实则和杜佑山狼狈为奸,助纣为虐,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柏为屿向来口无遮拦,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全抖出来,“你以为两亿五千万就能填满他们的胃口?告诉你吧,小空和我说这只是炒作,下次他们要把棺材卖给老外!这些奸商,从里黑到外!” “你啰嗦够了没有?”段杀火冒三丈。 “没够。”柏为屿耸肩,指着报纸上武甲在拍卖现场的照片,“这样没人格的走狗你还和他做朋友?” 段杀腾地站起来往外走。 柏为屿一愣,反省片刻,发现自己的口气确实太恶劣了,要是别人用这些话来骂自己哥们,他非跳起来打人不可。 段杀走到玄关处弯腰穿鞋,柏为屿跟过去问:“去哪?” “懒得听你废话,出去走走。” 柏为屿上前勾住他的肩,“我陪你走走好了。” “走开!”段杀一点也不领情。 “我刚才说话太重,我道歉。”柏为屿将报纸丢开,嘿嘿一笑“我知道你被朋友骗了是最憋屈的,算了,人心隔肚皮,没人知道他会在背地里来这一手,你别往心里去。” 段杀摸了摸柏为屿的脸,眼神柔和了一些,“嗯。” “等一下,”柏为屿大拇指往门外一戳,“我向隔壁借狗,我们去溜达溜达?” 段杀没好气:“我去超市买烟,你要遛狗自己去遛。” “那我不遛狗,遛你好了。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呢?”柏为屿傻乐,抱着段杀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鼻尖点着他的鼻尖,“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你?我实在太慈悲心肠了。” 段杀胸口的闷气散了些,不会堵得那么难受了,他揽着柏为屿的腰,在对方唇上落下一个吻,“你这么吵,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天马流行靠啊!我哪有吵?我说的话都是字字珠玑!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天上没有地上绝无,被你捡到简直是你祖上烧高香。”柏为屿喋喋不休地说:“你以为我很喜欢你吗?我是看在你弟弟憨厚爸爸和蔼妈妈漂亮奶奶慈祥爷爷是抗日老英雄的份上,勉为其难……” 段杀及时捂住他的嘴巴:“别吵。” 柏为屿鼓起腮帮子,“咕噜噜……” 段杀拉着他的手打开房门,往对门一扬下巴,“你常到邻居家串门?” “借狗的时候……”柏为屿踢上门,边走边一跳一跳地穿鞋,“他家破警察脸上的疤是被子弹划伤的,真酷!” “……”段杀无语。 “据说人家以前是缉毒的,是不是像这样?”柏为屿比出一个枪的姿势,电梯门刚好叮地一声打开,他乘势凌空做踹门状,手在空电梯里左右比划:“警察!站墙根去!白粉交出来!” 段杀忍笑走进电梯:“我那同事是扫黄组的。” 柏为屿揉揉鼻子,“对,那台词变变——警察!站墙根去!裤子脱下!” “你到底进不进来?”段杀在电梯里催道。 柏为屿还维持着他那自以为潇洒的“举枪”姿势指着段杀,声音洪亮:“你被捕了!快把裤子脱下!” 段杀按下电梯合门的按钮。 “等一下——”柏为屿怪叫一声一脚跨入电梯,哐当被门夹了个正着,“哎呀~你个死面瘫……” 段杀把他捞进门来,憋不出笑了:“你还能再多出点洋相吗?” 与此同时,夏威大字型瘫在木楼小厅的罗汉塌上,郁郁寡欢地看着电视,“和哥哥,看到没有,两亿五千万,六个人,一人分四千万,我们俩就有八千万,吃死了都吃不完啊!” 没人理夏威,段和从一个牛皮信封里掏出一大叠照片,遗憾道:“我当初没有进主墓室太可惜了,这副棺材不仅材质特殊,其装饰纹样极有研究价值,我建议这样的东西应该送到文物研究所去。” 棺材到手后杜佑山雇专业人士将棺材清理了一遍,上面的成片成片的阴刻浅浮雕显露出来,已拍成大量细节照片在圈内流传。杨小空翻看着照片,眉头纠结:“杜老板要把它卖到海外去,轮不到文物研究所去研究了,魏师兄,你就不能托人去劝劝杜老板吗?” 魏南河将这些照片都研究过一遍,棺内侧刻满密密麻麻的铭文,外棺上的部分装饰纹样在现有资料上还属空白,确实十分罕见,他叹息一声,说:“这可是杜佑山的摇钱树,杀了他他也不会捐出来的,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夏威挠墙:“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都说了,掏墓最忌讳妇人之仁,找到宝贝就是天塌地陷也要把它弄出来,你们就是不听……” 段和言简意赅地呵斥道:“你闭嘴。” 夏威闭了嘴,好委屈。 “我实在无能为力,过几天小七要回来了……”魏南河说到这个名字,冰封的脸孔暖了下来,“到此为止不要再讨论这事,我不希望影响小七正常上课。” 入秋了,郊区的温度比市区略低一、两度,疗养院四季如春,周伯父的身体却一年不如一年了,两个小鬼轮流推着轮椅在院子里走,杜寅说:“爷爷,武叔叔上午带我们去买衣服,街上已经开始卖羽绒服了,他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件,也给你买了一件。” 周伯父半合着眼睛,应道:“嗯,嗯……” 杜卯插嘴说:“冬天一点也不冷,才不需要穿羽绒服呢,穿起来像个包子!” 杜寅笑笑,“爷爷,你别听他说,他冬天只穿条短裤到处乱跑,我们不和他比。武叔叔说你身体不好,一定要注意保暖。” 周伯父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嗯,嗯。” 武甲站在屋子下远远看着老人的背影,先是几个护工来和他谈了老人的情况,接着院长也来了,将病情如实相告。周伯父身上的病有不少,近几年心脏衰竭得厉害,中风后一些并发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猛如虎狼,要不是武甲有钱供得起药物和仪器,他早就撑不下去了,前几天例行体检又发现肾结石,除了保守治疗别无他法。 冬天是老人最难过的季节,院长的意思是:恐怕他老人家熬不过这个冬天。 武甲扭头望定院长,“杜老板给你们疗养院捐了这么多钱,你连个肾结石都治不了?怎么治能让他康复?开刀取出来不行吗?” 院长摇摇头,“武先生,你说笑了,能治我们还不治吗?你也知道,周老先生身体极度虚弱,心脏衰竭严重,肺癌也还在控制中。说句不好听的话,别提开刀,麻醉打下去他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武甲手心里都是汗,面上依然波澜不惊,“那你说怎么办?只能等死吗?” “我们只能用化疗和中药结合治疗,武先生,我提早和你说,也是请您有个思想准备。”院长说着,取下眼镜用白大褂擦了擦镜片,“周老先生痛苦了这么多年,解脱也不一定是坏事,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武甲抿紧嘴巴,眼眶酸痛,他忍下眼里的泪水,大步走向老人,“伯父,我们该进去了。” 周烈的父亲,他一直是拿来当自己的父亲看待。他是个遗腹子,出生开始就住在最贫困的棚屋区,家里没有赚钱的顶梁柱,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妈妈是个三班倒的机床厂员工,没有时间陪他。肚子饿了,桌面上有白面馒头和豆腐乳,头发长长了,也没有人带他去剪,他每天一个人呆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玩,就这么长到六岁,妈妈有一天再也不回来了,下落不明。年迈的奶奶把他领走,住进了另一栋破房子里,不过在这栋破房子里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楼下有个哥哥,第一次见面就撩开他的长头发,“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头发这么长!” 他的眼睛没有头发的遮挡觉得很害怕,一个劲往奶奶身后钻。 奶奶说:“他是周烈哥哥,住咱们家楼下。” 周烈也是单亲家庭的小孩,不过周伯父是矿务局的,家境挺不错。周伯父见他是个孤儿,或多或少在经济上给他一点帮助,而周烈则有事没事就绕着他转,早餐省下一半给他吃,上学放学也非等着他一起走。 奶奶夏天卖冰棍儿,冬天炸南瓜饼,省吃俭用供他念书,成天念咒语般絮絮叨叨地说:“乖孙子,快快长大,快快长出息。” 时间这个东西,你想让它快,它便磨磨蹭蹭,让人望眼欲穿;你想让它停下来,它偏悄悄地逃得飞快,抓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挨到长大,奶奶却病逝了,孙子没赚过一分钱让她享受。小时候失去妈妈哭没哭,他忘记了,但给奶奶送葬的一路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哭的伤心欲绝,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天都要塌了。周烈一直陪在他身边,把他的脑袋捂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从此以后,他和他的情人相依为命,只要有彼此,什么困难都可以走过去。 高兴的,开怀大笑;伤心的,痛哭失声;偶尔吃醋,闹闹脾气,坦白流露彼此的爱和关心,分享生活中的感慨,拥抱在一起传递给对方温暖。想要时间在这里凝固,想要那一天早上周烈在他脸上亲一下,抱着他继续睡懒觉,而不是换上一身黑西装出了门…… 没有了周烈,武甲不再掉眼泪,也没有人会心疼他的眼泪。 他记得以前周伯父脾气尤其暴躁,常掀桌摔东西怒骂他们伤风败俗,一次把周烈的胳膊都打断了。 可现在,老人别说打人了,连坐都坐不稳。 他把老人推回病房里,扶上床,不得不编些可笑的谎言来骗人:“医生说你身体还是老样子,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 杜佑山的两个儿子下巴支在病床上,笑眯眯地看着老爷爷,杜卯摇头晃脑地说:“武叔叔,我渴了,想吃冰激凌。” 杜寅埋怨道:“等会儿再吃嘛。” 杜卯气鼓鼓的,“可是我还想尿尿。” 杜寅撅嘴说:“你真多麻烦。” 周伯父宠溺地摸摸杜卯的脑袋,看武甲一眼,往门外指:“嗬……嗬嗬……” 武甲会意,叫来护工嘱咐道:“带两个小鬼去上厕所,顺便给他们买点零食。” 小鬼们欢呼雀跃着跑了,病房里安静下来,武甲柔声说:“伯父,十二月初杜老板有场拍卖会,结束了我会有很长时间去找周烈。” 周伯父颤巍巍地摆摆手,半靠在床头,虚弱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武甲泡杯蜂蜜水,往里插一根弯曲的吸管递过去,劝道:“伯父,我会找到他的,你要保重身体,等他回来看你。” 周伯父推开杯子,哆哆嗦嗦着从枕头下拿出一张便签,嗬嗬嗬地说几句别人听不清的话。 武甲把杯子放下,接过那张皱巴巴的便签,打开,看到那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两行字—— 那小子贩毒,不是我儿子,老天长眼,他早就该死了!你是好孩子,别再等他。我快不行了,这些年谢谢你。 周伯父握住武甲的手腕,重重叹了声,忽然老泪纵横。 武甲把便签握紧在手心里,不觉掉下一颗眼泪。 第117章 军训归来 乐正七在一个初秋的黄昏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穿着一身迷彩服,裤脚绑在军靴里,两手插着口袋,肩上斜背一个行李包,形象干脆利落。 魏南河愣了半天才发现那个从的士上下来的半大小伙是他家小孩。 乐正七将迷彩帽帽檐往上顶了顶,望向工瓷坊台阶上的魏南河,笑了:“我回来了。” 魏南河三步两步走下台阶,摸了摸乐正七的脸,既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小孩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眉目虽然还带着点儿稚气,却掩盖不了浑身男子汉气概——真的不再是小孩了。 乐正七在魏南河脸上亲了一口,笑容灿烂:“没让你去接我,自己打的回来啦,惊喜吧?” 魏南河捏了捏乐正七的肩膀,又揽住他的腰,发现他练出了些肌肉,没有以前那么单薄了,不由感慨:军营里真是锻炼男孩子的好地方! 两个人第一次接吻的时候,魏南河弯腰把乐正七抱起来,也不顾小孩在他怀里扑棱着四爪表示抗议,便强硬地夺走了人家的初吻。而现在,他只需低下头,稍稍侧过脸…… 乐正七勾住他的脖子,配合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有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 魏南河一笑:终于知道害臊了?不知道以前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爬到我身上来讨亲亲。 一伙人躲在饭厅门内,窃窃怪笑着往外张望,魏叫兽设了个粉红色心形结界把自己和乐正七包围住,不相干的人一触即死。 乐正七一点情调都没有,撒着欢儿一脚跨出结界,蹬蹬蹬跑上台阶,豪迈地喊:“小柏子,小杨子,还不快出来迎驾!” 黑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眨眼功夫从天而降,一头扎进乐正七怀里:“喵呜……” 先从饭厅里奔出来的是跟着段博士来蹭饭的小威子,他一个猛子把乐正七扑倒:“七仔,想死哥哥了!” 柏为屿紧接着也手舞足蹈地压上来,一把揭掉乐正七的帽子,“宝贝七,这一身够酷啊!” 那三个人在草地上滚成一团,杨小空在圈外劝解道:“喂,你们悠着点……” 柏为屿上下其手,摸了乐正七的腰又摸脸蛋,“小妖精,好像长高了一点。” 乐正七气喘吁吁地蹬开他,“废话!老子这两个月长了三公分!” 夏威往乐正七身下掏去:“这里长了三公分吗?” 杨小空连忙制止:“夏威,段老师在看!” 夏威触电般收回爪子,“哈哈,哈哈……”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爬回来,按住乐正七的腰就扒裤子:“怎么变得这么黑?剥了裤子看看屁股是不是也晒黑了!” 乐正七蹬腿挣扎:“放肆!你敢!你敢!朕要灭你九族……” 夏威忙着按住他的手脚:“皇上,您就依了贫道吧阿弥陀佛!” 柏为屿拉下乐正七的裤子拉链,连扯带脱:“皇上,您的美臀日月可鉴,请不要大意地供百姓瞻仰吧……” 乐正七被压得喘不过气,揪住草皮嚎啕:“啊……杨师兄,救命啊——” 杨小空惶恐地看了眼魏南河的脸色,怪叫:“柏师兄!魏师兄在看!” 柏为屿全身一颤,赶紧住手,顿时觉得身后有个冷厉的眼神把自己砍了七八刀。 乐正七抽抽噎噎地提上裤子,爬到杨小空身边,连拉拉链边怒视那两只禽兽:“不和你们玩儿了!” 杨小空呼噜整齐他的头发,捡下几根草屑,“现在军训还有发军靴啊?真漂亮。” “才不是呢,”乐正七把腿抬得老高,炫耀自己脚上的军靴,“我打靶全连第一名,这是奖品。” 柏为屿和夏威一拥而上,合伙拔走了他的短靴,一人穿一只在脚上,欢天喜地的手拉手一脚高一脚低地跑走了。乐正七捶地大哭:“老子神枪手,小心我毙了你们!把我的靴子还我,两个死变态——” 杨小空扶额:“你们真是……太有默契了,不当情侣真可惜……” 段和泪奔:死夏威,你去和柏为屿结婚好了! 吃完饭又闹了一晚上,段杀来把柏为屿拎走了,闹剧这才告一段落,夏威一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魏南河又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他只好戚戚然跟着段和走出木楼,“为屿这么早就走了,真不好玩……” 段和打开车门,甩掉他的手,恨声道:“我把你送到我哥那,你去和柏为屿过吧!” 夏威摇头摇得像拨浪鼓,“阿纳达,你不要我了?” 段和钻进车里,不理他。 夏威咬着袖口抽泣,“和哥哥,我和为屿是妯娌情深啊,你不要误会……” 段和抽抽嘴角:“闭嘴。” 夏威爬上副驾驶座,捂着脸呜呜直哭:“柏为屿那小妖精讨厌死了,以后我不和他玩儿了,免得你吃醋……” 段和听不下去了:“放屁!我哪有吃醋?” 夏威叉开手指,从指缝间看着他:“那你怎么不高兴?” 段和别扭着说:“我没有不高兴。”他还真的有一点吃醋,任谁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肆无忌惮地和别人亲亲热热搂搂抱抱,心里自然不会舒服——管那两个人是兄弟还是哥们,反正老子看到就是不高兴! 夏威拿开手,变出一个大笑脸,把段和的脑袋板过来啾啾啾连着亲,“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眼?宝贝,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念书我就念书,要我装小狗我就装小狗,还不够爱你吗?” 段和侧身给他把衣领扯平整,轻声反驳:“我什么时候让你装小狗了?” “你把我圈养起来,和养小狗有什么区别?过两天我去面试,考上了就能稳定下来,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夏威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是没正经,但不是没心肝。这次保证不会再辜负你。” 段和点点头,鼻子微酸。夏威这一番话让他觉得自己的付出都值得,也算得偿所愿了。他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害怕有一天夏威这浪荡惯了的二流子又撇下他落跑了。他不指望夏威一辈子都乖乖听他的话,趁现在还在热恋期,逼这假道士考个公务员,比其他任何工作都能让他放心,一个固定单位也是拴住人的重要筹码。 今后没什么担忧的事了,两个人各有稳定的工作,在一起简简单单磨到老就行。 魏南河洗漱完回到卧室,乐正七正趴在床上看手机,朝他招手道:“来来,给你看照片。” “挺迟了,你赶紧洗洗睡吧。”魏南河往床头一靠,拿起遥控关掉空调,“这都秋天了,还开什么空调?” 乐正七抬起他的胳膊,脑袋从他的臂弯下钻进来,枕在他的胸口上,“你看,我们在海滩边拍的,还有拉渔网比赛呢。” 手机屏幕虽然不算小,但看照片可不轻松,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鬼头全挤进镜头里,连脸都看不清楚。乐正七把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翻出来,手指在屏幕上点点戳戳:“这是我们班长,普通话说不清楚,我们老纠正他的发音……” “哪个啊?”魏南河看得很辛苦:“你手指一戳戳了好几个。” “左边数过来第三个!”乐正七兴致勃勃地介绍道:“第二个是睡在我下铺的,他晚上说梦话吵得我们睡不着,呵,这个是我,借手机给我打电话的就是站我后面那个……唉,最右边的女孩是公认的系花,我觉得也就一般吧,崔颦比她漂亮,但人家系花会装矜持啊,崔颦一副三八婆的样子……” 魏南河敷衍地应着,眼睛看的不是手机屏幕,而是乐正七开开合合的嘴巴。 “你看啊,这个是崔颦,死丫头专门欺负我,我白对她好了……”乐正七抬头,见魏南河盯着他的脸,疑道:“看我干什么?看手机呗。” “明天拷一份,我给你都洗出来慢慢看。”魏南河在他眉间印个吻,“闹了一天,你不累吗?” 乐正七见魏南河对他的宝贝照片明显没兴趣,只好悻悻地丢下手机:“有件事和你说。” “什么?” “下周开学,我要住宿舍。” 魏南河一口拒绝:“不行。” 乐正七歪歪脑袋,“我不是和你商量,只是和你打个招呼。” 魏南河一窒:“你!” 乐正七从他怀里钻出来,“我决定了,你不许也没用!” 魏南河心里一阵抽痛,怒道:“你就这么想和我分开住吗?” “不是呀,你别生气!”乐正七圈住他的腰,摇着尾巴乞求道:“大家都住宿舍,参加什么活动或听讲座也方便,不住多不合群啊!我周五下课就回来,周一上课再去,一周才在宿舍住四天而已。好不好?” “……” “好不好嘛?”乐正七惴惴不安地盯着他。 魏南河点起一支烟,抽了半截后,勉强点了头,“你不是都决定了吗?我不好有什么用?” 乐正七蓦地绽开笑脸,在他脸上啃一口,爬起来找出换洗的衣服钻进浴室去洗澡。 魏南河百无聊赖,瞥到小孩的手机,便拿起来随便看看。照片有一两百张,魏南河心不在焉里翻翻页,懒得看别人,他在每一张照片里找自家小孩:练军棍的,拔河的,打篮球的……丰富多彩的青春跃然而出。 乐正七小时候不听话,难以管教,让魏南河伤透了脑筋,但那时小孩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做了坏事哭哭啼啼的,一口一个“南河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南河你会不会不爱我了?”,让人既好气又好笑。 不得不感慨时间过得飞快,当年第一次见到乐正七的场面恍如还在眼前,而小孩转眼就长大了,如今不再是捣蛋鬼,不会满嘴跑胡话,会害臊,会装酷,还会闹脾气,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很多朋友。而他魏南河,不再是乐正七的唯一了。 照片上,每一个乐正七都笑得酣畅淋漓,魏南河自认自己很少能让对方这么高兴过,他的失落感无法形容,轻叹声遗憾,他和小孩之间那若有若无的代沟真是让人伤感。 乐正七和崔颦最要好,单人照里有一半是那个小丫头,合照也有很多,俩小P孩勾肩搭背亲热非常,魏南河心头酸溜溜的,恨不得趁乐正七没留意全删了!崔颦坐在沙滩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沙滩上写了几个字。魏南河放大照片,看清沙滩上的字:小七你要努力发展成年下攻。 魏南河抹把冷汗:现在的女孩子们在想些什么? 又翻几页照片,拍的都是沙滩,小鬼们似乎很喜欢在沙滩上示爱,满目都是我爱某某某,魏南河嗤笑一声,接着往下翻,赫然出现一张照片:乐正七蹲着在写什么,拍照的人站在他后面拍了个后背,明显是崔颦那丫头偷拍的。魏南河手心冒汗,把那张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终于看到了沙滩上歪歪扭扭的字——魏叔叔我想你。 魏南河想笑,生生忍下了,快速把这张照片发到自己手机里,还确认了写保护,然后才把乐正七手机里的删掉,心说:崔丫头真是乖小孩。 乐正七洗完澡出来,纳闷地看着魏南河:“你笑什么?” “我没笑。”魏南河一本正经。 乐正七擦擦湿漉漉的头发:“你明明在笑。” “我没有。”魏南河从抽屉里找出电吹风,插上电源给他吹头发。 乐正七一脸狐疑,“你就是在笑!笑什么呢?说!” “我……刚才看你的照片,拍的真帅。” 乐正七夺过自己的手机,刷刷刷翻页,将所有照片看了个遍,没看出什么问题。 魏南河侧过身去避开对方的目光,装睡。 乐正七全身炸毛,抓住他使劲摇晃:“你还闭着眼睛偷笑?!!到底笑什么?” “你神经过敏吧?我没有笑!睡觉!别闹腾。”魏南河把自己的宝贝疙瘩抱紧在怀里,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第118章 崭露头角 圈内最权威的两会会长姓戴,是个老好人,五年前由魏枕溪提携坐上这位置,实属无奈。会长五年一届,本来这位戴老先生才五十多,再连任一届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由于他是博物院的理论学者,写出长篇大论不难,鉴定文物则够不上权威水平,开门货难不倒他,一旦遇上有争议的东西,他自己也糊涂了——说白了,戴先生和段和一样,是个书呆子,有一杆好笔代替不了一对玲珑眼…… 戴老先生被迫坐上会长位置,年年叫苦不迭,遇上什么鉴定的场合不请上魏南河或杜佑山,他还真没有底气出席,眼巴巴盼着换届,恨不得立刻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文物保护协会和古玩收藏协会两会会长,虽说没有什么直接收益,但这个头衔抬出来能压死圈内一大批人,人人都仰望着戴老先生,谁会知道他常常急赤白脸地攥住魏南河唠叨:快快快!给我看看这件上古陶器是不是假的,我马上要接受某某杂志采访了! 这一次换届无论如何得换人,若不换,戴老先生叫嚣着要杀了魏南河和杜佑山再自杀,没法子,他老人家这些年压力太大,快被折磨出精神病了。换届前期工作提早一个多月开始缓慢进行,杜佑山几年前就将一个考古研究院的研究员推荐入会,明里暗里的提携,而魏南河一直按兵不动,杜佑山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正得瑟着呢,哪想魏南河竟在这时丢出一个刚刚入会的杨小空。 魏南河简直是疯了!杜佑山只看一眼候选人的推荐表,便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在办公室里打转,“二十三岁?凭那小绵羊?魏南河分明是耍我!” “没有什么规定限制年龄吧?”武甲捡起推荐表,抹平整往下看,“上面说,他是魏枕溪的嫡传弟子,这个来头确实很有冲击力,毕竟魏老先生是元老级人物,连任了三届会长。” “你知道他凭什么连任了三届吗?”杜佑山戳戳自己的额头,“天眼!杨小空有吗?嫡传?小时候魏老伯还教过我呢,我也是嫡传!” 武甲不和他争辩,心平气和地将推荐信从头看到尾,“杜老板,你应该把这看完,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杨小空嫡传的是魏老先生触物即知的本领。” “哈?”杜佑山夺过推荐表认真一看,“真有脸说,他说是就是?魏老伯收了没有一千个弟子也有大几百个……” “或许真的有可能。”武甲想起杨小空在墓里鉴定唐青花的事,不由皱起眉头,“你想想,他没有这个本事,一验就会露馅,魏教授自然不敢把他推到风尖浪口上砸了自己的名声。” 杜佑山仔细琢磨琢磨武甲的话,又看一遍推荐表,咧开嘴笑了笑。 武甲不解:“杜老板,你笑什么?” 杜佑山苦笑道:“如果他真有魏老伯的本事,我和魏南河这一战,不用打就输了。” 输的不是气势和钞票,而是输给一个神话! “开天眼”乃魏老自己念叨的迷信说法,换个科学一些的名词“触物即知”更适合当下社会。换届选举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号,魏南河的推荐信提早一个多月交给各个理事和会长,登时掀起一阵猜忌的大浪,杨小空的名字成了古玩城和鬼市的焦点,人们论点很一致:他到底有没有那本事?有,众望所归,谁都别想争过魏枕溪的嫡传弟子;没有,拍死那嘴上毛还没长齐就吹牛吹破天的混账小子,居然敢举着魏老的招牌出来招摇撞骗,活腻了! 古玩收藏协会各个理事定期参加的鉴定交流会议,往日松松散散,不少人缺席,这次却个个眼巴巴等着活动那一天,说是说鉴定几件有争议的古玩,实则是鉴定杨小空。杨小空紧张得要命,一晚未眠,早起后也没胃口吃饭,愁眉苦脸地对着全身镜打领带,嘟囔说:“白教授,你说,我如果出了错,会不会死的很惨?” 白左寒两手插在口袋里,侧靠在全身镜前,歪着脑袋打量他:“出了错也没什么,我还不希望你年纪小小的就捞个狗屁会长来当呢。” 杨小空顶嘴:“我不小。” “我说小就小,你就算再长个十年,在我面前一样小。”白左寒扯住他的领带,把他往自己这儿带过来一点,“连领带都不会扎,笨!” 杨小空乖乖地垂下手,笑吟吟地望着白左寒。 白左寒在他脑袋瓜子上拍了一掌,“看我干什么?看我的手,好好学学怎么扎。” “我不学,学会了你就不给我扎了。” “真是孩子话,”白左寒忍不住发笑,“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别用领带了。” 杨小空点点头,垂下了眼帘,温温吞吞地答应道:“好。” 白左寒扎好领带,扯了扯,然后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柔声说:“魏南河是想拿你去和杜佑山斗,斗不过我们就撤,别紧张。” 杨小空抱着白左寒,下巴枕在他肩上,小狗般嗅了嗅他的头发和脸颊,似乎就此勇气大增,“嗯!我不紧张。” 听说杨小空要在鉴定交流会上大显身手,乐正七也想去看,缠着魏南河求道:“南河,带我去看看吧。” “你不能去,”魏南河拎开他,“大人办正事呢,无关人士不许入内。” “我躲门口偷偷看!” “你别给我招麻烦。”魏南河转身欲叫柏为屿看住乐正七,却看到柏为屿穿了一身公安的制服,惊愕道:“你……” 柏为屿将帽檐往上顶了顶,“哇哈,怎么样,帅吧?我穿这一身去哪都横行无阻啊!小七,走,我带你去看。” 魏南河嘴角抽搐:“你!哪来的制服?” “段杀的,我早就想试试了,那混蛋死活不肯。”柏为屿狂笑三声,“他不肯我就偷,能奈我何?” 乐正七嫌弃地端详他,“衣服大了!人家段杀穿这身威风凛凛,你穿起来怎么像卖老鼠药的?” 魏南河立即拨通段和的电话:“喂,段老师,赶紧通知你哥,柏为屿穿他的制服到处乱窜。” 柏为屿连连后退,惊恐万状:“魏师兄,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半个小时后,段杀惊怒交加地赶到,把柏为屿塞进车里,三下五除二剥光了他的衣服,“还敢不敢?” 柏为屿冻得瑟瑟发抖:“给我件衣服,我冷我冷。” 段杀打开暖气,“还冷吗?” 柏为屿叫嚣道:“制服了不起啊?借我穿一下会死吗?我下次穿了跑到马路上去截超载车罚款,罚多少都是我白赚的!” 段杀做了然状,把他身上最后一条内裤剥了下来,“你试试看!” 柏为屿捂住自己的小兄弟,“呜呜,你好粗鲁,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乐正七趴在车窗上往里看,“为屿!南河走了……” 柏为屿没好气:“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裸奔!” 段杀把所有衣服全塞进后备箱,一看时间,回来急躁地发动车:“我出来挺久了,得赶回单位去。” 柏为屿可怜巴巴地哀求:“先送我回去换身衣服。” “没时间。”段杀冷冰冰地说:“我把车停在单位停车场,你就这样等着我下班。” “姓段的!你想冻死我吗?” “钥匙留在车上,开着暖气,你死不了的。” 柏为屿不说话了,心里嘀咕着:你一走我就把车开回去。 段杀接着说:“你敢开车回去,我保证弄死你。” 柏为屿嘴一咧,哭丧着脸说:“我不就是试穿了一下你的制服而已?至于这么生气么……” 段杀刷地靠路边停车,扭头杀气腾腾地瞪着柏为屿,拳头蠢蠢欲动,思来想去,打脸打头打屁股都不合适,于是探身搡了他一把,怒斥道:“你以为你是乐正七吗?二十老几了还不知轻重!乱穿警服,无证驾驶,这么想被拘留我满足你!” 柏为屿颓了,撩起座椅罩卷吧卷吧将自己裹了起来,嘴巴依然贱兮兮地刺激人:“咩哈哈,我又把你惹生气了……你的定力真是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就生气。谁叫你不爱笑呢?你每天给大爷我笑一个,我就不惹你……” 段杀拳头捏得咯咯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觉得自己快被柏为屿这二皮脸弄疯了! 杜佑山总算见识到杨小空触物即知的本领,和魏老先生一样,杨小空对自己的感觉自信到自负的地步,但凡经他过手的瓷器,皆能轻而易举地断出年代,不需要像别的古玩专家一样用放大镜和手电筒,也不必推敲琢磨,鉴定只在一瞬的功夫。 杜佑山冷眼旁观,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言,武甲说的果然没错,这种本事是真是假没有悬念,杨小空的能力不管对于他杜佑山还是魏南河,乃至所有靠古玩糊口的商人,都不是好事。 杨小空捏着一件西周青釉双系罐罐口,在罐子下端比划了一下,“这是残件修补品,从这里到罐口没有任何纰漏,不过腹部有巴掌大面积胎骨问题很大,釉面开片倒不是用强酸咬的,我看它有一定年份,应该是民国时期的仿古工匠埋在地下刻意做旧……” 魏南河坐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品着茶,隔着长桌望向同样的沉默的杜佑山。两个人对视一眼,魏南河面上浮现出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浅浅笑意,几件有疑问的古玩鉴定下来,杨小空的本事不需要他吹嘘或赞同,全凭别人用眼睛去看。 魏枕溪这一手绝迹了好几年,如今最科学的方法只能依赖碳十四,忽然冒出的年轻人连碳十四鉴定结果也能推翻,让做了几十年鉴定专家的各位老头子们有些悴不及防。 魏南河呈交的推荐信署名和印章是魏枕溪,加之杨小空锋芒毕露的一手触物即知,一个月后的换届,不会有人能有更强劲的竞争力了,别的不说,舆论压力也会让各个投票的理事呈一边倒趋势。 散了会,杜佑山立起来拍了拍西装下摆,转身出了会议室。武甲紧跟其后:“杜老板,你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这届会长没法争了,我拱手让他。”杜佑山脸色很差。 魏南河在他身后唤道:“杜老板!” 杜佑山停住脚步,僵硬的神情勉强缓了缓,违心地夸道:“南河,你师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过奖了。”魏南河场面上的话一套接一套:“他还年轻得很,需要磨练呢,但肯定是比我们俩有出息,江山备有人才出嘛。” 杜佑山干笑两声:“我有事,先失陪了。” “等一下,我还有事想问问,”魏南河踱过来,问道:“那副棺材的富豪买家,什么时候打算脱手。” 杜佑山见自己的计划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心慌,皮笑肉不笑得扯扯嘴角,回头且走且说:“这个月底吧,魏教授有兴趣可以来凑凑热闹。” “杜佑山,”魏南河绕到他面前:“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那副棺材,我奉劝你不要卖出去。” 杜佑山调侃道:“不卖,留着给我自己用不成?” “你卖出去的东西够多了!”魏南河平静地看着他:“你也知道,卖出去简单买回来难,当年那尊汝窑观音,你这辈子也买不回来了!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一提起自家家传的汝窑观音,杜佑山心里登时一阵刺痛,牵带着面上的神情骤变,没法再伪装和善,“我卖什么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而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魏南河寸步不让:“错了,你卖什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有没有后悔你自己知道!” 杜佑山冷笑:“说完了?魏南河,我买回来的东西不比你少,你别给老子装高尚!” “以藏养藏无可厚非,但你倒腾的不是普通古玩,不能凭自己的喜好决定它们的去留。” “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做决定?” “我不想给你扣太大的帽子。” “文化汉奸嘛!”杜佑山指指自己的脑袋,语气戏谑:“我问你,去年十五箱西汉随葬品走私到日本,船都快进公海了,是谁追回来的?还有那年的海捞瓷,政府还没得到消息就遭渔民盗捞哄抢,是谁派人控制了小渔村,一件不漏全保下来的?更远的事也不提了,要不是在下适当做几把汉奸,哪来的财力?魏教授您天天上课卖嘴皮子,倒是有几个钱干大事?顶多就是雇人从我眼皮底下盗捞了一百多个盘子?我睁一眼闭一眼随你去了,你倒是觉得自己忒伟大!” 魏南河竟然被噎得无言以对。 “回去教你的课吧,拿稳工资最重要。”杜佑山得意地挑起眉毛,“闲暇时间做几件像样的高仿卖给我,赚些外快零花零花就该知足了。” “我和你的合作,到今天为止结束。”魏南河既好气又好笑,真想一拳揍在那张欠扁的脸上。 杜佑山夸张地拉长尾音:“呀哈?在下心直口快,不慎冒犯了魏教授,你也没必要和我赌气嘛!” 魏南河在自己手掌上写下一个数字:“看清楚,这是你欠我的钱,我要你的一尊西周扁足鼎。” “什么西周扁足鼎?我不知道。”杜佑山装傻。 魏南河讽刺道:“看来你有什么东西,我比你还清楚?要不要我提醒你?不久前有个暴发户破产了,放高利贷的人去抄家,抄出一系列礼器,除了一把青铜短剑被别人买走,其余的都归你。” 杜佑山不说话,眼里寒意冰冷。 “那些礼器的底细,每一件我都摸得一清二楚。凭我积在你那的钱,要一尊鼎一点也不过分,你可别太小气。”魏南河掸了掸杜佑山的衣领,口气轻松地带着胁迫意味:“杜佑山,别以为你做的事我都不知道,那个官窑遗址挖到四十八米以下了吧?见好就收才是明智之举。” 武甲错愕地看向杜佑山:他怎么知道那个官窑遗址的事? 杜佑山知道对方的人脉四通八达,获得那个官窑遗址的消息不是难事,“行了,你要的东西,我会让人立刻给你送去!”他搡开魏南河,大踏步离开,丢下一句:“我做事有我的分寸,奉劝你,别多管闲事。”两个人互相牵制了这么多年,一个开天眼的传人登场意义重大,杨小空毫无疑问是站在魏南河那一边,图穷匕见,何须再装腔作势?从今开始,无法再相安无事了! 第119章 成年 乐正七小朋友终于要了,星期六,那小子的十八岁生日一过,不抽烟不喝酒不在外留宿这些狗屁规定全部拜拜,眼看快到周末了,魏南河思来想去都不安心,自己以身作则把烟酒戒掉也就罢了,还强迫所有工瓷坊和妆碧堂的人戒烟戒酒,给新世纪好孩子乐正七做个榜样! 山旮旯上下一片凄凄,对于渣男人来说,不抽烟简直就像婴儿没奶嘴,柏为屿狠狠地忍啊忍,忍到回家爆发了,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段杀看不下去了,劝道:“你这么抽太过分了,干脆戒掉吧。” 柏为屿白眼:“哪有过分?我都是一天抽一包烟,以前是有规律的安排抽烟时间,现在白天不能抽,只好全放到晚上来抽。” “你不抽完一包会死吗?” “会死!对了,你明天给我点钱。”柏为屿趴在床上,喷着烟雾兴致勃勃地玩游戏,老气横秋地唠叨:“唉唉,小七都成年了,想当年我第一次看到他,他才一米四几,转眼也长成男子汉了,时间催人老啊啊……” 段杀从他嘴里拿下烟,抖抖烟灰,塞进自己嘴里一口抽完,戳进床头的烟灰缸,“被单上已经有好几个窟窿了,以后不许趴床上抽烟。” “现在没空,等会儿再找你算账!”柏为屿一敲鼠标,噼里啪啦乱点一阵,笔记本里轰轰轰炸声一片。 段杀想和他亲热亲热,焦躁道:“别玩了!” “别吵!”柏为屿拍开段杀摸到自己腰上的手,“我教你玩,过来看。” “你再玩!我给你卸载了。” “你卸我不会再装啊,阿呸!”柏为屿完全不受威胁,“你学一学呗,什么新鲜事物都不接受,你很快会老哦。” 段杀无可奈何,只好侧躺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肩默默地看游戏。柏为屿把自己的同伙全炸死,抢了装备继续往前冲,啐道:“这帮拖后腿的,浪费装备,还不如都给了老子!” 段杀无语:“你这样以后还有谁敢和你合伙?” 柏为屿没心没肺地说:“管他呢,反正我已经声名狼藉了!” 段杀笑了笑,“看你玩游戏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谢谢夸奖。”柏为屿目不转睛盯着显示屏,又玩了几分钟还是死翘了,气的一捶键盘,“操!这么破游戏!不玩了。”一抬头,见段杀面上带着笑,惊喜道:“你趁我不注意偷笑?” 段杀偏过脸去:“我爱笑不笑,你管我?” 柏为屿拉扯他的脸皮,“你他妈十天半个月笑一次,还敢不给我看到?我警告你,下次想笑要提前告诉我,不然我和你没完!” 段杀握住柏为屿的手腕,顺势抱着他吻了吻,“你刚才不是向我要钱吗?要多少?” “几百块吧。” “几百?” 柏为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给乐正七买礼物,你说呢?” 段杀将脸一肃:“那就一百吧。” “太少了吧?”柏为屿抓狂:“一百我还需要向你要?” 段杀撒开他,没好气,“就给一百,爱要不要。” 柏为屿摇撼他的肩膀:“你怎么这么小气?多给点吧,他念大学我也没给红包呢……” 段杀翻个身子背对着他:“我没大方到给情敌送钱的地步。” 柏为屿一愣:“什么情敌?” “……”段杀后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七是你情敌?”柏为屿不知死活地嘲笑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介意这种事呢。” 段杀闷了许久,说:“我介意。” “哇哈哈哈……”柏为屿狂笑三声,“你的反射弧会不会太长了点?你果然是猪八戒投胎的吧?” 段杀言简意赅地回他一个字:“滚!” “原来你一直在暗暗吃醋?酸了大半年,你怎么没被腌成泡椒萝卜条呢?”柏为屿以手扶额,摆出自以为最帅的姿势:“我道歉,唉,那些陈年往事已经随风飘去了,你居然还这般惦念不忘,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了,将我生的如此花容月貌品学兼优,让你感到太自卑配不上我,简直是是作孽啊!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段杀今天酝酿出的一点好心情全烟消云散了,他一脚把柏为屿踹下床:“滚去洗澡,我关灯睡觉了。” 柏为屿笑得直打跌,爬上来又求:“给我点钱吧,段大哥!” 段杀关了灯,捏开他的爪子,愤愤然往床角挤了挤。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段大哥,你的情敌要成年了哦,买个手表给他吧?” “给你五十块,地摊上随便买个。” 柏为屿在他脸上啃一口:“都听你的,五百就五百吧,你真是大方,啾~” “我说五十!” “我没聋呢,你不用重复这么多遍,五百够买块不错的表了。” 段杀怒喝:“柏为屿!” “唉。”柏为屿死皮赖脸地往他怀里钻,“亲爱的~叫我干嘛?” 段杀的心坎一下子被这句“亲爱的”撞软了,“我没现金,卡在我钱包里,明天你自己去取。” 柏为屿欣然应了声,又问:“我老早就想问你了,那密码是谁的生日吧?看年份不是你爸妈的,也不是你的……” 是武甲的。 段杀想起武甲登时凉了半截。以前当兵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去银行开户,他的密码设六个一,武甲取笑他:“你也别太随便,这密码有设等于没设。” 他看了武甲一眼,想了想,便设了个对方的生日。 他一直暗恋得这么高调这么明目张胆,武甲站在旁边见他输入的密码是自己的生日,尴尬地笑笑,转身走了。这个密码用了十年,他常想,如果这十年自己一直守在武甲身边,应该会守到一个好结局,武甲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了。 “怎么不说话了?”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他。 段和质问他怎么向柏为屿解释时,他说如果柏为屿问起,自己将毫不隐瞒地说出武甲的事,可如今却不敢说了。反正和武甲不再有交集,说出来只会让柏为屿这个小气鬼耿耿于怀,他挠了挠柏为屿的鼻梁:“密码没意义,明天就改了,改成你的生日吧。” 柏为屿傻呵呵地笑:“你真矫情!” 段杀哼一声:“那就不改了。” “你敢!”柏为屿爬起来抹黑找到他的工资卡,窃喜了好久。 到了周末,吴阿姨忙活了大半天,像准备过年一般,多做了许多乐正七爱吃的东西,魏南河定的蛋糕也送到了,一伙窑工陶工都催他赶紧去学校接人,魏南河停下手里的活,正准备出门,乐正七的电话先打来了,开口就说:“我不回去啦,和同学们去通宵唱K,你不用来接我。” 魏南河颇有些恼怒:“乖孩子,今天你生日,大家都等你开饭呢。” “别等了,你们自己吃吧!多大的人了,还过什么生日?无聊!就这样啦,拜!” 无聊的魏叔叔拿着手机僵了足有三分钟,围观人等察言观色,皆静默地呈半圆状退开,杨小空咳两声:“呃,白教授给我电话了,我,我走了。” 柏为屿夹着尾巴灰溜溜跟上,“师弟,带我一程。” 趁小孩生日之时特地赶来蹭饭的段和也不自然地找借口开溜:“哦,想起来了,我的课件还没做完。” 唯独夏威杵着不动,凝视着包装精美的蛋糕恬不知耻地问:“既然他不回来了,蛋糕我就带走吧……” 段和揪住他脑袋上的一撮毛拖着就走,急匆匆地告辞了。 魏南河一点也不生气,他脑袋上冒烟,脸上保持笑容,两手插在口袋里貌似悠闲地踱回了屋子里,当晚连一口饭也没吃。 清晨的时候,乐正七回来了,熬夜狂欢后脸色不是很好,神情也很恶劣,他把今早新鲜出炉的报纸拍在桌面上,“南河,你知道这事吗?” 报纸上头版头条就是那副棺材,这回起拍价三亿,时间定在十二月十号,又是一番狂轰滥炸的炒作。魏南河嘴里叼着肉包子,伸长脖子看了眼,淡淡说:“这已经是冷饭炒热了。” “我怎么不知道?”乐正七把报纸揉成一团,“棺材也偷,别太过分啊!里面的女尸和铜镜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魏南河继续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乐正七恨声道:“这是我找到的棺材!那个叫武甲的卑鄙小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太无耻了!喂,魏南河,还吃?你怎么什么都不管了?” 魏南河把报纸抹平,点了点上面的标题,“三亿!我倒是想管,管得起吗?” “他妈的!”乐正七咬咬嘴唇,嘀咕:“你知不知道第一次拍卖是哪个神经病买走的?” “杜佑山那个神经病呗,”魏南河喝着粥,戏谑道:“自买自卖,炒个高价忽悠人,只有些人傻钱多的老外才会上当。” “怎么没人告诉我?” “你一小孩子,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好好念书吧你!”魏南河憋了一肚子火,逮住他一通训斥:“我是不是给你太多钱了?三天两头和同学鬼混!这学期考试上不了平均水平又要花几万!我懒得教训你,你自己看着办!” 乐正七皱着眉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些斥责根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拿起个馒头,转身就走。 魏南河一愣,喝道:“乐正七,去哪?” “回学校!” “你个死孩子,今天周末!” 乐正七嚼着馒头,哼道:“学校有事。” “什么事?” “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啊?” 魏南河卡壳三秒,震怒了:“那你回来干什么?就知道玩,我扣你零用钱!” “我向我姐要!”乐正七一溜小跑跑出工瓷坊,在台阶上撞到杨小空,攥住他气愤地吐槽:“魏南河不骂我会死吗?” “老远就听到你们吵架的声音了。”杨小空将他嘴角上的馒头屑拿下来,“昨天大家都等你回来吃饭,魏师兄还给你买了礼物。” 乐正七吊儿郎当地撇了撇嘴,“我们系里有活动呢……” “你怎么越来越像为屿了?”杨小空既好气又好笑,劝道:“不是不允许你参加活动,只是别太过。你这专业是凭知识说话的,把时间全浪费了以后会后悔的。”说完,递给他一个纸盒,“给你买了块表,生日快乐。” 乐正七将馒头一丢,喜笑颜开地接过来,“谢谢杨师兄。” 杨小空无奈道:“为屿也给你买了块表,真是……” “你们俩真是心有灵犀,”乐正七当场拆开包装盒,将表戴在手上,“没关系,我一手戴一个,嘿嘿……” 杨小空拍拍他的脑袋,“别急着回学校,去哄哄魏师兄吧,昨天你没回来,他失落得晚饭都没吃。” “哦。”乐正七乖乖地答应了,揉揉鼻子,转头往台阶上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勾住杨小空的肩膀问:“那个棺材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 “我有办法让杜佑山吐出来。” 杨小空一惊:“什么办法?” 乐正七勾住他的肩膀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杨小空脸色骤变:“不行!这是违法的!你别学夏威财迷心窍!” 乐正七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我才不稀罕那棺材呢,只是气不过被武甲耍得团团转!” “绝对不行!”杨小空一口拒绝:“你再有这打算我就告诉魏师兄,让他把你关起来。” “魏南河的走狗!你怎么什么都要打小报告啊?”乐正七急得跳脚:“我们只是逼杜佑山把棺材捐给博物院,自己又得不到什么好处!难不成你想看到那棺材卖给老外?” 杨小空目光矛盾地望定了他,“我不想,但你的计划是犯罪!” 乐正七反问:“那你更好的办法吗?” 杨小空答不上来。 乐正七摊手:“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你想想,杜佑山捐了那副棺材可是非同小可的新闻,媒体一定又要大炒特炒,我们还间接给他赚名誉了呢,他就算知道是我们干的,碍于面子也不敢报警。” 杨小空默然许久,问:“就我们俩?” “当然不够,再叫两个信得过的,夏威和……” 杨小空没等他说完便摇头:“为屿就算了,他最近在赶漆画,很快又要开个展了,这种事会影响他,况且他和杜氏画业签了合同,我们不要让他为难。” 乐正七听对方的口气是答应了,不由喜上眉梢,“行!那就只加个夏威。” 第120章 汝窑观音 白左寒的城雕工程如期结束,这一系列浮雕轻而易举囊括了几项大奖,实物等大全照展在系楼小厅内供雕塑系学生观摩学习,陈诚实摸着下巴一脸陶醉地看着这些照片,喃喃自语:“手脚都是我做的,手脚才是精华啊!” 杨小空取笑道:“你在自恋方面和为屿挺像的。” “为屿太恶劣了!”陈诚实愤慨地捏拳:“他的画一送上去就把我的画挤下来了,悲剧啊!既生瑜何生亮?” 参加省级以上画展的所有作品,总是先由市美协评选一轮,砍下绝大部分,最后送交的不到百分之五,而在校学生的作品则需先通过学校评选才能送达美协,通过率就更低了。往年学校评选,只有柏为屿每次都能通过,让人不得不眼红。 杨小空看完照片,扭头出了展厅,“你知足吧,你至少是在美协那里砍下来,我连学校这一关都过不了。” 陈诚实耷拉着脑袋,“我能过学校这一关是因为强人们都毕业了。” 杨小空劝道:“陈师兄,别灰心,元旦还有一次全国性美展,有分类的,为屿报的是漆画材料画,你报的是油画,不冲突。” 陈诚实颓然道:“没有为屿还有别人,我的人生实在太失败了。” 杨小空一乐:“那就是你自己学艺不精了。” 白左寒迎面走来,招手道:“诚实,我有点事,二年级那个班你帮我看一下。” 陈诚实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好好好……” “慢着!”白左寒嘱咐道:“我告诉你,你就是装也得装出一点样子来,别疯疯癫癫的,少说话。” 陈诚实应了声,整整衣领,一本正经地装出严肃的模样往教学楼走。 白左寒看了眼他的背影,摇头:“是个好孩子,就是太闹。” 杨小空扯着他的袖口,声音软软糯糯的:“我出来之前给来福洗过澡了,中午不回去,你记得给它带饭吃。” 白左寒拍拍他的脑袋,“别急着去妆碧堂,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杨小空听话地尾随他往系楼走。 “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杨小空耸肩,“和为屿一样,流浪艺术家呗。” “他那样不稳定。”白左寒横他一眼:“再说,柏为屿获了那么多奖,有资本,你有吗?” 杨小空傻呵呵地挠挠头,“那我也没办法呢。” 白左寒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话:“我要你年后给我拿一个奖回来。” 杨小空跟着他步入办公室,反手关上门,笑道:“白教授,不是我想拿就可以拿的。” “我想要你拿,你就能拿到。你准备出一幅像样的画来,学校这关我是总评选,美协那里是评选组成员,举办方方面也能做工作的。”白左寒从抽屉里抽出一叠资料,“你明年留校,还有大半年时间让你达到上面这些要求。” 杨小空震惊了:“白教授,你开玩笑的吧?我才研二!还有一年半才毕业。” “有导师和院长批准,研二就能毕业,你的学分全达到了,只差一个论文,尽快写出来赶着和今年的研三一起毕业。”白左寒在他身边坐下,翻阅着那叠资料:“你和留校要求还有一定差距,一百二十个课时的实习,至少一个省级以上奖项,你都没有。” 杨小空犹犹豫豫地说:“白教授,这个……提早一年毕业,我看还是得和曹老先说说。” “傻小子,”白左寒扳过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一口,“我和曹老通过电话了,他不知道有多高兴!柏为屿那么优秀都留不下来,因为曹老退休漆画专业即将取消,能留人就是院方对保留漆画专业松口了。” 杨小空一头雾水:“为什么我能留?” “凭你?你就做梦吧。”白左寒尽量说得轻描淡写,“留你不难,难的是为你保留一个专业,我也没有很大把握,还需各方面跑关系。” 杨小空木讷讷地张了张嘴:“那不用等我毕业,为屿的条件全够,他可以直接……” “杨小空,你脑子有病吧?”白左寒骤然冷了脸孔,斥道:“且不说保留你们那冷门的选修专业有多艰难,单这个编制名额是我从雕塑系偷出来的!每年各个系抢名额抢的头破血流,你知道事情办成了我们系会多少人怨我吗?我占不到一点好处!空缺是给你预留的,你想要,我给你去争取,不想要现在就表态,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敢再给我提一次柏为屿我就和你翻脸!” 杨小空垂下头,扭扭捏捏地抱着白左寒,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对不起,白教授,你别生气,我一定在半年内达到要求。” 白左寒这才暖了脸色,亲亲对方的耳朵,“乖,有个好工作将来容易发展。魏南河让你当的什么狗屁会长只是个民间组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杜佑山整垮。况且漆画才是你正儿八经的专业,不留校的话转行几率极高,曹老对你期望很大,你别主次不分。” 杨小空温顺地点了头:“都听你的。” 从办公室出来,杨小空站在系楼下考虑良久,最后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传开了对白左寒也没好处。他走到车子旁正要开车门,陈诚实冷不丁窜出来攥住他,冷笑:“杨师弟,刚才去哪了?” 杨小空愣了愣:“我?在白教授办公室。” 陈诚实哼哼哼怪笑几声:“你不觉得你和白教授走得太近了吗?” 杨小空抬眼直视着他,“是,不行吗?” 陈诚实靠在甲壳虫上,歪脑袋打量着他:“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观察白教授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情夫了。” 杨小空额上渐冒虚汗,料想这咋咋呼呼的陈师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便一脸坦然地承认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陈诚实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瓜子上:“你还有脸说!都怪你整天缠着白教授,害他的情夫没时间接触他,你能不能给我闪远点?” 杨小空:“……” 陈诚实掏出一个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我告诉你,我再观察一个礼拜,再让我看到你,你就死定了!” 杨小空:“……” 陈诚实气势咄咄地指着他鼻子:“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遮挡住我发现的眼光,简直罪该万死!” 杨小空:“陈师兄,你听我说……” 陈诚实豪迈地一摆手:“不用说了,只要你这个礼拜不出现在白教授面前,我负责偷窥到他的情夫,一定满足你的八卦欲!” 杨小空:“我……我没有什么八卦欲……” 陈诚实坚定地握拳:“就这么定了,你别坏我的事哦!”说完撒欢儿奔走了。 杨小空无奈地扶额:“你的思维,就不能转一点点弯吗?” 过了一个礼拜,又到周末,这一回乐正七很早就回来了,他这个礼拜没主动给魏南河打电话,魏南河竟然也没找他问东问西,他觉得浑身不自在,玩也玩得不安心。再加上杨小空说魏南河一个礼拜都没提到“乐正七”三个字,小孩不由心慌意乱,嘴上不说,行动倒是乖顺了几分。 人心是只风筝,放风筝的人如果不时常拉拉绳子,让它飞太远再扯,绳子就会断掉的,这世上什么事物都有规律可循,唯独人心不好把握,两个人都深谙此道,只是年少的那个行事稚嫩笨拙,年长的那个则不动声色。魏南河密切关注乐正七在学校的一举一动,但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无知地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乐正七也一一回答,汇报上来的学业情况略有浮夸,不过不打紧,小孩只是贪玩了些,总体来说还是很乖的,魏叔叔甚感欣慰。 晚上睡觉时,乐正七趴在床上翻看魏南河搁在床头的一本拍卖图册,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拍卖会?” “过两天的,”魏南河在他身边坐下,“我朋友刚寄来,给我看看。” 乐正七扭头望着他:“香港的拍卖行呢,你要去吗?要去带我一起去玩玩吧。” “我不用去,有朋友在那,我要办的事有人会帮我料理。”魏南河拿过图册,哄道:“你好好念书,转成正式生,暑假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乐正七的脸埋在枕头里,哇哈哈大笑几声,“那我要去南极看企鹅!” “啧,你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什么?怎么和别人都不一样。”魏南河一笑,敲敲他的脑袋,“唉,别趴着,小心脸睡歪了。” “趴着舒服。”乐正七鼓鼓腮帮,“魏南河,我以后不会再和同学去玩通宵了,每个礼拜按时回来。” 魏南河小惊喜了一把:“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乐正七不解释,揪住他睡衣的一角,合上眼睛,一动也不动。 魏南河偷笑,不再去理他,自顾自翻阅图册,翻了一半,低头见小孩还真的说睡就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底关了床头灯,躺下来小心抱着他翻个身,乐正七蹭了蹭,像小时候一样枕在魏南河的臂弯里。深秋的月光清薄地落在小孩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笼着一圈不似真切的朦胧投影,光滑的肌肤泛着一层冷色的光辉,小孩的眉眼和气质变了很多,褪了稚嫩,添了英气,少了一团孩子气,多了初始性感的男人味,瞧着让人很心动。 魏南河用手背抚过乐正七的脸颊,触手之处柔滑温润,他又贴上对方微微张开的嘴唇,温温柔柔地含着轻嘬。乐正七觉出了不适,含含糊糊地嘟囔几句,往他的怀里使劲钻了钻,继续睡得雷打不醒,魏南河扬起嘴角,紧了紧手臂。不管小孩长到几岁,在他眼里永远是个孩子,他能给多少宠爱都不会吝啬,只求对方不要被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忘了他的好。 杜佑山也收到一本和魏南河一样的拍卖图册,他是大买家,每个月全球各地大大小小的拍卖行都会发来各式图册,不过这次的图册尤其与众不同。封面上赫然是一尊汝窑观音,杜家的传家之宝。 武甲漠然扫了眼封面,问:“杜老板,你要把它拍回来吗?” 杜佑山捏着那本图册,面上依然云淡风清,手却无法掩饰地微微颤抖,“通知香港那边的人,要多少钱我都出得起,无论如何给我拍回来。”这辈子没有执着过哪件东西,唯独这尊观音,不把它拍回来,就算死了,到地下也没脸见父母。 “杜老板,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武甲劝道:“汝窑瓷是价值连城没错,但这尊观音起拍价就七千万,我个人觉得太高了。” 杜佑山苦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图册上的照片:“十年前东京一个拍卖行起拍七百万,我的生意刚刚起步,连起拍价的十分之一都凑不齐,那场拍卖会后就再也没有它的消息。”他松开图册,站起来走到供桌前,面对父母的照片点了三支香拜了拜,喃喃自语:“我杜佑山今非昔比了,谁都别想和我争它。” 第121章 计划 杜佑山对这尊汝窑观音是志在必得,七千万不是小数目,赔上杜氏画业三个连锁画廊的成本才能凑齐这个数字,对于做惯了捡漏行家的玲珑眼杜佑山来说,他从没有在拍卖会上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 起先的打算是按兵不动,如果没有人承受得了这七千万的天价,流拍掉最合杜佑山心意,他可以私下找持有者商量,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入。 可惜,不知是谁也对这尊观音极感兴趣,第一声便喊到八千万。杜氏设在香港办事处的经理不敢怠慢,立刻提到八千一百万,而对方毫不犹豫地再加一百万。 十几分钟下来,香港办事处的经理打电话询问武甲:“武先生,已经拍到一亿三千万了,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死咬着不放。” 武甲望向杜佑山,“你还要继续拍吗?” 杜佑山从拍卖会一开始就不停地抽烟,熏得整个办公室烟雾缭绕,他抖抖烟灰,沉声说:“拍,放开胆子拍,多少钱老子都出得起。” 无奈对方像故意玩游戏作弄人一般,你加一百万,我也加一百万,又过了十几分钟,那个经理受不了了,惶恐不安地再次打来电话:“武先生,香港这地方有钱人都是疯子,已经拍到两亿了,杜老板还要继续拍下去吗?” 武甲眉头直皱,扭头劝杜佑山:“这场拍卖会太唐突了,从接到图册到拍卖会开始不到三天,你什么准备都没有,两亿多是生生抽掉了一大半杜氏的流动资金,如果不及时填上,画廊和古玩店的运作会很艰难的。” 杜佑山保持他一贯的冷静,使劲抽了口烟,缓缓吐出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拍。” 武甲捂住手机,探身靠近他,压低声音:“你再考虑一下,别打肿脸充胖子。” 杜佑山抬眼望定了他,忽然笑了,“担心我了?” 武甲不置可否,自作主张对着手机说:“拍到两亿五千万,再高不要了。” “你!”杜佑山啐掉嘴里的烟,瞪着眼狂怒地立起来:“你就造反吧!手机给我!” 武甲握紧手机往后一藏,平静地看着他:“你魔怔了,它不值这个价!” “值不值我自己心里有数!”杜佑山居高临下地按住他的肩膀,“过几天那副棺材拍出去就可以填补空缺了,你快把手机给我。” “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副棺材流拍怎么办?” 杜佑山还真的没有考虑过,他顿了顿,前后思量片刻,咬牙吼道:“三亿我出得起!你别妨碍我!” 武甲正要再劝,手机响了,杜佑山急得像头疯狗,咆哮:“还不快接!没拍回来我和你没完!” 手机那一头,香港办事处的经理一阵咋咋呼呼地报喜:“武先生,拍到了!拍到了!两亿三千九百万。” 武甲呼出一口气,“辛苦你了。” 杜佑山的心登时落回原处,这才发觉自己掌心和额头上都是汗,他将掌心的汗在裤侧擦擦,倒回沙发里,用手背挡着眼睛:“哈哈。” 武甲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听他这笑声没有一丝半点喜悦,反而像在叹气。 “杜老板?”武甲单膝跪在沙发上,俯身推了推他的手,“你不高兴吗?” 杜佑山拿开手,眼圈通红,他抹了一把脸,摇头说:“我高兴的很啊!” 真受不了,这男人专门欺负别人,自己居然还很爱哭,跟杜卯似的,纸老虎一个。武甲用手背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好声好气地安慰道:“高兴就别哭了……” 杜佑山握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把它买回来,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嗯,恭喜您。”武甲不觉有一丝心痛,连带面上的神情也柔和多了。杜佑山这人矛盾极了,武甲对他不知是憎恨多一点还是怜悯多一点,早些年,他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抱着身边的人痛哭失声,无助的像个小孩子。每到这时武甲的心就软了,不去计较这人多可恶多无耻,抱着他哄杜卯般一遍一遍的哄,直到他哭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着。可到了白天,杜佑山一睁开眼睛,又是活脱脱一副没良心的奸商嘴脸,动不动就仗势欺人,没救了! 杜佑山拉着武甲的手,在他掌心吻了吻,“上次和你说的事,下个礼拜就能办好。” 武甲一愣,“什么事?” “结婚啊!”杜佑山笑笑,一脸无辜相,“你答应的,不能反悔。” 武甲触电般抽回手:“别开玩笑!” “我说了,不和你开玩笑。”杜佑山站起来,一扫半分钟前脆弱的姿态,气势咄咄地向他逼近一步,“戒指已经订好了,月初那场拍卖会结束,我们去多伦多结婚。” 武甲寒着脸孔:“杜佑山,你别欺人太甚!” “我这段日子欺负过你吗?”杜佑山笑微微的揽住他,在他耳边软声细语地说:“我要和你结婚,你还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不喜欢是你的事!我不奉陪!”武甲嫌恶地扭开头。 杜佑山敛了笑意:“是你答应我的!” “我!你……”武甲不知如何推脱,抬腿欲走。 杜佑山强硬地抱住他,“你敢走试试!别的不说,疗养院的款子我一撤,那位老人家连今天都撑不过。” 武甲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你……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你逼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杜佑山冷冷地看着他。 武甲握紧了拳头,强抑怒火,面上的神情换了又换,惊怒,憎恨,羞耻,无奈,最后平和了。忍!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忍到一个头! 杜佑山自信满满地观察着武甲面上剧烈变化的神情,知道对方是屈服了。给一巴掌赏颗糖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武甲的唇上吻了又吻,语气雀跃万分,沾沾自喜地说:“亲爱的,结了婚我把你当佛爷供起来,我们家你是一家之主,好不好?” 武甲合上眼,难以名状的伤痛涨潮般汹涌地冲刷自己的每一根神经,他觉得自己可悲透了,张了张嘴,却笑出声来:“杜佑山,你真的该去看看精神科。” 柏为屿的第二次个展时间基本定下来了,在元旦过后,这一回办在美术馆,展馆没有丹华会所气派,但影响范围更广泛,也更趋于平民化。罕有如此年轻的艺术家能在一年内办两次高规格的画展,柏为屿可谓是出类拔萃,同期同辈的艺术家们在他的映衬之下皆黯然失色。 有第一次成功举办的画展为基础,加之有杜氏操作,这一次展出的画标价全拔高一个档次,在业内人士看来,频繁开画展的目的不是卖出画,更重要的是能让柏为屿深入人心,使曹老退休后漆画业的领军人能由这个年轻人及时传承下来。 柏为屿特地打电话通知妈妈,叫那个老家伙千万别再挥金如土了,一个包圆是适当炒作,再来一个包圆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当艺术家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柏妈妈来说,比天上的云还虚浮,根本不是脚踏实地的工作,她只希望儿子念完书就能到越南去帮忙管理公司,哪想儿子一点儿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她都快绝望了,苦口婆心地哀求:“导师的漆画业需要人传承,你亲爹的生意反倒没人传承了?” “谁是我亲爹啊?我靠!”柏为屿和她说不通,敷衍道:“和你说你也不懂,反正你别指望了我去种橡胶了!你们怎么这么迂腐?公司就一定要给儿子吗?给别人不行吗?” 这不是屁话吗?柏妈妈哭笑不得:“你大伯拼搏了大半辈子,多少也是为你拼的,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啧,什么观念啊!”柏为屿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嚷嚷道:“我看你们现在收养一个小孩刚好,等老家伙退休了,把担子丢给他去接班还来得及!” “为屿,你听我说……”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实话告诉你吧,别说我现在正春风得意,就是我落魄讨饭了也不会放弃漆画,你们俩就死了这条心吧,赶紧想别的法子去!”柏为屿气急败坏地说完,掐了电话哇哇乱叫:“疯了疯了!橡胶橡胶!一给他们打电话就给我提橡胶!我总有一天放把火烧了老家伙的橡胶园!” 前几天段杀用电脑时看到柏为屿安装的游戏,琢磨着玩了玩,很快上手了,此时正保持着死人脸玩的很高兴。柏为屿钻进他的臂弯下扮可怜:“段大哥,安慰我!” 段杀噼里啪啦地点着鼠标,简单丢出三个字:“安慰你。” 柏为屿抢过他的鼠标摔一边去:“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段杀转过头看他一眼,“别难过。”捡回鼠标接着玩。 “我不是难过,我是生气!懂吗?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和我妈吵什么?”柏为屿扯扯他的耳朵,“喂,你听到没有?” 段杀心不在焉地回答:“听到了。” 柏为屿质问:“我和她吵什么?” “……”段杀玩得热火朝天,耳朵被柏为屿拔红了还是巍然不动。 柏为屿忍无可忍,啪地把笔记本合上了,“姓段的,听我说话!” 段杀没辙,暂时撒下鼠标,“你要说什么?” 柏为屿清咳一声,组织一下语言,朗声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妈要我……” “听着呢。”段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单位的工作汇报表,埋头苦写。 柏为屿出离愤怒了:“你就不能一心一意听我说话吗?” 段杀艰难地思考了几秒,口气肯定地表示否定:“你如果能总结出大纲,我可以。” 柏为屿从他手里拔出圆珠笔砸在地上抬脚用力踩碎,然后从衣柜里掏出一件皱巴巴的T恤穿上:“你有种,我不和你说了,我找人喝酒去!” “又是那一坨人。”段杀表示深深的鄙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柏为屿甩头潇洒地往外走:“总比你没朋友好!” 段杀不紧不慢地问:“为屿,身上有没有带钱?” 嗤,死相,明明这么关心老子,还要假矜持什么呢?恶心!柏为屿掏掏裤兜,嘴硬道:“有呢,不用你操心。” “有就好,”段杀重新打开笔记本:“回来买张点卡。” 柏为屿一头栽倒:“嗷——我总有一天把游戏卸载了!” 段杀冷哼:“你卸掉我不会再装吗?” 柏为屿泪奔:好熟悉的对话啊,早知道就不让他玩了! 正如段杀所说,柏为屿能叫到的还是那一坨人——夏威,杨小空,乐正七。 乐正七赶到大排档,咕噜噜灌下两杯啤酒,看看手表,“快九点了,我宿舍十点钟锁门唉,你怎么这么迟才约人吃夜宵?” 杨小空目瞪口呆:“小七,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大惊小怪什么?我都多大了!喝两口酒会死吗?”乐正七抹抹嘴巴,拍拍自己单薄的肱二头肌,添上一句:“不过你别告诉魏南河,虽然我已经足够强壮了,但要打败他还需一段时日。” 柏为屿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死小孩,为什么戴小空送你的表,不戴我的?嫌我的便宜吗?我的只比他的便宜两块钱啊两块钱!” 乐正七哎呀呀叫唤:“不,不是啦,我……我单号戴你的,双号戴他的……” 柏为屿松了手,“这还差不多。” 乐正七夹起猪耳朵嘎吱嘎吱地嚼着,右脚架在左腿上,流氓状抖抖抖,“人太受欢迎真是作孽……” 杨小空无语:你真是越来越像为屿和夏威了,魏师兄会哭的…… 乐正七看向夏威:”你工作怎样了?” “不知道……”夏威蔫蔫地抓着个猪肘子啃得一手是油。他今早面试完,惴惴不安地等成绩,唯恐被刷下来。 乐正七吞下嘴里的东西,咂咂嘴:“没剩多少时间,你该着手准备工具了……” 杨小空轻斥:“小七!” 乐正七老实闭嘴,匆匆扫了眼柏为屿,拿起一只椒盐鸭爪专心啃。 柏为屿好奇:“什么工具?” “小七向我要洛阳铲之类的工具给同学们看看。”夏威转移话题:“唉,你约我们吃夜宵有什么事?”与杨小空不同,夏威是担心碎碎嘴柏为屿什么时候说漏了都不知道,被段杀知道这个计划直接等于被武甲知道。 “没事,就找你们出来聊天,”柏为屿启开一瓶啤酒,对着瓶口灌下好大一口,恨声道:“某人整天不说话,憋死我了。” “那就分手吧,况且那个死面瘫……”夏威说了半截,卡住了。段和给他做了好几次思想工作,威逼利诱全上了,恐吓他如果把武甲和段杀不一般的关系告诉柏为屿就给他好看!他只好忍气吞声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又不忍心看到柏为屿这傻小子蒙在鼓里,当真是憋得想吐血! 杨小空在桌子下踢了一脚夏威,四个人莫名其妙的冷场了。 柏为屿纳闷:“你们……怎么怪怪的?” 杨小空不自然移开目光:“没有,你别乱想。” 三个王八蛋,肯定有什么事!不想说算了,找机会再一个个撬开你们的嘴!柏为屿丝毫不放在心上,抬手招呼:“小二,加菜!” 后来,柏为屿后悔过,那晚他追问出实情,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场闹剧原本与他无关,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第122章 危险的闹剧 转眼到了十二月,沉香木棺的拍卖进入倒计时,一切准备妥当,在杜佑山看来,他明天只需翘脚喝杯茶等着收钱,从没有操心过流拍这一问题,因为已经有几户大买家对这副棺材产生浓厚的兴趣,卖是绝对可以卖出去,只是价格会不会再创新高度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退一万步说,哪怕有人出三亿零一块钱拍走棺材,杜氏也够本了。 傍晚的时候,疗养院的医生来电话,告知周伯父已病危,请武甲去一趟疗养院。武甲刚在饭桌前坐下,还未动筷,接完电话后默然很久,站起来准备出门。 杜卯咬着勺子眼巴巴地求道:“武叔叔,带我一起去吧,我不想和爸爸呆在家里……” 杜佑山面露凶相:“你说什么?” 杜寅踢弟弟一脚:“你别吵,武叔叔不是去玩的。” 武甲敷衍地拍拍杜卯的脑袋,拎上车钥匙往门外走。 杜佑山跟出来:“站住。” 武甲依言站住了,回过头目光虚冷地看他一眼:“杜老板有什么吩咐?” 杜佑山走近武甲,不知从何安慰,于是有些无措地摸了摸他的脸,“医生说什么方案最合适就用什么方案,别考虑钱的问题。他年纪大了,这是迟早的事,你也尽孝了,不要太难过。” 武甲面上的神情稍微柔和了些许,他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空旷的特护病房里,几架仪器围着一张高高的病床,四面是冰冷的色调,恒温空调似乎根本不能缓解病房里的寒冷感,周伯父睡着了,老人全身插满了管子,气色灰败惨淡。他年轻时条件不错,身型高大工作优秀,不少人给他说媒,他却怕后妈不会善待儿子而一一拒绝了,独自一人费尽艰辛带大年幼的儿子。可惜这个儿子非但没有给他养老尽孝,反而让他的后半生痛苦不已。 武甲站在玻璃门外望进去,质问院方:“以前心脏衰竭都能改善,现在一个肾结石就要命了?” “武先生,要命的不仅是肾结石,这只是一个诱因,引发各项身体机能迅速衰竭。”院长握着一叠新近的身体检查报告单,“请您看一看……” 武甲抬手挡开院长递过来的报告单,“我看不懂这些!我只想知道,还有什么方案能缓解他的痛苦?” 院长为难地摇摇头:“武先生,他哪怕喝一口水下去也不能再吸收了,这种情况不管送到哪里也只能像我们这样用营养液维持,至于能维持多久,我没有把握,请您节哀顺便。” 武甲坐在疗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昏昏沉沉地坐到了深夜。疗养院熄灯了,保安过来劝道:“先生,请您回去吧,我们要关大门了。” “好的,不好意思。”武甲立起来,木然地往停车坪走。 回家的一路上,前所未有的悲哀蜂拥而至,他在想,不要回到杜佑山身边去了,也不要再等周烈,躲起来,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就当周烈死了。 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寻找,他耗尽了心血,到头来是一场空,他失魂落魄地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却掉不下眼泪。他想告诉周烈:你爸爸快不行了,你到底在哪里啊? 周伯父无数次念叨着周烈该死,对这个独子恨之入骨,恨他贩毒,恨不得他死!可只有武甲知道老人有多牵肠挂肚,见不到儿子死不瞑目。周烈给他们带来的绝望和无助年复一年,与日俱增! 这一夜他忽然有些醒悟,自己不该再自虐,不该再自贱,不该再对周烈抱有任何希望了。 一个人从车窗外伸进手来,拍了拍他的肩,“先生!” 武甲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对方是谁,迎面袭来一片奇怪的喷雾,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杜佑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空空的,他一看时间——竟然是凌晨三点多了!武甲还没有回来,有没搞错?再过五个小时拍卖会开幕,这个死性冷淡有必要在疗养院呆一晚吗? 杜佑山翻个身,困得直打呵欠,骂骂咧咧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拨打武甲的号码。 对方“嘟——”了几声,掐断了。 杜佑山一愣,边重播边嘀咕:“怎么回事?敢不接我电话?” 这一回通了,电话那一头什么声音都没有,保持了三秒钟可怕的静默,杜佑山一个激灵坐起来,困意全消:“武甲?应我!” 对方嘎嘎怪笑:“杜老板,武甲在我手上。” 杜佑山手心里沁出汗:“你要多少钱?” “啧,杜老板,你应该先问‘你是谁?’才符合台词嘛……” 杜佑山耐着性子:“你是谁?” “不告诉你……” 对方的声音七拐八扭的,尖锐地刮着耳膜,杜佑山抽抽嘴角,握紧了拳头:“神经病!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吧。” “我要你五个小时后,把那副棺材拍下来捐给博物院。” “开玩笑,三亿的东西,”杜佑山冷笑,“我办不到,你能怎样?” “杜老板,你别给我装,那副棺材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要求你像第一次拍卖一样,最终拍回自己手上,第一时间向媒体公布捐给博物院,我立即放人。否则……”对方慢悠悠地拉长尾音,随之砰的一声枪声骤然响起,回音在手机里嗡嗡作响。 “你别伤害他!让我考虑考虑……”杜佑山惊了一跳,心脏狂跳不止:有枪的绑匪绝不是玩小把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不能小觑! “您尽管考虑,我不会再接电话了,九点等新闻,没有的话你就到护城河里去捞尸体吧。奉劝你不要报警,人财两空可怪不了我。” “我去哪接人?”杜佑山还想再问清楚,那头却掐了电话,手机里一阵忙音。 为了证实武甲在他们手上,绑匪用武甲的手机拍了张武甲五花大绑倒在水泥地上的照片,短信发给杜佑山,之后手机就关机了。杜佑山捏着手机木讷讷地呆看许久,沉着脸色从床上爬起来,将卧室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干净! 杜佑山养了一大批打手,绝对不是什么善类,这种事哪怕提早发生一天也好解决,他能刨地三尺把武甲找出来,可只有不到五个小时了,什么应对的方案都实行不了! 一个并不大的空间,似乎是个小阁楼,头顶上是倾斜的木质天花板,一面遮盖下厚厚的落地窗帘,一丝阳光明晃晃地从窗帘之下渗漏出来,点亮了这个小空间。武甲换个能让自己尽量舒服的姿势,发现自己丝毫动不了,手捆在身后,两腿团毛线般团成了大麻花,眼镜摔在一边,碎了。他艰难地抬头打量一番——对这个地方有点印象,仿佛来过,但记不得是哪里。 被绑架了!武甲自嘲地扬扬嘴角:还能是什么别的状况?反正和杜佑山脱不开关系!绑匪是和杜佑山有仇,纯粹拿他开刀,还是想用他敲诈杜佑山? 自己不值钱,不指望谁来营救,只能冷静自救。武甲晃了晃头,依然甩不掉脑袋里昏昏沉沉的钝痛,身下的水泥地硌得全身骨头痛。不远处是一套款式老旧的皮沙发,搭配一张布满灰尘的红木茶几,茶几隔层下赫然有个打火机。他挣扎着往茶几爬了半米,伸脚去够打火机。 打火机的塑料壳有点裂,是那种小卖铺里卖烟赠送的便宜货,不知还能不能用,不过试一试总没错,他把打火机捞到自己面前,扭曲身体俯下来将打火机握在手心里,然后挪回原处,正想试试打火机,门哐地一声打开。武甲立刻停下所有动作,侧身挡住握在身后的打火机,吃力地转头去看绑匪的长相。 没看到,绑匪先他一步把门又关上了。 乐正七在门外揪住夏威一顿狂踹:“怎么回事?你不说保证昏迷十二个小时吗?他醒了!” 夏威躲避着狡辩:“我我,我怎么知道……” “嘘,你们别吵!”杨小空食指比在唇间,异常平静地低声道:“别争论为什么,赶紧讨论怎么办!” 夏威看看时间,八点半,开幕式结束,再过半个小时就决定成败。他把自制的变声器箍在脖子上,扭过话筒对准自己的嘴巴,抽出瑞士军刀,“我进去恐吓恐吓。” 杨小空劈手夺下他的军刀,将刀刃收回去塞进自己的裤兜里,“别乱来,先堵住他的嘴巴,免得他乱叫。” 杨小空趁白左寒的城雕工程刚刚完结,工作室里没人光顾,将武甲拖进了工作室后面的小休息间,除此之外,他们仨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关人质。夏威戴上一张地摊上买的小哪吒面具,埋头在包里乱翻,摊手道:“忘了带布条。” 乐正七解开外套,二话不说将穿在里面的棉T恤脱下来撕开,紧张地握住他的手:“别让他认出你是谁。” 夏威做了然状,接过布条,打开休息室的门,呵地一乐:“武先生,醒了啊?” 声音通过变声器发出来显得刺耳噪杂,武甲眯起眼睛看看他,忍不住笑了,紧张的神经登时松懈下来:不是变了声音戴个面具就没人认出你的!白痴! 夏威以为对方是笑自己的面具太幼稚,悻悻踢他一脚,弯腰把布条团成一团往他嘴里塞:“笑什么笑!给我老实一点!” 武甲扭头避开,问:“你想敲诈杜佑山什么?” “你太坏了,怎么会想到敲诈呢?”夏威不假思索地耍贫嘴:“他今天捐副棺材给博物院,我们就放了你。” “你们?还有谁?”武甲嗤笑:柏为屿乐正七杨小空?你们这些小鬼头别玩过火了! “咳!”夏威咳了声:“就‘我’,没有‘们’,你可得给我记清楚。” “小鬼,我不想打击你们。”武甲往后靠了靠,枕在沙发腿上,嘲笑道:“我只是个保镖,那副棺材三亿,别说买一个保镖,他买几个连的保镖都够了,不可能用那么多钱换我的。” 夏威轻浮地拍拍他的脸,“嘿嘿,你的狗老板比你想象的专情哦,他答应我们了。” 武甲顿了顿,不屑道:“你就做梦吧。” 夏威不由分说,用力把布条塞进他的嘴里,接着掏出一个收音机,开大音量,调好频道放在茶几上:“半个小时前杜佑山在开幕式上发言,说会尽力拍回棺材捐给博物院,拍卖马上开始,一结束就会有新闻,我把收音机放这里给你消遣消遣吧。” 武甲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根本没法相信! 夏威看到武甲就一肚子火,狠狠地把他踩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竖个中指:“一对狗男男!杜佑山那王八蛋还装什么爱国人士,呸,自己从自己手上拍回棺材捐给博物院,我们算是白给他赚名声,便宜你们了!” 门重新合上,小空间里沙沙沙不清晰的广播声时断时续,武甲努力坐起来,深深呼吸,平抚下波涛汹涌的情绪,咔嚓咔嚓地点打火机烧手腕上的绳子。 脑子里有个浑浑沌沌的声音:我要和你结婚。 武甲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吃力地点着打火机,他得出去!立马通知杜佑山停下来!不久前拍汝窑观音抽走了两亿多,如果没有这三亿,杜氏画业会垮掉的! 杜佑山做的事是好是坏,对别人是真是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这些年他们之间除了雇佣关系之外的那些隐晦难言的感情,不管是忽视还是否认都不可能一笔勾销!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概念——自己在杜佑山心里值三亿。这样就够了,自打没有了周烈,再也没有人如此重视他! 第123章 惨败而终 杜佑山在开幕上发表的言论让所有竞拍者都吃了一惊,本是到会场上来冷眼旁观的魏南河错愕过后则大为欣慰,甚至萌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他这位老友虽然爱财,但似乎骨子里的东西还没有被冲刷干净。 他在拍卖开始前踱到杜佑山身边,自作多情地想表达一下感慨,谁料杜佑山一见他就怒容相对,“魏南河,你干的好事!” 魏南河纳闷:“我干了什么?” “装傻?我的仇家和对手只会要钱,除了你还有谁会逼我把棺材捐给博物院?”杜佑山涵养尽失,也顾不得装腔作势,揪住他的衣领扯到角落压低声音:“你到底找什么人绑架他?居然还给老子动刀动枪的?我警告你,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让你永无宁日!” 魏南河莫名其妙:“你有病赶紧去治,说什么呢?” 杜佑山撒开他,气势咄咄地指着他的鼻子,憋了片刻,强抑怒火将粗话吞回肚子里,坐回原处。 魏南河前后来回思度着杜佑山的话,猛然想起这一段时间乐正七一个劲地追问他拍卖会的情况,越想越不对劲,他疾走到会场外拨打乐正七的电话,那小子关机,他呆了呆,接着拨通乐正七辅导员的电话,得知死孩子昨晚夜不归宿! 会场里的拍卖开始了,魏南河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想了想,拨杨小空的手机号——意外地,杨小空也关机! 拨给白左寒,白左寒还没起呢,嘟囔着说:“小空昨晚没回来,他不是说他帮为屿赶漆画,住在木楼了吗?” 魏南河的手心冒出汗来,拨通段和的手机:“喂,段和,夏威呢?” 段和正在上课,捂着手机小声说:“咦,不是为屿那里急需木工吗?他昨晚在妆碧堂通宵帮忙呢,你没看到他?” “段和,我说你……”魏南河气得发抖:“这种理由你也能信……” “啊?有什么不对吗?”段和一头雾水。 魏南河没空和他多解释,掐了手机暴躁地走来走去,颤抖着手指不停按手机上的按键寻找柏为屿的号码,出乎意料的是,柏为屿居然接了!魏南河低喝:“柏为屿,你在哪?” 柏为屿含着油条含糊不清地说:“我在学生街吃早餐?怎么了?” “乐正七在你旁边吗?” “没?” “小空呢?夏威呢?” “没啊,就我一个人。”柏为屿咽下嘴里的东西,疑道:“到底什么事?我吃完饭就去……” 魏南河截断他的话头:“你,什么事都别做了,立刻去找那三个混蛋!” “啊?我还要去美术馆确认场地呢……” “下午再去,现在很紧迫,”魏南河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我如果没猜错,乐正七他们绑架了武甲,杜佑山办事狠辣,从不手软,一旦他报警那三个傻瓜全部死翘!” “绑架?”柏为屿的脑子里蓦地浮现那晚三个狗友谈及的“工具”问题,瞠目结舌:“我,我去哪里找?” 魏南河少有这般慌张,一时乱了方寸,急道:“学校里器械仓库、材料保管室、模特室,所有你能想到藏人的地方,一个个去找,快!” 柏为屿用肩膀夹着手机,匆匆付了钱,一迭声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行,我们分头找,保持联系!”魏南河掐了电话,不觉已满头是汗。事关重大,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尤其是白左寒,那家伙极其护短,杨小空一旦有什么闪失,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把所有事都推给另外两个人。此时只有柏为屿最信得过了,找到他们立马制止这场闹剧!绑架这个罪名可不小,不懂事的三个死孩子被警方抓住就是十年有期! 收音机里的猜谜节目结束,吵吵闹闹的广告一个接一个,武甲沉着地点了十几分钟打火机,死活没有动静。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滑,手指麻木得难以再点打火机,他把打火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尽可能大幅度地甩了甩,又活动活动右手手指,深吸一口气,将打火机再换回右手,继续点。火苗子忽然窜了出来,舔在手腕内侧的肌肤上,他颤了颤,不敢松开躲避,唯恐这一松开再也点不燃了。艰难地扭头往背后一看,然后确定目标,缓慢而小心地移动打火机,一股子烧焦的味道直冲鼻底,火苗烧着缚在手腕上的攀岩绳,同时也间接地贴上了皮肤,武甲咬紧嘴里布条忍痛保持姿势不变,无需片刻,手腕上的绳子一松,他丢下打火机使劲扭动手腕,轻而易举地解开绳子。 门外有声音响起:“快九点了,去把收音机拿回来听整点新闻。” “……还早呢,等会儿……” 武甲迅速往沙发后缩了缩,手脚麻利地解开绑在腿上的绳子,同时抽出塞在嘴里的布条,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掀开窗帘——有印象了,这是白教授的工作室! 可惜,窗户有安装防盗网,只能从门外出去,和那几个小鬼打照面了。他揉了揉僵硬的肌肉,正要扭头,身后房门开启,夹着一声断喝:“不许动!” 武甲有恃无恐地转过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夏威,你们几个小鬼玩过火了。 夏威一愣,反脚把门踢上挡住自己身后的杨小空和乐正七,一把扯下面具,杀气逼人地举着钉枪靠近一步:“大爷不和你玩,给我再老实十分钟!” 武甲一笑,身影如电般一闪先发制人,侧身避开枪口,瞬息之间斜窜而来,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肩骨,手法快得匪夷所思。夏威应声倒地,武甲也不和他纠缠,抬脚就往门外走。 夏威翻身抱住武甲的小腿,刹那狰狞了面孔,猛一用力将他带到地上,欺身压上去就是一拳。武甲原本只想逃跑不想伤人,挨了这一拳后不再顾忌,抬手便来一招狠戾的肘击,直接将夏威从自己身上撞了下去。哪料刚摆脱夏威,又有人破门而入直扑过来压在他身上,还不止一人,压得他一时动弹不得。 一伙人扭打成一团,武甲在混乱的吵闹声中分辨出乐正七的声音,知道这一窝小鬼平素没个正经,一到关键时刻都是拼死斗狠的人物,不得小觑,正要奋起挣扎,腰侧猛地透心穿骨般一凉,差点儿休克! 噪杂的打斗声戛然而止,武甲条件反射地摸摸自己腰侧,摸到一手粘粘糊糊的液体,疼痛感犹如这僵硬的气氛,停滞了一刹那,紧接着着汹涌袭来,疼得他一阵天旋地转。 杨小空惶恐失措地退后一步,手里的军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拔出刀来只是想恐吓对方,哪想心慌意乱之时错手抵在了武甲腰上,而武甲挣扎时又生生地拉开好大的口子! 乐正七和夏威盯着武甲身体里涌涌不断的鲜血,也双双傻了眼。 武甲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随着往外奔涌的鲜血一齐流逝了,他缓缓转过头,想看清楚是谁捅了自己一刀——他看到了柏为屿惊恐万状的脸孔,随之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涣散了。 柏为屿还没进礼堂大门就听到打斗声,赶来阻止已来不及了,他无助地捂住武甲的伤口,对自己的几个死党咆哮道:“你们干什么啊?长不长大脑?要出人命的!” 杨小空咬紧嘴唇,死死盯着武甲,神经质地将两手的血在裤子上蹭了蹭。 “还不快叫救护车!”柏为屿声嘶力竭地喊:“快啊!” 乐正七哆嗦着掏出手机,夏威握住他的手腕,“等一下,杜佑山还没有……” 柏为屿撒下武甲,窜起来一巴掌把夏威掴到地上,“放你妈屁!人命重要还是那副破棺材重要?我看你是疯了!” 乐正七拨通了急救电话,嗓音带着哭腔:“救护车,学生街后巷旧礼堂……” 柏为屿反手一巴掌把杨小空掴醒:“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啊?”杨小空抬起一双迷蒙的眼睛,“什么?” 柏为屿往门外一指,“留一个人就可以了,其他全撤!” 夏威扯过布条,手忙脚乱地缠绕在武甲的伤口上,“那你们撤,我留下!” 柏为屿一脚踹在他背上,“你也滚!” 夏威暴躁地冲他跳脚:“这计划是我安排的,关你屁事?” 乐正七插嘴:“是我出的主意……” “你们都走吧,”杨小出乎意料地平静:“是我捅了他一刀,有事我来顶。” 柏为屿抬手又是一巴掌,“我看我还没有把你打醒吧?你想退学吗?啊?魏师兄还指望你继承魏老的衣钵呢,出了什么事你就毁了!还有你——”他揪住乐正七的耳朵狠命扯一把,“你小子出的什么馊主意?年纪小小的不学好!大家都把你宠坏了!魏师兄好不容易把你弄进大学,你想要他打死你吗?” 乐正七捂着耳朵,强忍眼里泪水,憋着不敢说话。 柏为屿攥住夏威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扯起来:“你也滚!出什么岔子你的工作就泡汤了!”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杵着干什么?快走啊!一个人不够,一窝人被抓有意义吗?”柏为屿拍拍自己的胸口:“有我呢,反正我学位和毕业证都拿到了,没工作也没顾虑,无业游民一个,不怕的。” 乐正七终于哭了:“为屿……” 柏为屿轮流把他们三个人搡出休息室的门,“去吧,别担心!” 杨小空一把抱住柏为屿,紧张得全身发抖,“为屿,我不走……” 柏为屿一拳撂倒杨小空,劈头盖脸一顿痛打:“做事前不长脑子现在逞英雄?啊?” 夏威抱住他往后拖,“我们走了就剩你一个人背黑锅了!说死了我也不走!” 柏为屿怒极反笑:“谁说我会背黑锅了?放心吧,医务人员来了我就撤,一伙人目标太大。再说杜佑山那人死要面子,不会自抽嘴巴供出是你们威胁他捐棺材的。” 乐正七圈住他的腰,箍得死紧,不肯松开,“你不会骗人吧?” 柏为屿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脑袋:“当然!我马上给段杀打电话,他好歹是警察,肯定会护短帮着我的,不怕不怕!”说完踹踹地上的杨小空,“以前我老打群架,这种场面算什么?你们没经验,赶紧撤。” 杨小空当了二十多年乖宝宝,这一刀下去差点精神崩溃,他魂不附体地拽紧柏为屿的衣服,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摇头。 柏为屿单手捞过他抱了抱,哄小猫似地摸摸他被冷汗浸湿的发鬓,“听我的,不许意气用事!你有车,赶紧把夏威和小七送回去,别让人看到你们身上的血。” 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心智上没有成熟的小鬼,胡打胡闹惯了,把这种重大犯罪当成了失手搞砸的恶作剧,根本没有清醒的认识。后来,每当他们站在一帆风顺的前途旅程上,几番回首,只想起柏为屿,那个本该与他们一路比肩的兄弟,傻乎乎地独自承担了他们自以为是所带来的恶果,他们无以挽回,刻骨铭心,悔不该当初。 广播里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的,不那么清晰,却字字句句飘进耳朵里刺得心里绞痛—— “现在播报整点新闻……今晨八点五十分,杜氏拍卖行总经理杜佑山先生以三亿九千六百万拍回唐代沉香木棺,并于拍卖会结束后便将这一具有历史价值的文物捐给博物院……” 武甲勉力将眼皮撑开一条缝,有气无力地看着眼前的柏为屿。 柏为屿捡起军刀,用衣摆擦擦刀柄上的指纹,收起刀刃塞进裤兜里。然后把武甲扶起来,笨手笨脚地用布条堵住血口,可布条一下子把血全吸走了,他赶紧三下两下拆掉布条,徒劳地空手捂着,颤声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医生马上来了,你再撑一会儿……” 武甲累坏了,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力气说出口,脑袋歪进了柏为屿怀里。 武甲对于柏为屿来说,还有另一个身份——段杀的哥们!如果出了什么事,段杀会很难过吧?柏为屿掐掐他的脸,求道:“醒醒!你没事的,撑着点!” 武甲也想撑着点,却抓不住自己的意识,全身都轻了,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刀口上的痛感觉不到了,心里的苦也飘远了,死并不是件坏事,不用回忆以前的幸福,不用沉浸于现在无奈,也不用苦恼今后的指盼了。 于是他松懈开所有求生的愿望,放松地合上了眼睛…… 耳朵里不断钻进柏为屿的没完没了的哀求:“求求你,撑着,医生很快来!对了,这事就是我计划的,你别把其他人供出来……求你了!喂……你别睡啊……” 第124章 抢救 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人是段杀,柏为屿在救护车上给他打了个电话,催他快来垫付手术费。段杀比救护车还更早到达医院,心急火燎地等了几分钟,总算等来伤员。 武甲被抬下救护车,嘴唇灰白,面上已褪下了血色,柏为屿仓皇失措地跟着担架跑,一看到段杀整颗心都放松了:“段杀……” 段杀顾不得理会,紧张万分地抚上武甲的的脸,手掌触及到的肌肤冰冷潮湿,他轻轻拍了拍,“武甲!” 柏为屿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正要上前解释,蜂拥而来的救护人员把他冲散开,推着担架往手术室里送,闹哄哄的,容不得他插嘴。段杀盲目地扯住一个人问:“他伤到什么位置了?会不会有危险?” 急救医生忙着往手术室赶,匆匆忙忙地丢下一句:“伤患大出血,情况危急,这个位置恐怕会伤及肾脏。” 段杀顿了顿,站住了。 手术室的门合拢,走廊上回归平静,段杀似乎这才发现柏为屿,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片刻,柏为屿心慌地低下头,抱歉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不是故意的……” 段杀抬手一掌掴在他的脑袋上,半点也没有手软,柏为屿悴不及防,往旁边趔趄了几步才站稳,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事物晃个不停。缓了数秒后,他忍下这一口恶气,轻声说:“好了,打也打过了,你消消火。没人想把事情弄成这样……” 段杀冷然截断他:“我不想问你为什么,只想告诉你,你会坐牢的。” 两个人,一人坐在长椅的一头,不说话,惴惴不安地等着。 半个小时后,杜佑山闻讯赶来了,他面色铁青,两眼血红地抱着手在手术室门口打转。两个警察随之跟进医院,看到段杀忙打招呼:“段警督,你怎么在这?” 段杀望着手术室,心不在焉地答道:“朋友受伤了。” 魏南河迟了一步,十万火急地冲过来攥过柏为屿,低喝:“你怎么搞得全身是血?还不快……” “还不快什么?”杜佑山阴森森地开了腔,手指柏为屿:“我告他蓄意伤人!而且不是一个人,一定还有从犯!”老鹰竟被麻雀啄了眼珠!天大的笑话!杜佑山做梦也想不到让自己到手的三亿多打水漂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这群死小鬼! 两个警察动作一致地走向柏为屿,其中一个从他的裤兜里搜出了瑞士军刀,另一个则抽出手铐:“柏先生,请您配合协助我们的调查。” 魏南河站在柏为屿身前挡住警察,“这有误会,我能作证这事与他无关……” “是我。”柏为屿站了出来,“我和他打斗的时候误伤的。” 魏南河惊怒交加:“柏为屿,你疯了?” 柏为屿欲狡辩:“大师兄,我……” 魏南河怒斥道:“你闭嘴!你根本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和打群架不一样!一个屁都别给我再放!”骂完转向段杀:“段杀!他们是你的下属吧?你能不能让他们搞清楚状况再逮人?” 段杀坐在长椅上抱着脑袋,闻言抬头扫视一眼柏为屿,又看看警察手里的军刀,开口对两个警察说:“请你们秉公办理。” 说实话,柏为屿从不指望段杀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会慌张地为他维护几句,可面对对方如此这般的漠然,他骤然懵了! 人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昨晚你和爱人拥抱在一起缠绵厮磨的时候,两个人的心脏紧贴,彼此感受对方的心跳,你觉得你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你觉得你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你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毋庸置疑,你的感觉一向自信到自负的地步。 只是过了一夜,这种感觉分崩瓦解了。也许,他并不是你感觉中的那个爱人。 警察将手铐铐在嫌疑犯的手腕上,魏南河扳过柏为屿的肩,按着他的脑袋,手指无法克制地发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柏为屿今天才发现一直以来沉着冷血的魏大师兄也有怯弱的一面,他笑了笑,安慰道:“魏师兄,回去把小七锁好,别放出来。” 魏南河眼里带着血丝,尽量放轻松道:“别害怕,我会马上想办法。” 柏为屿越过魏南河的肩膀遥遥地看着段杀,想再确认一遍是不是自己误解了什么忽略了什么,遗憾的是,段杀没有看他。 魏南河脱下外套搭上去挡住柏为屿的脸,同时遮住了他的视线,语无伦次地恳求两位警察:“他是个大有作为的艺术家,还年轻得很……拜托,拜托不要让记者拍到他。” 手术室的门开了,武甲被推出来,门口一阵吵闹,护士嚷嚷着:“病人家属,哪个?” 杜佑山抓紧推车,探身握住武甲的手,“武甲!” 武甲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冷得吓人!杜佑山的心跳停止半拍,“武甲?” 护士企图推开他,喊道:“别挡着,他没事了,你们别挡着!” 这句话入耳,简直是再美妙不过的语言了!杜佑山的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他最最害怕的地方就是手术室门口——年少时在手术室门口等到父母的尸体,天塌地陷;隔几年,还是在手术室门口,等来的是妻子的尸体。他爱的人都死了,这样的恐惧身临其境,如同一片乌云笼在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事就好。”杜佑山抓住武甲的手捂在自己脸上,这一放松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毫无意义地念叨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段杀插不上手,回身逮住医生问:“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不紧不慢地说:“离肾脏仅差半公分,割开的创面很大,失血过多,幸好抢救及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柏为屿跟着警察往走廊的另一头走,不时回头,费力透过衣摆的缝隙张望,而段杀盯着推车上武甲,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杜佑山请来律师,起诉柏为屿蓄意伤害,对绑架只字不提,要求警方彻查此案,务必抓出嫌犯柏为屿的同谋。 魏南河回到家,乐正七身上的血衣早被吴阿姨脱下藏起来了,他裹着件破旧的牛仔外套团团转,一看到魏南河便紧张地问:“武甲怎么样了?” 魏南河冷笑:“你怎么不问问为屿怎么样了?” 乐正七瞪大了眼,顺着他的话问道:“为屿怎么样了?” “他被拘留了,绑架罪定下来就是十年有期。” 乐正七哑然半晌,抬脚往外走。 魏南河粗暴地勒住他,“去哪?” 乐正七梗着脖子嚷道:“为屿说他会及时撤的!这是我出的主意,我去自首,和他没关系!” 魏南河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陶工,用根结实的绳子将不断蹦跶的乐正七牢牢地绑在椅子上。乐正七在挣扎中咬破了嘴唇,啐出一口血,“放开我!” 魏南河一巴掌将他打哑了,“你还有脸说?你们三个谁留下都行,为什么让为屿留下?啊?现在去换他?你以为换得回来吗?” 乐正七杀气腾腾地从齿缝从挤出一句话:“魏南河,别以为你能绑住我!” 魏南河盛怒之下无处发泄,对身边的人吼:“曹老的柳棍呢?” 没人敢应。 魏南河又吼:“给我把曹老的柳棍拿来!” 大家都站着不动。 魏南河亲自到状碧堂翻找出柳棍,回来痛打了一顿乐正七,魏南河下狠手可跟曹老那颤巍巍的老头子不一样,一棍下去立即见血,乐正七不哭也不闹,咬紧嘴唇忍下,两条腿皮开肉绽,痛得脸色青紫。最后吴阿姨看不下去了,推开魏南河:“你够了!哪有这样打孩子的?” “他不是孩子了!十八岁足够坐牢了!” 吴阿姨回身抱住乐正七,哭着喊:“你打他有什么用?都进去一个了,你还想打死另一个吗?你再打他我告诉阿六!” 一提起乐正六,魏南河冷静不少,要让那个女人知道自己这样打她弟弟,离世界末日也不远了。 旁人忙趁乱拉开魏南河,好说歹说总算抢下他手里的柳棍。魏南河缓了缓劲,指着乐正七的鼻子:“我现在去给为屿找律师,没空理你!我告诉你,你能换出为屿我早拿你去换了,反正你也是个屡教不改的废物!问题是你去只会碍事,还得让我分出精力捞你,为屿才真是死定了!别再给我找麻烦!” 乐正七惨白的嘴唇动了动,眼中的恨意泯了些许,他合了合眼,微弱地哼了声,已然痛晕过去了。 找律师打官司这一类事情魏南河不是很熟悉,想来想去,只能找白左寒那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出谋划策。魏南河出门前,特地嘱咐吴阿姨和工瓷坊里的几个窑工:“曹老这几天上北京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任何人不许向他老人家透露半点风声!” 白左寒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也是自乱方寸,杨小空失魂落魄地逃回来,结结巴巴地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后,白左寒吓得面无人色,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打算,剥下杨小空身上带血的衣服洗了又洗洗了又洗,唯恐这回要出人命! 魏南河的来访给他们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武甲没有生命危险,坏消息是柏为屿要背黑锅了。 白左寒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将洗得发白的T恤一丢,俩手在裤子上擦擦水,倒进沙发里,“没出人命就好……” 杨小空则没有那么轻松,“魏师兄,为屿会怎么样?”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他很难逃避法律责任。” 杨小空了然状,似乎看不出很大的情绪波动。 魏南河试探性地问:“小空,你办事向来是最沉稳的,到底怎么弄到这个地步?”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莫名地淡定:“没什么,那刀是我扎的,我去自首换为屿。” 白左寒二话不说捂住他的嘴巴怒斥:“你闭嘴!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教授!”杨小空推开他的手,露出一个软糯无奈的笑容,“真的是我扎的。” 白左寒反手给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屋子里僵窒一瞬,白左寒浑身戾气汹涌而出,恐吓道:“绑架罪!蓄意伤人罪!少说是十年有期!你知道吗啊?你们这几个死孩子法盲啊!我警告你,你出去敢多说半个字,以后别再来找我!” 杨小空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颊,委屈地望着白左寒:“白教授……” 白左寒视若无睹,对魏南河说:“你先回去吧,柏为屿的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魏南河拍拍杨小空的脑袋:“乖一点,听左寒的话,别像乐正七一样又蹦又跳的,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不管你们谁去自首,都将作为从犯被拘留起来。救为屿一个人目标明确些,再进去一个人我们都不知道救谁了。” 与此同时,段和用手铐把夏威铐在床头,没收了手机,然后抱着他的脑袋颤声说:“为屿的事没解决,你哪里都别想去。” 夏威扭开头从他怀里挣脱开,抖着腿,一扫平素嬉皮笑脸的德行,一句话也不搭,拿起遥控,心不在焉地随便调个台看。 段和叹了声,知道他是在生气,便讨好地亲亲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又摸摸他的耳朵:“我做饭,你乖乖坐着看电视。” 一个破手铐,两个人闹一闹玩玩情趣还差不多,想锁住夏威简直是天方夜谈,他趁段和在厨房里忙活,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细铁丝,探进钥匙眼里掏了几下,手铐就开了。 段和淘完米,不安地盯着锅发呆,外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喀拉”,他心下一咯噔,赶出来一看:夏威不见了,房门大敞着。 “夏威!”段和一头奔出门来,远远地看到夏威站在电梯门口,喝道:“夏威!回来!” 夏威抱着手不耐烦地等着电梯,见段和追出来了,掉头往安全出口跑。段和紧追其后,喊道:“夏威!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威边跑边嚷:“你别管!” 段和急出一身汗,“夏威!回来!求你了,别……”话音未落,被脚下的拖鞋绊了一脚,仓皇地抓一把栏杆,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夏威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要扶他,跑了一半,见他已稳下身子,便顿住了脚步,站在楼梯下仰视着他,“你别追了,我去自首,都怪我当时脑子进水,居然就这么逃了!这事和为屿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段和截断他:“你去了也没有用!” “不管有没有用我也得去,总不能让为屿一个人背黑锅!” 段和握牢栏杆,就地坐在台阶上,“你一定要去的话,滚吧。我不追了,你以后和柏为屿到监狱里去过好了。” “段和!”夏威握紧拳头,急道:“你别不讲理!” “不是我不讲理,你就不该让他留下!”段和站起来,出奇的冷静:“而你现在去了根本是自投罗网,只会给别人添麻烦。魏教授通知我看牢你,为屿已经让大家焦头烂额,再进去一个就没法收场了!” “段和!”夏威跑上台阶拉住他的手,“段和,对不起,我……” 段和乘机扣住他的手腕,转身往楼上走,“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捅出这么大的祸吗?就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是,只顾自己高兴不顾后果也不顾旁人死活!” 夏威抱住栏杆不肯动:“可是……” 段和甩开他,头也不回,丢下来一句:“不用可是了。跟我回去,否则我们就完了,我说到做到。” 夏威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忍下眼眶里的泪水,站在楼梯口踌躇片刻,最后跟在段和身后进了屋,随后踢上门,颓然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段和既欣慰又心酸,俯下身在他耳朵上亲一口,赔笑哄道:“夏威,我哥也在想办法帮他,他会没事的……” 夏威赌气推开他,“别理我!” 第125章 求情 “你要弄明白,危急时刻你为兄弟甘冒风险,但有哪个兄弟为你挺身而出?” 一盏明晃晃的灯照射在桌子中央,柏为屿坐在桌子的一端,垂着脑袋,保持沉默。 段杀坐在他面前,将一杯水放在桌上,推过去,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你的案子不是我接管,我托了关系才能进来和你说话,这是违规的。你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武甲,把从犯供出来可以减罪。” 柏为屿依然沉默。 “夏威、乐正七、杨小空,你想袒护的不就是这几个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段杀的口气软了些许,“为屿,我不想看你坐牢。” 柏为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他没事了吧?” 段杀愣了愣,“没事了。” 柏为屿懒洋洋地伸直腿,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没事了,你才想起我?” 段杀尴尬地低头避开对方直捅捅的目光,捏紧手里的笔,“那些以后有的是时间解释。”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别吵,那些以后解释!” 柏为屿连杯带水甩到他身上,而后闭紧嘴巴,端出一副“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架势,趴在桌子上打盹。 段杀丝毫不以为意,嘱咐道:“杜佑山只是告你蓄意伤人,你别自己傻乎乎地供出绑架。” “……” “别再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懂吗?” “……” 段杀呆坐了一会儿,立起来转身出门。身后有同事扣上了铁门,上锁的声音十分刺耳,段杀黑着脸接过同事递上来的纸巾擦擦身上的水,用力按按太阳穴。知道出事的一瞬间他确实只想到了武甲的安危,确认武甲没有生命危险后,一门心思又转移到柏为屿身上,这处境两头都顾不得,让他如坐针毡,矛盾得头疼欲裂。 白左寒请来了律师,几经询问进一步确定柏为屿情况险恶,除非杜佑山撤诉,否则柏为屿的命运是板上钉钉了。他给杜佑山打电话直打到手机没电杜佑山也没接,忍无可忍,干脆到医院去截住杜佑山,完全没心情假模假样地寒暄,开门见山便道:“你撤诉吧!” 杜佑山忙得焦头烂额,眼尾带着红潮,正是一肚子不痛快:“你脑子有病吧?” 白左寒哑声道:“看在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上,卖我一个人情,我和南河会尽力赔偿你……” 杜佑山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拔腿往病房走,“你们俩砸锅卖铁也赔不上个零头!告诉你吧,就算能赔三亿也别指望了。” “杜佑山!”白左寒急赤白脸地央求道:“别把事情搞得那么绝,何必呢?” 杜佑山低喝:“左寒,你好意思搬出我们十几年交情来帮那兔崽子?你是我朋友吗?你怎么不瞧瞧我的损失?武甲现在还没清醒呐!” 白左寒狗急跳墙了,几乎是嘶吼:“他又没死!有什么事不能用钱解决?我们什么都可以商量的!” “没什么可商量!这回我就是要弄死那小子,看你们能拿我怎样!” “杜佑山,别逼我翻脸!” “白左寒你记住这句话!”杜佑山厉声讽刺道:“我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好!非常好!”骂完,恨恨地搡开他大踏步走了。 武甲昏迷了一天一夜,于翌日清晨清醒了。杜佑山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擦脸,然后搂着他的手问:“麻醉失效了,伤口很疼吧?” 武甲木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 刀尖差一点伤及肾脏,创面接近五公分,能好到哪儿去?杜佑山一点解决方案都没有,内疚地在他手背上吻了吻,“对不起。” 武甲心里一颤,移开目光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劝道:“应该是我对不起,让你亏了很多钱。” 是谁对不起谁,无所谓了。杜佑山摊开武甲的掌心,捂在自己脸上,“棺材这种东西不吉利,你说得对,我不该打它的主意,捐了也好。” 门外有位年轻的小警察敲了敲门:“听说武先生醒了,有些事能不能问一下?” 武甲抽回手,“请进。” 小警察进来,朝杜佑山打个招呼:“杜先生,你好。”转而问武甲:“武先生,这件持刀伤人案的嫌疑犯柏为屿被捕了,还有一些疑点有待解决,杜先生的意思说疑犯不止一个人,你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武甲想了想,淡淡说:“就柏为屿一个人。” 杜佑山插嘴:“怎么可能?凭一只毛猴子能伤的了你?武甲,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武甲用力喘口气,伤口一阵刺痛,他咬牙忍了忍,缓缓说:“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据调查,案发现场在白左寒教授的工作室……” 武甲见杜佑山脸色有异,知道他是顾忌和白左寒的交情,便截断小警察的话,“那个工作室长期没有人,谁都可以进去,和旁人无关。” 小警察咳嗽一声:“武先生,我们已经把柏为屿拘留了,可他什么都不说。你也说得很含糊,对案情没有任何推进作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柏为屿的伤人动机是什么?” “……这我不知道。”武甲望向杜佑山,这个动机说出来多少有损他的名声,想到此,武甲疲倦地合了合眼睛:“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这几天降温厉害,寒流来袭,天气阴沉沉的,眼看要下小雨。初冬的雨潮湿冰冷,想必没有人会喜欢,武甲也不例外,尤其是这个时候,伤口的疼痛似乎随着气温的降低而多疼了几分。中午打了一针麻醉,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冷风呼呼地刮进窗户里,武甲被吹醒了,睡得全身酸痛,他半侧身活动活动脖子,牵带腰上的刀口,痛得一个寒战,忙咬紧嘴唇缓了缓,慢慢躺下来。 护工进来问道:“武先生,想吃点什么吗?” “不了,你帮我把窗户关起来吧。” 护工应着关上窗:“杜老板托我转告你,画廊那里很多事,他先去忙了,忙完就过来。” “知道了。”武甲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心下惶然:杜佑山出手没个准,一下子抽走如此大的资金,一时半伙填不上去,杜氏将会面对巨大的经济危机,最好的打算是关闭几家画廊,免得拖累拍卖行和古董行。 护工又道:“武先生,门外有个警察,等了很久了。” “他们上午不是问过话了吗?”武甲有些不耐烦。 护工忙解释:“哦,他不是来询问的,说是你的朋友,想等你醒了和你说说几句话。” 武甲顿了顿,苦笑:“我知道了,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段杀走进门,摘下帽子,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搅你休息了。” 武甲板着脸:“知道打搅别人休息就好,请回吧。” 段杀满脸严肃,僵着不动。 “和你开玩笑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木头啊!坐吧。”武甲莞尔,“我很少见你穿制服,还真的挺英武的。” 段杀在床边坐下,“对不起……” “不要一来就说对不起,”武甲摆摆手,撑着床勉力往上靠,“我知道你来找我说什么,你求我没有用,是杜佑山说了算。再说我没那么好心眼不计前嫌,他该受什么惩罚也是应得的。” 段杀想说的话还没有出口便全被堵回来,傻愣愣地哑口无言了。 武甲冷然道:“这事法庭上见,走后门没有用。” 段杀低下头,辩白道:“我后来想了很久,我认得那把瑞士军刀,那是夏威的。柏为屿胆子很小,鸡都不敢杀,怎么敢……” “段杀,我实话告诉你吧,他们是一伙的,谁扎的根本不重要,你不明白吗?”武甲漫不经心地抬手将点滴的速度调慢一点,“他们让杜佑山损失了三亿多,任谁都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杜佑山这种睚眦必报的人?” “所以我求你,劝劝杜佑山,请他撤诉,把这件事压下来私了吧。”段杀硬着头皮道:“武甲,你有什么事我向来是两肋插刀从无怨言,就只求你这一次,你也知道,我没求过人……” 武甲为难道:“别说这么伤感情的话!你如果有别的事求我,但凡我自己能做主一定没有二话!可我只是个保镖,哪有什么说话权?你太看得起我了。” 段杀心虚得不敢看武甲的眼睛,慌里慌张地摆弄手里的帽子,一字一字说:“求你劝劝杜佑山,当是帮我,行吗?” 武甲默然望向窗外,病房里的气氛让人窒息,段杀几乎没有体会过如此紧张的心情,他在等一句话,恐怕只有这一句话才能把柏为屿捞出来。 武甲许久没有回应,依照他的想法,总得有个人为这事负责,伤人者既然把事情都扛下了,他作为受害者,没有供出同伙已经对那三个混球足够宽容了。但以自己和段杀的交情,无论如何得卖给对方一个人情,遗憾的是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左右杜佑山的决定,所以不敢冒然答应。他歪过头侧靠在靠枕上,伤口上一浪疼过一浪的剧痛不是想忽视就可以忽视的,也只有杜佑山会关心他疼不疼了。 段杀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随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水果刀递过去,“我替他还,要不你扎我一刀?” 武甲推开他的手,嗤笑:“你说的这些是警察该说的话吗?我答应你劝劝劝杜佑山,不过他不可能会听我的,劝过无效,我也没办法……” 话音未落,段杀举起水果刀插向自己的左手,刀锋当即穿透手背。武甲惊呼一声,猛地支起半身,旋即又痛得跌回原处,失声喊道:“你干什么啊?医生……” “求你别喊!我自己会找医生……”段杀条件反射喝出这句话,还没感觉到痛,待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灭顶的疼痛顷刻间侵袭而来,使他不由自主欠下身子,痛苦得扭曲了五官,犹如溺水者般仓促地深抽两口气,紧接着狠命咬紧牙关,熬了许久才暂时控制住自己的失态,勉力张开嘴说话:“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荒谬,可我真的舍不得让他坐牢!我替他还你一刀,求你一定一定劝服杜佑山,饶了他吧。” 水果刀仍旧插在段杀的手掌上,没有流什么血,而他的脸已恢复淡然平静,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一幕,任谁也不敢相信是伤在他身上。纵使武甲见惯了大场面又对段杀狠辣果敢的个性了如指掌,也被这一举动惊得面无人色,一迭声道:“好了好了,我尽力!我尽力还不行吗?” “谢谢!”段杀感激地扯出一个笑容,“真的谢谢。” 武甲心有余悸:“段杀,我不是有意要让你这样……你的手……” “没事,我去找医生,谢谢你。”段杀面不改色地把手捂进怀里,站起来退出了病房。 到了门外,他缓缓抽出水果刀,登时鲜血泉涌,密集的冷汗转瞬打湿了后背的衣料,狠命勒紧手腕动脉也止不住血,痛感钻心刻骨,比自己想象的还难以承受,一时间竟然糊涂得不知往哪走才可以喊到急诊医生!幸而路过的护士惊声尖叫起来,嚷嚷着引来了医生。 急诊室一阵骚动,急救医生麻利地止血包扎,一个劲问七问八。 段杀一声没吭,他想起自己刚才一心只想为柏为屿脱罪,居然对武甲的伤势只字不提,连基本的慰问也没有,还用这么血腥的行为强求对方——甚至可以说是恐吓!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包扎完后,他局促地在医院走廊徘徊几个来回,没有勇气再进病房去补上歉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怯弱如此没有原则。自打见过柏为屿后,他心里隐隐有种茫然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什么,可却恨不得柏为屿掀桌跳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或者狠狠打一架。有什么火有什么委屈发泄出来就好,而柏为屿不说话,让他除了心慌还是心慌,不知用什么来挽回。 再则,那些小情小爱都可以先忽略了,他的工作就是和罪犯打交道,坐牢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了解得深刻,柏为屿真的判个十年八载该怎么办!那傻小子就毁了!他连想都不敢想! 杜佑山捐了棺材之后赚得满钵荣誉,一转头买了两处地产,关闭所有画廊连锁,唯独剩下门面店勉强撑着杜氏的招牌,情形岌岌可危。那副棺材两度以天价炒作,自买自卖赔上几千万的所得税,再加上汝窑观音的两亿三千多万,杜氏整整亏空了三个亿!要不是他果断地抽出拍卖行和古董行的流动资金拆东墙补西墙,遭遇巨大经济危机的画业恐怕早已崩溃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武甲刚跟杜佑山时,杜氏才起步不久,一切收益都还能简简单单算清楚,第二年,杜佑山开了一张支票给他,“给你放一个月的假,去找周烈吧,免得你每天神神叨叨的。” 支票上的面额是杜氏一年收益的五分一。 武甲并没有表示出多强烈的感激之情,那是他卖身的钱。虽然杜佑山常骂他不值钱,但到底还是值钱的,那一年值五分一,这一年值三亿九。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用钞票来衡量,人心真的可以用钞票来收买,这些年,武甲无疑是杜佑山付出最多,收益最少的投资。 他想告诉杜佑山:不要再投资了,你会血本无归的。 杜佑山深夜的时候回到医院,这人脾气恶劣,自然不会刻意掩饰满脸的疲惫,坐下来就抱怨:“忙死了!我操,三亿而已,差点把我拖到破产!” 武甲无从劝说,虚弱地笑了笑以示安慰。 杜佑山这损人明显严重缺爱,给点阳光他就灿烂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明天带两个小鬼来看看你,他们烦得要死,没你在家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呆家里。” “他们烦你了?” “可不是,桂奶奶给我打电话,说杜卯在学校和人打架,又被老师扣留了。”杜佑山恨恨道:“害我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去学校赔礼道歉。” 武甲忧心忡忡地问:“你没打孩子吧?” “怎么没打?”杜佑山邀功般一甩头,“我急着来看你,随便打了几下。” “你,唉……你看清打的是杜卯,没打错吧?”武甲嘶嘶抽气,觉得伤口更痛了。 “他们俩吵吵闹闹跑来跑去,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哪个?逮住哪个打哪个!反正都一样,哼!”杜佑山说得理所当然。 武甲额头上一排冷汗,道:“你办一下手续,我明天出院,回家养伤吧。” “咦?”杜佑山一愣,欣喜地抱着武甲的手啾啾啾连亲几下,“行,行!都听你的。” 当爹的怎么可以坏到这个地步?有你这种爹还不如没有。武甲无声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我和你商量个事。” “说吧。” “你撤诉吧,否则案子转入公诉,你想甩都甩不掉。他供出作案动机,对杜氏的名誉打击极大。你想想,损失了三亿多已经是不可挽回了,告他告到底,到头来无非是一点好处没捞到还惹了一身腥。”武甲说着,抽出手来放到嘴边呵口暖气。杜佑山两手冷冰冰的,一进门就把别人的手从被窝里拖出来捂着,硬生生把他的手给捂成了冰棍,有这么对待伤员的吗?没良心的东西! “不行!”杜佑山一捶大腿,咬牙切齿:“老子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是为你好!” “不必!我不要名声也得弄死他!” “当是我求你……” “你够了!” “你刚才还说都听我的!” 杜佑山闷哼一声,不搭言了。 “你找人调解调解,压下这个案子好了,”武甲轻言细语地劝道:“现在你面临这么大的危机,还需银行借贷和社会多方面的支持,这时出现舆论风波,百害无一利。” 杜佑山站起来,背着手沉吟半晌,从床的这一侧走到那一侧,阴森森地吐出一句话:“暂时饶了他,我会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有期徒刑还有个期,我判他无期,他这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 第126章 庆祝 杜佑山撤诉并与白左寒合疏通关系压下这件案子,他一分现金也不要,而是从魏南河那里勒索了一系列觊觎已久的高古明器。 冬雨湿冷连绵的清晨,柏为屿站在雨中,抬手挡住额前细细密密的小雨,对一伙难兄难弟们笑出一口白牙,“我出来啦!” 乐正七先扑上去抱着他,两眼红肿,眼泪鼻涕不停地掉:“魏南河说你要坐十年牢,吓死我了!” 柏为屿毫不在意地揽他一把,“差一点啊!你真是个害人精,魏师兄有没有揍你?” “揍了。”乐正七抽着鼻子抹着眼泪,撩起裤脚,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腿:“他用曹老的柳棍抽的,我都痛晕了。” 魏南河喝道:“乐正七,你不该打吗?” 乐正七委委屈屈地嘀咕:“该……” 魏南河揪住他的衣领从柏为屿身上扒下来,塞进车里,“下雨呢,滚进车里去。你需要严加管教!死孩子!” 杨小空和夏威一左一右站在柏为屿面前,傻愣愣的,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柏为屿给他们一人一掌:“都傻了吗?” 夏威一头把柏为屿拱得倒退数步,摇着尾巴嚎啕:“小屿,哥哥我担心得茶饭不思,瘦了好大一圈,你摸摸我的小蛮腰……” 柏为屿笑骂:“就两天,你能瘦多少?不要脸的!” 夏威揪住他噼里啪啦一顿痛打,“娘希匹的!让你逞英雄!你不是说救护车来你就撤吗?” “别打啦!”柏为屿抱头躲避:“我怎么知道这么严重?我还以为和学校打群架一个性质的……喂?喂!痛死了!” 夏威住了手,“不会吧?我没真打啊……”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拉开夏威,默默地看着柏为屿。柏为屿噤若寒蝉地一缩,叫嚣道:“你不会也想打人吧?我是你师兄,你敢?你敢……” 杨小空忽然哭了。 欢乐喜庆的气氛陡然僵止,白左寒叹了声,坐进车里,摇上车窗。 柏为屿并不是全身而退,他一被警方拘留,所有负面消息铺天盖地袭来,美术馆的画展无故取消,两家艺术周刊的报导临时被摘下来,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两天之内而已,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无从得知。 柏为屿搂住杨小空的脑袋,取笑道:“傻小子,我都出来了,你还哭什么?” 杨小空抱紧他,咬紧嘴唇,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柏为屿拉长袖口,给他擦满脸的泪水,“别哭了!你和小七一样大啊?” 杨小空摇了摇头,“对不起,为屿。”满心的内疚和悔恨,说不出口。对不起,是我伤了人,却把这烂摊子丢给你;对不起,你栽进去,我却没能站出来换你;对不起,你的人生规划只两天就变得一团糟,我却不知道怎么帮你。 柏为屿的眼圈有点儿潮湿,“好了,白教授看着呢!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害不害臊呢?” 段和插嘴说:“幸亏我哥替你去向武甲求情,要不是他发狠扎穿了左手,你这十年牢坐定了!” 段杀站在不远处,柏为屿望着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当晚,工瓷坊的人大肆庆祝了一番,陶工和漆工们知道的事不多,纯粹是高兴,喝酒划拳好不热闹。吴阿姨做了柏为屿最喜欢吃的东西,摸着他的脑袋欢欢喜喜地教训道:“你这学不乖的死孩子,让大家多担心啊。让你还闹腾,差点闹出大事。” 柏为屿嘿嘿笑道:“你们就爱瞎操心,这不没事嘛!” 杨小空沉默着坐在一边给自己倒酒,全然不顾餐桌上欢乐的气氛,既不说话也不笑,一杯接一杯的喝。柏为屿夺过他的酒杯,斥道:“你还要开车呢,喝两杯意思意思就行了,当开水喝啊?” 杨小空听话地换了杯可乐,闷闷不乐地问:“为屿,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不过是一个画展取消而已,你怎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柏为屿一口喝干酒,不屑道:“老子以后多拿几个大奖,把这些负面新闻全压下去!日子还长着呢,时间一久这事肯定会不了了之。” 杨小空欣慰地点点头:“说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餐饭下来,菜没吃几口,喝酒喝饱了,柏为屿隔着窗户看到段杀的车停在台阶下的石子路中央,哈哈大笑:“死面瘫来接我了,这个鼻涕虫真粘人!” 夏威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榜样!大舅子真他妈够爷们!哥哥我放心把你交给他了!” 柏为屿被晃得几欲翻胃:“呕……别,别晃!吐,吐了……” 其余人应和道:“回家好好感谢你的警察叔叔,多亏他替你求情呢!”“就是就是,人家自残了一只手还开车来接你,你小子幸福死了!” “好好好……”柏为屿兴高采烈地扭着秧歌往外走,左脚绊到右脚,差点儿从台阶上滚下去。 段杀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扶住他,眉头微皱:“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柏为屿抬头挺胸,面红耳赤的道:“是喝多了,不过我没醉。” 段杀把他推进车里,低头系好安全带,“不舒服的话先睡一睡。” 柏为屿喷着酒气说:“我很舒服!来,你的手残了,我来开车!” “你醉了。” “没有!” “你没驾照!”段杀全靠右手开车,左手缠满了绷带,只能用手指摁着方向盘辅助。 “我会开!”柏为屿赖皮兮兮地趴上去和他抢方向盘。 段杀被他动到了伤处,痛得一激灵,大喝:“你别吵!” 柏为屿被骂完就老实了,翻出一瓶早八百年前丢在车上只剩一半的矿泉水,灌下一大口,剩下的浇到自己脸上,然后靠向靠背,暂时安静了。 一路黑暗,天际笼罩着厚厚的云层,没有路灯,路两边除了农田便是黑压压的山丘,车灯明晃晃地照在狭窄的柏油路上,冷飕飕的寒风从窗缝里刮进来,柏为屿茫然望着窗外,脸冻得煞白。段杀唯恐他刚喝过酒再吹风会着凉,拢紧所有车窗,打开暖气劝道:“后排有外套,你穿上吧。” 柏为屿嘟囔:“我想吐。” 段杀忙靠路边停下,柏为屿打开车门跌出来,干呕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吐出来。段杀走下车,绕过来拍拍他的背,“你躺后排去睡一觉,醒来就不难受了。” 柏为屿傻笑着戳戳段杀制服上的星星杠杠:“你穿制服帅毙了。” 段杀用手掌捂着他冰冷的脸,“乖,别吵。” 柏为屿啪地敬个礼,嗓门洪亮:“段警督!” 段杀哭笑不得,拉着他按回车里,“想闹回家再闹。” 柏为屿道:“你解释吧。” 段杀一愣:“解释什么?” “你说有的是时间解释的东西。”柏为屿歪歪地靠在车座上,含着醉意的明亮眸子望定了段杀,“说吧,现在你有时间,我也有。” 段杀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我害怕极了,打电话叫你来帮帮我,你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柏为屿目光有些呆滞,碎碎念着重复那天段杀说过的话:“我不想问你为什么,只想告诉你,你会坐牢的……”一个字一个字,记得清清楚楚,“……请你们秉公办理。” 段杀在他的眼角上落下一个吻,“对不起,那天我气糊涂了。” “你说的话都没有错,只是我听到后,突然觉得我和你好像不是很熟啊……” 段杀抱紧了他,“对不起。” “解释吧,他真的只是战友?”柏为屿出奇的平静,“你看到他受伤的时候,声音都变了,你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 “对不起……”段杀只有这句话。 “为什么一直说对不起?因为你喜欢他?那不用对不起了,我们分手吧。” “我不分!为屿,我喜欢他是十几年前的事,”段杀硬着头皮撒谎道:“现在我只爱你,你信我。”对武甲是什么感情已然模糊不清了,反正两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何必再去深究?那些刻骨铭心的痴恋,全埋在心里罢了,无需再拿出来伤人伤己,他目前只想和柏为屿重归于好,能哄则哄,两个大男人别为一些芝麻屁点大的小别扭闹得不得安生,好好过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 柏为屿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含糊不清地闷笑几声,念叨道:“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你大老远跑来找我,我就知道你爱惨我了。我可怜你没人爱,才学着对你好一点……” 段杀轻轻抚摸他的背,敷衍道:“是,是,我们回去吧……” “你不喜欢我,怎么会用这么狠的方式替我求情?对不对?” “对。” “他们都说你对我好……” “……”段杀惭愧已极。 “我也知道你对我好,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柏为屿捧着他的脸犯花痴,吃吃地笑:“你多爱我啊,平时不常亲我,趁我睡觉时偷亲,我都知道……” “……” “我还想,做爱时你那么投入,我老开小差真对不起你。” “……” “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我原谅你,”柏为屿比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摇摆,大着舌头说:“下不为例哦……” 段杀猛点头。 “这次我很生气,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很伤心!” “我知道。” 柏为屿是真的醉了,颠来倒去地说:“我很难过!” “……我知道。” 柏为屿没完没了地唠叨:“我很害怕!” 段杀只好都顺着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为屿,我们回家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干这种混账事了。” 柏为屿前言不搭后语,“我想尿尿。” “……”段杀欲关上车门:“乖,这里冷,你穿的太少,快回家,回家再尿……” 柏为屿偏要和他较劲,扒住车门扯着嗓门喊:“现在就尿!” 段杀无可奈何:“好好好,在路边尿吧,快点。” 柏为屿挣扎着钻出车,踉跄地往田里走,“怎么能在马路上尿尿?流氓!我要……我要……躲起来尿……” “啧,这么晚没人看!你别走远了!”段杀点起一支烟,烦躁地在昏暗的柏油路上走来走去。 人生中的遗憾是不可避免的,得不到所爱的人总不能不过日子了,他一度只想找个脾气和观念都和自己契合的人,携手走完下半生。他的个性太专断,感情又过于冷淡,以前的恋人都没有交往超过三个月,分手时他很干脆,没有耐心也没有心情去哄人或挽留。 而柏为屿不一样,段杀想,或许是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撒谎、狡辩、隐瞒、哀求,他曾经那么不屑,如今却下意识全做了,因为他舍不得这聒噪的小子,无法忽视,他爱柏为屿,却不是像爱武甲那样的爱,武甲是他心里唯一的,谁都比不过,他也想找个人来顶替掉武甲的位置,可谈何容易?骗不了自己,他又何尝不恨,恨自己终究是旧情难了!理智往左,感情往右,这番撕扯让他恨得生不如死,无异于吸毒者做好了一切思想工作决定戒毒,可惜一碰毒品就理智失控! 一支烟抽完,段杀环顾左右,没看到柏为屿。 “为屿!柏为屿!”段杀喊了几声,往柏为屿离去的方向寻找。 没有人应。 “柏为屿!玩什么躲猫猫啊?快出来!”段杀一脚深一脚浅地在田里打转,拨开齐肩高的杂草,找了十几分钟也不见柏为屿的踪影,不由有些心慌,想起那小子夜盲,该不会是掉进哪个水沟沟里去了吧? “死小子,让我找到你就死定了!”段杀掏出手机,恼羞成怒地拨打柏为屿的号码。 “我是一只丑小鸭呀咿呀咿呀呦~咿呀~咿呀~呦~呱呱!”远处那一片稻草垛忽明忽暗,难听吵闹的铃声响个不停。 段杀循声找去,柏为屿大出洋相,敞露着小鸟躺在草垛下呼呼大睡。 “你真是……笨蛋,回家再睡。”段杀真是彻底拜服这二百五了,啼笑皆非地弯腰替他拉上拉链,拍拍他的脸,见他还没有动静,便蹲下来抱他。 柏为屿被吵醒了,揉揉惺忪睡眼,“不要抱,我自己走。” 段杀固执地托起他的腰,“你醉了。” 柏为屿嚷道:“我清醒得很!” “别吵……” 柏为屿揪住他的领口按倒,龇牙咧嘴地撒泼大骂:“我操你!你看杜佑山的死鸭子用什么眼神看?啊?给老子说话!你只许用那种眼神看我!下次再这么看他我挖了你的眼珠!” 段杀头疼:“你又来!” 柏为屿骂完,在黑暗中摸索段杀的脸,口齿不清地冒出一句:“我爱你。” 二皮脸小子以前从没正经对他说过爱。暗沉寂静的田野山丘,铺着一层天际间漏下的微弱光线,寒流冰冷潮湿,缓缓在空气中流淌,恐怕,明早的叶片上将会结上哑光的白霜。这一个冬天的深夜,这一片充满荒芜气息的野地,这一句“我爱你”,这一番心痛又心疼的感触,段杀一生都忘不了,他含住柏为屿满是酒气的嘴唇,沉声说:“我也爱你。” 柏为屿连表白都不肯服输,梗着脖子吼:“我更爱你!” 段杀翻过身抱紧了他,用指尖抹去他眼角温暖的液体,柔声哄道:“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 我记下了。 从今以后,逼迫自己将往事一笔勾销,努力忘了他,学着一心一意好好爱你。 幕天席地之下,两个人借着酒劲在草垛里翻滚,柏为屿像一只想吃人的恶兔子,搂着段杀猴急猴急地解衣服扒裤子,这里咬咬那里咬咬,气势凶悍却没有杀伤力。段杀没有拒绝,抗拒不了这前所未有的萌动和刺激,荒唐一次无妨。 每一次做爱柏为屿都要骂脏话,意外地,这次没有。他在段杀身下嗯嗯啊啊地叫唤,段杀今天才发现他的叫床声性感得要命,澄澈的声线压抑着欲望,带着点儿小羞涩,尾音发颤,一会儿喊摸摸这摸摸那,一会儿喊爽啊爽啊,一会儿又带着哭腔发嗲:“段大哥……” 段杀换个后背式的体位,更容易将他完完全全拢进怀里,耸动的同时衔住他的耳垂轻嘬:“傻小子……” 傻小子真的很傻,瞧着精明狡猾,不过是只装狐狸的兔子,单纯透顶,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白痴;他天天把没心没肺的笑容挂在脸上,闹腾得招人嫌,高兴的事毫不吝惜地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烦心的事则偷偷藏在心里独自消化;说他脸皮厚,有时又死要面子,说他小心眼,有时又大方得让人不可思议。 “傻小子,你真的很可爱。”尤其是这夜,尤其是此时,可爱的不得了!段杀第一次萌生一种强烈的窃喜——自己捡到了宝。 没有摇晃不止的床,无需担心墙壁隔音效果不好,想怎么喊随意喊,想怎么干尽情干,什么都不要顾忌,狠狠爱一场。 第127章 探望 曹老的柳棍大派用场,抽柏为屿,抽杨小空,往死了抽。两个倒霉的家伙知道这一顿打是逃不了的,预先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肿得像狗熊,还是不顶事。 魏南河好说歹说,总算把狂怒的曹老劝进屋去,奉上降压药,扭头朝蹲在墙角被打成花蜥蜴的两个师弟使眼色:“还不快滚!” 柏为屿呻吟着爬走:“小空,我们失策啊,穿这么多衣服行动不便,逃都逃不了。” 杨小空呜咽:“唔,好痛……打死人命了啊……” 带着伤没法做事,两个人灰溜溜地分别遁回各自的饲主窝里寻求安慰。 段杀不会安慰人,他的嘴巴张也没张一下,沉默地用药油把柏为屿全身揉了个遍。柏为屿是不敢骂恩师的,于是骂完太阳骂月亮,骂完蟑螂骂老鼠,骂完自己骂段杀,天马行空地骂个没完没了,骂到嗓子哑了骂不出声来,这才听到段杀说出两个字:“别吵。” 柏为屿嘴角抽搐:“啊操……” 白左寒则相反,他看着杨小空身上一条一条的红道子,脸都青了,咋咋呼呼地一通狂骂,从老头子的火爆脾气骂到体罚制度的荒谬,骂杜佑山,骂魏南河,骂夏威,接着莫名其妙把根本不相干的段和也拖下水一起骂。 杨小空等他歇下来,忙泡杯蜂蜜水递上去,傻乎乎地笑笑:“算了。” 白左寒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 杨小空圈着他的腰,和声细语地劝道:“我是该打的。曹老气疯了,他恨我们不争气,尽捅娄子,害为屿的个展和宣传全部泡汤……” 白左寒随手在他肩上找一块淤青,用力一按。杨小空嘶嘶叫着闪开:“啊,痛!” “知道痛了?”白左寒唾弃道:“我真讨厌你这面团!” 杨小空眼睛一弯,果真面团一样又缠上来,“白教授,你别心疼了。” “你自己都不心疼,我才懒得心疼,让那老头子抽死你算了。”白左寒喝口水,在床沿坐下,歪向被团,找本杂志随便翻看,“我叫你参展的画准备得怎样了?” “年后才交,还早呢。”粘人的小绵羊窝在他身边,吮了吮他嘴唇上的蜂蜜水,“为屿也有参加,他说我能赶上他的进度就来得及。” “嗯,他参加过很多画展了,有经验,你多学着点。”白左寒说着,皱了眉,“不过柏为屿的作品一向很抢眼,有他你就没机会出头。” 杨小空毫不在意:“没关系,我不和他争,他稳拿金奖,我能入选就很知足了。” 白左寒冷眼呵斥:“没出息!” “骂的对,我没出息。”杨小空欣然接受了这番批评,话锋一转:“白教授,我想去向武甲道个歉。” “神经病吗?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是我捅了他一刀,虽然不能给他什么补偿,但……” 白左寒拍拍他的胸口,“歉意放在这里就行,别去找他废话,柏为屿替你揽下了,风波才刚平息,你别挑事端,多说一句多错一步!唯恐天下不乱啊你?” 杨小空申辩道:“可是……” “别可是了,”白左寒截断他的话,强硬地命令道:“听我的!” 杨小空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哦……” 白左寒见他不高兴,便软了口气劝道:“现在时机不行,矛盾很激烈,再过一段时间,等情况缓和我再陪你一起去道歉,虽然他不需要经济方面的补偿,我们也尽量给点,好不好?” 杨小空一扫满脸的阴霾,蓦地绽开笑容:“行,我都听你的。” 白左寒嗔怪道:“呸,还敢给我脸色看,死面团!” “不敢不敢。”杨小空喜气洋洋地应了声,眼巴巴等着白左寒喝水,白左寒喝一口,他就颠儿颠儿贴上来吮对方嘴上残留的水。 你这发了情的小绵羊!白左寒强装正经地把水杯塞给他,“渴了大口喝去。” 杨小空羞羞涩涩的推辞,“不渴。” 不渴拉倒,死面团,今天你不求露骨,我就不给。白左寒哼了声,故意吊人胃口,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侧过身假装认真地继续看杂志。杨小空立刻换个位置,爬过来面对他,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手捏捏,“白教授。” “怎么?”白左寒眼皮抬也不抬。 杨小空挨个儿吻他的指腹,“白左寒。” “嗯?” “左寒,我爱你……”杨小空趴在他耳边呢喃,那叫一个浓情蜜意。 白左寒全身都被唤软了,依然镇定至若,“有事说事!” “左寒,”杨小空扳过他的肩膀,“左寒,别看了。” “什么事?说!”白左寒挑眉。 杨小空木讷讷地挠头:“没,没什么事……” “没事别吵我看书。”白左寒铁了心,没听到杨小空主动求欢,就是憋死了也不理那死面团。 杨小空哭丧着脸,绞尽脑汁讨好白左寒,试探性地学羊叫:“咩?咩?” 白左寒使劲忍笑,充耳不闻。 绵羊终于急了,大喊:“咩……” 白左寒掀了手里的杂志:“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小空接口:“想干你。” 换白左寒傻愣了:“你……你不会说婉转些吗?” 杨小空一手把杂志拿开,一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小媳妇般委委屈屈地问:“怎么说才能婉转?你教我。” 白左寒答不上来,杨小空乘机吭哧一口含住他的嘴唇,尝美食般细细品味。白左寒摸向对方胯下,取笑道:“死面团,从里到外都软趴趴的,只有这玩意儿硬邦邦。” 做爱就像吃饭,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咽全看个人性格,毫无疑问,杨小空的方式更多奉献,不管是绵长的前戏还是热烈的结合,一举一动都不忘顾及白左寒的感受。深吻,爱抚,细细碎碎的情话,纯熟老练的性爱技巧,每一样都是你白左寒一手教出来的。从暗恋到热恋,从接吻到做爱,从男孩到男人,他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或许他只是你爱情中的一个插曲,而你却是他执着的唯一。 白左寒宠溺地回应对方在情事上渴求的每一个细节,他是这场爱情的主导者,哪怕在床上他是被爱的一方,也一样能满足控制欲。年轻的爱人把他奉为信仰,虔诚地他耳边祈祷天长地久,卑微地乞求道:“左寒,我给你买一枚新的戒指,好不好?” 白左寒吻吻他颤抖的睫毛,报以一笑,摘下戴了十多年的戒指,回一句:“答应你。” 他们一直在回避这枚戒指,心照不宣地忽视那个叫方雾的人,谈一次吵一次,犹如一根鱼刺卡在心尖,幸福的时候扎一下,不断敲警钟,提醒你这份感情不稳定。杨小空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又一场冷战,却没有料到白左寒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由怔了许久。 白左寒的唇贴着他的眼角,哄道:“怎么哭了,傻小子。” “我没哭。”杨小空摇摇头,狠狠抱着白左寒,嗓音里分明带着哭腔。 答应你。这一句承诺杨小空一辈子都记得,烙刻在深心里,所有不安和担忧烟消云散,白左寒的专断、自私、虚伪,在他眼里都是珍宝,他要买一枚新的戒指捆牢他的宝贝,凭这句话无限透支感情。 杜佑山很少去疗养院,他是个小心眼的人,嫉恨周烈,连带周烈的老爹也一起仇视了,再说周伯父也没给过他好脸色,所以他起码有两、三年没去自讨没趣了。武甲下了车,艰难地坐上轮椅,劝道:“不然,你去院长室坐坐,杜寅他们陪我就行了。” 杜佑山恨声骂道:“前面还有上坡,让这两个猴崽子推你?推翻了小心弄裂伤口。” 杜寅不平地嘀咕:“我才不会呢……” 杜卯揉揉鼻子,心说:我难讲。 武甲无奈地笑笑:“那你别板着个脸。” 杜佑山勉强扯扯嘴角:“放心,我不会给老人家脸色看的。” 院长说周伯父的状况有一些好转,意识清晰的时间明显增多,然而身体检查结果却是越来越恶劣。杜佑山死活不肯让武甲来看老人,他腰上的伤连线都还没有拆,一个不慎就会崩裂,从卧室挪到客厅都让人捏着把汗,居然还要千里迢迢跑到郊区去,简直是找死。杜佑山在家里掀桌子摔盘子,疯狗一样咆哮:“伤口裂了怎么办?!!没有我允许,你哪都不许去!” 武甲等他把东西都摔够后,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你我照样能去。” 杜佑山蔫了。得得得,还是小心点亲自送这位爷好了,以免闹得太僵,他真的一个人带着伤跑去疗养院。 郊区的路没有市区里好,一路颠簸,杜佑山车开得尽可能慢,到了疗养院,院子里的小道也不够平坦,杜佑山骂骂咧咧:“钱都花哪去了?明天我拨两百万给他们,下次来还是这种路,我非……” 武甲的伤口隐隐作痛,耐着性子道:“你少说几句吧,骂了一路,你不渴吗?” 杜佑山咳嗽两声,还真的有点渴。 正是初冬的大晴天,阳光温暖舒服,护工在周伯父的固执坚持下只好推着他出来晒晒太阳,老人两腮塌陷,面色灰败,呼吸短促,眼睛也不大能睁开。 两个小孩子远远地看到了,欢呼雀跃着跑过去,喊道:“爷爷,我们来看你了。” 周伯父吃力地循声寻找,浑浊的眼睛掠过一丝光彩,笑了:“嗬嗬……” “爷爷,你瘦的很厉害。”杜寅穷操心,问:“最近没有吃饱吗?” 杜卯说得煞有介事:“不是,热胀冷缩原理,夏天变胖,冬天变瘦。” 杜寅一脸怀疑,“那你怎么还肥了呢?” 杜卯答不上来,气急败坏:“你才肥了,你这肥猪!” 杜寅着咬手指甲嗫嚅:“我,我哪有……” 杜佑山推着轮椅走在后面,吃惊地发现短短几年时间,这位高大的老人变得枯瘦如柴,自己已然认不出他了! 周伯父疑惑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武甲,口齿不清地发出几声疑问词。武甲知道他是在问自己出了什么事,便轻松笑道:“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伯父虚弱地拍了拍武甲的手背,眉头纠结。 “只是扭了腰,休养几天就好。”武甲说着,看一眼杜佑山,“况且杜老板给我放假了,你别担心。” 杜佑山忙道:“对,有我照顾他,您老放心吧。” 杜卯顶嘴:“明明是桂奶奶和我们照顾武叔叔,你只会缠人……” 杜佑山怒目而视:“你个狗养的,闭嘴!” “啧!”武甲面上有些不快:在家没吵够,跑外头来还吵,有完没完? 杜佑山识趣地收敛了气焰,知道这个场合需要闭嘴的人是自己,便忍气吞声地安静下来。护工不便打搅,找借口离开了,小孩绕着老人手舞足蹈地发表演说,武甲时不时含笑添上话,老人闷重的笑几声,旁观者都以为他们是和睦的一家人。 杜佑山寂寞地背着手左走走右逛逛,手贱起来,心血来潮摘下武甲的黑框眼镜。武甲出乎意料地不自在,怨道:“眼镜给我。” “不给。”杜佑山退后一步,歪着头注视武甲。 小孩和老人正聊得开心,武甲不好发作,便不理他了。 武甲的眼睛水墨画般冷丽,睫毛浓厚却不翘,斜压下来盖住眼里的波光,眼角微微向上吊,染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气。杜佑山默默地望着,几近痴迷,当年就是这样一双漂亮的的眼睛将他的三魂六魄勾走了,他对自己说,请人定做的戒指找机会送给武甲,婚不用结了,那些仪式不重要,他发誓爱这个人到永远。 “杜老板,杜老板!”武甲唤道:“杜佑山。” 杜佑山缓过神,干咳一声掩饰尴尬,“什么事?” “伯父可能有点儿累,你能帮我先推他回病房吗?314房。” “哦,行。”杜佑山推着老人的轮椅往院部走,刚步入楼道,气温骤减。他弯腰把老人膝盖上的毯子提了提,“院部里没有中央空调呢,周伯父,您病房里有暖气吧?” 周伯父点头道:“嗯。” “有就好。”杜佑山走进电梯,到了三楼,不知该往哪走,“周伯父,314在哪个方向。” 周伯父的手指往左一抬:“唔……唔……” 杜佑山会意,往左边走廊深处走了几步,自言自语:“呦,装修过呢,我第一次和武甲送你来的时候,这墙还是老土的绿漆。那时你住一楼,后来武甲和我说一楼太潮湿……” 周伯父忽然大声发出一连串无谓的声音,企图扭过身来面对杜佑山。 杜佑山吓了一跳,顿住脚步,按住他的肩膀走到前面来,“周伯父,你怎么了?” 周伯父不知哪来的力气,支起上半身坐直了背,攥住杜佑山的手腕,瞪大眼,比划着想说什么。 杜佑山不明所以,完全一头雾水,“周伯父,我去把武甲叫来……” 周伯父摇摇头,比出一系列写字的动作。 杜佑山纳闷,从上衣口袋抽出笔,拔开笔套,塞进周伯父手中,“您想说什么?” 周伯父努力在手心中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列”,刚在那字下面加一个点,杜佑山便问:“周烈?” 周伯父点头,露出期待的目光。 杜佑山略一沉吟,问:“周伯父,你是想问我周烈的事吧?” 周伯父连连点头,满是皱纹的脸由于过于激动,泛出一层汗来。为人父母,一生的希望就是子女。他理智上巴不得那个贩毒的孽子早死早好,可要不是武甲告诉他周烈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又怎么能撑这么多年?他已经撑到极限了,只为等着看儿子最后一眼。 杜佑山猛地红了眼眶,自己做了太多错事,不该骗武甲,不该骗周伯父,他一开始只想缓解他们的痛苦,直到今天却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只能让他们绝望地等待希望,在这无休止的等待中,时间的流逝并不能磨去念想,反而更加痛不欲生。 “周伯父,”他斟酌一番言辞,缓声道:“您儿子在那场爆炸里,就已经死了。” 周伯父张着嘴,空洞的眼神僵直地盯着他。 “对不起,这些年我一直在骗武甲,你知道他的性格……”杜佑山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继续说:“我该死,我做了太多错事,但我守着这个秘密真的很辛苦……” 周伯父撤了力气靠回轮椅里,他握紧了那只写了一半“烈”字的手,拳头剧烈地颤抖,声音沙哑地,竟然说出一句较为清晰的话:“谢谢你。” 第128章 神话 凌晨三点半,手机响了。 杜佑山闭着眼瞎摸一气,“谁啊?大半夜的……” 武甲勉力支起半边身子,越过杜佑山去够床头柜上一闪一闪的手机,稍用点力气探身,腰间便一阵闷痛。他推了推杜佑山:“帮我拿一下手机。” 杜佑山抹抹脸,侧身挪了挪打开床头灯,拿过手机,一看来显,登时睡意全无。 是疗养院打来的。 武甲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杜佑山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手心里沁出冷汗,一种不好的预感游然而生,他惴惴不安地看着武甲,而武甲再也无话,唯有电话那一头时断时续的说话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尤其刺耳,杜佑山不用靠近手机便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周伯父过世了,毫无预兆。老人晚饭时破天荒地喝下一碗瘦肉稀饭,护工们都以为他朽木逢春,身体微有好转了。凌晨三点,值班医生照例去巡查,氧气罩、输液器、恒温空调,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仪器显示屏上的线条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拉成了一条直线。 武甲合上手机,一脸淡漠,躺下来默然许久,说:“关灯吧。” 杜佑山摸了摸他的脸,想劝,却不知怎么劝。 “关灯吧,”武甲用手背挡在眼睛上,语气里已带上了哀求:“很刺眼……” 杜佑山俯身把他抱紧在怀里,嗓音发颤:“想哭就哭吧。” 武甲咬紧下唇,眼泪默默地涌了出来。 杜佑山一遍一遍地抹去他的眼泪,吻他冰冷的额头,“乖,别憋着。” 武甲犹如溺水的人捡到救命稻草一般,狠命扣住杜佑山的肩膀,全身剧烈地发抖,咬破了的下唇渗出血来。 “傻瓜,别咬自己啊!”杜佑山紧张地抚摸他的嘴唇,努力往他嘴里伸手指,“咬我好了,牙齿松开点,乖……” 武甲卸了力气,短促地喘了几口气,终于痛哭失声。这一刻从灵魂最深处发出的悲恸,控制不住,如何如何的痛啊——周烈,你在哪里啊? 杜佑山从来没有听到过武甲的哭声,他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时,杜卯杜寅还嗷嗷待哺,转眼两个小鬼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这么多年的同床异梦,这个刚毅冷漠的男人几乎没有显示出任何弱点,任打任骂,遭受天大的委屈和欺辱也不皱一皱眉,更别提掉眼泪,他心里荒芜得一片萧条,无欲无求,唯一的精神支柱—— 周烈,一个何其幸福的男人!杜佑山嫉妒到肝痛! 武甲在哭声中喃喃着重复一句话:“周烈,你爸爸死了……周烈!你爸爸死了啊!” 杜佑山颤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他身上那么多病,多痛苦啊,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你别哭坏身体……” 武甲捂着眼睛,哭得天昏地暗,泪水打湿了两个人的衣服,这番声嘶力竭的痛哭牵动腹肌,扯开了伤口,薄薄的棉衫渗出斑斑血迹,他却浑然不觉。杜佑山不知所措地抹开他糊了一脸的泪水,哑声求道:“宝贝,你哭轻一点,伤口都裂开了。” 武甲哭得缓不过气来,急促地连连换气,疼痛催逼得他盲目地按住腰间的伤口——当然止不住痛,反而痛得眼前一黑,眼看全身力气都松散了。杜佑山眼看这情形越发危险,赶紧松开他,在凌乱的床上找手机拨急救。 “杜佑山……”武甲惶恐地抓了一把。 “我在呢。”杜佑山重新揽过他,哄孩子一般轻轻摇晃:“我在你身边呢,别怕。” 武甲紧了紧手臂抱紧枕边的人,突然传来的噩耗让他苦心修筑的心墙坍塌了,前所未有的无助笼罩在头顶,有个人陪着自己才不会那么孤独可怖。 杜佑山把武甲的脸捂进怀里,撩起被单擦擦他被冷汗浸透的短发,“丧礼我来安排,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由于武甲的伤崩裂后恶化了,又入院休养了三、四天才控制住伤情,再加上黄历上的日子一直不合适,周伯父过世后,直等了九天才出殡,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选举换届和这事凑一块儿去了。 清晨,武甲坐在沙发上,给小杜卯整了整校服,“你们好好上课,不用去送爷爷了。” 杜卯鼓一鼓腮帮,“我想请假去送爷爷。” 杜佑山没好气:“大家都忙着呢,没人顾得上你们俩猴崽子。” “我不是猴崽子。”杜寅委屈地扁扁嘴:“武叔叔,爷爷的儿子要把他接到哪儿去?” “接去更好的疗养院吧。”武甲勉强笑笑。 “那以后我们还能去看他吗?” “不能了,”武甲顿了顿,解释道:“那家疗养院很远,医疗措施更好,乖孩子,你不用担心。” 杜寅懂事地点点头,在送给爷爷的画角落写上:“祝爷爷身体健康。” 杜卯送的是个手工课上做的小飞机,他扯着哥哥求道:“杜寅,你也帮我在机翼上写字吧。” “你自己写嘛……”杜寅不乐意。 “我的字很难看啊。哥哥~求你了~”杜卯星星眼。 杜寅无奈,用水彩笔在杜卯的小飞机上写下:“祝爷爷天天开心。” 杜佑山拎起脆弱的小飞机,“好了,你们该去上课了。”转头唤道:“桂奶奶,今天麻烦你送一下。” 杜卯壮着胆子拉住爸爸的西装下摆,小声嘱咐道:“爸爸,你要小心点拿,别把我的飞机压扁了。” 什么破玩意儿!出门就给你丢掉!杜佑山正欲发作,一瞧武甲的脸色,便不做声了。 武甲用个纸盒将小飞机和画都放进去,拍拍两个小孩的脑袋,“我会替你们送给爷爷的,你们放心。” 两个小破孩一蹦一跳地跟着桂奶奶出门了,杜佑山找出一件灰色毛衣给武甲套上,“陵园那里风大,别着凉了。” 武甲站在全身镜前,虚弱地扶着他的手臂,“你今天不去关心一下换届的事?” “嗤,爱换谁换谁。”杜佑山不屑,扶着武甲坐进轮椅里,弯腰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吻,“今天什么事都不管了,去替我的情敌做孝子。” 武甲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从他腋下穿过,搂住他的腰,下巴则支在他肩上,静静地相处了一会儿,低头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柔声说:“谢谢你。” 杜佑山无法抑制地狂喜,激动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武甲居然主动对他示好,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会员代表大会在省博物院会议室召开,魏枕溪老先生依然是名誉会长,他起码有五年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脸了,魏南河命杨小空搀扶着魏老步入会议室,立刻引起会场内的骚动,杨小空面上云淡风清,心里却慌张极了,不时扭头去看魏南河。 魏老先生如此德高望重,不仅是那一招神话般的“开天眼”,更多还是几十年如一日为保护文化遗产和在晚辈的培养交流上曾做出卓越的贡献,门生众多。几位老一辈理事看到魏老异常激动,离席围上来,寒暄道:“魏老,您有福啊,有这样的徒弟继承衣钵……” 魏老正欲开口胡言乱语,魏南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开众人,“爸,您就坐这吧。” 魏老精神抖擞地坐了下来,瞪着灰蒙蒙的眼睛东摸摸西摸摸,敲敲杨小空的手背:“媳妇儿,这是哪?这么吵!” 杨小空惊吓不小,连忙把收音机的耳塞塞进他耳朵里,老人有昆剧听,别提多老实了,一个人在那自得其乐。 魏南河捏着把汗,他就怕杜佑山临时搞什么花样,于是冒险把老爹抬出来压场子,不想杜佑山那龟儿子居然缺席。 文化厅、文物局、博物院等单位的代表致词,演说一个接一个,魏南河抽出一支烟,在扶手上敲打,“小空,过了今天,我要叫你杨会长了。” 杨小空窘然道:“魏师兄,你就取笑吧。” “我没取笑你,你以后会明白,这不是一场闹剧。”在会议室里不能抽烟,魏南河焦躁地四下张望,还是没有见杜佑山,他把烟叼在嘴上,又拿下来在手中转动,想了想,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没有我爸的威信和我跑动关系,你就是有触物即知的本事,照样没人理你,短期内想有什么动作根本不可能。小空,我帮你,虽然有私心,但还是希望你学有所用。将来怎么发展,你会有什么改变,都很难讲,请你千万记住一点,这社会有很多事善恶难辨,不管你做什么都必须有底线,有损国格和人格的事不能做,你懂吗?” 杨小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发誓。” 魏南河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选举后魏南河和杜佑山仍旧是两会理事长,各会副会长分别三位,会长杨小空,社会各界人士和会中大多数理事的态度很明确——魏枕溪老先生为奋斗在文化保护上的人们做了个好榜样,他的嫡传弟子要延续不仅仅是鉴定技术上的权威,还有对保护文化遗产的满腔热情。年轻没关系,没有经验可以锻炼,只要认知和观念不出偏差,有师父魏枕溪的教导和师兄魏南河领路,杨小空有能力胜任。 杨小空明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坐上首席还是很慌张,他打开魏南河给他准备好的演说稿,局促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理事和行内的前辈们,你们好……” 风云突变,暗潮涌动。 从此以后,旧的神话正式退出舞台,一个新的神话拉开序幕。 第129章 过个节 夏威不是傻子,什么事只有他不想办,没有他办不到,尤其是假正经,简直是他的拿手好戏,公务员笔试第三名,面试第一名,只等着去单位报到上班。 不可思议,假道士竟然要当公务员了!段和差一点儿喜极而泣,觉得自己包养这小白脸也是值得的,故而对夏威也没有管得太严了。 夏威闲暇无事,到超市去打几天假期工,守在门边及时替顾客提供购物车。绑架事件让那小子受打击不小,跟遭了雷劈似的,着实安分了一段时间。元旦前一天下班回来,夏威拿了工资颠儿颠儿上交给段和,在当了一年吃软饭的小白脸后,他总算趾高气昂地拿出一点男人样,从裤兜里抽出三张百元大钞,潇洒地抖了抖,用手指掸得啪啦啪啦作响,“见过这么多漫拧没有?” 段和这个月的课时费和杂七杂八的福利不算,单基本工资和过节费就拿了四千,他瞅了眼夏威手里三张可怜兮兮的钞票,本想寒碜几句,转念一想,如此打击对方的积极性不太厚道,于是故作惊讶地赞道:“哇,你才上了几天班就是三百,真了不起!” 夏威揉揉鼻子,一头扎进段和怀里,大摇尾巴撒娇:“和哥哥,其实我拿了六百。” 段和挑眉:“哦?你还有三百块私房钱?” “不是不是,”夏威扭捏着说:“我给你买了个新年礼物。” 段和心里一暖,笑道:“又不是小孩子,还送什么礼物呢!三百块买了什么?手表?领带?墨镜?” “啧,怎么会是那些没用的破玩意儿?”夏威掏出一把手枪,眉开眼笑:“你看,M1911,喜欢吗?” “啊啊啊!”段和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咆哮:“你又从哪搞来的武器?给我放下!别指着我!” “我从玩具模型店买的仿真枪,做的超级逼真!”夏威很委屈:“你不喜欢吗?” 段和黑着脸:“你自己想收藏就直说了,别说什么是送我的,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 “嘿嘿嘿……”夏威摩挲着手里的枪,一脸馋样,“我每天下班都会去看它一眼,总算有钱买了……” 段和不为所动,从柜子角落翻出组装土枪和钉枪,摔在地上:“你有它们还不够吗?” 夏威嫌弃道:“它们多丑啊!” “我告诉你,收藏仿真枪是犯法的,你个死法盲!”段和劈手夺下他的宝贝手枪,“你看,我们家里有三把,一把判五年,三把就是十五年!” 夏威晴天霹雳:“你你你,骗人!” “谁骗你了?”段和把枪全丢进一个纸箱,裹上大号透明胶,一脚踢进床下,“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买枪回来,我就给你丢进垃圾焚烧场里!” 夏威趴在床边往里掏,声泪俱下:“我,我还想拿到小七和为屿他们面前显摆显摆呢……” 段和捏住他的爪子,“你就不能培养一点正常人的兴趣吗?” “正常人的性趣?”夏威咬着手指眼巴巴盯着段和。 段和冷汗雨下:“……” 夏威扭出一系列美少女战士变身的动作:“圣虚子,变身……” 段和痛苦地扭过头去:“又来了……” 夏威在变身过程中迅速扒去全身衣服,最后一丝不挂地圆规状以脚尖点地站稳,一手叉腰,一手比出“V”字横在眼前,“代表茅山派,消灭你——” 段和眼角抽搐:“你不冷啊……” 夏威提醒道:“还不快呱唧呱唧?” 段和抬起沉重的手,有气无力地鼓掌三声。 夏威一个狗扑摁倒段和,欢快地甩着尾巴:“和哥哥,我来了……” 段和泪奔:世上好人这么多,为什么我偏偏栽在一个变态手上?好讨厌啊! 自从汝窑观音拍回来后,杜佑山把它搁在父母遗照上一层的供桌之上,每天都记得烧几炷香,念念有词,虔诚无比。武甲问:“你和它说了什么?” 杜佑山回身搀着他的肩,一本正经的说:“我求它保佑的事太多了,不知道它记不记得,所以每天要重复一遍提醒它。” 武甲缓慢地扶着椅子坐下来,劝道:“你别太贪心,求它保佑全家无病无灾就行了。” 元旦,桂奶奶照例请假几天回家过节去了,往常这时候,都是武甲忙里忙外照顾两个小鬼,如今他受了伤动不得,杜卯杜寅皆拍胸脯说会伺候他,结果,杜卯煎鸡蛋时把锅烧了,杜寅烧开水差点煤气泄漏。大过节的,鬼哭狼嚎太不吉利,杜佑山忍下痛打儿子一顿的冲动,亲自下厨。 冰箱里剩的瘦肉、青菜、虾仁之类食物,全拿出来洗洗切切,一股脑丢进锅里,杜佑山笨手笨脚地忙活了大半天,总算煮出一锅大杂烩方便面。由于调味包里的辣粉放太多,两个孩子辣的直流鼻涕眼泪,敢怒不敢言。武甲兴致缺缺地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对孩子说:“都不要吃了,我们打电话定餐吧。” 俩孩子如蒙大赦,嚎啕着扑向武甲:“武叔叔,你怎么不早说啊!” 杜佑山只差没把筷子捏断了:“我做的东西就这么难吃吗?” 武甲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不,特别好吃,只是医生说吃辛辣食品会影响伤口愈合。” “也是也是,那等你伤好我再做给你吃。”杜佑山立时笑成一朵花,赶紧打电话去酒店订了桌好菜送过来,末了,还嘱咐一句:“越快越好!” 两个小孩饿着肚子跑到楼下大院里和小朋友们一起放烟花,武甲挪到沙发上去看电视,杜佑山跟屁虫般粘着他,“亲爱的,吃个水果吧?” 武甲婉言谢绝:“不用了。” 杜佑山揽着他没有受伤的另一侧腰,“明天带你去拆线。” “嗯。” “你还疼吗?” 废话,当然疼!武甲淡然道:“不怎么疼了。” 杜佑山搂着他,温温柔柔地从额头吻到嘴唇,自顾自陶醉:“你说,我们这样恩恩爱爱的多好……” 武甲不想动力气去较劲,只好任由摆布,心不在焉地配合他做唇舌运动,哪想杜佑山越吻越缠绵,欺身压上来,大有就在客厅解决欲火的架势。武甲单手扶着杜佑山的肩膀,笑容颇无奈,偏开脸道:“好了,够了……” “不够……”杜佑山噙着他的耳垂呢喃:“武甲,我们结婚吧。” 武甲一愣,登时冷下来:“杜老板,拜托你别出洋相。” “我绝对不出洋相。”杜佑山急切地扳过武甲的肩,宝贝般捧着他的脸求道:“我知道你不情愿和我在一起,你放心,没有任何契约栓你,我已经找律师办过手续了,我的遗产继承人是你,我单方面尽夫妻义务,你不会吃亏的。” 武甲转不开头,便垂下眼帘错开杜佑山热烈的眼神……面色寒如冰霜,保持沉默。 杜佑山知道对方摆出这个架势,双方又将面临一场冷战。他现在不能拿什么事直接威胁武甲,也不想再用那种近乎无赖的方式了。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对戒指,紧张得有些结巴:“我,我们私下定一个承诺,今后是夫妻,互相平等,不再是雇佣关系。” 武甲终于开了腔,口气波澜不惊:“我会拿你的钱去找周烈,对你不公平。” “你随意,”杜佑山点了点头,眼圈酸痛:“我不在乎。”虽然什么都看透了,但还是很不甘心,嘴上说不在乎,又有谁能忍受另一半的心里记挂着别人?若不是爱惨了,怎么可能如此委曲求全? 杜佑山这没用的男人,说没两句话便是一副要哭要哭的模样。武甲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心痛,“你要我给你什么承诺?” “我知道这些年我做了很多混账事,一笔勾销了吧!从今天开始,我什么都听你的,无条件对你好,只求你试着接受我。”杜佑山握住他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眼中尽是殷切之情,一如小杜卯求哥哥帮忙一样诚恳。 武甲觉得好笑,却不知怎么的红了眼眶。这世上,没有人比武甲更了解杜佑山。杜佑山的本性软弱又任性,自小是个衣食无忧,被爱包围着的少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之后妻子过世,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孤独,缺爱缺到饥渴的地步。两个人同床共枕八年,早是老夫老妻了,七年之痒过后才开始谈真感情,何其可笑!武甲不断催眠自己,这不是爱,但若说完全没感情,根本是自欺欺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相依为命,谁都离不开谁,哪怕有一天他真的找到周烈,要离开杜佑山也是一番痛彻心扉的割裂。 “给我一次机会。”杜佑山如是哀求。 同样一句话,十年前段杀也说过,那时两个人是过命至交,彼此惺惺相惜,他对段杀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还是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绝:对不起,我不爱你,不给机会,一次都不给。 然而段杀和杜佑山终究不一样,许久,武甲轻声说:“我答应你。” 这一天是黄道吉日,杜佑山十分迷信,定做的戒指前几天就送到了,他偏要按捺着等今天。武甲扶着杜佑山的手臂,勉力给杜家两老上三炷香,拜了三拜。 酒店的饭菜送来了,两个小鬼乐颠颠地跑回家吃饭,心思细腻的小杜寅发现武叔叔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爸爸的戒指也换成了和武叔叔一样的款式,他偷偷和杜卯说了,杜卯大惊小怪地扑向武甲,“武叔叔,我看看你的戒指!” 武甲缩了缩手,“有什么好看的?” 按武甲的个性,定一对白金素戒就够矫情了,可是杜佑山这人闷骚透顶,戒指乍一眼看过去没什么花样,实则嵌满了密密麻麻的的碎钻,灯光一照晃眼得厉害。杜卯大大咧咧地拉着武甲的手,“我爸送你的?” “嗯。”武甲应的很不自在。 杜佑山把欢喜都放在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样,爸爸眼光不错吧?” 杜卯啧啧叹道:“姓杜的真小气!怎么买这么小的钻石?” 杜佑山笑容顿敛,没等儿子说完,恶声恶气地呵斥:“滚!” 杜卯悻悻地坐回杜寅身边,嘀咕道:“凶什么凶嘛?哥,以后我给你买围棋子儿那么大的钻石,你戴在手上连手指都弯不了。” 杜寅一脸鄙夷:“我才不要呢。” “为什么不要?”杜卯瞪眼。 杜寅咬着小汤勺,小声辩白:“我,我又不和你结婚……” “谁说只有结婚才能送钻戒?”杜卯急赤白脸地怒吼:“我给你什么你都得要,敢不要我把你爸那老乌龟关进小黑屋,饿死他!” “喂!你皮痒了吧?”杜佑山脸上阴云密布。 武甲握住杜佑山蠢蠢欲动的拳头,失笑道:“杜卯,乖乖吃饭,别变着法子骂你爸。” 杜卯狠狠掐了杜寅一把:“你要不要?” 杜寅哼唧一声挨下了,怯怯道:“你送给小虎吧……” 杜卯想想也是,除了哥哥,还有别人可以欺负,便恶霸状抖着腿说:“等我有钱了送你们一人十个。”爸爸有好一段时间不打人了,况且最近对武叔叔言听计从,杜卯明显忘记了老爸暴躁如疯狗的杀伤力,嘴贱贱地又添上一句:“不过要等我爸翘毛我拿到遗产再说……” 杜佑山喀拉一下把啤酒罐捏扁,杀气汹涌地立起来:“我看我是太久没有打你们俩狗东西了!” 武甲忙挡着:“童言无忌,大过年的,你别打人……” 杜佑山早已挥出一巴掌把杜卯从饭桌上搡了下去,杜卯被打习惯了,不哭也不闹,就地打个滚,夹着尾巴逃回自己房里。 杜佑山这才刚撒完气,眼一瞥,看到长的和杜卯一模一样的杜寅委委屈屈地缩在桌角,火气又腾腾腾窜上来:“滚一边去!看到你就火大!” “关我什么事嘛……”杜寅眼泪汪汪地贴着墙壁,刺溜刺溜往里屋滑去。 武甲揉揉太阳穴:这父子仨没救了! 第130章 谣言四起 杨小空在魏南河的指导下,开始学习鉴定玉器。古玉和古瓷在包浆等方面有一定的共同点,精通古瓷对于鉴定古玉有不少举一反三的作用,况且杨小空拥有魏老当年自学所不具备的一手资料和理论学习功底,还有一项更重要——他有眼睛,而魏老没有,故而他更容易将后天勤奋补充的理论知识和先天触感融会贯通,这便是更高明于魏老的能力。 为了配合杨小空的实习任务,曹老把这学期期末一个月和下学期本科课时丢给他,一身轻松的提早去澳洲女儿家过年了。 杨小空忙得像只陀螺,苦不堪言,上完课赶回工瓷坊,一头扎进地下室专研古玉直到天黑才头晕脑胀地爬出来,这一出来透口气,立刻被柏为屿揪进妆碧堂连打带骂:“你这副画还要不要参展?年后就要送交作品了,你自己看看,才做了多少?跟我的进度落下好大一截子了!” 杨小空嗫嚅:“为屿,我头好晕啊,明天成不?” “不成。”柏为屿在玻璃板上搅着红锦,指手画脚地训斥道:“这种天气漆很难干,你给我把需要漆皱效果的地方先做上去,它太厚,没个把月干不了。” 杨小空哭丧着脸答应了,又在妆碧堂耗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困得直打呵欠,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柏师兄,你放我走吧,我明早有大三的课,还得回去赶论文开题报告。” “啧!”柏为屿直皱眉头:“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毕业?我觉得三年学的东西不够,毕业了还赖在这里,你倒好,学了两年就想跑。” “不是,因为……”杨小空正要告诉柏为屿自己的留校计划,但又一想,想起白左寒的恐吓,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反正我听白教授的话就是了,曹老不也挺高兴?” 柏为屿在他脑袋上拍一巴掌,“滚吧,早点休息,高光部分的蛋壳我帮你贴。” 杨小空忙不迭道了谢,一溜烟逃了。 过完元旦后气温骤减,对于懒人来说,冬天最好的消遣就是蜷在被窝里吃喝拉撒,然而,杨小空痛斥这种行为实在有伤大雅,白左寒只好披个军大衣蜷在沙发上抱着他的黑猪取暖。他的小男朋友过于勤快,每天早起干家务,把黑猪洗得喷喷香,白天上完课就做漆画,晚上回来不是写论文就是看书,忙得脚不点地,瞧那小子累得像狗一样,关了灯居然还能来两回合床上运动,白左寒老气横秋地感叹不已:不亏是年轻人啊! 在杨小空五年如一日的假想空间里,白左寒日夜精神抖擞地奋斗于艺术创作,可自打他和白左寒在一起后,幻想破灭了!他回到家,看着窝在沙发上一白一黑两只静止的物体,当真是啼笑皆非。 沙发和床没有本质区别,黑猪和杨小空都是热水袋,任意二选一拼在一起就是两个字——舒服!白左寒看电视看睡着了,脖子歪歪地枕在扶手上,脑袋悬空,嘴巴微张。杨小空跪在沙发边,托着他的脑袋扶正,柔柔地吻了吻他的下唇,取笑道:“白教授,你睡的姿势这么高难度,小心落枕。” 白左寒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抬手揉揉对方的脑袋,“面团,回来啦?” 杨小空贴上他的脸,“怎么不到楼上去睡?” 白左寒把黑猪赶下去,坐起来紧了紧军大衣,“我等着你呢,有些事想问问……” 杨小空侧身挤进沙发,“什么事?” 白左寒没头没脑地问:“有没有考试作弊被学校抓过?” “没呢。” “有没有打过群架?” “你看我像吗?”杨小空好笑。 白左寒一脸严肃,“我说真的,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会给人抓住把柄的事?” “绝对清清白白。”杨小空顿了顿,又道:“除了上次绑架武甲,失手扎了他一刀……” 白左寒不等杨小空说完便比出一个“闭嘴”的手势,寒声道,“别拿要命的事和小问题相提并论,真麻烦……” 杨小空脸上的笑容浅了些,“知道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白左寒沉吟许久,缓缓说:“有些事你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那是没人去查,万一被挖出来就是致命的,以后你做任何事都必须先考虑后果,不要抱着侥幸心理。” 某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一晃而过,杨小空脱口而出:“你在说为屿?” “不错,你们窝在山沟沟里,消息不灵通,现在关于柏为屿的负面新闻愈演愈烈。”白左寒伸长手拿过茶几上的打火机,点上一支烟,“最近有人刨根究底地揭柏为屿老底,有几件事确实很要命,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高考冒充少数民族;本科作弊,别人记大过留档,只有他的档案不知什么时候删得一清二白;念研时他也是个问题分子,可奇怪的是,但凡他参与的群殴事件,全部不了了之。” 杨小空听得一愣一愣的,“我都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帮他?” 白左寒冷然道:“你能知道什么?他有和你说过他父亲是在越南开橡胶公司的富豪吗?” 杨小空惊道:“不可能!他爸是个乡下穷教书的,早死了,他从来没向家里要一分钱。” “那些都不重要,或许是谣言!但是,现在有人吃饱撑着没事干,一门心思去调查他,早迟会真相大白,”白左寒不疾不徐地吐出烟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下来说的话字字惊心:“他有个富爹,本科的时候还伪造贫困证申请助学贷款,接受各大报刊和艺术论坛的采访时谎报身世、忆苦思甜,又是一个落人口实的把柄!还有那些作弊、打群架、冒充少数民族等等,一旦查到证据,他的前途堪忧。” 杨小空的手心渗出汗来:“什么叫前途堪忧?” 白左寒拉过杨小空的手,摊开他的掌心捂进自己的军大衣里,低声说:“我今天特地去查过他的档案,凭他高考那年的分数还差几分,没有少数民族的加分政策,上不了大学;就算上了大学,作弊被抓拿不到学位证书,更别提考研深造;退一万步说,上了研,他还是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动不动就打群架,上次又被警方拘留过……” 杨小空情绪激动:“可那是以前的事了!不都过去了吗?” 白左寒比个手势让他冷静点,“是过去了,他的学位证毕业证都拿到了,目前的谣言应该也不会产生实质性影响,但必然会引发不少人仇富的心态,柏为屿肯定不知道,他一路走下来这么顺畅是因为父亲过于溺爱他,暗地里替他披荆斩棘。今后恐怕会出现一些状况,不是用钱可以摆平的……” 杨小空当机立断,不顾白左寒的阻止连夜赶回妆碧堂找柏为屿,把自己所知道的全说了。柏为屿听完,木讷讷地反问:“那怎么办?” 师兄弟俩人相视苦笑,杨小空说:“我也不知道。” 半个月后,年假即将来临,大街小巷一派喜气洋洋的欢庆景象,美协年度各个奖项提名名单公布,柏为屿本是板上钉钉的新人奖,但美协迫于舆论压力,临时把他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了,这一行为反而更助长谣言的肆虐,真假参半的小道消息纷纷而至,部分消息确有其事,更多的是恶意捏造。魏南河和白左寒都是美协的理事,心急如焚却无法改变这个现状,根本帮不了忙。 白左寒建议让曹老出面辟谣,魏南河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柏为屿和杨小空也一致同意这事别让导师知道。曹老一心清寡,不问世事,只挂个美协名誉会长的名头,没有实权,他一急躁起来顾不得师徒避嫌,定会倚老卖老地拍胸脯咋呼着给柏为屿担保,许多谣言不是空穴来风,到头来证据确凿,他老人家落个晚节不保就大大不妙了。 柏为屿彻底束手无策了,人生就是一场跌宕起伏的戏剧,从高峰掉进谷底不过是转瞬之间,所有暗雷的导火索正是那一场绑架事件,是谁在这场谣言漩涡的暗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杜佑山,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魏南河警告杨小空和乐正七:“你们都老实点,别掺和为屿的事,一切由我安排!” 乐正七反问:“你有什么安排?” 魏南河答不上来,气急败坏地恐吓道:“反正你别给我轻举妄动,你只会害人!” 杨小空揉揉乐正七的脑袋:“听师兄的话。” 乐正七撇撇嘴,不吭声了。近日魏南河剥夺了他的说话权和人身自由,他这学期期末考有一门课缺考,理由居然是睡迟了。魏南河气到肝痛:考不及格好说,缺考却是态度问题,这死孩子不好好教育,长大又是一只夏威这样的社会败类! 乐正七则不以为然:那天我们宿舍的人出去打台球到半夜才回来,都睡迟了,大家一起补考嘛。 魏南河的拳头蠢蠢欲动,想到乐正七不是小孩了,不能老用暴力解决问题,忍了半天总算忍下了:“你把心都玩野了!这个寒假哪都别想去!”转而对旁人道:“谁敢给他一分钱,给我等着瞧!” 对于平息下柏为屿的谣言风波该采取什么措施,魏南河同白左寒商量了一番,不是没有能力控制情况,只是他们在明,杜佑山在暗,较量不均。况且柏为屿和杜氏签了合同,杜佑山一边公开放出袒护柏为屿的言论,一边雇人自炒自黑痛下狠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杜氏画廊也是这场风波的受害者。 魏南河决定年前去拜访一趟杜佑山,若能挽救柏为屿的前途,低头示弱也是值得的。离过年不到十天,魏南河叮嘱柏为屿:“你今年哪里都不要去,尤其是越南。” 柏为屿惴惴不安地答应了,“魏师兄,我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魏南河想了想,安慰道:“不会有什么后果的,到这里能止住,只要别再闹更大的事,过一段时间就淡了。” 柏为屿稍稍安下心,颓丧地抱着脑袋,“我真不知道我大伯做的这些事,我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我说了你好几遍,性格不改会吃亏的!你像小空那样脚踏实地,杜佑山就是想整你也挖不出把柄。”魏南河拍拍他的肩膀,同时对杨小空说:“别嫌我啰嗦,我再一次警告你们,任何事先和我商量,不要自以为是。” 杨小空乖乖点头:“知道。” 魏南河瞪眼:“乐正七,听到没有?” 乐正七蔫蔫地应道:“知道了,听了无数遍啦!你更年期啊?” 魏南河没有精力教训他,叹了声,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杜佑山的画廊在抽去几亿的资金后一度运行艰难,幸亏过年前后正是旺季,几项软装修工程让他小赚一笔,给各处职工发年终奖金也不至于太寒碜。 武甲的伤愈合缓慢,如今日常行动基本无碍,却依然不能有过多活动,杜佑山什么事都没让他干,当真把他当佛爷供起来了。武甲难得地无所事事了,成日呆在家里足不出户,多数时间只是监督两个小孩做寒假作业。吃早饭的时候,杜佑山心花怒放地调侃道:“亲爱的,相夫教子是不是挺清闲?” 武甲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默然扫他一眼,浑身隐泛阴郁之气。杜佑山赶紧收敛嬉笑脸孔,抱着武甲的手摁在自己脸上,“我开玩笑的,你不高兴就打我吧。” 武甲抽不开手,于是应邀给了他一巴掌。杜佑山被打的全身舒畅,狗皮膏药状贴上武甲冰封的脸庞,啾啾啾连亲好几口。 两个孩子皆无语:我爸是个神经病! 武甲早习惯了,不冷不热地扭开头,一看时间:“你该走了。” 杜佑山忽而又正儿八经起来,含情脉脉地捏捏武甲的手掌,柔声说:“软装修这几年都是你负责,包工头们只听你的,还有点儿难搞呢。” 武甲劝道:“快过年了,发钱大方一点,什么事都好搞。” “也对。”杜佑山旁若无人地在武甲唇上啄了一口,“等你伤好,那一块还是交给你。你好好养伤,我等你帮忙呢。” “嗯,知道了。”武甲给他整了整领带,不经意问道:“你在整柏为屿吗?” “是,这才刚开了个头,”杜佑山一笑:“你要为他说情?” 武甲蹙起眉头,“你收手吧,别做没意义的事。” “人活着就争一口气,毛猴子都蹦到老子头上来撒尿了,不报仇是不是太怂了点?” “杜佑山,你别得理不饶人。” 杜佑山在他唇间竖起一根手指,“你被他扎了一刀,说过一次情还再说一次情?你怎么就能好心到对仇人关怀备至的地步?” 武甲辩解道:“他怎样我不管,公司现在麻烦事一堆,你没必要为这种事分出精力。况且害人这种事损人不利己……” “好啦,宝贝,你再提这事我可要不高兴了。我哪有害他?他们害我一记,我回一记,是平等过招。”杜佑山套上西装外套,满脸不屑:“以德报怨?我不是观世音!” 第131章 一枚印章 一尊西周扁足鼎,高度只有二十多公分,浮雕纹饰繁缛细致,刻有铭文,不管从工艺审美角度还是从历史研究角度来看,都毋庸置疑是一件极具保护价值的国家级文物。杜佑山两个多月前刚派人将它送交给魏南河,不想没隔多长日子,又看到它出现在自己的经理室里。 杜佑山用一根手指敲了敲扁足鼎,满脸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明知故问:“南河,你这是什么意思?想退货?” 魏南河坐在他面前,闻言一笑:“哪的话,我只是带件礼物来给你拜年。” 杜佑山笑容满面地给他递上一杯茶,受宠若惊状:“无功不受禄,你送这一份厚礼,我可不知道要回什么才好呵。” “好了,佑山,”魏南河接过茶杯,并不喝,道:“我们开门见山说吧,请你放了柏为屿。” 杜佑山一脸无辜相,“我怎么柏为屿了?我已经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偏袒他……” 魏南河耐着性子道:“杜佑山,柏为屿只是个毛头小子,你别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整他。” 杜佑山立起来,保持着笑容,“魏南河,那场绑架案还有谁参与你比我清楚,我不和你计较了,只动一个柏为屿,你应该感谢我。” 魏南河也立起来,“那刀不是柏为屿扎的,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好了。” 杜佑山了然状:“瞧瞧这口气,这么说来是你的宝贝七扎的?” 魏南河默认了,“柏为屿无辜的,你饶了他吧。” “柏为屿、乐正七、杨小空……还有一个夏威是吧?”杜佑山将手背在身后,趾高气昂地扬起下巴:“南河,其实你多虑了,我不是针对柏为屿,是四个都想整,只不过别人不是抓不到把柄,就是整了也没意思,只有整柏为屿动静比较大,所以么……” 魏南河强忍着怒火:“好了,佑山,事情都过去了,这么斗来斗去有意思吗?我带这尊鼎还给你,向你赔罪,求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啧啧,多动听,和魏南河斗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他开口求人。杜佑山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尊扁足鼎,“它连三亿九的零头都顶不上呢。” “杜佑山,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早些年杜氏起步,不是我私下给你一些行内的协助,你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杜佑山抬眼直视着他,莞尔:“我记着呢,谢谢。” “谢就不必了,当年你太穷,我怕她跟你吃苦。”那个女人是他们两个人的痛,不到万不得已魏南河不想提她,“只可惜她不在了,不然还可以劝劝你,她一直很纯良,不会让你……” 杜佑山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有事说事,别抬出死人。” 魏南河沉默片刻,尽量放低了姿态,“我虽然和你斗了很多年,但哪一次动真格威胁到你的利益了?杜佑山,曹老培养了几十年的弟子,直到晚年才有一个柏为屿能给他撑门面,他老人家不容易,说是呕心沥血一点也不过分,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看在曹老的面子上,饶了柏为屿吧。” 杜佑山踱到办公桌前,取过一支烟,点燃抽一口,掸了掸烟灰,悠然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魏南河听他口气微有缓和,忙乘热打铁:“我不指望你帮他,所有麻烦我和左寒会去调解,你不要暗地里和我们对着干就行。” “没问题。”杜佑山答应得十分爽快,“你礼物都送来了,我不答应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魏南河不由喜形于色,握住杜佑山的手用力摇撼了几下:“谢谢!”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魏南河回到工瓷坊,对自己送出去的“大礼”一字不提,只报喜不报忧,借机教训了柏为屿一顿,叫他以后为人处事一定要脚踏实地,别再被人抓住把柄了。 柏为屿知道魏南河绝对不是简单说两句话就能劝服杜佑山的,自然是愧疚万分,丧眉耷眼地任由大师兄训斥。 同样愧疚的还有乐正七和夏威,他们都知道这起风波和那场绑架甩不开关系,故而个个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吧唧的。杨小空从头到尾反常地冷静,他拍拍柏为屿的背,口气笃定:“没事了,这只是一个插曲,不会影响你的发展,你放心吧。” 乐正七见魏南河真的大显神威了,立马乖顺得像只奶猫,魏南河走到东他跟到东,魏南河走到西他跟到西,总算逮着一个周围没人的时机,圈着魏南河羞羞涩涩地说:“谢谢。” 魏南河十分意外,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你说什么?” 乐正七乘机在魏南河唇上啃了一口,提高声音:“我说谢谢魏叔叔!” 魏南河大乐,捧着他的脸又补上个吻,教训道:“以后一定要听话。” 乐正七殷勤地猛点头:“嗯!” 夏威总算到单位去报到上班了,工作很无趣,打打字复印些材料,远不如掏墓来得刺激,他回家苦兮兮地向段和吐露他领悟出来的人生哲理:“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钱就是爷,没钱任人宰割,我干这没前途的工作,什么时候才能有钱呢?” 段和一声断喝:“你少给我出幺蛾子,要那么多钱干嘛?” “你看,这次为屿出事,我只能束手无策,如果有钱就不会这么无奈了。” “人家魏教授有的是钱,但很多事不是靠钱可以解决的。”段和抱着笔记本专心敲字,那本和魏南河合着的专着基本完成,只差最后一轮修改就可以送交出版社了。 夏威不屑,“地下室的那些东西他又不卖,只进不出,能有多少钱?有钱就不会被杜佑山牵着鼻子走了!” 段和高深莫测地扬起嘴角:“他手上有两亿多的流动资金呢,你别小看他了。” 夏威一愣:“哪来的?贪污受贿?” “一个破教授,谁要贿赂他?你别瞎猜。”段和关了WORD文档,转过椅子面对夏威,“他做的事不是为了钱,但没有钱又做不了,一些钱的来路确实不够光明正大。不过我无条件支持他,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才懒得知道!人不为钱天诛地灭!”夏威恨铁不成钢地一捶大腿:“比如为屿,回河内去种橡胶多赚钱,何必做什么漆画?” 段和目露鄙夷之色:“人家有梦想,不像你,混日子危害社会。” 夏威嚎啕:“我也有梦想的啊!你从来不关心人家!” 段和表示好奇:“哦,你的梦想是什么?” 夏威目视前方,激情澎湃地朗声道:“我的梦想是炸沉日本岛,成为一代炸药之父。” 段和面无表情地鼓掌三声,道:“你今天很活泼。” 夏威捂脸欢快地转圈圈:“我每天都很活泼!” 段和伸手:“工资交上来吧。” 夏威僵化成一块石猴:“……” 段和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应该一进去就可以拿本月工资了,发了多少钱?” 夏威拿出他的工资卡,支支吾吾地回答:“一,一千五。” “你放屁。”段和斯文地反驳道:“我哥月薪五千多,你们都是机关单位,应该八九不离十。” “我刚进单位,怎么能和他比?”夏威暴怒地跳脚:“我只有两千五!” 段和一挑眉:“剩下的钱呢?” 夏威梗着脖子嚷:“你不是一毛钱都要没收吧?” “一毛钱当然不没收,问题是有一千唉。”段和一点儿也不动气,慢条斯理地恐吓道:“你交不交?以前答应过我什么?” 夏威颓了,翻出一叠钞票交到段和手上。 段和点了点,点完后抽出一张给他:“好乖,今后每个月都要这么乖,哥哥赏你点钱买糖吃。” 夏威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接过那张钞票塞口袋里。 段和转过椅子,拿过笔纸写字,“你大伯的账号?” “什么账号?” “银行卡账号。” “哪有什么卡,他那副样子一迈进银行就会被当成恐怖分子抓起来好不好!” 段和头也不回,“地址,你总知道吧?” 老蛮同志流落到云南一个山旮旯,被善良淳朴的村民收容,于是他在村角盖个小泥棚,刷上黄墙充当道观,取名茅山派旗舰店,专用三脚猫的迷信活动报答村民。夏威照实说了地址,从背后搂着段和,下巴搭在对方肩上,“你干什么?” 段和认真记下夏威给的地址,说:“给你大伯汇款呗,你背着我藏钱不就是要给他汇款?” 夏威不好意思地蹭蹭他的耳朵,“其实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的,给他汇多少?” “不用商量了,两千五吧。” 夏威嗷一声跳起来:“你不是吧?把我整个月工资都汇给那个老不死的?” “你第一次领工资,都给他吧,他把你养大也不容易。”段和说的理所当然。 “谁说的?他养我可容易了,没钱买肉就刨蚯蚓给我吃!要不是我自己会抓老鼠,还不知道要吃蚯蚓吃到几岁!”夏威义愤填膺地挥舞拳头:“老不死的还和我抢老鼠肉!” 段和抽嘴角:“啧……你们真的是活在新社会吗?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我不管啦——”夏威抱住段和的腿撒泼:“他在山沟沟里,一个月能花三百块就不得了了!” 段和顺毛安抚:“好了,快过年了,你又不能去陪他,多寄一点嘛。以后每个月寄一千就够……” “还是多啊还是多啊!我还想给你买定情信物呢,黄金白金彩金买一整套……”夏威心里可欢了,偏要假哭几声,居然硬生生挤出一滴眼泪来。 段和不胜其烦,喝道:“再吵!再吵一分钱我都不汇了,让你大伯喝西北风去!” 夏威收声,老实窝在段和脚边,温顺得像一只大兔子。 武甲给段杀打了个电话拜年,顺便关心关心他手上的伤势。 柏为屿趴在书桌前摆弄一枚印章,耳朵里听到段杀支支吾吾的说话声,纳闷地回头用口语问:谁的电话? 段杀朝他摆摆手,对电话说:“我的伤差不多了,你呢?” “马马虎虎吧。”武甲敷衍道:“你多保重。” 段杀一边观察柏为屿的动静,一边心慌意乱地应付着:“呃,嗯,你也是。” “上次的事我真的很抱歉,等我的伤再好点,请你吃个饭表达一下歉意吧?” 段杀一口拒绝:“不用了!不是你的错。” “关于我求你陪我掏墓的事,唉,我们真不该去!后来我想了很多,如果有连累你的地方,请多原谅。” 段杀顿了顿,说:“没……有些事也请你多原谅……” 柏为屿搁下印章和刻刀走到段杀面前歪着脑袋偷听。 段杀绕开他,急急忙忙地说:“那没事就这样吧,新年快乐。” 武甲一笑:“新年快乐,再见。” 柏为屿凶巴巴地问:“谁的电话?” “那个……”段杀无从解释,把手机塞裤兜里。 柏为屿抢出来,查到已接来电,狂怒地摔了手机:“死鸭子给你打电话干嘛?” “拜年。”段杀揉揉眉心:“手机不要钱啊?有话说话,摔什么摔?” “拜你妈!”柏为屿指着他的鼻子,咆哮:“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你不全听到了吗?” 柏为屿捡起手机砸向段杀:“你给我把他的名字,他的号码,他的记录,全部删掉!” 段杀头疼:“你这是干什么?” 柏为屿揪住他的衣领,暴躁得像只疯狗:“删!” 段杀拿他没辙,只得照办。 柏为屿眼睁睁看着段杀听话地把武甲的电话全删了,这才由疯狗化成哈巴狗,脸埋进对方的肩窝里。 段杀搂着他吻了吻,叹气:“你跟狂躁症似的,除了我谁受得了你?” 柏为屿也不反驳,抬臂扣紧段杀的肩膀,满意地轻声哼唧着,似乎一只小狗正小幅欢快地摇摆尾巴。 杨小空开始频繁地抛头露脸,文物局于年前举办了一次为期三天的民间收藏交流活动,杨小空作为民间古玩界抬出来古瓷器专家,所有相关单位都得卖他面子,各个媒体大肆播报这位天才青年,这一番密集的吹捧让杨小空头顶上的光环越发光耀夺目,而他也确实没有出现一丝纰漏,说每一句话都经过严谨的考量,鉴定结果无从挑毛病,俨然一步步稳固了自己的位置。 杜佑山从始至终冷眼旁观,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武甲在家里观看了新闻转播,问杜佑山:“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都没有,让那小子去折腾吧。”杜佑山翘着二郎腿不住地抖啊抖,“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太年轻了!” “这不是缺点,是优点。”武甲纠正道:“你像他一样大的时候,也差不多在古玩界崭露头角了,年轻是发展的资本。” 杜佑山摇摇头:“他跟我不一样,他没有吃过苦,只要受一次打击就会崩溃。” 杨小空谨遵柏为屿和白左寒的教导,不敢忽视专业,多忙都不忘赶回去做漆画。这天他到妆碧堂,乐正七拿出一枚印章给他,“南河不是说你需要一个印章吗?喏,为屿给你刻了一个。” 那印章是枚黄色的石头,拇指粗细,周身环绕浅浮雕龙纹,打磨细滑。杨小空记得大三的时候,市美协在美术馆举办过一次印章展,参展的印章旁附着作者照片,基本全是老头儿,唯有一方闲章旁的照片是个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柏为屿的名字,得知这位活跃在各个展览上的师兄才研一,当真是崇拜的不得了。 柏为屿的任何作品都带着浓厚的个人风格,印章也一样,不拘于古板的套路,每一刀的线条弹性灵动,合理应用不到一平方厘米见方的印章,松紧结合精妙,设计更是考究到极致。 杨小空将印章握在手心里,感激地看一眼柏为屿,“柏师兄,谢谢。” 柏为屿一副谦虚样子:“应该的,应该的。” 杨小空特诚恳:“你别客气,真的很感谢。” 柏为屿道:“我哪有客气?我说你谢我是应该的,我琢磨了几个晚上,你敢不谢我就揍你。” 杨小空一笑,低头宝贝似的摩挲摩挲石头,越看越觉出不对劲,他靠近灯仔细一看,登时大惊失色:“小七,这哪来的石头?” 这石头黄澄澄的,打了蜡一般丰润,却是一块田黄冻!果不其然,乐正七挠挠头,傻笑:“我从南河的保险柜里拿的。” “啊啊啊——”杨小空抱着头痛苦地呻吟:“我们完了,魏师兄会气疯的……” 一百多万的清代田黄冻,就这么糟蹋在三个死小子手上了!魏南河只差没有呕出一口血来,恨不得砍掉柏为屿的贱爪子!底部刻“杨小空”三个字也就罢了,印身居然还刻什么龙纹浅浮雕,不知道刨去多少石料!暴殄天物啊! 当晚,魏南河狂怒地罚那三个人两手抱头蹲墙角去,不许吃饭! “关我什么事嘛……”杨小空那叫一个无辜啊! 柏为屿更委屈:“小七,你真会害人,魏师兄的保险柜里那么多石头,你怎么一挑就挑了个最贵的……” 乐正七的两爪已经被魏南河打肿了,呜咽道:“我,我对石头没研究,只是看别的石头比较大,突然不见了,他会怀疑的……所以,所以就挑了个搁在最角落,最小的……” 第132章 过年 哪怕魏南河再心疼那枚田黄冻,也不得不忍痛送给杨小空,他用个合体的小锦盒装起田黄冻,一个劲地嘱咐保养寿山石的要点。杨小空得到这件礼物压力巨大,回到家愁眉苦脸地拿出来给白左寒看,“瞧,田黄,为屿给我刻的印,小七从魏师兄的保险柜里偷的。” “乐正七这个吃里扒外的败家子,不打不成才。”白左寒哑然失笑,拈起那枚田黄对着灯光看了看,“刻得还不错,柏为屿也是用了心的。” 杨小空叹道:“魏师兄实在是太悲惨了。” “嗤,他小气吧啦的!别理他!”白左寒半倚在沙发上,淡淡说:“我的观点和他不同,石头和珠宝一样,雕琢过,沾了人气就是宝贝,不然就是块破石头。” “好了,不谈石头了。”杨小空收起他的印章,圈着白左寒的腰软声软语地呢喃:“我过两天就回家过年了,你呢?” 白左寒嘲笑道:“大年三十晚上去我爸那吃个饭,然后一个人呆着呗。谁像你这小P孩,一到过年就粘着爸妈讨压岁钱。” “我还在念书嘛……”杨小空有些窘迫,他确实还在领压岁钱呢。 白左寒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喏,面团羊,白教授给你的压岁钱。” 杨小空急了:“你什么意思啊?” 白左寒掐掐他的脸,“小朋友,给你压岁钱买糖吃。” 杨小空握紧他的手腕,欺身压上去,低声说:“我不是小朋友,白左寒,你搞清楚,我是你男人。” “噗……”白左寒笑出声来:“面团,你生气了?” “生气了。”杨小空一脸严肃。 白左寒刮刮他的鼻梁:“你生气的时候最帅了。” 杨小空真生气了,“你别像逗小孩一样逗我!” “好啦……”白左寒抱着他哄小孩般摇晃,嗲声求道:“咩咩哥,羊哥哥,别生气了。” 杨小空翻身按住白左寒,居高临下地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柔声问:“我在加快脚步成长呢,你看到了吗?” “我……”白左寒说完这个字,便被杨小空堵住了嘴巴。 小绵羊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骨子里透露出来倔强和硬气越发明显。白左寒细细碎碎地啃咬着对方的嘴唇,在换气时小声问:“傻小子,你也不小了,你爸妈没催你找女朋友?” “我不管,我今年回去就和他们提你。”杨小空脱了外套,把手伸进白左寒的衣服里,贴着他的肌肤慢慢往下摸。 白左寒依顺地张开腿缠着他,用手捂着眼睛,缓缓喘气:“别啊,拖几年再说,你还小……” “我有能力负责!”杨小空推开白左寒的手,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再一次强调道:“我不小!” “等你更有能力的时候再说好吗?”白左寒苦笑:“最起码等你毕业。” 杨小空沉默了,真闹出事来,受影响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白左寒。“我都听你的。”杨小空说完这句话,俯身抱紧了白左寒,无声地轻吻厮磨。 白左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杨小空的后背,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这个世界,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和善,想到自己为了和方雾在一起闹的风波,直至现在还心有余悸,那年他们彼此都信心百倍,相信以爱之名可以感动任何人,而事实证明,很多东西不是有了爱情就可以抛下。他们承受的苦难全由方雾一个人承担,没有让他受一点委屈。 而杨小空不是方雾,白左寒也不是十年前的白左寒。十年时间,角色转换,今天的白左寒站在当年方雾的立场上,有责任保护年轻懵懂的情人。他自认对这段师生恋问心无愧,可还没有心理准备和勇气,去迎接一场可预见出破坏力的风暴。 人人都忙于过年,无暇去管别人的事,加上白左寒和魏南河借拜年的机会四处替柏为屿跑关系,终于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风波总算平息下来。 柏为屿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谣言缠身,避免节外生枝,就不回家过年了,找别的时间再回去看她。 柏妈妈既心酸又心疼,絮叨着嘱咐他注意身体。 柏为屿揉揉鼻子,眼圈红红的,“知道了。妈,你和大伯说,叫他千万别管我的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插手,那些负面消息有不少是真的,魏师兄已经帮我摆平了,大伯如果这个时候露脸,被人抓住把柄我就有口难辩了。” 柏妈妈好委屈:“我们不都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受苦嘛!你也真是,家里不缺你吃喝,你大伯的公司……” 得,又来了!柏为屿苦恼地抱着脑袋,听妈妈没完没了地求他回河内去管理公司,既不反驳也不发脾气,摆出一副你说多久我听多久的姿态,就是不搭理你,什么话都左耳进右耳出。 半小时后,柏为屿把手机还给段杀,“恭喜你,欠费了。” 段家两个孝子是不可能在外过年的,段杀对柏为屿说:“你跟我一起回去,向我爸妈摊牌吧。” 柏为屿惊恐万状,抱着门框宁死不屈:“不要啊——要滚你一个人滚!” 同时,段和对夏威说:“你就不要跟我一起回去了,我家人多,你太招人嫌!” 夏威伤心欲绝,抱着段和的腿声泪俱下:“呀咩跌——人家会想死你的!” 于是乎,没有饲主管教,柏为屿和夏威移驾工瓷坊,加上乐正七,三只害虫狼狈为奸,好吃懒做。魏教授拳头痒痒的,想到大过年的,打人不太好,便忍着,忍着。 刚开始一人抱一台笔记本玩游戏,不知道怎么搞中病毒了,三台笔记本用一条网络线,一中三台一起崩溃。电脑保修站放年假,没人修理电脑,仨害虫只得挖掘别的玩法。 夏威自制的烟花和鞭炮让柏为屿和乐正七点到手软,哑炮挺多,花样还在不断创新中,噼里啪啦的从大年二八吵到大年初一,继续没白天没黑夜地吵下去,说好听点也算是热闹喜庆,魏教授只能一忍再忍。 大年初二晚上,夏威顶不住两只狗友的死乞白赖,做了一个硕大的烟花筒,柏为屿端着DV准备好拍摄烟花绽放的盛况,乐正七拿着香一蹦一跳地点燃了引线,一溜烟跑回来蹲在那两个人中间,瞪大眼看着。 引线嘶嘶轻响着越烧越短,火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接近烟花筒后,悄声无息地不闪了。 “怎么回事?”乐正七用胳膊肘捅捅夏威。 夏威纳闷:“不知道,又哑了?” 柏为屿建议道:“再等等。” 三人以难看的姿势抱头蹲了半分钟后,乐正七不耐烦了,“真哑了!我过去看看。” 柏为屿拉住他,“你一过去它就爆炸了,叫夏威过去看。” 夏威也没这胆量,怒道:“要炸炸死我是吧?两只没良心的狗东西,还不是你们求我做的?” 乐正七啐道:“都不要吵了,找根竹竿敲一敲。” 柏为屿取下晾衣服的竹竿,隔的远远地小心敲敲烟花筒。 铁桶般粗的烟花筒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不见丝毫动静。 乐正七夺过竹竿敲了三下:“可能是引线埋太深了。”说着又用力一捅。 “别……”夏威话还没说完,粗制滥造的烟花筒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掉出一大坨火药,顶端对着那三人,里面依稀还看得见火光。 夏威:“……” 乐正七:“……” 柏为屿:“……” “逃啊——”夏威率先撒下俩难兄难弟,撒腿就跑;乐正七反应也很迅速,立即手脚并用滚一边去;柏为屿后知后觉,左右一看,发现俩狗友已逃窜出老远,这才嚎啕着连滚带爬。 随着一声闷响,在小厅里陪老爸看电视的魏南河突然觉得窗外的天空骤然亮堂了,紧接着几束火光啪嚓啪嚓地撞碎了玻璃窗,接二连三地闯进屋子里。魏南河脸色骤变,一把将老爸按在沙发下面,大喝:“乐正七——” 喷射的后坐力使烟花筒飞速后退,沿途撞到什么石块或台阶便左右摇摆旋转,向四面八方放射火花,一时之间整个山旮旯里火光耀眼,屋外三个人逃无可逃,鬼哭狼嚎着躲避火花,无辜受难的土狗和黑猫穿插在其中不断怪叫。夏威的裤子烧着了一个洞,俨然有越烧越大的趋势,吓得他绕着院子撒丫子乱跑,干嚎着:“救命啊救命啊——” 乐正七和柏为屿急红了眼,可惜自身难保,也是抱头鼠窜,惨叫连连。 魏南河跨出门来欲抢救乐正七,那死孩子偏偏如受惊的跳蚤一般,根本抓不住。烟花筒滚到莲花池边,被池塘边缘的浅石阶卡住了,魏南河抱头弯腰,从墙根下捡起砖头向烟花筒投去,连砸三下,烟花筒这才噗通掉进莲花池里。 世界清静了,只有夏威一人还在打滚,乐正七赶紧扑上去按住他,柏为屿脱下外套一阵猛打猛拍,夏威捶地号哭:“屁股烧熟了——” 工瓷坊面朝院子的玻璃窗碎个一干二尽,木楼也碎了好几扇窗,走廊的灯和长条石阶下的路灯全爆了。魏南河阴沉着脸俯视三只兔崽子,一言不发。 夏威停止号哭,三人在魏南河的阴影之下瑟瑟发抖,乐正七的外套和牛仔裤烧破几个洞,他抹一把黑乎乎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那啥,这是意外……南河,你要打,就打夏威消气吧,是他做的。” 夏威一手揉屁股,一手指着柏为屿:“都怪他用竹竿去捅!” 柏为屿眼泪汪汪地瞪向乐正七:“都是你逼夏威做的,你这害人精!” 魏南河额上青筋直暴,“你们都该打。” 三人齐齐求饶:“不关我的事啊——” 乐正七不是小孩了,而另外两个过了年就是二十五的人了,居然做出五岁小孩都不会做的荒唐事,归根究底就是一个原因——欠打! 魏南河打完长不大的乐正七,顺带帮段家兄弟狠狠教训一番那两个混蛋,一个不小心把曹老的柳棍都打断了。魏教授丢下断了的柳棍,气定神闲地把竹竿砍成合手的尺寸,打算接着打。 乐极生悲乐极生悲!三个倒霉鬼被打得不成人形,连夜逃下山避难。 由于逃亡仓促,柏为屿和夏威都没有带钱和钥匙,正是大年初二,根本没处找人开锁。夏威率两弟兄抹黑溜回青教楼,自力更生,叮呤哐当撬锁,哪想这不和谐的声音招来了保安。保安见这三人黑成一团认不出个人样,二话不说,上前抽出电棍,要送他们去派出所。 夏威一听“派出所”三字就生理性恐惧,一脚踢开柏为屿和乐正七,大义凌然地牺牲色相抱住保安叔叔的脸狂亲一通,可怜保安叔叔此生没遭遇过同性性骚扰,只被亲了两口就昏过去了。 三人好不容易逃脱魔爪,在天桥下勉强睡一晚,夏威催柏为屿去向同学借钱,柏为屿不肯:这副样子去找谁?传出去岂不是毁了老子一代绝世帅哥的形象? 夏威转而叫乐正七回姐姐家要钱,乐正七吃着捡来的半个蛋糕,哼道:“不要,会被我爸和我姐嘲笑到死的。” 夏威用破外套系在腰间挡着屁股上的破洞,冷风依然呼呼地吹进去冻得人打斗,他捂着屁股仰天长叹:“悲剧啊——” 第133章 召唤兽 魏南河终究是舍不得让乐正七流浪街头,后半夜,他担心的睡不着,下山一条条街的找,凌晨天快亮时找到他家小孩,用旧外套一裹塞进车里带回家——当然,只有乐正七一人有这优待,另外俩人饿着肚子眼巴巴地盯着魏教授。魏南河临走前打发乞丐般丢给他们一张十块钱的钞票,丢下句:“再敢给我踏进工瓷坊半步,你们就死定了。” 这是最悲惨的一个春节,两个人用十块钱吃了顿早饭,没钱吃午饭了,一直饿到天黑。 “我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夏威蹲在马路旁边抽着垃圾桶里捡的烟头,一双眸子在夜色中闪烁泪光,“突然觉得有和哥哥的日子真饱暖。” 柏为屿直翻白眼:“我想吃东西。” 夏威在垃圾桶里一阵翻找,扒出半个汉堡,很慷慨地递给他,“吃吧。” 柏为屿抽嘴角:“不,不客气,还是你吃吧。” 于是夏威就吃掉了,吃完觉得不够饱,便打算到人多的地方去cos残疾人讨饭,被柏为屿拉住劝道:“你现在好歹是机关公务员,看在段和的份上,别这么丢人。” 段家兄弟俩从魏教授那得知夏威和柏为屿流落街头的消息,段和很平静,淡然说:“哦,没关系,夏威饿不死的。” 段杀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立即动身离家往回赶,唯恐迟一步柏为屿就会饿死在街头。 而那两个人凄凄然窝在天桥下相依为命,又熬过一天,大年初四晚上,段杀回来后在魏教授的口头指引下,第一时间找到柏为屿,柏为屿由于宁死不吃垃圾,眼看快不行了。 段杀是真的真的想笑,但看到柏为屿的惨样,觉得笑出来太不厚道!他怜悯地丢给夏威两百块钱,然后把饿得人事不省的柏为屿抱回家了。 柏为屿被灌下几勺温热的白稀饭,逐渐恢复知觉,段杀用湿毛巾把他满脸的黑色火药粉抹干净,叹道:“你能少出一点洋相吗?” “魏师兄实在太恶毒了……”柏为屿蔫蔫地拉着段杀的手,嘟囔:“稀饭给我。” “不给,”段杀捏住他的手腕丢开,“饿久了不能吃太快,让你自己吃还了得?” 柏为屿张嘴:“啊——” 段杀往他嘴里塞一勺稀饭,他咕噜吞下,又张嘴:“啊——” 段杀拍拍他的脑袋,慢腾腾地说:“吃一口缓一分钟。” 柏为屿龇牙:“人渣,你要饿死我啊?” 夏威手上有两百块,可以不用吃垃圾了。他用公厕水龙头洗了个澡,把自己弄得稍微整洁一点,找个开锁师傅打开家门,就此宅在家里等他的阿纳达同学回来。 白左寒这些年越发懒惰,现在除了接受市政府规划的城雕工程,别的工程一概拒绝。这年还没有过完,一项防洪堤外围的景观立雕工程又飘飘然而至,下学期学校安排的课时一大摞,白左寒忙不过来,寻思着上一上立雕课,基础浮雕就交给他的开门弟子陈诚实好了。 有个打下手的学生还真是好用啊!白左寒想的美极了,给陈诚实打个电话,问:“诚实啊,年后美展的创作交了没有?” 陈诚实战战兢兢地回答,“没。” “是没交还是没做完?” “没做完……” “没做完慢慢做,截稿还有一个多月呢。”白左寒丝毫不动气,柔声问:“我记得你搞了两个作品,一个参加油画类一个参加雕塑类吧?” “对的对的,”陈诚实点头如捣蒜,“都弄好一半了。” “那就好,”白左寒谆谆教导状:“立雕差不多的时候我亲自动刀给你修改,油画你自己加把劲。” 由白教授修改过的立雕,再差也能入选啊!天哪,我怎么有个这么美好的导师?陈诚实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白教授!” 白左寒一点也不谦虚地接受这番谢意,话锋一转:“还有件事通知你,下学期我的一些课由你去上,你做好准备。” 陈诚实卡壳住了:“啊咧……” 白左寒看着课时表,笑微微地念道:“放心,是你的强项基础浮雕。一年级三班四班有六个礼拜,二年级一班两个月,都是上午的课,啧,课也不多嘛。” “怎么不多?有三个多月的课——”陈诚实吐气困难:“白教授,研三都没安排这么多实习课时!我才研一!” “少来,”白左寒调侃道:“你是全院最有资历的硕士生呀,今年研四了。” 陈诚实:“呜呜,不要啊,白教授……” 白左寒语气一冷:“怎么?和我讨价还价?” 陈诚实结结巴巴着:“没,我不是那意思……” “那就这么定了。”白左寒给个巴掌奖颗糖,笑道:“开学记得去研究生处签个表格,有发课时费的。” 陈诚实掐了电话,一头栽倒,痛哭:“天哪,我怎么有个这么讨厌的导师?” 白左寒才不管陈诚实高不高兴呢,想想他自己,二十二岁留学回来,整个雕塑系属他最忙,忙到没时间吃饭的地步,哪像那小子,都二十五了还一副猴样,明显是打小娇生惯养,缺少磨练,步入社会不饿死就见鬼了。 在白左寒的观念中,本钱是靠年轻时积累的,积累够了才有资本游手好闲,没本事的人积累慢,有本事的人积累快,而白左寒可以毫不谦虚地说一句自己很有本事,只积累了十年,就够本了。 陈诚实年复一年的无所事事,白白浪费了一身灵气,他的上一个导师崔教授是院里出了名的烂好人,以前怎么惯着他是过去式了,这破学生到了白左寒手里,就别想悠闲混日子。 相比之下,杨小空比陈诚实勤奋不止十倍,很有一股子白左寒当年的劲头。白左寒想起杨小空,禁不住扬嘴角,才几天不见而已,他那可爱的小男朋友每晚睡前都要给他打电话腻歪。 他知道杨小空爱他,而且杨小空的爱比他要多很多,那是一个刚刚脱离男孩的男人所特有的稚嫩初恋,是几近信仰的执拗。他却已经过了会盲目痴迷的年龄了,他的爱更理性,说白了,更自私,所以他面对杨小空有些心虚,还有些心疼。 不过没关系,他相信过不了几年,杨小空褪去那份对信仰的虔诚,多一份对爱人的关怀,他们的感情就会平等了。这一切需要时间,需要等杨小空再长大一点,等他们所处的地位再拉近一点。 早上太阳暖和,白左寒搬张靠背椅坐到院子里,抱着本速写本勾画立雕的线稿。黑猪趴在院角的青条石上打瞌睡,白左寒用花生粒丢过去砸它,它呼噜噜叫了叫,扭头闭眼。 白左寒扬手又丢过一粒花生,黑猪不满地缩了缩,继续睡。这一人一猪的日子真没趣,白左寒太寂寞了,想引起猪的注意,哪想连猪都不理他。他吃了几粒花生,画两张速写,抬眼见黑猪眯眼睡得正香,便抓了一把花生砸过去:“给我过来!” 黑猪怒了,嗷一声站起来,吭哧吭哧地跑过来钻进白左寒的椅子下。 “嗯?你以为你躲这里就可以睡着吗?”白左寒叉开腿,俯下身,以狂难看的姿势从两腿间看向椅子下的黑猪:“出来,我喂你吃花生。” 黑猪兴致缺缺地哼了哼,表示自己不感兴趣。 “出来。”白左寒戳它的鼻子。 “……” “出来!”白左寒戳它的眼皮。 黑猪忍无可忍,果然出来了,并且以箭一般的速度出来,一头撞向白左寒的脸。白左寒哎呀怪叫,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揉着鼻子狂怒:“来福,你造反啊?” 黑猪眨巴着阴险的绿豆眼:“哼哼哼……”卷尾巴一甩,不紧不慢地低头吃撒了满地的花生。 白左寒劝说自己别和猪一般计较,沉着脸扶起椅子,坐下来接着画线稿,勾了几笔后,实在没什么灵感,他懒洋洋地往下滑了滑,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什么事都不干了。冬天的阳光舒服极了,他甚至能闻到身上的军大衣散发出的那种好闻的太阳味,他混混沌沌地眯上眼,意识也跟着麻木了,纯粹像老头子一样晒太阳。 他想念杨小空窝窝囊囊又暖人心扉的笑容,希望那面团能早点回来粘着他。 将速写本翻一页,拈起笔随意勾画一根线条,白左寒想画个杨小空,想象自己的男朋友斜背着一个不大的行李包,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拉开院子的铁门,对他笑着说:我回来了。 他的手如同脱离了思维和身体一般,自己飞速地在速写本上无声行走,晒了太长时间太阳,金白交替的光线在纸面上跳跃,扰乱了视线,让他画完头部和肩部后没法接着往下画。他举起速写本贴近自己的脸,看清了自己在画什么——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剑眉细长眼、鼻梁英挺、五官清晰深刻,下巴偏方,斯文中带着一丝悍气。 白左寒慢慢瞪大眼睛,怔住了, 得知方雾结婚那年,他一个人躲起来狠狠的、恨恨的哭了一场,把方雾的所有东西丢掉,暗暗诅咒那个贱男人快点离婚或者做生意赔个倾家荡产,早迟有一天回来跪在他脚边求他和好如初。 他白左寒不是那么婆婆妈妈的人,没有爱情没必要自怜自哀,照样过他的日子,而且过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地就攀上了雕塑界的顶峰,随手勾张商业性的草稿,只需几根线条就是十多万。 这些,当年想都不敢想。当年他搬张小马扎坐在街头给人画头像,一张七、八块钱不等,画了几十张才能给方雾买件廉价的西装。当年学校唯一的留学名额,他费劲千辛万苦争取到了,父亲答应给钱,但要求他和方雾分手,他拉上方雾转头走了,方雾在他身后说:“别哭,我供你。”他满脸是泪却倔强地不肯回头,啐道:“我才没哭!” 他要的,方雾都倾其所有给他了,最后那个奠定他的地位的竞标,断送了方雾的前途,没人知道他有多愧疚。 父母的默许、花不完的钱、矜贵的地位、还有头顶上的光环,他当年想要的,如今全如他所愿地握在手心里,可惜,唯独没有那个人了。 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方雾的东西,哪怕一张照片一件衬衫,可不知是为什么,竟然会下意识地画出一张方雾的笑脸。 白左寒傻愣愣地看着那张画,心口骤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扎了一下,痛得差点掉出眼泪,他仓皇且粗鲁地一把将那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捂住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站起来走进屋子,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环境变换,屋子里黑得厉害,他的头也晕得厉害,摇摇晃晃倒进沙发里。为了转移视线,他摸索着找到手机,拨通杨小空的电话,开口就说:“面团,今天都初九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杨小空老实回答:“我妈说要等过完十五再走。” “不要嘛,”白左寒厚着脸皮撒娇:“快点回来,我想你了。” 杨小空傻乎乎地挠头:“哦,好,那我和我妈说说。” “怎么说?” “不知道。” 白左寒一乐,戏谑道:“就说有个老师叫你提早去学校帮忙改考卷好了。” 杨小空乖乖地应:“哦,好。” 白左寒催道:“傻小子,赶紧去说。” 杨小空是只合格召唤兽,当天晚上就回来了,春节前后机票紧俏,他只买到夜间的机票。凌晨三点多,白左寒被猪叫声吵醒,没有开灯,借着月光看到床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以为自己在做梦,既惊又疑:“面团?” 杨小空软软地应了声:“唉,吵你了?” 白左寒不信,又唤:“小空?” 杨小空在黑暗中温温柔柔地拉过白左寒的手,在他掌心吻了一下,“唉,我回来啦。” 第134章 骤变 过完元宵,本科各院陆续开学了,段和带着他修正完的最终稿回来,交给魏南河审阅,魏南河之前看过一稿二稿三稿,来来去去都是那点儿东西,看得快吐了,拿到稿子后瞥都不再瞥一眼,直接送交出版社。杨小空则开始接手系里的所有漆画选修课,估摸着上完这些,规定的实习课时就满了。 陈诚实在他隔壁两个班上课,穿着搭配不着调,上身一件大红色棉质带帽运动衫,两肩到袖口各一道金色竖条,款式挺俏皮;下身是条松垮的牛仔裤,亮紫边皮带,一抬手便会露出一截腰和内里鹅黄色羊毛衣的边儿。别看他青春无限的模样,偏偏要装出一派深沉的气质,对他们班的孩子们老气横秋地说:“我不点名,全靠你们自觉,发下去的教材是我的导师白教授编写的,就他所说,里面都是废话,你们不看也罢。关于准备工作和一些浮雕的基础问题,你们自己看书,会认字都看得懂,我就不多讲了。” 众学生:喂,那到底是要不要看书呢? 陈诚实举起手里的书晃晃:“这本书有点深奥,把简单的东西说的很复杂,其实浮雕是最容易的,比吃洋葱还轻松,不过比吃红萝卜难一点……” 众学生:喂…… 陈诚实及时刹住话题,干咳一声道:“好了,你们自己琢磨吧,我带了两个班,还有一个班等着我去讲理论呢。” 杨小空经过他们班,站在门口旁听了一阵,冷汗直流:你这说的叫什么理论啊?有说等于没说。 陈诚实端庄地走出教室门,看到杨小空瞬间瘫了,扒住他央求:“看到你太好了,帮我到另一个班讲讲理论吧,讲理论实在太难了。” 杨小空表示深深的鄙视:“就你讲的那个水平,你以后还是照着课本念好了。” 陈诚实正色道:“我水平绝对比你高,上课前还特地备课了!你备了吗?”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便签:“瞧,我把备课内容全背下来了……咦,怎么漏说这么多话?” 杨小空抬脚要走:“是你的课,我才不管呢。” “杨师弟……”陈诚实可怜巴巴地扯着他不放,“你不帮我上的话,我就自焚给你看!” 杨小空礼貌地说:“需要汽油的话,我们漆画室里有,请你自带可乐瓶来装。” 陈诚实大受打击:“你,你怎么这样?我和我导师告状去!” “去吧。”杨小空一笑:“对了,你导师叫我转告你,年后这个美展的油画类截稿比雕塑类截稿早,你在下个礼拜结束之前必须上交。” 陈诚实颓了,悻悻道:“知道了……” 漆画类也较早截稿,柏为屿的作品照片早上交了,杨小空的作品做好大效果,还差一些修正细节和磨漆的活儿,柏为屿只差没拿根小皮鞭在后面抽打他。上午的课刚结束,柏为屿的电话就来了,咋咋呼呼地嚷:“杨小空,你的画还要不要交?” “要……”杨小空没底气,嗫嚅道:“可是下午收藏协会那儿还要开会。” “开你的头!”柏为屿破口痛骂:“等曹老回来见你错过这次的展,怪我没督促你,又打我怎么办?” 杨小空说:“那你就挨几棍吧,反正你皮实,经打。” 柏为屿咆哮:“杨小空,你有没有良心?几层漆都是老子帮你磨的,当个破会长了不起啊?” “好好好,你别喊了。”杨小空捂住耳朵苦笑,安抚道:“不会错过的,我忙完就过去,你先帮我在亮部撒点铝箔屑。” “我干脆全做完贴上我的名字上交好了!”柏为屿愤愤地掐了通话。 收藏协会举办的年初工作报告会,杨小空面对一位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前辈比较拘谨,拜个晚年,按魏南河的教导示意性地说几句场面上的话,接着把说话权让给副会长和理事长。这不是一个公开的会议,各理事和会员们联络联络感情,喝喝下午茶,闲扯一通,说说东家买到件假货西家捡到个大漏,气氛轻松,杨小空则没那么自在——他原本就不像柏为屿那么自来熟,又没有同龄人说话,说白了,收藏协会里都是中老年人,他插不上话题,加之魏南河没有来,杜佑山坐在他的右侧,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也足以让他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散会,杨小空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和各位长辈握握手便告辞了。 刚出了博物院,正往停车场走,背后传来杜佑山的声音:“杨会长,请稍等。” 杨小空一僵,转身露出一个谦恭的笑容:“杜老板,你有什么事吗?” 杜佑山领着一位老头儿,介绍道:“杨会长,这位张先生,是十多年的老藏友了。” 杨小空礼貌地伸出右手,“张先生,你好。” 老头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有力地摇撼几下,嗓门洪亮:“杨会长真年轻啊!” 这只差点吃到嘴的小绵羊今非昔比了,如今杜佑山不敢造次,面上别提多和蔼了:“杨会长,张先生是杜氏的老顾客,几次求我引见引见你,可我看你很忙……” 杨小空客气道:“不会不会。” “会的会的,真抱歉!杨会长,好几年前我见过魏老先生一面,他那叫一个厉害啊!听说您是他的嫡传弟子,像魏老一样开天眼啦,真让人羡慕啊,我特地来找您学习学习!”别看这位张先生年纪挺大,说话口气却像个遇到偶像的狂热粉丝,激动地掏出一张名片:“这这,我的名片。” 杨小空收下名片,窘迫地挠挠头:“那什么,张先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有有有,”张先生随即端出一个锦盒,打开盒盖将一只万历时期的青花五彩蒜头瓶呈现在他眼前,道:“我想请您看看,我花了八十万从外地拍回来的,前天和几个藏友闲扯,有人偏说这玩意儿差一口气,到底是差在哪儿又说不清,我也请杜老板掌眼了,他说是绝对开门的东西。” 既然杜佑山都说没问题,杨小空也不便多发表意见,便微笑:“既然杜老板掌眼了就不会有问题的。” 那位藏友却拉着他不放,“杨会长,我今天特地带过来,你也给掌个眼,我更放心。” 杨小空抬手摸了一把瓶身,眉头一皱,抬眼见杜佑山也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等着听结论,不由感到莫名的畏惧,下意识左右一看,寻找他的靠山魏南河。 可惜,魏南河不在。杨小空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杨会长,不瞒你说,早些年我浪费了更多钱,”那位藏友财大气粗地敲敲瓶子,夸耀道:“这瓶子八十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照实说吧,我不在乎钱,就在乎东西!” 可不是?随便一个藏友都比会长有钱,没钱谁玩得动这个?杜佑山也搭腔戏谑道:“杨会长,您看出了什么纰漏?我学艺不精,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如果是顾忌我的面子,那我就躲远一点儿?” “不,我不是那意思,这个……”杨小空带着些怯意看了眼杜佑山,直截了当地说:“青花胎确实是明代的,五彩虽然仿得出神入化,却是近代的后挂彩。东西绝对是好东西,只是八十万贵了。” 有了个开天眼的杨小空,玲珑眼的杜佑山地位何存?“难怪呢,原来它差的是这一口气,连我都看不出。杨会长果真名不虚传。”杜佑山立即摆出一副大度并惜才的姿态,拍拍杨小空的肩赞叹道:“江山备有人才出,我不服不行啊。” 杨小空头皮麻麻的,自谦道:“杜老板过奖了。” 武甲接孩子放学到家,看到杜佑山已经回来了,正像发脾气的杜卯一样趴在沙发上生闷气。 武甲对孩子无声的比划手势示意道:他心情不好,你们小心点。 两个孩子心知肚明,拎上书包踮着脚尖溜回自己屋里。武甲走过去坐在杜佑山身边,俯身问:“你怎么了?” 杜佑山侧过身子,单手勾住武甲的肩膀,责怪道:“你的伤还没有好,跑哪去了?” “我去接小孩了,打车不会累,桂奶奶还要做饭呢,他们没人接可不行。” 杜佑山瞪眼:“怎么不行?明天给他们买两辆自行车,自己上下学去。” 武甲软声劝道:“孩子还小,你别为难他们。” 杜佑山没好气:“哪小了?过完年就九岁了,我九岁的时候……” “啧……”武甲扭开头,俨然是不高兴了。 杜佑山老实闭嘴,挪了挪换个姿势,轻轻搂着他的腰,嬉皮笑脸地问:“怎么?生气了?我是不是个特别坏的坏人?” “没。”武甲心说:一般坏而已。 杜佑山叹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够坏的,唉……” 武甲问:“怎么说?” 杜佑山叼上一支烟,武甲替他点上火,他眯眼呼出烟雾,得意洋洋地抖着腿,问:“我收了魏南河的礼,却恶意帮倒忙,是不是有点恶劣?” 武甲微动神色:“你既然决定把柏为屿整到底,就别收魏教授的礼。” “不收礼怎么能稳住他?他和白左寒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我使一个绊他们拆一个,难伺候的很!不如先收下礼消除他们的警惕心,过年这段日子给我争取了不少顺利办事的时间。”杜佑山坐起来抖抖烟灰,嗤笑道:“柏为屿气数已尽,至于杨小空,看那小子的造化吧!白左寒和魏南河都鞭长莫及了。” 武甲情急之下揪过杜佑山:“杜佑山,我的伤差不多愈合了,你报复到这个度够了,别太过分!” “什么是度?你这烂好人,还真的谁都能原谅啊?哼,来不及了……”杜佑山亲昵地拍拍武甲的脸,轻笑:“打蛇一定要打死,否则会给自己招麻烦,你挨这一刀的恶气我替你出定了!” 武甲徒劳地劝说:“他们只是一群愣头青,你何苦和他们一般计较呢?” 杜佑山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咆哮道:“好!你不计较伤,我来计较钱!我来做这个黑脸!三亿九!你以为是三十九块钱啊?有了这三亿九,我的私博计划就可以启动了!” 武甲刷地站起来,提高了声音:“我和他们说好谁都不动那副棺材的,你就算抬出来也不该独占它!别给我提你的私博!你根本在做无用功的事,除了和魏南河怄气还有什么意义?” 杜佑山也站起来,咄咄逼人地盯着他:“什么意思?我要为你出恶气,你却为了他们要反我?” 武甲默然不语。 杜佑山话吼出口才觉出懊恼,好不容易才缓和与武甲之间的关系,自己却不知不觉又开始原形毕露,不由在心里自己扇了自己俩耳光。他抬起双手拢过武甲的脸,在对方唇上啄一口:“对不起,我眼睁睁看着三亿九没了,念想了半辈子的计划又无限期延后,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真的忍不下这口恶气,你就什么都别管了。” 武甲扭过头,避开喷到自己唇上带着烟味的湿热气息,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不再过问这事。 “三亿九是个什么概念?我和他们的仇大了去了!”杜佑山一口抽完烟,用力将烟头捻进烟灰缸里,自言自语道:“魏南河把杨小空弄出来,我和他就已经撕破脸皮了,是他先打破这个势均力敌的局面,怪不得我。柏为屿也是魏南河手上的潜力股,他虽然和我签了合同,但说到底还是魏南河的人,以他的发展速度,不出五年我就很难动他了!现在能整垮一个是一个,明着斗我也不怕!” 三月初的一个周一上午,杨小空的漆画在柏为屿的帮忙下总算完工了,他拍好照片带到院里来,上完自己的课,抽空去院办送交一下。经过泥塑教室,发现那个班级完全没人管,吵得厉害。杨小空走到门口清喝:“你们干什么?” 学生们稍有收敛,叽叽喳喳地说:“杨师兄,我的泥塑开裂了。”“我的泥塑塌了!”“你看啊,一块一块的掉下来了。” 杨小空环视一圈,眉头纠结:“怎么回事?底板上没有缠铁丝能不塌吗?还有,你们周末两天时间没过来,怎么没喷足水贴塑料膜上去保湿?” 学生们无辜地回答:“陈师兄没说……”“书上也没有写啊……” 杨小空抽抽嘴角,真心想挤兑陈诚实几句,话到嘴边又吞回去,斥道:“这还需要他说吗?这是常识!” 学生们可怜兮兮地问:“那怎么办啊?” 杨小空毫不含糊:“最好的办法,敲掉重做。” 教室里一片哀号:“不要啊——陈师兄一定不会这么灭绝人性的——” “那你们就看看你们的陈师兄会不会给你们修补吧。”杨小空既好笑又好气,摇摇头出了教室。走到院办楼下,看到陈诚实跑了出来,杨小空顿住脚步,喊住他:“陈师兄,你班上的……” 哪想陈诚实没头没脑地开口便说:“为屿他搞什么?我刚才去送交油画照片,听到院办的人在八卦他的事。” 杨小空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忙问:“什么事?” “他们说为屿获的几个奖都是用钱买,现在有人在调查这事。” 杨小空一愣,不由怒道:“陈师兄,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陈诚实也火了,搡他一把,一脸严肃:“我懂得什么玩笑不能开,不用你教我!赶紧通知为屿,这事很严重,他的谣言还不够多吗?别的事可以大事化小,可买奖一旦被揭发,他就完蛋了!” 杨小空不可思议地盯着陈诚实,片刻之后,发现这真的不是一个恶作剧,不由怔在当场。 第135章 赝品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和之前的谣言风波不同,魏南河和白左寒来不及做任何准备。这次消息这才刚刚“不经意”地泄露出一点,柏为屿大四获得的一个雕塑展优秀奖的买奖证据就暴露了。 不得不说,柏为屿的每一步都走得很侥幸,他当年是凭这个奖得到保研名额才能继续深造。紧接着,另外几个奖项也曝出疑点,掀起轩然大波。美协的几位老资历画家原本抱着惜才的态度,以年轻人都会犯一点小错为由力挺曹铜鹤的得意门生,买奖证据一砸出来,他们全缄口不言了。 批评和斥责呈一边倒趋势,犹如一个决堤的破口,魏南河手足无措,完全没有能力堵住这个破口,既惊又怒:柏为屿大大小小的奖获了三十几个,不可能全是买的,能这么准确无误地逮住买来的奖项,绝对做足了功夫! 买一个奖问题不大,这种潜规则谁没有干过?只是从没有人去揭发而已。要命的是,万一曝出第二个,第三个,影响就够恶劣了,人们全会质疑柏为屿其他所有奖项的真实性,那就完了! 柏为屿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被这次的恶意报复吓得面无人色,杨小空扯着魏南河问:“魏师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魏南河转向柏为屿,喝道:“问你爸!去问问他到底给你买了几个奖!” 柏为屿挂通妈妈的电话,一连串质问她为什么要买奖。柏妈妈委屈得哭了,一个劲念叨着说怕儿子一个人在外面混太艰难,想方设法的帮他。这世道买奖的人多了,谁能料到会出这种事…… 柏为屿一阵气苦,哑声说:“说这些没用了,你告诉我,究竟买了几个?” 四个。得知居然还有三个,柏为屿彻底绝望了,这么多年来恃才傲物的资本,原来掺了这么多水分!他掐断了通话,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头脑里一片空白。 杨小空合了合眼,心里闷得慌。四个而已啊!在柏为屿简历上洋洋洒洒的两页获奖记事中,四个算什么?可这连零头都顶不上的四个假奖,恐怕会让柏为屿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魏南河自认自己够理性,绝不是柏为屿那种暴躁的毛头小子,可面对杜佑山无所谓的笑容,他的拳头蠢蠢欲动,费劲千辛万苦才压抑住暴揍杜佑山一顿的冲动。 杜佑山叼着烟,嚣张地翘着二郎腿笑道:“南河,来了啊,请坐请坐。” 魏南河步入杜氏画业的经理室,浑身凶戾之气喷薄而出,他径直走到杜佑山面前,开门见山问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柏为屿?” 杜佑山心情舒畅地讲条件:“很简单,你把杨小空拉下马,我就捧上柏为屿。” “你做梦!” “既然你不愿和我一起做梦,那我就自己做吧。”杜佑山抖抖落在西装衣摆下的烟灰,慢悠悠站起来,“不好意思,收了你的礼却没有办事,是我不够诚信。” 魏南河稍微收敛气焰,低三下四地求道:“我求你,放过他行不行?” “行,”杜佑山吐出一口烟雾,淡然道:“只是,来不及了。他的另外三个假奖证据确凿,那些奖项的举办单位为了保护自己的面子,动作迅速地处罚内部受贿人员,公开表示革清颁发给柏为屿的奖项。你站在这里和我叫板的时候,外面的新闻已经满天飞了。” 魏南河气的眼前一黑,说不出话来。 杜佑山感叹道:“一场艺术界的腥风血雨啊!” “杜佑山,你没救了。”魏南河强抑满腔怒火,冷冷地看着他:“你做的这些事,归根到底是为了整我吧?” “谁叫你们师兄弟几个一条心呢?叫我一个孤家寡人好生羡慕!”杜佑山没正没经地调侃道:“我也是念旧情的人,当然不是整你,只是想打击打击杨会长而已。你也知道,我卖不少假货,只有他能拆穿我,对我的威胁太大了。喏,你是做假货的,没比我好到哪去,我提醒你提携人得多多留意,免得养虎为患啊。” 魏南河寒着脸,道:“不用你假好心,我魏南河行得正,什么都不怕!杜佑山,这些年的恩怨我都可以不计较,可这一次,我和你彻底决裂,以后你别怪我心狠手辣。” 杜佑山谦虚道:“承让。” 魏南河向前一步,逼近杜佑山,“奉劝你,多拜拜佛,坏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杜佑山一点儿也不动气:“谢谢提醒,不过我不拜佛,拜观音。” 魏南河冷笑:“拜你刚买回的汝窑观音?” 杜佑山微笑:“你也知道,我有的是钱,卖出去的东西,只要我想要还能买回来。” “我当然知道,”魏南河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只是那尊观音我还没有送去庙里开光,你拜了不太灵哦。” 杜佑山一僵:“你什么意思?” 魏南河摊手:“字面意思呀,你听不懂吗?杜老板,那年令堂送去庙里开光的观音我好好保存着呢,你今后就不用挂心了。” 杜佑山面上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下去,“十年前东京的那场拍卖会……” 魏南河接上他的话头,讽刺道:“自打我从东京拍回这尊观音,十年来烧了无数窑,配了几百桶釉,打碎起码上万尊观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砍掉香港那家拍卖行的佣金提成和我朋友帮忙上的税,赚个两亿也应该的,你说是不是?” 杜佑山不自觉地腿脚一软,强打精神站稳,咬紧牙关克制狂怒的情绪,许久,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您可以请回了。” 这一场明争暗斗,柏为屿是彻头彻尾的牺牲者。不出两天,他的所有错失,包括伪造身份获取加分政策,念书时斗殴作弊,直至四个假奖和莫须有的“找不到证据”的疑似假奖,所有肮脏的交易全部赤裸裸地呈现在圈内人士的眼底,压得柏为屿喘不过气。 魏南河和白左寒能求的人都求遍了,为帮他惹上一身骚,却收效甚微。白左寒无奈地收了手,对杨小空说:“没有用了,我帮不上什么。你好好劝劝柏为屿,他只能重新来过了。但重新来过不代表所有事都能抹掉,这些污点会跟他一辈子,未来的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顺利,他会遇到很多挫折,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杨小空的眼圈瞬间红了:“我说不出口。” 白左寒揽过他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傻小子,人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的。” 同样的一番话,魏南河先对柏为屿说了,柏为屿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点了点头,对前方的路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乐正七摸猫一样不住摸着柏为屿的脑袋,笨拙地安慰道:“为屿,别怕,别怕。” 柏为屿勉强扯扯嘴角:“别担心,我没事。” 重新来过,从今开始他是个初学者,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往前走。柏为屿闷头窝在家里,不掉眼泪也不骂人,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无声地看了一个下午的电视,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段杀关掉电视,推推他,“吃饭了。” 柏为屿木讷地转移开视线,突然发现当一个艺术家的梦想那么那么遥远,或许还有十万八千里,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实现了,他问段杀:“你说,我去找个工作怎么样?” 段杀问:“找什么工作?” 柏为屿想了想,说:“到漆厂做些行画,或者到中专去代课。” 段杀搂住他的肩,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你还是安心搞创作吧,我养的起。” “不是养一两年,”柏为屿呆呆地望着出不远处的一团空气出神:“看我现在这情况,恐怕十几二十年都出不了头了。” “发什么愣呢?”段杀拍拍他的脸,好声好气地说:“今后的事别多想,目前你状态不好,休息休息,闲暇的时候多做些作品,不然有机会翻身你又拿不出东西来,多可惜。” 柏为屿眼里蕴着亮晶晶的泪水,总是倔强地强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颤声反问:“我还能翻身吗?” 段杀回答得很肯定:“可以,你所有画展都积极参加,他们现在刻意回避你,时间久了,总有一天会有人重新重视你的。” 原来段杀不是不会安慰人,而是愿不愿安慰人,虽然这些安慰不顶事,但听进心里还是挺受用的。柏为屿倚向段杀,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自言自语:“我目前最害怕的就是等曹老回来,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打我一顿能消气就好了,就怕他不打我,自个儿气坏了身体……” 段杀深深地叹气,心里刚动了点念头,就听柏为屿恐吓道:“警告你,不许去求武甲。” “我……” “别你你你了!事情已成定局,求他没用!我们才不去向那死鸭子低头!” “可是……” “可是什么?”柏为屿亮出两根手指,“你敢去求他,我就挖了你的眼珠!” 段杀只好收起那门心思,点点头表示答应了。 柏为屿笑了一笑,展臂抱紧段杀。这个时候,父母、师兄弟、损友、恋人、每一个坚定地留在他身边的人都给了他最大的帮助,一切荣耀是毁在他自己手上的,大家都爱莫能助,他也不得不认命了。 杜佑山一气之下将两亿多拍回来的观音砸在地上,武甲看着散落满地的碎瓷片,不自觉地感到心疼。碎瓷片的胎骨清晰直接地暴露了仿制的纰漏,杜佑山弯腰捡起一块,用力握在手心里,喝醉酒般趔趄了一步。武甲上前扶住他,“它仿得这么精妙,连你都辨不清,还有谁能认出真假?你何苦打碎它呢?” 杜佑山额头上都是冷汗,心口剧痛,嘴唇颤抖着说:“我看到它闹心。” “那别看了。”武甲抠开杜佑山的手指,瓷片把他的掌心割破了。武甲丢掉那块瓷片,转头对孩子说:“杜卯,去拿医药箱,杜寅,给你爸倒杯水。” 两个孩子立刻听话地蹬蹬蹬跑了,武甲拉着杜佑山坐到沙发上,抚上他的脑门擦去冷汗,“我一早就劝你了,别对它太执着,不管是真是假,它都不值这个价。” “它值,”杜佑山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碎片,嗓音沙哑,着了魔怔般喃喃:“光绪十年我祖上当了宅子换来的,一代传一代,代代都把它当命根子,传到现在容易吗?到我手上没了……我是身不由己啊……” 武甲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杜佑山执拗地挣开,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看,我要记着,它是我的!我死也要把它弄回来!” 第136章 没完 杜佑山竟然花了两亿多买到一个假货,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成了圈内一大笑柄。别人才不管那假货仿得有多么真假难辨,只顾八卦这乌龙事件中涉及到的两个人:神乎其神的鬼手和名不副实的玲珑眼。 好一招踩人上位!在这个圈子里打滚是靠本事说话的,杜佑山的眼力让人开始质疑,魏南河表示自己只是很谦虚地和一位行内的朋友谈及此事,还一再嘱咐不要外传,哪想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天时间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段和则觉得这举动过于嚣张,有欠稳妥,便劝魏南河收敛收敛气焰,毕竟杜佑山告他欺诈可不得了。 魏南河闷哼道:“我还有更嚣张的事没做呢!想告我?嗤!我走这一步之前就做好万全准备了,他根本拿不出观音出自我手的证据!” 很快,杜氏拍卖行春季拍卖会上的四件明青花和一件釉里红被曝出是高仿,碳十四鉴定存疑,肉眼分辨不出。杜氏这样高端的拍卖行不是街头巷尾的流窜摆摊,竟然出现如此大量的疑似仿品,圈内上至文物局领导,下至摆摊小贩,皆众口一词认定是真是假必须有人给个定数,早些年有魏枕溪,现在有杨小空。而杜氏断然拒绝公开鉴定,单方面撤下那几件瓷器,如此心虚气短的做法立即换来一片嘘声,使杜氏的权威性和真实性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白左寒看不下去了,找到魏南河劝道:“你够了!杜佑山不是省油的灯,惹急了他他会狗急跳墙的!” “让那只狗跳他的墙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玩什么花招。”魏南河不屑道:“反正柏为屿也不会有更恶劣的情况了,我还怕他不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怎么斗尽管出招吧!” 魏南河还真的想错了!杜佑山自嘲地说自己只是把蛇打残了,没有完全打死。当魏南河自鸣得意之时,杜佑山又抖露出一个可谓是惊天大雷的消息——在画展中将柏为屿的所有画包圆、让他赚得满钵荣誉后抬高画价的人是他亲爸! 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柏为屿大伯涉黑的谣言。其实要做大生意几乎没有人清清白白,况且柏为屿的大伯是越南华侨,他的公司不在公安部门插手管辖的范围之内,谣言真实性无人考证,可是,柏为屿的恶性炒作事件不可避免地又蒙上一层洗黑钱的罪名。 杜佑山则一边雇人放出这些风声,一边做缩头乌龟装受害者,表示杜氏画业签下这位年轻画家既亏本又赔信誉。 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上这种恶意的舆论风波,柏为屿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最终后果会如何,不过不用等他想明白了,他不久前参加的美展主办单位第一时间把他已经入选的画稿退了回来。 艺术圈子里所谓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恐怕比任何一个圈子都要多,他们多数特立独行,待人正气、仗义,但是恃才傲物、愤世嫉俗,以前柏为屿也是这其中一员,比谁都更明白不公平不公正的名誉有多遭人嫉恨唾弃。美协几个主席和副主席特地为此事开个小会,有传言说这一干老头儿顶不住舆论压力,商量是否从此拒收柏为屿的作品,但分歧颇大,结论不明,看样子是顾忌曹铜鹤老先生的威信。 情形十分危急,省内所有奖项和画展都抛不开美协,逾省乃至全国性奖项的选稿第一关也是省美协,如果他们给柏为屿判了死刑,柏为屿连从头来过的机会都没有。 乐正七在家冲魏南河大发脾气:“你没本事就别再和杜佑山斗了!再斗为屿就完蛋了!” 纵使魏南河刚愎自用惯了,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他给曹老打电话求他老人家赶紧回来压场子。曹老惊得心脏几欲停止跳动,大吼大叫了一番,恨不得直接从电话那一头冲过来狠揍一通几个劣徒! 魏南河忧心忡忡地安抚道:“您别急坏了身体,回来再说吧。” 曹老咆哮:“我不管那么多!你给我稳住局面,我就是晚节不保也要保住他,谁敢动他我和谁拼命!” 魏南河挂完电话后,乐正七歪着头眼巴巴看着他:“怎么样?曹老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魏南河尽量把事情往好方面估算,安慰道:“你去劝劝为屿安下心来,有曹老那个火爆脾气去美协倚老卖老地拍桌子跳脚,谁都不敢不卖他面子。”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们设想的那么顺利,曹老派女儿临时去订票,决定当晚便启程从澳洲赶回来,却得知即将有热带飓风登陆墨尔本,所有航班延误。 段和抱着侥幸的心理去找杜佑山探探口风,杜氏的工作人员一会儿说杜佑山在画廊,一会说在古董行,段和被耍的团团转,来来回回地跑了一整天,连杜佑山的面也没见上。到了夜间,画廊和古董行都关门了,段和无可奈何,转头驱车到工瓷坊,苦着脸抱怨道:“没办法,杜佑山分明是故意躲我。” 杨小空倒在沙发里出神地望着天花板,“算了吧,他连白教授的电话都不接了,怎么会听你求情?” 段和问:“魏南河呢?” 杨小空答道:“他和白教授分头去找一些文化单位的负责人了,能稳一天是一天。” 乐正七打外面进来,“段和,吴阿姨问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 乐正七朝厨房喊:“他还没吃!”喊完,走到桌前坐下,两手捂着脸乱揉了一通,嘟囔着诅咒:“杜佑山这个贱人,如果为屿被拖入黑名单,我一定饶不了他!” 不过一会儿,吴阿姨端了三份面条进小厅,一碗碗摆上桌面,招呼道:“很迟了,赶紧吃点东西。” 段和没什么胃口,兴致缺缺地拿过筷子撩了撩面条:“谢谢吴阿姨。” 吴阿姨问:“为屿呢?” 段和埋头喝了一口汤,“夏威约他一起去吃烧烤了。” 吴阿姨收起托盘往外走,一路絮叨道:“那死孩子,我看别人都比他愁,他自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乐正七抬眼和杨小空交换一下目光,苦笑着低下头撩起几根面条塞进嘴里。 三人默默无语地吃了几分钟,乐正七突然开了腔:“我刚才给南河打电话,他说曹老回来恐怕也摆不平这事。” 段和接口道:“不错,杜佑山吃准了弄死柏为屿,就算这次能摆平还有下一次。” “神经病!他干嘛这么恨为屿?不就是一副破棺材嘛!”乐正七克制着哭腔,嗓音七拐八扭地说:“早知道会害为屿,杀了我我也不会去抢他的破棺材。” 段和揉揉他的脑袋,好声好气地劝道:“你别自责,我想杜佑山恨的,应该还有那尊汝窑观音。” 此话一出,杨小空犹如被惊醒般,眼睛立时有神了,他殷切地看向乐正七,欲言又止。乐正七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时间恐惧得不知所措,忙慌乱地埋下头专心吃面。 杨小空激动了不到一秒,转瞬便冷静下来,发觉自己的想法太卑鄙荒唐,于是苦涩地摇摇头,依然保持沉默。 段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差点被夏威的喊声震聋了,夏威声嘶力竭地叫嚷:“喂!喂!听到没有?喂!” 段和怒了:“听到了!有屁快放!” 夏威嘶吼:“我没你哥的号码,你给他打个电话,叫他来接为屿……” 杨小空和乐正七隔着手机便能听到电话那一头澎湃的海浪声和咋咋呼呼喊叫声,皆疑惑地问道:“他们怎么了?” “你们怎么了?”段和照着问。 “为屿喝多了,发酒疯呢……喂!为屿!喂喂喂!”夏威正打着电话,头一转便看到柏为屿踏着海浪往前跑,忙冲上去把他拖回来,破口大骂:“白痴,这什么天啊?冷死了……我靠!” 柏为屿的裤子全湿了,乐呵呵地在沙滩上打滚:“来啊小蛮哥,我们比赛谁能游到火星去!” 夏威冲手机嚎啕:“段和,那小子疯了,快来人帮我啊——我一个人制服不了!” 段和气急败坏:“你还没说你们在哪啊?” 柏为屿挥舞两手往海里跑:“小蛮哥,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跳……” 夏威一看不得了,吓得脸都绿了:柏为屿开始脱衣服做准备跳水的姿势!他撒下手机扑过去按住柏为屿,“你个神经病,再不听话我揍你了!” “游泳嘛!”柏为屿奋力往海里钻:“我混不下去了,我要游到火星去!” 三月的夜间,海边寒风呼啸,海水冰冷刺骨,夏威半身泡在水里,冻得脸都白了!他勒住柏为屿的脖子往后拖,呐喊:“火星没有水!” “那我去水星!”柏为屿不依不饶地蹬腿。 “阿嚏!阿嚏!水你的头!”夏威鼻涕流了好长,没手擦,两手都箍紧柏为屿使了蛮力往沙滩上拖,大惊小怪地叫道:“啊——飞船在沙滩上了,来来来,我陪你去!” 柏为屿傻乎乎地相信了,跑回海滩上四下打转:“哪里?哪里?” 夏威恶狠狠地抹一把鼻涕,在他脑袋上凿个暴栗,暴喝:“一会儿水星人来接你,给我老实呆着!” 柏为屿也觉出冷了,连打一串喷嚏,躺倒下来,盯着泼墨般的天际发呆,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来,来接我?” 夏威气喘吁吁地从沙滩里扒出手机,哆嗦着对段和说:“我们在湾边的海鲜大排档,快快快,我快冷死了……” 柏为屿老实不到几秒,又一摇三晃地爬起来,拍着胸脯说:“我不去了,我妈妈舍不得我呢……” 夏威欲哭无泪,摁住他求道:“哥们,算我求你,别吓我啦!” “妈妈……”柏为屿湿透了,滚得全身是沙,忽然哭了,“妈妈,我混不下去了……” 夏威愣了愣,脱下外套裹住柏为屿的上身抱在怀里,摇晃着哄道:“别哭别哭,什么狗屁梦想都滚一边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才不在乎呢!” “我在乎!我很在乎啊……”柏为屿泪如雨下,先是小声哭,接着越哭越大声,不断重复着说:“妈妈,我很怕,我很害怕,我很害怕……” 夏威悲不自胜,顺着他劝道:“好好好,我们在乎!不哭不哭……”说不哭,自己却说着说着跟着他哭了。 “我怎么办啊?妈妈,我该怎么办啊,我很害怕……”柏为屿的喉咙里呛进了一些沙,难受得抓紧夏威的胳膊借劲连咳带喘:“谁能帮我一把?咳咳……谁能救我啊?妈,我想回家……” 夏威拍拍他的后背,又低头抹去他脸上的沙和泪水,除了抱紧他,不知道该怎么劝,不知不觉的,自己也是满脸泪水。 乐正七和杨小空从没有听过柏为屿真的哭出声,他们静静地听着手机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声,杨小空的眼圈瞬间红了,乐正七忍了忍,没忍住,泪水涌了出来。 那白痴逞强着笑得没心没肺,看似什么都无所谓,这一醉彻底暴露了他的脆弱无助——他很在乎很害怕的啊!他的梦想和憧憬粉碎了,看不到前方的路,那声声哭喊带着压抑不住的深深悲哀和无边无际的绝望,混杂着呼啸的海风,不似真切,却声声凄凉、声声揪人心肺。 段杀赶到时,柏为屿已闹得筋疲力尽,枕在夏威的腿上睡着了。段杀脱下外套卷起他背在背上,什么也不问,简单对夏威说:“谢谢。” 柏为屿做了一个很熟悉的梦,小时候他常常陷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醒来后偷偷窝在被子里哭。梦里他回到七岁,他爸爸背着他上山去画蝴蝶,他只有一支光秃秃的铅笔,画在旧报纸边边角角的空白上,如果能有一张便签更是如获至宝,随便一件小小的事就能开心好几天。 开心是多么轻松的事,家里再穷也饿不着他,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他爸爸专门腾出一个抽屉,宝贝般将他的每一幅不知所以的简笔画搁进去…… 妈妈问:“你藏着那些个破纸片干嘛呢?” 爸爸抱着他举得老高,“我们为屿以后会成为大画家,我得把他的手稿藏好。” 妈妈笑骂:“爷俩都傻乎乎的!” 村里只有一个文化人,只有一个老师,那就是他柏为屿的爸爸。柏老师是全村最受敬重的人,他为当爸爸的儿子感到自豪,村里人都说他们父子俩整天都乐呵呵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废话,他是他爸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像? 没有了爸爸以后,他在箱子底发现了几幅爸爸画的素描,画上的人是妈妈,漂亮极了。 大人们没有让他看到父亲的遗体,他只看到母亲几度哭得晕倒。家里的顶梁柱垮了,母亲一病躺了几个月,要不是舍不得年幼的儿子咬牙硬撑下来,差一点儿就撒手人寰了。那段日子全靠邻里资助,大家都说:“小为屿,你是男子汉,你要坚强,不要哭,照顾好你妈妈。” 他很懂事地点头:我不哭,我要坚强,从此以后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会照顾好妈妈。 可是,他还很小啊,他才七岁呢,他想要爸爸,想要个人依靠。 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他迷迷糊糊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泪水不停地流,唤了声:“爸……” 没有人应他。 爸,居然有人说我不是你儿子?谁敢说不是我打谁去!他又唤:“爸?” 还是没有人应他。 段杀把柏为屿放进车后排,正要挣脱出来到前面去开车,柏为屿以为他要离开,惊恐万状地死揪着不放,一迭声喊:“爸!爸!” 段杀顿了顿,躬身钻进车里关上车门,把柏为屿抱在怀里,缓声哄道:“睡一觉,我带你回家。” 柏为屿冻得格格错齿,眼前一抹黑,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不停地颠来倒去喊爸爸,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定格在七岁,如果爸爸一直在,该有多好!他有很多话想和爸爸说,他希望累的时候能有个比他更强悍的灵魂暂时帮他撑住天地,让他歇一歇。 段杀探身到前方打开暖气,接着在狭小的空间里费劲地脱光柏为屿身上的湿衣服和裤子,再把自己的衣服全脱下来穿到对方身上,又掀起座椅罩把他裹得像个襁褓里的婴儿,这才重新抱紧他。 柏为屿暖和些许,脸依然白如纸张,迷茫地睁着湿润漆黑的眼睛,念叨不休:“爸爸,爸爸……” 段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含含糊糊地发出几声哄小孩似的鼻音,嘴唇贴上他的面颊轻轻呵热气。 柏为屿的手从裹得严严实实的布料中伸出来,冷冰冰地攀上段杀赤裸温暖的肩膀,他的意识略清醒一些,摸摸段杀的脸,又嗅嗅对方身上的烟味,不再喊爸爸了。 段杀吻了吻送到自己唇上的手指,又沉默着吻了吻他潮湿的眼角,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让两个人相拥得更紧密些。 柏为屿唤道:“段杀。” 这回有人应了:“唉。” 他伸长脖子,努力把脸颊贴着对方的脸颊:“段杀……” 段杀再一次应他:“唉,我在呢。” 于是,他搂紧了段杀的肩,使劲把脸埋进对方的肩窝里,恨不得和他的爱人融合在一起,整颗心都安稳下来了。 第137章 大乌龙 这天傍晚,武甲到学校去接孩子,顺便买个遥控飞机送给杜卯的同学小虎当生日礼物,杜卯唾弃道:“我生日他没送我礼物,我为什么要送他?” 武甲反问:“那除了他还有别人和你玩吗?” 杜寅插嘴:“没有了。小虎今天还帮他做值日呢。” 杜卯潇洒地一甩头:“不稀罕!” 武甲失笑道:“你帮小虎领点心,他就会帮你做值日,你打他,他也要打你。所以,你想交朋友就得先对别人好,学会这一点就能交到很多朋友,你不能再犯老毛病了,懂吗?” 杜卯鼓着腮帮,不说话。 武甲把遥控飞机塞给他,“呐,拿去送给他。” 杜卯不好意思了:“我不!” “杜寅,你坐车里等等,我陪他去一下教室。”武甲啼笑皆非,牵上杜卯的手连拉带扯地往教学楼走。 杜寅坐在车后排,端着一个小蛋糕一勺一勺地吃,刚吃了一小半,车窗外蓦地出现一个陌生的叔叔,挤眉弄眼地冲他笑:“小朋友,吃什么呀咿呀咿呀?” 杜寅木讷讷地看着陌生叔叔,说:“蛋糕。” 陌生叔叔两手扒拉着车窗,嘿嘿笑:“好像很好吃哦,能给叔叔吃一口咩?” 杜寅含着勺子,一脸无辜:“叔叔,我不认识你。” “说说话就认识啦!你是不是姓杜丫?” 杜寅老实答道:“对。” “你是杜佑山的儿子吧?” 杜寅有问有答:“对,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吗?” “算是认识吧!”这个向小孩讨东西吃的二皮脸正是夏威,他不知羞耻地盯着杜寅的蛋糕:“叔叔刚下班,还没有吃饭唉。” 杜寅见这叔叔长的笑眉笑眼很是亲切,便大方地递过蛋糕,“给你。” “谢谢~你真是乖小孩~”夏威拿过蛋糕,咻一下不见了。 杜寅傻愣愣地看着窗外半天,然后把头伸出去上下左右看——奇怪,叔叔不见了!他打开车门走下来,唤道:“叔叔?” 夏威刺溜刺溜从轮胎中间滑出来,“小朋友……你叫我咩?” 好诡异的叔叔哦!杜寅有点害怕了,扭头往车上跑。 夏威一跃而起,拉住他安抚道:“小杜杜,别害怕,叔叔不是坏人。” 杜寅嗫嚅:“我不叫小肚肚。” 夏威抹抹嘴巴上残留的奶油,变出一个巨大的拖把状棒棒糖,“为了报答你,叔叔给你糖吃。” “武叔叔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夏威蹲在他面前,两手支着下巴像花骨朵一样眨巴眼睛:“可叔叔不是给你的,是和你交换蛋糕的咩~” “也对,谢谢叔叔。”杜寅没见过这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好奇地伸手拿过来,剥开包装纸舔了一口,小脸上的五官扭曲了:“真难吃。” “咳!”夏威不信,嚷嚷道:“这是榴莲味的,最贵的一根!” “榴莲是什么呀?”杜寅实在吃不下第二口,苦着脸说:“好难吃哦,叔叔,我可不可以还给你?” 夏威正要解释,武甲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揽过杜寅一把拍掉他手里的糖,紧张地往他嘴里抠:“他给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杜寅挣扎着申辩:“啊,我,我就舔了一口……” “武先生,这糖是在对面那条街的蛋糕店里买的,包装都没拆过。你放心吧,我还没丧心病狂到给小孩下毒的地步。”夏威站起来,向他们靠近了一步:“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贿赂贿赂你家孩子,求你一件事。” 就凭夏威的那股子狠劲,武甲怎么也放不下心,他拿出一罐矿泉水逼杜寅漱口,警惕地将两个孩子拉到身后,口气冷淡,“不管你求什么,我帮不了。” “你都还没有听,怎么知道帮不了?”夏威嬉皮笑脸地又往前凑上来,“你先听我说好吗?” 武甲哼道:“你请说。”夏威的三脚猫功夫他根本不放在眼里,问题是他不知道夏威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况且两个孩子在身边碍手碍脚,打起来难保不出意外。 夏威呵地一乐,轻描淡写地说:“求你们高抬贵手放了柏为屿,那小子挺可怜的。” 武甲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帮不了。这些事全由杜佑山决定,我不插手。” “你能帮的了!”夏威的手搭上车门,歪着脑袋盯住他:“凭你和杜佑山的关系,你求他,他还不会听你的吗?” “我没有义务替你们求他。”武甲被夏威理所当然的态度激怒了,攥过他的胳膊搡出老远,扭头对小孩说:“你们快点上车。” 夏威狗皮膏药状粘上来,堵住他的车门,“武先生,我求你!算我求你!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报复他,上回拿刀扎你的人是我,是我欠你的!你们要整整我,他真的很无辜……” 武甲努力推开他:“你再缠着我就叫保安了!” 两个孩子被怪叔叔吓到了,杜寅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不断扯武甲的衣摆:“武叔叔,他不是坏人……” 武甲拍拍他的脑袋,对杜卯说:“带你哥先进车里。” 夏威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爬回来死扒着车门,不让任何人进车里,不依不饶地哀求道:“武甲,怎样你才放过柏为屿?扎你的人真的是我,你要砍要杀冲老子一个人来!” 武甲不胜其烦,他本来是能心平气和与夏威谈谈事的,可是夏威摆明了仗着有孩子在场就撒泼卖痴——偏偏孩子是他的逆鳞,唯恐夏威会伤害他们!为了让夏威离两个孩子远一点,他一把揪过对方,毫不客气地挥出一拳,夏威结结实实地挨下这一拳,跌出五步远,趴在地上扭动许久也起不来。 两个孩子惊呆了,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武甲拉开后排车门,催道:“上车!”杜卯快速手脚并用爬上车,杜寅不住地扭头看夏威,武甲用力拍上车门,喝道:“别看了!” 杜寅趴在车窗上望着在地上奋力爬起来的夏威,怯怯地问:“武叔叔,他是坏人吗?” 武甲坐上驾驶座,拉过安全带系好,冷静地发动车,“他是。” 车才刚刚启动,开出不到三米,夏威斜窜出来挡在车前。武甲紧急刹车,后腰猛烈地撞在靠椅上,登时一阵剧痛,他捂住腰侧的伤口缓了缓,额上逐渐冒出一层冷汗。 夏威两手撑在车头上,不知死活地呐喊:“是我欠你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该恨的人是我,和柏为屿无关!” 武甲叹口气,拉下车窗将头探出去,暖了口气劝道:“我谁都不恨,我言而无信动了棺材,你们扎我一刀,什么恩怨都到此抵消了,你没欠我什么!上次我已经求杜佑山撤诉了,这次的事已成定局,我不是没有劝过他,他不会听我的,你求我也没有用。” 夏威亮出一把水果刀,拔出明晃晃的刀刃挥舞着说:“求你有用,当然有用!杜佑山能用三亿多赎你,你说的话怎么会没用?” 武甲脑子里闪过上回段杀求他时的自残举动,厉声斥道:“夏威!你干什么?” 夏威豪爽地拍拍自己的肚子:“我知道,学段杀你就能答应嘛!有榜样在先,老子今天来也是有诚意的!” “你给我住手!”武甲的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拆开安全带转头打开车门,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夏威一刀扎向自己的小腹。 事出突然,车里的两个小孩没见过这种场面,尖叫声不断,武甲冲到车头前完全来不及阻止,夏威早已从身体里抽出水果刀,鲜血涌了出来。 “夏威!”武甲惊呼一声,扣住他的手腕夺下水果刀摔在地上,转而掏出手机拨打急救,怒吼道:“你疯了?” 夏威勉力站着,趔趄了一步,一手捂住刀口,弯腰扶着车头,逞强绽开一个笑脸:“你看,我比段杀更有诚意吧?” 武甲僵在当场,“你……” 夏威脸色惨白,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扯住武甲再一次强调:“求你们了,给为屿一个机会,别赶尽杀绝!你答应我,我感激你一辈子!” 武甲扶稳他,想也不想便道:“我尽力。” 听到这句承诺,夏威全身心都放松了,他老三老四地拍拍武甲的肩膀,踉跄着且退且说:“谢谢你,送你家俩少爷回去吧……不,不浪费你时间送我去医院了,我自己……自己……”话没说完,腿脚一软,向后仰了过去。 汝窑观音真品,静静地立在杜氏画业经理室的茶几上,杜佑山左看,右看,摸了摸,又敲了敲,按耐不住的喜悦!他文绉绉地问坐在他对面的杨小空:“杨会长何以送如此贵重的礼啊?这可是魏教授新出品的高仿?” 杨小空道:“杜老板,这个就是你的传家之宝,绝对真品,我以人头担保!” 杜佑山嗤笑:“你的人头值几个钱?” 杨小空遭到羞辱一点也不慌张,一字一字说:“魏师兄琢磨了十年才烧出那一尊仿品,我们不可能在短期内弄出来。你面前这尊,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真品。” 杜佑山翘起二郎腿:“魏南河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是乐正七偷出来的。”杨小空冷冷地直视杜佑山,“杜老板,你应该知道我送这尊观音来的目的。” 杜佑山盖上锦盒的盒盖,小心捧在手里,宝贝似地抚摸着,看也不看杨小空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目的?你倒是说说看。” 杨小空耐着性子说:“请你手下留情,饶了柏为屿吧。” “杨会长,你严重了,我只是一个商人,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整柏为屿?他是垮在舆论上的,与我无关啊!”杜佑山站起来抱着锦盒在经理室里打转,寻思着放进哪个保险柜比较稳妥。 杨小空跟在他身后,猛然跪了下来。 杜佑山脚跟一转,发现那人居然跪下了,也吓了小一跳,忙伸手去扶:“杨会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小空强硬地攥住他的袖子跪着不起,语气笃定:“杜佑山,我求你放了柏为屿!上次的绑架是我策划的,也是我扎了武甲一刀,柏为屿只是替我背黑锅,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你听我说……” 杜佑山松了手,直起腰居高临下地望定了他:“你说。” 杨小空克制着眼里的泪水,颤声说:“柏为屿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他是有错失,但他一直在努力,从头来过他也认了!可好歹给他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别把他一棒子打死!就算你没有能耐控制住舆论风波,只要你到此收手,魏师兄和白教授自然能捞他一把!” 杜佑山挑起一边眉毛,做出犹豫不定的姿态。 杨小空捞救命稻草般扯住他:“杜老板,你放了为屿,今后我唯您马首是瞻!” 杜佑山向来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说话与放屁无异,故而也把别人的承诺当放屁,根本不吃这一套,唯有冷笑。 “杜老板,求你了!”除了至亲长辈,杨小空没给人跪过,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不允许自己做出这么自贱的行为,但是这一次是迫不得已了,他天真地以为只有求得原谅才是救柏为屿唯一的方法,自尊也顾不得了!他做小伏低跪在杜佑山脚下,眼巴巴地等对方回应。 杜佑山将锦盒放在办公桌上,笑容满面地两手扶起杨小空:“好了,小空,我和你闹着玩呢,你别这么认真。不用你来求我,为屿的事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杨小空懵里懵懂地站起来:“真的吗?” 杜佑山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几张打印纸,“你瞧,我还写了一封信去给他求情呢。” 杨小空翻了一遍,见这封信信字字句句真挚诚恳,甚至抬出曹老说事,一个劲维护柏为屿,署名便是杜佑山。 杜佑山搭上杨小空的肩,哄道:“为屿现在声名狼藉,他和我签过合同,我和他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给他一点教训就是了,怎么会一棒子把他打死呢?” 杨小空立即喜形于色:“杜老板,你真的不会再害他了?” “别说害这么难听嘛!既然你也来认错了,我们有什么误会一笔勾销吧,现在赶紧想想补救的法子。”杜佑山又抖出几张纸,“不过我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你如今好歹是古玩界的一把手,美协肯定会卖你个面子,如果你也写封信给柏为屿求情,那么……” 杨小空抢着说:“我写!” “你个毛头小子会写什么?我都准备好了,你不来我就会上门找你去。”杜佑山将那几张纸递给他,“喏,看清楚,一句柏为屿的坏话都没有,看完签字盖章,我给你一起送去。” 杨小空仔仔细细、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完,这封信足有三页纸,当真是写得感人肺腑!于是,杨小空在最后一页的署名处,签上自己的名字,郑重地盖上了印章。 害人是个技术活,要费脑筋花精力,在抹黑柏为屿的一系列行动中,杜佑山从未出面,隐藏得很是辛苦,因为他一直在等这个签名——说白了,他要整垮的终极目标不是柏为屿,而是给他造成巨大威胁的杨小空,可惜,杨小空是一杯纯净的清水,完美得堪称无懈可击,让他无从下手。 他拈起这三张纸,在杨小空没有留意到时,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意:不会再有其他变数,所有计划到此一锤定音!眼前这杯清水从这一刻开始不再是清水了。 第138章 打蛇不死 武甲没法放心丢下夏威不管,一路跟在后面关注着以防不测,整个过程他都看在眼里——夏威自己扎自己一刀,自己坚持打车去医院,再自己替自己喊急救,最后不忘给段和打电话:“和哥哥,我在医院接受抢救,你再不快点过来,说不定就看不到我了。”然后才彻底昏过去。 武甲无语,对这个变态真是崇拜到一定境界了!他替夏威刷了卡先垫上手术费,这才离开医院。 段和赶到医院时,夏威已经做完手术,麻醉药效没过,正躺在走廊的临时病床上昏睡不醒。段和吓得面无人色,找到医生问了半天,得知那死变态还算聪明,没有胡乱扎到什么重要的部位,并且在路上时就给自己简易包扎了一下止血,幸亏如此,否则大出血会要了他的小命。 段和第一时间把他转到特护病房去,安静守在病床边,呆呆地看着死变态的睡脸,既想哭又想笑。 发生的一切事情,魏南河都蒙在鼓里,他和白左寒分头到各个相关文化单位的负责人那去稳住情况,直到天黑才回来,哪想打开房门一跨入卧室,就看到乐正七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屋子中央。 乐正七可从来没有闹过这样一出戏码,魏南河一头雾水,几步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质问:“你干什么?” 乐正七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他捡起放在身边的一个铁丝衣架伸向魏南河:“你打我吧。” 魏南河隐隐感到不安,惊怒交加地问:“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我把,你的观音……”乐正七哽咽得没法把话说完整:“送,送给杜佑山了。” 魏南河半天没有动静,以为自己听错了:“再说一遍?” 乐正七抱着他的腿哭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我们都很想帮为屿!你别怪小空,是我出的主意,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我知道观音很贵,以后我给你盗一千个一万个别的东西回来,你打我吧,打完不要生气好不好?” 魏南河深深呼吸,一股子闷气却始终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神色由气愤化为悲哀,又由悲哀化为无奈,最后,平静了。他往后倒退几步,扶着拔步床的挡板坐下来,默默地看着跪在一米之外的乐正七。 乐正七不敢看他脸上的变化的表情,埋头哭个不停,肩膀不住颤抖。 良久,魏南河问:“你跪了多久?” “我把观音给小空后,回来就一直跪在这里。”乐正七泣不成声,举着衣架重复道:“给你,给你,打我吧。” 打有什么用?这小子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打过多少遍,魏南河教育小孩时引经据典磨破了嘴皮子,无奈乐正七永远是一副勇于认错死不悔改的德性!说白了,魏南河忽略了他家小孩也是个男人,也有大男子主义,也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绝对不惜任何代价,八匹牛都拉不回来。 魏南河自认没脸责怪任何人,他和白左寒能用得手段都用上了,还是没有能力扳回局面,恐怕曹老回来也无法力挽狂澜,他们尚且无计可施,更何况乐正七和杨小空?他不再有精力发火,缓声说:“我不打你,别跪了,过来。” 这句话简直如获至宝!魏南河叫他过去,他怎么敢怠慢?乐正七丢下衣架一骨碌爬起来,随之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他长时间跪着没有动,一挪位置才发现腿脚麻木了。 魏南河恼怒归恼怒,但看到小孩的狼狈样又心疼了,他走过去抱起乐正七放在床上,责道:“天这么冷,你干跪着想残废吗?” 乐正七哎呦哎呦地叫唤着伸直腿,魏南河卷起他的裤管,发现他的膝盖跪青了。 乐正七吸吸鼻涕,嘀咕:“不疼,不疼的。” 魏南河捂住他冰冷的膝盖揉了揉,沉着脸自责道:“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没本事……” 武甲出来了太久,撑着虚弱的身体回到家时,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杜佑山见他身上带着一片血,当即神色大变,快步走过去搀着他,“你的伤口怎么了?都叫你不要……” 武甲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不是我的血。” 杜佑山闻言稍微放心,眉头一蹙,“怎么回事?” “以后再慢慢说。”武甲哄开两个孩子,殷切地望向杜佑山:“你一定有办法帮帮柏为屿,对吧?” “我没办法。”杜佑山想也不想。 “别骗我,只要你想帮就一定有办法!”武甲握住他的手求道:“算了,你别四处树立仇人,饶了他吧。” 杜佑山不搭话,扳着他的肩膀坐到沙发上,忙着脱下他带血的外套和衬衫,用条薄毯子裹住。武甲一路跑动,劳累过度,腰上的伤口酸痛难抑,便半推半就地任由杜佑山摆布,“唉,我说话,你听到了吗?” 杜佑山还是那句话:“我真没办法,谁都没法帮他了。” 武甲勉力攥紧他,语调不再平和:“杜佑山,当是我求你,收手吧!” “对不起,我在和魏南河抢时间,不知道是谁怂恿你来劝我,早半天的话或许还有的商量,可现在来不及了。”杜佑山抱着武甲,把手伸进毯子里,手掌覆在他的伤口上轻柔地按摩,同时靠近他的耳朵漫不经心地说:“杨小空的亲笔签名信已经送达美协了。” 杜佑山的出牌方式武甲比谁都清楚,亲笔签名信这招一石二鸟,毁得不止是柏为屿,或许还有杨小空!武甲推开杜佑山,目光悲切地注视着对方,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却蓦然湿了眼眶,为柏为屿惋惜,为杨小空痛心,也为自己悲哀! 想不明白,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了八年的男人,到底还能卑劣到什么地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找周烈的欲望不再那么强烈,杜佑山给他戴上戒指时,他费了很大劲才忍住夺眶欲出的泪水,几次想寻个机会和杜佑山说他决定哪儿也不再去,就此稳定下来,几次话到嘴边又忍下,不是不愿说出来让杜佑山高兴,只是还没有有想明白自己深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想不明白自己还在渴望从杜佑山身上得到什么! 杜佑山坦然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带着讨好的笑容哄道:“好了宝贝,不是我不肯答应你,事情目前超出我的控制范围,出弓哪有回头箭?我就算答应了也真的没法帮忙。” 武甲别过脸,抿紧嘴巴,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厌烦之情。他一度觉得杜佑山在某些方面比周烈好的多,虽然暴躁霸道,但至少是非观没有颠倒错乱,还是有一定的原则和底线。周烈就不同了,当年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周烈不要再贩毒,真的没法退出黑道,哪怕像条子龙那样去罩赌场和夜总会也好,可他们都是男人,各有各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根深蒂固,谁都无法撼动谁的。周烈对他阴奉阳违,他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不是他麻木不仁,只是因感情而盲目了,试问,又有谁有大义灭亲的勇气? 或许杜佑山也和周烈一样,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而他面对杜佑山,也再次步入面对周烈的怪圈,他憎恨他们所作所为却无力阻止。 “好了,亲爱的,”杜佑山有些发憷,讪笑道:“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有这次我是爱莫能助,真的来不及了,我是真的真的帮不了。” 武甲沉默许久,重重叹了声:“杜佑山,柏为屿已经完了,接下来你要怎么整杨小空?” 杜佑山得意地一吊眼梢,“又是一条将死的蛇,我只需再添几棒……” 武甲呵斥道:“我让你到此收手!” 当老板的居然被保镖给凶得落花流水!杜佑山想发作,强忍下了,“你别管行不行?杨小空必须倒,他那一招开天眼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我总有一天会栽在他手上!” 武甲难得地凶相毕露,“你别夸大其词了!他才多大?他手上有几个钱?怎么可能动得了你?我告诉你,今天之前你干过什么无法挽回了,今天之后你再对那几个愣头青动手,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别怪我从中作梗!” 杜佑山一脚把茶几踢个狼籍不堪,毫不掩饰疯狗之态:“你他妈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啊?” “我知道,”武甲平静地仰视着他:“我不想今后又有个人为了替杨小空求情,到我面前扎自己几个窟窿!我今天话撂在这里,你自己琢磨吧,你要继续整他们的话,把我赶走最安全。” 杜佑山像以往一样暴躁地把他摁在沙发上,扬起巴掌要打,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下来,转个身,找不到其他活物可以殴打泄愤,便看到什么砸什么。 两个孩子在里屋听着客厅的动静,心惊胆颤地抱头窝在一起不敢动。 武甲从背后抱住杜佑山制止住他的暴行,轻声软语地说:“答应我吧,就算你不给自己留条退路,也请给杜卯和杜寅积一点德。” 于是,杜佑山屈服了,他整完柏为屿,正跃跃欲试地准备接着整杨小空,只可惜刚开个头,后面痛打落水狗的计划还没有付诸于行动,全在武甲的威逼之下撤销了。当然,他后来为这一时的耳根发软付出惨重的代价,悔之晚矣,商场如战场,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对敌人手软的后果则是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翌日,几个举办美展的相关文化单位包括美协为了表示清白,杜绝恶意炒作和买奖卖奖,一致默认婉拒柏为屿的任何作品参展,以儆效尤。这种情况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生,算是艺术界的一件大事,不止艺术类刊物,连普通媒体也不知以什么渠道首先获得消息,大肆报道,连早间新闻都没有放过。 是什么,临门一脚将柏为屿踢进地狱? 杨小空的信。 信中杨小空以同门师兄弟的立场,大义灭亲揭露柏为屿画展的恶性炒作事件始末,证明了谣言的真实性,无中生有捏造恩师曹铜鹤老先生与柏为屿断绝师生关系,同时以古玩界两会会长的身份,请求美协肃清文化圈的败类,字句尖锐刻薄,摆出不踩死柏为屿誓不罢休的势头。 这封信原本应该只有美协和各个文化单位的一把手才能看到,偏偏不知是哪位“正义人士”实在看不惯“杨会长暗地里踩踏同门师兄的卑劣行径”,“偷偷”将信件影印本流传出来。 早上陈诚实去院里上课,见学院内宣传栏围得人山人海,他向来好事,嚷嚷着挤进去观看,看到宣传栏贴着杨小空的亲笔签名信。 而旁边贴的另一张公告,是杨小空的画入选画展补上柏为屿空缺的消息。 陈诚实震惊了,冲上去一把将信和公告扯下来,跑到杨小空班门口怒喝道:“杨小空,滚出来!” 杨小空完全蒙在鼓里,纳闷道:“陈师兄,你又玩什么?” “玩你妈的头!”陈诚实把手里的几张A4纸甩给他,恨得眼睛都红了:“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卑鄙!” 杨小空捡起信,只看了两行,头脑就嗡地一片空白。他颤抖着手翻到最后一页,惊恐地发现这封信只有最后一页自己见过,前面两页纸被人偷梁换柱了,而第二页最后一段话和第三页打头一段话衔接得天衣无缝! “我大一就认识为屿,他的才华谁都比不过!别以为把为屿扯下来你就能代替他!”陈诚实搡他一把,破口大骂:“你有脸骂他败类?我看你才是败类!” 杨小空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走廊的栏杆才没有被陈诚实推倒,他抬起一双茫然的眼睛,不自觉地喃喃:“不是我……” 不是我啊!可是上面白纸黑字是你杨小空的亲笔签名,更讽刺的是,那枚个人章还是柏为屿给你刻的! 这只是刚刚开始,这封信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在文化圈内流传,不出半天就几乎人手一份,杜佑山终于在此时,露脸向媒体表明杜氏画业对无可救药的柏为屿极度失望,决定和他解除合约。 白左寒大动雷霆之怒,要知道,这一封信暴露出来,柏为屿自然是毁了,同门操戈是任何一个文化圈里的大忌,杨小空的名字从此被钉在耻辱柱上,没有回旋的余地!杨小空的性格温吞懦弱,今后要怎么面对众人的鄙视和唾骂?哪怕现在没有遭受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但人言可畏,那傻小子必定一蹶不振,恐怕离柏为屿的下场也不远了,杜佑山再加几棍,必死无疑! 他打电话给杜佑山,杜佑山没接,他干脆冲到杜氏画业的经理办公室,指着杜佑山的鼻子痛骂:“杜佑山,他们只是毛头小子,你至于用这么无耻的手段整他们吗?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杜佑山想干的事多了去,他本想再使几把无中生有或栽赃嫁祸的勾当,一鼓作气把杨小空逼入绝境,无奈被武甲踩住尾巴什么都干不了,只得半途而废了,此时憋了一肚子火,气馁地揉揉太阳穴:“好了,你别吼我了!我接下来什么都不干了。” 白左寒涵养尽失:“你他妈干的还不够吗?太过分了!小心众叛亲离!” 杜佑山脑子里那霸王逻辑转不弯来,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辜了,简直好心没好报嘛:我都承诺你不再继续整他了,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给我放狠话?想到此,当即反唇相讥:“我为什么整他你比我清楚!我众叛亲离?我杜佑山对朋友,尤其是对你白左寒,足够仗义!你也不想想当年你众叛亲离的时候是谁帮你的?我砸钱上下疏通关系拖时间,最后把方雾弄出去,要不然你也被扯出来调查了!没有我,你和方雾两个早蹲局子去了,哪轮的到你现在人模狗样的给我拍桌跳脚?” 白左寒哑口无言,要不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他几次想和杜佑山撕破脸皮。杜佑山是方雾的恩人,也是他白左寒的恩人,他们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要不是有杜佑山帮忙,恐怕挺不过来。 杜佑山得瑟了,哼道:“杨小空是个什么东西?你还真要因为他和我翻脸吗?” 白左寒冷然道:“杜佑山,这些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归根究底都是站在你那一方,我对你也足够仗义了,不过我们的交情到今天为止,完了,至于方雾欠你的人情别算到我头上来,我和他两不相干。我告诉你吧,杨小空还真的是个好东西,你再敢动他一下,我和你斗个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第139章 唱首歌给我听 段和在医院干瞪眼一晚,第二天早上的课照常上,顺道打探了一番消息。到了中午他回到医院时,夏威醒了,麻醉药效也退个干净,哎呦哎呦的叫唤,苦着脸说:“段和,你现在才来看我,有良心啊!” 段和满脸憔悴,往床边椅子上一坐,颓然地向后靠去,“我昨晚坐在这里一晚没睡,你满意了?” “我还以为我昨晚给你打电话,你没理我,今天这时候才来瞧我的……”夏威很满意,不过还有那么一点小心疼。 段和缓缓地叹气,拉住夏威的手问:“痛吗?” “痛——”夏威毛虫一样挪动,痛苦地呻吟:“还好我自残之前特地查过人体器官,没有乱扎!我操!痛死了!和哥哥,你叫医生给我打一针止痛吧!” 段和没应,俯下身把脸埋进夏威的手掌心里。 夏威忍痛半侧过身,疑道:“你怎么了?”段和的脸冷冰冰的,夏威摸了摸,忽然摸到了温暖的泪水。 段和没应他。 夏威又问:“段和,你怎么哭了?” 段和简单地说:“我心疼你。” 夏威笑道:“心疼得哭了?你真没用,我都没哭……” 段和抬起头,勉强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傻瓜,你这一刀白扎的。” 夏威脸上夸张的表情一点点地浅了,目光虚冷,轻轻问:“什么意思?” “我和你……” “赶紧的说!”夏威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盯着段和的眼睛,喝道:“出什么事了?” “说不清,我,给你看个东西。”段和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封复印件。 夏威一把拽过纸,看了几行,手抖得厉害,喘息也不稳了,他愤恨地将插在左手背上碍事的针管拔掉摔在地上,腾出手来翻到最后一页,看向最后的署名——杨小空。 他瞪大眼盯住那三个字,怎么也没法想明白这是怎样一种状况,僵僵地呆了半天没有动弹。 段和起身抱住他的脑袋,慌张地劝道:“注意你的伤口,冷静一点……” 夏威瘫倒下来,眼神有些木讷:“为屿怎样?” 段和照实说道:“所有文化单位都把他拉进黑名单,他今后恐怕没法翻身了……” “这不是杨小空写的。”夏威整张脸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自我催眠般喃喃:“不是他,他没理由这么做……”他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狠狠地闭上眼,用力捶了一拳床板。 “魏教授昨晚给我打电话,说杨小空和乐正七把汝窑观音的真品交给杜佑山,也是替为屿求情……”段和撑在病床边缘,俯身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絮絮叨叨着说:“期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还没有弄清楚……夏威!夏威,你有听我说话吗?” 夏威一下一下地捶着床板,没有力气发脾气,只有这个途径发泄他的不甘和愤恨! 段和揉揉他紧紧纠结的眉头,细声慢语地一再劝说:“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你尽力了,不要自责……” 夏威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凶戾的杀气一掠而过,冰冷地吐出一句话:“我一定饶不了他们!” 绝对饶不了他们! 白左寒料想杨小空会哭惨了,他匆匆忙忙地赶到教学楼,发现杨小空带的班提早下课了。他问隔壁的陈诚实:“杨小空呢?” 陈诚实没好气:“我怎么知道?” 白左寒脸色一肃:“什么口气跟我说话?” 陈诚实立即耷拉下脑袋:“回师尊,杨师弟半个时辰前驾鹤西去,晚辈不知其所踪,望师尊恕罪。” “驾你的头!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白左寒气急败坏地骂完陈诚实,转头给魏南河打电话:“喂,杨小空八成去工瓷坊了,你看好你家小孩,别让他打杨小空。” 魏南河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乐正七揪着杨小空施暴:“不好意思,你说迟了一步。” 杨小空的车一在工瓷坊门口停下乐正七就冲上去揪他出来,毫不客气地奉上一记左勾拳,没等他爬起来又连踢几脚。杨小空既不反手也不躲避,老实地挨了几招后,闷声闷气地说:“够了,住手。” 乐正七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够你妈!杨小空,你给老子解释!” 杨小空扶着车门站稳,摁了摁下巴的淤青,淡淡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让你带着观音去干嘛的?”乐正七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凶相毕露:“你倒是干了什么?” 杨小空握住乐正七的挥到半空中的拳头往外一送,暴喝:“我叫你住手!” 乐正七被杨小空的气势震住了,傻愣愣地看着他。 杨小空吼道:“我做过半点对不起为屿的事天打雷劈!连你都不信我?” 乐正七快被气得失心疯了:“我信!我信有什么用?为屿怎么办啊?他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扎了武甲一刀开始,一切乱套了,进一步是错,退一步是错,原地站立也是错,怎么做都是错!杨小空转过头,看到站在长条石阶上的魏南河,眼圈一湿,缓下口气轻声唤道:“魏师兄……” 魏南河苦笑不言,上前拉住乐正七回头往木楼走。 木楼的台阶随着脚步轻微地摇晃,发出不易察觉的吱呀声,魏南河在前面走,围绕着一股子重重的烟味。杨小空跟到台阶下,仰视着魏南河背影颤声说:“魏师兄,不是我……” 魏南河道:“我知道不是你,你不用解释。” 杨小空抿了抿嘴,强忍着泪水又说:“我签的信不是那一封!” 魏南河重复一遍:“我知道,你不用解释。” 杨小空住了嘴——确实,解释有什么意义?他的会长身份美协根本不买账,人们看到的只是信里曹老的表态,他和乐正七不闹这一出,柏为屿还不会死的这么彻底。 魏南河最后补上一句:“小空,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的名声毁了,柏为屿是你的前车之鉴。” 杨小空静静听着,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他做过很多后悔事,却从没有这么一件事让他悔得萌生出刻骨恨意! 他坐在小厅的椅子上,冷静地,一件一件回忆整串事件的始末,呆坐了几个小时,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怒哀乐,阴沉得犹如一尊雕像。白左寒到工瓷坊找到他,惴惴不安地摸了摸他的脸:“面团?” 杨小空抬眼看向他,“唉。” “我都知道了,我相信不是你干的……”白左寒觉得他不太对劲,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杨小空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竟然无声地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白左寒见他这副架势十分瘆人,不由有些心慌:“傻小子,别害怕!有我在杜佑山不敢动你一根寒毛!” 杨小空站了起来,白左寒听到他低沉着嗓音说了一句话:“杜佑山没什么可怕的。” 最可怕的,不是面对杜佑山,而是面对柏为屿。 柏为屿没跨出房门半步,他早上接了几个同学的电话,打开电视看了新闻后就蜷在被窝里哪都不敢去,神经质地觉得站在大街上都会遭人指指点点,什么自信和自恋全滚他妈蛋了。 柏为屿不再那么吵了,一整天没说话,段杀却一点也不舒心,他请了假呆在家里陪着柏为屿消沉,难得地没话找话说:“为屿,我们出去吃饭吧,想吃什么由你定。” “……” “柏为屿,别这样。”段杀坐到床边,把手伸进被子里盲目地摸索他的脑袋,“我去隔壁借狗,我们溜溜狗去?” “……” 段杀揭开被子,把他扳过来肚皮朝天,“你不是想要狼狗吗?我也找机会给你弄一只?” 柏为屿用手臂挡着眼睛,“……” 段杀伸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把他抱起来,带着哀求的口气劝道:“你说说话吧……” 柏为屿顺势搂着段杀的肩,总算开了腔:“别吵。” 段杀吻吻他的发鬓,嘲笑道:“真没想到会轮到你说这句话。” 柏为屿说:“我难受……” 段杀拍拍他的背,“你哭一哭吧。” “不哭。”柏为屿摇摇头,强调道:“我不哭,哭有什么用?倒霉到头了,我不用希望什么,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别说这么消沉的话,总会有别的出路的。” “别哄我了。” “没哄你,未来有什么变化说不准,人活着总会有希望,别放弃。” 柏为屿揉揉鼻子,带着鼻音说:“你最近废话很多,别吵我,我正专心难受呢。” 段杀捧住他的脸,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好好,我最后说句废话,你别放弃,照样做你想做的事,一切还有我呢。” 于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安静地难受了一会儿,柏为屿自言自语:“他们都说是小空,我才不信呢。一纸签名信,我也能伪造,呸!就凭绵羊那孬样,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陷害我,一定是中了杜佑山的圈套,现在八成一个人窝在什么旮旯角里哭得一塌糊涂……” “行了,别管别人。” “当然不管……”柏为屿垂下眼帘,脸在段杀的肩窝里磨蹭,“我自己难受得要死,暂时没心情去安慰那白痴。” 段杀的指尖抚过他的耳朵,温温柔柔地揉捏,“你还难受?” “我这辈子废了,难受久一点不行吗?” “可以,可以。我安慰你,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可以学。” “是么?那唱首歌给我逗逗乐吧。” 段杀窘然:“这个我不会。” “唱简单的,”柏为屿侧过脸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我教你唱?来来,我是一只丑小鸭啊咿呀咿呀呦……” 段杀沉默。 “唱!” “……” 柏为屿愁眉苦脸地叹了声:“还指望你呢!拉倒吧,连首歌都不愿唱给我听。” 段杀硬着头皮唱道:“我是一只丑小鸭啊咿呀咿呀呦……” “噗!”柏为屿当即笑喷:“你别板着脸啊!笑着唱!” “……”段杀:你真的有在难受吗? 柏为屿推推他:“下一句唱本天才亲自改编的:我有一个小鸡鸡啊叽喳叽喳叽~小鸡鸡变大鸡鸡啊叽喳叽喳叽~” 段杀耐着性子,含糊不清地唱:“我有一个小鸡……” 柏为屿挥手打断他:“笑!” 段杀硬生生地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 柏为屿把两手放到身体两侧扑棱着,“这样比划着唱。” 于是,段杀保持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硬地扑棱着两手做小鸡状,字正腔圆地唱:“我有一个小鸡鸡啊叽喳叽喳叽……” “啊哈哈哈——”柏为屿笑得前仰后合,气喘吁吁地爬下床去找DV:“等,等一下,我要拍下来……” 段杀拦腰捞他回来重新捂进怀里,“你别闹!” 柏为屿扒住他的脸乱揉一阵:“你每天都给我笑,听到没?” 段杀忙转移话题:“段和早上给我电话,说夏威住院了。” 柏为屿笑容一滞,“他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受了点伤。” 柏为屿紧张起来,追问道:“什么伤?” 段杀不自在地干咳一声,“那蠢材昨天找武甲给你求情,学我自己扎了自己一刀。” “操!”柏为屿勃然大怒:“他妈的,这也叫没什么?不是伤你身上你不会痛啊!他扎哪了?” “可能是肚子吧,没问清……” 柏为屿手脚并用穿上外套就要出门:“我真他妈倒了血霉!怎么会认识你们这一群丧心病狂的疯子!” 第140章 认错 “别人怎么说我,我不在乎。”杨小空坐在夏威的病床前,无意义地盯着床脚,“我很在乎为屿怎么想,他一定躲了起来,不见我,哭得一塌糊涂……” “我信你,因为你还没有脑子干这种缺德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如果不是躺着,非揍你!”夏威指指他脸上的淤青:“七仔打的?打的好!” 杨小空弯下腰,抱着头断断续续地说:“都是砸在我手上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夏威发狠地一捶床板:“我们都坦白绑架案是我们干的了,有什么仇冲我们来,对付为屿算什么?” “没有办法补救的事别一直挂在嘴上了!”段和仰头半躺在墙角的沙发上,猛然冒出一句:“想想怎么对付杜佑山吧。” “我有办法,”杨小空思忖着说:“不过……” “我知道你的意思,等你有能力和他公开抗衡时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呢,我没有耐心等。”段和坐起来,疲惫地捞过一次性纸杯给自己倒点儿水,闷声说:“杜佑山的漏洞可比为屿多,随便抓一个都是致命的!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让他接受法律制裁,我们可以给他制造。” 那两个人同时看向他,杨小空的目光一下子有神起来,殷切地问:“你有什么办法?” 段和喝口水润润唇,道:“城郊县城派出所下面是明代官窑遗址,杜佑山雇了几百个人,从围墙外的店面挖地道进去,已经挖了一年多了……” 夏威瞪圆了眼睛:“操!比我还狠!” 杨小空愕然道:“你知道怎么不报警?” 段和的食指比在唇间示意那两个人住嘴,“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这是魏南河的杀手锏,他观察了好几个月都没法下手。杜佑山黑白两道都有人,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撤出来不留一点痕迹,警方就是抄了地道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夏威立即和他心有灵犀,脱口而出:“我一炮炸药炸塌出口,把人证全堵在地道里,谅他们插了翅膀也飞不出来。” 杨小空忙不迭截断他们的话题:“不行,里面几百个人呢,万一炸到人怎么办?” 段和皱皱眉,继续说:“我陪魏南河去勘察过许多次,围墙外的店面到派出所大楼下的遗址,足有三百多米,夏威只要小小的炸一炮,造成小面积塌方,堵住入口前方一、两米而已,挖掘队半天就能打通,足够安全!我们的目的只是拖延工人撤退的时间。” 杨小空的手心渗出汗来,又问:“这个,会不会太冒失?那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你们有没有考虑炸药埋哪?” 夏威高深莫测地一扬嘴角:“下水道。” “不错,”段和表示赞同,搭上话头:“只在地面勘察确实过于冒失,所以我们必须再花一段时间进下水道勘察。工人挖地道一定会小心避开下水道,那地下和一个墓没有多大区别,况且他们都是在夜间作业,我们有乐正七,想听清楚哪里没有人走动,哪里是密集作业区,易如反掌。” 听着,是个不错的主意。杨小空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那我和魏师兄白教授商量商量。” “不允许。”段和抬手制止道:“再加上一个小七,这事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 “不行!这事干系重大……” “杨小空!你老实闭上嘴!”段和的面孔不复平和,几乎是怒吼:“让他们知道你还想打击杜佑山?别做梦了!” 杨小空张口结舌了半晌,分辩道:“魏师兄和白教授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难不成他们还会帮杜佑山不成?制造爆炸案,这和上次的绑架案一样,是大罪……” “魏教授都想不出两全的方法,你倒是想个不犯罪的方法?抛下私人恩怨不说,再不采取措施,官窑遗址就要被杜佑山掏空了!”段和揉揉绷紧的眉头,略一斟酌,缓下了语气:“这一招釜底抽薪的计划我在魏南河面前念过很多次,他也承认计划的可行性,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死活不肯动手,因为他知道一旦成功,杜佑山就得到监狱里去过下半辈子了。我怎么劝说他都只是和我打太极,最后干脆叫我断了这个念头,你以为他们会支持我们吗?” 杨小空心烦意乱地来回走动,“可是,不告诉白教授我心里不安……” “白教授就更别提了,他比魏南河还更怕事,今天你倒霉他护你的短,明天杜佑山倒霉他就会护杜佑山的短。他们对杜佑山的感情不亚于我们对为屿的感情,十几二十年的交情复杂的很,不是你想当然的敌对关系,要他们给杜佑山一些教训或者让杜氏遭受经济损失可以,但他们绝对不可能把杜佑山往死路上推。” “我们没功夫陪他们小打小闹,”夏威闷哼道:“我们和杜佑山斗,要么不干,要么一击毙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段和赞许地朝夏威一瞥,转而对杨小空说:“一切靠我们自己,千万别指望魏教授和白教授。” “那,我做什么?”杨小空突然发觉,段和不出招则已,一出招比谁都狠,并不是那么温厚纯良的人。 “我伪造个假身份证,在附近定个高层的招待所,你抽空去观察地面情况。进下水道和准备工作都不需要你插手,”段和摆摆手,道:“你的处境很艰难,这场风波对你的名誉影响极其恶劣,你最好不要直接参与,以免节外生枝。” 杨小空激动起来:“你们不信我?” “不信你就不会把计划全告诉你了!”夏威厉声喝道:“搞出这么大一场乌龙害惨了为屿就是因为我们行动之前没有互相商量!” 段和一扬下巴,口气咄咄逼人:“听到没有?杨小空,服从安排!我们需要一个人在地面上接应!” “放心吧,小空,如果失败了我顶罪,谁都别和我争!杜佑山告我制造爆炸案,我反咬一口他盗挖官窑遗址,要死一起死!”夏威既痛又乏,歪了歪头半死不活地摊成死尸状,死若游丝地说:“当务之急先报了仇,再替为屿想想出路……段和,段和……帮我叫医生来,我痛……” 杨小空不再发言,他静默着将自己和柏为屿的未来计划囫囵笼络成形,然而所有计划的实行必须有个基础,那就是将杜氏踩成废墟,否则这个绊脚石实在躲避不及。 他似鼓励自己一般点了点头,告辞伤患,出了病房。 走下住院部的台阶,隔了十几米看到从停车场走过来的柏为屿,杨小空停下脚步,下意识转头想躲。 柏为屿远远地喊了句:“给我站住!” 杨小空老实站住了。 柏为屿走过来,上下打量他:“怎么,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心虚了?” 杨小空红着眼:“不是我做的!” 柏为屿斥道:“不是你做的你躲什么躲?” “为屿,我……” 柏为屿不轻不重地给他一巴掌:“叫师兄!” “柏师兄……”杨小空一把抱住他,使劲忍着哭腔,说:“对不起。” 柏为屿用力拍拍他的背,破口痛骂:“不许哭,你个弱智还有脸哭?敢哭我揍死你!我刚才打电话给魏师兄,差点没气死!谁让你自作主张送了上亿的礼物给姓杜的?乐正七没脑,你也没脑?你比他多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敢情吃的不是大米是大便?操!搞砸了事就做缩头乌龟,躲着一整天没来安慰我,什么意思?等着我来安慰你?” “对不起!”杨小空用足了力气抱紧他,只剩这一句话了,“对不起……” “好了,别抱的这么紧,想勒死我吗?”柏为屿挣开,单手松松地揽着他的肩,苦笑道:“削根新的柳棍给曹老准备好,陪我一起挨打吧。” 杨小空带着重重鼻音,应道:“嗯!” 柏为屿一挑眉:“看过夏威了?那个脑残怎样?” “活活泼泼的呢。” “想也是,居然自己扎自己,神经病!”柏为屿嘴上骂着,眼圈潮湿了:“他闲的慌,我这就去多给他几刀!” 段杀锁好车,从后面走上来,催道:“走吧。” 杨小空拉着柏为屿的手不放。 柏为屿疑道:“怎么了?” 段杀迈上住院部的台阶,回头欲再催,话到嘴边又吞回去,静静等着。 杨小空抬起头,没有眼泪,只有笃定,他的面孔上不再带着软糯窝囊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于深处的阴冷决然,说出来的话字字落地有声:“为屿,给我几年时间,你失去的,我尽快帮你抢回来。” 柏为屿一乐,敷衍道:“我等着呢。” 夏威拉着巡查的医生哭着喊着四肢抽搐欲跳楼,总算求到一针止痛剂,扎完后就舒服了,很快睡得雷打不醒。 段和隔着玻璃门对柏为屿比了个手势:别进来。 柏为屿竖个中指:操,早不睡晚不睡,偏等老子来了才睡! 段和指指夏威,接着捂住小腹皱紧眉头,然后头一歪做睡着的姿势。 “走吧,明天再来看。”段杀拉拉柏为屿劝道:“他说夏威痛的要死,刚睡着,别吵了。” 柏为屿揉揉鼻子往回走,鼻子酸溜溜的,口不对心地嘲笑道:“我还想骂他几句呢,怎么不扎胸口?有种的给我扎心脏!扎肚子算什么爷们!” 天气开始转暖,他掌心温热,指尖却还带着凉意。站在两个人的电梯里,段杀握着他的指尖贴在唇上,呵一口暖气,再握紧,似乎是想把暖气和他的指尖一起裹进自己的掌心里捂热。 “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倒霉的,也是最幸运的。”柏为屿的手指努力钻出段杀的手心,露出一点指腹,淘气地抚摸对方的嘴唇,他说:“我有一帮子笨蛋损友,还有一个笨蛋的你呢。” 隔天,曹老风尘仆仆地抵达妆碧堂,没来得及吃喝休息,回来的一路,风言风语陆续钻进他的耳朵里,他不信!他必须听到两个爱徒亲口否认那些可笑的谣言! 柏为屿和杨小空一左一右跪在他面前,中间放着一条崭新的柳棍,比以前那根还更粗,棍子上枝枝桠桠之类划手的东西都削掉了,破皮处还留着新鲜的树汁。 先由柏为屿坦白从宽:伪造假身份、买奖、恶性炒等等等,确有其事。所有文化单位把他拉进黑名单,他不能再继承恩师的衣钵了。 杨小空接着老实交代:他偷了魏南河的汝窑观音去求杜佑山,签的那封求情信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改头换面。他现在声名狼藉,圈内盛传他两面三刀,在背后对同门师兄痛下杀手,那些消息不是空穴来风,柏为屿的前途是间接毁在他手上的。 屋子里安静了太久,安静得几近恐怖,几个漆工和魏南河在屋外急得团团转。 曹老坐在太师椅上,许久没有动静。那两个人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杨小空说完,捡起柳棍双手奉上:“曹老,你打吧。” 曹老站了起来,一句话都没有说,颤抖着手握紧柳棍从杨小空手里夺走,杨小空闭上眼缩起脖子等着挨打。 他没有等到棍子抽到自己身上,耳边咕咚一声,曹老一头栽倒在地上。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地扑上去:“曹老——” 魏南河接连抽了好几根烟,正打算再点起一支,却听屋里一阵吵闹,柏为屿急切的喊声传出来:“曹老!曹老!魏师兄——” 魏南河闯进屋里,见状也是方寸大乱,惊慌失措地跪下来要扶起老人,“曹老!你你,你怎么了?” 柏为屿的手死死地抓紧老人的手臂,全身抖得厉害。 “你们别乱搬动他!”杨小空搡开那两个人,哑声吼道:“打急救,快点!” 这一段时间,每当发生什么大事,白左寒心里都会一咯噔,第一时间想到他的面团小绵羊,他担心那懦弱的家伙会哭得满脸眼泪,光想想就可怜得让他心疼。 可奇怪的是,杨小空出乎意料地镇静。白左寒赶到医院急救室门口,几个漆工和陶工零零散散地在走廊走来走去;魏南河不在,大概是去交钱办手续了;柏为屿颓丧地坐在长椅上看着天花板出神,杨小空坐在他身边,手肘支在膝盖上,脸则挡在手掌之下。 白左寒跑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小空?” 杨小空看看他,满脸掩饰不住的疲倦,“白教授……” 白左寒拍拍他的手背:“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嗯。”杨小空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不再搭话。 乐正七随之也从学校赶来,急火火地冲进走廊,开口就问:“怎么回事?” 一个漆工回答他:“心脏病突发,还在抢救。” 乐正七咬紧牙关,没有第二句话,转身就走。好笑,他日日夜夜巴望成年,可回首往事,成年之前他的生活堪称无忧无虑,顶多也就是因为贪吃贪玩挨顿揍,比这段日子遇到的痛,算什么?他亲爱的人遇到危险遇到刀枪,没关系,他愿意用身体去挡,断条胳膊断条腿都不怕!但今时今日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都挡不了,不知道拿什么保护自己重视的人,心里的痛比以前身上的伤痛痛的多,已经超过他能承受的底线! 杨小空头疼得很,他摁摁太阳穴,眼睛一扫,不见了乐正七!他一怔,刷地立起来:“胜哥,小七呢?” 阿胜吓了一跳:“不……知道,刚刚还在!” 柏为屿一个激灵坐直了腰杆,嘴唇动了动,“这死孩子……” “为屿,你在这守着,我去找他!”杨小空丢下这句话,心急火燎地往外跑。跑到走廊底端,电梯入口有不少人在等,杨小空焦急地等了几秒,往窗外一看——乐正七正往大门外跑! “乐正七——”杨小空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回来!” 乐正七头也不回。 杨小空调头往安全出口追下去,刚追到门口,眼睁睁看着乐正七拦了辆计程车坐上去,车子转个弯,一下开远了。 “乐正……咳咳……”杨小空弯下腰,急得连连咳嗽。 白左寒从后面追上来,命令道:“我去开车,你等着!” 杨小空等不及白左寒把车开出停车场,看到辆计程车便毫不犹豫地截下来,“跟着前面的车!” 不得不承认,杜佑山确实手段狠辣,轻轻松松整垮一个柏为屿,搞臭一个杨小空,连夏威也栽了,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乐正七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 第141章 同进退 武甲伤愈后第一天上班,杜佑山满心欢喜地陪着他到古董行视察一圈,爽快地大手一挥,把杜氏古董行的所有行使权全交给武甲。 武甲抿嘴听着,等杜佑山兴致勃勃地发言完,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就管官窑遗址这一块吧,太多我管不过来,别的以后再说。” 杜佑山想想也是,医生嘱咐武甲要好好休息呢!于是他哇唬一下拦腰抱着武甲,粘着对方的嘴唇咪啾咪啾连着亲,“行,都听你的。” 这无赖老子和他的无赖儿子越来越像了!武甲哭笑不得,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去画廊看看?” “明天再说,”杜佑山担心武甲的身体吃不消,急着让他休息下来,“我们去接儿子,然后回家,我开车。” 武甲忽而想起什么,扶着他的手臂低声说:“你没有瞒着我捣鼓杨小空的事吧?” 杜佑山想也不想:“保证没有,我有什么行动瞒得了你?” 武甲望定了他的眼睛:“一言为定?” 杜佑山在武甲唇上啄一口,额头点着他的额头,柔声说:“当然一言为定,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步及古董行大门口,保安唤道:“杜老板,这么早回去?” “嗯。” 保安又说:“有个人找你。” “谁?”杜佑山漫不经心地扭过头,看到了乐正七。 乐正七两手插在口袋里,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看着他,“杜老板,你好。” 杜佑山十分意外:“小七,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刚好路过。”乐正七笑微微的,温润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笑起来稚气未脱,一如小时候那般可爱纯真。他向前走出数步,陡地神色一肃,冷不丁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奔杜佑山门面而来。 武甲下意识侧身一挡推开杜佑山,板住乐正七的肩膀顺势往后一送。乐正七后退半步,旋即往左斜窜过去,闪电般捅向目标杜佑山。武甲本不想和一个小孩子打斗,哪想对方招招凶狠,竟然摆出取人性命的架势,着实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只在瞬息之间,乐正七接连刺出三刀皆被躲开,武甲百般无奈,不得不使出狠招,眼疾手快扣住对方的手腕,反手夺下匕首,同时一记肘击将他撞出去三米远。 乐正七哼也未哼一声,趔趄着爬起来抹一把鼻血,还未站稳就被两个保安钳制住了。 “杜佑山!你个孬种!”乐正七眼中狰狞煞气大盛,在两个保安手下狂怒地挣扎,一边往前冲一边愤恨地怒骂:“把观音还来!不要脸——” 另一辆计程车刷地停在路边,杨小空面如土色地从车上跌出来,冲上去抱着乐正七满是鲜血的脸:“小七,你怎么了?” 乐正七不理他,自顾自大骂:“杜佑山,我操你妈的!你个混蛋,曹老有什么意外老子宰了你!” “你们放开他!”杨小空粗鲁地从保安手里扯过乐正七,捂住他的嘴巴暴喝道:“乐正七,你给我闭嘴!少惹事!” 杜佑山惶恐地握住武甲的手腕,“你没事吧?” “没事。”武甲缩回手藏到身后,他的虎口被锋利的刀锋划破了一道口子。 杜佑山早他一步看到鲜红的血痕,不由火冒三丈,张口就喊:“保安,给我报警……” 武甲攥住他:“算了!” “装什么好人!”乐正七死命蹦跶,骂得声音都哑了:“杜佑山,你他妈不得好死!” 杨小空害怕乐正七又被保安抓走了,死死把他箍在怀里,“叫你闭嘴啊!再说一个字别怪我揍你!” 乐正七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咬紧下唇恨恨地瞪着杜佑山。 杜佑山毫不理会:“什么叫算了?那死小孩故意伤人……” 武甲提高声音怒斥道:“我说算了!” 杜佑山忍气吞声地住了嘴。 武甲紧张地拉过杜佑山:“上车!别小孩一般计较。” 杜佑山扭头看了杨小空一眼,不屑道:“算你识相,饶你们一次,给我小心点!” 白左寒这才赶到,将车斜停在路边,他几步追过来揪住乐正七:“死小孩,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什么闹!这这,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乐正七的血把杨小空胸前的衣服染红了,他啐出一口血水,眼中杀气汹涌,像一只吃人的野兽:“他该庆幸老子没枪!” 白左寒想起以前魏南河说过乐正七这孩子杀性太重,不由莫名地打了一个寒战,赶紧撇下乐正七,转向杨小空正想劝一劝,却见杨小空平静地注视着杜佑山,黑漆漆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感情,沉冷得像一汪死水。 白左寒听到他低低地,冰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似恶魂低语—— “杜佑山,我会让你倾家荡产的。” 曹老的情况稍微稳定下来,没有生命危险,众人都安了心,魏南河定好病房,跟着医生问了一堆注意事项,忙碌之余还不忘给曹老的女儿打个电话,刚松口气,一转头就看到乐正七鼻子塞着两团棉花,蹲在角落用自己的鼻血东画画西画画。 魏南河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乐正七,你怎么搞的一脸是血?” 乐正七满不在乎:“没关系,鼻梁骨没有塌。” 魏南河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心疼得声音发颤:“我问你怎么搞的!” 杨小空照实把情况说了一遍,魏南河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最后一丝理智崩溃了:乐正七从小深居简出,接触社会还没有一年,在情商上归根结底只有十岁,再坏再捣蛋也是他魏南河的宝贝,轮不到外人来教训! 白左寒及时拦下魏南河:“干什么去?” “找杜佑山算账!”魏南河额上青筋直暴,“小孩他也打,他还是不是人?” “小孩小孩,小孩你妈!”白左寒声嘶力竭地大骂:“你家小孩不是小孩了,你自己问问他,他带着刀是想去干什么的!他要去杀人的,你知道吗你?要不是有武甲挡着,杜佑山就挨几刀了,到时谁找谁算账?啊?杜佑山那是正当防卫,没告他蓄意伤人算是高抬贵手了!” 杨小空也劝道:“魏师兄,别去!现在我们很被动,别再被杜佑山抓住把柄了。” 乐正七惴惴不安地拍拍魏南河剧烈起伏的胸口,“是我太冒失,你别气,别气!我一听说曹老会有危险,恨得发疯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冲出去了……” 魏南河沉沉地喘了喘,憋下这一肚子恶气,揽住乐正七,嘱咐道:“小空,你在这守着,我带他去五官科看看,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两个人隔着一扇玻璃门打火星人哑语,柏为屿站在这头,比一个中指:笨蛋,你怎么样? 夏威躺在那一头,双倍奉还中指:白痴,老子很好! 柏为屿指指自己,再指指夏威,拱了拱手:兄弟够仗义,谢了! 夏威侧身摆出一个睡美人的姿势,得意地摆摆手:小意思! 柏为屿朝他竖起大拇指:瞧你精神头很好。 夏威潇洒地抓抓头发:那是,老子是什么人!哼…… 柏为屿往后指了指:既然你没啥事,那我走了。 夏威终于耐不住,咆哮道:“你敢!给我滚进来!” 柏为屿依言滚进来,哼哼怪笑:“瞧你寂寞的呦!段和怎么不在?” “上课去了。”夏威捂脸嗷嗷假哭:“到底上课重要还是我重要啊?呀咩跌~” 柏为屿一屁股坐下来,左脚架在右腿上抖个不停,“我昨晚过来,看到他坐在这打着手电写材料,还不让我们进来吵你,” 夏威无奈地摊手:“唉,他就是那么勤奋。” 柏为屿垂下眼帘盯着抱在前方的两只手,沉声说:“曹老听说我的事后,心脏病突发……” 夏威一僵:“没事吧?” “没事,幸好抢救过来了,还昏迷着。” “没事就好。”夏威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老人家就是脆弱,等他醒了,你好好劝劝,以后多孝顺。” “嗯,会的。”柏为屿愧疚道:“你现在没法上班,不碍事吧?” “不碍事,”夏威害羞地捂脸:“人家请了半个月产假。” 柏为屿恶寒:“滚!正常说话!” “伤假,伤假。”夏威打个呵欠:“嘿,有个固定工作真幸福,半个月不上班薪水照拿,住院费全报,今早单位领导还亲自来慰问我,包了一千块慰问金。” 柏为屿嘴巴张的老大:“不会吧,有这么好的事?” “我打算伤好了,再扎一刀,好了再扎,好了再扎!”夏威这脑残捡到一点小便宜,窃喜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柏为屿不可置信:“天马流星靠啊,自残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待遇,什么世道!” 夏威脸色一肃:“谁自残了?我告诉你,事情的经过是这样……” “怎样?”柏为屿竖起耳朵。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段和老师下班回家,正一个人走在僻静的小巷,突然——”夏威手舞足蹈地描述道:“横空窜出一个蒙面歹徒,手持一把尖刀呼呼挥舞,恐吓道:把钱交出来!段和老师胆小怕事,吓得转身就跑!说时迟那时快,优秀公务员夏威同志从天而降,临危不惧,用铮铮铁骨挡在段老师面前……” 柏为屿嘴角抽搐:“捡重点的说,后来谁赢了?” “可惜夏威同志空有一腔正气,还是打不过歹徒,被歹徒扎了一刀,”夏威捂着伤口痛不欲生地呻吟:“哎呀,哎呀,就这么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柏为屿:“……” “段老师为感谢夏威同志见义勇为,匿名捐赠锦旗一面交往人事厅!”夏威被这段英勇事迹感动得热泪盈眶:“此时单位同事们才知道,这位刚进单位的小年青受伤请假的真正原因,个个深受鼓舞!为了表彰人事厅的好同志,人民的好儿子,厅领导亲自……” “够了!”柏为屿打断他,无力地扶额:“你们真是一对欺世盗名的狗男男。” 夜间,曹老醒了,眼睛睁开,第一眼看到的是鼻子上裹着一块厚纱布的乐正七。 “曹师叔,你醒啦!”乐正七小小声地问:“还难受吗?” 曹老摇了摇头:“七啊,你的鼻子怎么了?” 乐正七嘴一扁:“摔了一跤。” 曹老责道:“你这毛孩子!” 乐正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南河带我看医生啦,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肿而已。” 曹老问:“那俩兔崽子呢?” “在外面呢。” “叫他们滚进来?” 两只兔崽子听到乐正七的传话后畏畏缩缩地挪进门来。 曹老虚弱地命令:“滚过来!” 柏为屿在床边蹲下,两手扶着床沿,低眉顺眼地像小狗一样乖乖的。 曹老摸摸他的脑袋,“你该怎么办啊……” 柏为屿抱着老人的手,哽咽得说不完整一句话:“对不起,我,辜负您了……” 曹老短促地叹了声,苍老的嗓音又哑了好几分:“哭什么哭?你是混得太顺风顺水了,毛躁得像只跳蚤,受点风浪也不一定是坏事。日子还长着,总会有机会的,我要看到你继续努力,常出作品,别人不稀罕,还有我稀罕呢。” 杨小空立在一边,深深地埋着脑袋。 “小空,你别自责了,不是你的错,他们对这个决定已经有一番计较了,那封信只是起推波助澜的作用,就算没有信,我也不一定能扭转局面,可惜了你白白糟蹋了自己的名声。”曹老缓声道:“你比为屿勤恳,性子也稳重,总有一天会出息的,我老了,今后是你的天下,到时别忘了提携提携你师兄……” 杨小空眼里溢满亮晶晶的泪花,不疾不徐而又坚定地说:“您放心,到了那一天,我和柏师兄同进退。” 第142章 开屏 曹老的女儿曹曼曼和魏南河同年,大两个月,是个搞生物基因工程的科研人员,留学念完博士后就直接进了研究院,长年累月驻守研究室里不见阳光,皮肤白的像吸血鬼,眉眼浓丽,薄唇鲜红,一看就知道脾气不好,这点魏南河深有体会,他小时候没少被曹师姐欺负。 曹师姐得知父亲心脏病突发,心急火燎的,又没法一下子甩干净一手科研项目,花了一个礼拜才把所有事都交接清楚,待她驾到之时,曹老的身体已经无恙了,只是还有些虚弱。 杨小空和柏为屿皆恭恭敬敬地唤:“曹师姐,您好!” 曹曼曼拉着一个混血小男孩,优雅地揭下披风,“你们好。” 混血小男孩直扑病床:“外公!” 曹老喜出望外:“安德鲁,乖孩子。” “安德鲁?”柏为屿小声嘀咕:“好像是一个月饼的牌子。” 杨小空小心挡了一下混血小男孩,“小朋友,小心点,别压到输液管。” 小安德鲁碧蓝碧蓝的眼睛望向杨小空,脱口而出一串英文。杨小空一头雾水,扭头问柏为屿:“为屿,他说什么?我英语听力不好……” 柏为屿白眼:“别问我。” 曹曼曼目不斜视走到魏南河跟前,揪住他的耳朵连踹带踢好一顿教训:“你到底怎么气我爸的?给我说!啊?” 魏南河有苦难言:“曹师姐,你别动气啊,病房里禁止喧哗。” 乐正六坐在病床边给曹老削水果,冷言冷语地说:“曼曼,那你还不快把他拖出去外面教训教训?” 魏南河很无辜:为什么都冲我?关我什么事嘛…… 乐正六阴柔刻薄,曹曼曼暴躁不讲理,两个师姐,魏南河一个都不喜欢,想起来就犯怵。 曹老连连咳嗽:“曼曼,不关南河的事,你别欺负他咳咳……” 曹曼曼撒了手,“哼,这小子从小就是一副欠欺负的样子。” 一干人等齐刷刷看向笑面虎魏大师兄:他欠欺负?谁敢欺负啊? 乐正七跃跃欲试,揪揪魏南河刺棱着的短发又拔拔他的眉毛,魏南河恶声恶气地低喝:“找打吗?” 乐正六秀眉一挑,“敢打我弟?” 魏南河蔫了,于是乐正七有恃无恐地捏捏他的眼皮又戳戳他的脸,傻乎乎地呵呵直笑。 曹曼曼此行的目的强硬非常:老爷子身边没个知冷暖的人伺候不行,她奉母亲大人之命逼老爹提早退休,立刻接走,少说得休息个一年半载——开玩笑,她老公就是心血管医学专家,老爷子一到家就能接受最专业最贴心的照顾。 曹老弱弱地表示抗议:“咳咳,我没事……”贴心个屁,洋鬼子女婿说的鸟语我又听不懂! 曹曼曼抱着手,吊长尾音:“哎呀,那我给妈打个电话,说爸不肯走呢~” 小安德鲁用蹩脚的中文说:“没收你的零发钱,用你的酒浇在你的烟上,烧掉。” 曹老哭丧着脸:“你们母女俩欺人太甚……” 曹曼曼倒是想早上来下午就走,可惜医院不同意,老爷子出院可以,但坐飞机有风险,还得再观察一个月。她给老公和妈妈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只好安安稳稳地先留下来视情况而定。 曹老就这么又呆了半个月,杨小空每天来看望一番,顺便带创作稿来给他看一看。 年轻有为的杨会长如今成了过街老鼠、众矢之的,而他强硬霸道地占着位置,面对外界所有赤裸裸的指责和挖苦巍然不动,厚着脸皮照样过他的日子。刚开始众人对他无比轻视鄙夷,以为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忍受不了舆论压力,哪想他面上永远带着不变的笑容,似乎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有人骂他他也笑脸迎对,涵养良好得堪称恐怖,笑容虽温和可亲,却让人莫名地瘆得慌。 于是,杨小空没有如杜佑山所愿主动请辞会长职务,竟然一扫以往中庸的处世态度,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应酬四方。 在此之前,他一直与世无争,从小学到大学,连个类似小组长的班干部也没当过,成绩不好不坏,人际关系不活络,也从不讨好师长,他一直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闷头画画念书,做好一个当学生的本分,然而魏南河将他从学校拎出来丢进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并且一下子坐在高处不胜寒的顶端,他刚开始没有觉出不适应,因为他躲在魏南河身后,魏南河指东他不敢往西,魏南河使个眼色他就说什么话。 但是,那是过去了,如今他决然脱离魏南河的控制,开始笼络自己的人际圈。 虚伪客套、左右逢源、互相利用,社会这个大染缸,想从里面爬出来洗干净自己难于登天,但想跳进去染色自己,只是顷刻。他直至今日才发现自己是一棵活生生的摇钱树,只需动动手指,点个头,几十万几百万的钞票如流水一般在自己眼前翻滚。他谨慎小心地与三教九流的人交际磨合,很快适应圈内的潜规则,因有利益因素在其中作祟,不到一个月他就拉帮结派收买了几个富豪藏友,那些自诩“正义”的人群又由轻视化为畏惧,不敢公然指责,换为背地里戳他脊梁骨。 杨小空的所作所为杜佑山看在眼里,手痒痒地极度想添几棍把道貌岸然的杨会长打个落花流水,可武甲的脚牢牢地踩住了他的大尾巴让他动弹不得,只得千不甘万不愿地忍下了。 一切都很平静,捣鼓爆炸案的四个人守口如瓶,不对任何人透露计划的半点风声,有段和操纵,行动安排面面俱到,比上次的绑架案更加成熟而有条不紊。 三月底,段和在派出所隔壁一条街的招待所定了个六层楼的房间,站在窗口能将派出所方圆五百米的情况一览无遗。 各个下水道入口的位置、派出所外围的店铺几点关门熄灯、值勤警察在什么时段进出、十字路口和街边超市银行等处的摄像头分布,等等情况,由杨小空观察一夜,将记录交给段和,段和接着观察一夜,两人轮班,不出一个礼拜就全部掌握了规律。 白左寒觉得杨小空越来越不对劲,早出晚归也就罢了,有时甚至是昼伏夜出!他原本没有发现,直至一晚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他以为杨小空去洗手间,便没有多在意,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睡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被窗外车子开进院子的声音惊醒。白左寒悄悄地爬起来,撩起窗帘的一角往下看,看到杨小空下了车轻轻合上院子的铁门。 杨小空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像一个梦游患者,清晨带着寒意的冷光洒在他布满阴霾的脸孔上,兀自流淌着沉静而阴森的气息,显得陌生得可怕!白左寒指尖的凉意一点点往心脏的方向侵蚀,急匆匆地爬回床上钻进被子里。 而后,杨小空上楼,回到床边,脚步声轻飘飘的。 白左寒背对着他装睡,心脏狂跳,像是撞破了什么天大的机密。 窗户关得死紧,窗帘本是盖得密密实实,此时豁了一道小缝,窗外的阳光顺着缝照射进来,杨小空坐在床边环视一圈卧室,觉得有些异样。 白左寒侧身而睡,两手松松地放在枕头下方,呼吸均匀。 杨小空俯身小心地在白左寒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却忽然发现对方右手除了大拇指,其他四个手指的指尖上都若有若无地沾着些许灰尘。他顿了顿,默默地抬眼看向窗台——窗台只有浅浅的一层灰尘,若不是冷色的阳光反射,几乎看不到那上面浅浅的指印。 杨小空无奈且无声地笑了一笑,轻柔地握住白左寒的手,低头落下一个吻,同时不动声色地揉掉他指尖的灰尘,放回原处。 吃早饭的时候,杨小空主动提起夜间自己去向:“白教授,我最近总是睡不着,”他的面上像往常一样带着窝窝囊囊的笑容:“我是不是该吃点安眠药?” 白左寒喝着椰奶麦片,揣测地望了他一眼,“为什么睡不着?” “压力有点大,曹老的课全丢给我了,魏师兄催我快点学习古玉鉴定,协会那里又常有些事务……”杨小空拖着椅子挪到白左寒身边,枕在他的肩上蹭蹭撒娇:“而且,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骂。” 白左寒心疼了,搂着他的肩膀劝道:“别管别人怎么看你,你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你或许有点精神衰弱,自己调整调整,没什么大问题别吃安眠药。” “嗯,所以我睡不着就出去逛逛,”杨小空乖乖地应道:“昨晚我开车在大院里绕啊绕,找到那棵槐树了。” 白左寒怨道:“啧,不是和你说那棵槐树不吉利吗?小时候我妈说,它长的张牙舞爪的,有女人吊死在那,闹鬼!打那以后我再也不在大院里闲逛。” 杨小空舔了舔他唇上残余的椰奶,笑道:“我去年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它在开花,我想,过不了多久它又要开了。” “傻小子,吃饭吧,”白左寒将煎鸡蛋夹进吐司里递给他,“下次睡不着叫醒我,我陪你逛逛。” 杨小空取笑道:“不了,我找槐树呢,你胆子小,害怕。” “别黏我,一边吃去。”白左寒打消了所有疑心,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你最近应酬比我还多,听我的,能推的推掉吧,别累着自己,好不好?” 杨小空有问有答:“看情况吧。” 白左寒思忖着问:“你是不是还想着报复杜佑山?” “报复?那真是太傻了,夏威和小七做事没个计划,口口声声喊着要报复,你当我和他们一样?”杨小空非但没回答,反倒提出问题来,也不知是问白左寒,还是问自己:“单纯报复,能挽回为屿的前途吗?” “你知道就好,别耿耿于怀了。”白左寒苦口婆心地劝:“你们也不是没有错,报复杜佑山是完全没意义的傻事……” 杨小空坦白承认:“对,我有错,我也到杜佑山面前承认那刀是我扎的,他怎么整我我是罪有应得。但我现在必须自保,我还有很多事想做,不扳倒他,柏为屿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你别被害妄想症爆发,杜佑山答应我绝对不会再动你了。” “他也答应我会帮为屿,结果呢?”杨小空耸肩:“我在两个圈子里都得拼了命往上爬,要爬到天皇老子都动不到我的高度,保守估计得花十年,想想就很辛苦呵,还得时刻提防杜佑山,就怕他冷不丁在背后放我冷枪,劳心劳神啊!他最好能老实十年给我让出路来,可他怎么能听我的话呢?我还是让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比较放心。” 白左寒犹如在听天方夜谭,真不知道杨小空哪来的自信说出这样一番可笑的话来。 杨小空吃掉最后一口夹蛋吐司,见白左寒发愣的傻样,扑哧一乐:“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 白左寒就是想当真也没法当真,但还是被那番话郁闷到了,他觉得他的面团小绵羊一提起杜佑山就脑袋发晕,尽说胡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唉声叹气妄图再劝:“你别钻牛角尖了,杜佑山这回是真的答应我了,你到底要怎样才信嘛?” 杨小空拿纸巾擦擦嘴角,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他去蹲监狱吧,我就能相信,蹲不了一辈子,就去给我蹲十年。” 白左寒无奈地摇摇头,全当他在说气话。 武甲到官窑遗址里视察了一圈,地道的高度有的三、四米,有的不过一米多,走过去还得弯着腰,四通八达像迷宫一样,空气质量十分恶劣;一架运送瓷片的简易电梯摇摇欲坠,头顶上吊着昏暗的日光灯,电线交错密布,有不少安全隐患;几百名工人零零散散地遍布在十几层地道内,吃喝拉撒都没有出过地道,要不是杜佑山开出来的价码高昂,绝对没人会干这一茬苦差事。 武甲年前来过一次,那时候还只挖到十三层,现在已经快二十层了,武甲下到最底层,觉得腰部的伤口有点儿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问陪同视察的包工头:“这是挖到几米了?” 包工头如实回答:“快六十米了。” 武甲的脸色很不好,本想签一笔钱再多加固几层支架,转念一想,这地道的深度已经突破霍梨交代的极限了,眼前紧要的是一层层从下往上添实土,退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于是他收起支票本,自作主张地对包工头说:“暂时不要再挖了,先退到十米以上,等两天,杜老板有别的安排。” 有钱不赚不是杜佑山的行事风格,他听说武甲吩咐所有工人撤到地面以下十米的地道里,自然是非常不满:“就当挖地铁,只要支架稳固,挖到一百米都没问题。” 武甲回来后本想劝杜佑山见好就收,哪想对方没有一点自觉性,不由反驳:“你有地铁那样的施工队吗?再说,地铁的平均深度也只有十几二十米。” 杜佑山满不在乎:“再挖下去就是永乐瓷了,宝贝,挖完永乐我就收手。” “挖完永乐还有洪武呢!你不会有知足那一天!我担心它会塌!一米都不能再挖了,出事的话涉及到地下几百个人,地上几百个人!”武甲着急了:“那栋派出所的地基只有三米,土质好的情况下才挖这么浅的地基,现在地基以下都被挖散了,倒塌怎么办?” “乱讲,”杜佑山点起一支烟,轻松地嗤笑一声:“地基以下三米我们都没有动,一层的支架是最稳固的,怎么会影响到地基呢?你就别疑神疑鬼了。” 武甲望定杜佑山,一双黑幽幽的睡凤眼在黑框眼镜之下寒意逼人,“杜佑山,你什么都不缺,何必冒这个险?万一出事牵扯到几百条人命,谁都保不了你。” 杜佑山不搭言,闷头抽烟,抽完一根又点上一根,显然是极不甘愿:再挖下去就是永乐瓷了,他倒没打算往外卖,可对于一个收藏癖狂热者来说,即将到手的宝贝就在脚底下却不去捡,简直比砍他几刀还难受。 “你答应过我什么?”武甲问完,见杜佑山还没有动静,终于忍无可忍:“我告诉你,这次不是整杨小空和柏为屿的那种私人恩怨了,你再一意孤行,我今天就和你拆伙!” 杜佑山头次听到武甲说“拆伙”这俩字,惊怒交加之下竟然结巴起来:“你你……你说什么?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染坊,真是得寸进尺了!” “是!我只是保镖,根本没资格在你面前指手画脚!这些年你干的那些赚钱的事,多卑鄙我都不拦你,还给你出谋划策,因为你是商人,利字当头无可厚非,只要你办事还有个底线,我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这次不同了,那些工人都是娘生爹养的,你再抱着侥幸心理让他们去承担送死的风险——”武甲掏出杜佑山给他配的枪拍在茶几上,一字一字的恐吓道:“那我宁愿和你拆伙!你要不就毙了我,否则我走出这个门就去举报你!” 杜佑山震怒得说不出话,可笑地张大嘴巴:“你……” 武甲吼完冷静下来,终究是迈不开步子,只能缓缓叹气:“再继续往下挖风险太大了,我现在举报你,你还有活路,若真的牵扯到人命你就死定了,杜佑山,我是担心你出事。” 杜佑山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武甲,那句话的含义再明白不过。他这么多年死乞白赖地纠缠,不就是为了能在对方心中占据一个立足之地,不就等着这一句“担心你”?他唇边的喜悦逐渐绽开,笑容既幸福又酸涩,眼圈一热,郑重地答应道:“别闹脾气!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全由你安排。” 深邃静谧的下水道里,一道黑色的人影独自在潮湿的管道中徘徊。不远处立着一只黑猫,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它喵呜叫了声,跳到人影脚边。 乐正七食指比在唇间:“嘘……” 嘘…… 只是一声轻轻的“嘘”,回声在下水管道里悠悠地来回撞击良久。 黑猫不再吭声,悄声无息尾随在他身后,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他戴着一顶牛仔鸭舌帽,脚下穿一双黑色塑胶雨鞋,趟过积水处,停住了脚步。手机发出的微弱光线保持了三十秒,暗下来了,他也不再按按键打开光线,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倾听。 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叮叮当当敲击的声音,从很遥远很遥远的深处,一丝不漏地飘进耳朵里。 他摇摇头,掏出一支粉笔,一脚踩着管道壁往上攀高一些,在顶端隐蔽处画了一个X。然后,朝黑猫招招手,继续往下走。 第143章 一路顺风 柏为屿吃完早饭,照常去医院瞧瞧曹老,不想病房空空荡荡,他纳闷地拉住路过的护士问:“住这间病房的老头呢?” 护士一翻资料,说:“今儿一大早突然走了。” 柏为屿的眼泪刷地下来了:“什么时候?” 护士吓了一大跳:“前,前一个小时,这位先生,你怎么了?” “我不信!”柏为屿抓住护士小姐摇晃:“他昨天还好好的!他女儿呢?” 护士战战兢兢地说:“他女儿,陪,陪他一起出院了呗。” 柏为屿一头栽倒,“哎呦喂,护士姐姐,拜托你说话说清楚点……” 曹老近期的检查报告单昨天下午出来,状况十分良好,曹曼曼和她那洋鬼子老公通了电话,洋鬼子承诺说老爷子坐飞机风险不大,只是得多多留心,记得随身携带药物,一定要乘大型客机,换三个中转站多休息休息就没问题了。 于是曹曼曼当机立断,找医生谈了谈注意事项后,风风火火地把她爸拎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有打。 魏南河得知情况后狠狠地啐出嘴里的烟,评价道:“小时候就没什么教养,如今越发恶劣了!也只有洋鬼子受得了她。” 乐正六到工瓷坊来看望魏南河的老爸,闻言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呢。” 魏南河黑着脸:“咳咳!” 乐正六以拆人短处为乐:“听说小时候你和杜家的破小子都围着曼曼转,可惜人家从小就是校花兼高材生,看不上你们俩捣鼓破瓷器的。” “哦……”柏为屿猥琐地上下端详魏师兄。 “咦?”杨小空也表示出好奇心:“魏师兄喜欢曹师姐啊?” “六姐!”魏南河气急败坏:“你不是听曹曼曼说的吧?那女人真行,小学时候的事也拿出来说!” 乐正七把吃了一半的绿豆糕拍在魏南河脸上,“你到底喜欢过几个人?” “死孩子,干什么你?”魏南河发窘。 乐正七哼了声,跑了。这小子爱吃醋的要死,以前知道魏南河未婚妻的事,别扭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不是吃醋,单纯只是小气,又或许是男人的独占欲在作祟。 一小破孩还有独占欲,这什么世道?真是蛮不讲理!难不成要我在遇到他之前的三十二年里都当苦行僧不成?魏南河欲哭无泪,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冷言冷语地对乐正六说:“都快四十了还不生孩子,到底是你不行还是你老公不行?” 于是,乐正六把喝了一半的茶泼到魏南河脸上,“闭上你的贱嘴。” 柏为屿和杨小空察觉情形不对,蹑手蹑脚地退出战斗圈。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柏为屿坐上曹老的太师椅,“小咩子,上茶。” 杨小空无语,递上一罐可乐。 柏为屿拉开拉环喝了一口,文绉绉地说:“从今儿开始,我就是装B堂掌门,任何事无论巨细,得先与我禀报,听懂了吗?” 杨小空忍笑点头:“为屿,我挺崇拜你的。” 柏为屿疑道:“崇拜我什么?” 杨小空照实说:“你还真是乐天派中的极品,什么天塌地陷的事你都能扛,顶多沮丧几天,过不了多久就复活了,生命力比蟑螂还……” 话没说完,却见柏为屿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死气沉沉的脸孔扭过头去默默垂泪:“想起来了,我是没前途的流浪艺术家,这一辈子玩完了……” 杨小空忙撒下手里的漆刮,扳过他的肩急切地说:“为屿,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柏为屿捂着眼睛,肩膀微微颤抖,抽泣道:“别理我,我一想起自己的前途就难受得厉害!” 杨小空以为他哭了,不由心里一阵绞痛:“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事,柏师兄……” 柏为屿:“叫掌门师兄!” “……”杨小空硬着头皮说:“掌门师兄,你别哭了!” 柏为屿拿开手,笑得满脸是牙:“唉~我没有哭呀!” 杨小空冷眼:“你干脆改名叫柏小强吧。” 柏为屿谆谆教导:“羊小咩,乱给人取外号是个坏毛病,得改!” 正说着,段老师带茅山派掌门来了,那圣虚子的伤口拆了线,愈合神速,不过瘦了一圈,脸上缺乏血色,他一手拄着根水管充当拐杖,一手背在身后,一派道骨仙风地站在妆碧堂门口朗声唤:“柏掌门!贫道来啦……” 柏为屿春风满面地迎出来,“夏掌门!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段和恶寒:“夏威,不许装道士!” 夏威娇弱地咳嗽两声:“人家本来就是道士……” 柏为屿指向装碧堂右侧的小储藏室,慷慨道:“夏掌门,这间无用,只需刷上黄墙便可建立茅山派分道观,夏掌门意下如何?” 杨小空:“喂喂,掌门师兄,你是真的想气死曹老吧?” “柏掌门!”夏威激动地握紧柏为屿的手,热泪盈眶:“大恩不言谢,待我重振茅山派威风……” 段和忍无可忍,揪住夏威脑袋上的毛,拔腿往工瓷坊走,“我就说不能放你和柏为屿凑在一起发神经!” 夏威踉跄着跟了过去,倒拖着水管一路呻吟:“呀,呀咩跌,秃了秃了……” 魏南河在配釉房忙碌,没空招呼段和,正好,段和要找的是乐正七。 乐正七连续一个礼拜在下水道里过夜,白天趴回宿舍睡大头觉,好容易挨到周末,忙着赶欠了一个礼拜的各项作业,精神萎靡地直打呵欠。 杨小空也找借口溜进书房,反手关上门,开口便问:“什么时候动手?我半夜出门被白教授怀疑了。” 段和问乐正七:“你打探的怎样?” “那一带的下水道我都走遍了,他们的作业区涉及面太大,从派出所大楼下一直延伸出几亩地,”乐正七转动着手里的笔,自信满满地说:“太深的地方我听不到,不过离地面二十米内的几层全摸清了。就算夏威的炸药没有把握好,从出口处再往前塌一百米也百分百安全。” “开玩笑,我配的炸药爆破范围只有一、两米差距,差五米我自刎谢罪!”夏威打个响指:“不过为了制作更精密,炸药恐怕要临时配,既然情况都摸清了,就尽快动手吧。” 段和看向夏威:“你的伤……” “我没问题了,要等伤好全不知道还得等多久!”夏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就定四月一号凌晨吧,送给杜老板一个愚人节大礼。” “那就是后天,”段和一皱眉:“小空,你明晚早点到达招待所,我们保持联络。” “没问题。”杨小空略一踌躇,打开派出所附近街道的手绘地图,用铅笔画了一条东拐西拐的线路:“你们照这条路走能避开各处的摄像头,不过以防万一,全都戴顶帽子。” 乐正六留在工瓷坊吃个饭,“有幸”认识茅山派掌门圣虚子,万分惊喜地绕着夏掌门问七问八,问题无非是些看相算命之流。夏威根据所学的半桶水《周易》,同时结合参照乐正七的身世唬了一通,居然把乐正六给唬得深信不疑,自以为遇上了活神仙! 难得有人相信,夏威还装的挺像那么一回事,收起他那一套阿弥陀佛,煞有介事地问:“咳咳,这位苦主,您还有什么需要贫道解答?” 一伙人哭笑不得,段和实在看不下去了,正欲开口揭穿死道士的真实面目,却见乐正七站在他姐身后,苦笑着摆了摆手,用口型阻止道:别拆穿,让我姐高兴高兴。 乐正六结婚十多年,夫妻感情良好,老公在银行任职,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孩子。她年轻时身体虚弱不利生育,吃了很多年中药调理,现在身体没什么问题,年龄却大了,怎么也捣鼓不出孩子。眼看年纪相仿的同事们孩子都上中学了,她用尽科学方法无效,开始搞封建迷信活动,烧香拜佛,虔诚地吃了五年斋,肚子依然没有丁点动静,这个遗憾让她几欲绝望了。 果然,乐正六说没几句就直奔主题,一脸殷切地望着夏威:“那你看看我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夏威琢磨着眼前这位美女姐姐不过三十左右,便敷衍道:“不急,不急,三十八定可得子!”心说:先哄哄你,再过八年你到哪找我去? 乐正六一脸愁云惨雾:“可我今年已经三十八了……” “啊咧……”夏威卡壳住了。 “咳!”乐正七生硬地转移话题:“姐,喝点水。” “夏道长,你确定?”乐正六面露怀疑之色。 “那是,那是!我给你求一道生子符!”夏威硬着头皮抽出一张道符,以闪电般手法刷地点燃纸条前后左右挥舞一番,嘴里念念有词。不出几秒,金刚经还没念完,纸就烧到手指了,夏威惊了一跳,情急之下连手带纸条噗咻塞进水杯里。 乐正六看得眼花缭乱:“这样就可以了?” 夏威抹一把跳出来的热汗,把烫红的手指藏到身后去搓了搓,讪笑:“是啊,可以了!” 乐正六端起水杯一口气喝了。 旁观的众人纷纷大惊失色,乐正七来不及阻止,惨叫一声:“姐——” 夏威哑然:谁让你喝啊? 乐正六双手合十祈愿道,“如果真的今年能怀上宝宝,我一定好好谢谢夏道长。” “哈,哈,好说,好说……”夏威两腿发软,扶着桌面才没有吓得跌倒在地。 乐正七杀气腾腾地瞪着他:等我姐走了,看老子会不会宰了你! 段杀过来接柏为屿,看到乐正七追着夏威喊打喊杀,他问段和:“那两个人又发什么神经?你不怕夏威伤口裂开?” 段和抱着手嗤笑道:“让他坑蒙拐骗装道士!这种人渣早死早好。” 段杀赞同地点了点头。 段和问:“什么时候的机票?” “明早。” 段和挺高兴,“明天好,一路平安。”该滚的都快滚吧,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干大事。 段杀点了支烟,言简意赅地说:“谢谢。”他请了半个月休假,打算陪柏为屿去一趟河内,如果柏为屿的父母不反对就住几天,如果矛盾激烈的话,他们露个脸就逃,去别处旅游散散心。 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工具都得收拾清楚,柏为屿仔细把每一罐漆封紧,用松节油洗干净发刷和角刮之类,段杀只帮了个小忙就蹭了一手漆,柏为屿挥挥手赶开他:“坐一边去,笨手笨脚的。” 段杀晾着两手听话地坐一边去,柏为屿整理完,在手上倒些樟脑油,握住段杀的手帮他洗洗漆,两个人的手在油里滑腻腻地搓揉,柏为屿傻乎乎地嘿嘿直乐:“老家伙会打人,我特准你挨打后可以还手。” 段杀好声好气地劝道,“那是长辈,不能还手。” 柏为屿竖中指:“行,你愿意挨打是活该,那他打我,你总该替我报仇吧?” 段杀板着一张死人脸开玩笑:“除非他把你打死了。” “滚——”柏为屿吼得惊天动地,气势嚣张,实则只掐了一下段杀的手掌。 段杀一笑:“别吵……” “哈!”柏为屿歪着脑袋端详他:“再给爷笑一个。” 杨小空抱怨:“为屿……” “叫掌门师兄!” “掌门师兄,你们别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行吗?”杨小空十分不满。 柏为屿死不承认:“我们在吵架,你看不出来吗?” 段杀笑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无声地向别人证明他们确实在打情骂俏。他们同居了将近一年,却直到最近才后知后觉地步入蜜月期,甜得冒泡泡。 二皮脸的柏为屿反倒不好意思了:“干什么呀……” 门外,乐正七把夏威打得鼻青脸肿,夏威声泪俱下地求救:“阿纳达,救救我——” 段和视而不见。 乐正七想到还有要紧事等着夏威去办,便见好就收,啐道:“留着你的脑袋,过几天再砍!” 柏为屿洗完手出来,倒退着往车走,一手被段杀扯住了,另一手伟人似的挥舞:“小的们,大王我半个月后回来,想我是应该的,但不要太想哦!” 夏威撑着水管艰难地爬起来:“赶紧的滚吧!” 杨小空两手插在口袋里,笑微微地说:“一路顺风。” 第144章 爆炸 凌晨四点,杨小空不在床上,白左寒揉揉眼睛,唤道:“面团?”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应他。 杨小空站在城外小县城的招待所窗边,耳朵里塞着手机耳麦,撩起窗帘的一角,举着望远镜观察对街的动静,不疾不徐地说:“往南巷走。” 段和的车子停在五公里之外的一处停车坪,三个人一路沿小巷子走过来,街上空无一人。段和将帽檐往下压了压,微表异意:“南巷路过公园,有保安巡逻。” 杨小空强硬地命令:“现在没有,听我的。小学门口好像多了一架摄像头,你们必须临时改道!” 段和言简意赅地答道:“明白。” 浓重的夜色之下,三个人靠近南巷的下水管出口,夏威走了太多路,身体有些吃不消,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乐正七拿出工具撬开井盖,段和协助他将井盖推出去,抬眼一看夏威:“你怎么样?” 夏威逞强摇摇头:“很好!” 乐正七先跳了下去,段和推夏威一把,“上,我殿后拖回井盖。” 夏威解下背包,丢给下面的乐正七:“小七,接好。”紧接着也跳下去,两脚一着地就摔了个大跟头。 乐正七忙把他拉扯起来:“你没事吧?” 夏威灰头土脸气爬起来,摆摆手:“没事。” 段和钻进下水道撑着将头顶的井盖挪回原处,露出一小道缝隙,然后才爬下来,“夏威,走不动我背你。” 夏威呼哧呼哧地喘气:“目前不用。” 三个人在漆黑的下水道内兜兜转转,踏着积水发出的脚步声回荡不休。“声音有点不太对劲……”乐正七止住另外两个人,眉头紧锁:“你们先停一下。” 段和轻声问:“怎么了?” “脚步声很杂乱。”乐正七闭上眼睛倾听,呢喃道:“上两层的人增多,不知是什么原因……” 夏威脸色恶劣:“离地道出口还有多远?” 段和摊开地图,踌躇着说:“如果没有第二个出口的话,那么我们离出口的直线距离还差两百米。” 乐正七十二万分肯定:“的确没有第二个出口,就算工人往上移也没关系,出口和作业区隔了十万八千里,局部塌方不影响作业区。” 夏威一挥手:“那赶紧的!” 话音刚落,一道手电筒的光线直通通照过来,响起一声暴喝:“谁?” 那三人一时没法适应强烈的光线,不约而同抬手挡住眼睛。 光源的那一头,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紧张地又喝道:“你们是谁?” 段和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夏威故作轻松地回答:“自己人。” 那人也是做贼心虚,警惕地问:“你们也是武先生派来的?” 想不到这白痴不打自招,夏威咧开嘴笑了,眯起眼上下打量那人,“不,我们是杜老板派来的。”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嘀咕:“难怪,武先生没和我说。” 夏威掏出烟招手道:“兄弟,来抽根烟,武先生派你来干什么的?” 那人反问:“杜老板派你来干什么的?” 夏威寻思着说:“他还不是担心地道里弟兄们的安危,”说着,大拇指往段和一戳:“叫我找个专家来检查检查附近的情况。” “我也是啊!”那人大力一拍夏威,调侃道:“大老板和二老板还想到一块儿去了!” 夏威被拍得一个趔趄,牵带伤口,痛得一龇牙,勉强笑道:“那是,那是……” 段和稳下情绪,旁敲侧击地问:“地道里情况怎样?” 那人听说段和是专家,当然是知无不言:“我们全听武先生的话往上撤了,现在等货车运沙土过来,从下面一层层往上填……”说了一半,忽然住了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段和正认真听着,疑道:“怎么了?” 那人支吾着开了口:“我刚才明明看到三个人影……怎么,只有两个人?” 乐正七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幽幽吐出一句话:“我在这里。” 哐…… 那人应声倒下,乐正七收起不锈钢探棍,恨恨道:“妈的,吓死老子了。” “听到没有?”段和踢踢倒在地上的人,“他们要撤了。” 夏威捂着腹部的旧伤,浑身直冒虚汗,咬牙道:“赶紧动手,再拖延时间天就要亮了!” 南巷公园侧面的井盖慢慢掀起来,往旁边挪了挪,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爬出来,动作迅速地把井盖安回原处。杨小空的腰杆登时绷得笔直,举起望远镜定睛一看,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段和!段和!” “什么事?” “你们那的情况怎样?” “找到出口下方了。”段和举起手电,赫然露出乐正七之前用粉笔画在管道壁上的勾,“夏威在安装炸药,上面情况怎样?” 杨小空遥望着远处那个陌生人,手心里汗津津的:“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从下水管道里爬出来,正在四处找重物压井盖!” 段和与乐正七对视一眼,苦笑:“那是杜佑山的人,我们把他打晕就走了,没想到他醒得很快。” “不能往原处出来了,换个方向。”杨小空出乎意料地沉冷:“不用紧张,往小学斜对面出来,那个摄像头我去搞定。” 那两个人趴在一边捣鼓定时炸药,乐正七仔细描述出他估计的管道厚度、管道和地道的距离、以及地道的中空长度,夏威快速心算一轮,倒出雷管里的多余的炸药,连上导火索,拆开一个闹钟……红白蓝绿,各色线路扭麻花似的扭成一团,剪开胶管露出金属丝,噼啪,噼啪,两条线路接触在一起,蹭出耀眼的火花,要将哪些线路捆绑起来? 夏威伤口上的一阵一阵的钝痛袭来,思维有些迟钝,眼前也开始错影,冷汗顺着鼻尖往下掉,他给自己一个耳光,晃晃脑袋看清眼前的线路,手脚麻利地安装起来,撕开胶带将闹钟和炸药死死捆绑住,随之踩在乐正七和段和的肩膀上,将炸药贴在管道顶端。 几不可闻的闹钟声敲击在空灵的黑暗中,滴答,滴答,滴答…… 杨小空走出招待所,压低帽檐,有条不紊地戴上口罩,用手掌挡住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闷闷地说:“天亮了。” 手机声骤然响起,武甲睁开眼睛,一种莫名的窒息感从头顶压下来,深夜有电话绝对不会是好事,他立时翻身摸到手机,心有余悸地接通:“喂?” “武先生!”包工头的声音传来:“紧挨地道的下水道里,有人……” “有什么人?” “不认识,我检查下水道的时候遇到的,三个年轻人,说是杜老板派去的。” “杜老板没有派任何人,你怎么不逮住他们?”武甲推醒杜佑山,压低声音:“醒醒!出事了!” 包工头结结巴巴地说:“他们把,把我打晕了,我醒来后找了找,下水管道太复杂,一时半伙找不到他们,我就先出来找重物压住井盖……” 小学大门边立起的新摄像头里,出现一个戴着帽子的人,他走近摄像头,举起手里的砖块——下一秒,沙沙沙……摄像头连接的显示器上一片雪花。 几乎是同一时刻,轰隆隆的爆破声响起,地动山摇! 武甲听到电话那一头震耳欲聋的的爆炸声,心脏几欲停止跳动,嗓音发抖着问:“那什么声音?” 包工头愣愣地寻声望去,派出所外围的一排店铺倒成一片废墟。 武甲怒吼:“我问你那是什么声音!” 包工头骇得面无人色:“武先生,那间藏出口的店铺……塌了……” 另一头的巷子角落,那三个人狼狈不堪地从下水道里爬出来,浑身都是灰末和脏兮兮的积水。井盖边停着一辆白色甲壳虫,车牌罩一层黑布,杨小空开车门催促:“上车!” 三人连拉带扯滚进车里,夏威屁股一挨上柔软的坐垫,脑袋一歪,枕在段和肩上再无声息。段和拍拍他的脸:“夏威?” 杨小空加大油门开出巷子,“他怎么了?” “没什么,”段和在夏威鬓角上吻了一下,说:“体力不支,晕了。” 四个人都不敢多做停留,尤其是杨小空,他把夏威段和送回去,风尘仆仆地往回赶——得想个好借口搪塞白左寒。 到了家门口,院门虚扣着,房门大敞,白左寒手执一个马克杯,靠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 杨小空知道,那杯子里的是白左寒最喜欢的蜜桃汁,早上刚起床,不适合喝这种冰冷的饮品。他站在门边深呼吸一口气,绽开一个暖洋洋的笑容:“白教授,你又不听话了,一大早别喝这么凉的东西。” “嗯,你又睡不着了?”白左寒只穿了件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有扣,露出胸口寸许白皙的肌肤。 “是呢,出去逛逛。”杨小空将顺路买的新鲜嫩豆腐放在桌面上,问:“还是煮白稀饭吧,豆腐拌皮蛋还是拌肉松?” 白左寒站起来走近他,软语道:“我有一段时间失眠的厉害,一粒安眠药不管用,两粒也不管用,三粒,还是睡不着,我就吃四粒……医生说这样吃药会死人,我才逼自己戒了。我整天整天睡不着,走路不像是踏在实地上,随时警惕着把飘走的灵魂抓回来,精神衰弱很痛苦的,你以为很好玩吗?你以为半夜逛逛就能缓解压力了?” 杨小空坦然地看着他,微笑:“你说的是,以后我再也不半夜出去闲逛了。” 白左寒也是一笑,清冷优雅得当真犹如一朵在清晨绽放的白莲花,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举起马克杯,把冷冰冰的蜜桃汁从杨小空头上浇下去,声调陡然降温到零下十度:“说,这些天晚上都去哪了?” 杨小空冻得一个哆嗦,抹一把脸上的果汁,嗫嚅:“白教授,我就……随便逛逛……” “很好,骗我连眼皮也不眨一眨,”白左寒捏住他的下巴,眼神凌厉:“我早上去找你,遇到扫地的大叔,他说那棵槐树冬天的时候就被砍掉了。” 正如段和所料,派出所附近发生爆炸案,根本不用报警,爆炸点十分钟之内就被警察团团包围。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杜佑山老奸巨猾,在警方赶到之前便将此事调解清楚了。包工头供认在店铺内囤积大量火药用以制造烟花爆竹,一个不慎引火爆炸,于他人无关,当然将地道的事守得密不透风。 段和打电话匿名举报那片废墟下有地道,结果这消息不知是被谁半途截了去,如石沉大海,没有下落了。 于是,这场爆炸案不出半天就宣告侦破,没有人员伤亡什么事都好说,警方轻而易举揣掉这个“私自制造鞭炮的窝点”,谁也没空去清理废墟,更别提发现废墟下的地道入口了。杜佑山价码开得阔气,包工头心甘情愿背上黑锅,被警方拘留了。 一切只是缓兵之计,出口被堵,地道以内的工人情况无从得知,杜佑山心里比谁都急。 武甲在办公室来回走动,异常冷静地说:“这个爆炸是有预谋的,不知道塌方面积有多少,没时间从出口挖进去了——现在有两个办法。” 杜佑山抬起血红的眼:“说。” “买下这块地,紧急驱散派出所里的工作人员,围上临时挡板,”武甲拿过笔纸,简易画出那块地的俯视图,在大楼南面墙角下画了一个圈:“从这里挖下去,直达作业区把人救出来,这招最快最直接。” “杜氏不做房地产,很多环节上的关键人物都不卖我的帐,普通地皮简单,这块地是政府的,我动得了当初还会挖地道?而且施工起来人员众多,难保不会消息外流,这事干系重大,我倾家荡产都不一定动得起这招。”杜佑山无可奈何地问:“另一个办法呢?” “那简单,清掉那几个店铺的废墟,立刻盖起楼房堵死出口,忘了下面有地道吧。”武甲抽出几张工人名单,盯着杜佑山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两百九十九个人,记录在这里,有名有姓,全是秘密雇佣的外地工,禁止他们携带任何通讯工具进地道,你只需找人除掉包工头凑齐三百人,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杜佑山直愣愣地看着武甲那张冰封了所有感情的脸孔,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往上爬,瞬间凝固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武甲摘掉眼镜,唇角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淡笑:“你要记得每年的今天给他们烧纸钱。” 杜佑山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甲抬手用指腹摩挲他冷汗津津的发鬓,补上一句话:“——如果你不怕下地狱的话。” 第145章 大解救 洪安东一大早接到杜佑山打来的电话,正要寒暄几句,却听杜佑山开门见山说道:“洪安东,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求你帮忙,无论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只要能达到目的,今后我会一分不差的补还给你。” 杨小空冲了个澡,出来见白左寒还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他走过去弯腰揽住白左寒的肩,抱歉地笑笑:“白教授,你还生气啊?我不都坦白了吗?” 白左寒扭开脸,沉声说:“我不是生气,是寒心!杨小空,我和方雾在一起几年,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杨小空面上的笑容僵了僵,说:“他是他,我是我。” “别给我装软弱无能!”白左寒指着他的鼻子训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筹划了半个多月这样害人的事,居然没有让我起一点疑心!” 杨小空辩解道:“我只是怕你担心。” 白左寒反唇相讥:“你是怕我担心还是怕我向杜佑山告密?” 杨小空垂下眼帘,闷不吭声。 白左寒笑了,眼圈微微泛红:“我喜欢你,因为你简单、纯粹,可我今天才发现,你不是那么一回事。你的城府太深了,我觉得很可怕!” “这只是件小事,你别神经过敏!”杨小空握紧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别这样猜度我,我也许确实没那么简单,但我真的纯纯粹粹爱着你,这一点从来没变过!我在害人?杜佑山不该害吗?他干了这么多坏事,他是多坏的人啊!小七他们也许单纯只是为了报仇,但我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你能有什么长远打算?就因为他有可能会挡你的路,你就把他往死路上推?”白左寒心里闷得难受,口无遮拦地咆哮:“地道下还有几百人呢,万一出了人命,谁负责?谁?” “我保证不会伤及工人,夏威只炸塌出口而已,离作业区几百米呢……” 白左寒扬手给他一巴掌:“你保证顶个鸟用?你当初绑架武甲时有没有料到会捅伤他?” 杨小空挨下这一巴掌,面上神色不改,没有一丝悔意。 白左寒声嘶力竭,吼得喉咙快沁出血来:“坏人坏人,你口中的坏人是我朋友!是我白左寒最好的朋友!你要逼死他,先逼死我好了!他这些年做了什么我比你清楚!他回流的文物比魏南河还多,只是用其中一小部分换取更多的,以小搏大!他有他想做的事,你凭什么说他是坏人?就凭你们那点儿幼稚的私人恩怨?” “白左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杜佑山的行事作风确实让人无法苟同,他是无耻是卑鄙是干了不少坏事,也不过是由于一些个人问题或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已,但他在大事上和魏南河抱着一样的态度,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魏南河他装清高倒是装得有模有样,他就没有干过坑蒙拐骗的事?你怎么就不去以正义的身份给你大师兄惩罚?” “你别提我大师兄!仅凭杜佑山害柏为屿这一点,对我来说就够了!” “是你们先害他的!”白左寒哑声骂道:“是你这笨蛋扎了武甲一刀!换是谁敢扎你试试?我非弄死谁!杜佑山算客气了!” 杨小空脑袋里一懵,喃喃道:“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为屿……如果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什么都不想争!你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就去举报我,保住你的好朋友吧。” 话说到这么难听的地步,白左寒知道再吵下去无法收场,瞬间软下来,他知道杨小空的日子也不好过,从那一场绑架案开始,大家都没过几天好日子!他摸摸对方潮湿的短发,颓然道:“我没说你错,这种私人恩怨没有谁是全对或者全错,当是我求你,别这么偏激,你都不像你了……” “左寒,我们不要因为外人吵架好不好?”杨小空倚倒在他身边,卑微地哀求道:“这次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答应你,以后不管什么事一定先和你商量。” “你们的行动很危险,你知道吗?如果有个万一……”白左寒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制造爆炸案是大罪,如果有个万一,杨小空被当场抓包,又会像方雾一样面临入狱的危险,他承受不了! 杨小空在他手心里落下一个吻,疲倦地埋入了他臂弯:“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洪安东看过去是个百无一用的废材,可办起大手笔的事来绝对没有半点含糊,他和杜佑山一商议,当机立断,紧急抽出一片新盖的高级办公楼赠送给派出所做办公楼,同时动用所有人脉关系高价收购派出所的地皮。 小县城的派出所办公楼早已老旧,相关办事处也曾经商讨过重建事项,但由于资金缺乏而耽搁下来,此时遇到开发商大手一挥毫无附加条件地拨出现成的高级办公楼和巨款,自然没有半点犹豫,所有手续都办的顺风顺水。操纵地皮收购的那一套程序是天下地产的拿手好戏,当天晚上事情就有了眉目,洪安东还嫌事情办得不够快,亲自赶赴现场,雇了十几个搬家公司争分夺秒地协助派出所搬家。 杜佑山守着手机和座机惴惴不安地耗了一天一夜安排各项事务,紧张得两眼都是红血丝,相比之下武甲反倒镇静多了,两个人分头行事,武甲照常接送小孩上下学,有条不紊地从杜氏抽取大量流动资金集中在一起预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直到夜间把孩子哄上床去睡觉后,他才到办公室来,和声细语地劝杜佑山:“吃饭吧。” 整个办公室都是笼罩在烟雾中,杜佑山一天下来不知道抽了几包烟,哑声说:“洪安东还在抢办手续,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动工。” 武甲把他指间的烟拿下来摁灭在烟灰缸里,“地道里有食物,原本拖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就怕工人过于恐慌会造成其他不好控制的状况。” “我和洪安东商量过了,手续不可能在短期内搞清楚,慢慢补,目前只能先砸钱堵住各路阻力,明天开始圈钢板维护,圈好就动工,救出人来再说。”杜佑山捏住武甲的手紧了紧,郑重道:“我保证,一个人都不会出事。” 武甲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你才不相信我呢,”杜佑山板过他的脸,讽刺道:“真相信我就不会用那么丧心病狂的主意来试探我了。如果我真的用你说的第二个方案,你会采取什么行动?” 武甲面不改色:“我会举报你,让你吃子弹去。” 这句话太绝情了,想假装不介意都难,杜佑山想笑笑不出来,他放开武甲,又掏出一支烟叼上,手微微发抖,点了两次也没点上火。 武甲拿过他的烟,替他点上,递过去淡淡说:“如果事情没解决好,你入狱了,我会等你。” 杜佑山重新望定武甲,百感交集,不知该责骂对方乌鸦嘴,还是该为那句“我会等你”而狂喜一场,少顷,他将一口都没有抽的烟丢下,抬臂抱住了武甲,嗓音有些呜咽:“我爱你,你懂的。” 武甲主动侧过脸在他的耳垂上吻了一下,说:“你妥善把这件事解决好吧,以后该赚的钱赚,不该赚的钱别碰,踏踏实实做人。我好好和你过,不再去找他了。” 杜佑山的眼泪已然无法克制,他宝贝般捧着武甲的脸吻了又吻,把一脸的泪水全蹭到对方的脸上,“我答应你,我发誓!我发誓!我杜佑山从今天起洗心革面,一切都听你的。” 翌日下午,派出所那块地皮的这证那证还没有办下来,天下地产已不顾各方阻力如火如荼地圈起了高高的铁板维护,刚开始有些相关部门表示异议,吵了几句便不见下文。 到了傍晚时分,铁板维护将派出所牢牢圈起来,杜佑山壮胆向彭爷请来一批黑道上的弟兄,一水的黑色车子在附近徘徊不走,明为跑过场表示关心,实则起威慑作用,将探听小道消息的群众和记者都赶跑了。 夏威没有出门,在家休养,另三个人陆陆续续到达招待所窥视情况,段和立在招待所的窗边观察许久后,叹道:“我们还是低估了杜佑山。” “这都整不垮他?”乐正七愤愤道:“日啊!什么世道!” 杨小空寒着一张脸,慢吞吞地说:“不是整不垮,打匿名电话报警没用,如果我们暴露身份去告他,必定两败俱伤,毕竟把事都抖露出来,也瞒不了我们埋炸药的事实。”他倚在老旧的柜子上,抱着手沉吟片刻,说:“杜佑山有钱和黑白两道撑腰,想彻底整垮他,必须截断他的所有人脉。” 段和轻轻拢上窗帘的缝隙:“杜佑山在紧急掘通道救工人,我瞧这一大手笔不简单,就算整不垮他也足以让他损失惨重,我只担心会牵连工人……” “我保证我们炸的那一炮方圆百米没有一个人!”乐正七强调。 “我知道,理论上来说是没有任何危险,但恐慌和拥堵中难保不会有人受伤。”段和叮嘱道:“不要耽误杜佑山救人,我们到此告一段落,谁都不许再冒头,今后见机行事。” “知道了。”杨小空应了声,戴上墨镜,同时把鸭舌帽盖在乐正七的脑袋上,“小七,走吧。” 魏南河很快得知官窑遗址出事了,但具体出事的原因和目前情况他不太了解,便打电话问白左寒探听探听风声。 白左寒做事向来谨慎,得知杨小空在小学门口的摄像头前露过半张脸部轮廓,他惊得魂飞魄散,趁杜佑山还没功夫调查爆炸案的始作俑者,赶紧出高价秘密回收了录像销毁干净。鉴于杨小空万般请求别让魏大师兄知道这事,白左寒接到魏南河的电话当即撇清关系:“我没问杜佑山,他自然不会主动来向我诉苦。你也知道,自打柏为屿出事后,我就和他闹翻了。” 魏南河没心思吃饭,给白左寒打完电话后又接着打给别人,但杜佑山将消息捂得密不透风,竟然问了半天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焦躁地在饭厅里走来走去,没停地打电话,杨小空没事人似的埋头苦吃,乐正七咬着筷子问:“南河,杜佑山该死该活,关你什么事?” 魏南河道:“和你小孩子说不清楚。” 乐正七吊起眉梢哼了声。 杨小空插嘴道:“魏师兄,小七说的没错,你为杜佑山操心什么呢?吃饭吧。” 魏南河哑然良久,疲倦地坐倒在曹老的太师椅上,“这个官窑遗址意义重大,盗挖的罪名不得了,万一暴露出来,杜佑山就玩完了!那些瓷器面世将引起极大的轰动,但瓷器市场至今没有什么波动,足以说明他还不傻,从官窑里刨出来的东西流向市场的量极少,应该都屯在仓库里……其实他也没干什么……” 乐正七支着下巴,阴阳怪气地说:“他没干什么?既然他像你说的那么无辜,他还怕什么?” “你小孩子不懂!”魏南河直言不讳:“他的靠山很复杂,一旦杜氏垮了由谁接手难讲,仓库里所有东西将会分散去向,下落不明。” 乐正七挖苦道:“少说可以分散一点到你手上的嘛~” 杨小空见势头不对,忙清声喝止:“小七!” 乐正七住了嘴,懒懒地将筷子一丢,“吃饱了。” 白左寒这头帮小情人料理完录像带的事,那头就给老朋友打电话:“喂!杜佑山,你,你那,怎样?” 杜佑山已立在施工现场督促,疲倦得头脑发晕:“你别黄鼠狼给鸡拜年,问我?去问问杨小空吧。” 白左寒一惊,结结巴巴地说:“关,关他什么事?” “你就装吧,我还没想到是他呢!是谁把小学门口摄像头的录像拿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你亲自出马不是护他还能护谁?” “我……我……”白左寒心惊肉跳。 “得得得,你放心吧,唯一的证据被你拿走了,我能怎样?只能吃哑巴亏!” “佑山……”白左寒干涩地笑了两声:“我是真担心你出事,你那里情况到底怎样了?” “不知道,还在挖。”施工现场吵得厉害,杜佑山蹲到围护下捂着一边耳朵说:“好了,左寒,我没心情陪你唠嗑,这事要命得很,弄不好过几天你就要去监狱看我了。” “让你使坏!别怪别人,怪你自己坏事干多了遭报应!”白左寒直着喉咙吼:“魏南河叫我转告你,你他妈需要帮忙要说,我们总不可能看你死啊!” 杜佑山囫囵抹一把脸,缓声说:“知道了,你们帮不上忙的,别操心了。” 下面一座四通八达的地下城,地上犹如空中阁楼,启用重机械挖掘机不便控制力度,万一挖塌了反而会造成更大损失,依然是动用人力挖掘,从傍晚挖到凌晨一点,有工人喊:“快见底了!” 杜佑山和洪安东守在在救生口边抽了一晚的烟,听闻喊声后松了口气,杜佑山握住洪安东的手用力摇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你先回去休息吧。” 洪安东抖抖烟灰,毫不客气道:“搞定这所有程序都是顶着天下的名义,不是你杜氏,我承担了多大风险你知道吗?我还是看着吧,有什么状况好及时应付。” 杜佑山想想也是,便不再多劝。场地内几十名挖掘队员忙得热火朝天,场地外闲逛的人更多,皆穿着黑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抽烟谈天,这些彭爷的弟兄都是条子龙带来的,是不折不扣的一尊尊凶神,不用重金摆平不了的。武甲提出一箱子现金交给条子龙,请他分给这些弟兄每人一笔红包意思意思。 条子龙近一段时间发展得如日中天,黑道传言,如不出意外他就是彭爷的接班,绝不可小觑。此人骨架子高大宽厚,却瘦得很,瞧着是纵欲过度,一脸的萎靡之色,他拿过装现金的箱子,叼着烟吞云吐雾地随便翻了翻钞票,转手交给身边的小弟,“拿去分了吧,杜老板出手阔绰,我替大伙谢了。” 武甲轻描淡写地笑笑:“龙哥你客气了,杜老板还得多仰仗彭爷和您多关照。” “好说,好说,小事而已。”条子龙将烟头丢在地上,抬脚碾灭,“对了,提早和你说件事,过几个月麦家的五星级酒店开张,麦家老爷子是彭爷的结拜大哥,你也知道,彭爷爱面子,他送的贺礼自然得抢抢风头,别的礼物都在筹备了,希望杜老板这方面能给他弄几样上档次的古玩。” “知道了,请彭爷放心,贺礼不会让他失望的。”武甲了然,那位姓麦的老爷子是名副其实的洗钱巨鳄,隐退了十几年,仍旧是黑道中威信最高的人物。 正说着,挖掘队那儿喧哗声不断,原来是挖进作业区了! 那天晚上的爆炸过后,地下的电路瞬间中断,工人们陷在一片黑暗之中,加之有人发现出口被堵,皆惊恐万状地拥挤踩踏,受伤的人数不在少数。困在地下两天时间,哪有人有闲心思吃喝,个个自暴自弃地等死,虚弱已极,如今重见天日,身强力壮的工人争先恐后顺着刚挖的救生口往上爬,挖掘队员被挤了下去,而虚脱爬不动的人纷纷声嘶力竭地惨声呼救,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杜佑山穿插在人流中吼道:“都别挤!互相帮忙一下,把伤员先扛出来!” 洪安东身边司机和秘书全被人群冲散了,他也被撞得东倒西歪,形象全无地找棵树抱牢,喊道:“冷静点!赔偿金和医疗费都好说!别出去!先清点人数——” 可惜完全没有人理他们,武甲扯住一个逃出来的工人问明地下的情况,得知下面还有不少伤员,当真是心急如焚!挖掘队员们在呼喊声中丢下挖掘工具,跟着武甲下救生口去协助帮忙抬伤员;绝大部分工人没见过杜佑山,只认包工头和武甲,此时包工头早进了局子里去顶黑锅,武甲又一头扎进地道里救人,工人们爬出来后不知道找谁,狂喜之余又不知所措,有人找水喝有人讨说法,没头苍蝇般乱钻;铁板维护之外涌进来一群黑衣人,凶神恶煞地将爬出来的工人一一控制住,几番肢体冲突,拉拉扯扯地打了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条子龙朝天开了一枪,“砰”的一声闷响在夜空中回绕不绝,混乱不堪的场面登时静下来。条子龙将咬碎的烟啐在地上,一扫蔫了吧唧的颓丧之气,目光狰狞,恶声道:“都他妈给我老实点!先把人全救出来再说!少一个人你们都别想出去!” 第146章 意外 地道下的受伤工人陆续被抬了出来,先前失控的工人也逐渐冷静,不少人上前搭手帮忙。忙了不多一会儿,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塌陷下一大块面积,一道可怕的裂缝从救生口处生生地裂出一百多米,有人喊:“大楼要塌了!” 杜佑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抬眼见派出所的办公大楼果然微微晃动,有倒塌的预兆!见情形如此危急,工人们全奋不顾身冲向救生口抢救留存在地道内的人,那些流氓们也收起枪蜂拥挤进人群里帮忙。 脚下的土地陡然像地震一样剧烈地晃动了几秒,地面安然无恙,唯有大楼开始簌簌地掉下砖渣。杜佑山突然明白,离地面最近的几层或许还能挺一段时间,十层以下恐怕早已崩溃得一塌糊涂!霍梨说五十米以下不可再挖,看来不是危言耸听! “下面还有没有人?” 没人应。 救生口通往的一层作业区内的工人全部成功解救出来。最后一个挖掘队队员手忙脚乱爬出来,惊惧地吼道:“下面快塌了!都别站这!跑啊!” 众人闻言全掉头就跑,头顶上劈空掉下大块砖头,大队人马跑没多远,地面一沉,楼房在身后轰然倒塌。一些人被小砖渣砸破了脑袋,哭爹喊娘地全撤到安全地带。漫天泼地的粉尘砖渣过了十几分钟才消散,救生口被钢筋砖块堵住,大楼竟然还剩小半边摇摇欲坠,随时有倾塌的危险。 杜氏的员工、天下的员工、挖掘队队员、包括条子龙带来的人,清点人数后每个人都好手好脚的,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地道下的两百九十九个工人,经过核实,名录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前面都画上一个勾,一个不少,受伤的大部分是轻伤,伤势严重些的几个人第一时间由杜氏的员工陪同送去医院。所有人都暗自庆幸抢救及时,没有人被压在下面,杜佑山彻底放下心,交代手下的员工分批去向工人交涉补偿问题。 条子龙比划着枪恐吓工人道:“赔偿金和医疗费不会亏待你们!管紧你们的嘴巴,谁敢把这里发生的事说出去,最好先问问我条子龙是什么人物,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洪安东直皱眉头,假装清高地整整衣服,打算抽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听杜佑山问身边的员工:“武甲呢?” 死一般的沉默,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杜氏的员工拉大嗓门喝道:“有谁看到武先生?” 还是没有人应,沉寂的废墟场地内静得反常。 杜佑山的心脏蓦地停跳半拍,眼前一黑,扶了身边的人一把才站稳,重复问道:“谁有看到武甲?” 洪安东暴喝道:“都哑了?” 有工人嚷道:“我在下面看到过他!” 此言一出,不少工人点头附和道:“对,在下面。”“上面也有看到过……”“我是他拖出来的,出来后他就又下去了……” 条子龙揪住最后爬出来的那个挖掘队队员:“你不是说下面没人了吗?” 那人哭丧着脸:“确实没人了啊!一层作业区我确认了一遍,还吼了好几声,没人我才出来的。” 一个身上带着血渍的工人怯怯地说:“我们几个是武先生从二层拖出来的,他可能还在二层……” 条子龙用枪托哐地砸在他后脑勺上:“别人都往上跑,你们不要命了往下跑?躲猫猫啊?脑有病!” 那工人抱着脑袋申辩:“爆炸后所有人都挤在一层踩来踩去,还有人说没几句话就打起来!反正也出不去,我们一伙就商量着躲到下面一层更安全……”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传来一阵惊呼,杜佑山甩下一干人等,头也不回地跑向废墟,洪安东抓了他一把,没抓住,惊出一身冷汗:“喂!姓杜的,回来!” 杜佑山充耳不闻,绕着被掩埋的救生口转了一圈,找到一道黑洞洞的缝隙,毫不犹豫地往下爬。 “你个死衰星!”洪安东撒丫子追过去破口大骂:“你他妈给我回来!” 话音刚落,地面剧烈地震动,一刹那时间那道裂缝又裂出数百米,剩下的半截楼房全部垮塌,洪安东迎面挨了一快飞溅的砖渣,立时头破血流。 天下的员工齐齐扑上去按住他:“洪总,你小心啊!” 逃生口这回被堵得严严实实,连个缝也见不着,杜佑山那倒霉鬼凶多吉少了!洪安东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抹一把脑门上的血,气急败坏:“给我调挖掘机过来,杜佑山,你他娘的欠了老子一大斗钱还敢跑去死!” 到了夜间,魏南河总算探听到了一丝半点消息,但也仅仅得知事情的起因是藏出口的那间店面倒塌,至于铁板维护内目前的状况,一概不知。他和白左寒通了个电话,两个人一律地各怀心事,乐正七窝在他的臂弯下,抱着他的腰摇了摇:“睡觉吧!” 魏南河敷衍道:“你先睡。” 乐正七从被窝里探出上半身搂着魏南河,撒娇催道:“魏叔叔,睡觉吧,别管杜佑山了。” 魏南河没心思理他,低头翻电话号码想打给别人再问问。 乐正七恼羞成怒,抢过他的手机摔下床:“老子让你睡觉!听到没有?” 魏南河急火攻心:“你发什么神经?我朋友快坐牢了,我哪睡的着?” “哈哈!”乐正七冷笑两声,“他什么时候成了你朋友?” “你小孩子懂个屁!”魏南河爬下床去捡手机。 乐正七在他背后踹了一脚,把他踹了个大跟斗,然后只穿着单薄的绵衫扭头就往门外跑。魏南河气呆了:“你你,造反啊?乐正七!你要去哪?回来,外面冷——” 还没等魏南河跑出去追,乐正七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铁衣架,面不改色地往魏南河面前一递:“你不是想知道杜佑山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别到处打探了,我告诉你!我一包炸药炸塌了地道出口,他麻烦大了去了。” 魏南河哑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这么清楚你还不懂?老年痴呆了?”乐正七见魏南河没接铁衣架,索性抛过去:“我都坦白了,你打吧!不过我告诉你,我不认错,你打死我我也不认错!” “你……你!”魏南河喘气困难,简直怀疑自己快犯心肌梗塞了,他上前一步揪住乐正七:“你真是胆大包天了,你,你……” “怎么?气急败坏了?”乐正七丝毫不畏惧,野兽一般凶恶的目光直捅捅地戳向魏南河:“杜佑山是你朋友?你求他放过为屿时,他有没有把你当朋友?你这一厢情愿贱不贱啊?好,很好,杜佑山倒霉了,有一堆你和白教授这样有钱有势的朋友帮忙,我的朋友柏为屿怎么办?他的朋友都是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我们帮不上他,但是替他出头绰绰有余!” 魏南河的巴掌挥到半空中,不忍心打下去,他转身坐倒下来,身心俱疲:“你够了,这样报复有意义吗?” 乐正七不回答,他低头盯着冻白的赤脚,喃喃自语:“以前我和我爸四处流浪,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不管我做什么,我爸都说:‘小七,干的好!’也许我做的不够好,我爸也会先肯定我,再教我以后怎么做可以做得更好。可是,你从来没有,你只会说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这事没意义,那事是小孩子的把戏。”说到这,他才抬起头,反问道:“魏南河,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才可以帮到为屿?” 魏南河无以答复,长久地沉默。 “柏为屿是无辜的,只要杜佑山放过柏为屿,我们该受罚、该赔偿甚至该坐牢,都认了!他既然不顾我们的死活,我们还顾得了他死活?”乐正七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语气却依然笃定:“我告诉你魏南河,我没权没势,不过和杜佑山死磕到底的本事还是有的。你今天要不就打死我,只要留我一口气,今后还有机会害他,我也一样干,绝对和他不共戴天!” 武甲觉得自己并没有晕很久,睁开眼看到一片黑暗,还以为自己瞎了,他吓了一跳,摸摸自己的脑袋,并没有找到痛点,这才稍稍放心,不过情形不容乐观,他左肋下痛得厉害,恐怕是被什么给砸断了肋骨。手机不知道被摔到哪去了,不然还有个东西可以照明,地道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勉力站起来,一头撞在土墙上,哗啦啦掉下许多土块,他接连后退几步,还没站稳又栽进另一个坑里,肋下扯出钻心刻骨的剧痛。 他浅浅地呼吸一口气缓了缓,不敢再那么冒失,佝偻下腰,小心摸索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自己在哪,该往哪走? 挖掘机发出的轰轰声,混着人们的喊叫声,时断时续土道坍塌声,各种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耳朵里,他不知道,外面,天已经亮了。 卷着尘土气息的望不到边的黑洞,在眼前无边无际地延伸,不管走到哪儿都是穷途末路,那深埋的畏惧和怯懦在心底洞开,他怕得心惊肉跳,知道自己遭遇到了什么——从二层摔下来,或许在三层,或许在更深,总之他身处距离地面十米以下岌岌可危的地道中,地面上面压着一栋楼,哪怕有人想救他,也找不到他! 周烈出事后他一度对死出奇地淡然,没有什么可寄托,孤零零地漂泊着,这一条命也没什么可稀罕。奇怪的是,当真面临死亡的时候,他又不想死了! 他一路往前走,只要摸到路就义无反顾地走,毫无目标的、忍着一身疼痛、拼尽所有力气往前走,只有一个信念——他要出去! 难以名状的恐惧催逼得他汗如雨下,两腿发软,从来没料到自己竟然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想,那两个小鬼以后该怎么办? 给孩子们念的最后一个睡前童话,最后一句话:“王子打跑了怪兽,从此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 杜卯眨巴着闪亮亮的眼睛,说:“等我长大了,打跑姓杜的,从此和武叔叔、杜寅,过上幸福的生活。” 他捏了捏小鬼的鼻子,责备道:“不要这么骂你爸爸,他答应了会改脾气,你要给他机会。” 杜寅懂事地纠正道:“我们家没有怪兽,爸爸,武叔叔,我和杜卯,我们原本就很幸福,今后可以更幸福。”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不是他自恋狂太看重自己,那父子三人都是粘人精,没有了他,他们该怎么幸福?杜佑山爱哭的要命,这回,该是要哭死了。 洪安东请来几个地质专家勘测地势,风风火火地设定出更为稳妥的挖掘方案。 其实即使出口塌方,只要地道不往下深入挖掘,再固守十年八载也不是问题,他们一开始就应该从出口处慢慢往里掏,虽然耗时持久,但是安全稳定。坏就坏在武甲急于救人,怂恿杜佑山从大楼墙根一侧挖下去垂直进入作业区,这一招快则快,却是在抢时间,直接导致楼体严重不平衡造成地表崩裂、塌楼——这一塌是致命,地道在巨大的震动和牵扯力之下分崩瓦解。 起重机和挖掘车先把压在地面上高达十多米的废墟清空,洪安东替杜佑山把工人们都安排妥当逐一遣走,派来大批量三班倒的挖掘队,从凌晨挖到天亮,又从天亮挖到天黑。 地下,动荡不停,地道犹如一张支离破碎的拼图,斑斑驳驳地塌陷掉落,一截有路,一截无路,没有出口,只有辨不清方向的去路和回路。武甲走到无路可走,爬到没力气再爬,二十多个小时,只有饥饿,口渴,伤痛,没有希望,找不到一点生机,他的呼吸越发不畅,嘶嘶地抽了几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咳出一口血,喉间一股子血腥味。他估摸着,是碎了的肋骨触到肺。 他找一面较稳的土墙,靠上去,伸直两腿,让自己舒服一些,想休息休息再爬。 浑身的疼痛让他没法安稳休息,一停下来痛点渐渐清晰,集中在两处地方——腰上的旧伤和肋下的新伤,他既困又累,体力透支到了极限,躺下或许会缓解缓解疼痛,可躺下容易丧失警惕心睡着,会静静地步入死亡。 他轻摁了一下肋骨,痛得忍不住呻吟,躺下?不躺!他面对黑暗,松开咬紧的嘴唇,轻轻喊了声:“啊……” 痛!从不和人说。这里没有人了,说痛又何妨!他摁住伤处,让自己更加清醒,张开嘴,从喉底深处发出无助的呼喊:“啊——” 没有人帮他,逼迫疼痛赶走困顿,喊完,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一路走,一路歇,一路警醒自己不要睡着。 他枕在土地上,泥土崩塌的声音从耳朵下方传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惊觉自己居然睡了一觉!在意识中他不停地走,而事实上,他躺了一整天。灵魂和身体割裂了,理智在不停地劝说:起来!不能再躺了!身体却半天没有动静。 不知道自己身处第几层,思维迟钝地运转,他试图抓紧自己的灵魂。黑暗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从哪里渗出一缕昏黄的光线…… 才五十多就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侧身坐在他的床沿点钱,窗外五光十色的烟花一簇一簇绽放,他没有心思去看,一心记挂着年后有没有钱交上学杂费。 南瓜饼一毛钱两个,奶奶天没亮就要去摆摊,她手里都是油腻腻的零钱,一张一张地揉平,点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用报纸包起来,放进床下的小柜子。 他放心了,有这一包钱,下学期能和同学们同步上课了。 二十年过去了,那八、九岁的年纪,哪知道心疼奶奶的辛苦? 奶奶用红纸包起一张两毛钱的纸币,精心折成方块塞进他的裤兜里,“过完年又长了一岁,乖孙子,快快长大。” 他恍惚喊了句:“奶奶……” 眼泪没法控制,他握紧拳头想抓牢什么:“奶奶……” 巷子里的人都知道,那个卖南瓜饼的婆婆有个可出息的孙子,从不和皮小子们混在一起玩,小学到中学,他的成绩总是全年级最优秀的。他也曾经有过梦想:考上个好大学,当个建筑师,搬出小巷子,买套大房子,让奶奶安享晚年。 周伯父喜欢乖小孩,逢人便夸武甲有多懂事,对自己那个高中毕业后就无所事事的儿子当真是恨铁不成钢。他也常劝周烈:“你找个正经工作吧,免得伯父老骂你。” 周烈总是满不在乎地敷衍他:“好好好,走吧,出去玩玩。” 他不理会,埋头做作业:“不呢,快高考了。” 周烈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轻轻吻他的脖子。 他缩缩脖子,笑:“痒。” 周烈站起来锁上门,拉上窗帘,回到书桌边一手揽着他,一手握住他没有拿笔的另一只手,从指间吻到掌心,从掌心又吻到手背…… “你干嘛啊?”他抗拒地甩甩手:“我写作业呢!” 周烈赖皮兮兮地握得更紧:“你写你的作业,我啃我的猪蹄,又没有打搅你。” 他无可奈何了:“你这无赖……” 从接吻到真正意义上的结合,两个人傻乎乎地摸索了两年多,老旧的屋子装载满满的幸福,他们都还小,只要拥抱在一起,就没有忧愁和不安,全世界都是美好的。 高考完,他满心期待能考上个好大学让奶奶高兴高兴,可奶奶却病逝了,家中一贫如洗,医药费欠了几万不说,还又借了一笔钱才能办丧事买墓地。成绩下来,他是全校理科第一名,奶奶没有看到他优异的成绩,他也没有经济条件继续念书。说实话,欠的那笔钱其实数目不大,但对于一个孤儿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想也没想便撕掉录取通知书,本本分分找些苦力活干,指望赚个五六年的钱还清债,再考虑他的建筑师梦想。 周烈终究没舍得让他干五六年苦力,第二年就帮他还清债了,至于钱的来源,周烈骗得天花乱坠,他也一直蒙在鼓里,满心欢喜地专心念书准备考试。一天夜里,周烈喝得烂醉被几个狐朋狗友抬回来,笑嘻嘻地抱着他夸海口:“宝贝,你想念什么大学我都供得起!你看,不就跑码头倒两次白粉,我们就还清债了?来钱快得很!” 当二流子和贩毒完全是两码子事,他第一次动手打周烈,周烈不还手,任他打骂,直到他喊出要分手,周烈才忍无可忍地吼道:“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他知道周烈没法回头了,一踏上那条路,不是说不干就可以不干。 眼不见为净,他管不了,干脆甩甩手什么都不管,也不复读了,清白干净地光荣入伍。而周烈在那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连周伯父都说亲儿子该死。 他捂着脸,手掌之下泪水不断涌动——该死的不仅是周烈,他害了周烈一辈子,他才是罪魁祸首。 周烈生死未卜,他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地过好日子?他在找他的救赎,只要知道周烈过的好,哪怕是和别人在一起也行!找了这么多年,等得万念俱灰,他自己折磨自己,不仅是因为爱,还有自责愧疚和良心不安,到底什么时候才熬出个头? 够了,在这里,地面以下十米的黑暗漩涡中,或许,能等到解脱了。 情深不寿,过犹不及! 生命万般千样好,能轻松把握的幸福,不要让它从指间流走,何必苦苦为难自己?如果有来生,他想,不要再和周烈相遇了,对自己宽容一些,挣开这苦情的枷锁,去找一个简单相爱的人厮守一生。 不要满溢得情不自禁,也不要干涸到孤独的地步,拥有半杯水的爱足矣。 第147章 绿洲 杜佑山在地道里走了两天三夜,他像一个在沙漠中盲目行走地旅行者,没有食物,寻不清方向,手电电池耗尽,不再有东西照明,他什么都看不到,毫无目的地在这一片死亡沙洲上徘徊,直至找到了他的。 他跪在武甲身边,摸索对方的眉骨、鼻梁、嘴唇——不需要光线,他能确定这是他熟悉的爱人,怎样的悲喜交加! “武甲……”他努力把武甲抱起来,颤声唤道:“武甲!” 武甲的鼻息微弱,体温偏高,不知昏迷了多久。 他吻了吻武甲的额头,两手抖得无法自制,给自己打气般笃定地说:“别担心,有我呢,我带你出去。” 他试图把武甲背到自己背上,可惜两腿使不上劲,折腾了半天,两个人一起摔了个四脚朝地,蹭下大块泥土,把两个人全埋了进去。 武甲发出一声轻哼,那是痛得无力的呻吟。 杜佑山从土堆里爬出来,紧张地挖出武甲搂紧在怀里,“撞到哪了?哪儿痛?” 武甲抬手抚摸杜佑山的脸,倾心辨认对方那重重的喘息声,他动了动开裂的嘴唇,沙哑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杜佑山?” “唉,是我。”杜佑山应了声,泪水刹那间决提。 武甲捞着救命稻草般,虚弱地勾住杜佑山的脖子,几天下来,他一个人孤独得恐慌,以为自己只能等死,不会有人来救他了。他咳了数声,说:“笨蛋……” 杜佑山乖乖地应:“唉,我是。” 武甲不再有力气发出声息,默默地,脸上的泪水糊满尘土。往事不堪回首,缅怀昨日的爱人无用,今朝杜佑山是他最亲的人,不管能不能出去,死则同眠,生则不离不弃。 杜佑山几天没有吃喝,体力快耗尽了,背不起也抱不动,只得搂着他抹黑往上一层拖。一路上,杜佑山走走停停,有气无力地喃喃:“你说得对,自从动了那个棺材,我们就尽走霉运,我错了,能出去,我一定多做好事。” “武甲,我早该听你的,挖到五十米就撤,也不会有今天……” “武甲,那些小鬼们看似一群没用的,不要命起来真能害死我,我早该听你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树敌太多……” “武甲,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对,都对。” “武甲,我们能出去的,别害怕,一切有我呢。” 武甲时不时吃力地应一声,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撑着一口气,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这孤寂绝望的黑暗中迷路。 洪安东觉得地下的那两个人应该没戏了,挖掘队刨去地基,为防止大面积坍塌或机械造成误伤,工人徒手挖开两层地道,掘地十米,仍旧不见人影。他站在施工地不远的地方密切留意情况,三天四夜没有睡,熬成一双兔子眼。 秘书跑过来小声说:“洪总,韩经理又来了。” 洪安东直皱眉:“这里面都是粉尘,谁让他又来了?” 秘书嘟囔:“他说接女儿放学顺便过来看看,没进来,在维护外呢。” “顺便!从市区顺便到县城来了。”洪安东骂骂咧咧地啐掉嘴里的烟,大踏步往外走,刚出铁板维护,便看到自家的车子停在拐弯角,韩谦的女儿韩宝宝在车窗内招手:“洪叔叔!” 洪安东一溜小跑奔过去钻进车里,抱着韩谦就撒娇:“谦谦~” 韩谦扭开头:“你很臭。” 洪安东颓然:“废话,老子快累死了。”转而,问司机:“今天有没有送他去做复建?” 韩宝宝跪在前排座椅上,下巴支着靠背,代替司机回答:“没有,你不在家里谁能逼他?” “啧,”洪安东不满:“宝贝,你怎么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韩谦不耐烦:“我都好了。”他现在圆润了许多,行动没有大碍,说话走路笨拙归笨拙,恢复得还算顺利,只是情急时会有点结巴,所以做事都慢吞吞的,有时候走路同手同脚,常莫名其妙把个韩宝宝逗得大笑不止。不过挖苦讽刺洪安东的话韩谦无师自通,练就得十分流利。 洪安东本想亲亲韩谦的脸,不想对方嫌他臭,他只好拉着韩谦的手亲一口:“杜佑山那倒霉催的还压在下面呢,怕是不行了。” 韩谦盯着他脸上拉碴胡:“你没睡?” 洪安东苦笑:“里面吵成那样,怎么睡得着?” 韩谦掸下他满脑袋的灰尘,心疼地劝道:“多挖两天,会挖出人的,你别太忧心,少抽烟。” “嗯,希望他没事,我看他那倒霉样,觉得自己挺幸福。”洪安东感叹完,熊抱住韩谦,撅嘴:“谦谦,让我亲一个吧!” 韩谦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臭!”然后用力抿紧嘴巴表示抗拒。 洪安东没辙,悻悻道:“不亲就不亲嘛……” 两个人还没说上五分钟话,洪安东手机响了,施工队工头在电话那一头嚷:“洪总,挖到杜老板了!” 正确来说,没有挖到杜佑山的人,只不过听到杜佑山的声音,幸而没有启动机械,一个工人在丁零当啷的挖掘声中隐约听到喊叫,他紧急通知工头,工头命令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四周安静下来,那声音便清晰了——从一处裂缝下传来呼救声,杜氏的员工立刻辨认出那是他们老板的声音。 裂缝内黑乎乎的,手电一照,地道层次像断裂的台阶般参差不齐,尘土飞舞,根本看不到人。地道的结构毁灭性破坏,支架全线崩溃,裂缝边的土质犹如水上薄冰,用力一踩就哗啦啦碎一大片,地上尚且如此,地下的情况可想而知,工人小心将裂缝挖开半米,依然辨不清杜佑山身处何处,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愿意下去探虚实。 洪安东赶到裂缝边,指手画脚地问:“都确定位置了怎么还不快挖?” 工头惴惴道:“不敢挖啊,看样子杜老板起码在八层以下,全是悬空的土道,从这里挖绝对会死人,随便一土块砸下去就把他压成肉泥。” 洪安东无奈,蹲在缝隙边喊:“杜佑山?” 杜佑山见到光线后爬了大半天,又在缝隙下喊了一个多小时才引起人们注意,喊得喉咙里都是血腥味,他眯眼看着头顶上漏下的光线,哑声喊:“我们在这!” 洪安东撸起袖子跃跃欲试:“你别急,我下去救你,你还欠老子一大笔钱呢!” 天下的员工不约而同扑上去摁住他,声泪俱下:“洪总,你不要乱来啊!” 条子龙脱下黑西装,对自己的身手信心十足:“不必劳烦洪总,我下去看看。” 起吊机开到离裂缝数十米之外的地方,吊臂上固定好绳子,条子龙戴上安全帽,腰绑在绳子另一端,轻手轻脚地往裂缝里钻进去。从裂缝到杜佑山所处的位置不是直线距离,中间断层的地道阻碍重重,条子龙打着手电捂住口鼻爬了好几层,最后找到了目标。 杜佑山抱着武甲倚靠在土层边,两个人身上的血混着泥土,脏得看不出个人形,唯有杜佑山的眼睛亮闪闪的,他看到条子龙,咧开嘴笑了:“龙哥,真是劳烦你了。” 条子龙三步两步走上前:“先上去再说。” “你先帮我把他弄上去。”杜佑山拍拍武甲的脸:“喂!醒醒!” 武甲勉力撑开眼皮,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 条子龙依言解开攀岩绳,杜佑山逞强想帮忙,刚单膝跪起来便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杜老板,你歇着别动吧。”条子龙麻利地把武甲五花大绑捆在自己背上,“我一会儿就下来拖你。” 武甲死死地揪住杜佑山的袖口,眼神茫然而又惶恐。 杜佑山拉着他的手揉了揉,气若游丝地劝道:“你受伤了,听话。” 武甲用尽了力气握紧对方的手,苍白开裂的嘴唇无声地张合:小心。 杜佑山放开他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黄昏敛起金黄色的阳光,光线从那道窄缝间洒落,尘芥飞扬在被云层浸冷了的夕阳光影之中,兀自流淌着失去血色的寂寥,静默得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害怕。武甲目不转睛地低头注视着杜佑山,在转入土层的侧道一瞬,他看到杜佑山最后一眼。 杜佑山也仰头望着他,面上带着笑,眼底波光粼粼。 晚饭过后,魏老摇头晃脑地听着昆剧,魏南河坐在一边给他削水果,念叨着说:“爸,这几天得抽空去做一次全身体检,有什么毛病也及早提防,你说是不是?” 魏老跟着曲儿唱:“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 魏南河说:“爸,又过一年了……” 魏老跟唱很是投入:“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 魏南河自顾自说:“过两个月桑葚熟了,叫小七多采一点,补肝益肾的,你可以多吃些……” 魏老忽然问:“南河,佑山最近没去上课吧?” 魏南河一愣:“爸,你怎么想起杜佑山了?” “哈哈!”魏老拍着大腿笑道:“昨天看到老杜,他说那小子得了腮腺炎,抱着脸在家哭呢!你这几天别去找他玩,小心被传染了。” 魏南河木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老胡言乱语完,继续唱:“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 魏南河轻叹了声,记起自己得腮腺炎那一年,大概是小学三年级,杜佑山先得的,他很快被传染了,脸肿得比杜佑山还厉害,涂着紫色药水,丑陋得不堪入目。两个人顶着猪头脸,大眼瞪小眼,嘲笑对方的窘样笑得前仰后合。 小时候最偏爱五分钱一根的糖水冰棍,他和杜佑山蹲在窄小的马路牙子边,叼根冰棍,和伙伴们三五成群地扎在一起抽打那可怜的小纸片儿,魏南河输的,杜佑山帮他赢回来。 虽然每当回忆起往事总是无法避免地伤感,但这一次却不知为什么心慌得坐立不安,他觉得有事要发生了,可想了想,自嘲地一笑:能有什么事发生? 他转头望向渐灰的云层,鼻尖有些酸。 条子龙把武甲背出来,守在裂缝口的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他解下来放在担架上,抬着就往救护车跑,没跑出两米,毫无预兆地传来一片巨响,地面纹丝不动,一团团暗灰的土尘从裂缝处扑出来。 条子龙一条腿跨进裂缝里,还没往下爬,听到声响后条件反射扣着绳子悬在半空。洪安东被迎面而来的粉尘呛得连连咳嗽,吃力地咆哮:“杜佑山?杜佑山——” 下面不再有人应。条子龙用手电照照裂缝内,发现原本就断裂的土道塌得面目全非,完全没有下脚之地。 裂缝边众人一阵沉默。 洪安东像头发狂的野兽,歇斯底里地吼:“杜佑山!你他妈没死应一声!” 武甲从担架上摔了下来,无望地抓牢手下的泥土,肋下撕心裂肺地剧痛,咳嗽凶猛不止,他直勾勾地盯着裂缝处,被灰尘迷蒙了的长睫毛瑟瑟抖动。 张了张嘴——喊不出声音,掉不出眼泪,他合上干涸的双眼,咳出来的殷殷鲜血染红了土地。 洪安东手脚冰凉地哑了半天,骤然暴吼:“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挖!” 第148章 旧人回归 “是乐正七他们做的,不过你没有证据,我承认了也无妨,你要怎么报复请便。”魏南河两手撑在病房的窗台上,遥遥望着远处正在拆迁的一片旧房子,“他们的行为确实过于偏激,哪怕我觉得不妥,也没有说话权,当初我劝不动你,现在也劝不动他们。” 挖掘队又挖了三天三夜才把杜佑山挖出来,所幸坍塌的地道中有一处支架呈斜角压在上方,留下一个容身的小空间,脱水和饥饿差点要了他的小命,除此之外,本来没有受什么外伤,反倒在搜救的过程中被零碎掉落的泥块砸到,四肢多处骨折,不过没有压迫到内脏和头部。相比之下武甲的伤更严重,碎了的肋骨扎到肺部,一度高烧昏迷。 魏南河是在杜佑山被挖出来的两天后,接到了杜佑山打来的电话,说有事想与他商量商量。 这几日新闻报导天下地产施工队挖地基时挖出一片明代官窑遗址,发现大量的官窑青花和釉里红,天下总裁当机立断捐出地皮,分文不取。洪安东面对媒体慷慨陈词,赢得满钵荣誉,好不风光。魏南河知道,真正从这一大手笔中赔了钱的人,是杜佑山。 “我找你来,不是向你宣战的。魏南河,我不和他们计较了。”杜佑山包的像木乃伊,一身皮外伤不说,右腿打了石膏,左脚踝裹得严严实实,胳膊伤的较轻,右手还能勉强点烟。 “病房里不能抽烟。”魏南河提醒他。 “我只是骨折,没伤到肺,随意。”杜佑山把烟丢给他,“你也不要和我计较了,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吧。”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恩怨,”魏南河把烟夹在指尖转动,顿了顿,没有点燃。他走到病床边坐下,望着杜佑山,带着痛惜的口气一字一字说:“只有柏为屿的事,你做的太绝了。” “我知道,我这次和解很有诚意。”杜佑山将烟灰点进水杯里,“我向你承诺,所有挖出来的瓷片我都不会出手,一定找机会捐给博物馆。另外,那一系列吴越礼器全部送你,当然,汝窑观音是我家的,我不能给,其他一切都好商量。” “贿赂我吗?和你说白了吧,我也一切都好商量,”魏南河把烟塞回杜佑山的烟盒里,无可奈何道:“可那几个小子恨你入骨,尤其是杨小空。忘了和你说,他现在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我知道,”杜佑山吐出烟雾,咳嗽几声,哑声道:“副会长柴老先生看了半个世纪的瓷器,和你爸是一个级别的长辈了,可惜他总是倚老卖老,公开对杨会长的人品冷言冷语,昨天有人捅出柴氏的镇店之宝都是新仿品,杨会长动手一摸,柴氏的老字号就这么砸了。” 魏南河平静地反问:“你怕了?” 杜佑山大方承认:“我怕了,就是因为怕,才想方设法整垮他。我们搞这行的,谁手上没有以假乱真的东西?你也会吃到苦果的。” 魏南河不置可否,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抱歉地笑笑:“保重身体。” 说不害怕是假,乐正七变了,杨小空也变了,魏南河心里发毛,如果说改变是成长的必经之路,那么,他们成长得太快了。 他下午去学校上课,顺带把乐正七接回家。今天给小孩的辅导员打电话,辅导员取笑道:“魏教授,没有哪个家长像你这样追着老师问这问那,他已经念大学了,不是小学生。” 魏南河窘迫地解释:“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辅导员纠正道:“他不是孩子,你早该改口了。乐正七刚入学时是有点古怪,不过现在和一般学生无异。” 听了这句话,魏南河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乐正七坐在副驾驶座上,抖着腿懒散地翻看丢在车里的一本电影杂志,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南河,我下学年不想住宿舍了。” 魏南河疑道:“为什么?和同学闹别扭了?” “没!我人缘特好。” “那是什么原因?” “没原因!”乐正七瞪眼:“你有课我就搭顺风车,没课我就自己坐公车上下学,不麻烦你专门接送。” 魏南河摸摸鼻子,分辩道:“我不嫌麻烦,只是有点奇怪,你不是很爱和同学们混在一起吗?” “唉,同学嘛,混来混去就那样……”乐正七把头转向窗户,望着窗外通勤高峰中川流不息的车辆,“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我觉你对我有些芥蒂,我有点怕。” 魏南河愣了愣,捏住他微红的耳朵,想把他的脸扯过来面对自己,“怕什么?” 乐正七的耳朵由微红变成通红,死撑着就是不肯扭脸过来。 魏南河忍着笑又问:“我问你怕什么呢?” 乐正七老僧入定状,任由魏南河把他的耳朵扯得生疼。 魏南河刨根问底:“问你呐!怎么不说话了?” 乐正七硬生生挣开魏南河的魔爪,脑袋哐地一声撞在车窗玻璃上,“哎呀……” 魏南河抡半圈方向盘转到路边方便停车的地方,熄了火,搂过乐正七的脑袋:“撞哪了?你今天抽哪门子疯呢?” 乐正七捂着额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崔颦和我说她爸爸和她说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和他说想给你说对象……” “说说说说!你说什么说的跟绕口令一样?”魏南河推开他的手,在他红的冒热气的脑门上吻了一下,“傻小子,你尽兴过你的生活,别瞎操心。” “唔,”乐正七攥着他的衣服,嘟囔说:“反正我还是决定天天和你在一起。” “随你。” 乐正七急切地说:“那就不要等明年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回家。” 魏南河还是笑着:“随你。” 算起来,三年多同床共枕,小孩变成男人,管多一点他会烦,管少一点他就害怕,这是依赖更多还是爱情更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相融于彼此的生命中,谁都离不开谁。 魏南河带乐正七到老旧的瑞巷去逛了逛,他小时候住在这条老巷子里,往东走五百米,是半壶巷,杜佑山家住在这儿,再穿过几条巷子,就进入东见街后巷。那是老城区最出名的美食一条街,不过,现在的东见街改头换面,高楼拔地而起,商业街林立。捏糖人的白发老爷爷、腌洋姜片的阿姨、推板车卖米发糕的外地人、走街串巷嚷着“换丁丁糖”的货郎,他们早已不知去向,现在人嫌那些小吃脏,但那时的孩子们比现在的孩子们健康多了。 他们的小学门口,有一个画糖画的手艺人,面前摆一个转盘,一分钱转一次,大多数情况下只能转到老鼠或麻雀,有一次杜佑山转到了凤凰,手艺人果真给他画了一只巨大的凤凰,杜佑山兴高采烈地拿来和魏南河换了本小人书。 那凤凰画得张扬霸气,魏南河举过头顶对着天空看,阳光透过黄灿灿的糖片儿,散发着甜腻的香味,他可稀罕了,想吃又舍不得吃,小心插在窗户插销上,第二天凤凰就被老鼠咬掉了脑袋。七岁的魏南河遭遇人生第一个惨痛打击,后悔得抓心挠肺,就差没掉眼泪,失魂落魄地成了祥林嫂:“我真后悔,不该插在窗户上,我知道家里有老鼠,可不知道它居然会爬那么高,我真后悔,真后悔,早知道自己吃掉……” 杜佑山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没过多久竟然又送了他一只更大更漂亮的凤凰。后来魏南河得知,杜佑山花光了压岁钱,又从妈妈的抽屉里偷了两块钱,转了无数次转盘才转到凤凰,为此还挨了一顿狠揍。 乐正七紧了紧他的手,问:“你笑什么?” “我哪有笑?”魏南河摸摸脸,不自在地问:“你有没有吃过糖画?” “没。” “唉,”魏南河遗憾地说:“其实没什么好吃的。” 继东见街重建后,半壶巷也开始拆迁,方圆千米的古老建筑自然都逃不了同样的命运,它们挡不住时代洪流的车轮,被碾成了废墟,因为它们存在的地段有无限蓬勃的商机和利益,这个年头,谁会和钱过不去?又有几个人真正去心疼那留存了几百年的文化,人们只会早早地拆了雕花窗棂,搬走牌匾石雕,移开上千年的古树,把古代名人故居的名号和牌匾全扎堆塞进一间半土不洋的仿古建筑里,供游客去参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名人以前都是同居好友。 但从另一角度来说,守着旧房子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吃不饱饭难不成能靠精神财富填饱肚子?不可否认的是成千上万的人靠这一片地发了财。 一些事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你既说不清那事是好还是坏,也没有能力改变。 最后一批拆迁的瑞巷已然满目疮痍,如今还冷冷清清地开了几家小吃,其中就有老城区的传统美食马蹄糕,魏南河小时候爱吃得很,现在反倒不感兴趣了,他给乐正七买了一包,乐正七吃得津津有味:“比浆糊好吃一点。” “小七,”魏南河拿下沾在他嘴角的芝麻,“你们的报复行为到此结束吧。” 乐正七想也不想:“没门!” “乐正七,杜佑山承诺将恩怨一笔勾销了。” “我偷了两亿多的观音贿赂他,他承诺会帮为屿,结果就是那么帮的!现在我们让他差点破产,他又来一个承诺?你信吗?总之我可不信他是那么大方的人!小心他又来一招回马枪,把我们全戳成马蜂窝。”乐正七走出巷子,叼着马蹄糕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泄愤般合上门,“回家!” 魏南河耐心哄骗:“我没让你信他,当是信我还不行吗?” 乐正七没应,恨恨地嚼着马蹄糕。魏南河俯身给他系上安全带,乐正七顺势搂住了对方的肩膀,委屈地嘀咕,“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没有做过后悔事?” “当然做过。” “那做过之后,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补救?” “有办法补救,就不会后悔了。” 乐正七歪头枕在他的肩上,带着哭腔说:“我不和杜佑山抢那棺材就好了,我后悔!我后悔——” 魏南河调整姿势侧身抱紧他,轻轻地拍拍他的肩:“算了,算了……” “不行算了!换你是我,难道只要说句后悔,认个错,就可以算了?” 魏南河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乐正七一抹眼,抽抽噎噎地止住了泪,下定决心一般宣布:“魏南河,我是你的情人,不是你的小孩。从小你命令我不许干什么,我再不情愿也会听话,这一次……这一次我想自己做主。” 魏南河侧过脸,认认真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他太习惯用家长的命令语气和小情人说话了,一再忽视对方早已长大的事实,如今乐正七是和他平起平坐的男人,没有听命于他的义务。 他说:“那好,我不是让你听话,也没有命令你,我是请求你,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大人有大量,收手吧!你不同意,我会一直求到你同意为止。” 乐正七气得干瞪眼:“那和命令我有什么不同?我怎么可能拒绝你的请求?” 魏南河笑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那就是答应了。” 说来说去,又被绕进去了,看来自己别想在老狐狸嘴里占半点便宜,乐正七懊恼不已,咧嘴抗议:“你真狡猾……” 白左寒不知道杨小空从什么时候开始手头宽裕得很,杨小空给他买了一块瑞士表,对于白左寒来说,这礼物顶多是中等货,但对一个学生来说,一万八千多的手表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他拿着手表犹豫良久,问:“你哪来的钱?” “别人要买卖东西,请我掌眼,给些红包。”杨小空温温暖暖地望着他:“本想给你买枚戒指,怕你嫌矫情。” 白左寒捧着杨小空的脸认真地盯着看,潜规则哪一行都有,那些买卖人一件东西转手一翻就能赚几十万,给掌眼的人万儿八千算什么?说句不好听的,人家杨会长愿意收你红包还是给你面子!一切都合情合理,适应环境才能发展得如鱼得水。可是,他的年轻爱人是多么羞涩怯弱的好孩子,他难以接受对方的变化,柔声劝道:“面团,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一定比我清楚,爱惜你自己的羽毛。” 杨小空从他手中拿过手表,给他戴上,“你放心,这是行内的规矩,又不是受贿,不信你去问魏师兄。” 白左寒轻轻叹一声,在他的唇上吻了吻:“我谁都不信,只信你。” 杨小空一笑,没有搭言。 两个人吃完晚饭,一起散步去大院外的超市买点东西,白左寒在前面走,杨小空在后面拉他的手,白左寒甩掉,杨小空又粘糊糊地拉上,“白教授,这里没人。” “傻小子,”白左寒嘲笑他:“不是有没有人的问题,你都多大了?再小个十岁吧你,我不仅拉你的手,还抱着你走。” 杨小空没理会,既然白左寒不让他拉手,那他就拉对方的后衣摆吧。就这么牵牵扯扯又走了一段路,白左寒哭笑不得,一把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斥道:“说你没长大吧,瞧你在床上弄我那狠劲!说你长大吧,又一副小媳妇模样。” 杨小空傻笑:“嘿嘿……” “死面团!”白左寒往前走着,念叨道:“我和你说,杜佑山的下场够惨了,你到此收手吧。” “你去医院看他了?”杨小空问。 “嗯,他今天和我说,在下面压了几天,悟出一个道理:他以前家破人亡,没钱吃饭,只要一口饭而已,现在什么都有,不应该再贪心要更多了。他打算今后多做些善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武甲和两个孩子积点德。你当是给我个面子,化干戈为玉帛吧,别得理不饶人。” “我也想恩怨两清,但我不相信杜佑山。” “当是信我,好不好?” “你凭什么相信杜佑山?” “凭什么?凭杜佑山和我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我懂。” “你懂?魏师兄也觉得自己懂呢,不也被他骗过?他有什么信用?”杨小空嘲讽道:“他现在受了伤,杜氏也遭到巨大打击,他不想示弱也得示弱,可等哪一天他恢复过来,就是我的死期。” 白左寒原本自信满满地能说服对方,这一下烦了:“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好像你们有多无辜,你们让他差点破产,差点没命……” “怎样我都不敢相信!”杨小空强硬地拒绝道:“相信他就意味着风险,我上过一次当,没理由还敢再冒风险!我从没说我无辜,你要说我们狗咬狗也罢,整垮他是我自保的手段之一!我欠柏为屿的,在没有还清之前,我不能垮。” 白左寒有些冒火:“你当我死人啊?我告诉你,他想动你,先弄死我,你想动他,也一样!” 恰好快走到大院门口,杨小空正想再说什么,却被几个争执不休的人打断了。 这个军区大院戒备严谨,如有陌生面孔出现,必须出示出入证,而这个出入证由住在院内的军人或军人家属开证明,走审批程序得两天才能获得,所以常有访客被士兵截下来。经常进出以后,在每班换岗的士兵前都混个脸熟,也就可以不用带出入证了。 白左寒扯扯他:“听到没有?” 士兵对那个被截住的访客解释道:“请您打电话给您朋友,让他出来接您。” 而那访客陪着笑递烟给士兵,“同志,我不骗你,我真有朋友住里面!我从国外回来,和他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不知道他的电话,不过我知道是哪一栋楼……” 几个站岗士兵强硬地堵住他的去路:“抱歉!我们不能放行!” 那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眉目英挺,器宇轩昂,皮肤偏黑。杨小空直愣愣地看着他——他说出来的那栋楼,怎么这么耳熟? 白左寒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大门外,想和杨小空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目光陡地茫然了。 那男人眼角余光一扫,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两个人。他的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欣喜,转而矛盾地在杨小空和白左寒之间交换,少顷,脸上洋溢出自信的笑容,夸张大幅地挥了挥手:“左寒!” 杨小空立即反应出那人是谁,他心惊胆战地看了白左寒一眼,登时凉了半截。 白左寒面无人色,无意识地喃喃道:“方雾……” 方雾将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碾灭,歉然笑道:“是我。” 白左寒的父亲是军区首长,士兵对他自然也十分尊敬,刷地敬了一个礼,“您好!我这就放行!” 杨小空攥住白左寒的手,眼神冷厉:“白左寒!” 白左寒这才清醒过来,摆了摆手,急促地连喘两口气:“不!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他!” 杨小空拉着他转身逃跑一般走得飞快,白左寒浑浑噩噩的出了一头冷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一头扎进沙发里,犹如被抽走脊梁骨一般全身瘫软。 杨小空神经质地把门窗都关紧,好似这样可以阻挡什么瘟疫,他紧张得脸色苍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沙发边俯身抱紧白左寒,“左寒……”他唤了声,嗓音不禁微微颤抖:“你别……你别……” 别怎样?他说不清楚,难以名状的恐慌油然袭遍每一根神经! 第149章 卖乖 病房里,杜寅趴在病床边凑近武甲的脸,“武叔叔,你想吃薯片吗?” 武甲摇头:“火气太大。” 杜寅问:“巧克力呢?” 武甲还是摇头:“太甜。” 杜寅又问:“草莓呢?” 武甲觉得这个还比较靠谱,便说:“嗯,那吃几颗。” “好!”杜寅应了声,拎上水果袋跑洗手间去。 武甲喊住他:“都洗了吧,给你爸送一些过去。” 杜卯豪气地一挥手:“武叔叔,你别管他,他都残疾了。” “啧,”武甲不满:“哪有残疾?过一段伤就好了,你别乌鸦嘴。” 杜卯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唉!太遗憾了!” 武甲轻轻咳嗽,“桂奶奶帮你们请了几天假?” “不知道。”杜卯趴过来抱住武甲的肩膀撒娇:“武叔叔,我们早点出院,把姓杜的丢掉吧。” 武甲无可奈何:“别晃。” 杜卯听话地不晃了,小猫似的在他肩窝处蹭了蹭。 武甲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觉得能活着真是太美好了。 杜佑山就在隔壁,相比之下那间病房冷冷清清,杜佑山打了个盹,听到身边有轻微的声响,睁开眼,看到杜寅——还是杜卯?总之那个小鬼正弓着腰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杜佑山喝道:“杜卯!” 杜寅左脚尖刚着地,就这么僵住,缩起脖子:“……” 杜佑山看了眼床头柜上多出来的那盘草莓,心里一暖。寂寞的爸爸换上和蔼的口气央求道:“杜卯,过来陪爸爸说说话。” 杜寅怯怯地笑笑:“爸爸,我这就去叫杜卯!”说完一阵旋风跑了出去。 杜佑山:“……” 没过一会儿杜卯来了,那小子站在门口,一脸将上刑场的大义凌然:“你想怎样?说吧!” 杜佑山气绝:“滚!” 杜卯滚的飞快。 小孩子真是非一般讨人厌!杜佑山拜托桂奶奶立刻把他们带走,没事最好少来医院!武甲百般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他虚弱得很,没力气和杜佑山较劲。 杜佑山的手全被绷带裹紧了,只露出手指头,他笑嘻嘻地点点武甲的脸,“我让医生给我们调到一间病房吧。” 武甲嗅到了他绷带上的烟味,皱眉问:“你在病房里也抽烟?” “没呐!”杜佑山大喊冤枉:“这这……肯定是魏南河和白左寒熏我一身的烟味!” 武甲用没有扎点滴的那一只手,捂着杜佑山的脸,眼神柔和多了:“我再过一个礼拜就可以下床走动了,你的伤估计得再耗一段时间。” “慢慢养着呗,没死就好。”杜佑山努力往上挪了挪,枕在武甲肩膀上蹭蹭,“洪安东说你咳了一地血,怎么?怕我死了?” 唉,和你儿子一德性,蹭什么蹭呢?武甲反驳:“你以为杀鸡啊?哪有一地血?” 杜佑山又问:“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武甲抬手搭在他的后背上,侧过脸吻了吻他的鬓角,说:“我也不知道呢……” 杜佑山没有什么可遗憾了,感动无以复加,受再多的伤也愿意。 武甲二十二岁那年跟了他,还没有戴眼镜的习惯,眼波流转之间尽是青涩的羞愤和忧伤,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换不到对方的心,爱得不知所措,而武甲宛如一汪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爱恨交加,他出言羞辱、在床上狠狠蹂躏对方,用这扭曲的爱折磨彼此,他自嘲说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而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他比谁都明白。 转眼八年,爱情来迟了,不过没关系,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弥补这份感情上的裂缝。 清晨,一位老朋友来访。 杜佑山上上下下打量那位多年不见的老友,不可思议:“方雾?你这是路过还是……” “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方雾拉开窗帘,对着阳光眯起了眼,说:“不算路过,我是特地回来的。” 杜佑山隐约知道了些什么,“见过左寒了?” “见过了,他假装不认识我。”方雾不屑的一笑:“难不成是因为他身边那个小家伙?” “你说杨小空?他只是长得嫩了点,二十多了,不是小家伙。”杜佑山苦笑道:“是谁都不敢小看的大人物。” 四月底,柏为屿回来了,拎着几袋特产颠儿颠儿跑到系里送给几个哥们,代理辅导员田万哲和万年学生命陈诚实都有份,不过礼物拿到手,俩人十分唾弃,田万哲唠唠叨叨地说:“果干?什么年头了还有人吃这个?给我女儿嚼嚼吧;香水?什么牌子的?唉,给我老婆当花露水喷喷吧;绿豆糕?什么玩意儿,一会儿我就分给学生吃掉吧;榴莲糖?这么臭的东西……” 柏为屿冷眼夺回:“还我好了。” 田万哲扯住袋子不放:“小屿屿,我随便说说的,你好有钱哦,我都买不起香水给我老婆呜呜呜……” 陈诚实拧开白虎活络膏,闻了闻,又舔了舔,龇牙:“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柏为屿耐心哄骗:“这叫莲花无敌糕,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田万哲打断他:“诚实,你千万别听他胡说!” 柏为屿想想自己这么骗人不太厚道,正欲解释,却听田万哲摇头晃脑地说:“此乃壮阳极品,欲行房事之前涂在交合之处定能猛如虎狼金枪不倒!” “哦……”陈诚实的尾音连拉三个弯,两眼奕奕有神。 柏为屿抽嘴角:田师兄,算你狠! 杨小空两手插在口袋里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为屿,你大放血啊?” 陈诚实得意地一甩头:“你没有,嫉妒了吧?让你害你师兄!” 田万哲喝道:“诚实!” 杨小空笑容一滞,并不搭言。 柏为屿知道在那次风波中杨小空也是受害者,他如今当缩头乌龟,几乎不在公共场合出面,而杨小空整天抛头露面,承受的冷言冷语和有色眼光必然不会比他少。他走上前揽住杨小空的肩膀,朗声说:“诚实,那信不是小空写的。” 陈诚实敌视地瞥一眼杨小空,“他说不是就不是?哼!那封信被暴露出来,他难道还有脸趾高气昂地承认是他是他?要没暴露,你都不知道是谁害你!他做好无声无息踩死你的打算,可惜被人拆穿了,当然死鸭子嘴硬……” 田万哲听陈诚实越说越难听,忙揪住他往自己这扯过来:“好了,别说了!” 柏为屿板起脸:“诚实,田师兄,我今天郑重的告诉你们,小空只是犯傻,被杜佑山下套了。外面怎么传我不管,我们导师不同,但好歹也算师兄弟,别被外人离间了。” 田万哲敲敲陈诚实的脑袋,“我早就和你说了,我也不信小空会干那种事。” 杜佑山的劣迹众所皆知,陈诚实不说话了,他往嘴里塞了一片果干,抱歉地朝杨小空笑了一下,转而眉头轻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柏为屿确实没有给杨小空带什么,以他们俩的关系,送礼物显得太见外了,同理,夏威和乐正七也没有礼物。傍晚,乐正七下课了,三人去大排档搓一顿,夏威如今是伤残宠物,必须由主人牵行慢走,待那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段和才领着他慢悠悠驾到——夏威不能吃海鲜辛辣油腻煎炸等等,于是段和要了一碗白开水,将炒青菜放水里涮一涮再搁进夏威的碗里,兴致勃勃地问柏为屿:“唉,你爸妈对我哥有何感想?” “是啊,我也想知道,有没有打架?”乐正七眼巴巴看着他。 “就那样呗,有什么好问的,你们居委会老大妈啊?”柏为屿不耐烦。 夏威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一杯啤酒:“说一说又不会死。” 段和也同样慢条斯理地把那杯啤酒倒地上,“不说拉倒,我问我哥去。” “嗯哼哼哼,去问,我就不信你能问出一个字。”柏为屿对死面瘫颇有信心。 段和一乐:“忘了告诉你,前两天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你和你大伯大打出手,你妈怕你打完又是几年不回家,只好一个劲笼络他。” 夏威皮笑肉不笑地旁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柏为屿做呕吐状,气急败坏:“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有毛病啊!” 段和笑答:“其实我们就是想看看你害羞的小模样。” 柏为屿暴走,“嗷——这餐老子不请了!你们自己去付账吧!” 杨小空急忙拉住他安抚道:“好了,大家都为你高兴呢。” “师弟,还是你好~”柏为屿娇羞地枕在杨小空的肩上划圈圈。 夏威举起手机咔嚓拍下这一幕,“噢耶,偷情的证据。” “我看看!”柏为屿乐颠颠挪过去:“我看看我拍的帅不帅,帅的话就充当结婚照吧!” 段和喝口酒,酒杯挡在面前做掩护,小声对杨小空说:“我们预料杜氏会垮掉三分二,不过就现在情形看,好像没有太大波动。” 杨小空低头点起一支烟:“我知道是什么原因,杜佑山挺幸运,总有贵人帮忙。” 柏为屿正和夏威闹得不亦乐乎,眼一抬,错愕地问:“小空,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杨小空吐出一口烟雾,微笑:“刚学的。” 柏为屿有些不自在,劝道:“你没烟瘾就别学,对身体不好。” “没办法,烟酒在什么场合都躲不了,不学很难融入环境。”杨小空娴熟地抖抖烟灰,“菜都吃完了,你再去点几道吧。” 柏为屿觉得杨小空不太对劲,笑容有点假,眉目之间也少了那股子窝囊气,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夏威拍拍他:“去啊,我们都没吃饱呢。” 柏为屿站起来比个中指:“操!吃我的一点都不客气,一伙狼心狗肺的!” 乐正七目视柏为屿走远了,这才颓丧道:“我答应魏南河到此罢手。” 夏威不解:“败了这么多钱,为什么杜氏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个南非回来的暴发户,手上似乎有不少闲钱,不知道他给杜氏投资了多少,看样子是要长久赖着不走了。”杨小空提起方雾,心绪复杂。 段和抿一口啤酒:“说来,我们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打击杜佑山,他靠山强硬,上回我们都见识了。” 杨小空眯上眼睛,若有所思地沉默许久,冷不丁道:“我拿了个金奖,你们知道吗?就是不久前的汇展,为屿的作品临时摘下来,我的补上去,侥幸拿了个大奖。” 段和啼笑皆非:“没有柏为屿,今后你会顺利拿更多奖。” 杨小空冷冷地问:“你也挖苦我吗?” 段和沉吟片刻,不疾不徐地说:“小空,除非你不走这条路了,否则你一旦有出头的机会,都会有无数人在后面用那种话指责你,和为屿的污点一样,一生都甩不掉,你早该有心理准备,别去在乎别人说什么。” 杨小空把烟头摁进烟灰缸,“我当然不在乎,要在乎的话,我还能有说有笑坐在这?” 柏为屿在点菜桌前夹起一只大肥猪耳朵,远远地比划着口语:要不要吃这个? 杨小空微笑示意:你自己定。 段和也支着下巴看向远处正热火朝天地点菜的柏为屿,“小空,魏教授托我来劝你……” 杨小空爽快地说:“我知道他想劝我什么,我答应!” 夏威十分意外:“你倒是爽快呵!” “不答应还能怎样?白教授也跟我死磕,非让我听话不可。那我就先答应吧,当是图个清静。”杨小空唇边露出戏谑的笑意:“也好让他们放松戒心,这一招是杜佑山教我的。” 那边柏为屿拎起一条牛鞭,甩了甩,嘎嘎怪笑:尝尝这个? 杨小空无奈地笑着摇头,清喝道:“别乱点,够了!”转而,回头面对夏威他们,眼中戾气浮动:“我们差点要了杜佑山的命,他会善罢甘休?” “嗤,母猪都能上树了!”夏威冷笑。 “不错。”段和忧心忡忡,“对杜佑山这种人心软,结果就是等他像摁蚂蚁一样一个一个把我们摁死。” “他不垮我都睡不着觉。”杨小空阴恻恻地扬了扬嘴角,“好了,剩下的事你们不用操心,我一个人来搞定。你们都别轻举妄动,否则被他抓住把柄来要挟我就不好办了。” 段和问:“你要怎么做?” “不知道,见机行事吧。不过你放心,这一回我会走合法合理的途径。” “需要我们帮什么?” “不需要。”杨小空笑得和煦而无邪:“你们目前要做的,就是和我一样——卖乖。” 乐正七一点头:“明白。” 柏为屿端着一碟红红绿绿的东西颠儿颠儿跑回来,“来来来,红烧牛鞭,尝尝。” 杨小空烦恼地扶额:“我都叫你别乱点了,没人吃这个!” “谁说的?我吃!”夏威和乐正七异口同声,迅速举筷。 段和掐住夏威的脖子:“小鸡鸡你也吃,你还是人不?” 夏威淫笑:“不吃不吃,回去吃新鲜的。” 段和一招如来神掌把他扇下了饭桌。 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杨小空:“阿咩,尝尝?” “不吃!”杨小空扭头。 “给点面子嘛。”柏为屿挤眉弄眼。 “恶心啊!你怎么不吃?”杨小空痛苦无比。 柏为屿夹起一小截牛鞭咬一口,剩下半截子捅到杨小空嘴前,“喏。” 杨小空见对方都吃了,只好硬着头皮囫囵嚼了嚼,咽了下去。 柏为屿见他吞下去了,当即把嘴里的牛鞭吐出来:“呕……你还真吃啊!” 杨小空:“……” 柏为屿贱兮兮地捂脸:“咩咩,你真重口,小鸡鸡也吃!” 杨小空反胃:“我真想打你……” 第150章 因祸得福 下了几天绵绵细雨,难得出太阳,大院里挺热闹,不少病人都出来走动走动。武甲的肋骨愈合良好,如今走动不成问题,可以做适当轻微锻炼,比杜佑山那个断手断脚的倒霉鬼幸运多了。杜寅和杜卯陪他下楼来散步,才老实陪几分钟就跑去和别的小朋友玩儿了,他走的有点累,想找张椅子坐一坐,接着,便看到了韩谦。 韩谦坐在一张长椅一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大喇喇躺着枕在他腿上,把剩下的椅子全占了。韩谦低头和小女孩说着什么,边说边笑,满脸都是纯粹的笑容。 武甲记得在去年的宴会上见到韩谦,对方瘦骨如柴,死气沉沉的不像个活人。可半年后再一次见到他,他胖了不少,气色不错,不过瞧着依然是个病人,可能是由于这病态使他带着点青涩的瘦弱和苍白,显得更年轻。 小女孩看到一个穿着病人服的叔叔站在一边,忙站起来让出椅子,绕到韩谦另一侧,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叔叔,你请坐。” 武甲谢了声,在韩谦身边坐下,笑着打招呼:“韩先生,你好。” 韩谦一愣,重新打量他:“你是?” 武甲也是一愣,“我是……” 小女孩问:“叔叔,你认识我爸爸?” 武甲想了想,自己一直是杜佑山背后的小保镖,顶多是在韩谦面前混个脸熟,攀不上认识。于是,他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应答:“哦,我…… 小女孩指指自己的脑袋,“我爸爸这里受了点伤,很多事不记得了,真抱歉。” “对不起,”韩谦握住武甲的手晃了晃:“你叫什么?我们重新认识。”他说话不太流利,每说一句话会停顿片刻,但似乎很努力说。 “啊……哦,”武甲局促地笑笑:“我叫武甲。” 韩谦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索,“我,我有名片,有空多联系。咦?咦……宝宝,我的名片呢?” 小女孩摇摇他的肩膀:“你见人就发,早发光了。” 武甲摆摆手,解围道:“没关系,没关系……对了,你们怎么也来医院?” 韩谦迟迟顿顿地还没回答,小女孩伶俐地插嘴说:“刚陪我爸去做复健,叔叔你呢?” 韩谦接上后两个字:“你呢?” “我受了点伤,”武甲摸摸左肋,“在六楼住院住了半个多月呢。” 小女孩往楼上一指,“我洪叔叔也上六楼去看朋友了,所以我们在这等他。” 韩谦抢不到话说,只能重复女儿的话尾:“对,等他。” 武甲类似于陶醉地端详着脱胎换骨的韩谦,轻声问:“韩先生,你最近过的好吗?” 小女孩这回不替爸爸回答了,静静看着韩谦。韩谦组织良久想说的话,他有很多事想抱怨,比如今早他想睡懒觉,可是女儿和洪安东却把他拖到医院来做复健;比如洪安东给他穿袜子,常一边脚一个颜色;比如洪安东加班到很迟才回来,不窝客厅去睡,偏要爬上床抱着他,每次都把他吵醒;比如他有时会回忆起碎片一般似有似无的往事,心情不好,越看洪安东越厌烦,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怨恨无处发泄! 小女孩催道:“爸爸,叔叔问你话呢。” 生活中零零碎碎的事,小矛盾、小埋怨、小争吵,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然而,更多的幸福、体贴,还有细水长流的爱情,把那些小瑕疵都掩盖了。他绽开一个暖洋洋的笑意,说:“我过得很好,谢谢关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我在后面撑着你呢,何况现在多了个方雾入股,杜氏倒不了。”洪安东俯视窗外,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一个公司和人的身体一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杜氏要恢复以前的鼎盛时期还需要时间。” “那我知道,”杜佑山百无聊赖地卧在床上组装儿子的变形金刚,“明天就出院了,这腿还得养不少时间才能走动,累赘!” 洪安东丢过去一句:“累赘就砍掉吧,反正你只需要一只右手签字盖章就行,其他手手脚脚也是多余的。” 杜佑山反唇相讥:“先砍掉你自己多余的手脚吧。” “我不行,”洪安东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长椅上的韩谦:“我这辈子没伺候过人,笨得很,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能将他照顾得更细致些。” 出院那一天,杜佑山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摊开手脚,感慨道:“家里真好。” 不知从哪里传来轻飘飘的一声:“没你就更好了。” 杜佑山瞪向蜗居另一角沙发的两个儿子:“谁说的?” 杜寅很无辜:“不是我。” 杜卯假装自己是杜寅:“不关我的事呀……” 杜佑山额上青筋直暴,拳头痒痒的。 “啧!”武甲沉声喝止:“杜卯,不许对爸爸这么没礼貌。” 杜卯一撅嘴,低头不说话。 杜寅假装自己是杜卯,真挚地道歉:“爸爸,对不起,我错了。” 武甲赞许地看他一眼,“都进去做作业。” 杜寅扯扯杜卯,两人乖乖地溜回自己房里。 “真讨厌!”杜佑山抱怨:“好好的心情被这死孩子破坏了!” 武甲帮杜佑山脱下外套,“别和孩子斗气,一点肚量都没有。” 杜佑山握住武甲的手,同时仰视他的眸子:“那你以后多劝劝我,我把肚量撑大一点。” 武甲莞尔:“行。” 杜佑山追着他的目光,“你上次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 “什么事?” “好好跟我过,不去找他了。”杜佑山一脸殷切。 武甲静默一瞬,宛如发誓般郑重地说:“我说到做到。” 童年时为温饱发愁、少年时为禁忌的爱情忧心、长大后为亲人的离去而悲痛、成年后在爱人和罪恶之间挣扎,再接着,是漫长的八年等待和寻找,没有一天过得轻松。 那些让他痛苦万分的领悟,那些留存在记忆深处的往事,都卸下吧。不要再不停转头往后看了,从今开始,学会遗忘、学会将目光放到前方、学会对自己宽容一些。 他过完今年,就三十了,未来还有很多很多路,他决定和身边这个人在一起,重新练习爱一个人,重新开始他的生活。 方雾这次回来的目的昭然若揭,那个男人闲着没事干就在白左寒来去的地方晃悠——当然,那些地方也是杨小空上下课的必经之路。 杨小空站在雕塑楼顶层石膏像存储室窗边,嘴里叼着一支烟,透过缝隙空落的百叶窗,他的目光落在对面一楼教研室的小天窗里,白左寒正在那间屋里暴躁地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吵什么,而方雾则半坐在他的办公桌边沿,右脚搭在左脚上,歪着头笑微微地看他发脾气。 “你跟了半个月时间,就算眼睛瞎了也该看出来我和别人好了,你他妈打哪来回哪去!”白左寒指着方雾的鼻子:“你笑什么笑!我告诉你,你再跟个十年八载也不会有结果的!” 方雾戏谑道:“不啊,我跟了半个月,你就忍不住和我说话了。” 白左寒狂怒:“我是警告你别再像变态狂一样跟着我!你到底想怎样啊?” 方雾从裤兜里掏出护照复印件:“我想让你帮我办个你们大院的出入证。” 白左寒把那张可怜的复印纸撕成碎片:“你做梦吧你!” “哈哈,和你闹着玩呢!”方雾变出一张出入证,在白左寒面前一亮,“我可以找别人办嘛。” 白左寒气绝:“你!” 方雾用手背触了触白左寒的脸,“左寒,你还真的一点都没变。” 白左寒拍开他的手,恨得眼睛都红了:“方雾,算我求你,我过得好好的,早就忘了你了,你别来影响我的生活行不行?” 方雾反问:“你真的过得好,真的忘了我,看到我还怕什么?” 白左寒语塞:“我……” “好了,左寒,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我现在回来了。”方雾拉过他的手:“其实我和她分居很多年了,她是个美国人,跟我观念上的差别巨大,婚前还没觉得,婚后矛盾就出来了……” “你们有矛盾关我毛事啊?老婆是你自己找的,又不是我摊派给你的!你和我说屁说?美国人不好就找日本人去,”白左寒抽出手,情绪激动,几乎是咬牙切齿:“滚回你的非洲,别在我面前腻歪!” 方雾满不在乎地保持着笑容逼近他:“左寒,那个小鬼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关你鸟事啊?”白左寒没法故作镇定了,几欲发狂:“我的生活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方雾寸步不让:“他还小,知道什么是爱吗?他能为你做什么?他为你付出的有我多吗?” 白左寒扬手毫不客气地给他一拳,嗓音发抖:“你给我的真多,和别人结婚生子,让我等了七年!” 方雾顺势握住他的拳头,用力一扯带到自己面前:“我回来之前就做好任打任骂的准备,我该死,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就没有欠我吗?左寒,我们互相欠的,一笔勾销吧!重头来过好不好?” 杨小空远远地看着那一出哑剧,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怒哀乐,抽完一支烟,他把依然亮着火光的烟头握进手心里揉成碎末。 感觉不到什么痛。 幽静的小空间里,没有生命的石膏模特立在周围,它们空洞的眼神对望彼此,一起等待时光静静地流淌。 楼下,白左寒打开房门,“我们互相欠的,一笔勾销,好说!不用重头来过了,全部一笔勾销!滚!” 楼上,杨小空合上百叶窗,无声无息地退出存储室。 下课后,陈诚实从隔壁班溜过来,朝杨小空勾手,笑得很猥琐。 杨小空走过去,“陈师兄,什么事?” 陈诚实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机给杨小空看刚刚偷拍的照片:“终于被我发现白教授的奸夫了,你看你看,白教授把他从车上拖下来丢进办公室去了……” 杨小空面无表情:“这能证明什么呢?” “你听我说完啊!”陈诚实比个手势让他住嘴:“我趴在教研室门外偷听,本来什么都听不到的,后来白教授啪地把门打开,我差点被门拍扁!我就听到了……” “什么?” “他说……”陈诚实清清嗓子:“不用重头来过了,全部一笔勾销!滚!”学白左寒的口气说完这话,陈诚实猖狂地大笑三声,“这句话绝对有奸情,对吧对吧?” “没错,”杨小空对陈诚实的偷窥战果表示肯定,“这是赤裸裸的奸情,陈师兄,以后你多多观察,有什么动静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没问题!”陈诚实打个响指,嘿嘿直乐:八卦八卦,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八才有乐趣! “陈师兄,”杨小空嘴角一弯,“我觉得你挺幸福的。” “此话怎讲?” “头脑简单、自娱自乐、没心没肺。”杨小空抖抖点名册上的灰,夹在腋下,且走且笑:“这种生活态度真让人崇拜。” “谢谢夸奖。”陈诚实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勾着手机扣,吊儿郎当地晃荡手机跟在他后面,“小空,我和你说个事吧?” “什么?” “害为屿的那封信真不是你写的?” “不是我。”杨小空头也不回。 “你们和杜佑山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陈师兄,那不是你会感兴趣的八卦。”杨小空有些烦躁了。 “好啦,我不问。我只是觉得为屿太惨了,那小子心比天高,可惜现在……”说到这里,他的话头一滞,陡然降低了嗓音:“你不想替他出口气吗?” 杨小空停住脚步,扭过头怀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陈诚实侧脸靠近杨小空的耳朵说了几句话,那声调轻松而又欢快,内容却是一招规划合理的阴损之计——矛头直指杜佑山一人,那才是真的一击毙命,吃人不吐骨头。 杨小空的神情慢慢溢出讶异,他略微迟疑片刻,点点头表示感激,轻缓地说:“陈师兄,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评价,全部收回。” 陈诚实笑得人畜无害,还是那句话:“谢谢夸奖。” 第151章 酒后真言 “手别动!” “我没动。” “明明动了!” “好了好了,我就动了,你重画吧。” “啧!”柏为屿从速写板上拆下一张纸随手一丢,“唉,你肌肉怎么练的?我也练练。” “天生的。”段杀警惕起来:你就这样够了。 “屁!段和和你一个种,怎么没见他比我壮?”说话间,柏为屿快速勾出段杀的脸部轮廓。 “他那书呆子,怎么能和我比。”段杀不屑。 柏为屿斜段杀一眼,目光又放回速写纸上:刚毅的脸庞、强健的体格,帽子英气、制服笔挺。段杀是他这辈子画的最多的模特,其实不用看也能默写出来,长短线条在纸上跳跃,两分钟画完一张。“喂,我好了,”柏为屿指点道:“你换个姿势。” 段杀一看时间,不耐烦,“吃饭吧,都画一个小时了,我下班回来制服也不让脱。” “你脱吧。” 段杀站起来揭下帽子搁在衣架上。 柏为屿大喊:“卡!” 段杀保持姿势僵止不动。 “我现在画超速写,每个姿势只画十五秒,很快的,很快的!”柏为屿下笔神速,忽略一切细节,刷刷刷几笔画出形象的动态,“可以了,动吧。” 段杀解开纽扣,刚脱下一只袖口。 “卡!” 段杀:“……” “动吧。” 段杀将制服挂在衣架上,掀起套头T恤,脱了一半。 “卡!” 段杀:“……” “动吧。” 段杀上身脱了个赤裸,解下裤子拉链。 “卡!” 段杀:“……” “动吧。” 段杀脱了长裤脱袜子,脱了袜子脱内裤。 “卡!”柏为屿一连画了好几张,画的津津有味,眼一抬,看到段杀吃人的眼神,一惊:“咦,你换衣服脱内裤干什么?” “画完了?”段杀气定神闲地问。 “呃,完了,你动吧。” 于是,段杀走过来把柏为屿的速写板和笔全丢一边去,摁倒他开始扒衣服裤子。柏为屿既好笑又好气:“不是吃饭吗?” “先吃了你再吃饭。” “干嘛生气啊?我是以高尚的艺术角度欣赏你!” “我没生气。”段杀把他扒了个精光:“我以纯洁的物理学角度研究你。” 柏为屿痛骂:“操!欺负我艺术生没学过物理吗?” 段杀堵住他的嘴唇啃咬,在换气的间隙调侃道:“你欺负我当兵出身的没艺术细胞吗?” “呀,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柏为屿偷偷发笑,“你最近话很多!” 两个人额头点着额头,段杀的手抚过柏为屿的小腹,挪向他身下娴熟地套弄。柏为屿轻哼一声,脑袋向后仰去,张开腿缠着段杀揉搓。 段杀喜欢柏为屿这样,他的别扭爱人被情欲淹没时总是闭着眼,眉头轻锁,一分羞涩两分主动,三分可爱四分性感,十分诱人,勾引得他心动难抑,满腔都是甜得化不开的柔情。 柏为屿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必定煞风景:“听到我肚子在叫咕噜噜了吗?” 段杀叹气,建议道:“你就说句助兴点的话吧。” 柏为屿从善如流,发嗲:“段大哥……你好大哦……” 段杀一抖,寒毛全揭竿而起,差点早泄了:“你还是闭嘴吧。” 柏为屿比划着中指直戳段杀:“你哪来那么多JB要求?你倒是说句助兴的话给爷听听?” 段杀缓缓进入他的身体里,“当我没说过吧,我们安静做就行了。” 柏为屿来了兴致,掐住他的命根子:“你说行就行?老子不行!说!不说不许进来!” 段杀手忙脚乱地从他的魔爪中解救自己的小兄弟:“你别捏别捏,我说我说!” “快说快说!” 段杀绞尽脑汁,闷声闷气地沉着一张臭脸,硬着头皮说出一句电视上学来情话:“我的小老婆,我爱你……” 柏为屿恶声恶气地问:“什么小老婆?说,你大老婆在哪?” 段杀改口:“不对,你是大老婆。” “难不成你还想要小老婆?” 段杀忙安抚:“好了,我的越南老婆。” “你才是越南人!”柏为屿暴怒。 段杀把他翻过来压牢,细细碎碎地舔咬他的后背,“乖老婆,别吵了。” 柏为屿捶床:“你才是老婆!大爷我是你老公!” 段杀一笑,箍着他的腰有力地冲撞。 “不要不要!”柏为屿向后一阵乱抓:“我不要这个姿势,看不到你了。” 段杀顺从地把他翻过来,从正面进入他。柏为屿抱着段杀的肩膀,在摇晃中断断续续地唠叨:“快叫老公,快叫快叫!” 段杀极不自然地闷哼了声:“老公。” “噗!”柏为屿喷了他一脸口水:“你这是做爱的表情吗?你便秘吧你?” 段杀坚决不再叫第二声了,深吸一口气,加快频率埋头苦干。 “啊——杀人啊!你他妈净欺负我,还在我妈面前吹得天花乱坠,我呸!” “我哪有欺负你?” “那你,慢慢慢点……嗯……”柏为屿说完,凿进他身体里的那火热凶器果然放慢了攻势,一下一下,顶得他忍不住轻微颤抖,快感源源绵绵地麻痹了全身,一下一下,段杀在他上方,不住抚摸他的脸,时不时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他们的蜜月期来得太晚,积淀了一年多的甜腻此时才满溢出来,深厚得让人沉迷。段杀给予的,粗暴些还是温柔些,他全盘接受,两个人都不知怎么挥霍那后知后觉的热情和激情,迷一般地契合。他肆无忌惮地从喉间发出满足的呻吟,茫然望向天花板,那种极致的幸福明晃晃地降临,眼前一片亮光。 虽然彼此都不常说矫情的话,但他知道,他爱惨了这个男人;他坚信,对方必然也是爱惨了他。记得这一天是立夏,黄昏冷黄的光亮从窗帘下漏出,在墙壁上舞动,两个人安静下来,背后那个人意犹未尽地吻他的肩胛,吻他的耳朵…… 他取笑道:“鼻涕虫!” “别吵……”段杀正陶醉呢! 柏为屿吭哧吭哧地啃着一块旺旺雪饼:“鼻涕虫,明年你休假的时候,我们去度蜜月吧?” “不是才度完回来吗?” 柏为屿扭过脸,满嘴喷饼渣:“哪有人到越南去度蜜月啊?那是探亲,不叫度蜜月,拜托你分分清楚哦!” “别吵!去个越南积蓄就没了。我看还是存钱买房子吧,你看隔壁他们都买房子了。” “买房子干嘛?房子能吃啊?”柏为屿喷了段杀一头的饼渣。 “别吵。”段杀把他的脸摁回去:“你安静让我抱抱。” 柏为屿吃完雪饼,伸手去够远处的薯片:“放开放开,我够不着了。” “别吵。”段杀箍紧他:“你能不能什么都别干,认真让我抱抱啊?” “唉!你真粘人!”柏为屿捶床:“那再叫声老公给我听听?我就认真让你抱。” “……老公。” “啊哈哈哈哈——我要录下来!放开放开!让我去拿DV——” “你!别!吵!” 立夏过后进入梅雨季节,大太阳天下着绵绵细雨,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味道,白左寒把外衣一件一件丢到楼下客厅,“一股子霉味,全送去干洗一遍。老房子就是这点不好,霉得厉害。” 杨小空把衣服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还好吧,你是神经过敏。” “沙发上也是一股霉味!”白左寒气得在沙发上打滚,“我的过敏性气管炎又要发作了!” “哪有?”杨小空闻了闻沙发,无果,无奈地搜出一个口罩:“要不你戴个口罩吧。” “口罩也有霉味!”白左寒一嗅就丢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嘛,别这么娇气……”杨小空俯身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吮了一口。 白左寒怪叫一声推开他,“死面团,不知道我晚上有应酬吗?你你你,你给我吮个红印子我怎么见人?” 杨小空把沙发套拆下来,塞大袋子里准备送去干洗,“这都几点了?我还以为你不去了。” 白左寒悻悻地揉揉脖子,这个应酬是规划局局长的女儿结婚宴会,那个死老头以前是方雾的顶头上司,饭局上要没有方雾,猪都不信!他真不想去,可人家请柬亲自送到手上,不去岂不是得罪人? 杨小空蹲在他身边,下巴支在他膝盖上,黑幽幽的眸子盯着他看:“白教授,不然带我也去见见世面?就说我是你的助手呗。” 白左寒反讥:“一场喜酒算什么世面?杨会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杨小空一乐:“那我替你喝酒去?” 白左寒想也不想:“就凭你那小样儿,喝得过谁啊?” 杨小空蓦然放下脸色:“什么意思?” 白左寒吓了一跳,“呃,没,我,去就去咯,干嘛生气啊……” 杨小空不自量力,第一次和方雾交手就输了,喝下一瓶白酒后,他的脸色恶劣透了,而方雾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其实这样的应酬谁都顾不上谁,方雾就咬定了杨小空,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灌。 白左寒心急又不好在人前翻脸,只得挤出笑脸劝道:“好了,方先生,我的助手还是小孩子,少喝酒为好。” “小孩子?左寒你谦虚了。”方雾摇晃着酒杯:“我是粗人,对古玩一窍不通,不过现在算是杜氏拍卖行的半个老板,也算是圈里人了,杨会长的大名如雷贯耳,我不懂的得多请教请教。来来来,我喝三杯,你喝一杯,不喝不给面子是不是?” 杨小空爽快喝下酒,勉强保持笑容:“方先生过奖了。” 方雾嗤笑:“杨会长,既然你总是对杜氏特别照顾,那我也得替佑山特别感谢你,多敬你一杯。” 白左寒冷着脸:“方雾,你够了!” “我怎么够了?”方雾压低声音:“人家杨会长都没拒绝。” 白左寒避开众人把方雾拖到走廊上没人的一角:“你是什么年纪的人?居然和一愣头青较劲,你幼不幼稚?” “他愣?还能把你搞上手?” “搞什么搞?你说话别太难听!” 方雾寸步不让:“我拜托你不要我也找个靠谱一点的,给他买车给他钱花还给他安排工作,你包养小白脸啊你?” “我爱包不包,关你鸟事?” “那我爱和杨会长喝酒也不关你事!” 白左寒气得头晕脑胀:“你这样欺负人很本事吗啊?” “我当然本事,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我自己,不像现在某些年轻人,不本本分分做人,沽名钓誉,全靠贵人相助一步登天。”方雾话中有话,在他眼里杨小空就是个投机分子,在古玩圈子里傍魏南河,在艺术成就上傍白左寒。 白左寒只差没咬断牙根:“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少放屁!” “我懒得知道他什么,白左寒,他不适合你。”方雾说来说去又回归到正题上:“我低三下四求你还不行吗?别考验我了。” “不用劳驾你求我!我求你!我求你!”白左寒急疯了,口无遮拦地嚷:“我求你放了我吧!” 杨小空跟出来,冷眼看着那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乐乎,犹如打情骂俏,自己完全就是个局外人。 方雾眼一瞥,换上职业性笑容,举起酒杯:“杨会长……” 白左寒把方雾手里的酒抢过来一饮而尽,随即酒杯一摔:“我警告你,你别欺人太甚!” 表面上,白左寒是维护杨小空的。但,白左寒生性凉薄、伶牙俐齿,如果根本不在乎那个人,怎么会一见他就情绪失控,气得语无伦次? 杨小空从酒店出来,打个计程车回家。白左寒醉了,枕在他的腿上含含糊糊地说:“我没欠他!我没欠他!他低三下四求我,了,了不起啊?我,我低三下四求他的时候,他跑去结婚了!我没欠他……” 计程车司机打开小风扇,委婉地抱怨道:“先生,你抽了一路了,车里都是味儿,本来车里是不能抽烟的……” “抱歉。”杨小空把烟丢到车窗外,垂下头,五指穿过白左寒细软的头发,温温柔柔地抚摸,“你睡一睡吧,别闹了。” “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你别抽烟,别抽……”白左寒抓住他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一口:“小小年纪,抽什么烟呐?我和你说,以前那混账结婚还给我寄请柬……混蛋!混蛋!咩?咩?在听我说吗?” “唉,听着呢。” “以后你结婚,不要给我寄请柬,我难受……” 杨小空弯下腰鼻尖触着他的鼻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我不结婚……” 白左寒喃喃:“哈哈……怎么可能……” 车子开到大院门外,杨小空拉下车窗对站岗的士兵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喝了酒,没有开自己的车回来,请您放行一下。” 一个士兵应了声跑去开门。 白左寒指着另一个笔挺地立正的小士兵嘿嘿傻笑:“你啊,真小,我每天走来走去,就想夸,夸你,长的真……真标志,小腰真细,小……小屁股……” 小士兵的脸刷地红了。 杨小空及时捂住白左寒的嘴,合上车窗对司机说:“师傅,门开了,走吧。” 白左寒不高兴地挣开:“咩,羊哥哥,我和你说个秘密。” “别闹了。” “不要,不要……”白左寒碎碎念:“你听我说,我等了他七年,长吗?不长!有人等的比我还长……” “行了!”杨小空胳膊肘支在窗边,手掌撑着额头,心里痛的厉害,“明天说吧。” 说话间到了家门口,杨小空丢给司机五十块,“不用找了。”然后搀出白左寒靠在门边,腾出手来打开铁门。 司机探头问:“先生,需要帮忙吗?” 白左寒一挥手:“不用,走吧。” 计程车一溜烟跑了,白左寒赖皮兮兮地滑坐在地上,“什么人啊,我说句客气话,他就真的不帮忙了……” 杨小空忙扶起他往里拖,“白教授,地上都是雨。” “我等了他七年,居然等回来了!嘿嘿……”白左寒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刚才的话题:“武甲啊,他比我更笨,他等一个死人……” 杨小空好不容易把白左寒搬进屋里丢在沙发上,憋了一肚子的不甘和酸涩,忙活着给他脱下弄脏的外衣和裤子:“好了,白教授,睡觉吧。” 白左寒扯住他的领带,“你听我说啊!我把人等回来了!你知道吗?武甲,他,他那小情人早死了,杜佑山骗他说那人没死,骗他卖命,骗他上床!武甲居然都,都信,当了杜佑山这么多年忠狗,就为了一个死人!你说,我傻还是他傻?我还把人等回来了唉!” 杨小空僵了僵,停下手里的活,沉冷的眸子又寒了几分,“白教授,你说的,还有谁知道?” 白左寒得意地拍胸口:“就我知道!杜佑山那傻缺,一喝醉就全抖露出来了!” 杨小空贴近白左寒的耳朵,催眠一般,嗓音轻得不能再轻:“那个死人叫什么名字?怎么死的?都告诉我……” 第152章 工作机会 柏为屿终于拿到了驾照,臭屁地开着段杀的车绕了大半个城市后来到妆碧堂,秀了秀他的驾照:“众位爱卿,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恭喜,你总算结束无证驾驶的不良行为了。”杨小空拿过他的驾照仔细看:“是不是假的?” 柏为屿在他脑袋上凿个暴栗子:“如假包换!” “嗤,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有钱了,考直升机驾照!”乐正七嘴上说得很不屑,酸溜溜地看魏南河一眼。 魏南河无视,转而喝道:“柏为屿,你有完没完?赶紧做你的作品去。” 柏为屿悻悻地摸摸鼻子,嘀咕:“反正也不用赶什么画展了,慢来嘛……” 杨小空拉着他往漆画制作室里走,拉上拉门,“你别去馋小七。” “师弟唉,”柏为屿从阴干房搬出一块半成品,问:“你最近做了不少作品,怎么没参加青年节美展?” “忘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柏为屿挖出一点朱红推光搁在玻璃板上,漫不经心地说:“我替你填好表格,随便送了副小作品。” “为屿!”杨小空急了:“你干嘛自作主张?” 柏为屿纠正他:“叫掌门师兄!” 杨小空懒得理他,摔下塑胶手套往外走。 柏为屿攥住他:“去哪?” “把画拿回来!” 柏为屿耸肩:“去呗,青年节早过了,展都展了好多天,今天收展,你到美术馆也刚好评完奖,顺便去把画和获奖证书拿回来吧。” “柏为屿!谁让你替我做主了?”杨小空如今不是小绵羊了,随便一惹就炸毛。 “哎呀呀?干嘛生气啊?”柏为屿忙顺毛安抚,“你前一段才拿了大奖,正是乘热打铁的好时机……” 杨小空拍开他的手,闷声闷气地坐到一边去抱着脑袋。 “我知道,你怕拿奖的时候会有人对你冷言冷语嘛,”柏为屿在他面前蹲下来,凑近他的两臂之间,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么在意别人怎么说岂不是不用过日子了?傻小子。” 杨小空偏开头避开他的热切的眼神,“知道了,你别说了。” “我是废了,能撑起曹老的门面只能靠你。”柏为屿握住他的手臂晃了晃:“你瞧,我表现欲强的要死,什么大小展都要插一脚,现在想参加都没机会,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争气一点,把我的份也全拿回来。” 杨小空鼻尖发酸,疲惫地求道:“别说了……” “反正我是不想改行做别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掌门师兄当你的助手,当你的经纪人,等你成了大师……” “够了!”杨小空喝止他:“你说够没有?” 柏为屿吓了一跳:“不要就不要,干嘛这么凶……” 杨小空抬手将柏为屿眉毛上沾的一小片金箔拈下来,笃定地强调:“答应我,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我会把你失去的都抢回来,说到做到。” 周天下午,妆碧堂来了位稀客,是白左寒的研究生陈诚实,那小子被计程车司机坑了,悲惨惨地绕了山窝转一圈才到达目的地,晕车晕得够呛。 柏为屿怜悯地丢给他一罐矿泉水,“真蠢,从大学城过来只要三十多块钱,你居然花了一百六!” “废话!”陈诚实比出一个中指:“老子在破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把中饭全吐光了!” “哪有两个小时?一会儿我回去顺便搭你,不到半小时就到大学城。”柏为屿比划出他的驾照:“哎呀,有车就是方便……” 杨小空和陈诚实同时鄙视他:“恶心。” 陈诚实掏出一叠材料朝柏为屿抖了抖,“喏,拿去,还不快谢谢大爷我!” “什么?”柏为屿拿过来翻了翻。 陈诚实解释道:“就业处的王老师叫我转交给你的,就业资料和学校简介。” “哦,我看看……”柏为屿摸摸头,“王老师也真是的,交给小空,叫他带给我就是了,还麻烦你特地送来。” 杨小空和陈诚实相视苦笑。随着杨小空日益占据柏为屿的位置,学校里的师生皆同情柏为屿,自然看不起杨小空,他处处遭到排挤和冷遇,有苦难言。 柏为屿觉出不对劲:“怎么都是英文?” 陈诚实戳戳后几页打印纸,“所有英文我都找人给你翻译成汉语了,教刻印、书法之类的传统艺术,一个加拿大的学校有开设这样一门选修课,王老师极力推销你。” 柏为屿犹犹豫豫地说:“我考虑考虑,口语太烂了,书法也拿不出手……” “考虑什么啊?到那里有语言氛围,口语自然就上去了!你那书法骗骗老外足够!”陈诚实急切地劝道:“为屿,我知道你是嫌这份工作不能发挥你的特长,可是,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你没资格挑别人。” 杨小空截断他的话头,“陈师兄,他有资格挑自己愿意做的事!” “对不起,”陈诚实平静地蹙起眉头,“我只是觉得,任何艺术都离不开社会认可,而为屿已经被剥夺了展示的权力,以他现在的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不如换个环境,在那混得不爽,过了合同期就回来嘛。” 柏为屿把那叠资料折一折,握在手上,眼神黯淡:“你说的对,找份工作最重要。” 陈诚实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时间紧迫,打电话给你导师商量一下,后天是上交各项表格的截止日期。小空……咦?” 杨小空背对着他们走出老远。 陈诚实委屈地嗫嚅:“生气了啊……” “没,”柏为屿打圆场:“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呔!肯定是舍不得你。”陈诚实咕噜噜灌下一大口矿泉水,又孜孜不倦地游说:“为屿,我当然没有教训你的立场,可你是有志气的人,应该知道树移死人移活的道理,你这样不接触外面的世界闷头搞创作不行,一年两年下来,你的思想就退化了!你说你的画里没有思想没有内涵,你和一个漆艺工人有什么区别?别婆婆妈妈的了,换个环境,多接触外界,不管做什么工作,只要不放弃你的漆画,总有出头那一天的。” “对,你说的都对,我一定好好考虑。”柏为屿难以抉择,若是半年前绝不会有丁点犹豫,而如今他对前途太无望了,换个环境再怎么差也不会比现状更差!只是,不知道段杀那鼻涕虫舍不舍得放他走。 果不其然,段杀听说他准备去加拿大,傻愣了半天没吱声。 “后天上交表格,六月开始办签证,办好就走。”柏为屿忐忑地低垂着脑袋。 “一定要去?”段杀木讷讷地问。 “很好的机会,”柏为屿把填好的申请表搁在他面前,“你看,那个地方,那个条件,都很不错,多少人想投奔的资本主义腐朽温床啊!” 段杀盯着那申请表:“一个人出去混,很辛苦吧……” “没什么,人家高中生一个个十几岁就去留学,不一样混得好好的?” “他们去求学,你去工作,不一样……”段杀难得地有些唠叨:“那些对现状不满的人才出去混,你到那去孤孤单单的……” 柏为屿反问:“你觉得我对现状能满意吗?” 段杀把柏为屿拉到自己面前,有点儿激动:“你有什么不满?你做你爱做的事,一切都有我,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我可以养你!” “你看我是甘心当吃软饭的?”柏为屿歪着脑袋望定他。 段杀答不上来,哑了好几分钟后,将话题说到重点上:“那我们怎么办?” “你说呢?”柏为屿期盼地盯着段杀的眼睛。有很多很多的舍不得,但都不能影响他的追求,只有段杀是他最最在乎的人,他必须根据对方的答复而决定去留。 段杀侧过脸去避开对方的目光,实话实说:“分得太远了,时间又长,我舍不得你。” 柏为屿摸了摸段杀绷紧的腮帮,眼圈一下子红了。不仅是段杀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丢下蜜月期中的爱人和给他温暖的朋友们,金窝银窝终究不如自己的狗窝,他十几岁离家出走,如今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狗窝安逸下来,实在不想再次去承受漂泊的孤独。 周二,柏为屿去了趟学校的就业处,接着到教学楼这来逛逛,告诉陈诚实和杨小空,他拒绝了那个邀请,决定哪里都不去。 杨小空将高兴都表现在脸上,握着柏为屿的胳膊晃了晃:“不去好,我会给你想别的办法,相信我。” 柏为屿敷衍地一咧嘴:“好好好,相信你。” 陈诚实靠在门边安静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发表意见。 柏为屿歉然道:“诚实,真不好意思,还劳烦你帮我找人翻译。” 陈诚实无所谓地摇摇头:“希望今后你不会后悔。” 柏为屿感激地捏捏陈诚实的肩膀,想笑笑不出来,有一种奇妙的不安感在心地游走。头尾算下来,认识了七、八年,陈诚实瞧着脑袋脱线,说话办事无厘头,但柏为屿知道,他一直是个大智若愚的聪明人,一些小事从来不放在心上,而对于至关重要的大事,他看得比谁都透彻。 柏为屿对自己说:希望,今后我不会后悔。 闭门养伤的将近两个月时间里,杜佑山对杨小空的近况略有耳闻,这位年轻的会长越发声名显赫,他的瓷器鉴定功底独一无二自可不必说,如今已全然掌握了古玉鉴定。五月中旬博物院和另一个省的文物部门联合举办了一次西周时期的青铜展,请杨会长去剪彩,与会人士惊愕地发现他对青铜器也能辨出一二,进步堪称神速,哪怕是魏老先生年轻时的自学能力也不抵他半分。然而,杨会长的行事方式毁誉参半,他想整垮谁轻而易举,想帮谁发财也是举手之劳,简直达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步,只不过半年时间,人们对他的轻视逐渐化为敬畏,这一招触物即知的本领对于圈内人来说是神迹一般的存在,没人敢不服。杜氏做生意只能小心再小心,免得被抓住把柄。 杜佑山不由感叹一句:“江山备有人才出,只可惜这天才不为我所用!” 武甲淡然:“有他在,奸商都会收敛不少,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骂我奸商?”杜佑山瞪眼。 武甲笑着转移话题:“你吃饭吧,既然现在老实做生意了,还怕他什么?” 杜寅咬着筷子插嘴:“武叔叔,后天的六一亲子活动,你是陪我还是杜寅呢?” 武甲非常为难,两个小家伙都巴望他能去自己班上,他去陪一个小鬼,另一个小鬼就孤零零的了。 “武叔叔伤还没好全呢,不能跑跑跳跳。”杜佑山发问:“是什么活动?” 杜寅乖巧地解释:“没有跑跑跳跳呀,是做小飞机。” “哦……”杜佑山笑容满面地亲了杜寅一下:“武叔叔陪一个,爸爸陪另一个。” 两个小孩不约而同扁了嘴巴,齐刷刷扑向武甲:“我要武叔叔!”“我要武叔叔!” 杜佑山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武叔叔只能陪一个!谁要爸爸?” 杜寅焦急地对杜卯说:“爸爸给你!” 杜卯暴躁地咆哮:“我也不要他!” 杜寅急哭了:“我要武叔叔啦……” 杜卯打滚:“我才不要带个瘸子去班上!” 杜佑山额头上的青筋呈十字状暴凸,武甲察言观色,斥道:“都闭嘴!杜卯,爸爸最近不是改掉很多坏毛病了吗?你怎么不给爸爸机会呢?” 杜卯手指杜寅:“那他为什么不给爸爸机会?” 武甲写了两张纸条,揉成团,“好了好了,那抽签吧。” 小家伙一人拿了一个纸团,杜寅战战兢兢地打开,喜极而泣:“太好了!” 杜卯打开自己的纸条,上面写着两个恐怖的大字:“爸爸”。 杜佑山热脸贴上儿子的冷屁股:“乖儿子……” “啊——”杜卯跑回卧室里嚎啕大哭,拍门声震天响,“你们都是坏人——” 杜佑山忍下冲进卧室去掐死儿子的冲动,气馁地摔下筷子。 武甲拍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以后慢慢会好的,别生气。” 杜佑山身上的轻伤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唯有右腿骨折严重,还没法着力。他柱着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歪进沙发里,看电视独自生闷气。 武甲好声好气地劝:“我下午去一趟古董行,把你签好的几份文件送过去,你在家别和孩子吵架。” “唔。”杜佑山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蹭蹭,像只特委屈的大狗。 第153章 离间计 武甲到古董行,一个工作人员迎上来,怯怯地说:“武先生,不知道我们又犯了什么事,杨会长来了。” 武甲一惊:“他在哪?什么时候来的?” “喏,刚来,经理正招待他,叫我去洗茶具。”工作人员一手端着茶盘,一手往会客室的方向指了指,“拍卖会正在做宣传工作,他是不是来找茬啊?别看他笑眯眯的,我一看到他就犯怵。” 武甲沉下脸,接过茶盘,“我来,你去忙你的吧。” 经理正一头是汗地招呼杨小空,见武甲来了,如遇救星:“武先生,哈哈,你来了啊!” 武甲将茶盘放在茶几上,对经理说:“你去忙吧,请帮我把门关上。” 经理依言退了出去,杨小空站起来微笑着伸出手:“武先生,很久不见了。” 武甲和他握了握手,“是啊,一直在养伤,很少出门。” “伤很严重吗?”杨小空故作关心。 “只是断了根肋骨,伤到肺,上个月拍了片,基本愈合,不要过劳就行。”武甲在他对面坐下,拆开一包上好的铁观音放入茶壶中洗了一遍,“谢谢杨会长关心,请问今天你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刚好路过,随便逛逛,你们经理太热情了,非要请我上楼来喝茶。”杨小空抖出一根烟,“能抽烟吗?” “您请便。”武甲将沏好的茶端到他面前,“想必邀请函发到您手上了,拍卖会开幕请您赏脸来剪彩。” “我会按时出席的。”杨小空靠在沙发靠背上一动不动,没有直起身子来接茶杯,他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戏谑地打量武甲。 两个人隔着一只精致的茶杯,默默地对峙,飘渺的蒸汽模糊了双方的视线,会客室中寂静无声,若有若无的暗潮涌动。 少顷,杨小空慢吞吞地问:“武先生,你认识一个叫周烈的人吗?” 武甲没有料到他冒出这一句话,下意识手指一颤,茶杯里的茶水泼了点儿出来烫到指尖。 杨小空脸上荡漾出轻柔的笑意,“想知道他的下落吗?” 武甲心脏狂跳,“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杨小空一脸无辜:“不过我知道事实,你想听吗?” “你?事实发生在八年前,你还在背着书包苦读ABC呢。”武甲放下茶杯,心中十分奇怪,想不明白杨小空是从哪得知这个只有他和杜佑山才知道的秘密。 杨小空也不管他想不想听,开口便说:“他死了,彭爷给他买了块风水宝地,就在西郊的陵园顶上,你应该知道吧?。” 武甲抬手替杨小空点上烟,口气却不再和善:“我知道,谢谢你提醒我,快到给他扫墓的时候了。”他坚信,那个墓碑下葬的不是周烈的骨灰,周烈逃走了,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隐姓埋名过得好好的。 “你以为葬在下面的人不是周烈?”杨小空抖抖烟灰,面上的笑容深了些许:“我来找你之前,已经各方面都打听清楚了,你从来没有去给他扫过墓,很少人知道你和周烈的关系。你每年都会有两个月的休假,到世界各地去找人,北美、南美、东南亚、澳洲,今年还没有去呢,准备去西欧吧?什么时候动身?” “你管太多了,杨会长。”被窥破了秘密,想必没有人能保持好心情,武甲站起来,所幸涵养良好,没有当场放下脸色,只是不冷不淡地说:“我哪都不去。” “哪都不去?终于知道杜佑山是骗你的了?”杨小空继续说:“周烈确实死了,杜佑山骗你给他当狗,你还对他这么忠心?” 武甲了然:“原来,你是来施离间计的。” 杨小空不笑了,坦然接上对方嘲弄的眼神,他想打击杜佑山不仅为了报仇,还有更长远的打算,这心情太迫切了,为了搬掉这个绊脚石,杜氏必须垮个彻彻底底,再多钱也无力回天! 好笑,半年前还是个懦弱无能的愣头青,如今却有胆量主动跑来叫板!武甲眼神轻蔑,杜佑山再怎么卑鄙龌龊也是他最亲的人,而杨小空又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几句毫无证据的片面之言就相信了?他轻描淡写地一挑眉毛,“让你失望了,我就算不当杜佑山的狗,也不会把他的任何不利证据出卖给你。” 杨小空摁灭了烟:“我还以为你是被迫给那个奸商做狗,原来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啊。” 武甲不卑不亢地辩驳:“请您说话放尊重点,我承认他确实是个人作风问题肮脏龌龊,也干了不少坑蒙拐骗的事,但那又怎样呢?这世界上没有清白干净的商人。” 杨小空礼貌谦和地一点头,做无知状:“您说的对,那您的意思是?” “杨会长,杜氏损失惨重,已经向您示弱了,请您得饶人处且饶人。” 杨小空反复咀嚼这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人人都求他饶了杜佑山,谁来饶了他和柏为屿? “难道不是吗?杨会长您嫉恶如仇,可是您又做过什么呢?我不谈杜佑山有多高尚,单说他是为了满足个人收藏欲吧,也是做过不少好事的,比如花巨资堵截文物流失、撒大网收买盗墓份子和古玩二盘商。至于他倒卖文物,不过是因为财力不足,只能把不喜欢的东西炒出高价卖掉,再买回喜欢的东西好生收藏,都是经过精打细算做的合算生意。之前的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你敢说你一点错都没有?杜佑山已经低头了,你还咬着不放,结果无非是斗得你死我活,对谁都没好处。”武甲有些后悔了,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威逼杜佑山放过杨小空,哪轮得到这位杨会长今天到他面前趾高气昂,逼他大费口舌应付?对敌人手软果然是自取死路。 半晌,杨小空轻笑了声,说:“武先生,您高抬我了,我不是为了主持正义,也不想得到任何好处,想要的就是你死我活。” 话不投机半句多,武甲笑脸迎对,客气且倨傲地摆出送客的架势:“既然如此,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谈了。” 六一亲子活动,武甲不知道那父子两有没有闹事,他心不在焉地帮杜寅把小飞机的架子搭起来,叫小孩自己剪裁一下纸皮,然后偷偷溜出来,跑到隔壁班窗户边看看。 杜佑山与儿子相处得挺和睦,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倒腾那瘦骨伶仃的飞机架子,杜佑山说了句什么,杜卯颠儿颠儿奉上螺丝刀和小锤子。 班主任李老师见到武甲,便走到教室外打招呼:“武先生,你好。” “李老师好。”武甲报以一笑:“那父子俩没有吵架吧?” “没有,他们配合得很默契。”李老师掸去衣角上的灰尘,夸奖道:“杜卯这学期乖多了,孩子长大了,自然会听话。” 武甲问:“他还欺负小虎吗?” “嗯……”李老师想了想,说:“他很照顾小虎,不过口气还是凶凶的。” “他就是那样,前几天他凶凶的说,李老师剪了个很漂亮的刘海。”当然,原话是母夜叉剪了个很漂亮的马桶盖。 李老师摸摸自己的刘海,抿嘴乐了,“我相信,孩子没有本性善恶之分,他们都是好孩子,只是有些性格好,有些性格坏,都可以好好教育。学习成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学会做好人。” 武甲点点头,“你说的对。”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杜卯臭屁地举着小飞机:“咻……我们互相撞,看看谁的会撞扁。” 杜寅捂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缩到车子一角,“不要!” 杜卯拉着他:“来嘛来嘛!爸爸给我的飞机多装了三根横梁,比你的结实多了!” “好啦,你的结实还不行吗?” “不行!不撞你怎么能知道它结实?” “呀,呀,不要……” 杜佑山喝道:“杜卯,别欺负哥哥!” 这回,杜卯没有顶嘴,而是乖乖闭嘴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到了夜间,万籁俱静,只剩下雨声。白左寒站在他的咪咪虎边,烦躁地踢了踢轮胎,他去郊区的石厂定石料,回来车子就抛锚在荒无人烟的路边,怎么也点不起火,手机又没电了。天地黑压压地连成一片,他在车子后备箱找到个手电,拉开发动机盖子,无谓地倒腾半天,彻底束手无策了。 后面开来一辆车,车灯晃亮,白左寒被照得睁不开眼,挥手喊道:“停一下,不好意思,能不能停一下!” 那辆车慢慢靠路边停下,看样子是辆奔驰S系,车头前光秃秃的,没有上牌。白左寒没有多看,跑到车窗边敲了敲,陪着笑脸问:“抱歉,我的车抛锚了,能借一下手机吗……” 车窗滑下来,白左寒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笑脸顿敛,掉头就走。 方雾熄了火,拉开车门追下来扯住他:“左寒,上车吧,你都淋湿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白左寒甩开他,“你又跟踪我!” 方雾浅笑:“我没有,只是刚好路过。” 白左寒扬手给他一巴掌,“你再给我说一遍路过!你他妈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离市区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夜游!路过?去看病吧你!” 方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然扣住白左寒的手腕,不由分说往车里拖。 白左寒力气上拼不过,只得连踢带踹:“姓方的,你个贱种,给老子能滚多远滚多远!” 方雾把白左寒塞进车里,合上车门,压在他身上劈头盖脸地吻下去。白左寒毫不客气地举起手电胡乱一砸,随着一声闷响,方雾哼了声,停下所有动作。 手电咕噜噜滚到坐垫下,白左寒借着亮光,看到方雾捂着脑门,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够了吗?不够再多砸几下。”方雾拿开手,半边脸被鲜血染红,显得万分骇人。 白左寒惶恐无措地捂住对方额头上狰狞的伤口,摇摇头,话没说出来却先掉下眼泪。 两个人在一起时,他刚上大学,方雾是一个刚进单位的小会计;他的家境良好,父亲是军区首长,来去有专车接送,从小养成一股子心高气傲的秉性,而方雾是单亲家庭,一点可怜的薪水半数都是交给体弱多病的母亲;他的妈妈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有勤务兵帮忙,方雾的妈妈则是一个失业女工,含辛茹苦养大儿子,终日盼着抱孙子…… 白左寒咬紧嘴唇,依然无法抑制源源不断的泪水。 往日艰苦贫穷的岁月中,他和家里断绝关系,生活和学业一塌糊涂,满目荆棘,是方雾替他开出一条路,让他放开胆子去追求梦想。他比谁都明白方雾背负的压力有多沉重,遗憾那时他还没学会珍惜眼前的爱人,总想着以后如何报答。 以后,以后,哪想不再有以后,若不是为了他白左寒,方雾怎么会在母亲病逝的第二天,来不及送葬就被迫远走他乡? 他踩在方雾用青春给他换来的坚定基石上,一路往上爬,握着今天的身份和成就,一路往回看,究竟谁欠谁更多! 方雾抱着他,不住抹开他的泪水,“你不懂,那些日子太艰辛了,我熬不下去,我以为歇下来组建一个家庭就可以享受天伦,结果却要花更多精力拼命努力维护那个家庭,没想到更加劳累痛苦……左寒,我做了一桩糊涂事,不得不继续做下去,越做越错,错到我无法补救……” 相守四年,分离七年,方雾是他深心里的一根硬刺,和血肉密不可分地结合在一起,不动可以假装不疼,一动便是钻心刻骨! “……我离婚了,左寒,没有人会比我更适合你,我们只是断了七年,接上继续过日子,一样是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白左寒难以抉择,选择哪一个都是错,难为他荒废生命中原本应是精彩纷呈的七年,等到了,可惜等来的不是欢喜,是悲哀,不是苦尽甘来,是左右为难。最后,他抬臂箍紧方雾的肩膀,含糊地哽咽了一句:“你早回来一年该有多好啊……” 一年时间,他和杨小空都陷得太深了。 暖光浮动,太阳藏在地平线之下还未展露光辉,天际拉开半片平和。白左寒搭了辆计程车回来,神色仓皇,一身是雨,他站在门边踌躇良久,抬头望向楼上。 杨小空站在窗边,毫不躲闪地凝视着他,唇角缓缓牵出笑意,“回来啦?” 回来啦?而不是去哪了? 白左寒没应,开门进屋。 杨小空抽完手里的烟,平抚下情绪,这才下楼来,“怎么,不先洗澡,先洗衣服?” 白左寒把外套脱下来塞进洗衣机里,倒了几乎半袋洗衣粉,眼也不抬:“真倒霉,昨晚从石厂回来,车抛锚了……” 杨小空从背后揽住他的腰,鼻尖凑在他耳后,“继续说。” “手机又没电,呆在车里一晚,早上才搭到一辆顺风车回来。”白左寒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衬衫也湿了,不一起洗了吗?”杨小空的手伸到前面来,解开一颗他的衬衫扣子。 白左寒一个激灵,猛地推开杨小空,紧张地把扣子又扣上。 白左寒身上有一抹不属于他的烟味,扣子解开扣上的瞬息之间,杨小空瞥到那露出来一刹那的肌肤上隐约有浅红的…… 杨小空脑子里一懵,往后扶了一把,撑住门框站稳,他合了合眼强忍心中凶猛的悸痛,而后,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好了,我知道你淋了一晚雨很不高兴,洗个澡睡一睡吧。” 白左寒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脊背上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杨小空的笑容不再那样温温吞吞、窝窝囊囊,他的笑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阴冷,随意且淡漠。 第154章 挑衅 门外,两个小孩吵吵嚷嚷着吃早餐,不时传来桂奶奶的笑声:“杜卯,蛋黄要吃下去,不能丢到哥哥的碗里。” 杜卯理所当然:“我爱吃才让给他吃的,还不快谢谢我!” 接着是杜寅委屈的声音:“你爱吃,我又不爱吃……” 桂奶奶哄骗道:“杜寅不理他,我们最爱吃蛋黄了,蛋黄长成小鸡,蛋白长成鸡毛,我们多吃蛋黄多长肉,不像有的小朋友,只吃蛋白只长毛。” 杜卯凶神恶煞:“蛋黄给我——” “哎呀,你把我的鱼干也捞走了……” 杜佑山翻个身,嘀咕:“死孩子,吵死了。” 武甲窝在被子里,没有搭腔。 杜佑山脑袋钻进被子,抹黑吻吻武甲的尾骨,武甲挪了挪,“干嘛呢?” 杜佑山泥鳅似的缠住武甲,又吻了吻他腰间的疤痕。 武甲摁住他的脑袋,“一大早的,又来……” 杜佑山顺势一头拱到武甲胯下,不安分地乱蹭。 “喂!”武甲急了:“小孩还没走呢……” “武叔叔~”被窝里发出装嗲的声音:“我要武叔叔嘛……” 武甲揪住杜佑山的头发,哭笑不得:“你别闹。”杜佑山个死色鬼,拖着一只残腿还不好好养伤,两个月呆家里闲的没事干,有的是时间拉他变着花样搞床上运动,那副饥渴的德行真让人受不了。 杜佑山顶着一头乱发钻出来,下巴支在武甲肩上,“亲爱的,嘴一个。” 武甲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刷牙……” “啧!”杜佑山听话地爬起来拖着伤腿跑进洗手间里刷牙,哼着小调,“等着,我刷完再来和你舌吻七七四十九个小时,继续昨晚的体位干到天黑。” 武甲大为头痛,坐在床边揉了揉太阳穴,“我今天出去办点事。” “什么事?”杜佑山从浴室里探出脑袋。 “去一趟陵园,清明那段时间受伤了,没有去给周伯父扫墓,总得补上。” 浴室里安静了几秒,杜佑山吐掉一嘴泡泡,走出来拿起枕边的手机一看日期,颇为不满:“为什么选今天?” 武甲抽张纸巾拭去杜佑山嘴角的牙膏沫,“想起来就去,没别的用意。” 杜佑山蹲在他身边,抱住什么亲什么,亲了他膝盖又亲大腿,吭哧吭哧地在他的大腿根处留下好几排牙印,极不甘愿地应了声:“好吧,早去早回。” 八年前的今天周烈出事,过完今天,他和杜佑山步入第九个年头。说没有别的用意是骗人的,他今天除了给周伯父扫墓,还想去看看周烈的墓碑,最后看一眼周烈的照片,从此以后,当那个人真的死了。 “杜氏的拍卖会请我去剪彩,”杨小空面对着全身镜,面无表情地正了正西装衣领,“杜佑山一方面低三下四地对我示好,一方面又不出席开幕式,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白左寒洗了个澡伏在床上补眠,闻言稍一踌躇,说:“他的伤没好全,还瘸着一条腿,最近什么场合都没出面。” “所以杜氏的大股东方雾先生负责与我周旋。”杨小空垂眼系领带,“你觉不觉得杜佑山很蠢?” 死一般的僵窒。 杨小空走到床边单膝跪下,带着撒娇的口气:“左寒,帮我系领带。” 白左寒坐起来,挪到床沿给他系领带。 杨小空不说话,他仰视着近在咫尺的爱人,眼神温软得犹如这六月初的阳光,和煦而又倾尽柔情。 “好了。”白左寒摆正领带,扯了扯。 杨小空说:“白左寒,我很爱你。” 白左寒顿了顿,泪水呼之欲出,“我知道。” “你不知道。”杨小空拉过他的手,低头吻吻他的指尖,然后将脸紧贴他的掌心,念咒语般自说自话:“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以前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杨小空看看时间,一脸疲惫地立了起来,弯腰在白左寒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今天之前你犯过什么错,我不计较,以后不要再犯了。” 白左寒目视着杨小空离开卧房,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传来,混着黑猪呼哧呼哧的叫声和铁门合上的吱呀声,他这才反应出对方的话中深意,惊得张口结舌。 下了一夜雨,放晴了,而陵园顶上的风仍旧嘶声呼啸,武甲站在不远处,冷漠地看着一群人在周烈的墓碑前烧纸献花。那些人是周烈的弟兄或手下,不少人每一年都有来祭拜。义气这玩意儿,难道就是在人死后体现吗?武甲冷笑。 消磨了一个上午,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唯独剩一个瘦高的身影久久逗留不走,最后竟然蹲在墓碑前抽起烟来。 条子龙,周烈最好的哥们,武甲对这些混黑道的一向没有好感,但对条子龙并不反感。周烈不在后,这个人定时去疗养院看望周伯父,也常往周伯父的户头里存钱,虽然那些钱微不足道。 “周烈,我和你说,当年一起摸爬滚打的弟兄,就剩我一个了,我也想收手,可是……唉,不说这个了……” “周烈,我和你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我们几个中就属你最专情,可你看,你心肝宝贝的小情人一见你死了,转头就奔杜佑山怀里。早些年我真为你不值,恨不得给他几枪让他去陪你好了……” “嘿嘿,和你开玩笑的,我真宰了他,你做鬼也不会饶过我。周烈,我和你说,我前不久才发现,杜佑山把你的心肝宝贝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你放心吧……” 身后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声响:“沙……”,有什么人轻轻靠近!条子龙警惕地侧身一躲,条件反射拔出枪,刷地转身指着对方。 待看清来人,条子龙挑了挑眉:“你?” 武甲神定自若地拨开顶在自己头上的枪,“你好。” 条子龙收起枪,哼道:“扫墓?” 武甲坦然地点了一下头,将花束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搁着一包烟,是周烈偏爱的牌子。 “龙哥,谢谢你。”武甲用指腹抹去周烈照片上的细灰,眼神温柔。 条子龙问:“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谢谢关心。” “今年怎么想起给旧情人扫墓?” “我给周伯父扫墓,顺便过来看看……” “顺便?”条子龙口气嘲讽。 武甲自知失言,忙转移话题:“龙哥,你点过香了吗?” “早点过了。你挺奇怪,对周烈的父亲尽责尽孝,却八年都没来看周烈一眼。”条子龙拍拍沾到裤脚上的纸灰,“难不成是怕杜佑山吃味?” 武甲不想与他过多闲扯,抿紧嘴巴,抽出三支香点起打火机。 条子龙叼着烟倚在一边,见武甲不答腔,全当他是默认了,不由莫名伤感:“你不至于这么忌讳杜佑山吧?虽然死人不该影响活人继续过日子,但你释然得真让人寒心,周烈待你是掏心掏肺的,临死前还念叨着你……” 武甲正对着香头点火,手指一抖,香断了小半截掉在地上,他有些发怒:“你说什么呢?” 条子龙抽出三根新的香,点燃,递给他,“我说,他临死前还念叨着舍不得你和他爸。” 荒谬!武甲忍下满腔怒火,对着周烈的墓碑拜了拜,往香炉里插上香,闷声道:“龙哥,抱歉,打搅你唠嗑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继续。” 走出数步,他突然想起杨小空那天说的话,脚步一滞,自嘲地叹了声,又走出几步,不知为何惶惶不安。 ——“终于知道杜佑山是骗你的了?周烈确实死了。” ——“周烈没死。你不信?那你说那些烧成焦炭的尸体,哪一具是他?” 阳光普照,陵园顶上植被稀少,四处反射着刺眼的光亮,眯上眼也躲不开,金白色亮点拉开带着飘渺曲线的尾巴,在眼前跳跃飞舞。他有点儿头晕,停下脚步犹豫再三,回头问:“条子龙,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杨小空不想出席杜氏的任何商业活动,但既然魏南河让他去,他就卖给大师兄一个面子,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到位,哪想杜佑山一点诚意都没有,本人没有出现也就罢了,居然还由着方雾以主人的姿态应酬各宾,不知其本意到底是和解还是挑衅。 剪彩仪式还没开始,早来的人便在厅内转悠,礼仪小姐追着各位来宾戴胸花,方雾和魏南河是旧相识,见面免不了一番寒暄拉扯。碍于圈内长辈云集,又有不少媒体在场,杨小空以低姿态立在魏南河身边,不插话不多嘴,唇边带着礼仪性的微笑。 魏南河聊着聊着,发觉不太对劲:方雾只顾着和他说话,完全无视杨小空,按理说杨小空是杜氏请来的贵客,身份特殊,杜氏的员工都应隆重相待才对。且不提杜佑山请杨小空来剪彩的良好用意,哪怕杨小空只单纯是他魏南河的师弟,方雾也该礼貌地用些场面话搭讪吧? 很显然,杨小空比魏南河更早意识到自己被主人刻意轻视了,他眼中不起一丝波澜,面上笑容依旧,安然处之。 魏南河忙打圆场:“方雾,之前我们和佑山有些过节,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佑山请来小空可不容易,我毫不夸口地说一句,杨会长是给足了杜氏面子呵!” 方雾不冷不淡地应道:“多谢杨会长。” 杨小空略一顿首,丝毫不自谦地接受这番谢意。 魏南河没话找话说:“方雾,你回来没有多久,以后慢慢会知道,小空的天赋是有目共睹的……” “我知道,”方雾截断他的话,接口道:“一打听就都知道了。杨会长不仅在鉴定古玩方面造诣深厚,而且是漆画界的新贵,简直是独一无二的天才。” 这句话一下子无情地揭开了杨小空的心伤,他的神色登时不再平和:漆画界的新贵原本是柏为屿,他杨小空只拿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奖项,离新贵这名头还远的很,方雾含沙射影的不就是为了挖苦他? 魏南河尴尬地打哈哈:“小空在漆画造诣上还有很大差距,你啊你啊,分明是胡说么,这是谁告诉你的?” 方雾莞尔,语调轻松:“还不是左寒说的?” 当下,魏南河也变了脸色,不知该如何应对。 方雾握住魏南河的手有力地摇撼:“以后有的是时间闲扯,剪彩仪式开始了,走吧走吧。”握完,右手自然地向杨小空伸去。 杨小空以为他要与自己握手,便大方地抬起右手。 不想,方雾只是哄小孩一般轻浮地拍了拍他的上臂,笑着走开了。 气氛凝固了若干秒,拍卖行门外鞭炮声不绝于耳,人头攒动,一众镁光灯对着杜氏的大股东方雾先生闪烁不停。 主持人清脆的声音回荡:“今天,杜氏拍卖行有幸请到文物保护协会会长、古玩收藏协会会长杨小空先生莅临剪彩,有请杨小空先生……”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僵在半空中右手,往门外走去,笑颜依旧:“魏师兄,你也看到了,他用这么幼稚低级的方式挑衅我,是不是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魏南河唯有苦笑。 第155章 拆伙 武甲去陵园扫墓,竟然扫了一整天没有回来,起先手机没人接,最后竟然关机了,杜佑山等过午饭时间,又等过晚饭时间,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打电话叫来司机送他到陵园,拖着一条伤腿上上下下爬了几百层台阶,从傍晚找到半夜,热出一身汗,累得体力不支差点从台阶上滚下来。司机上前扶住他,“杜老板,这里的管理员说他天黑前巡查过一遍,早没有人了!” 杜佑山举着手电,茫然地望着阴森森的陵园,喃喃自语:“他去哪了?他去哪了?” 司机劝道:“说不定早回去了。”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接通后杜寅的声音脆生生响起:“爸爸,武叔叔回来了。” 总算可以确定那小子不是又被人绑架了,杜佑山松了好大一口气,“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到家时夜已深,家里黑漆漆的,大概都睡下了。杜佑山憋着一团怒火要去和武甲较劲,蹒跚地挪进屋,轻声合上门,摸开电灯开关,客厅里骤然亮堂,他眯眼适应片刻,转过玄关,吓了一大跳——武甲坐在沙发上,穿着早上出门时穿的那套衣服,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杜佑山冲过去,压低声音质问:“你去哪了?” 武甲没回答,他盯着杜佑山,瞳孔却没有焦距。 “我问你去哪了!”因为怕吵孩子,杜佑山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手机怎么不接?” 武甲还是没说话,他偏了偏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杜佑山的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 杜佑山见他这状态很不对劲,完全和早上出去时判若两人,不由十分心慌,摔下拐杖双手捧着他的脸,陪着笑脸问:“亲爱的,你怎么了?” 武甲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嘴唇一开一合,抛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我找到周烈了。” 犹如当头一棒,杜佑山脸上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了下去,无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 武甲眼神嘲弄:“怎么不可能?我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了……” “不可能!不可能!”杜佑山一把将武甲抱在怀里,紧张得语无伦次:“不管你找到的是谁,那不是周烈,不是!” 武甲推开他,站起来怜悯地俯视着他,“杜佑山,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一旦我找到周烈,谁都不能阻止我和他在一起。” 杜佑山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分辨出这是梦还是现实。不是现实,是那个经常在夜间把他骇醒的噩梦—— 武甲不停往前走,他在后面追着问:“你要去哪?” 武甲头也不回,“我找到周烈了,杜佑山,再见。” 这是梦! 杜佑山给了自己一巴掌,还来不及确认疼痛是否真切,抬眼却见武甲往门的方向走。“武甲!”他惊恐万状地扑过去抱着对方,重复梦里他说的那句话:“你要去哪?” “我找到周烈了,”武甲神情木讷,“杜佑山,再见。” “不可能!”杜佑山不顾一切地抱紧武甲,唯恐一放开就会永远失去他的挚爱,他绝望得声嘶力竭:“不可能!他早死了!” 这句话喊出来,杜佑山陡地清醒过来,浑身热汗瞬间换上冷汗,顺着脑门和脊梁淋漓地往下滑。 一件冷冰冰的东西抵在他的额头上,他的瞳孔蓦地收缩成一个针尖。 “说,”武甲竟然在笑,他举着一把枪,枪口对准杜佑山,笑得落寂而凄凉,“再说一遍。” 当年彭爷对周烈青睐有加,多次在各种场合直言周烈乃帮派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人暗里不服,觊觎接班人的位置,在周烈交易的货里兑了假,条子龙最先得到消息,没来得及向彭爷报告就率几个亲信追到交易地点意欲阻止,哪料还是迟了一步,双方由摩擦升级为火拼,枪声雷动,子弹飞射。周烈在手下的掩护中钻进车里打算逃离现场,还没发动便被对方的车撞翻了。 整条街火光四射,一片狼藉,条子龙在火线上穿梭着寻找周烈,扒开支离破碎的车门,他辨认出压在车里,如浸了血的兄弟! “周烈!”他喊了声,徒手剥开烧得火热的钢板,爬进去抱着周烈,使出蛮劲往外拖。周烈中了好几枪,大动脉破裂,血流如注。 “我不能死……”周烈被压得血肉模糊的腿拖出两条可怖的血迹,他无力地握住条子龙的袖口,眼中没有了生气,“我爸,我老婆,他们没我不行……” 条子龙奋力拖动他,“别说了,撑着点……” 不远处轰隆隆作响,腾地冒起冲天火浪,一块燃烧的钢板从天而降,强大的冲力撞得车子连退几米,顶上的碎片轰然往下砸,条子龙的亲信嘶喊:“龙哥,这里不行了——” 零碎滚烫的残片压住两个人,周烈只剩下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他仰望着残破的车顶上露出的一小片天空,一向刚毅坚忍的眸子里隐约有泪光。 条子龙被砸得浑身是血,瞪着血红的眼睛咬紧牙关箍紧对方,一脚踩在废墟上借力玩了命的往外拖:“啊——啊————”饮血盟誓,兄弟同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几个手下手忙脚乱地躲避着流弹,纷纷向车子这边聚拢:“龙哥,他死了!走啊!” “周烈——给老子醒醒——”他发了狂般死攥着周烈的尸体,硬是拖出了车子。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条子龙被气浪掀出五、六米,他的手下扛着他直扑医院,他右臂上中了一枪,后背一大片烧伤,被飞溅的碎片割得遍体鳞伤。 彭爷为周烈痛哭了一场,买了一处顶好的墓地,亲自替他捧骨灰下葬,而后对条子龙说:“剩下的事你去处理。” 当天夜里,条子龙裹着一身绷带驾临自己罩着的夜总会,右臂伤了没关系,他用左手开枪,将那个在白粉里捣鬼的混蛋打成了筛子。 他抬起右臂展露给武甲看,抢救周烈时挨了一枪,枪眼愈合后留下狰狞的伤疤。 周烈是在他眼前断了气的,他说,他也希望周烈没有死。 武甲离开陵园,径直去了当年住的那栋旧房子。一如八年前,想到死,那年杜佑山把他从死亡线拖回来,嘲笑他一个大老爷们竟然会殉情。他不反驳,但心中有数,周烈为他走错一步,毁了一生,抵上一命,而他除了一命还一命,不知道拿什么赔给对方本该清白的人生和一条宝贵的生命。 甜中带酸的往事回放,那刻骨铭心的爱人还年少的很,笑起来一脸的稚气,是这条街的孩子王,带着伙伴们在窄小的巷子里摆出阿根廷大战巴西的架势,但凡进一个球,欢呼雀跃声直窜云霄。而他静静地坐在天台,两条腿穿过栏杆,额头顶在扶手上,笑吟吟地看着楼下的球赛。 周烈仰头看他,阳光照眯了眼:“咪!咪!” 他有些气愤:“你才是咪!” “瞧你和猫似的躲在上面,下来!” “那我不看了。”他赌气缩回头,爬起来往楼下走,刚走下两层楼,迎面撞到往上跑的周烈。 周烈拉着他的手,嬉皮笑脸的:“咪,去哪?” “回家做作业。” “去我家做。” 他的脸红了,急着甩手,“不去不去。” 周烈不由分说把他拉进自己家里,门一关,在他唇上亲一下,坏笑:“我爸加班去了。” “你又耍流氓!我和你爸说!” 周烈一笑,抱着他的脸亲了又亲,“别啊,我爸会打我的。” 模糊了人影的镜子,褪去一层一层宛如梦幻的厮磨和缠绵,终于,只照出一个孤独寂寞的人影。 阳光恰似幽幽流转的柔情,安慰般抚过他的面庞,他身处积满灰尘的旧走廊、旧房间,失魂落魄地游走,不知不觉泪如雨下。 八年前得知周烈的死讯,没机会悲痛欲绝,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因为有人告诉他周烈没死。那人给他希望,给他金钱,给他活下去的勇气和支柱,那本是他应该感激一生的恩人,是缘分?不是,是预谋。 多么残忍又卑鄙的谎言! ——“嘘,你可别告诉别人,让彭爷知道周烈拉了这么多弟兄做垫背自己却逃了,非满世界找他出来剥皮抽筋!” ——“他躲在缅甸,最近风声紧,叫我给你传话,他很好呢,还遇到了贵人,打算去南美拼一拼。” ——“不听我的话?让我想想,我把周烈的下落透露给彭爷,还是透露给警方?” ——“这是他托人寄回来的钱,给他爸治病。” ——“呀,我和他失去联络了……” ——“真伤脑筋,他失踪了。” ——“你去找他?哈,傻瓜,去哪找啊?好好好,给你钱,要多少?” ——“医药费都是我垫上的,那小子给我玩失踪?他都不顾自己亲爸了,你还管他那么多?今天就停止治疗吧。” ——“上回不还说要走吗?你有骨气就走吧,大门给你敞着呢。” ——“我再没嫖过像你这么贵的婊子了。” 年久麻木了的伤疤,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撕开,那人下药把他弄上床,用钱恐吓他,用周伯父要挟他,先是好言好语的哄骗,接着是花样百出的欺辱,磨平他的棱角,粉碎他的尊严,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一具不喜形于色、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迟来的悲痛席卷着八年的委屈和耻辱,绵绵不绝的恨!赐予他生不如死的八年,玷污他承诺过只给周烈的一切,让周伯父死不瞑目,都是眼前这个男人——不共戴天! “说!再说一遍!”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举枪的手剧烈地发抖,眼角余光瞥到自己手指上闪烁的结婚戒指,多讽刺! 杜佑山反倒镇定了,这荒谬的谎言早该有个了解,他平静地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一字一字说:“他是死了,我一直骗你。” “为什么?” “你知道,因为我爱你。”不止一次想说出实情,怕你承受不了;明知那大把大把的钞票全是打水漂,依然毫不吝啬让你挥霍;我爱你,不管这爱有多扭曲,你知道,我爱的很辛苦。 砰—— 闷重的枪声划破了寂静的夜,孩子们被惊醒了,惊惧地爬下床跑出来,看到他们的爸爸跌坐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半边脸都是鲜血。 武甲手抖得太厉害,加之后座力一震,子弹偏差,只蹭过杜佑山的耳廓。他抹开蒙蔽了双眼的泪水,往前一步,这一回瞄准杜佑山的心脏。 闻声赶出来的桂奶奶被这架势吓得面如土色,拖住两个小祖宗哭道:“乖孩子,危险!别过去!” 杜寅挣开,蹬蹬蹬跑向爸爸,小手捂着杜佑山的血口,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爸爸,你流血了……武叔叔,叔叔,不要……” 杜卯抱着武甲的腿,眼泪汪汪地嗫嚅:“武叔叔,爸爸又欺负你了?他是大坏蛋,要不你打他一顿吧?我帮你打,但是不要杀他……” 小孩的哭声扰乱心智,武甲咬紧嘴唇,泪水模糊了那个让他爱恨交加的人,八年的相依为命,何况还有近期新婚般的恩爱,杜佑山给了他一个家,离开杜佑山,他不知何去何从——情难抑,恨难平! 他抛下枪,转身的同时摘下戒指,丢垃圾一般随手丢开,“我们到此结束。” 铃声在半夜响起,段杀打开灯,从制服中找出手机接通:“喂……” “喂,段杀,我是武甲。” 段杀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恍惚感到陌生,他曾经以为武甲已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了,有点不可思议,还有点惶恐不安,他又问:“喂?” “能不能借我一点钱?等以后我找个新工作,有了钱就还你……”武甲断断续续地,说自己和杜佑山闹崩了,身无分文,在马路上流浪到大半夜,实在无处可去。 段杀没有多想,麻利地起身穿上衣服,“你在哪?我去找你。” 柏为屿半睡半醒,蒙头蒙脑地揉揉眼睛,问:“什么事?” “我一个同事,从外地来……钱包被偷了,我……我借他点钱,顺便帮他找个招待所。”段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他顿了顿,煞那间手脚冰凉——他真不想去见武甲!他对害怕这种情绪感到很陌生!怕什么?却不得而知。 柏为屿打个哈欠:“你同事?警察也会被偷?蠢才。” 段杀俯在他身上,贴近他的脸吻了又吻,似乎是为自己增添勇气,昏头昏脑地给自己催眠:我的爱人是柏为屿,我爱他!我爱他! “行了,鼻涕虫,快去吧,别粘!”柏为屿搡开他,团成一团继续睡,从被窝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叮嘱:“说不定有雨,你记得带伞。”没有任何怀疑,这段日子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蜜月期,他沉迷在蜜里调油的爱情中不可自拔,自然无条件信赖段杀。他一度那么那么相信,他们是如何如何的相爱,谁都分不开他们,可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第156章 金屋藏娇 “喂,你这个月工资发了没?”段和打完电话,满脸郁结地盯着夏威。 夏威眨巴眨巴眼,把脑袋埋进一堆破铜烂铁里。 段和拎着他的头上的毛,“问你啊!” “发了。”那语调不情不愿的。 “钱呢?” 夏威指指身边一堆破铁,“买这个了。” “这是什么?”段和抓狂:“你不是说这是在垃圾堆里捡的吗?” 夏威唾弃道:“开玩笑,这是发动机唉,你去给我捡个看看!” 段和拳头痒痒的:“你给我买发动机回来干什么?” 夏威举起一扇巨大的工业风扇叶片,俩黑眼睛滴溜溜怯生生地望着他,“人家想组装个小型直升机。” “越不管你,你就越放肆!”段和抢过那叶片拍在他的脸上,“直升机?我让你做梦!” 夏威自知理亏,捂着脸低眉顺眼地不顶嘴。 段和气得团团转,“怎么办?我刚答应把手头的钱都借我哥,你的工资又花掉了,我们喝西北风去?” “他一人工资顶我们俩,干嘛还要向你借钱?”夏威撇嘴。 “为屿没有经济来源,他们过得有点拮据……”段和蹙着眉头:按理说不应该,不买奢侈品的话,段杀一人工资养两个人绰绰有余。 夏威见段和翻出钱包和银行卡打算出门,不由悲从中来:“和哥哥,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二十天呢,你把钱都给他了,我们吃什么啊?” 段和恨声道:“我吃方便面,你啃你的发动机去吧!” 金屋藏娇的滋味可不好过,段杀帮武甲在自己家这个片区里找了一处住房——付了定金后才觉出不太妥当,被柏为屿知道岂不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他自认自己站得直行得正,只是帮朋友个忙而已,再说,他也就单位家里两头走,除了自家这一带,其他地方还真的不熟悉。 在段杀的追问下,武甲将自己和杜佑山的恩怨和盘托出,尽量说得随意婉转,末了还强打精神劝段杀别担心,说自己会振作起来快点投入新生活,表现出轻松且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段杀看得出来,武甲颓废得像变了一个人,眼角眉梢的坚忍和英气毁于一旦,让人觉得很可怜也很可悲。 除了在经济上多加援手,段杀没能力在其他方面给予帮助,他用刚向段和借的钱交了一个季度的房租,本要再添置些生活用品,想想自己买的东西不一定合武甲心意,于是作罢。 一套简单的二手房,家具电器齐全,只是有些旧,武甲原本就没有太大期望,觉得这样就很合适了。 “我给你找个钟点工打扫一下吧?”段杀把钥匙交到他的手上。 “不用,我自己打扫就行,谢谢你。”武甲接过钥匙,感激地笑了笑,“我尽快找个工作还你钱。” 段杀截断他的话,“你别这么见外,慢慢来。” 武甲点了一下头,疲惫地捞过抹布胡乱擦一把铺满灰尘的桌面,“你坐一坐吧,我洗两个杯子,烧点水喝。” “你别忙,我得去上班了。”段杀随之掏出一张卡,“水电预付了几百块,这卡里有些钱,你先用着……” 武甲没有拒绝,段杀借他的钱和人情,以后他都会还清的,来日方长。 “那我走了。”段杀嘴上说着,眼睛却还盯着他不放,武甲大伤之后瘦了一圈,麦色肌肤上带着一抹病态的苍白,段杀略微呆滞的目光在对方垂下的眼睫毛上掠过,匆匆浏览一遍那瘦削的脸颊,落在他白中透着粉的嘴唇上,恍恍惚惚地挪不开了。 武甲抬眼,大方地与他对视,“嗯,再见。” 段杀惊慌地收回目光,转身出门,直到身后传来铁门合上的声音,他才松懈下紧张的神经,焦躁地摸出烟点上。武甲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重点是——对方孑然一身,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状况,是何其明摆而暧昧的机会。 多卑鄙多自私的想法!可是他没法控制自己不要想,那是他十多年烙印在心底深处的痴恋对象,他一度绝望地等武甲给他一个在一起的机会,只要武甲愿意给,他就愿意以死相搏,天崩地裂也在所不惜。 那种不顾一切的狂热在心里生龙活虎地悸动着,从来没有死去,随着武甲的消失,出现,反反复复地压抑,勃发,压抑,勃发。缓缓地,他抬手覆盖住自己的眼睛,逼迫思维往柏为屿那里转,想他们细水长流的一点一滴,断然说服自己,压抑,再压抑。 武甲离去仅三天,公司就乱了套,杜佑山拖着残腿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把武甲丢下的各项工作都归拢出头绪,回到家,家里也不得安生。孩子们打小没离开过武甲,武甲休假去找周烈时,他们就掰着手指算叔叔回来的日子,可这回打叔叔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还听爸爸说叔叔永远不会回来了,两个小家伙怎么可能相信,一提起武甲就拉开嗓门哇啦啦大哭,爸爸不在家他们就求桂奶奶陪他们找叔叔,爸爸在家他们也不怕爸爸了,没完没了地缠着爸爸要叔叔。 杜佑山不胜其烦,但没精力去教训儿子,他也巴不得哭一场,他比儿子还更想武甲,可是找谁要去? 左耳包着厚厚的纱布,杜佑山只能右侧躺着,杜卯坐在他背后,不依不饶地摇晃他:“爸爸,叔叔到哪去了?” “不知道。” “你为什么和他吵架?” “……” “我们去找他,你向他道个歉吧?” “……” “爸爸,我要叔叔……”杜卯啪嗒啪嗒掉眼泪。 “……” “我要叔叔——”站在一边的杜寅嚎啕大哭。 “……” 杜卯抽抽鼻子,探到前面看了看他死气沉沉的爸爸,这一看不得了,吓得差点尿裤子,赶紧手脚并用爬下床,捂住杜寅的嘴巴踉踉跄跄拖出门去:“嘘……爸爸哭了,别惹他。” 杜佑山撩过枕头捂住自己的脸,哭得比小孩子还伤心,枕头上残留着熟悉的味道,他越嗅越难过,想抱的人不在身边,只能抱着个枕头哭。武甲不在了,生活一下子没有了重心,外人瞧着他是一家之主,其实这个家的主心骨是武甲,他不知道要怎么把人求回来嵌回自己的生命里。武甲连两个小鬼都不要了,他还能拿什么来威胁? 杜佑山丢了魂,武甲也不好过,生活打乱成一盘散沙,他年轻力壮养活自己不是问题,杜佑山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要命的是两个小孩让他挂念得紧,毕竟孩子是他倾注心血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眼巴巴看着他们从只会爬的肉团子长成会说话会跑会跳的小家伙,就算养两只小狗养了八年也不是一般的感情,哪里舍得一下子丢掉不管死活了?转念再一想,自己被杜佑山骗的不轻,尽心尽力搭上感情当了八年全职保姆,现在一刀两断了还不得心静,烦躁没消,不平更添了几分。 他照着镜子,看到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不免怒火难抑,摘下来摔进垃圾桶,杜佑山神经病,无缘无故让他戴了这么多年眼镜! 没有眼镜很不习惯,走路时视线不自在,有事没事就凭空做一个推眼镜的动作,武甲为了避免自己把眼镜捡回来重新戴上,干脆拎上垃圾袋丢到楼下垃圾车里,顺便把杜佑山给他买的手机送给路边的乞丐,上街去买个最便宜的手机和一张新的电话卡。 段杀隔天中午下班去看望武甲,发现屋子已收拾利落,武甲正端着熨斗煞有介事地熨一件保安制服。段杀纳闷道:“哪来的制服?” “发的,我找了一个保安的工作。”武甲抖了抖熨好的制服外套,接着熨裤子。在杜佑山身边养成每天给杜佑山和自己熨西装的习惯,拿着发到手的皱巴巴的制服,没法将就着往身上套。 段杀犹豫不定:“当保安太屈才了……” “我没才,你太看得起我了,”武甲将熨斗靠在一边,莞尔道:“人家招保安还要三十以下的,我差点不合格。” 段杀劝道:“你别这么急,我再帮你找找?” “行啊,这工作我先干着呗,有更适合的再换。”武甲拔了熨斗的插座,将制服挂在衣架上,“不过我想,我也没什么适合的工作。” 段杀问:“在哪上班?” “就这片区的保安,明天上班。” 段杀皱紧了眉,一缕诡异的不安涌上心头。 武甲走进厨房里忙活:“你吃过午饭没?” “没。” “回家吃?” “不,在街上吃点。” “怎么,你朋友不在家?” “嗯,他去工作室了。” 武甲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西红柿,转头问:“我做西红柿鸡蛋面,凑合着一起吃吧?” 段杀看着他出神,“好……”武甲和十多年前没有太大变化,摘掉眼镜显得没那么沉闷,垂眼时睫毛投下的阴影更加清晰,像羽扇般微微晃动,眼角唇边少了年少时的傲气,多了一份让人心疼的淡漠。 两盘面端上桌,武甲丢给段杀一双筷子,“吃吧,好吃没有,难吃也不至于。” 段杀吃了一口,说:“比街上做的味道淡些。” “街上放了那么多味精和调味料,味道当然重。”武甲冲了碗紫菜汤搁在他面前,“你们平时都吃什么?” “都在街上吃。” “那不是挺费钱?” 段杀点了点头,自打有了柏为屿,他的工资交完房租和车子按揭,基本月光,加之去一趟越南把积蓄全花完了,柏为屿虽然不买奢侈品,但漆画成本高昂,随便一斤漆就是上百元,漆板一平米两百,一些杂七杂八的材料更是败钱。 “你也不小了,过日子得有计划,总不能一辈子在街上吃,家里随便吃点都比外头干净,学着做点菜吧,”武甲用筷子专心捉拿紫菜汤里稀少的虾米,忽而想起什么,一乐,“简单的面条和菜小孩子都会做,我家杜寅……”说到这里,他卡壳了一瞬,失失落落地收起笑容,埋头吃面。 柏为屿晚上回家,手指上勾着一袋啤酒,嘴里哼着黄调子,进屋来踢上门,“鼻涕虫?唉……” 桌面上多了几道热气腾腾的菜,挺像模像样的。 “鼻涕虫,”柏为屿溜到厨房,绕着段杀的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段杀盛了两碗饭摆上桌面,“以后少在外面吃,我做菜,你洗碗。” “行啊。”柏为屿尝了口炒肉片,嗯,味道马马虎虎。 段杀捏住他的爪子,“洗手没有?” 柏为屿吮吮手指头,“这下洗干净了。” 段杀往他屁股上招呼一巴掌,“去洗手!” “嘿嘿,怎么变得这么贤惠?爷有点不习惯。”柏为屿流氓兮兮地在段杀腰上掐了一把,“你那外地来的同事回去了没?” “他,可能得呆一段时间……我帮他租了套房子……” 柏为屿没放在心上,洗完手回到桌前,起了一瓶啤酒对嘴喝,“你有没嘲笑嘲笑他?警察也会被小偷光顾。” 段杀揽过柏为屿,默默地端详片刻,然后捧起他的脸,摸他的耳朵,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吻一下,心里叹一声,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满怀内疚,不知道拿什么补偿对方。 第157章 我,还是他 方雾坐在杜佑山的办公桌前,摇晃着老板椅,戏谑地瞅着杜佑山耳朵上的伤,“厉害啊,偏一公分就打爆了你的脑袋。” 没有了武甲,杜佑山疏于打理自己,西装和领带不搭调,下巴青白胡渣一片,气色十分恶劣,他懒得搭理,见方雾自己额头上还包着一层创可贴,分明是五十步笑百步。 方雾丢给他一叠合同,“你公司的活容易得很,几天就上手,一些软装修的生意我都搞定了。” 杜佑山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文件,签了字丢回办公桌。 方雾打趣道:“喂,我是你的投资方,你没把我当大爷供起来就罢了,还使唤我帮你打下手?” “不好意思,”杜佑山抹一把憔悴不堪的脸,“没怎么睡,累得很。” 方雾走过来一捶他的后背,“是不是男人?振作点!那小子早迟会回来的。” 杜佑山苦笑,“不可能。”武甲的性格他最明白不过,他花了八年时间才凿开那冰山一小寸,如今武甲没有任何把柄受制于他,怎么可能还有希望? 方雾递给他一支烟,神情不无得意:“佑山,我和左寒复合了。” 杜佑山一愣:“不可能。” “又是这句话,这句话很消极,以后别再说了。”方雾嘴角噙着笑意:“佑山,你只顾闷头懊恼没用的,想争取他就丢掉面子,该挨打挨打,该挨骂挨骂,多考虑今后怎么补偿才是正经。” 方雾的烟是外国货,猛了点,杜佑山一时不适应,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方雾不紧不慢地拍拍他的背,接着,踱到窗口边看着楼下忙碌的工人,“左寒让我给他一段时间,他会尽量婉转地摆脱掉那个小家伙的的纠缠。我当然听他的,理亏是我,他要我等多久我都愿意。你也和我一样处境被动,要求人就放低姿态,武甲是聪明人,总有一天会明白,没必要为了死人和活人较劲。” 淅淅沥沥的冷水浇在身上,顺着脖颈,在赤裸的脊背上蜿蜿蜒蜒地流淌,他赤脚站在冰冷的瓷砖上,觉得累透了,周遭无所依托,不允许用任何温存麻痹自己,水缓缓淋透全身,寒意沁入心骨,一遍一遍催逼他清醒,更清醒。 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下一双带着血丝眼睛半合半睁,毫无表情的脸孔上兀自染一层阴鹜冷厉的气息,他抹开脸上的冷水,捞过浴巾裹住头发,无声地叹口气,走出浴室时神色已化为温润。 他坐在床边,沉醉不已地凝视着床上的人,小心撩起一小簇对方的头发在指尖缠绕,嘴唇微张,俯身用温热的舌尖软软地触及对方的睫毛。 白左寒觉得有些不适,轻哼了声,睫毛害羞地颤了颤。 他没有作罢,撩着发丝的手慢慢下滑,抚摸上对方的脸庞。 白左寒一下子惊醒了,仿佛做恶梦般陡然睁开眼睛,即将冲出喉咙的呼声立刻被堵了回去,杨小空整个冰冷的身体压上去,猛如虎狼的深吻扰乱了他呼吸,他心虚地软下全身绷紧的神经,在换气的间隙怨道:“你的手怎么冷冰冰的,吓了我一跳……” 杨小空不说话,热烈的吻落到他的下巴上,碎碎湿湿地一路往下吮咬,喉结,锁骨,一路留下粉红的吻痕,流连在他胸前的敏感点上卖力地啃嘬,同时手向下摸去,敷衍地在他腿间揉捻片刻,很快滑到后面灌入一根手指。 白左寒抗拒地推了推,“面团,很迟了……” 杨小空的声音沉沉的,“我们好久没做了。” 白左寒只好摊开身体,顺从地张开了腿,他知道杨小空在生气,或许不止是生气,是憎恨。今天他把杨小空哄去应酬,饭局是电视台台长请的,他骗杨小空说人家对收藏狂热,托他引见一下杨会长,哪想那根本是个赤裸裸的相亲,台长把宝贝女儿介绍给杨小空,说没几句话就找借口拉上白左寒开溜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杨小空没说,白左寒也不敢问,他旁敲侧击地从台长口中得知杨小空应付得很客气,末了还和人家姑娘交换了手机号。 杨小空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做一个步骤都怯怯地观察白左寒的反应,也没有绵绵长长的前戏,他强硬地闯进对方身体里,撑在上方,一下一下,不带感情地顶到深处。 这样死气沉沉的情事不知道维持了多久,白左寒度秒如年地熬着,兴致缺缺又带着畏惧惶恐的心理,半天没有反应,但杨小空在他身上干得热火朝天,他这么冷感岂不是太扫兴了?他看着杨小空沉静的脸孔就发憷,只好自己撸了自己几把,配合对方的耸动假情假意地叫唤,才刚培养出一点儿感觉,杨小空却宣泄出来了。 “说吧……”杨小空不忍看白左寒在与自己欢爱的过程中勉为其难的样子,他睁开一直合着的眼睛,从来得迅猛的短暂窒息感中缓过劲来,冷峻的眸子里是难以掩饰的厌恶,“前两天你又见了他一次,是不是?” 白左寒一个激灵,咬紧嘴唇盯着眼前的男人——他们第一次结合的时候,他还是个傻乎乎的大男孩。 “今晚的应酬就是你们商量的结果?”杨小空轻笑。 “面团……”白左寒讨好地攀住他的肩膀,“我没有,怎么可能?我答应你不再见他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小空侧过脸含住白左寒的耳垂,语调中没有情绪起伏:“他在你的后腰上留了个吻痕,是向我挑战吗?” 白左寒故作轻松的表情瞬间崩溃,脸色惨白,条件反射背过手往自己身后摸去。 杨小空笑了,笑容不是得意,是凄楚,“骗你的,你背后什么都没有。” 白左寒浑身开始打抖,咬紧牙关也止不住骇意。 杨小空单手拨过白左寒,低头在他的的腰侧上温温柔柔地吮出一个淤红的吻痕,另一手狠狠地抓紧了床单:“看来他很乖,你不让他留,他就一丁点痕迹都不敢留,可惜我没有他那么听话。” 白左寒挪了挪,撩起薄被裹住自己,杨小空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湿冷冰凉地缠绕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让他心惊胆颤。 杨小空起身穿上裤子,凉凉地说:“我们去和方先生谈谈。” “谈什么啊?” 杨小空云淡风轻地回答:“谈谈我和他应该怎么分配使用你的时间。” 白左寒摇摇晃晃地撑了起来,拉着他哀求道:“你别这样,我没有!”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搡开他,将一件外衣丢过去,“有没有,我们见面对峙吧,穿衣服。” 白左寒活到三十多岁,第一次感到如此这般的羞耻,他不住往后退,神经质般推拒道:“我,我不走。” “走。”杨小空只说一个字,浑身阴郁凶戾的威慑力喷薄而出。 白左寒徒劳摆着手,在抗拒的过程中早已满脸的泪水,语无伦次地坦白:“我有我有,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面团,你原谅我……对不起……” 杨小空反扣住对方的手腕,眼中悲愤的火焰燃烧,不想再被爱人算计背叛,可又多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多疑了,他多希望白左寒说“没有”啊!他不吼,也不喊,无以发泄;他扬起拳头,却落不下去,他没法对面前这个人动手,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平等的,白左寒不仅仅他的情人,还是他的长辈,是他的信仰。他无法克制地泪如雨下,几乎要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白左寒,他杨小空倒贴上去,死缠烂打,透支了所有感情换来的。可换来的是什么啊? 他不想尝试这么悲伤的体验,可是躲不了,每当突如其来的恐惧降临,他痛苦而无措,不知道向谁求救,没有人来挽救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他希望合上眼睛,一切只是场噩梦,再睁开眼,能回到最初的年少,他只是悄悄地关注、默默地崇拜那个完美无瑕的长辈,一生一世保留这份美好,不要热恋,不要陷进去不可自拔,也不要知道那个人的肮脏和污秽。 那个人贴近过来抱紧他,更多更多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熟悉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别哭,我求你别哭……” “最后问你一遍,我,还是他?” “你。”丝毫没有犹豫。 得到答案,他的手臂从对方腋下穿过,狠命拥抱,恨不能让彼此紧密相融。“白左寒,我很爱你。” 泪水纷纷洒洒地止不住,白左寒频频点头,说:我知道。 褪去仇恨和刻薄,面团依然还是个大男孩,粘人又缠绵,他是情人最虔诚的信徒,祷告般一遍一遍强调:“我很爱你。”因为爱你,过往的种种都算了吧,哪怕我真的很在乎,真的心痛得无以复加,也不计较了!再信一次,最后信一次。 武甲第一天上班,工作无非是巡逻,由于他是新来的,环境还不熟悉,保安队队长暂时没给他安排夜班,白班时间较长,他一整天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累了就在小区公园或值班室坐一坐,和同事聊聊天熟络熟络。 下班后武甲两腿走得酸痛,脑袋里却闲的快要发霉,他问一同当班的保安:“我们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吗?” “那还能有什么事?没有小偷和抢劫犯,我去哪里给你变出来?”那小保安还不到二十岁,满脸孩子气,瘦秧秧的小身板也不知道能保护谁。 武甲一想也是,这个小区三个住户就有一个是警察,应该没有哪个小偷敢蹦到老虎头上来拔毛,万一摸到段杀那种警察家里,岂不是自寻死路? 小保安扛着没装电池的电棍招手道,“走吧,下班了!我来了半年都是这么混的,你到别的地方当保安还要上岗培训,在这里是今天应聘明天就可以上岗,我们保安都是花架子,真有什么事还有片警罩着。” 武甲无可奈何,和换岗的保安对一对时间,签个字就下班了。打包一份蛋炒饭,正站店门口等着,段杀的电话来了,开口便问:“上班适应吗?” “就那样,没事做闲的慌。”武甲用肩膀夹着手机,付了钱,拎上蛋炒饭往回走。 段杀正儿八经地开玩笑:“路边的芒果成熟你就有事做了,每年保安都要出动制止居民私自采摘。” 武甲失笑:“你偷芒果被保安逮住过?” 段杀尴尬地咳一声:“我怎么可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武甲取笑道:“当兵的时候你干的可不算少。” 段杀无言以对。 “好啦,不笑你了,吃过饭没有?”武甲转过一栋房子,突然看到杜佑山在他家附近探头探脑。 “吃过了,你也早点吃吧,我明天过去看你。”段杀说这句话时,往厨房看了眼,柏为屿正在里面乒乒乓乓地洗着碗。 “没什么好看的,我挺适应,你不用担心我,就这样吧,拜拜。”武甲掐了手机,额上青筋一跳,压抑住冲上去给那瘸子两拳的冲动,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往前走。 杜佑山壮着胆子迎上去,还没说话先傻笑,蹩脚地献媚道:“好几天不见了,这身衣服真英俊。” “请你滚开。”武甲知道自己一旦找个工作,交上个人资料存档,杜佑山想找到他易如反掌。 杜佑山捂着伤残的耳朵,又故技重施:“那什么,俩死孩子没日没夜的吵,我打了他们一顿也不得安宁,你要走倒是给我把他们哄老实了再走啊!” 武甲眉梢一颤,寒着脸绕开他。 杜佑山居然不知死活地贴上来,“你别这样,我有错,可也是为你好。你那时一副非死不可的样子,我我,我只能骗你……” 武甲只觉得杜佑山苍蝇似地在他在耳边嗡嗡嗡吵个没完没了,愤忿之下打开电棒的开关,“啪”地把苍蝇电飞了。 第158章 两难 方雾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状况,白左寒电话不接,课也不上,他守在学校门口几天也没见着白左寒,眼睁睁看着杨小空开着白左寒的陆虎进进出出,经过他时还特意拉下车窗礼貌地打招呼。 一天方雾忍无可忍,挑衅道:“杨小空,你吃的穿的用的,现在开的车,都是白左寒的,别狗仗人势。” 杨小空一点儿也不动气,和蔼地微笑着反驳:“方先生,我看您是狗急跳墙了,你自己去问问白左寒,我已经完全不需要靠他了。” 方雾不屑道:“既然你不需要靠他还粘着他干什么?你要多少钱说吧。” 杨小空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合上车窗把车开走了。 白左寒不上的课全部丢给陈诚实去上,大一大二的基础课也就罢了,连大三的立雕也撒手不管,陈诚实嚎啕着从来没见过这么任性的导师,捶胸顿足悔不该当初。 杨小空将曹老这一个学期的课程都接下来了,漆画课原本将随着曹老的退休而终结,毕竟这只是一门让纯艺学生了解传统艺术的选修课,可有可无,但最近有风声说院长决定保留漆画课程,师质编制的名额从雕塑系里抽。这个传言很荒谬,许多人都当听笑话:雕塑系也只有一个名额,怎么可能大方送人? 白左寒千嘱咐万交代,要杨小空堵紧嘴巴别透露给任何人。近年来硕士生多如大米,名校教师非博士不要,艺术类鲜有博士,专业教师则是引进有职称的教授,往届留校的学生大多数是当辅导员,而漆画又实在太冷门,留一个人还必须留一个专业,更加难于登天。杨小空不知道白左寒在背后是怎么操作的,不过这份工作他不得不看重,正如魏南河所说,当教师的那一点工资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踩稳一定的社会地位,说句实在话,当今国内的艺术大师有几个是纯粹的自由艺术家?杨小空对自己有个很清醒的认识,他没有柏为屿的才气和爆发力,要在这条路上走只能靠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每一步都不能有丝毫偏差。 白左寒窝在家里写他的职称课题,两耳不闻窗外事,逼迫自己把方雾丢到九霄云外去。杨小空下课回来,端着一叠关于青铜器的资料埋头苦读。白左寒做事三心二意的,打两行字吃个水果,再打两行字看下电视,见杨小空脑袋扎进书里一扎就是三个小时没动,便用手指戳戳他的脸,“别这么勤奋嘛,搞得我很有挫败感。” 杨小空小狗似的搂着他蹭了蹭,亲了亲,接着看书,“我想学的东西很多,觉得时间不够用。” “你这么年轻,想学什么慢慢学,急什么?”白左寒不想再看课题了,干脆关掉笔记本,斜倒在杨小空身边。 杨小空不应,又看了一会儿资料,冷不丁说:“今天方雾骂我了。” 白左寒心里一紧:“啊?他骂你什么?” 杨小空漫不经心地说:“骂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你的,总之骂我小白脸呗。” 白左寒拉过杨小空的手覆在自己脸上,“别理他。” 杨小空也不愿再谈这事,轻描淡写地转移开话题:“你快点去上课吧,陈师兄快疯了。” 白左寒还是那句话:“别理他。” 杨小空搁下资料,侧过身子支在白左寒上方,笑吟吟地说:“你上回介绍给我的女孩,我今天请她喝了杯下午茶。” 白左寒僵了僵,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别装客气了,以后不要再见她。” “为什么不见?大大方方交个朋友,我对她没什么企图,不见才是心虚呢。”杨小空嗓音柔和,语气却强硬非常:“你也别躲方雾了,心里没鬼怕他什么?” 白左寒避开杨小空火辣辣的目光,挪动着侧枕在他的膝头不言语。 “这学期再过一个月就结束了,雕塑系那里的学生作业你总得去评分的。”杨小空悉悉索索地撩开他的衬衫,手掌温软又放肆地四处游移,一双翦水潋滟似的眸子出神地望着他,“等我答辩完,以后就不再是学生了。” 闲置在家的柏为屿一如所有不着边际的落魄艺术家,邋遢、散漫、昼夜颠倒,终日没完没了地画稿子,什么时候突然来了灵感,就颠儿颠儿奔妆碧堂去搞创作了。段杀下班回家,凌乱的桌上隔着一张纸条:鼻涕虫,晚饭自己搞定。 旁边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Q版小人。段杀拿起纸张,嘴唇贴着小人无声地吻了吻。 这些天他难受的很,难以名状的巨大不安和彷徨黑压压地笼罩在头顶,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个人在家烦躁地走来走去,晚饭没吃,抽了两包烟,把个小房间熏得烟雾缭绕,最后他拨通武甲的电话,约对方出来喝酒。 出门前他自己给自己打气:这一趟一定要告诉武甲,以后没事少见面,有事也尽量别牵扯。 到了相约的地点,看到武甲,满腹草稿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段杀的那一点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武甲知道,他也希望尽量减少见面的次数,毕竟人家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又借钱又出力,也是出于关心才会隔三差五来找他,虽然他不需要这样的关心但也说不出口,只好小心翼翼地和段杀相处,生怕打破那一层纱让两个人都难堪。 段杀也不知道该和武甲以什么模式相处,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一次比一次局促,对方的心态彼此都心知肚明,故而说什么话都带着暧昧,武甲终于发现有一个话题不会尴尬,那就是聊柏为屿。 “你和柏为屿怎么认识的?”武甲根本不关心别人的罗曼史,只是为了没话找话说。 段杀一点也不合作,随口应道:“说不清楚。”两个人在大排档里吃宵夜,武甲的酒量原本就比段杀好的多,加之在杜佑山身边应酬又锻炼了好几年,说他海量不过分,两瓶二锅头下肚面色不改。段杀看得心有余悸,劝道:“你少喝点。” “别担心,这对我来说是小儿科。”武甲又开了一瓶二锅头给自己的酒杯满上,“好啦,最后一瓶,你请客,我省着喝。” 段杀窘然:“二锅头又不值钱,不是我小气,喝多了伤身……” 武甲一笑置之,“给你倒一杯?” “不用不用!”段杀忙抬手挡下,他只喝了两瓶啤酒就开始想七想八,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不敢再沾酒精这玩意儿。 武甲也不坚持,便独揽了酒瓶,“唉,你和柏为屿说我的事了吗?” “没。” “怎么不说呢?哪天被他看到会误会的。” “找机会说。” “赶紧的,我瞧他脾气挺火爆,别惹他生气。” 段杀不耐烦:“我又没怎么他,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想必他很讨厌我……”武甲抱歉地笑笑,一口喝干了酒杯,“不过说实话我也很讨厌他,他扎了我一刀,我能对他有好感就见鬼了。” “对不起,我替他道歉。”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就是说说,你别放心上。杜佑山把他整得也不轻……”怎么说着说着又提到杜佑山了?武甲十分气堵,不再说话,自顾自喝闷酒。 就这么话不投机地谈到大半夜,武甲顾及明天还要上班,喝掉三瓶酒就此作罢,段杀付完帐过来催道,“走吧,他们快打烊了。” 武甲站起来,竟然没头没脑地袭来一阵眩晕,赶紧扶住桌面站稳。 段杀慌忙扶住他:“你还好吧?” “没事。”武甲打肿脸充胖子,摆摆手挣开,两次大伤后杜佑山都没让他再喝酒,这下没有缓冲一口气喝了这么多,意识固然异常清晰,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段杀见他脸色有异,执意扶着不放,“我都叫你别喝那么多了……” 武甲走出大排档,弯腰撑着膝盖,干呕几声什么也吐不出来,喘了半天后说:“你别扶着我。” 段杀犹豫着不松手,“我送你回去。” 武甲推开他,“不用。” 段杀急出一头热汗:“你别逞强。” 武甲直起腰,盯着段杀缓声道:“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不愿求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的,你别再多事了。” 段杀下意识后退一步,木讷讷地说:“朋友一场,何必弄得这么生分?” “是不是把我当朋友你心里明白。”武甲借着酒劲逼近段杀,眼神刻薄凌厉:“段杀,你的关心太露骨了,我告诉你,十年前我不给你机会,今后也不会给。” 段杀怔在原地,“你误会了,我……” “希望是我误会了,原谅我,我是为你好。”武甲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拍拍他的肩膀,独自往回走。 一路上,武甲在段杀前方不远处,走走停停,几次费力地咳嗽干呕,想吐吐不出来,那副难受劲段杀看在眼里,心尖疼得厉害却没有勇气上前扶一把。 武甲是他的死穴,一遇到这个人他就变成懦夫,一方面对武甲的肖想止不了,一方面又不得不顾念柏为屿。其实事情很简单,无非两个选择,一个是狠狠给自己两巴掌,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从此和武甲形同陌路;另外一个则是破釜沉舟,离开柏为屿他就自由了,没有周烈也没有杜佑山,他们都没有外在阻力,武甲不给他机会,他可以争取。 两个人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第三个人影,保留一段合适的距离,无声地跟着他们绕过几栋楼,时走时停,跟到武甲家的楼下,才站住不动。 段杀跟着武甲形影不离地走上好几层楼,武甲身上忽而冷忽而热,越发觉得难受,苦口婆心地求道:“段杀,拜托你,回去吧。” “我……”段杀失魂落魄地仰视着他,“你知道的,十几年来,我一直……” “走吧!”武甲搡了他一把,开玩笑说:“柏为屿再扎我一刀我可吃不消。” 段杀顺势握住他的手,“武甲,只要你一句话……” 武甲触电般缩回手,大声呵斥:“不许跟了!否则别怪我翻脸!” 段杀被这一声断喝震醒了,果然不再跟,他眼睁睁看着武甲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楼上传来开门声,紧接是关门声,他堕入静谧贪婪的漩涡里,一寸寸下陷,千般情绪万般感触,此时全纷乱盲目地钻出来嗜咬血肉。 不过几步之遥,打开那扇门,抱住那个人,十几年的苦恋给他一个破土的机会,他就解脱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最后,理智挽留了他的双脚,他醉酒一般踉跄着往后退,从走错了的来路,一步一步,往他该走的路,艰难而坚定地,退回去。 楼前的月光下站着一个人,是他朝夕相处的恋人。 他们凝神相望,本该有责骂,本该有愤怒,或许本该还有眼泪,可是让他害怕的一切都没有出现。 “我在大排档就看到你们了。”柏为屿脸上没有透露出喜怒哀乐。 他沉默着,手脚不知该如何摆放。 “武甲离开杜氏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小空今天告诉我时,我还想你怎么不知道呢。”柏为屿走过来,偏头望定他,“一个外地来的同事,向你借钱?托你租房?他是你哪门子同事?” 他张了张嘴,不是不想辩解,而是无以辩解。 柏为屿的鼻尖几乎要触到他的鼻尖,逼问道:“只是朋友,没有别的,对不对?” 他机械地回答:“对。” 柏为屿抬臂绞紧他的肩膀,跳动的心脏贴着他的心脏,同时在他耳边颤声说:“借他的钱不要了,以后别再见他。” 第159章 位置颠倒 白左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杨小空了,如今杨小空才是这场爱情的主导,杨小空让他去上课,他就得乖乖去上课。 陈诚实当然不知道解救自己的人是杨师弟,他声泪俱下绕着白左寒诉苦:“白教授您老可算来了,大三的课即将完结,那些学生叫我帮他们修形,立雕本来就是我的弱项……” 白左寒端着一杯速溶咖啡,优雅地抿一口,“你还有脸说。” “动嘴巴还是勉强有脸的,要我动手修形就更没脸了!”陈诚实扒住导师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扮可怜:“白教授你行行好吧,你这学期的课几乎都是我上的,我才研一唉,还有很多自己的课要上,一边上别人一边被人上,又要准备考试……” 白左寒沉吟着问:“那个汇展你有没有拿什么奖?” 陈诚实狗腿状:“有有有!有教授您玉手操刀给我修了几处,立即蓬荜生辉拿了个雕塑类铜奖。” “嗯,不错。”白左寒一听心情大好,慷慨地一挥手,“也快期末了,今天开始课全交还给我,好好准备公共课考试。” 陈诚实感激地眨出一颗泪珠子:“终于苦尽甘来了!上学就是一场强暴,而我遭遇双重强暴……” 白左寒指着他的鼻子:“谁强暴你了?再说?” “师尊后会有期!徒儿驾鹤西去了!古德拜古德拜……”陈诚实夹着尾巴撒欢儿跑了。 白左寒既好气又好笑:“这死小子……” 路过杨小空上课的教室,陈诚实炫耀地一甩头,“我放假了!” “白教授来上课了?”杨小空假装无知:“恭喜。” 陈诚实得到屁点甜头就得意忘形了,摊开手做伤脑筋状:“我导师是多么温柔可爱天仙下凡的人儿啊,唉,不和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这种凡夫俗子是不会明白的。” 杨小空抽嘴角,懒得反驳。 陈诚实把杨小空拖到楼梯口僻静处,从包里抽出一本薄薄的拍卖图册,翻出一页彩图,手指一掸,“我打听到消息了,就是它。” 彩图上面赫然是一对乾隆珐琅彩花鸟罐。 陈诚实咧嘴一乐:“抱歉,家里人都把我当小孩,从不让我插嘴大事,我只能帮些小忙。” “足够了,”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收起图册,“谢谢。” 白左寒上课第一天就被方雾逮住了,他正在给学生修泥塑,方雾大大咧咧地站在泥塑室门口唤道:“白教授,请你出来一下。” 白左寒头皮发麻,生怕在教室门口啰啰嗦嗦惹人生疑,只好伪装出一副客气态度,请方雾到办公室喝杯茶。 办公室门一关上,方雾就急躁地攥住白左寒的手臂往怀里扯:“你干嘛躲我?你以为你还小吗?和我玩小孩子玩的把戏?你再不出现我就冲你家去了!好玩吗?啊?” 白左寒等他把火都发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一刀两断吧。” 方雾傻眼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白左寒冷然道:“对不起,我反悔了。” “白左寒!你他妈别鬼迷心窍!”方雾急赤白脸地低吼:“我告诉你,等他出了社会见多五花八门的诱惑,一转头就把你甩了!全世界只有我最了解你,只有我最适合你!我不就是一时头脑发热做了蠢事吗?你到底要怎样才原谅我?” 白左寒抽出手,退出几步,站在一米之外的地方,苦笑:“我原谅你,求你也原谅我,我舍不得他。” 方雾犹如遭了一记闷棍,跌跌撞撞地迈到他面前,手指拢进他的发间宝贝般摩挲,眼圈发红:“左寒,我有错,你怎么罚我我都认!我离了婚分了财产,只有一条心就是和你复合,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当年我妈气病倒了,你跪在我妈床前发过什么誓?你说你这辈子……” “别说以前!求你别说以前!”白左寒歇斯底里地推开他,“我欠你的还不了了!求你了,求你放了我吧!” 方雾默然看着他,从头凉到脚,前不久他们肌肤相贴,五指相扣,耳鬓厮磨着规划他们的未来,回到以前是多简单的梦想,哪想只几天时间又变成另一番不可回头的局面。 白左寒转身背对着他,遮挡住颤抖的手指,他点起一支烟平抚下情绪,又添上一句:“最后对你说一遍,你要怪我刺激你也罢——我真的很爱他。” 方雾展臂将白左寒圈紧在胸膛前,吻了吻他的耳背,自嘲地叹了声,嗓音低得沉冷:“笨蛋,我知道你是可怜他,你想耗多久我陪你耗。我们不小了,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们在互相等待中白白消耗的时间有多浪费。” “我姐姐怀孕了。” 乐正七说出这句话,当真是语惊四座,众人齐刷刷盯着夏威。 夏威的下巴快要掉在地上了:“开玩笑的吧?” 乐正七直勾勾地盯着他:“是真的,她昨天和我姐夫去医院检查,确定孩子快两个月了。” 众人皆保持沉默,一道道目光直戳夏威,只差没把他戳成筛子。夏威掐指一算,“岂不是吃下我的道符灰没多久就怀孕了?” “好像是……”乐正七眼神矛盾。 夏威惊喜交加地捂着脸,“呀咩跌,这全是由于贫道法力高强啊!” 段和冷汗淋漓:“这分明是巧合。” 柏为屿张口结舌:“这巧合也太奇妙了吧?” 杨小空揉揉乐正七的脑袋,“恭喜啊,你姐一定高兴坏了吧?” 乐正七用力点一下头,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是呢!她高兴哭了,姐夫和我爸现在把她重点保护起来,一点家务都不让碰。” 夏威含情脉脉地拉着段和的手:“和哥哥,我也给你烧张生子符喝喝?” 段和额上青筋一跳,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滚!” “我姐夫说除了会好好谢你以外,他决定用你名字中的一个字给孩子取名,我姐还说孩子要认你当干爹,”乐正七啐道:“呸!根本不关你的事嘛!” 段和也十分欢喜,问:“你姐夫姓什么?” “邱,邱正威好听还是邱正夏好听?” 段和建议道:“邱正夏吧,男女都能用。” 其余几个人都表示赞同,夏威陶醉地捧着小心肝,“这可是我施法变出来的小人儿啊!我一定会将他培养成茅山派第一百代掌门人,道号么……男孩叫潇洒子,女孩叫美丽子。” 众人纷纷露出唾弃之情,异口同声:“恶俗!” 一伙人照旧在大排档吃夜宵,点一箱啤酒喝了个精光,杨小空比别人提早一年毕业,毕业创作和论文都搞定了,如今等着答辩,可他比谁都忙,脸色也不太好。 乐正七见他最近没有到地下室去琢磨青铜器,便问:“南河又弄了几件青铜器和不少资料,你这两天在忙什么?怎么不过去看看?” “有空就去看,青铜器和瓷器不一样,一件就是一件,实物标本有限,我已经能摸出个大概,只是阅历尚浅,还需要大量实践来充实认识。”杨小空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筷子菜,慢吞吞地说:“各种鉴定可以交叉学习,我现在对书画认识刚刚入门,魏师兄那里书画较少,博物馆馆长允许我进出他们的藏经阁,里面有不少书画真迹和经书,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是吗?也是靠摸?”乐正七一惊:书画鉴定连魏老都没有涉及。 杨小空摇摇头:“不,不全是,摸只能摸出纸质、绫帛和墨料的新旧,这些对我来说简单,但是……” 段和搭腔道:“但很多仿品是古人仿古人,材质没出问题不代表就是真迹,重要的还是靠眼力,毕竟仿者仿得出名家的形,仿不出神。这就是魏老为什么无法涉及书画鉴定,因为他看不到。” “不错,”杨小空若有所思:“这也是我的瓶颈。” 夏威嚷嚷:“行了你们!吃个夜宵也讨论那么严肃的专业问题!” “对啊!别在我们俩门外汉面前谈什么鉴定行不行啊?三位鉴定大师!”柏为屿也很不满。 杨小空对他笑了笑,疲倦的目光软糯下来,“不说了,喝酒。” 两个人碰个杯,柏为屿喝干杯底,勾住杨小空的肩膀嘀咕:“我看了你的漆画草稿,帮你把银地铺了,你抓紧时间做。” 关于铺银地之类的工艺性程序,普通学生都是自己动手,到了什么“家”级别的人物,则是丢给助手去做。杨小空不自在地蹙起眉头,“为屿,我自己做就行。” “你那么忙,哪有闲工夫做些琐碎的程序?交给我就行了。”柏为屿拍拍他的脸,“我希望你能争取参加下个月的双年展。” 杨小空握着柏为屿搁在自己脸上的手,歉然道,“我这个月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打算参加那个展了。再说那是全国性的,获奖几率很小,参不参加无所谓。” 柏为屿的笑意浅了些,也不再劝,只是淡淡说:“随你。” 在杨小空的观念里,没有比整垮杜氏更重要的事了,他在暗地里周转的计划连魏南河都不知道,白左寒更是一丝半点都没有察觉。 魏南河发现杨小空的人脉圈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丝毫不逊他这个大师兄,他花了十几二十年摸爬滚打的圈子,杨小空只用了半年就笼络成形,这其中不仅依靠魏家这个后台和出神入化的能力,还有一个速成的契机——利益。 半年时间,人人都看出来杨会长的变化天翻地覆,他如今八面玲珑,年纪轻轻的就拉拢势力稳固了自己的地位。附庸风雅的人群里总是藏龙卧虎,败钱如流水的富豪一抓一大把,如今皆唯杨会长马首是瞻。不少人以为他刚踏足圈子时的腼腆木讷是装出来的,这样一来人们更认定此人不简单,敬畏之心又添了几分。而杨小空的底细魏南河最了解不过,打心里不希望他变化太大。 白天上完课,杨小空到工瓷坊去拿魏南河刚帮他弄来的青铜器资料,魏南河挽留他吃个饭,有事想谈谈。 杨小空一看时间,“魏师兄,我今天有事,改天吧。”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魏南河口气强硬。 杨小空把资料夹在腋下,笑盈盈地说:“你说吧。” 魏南河问:“那个日用瓷作坊主前两天捡了个大漏,一件成化瓷翻手就赚了三百多万……” 杨小空直言不讳:“是我在背后操作的。” “进出口公司老总倒腾的那件璧……” “也是我。”杨小空截断他的话,“魏师兄,我只是想多交些朋友。” 魏南河苦口婆心地劝:“小空,交朋友也要看人……” “哪些人值得深交,哪些人纯粹是互相利用,我明白。”杨小空一脸的无所谓,态度却不容质疑,“我自己会掌握的,你放心。” 魏南河哑然。 杨小空又一次看了看时间,“魏师兄,我约了人,先走了。” 魏南河清喝:“你站住!” 杨小空已走到了门口,听到这一声呵斥老实地站住,眉间明显有了些情绪。 魏南河暖下语气,“你交的那些朋友,有不少是杜佑山关系圈里的,我觉得,你还是少涉及为好。以我的人脉网可以罩的住你,你没必要去拉拢网外的人。” “魏师兄,你和杜佑山分两派对立了这么多年,多幼稚啊!我们不是与他和解了吗?那么朋友也可以共享的嘛,不要太死心眼。”杨小空一手插在裤兜里,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脸上挂着淡薄的笑容。 魏南河严肃地盯着他,“你别为那些人真的能当朋友,他们遇上利益纷争绝对偏向杜佑山,你根本是做无用功。” “我和他们没有利益纷争。好了,魏师兄,我是成年人,做事有分寸,你别过分担心。”杨小空笑眯眯地打马虎眼,魏南河不用提醒他也明白,正是如此,他才要一步一步渗透杜佑山的人脉网,等杜氏垮台便可顺水推舟、轻而易举地拉过来,否则今后没有了杜氏,再去与那些人建立友好关系,目的性岂不是太赤裸了? 魏南河连连顿首:“好,好,我信你,你别再想报复之类的傻事,没有意义的。” “当然,绝对不再提报复。”杨小空满口应承——不是报复,是对抗,是争夺!他已经不再幼稚了,不会为了报复而报复,正如当初杜佑山对柏为屿痛下死手,最终目的却是他杨小空;如今他暗里筹划摧垮杜氏,最终目的乃是为自己的前途扫平隐患,拉拢至关重要的人脉,奠定坚实的后盾。 第160章 打架 武甲很快熟悉了新工作,第二个礼拜排班换成三天白班三天夜班,他不怎么爱说话,故而独来独往,和同事没什么交情。段杀没有主动联系他,只是有一次他巡逻的时候碰到面,他先打招呼:“上班啊?”话说出口,觉得自己说的真是废话! “嗯,上班。”段杀也只有废话可说:“巡逻啊?” “嗯,巡逻。”武甲哭笑不得。 段杀刻意无视他的目光,闷声说:“再见。” 相比之下,武甲倒是常碰到柏为屿,柏为屿有事没事就牵着条狼狗出来溜达,那二皮脸和谁都自来熟,住这里一年多,比武甲还熟悉小区里的几个保安。在这小区里遛狗的人、乘凉的人、路边下棋打麻将的老头老太们,甚至夜市小贩和倒卖黄碟的小哥都跟柏为屿称兄道弟,他也挺能耐,一扯皮起来能和扫马路的大叔扯半小时。武甲看在眼里,心里啧啧称奇。 不过柏为屿和武甲没什么话可说,遇到他大大方方地一笑:“你好。” 武甲也敷衍地应声:“你好。” 然后各走各的路。 经历过那些动刀动枪的破事,两个人对对方都极度反感,能保持表面和睦已经很不得了了。 杨小空在一个下着暴雨的中午来找武甲,他撑着伞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最后截住了正在巡逻的武甲,微笑着开了腔:“好久不见了。” 武甲以为杨小空是去找柏为屿时恰巧碰到他,便不咸不淡地往右一指,“柏为屿家往那儿走。” 杨小空几步走近他,“武先生,我特地来找你的。” 武甲讶异:“找我?” 杨小空神情诚恳:“我想和你商量些事。” 瓢泼大雨倾覆了整个天际,不绝于耳的雨声伴随雷电轰鸣,武甲的裤脚全淋湿了,肩膀和后背的衣料贴着皮肤,很不舒服。他沉吟片刻,笑道:“我知道你想商量什么,我拒绝。” “武甲,”杨小空不死心,攥住他的伞柄,目光灼灼:“你已经和杜佑山闹崩了,还顾及他什么?为什么不肯帮我一把?” “帮你害杜佑山?”武甲戏谑道:“杨会长,你这么年轻,前途一片光明,何必总想着害人?” 杨小空冷冰冰地回答:“笑话,我没有害人!我需要的是杜氏的漏洞,财务方面或者货源方面,肯定有违法的漏洞,你一定了如指掌。你也明白,我不可能从中捞到任何好处!你被他利用这么多年,不想报仇吗?” 武甲不想和对方起肢体冲突,便放开伞柄,退后一步站在雨中,“杨会长,你说的不错,我掌握杜氏的所有纰漏,想搞垮他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根本不需要和你合作。” “那你为什么……” 武甲摘下帽子,往后抓了一把淋湿的短发,面无表情地说:“我看你是误会了,我是和杜佑山有仇,不过面对你的时候我永远站在他那一边,你别想拉拢我。” 杨小空愣了愣,面上的急切之情化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他抬手把伞抛还给武甲,笑容转瞬即逝,漠然中带着些许恨意,“打搅您了,抱歉。” 雷阵雨很快停了,可是还没有下班,武甲到值班室脱下湿透了的制服外套,同事打趣道:“你掉游泳池里去了?” “伞差点被风刮走,淋透了。”武甲拧了拧身上湿漉漉的衬衫,眉头直皱。 同事挥挥手说:“你回去换身衣服吧,离岗一会儿没人知道的。” 武甲谢了声,拎上外套往家走,边走边掏口袋里的东西:湿透的烟可以丢掉了,钱包得拿回去晾一晾,手机倒是没事…… 拐过几栋楼,迎面撞上个人,却是刚下班的段杀,武甲局促地笑笑:“下班啊?” 段杀几步走过来,“你怎么淋得像只落汤鸡?” “刚才雨很大。”武甲寻思着两个人就站在段杀家楼下,最好少逗留。 “赶紧回去换身衣服,这两天天气时冷时热,容易感冒。” “嗯,这不就是回去换吗?”武甲绕过他要走。 段杀犹犹豫豫地唤道:“武甲……” 武甲无奈道:“段杀,你觉得不觉得你现在非常婆妈,你以前不这样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段杀无言以对。 “我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你别挂念我。”武甲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杀站在原处,傻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想到武甲就寝食难安,某种念头如同鬼魅一般缠绕不绝,搅得他心神不宁。 如何催眠自己都没有用,当年对武甲的那番暗恋几乎透支了他所有的感情,后来他不再对任何人热情过倾心过,欲求而不得的念想犹如野草疯长,一度以为自己早已断然放把火全烧尽了,哪想只探出一丝破口立即死灰复燃,武甲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在他心里摇出狂澜巨浪。 他望着武甲离去的方向着了魔怔般站了许久,转身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柏为屿站在高高的阳台之上,虽然看不清神情,但可以确定对方也在看着他。 自从那一夜在武甲家楼下逮着段杀,段杀更是惜字如金,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柏为屿也不想开口,两个人心知肚明,皆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貌合神离的关系,熬到今时今日,柏为屿终于受不了了。 段杀到家时,满地打碎的烟灰缸碎片,他出口便问:“你干什么?” 柏为屿原本就没什么涵养,此时更是杀气冲天:“让他滚!别住在这!别在这上班!” 段杀不想和他吵架,拿过扫帚把碎片扫在一起。 柏为屿扬手给他一个巴掌:“姓段的,你他妈给老子一个交代!你到底在想什么?” 段杀挨下这一巴掌,火气也冒上来了:“你抽哪门子疯?” 柏为屿二话不说,从段杀口袋里掏出手机,埋头翻电话号码。 “你打给谁?”段杀紧张地抢了一把。 柏为屿用力推开他,愤恨地爆粗口:“打给你姘头!让给他给老子滚得越远越好!” 段杀摁住柏为屿的肩膀,粗暴地夺回手机,“我什么都没做,你别发神经!” “没做!你敢说你没想?”柏为屿揪住段杀的领口,抬手又是一拳。 段杀及时截住他的拳头,顺势将他搡出老远,低喝:“柏为屿!你够了!” “我够你妈!你心里没鬼就别见他!让他滚到别的地方,别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你不说,我说!”柏为屿吼完拔腿就往大门走。 段杀扣住他胳膊:“我警告你,你敢找他麻烦我就揍你!” 柏为屿不可思议地盯着段杀的眼睛,一步逼到他跟前:“你再说一遍!” 段杀心虚气短地退开:“我和他只是朋友,你别无理取闹。” “朋友?”柏为屿沉沉地喘了几口气,恨得咬牙切齿:“你以为我忘了吗?当初我坐在拘留所里一分也没有合眼,一个劲回忆你每次见到他以后的态度!那么明显我居然没看出来!你每次见过他后心都不知道飞哪去了!你自己瞧瞧你看他的眼神,只恨不能把眼珠挂在他身上!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你这么喜欢他,还招惹我算什么?” 段杀硬着头皮反驳:“我没有!” 柏为屿指着他的鼻子:“行,你没有!我就当你没有。我现在去找他,你有种揍我!” 段杀拦腰抱住柏为屿:“你别吵!我以后不见他,不想他了还不行吗?” “你终于承认你想他了?”柏为屿眼圈儿通红:“我和你同居了一年多,你转头对一个八百年见不上一次面的人念念不忘?” 段杀急躁地截断他的话头:“你别说了,我保证以后不再想!” 柏为屿把手边能摔的东西全摔在地上,暴吼:“你保证顶鸟用?我就不信你说不想就不想!谁能证明你没在想?” “那你要怎样?”段杀忍无可忍:“你不信就分手好了!” 这句话出口,两个人都不吵了,屋子里一阵让人窒息的安静。 柏为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分手!你说的!” 段杀当然不会让他走,一步迈到门前堵住他的去路,随即抱紧他:“对不起我气糊涂了,你打我一顿,算了吧。” 柏为屿毫不客气,一拳把他打得踉跄几步:“我操你妈的!为了那个死鸭子你要和我分手?”喊完,扑上去又添几拳,像一只吃人的野兽,狂躁地恨不得咬死对方。 段杀手忙脚乱地招架他的拳头,逮住一个空隙握住他的手腕摁进沙发里。柏为屿力气上拼不过对方,挣扎着抬脚乱踹,段杀硬生生地挨了几脚,忙换个姿势用膝盖抵住他的大腿,仍然控制不住他。柏为屿扯着嗓门问候了段杀祖宗十八代的生殖器官,段杀怎么也劝服不了,干脆一声不吭地拆解他的拳脚,一心只盼他打累了能休息休息,哪想柏为屿精力充沛的很,没完没了地痛骂殴打。 两个人从沙发上滚下来撞歪了茶几,这一撞不得了,茶几上水壶哗啦被撞翻了,刚烧开的水一股脑倾倒而出,而滚烫的水壶沿着倾斜的茶几面一路泼着水滚了下来,被障碍物东撞西撞,最后竟然往那两个人砸下去,段杀下意识抬手一挡将柏为屿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水壶闷重地落在了不远处,剩下的开水则全洒在肩膀上。 柏为屿在腾腾的蒸汽中钻出脑袋,哑巴了。段杀撒开他快速剥下浸透了开水的衣服,手臂上被不锈钢水壶烫到的那一块肌肤登时呈褐红色肿了起来,沾了开水的后背也是通红一片。 两个人无措地对望一眼,柏为屿率先反应过来,扯住段杀丢进浴室里,打开莲蓬头劈头盖脸地给他浇冷水。段杀这才感觉到疼,火辣辣的痛感从后背燃烧到手臂,禁不住嘶嘶地低唤了两声。 柏为屿颓然坐在马桶上,神情木然,憋在心口的那一股子怒气散了,疲惫和悲伤忽悠悠地冒了出来。段杀湿漉漉地摸了摸他的脸又吻吻他的额头,他没有反抗。段杀把他拉起来抱在怀里吻了吻唇,他顺水推舟地勾住对方的脖子,自言自语:“真的有情侣像我们这样打架吗?” 没有得到回答,问出口后他也后悔了,他们没有打架,是他单方面把段杀暴打了一顿。 “你让我很害怕。”柏为屿用指腹小心触了触段杀身上的烫伤,他也不想动手,他也会心疼对方的,可是真的怕极了,无以发泄。 段杀心酸不已,紧了紧手臂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些:“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我保证。” 就这样,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斗殴,算是告一段落,两个人沉默着讲合了。 武甲决定再也不走正路回家,下班后兜兜转转绕一大圈,巡逻的时候也特意避开有可能与段杀相遇的路。 在这里上班真的是个很错误的选择,武甲越发害怕多年来的那些惺惺相惜和暧昧不休的纠缠会将两个人的关系搅和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打算再上个把月班,存点钱换个工作,将房子转租给别人,好像这么做会心安一点。 其实他没那么好强,什么事都坚持自己扛,他内心里不想拒绝段杀的关心和帮助,也不愿刻意抗拒一段新的感情,当兵时和段杀形影相随的日子里,他曾经在段杀和周烈之间徘徊过,段杀很适合他,甚至比周烈更适合,两个人在性格和观念等各方面都出奇地契合,想必这辈子再也不找不到如此交心的知己。可是当年有周烈,现在有柏为屿。不过他看得出段杀和柏为屿的感情不稳定,也有自信自己只需一句话就能把段杀拉过来,不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同情柏为屿,他和柏为屿有仇,懒得理会对方死活,只是良心上说不过去,不想让自己当第三者。 天气变化之际,或许是由于肺部旧伤的缘故,呼吸有些憋闷,连带着心脏跳动也迟缓而沉重,武甲混混沌沌地上班下班混日子,生活太冷清了,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怎么也没法排解。夜间值班一个人走在僻静的树荫下,正想着这个礼拜抽个空去小学看看两个小家伙,就听到一句清脆脆的喊声:“武叔叔!” 一听到这声音,武甲立刻停下脚步,同时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张望去,心中涌起不可抑止的欢喜。 “武叔叔!”横空撞出一只野猪下山似的小家伙拱向武甲,还没等他应句话就八爪鱼状攀住他一个劲往上爬。 武甲悴不及防,先是给撞晕头转向,接着又差点被带到地上去,欲哭无泪:“杜卯,你重死了,快下来!” “不!”杜卯死绞着他不放,抱着他的脸啾啾啾连着亲,鼻涕眼泪混着口水糊了他一脸。 武甲只好搂着杜卯免得他掉下去,这才刚站稳,跑得慢的杜寅这才一头扎过来抱着他的腰,哭的更加惨烈:“叔叔——” 天天想见这两个小鬼,但见了又头疼欲裂,武甲眼一瞥,见杜佑山正躲在远处,一脸巨贱无比的幸灾乐祸。 “叔叔,我好想你……”杜寅仰视着他,泪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你和爸爸吵架,就不要我们了吗?” 武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没有啊……” “那我们回家吧!”杜卯骑在他的手臂上,搂着他的脖子,目露殷切之情。 武甲没法答应,只得抿紧嘴巴。 两个孩子没有等到满意的答复,双双将嘴巴一扁,嚎啕大哭:“啊——叔叔不要我们了……” 武甲急忙安慰:“别哭别哭,听我说……” “说!”两个孩子齐刷刷屏住哭腔。 “我,不回家了。”武甲踌躇着说:“你们要听爸爸的话……” 话还没说完,孩子一个在他怀里蹬腿痛哭,另一个也不闲着,只差没有哭厥过去,含含糊糊地嚷:“不要,我就要叔叔!” 杜卯这半大小子重得像死猪一样,武甲抱着他手臂发麻,额头上直冒汗:“杜卯,你是男子汉,别哭!乖,下来。” “不要不要!没有叔叔我就不当男子汉了!”杜卯捧着他的脸抽噎不停,小鹿一般黑漆漆的眸子可怜兮兮地对上他的眼睛,睫毛上都是泪花,说话时鼻涕吹出透明的泡泡,“叔叔,我很爱你,你别不要我。” 杜寅唯恐说迟一步就没人要了,抢着说:“我也很爱你!叔叔!你不要我,我就不去上课了,我也不吃饭了!” “傻瓜,这是谁教你们说的话?”武甲心尖发颤,知道自己就算再不情愿也栽了:杜佑山那猪狗不如的混蛋,居然拿小孩子来打头炮。 第161章 失心疯 武甲做了一锅香喷喷的肉末酱汁面,端给两个小鬼一人一碗,然后又盛了一碗摆上桌面。 杜佑山受宠若惊地伸出手:“谢谢谢谢……” 武甲无视他,自己吃了一口以示这碗是自己的,问杜卯:“你这几天有没有乖乖做作业?” “没有。”杜卯答得爽快:“杜寅也没做。” 杜寅鼓起腮帮:“说你自己就好,干嘛说我?” “啧,你们真不乖。”武甲皱了皱眉头。 杜佑山悻悻然起身钻厨房里去,心说:得,我自己盛。 武甲将煎荷包蛋放进孩子们的碗里,又问:“最近有没有挨打?” 杜卯打小报告:“爸爸没空打我们,他忙着哭呢。” 武甲心中五味陈杂:我都没哭,他哭个屁。 杜佑山在厨房里打转,发现所有的锅都洗干净了,竟然真的没有给他留一份! 杜寅用筷子卷着面条,怯怯地说:“爸爸不接送我们了,他要我和杜卯自己坐公车去上课。” 武甲的眉心皱得发疼,“你们才二年级,走那么远的路多危险,好好和他说说,让他……” “没关系,我们很多同学都是自己上下学。”杜卯脚翘到椅子上,哼道:“再说有我保护杜寅,怎么会危险呢?” 杜佑山没捞到一根面吃,无声无息地坐回桌子边,武甲端着碗离他远一点,碎碎念地嘱咐:“那你们过马路一定要小心,放学就回家,不要到处去玩,路边的零食很脏,不要吃……” 杜寅嘟着小嘴:“叔叔,你真的不能和我们回去吗?” “不能。” “那我们和你住行不行?” 杜佑山大声咳嗽:“咳咳咳!” 杜寅畏惧亲爹的恐吓,丧眉耷眼地收声,乖乖吃面。 杜卯不知死活,追问:“行不行呢?” “不行,”武甲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借口:“叔叔养不起你们。” 杜卯指着他爹:“叫他拿钱!” 杜佑山拍开他的小手,面目狰狞:“什么口气?老子欠你啊?” 杜卯揉揉手背,委屈地咬了一口荷包蛋。 杜寅嗫嚅:“叔叔,那我们能常来吗?” “当然可以。”武甲摸摸他的小脑袋,怜惜之情溢于言表,“我有空也会去学校看你们的。” 吃完面,武甲收拾收拾碗筷到厨房去,杜佑山见他没有配电棍,登时色从胆边生,恐吓两个孩子:“给我老实坐这里,谁都不许动!”然后蹑手蹑脚跟进厨房,做贼似的关上门。 武甲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继续洗碗。 “亲爱的,嘿嘿……”杜佑山狗皮膏药状贴近过来,献媚地陪着笑脸,“干脆跟我回去吧。” 武甲没应。 杜佑山壮着胆子从后面搂着他,见他没有反抗,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啰啰嗦嗦地唠叨:“宝贝,我知道你是赌气,我有错,你打我一顿就原谅我吧。你看,家里没有你都乱套了,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顺着你……” 武甲洗好最后一个碗搁进碗柜里,洗个手擦干净,回身对杜佑山扯了一下嘴角,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厨房里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斗殴声和爸爸的惨叫声,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杜寅扯扯杜卯:“爸爸挨打了,要不要去救?” 杜卯老三老四地剔牙,“他叫我们坐着不许动的。” 武甲略施拳脚便将杜佑山打得鼻青脸肿,不屑地拽了拽他的领口,沉声说:“杜佑山,我劝你最好别靠我太近,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杜佑山抹了一把鼻血,厚着脸皮握住他的手:“你打呗,告诉我打几次才能消气?” 武甲抽出手站起来,怜悯地俯视着他,“我们不可能了,你死心吧。” 杨小空暗地里偷偷搜罗杜氏的漏洞,可惜收效甚微,杜佑山隐藏的太深了,财务方面的一些小罪名对于生意人来说不值一提,罚点钱就可以了事,文物倒卖和作伪欺诈之类的证据难以挖出来,倒是有几笔涉黑走私案件一旦定罪可以判个十年八载。 杨小空找段和和夏威商量,夏威喊着要立刻告发杜佑山,段和则建议不宜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毕竟杜佑山后台强硬,说不定轻轻松松地就能抹灭这些证据,到时没告倒杜佑山反而还暴露了自己。 夏威恨声道:“上次爆炸案过后杜氏勉强撑着苟延残喘,此时不出手,等他的所有经济运作恢复过来就更难打击了。” “不,段和说的不错,我们无权无势,想动他太难了,多跟他小打小闹几次一定会引起戒备,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就一击毙命。”杨小空的胳膊支着桌面,两手交握搁在下巴上,眼中戾气浮动,“当务之急是摧垮他的后台。” 夏威一挑眉毛:“你有办法?” 杨小空抛出一个肯定的答复:“我有。” 段和也不和他废话,直奔主题:“要我们帮什么忙?” 杨小空思虑良久,慢悠悠地说:“我希望你们能给我弄出几十万。” 夏威眼睛瞪得几欲脱框:“几十万?老子卖器官啊?” 段和喝道:“你闭嘴,听小空说。” 杨小空冷然道:“没办法,我需要资金去操作并且收买人情,其实短期内想弄出钱来很容易,只是那种钱实在不干净,我不想做。我已经从白教授的账户里抽了三百多万,应该是够的,你们再借我一些,有备无患。” 夏威额头上掠过一丝凉意:“这么多钱,白教授知不知道?万一打水漂谁赔?” 杨小空笃定道:“我保证一个月之内就能周转回来,他不会知道的。” 段和的指尖轻轻敲打桌面半晌,缓声说:“我和夏威可以贷出五十万左右。” 杨小空一点头:“谢谢。” “告诉我们是什么计划。” “对不起,我不愿让你们知道。”杨小空站了起来,露出一个感激的笑,“相信我,我是不想让你们操心,我一个人就够,你们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杨小空走后,夏威揪住段和撒泼:“五十万你也借得出手?万一他周转不回来我们喝西北风啊?” 段和顺毛安抚之,“你没有看出来吗?他志在必行,如果不能在我们这弄到钱,他会不惜弄脏自己的手去筹钱。” 夏威撩起衣角咬扯,声泪俱下:“死了死了,杨小空疯了,你也疯了!” 杨小空没有疯,他的头脑比谁都清醒——破釜沉舟,成败在此一举。 工瓷坊冷清了不少,乐正七自从念大学后社交渐多,三五不时有考古实践,近期还要准备期末考,家里好吃好喝不肯呆,偏要和同学去图书馆念书,声称图书馆比较有学习气氛,魏南河拿他没办法,便随他去了。 杨小空到妆碧堂拿一些资料,顺便在自己的画上动几笔,也看看柏为屿的新作。画作上没有实体人物,色调绚丽、红光浪漫的旧墙上树影斑驳,映衬几个跳跃灵动的孩童影子,漆皱肌理控制恰到好处,高光部分的螺钿磨得薄且透光,光影朦胧耐人寻味,主体夺目意趣盎然。 杨小空默默地仰头看着,有些失神。 “好看吧?”柏为屿一巴掌拍得他东摇西歪。 杨小空涩涩地说:“你进步很大,这幅画用色韵味和技法处理都耐琢磨多了……” “那是!”柏为屿臭屁地一甩头,“我这种天才,三天走一小步,十天迈一大步。” 杨小空挤不出笑脸,柏为屿何止是简简单单的“进步了”,作品一幅比一幅精湛,却没有人欣赏。他不知道柏为屿在想什么,是否常会和他一样心脏绞痛? 柏为屿瞅着他连连叹气,教训道:“死咩咩,曹老叫我监督教导你,你就这么给我敷衍了事?你要我怎么把你捧成漆画界新一代开山怪啊?” 杨小空将笔戳进松节油里,辩解道:“等我忙完这一段就全身心投入专业里,你放心。” 柏为屿揪揪他的头发当是体罚:“你忙什么?” 杨小空挠挠头皮,好脾气地笑着,“很多,说了你也不懂。” “嗯?说来听听嘛。” “说不清楚。” “那就说仔细点说清楚吧!” “总之我有我想做的事……” 柏为屿勾着他的肩膀,吊儿郎当地抠抠下巴,“你想做些什么?我看你都在忙着应酬周旋,完全没有正事做……” 杨小空扭头近距离凝视着柏为屿:“柏师兄,我喜欢你。” 柏为屿怔在当场。 杨小空接着说:“以后你会知道,我为你做了很多。” 柏为屿忙不迭撒下他,捂着脸嗷嗷后退:“咩咩,你看你把师兄吓的!坏孩子坏孩子!” 杨小空忙解释“你误会了,我……” 柏为屿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听我不听,原来你暗恋我如此刻骨,不过这也是应该的,你师兄我闭月羞花秀色可餐独帅一方……” “懒得理你。”杨小空忍笑,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漆画工具,“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陶醉去吧。” 柏为屿扑过来色迷迷地缠着他的腰,故作羞涩地扭捏道:“师弟,我也很喜欢你。” 杨小空鼻尖发酸,听到这一句“喜欢你”,他冒险做的一切都值了。 段杀下班路过传达室,正巧遇到武甲也下班,两个人迎面碰上,尴尬地互相笑笑,武甲把帽子摘下来夹在腋下,抹一把额上的细汗,说:“我正想找你。” “什么事?” 武甲走出几步离传达室远一些,“我不想在这干了,没意思。” 段杀一愣,“柏为屿找你了?” 武甲讶异道:“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哦,没,没……”段杀不自然地摸摸鼻子,“你找到别的工作了?” 武甲往回家的路且走且说:“还没有,先和你说声,我准备在小学周围找个工作,然后在那租套房子。说起来挺难堪,那两个小孩总往我这跑,我也舍不得他们。” 段杀跟在他身边,应道:“听着挺好的,你自己定吧。” 武甲掏出一张银行卡,“喏,上次你借我的,我哪里需要这么多钱?先还你。” 段杀推脱道:“你留着用吧,等手头宽裕了再说。” 武甲掸掸银行卡:“这些加租房子的钱,大概有你两个月的工资呢,我去取了趟钱才知道你借我这么多,你自己不要过日子了?” 段杀沉默不语。 “总之谢谢你。”武甲自作主张将卡塞进他的裤兜里,“别的钱,今后我会想办法还你。” 段杀道:“不用还了。” 武甲开玩笑说:“施舍给我?这么看不起我?” 段杀有口难辩,干着急:“我没那意思。” 到了十字路口,一人要往左,一人要往右,武甲坦然笑道:“别说不用还,我会生气的。走了,再见。” 段杀木讷地张了张嘴,闷声道:“如果没事,以后少联系。” 武甲了然,含笑点头:“好。” 转过身,各走各的路,一如当年退役后断了所有联系,既然永远不能在一起,就不要伪装好友,让人牵肠挂肚。段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似乎放下了什么,有些轻松,脑子里想到了柏为屿,他对自己说:不要再三心二意,不要再让那傻小子伤心害怕了。 段杀走出一段距离,突然听到身后有小孩的尖叫,混着刺耳的喇叭声和路人的咒骂,他扭过头,看到一辆熟悉的车飞速开过,心里一咯噔,喊道:“为屿!” 柏为屿没理他,车子打个转弯往武甲奔去。 武甲听到后面风声呼呼作响,没有多留意,正欲往旁边避一避,却听到路人此起彼伏的喊声:“你看那辆车——”“喂!小心……” 一回头,赫然看到一辆沃尔沃朝自己冲来,武甲惊愕了半秒不到,撒腿就跑,哪料那辆车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一副非碾死他不可的架势。 段杀打后面追上来,吼道:“柏为屿!停下!” 柏为屿车速一顿,换到四档,油门一踩到底,猛冲向武甲。刚才他在远处看着那两个人说话,死面瘫一会儿慌张,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发愣,一会儿又恋恋不舍。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等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恨意汹涌而来时,脚已经踩在油门上。 想不明白,段杀明明是爱惨了他,才会千里迢迢来找他,他们历经了那么多,朝夕相处一年有余,为什么每次那个叫武甲的人一出现,他的爱情就摇摇欲坠? 孤身离家、求学坎坷、穷困潦倒、辛酸的初恋,曾经的苦他咬咬牙都扛了,因为至少还有梦想,还有憧憬,而如今一切已焚烧殆尽,他什么都没有了,装得那么自恋那么乐观,谁能体会他骨子里的自卑和伤痛?他以为爱情是自己唯一能抓紧的东西,可到头来,他的爱人,爱的人不是他。 耳边传来段杀喊声和路人的呼叫,柏为屿血红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车子如失控般的野马直捅捅地冲向目标,就在即将撞上去的一瞬,他对上武甲惊恐万状的眼神,蓦地清醒了——自己在杀人啊! 他条件反射之下握紧方向盘狠狠地绕了一整个圈,一时间天旋地转,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眼前一黑,陡然涣散的意识飘飘忽忽地没法抓牢。路人的嘈杂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他努力撑着方向盘坐直,估计自己只昏迷了几秒,额头不知道撞到哪里,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血。 车子撞在路边的树上熄火了,急转弯还是没能避开武甲,武甲不知道被蹭到哪个部位,整个人甩出两米多远,显然是伤得不轻。 柏为屿晃了晃脑袋,视线飘摇,四肢无力,透过车窗,他看着段杀火急火燎地跑到武甲身边,又扶又抱的。他看不清楚那两个人的表情,也不懂武甲的伤势如何,心下惊惧已极,跌跌撞撞地爬下车,一抹脸,鼻子也流血了,沉重的脑袋里袭来一阵钝痛,一头栽倒在地。 段杀惶恐无措地搂着武甲,方寸大乱:“撞到哪了?” 武甲抱着右臂,难以出口呼疼,他死死咬着嘴唇,钻心的疼痛一刹那间在每一根神经里翻搅,浑身冷汗如雨,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撞到胳膊了?”段杀紧张地抱着他却不敢乱动,“撑着点,我送你去医院……” 武甲拽紧段杀的衣服,痛得几欲休克,唇间不自觉地发出无法压抑的呻吟,他觉得每一根骨头都碎了,鼻端闻到的血腥味浓得呛人,毫无意识地半站起来,还没抬腿走出一步便又软倒,这一回没能再站起来,却是彻底昏迷了。 段杀惶然地抬头想找个人帮忙,哪想看到了柏为屿倒在不远处的车门边。眼里的愤怒转瞬即逝,他脑袋里懵了一下,待理智清醒过来,手里却换了一个人,他发了疯般抹开柏为屿满脸的血,盲目急切地寻找对方受伤的确切位置,嘴唇颤抖了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围过来的路人越来越多,有人在那儿摇晃武甲大声呐喊,还有人嚷嚷着打急救电话。 那些声音柏为屿都听到了,他半睁着眼,半开着嘴,眼里没有焦距,连呼吸都没有,任由段杀左摇右晃了足有一分钟,他也没有反应。 段杀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笨拙地给柏为屿渡了两口气,接着捞起他就往车里塞,塞了一半,发现自己把他塞进驾驶座了,忙又抱出来往后排放,一时间竟然失语说不出话,嘴唇徒劳地一张一合:我送你去医院,别怕! 却在这时,柏为屿一转脑袋,缓过来了!他抓住了车门连咳嗽带喘气,喘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段杀一愣,跟长了八只手一样抱着他的脑袋肩膀囫囵摸了一个遍,确定他只是撞到了脑袋和鼻子,正要松下一口气,突然想起武甲丢在路边了! 武甲是真的伤的不轻,段杀趔趄着挤开路人抱起他,目光矛盾地瞪着柏为屿。 柏为屿追上来扶武甲,还没说话先惨白了脸:“咳咳……对,对不……咳咳咳……” 段杀哑了半天,筋疲力尽的丢出一个字:“滚! 第162章 顶罪 半夜,段杀处理完所有事回来,沾在衣料上的鲜血变成骇人的黑色,粘了灰尘后显得更脏了。 柏为屿自己到小区诊所简单处理了额头的伤,提心吊胆地等着,一见他回来便问,“武甲怎么样了?” 段杀满脸的疲惫,语气不咸不淡:“已经清醒了,右肩锁骨往下到手臂全部粉碎性骨折,钻了钢板,愈合后右手恐怕不能再像以前那么灵便。” 柏为屿惶然道:“对不起。” 段杀眼神冷峻:“你是故意的,还说什么对不起?” 柏为屿低下头,惴惴不安地念叨着,尾音抖得厉害:“我知道我错大发了,我也很后悔,我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干这种事……” “上次绑架伤人的黑锅你往自己头上顶,这次又撞人,你多大了?你有没有理智?你不做犯法的事会死啊?”段杀气得语无伦次,恨不得给他一拳教训教训他,可看到他头上的伤,又下不去手了。 “您就该去拘留所呆几天!”段杀丢下这句话,不再理会他,剥光脏衣服倒头就睡。 柏为屿颓丧地坐在床沿,听到这句话一个激灵直起腰:“啊!怎么没有警察来抓我?” 段杀没吭声。 柏为屿得不到回答,自己想了若干分钟,站起来往门外走。 段杀喊住他:“你又想干什么?” 柏为屿既慌又愧,六神无主地说:“我去自首。” “你给我消停消停吧!回来!” “可是……” 段杀暴吼:“我都搞定了,你别再给我找麻烦!老实一点!” 柏为屿果然又回来,看着救世主一样殷切地看着他,“啊?啊?怎么回事?” “别吵!” 柏为屿推了推他的肩,“我去给他道歉!你,你徇私枉法包庇我,会牵连到吧?” 段杀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我叫你别吵!” 柏为屿神经质般喃喃:“你举报我吧,我有觉悟的,我干了这么恶劣的事,应该坐牢……” 段杀知道自己不解释是没法睡了,便没好气地喝止道:“车是我的,我顶你去自首了!” 柏为屿迟钝的脑筋转不过来:“啊?” “什么都别再问,拜托你安静安静,让我睡睡行吗?”段杀累得狂躁,懒得多费口舌。他当然没有包庇肇事者的能力,只是把武甲送进急救室后,神使鬼差地顶替柏为屿去自首,在拘留所坐到大半夜才被单位同事保出来。 至于武甲,他清醒后恨得厉害,有心想狠狠计较一番让柏为屿去坐牢,哪想得知肇事者变成了段杀,也只有无奈地叹气,明白自己如果一口咬定柏为屿,段杀会跟他死磕到底。没法子,他总不能让段杀去坐牢,于是对做笔录的警察说是自己走路时发短信,一个不小心蹭到车上去,段杀为了避开他还撞到了树。 这么说来受害者还应该感谢肇事者了?做笔录的警察目瞪口呆,第一次记录这么荒谬的笔录!不过每天类似这样的车祸多了去,肇事者没有逃逸,认罪态度十分诚恳,更重要的是连受害者都一个劲替肇事者说话,坚决的表示不计较,既然这样,警方也乐的轻松,不再花费人力物力寻找目击者彻查,那些调查程序走走过场就算了。 段杀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是他的职业很敏感,单位会给他什么处分,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此丢了金饭碗。 隔天,段杀单位领导到医院来慰问伤者,段杀跟在领导身后,硬着头皮一遍一遍地道歉。武甲昧心向领导重复了一通昨晚对警察说过的话,一再强调错在自己,与开车的人没关系。他嘴上说着,冷然看向段杀,当真是堵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领导了解完情况走了,段杀留下,笨嘴笨舌地说:“谢谢你,对不起,为屿他……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说……” 武甲不看他,丢出四个字:“我要出院。” “啊?” “医生不放我出院,你去给我搞定。” 段杀急了:“你别担心医疗费,钱我出!” 武甲不再有耐心轻声软语地和他说话,直接喊道:“放我出院!” 今时不同往日,住院一天就抵半个月工资,没必要浪费这钱。段杀出医疗费,说的好听,到头来他又要欠人情,要不是欠了这些该死的人情,他一定要让柏为屿坐牢! 段杀拗不过他,只好接他出院。 车子还在警方那扣着,两个人从住院部走到医院门口去招的士,六月中旬的太阳当头暴晒,武甲右肩以下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麻醉药效褪去后疼痛一寸寸侵蚀着血肉,他面如土色,额头上汗水如倾。 段杀慌里慌张地扶着他,“你就是固执,多住几天不好吗?” “在家里和在医院没多大区别,我又不是没住过。”武甲淡笑:“别担心,我没事。” 段杀满心愧疚:“真的很对不起。” 武甲的眼神立即冰冷如霜:“如果他把我撞死了,你到我墓上去道歉?” 一辆的士停在面前,段杀赶紧打开车门,扶着他钻进车后排,“为屿知道错了,他要来给你道歉,我没让他来,怕你糟心,要不我这就叫他来?” 武甲弯腰时牵带肩部的伤,坐下来后往车窗挪了挪,忍着疼痛沉沉地呼了声:“不用费心了,我讨厌他,不稀罕对不起。” 车子启动,开出医院门前的拐弯口颠了一颠,段杀握了武甲的手扶稳他,武甲顺势靠了过来,枕在他肩上。 段杀窘迫地顿住了,手脚不知该怎么摆放。 “我很累,你让我靠一下就好。”武甲如是请求,他前一秒热后一秒冷,呼吸滞重,只差一口气就虚脱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段杀从头到尾僵僵地保持一个姿势,在的士快开到目的地时,才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手拭去武甲鬓边的冷汗。 杜佑山很快得知武甲遭遇车祸的消息,赶到医院扑了个空,转而调头直奔武甲租的房子,喊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应答,抓耳挠腮地掏出买通房东弄到的钥匙。 武甲到家后就赶走了段杀,从上午蒙头睡到黄昏,本以为杜佑山喊一阵子没人搭理就会滚蛋,不料那人居然大大咧咧地打开门走进来,绕着床大惊小怪地嚷:“武甲,你怎么伤这么严重?是哪个混蛋干的?我操!他简直活腻了……” 武甲正发低烧,气若游丝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别管那些,”杜佑山心疼得直抽抽,跪在床边搂着武甲的脸摸了又摸,“你一个人怎么行呢?回医院多住几天……” 武甲大喝:“我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我找房东弄了钥匙。”杜佑山心虚地拉着武甲的手吻了一下,“好了宝贝,这些事以后再说好不好?先……” 武甲半撑起身子,眼中怒火燃烧:“杜佑山,我不想理你,你别欺人太甚!” 杜佑山也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强?我对不起你还不行吗?我都认错了……” 武甲扯着嘶哑的嗓音喝道:“你们一个个都来道歉?道歉有什么用?滚——” 杜佑山激动地扣紧他的手腕:“你宽容一点吧!我不是在尽力补偿吗?八年了,你对我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给我个机会吧,我发誓!我发誓……” 八年,不提还罢,一提起来旧恨堵心!武甲软软地躺倒下来,目光涣散,“凭什么总要我宽容?你什么誓都别发!我每次看到你难受得呼吸困难,拜托你别再来惹我难受了。” 杜佑山小心抚摸着他肩上的绷带,带着重重的鼻音问:“你到底要怎样才原谅我?” 武甲侧过脸,合上眼睛,“我原谅你了,我只想忘记以前的事,重新过新生活,求你当是可怜我,饶了我吧。” 又过了一天,段杀的单位作出决定,看在受害者强调主要责任不在肇事方的份上,没有批处分,却将他从省厅机关下放到了基层刑警三队,而且是无期限的下放,和处分也没有多大区别了。刑警三队是基层出了名的敢死队,专门负责缉毒以及抢劫之类的恶性暴力案件,既危险又忙碌,进去的人都急着往外调,人手急缺,厅里毫不犹豫地把这犯了事儿的小干部丢下去当队长。段杀平静地接受这一调动——就算他不平静,也得接受。 段杀写了无数检查,又到新单位报到,一些琐碎的事让他忙的天昏地暗。刮胡子时,他刮破一道小口子,原本满脑子混沌一片,登时疼得一激灵,丢下刮胡刀认真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伤口。 镜子里的人有点陌生,气色暗沉,眉间皱成川字,无神的双眼带着血丝。他想问镜子里那个人:你的生活到底出了什么错?为什么会变得一团糟啊? 他撑着洗脸台盯着镜子迷茫无措地发着愣,不知什么时候,镜子里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人。两个人静静对视了片刻,柏为屿走过来从后面圈着他的腰,“怎么这么不小心?想什么呢?” 段杀低头往脸上泼了泼水,“没有。” “要出去吗?” “嗯。” “什么事?” “我去看看他。” 柏为屿没再针对这个话题问七问八,而是把下巴支在段杀肩上:“我犯的事,你干什么搅进来呢?我是无业游民,不在乎的,可你……” 段杀拿毛巾囫囵擦了一把,“好了,别提这个了,隔壁那个同事不是说三队挺好的吗?” “挺好他干嘛要调出来?” 段杀一字一字说:“别提这个了!行吗?” 柏为屿垂头闭嘴,他犯了弥天大错,差点闹出人命,总不能指望对方对他好声好气。 段杀走出浴室,又走回来捧着他的脑袋:“回来给你换块纱布,你自己别动。” 柏为屿点头。 段杀走出去,再一次走回来:“柏为屿,我和他只是朋友,我保证。” 武甲本来对自己的身体挺自信,可出院当天就开始发低烧,自己买了几盒消炎吃,一点效果都没有,就这么闷了两天。段杀过去看他发现这一情况,二话不说拉他去打吊瓶。 小区诊所里的消炎药水还算齐全,段杀把医院的病例交给诊所的医生,医生看了后建议武甲起码得挂三天药水,武甲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异议,段杀便点头应承了,快速地掏出钱将三天的药水钱全付清,武甲就是想阻止也没力气,无奈道:“你太霸道了。” 段杀把他拉到休息室摁进沙发里,“你这么固执,我不霸道点怎么行?” 诊所的休息室和外面的大厅隔开,只有几张靠背沙发和一台小电视,没有别的病人了。护士给武甲扎进输液器,贴上胶布,应和道:“你的伤这么严重,还想不输液?别对自己太不负责哦。” 武甲对护士小姐道了声谢,转头催段杀:“好了,我在这耗着,你回去吧。” “我陪你。”段杀的口气不容拒绝。 夜间气候凉爽,武甲虽然还在发低烧,但气色比刚出院时好了些许,至少呼吸顺畅很多,他将输液器调快一点,说:“我才上班没多久就要请长假,保安队队长估计要气坏了。” 段杀随之又将输液器调回原来的速度,“你别手痒乱调。” 武甲想起什么,忽而一乐,“唉,有一次你犯了阑尾炎,军医又出岛了,还是我给你扎吊瓶。” 段杀面上的神情柔和下来,“记得呢,扎得我满手是针眼,还回血了。” “扎来扎去也不对劲,我都急坏了,也没见你发脾气。” “阑尾炎多疼你知道吗?一点扎针的疼早感觉不到了。”段杀下意识摸摸小腹下方,“我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割阑尾,那劳什子折腾人。” “你就是爱装酷,疼不说疼,怕不说怕。”武甲突然来了兴致,搡搡他嘲笑道:“以前我们捞鱼捞出来一只大章鱼,营长把它放在你背上,它就死死地吸着你,你也没吭声,但脸都绿了,还是我给你扯下来的。” “我没见过那么大的活章鱼……”段杀递给他一纸杯水,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我们营里就你是最最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什么都没有见过。”武甲谨慎地抬起扎着针的左手接过来喝了一口润润唇,想起年少轻狂的军旅生活,唇边不自觉地溢出温暖的笑意,“以前我们单挑就像现在小孩玩的游戏,你辛辛苦苦打倒全营挑战的人,我老是被人推上去灭你威风,真是对不起。” “没办法,技不如人。”段杀也给自己倒一杯水,觉得太烫,便搁在扶手上,忍不住笑了。 武甲问:“你是真的打不过我吗?” 段杀答:“真的。” 武甲摇摇头,“我知道,不是真的,你是怕伤到我不敢尽全力。” 段杀脸上那一抹浅淡的笑僵硬地维持了一瞬,神经陡然进入紧绷的状态,“啊?哈!你多想了。” “除了假装不知道,我还能怎样?对不起。”武甲垂下眼帘,“那几年很幸福,无忧无虑的,后来我退役了,你提拔了,你刻意断了联系,我时常想起你……” 段杀心慌意乱地站起来,仓惶之下打翻了搁在扶手上的纸杯,纸杯里的水全泼到武甲身上,他更惊慌了,四下找不到找纸巾,冲进大厅里喊道:“护士,有没有纸巾?” “厕所在走廊尽头。”护士正在看恐怖小说,被他吓了一跳,不满丢过去一卷手纸,嘀咕道:“喊什么喊,难不成快拉在裤子上了?” 段杀手忙脚乱地拿手纸在武甲身上的乱擦,“抱歉,真的很抱歉!会不会烫?” 武甲举高手以免段杀撞歪输液针,安慰道:“不烫的,你别紧张。” 段杀明显松了好大一口气,一边用手纸吸他衣服的水,一边问:“你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我去粥店买碗粥,你吃一点好不好?” “你定吧。”武甲笑得发苦:这个男人十多年前就是这样,不苟言笑,外冷内热,只有在他面前慌乱得像个小孩子,他知道对方爱得执着而压抑,却只能一躲再躲。 段杀蹲在他身边无谓地继续擦着,“吃完饭吞两片退烧药,回去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武甲缓缓将手落回,覆在段杀的手背上。 段杀太阳穴一跳,手臂剧烈地颤了颤,如置身炼狱焚火烧身却半步都退不得。 武甲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且安宁,僵持良久,哑声低问:“段杀,我给你机会,我们试一试吧?” 义无反顾地迷恋了十几年,听到这一句话,本该是何等欣喜若狂?段杀扶着沙发往后一靠,眼中隐约有一抹水汽,他的眼珠子呆滞地转了转,目光落在武甲脸上迟疑不决,最终,说出了一句让自己终生后悔的话—— “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和他断干净。” 第163章 分手 那年他来到这个城市,租下这套房子,带柏为屿去买东西,一起构建他们的小家。 他们的小家里乱得像狗窝,被子长年累月没有叠,床上更是乱成一锅大杂烩,翻个身能压着一把美工刀;柏为屿总带回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为了一把五角星勺子能买回十瓶过期酸奶,连安全套都能买回些奇形怪状见所未见的;桌面上更是堆着高高的彩铅油蜡漫画书黄色光盘游戏碟等等,一应俱全,附加速写纸往沙发角塞一坨茶几下塞一坨,衣服裤子门后挂一件椅子上搭一件,他前脚收拾完柏为屿后脚就弄乱了,永远没有井井有条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正确来说,在没有柏为屿之前,他的生活习惯古板无趣,从不买一件多余的物品,东西哪里拿放回哪里,被子叠成豆腐块,房间整洁得堪比部队宿舍。 不过没有关系,他无条件接受柏为屿的一切,乃至当初让他烦到头疼的缺点,现在也甘之如饴,生活中有层出不穷的小矛盾和小温馨,每天进进出出吵吵闹闹,他们互相磨合彼此的毛病,原本过得完满幸福,而他却在此时要提出分手,强行在这份本身没有任何裂痕的感情上写一个生硬的句号。 他站在这门口,怯弱得迈不开步子。 不知道站了多久,门喀拉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柏为屿看到他惊了一跳,疑道:“想吓死人啊?在这杵了多久?” 段杀六神无主地应道:“刚回来。” 柏为屿把垃圾袋丢在门口,“还不进来?” 段杀走进去脱下鞋,闷闷地坐下来喝了口水。 柏为屿问:“他怎么样了?” “……就那样。” “那样是怎样?”柏为屿追着问:“烧退了吗?” “不知道,吃了退烧药,明天应该会退。” 柏为屿局促地搓着手,“我知道说对不起没用,但还是想去给他道个歉。” “不用了。”段杀的语调毫无感情。 柏为屿观察着他的脸色:“要的要的,你陪我一起去,替我说说好话……” 段杀截断他的话:“别提那事了……” “怎么能不提?”柏为屿陪着笑:“我真的很诚心道歉的!” 段杀唤道:“为屿……” “什么?” 段杀转开目光不忍心看他的眼睛,“我想和你说件事。” “说呗。” “我们……”段杀说了一半卡壳住,心里的悸痛天翻地覆。 “怎么吞吞吐吐的?”柏为屿一脸的好奇:“什么事啊?快说!” “我们分手吧。”段杀鼓起勇气丢出这句话,脑袋里的思维扯成一团,六月天竟然冷得四肢百骸皆冰凉刺骨。 房间里寂静了许久,柏为屿似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那句话,凑近过去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段杀偏头避过对方刀子一样的眼神,“我们分手吧。” 柏为屿短促而沉重地喘了几秒,又笑了声:“为什么?” 段杀咬紧牙关,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我爱他。” 柏为屿推开椅子站起来,霎那间万念俱灰,趔趄了半步,随手操起一个啤酒瓶往段杀脑袋砸去。段杀一寸位置也没有挪,梗着脖子硬生生挨下这一记,随着一声闷响,酒瓶渣混着啤酒泡沫四处飞溅。 冰凉的液体之间涌动着温热的鲜血,淌下来蒙住了双眼,他没有看到柏为屿掉没掉眼泪,只听到对方声嘶力竭地扯着哭腔:“你他妈不爱我还干了我一年多,你当你嫖娼啊?” 段杀没有分辩,他捂着额头上伤口嘶嘶抽气,胸口撕心裂肺地疼痛以至于觉察不出额头上的疼。 柏为屿开始摔东西,小花盆、闹钟、台灯、遥控器、笔记本、一切一切,还有他们一起买的情侣杯,全摔了个干净,桌子椅子掀了,镜子也砸了,他像一个失心疯的暴徒,疯狂地把自己一年来倾心修筑的港湾毁得面目全非。 不可思议,不久前他们还泡在蜜月期里。 段杀给他求情,在自己手上扎了一个透穿,那是什么意思? 他开车撞了武甲,清醒后第一时间看到段杀丢下武甲,抱着他惊骇得面无人色,那是什么意思? 为了让他免受牢狱之灾,段杀连前途也不要了替他顶罪,那是什么意思啊? 谁能告诉他,他相信那些是爱,难道错了吗? 柏为屿停下来,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恶狠狠地捂着眼睛,他拼了命强抑呼之欲出的泪水,浑身抖得不能自制。 两个人吵吵嘴斗斗气,恩爱过甜蜜过,口不对心地互相体贴互相逗乐,点点滴滴恍如还在眼前,那个男人总板着一张脸,却常在缠绵过后笑他很可爱,还在他妈妈面前握紧他的手,笃定地发誓会对他很好很好。 就是这么个好法——出门前还信誓旦旦地给他承诺,回来就要分手!狠心绝情地不留一丁点余地。 他认定那个男人很爱他,真的真的深信不疑,才会倾注了所有感情一心只想与对方平平庸庸地度过余生,哪想对方只是逢场作戏,做够了露水夫妻转头就奔心上人去了,把他骗得生不如死。 他输了,输成了穷光蛋! 是自己错了啊,不该一次又一次的自欺欺人,不该让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绝对不掉一颗眼泪,那个人,不配让他掉眼泪! 柏为屿起了一瓶啤酒,没有杯子喝了,便去厨房拿一个碗给自己倒满,一口气喝完,然后又倒一碗,扬手泼到段杀脸上,“谈判吧。” 段杀抹开酒,嗓音沉钝:“谈什么?” “谈赔偿!”柏为屿扶起桌子,就近扯下一张挂历纸拍在桌面上,“想一句话就把老子甩了自己去逍遥?没那么容易!” 段杀黯然无语,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柏为屿趴下来写字,边写边颤声念叨:“感情抚慰费二十万、青春损失费二十万、前途耽误费二十万、精神伤害费二十万、分手后生活补助费二十万,一共是一百万,你的沃尔沃新车还不到五十万,现在只是辆破车,折算到三十五万算便宜你,车先抵了,还欠我六十五万!” 段杀被这荒谬的赔偿搞得一头雾水,“我哪有那么多钱?” 柏为屿将笔纸甩给他,“没钱就别出来嫖娼!你自己算算四百天你嫖了老子多少次!还没给你算开苞费呐!老子不值这些钱吗啊?签字!” 段杀呆呆地拿过笔,“我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你也知道的。我先欠着,一有钱就还你……” 柏为屿凶恶地扇他一巴掌,吼道:“老子都让你先嫖后付账了,你还按揭?按你个JB!一次性付清!别讨价还价!” 段杀望着柏为屿无法掩饰悲切却伪装强悍冷血的神情,顿时心疼得几乎窒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站起来猛地抱住了柏为屿,张口便说:“为屿,我不是不……” 柏为屿奋力推开他,“签!” 我不是不爱你!这种话怎么还有脸说出口?段杀实在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他看着对方被绝望和痛楚冲刷得支离破碎的眼眸,比一刀一刀凌迟了自己还痛。 少顷,他扶稳桌面,低下头工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柏为屿抢过纸,转身贴在冰箱上当证据,肩膀犹如风中的枯叶般抖个不停,“我警告你,在没有赔完之前你别想和我分手,别想和他在一起!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一次撞他,下一次撞你,绝对让你们永无宁日!” 杨小空的工作已成定局,白左寒托尽了关系,打通院办高层和校人事处,各方面消息都封锁严密,只要杨小空先逾越一层一层往上报备的自然程序,避开基层办事人员,直接和学校签下合同占用雕塑系今年唯一的编制名额,以后再走过场开一个公开课试讲,接着顺其自然留下漆画课程,成米煮成熟饭,任系里哪个天王老子想反对都难。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白左寒竟然能找到市长,并求来了一封推荐信,杨小空看完信惊愕得嘴都合不拢,“白教授,你还认识市长啊?” 白左寒淡然说:“他和我爸是老同事了,不过交情也不是很深,我厚着脸皮去找他,他好歹会给个面子。” 杨小空知道白左寒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这扣留名额、狸猫换太子的事无异于九天揽月,白左寒肯定是求了无数人,背了天大的人情。 白左寒扯住他的耳朵晃了晃,“发什么呆呢?嫌我给你找的工作不好啊?” “不呢,我很高兴,谢谢。”杨小空心酸地蹭蹭白左寒的颈窝,责怪自己还是太没有本事,才会让白左寒如此操心。 计划完美无瑕,等毕业生答辩工作结束,杨小空带上所有材料到校部去签上合同就一锤定音了,数数时间不过一个多礼拜,白左寒好像看到杨小空已经是他的同事而非学生,沾沾自喜地说:“面团,等你签了合同,我带你去见见我爸妈。” 杨小空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为什么一定要签合同后?” 白左寒啐道:“我是不在乎什么师生恋,这都什么世道了!只是老头老太思想停留在旧社会,让他们接受我喜欢男人就抗争了十几年,又冒出个师生恋,这不是要死么?” 杨小空乖顺地应道:“我都听你的。” 杨小空毕业答辩这一天早上,白左寒比他还紧张,先是把黑猪关进厕所里,免得那畜生把杨小空干净利落的白衬衫和米色便裤拱得乱糟糟,接着又在他耳后喷了点古龙水。 杨小空哭笑不得:“你干什么呀?” 白左寒耙了耙杨小空的头发,欣赏得几近陶醉:当初傻乎乎的男孩子,由自己一手培养成沉稳自信的好男人,这可不是一般的成就感。 杨小空捧着他的脸,唇边勾起淡淡的自负:“过了今天,以后我和你平起平坐。” 白左寒皱眉:“我什么时候让你比我低一等了?” 杨小空在他皱起的眉间落下一个吻,笑而不言。 整场答辩没有出任何差池,美术学院只有杨小空一个人是研二毕业,而且他一直是个踏实肯干的孩子,没有任何人想非难他。答辩进行到一半时,后门钻进来一个人,刺溜窜到最后排坐下,无声地挥手向主席台致意。 站在主席台上的杨小空抬眼看到他,发自肺腑地绽开一个暖心的笑容。 杨小空答辩结束后,悄声溜到后排在柏为屿身边坐下,柏为屿轻轻捶了他一拳,“以前你看着我毕业,现在我看着你毕业。”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杨小空一摸贴在柏为屿脑门上的纱布,“你怎么了?” 柏为屿挠头:“没事,走路不长眼,撞到电线杆了。” 前排有一个老师喝道:“请同学们不要说话,保持会场安静。” 杨小空握住柏为屿手搁在自己腿上,两人对视一眼,嘿嘿笑。杨小空掏出笔在他手掌上写字,柏为屿抢过笔,不甘示弱地写在杨小空手背上。 你写一句,我写一句,手上写不下,写到手腕上,又对视一眼,你笑我傻,我笑你傻。 后来的每一年毕业生答辩,杨小空都会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起那一年两个傻瓜为争论去哪家店海吞一顿来庆祝毕业而在双方的手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 逝去的青春美好而纯粹,每当缅怀往事,细细回味他们的喜与悲,有伤感却没有遗憾,有暧昧却不是爱情,唯有这一页回忆是他心里永久的伤,一旦翻开则痛心不已。 第164章 欠债还钱 柏为屿威胁段杀在没还清赔款之前不得在外留宿,晚上九点前段杀没有回来他就到武甲家去放火。 段杀没有表示异议,安分地睡在沙发上,把床让给柏为屿。 第二天下班,段杀在食堂吃过饭回来,柏为屿不在家,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拨柏为屿的号码,电话那一头马上传来一连串粗俗的痛骂:“你妈了个X的死贱人,打屁打啊?老子不认识你!再打你大爷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段杀只好掐了电话,自嘲地摇摇头:打电话干什么?真是手贱! 和柏为屿一起吃饭的杨小空等几个人目瞪口呆:“为屿,你骂谁呀?” 柏为屿关了手机:“一个不认识的王八婊子,三天两头打错电话。” 夏威咋舌:“那也不至于骂得这么狠啊。” “唉,不提那些个贱种!”柏为屿豪爽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来来来,今天小空毕业,是个大好日子,我先干为敬!” 其余几人皆面面相觑,没有心思动杯。 毕业又不是什么非得大请特请不可的大喜事,柏为屿拍胸脯喊着要请客,本来到大排档去吃就行了,可他偏偏选了个相当高档的饭店花两千多请了一餐,五个人围着硕大的圆桌面对铺张浪费的满汉全席干瞪眼,连乐正七都没胃口吃喝,迷惑地看着柏为屿。 段和在桌子下踢踢夏威:“为屿好像不太对劲。” 夏威满不在乎:“他就那样,人来疯。” 段和嘀咕:“靠,他刷的是我哥的工资卡,我哥一个月的工资给他刷两次就没了。” 柏为屿敬完杨小空敬乐正七,敬完乐正七敬夏威,敬完夏威要敬段和,段和捂着酒杯,“留一个人开车吧。” 柏为屿嘿嘿傻笑:“也对也对,来来来,段和留着开车,小的们给我接着喝!” 杨小空搁下筷子,用湿毛巾擦擦手,起身扯住柏为屿:“为屿,陪我去上个洗手间。” 柏为屿一脸鄙视:“小学生啊你?自己去。” 杨小空不由分说,拖着他就走。 柏为屿一路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撒尿还要人陪?长不大的咩咩……” 杨小空把他拽进洗手间推到单间里,反手关上门:“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柏为屿纳闷。 杨小空点起一支烟,眯眼对上他的眸子,“还没动筷就不要命的喝酒,这么想醉死?” 柏为屿渐渐地收敛笑容,“我才喝了半瓶红酒,你别神经过敏。” 杨小空呼出一口烟雾,扳过柏为屿的脑袋,额头顶着他的额头,“为屿,不管发生什么事,喝酒不能让你高兴起来的,和我说吧。” 一种昏天暗地的剧痛骤然涌上心头,柏为屿怕自己会当场掉下眼泪,赶紧偏开脸,泄愤似的狂踹一顿门板,而后一屁股坐在马桶上,两手抱着脑袋,使劲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忍得额上青筋微跳,缓了几分钟后,闷声闷气地说:“我和他分手了。” “为什么?” “他和别人好了。” “谁?” “武甲。” 杨小空咬了咬牙,睫下恍惚有水光闪动,毫无意识地把剩下半截子烟捏碎了,他单手揽过柏为屿的肩,另一手拢进对方潮湿又柔软的短发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别伤心,谁缺了谁都照样活,你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吗?” 柏为屿用手背一擦鼻子,逞强装的很不屑,啐道:“我才不伤心!” 段杀陪武甲去诊所挂吊瓶,因为前一晚撕开了这十几年的薄纱,两个人都很不习惯,能搭上的话越发少了。休息室里照样没有人,电视的声音聒噪不休,段杀盯着电视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尤其是过了八点半后,隔几分钟就看看时间,武甲问:“你有事?” “没。” “急着走?” “没。”段杀又看了眼时间。 武甲好笑,故意把输液器调慢些,“挂完这瓶大概要十点半了,既然不急就陪我等着吧。” “嗯。”段杀焦躁之情难以掩盖,踱到门外去抽了支烟,再一看时间,九点多了!他倒是不怕柏为屿真的会去放火,谅那小子喊得嚣张也没胆量干,但到底顾忌什么,不得而知。思来想去,他回到休息室,硬着头皮撒谎:“我单位有点事……” 武甲看透了他,追问道:“什么事?” “那什么……呃……” “今天看到你就想问了,头上的伤怎么弄的?”武甲唇边带着戏谑的笑意。 “走路撞到电线杆。”段杀想也不想。 “自己撞的?”武甲玩味地拉长尾音。 段杀被看得发毛,忽地坐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指尖,酝酿片刻,说:“我和柏为屿谈分手了。” “然后?” “还有些事没弄清楚。” “然后?” 段杀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扪心自问,他真庆幸自己掏不出六十几万赔给柏为屿,巴不得永远赔不起,永远不要断干净。可他现在和武甲算什么?朋友不是朋友,恋人不是恋人,他对这个人没有任何龌龊的欲望,哪怕这样暧昧地拉着对方的手都心虚。 武甲等了很久也没得到答复,谅解地一笑:“有事就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段杀惭愧地点了点头,风风火火往回赶。 到家已经快九点半,柏为屿没有闹事,他喝了不少酒,打个赤膊靠墙呼呼大睡。 家里保持着昨晚的一片狼藉,沙发新泼上了牛奶,完全不能睡人了。 段杀洗漱完,静悄悄躺在床的另一侧。柏为屿蜷成一团,只露了一个后背在他面前,笼在清冷凉薄的月光之下显得异常寂寞而无助。他侧身看着,心里一抽一抽地疼,遭了催眠一般抬手轻握对方的肩膀,顺着那赤裸的脊梁从上往下抚摸,掌心触及到熟悉且美好的肌肤,一寸一寸他都吻过,一寸一寸都曾留下粉红的印记。 他撑起身偷偷地看柏为屿沉睡的侧脸,柏为屿把额头上的纱布扯掉了,明显是扯得太粗心,刚结的嫩痂被扯下一小块,往外冒出几颗血珠。 段杀用指尖触了触那血珠,发现已经干了,他吻吻柏为屿的眼角,唇下的睫毛有些潮湿,正想再吻吻对方的脸颊,骤然清醒:我在干什么呢? 仅存的一丝可怜的理智勒住他想拥抱对方的冲动,他的鼻尖莫名地酸涩难抑,收回手,逼迫自己闭上眼睛进入睡眠状态。 就这么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天亮后柏为屿醒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柏为屿一拳捶向段杀眼眶,段杀瘁不及防,咕咚一下栽下床,还没缓过神来,柏为屿又操起床头灯劈头盖脸地给了他几下:“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个贱种,欠了老子一大兜钱没还清,你他妈就是一欠了嫖资的穷光蛋,别以为自己是情圣!离我远点!” 柏为屿泄完愤,将七零八落的床头灯一丢,“钱凑齐没有?” “……” “说话!你大爷的!哑巴了?” “没。” “去借去抢去偷!快把老子的卖身钱还来!”柏为屿狂踹他几脚,还不解恨,又比了两个中指,然后自顾自刷牙洗脸,顺手把段杀的刮胡刀牙刷丢进垃圾桶,拎上钥匙出门去吃早餐。 家里已经乱无可乱,再怎么打砸摔也不会比目前更糟糕了,段杀动手稍微收拾收拾屋子,冲了个冷水澡,没有刮脸便照常去上班。 遗憾,等他下班回家,早上才收拾好的地方又遭殃了,更要命的是,床也不能睡了——柏为屿用油性签字笔在床单上划了一条三八线,然后往段杀睡的那一半撒了一泡尿。 段杀本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摸了一把水渍,闻了闻,确定是尿后,想发火发不出来,倒是有点想笑。 白左寒的姐姐这天突然心血来潮打电话给弟弟,说想借十万买一支股票,这一点小钱白左寒完全没放在心上,想也不想便应允了,打算趁上课间隙到校门外的柜员机上办理自助转账,可恨的是,刚走出校门就看到了方雾阴魂不散地靠在车门边抽烟。 方雾一见他就死皮赖脸地缠上来,满脸堆笑。 对待无处不在的蟑螂: A:照死了打 B:无视 白左寒做了三秒选择题,最后选B,绕过他就走。 方雾跟在他身后问:“左寒,你今天怎么没开车?这是准备去哪?我送你吧。” 白左寒加快脚步拐进巷子里,一声不吭。 方雾紧随其后,自言自语:“这条街没什么变,以前我也老在校门口等你,然后一起去吃饭,你看,那家店还在……” 白左寒忍无可忍,扭头恨声道:“姓方的,你整天厚着脸皮跟踪我,到底想怎样?” “我就想看看你。” 白左寒也不分场合,直接爆粗口:“你神经病!看够没有?看够赶紧滚!” 方雾问:“就算我们不能复合,做朋友总可以吧?” 白左寒简洁地回他两个字:“不能。” “为什么?”方雾不依不饶。 白左寒冷笑,缓声说:“我怕我男朋友吃醋,懂吗?懂了就滚远点。” 方雾落寂地笑了笑,果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银行就在巷口,白左寒心烦意乱地走到门外柜员机插进卡,输入密码,一查余额,不料柜员机屏幕一闪,显示出的余额当即将他吓得手脚冰凉——账户空了,凭空消失三百多万!他退出卡确认自己没有拿错,又塞进柜员机反复查了几遍,余额一分钱也没有多起来。 方雾见他脸色剧变,关切地上前几步,问:“左寒,你怎么了?” 白左寒没心情骂人,抽出卡,抹抹一头的汗,站在路边绞尽脑汁回忆自己近期什么时候提过款,头顶一轮火红的太阳却犹如置身冰窟,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于是惊怒交加地冲进银行大堂和柜台小姐理论起来。 三百多万不是小数目,柜台小姐极其重视,麻利地敲键盘查记录,还不忘软声劝道:“白先生,您先别急。” 白左寒嚷嚷:“我能不急吗?卡一直都在我身上,密码也没有外泄过!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雾跟前跟后,总算看明白了情况,好声好气地安慰:“左寒,一点小钱而已,就是真丢了也别急成这样啊,我马上转一笔钱给你就是了……” “摆什么阔啊你?给我闪开!”白左寒厌烦地甩开方雾,摁了摁太阳穴,头疼的厉害。这是他唯一一个上万存款的户头,之所以钱这么集中,因为他还没有傻到把钱存银行吃利息的地步,私人的钱都是投资在股票或房产之类的地方,而这张金卡里的钱有一大部分是工程周转款,随时需要急用!没了这钱,得赶紧卖掉好几支股票补进去以防万一。 柜台小姐语速流利地说:“白先生,您的钱十几天前分两笔转到了别的账户……” 白左寒一捶柜台,“我根本没转过!” 柜台小姐反应迅速:“那就是有人盗走了您的存款,我已经叫大堂经理过来了。” “大堂经理顶屁用?马上报警!”白左寒火冒三丈。 方雾拍拍他的肩:“既然是转到别的账户就好查了。”转而问柜台小姐:“那是谁的账户?” 柜台小姐答道:“杨小空。” 白左寒面部肌肉僵硬地抽动,嗓音低了许多分贝:“什么?谁?” 柜台小姐重复一遍:“杨小空。白先生,你认识这个人吗?” 这回方雾没有说话,看笑话般眼神揶揄地瞥了白左寒一眼。 白左寒扶着柜台往旁边靠了靠,灰白的脸色慢慢变得铁青,“别,别报警……” 第165章 狸猫换太子 白左寒一回家就朝杨小空吼了起来:“杨小空,卡里的三百多万到哪里去了?” 杨小空一惊,慌张一瞬立刻冷静了,忙坦白:“白教授,是我把钱转走了,我急用……” 白左寒气急败坏:“你需要用钱光明正大和我说!我的钱都是你的,你有必要偷吗?我白左寒小气到不给你钱花的地步了?你明知道那都是工程周转款,想害死我啊?” “我没有偷!”杨小空攥住白左寒的手,急切地解释:“我只是挪用了一下,很快就能转回来。” 白左寒稍稍稳定情绪,“挪用?好哇,我问你,你挪到哪里去用?” 杨小空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说。” 白左寒呆若木鸡:“你说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杨小空垂下了眼帘,他的行动绝对不能在白左寒面前泄露半点口风,万一白左寒失言让方雾察觉到蛛丝马迹,整个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很好!”白左寒咬牙笑了,“小子,你很好!” 杨小空心慌地紧了紧手:“左寒,我……” 白左寒厉声喝道:“我最后问你一遍!钱花到哪去了?” “我真的不能说!”杨小空把白左寒扯到自己面前,眼里尽是哀求:“左寒,你相信我,我真的……” 白左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目光虚冷:“我是很相信你,从头到尾都相信你!你相信我了吗?” 杨小空呆呆地望着白左寒,面上交织的愕然和伤痛转瞬消失,慢吞吞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白左寒愤慨地将茶几上的杯杯碟碟一呼噜全掀翻,抬脚便走。卡里若是少个几千块甚至几万块,他都懒得过问,全当给小情人零花了。他的所有账户全部没有半点隐瞒,任由杨小空去花销,需用钱只要开口说句话就行,别说三百万,就是一千万他也会尽快筹出来,问题是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让他寒透了心,更要命的是,杨小空不肯说清楚钱的用途!他根本不相信所谓的“急用”,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有什么事需要急用三百万? 杨小空从后面揽住他意欲挽留,“左寒,你干什么去?” “去弄些钱补上空缺,还能干什么?”白左寒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对不起,对不起……”杨小空吻了吻他的耳背,“我保证半个月内一分不少地全转回来,到时一定给你个交代。” 白左寒挣开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甲挂了三天药水后,伤还是老样子,但精神比前几日好多了,想着在家闲也是闲着,就出门到值班室走动走动。保安队长善意地开玩笑说:“小偷一看我们片区的保安都是你这样的伤残人士,连小朋友都能推倒,还不高兴坏了?” 武甲歉然道,“真不好意思,我才刚来上班就要请长假……” 保安队长爽朗地一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了,医药费发票交给我,可以报一部分医药费的。” 武甲谢了声,心里一感激就打消了换工作的念头,暗自嘲笑自己真是没主见的人。 保安队里的小伙子们都挺友好,听说武甲遭车祸后还想去医院看看他,不想武甲只住了一晚就出院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责怪他不爱惜自己,又吵闹着大伙集钱给他买些礼物慰问慰问。 那群保安大多数是二十左右的愣头青,本来就没多少钱,怎么好意思让他们破费?武甲态度坚决地一一谢绝了,之后随便和大伙扯些话题谈谈。有人聊天的时间过得比一个人时快多了,一下子就到黄昏,他一看时间不早,忙起身告辞。几个小保安送到门口,笑道:“武大哥,安心养伤吧,无聊的话就常下来坐坐,我们偷队长的茶给你喝。” 队长假模假样地瞪眼:“找死啊你们?” 武甲几天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笑着点头,走下两步台阶,一转头,迎面遇到柏为屿。 两个人都是一顿,武甲脸上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下去,心忽地沉到底谷。 柏为屿穿得邋里邋遢,蓝色背心汗湿了,洗白的牛仔裤上蹭到大小不一的漆块,嘴里歪歪地叼根烟,两手插在裤兜里,腋下夹着一本速写本,显然是刚从工作室回来路过小区的值班室。 尴尬地对峙几秒,柏为屿先打破沉默,笑得人畜无害:“武先生,你好。” 武甲防备地往后退一步,不说话,脸色阴沉。 “你的伤怎样了?”柏为屿不屑地瞟了眼他的右臂:“会不会残疾?” 武甲道:“柏为屿,我是看在段杀的面上没有找你追究责任,要不一定让你坐牢。” 柏为屿故意摆出一副得瑟样:“是哦,我是该坐牢,但谁让我这么幸运,有傻缺愿意替我顶呢?你追究啊~你倒是追究啊~” 武甲反倒笑了,并不生气,面对这样儿童心智的家伙没什么可生气。 “我真心向您道歉,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柏为屿趾高气昂地一歪头:“啊,我没什么文化,不太会用祝词,有用词不当的地方请您多指教。” “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得意的,真可怜。”武甲面不改色。 柏为屿那嚣张好斗的小公鸡样咻地颓了,眼中隐隐显出阴郁——他一无所有,确实没什么可得意,不过也轮不到别人来可怜! 武甲不想过多废话,脚跟一转,往外走去。 柏为屿优哉游哉地迈着八字步追过去截住他的去路,故意提高嗓门:“我们叙叙旧呗,逃那么快干什么?你也要脸吗?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阁下当够男妓打算从良了,脸还是得捡回来贴上去的,要不怎么做人呢?” 武甲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恶气上下浮动,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断然斥道:“柏为屿,你别太过分!” 柏为屿二皮脸惯了,掏掏耳朵扮无知:“你说什么,我不懂。我说,你既然有资本卖身,床上功夫一定了得啊,啧啧啧,你别自卑,男妓也是靠体力吃饭,我不会歧视你的。” 武甲带着恨意冷然看着柏为屿,无语反驳。跟着杜佑山这些年,接触的人来来往往,下至公司清洁工,上至杜佑山的合作伙伴,个个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而没人揭穿,皆好心或无心地给他留有一定颜面,这不代表他不明白自己从骨子里肮脏透顶的本质。 来去的路人频频回头,值班室一伙小保安窃窃私语地站在不远处围观,神情矛盾。 武甲表面波澜不惊,心中早已恨之入骨。不得不承认,柏为屿这一番污言秽语撕下了他多年伪装的清白,将他的耻辱暴露在人前,成功摧毁他苦心经营的新生活。 “你当杜佑山那暴发户的专属陪床有多少年来着了?”柏为屿煞有介事地掰手指算:“一二三四五六七……少说有七、八年了吧,应该赚了不少钱!虽然现在他玩腻你把你甩了,但你好歹有点积蓄,有必要来赚这种月薪一千出头的钱吗?” 武甲捏紧拳头:“说够没有?” “没呢!怎么?想打架?就凭你这残疾人?”柏为屿轻浮地搭上他的右肩,漫不经心地用力一捏。 武甲瘁不及防,痛呼一声捂着肩连连后退。 “得,不玩你了!武先生,我们后会有期!”柏为屿幸灾乐祸地哈哈一乐,实则忐忑心慌,竟然涌上了一种自己认为不应该产生的愧疚感,他讪讪地啐掉嘴里的烟头,转身走了。 段杀晚上按时回来,如柏为屿所料,他满怀心事地在柏为屿身边坐下,欲言又止。 房间里烟雾缭绕,柏为屿抽烟抽得更加肆无忌惮,家里碗和杯子全摔了,他用小奶锅泡了一锅速溶咖啡,一整晚窝在稍微干净的沙发角抱着速写板勾线描,当身边那个大活人是空气。 “为屿,”段杀踌躇着开了口:“我和你商量个事。” 柏为屿端着锅喝了口咖啡,比了个“请讲”的手势。 “你能不能别找武甲麻烦?” 柏为屿将喝剩的咖啡全泼到段杀身上,手法娴熟豪爽,好像泡这锅咖啡就是等着泼人的。 段杀冷静地接受下这迎头盖脸的咖啡,所幸不是很烫——如果真的很烫,他相信柏为屿也不会泼过来。 柏为屿扬起奶锅,“求我啊。” 段杀抹开脸上的咖啡,一字一字说:“我求你。” 柏为屿神情戏谑,听到他说出那三个字,一时间失了神。 “我求你别再去侮辱他了。”段杀字句诚恳,口气卑微,完全不似以前盛气凌人的样子。 柏为屿望着眼前这为了新情人变得低三下四的陌生人,动了动嘴角,话没说出来,目光茫然了。 一个人陷入爱情会不可避免地为了所爱的人改变,而他们相爱了一年多,不,或许只是他柏为屿一个人爱了一年多,从没有改变过段杀什么,何等失败。 段杀不是单纯的为武甲说话没底气,而是跟柏为屿说什么话都底气不足,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做好挨打的准备,不敢躲避,更别提还手了,唯恐在肢体冲突中让对方更愤怒更狂躁。从“我求你”三个字吐出口开始,他就梗着脖子等那扬到半空中的奶锅砸下来,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 柏为屿将奶锅丢在一边,低头在纸上无谓地乱勾线条,再不与他多废话半句。 白左寒卖掉两支股票又向魏南河借了一笔钱填上三百万的空缺,再也没有问起钱的下落,等于默许自己不要这钱,让杨小空去任意处理。 杨小空也缄口不言,他知道这个隐患不可能一了百了,白左寒不问,乃至不要这钱,都不是好兆头,只能说明两个人之间的信任桥梁无药可救地塌毁了。不过没关系,他对自己说,等今后钱转回来,所有事情都搞定了再解释,白左寒会谅解他的。 只是……杨小空看着手上的推荐信和一大叠重新填写过的就业表格,左右为难:这件事办完,不知道怎么才能求得白教授原谅。 六月底,期末,本科生专业成绩评定,漆画是选修课,对学生作品要求不高,杨小空一大早就来评分,好坏都给个及格。 柏为屿去漆厂买些材料,路过学校就进来逛逛,毫不留面子地大声耻笑杨小空水平差,乱评分。 杨小空不满:“你管我?一边去。” 柏为屿狗皮膏药状粘着他,唠唠叨叨地提意见:“啧,这幅技法乱七八糟,没了解漆性,六十差不多。” 杨小空填个七十九,“这个学生有想法,重在尝试,技法有待改进。” 柏为屿评价下一幅:“这幅主体物不清晰,构图喧宾夺主,六十差不多。” 杨小空填个八十,“这个学生勤于技法创新,构图今后再矫正。” “这幅还是半成品,什么玩意儿?给六十顶天了!” 杨小空填七十五,“这个学生家庭困难,课余时间要打工,能做到这一步就很不错了。” 柏为屿指着另一幅:“全班就那幅好,构图技法都比较成熟,给个八十八。” 杨小空填六十,“那个学生态度不端正,常常不来上课,他那块板自己几乎没动,都是我做示范给大家看。” 柏为屿气歪了鼻子:“你尽和我作对!” 杨小空一脸无辜:“我哪有?” “不听不听!”柏为屿泪奔而去。 杨小空忍笑,打完分合起成绩册,走出教室对柏为屿说:“好啦,喜欢评分,让你年年评个够!过来,我有好事和你说。” 柏为屿一头雾水,“我还能有好事?” 杨小空拉着他走出一百多米,离教学楼远远的,这才小声说:“为屿,你下学期入校接任曹老的工作。” 柏为屿张大嘴傻怔整整一分钟,“谁说的?这门选修课不是要取消了吗?” “是我们院院长到校部去争取的,所有关系都打通了,到时直接去校人事处签合同,”杨小空闭口不谈白左寒,旁顾左右,谨慎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个大信封:“这里面有一叠表格和留校资料,除了院长的推荐信,还有一封是市长的。” 柏为屿喜不自胜:“市长?我想起来了,他以前看着曹老的面子来给我的画展剪彩!” 杨小空也不解释,含笑欣赏柏为屿的笑脸。 “没办法,我太有才了,连市长都对我过目不忘!”柏为屿打开信封,激动得手指发抖,“我瞧瞧!” 杨小空制止道:“回去一个人看,没签合同之前别被其他人知道,这个名额是从雕塑系偷出来的,我怕会节外生枝。” 柏为屿连连点头,掏出手机:“行!不过我得先和曹老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别!”杨小空握住他的手,“等签完合同再告诉他,否则事情有个什么起伏,也让他老人家操心。” “那我告诉夏威和小七,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杨小空大伤脑筋:“那两个都是大嘴巴,一开口就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算我求你,签完合同再说吧,不差这么几天,你说是不是?” 柏为屿想想也是,宝贝般抱着信封,忽然感慨不已:“倒霉到头了,也该让我遇到一两件好事,我还没有被世界抛弃嘛。” 杨小空揉揉他的脑袋:“是呢,别气馁,什么伤心的事过去就算了,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 柏为屿故作娇羞地扎进杨小空怀里蹭蹭:“师弟……你真是吉祥物阿咩仔!” 杨小空失笑:“你给人取外号怎么一天一个样?再乱叫我会生气啊。” 白左寒在雕塑班评完分,走到阳台上来抽支烟,看到杨小空和柏为屿背对着教学楼坐在远处的花圃栏杆上。 那对难兄难弟勾肩搭背,腿悬在半空晃荡,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一个穿着T恤和灰色工装裤,背影年轻而充满活力。夏日郁郁葱葱的翠绿和金黄的阳光包围两个人,他们的面前是一碧如洗的天空,面对彼此微笑着的侧脸明媚得耀眼。 白左寒张了张口,想喊一声杨小空,却舍不得打破如此安宁美好的一幅风景,他愣愣地看着,直到烟烫到手指才猛地醒悟,忙丢下烟头,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仓猝落荒而逃。 那么那么阳光灿烂的青春,让人有一点羡慕,有一点嫉妒,更多的是无限感伤,白左寒隐约能闻到自己身上腐朽的味道,蓦然对这一份爱情不再那么自信笃定。 八年年龄差拉开一条无法逾越的代沟,杨小空还可以尽兴去选择,错了再改,不合适再换,更应该找一个同龄人来学习相爱。而他已经不允许自己再挥霍时光了,跨过一道坎他费了七年光阴,从年轻懵懂走到虚伪凉薄,其中的辛酸和遗憾只有自己知道,若是在这时候再遭遇一道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起来。 他要的爱情不是冲动不是心跳,只是稳定长久,是相知相守,但是和杨小空相爱的一路下来,他的危机感从来没有消失过,他不否认杨小空的每一分努力,他也在倾心呵护对方尚未成熟的感情,一切都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精神上累得透不过气,偶尔缅怀旧年华,换来无尽不舍和伤感,无人可述说。 第166章 生日蛋糕 杜佑山终于良心发现,没有再纠缠不清,不过两个小朋友会在周末跑来找武叔叔,杜寅把期末考考卷带来讨夸奖,杜卯没有,气鼓鼓地拿白眼瞪哥哥。 “你看,一个一百分,两个一百分!”杜寅摊开考卷,眨巴眼睛,摇着尾巴等武叔叔摸头。 武甲如他所愿地摸完头,又亲了一下他的小脸蛋,“真是乖孩子。” 杜卯嫉妒的小宇宙爆发了,冷冷地用眼刀捅了哥哥几个窟窿,那与杜佑山出奇雷同的嫉恨小眼神在暗示:拽屁拽?回去我弄死你! 武甲忙分出一点爱来摸摸杜卯的脑袋,“杜卯你也要再接再厉,我给你们李老师打电话,她说你有进步,而且朋友也多了,是不是?” 杜卯瞬间笑成一朵花儿,甜甜地说:“是呀!” “乖,你也是乖孩子。”武甲的小心肝抖了抖:受不了,真是越来越像他爸了。 杜寅端出手工课做的橡皮泥怪兽当礼物:“武叔叔,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武甲满心欢喜:“谢谢。” 杜卯抱着武甲的腰撒娇:“叔叔,买个蛋糕吧。” 武甲一口应允,想起今天本来和段杀约好一起吃饭的,便给段杀打了个电话,拜托他过来时带个蛋糕。 自打床上多了一滩尿后,段杀找出多余的被褥打地铺,柏为屿领着隔壁的狼狗在他的被褥上打滚啃骨头,“不小心”留下残羹冷炙若干,被褥里都是狗骚味,不能再睡人,想必就算买新的被褥回来也会惨遭毒手,段杀干脆睡瓷砖地。更崩溃的是柏为屿晚上不睡白天睡,通宵玩游戏、煮泡面或者半夜起床撒尿,当他是块人皮地毯,直接从他身上踩过去,踩肚皮踩胸口踩脸,往死里踩,恨不得踩死他,有时泡面汤溅到他身上,烫得他一哆嗦,还听到柏为屿咒骂一句:“哪来的垃圾堵路中间?奶奶个熊,绊了老子一脚!” 段杀一个多礼拜没一晚睡得着,有苦难言,熬出俩黑眼圈,上班也迷迷糊糊直打瞌睡。武甲打电话过去时,段杀睡得正香,柏为屿今天不在家,他赶紧趴到床上去补眠,尿早干了,有没有尿腥味他也不在乎了,一觉从早上睡到黄昏。 听武甲说要买蛋糕,段杀的思维迟钝地运转好几秒才“哦”了一声:“你生日啊,哈,蛋糕啊,哈,行啊,哈哈。” 武甲辩解:“不是我要吃,家里来了两个小孩。” 段杀抹一把疲惫不堪的脸,勉强笑道:“知道了。” 牙刷又被柏为屿丢掉了,段杀习以为常地拿起柏为屿的牙刷刷牙,然后冲个冷水澡,他对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怨言,说起来可笑,不容自己不承认,心里隐隐有一种愿望,宁愿这样耗着,宁愿天天受折磨,也不想和柏为屿分开。 “蛋坯都有的,不过做好蛋糕需要等十五分钟。” “嗯,好的。” “你要八寸的还是十寸的?” “……八寸是多大?” 蛋糕师傅比划比划。 “只是两个小孩吃……还有没有更小的?” “那就是六寸吧?” 段杀点了一下头。 “慕斯和普通蛋糕,您要哪一种?” 段杀想了想,说:“普通的。”这样小气巴交地买东西不是他的性格,可工资卡和信用卡都被柏为屿没收了,手头现金有限,现在连烟都不买了。 “要冰激凌蛋糕还要鲜奶蛋糕?” “鲜奶的。” “那是九十五。” 没钱说话底气不足,段杀局促地又点了一下头。 柏为屿从学校回来,经过蛋糕店的玻璃门外时不经意地一瞥——那个背对着他立在甜点制作柜前的背影很熟悉,让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蛋糕店就在小区门口,以前两个人常来,买些东西当早点,段杀对甜食不感兴趣,想买什么就直奔主题,柏为屿则磨磨蹭蹭地整个店逛一圈,总被些鲜艳漂亮的小糕点吸引,也不管好不好吃就买,回家一尝,甜得发腻,丢掉又浪费,便全塞给段杀吃,搞得段杀愁眉苦脸,一再强调下不为例。可柏为屿屡教不改,对漂亮的东西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于是每次段杀冲进店里拿几包土司,风风火火地付完帐拉上柏为屿就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抢劫。 柏为屿站在门外默默看了一会儿,推开门走进去,顺着面包的货架绕到甜点制作柜旁,隔着货架的空隙偷窥段杀的侧脸。 “巧克力酱要吗?” 段杀自顾自地看着蛋糕发愣:“嗯。” “中间要裱什么生肖吗?” “不用,花就可以。” “果酱要吗?” “嗯。” “我们这有很多可选,柠檬酱、柑橘酱、苹果酱……先生?柑橘吧?” “嗯。” “我们今天搞活动,加五块钱多加一层小布丁,很合算的。” 段杀机械地应道:“嗯。” “加菠萝的还是芒果的?” “嗯。” “……要不我给你各加一半?” “嗯。” 最后,蛋糕师傅问:“裱什么字呢?” “嗯。” “……先生?” “嗯?” “裱什么字呢?” 段杀说:“哦,生日快乐,就可以了。” 柏为屿在货架那一头,出神地望着那一幕,不知不觉掉下一颗眼泪。他生日、他毕业、他获奖、他几经打闹争取父母正视这份爱情,段杀都没有特意买过什么为他庆祝;他说笑话、说八卦、说自己、说对方、说他们俩共同的生活,得到最多的是一句“别吵”。 段杀付了钱,拎着蛋糕盒往外走,柏为屿神使鬼差地跟上去,绕过半片小区的栋栋高楼,经过他们家楼下,一秒未停,继续走下去。 一路紧跟其后,一路落泪不止,一路失魂落魄,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扯断散落在这一条路,他曾经获得的幸福、缠绵、拥抱、亲吻和“我爱你”,有几分真几分假?想要遗忘,想要不恨,可他没法劝服自己大度,想必会记一辈子,恨一辈子。 想起段杀曾经用的银行卡密码,正是这一天——他今天才知道,这个日子是某人生日。他们矫情得肉麻,他绝望得认命了。他开车撞人、口出恶言、撒泼动粗、克扣钱财,逼得他们生活拮据,相处时间短暂,好像那一对是苦命的鸳鸯,而他是罪大恶极的棍棒,卑鄙得令人发指! 跟到武甲家楼下,段杀消失在楼道里,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拐弯角,纵有千不甘万不愿,也不再向前迈一步。 荣誉和梦想,爱情和憧憬,他都曾站在顶端振臂欢呼过,梦醒后跌下来,摔得遍体鳞伤,发现全是海市蜃楼。他回过身,不走来时熟悉的路触物伤情,换一条路离开,发誓从今天开始,坚决放弃他爱过的人,今后不再爱人。 杜家两个小鬼不喜欢爸爸,可面对外人还是自觉和爸爸站在统一战线,再说,武叔叔不是爸爸的,那也是他们兄弟俩分了,怎么能让给外人呢? 武甲把段杀介绍给杜卯杜寅,小孩们异口同声唤道:“段叔叔好!” 段杀不会应付小孩,板着脸应了声便不搭不理了。 小孩子联想能力出奇诡异,心思缜密的杜寅从两个大人的说话口气和小动作推理出一系列结论:武叔叔和这个段叔叔好了,于是离开爸爸,所以不要他们了。 而杜卯总结为七个字:这个姓段的灾星! 杜寅不高兴,杜卯碍着武甲的面没有掀桌闹事,段杀郁郁寡欢,只剩武甲一个人说话活跃气氛——他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人,不会比段杀好到哪去,说不上两句话就冷场了。 死气沉沉地吃完饭,段杀看看时间,起身告辞。 武甲嘱咐两个小孩收拾收拾碗碟,接着跟出来喊住段杀,走过去直截了当地问:“我们的事你到底怎么想?” 我们算了吧,还是做朋友好不好?可是这句话在脑子里兜兜转转,在心里兜兜转转,最后到喉咙里兜兜转转,怎么也吐不出来。段杀犹豫良久,还是分外生分地握了武甲的指尖,闷声道:“嗯……那个……” “我从来没见你这么磨叽,真不像你。”武甲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释然笑道:“我看不惯你这样,请你想清楚,干干脆脆的来告诉我。” 段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话都没听进去,表面应承不迭,暗里归心似箭:快九点了,再不到家柏为屿又要泼他一身泡面汤。 踩着点赶回家,柏为屿还没回来,段杀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地等到十二点,实在放不下心,拨通柏为屿的手机,这一回没有遭到咒骂,柏为屿问:“什么事?” 很久没有听到柏为屿好声好气说话了,段杀受宠若惊:“哦,我,你在哪?” “工作室呢。” “这么迟了……” “不回去了。” “啊?哦……”段杀还想说什么,对方把电话掐了。 周一早上,柏为屿依照杨小空的吩咐到校部行政楼去签合同,人事处里有许多办公人员正忙着整理文件,还有填表格报档案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乱哄哄的。柏为屿不知道找哪一个人办理程序,挠头问道:“请问,找哪位老师签合同?” 一个挺年轻的女老师问:“你签什么合同?” “留校任教合同。”柏为屿抽出张简历给她看。 那个女老师瞧着毕业没多久,年轻得很,她拿着简历扫了一遍,对柏为屿说:“这一类合同等七月中旬才集体办理的。” 柏为屿解释道:“可是……” 另一个中年妇女搭腔问:“你是不是美术学院的?” 柏为屿忙点头:“对对。” 中年妇女往外一指,“小李,你带他去处长室,处长前几天有说,这个合同先办理。” “哦,是你啊。”年轻女老师恍然大悟,领着柏为屿往外走:“不好意思,我刚进单位实习,什么都不熟悉。” 柏为屿咧嘴嘿嘿笑:“没关系,小李姐姐,等签完合同我们就是同事了。” 小李抖抖他的简历,“你硕士往届,我本科应届,你比我大。” 柏为屿立即嬉皮笑脸地改口:“小李妹妹,等我拿到工资请你吃饭。” “不和你贫,”小李被逗乐了:“唉,听说漆画这门课是特地为你留下的?” “厉害吧?” “呵,厉害!为一个人保留一门专业课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那是,我天才嘛。” “德性!不过你研二就提早毕业了,概率很小的,确实只有特别优秀的学生……” 柏为屿一愣:“啊?” 小李疑道:“不是?” 柏为屿脸色骤变:“我不是。” 小李耸肩:“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离处长室不到两米,柏为屿站住了:“等一下。” 小李纳闷:“什么事?” 柏为屿抬手捂着额头,思绪跑马般繁乱混杂,他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起来了,呃……那什么,有张表格我忘记带了,反,反正还来得及,改天再说吧……” 第167章 算计 与此同时,白左寒一大早起来把杨小空打理得一丝不苟,兴高采烈地催他赶紧去签合同。杨小空心情矛盾地看着白左寒忙里忙外,又是熨衬衫又是擦皮鞋,只差没有在他脸上化妆。 白左寒人虽猥琐,穿衣服的品味倒是没的说,好歹有艺术底蕴在那里摆着,他给杨小空买的衣服件件上档次,什么颜色的衬衫搭什么花纹的领带,什么裤搭什么鞋,细节考究整体大气,怎么搭怎么简约合适。 杨小空任由他摆布,目光躲闪:“签个合同而已,你这又何必?” “签合同最重要,你敢给我‘而已’看看?再废话我揍你!”白左寒不容置疑。 杨小空艰难地一扬嘴角,心里抽痛。 白左寒给杨小空扎好领带,满意地在他嘴唇上啾了一口:“面团,有没发现你小子越来越帅了?” 杨小空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有啊。” 白左寒类似调戏地给他一个轻轻的巴掌,笑骂:“脸皮真厚。” 黑猪原本泡在大木盆里降温,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撒欢奔出来,白左寒撇下杨小空,截住黑猪怒骂:“别拱!你个死猪!” 黑猪不理他,似乎对杨小空衬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极感兴趣,一个劲往前撞:“嗷嗷嗷……” 白左寒急得满头大汗,“面团,还不快出门去?等着它拱你啊?” 杨小空唯唯诺诺地穿上鞋钻进车,出门了。 黑猪遗憾地哼了两声,回木盆里接着泡澡。 没有地方可去,杨小空漫无目的地随便逛,脑袋一片空白,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冰凉得几乎要结冻,他知道这样开车会出事,便就近找一处空地停下车,打开窗户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 可以预见白左寒得知实情后自己即将面临怎样一场暴风骤雨,是自己坦白还是让白左寒发现?思量再三,杨小空牙一咬,当机立断把车开回去。 白左寒看着电视细嚼慢咽地吃完早饭,正要拌拌剩菜剩饭喂猪,见杨小空出去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疑惑地问:“是不是什么材料忘带了?” “不是,”杨小空惶恐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支吾着说:“左寒,我,我和你说件事,你一定要原谅我。” 聪明如白左寒,霎那间预感到了什么,脸上还挂着笑,心却一寸一寸往下沉,冰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白左寒的反应是杨小空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白左寒会暴跳如雷地揍他一顿,可惜没有,白左寒出奇地平静——与其说平静,还不如说是气得心死如灰了,整张脸褪去了血色,气息也急促起来。 杨小空被白左寒的脸色惊得如履薄冰:“你别这样,只是个工作而已,我还有很多路子可以走,为屿他不同……” “只是?而已?”白左寒直勾勾盯着他。 杨小空赔着笑脸辩白道:“我不是那意思,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白左寒轻飘飘地说:“别说对不起,去,让柏为屿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杨小空站着一动不动:“我不能。” “去!”白左寒咬着牙。 杨小空握紧了拳头,神情坚决:“这个时间为屿已经签掉合同了,我特地叫他一到上班时间就去的。”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杨小空,你知道我求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吗?求人不是空手去求的,工程竞标让给别人,名誉奖项让给别人,职称让给别人,连写了一年多的论着也挂别人的名字去出版。”白左寒说的轻描淡写,说着说着,竟然笑了笑:“你倒好,不想要一早就别答应要!要来一转手就让给柏为屿?你玩我呢?” “我也不想的!”杨小空慌不择言:“我只是看不得为屿……” 白左寒陡地用尽了力气大喝一声:“你就忍心这样算计我?啊?” 杨小空也拔高声音:“我没有!” 白左寒喊完,倒退着倒进沙发里,犹如抽走了所有精魂,有气无力地一指门外:“滚。” 杨小空非但不滚,反而一步跨过来抱住白左寒,水墨画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幽幽地凝视着他,眼眶里盈满了泪,倔强地忍住不往外掉。 要人命的僵局!两个人都抿紧了嘴巴,杨小空眼神恳切,白左寒则漠然地扭开了头。杨小空慌里慌张地摸着他的脸,时不时小小地啄一口他的唇和眼角,似乎这样可以安慰对方。 白左寒反应冷淡,他从对方怀里溜出来,躺下侧身面对着沙发角,拿一个靠枕捂着脸,那架势巴不得将自己捂死。 杨小空没有后悔,他心里那杆秤称得明明白白,任教的机会对柏为屿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不可错失,而他自己失去这个工作还有很多奔头,不管在古玩圈子还是艺术圈子,他都有自信能找到更好的出路,所以白左寒闹得再凶也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补偿、好好安抚。他单膝跪在白左寒身边,就像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低眉顺眼,见缝插针地在对方的耳朵和脖颈上印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吻。 中午时分,杨小空接到一个电话,之前他还在与白左寒黏糊,一看手机来显,二话不说撒下白左寒走到院子里去说话。 院子不大,若是用普通音量说话屋里也可以听得到,可杨小空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白左寒一个字也没听到。 杨小空打完电话进屋来,开口便说:“我要回家几天。” 白左寒冷冷地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这么急。 杨小空想也不想:“我堂姐明天结婚,差点忘记了,刚才托人给我定机票,马上走,不然来不及。” 白左寒的眼神柔和了些,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杨小空的计划安排在北京出了点差池,得亲自去一趟,这些自然是不会和白左寒吐露半个字。他急匆匆地收拾好证件,前脚刚刚出门,白左寒后脚就打电话询问飞机班次,得知最近航班时间大有改动,杨小空回家的那趟飞机半小时前已经起飞了,今天一整天不再有同样的班次。 白左寒听着查询台服务小姐柔和的声音,从头凉到脚:杨小空当初说错一句话就面红耳赤,现在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连语速都没有一丝半点停顿,他处处为那小子着想,而对方却事事算计他防备他,这叫什么事?他受够了! 杨小空出门是乘哪一趟航班,坐飞机还是坐火车,抑或是哪儿也没去,到底要干什么?无从调查,白左寒也无心去调查,自暴自弃的想:让他去骗吧,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骗些什么! 杜佑山的腿伤差不多好全了,但走路总觉得别扭,没以前灵便,他问儿子:“爸爸走路还瘸吗?” 杜卯歪着脖子盯住他的腿,不发表意见。 杜寅拼命摇头:“不瘸不瘸。” “看来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杜佑山满意地拍拍两个儿子的脑袋,一瘸一瘸地出门了。 杜卯目露怜悯之色:“他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杜寅用胳膊肘捅捅他,“不会瘸得很明显,他最近好可怜,你别说出来刺激他。” 有方雾注入巨资周转,杜氏略有起色,不过杜佑山采取保守管理,没有重新启动萎缩的行业,而是抱着剩下的生意慢慢休养生息。方雾笑他太胆小,杜佑山则心里有数,不予反驳。他找魏南河商量一件重大决策,决定鼎力协助魏南河办私人博物馆的想法。 杜佑山摆出一个五年计划,声称抽出多少多少杜氏的财力物力,与魏南河合作五年之内搞起博物馆,吹得天花乱坠。魏南河翘着二郎腿当笑话听,等对方口若悬河全说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问:“杜佑山,你又耍什么花招?” 杜佑山一番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颇有些气馁:“我筹谋了好久,你别这么打击人嘛!” 魏南河挑了一挑眉,“多谢杜老板美意,不过我不需要你协助,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别搅来搅去我就很知足了。” 杜佑山苦笑:“南河,我们对立了这么多年,何不找一个契机冰释前嫌,别再让人瞧我们笑话了。” 魏南河不屑:“你让我怎么信你?” 杜佑山抽出一摞资料,“这些是我手上的东西,等博物馆成立全捐出来。” 魏南河接过资料一翻,讶然地倒抽一口冷气,没有料到杜佑山竟敢把私藏老底抖出来,资料中上百件珍品,接近一半是文物,随便一件都是稀世瑰宝,但随便暴露一件杜佑山就得坐牢。 “小时候的梦想我记得呢,后来我一度觉得很荒谬也很讽刺,”杜佑山殷切地望着魏南河,眉头紧蹙:“不过有一天我突然发觉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了,也许我努力一把就能实现。魏南河,你说的没错,我做过很多后悔事,不过后悔没用,覆水难收,我只能尽力补偿。” 魏南河思绪微动,他攥着那一摞资料,心酸不已。这么多年来,两个人水火不容,你走一步,我扯一把,我走一步,你绊一脚,都不允许对方比自己稍微得势些许,考虑到杜佑山以往做的那些缺德事,怎么也没法一了百了。 杜佑山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答复,不由失望地叹口气,起身告辞:“你不信我的话,就什么都不需做,看着我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工瓷坊,恰好碰到乐正七回来,那小子如今一米七五,虽然瘦歪歪的,但骨架子完全是个大人了,他斜背着个便携旅行包,洛阳铲探棍露出一小截,工装裤裤脚卷得老高,帆布鞋上都是泥,浑身上下泛着汗酸味。 杜佑山十分忌惮他,微点头打招呼:“小七,这是打哪回来?” “干卿屌事?”乐正七反手抽出了洛阳铲探棍,那眼神和架势是准备打蟑螂。 “乐正七!”魏南河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对杜佑山使眼色道:“佑山,你先请回吧,你说的事我会认真考虑。” 杜佑山悻悻地夹着尾巴逃了。 “日啊!看到他就反胃!”乐正七对着杜佑山的背影啐一口,往妆碧堂张望:“为屿和小空都不在吗?” “为屿在呢,小空不知道。” 乐正七撒欢:“哦哦~找为屿去!” “先洗澡!”魏南河揩下他脖子上的泥渣,“下次和你们老师说说,一个班那么多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抽你去考察?” “还不都是段老师强烈推荐我?”乐正七说到“段老师”三个字咬牙切齿,愤然地竖中指:“老子大显神威一次,他们一个个都把老子当免费探土机了,每次考察都要拖上我!” 魏南河把他的中指摁回去,捏捏他的手背,笑道:“学有所用,用在正途上就是好事,走,洗澡去。” 乐正七揉揉鼻子,一蹦挂在他身上,两腿勾着他的腰:“我回来啦~” “你当你还小啊?”魏南河端着他的屁股,差点儿闪了腰。 “嗯……魏叔叔~”乐正七晃荡着两条腿,扮可爱嗲声问:“有没有想我?” 魏南河望天:“没有。” 乐正七话音一转,粗声粗气地骂:“我呸!放我下来!” 魏南河抱着他往屋里走,笑容满面的说:“你以为我爱抱吗?重死了!” 艺术双年展的雕塑类评奖进入尾声,白左寒作为评委组组长,存了点私心,把自己学生的名字提进名单。陈诚实的作品想法不错,表现力却不过硬,想拿奖项很勉强,不过白左寒向来是极其护短的,硬是给他捞了个铜奖,暗里愤愤地想:娘的,老子现在谁都不求了,想怎么乱搞怎么乱搞! 其余评委全睁一眼闭一眼,这种事见惯不怪了,哪一行不都是这样?一般每届中出类拔萃的作品只有一、两件,是有目共睹的金奖的得主,难以暗箱操作,但末奖数量多,质量参差不齐,插几个关系户无可厚非。 从组办展览的文化单位走出来,白左寒遇到漆画类的一个评委,互相扯扯谈,随口问问漆画类金奖是哪一个,他知道杨小空没有送交作品,只是想稍微了解一下杨小空目前有些什么竞争对手。 不料,那个评委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曹老的关门弟子杨小空。” 白左寒张口结舌:“什么?他不是没参加吗?” “怎么没参加?他初选就第一个脱颖而出,”那评委翻开手上的资料照,“瞧,就是这幅,其余作品和他的拉开老大距离,根本不是一个档次,还有谁能和他争金奖?” 白左寒不可理喻地看着那张作品照,心中喜怒参半,喜自不必说,怒的是他催过杨小空参加展览,杨小空都一再推脱说没作品可送交!漆画不比别的画种,完成一幅作品至少要花两个月,而近两个月,他别说没见杨小空在这幅漆画上动过一笔,就连草稿都没见一根线条。 白左寒怎么也想不明白,杨小空为什么连送交一幅作品都要这样处心积虑地瞒着他?就这么鄙视他护短走后门的行为?就这么想显示自己恃才傲物、谁都不求的本事? 果然是翅膀长硬了!杨小空以前挑根领带还要询问他选什么颜色,现在则所有事都自作主张,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第168章 永远都喜欢 防洪堤外围的景观立雕工程只差后期修整工作,白左寒去视察了一通,估摸着比预期要提早一个月完工,情况基本还算满意。这批石雕施工队虽然是老手,但工人毕竟只是工人,能将效果图以百分八十五相似度还原成实物就很不错了。不少行里人管城雕叫菜雕,顾名思义,是庸俗工艺,多为粗制滥造敷衍外行人,真想挑剔也挑剔不来,白左寒只能尽量讲究些,点出上百处细节需要修改,又多定了一批石材加高底足,到银行去转给石材厂一半定金。 这一次大额转款不能在柜员机上操作,白左寒只能去贵宾专柜刷卡,转完钱后顺口问一句还有多少余额。柜员小姐报出一个数字,差点没把白左寒气吐血:户头上平白无故多了三百万出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哪个贱种干的好事! 方雾的联系号码白左寒是删了又加,加了又删,此时找不到号码,便硬着头皮打电话问杜佑山。杜佑山纳闷:“他就在我旁边,我们开会呢,什么事?” “叫他接电话!”白左寒没好气。 方雾接了电话:“喂……” 白左寒气势汹汹地吼:“你有病吧?你哪来我的账户号?” 方雾不回答他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我送你钱唉,你的态度怎么比对偷钱的人还更恶劣?” 白左寒恶声恶气地问:“你在哪?” “拍卖行。” 白左寒掐断通话,真想提三百万现金出来扎成砖头状砸死那个暴发户。 方雾乐得嘴都歪了,推推杜佑山,“散会吧散会吧,办公室让给我。” 杜佑山不满:“不要太嚣张啊,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方雾整整领带,催道:“啧,够不够兄弟啊?别这么不给面子。” 杜佑山只好起身招呼几个分公司的经理去忙别的,把办公室让给这个喧宾夺主的混蛋。 方雾好心劝道:“佑山,多锻炼锻炼,你有点瘸。” 杜佑山晴天霹雳,:“胡说,谁说我瘸了?谁说的谁说的?” 其余几个经理皆摇头:“没啊,一点也没。” 方雾抽抽嘴角:“那,可能是我眼花了。” 白左寒以最快速度直扑杜氏拍卖行,进门就丢给方雾一张支票:“呐,三百万还你,老子不缺钱,你别自作多情。” 方雾好脾气地笑问:“我愚钝,不知道你生什么气。” 白左寒懒得废话,还完钱就要走。 方雾截住他:“你的小男朋友呢?” “要你管?” “他有没有坦白偷钱干什么用?” “谁说偷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就算借吧,他打算什么时候还你?” 白左寒垮着一张脸,“我的钱就是他的钱,什么还不还的?再说,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好好好,我不管。”方雾拽着他不放,央求道:“我手头的事刚好打点完,既然你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白左寒冷笑着讽刺:“杜氏拍卖行过手的都是顶级收藏品,需要你来打点?杜佑山好歹还有点艺术修养,你就一暴发户,懂个屁,别拉低了人家的档次!” 方雾不顶嘴,只是笑微微地欣赏白左寒的怒容,“那我这就打电话定位置。” “恕不奉陪了。”白左寒甩开他的狼爪,摔门就走。 方雾紧随其后:“你怎么每次看到我都跟炸了毛的小白猫一样?” 白左寒不搭腔,忍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的火气径直走出大堂,迎面遇到杜佑山。杜佑山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左寒,怎么匆匆忙忙地来了就走?” 白左寒吊起眼角瞟他一眼:“杜佑山,奉劝你去医院拍个片,做做复健,你瘸了。” 杜佑山僵化成石柱:“胡,胡说……” 白左寒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出了大门,好似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快步走向陆虎。 方雾走得更快,堵在他的车门前:“左寒,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不好吗?” 白左寒扳开他,非常非常“心平气和”地说:“谈吧。” “你瞧,太阳这么大……”方雾死皮赖脸地卡在车门处:“一起吃个饭,我们边吃边谈。” 白左寒不胜其扰,发狠拽开他,钻进车里用力带上车门:“老子不惜吃你的饭!滚!” 方雾干脆横到车前:“连和我吃个饭都不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什么?不喜欢我你会那么怕吗?你就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只懦弱的鸵鸟!” 白左寒稍微松开离合,不轻不重地拱了他一下,恐吓道:“闪开!否则撞死你!” “撞呗。”方雾两手支着车头,泰然自若:“告诉你,我今天偏就要约你吃饭!” “我不吃不行吗?你这哪是约?你是强迫!你神经病!”白左寒当然没种真的撞上去,他一边口出恶言一边掰了掰倒车镜观察车后情况,见后面还有点空位,忙慌手慌脚地换挡倒车,哪想仓皇之下挂错了挡,脚下离合一松,砰地把方雾撞出两米远。 当下,站在门口抱着手看笑话的杜佑山大惊失色,匆匆跑下台阶:“方雾,你没事吧?” 白左寒由于惊吓过度而煞白了脸,跌跌撞撞跳下车扑过去,“喂,喂……” 方雾忍着肋下刺痛努力撑起上半身,惊愕且悲愤地瞪着他:“你还真撞我?啊?” 白左寒拙于解释,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方雾涵养尽失,钳住白左寒的手腕,恨声道:“竟然为了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想撞死我?他给过你什么?你有良心这样对我?白左寒,我牺牲过多少?你忘记了叫佑山提醒你!我有错我不是诚心悔过了吗?你还要我怎样?你现在是教授了不起啊?我暴发户?我没档次?你清高什么得意什么?没我你能有今天?” “不是的,我是想倒车,挂错挡了,对不起……”白左寒见对方疼得面无人色,也是追悔莫及,慌乱地在他身上摸索:“伤到哪了?没,没事吧?” 杜佑山阻止道:“别乱动,赶紧去医院拍个片!” 白左寒这才冷静下来,与杜佑山合力把方雾扶进车里送去医院。 做完全面检查后,基本能确定方雾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伤得不算重,只是一根肋骨轻微骨折,甚至不需要做胸廓固定,另外有些无关紧要的部位有筋骨淤血的现象,并无大碍。杜佑山建议他住院观察两天,方雾嗤笑:“我哪有这么娇气?没事,不用住院,我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儿。” 杜佑山没辙:“那你就回酒店去好好休养吧,不是什么大伤也得留意着。” 医生开了两瓶药水让方雾挂完就可以走了,杜佑山有事要忙,嘱咐两句便先行告辞,剩下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白左寒被方雾看得全身发毛,干笑两声:“你还住酒店?” “是啊,要不住哪?”方雾话里带话。 得,一句话把白左寒噎得心慌意乱,不敢再乱找话题说。 方雾趁护士和医生不在,握住他的手陶然自得地摸了又摸,又捉起来放到唇边吻一吻,柔声道:“对不起,我说话太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想不往心里去多难?那些话字字句句戳进心里,搅得人寝食难安,白左寒试图抽出手挪远一点儿。 方雾握得更紧,语重心长地说:“左寒,你就够幼稚了,还找个比你更幼稚的小鬼,早迟要不欢而散。我是全世界最了解你的人,你就是心软又没主见,舍不得那个小白脸。你摸摸自己的心问问自己,他到底适不适合你?不是我说,一旦失去新鲜感你就会累了。我不强迫你,站原地等着你回头,谁叫我有错在先?不过我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你还不如及早醒悟,少走点弯路。” 白左寒没有挣开他的手,眼中聚集了满满的雾气。 柏为屿拉着乐正七去村头那家十年没有改进设备的街机店打游戏,乐正七现在可玩的东西五花八门,对这种老式街机不那么热爱了,俩人兴致缺缺地玩了几把,旁观左右,发现都是一些小学生在那玩,顿觉没趣,悻悻地出了店去吃晚饭。柏为屿感到很遗憾,想起几年前自己第一次带乐正七来玩,乐正七是多高兴啊——高兴得直冒鼻涕泡!那时的小七仔才一米四几,细胳膊细腿儿,脸蛋却很有肉,皮肤像剥了壳的水煮蛋,眉目漂亮得甚至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稀罕死了,可劲儿地讨好宠爱对方,却偏偏要摆着一张臭脸凶脸,张口就是损人挖苦,贱兮兮地巴望乐正七来殴打他纠缠他。 天黑了,俩人在路边摊各要了一纸碗水煮,连椅子都没有,便就地蹲下,头对头呼噜噜吃起来。乐正七含着一个贡丸,脸颊鼓起一个包,口齿不清地问:“小空最近忙什么?影子都没见。”黑猫在他身边喵喵叫着绕来绕去,他时不时喂它一块肉。 “天晓得。”柏为屿呱吱呱吱地嚼着牛百叶,“你不也忙的很?三天两头不在。” 乐正七一捶大腿:“研究所那几个老头见我好用,个个拿我当枪使!日啊!” “你是把好枪就多使使呗,别废话。”柏为屿把自己碗里的鸭血夹进乐正七碗里。 乐正七则把自己碗里柏为屿爱吃的东西夹给对方,“指不定我一毕业就被研究所要去,麻烦!” “哈!那还真不错!” “不错你妈!”乐正七白眼:“你怎么和魏南河一调子?” “那你毕业想干什么?” 乐正七答不上来,气鼓鼓地说:“我也不知道。” “唉我说,你看清楚再夹,我不吃鸭肠。”柏为屿嫌恶地拨开乐正七夹给他的鸭肠。 “那是通心粉。” 柏为屿咬了咬,啊呸一口吐出来,“通你的头!” 两个人蹲着挪到路灯下,看清楚后接着吃,乐正七一筷一筷地把鸭肠从柏为屿碗里夹出来塞进嘴里:“这不吃那不吃,娘们!” 柏为屿顺手从地上夹起只死蟑螂丢他碗里,“你倒是吃啊。” 乐正七气定神闲地在汤里漂了漂蟑螂,一口咬掉半只,“啧,不新鲜。” “败给你了成不?”柏为屿连打三个哆嗦,刚才筷子夹过蟑螂,他也不敢再用,连碗带筷搁地上。 乐正七阴森森地一笑:“蟑螂最好吃的你知道是什么吗?肚子里的黄汁……“柏为屿毛骨悚然:“嗷……闭嘴!” 乐正七吐舌头,舌头上趴着那只死无全尸的蟑螂:“有汁不?” “好恶心——嘴巴别靠近我!” “偏要靠近你!”乐正七吐掉死蟑螂,放下纸碗欺身而上,啪叽在柏为屿脸上亲了一口。 柏为屿左躲右闪,学夏威大惊小怪地嚷嚷:“呀灭跌~呀灭跌~” “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啦!咪啾咪啾~”乐正七狞笑磨牙,打打闹闹中亲错了位置,一嘴亲在柏为屿眼睛上。 柏为屿抹一把糊眼的油,又撩起衣摆擦了擦,奋起反抗:“小子,敢跟哥哥我耍流氓?皮痒了是吧?” 乐正七立马示弱,抱住脸撒娇:“为屿,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过路行人无语地看着那两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乱搞。 柏为屿推翻乐正七,“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亲了老子几下?十倍还来!” 乐正七把脸捂了个严严实实:“你变态!杰士邦——救我!” 黑猫懒懒地喵了声,埋头啃骨头。 “啊呀哈?是哪个变态先亲的?”柏为屿找不到地方下口,抠他的手指:“把手拿开!” 乐正七捂脸扭屁股,得意忘形地闷笑:“求我啊~” “不求你!”柏为屿捧着乐正七的脸,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乐正七从指缝中偷瞥一眼,看到柏为屿笑嘻嘻的,眼中却有泪光。 一定是被油给呛的,他想。 走在回家的路上,满天的星星照亮山间的羊肠小路,柏为屿走在前面走,乐正七连连打嗝跟在后面:“吃饱了就想睡,困!” “累了?” “有点。” “我背你吧。” “压扁你。” 柏为屿炸毛了:“开玩笑,你不是我从小背到大的?” 乐正七一踹他,“我快和你一样高了,南河都快背不动了。” 柏为屿走到前面蹲下,豪爽地一竖大拇指:“来,哥哥背你。” 乐正七也不矫情,手脚并用爬上去。柏为屿站起来颠了颠,取笑道:“也没多重。” 乐正七扶着他的肩,恶作剧地使出一点劲一蹦。 “别乱动,想摔死?”柏为屿果然趔趄了好几步。 乐正七沾沾自喜:“以前我怎么蹦你都背得好好的呀。” 柏为屿立即改口:“你这肥猪!” “看我明年长的比你还高,到时我背你。”乐正七抱着他的脖子,窃笑了一半,突然看到天边划过一道亮光,惊喜交加地大喊:“啊!流星!快许愿!” 柏为屿大声吐槽:“流星啊!乐正七许愿他这辈子都没柏为屿高!” 乐正七目瞪口呆:“你你你!” 柏为屿猖狂大笑:“啊哈哈哈——想比我高?没门!” 乐正七泄愤般一蹦,又一蹦:“柏为屿,你真阴险!” 柏为屿被他蹦得左摇右晃:“哎呦哎呦,再蹦我就跳前面那沟里!” 乐正七竖中指:“你眼睁睁地看着我长大不服气了吧?耍阴谋诡计是没有用的!以后我会长的比你高,身材比你好,也比你帅,气死你!” 柏为屿没头没脑地说:“以后我可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长大啦,说不定我们就要分开了。” 乐正七呆了一瞬,紧张地收紧手臂:“什么?为什么要分开?” “噗——和你开玩笑的,瞧你紧张个什么劲呢?” 乐正七松下心,往他脑袋上凿一个暴栗:“让你耍我!” 山间的初夏夜风凉爽宜人,乐正七玩心大起,用串在钥匙扣上的小手电紧紧照着走在前方的黑猫的屁股,黑猫不满地嗷嗷直叫,不断扭头去抓那一簇甩不掉的讨厌黄光,一不留神,噗通一下栽进草丛里。 那两个始作俑者一起幸灾乐祸地笑得人仰马翻。 黑猫狂怒无比,满头满身沾满草屑爬出来,一路咆哮着奔走了。 两个坏蛋笑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顺了顺气,柏为屿止住笑又颠了颠背上的人,一摇一晃地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宝贝七,我以前是真喜欢你!” 乐正七愤然问:“以前喜欢?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柏为屿笑:“现在也喜欢,永远都喜欢。” 乐正七下巴支在他肩上,有点儿害羞:“我也是。” 第169章 我爱他 工程期尾新运来的石料和前几批颜色差别极大,工程队的包工头打电话给白左寒,要他定夺一下是否要用新石材,白左寒到工地一看,那批石材实在没法将就,得全部退回去,石材厂方面收了定金,自然是含含糊糊地推卸责任。几百万的资金不可忽视,白左寒带上律师去郊区石材厂花了一整天时间谈判,最后达成协议多追加一笔款子,厂长承诺加急从外地调一批石材过来才了解这事。 从石材厂出来,白左寒已热的浑身疲软,精神透支过度,觉得累透了,怕是有点中暑。他在路边摊吃了点东西,强打精神开车回家,头脑昏昏沉沉的,正是心烦气躁得很,方雾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手机呱唧呱唧吵个不停。 白左寒不想接电话,便将手机设成静音假装没看到,方雾电话一停,杨小空电话来了,手机一亮一亮的,杨小空完了是方雾,两人跟接力棒似的轮番打,白左寒翻个白眼,真想两个都甩掉谁都不理!到了家一看手机,未接来电方雾五个,杨小空六个,白左寒沉吟片刻,回拨杨小空的号码:方雾那个厚脸皮可以不理,杨小空是只敏感的小兔子,再不接电话小兔子就要着急了。 果不其然,杨小空迅速接通了电话,焦急地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刚才有事,手机静音了。”白左寒关上院子的大门:“在家好玩吗?新姐夫怎样?” 杨小空不安道:“就那样呗,我跟长辈一块儿去喝喜酒,对姐夫不是很熟。” “过年过节串串门就熟了。”白左寒口气冷淡。 “你忙什么呢?”杨小空不想继续那个无中生有的“姐夫”话题。 “我从石材厂回来,那混蛋厂长……”白左寒走上台阶,摸出钥匙正准备开门,门从里面开了,方雾的笑脸无限放大在眼前,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左寒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把捂住方雾的嘴巴示意他不许说话。 杨小空听他说了一半没声音了,疑道:“石材厂厂长怎么了?” “哦,哦,他运了一批颜色差距很大的石材,”白左寒语无伦次:“那个什么,我找他谈判来着呢……” “谈好了吗?”杨小空遇到的麻烦解决的很顺利,故而口气愉悦。 “谈好了,你别操心。”白左寒把贴近手机的方雾推开,怒目质问他:谁让你来我家的? 方雾嘿嘿一乐:“我……” 白左寒使劲摆手:别说话! “你在哪呢?”杨小空问。 “在家。”白左寒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旁边有谁吗?” “没,没人!来福拱我呢,唉,你什么时候回来?”白左寒捂着手机往沙发角缩,朝方雾发出哄猪的呵斥声:“去!去!” 杨小空云淡风轻地笑道:“我半年才回家一趟,打算多呆几天。” 方雾不依不饶地俯身压在他身上窃听电话,同时食指比在唇间,用眼神表示自己不会发出声音,但如果不让他听,那可就说不定了。 白左寒瞪着方雾怒不敢言,“也是,你自己定吧。” “左寒,天气太热,你得买点藿香正气水备着。” “好的。” “空调别一整天一整天的吹,会吹出病的。” 方雾无声地勾起白左寒的耳垂轻嘬,眼神里是好整以暇的挑衅。 白左寒竭力避开:“知道。” “没什么事,那我挂了。”杨小空的声音轻缓而柔和:“明天再给你电话。” 方雾已然吻到了白左寒唇角,手指四下游移。 白左寒拽紧对方的后衣领,冷汗从背脊上滑落下来:“行,好,拜拜。” 杨小空停顿半秒,一字一字说:“白左寒,我很爱你。” 白左寒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些,控制住颤音回应道:“我也爱你。” 方雾迫不及待地替白左寒掐断通话,粗鲁凶狠地吻住了他的唇。 白左寒甩手给对方一巴掌:“你有病啊?” “我能容忍他呆在你床上这么久,还听你们亲亲我我?”方雾丝毫不让:“我有病?我没病也快被你逼出病了!” “你答应给我时间好好和他谈的!” “上回我也答应你,你和他谈着谈着就反悔了!”方雾狰狞了面孔:“你只管他会不会伤心,怎么不管管我?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我受不了了!” “我就爱他怎么了?我就在意他伤不伤心怎么了?你受不了谁让你受啊?你有完没完?老子我缺了你们照样活!我谁都不要!”白左寒歇斯底里地爆发了,打开门往外指:“全都给我滚!” 方雾颓然地收敛了气焰,走过去抱着他安慰道:“好了,别生气。我保证不和他起正面冲突还不行吗?他来我就走。” 白左寒冷静下来,心酸得眼圈发红,“对不起。” 方雾将十指拢进他的凌乱的发间轻轻梳理,而后吻吻他的额头,苦笑不语。 杨小空打完电话后,若有所思地呆坐了几分钟,转而找到一个接待他的人说:“请帮我订一张机票,我今天就回去,越快越好。” 柏为屿一连三天没回家,不知道在忙什么,段杀没人虐待反而失眠了,下班抽空去了妆碧堂几趟,竟然没有一次逮着柏为屿,只好三五不时打电话给他,确定他没有想不开玩跳楼玩割脉,到了第四天更是隔两个小时就打一通,柏为屿一个上午接了第三通段杀的电话,烦了,狂吼:“老子跟你好好说话你不领情,一直打电话干什么?没骂你你皮痒啊?” 段杀木头人般呆呆地问:“你在哪?我去接你吧。” “不用。” “你,你不会做傻事吧?” 柏为屿恶言相向:“你搞笑的吧?老子会为你这人渣自杀?吃屎去吧!” 段杀松了一口气:“我还欠你很多钱,你不要了?” “你想的美啊!”柏为屿爆粗口:“干嘛不要?我操!大爷这几天忙的很,忙完再找你讨债。” “哦,好。”段杀的口气明显高兴起来。 柏为屿摔了手机,火气蹭蹭蹭窜上来:“有病不去看病,贱货!” 段杀也觉得自己病的不轻,病得都像变了一个人,从来没有这么落魄过。他到大学城来花三块钱请弟弟吃了碗馄饨,旁敲侧击地问:“段和,你这个月工资发了吗?” 段和不假思索:“发了。” “夏威呢?” “发了。” “一共多少?” 段和警惕起来,“差不多……六千吧……” “六千八啊?借我三千八。”段杀一脸理所当然。 段和差点喷出汤来:“六千!不是六千八!只有六千,没有八!” “借三千吧。”段杀的口气不容反对。 “你怎么这么讨厌哦?拿去拿去!密码你知道的,自己去取吧。”段和只好拿出自己的工资卡递给他,泪奔:三千八就三千八好了!无赖啊,你上个月欠的钱还没还我! 段杀伸手:“给我支烟抽。” “我没有烟……” “再给我一块钱坐公车。”段杀摸摸裤兜,只剩一枚硬币了,不够转车。 段和拿着勺子的手抖得如筛糠:“哥,你怎么穷困潦倒到这地步?你的工资呢?” “工资卡在柏为屿那。” “他不给你钱花吗?” 段杀不耐烦:“别废话,给我钱。” 段和无语:借钱还这么凶,什么态度啊? 被迫支援贫困户三千八,段和越想越不对劲,便给柏为屿打电话兴师问罪:“喂,你搞什么?上次我就想说你了,吃一餐饭花两千多,你暴发户啊你?” 柏为屿哼道:“关你屁事?” 段和火冒三丈:“喂!你一分钱不赚全靠我哥养,也不知道体谅他,他穷的连包烟都买不起,你把钱花哪去了?” 电话那一头没有声音,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 段和骂完也觉得过意不去,悻然道:“为屿,不好意思,我口气太冲,我道歉,不过你们这样过日子可不行……” 柏为屿淡淡道:“他没和你说吗?我们分手了,他现在和别人在一起。” 段和张大嘴:“啊?” 柏为屿继续说:“我会把他的工资卡还他的,你放心。” 段和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啊?” “没别的事挂了,拜。” 段和捏着手机犯痴呆半天,义愤填膺地拨通他哥的电话:“你和为屿分手了?” 段杀一口否定:“没。” “没你的头!那你们俩闹什么矛盾?”段和嚷嚷:“你把钱都花到谁身上去了?” 段杀难得见弟弟生这么大的气,只得老实说:“武甲他……” 段和没听他说完就大喊:“你脑子被猪踢了啊?快去给为屿道个歉求他原谅,不然后悔死你!” 段杀听傻了:这书呆子弟弟从来没有用这么放肆的口气和他说话! “你是我哥吗啊?”段和情绪激动:“哑巴啦?” 段杀缓过神来,恼羞成怒:“我的事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段和反唇相讥:“我才不屑管你,你把钱还我!上个月三千五,这个月三千八,加两百块利息,一共七千五,马上!立刻!迅速还我!” “没钱。” 段和耍无赖:“我和奶奶说你抢我钱——” “去说吧,谁怕你!”段杀气急败坏地关掉手机,才不理会他那么多,按计划交了房租和车子按揭,还剩一千,寻思着去买一套新的床单被褥。 进了超市,段杀在货架前后打转,怎么也找不到小鹿斑比。导购小姐问:“先生,请问您需要买什么?” 段杀比划着说:“小鹿斑比,米黄色的底……” 导购小姐掩嘴而笑:“迪士尼系列没有了。” 段杀发窘,“什么时候有?” “应该不会有了,半年前就断货了。”导购小姐问:“要不你买蓝皮鼠和大脸猫吧?小朋友挺喜欢。” 于是,段杀买了一套蓝皮鼠和大脸猫回家铺上,小鹿斑比舍不得丢,塞进洗衣机里洗了两遍,三八线洗不掉,那滩尿的形状还留在布面上,他把被单晾到阳台,看着那滩尿忍俊不禁。 他一门心思想把柏为屿求回来,却没脸见对方,也没脸见武甲。 把家里打扫干净,送沙发套去干洗的半路上,段杀遇到武甲,武甲挑起一边眉毛端详他一番,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两个黑色垃圾袋上,问:“这是什么?” 段杀照实回答:“沙发套,送去干洗。” “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你的伤怎么样?” “老样子。” 两个人冷场了。 小区道路两边立满了芒果树,丰茂浓绿的树冠上挂满绿中泛黄的芒果,空气中漂浮着缕缕奇异的香甜。附近的小孩最喜欢和保安玩猫抓老鼠,趁保安叔叔没留意就蹭蹭蹭爬到树上摘芒果,斯文点的则是用竹竿去勾,其实芒果收获后全屯在值班室任由住户去领取,保安队禁止私自采摘是担心住户的安全问题,但小孩子们就是屡教不改,偷摘芒果成了一年当中的一件盛事,个个乐此不疲。正是盛夏,傍晚时间略微凉快,出来散步乘凉人们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边悠闲地踱过,打闹玩耍的小孩跑来跑去,唯独他们两人静止一般干杵了两分钟,段杀心神不定地躲闪武甲的目光,没话找话说:“要不,去完干洗店,一起吃个夜宵?” “我晚饭还没吃,吃什么夜宵呢?” “哦,那你快去吃饭,我先走了。”段杀良心有愧,巴不得赶紧逃。 “你别急着走,我有话问你。”武甲绕半圈截住他的去路,侧脸看着他,笑容暧昧:“叫你考虑考虑我们的事,你倒是三天不见人影。” “我?我最近到新单位上班很忙。” “然后?” “没空去找你,不好意思。” “然后?” “柏为屿又不在家里……” “然后?” “我还没和他商量好……”幸而段杀两手提着东西,要不就抓耳挠腮了。 武甲看笑话般看着他:“和他商量什么?” 段杀慌不择言:“我有急事,改天你有空,我们再坐下好好谈。” “干洗店十点才关门,你不需要那么急,我现在就有空,你谈吧。”武甲毫不让步。 段杀没辙,“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武甲和颜悦色,说出来的话却强硬非常:“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们的事今天就解决,给我干脆一点。” “对不起,我……”段杀在脑袋里拼命搜刮委婉的语句,无奈他说话简短霸道惯了,不知道什么叫委婉。 武甲了然,依然笑着说:“拒绝我就一句话而已,我当初拒绝你可没这么婆婆妈妈。” 段杀窘迫地偏头避开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对不起,我爱他。”这句话说出来连自己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在柏为屿面前说爱武甲,在武甲面前说爱柏为屿,这辈子再没有干过这么龟毛又可耻的事了!他鼓起勇气抬眼与对方直视,一半歉疚,一半释然,没有左右为难,没有三心二意,坚定地添上一句:“我没法和他分开。” 十几年来难以割舍的暗恋对象不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武甲,是年少时那段胎死腹中的初恋,他太固执自负,没有察觉那久远的爱情早已化成了一潭回忆中的死水,永远击不起什么涟漪。每当他的脑海中出现武甲,总是在反反复复地追忆往事,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只有回忆——他有多么迷恋消失无踪的回忆,就有多么偏执,这一份无关痛痒的执念简直要了他的命! 同样一句“我爱他”,听到这三个字的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武甲落寞地笑了一笑,没有太大情绪起伏,回他一句:“我知道了,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你还有这方面的意思,非常抱歉。” 段杀混混沌沌地应付了几句,没脸接受武甲的歉意,谁都没做错,错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是一个瞎眼迟钝的大狗熊,舍不得怀里的西瓜却还想捡玉米,好笑。那一场车祸他就应该看清自己的心了,他本该愤怒本该憎恨,甚至本该揍一顿肇事者,但他看到摔在车边满脸是血的柏为屿,理智瞬间瓦解,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都由不得自己了,手中温热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怎么摇晃柏为屿都得不到回应,第一次感到天塌地陷的绝望。 他是千真万确爱惨了柏为屿,却不知着了什么魔怔拎不清轻重,如此狠心将对方伤得肝肠寸断。柏为屿前途尽毁后,他省吃俭用一点点抠出钱存起来,希望能攒一笔积蓄好好规划他们的将来,他曾经计划存十年的钱给柏为屿开一个私人性质的小展,再存三十年的钱给他们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两个人泡在谁都没有体会过的蜜月期里,满心憧憬地谈论他们的未来,却被突如其来的、该死的往事打碎了!想起那一晚柏为屿伤痛欲绝的眼神,他猛然心疼得无以复加!自责无用,当务之急是快把柏为屿求回来当宝贝揣在心窝里万事言听计从,任对方打骂,只希望打过骂过,往事一笔勾销,今后照常过日子。 第170章 决裂 隔壁邻居家的那头孬孬从小吃得太好,比普通狼狗要高壮得多,自从结扎后更是吹气般肥起来,早先柏为屿常带着它走楼梯,而这小半年来肥狗已经爬不动了,一到楼梯口就屏气凝神扎马步,非要乘电梯不可,连它的主人李英俊都拖不动它。 段杀送洗沙发套回来,看到李英俊和柏为屿一人抱着狗头一人抱着狗屁股合力连拖带拉,李英俊涨红了脸咒骂:“你这死狗还不运动?再不减肥小心得高血压!” 柏为屿配合着他扛了两层台阶,累得直喘粗气:“奶奶个熊,哪是它减肥?根本是我减肥嘛!” 之前段杀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求柏为屿回来,设想好的一大堆或强硬或卑下的各种行动还没有付诸行动,柏为屿就回来了,这让他很是意外又异常狂喜,傻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发愣。 柏为屿朝他努努嘴:“还不快过来帮忙!” 段杀连声答应,走过来拍拍狗头,命令的话还没说出口,那狗哀怨地“嗷”一声,逃命似的呼哧呼哧往上爬。 “这头吃里扒外的贱狗,”李英俊揉揉手腕跟上去,大声抱怨:“想累死你爹我啊?” 柏为屿唇边噙着笑,嘲讽段杀:“你就只能吓狗。” 段杀很久没有看到柏为屿的笑脸了,感动地情不自禁拉住他的手:“为屿,我……” “回去说吧。”柏为屿淡然收回目光,迈步往上走。 三人有电梯不乘,陪着狗做减肥运动,李英俊在前面絮叨着教训自家的笨狗,另两个人在后面默默地牵着手,段杀看着柏为屿,柏为屿的目光却左右漂浮,落不到一点实处。 费劲千辛万苦爬到家门口,狗趴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委屈地呜咽不休,李英俊谢了柏为屿,看到那两个紧牵在一起的手,骂骂咧咧地坏笑道:“别这么旁若无人地秀恩爱行不?恶心!” 柏为屿不予置否,还是笑着,挥挥手告别。 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段杀忧心柏为屿又要动粗,抢先一步控制住他的两只手,“不要搞破坏了。” 柏为屿瞥一眼那愚蠢的床单,评价道:“难看死了。” 段杀局促地笑笑,还有什么事比柏为屿依然留在他身边更美好?他庆幸极了,打碎的旧东西可以重新买,裂了的感情可以用时间缝合,只要有柏为屿,天长地久触手可及,他满心欢喜,揽过柏为屿的腰低头欲吻。 柏为屿往后一躲,冷冰冰地问:“你又要嫖我了?” 段杀将他抱得更紧些:“为屿,我有话和你说。” 柏为屿抢着说:“我也有话和你说。” “我先说!” “我先说!”柏为屿坚持。 段杀急切道:“我先说!” 柏为屿按着他的胸口隔开距离,谦让地弯了眼角:“你先说吧。” 段杀反而卡壳住了,有很长很长的话要说,不过他嘴笨,几经纠结打好草稿的话,不知该先做道歉还是该先给承诺。 “说吧。”柏为屿又催。 段杀专注地望着面前这一双黑幽幽的眸子,忍不住心尖发颤,他在柏为屿的眉间落下一个吻,所有的承诺和歉意全凝聚成一句话:“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我发誓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柏为屿嘲弄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段杀,眼前的视线突然模糊了,许许多多不争气的泪水争先恐后从眼眶中奔逃出来。 他们从感情危机到闹分手,柏为屿凶悍地又是吵架又是动粗,却始终都没有在他面前掉一颗眼泪。段杀心跳停止了半拍,惊慌失措地抹开对方眼角和腮边温暖的泪水,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为屿,你怎么了?” “你说完了?轮到我说。”柏为屿短促地抽了两口气,从裤兜里掏出工资卡和信用卡放在桌面上,再走到冰箱边,扯下那张欠条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卡还你,那些赔偿我不要了,我和你一刀两断。” 段杀完全不以为意,扳过他的肩求道:“你别和我赌气!” “我要离开五年。”柏为屿说:“去泰国的一个小村镇支教。” 段杀慢慢地瞪大眼睛。 柏为屿补充道:“合约已经签了,谁都不能阻止我。” 一股火热的血气猛冲脑门,段杀勃然大怒,失控地吼道:“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柏为屿没有回答,那眼神分明在质问:商量?我什么都和你商量,顾及你的感受,把你的决定放在第一位。你呢?你呢?!! 段杀用尽力气抱住他,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仍旧不死心:“和我在一起,哪里都别去。” 柏为屿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不够大方,我们不可能了。” “我和武甲说清楚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半点牵扯,我发誓!你再信我一回!” 柏为屿把他的辩解全当耳边风,自顾自说:“我走了后,你如果遇到合适的人,记得打电话通知我。” “我不和你分!你没听懂吗?我不分!”段杀愤激地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伤:“你拿酒瓶子砸我,死活不肯和我分手的气魄哪去了?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的!柏为屿我爱你,我发誓对你好,我发誓!求你别赌气!” 柏为屿往后退了数步,出奇平静地注视着他,“我没求过你吗?” “……”有,一开始出现危机,他们谈过,柏为屿也求过他,他却阴奉阳违。 “我不够爱你吗?” “……”他又怎么不知道,自从前途尽毁后,自己是对方唯一的支柱,这辈子再没有人像柏为屿这么爱他了。 “我没给你机会吗?” “……”他没有一句答得上来,他也没脸再说继续相爱,继续在一起。 “我就这么跌价,你说分就分说合就合?”柏为屿说完,转身往厨房走。 段杀呆了几秒,骤然反应过来柏为屿要干什么,忙惊恐地追进厨房,张嘴还未来得及阻止,柏为屿已找到一瓶啤酒,猛地往自己头上砸去。 “为屿!”段杀抢上前徒劳地捂住他的额头。 柏为屿丢下酒瓶渣,天昏地暗,晃了晃,定下身形后立刻推开他,用手背一擦脑门上的鲜血,发出重重的喘息声:“别碰我!” 段杀呆滞地保持着可笑的错愕神情,张着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柏为屿抹一把脸上冰冷的啤酒,“还你了!这样,可以和你分彻底了吧?”他问,哭惨了的一张脸上泪水混着酒水,丝丝血迹沿着眉梢往下滴落,一双泪眼从指缝之下露出来,既怨又恨。 段杀握紧了的拳头缓缓松开,目光涣散了,滴水成河的往事在心间流淌而过,绝望得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他恍惚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一刹那间抽空了,打小自负惯了,今天才发现,有些事是挽回不了的。 柏为屿在屋子里翻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一边找,一边狠命克制源源不绝的泪水,如此惨烈地爱伤过一次,今生不再敢毫无保留地付出了,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件事物都是两个人的,单独属于他的,少得可怜。 他打开房门,最后一次回头看一眼,有很多舍不得,只能咬咬牙都放下,那个他深爱过的混蛋仍然站在那儿,背对着他,背影憔悴不堪。 哪怕有再多伤害,他也坚信段杀是真的爱他,那一定一定是爱,明明明明有爱,为什么转头就爱上别人,突然说要分手?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时他心血来潮要用油性笔画纹身,从段杀的胸口画到小腿,画裸女画黑猫警长画兔斯基,尽不画正经的东西,许多天都洗不掉,段杀气不过但不会画画,便把他摁过来在他背上写字,写二皮脸写兔崽子写小流氓,他一边咒骂一边举起两面镜子,一前一后对着角度照,扭得脖子都快断了,才看清所有的字,在横七竖八的字中,他看到自己后腰上有三个字:“我爱你”。 他嗓音洪亮地命令:“给老子写到前面来!罚你写一百遍!” 最后他趾高气昂地顶着满胸脯“我爱你”,大咧咧的叉腰照着镜子,臭屁地逼段杀给他拍各个角度的拍摄,满意地直哼哼,还一个劲追问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段杀:“我是不是帅到地平线以外去了?” 他从小就学会在人前伪装成坚强好胜的老大哥,只有在段杀面前才不自觉地流露本性,其实他很幼稚,很胆小,也很没主见,段杀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娇惯着,对他五花八门的小把戏都照单全收,在他没拿到驾照时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从没在他身上吝啬过一分钱,替他求情在自己手上留下永久的伤疤,甘冒风险为他顶罪……如果那都不是爱,怎么会在分手后任由他施暴动粗,任由他勒索荒谬的赔偿? 他们曾经抽同一支烟,用同一个水杯,穿同一条牛仔裤,有多少美好的往事,永生难忘。他倒回来,从背后抱着那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你对我好的,我都记着呢,谢谢你。” 深夜,杨小空走出机场,晃亮的灯光照在他略显疲惫的冷峻脸孔上,显得骇人地苍白。招了辆计程车坐进去,他习惯性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火未点,马上意识到这不太礼貌,便用两根手指夹着那根烟神经质地在指间转动。 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天空微弱的光亮,空气闷热潮湿,雨水将下未下。对司机说了地址,杨小空没有再开腔,眯眼看着计程车的后视镜上挂着的几串很新鲜的茉莉花。清新的香味弥漫在车子里,让人烦乱的思绪稍微静下来,那雪白的花瓣泛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清绿,既病态娇弱,又奇异地惹人怜惜。 车行至军区大院内,大雨倾盆而下,司机抱怨道:“瞧,也不等你到家再下。” “没关系,到门口叫我朋友来接。”杨小空说着,掏口袋准备零钱。 车很快到了家门口,杨小空数好钱递给司机:“师傅,多给你三块钱,你给我串花吧。” 司机爽朗地笑道:“不用不用,这一块钱三串,便宜的很,送你一串好了。” “你拿着,不然我不好意思要的。”杨小空执意塞进他手里。 “呵呵,你真客气,喏,那都给你吧……”司机也不再推辞,摘下所有花串递给他:“你不叫人来接?这雨下得可真大啊。” 杨小空张望一眼黑洞洞的屋子,将花串在手腕上绕了两圈,“他可能睡了,不用叫了,夏天淋淋雨不打紧。” 这一夜的雨,杨小空终生难忘,他踏着满地泥泞,轻声开合铁门,唯恐声音太大会吵醒白左寒。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他小心护着手腕上脆弱的花串,快步走过院子,从大门口到阳台不过十几步之遥就淋成了落汤鸡。 一到夏天白左寒总是长年累月地开着空调,若在卧室里搁一串茉莉花,空气会清馨许多。杨小空打开阳台的壁灯,看看完好无损的茉莉花,微微地笑了笑。然后,他推开房门,笑容如落没的潮汐,陡然褪了下去——门前多了一双陌生的鞋。 借着阳台照进来的昏黄光线,他抬起虚浮的双腿,一步一步接近通往卧室的楼梯。耳朵里飘进细细碎碎欢爱摩擦的声音,他侧了侧头,多么希望自己听到的是幻觉。那熟悉而又魅惑心骨的呻吟,压抑着三分痛楚七分渴求,在黑暗的屋子里飘摇。那个人曾经无数次在他身下辗转交缠,含嗔带怒地唤着他,而此时,却在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 杨小空走上台阶,一手扶着木质扶手,一手毫无意识地握成了拳,脑袋里有个声音喊他停下来,可是两脚不受自己的控制,机械地往上走,每走一步犹如踏在炼狱焰火之上,艰难且沉重。 床剧烈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老旧的木板地面也跟着轻微晃动,白左寒那带着欲拒还迎的哀求夹杂其间:“方雾,注意你的伤,轻点……”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肉体碰撞的声音交织在急促欢愉的喘息声中,声声激烈尽兴。 敞开的卧室门就在前方,他只要再往上走两层台阶就能看到那不堪的一幕,他选择停下来,不是为了给彼此留存颜面,而是走不下去了,他左边胸口袭来铺天盖地疯狂的绞痛!前所未有的痛!宛如千百只刀锋般尖利的爪子在心里抓揉撕扯,痛得咬破了嘴唇也无法抵消一丝半点。 再也迈不开步子,饶了自己吧,不要去看,不要去让自己伤得更加惨重,他偏过身靠在扶手上,弯下腰捂着胸口,苦苦奢求能缓和些许这样让人窒息的剧痛。 一颗泪水无声地掉落在地上,仅仅一颗,决不允许自己浪费更多。 哀莫大于心死,待他再直起腰,深喘一口气,眉间眼角紧绷的痛苦松开了,他的脸孔渐渐平和下来,带着浅浅的讥讽刻薄之意,永久卸去尚存的几分温吞稚嫩,从此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将往日纯良爱笑的杨小空彻底扼杀抹干净。 第171章 远走 凌晨一点多,柏为屿被雷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床前站着一只水鬼一样的东西,他吓得不轻,哇哇怪叫地抱着毯子挪到床角:“救命啊救命啊——” 杨小空打开灯,冷冷地看着他。 柏为屿看清是杨小空,气的鼻子都歪了:“阿咩仔,你有病啊?想吓死我吗?” “你干的事我都知道了……”杨小空轻飘飘说出来的话,饱含冲天煞气环绕在小小的房间里,“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了什么?” 柏为屿从来没觉得这个绵羊师弟吓人,今晚是真的被吓到了,战战兢兢地解释:“小空,那什么,你明天去签一下合同,我帮你把所有表格都填好了……” 杨小空揪起柏为屿的衣领,一拳把他从床上捶到地上,“谁让你去泰国的?教村子里的小学生中文,你要改行还需要跑到泰国去?啊?回答我!” 柏为屿手脚并用爬起来,张大嘴指着杨小空:“敢殴打师兄?你造反啊?” 杨小空气势汹汹地推他一把:“给我去解除合同,违约金我出!” 柏为屿咕咚一头撞翻了一堆废物,随手操起立构创作的一根歪七扭八的棍子,咆哮道:“杨小空,你他妈发什么神经?想打架尽管来!” “为什么拿你的画顶我的名字去参展?” “嘿嘿……”柏为屿的气焰登时低了一截,“我们兄弟俩谁跟谁啊?我的不就是你的?好歹拿了个金奖,也没给你丢人嘛……” 杨小空一个箭步冲过去扭过他的手,扬手又是一拳,柏为屿摔了个狗吃屎,抱着脸蹬腿惨叫:“嗷嗷,你玩儿真的呀?我很痛啊救命——” 杨小空果然不打了,他跪下来俯身抱住柏为屿,憋着哭腔说:“给我几年时间,我会替你抢回来的,以你自己的名字获得你该有的荣誉,我能办到!你信我,求你信我……” 柏为屿摸了摸对方湿漉漉的脑袋,苦涩地牵起嘴角,“我信你。” 杨小空满脸披满泪水,闻言眼里闪过殷切的光芒,声音七拐八扭地乞求道:“那你别离开我,不然我会很害怕,为屿,留下陪着我,我很害怕……” “不行,我要换个新环境,去做些有意义的事,不想再当靠人养的废人了。支教并不忙,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搞创作,已经获得曹老支持。要不是以前考了个普通话等级,我还去不了呢,你别试图劝我。”柏为屿抽过一条毯子裹住湿透的杨小空,安慰道:“留校那份工作是你的,别拿自己的前途赔给我,我承受不起。” 杨小空哭得不能言语,他知道柏为屿生性懒散安于现状,拥有过那么多好机会都没有动心,若不是实在绝望透了,不会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的穷地方去躲避压力。柏为屿是他支在心间的救赎,他努力想抓紧的东西一夜之间都失去了,换来一脚踩空的无所适从,恨自己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什么都阻止不了。 柏为屿翻过身,紧了紧毯子,额头点着对方的额头,好声好气地劝道:“怕什么呀?谁敢欺负你?告诉我,我第一时间飞回来替你打他!” “为屿,”杨小空哽咽不止:“我舍不得你……” 柏为屿撩起T恤帮他擦眼泪,眼圈儿通红:“傻小子,别哭了,又不是生死离别,我每年都回来,平时还可以常联系。” 杨小空哭得形象全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一定。” “语言不通一定要多交流,多交些朋友。” “一定。” “我一直在努力,你也一定不能放弃。” “一定,一定。”柏为屿搂着他哄小孩似的又拍又晃:“唉,看来不能告诉小七和夏威,我真怕死你们了,等我偷偷的走了,你再告诉他们。” 杨小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会打死我的。” “那就让他们打死吧。”柏为屿取笑道:“你也不要去送我,要不几个大老爷们在机场抱头痛哭,矫情得丢人。” 翌日,白左寒睡到大中午,饿得肚子咕噜噜叫,方雾赖床的本事比他还强,不能指望那个禽兽弄早餐给他吃。他搬开方雾横压在他肩上的手臂,爬起来拉开窗帘通风,发现院子的铁门留有一道缝隙,他没有太在意,嘀咕着骂了一句方雾。 接着,他走下楼,看到地板上多了几串茉莉花串。 蔫了吧唧的萎黄花瓣散落在客厅通往楼梯的过道上,被黑猪拱得支离破碎,他下意识蹲下来,伸手去捡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花瓣,然而,在触及花瓣的一瞬,一种毛骨悚然的惶恐从指间直通心脏,他触电一般收回手,后背细细密密地泛起一层冷汗。 杨小空签掉留校合同,消息只半天就传遍美术学院,尤其是被偷走名额的雕塑系,简直是群情激奋!但是生米煮成熟饭,任何反对都无效,杨小空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视若无睹,有条不紊地到学院办公室提出档案,办理好一切转接手续,遇到任何恶意的冷嘲热讽皆不失风度地微笑应对,不过笑容假情假意,甚至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挑衅。 做完所有事后,他到漆画室去记录一下这学期的结课实习报告,准备写完就给曹老打个电话,这半年算是对导师有个交代。 陈诚实本来隔壁教室写报告,见到他立即揪住他的衣领摇晃:“咩!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办到的?你的后台是谁?” “机密,不能外泄。”杨小空故意玩弄他:“对了,陈诚实同学,以后请在我名字后加尊称“老师”。” 陈诚实竖中指:“绵羊仔!我就不加尊称你能拿我怎么滴?” 杨小空嗤笑,“随便你。” 陈诚实拉长脖子:“报告给我借鉴借鉴。” 杨小空侧过身用手掌挡着字,“你别看,我们课程不一样,怎么能借鉴?” “大同小异啦。”陈诚实抱着报告表格看一个字写一个字。 杨小空不胜其烦:“唉,服了你了,别抄,等我写完给你写,要不我们俩一样的,被查出来多难看!” “噢耶~”陈诚实陶醉地展开花痴笑脸:“绵羊仔踢缺,你真是体谅学生的骨德踢缺。” 杨小空哭笑不得,加快速度把自己这份写完,拿过陈诚实的表格埋头苦写。 陈诚实盯着他的发涡旋,冷不丁问:“咩,为屿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不去送他吗?” “不去,”杨小空抬眼一瞥他,低头继续写:“他死要面子,不要人送。” 陈诚实往后仰去,四仰八叉滩在椅子上,两腿摇啊摇,唠叨道:“面子值个鸟钱,我从来不要这玩意儿……” 白左寒赶到学校,将写报告都要找枪手的陈诚实逮个现行,恨铁不成钢地从杨小空手里抢过笔纸摔给陈诚实:“去,自己写!” 陈诚实委屈地挪到另一张桌子上,抓耳挠腮地自己写。 白左寒惴惴不安地看着杨小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小空站起来收拾收拾自己的各类表格,毫不隐瞒地说:“昨晚。” 陈诚实竖起耳朵。 白左寒一指门外:“陈诚实,去隔壁教室写。” 陈诚实把两只耳朵折过来,顶嘴:“你们说你们的,我不发言,我不偷听,瞧,屏蔽了。” 白左寒沉着脸:“信不信我把下学期的课件全丢你给做?” 陈诚实抱头鼠窜,转眼不见踪影。 白左寒顾不得装腔作势,亲昵地摸摸杨小空的耳朵恳求道:“小空,你听我说……” 杨小空整理好表格搁进文件袋:“请说。” “我……”白左寒语塞,不知道以什么话语或行动能达到讨好的目的,停顿了片刻,他怯怯地凑过去想亲亲对方。 杨小空伸出一根食指,指腹摁在他的唇间,冷然道:“你很脏,离我远点。” 白左寒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羞辱,不觉火气上涌,直捅捅地吼道:“杨小空,你没资格这样说我,我从来没欠过你什么!” “对,是我欠你的。”杨小空抽出合同掸了掸,“谢谢您,白教授,另外,三百多万今天早上转回你的账户,算两分利息还你。” 白左寒讶然:“你从哪弄这么多钱?” “与你无关。”杨小空脸上挂着风清云净的笑意。 白左寒急道:“你别为了和我赌气干蠢事!” “放心,我比你聪明多了。”杨小空将文件袋夹在腋下,抬脚走了一步,又补上一句:“白左寒,我看到你这副伪善的样子就恶心,奉劝你和我保持合适的距离,我会给你长辈应该获得的尊重。” “面团,”白左寒执拗地拉着他不舍放开,眼里盈满了泪水,“我知道我该死,你别对我说这么狠的话……” 杨小空轻浮且嫌恶地用指尖勾起白左寒颊边的一颗泪水,顺手抹在他的领口上,“你要我说什么?祝福你们吗?” 白左寒无言以对。 杨小空走出几步,站在璀璨炫目的阳光之下踌躇了数秒,转过身,他被太阳照得眯起了眼睛,那双温润又漂亮的眼睛愈发迷离,漫不经心的笑容中混合着不明所以的刺骨寒噤,同时,他意味深长的地吐出一句话:“白左寒,你不会幸福的,不信我们走着瞧。” 柏为屿离开的日子除了杨小空,谁都不知道,他偷偷摸摸的走,像打了败仗的将军,装出一副飞扬跋扈的嚣张样,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负过伤。他打算先到河内呆几天再去泰国,得向妈妈报告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和段杀分手了;坏消息是他死也不屈服大伯,宁愿去教泰国小学生中文,闲暇搞搞创作,也不愿回家管理橡胶园。 只是,不知道要说得多轻松多开心,才能让妈妈不那么心疼。 他独自坐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带着看戏的心态观赏离别的人们,真可惜,没有情人拥抱着依依不舍,也没有哭哭啼啼的催泪大戏上演。 广播不断催促,他还赖在椅子上,不时前后左右地张望,始终没有人来送他。 他后悔了,真不该这么死要面子,其实他很害怕孤单,很想要人抱一抱,安慰安慰,说几句祝福的话。 时间无多,再不登机就来不及了,他极不情愿地站起来,逞强揉揉鼻子自嘲地笑笑,眼泪却掉了下来,这一掉再没有阻碍,泪水如绝提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伪装铜墙铁壁的城池。 别人有煽情的依依惜别,他没有,是他自己拒绝了一切同情和怜悯,逞强装得很释然。 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本不该哭的,可却情不自禁痛哭失声。反正没有熟人,哭完这一场就要远走了,丢人就丢个彻底吧!尽情挥霍泪水,为荒废了的梦想,为倾尽所有没有回报的爱情,为肝胆相照的几个兄弟,为那一番千分不舍万分委屈的领悟,肆无忌惮地哭个痛快,不要顾忌旁人异样的目光,苦痛在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只有自己明白,他们都不会懂。 飞机开始缓慢地助跑,逐渐加快速度,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冲上天空。眯眼看向窗外,夏日温婉纯洁的蓝天,宛如波涛翻滚的云朵,无限柔情似海。 第172章 TO鼻涕虫 候机大厅外跑进几个人,漫无目的地在人潮里乱钻乱嚷着寻人,乐正七带着鼻音的喊声尤其刺耳:“为屿!柏为屿……” 段和看看手表,又看看大显示屏上滚动的航班,苦笑:“他已经走了。” “柏为屿!为屿——”乐正七仿佛走失的小孩子,惊慌无助地抹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哭道:“柏为屿,你个王八蛋……” 魏南河顺着自家小孩的歇斯底里的哭声,穿过重重人群找到他,揉揉他的脑袋:“宝贝,你是大人了,哭成这样多难看,不嫌害臊啊?” 乐正七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孩子气十足地嚷嚷:“走开!你懂什么?他没经过我允许怎么就走了?我要打他……” 夏威趴在偌大的整体玻璃窗前望着天空,自言自语说:“没什么不好嘛,好男儿志在四方,多自由!去泰国天天有人妖看啊,真让人羡慕。” 段和一扯他的头毛,“你就没个正经。” 夏威啐了一声,眼底酸涩涩的,“那小子就是个软蛋,我早就想说他了,畏畏缩缩的当小白脸算个什么事儿?出去混混,历练历练挺好,挺好!” 段和:“喂,说别人不要本钱,你没当过小白脸啊?” 夏威搓搓脸,一头扎进段和怀里:“和哥哥我很难受,快安慰我~” 段和顺毛安抚之:“安慰你安慰你……” 乐正七回头揪着杨小空就要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杨小空搂着他拍了拍,好言相劝:“别闹,都说是为屿的意思了,幸好你没来送,否则他看到你哭成这样得多难过?” 乐正七撒泼:“我不管!杨小空,你赔我柏为屿,赔我赔我!” 魏南河拦腰截过小屁孩,哄道:“乖孩子,别哭了,以后有空我带你去泰国玩。” “走开!我不要你们!把柏为屿还我……”乐正七挣脱开,捂着眼睛克制着哭腔,让自己不要那么难堪,要不,柏为屿会取笑他的。这么多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兄长,他的最亲爱的人之一,远走了。他心疼得难以名状——那一向骄傲臭屁的大傻瓜不是开开心心告别大家,雄心壮志地踏上旅途,而是犹如一只过街老鼠,一个人舔着伤口,灰溜溜地逃跑,狼狈得不愿让人看到。 手掌之下的泪水源源不断,他一生都记着今天自己流淌的泪水,一生都不原谅自己。如果柏为屿是为了奔赴更为光明的前途,他绝对含着眼泪欢送,所有的悲伤因他的一念之差而造成,他后悔得抓心挠肺,哪怕用自己的幸福来换对方幸福也甘愿,可惜无以交换,到头来柏为屿承担了一切,为逃避现实被迫离开了,而自己,连句安慰或祝福的话都没来得及给! 段和踱到远处,拨通段杀的电话,问:“哥,为屿走了,你知道吗?” 电话那一头无声无息。 段和戏谑地又问:“哑巴了?” 段杀捏捏眉间刀刻般的“川”字,回答他:“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你在干嘛呢?” “加班。” “呵,我还以为你正和新情人约会呢。” 段杀嗓音沉冷:“放屁。” 段和口气一转,凶巴巴地说:“我为你那新情人吃了一个多月方便面,我冤大头啊我?快把欠我的钱还我,要不我找武甲去讨!” 段杀不冷不热地丢出一句话,“下班就转给你,别吵。”随后掐断通话,懒得和弟弟胡搅蛮缠。 没有柏为屿,日子还得照常过,十年前和武甲断绝联系,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得坐立不安,也不过多熬一些时间就淡了,段杀不相信自己缺了谁会活不下去,更何况他想起柏为屿,心里并没有什么痛感,更多的是麻木。 每天闹钟响起,定时起床,没有赖床你缠我闹,也没有呢喃细语的废话,只是睁开眼时,会下意识摸摸空荡荡的身侧;下班后在食堂或路边摊随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食不知味,付完钱就想不起来自己吃过什么;家里静谧得不带人味,他回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很多柔软幸福的回忆在眼前一缕缕虚无地绽放,从黄昏坐到夜深人静,关电视准备睡觉时才发现没有开音量。 一天一天,生活是一场设定好的程序,一个人反复地重复执行。浑浑噩噩地熬到周末,他对自己说,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得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当务之急,是把家里的多余的东西丢掉,比如塞在茶几下那把用自行车链条焊接的小马扎,一坐就塌,他摔了好几次!还有一个用他的手翻模的硅胶手掌,柏为屿用那玩意儿吓哭过楼下的小朋友,他看不惯很久了!还有摆在冰箱上那块伪装肥肉的石头,还有藏在床底下那根勾芒果的竹竿,还有东塞一坨西塞一坨的速写稿,还有一鞋盒刻废的印章,还有……他打开三角柜,哗啦啦,一堆废物倾倒而出:买火腿肠赠送的火腿小怪兽、从邻居小弟弟那骗来的金刚蛋、包装成棒棒糖的安全套、彩虹五指袜、掉了封皮的漫画书、球星的海报、瘪了的篮球上用丙烯颜料写着丑陋无比的英文字母:“Iamthebestgood”…… 段杀捡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自己身后比了比,忍不住笑了。他想,这些怪东西不能丢,万一柏为屿哪天心血来潮向他要,他上哪变去? 所有东西,有柏为屿在,都是宝贝,没柏为屿在,都是多余的。 段杀下楼到邮局去买三个大号纸箱,把自己不需要用的东西全装进去,哪想家里有百分九十的东西都是不需要用的,三个箱子完全装不下。 隔壁的李英俊遛狗回来,在门口探头探脑,问:“你们搬家吗?” “没,”段杀解释说:“搬点东西放到楼下车库去。” “为屿呢?”李英俊上下打量屋子:搬点?明明是留点好吧? “他,去外地了。” “哪?” “……泰国。” 李英俊一下来了精神:“哦哦哦泰国!有看人妖表演吧?叫他帮我拍点异国帅哥照片吧,听说泰国男人皮肤像蜜汁鸡腿,身材也很不错的哦~~” “不好意思,你忙,不打搅了。”隔壁破警察寻声找来,一手拎狗一手拎李英俊,拖回家去。 李英俊的骂声传来:“我只是要点帅哥照片看看,碍着你什么事了?你长得丑还不让我看美男洗洗眼睛?” “……” “哎呀!你个暴君!还是穷光蛋暴君!” “……” “我工资卡还我还我还我!我也要去泰国玩~~” 哐!对面的门一关,吵骂声戛然而止,世界清静了。 段杀呆呆地看了一阵子,竟然有些羡慕,他推开堵在门口的纸箱,关紧门,站在房子中央,捏着一把与草纸无异的速写稿,不知该如何处理。稿子上画的都是同一个男人,或潦草或细致,或全身像或局部特写,穿制服的穿便装的,站着的坐着的,抽烟的喝酒的,全是他段杀。 他舍不得把它们搁进车库,便坐在桌子前专心致志地抹平整,好像抹的不是破纸片儿,而是百元大钞。一张张抹,一张张看,那天他洗完澡打着赤膊,柏为屿在他光溜溜的脖子上扎了根领带;那天柏为屿趁他睡觉时,在他的屁股上画了两个乳晕冒充咪咪,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笑,而柏为屿为此差点笑岔了气;那天他们在沙发上做爱,柏为屿一心两用,从茶几上摸了张薯条包装纸,盯着天花板吊顶的刻花镜子,用断断续续的笔触画了一对热烈胶缠的恋人…… 他满屋子搜寻柏为屿留下的速写,以此来回味他曾经拥有的缤纷美好的爱情,后知后觉地感到难受,但思维迟钝,辨不清身上到底哪里难受。 电视柜的抽屉满得几乎打不开,他努力撬了撬,拖出些许,伸手进去掏出好几张卡在最顶上的黄碟才能把抽屉完全打开,由于太用力,抽屉跌了下来,半抽屉的核桃咕噜噜满地乱滚。柏为屿总嫌自己的头发营养不良黄不啦唧的,于是段杀买了十斤核桃,柏为屿吃核桃可费事了,锤子老是找不到,就用门夹,结果把厕所门夹歪了合不拢,一气之下嚎了句“麻烦,老子去染个头发了事!”从此再也不吃了。 抽屉里还有很多买东西时拿回的发票,段杀从不多此一举,可柏为屿极度热爱刮奖,哪怕开发票得排队等好一会儿也乐此不疲。他坐在地上,将柏为屿画过速写或留下字迹的发票一一选出来,过滤掉没用的纸张和其他杂物,忽然在一大摞花花绿绿的毛片中瞥到一张纯白封面的光盘。 他抽出那张光盘,上面写着:TO鼻涕虫。 是去年这个时候柏为屿去河内前一晚留下的,他从来没看,根本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样东西。 段杀小心翼翼地用T恤衣摆轻拂光碟的数据面,搁进DVD里。 铺满雪花的暗蓝色屏幕右上角“读碟”二字跳动许久,段杀紧张地捶捶DVD机子,害怕这张碟时间太久,没法读出来。 电视一亮,沙沙沙的困音消失了,柏为屿的笑脸贴在镜头前:“Oh,myboy……” 是什么样的感触啊,让他顷刻间潮湿了双眼,电视那一边的世界,没有伤痛和背离,有的是纯粹而喜气洋洋的幸福,开心得直冒傻气。 乐正七嚷嚷:“拍我拍我——” 夏威:“般若菠萝蜜!世纪美道长驾到,众妖退散……” 柏为屿把那两个人的脑袋挤开:“不要抢镜!注意你们的素质!呔!两个山野村夫,见到本大王还不下跪行礼?” 夏威一脚踹飞柏为屿,抢过DV撒丫子狂跑:“你给我死开吧,本仙道才是主角儿!” 柏为屿的惨叫成了背景音:“还我DV~~” 段杀目光追着柏为屿的身影,不耐烦看夏威那个讨厌的家伙,快进快进。 “来吧!”柏为屿摆出一个面对太阳勇往直前的愚蠢姿势,“我的背景花呢?快各就各位!” 乐正七和夏威一人拈着两朵喇叭花迈着内八小碎步跑来,分别蹲在柏为屿左右摇摆花朵。 柏为屿目视远方炯炯有神:“见证历史性的时刻到来了!CCTV!全球卫星转播!导播,导播,我现在的面部表情帅死了,快拍特写!” 段和的声音十分无奈:“拍着呢,有屁快放,我举着手酸。” 柏为屿字正腔圆地说:“誉为中华俊男之美称的柏为屿先生日前又获一殊荣,那就是艺术家终生成就奖!大家鼓掌~~” 段和:“那是什么头衔啊?拜托你编也编个靠谱一点的!” 柏为屿气急败坏一踢夏威:“保镖,给我做掉那个导播!” 段杀扬起嘴角,望着屏幕里那个傻小子犯痴呆。 夏威丢掉喇叭花,摇尾巴奔近DV,拉着段和就跑:“和哥哥,我们躲到深山野林里去拍艳照吧~要全裸的~我露小JJ啊你露小咪咪~~” 柏为屿:“我话还没说完呐!还我DV——” 段杀恨死夏威了,连带段和也一起恨进去,快进快进! “……真要算的话……”柏为屿臭屁地摊手:“喜欢我算是唯一的优点吧。” 段杀不舍得缺失柏为屿的任何一句话,忙按后退,认真听完整那句话—— “段杀有什么优点?哼,他全身上下都是缺点……嗯……真要算的话……喜欢我算是唯一的优点吧。”柏为屿傻乎乎地笑得见牙不见眼。 倒退,再听一遍。 倒退。 倒退…… 段杀出神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惊觉自己的脸颊上有异常陌生的液体在暖暖地流淌,距离上一次掉眼泪有二十年还是二十五年?不记得。他从懂事起就不允许自己显示出丝毫脆弱,早就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滋味。 他抬手想要触摸那张毫无心机的笑容,触到的却是冰冷没有生气的屏幕,他用手掌横捂着眼睛,不知不觉泪水已泛滥成灾。 柏为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对我好的,我都记着呢,谢谢你。” 他何其愧疚何其悔恨,他又怎么不知道,柏为屿没有被人疼过,得到一米米小幸福就放大成无限,倾心竭力予以回报,而自己从头到尾,没有全心全意对那傻小子好过。 他左边胸口里的那颗柔软过绷紧过剧痛过的器官,除了还会跳动,再没有任何涟漪,它空了,何来痛感? 夜深,大地褪去几度焦热,空中起风了,撩起窗帘的一角。小小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那个男人坐在电视前,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拿着遥控倒退、快进,倒退、快进,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泪雨潸然。 屏幕中,太阳揽着金红色光辉羞涩地半藏进山头,柏为屿慵懒澄澈的声音响起—— “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生活真是糟糕透顶,人生实在太悲惨了!现在回头看看,什么烦心事都熬过去了,生活每一天都很美好啊!” 第173章 偷天换日 半洲岛酒店,麦家在海滨投资的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占地面积三百多亩,前期建设的夜总会、娱乐场、海底餐厅、艺术会所乃至西滨支路海滩度假村都是半洲岛的后花园,酒店外观建设气魄恢宏,内部设计更是优雅高贵与人性化并存,以奢华着称的天元大酒店与之相比也略逊一筹。 酒店开业剪彩之际,但凡收到请柬的人,不管是商界大腕还是各个业界名流都不敢缺席,毕竟麦家老爷子如今是做正经清白的生意,连政界要员也要卖他老人家面子,谁有胆量忤逆这位曾经的黑道教父?仪式于上午十一点举行,酒店内外记者涌动,不少到场的文艺界名流光鲜亮丽地争夺媒体的目光,非公众人士没有市场,娱乐公司董事长还不如一个小歌星抢眼,什么一流剧作家顶级建筑大师之类更是没人理睬,从相机快门声就能窥见一斑,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天下地产总裁洪安东,那个花花公子走过迎宾的金色地毯,得特地停下来大方地挥手示意才能满足记者们的镜头,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连成一片。杜佑山走在他的后面,既好气又好笑,“装什么明星呢你?” 洪安东摸着下巴微笑:“像我这样又帅又有钱的人真是太稀缺了。” 杜佑山取笑道:“今天怎么不把结巴带出来?” 洪安东一听杜佑山敢说他的宝贝谦谦是结巴,立时翻脸:“他只是说话慢了点,哪里结巴了?死瘸子!” “你!你才是瘸子!”杜佑山碍于在众多镜头前不好发作,恼羞成怒地拔腿先走。 杨小空随后跟着魏南河一起来了,他虽然阅历浅薄,但凭个头衔就是公认的古玩界门面,收到请柬理所应当。至于魏南河,只是个穷教授,本不算什么名人,由于和麦涛走的近,也收到了请柬。 洪安东步入酒店后,杨小空成了媒体焦点,到场人士中除了吃青春饭的明星或一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只有他一个二十出头的传奇人物,年轻且英俊,平素言行越是低调隐蔽,那一抹神话色彩越是浓厚。若是一年前遇到这样场合,杨小空一定会怯场,魏南河假装不经意地侧身回头,看到他的唇边微勾起礼节性的笑意,没有半步停留,目不斜视地走过地毯,一举一动都分外合体,甚至带着些许睥睨众生的傲气。 杨小空今非昔比了,魏南河心情矛盾,忧多于喜。 一水金色旗袍的迎宾小姐穿梭在大厅内,忙于替来宾别胸花,杨小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瞥见了白左寒侧脸,而白左寒恰似有感应一般,回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两个人默默地对望良久,杨小空抿嘴笑了,抬脚往白左寒走,他今天高兴得很,如果能让白左寒不高兴,他将会更高兴。 方雾不合时宜地截住了他的去路,热情地招呼道:“杨会长!好久不见啊!” 杨小空玩味地端详着他:“方先生,我本来想和白教授说几句话,既然遇到你,那就直接和你说吧。” “哦?请指教。” “请问您砸了多少资金给杜氏?” 方雾没料到对方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失笑道:“与你这小朋友有何关系?” 白左寒生怕那两人会起争端,慌忙挤过来:“方雾,你说话客气点。” 方雾摊手:“我对你的小朋友一直很客气。” 杨小空两手插在口袋里,笑容单纯,口气也轻松得像讨论今天的天气:“你得意不过今天的,我会让你血本无归。” 白左寒与方雾面面相觑。 杨小空说完那话,眼睛弯成月牙儿,转身没入人群中。 麦老爷子请来两个拜把兄弟剪彩,陈老爷隐退已久,也是不择不扣的洗钱巨鳄;彭爷论财力不如麦陈两家,年轻时就是小弟,老了仍旧不敢在老大面前显摆,一改往日前呼后拥的架势,只带了条子龙等几个亲信跟随。 陈诚实远远地看了杨小空一眼,对视一笑,暗潮涌动。 剪彩完毕,酒店大门外鞭炮声响彻不绝,受邀的各家电台和报业记者随着嘉宾进入宴会会场。酒店装修向国际最新潮设计靠拢,但老一辈办事皆仗着几分迷信,从格局到陈设都有讲究,东北侧依照风水先生的嘱咐摆放一面刻有灵兽献瑞的玉石屏风,寓意富贵吉祥,乃是陈家的贺礼。至于彭爷送来的贺礼,高置于会场正面最夺眼球的地方,笼着花团锦簇的红绸子,宛如新娘子般神秘。 麦老爷子撩开一角看了眼,哈哈大笑,“老彭,你费心了!” 彭爷欣慰道:“老大您喜欢就好。” 麦老爷子挥手招来孙子,“来,东东来揭开新娘子的盖头。” 麦家三代单传的小少爷麦东,十一、二岁,长的虎头虎脑,是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心尖尖,从小被娇宠惯了,今天和小朋友约好要去玩的,死活不愿参加无聊的剪彩,结果被爸爸殴打一顿抓来了,正是满肚子委屈,听爷爷叫他,他就三步两步走过去,气鼓鼓地扯下红绸。 一对端端正正摆在玻璃罩里的珐琅彩瓷展露在来宾面前,器型饱满线条流畅,纹样层次分明、疏密错落有致,色彩鲜艳丰盛而欣欣向荣,誉之名为花开富贵。 魏南河心下一咯噔:他一个月前由杨小空介绍,接了外地某个私人收藏馆的单子,加急做出一件雷同的仿品——仅仅一件。 麦老爷子绕着展示台走了一圈,拈须而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小麦东哼道:“不就是对破罐子吗?切~~” 他的小嘀咕立刻被众人的赞美声淹没,麦涛揪过儿子恐吓道:“给谁脸色看?信不信回去我再打你一顿?” 小麦东撇嘴,扑到奶奶身边,对着老爸翻白眼。 魏南河脖子后头冒出一层冷汗,焦急地在拨开人群找到杨小空,低声问:“上次那个收藏馆负责人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有事要问问!” “魏师兄,不好意思,那个单子全是我安排的,有什么事问我就好。”杨小空背着手,仿佛在等着什么。 魏南河恍然大悟,心惊肉跳地轻喝:“你疯了?会害死杜佑山的!” 杨小空好整以暇地挑起眉梢:“魏师兄,你开玩笑吧?”他凑近魏南河耳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就是为了害死他。” 魏南河握住他的肩膀:“杨小空,你们弄的那场爆炸案还不够吗?我让你收手!” 杨小空收敛起笑容:“魏师兄,你急什么?看样子你要维护他揭穿我?可别忘了那件东西是你做的,我也是你提携的,你很难明哲保身。况且……你说出来,谁能信你?奉劝你不要做无谓的事了。” 魏南河哑口无言。 展示台那儿,麦老爷子爽朗地笑问:“彭老弟,又让你破费了!花了多少钱呐?” 彭爷答道:“不多不多,不过两千万而已,我请杜老板拍回来的。” 杜佑山满脸堆笑,实则有苦难言。成双成对的珐琅彩全品确实稀有,更何况是这样极尽繁丽的精品,不过,它们起拍价八百万,合理的价格在两千万以内差不多了,彭爷也就给了杜佑山两千万,照理说拍回来不成问题,哪想那场拍卖会横生枝节,不知道哪一路混蛋也一口咬住这对瓷器不放。彭爷要的东西可不能出任何差池,杜佑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硬是将价格拔到三千八百万才搞定,自己垫了一千多万,还不敢告诉彭爷。 不等麦老爷子搭腔,一声突兀的声音响起:“两千万还不贵?”说话的人是陈诚实,他吊儿郎当地歪着脑袋:“彭叔,万一是假货怎么办?” 陈太太一把拉过儿子:“诚实,别乱说话,拍卖行里拍回来的怎么会是假?” “怎么不会是假?”陈诚实装出一脸无知:“普通收藏家能分辨出真假的玩意儿满大街都是!我听说真正以假乱真的赝品才会出现在高端拍卖行……” 陈老爷呵斥道:“闭嘴!” 陈诚实还想狡辩,陈太太掐他一把,眼色一抛:“在家随便你胡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陈诚实知道家人虽宠他,但从来只是把他当十岁小孩,完全没有说话权,只好沮丧地抿紧嘴。 麦涛见几位老人脸上难看,忙解围道:“哈,爸,我朋友也是行家,要不请他看看……”也不等老头答应就招手:“南河,来来,麻烦你瞅瞅,你可不是普通的收藏家呵。” 魏南河绕着展示柜看了一圈,完全看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他自己仿的。 媒体的镜头全部对准展示柜,所有嘉宾都等着听结论,魏南河冷汗簌簌地流淌,硬着头皮说:“我看,确实是乾隆真品,两千万货真价实!”他这么着急地肯定这两件瓷器,无非是相信杨小空出于对他的尊敬,一定会维护他。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但凡杨小空有一丁点理智和良心,都应该知道推翻他的结论等于直接把他的权威性踩在脚底下——他用自己名声来赌自己和杨小空的情分! 杜佑山松了口气,却听记者群中有个人冷不丁丢出一句:“杨会长不是来了吗?怎么不请他看看?” 场内一阵骚动,杜佑山神经质地抓紧裤侧,手心里都是汗。魏南河抱歉地叹了声,用眼神告诉杜佑山:对不住,我尽力了。 也许来宾中有很多人还不知道杨会长是谁,皆窃窃私语地左右旁观。那一出不合场面的闹剧白左寒只看了一半就看出端倪,快步走到杨小空面前斜挡住他的半边身子,颤声央求道:“面团,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乱来。” 杨小空依然保持温和的笑容,亲昵地低语了几句话。旁人看来,他一定在与白左寒聊着十分开心的话题,心情很是不错。 而只有白左寒一个人,听到了一番字句尖酸刻薄的话—— “你有什么面子?当我还稀罕你吗?你贱透了,倒贴我我都不要。” 白左寒的嘴唇微启微合,说不出话,他望进对方黑沉沉的眸子,想要看清楚这个人还是不是他所熟悉的面团小绵羊,无奈,有层薄薄的水雾蒙住了他的双眼。无言反驳,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欠对方什么,但到底欠没欠,欠了多少,心中有数——但直至这一刻,所有愧和悔都烟消云散了,只有恨:“利用我害我的朋友?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哪一天没有算计我?” 杨小空的声音轻得难以听清:“谁叫你钱多人傻呢?不算计你算计谁?” “求你收手,会害死杜佑山的!” “就算我们还在一起,我也不会服从你,更何况现在?”杨小空绕过白左寒,人群向旁边让开,主动给他让出路。这一天,各个领域的名流都注定会对杨小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宠辱不惊地假意推脱道:“不了,既然两位长辈都确认是真品,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 可惜,麦老爷子勾出了好奇心,朗声道:“听说你是魏枕溪的嫡传弟子?我十几年前见识过你师父的本事,相当神奇。年轻人,别拘谨,过来试试。” 杨小空欲擒故纵,隔着玻璃罩扫一眼珐琅彩瓷器,说:“是很开门的真品,麦老先生,你大可放心。” “魏枕溪不是用看的,是用摸的,你这不是敷衍我吗?”麦老爷子有些不高兴了,叫来安保,“打开玻璃罩。” 玻璃罩打开之时,安保在展示台周围以人墙绕了个圆弧隔开来宾,以防磕碰到瓷器。 杨小空终于如愿以偿了,他的手触上两件一模一样的瓷器,眉头一皱,似乎万分伤脑筋,闭口不语。 “怎样?”麦老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魏师兄,我必须推翻你的结论,”杨小空端起左边的瓷器,几乎是迫不及待:“这一件是赝品。” 话音刚落,全场引起轩然高语,闪光灯混合着快门声此起彼伏,麦老爷子面上波澜不惊,眼里已有了不快;魏南河偏开头不看杨小空,以免流露出过多愤怒的情绪;杜佑山则惨白了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彭爷脸色骤变,条子龙见情形不对,忙抢上前去:“彭爷,杜老板跟了你这么多年,他的处事你最明白,不可信那个愣头青的片面之词。” 彭爷怒喝:“需要你多嘴?退下去!” 条子龙依言退到他身后,一个劲朝杜佑山使眼色:还不快想办法摆平! 杜佑山方寸大乱,头脑一片空白。 “请问……”方雾站了出来,清咳一声问:“杨会长,你的依据是什么?” “我不需要依据。”杨小空不假思索。 “可是大家需要依据。”方雾的口气咄咄逼人:“这两件瓷器几乎没有分别,起码十个专家鉴定过,他们资历深厚,个个都能做你爷爷了,凭什么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陈诚实往安保的人墙里扭啊扭,努力钻进去,条子龙眼疾手快,逮住他赔笑道:“陈少爷,你想干什么?” 陈诚实傻笑着挠头:“我想进去看看假货和真货有什么区别。” “您到处乱跑,陈太太会担心的。”条子龙对这鬼灵精怪的少爷大伤脑筋,一不留神他就要玩花招。 陈诚实眨巴眼睛恳求道:“龙哥,放了我吧,我就进去看一眼。” 条子龙不吃他这一套,恭敬且强硬地扣住他的手腕,“陈少爷,这个麻烦可大可小,拜托您别去凑热闹。” 与此同时,杨小空难以掩饰慌乱,强装镇定道:“肉眼看不出,但胎体绝对是新仿的。” 方雾反应灵敏,接口道:“既然需要看胎骨,不如改日送去钻个眼做碳十四鉴定,不过若是真品,杨会长你要赔偿杜氏一切经济损失。” 杨小空捏住罐口踌躇不决:改日?只要自己的手离开这件瓷器,天晓得事态会有什么转机,杜佑山和方雾那两只老狐狸偷天换日的本事可比他杨小空厉害多了。 人墙外头,陈诚实顾不得装可爱,一张天真无害的娃娃脸陡地降温三十度,寒声道,“条子龙,你以为你是谁啊?惹毛我,我到彭叔面前去耍赖死磕,弄不死你就见鬼了!” 条子龙惊出一身冷汗,讪讪地松了手。 方雾向麦老爷子迈出一大步,不卑不亢地怂恿道:“麦老先生,是真是假,今天难以定出个结论,宴会最为重要,不如……” 杨小空一咬牙:一旦拖延难保不会节外生枝,为今之计,只有拼个鱼死网破! 陈诚实泥鳅状刺溜一下钻进去,好像被谁用力推了一把似的,跌跌撞撞扑向展示台,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撞倒杨小空手中的罐子,随着瓷器跌破的清脆澈响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陈诚实爬起来,手掌被瓷器碎片割破了一道口子,委屈兮兮地含泪怒指条子龙:“龙哥,你干嘛推我?呜呜,好痛啊……” 条子龙有口难辩:“我我我,我哪有……” 破碎的瓷片胎骨露了出来,真相大白,随便一个对古瓷鉴定了解皮毛的初学者都能看出纰漏,谁也无需再狡辩。 全场哗然!无数媒体人为抢得先机扛着摄像机蜂拥往前,更有甚者将麦克对准了几个当事人聒噪地问东问西,全然忘记了此番宴会的原来用意。大厅内的保安控制不住局面,场外训练有素的保镖鱼贯而入,差点与过分活跃的记者起肢体冲突,场面一度失控。 半洲岛酒店剪彩开业之日就闹出这么个天大的笑话,麦老爷子脸上挂不住了,愤然拂袖而去,丢下烂摊子给麦涛去收拾。 陈家两老不知道怎么处置闯祸的儿子,陈老爷中年得子,把个宝贝儿子当成祖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麦家老太太揽过陈诚实,哭笑不得地打了他的手背几下,念叨道:“你真是比东东还小!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陈诚实厚着脸皮撒娇:“干妈,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条子龙推我……” “我,我……”条子龙比窦娥还冤:陈少爷,你不能这么诬赖人啊! 彭爷怒火中烧:“条子龙,还不快给陈少爷道歉?” “陈少爷,真是,对不住……”条子龙欲哭无泪。 彭爷恨恨地瞪了杜佑山一眼,冷笑:“你办的好极了!”随之也甩手离席。 洪安东经过杜佑山身边,略一顿,沉声道:“不好意思,这回你惹的麻烦我罩不住了。” 魏南河被闪光灯闪花了眼,隔着人群向杨小空投去一个冷然的目光,抬脚便走。 杨小空追上去,放低了架子,语调诚挚卑微:“魏师兄,希望你能谅解我。” 魏南河道:“抱歉,我无法谅解。” 他们都知道,从今开始,古瓷器鉴定的权威席上,只要有杨会长就再没有魏南河和杜佑山的位置。所谓养虎为患,魏南河今天总算明白了个透彻! 第174章 反目成仇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就在半洲岛酒店剪彩之际,离市区五十公里的一个县城中,杜氏的古董行分店这一日来了一个老农民,自称是外地人,前不久在某个山旮旯的农户家借住时发现主人腌菜的罐子挺漂亮,便花了一百块买来,请人瞧瞧。 其实这件瓷器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所谓的“老农民”心里有数——绝对开门的乾隆官窑珐琅彩瓷器,少说是百万以上的货色。 为了保留贺礼的神秘性,没几个人知道杜佑山替彭爷张罗的私人收购行为,故而小分店的经理根本不知道老板也买过这样一对精品;再则,古董行隔三差五会遇到捡漏的好事,没必要一一向老板汇报,不过捡到如此大漏,经理自然不敢怠慢,亲自瞧过后,又请来几个鉴定专家掌眼,确定以肉眼鉴定全无纰漏,便连哄带骗地开出六十万恳请“老农民”割爱。 “老农民”专程来割爱,别说六十万,六万他都割,当即伪装出摸不着东南西北的土冒样,为这一笔横财激动得热泪盈眶,只差没把经理当成再生父母。 双方一拍即合,麻烦的是,老农民不会用支票也没有银行卡,只认现金。 也罢,以当今珐琅彩的行价,这六十万一转手少说翻十倍,六十万现金对杜氏来说只是拔根汗毛,经理二话不说提来一箱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六十摞封好的钞票,用点钞机点五遍,老农民哆哆嗦嗦地自己点了一遍,花了两个小时才点清钱,千恩万谢,拎上箱子一溜烟逃了。 于是,那件珐琅彩花鸟罐华丽丽在杜氏分店安了家,经理按程序往拍卖行报去消息,准备参加正在筹备的夏季拍卖会。 杨小空这一招落井下石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出一天,杜佑山得知店里收到珐琅彩花鸟罐真品,惊得魂飞魄散,赶紧将之从拍卖名单上撤下来,派人去调查那个老农民,但人家拿了现金早人间蒸发了,哪里还找得到蛛丝马迹? 而彭爷全当什么“老农民”是杜佑山编出来的借口,大动雷霆之怒:拍回赝品还可推卸责任,你倒好,竟敢偷梁换柱,扣留真品换上仿品,用仿品从老子这赚了一半钱,要不是露馅了,你还要拿真品去赚另一半,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下杜佑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忍气吞声将花鸟罐送往半州岛酒店当是赔礼,又如数奉还彭爷两千万现金,条子龙替彭爷收下钱,彭爷则闭门不见。 “杜老板,我知道你不会做这么缺心眼的事,”条子龙苦笑:“不过彭爷面子丢大了,还在气头上,你最好小心处事。” 杜佑山忧心忡忡地请求道:“烦龙哥多替兄弟说些好话。” 条子龙点头:“我尽力。” 夏威扮完老农民,换了身装扮在县城装无业民工磨蹭了三天,看风声平息了才赶回来,把钞票倒在床上,整个人躺上去打滚:“钱啊~钱啊~” 段和冷静地用箱子夹住他的脑袋,“点十万出来还给小空。” 杨小空坐在沙发上含笑看着他们:“不用了,算利息。” 夏威笑得满脸是牙,一手捏一叠钞票贴着脸:“好好好,算利息。” “好你的头!钱多脏啊!都是细菌……”段和揪着他的头发拖下床来,一脸嫌恶,转而问杨小空:“你借的钱都还清了吗?” “早还清了。”杨小空懒散地摊开手靠在靠背上,“不瞒你说,这对珐琅彩一般情况下拍出两千万差不多了,我找到卖家,和他商量好由我全权操作,多拍出一千八百万,扣掉拍卖行的佣金和税收,我只提个零头来还债绰绰有余。” “你真是太冒险了,”段和皱眉道:“其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出意外你就会身败名裂!” “我吃定杜佑山非拍不可,别说三千八百万,就是拔到八千八百万他都得拍,我算是厚道了。”杨小空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得意之情溢上唇角:“不过方雾比我想象中更嚣张,他拿我阅历浅薄说事,害我差点下不来台,要不是陈师兄替我解围,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还很难讲。那件赝品好歹是彭爷花了上千万买来的贺礼,陈师兄碰碎它顶多被打几下手背,若是我有意碰碎,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段和在他身边坐下,扳过他的肩诚心劝道:“小空,魏教授几番请求我,我看我们见好就收吧,到此可以停手了。” 杨小空沉吟半晌,摇头:“不行,打蛇必须打死……” “否则后患无穷。”夏威接上他的话尾,如野兽般阴鸷的眼眸中带着寸许狡黠和讥讽:“这个道理,是杜佑山教我们的……” 段和抬手打断夏威的话:“小空,我不是为杜佑山求情,到了这一步,你只需坐等看戏,不要再去趟那浑水了。” “好,我明白。” 段和又问:“白教授和杜佑山的交情不一般,八成气疯了吧?你让着他点。” 杨小空的笑意浅了些,“我和他分手了,谁管他怎样。” “啊?”段和吃惊不小:“为了这事?” “没。”杨小空不想过多解释。 夏威大惊小怪地嚷嚷:“什么时候?为什么?” “我走了。”杨小空掸掸衣服上的烟灰,不自觉地轻叹了声,“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夏威色情兮兮地捏捏他的肩,又摸摸他的胸:“阿咩别难过啊,哥哥我比白教授年轻力壮有活力,不如哥哥收了你做小吧……” 杨小空没搭话,只是微笑着端详夏威,浑身肃杀之气喷薄而出。 夏威咻地躲到段和身后,心惊胆战地咬手绢:“我我我只是想开玩笑安慰安慰你,和哥哥,快保护我,人家好害怕……”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一对珐琅彩花鸟罐让杜佑山头尾搭上了将近六千万,捞来个众叛亲离。彭爷尚且没有公开针对那出闹剧做什么表态,所有合作伙伴自觉和杜氏撇开关系,连杜佑山的老朋友洪安东也一再回避,以免惹火上身。杜氏拍卖行和古董行底子厚,还能苟延残喘,而画业方面承接的各项工程纷纷撤单,眼看难以维持,杜氏的周转越发举步维艰,唯有眼巴巴等着拿一笔银行贷款缓解压力。 不料,树倒众人推,向来与杜氏关系良好的银行新上台一个行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彻查了杜氏以往走的贷款程序,鸡蛋里挑骨头,挑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漏洞,使本该到位的贷款无限期拖延了下来。此举对杜氏的打击无疑是雪上加霜,别的银行有榜样在先,也跟着质疑杜氏的还贷能力,全含含糊糊地打太极。 杜佑山找方雾一合计,决定偷偷给那位新行长送份大礼贿赂贿赂。至于送什么?房子和现金似乎都太招摇,两个人大伤脑筋。 白左寒与魏南河通了一个电话,身心俱疲,哑声说:“奉劝你们别指望拿到贷款了,认栽吧。” “什么意思?”方雾纳闷。 “那位新行长姓邱,是乐正七的亲姐夫。” 杜佑山张口结舌。 “还没明白吗?他摆明了是公报私仇,行贿只会弄巧成拙。”白左寒点起一支烟,踱到杜佑山身边,缓声道:“杜佑山,放弃画业吧,拆东墙补西墙不是良策,只会拖垮整个杜氏。” 杜佑山犹豫不定,“画业垮了能保全古董行倒也值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怕……” 白左寒歪头思虑良久,自嘲地笑了笑,那口气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只怕他们赶尽杀绝?” 方雾插嘴:“几个小孩子而已,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方雾,收起你的自大吧!”白左寒截断他的话头:“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嚣张什么?他们真的会让你血本无归的!” “不错,”杜佑山颓然道:“尤其是杨小空,他在半洲岛剪彩时耍了一招漂亮的踩人上位,把我和魏南河的权威性都驳倒了,更是声名显赫,恐怕连魏南河也没料到会演变成那小子只手遮天的局面,不知道他还会玩什么花招……” 方雾恨声道:“干脆雇人给他点教训!” 白左寒猛然如炸了毛的野兽:“你敢?我告诉你,就冲你这句话,他出了什么意外,我不会让你安宁一天!你出得起钱雇人,别以为我出不起!” 方雾诧异道:“你发什么火啊?我这不就随便说说气话嘛?” 白左寒指着他:“闭上你的嘴!” 杜佑山嘶声喊:“吵够没有?拜托你们关心关心我这的正事。” “关心顶鸟用?”白左寒狠狠瞥了方雾一眼,总结道:“放低姿态去寻求和解的方法,这是杜氏唯一的出路。”说完这话,他的唇边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 提及杨小空,他难过得心如刀绞,自从分手后没有一天舒心过。他把手机里亲密的照片全删了,唯独留下一张杨小空的单人照,傻小子蠢蠢地挠着脑袋对他笑,笑容毫无城府,唇角半弯,眼眸软糯,像一杯掺了一小勺蜂蜜的温水。那是他唯一可以缅怀的依托,常常看着发呆,可惜,今早发现照片全被删得干干净净。他倒是想假装不知道方雾搜他的手机,可是方雾偏要含沙射影挖苦他,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对彼此都放出狠话,差点大打出手。 从杜佑山的办公室出来,白左寒走在前面,方雾跟在他身后,见他直接往大马路上走了,忙拉住他问:“去哪?车在那呢!” “我想招个的士,四处逛逛。” “想去哪?我陪你。”方雾歉然道:“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对不起,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没怪你,我也有错,”白左寒神情淡漠,“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方雾注视着他的双眼,带着哀求的口气说:“左寒,我们以前是穷光蛋,可以过得很幸福,现在有钱了,还有什么可愁的?你对他念念不忘我能谅解,但也别让我太泄气行不行?我们回到过去那么恩爱该有多幸福,我一直在努力,可你几乎没给我个笑脸!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白左寒没有看方雾,眼神越过他的肩,飘忽着落不到一点实处,少顷,短而浅地叹了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欠你的……其实,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在你没有回来之前,一直都很幸福。” 方雾眼中的殷切之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悲凉。两个已到而立之年的男人,什么都不缺,缺的是当年那拼死相守的爱情,他们揣着一个回到过去的梦想,不惜撕裂各自拥有的生活,回身去捞支离破碎的往事残骸拼凑所谓的幸福,值不值得? 到底,能不能回到过去? 白左寒挣开方雾,“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们该怎么办吧。” “你要我考虑什么?” “对不起,不是我不努力,我忘不了他,对你很不公平,你忍不了我多久的……” 方雾强硬地挡住他的去路:“我忍还不行吗?” “我不能忍,我他妈不想忍了!我们除了吵架还有什么话题说?除了吵架我们还有什么?这样吵成仇人有什么意思?”白左寒一口气喊完,深喘了几口气,干脆丢出一句话:“还不如早点好合好散!” 方雾声嘶力竭地吼:“你也知道对我不公平?我们这么多年的艰辛就换来一句好合好散?你忍心为了他一个……” “你别激动!你们俩,我谁都不要了。”白左寒尽量好声好气地说:“我欠你什么,你开一张单给我,我用别的还你。” 方雾愕然:“别的什么?” “钱呗,除了钱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还你了。”白左寒说完这句绝情绝义的话,没有勇气看方雾脸上的表情,走到路边招了辆的士,对司机说:“学生街后巷。” 最后,他在工作室的休息间沙发上蜷了一晚。 等待的七年中,往事美好如梦,别人憧憬的是未来,他憧憬的是过去,想必方雾也是一样。 方雾回来的这段日子,他们争吵不休、互相指责、各怀心事,他们共有的那份憧憬裂开了一道裂缝,濒临破碎,只是他们都不肯承认罢了。 他和方雾都不是二十出头的愣头青了,七年的分离使彼此的生活和观念都多了许多冲突,在一起朝夕相处不过一个多礼拜,这些冲突全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另外,他们每天为杨小空这个话题吵得山崩地裂,互相揭对方的伤疤,用最难听的话刺激对方,吵完后没有气愤,只有无力。 方雾说,他们还有待磨合。 而他说,他们都太傻了,各自有好好的日子不过,硬要凑在一起咬牙磨合,把往日那份美好全抹杀了。 休息间里没有开灯,他的下巴枕在靠背上,透过窗户张望院子外面的街道,那条街人来人往,夜间比白天热闹。奶茶店门口,站着一对小情侣,那两个孩子年纪很小,都穿着中学的校服,女孩满脸稚气,男孩也是一张娃娃脸,他们要了一盒蓝莓蛋挞,你吃一个,我吃一个,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剩下了一个。 看口型和表情动作,白左寒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男孩说你吃吧。 女孩说你吃吧。 男孩说锤子剪刀布,谁赢谁吃。 女孩说好。 男孩出一个石头,女孩出一个石头;男孩有意让她,还是一个石头,女孩却没出布,出了一个剪刀。 小鬼们玩的把戏!白左寒不自觉地笑了笑:等他们长大了,不需要向父母要零用钱,自己赚钞票,何必还要你让给我我让给你?一口气买十盒,吃到想吐。 男孩拿起剩下的蛋挞,拗了一半,装的很大方:呐,施舍给你一半。 女孩瞪他,拿过来一口吃掉。 男孩笑嘻嘻地看她吃下去了,将一半的蛋挞再拗一半:呐,再施舍给你一半。 女孩瞪他,死命瞪:滚! 白左寒的眼圈慢慢地潮湿了。小孩子的爱情多简单,或许他们还不知道爱情所要背负的压力和责任,长大后面对的诱惑和纷争不是一只蛋挞,真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么幸福,永远不要伤害对方。 最心酸不过昔日你侬我侬,今朝反目成仇。 第175章 重新认识吧 半洲岛酒店剪彩时,杜氏闹出大笑话的新闻,武甲第一时间看到了,他惊愕异常,换了各个电台重复观看那个新闻,心下波涛汹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杜氏的后台垮了将直接导致画业的经济链崩溃,古董行和拍卖行赖以生存的权威性和信誉度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果不其然,一个礼拜后,杜氏画业宣告破产,聚拢资金保全拍卖行和古董行。 武甲估摸着杜佑山那个恶心不死的泪包会来找他哭哭啼啼一场,当机立断,一大早就出门去避开杜佑山,手机关机,打算晚上再回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得,还真躲不起。武甲闲逛到凌晨两点多回家,发现杜佑山拖家带口守在他家门口,恐怕是等了一整天了。堂堂一个杜氏总经理,灰头土脸地带着俩孩子东倒西歪地蜷在水泥地上睡着了,杜卯枕着杜寅的肚皮,杜寅特惨,脑袋歪靠在冰冷冷的墙上。 这阴魂不散的父子三人演的是哪一出啊?武甲哭笑不得,踢踢杜佑山,“喂,喂!” 杜佑山醒了,一抹脸:“回来啦?” 两个孩子睡得雷打不醒,难受地哼哼呻吟——废话!睡水泥地能不难受吗?俩小少爷从小的起居都是武甲伺候,什么时候让他们睡过地板?武甲心疼坏了,恼怒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都想你了……嘿嘿~~”杜佑山赖皮兮兮地笑。 武甲太阳穴发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先把他们抱进来。” 杜佑山抱起一个孩子跟进来,按指示放在床上。武甲掸下小孩头发上的灰尘,给他脱下鞋子,用毛巾擦擦脸,然后盖条毯子,由于只有左手可以活动,十分笨拙。杜佑山在一边搭手帮忙,眼睛盯着武甲的侧脸,自我陶醉得忘乎所以。 武甲回头看他,一愣:“看着我干什么?杜寅呢?” 杜佑山一指床上那个睡相张牙舞爪的小孩,“在这里。” “他是杜卯。”武甲嘴角抽搐。 杜佑山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孩丢在门口,忙赶出去抱进来,悻悻道:“差点忘记了……” “……”武甲无语。 把孩子都安顿好,两个人坐在床沿,四目交接,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佑山开了腔:“我饿。” “回去叫桂奶奶给你做点心吃,好走不送。” “桂奶奶前几天回老家了。” 武甲皱起眉头:“只是倒了个画业,不至于连保姆都请不起吧?” “没,她总是唠叨着想回老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武甲没说话。桂奶奶在杜家呆了六、七年,自己的孙子没看过几眼,倒是长年累月伺候杜家的两个小祖宗,如今年纪大了,儿女总是催她回去颐养天年,要不是杜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又一直请不到合适的保姆照顾孩子,她去年年底就要走了。 杜佑山抱怨:“桂奶奶走后我请过两个小保姆,个个都是半天就被杜卯气跑了。” 武甲无奈,他完全相信杜卯有那本事,“那孩子这几天吃什么?” 杜佑山答:“不知道啊。” 武甲惊怒交加:“你没做饭给他们吃吗?” “我很忙,有记得给点钱打发他们就不错了,哪有时间做饭?”那口气理所当然的! 武甲真想吐出一口血来! 杜佑山揉揉肚子:“好饿。” “你该滚了。” “快饿死了,滚不动。” “……” 杜佑山凑过来扮可怜,“那天你给他们做面条吃,馋死我了……” 武甲闷不吭声地站起来往厨房走。杜氏的那一点破事武甲了如指掌,没有彭爷和首富洪安东撑在后头,黑道白道上的人哪会买杜佑山的帐?杜佑山嚣张惯了,在生意上让不少人吃了亏,现在他的后台垮了,那些仇家没什么可忌讳,个个蠢蠢欲动,杜氏的形势岌岌可危,再整出什么状况他就得倾家荡产,别看他今天还得瑟,说不定明天就会去吃牢饭。 武甲下了一锅面条,右手吊着不能动,用左手执着筷子在锅里搅动。杜佑山一脸奸计得逞的窃笑,在他身边左绕右绕,“伤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 “杜卯说你和一个叔叔好了?” 武甲大方承认:“是啊。” 杜佑山也不恼,从他的左侧绕右侧,鼻尖贴着他的衣料嗅来嗅去。 “你干什么?”武甲纳闷。 “闻闻你身上有没有那个叔叔的气味。” 武甲特冷静:“杜佑山,我现在不是你的保镖,没有什么耐性。” 杜佑山对自己的狗鼻子自信万分,确定没有嗅到别人的气味,便满意地闷笑一声,不搭言。 “彭爷那方面有什么消息?”武甲问。 “有啊,他派人来追杀我,所以我跑来找你避难。” “什么?”武甲惊惧万分地瞪着他。 杜佑山大笑:“哇哈哈哈~~开玩笑的,条子龙和我说,彭爷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不会对我采取什么行动,只是不想再看到我。杜氏算是和黑道彻底摆脱关系,少了靠山,脱掉层黑皮也没什么不好。瞧你怕的。” 武甲阴沉着脸,咔嚓一下捏断了筷子。 杜佑山赶紧收敛嬉笑脸孔。 武甲换双筷子捞出清水面,倒点酱油倒点油搅一搅,“去吃吧。” “给你个东西。”杜佑山摊开手,掌心搁着那枚戒指。 武甲掀起眼皮一看,嗤笑,拿过来顺手丢进垃圾桶。 “哎呀呀~很贵啊~”杜佑山怪叫着从垃圾桶里扒出戒指,放到水龙头下冲干净,塞进武甲的口袋里,顺势搂着他的腰,“我和你商量个事。” 武甲顿了顿,捏紧拳头。 “别打我,听我说完。”杜佑山说:“我把孩子留在你这里一段时间。”听好,不是祈使句,是肯定句。 “不行。” 杜佑山有恃无恐地握住他的拳头,“我怕我发生什么事……” “我劝过你很多次了,做什么事给别人留条后路,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武甲说了一半,懊恼不已: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是,你说的都对,可是时光不能倒流了。”杜佑山跪了下来,仰望着他:“我干过什么违法的事你最清楚,现在有人匿名举报我,警方在调查,我已经不能出逃了。武甲,除了父母祖先,我没给人跪过,求你了。我知道孤苦无依是什么滋味,这两个小家伙是我的命根,别让他们步我的后尘。” 武甲绷紧的眉间化开了,他松开拳头,抚上了杜佑山的脸。那一回在地道里死里逃生,经历几个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他第一次仔细认真地抚摸这个同床共枕八年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阳刚英气的眉骨鼻梁、深邃的眼睛和柔软的唇,还有温暖的喘息,他借着每一分感触增添活下来的勇气,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要用余生和这个男人厮守。 可惜当事实浮出水面,愿望却成了空。不是说一句我爱你,那么多侮辱和欺骗都可以一笔勾销。 杜佑山轻轻吻吻他的指尖,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拖累你的,但这事只能求你,我是想给你准备一笔钱,可是现在来不及了,一旦彻查杜氏的资金一定会给你惹麻烦,不过孩子有教育保险,念书不需要花费太多钱……” “警方只是调查,不一定会有事的,你别这么紧张。” 杜佑山全当对方是答应了,忍不住喜极而泣:“嗯嗯!希望没事,等安然度过这段时期,我就来接孩子。” “我答应你,你别哭了,起来吧。”武甲偏过身,心里挺高兴:就算那只生蛋的鸡没围着他咯咯叫,等母鸡翘毛了,他也一样会拿走两只可爱的小鸡蛋。 杜佑山拉着武甲的手打蛇随棍上,转眼变了张喜笑颜开的脸,抱着他柔声说:“谢谢你。” 武甲抗拒地顶开他,口气不善:“你到底吃不吃面,不吃请走吧。” 杜佑山轻而易举地化解开武甲单只手的反抗,把他箍得死紧,鼻尖点着他的后脑勺:“让我抱抱你,我什么都不做。” 再反抗就矫情了,武甲也懒得牵连带伤的右手去反抗,只能默许了。 这一抱从厨房抱到客厅,从站着抱到坐着,从后面抱到前面,杜佑山像只大狗缠着武甲不放,比两个儿子还粘人,确实什么都没有做,武甲能让他抱他就很知足了,不敢越雷池一步免得连抱的权利都丧失掉。 似乎有一种预感,他们很快就要分离了,无论有过什么怨恨,今晚都先搁一边去,武甲像哄杜卯一样摸摸他的脑袋,“洗黑钱和走私之类的事你也不过是在期间周转,连提成都没拿,而且一向谨慎处理,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以前常调查你,不也没查出大罪吗?小罪的话,罚点钱就算了,你还是得考虑多弄点钱来准备着。” “不提那些破事了,聊点别的吧。” “我们有什么可聊的?” “聊聊……你今天到哪去逛了一整天?” “随便逛。” “我就知道你是特意躲我,我这么招人嫌吗?” “对。” “我不带两个小鬼,你会让我进门吗?” “不会。” “别对我这么反感嘛,要不,当我们俩是陌生人,重新认识?” 武甲没应。 杜佑山正正领带,清清嗓子:“我叫杜佑山,你呢?” 很多年前那一幕在他眼前回放,杜佑山走到医院的阳台,玩味地上下打量他,接着拉他去吃饭:“好了,别想着死,活着多好,一切有我呢,保证能让你和周烈重逢。” 他说:“我会报答你的。” “报答不用了,你到我手上来做事吧,我刚好缺个保镖。我叫杜佑山,你呢?” “武甲。” “无价?” “武功的武,甲乙的甲。” 杜佑山含笑盯着他的眼睛,“有趣。” 追忆纷乱往事,八年,杜氏从默默无名走到如日中天,他的一切全交给杜佑山的事业和家庭,得到一份他避之不及的爱,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天空逐渐泛了白光,夏日活泼的朝阳打开万丈光芒,昏黄的灯光泯灭在阳光中,杜佑山苍白憔悴的脸色无处藏匿,想必是几夜难眠,并且又将几夜难眠。 武甲用手背触了触他的脸颊,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良久,只说三个字:“多保重。” 杜佑山壮着胆子在武甲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知道吗,只有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才能让我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感动。” 不管怎么说,这一夜收获颇丰,临走还听到“多保重”三个字,杜佑山连日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抖擞精神照常到古董行去处理事务。 方雾在南非搞建筑材料供应,还有几口小矿,有些是与同伙合资,有些则是和老婆共有的,乃至离婚也分不清楚,所以可以自由控制的资金有限,其中一大部分都投进杜氏,到头来当真如杨小空所说,恐怕要血本无归了。杜佑山对此感到很抱歉,方雾倒一派洒脱:“投资都有风险,更何况我们兄弟一场,当是帮你也应该。” 大恩不言谢,杜佑山也不再说见外的谢谢或对不起,踱到窗前撩开百叶窗让办公室空气流通流通,无意瞥到方雾停在楼下的车子,疑道:“怎么住酒店去了?” “你怎么知道?” “车前夹着酒店的停车卡。你和左寒吵架被赶出来了?” “哈,眼睛可真尖。”方雾也走到窗边,撑着窗台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没吵架,比吵架更麻烦。” “又有什么矛盾?” “矛盾太多了,多到连架都懒得吵。”方雾捏捏眉间,难以掩饰颓然之色,“真是要命,昨天我们又谈判了一场,他提出只要能和我彻底两清,欠我什么拿十倍钱还,铁了心决定和我分手,恐怕我和他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杜佑山装出兔死狐悲的神情,刚想唠叨几句安慰词,接待员来电话:“杜老板,风口先生有事找你。” 风口先生全名风口健太郎,是个日本人,在中国混了很多年,一口蹩脚的中文,倒也不妨碍交流。重要的是,他常给杜佑山弄来出手阔绰的日本土财主,买这个买那个,典型是人傻钱多。杜佑山一听好骗的主来了,一下子忘掉安慰受苦受难的弟兄,高兴还来不及:“还不快请他来办公室!” 风口健太郎熟门熟路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哈哈,杜老板,吃了吗?” “吃了吃了。”杜佑山热情洋溢地和他握握手,心说:这缺根弦的小日本,开口闭口“吃了吗”,神经病! 风口用还算流利的中文介绍身边的一个矮矮胖胖的同胞:“这位是原野济智先生。” 方雾看杜佑山一眼,小声嘀咕:“原野鸡翅?不知道他妈怎么给取的名儿。” “咳咳!原野先生你好你好!”杜佑山忙大声咳嗽掩饰自己满脸无礼的笑意。 “我们想谈谈生意上的事,杜老板可否方便?”风口说着句话时有意无意地扫一眼方雾。 “这位是杜氏的大股东方雾。”杜氏替方雾递上名片:“自己人,自己人,无须回避。” 风口健太郎双手接过名片一看,眉开眼笑地鞠了个躬:“方先生,鄙人风口健太郎,有幸认识您。” 方雾那贱嘴又叽歪了一句:“疯狗贱太狼?你好你好!” 可怜风口先生在中国多年依然没能辨清“狗”和“口”的发音,满面堆笑:“失敬失敬。” 杜佑山给方雾使个眼色让他别太无礼,转而笑问风口:“风口老哥这次带原野先生是想买些什么?” 风口道:“我开门见山的说吧,原野先生有一个自己的收藏馆,对世界各地的古玩珍品都抱着非凡的痴迷,今天来是想和杜老板谈一谈,买入您的几件瓷器。” 瓷器?杜氏多得很!杜佑山感兴趣地“哦?”了一声,示意风口说下去。 哪想风口吐出一句要人命的话:“上一次汝窑观音拍卖时原野先生意外错失了,他对这件瓷器异常热爱,希望您能割爱。” “哈!”杜佑山眼皮一跳,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把那尊假的砸掉了! “两亿五,”风口比了一个手势:“原野先生很大方的,如何?” “不好意思,那尊观音不卖。”杜佑山陡地放下脸,态度强硬:“你们请回吧。” 原野激动地叽里呱啦几句日语,风口急道:“杜老板,再加两千万?” “多少钱都不卖!抱歉!”杜佑山胸口有点闷——妈的,这俩该死的小日本一大早就来找他不痛快!他十七岁时家破人亡,也是来了一个日本人,求他出手观音,他在大摞大摞的钞票面前屈服了。但他现在不是小毛孩,绝不让历史重演,哪怕倾家荡产也不卖祖传的宝贝! “那么……”见收购汝窑观音无望,风口话锋一转:“别的呢?” “别的好说,都好说。”杜佑山变脸似地变出生意人特有的奸诈笑容:老子最近正好缺钱,去魏南河那弄几件假货打发你就是了。 岂料风口取出一份名录,上面列举十一件古玩,其中六件文物是郊区仓库里层层保险的重中之重。杜佑山神色剧变:这小日本从何得知这些东西? 风口观察着他脸上变换不定的表情,用手指沾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个价格:“杜老板,您的公司最近经济危机严重,原野先生开的价格很厚道,您有了这笔钱就能分担一定的忧虑……” 杜佑山目光闪烁,沉吟不决。很明摆,昔日庞大的杜氏摇摇欲坠,很多潜在的风险开始扩大渗透,仓库里的安保人员出卖了名录——那个仓库已经不安全了!就算不卖给这个原野,以后也会有别人觊觎。 “杜老板,你考虑得如何?”风口催道。 杜佑山含糊其辞道:“好说,好说,过几天再说……” 风口在原野的示意下追问道:“几天?” “一个礼拜吧。” “杜老板~”风口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它们都在你的仓库里,取出来半天足够,何须一个礼拜?至于运送问题你就不必操心了。” 那话简直是图穷匕见!杜佑山看了眼方雾,方雾面色阴郁地摇了摇头。杜佑山了然,保持着笑容装傻:“仓库里东西多了,有什么连我自己都没法确定,谁说这些我就一定有?你总要给我点时间筹备筹备,要不,三天如何?” 风口用日语与原野交流一番,算是达成一致协议,三天之后看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176章 饭局 两个日本人告辞后,杜佑山气不打一处来:“狗日的!分明是威胁我!” 方雾拈起那张名录,“这事不好办。” 杜佑山操起电话:“给我查出是谁泄露出去,非弄死他!” 方雾制止道:“别,那里的安保有大几十名,一时半伙查不出来的,还会打草惊蛇!” “真是雪上加霜!”杜佑山咬牙道:“那张名录上列举的东西只是一小部分,他们肯定有整个仓库的名录,万一捅到警方那里,我还活得了?” “要不,文物扣下,其余的卖给他们?” 杜佑山一把抢过名录,抖抖可怜的纸片儿,“西周青釉四系罐、战国兽面三足鼎、商代玉刀、东汉灯台,瞧瞧瞧瞧!这几件高古器才是重点,什么影青娃娃碗建窑盏之类是捎带凑数的!扣下文物,那俩狗日的会卖帐吗?” “那能怎样?”方雾摊开手靠在靠背上,分析道:“瞧他们志在必得的口气,若是不卖,说不定会向警方举报你;就算他好心善罢甘休,名录不可能只流传出去一份,没有他以后也会有别人找上门。卖给他也不可能息事宁人,有一就有二,很快就有其他人来瓜分了。” 杜佑山闷声道:“还用你说?我十几岁就开始摸爬滚打的圈子,我自己不知道?这一次卖不卖我都是等着坐牢!” 方雾道:“我有一个主意,就怕你不愿意。” “说说看。” “运到魏南河那借放一阵子,他能罩得住。” 杜佑山怔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恨声道:“你……你出的主意真是好!借放?我就不信他会还我!” 方雾戏谑地看着他:“没错,我的本意就是送给他。” 杜佑山情绪激动起来:“你知道仓库那些东西花了我多少钱多少年吗?我是倒卖过文物,还费尽心机炒作拍品,但我卖出去一件能拢回十件!我半生的心血!送给他?我疯了?” 方雾怕争吵声传出去,起身把门窗都关紧了,平静地听他吼完,问:“你拢回这些烫手山芋干什么?为了害死自己?” 杜佑山张大嘴,哑了。 “你和魏南河都有强迫症,看到喜欢的东西都想占为己有,这是病,得治。”方雾一乐,谅解地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这十几年来屯的东西不比魏南河少,他一定也知道,所以他从来不敢动你,怕你一旦失势,这批货全流失了。” 杜佑山又何尝不知道?他和魏南河两人的起点不一样,早期的地位天差地别,以他的做派,早些年势单力薄时魏南河肯定会采取措施打压,怎么能容他爬到自己头上?这一批越屯越多的古玩文物就是他在魏南河面前盛气凌人的资本。 方雾苦口婆心地劝道:“杜佑山,这批货太夸张了,来路黑白参半,留不得,也捐不得,捐出去会引起轰动,你绝对免不了接受调查!退一万步说,现在杜氏岌岌可危,就算名录没有流传出去,难保哪一天也会被警方查到,到时你就百口莫辩了,魏南河和你不一样,他的东西大多有正经来路,而且从不出手,你是商人,浑身都是把柄。” 杜佑山焦躁地在走来走去,纵有千千万万的不甘愿也由不得他不承认,方雾的每一句话都至情至理,不得不认命!最终,他碾灭了手里的烟,忍痛下狠心道:“都听你的吧。时间紧迫,得加急处理,我们分头行事,你去调货运,我去仓库全面清查,能沾上文物边的全送往工瓷坊,另外,向魏南河要一批假货填充填充仓库。” 魏南河请客吃饭,没有任何请客的理由,也没有预兆,只是一通电话打给杨小空,请他晚间六点到天元酒店的贵宾包厢。杨小空不敢拂大师兄的面子,准时到天元酒店,竟然在门口遇到乐正七。乐正七由于衣冠不整被门童拦下来,正要打电话向魏南河发脾气,看到杨小空立即扑上来摇尾巴:“杨师兄,带我进去啊~” 杨小空失笑:“你怎么念个书搞得像干苦力,每次见到你都一副狼狈样。” 乐正七气鼓鼓的:“别提了!真想改行!” 文博系几个老头子是考古研究所的专家,研究所一发现什么墓葬,他们都得去现场,个个抢着带乐正七,别的学生好好儿的在教室上课,只有乐正七跟着老头们东奔西跑,气得鼻子都歪了。魏南河倒是美滋滋的,一个劲夸他学有所用。 再则,考古不是倒斗,乐正七习惯了直接溜达到主墓室翻些贵重的宝贝带走,小玩意儿才不稀罕呢。考古对他来说哪是考古,分明是考耐性嘛!一个破烂墓要花小半年时间一件件清出文物,连块破砖都要带走,在乐正七看来,那简直是有毛病! 再再则,前不久他一个手贱碰断墓主的小拇指,一伙人大惊小怪地乱叫,他被迫写了十篇检查,真是要疯了——恨不得趁夜黑风高带个榔头再摸进墓里,把那具尸骨捶成碎片带回家熬骨头汤喝掉。 杨小空带乐正七进了酒店,先让他去洗手间洗洗手和脸,替他掸掸身上的灰尘,耐心听完小孩碎碎念的抱怨后,笑吟吟地说:“挺好。” 乐正七痛苦地捂着脸:“一点都不好!我想打台球,我想打篮球,我想玩游戏,我想找漂亮妞儿约会……” “行啦,”杨小空给他放下工装裤裤脚,站起来敲敲他的脑袋:“最后一句话别被魏师兄听到,他要打你屁股的。” 乐正七抽张纸巾擦擦脸上的水,嘎嘎怪笑:“没关系,我已经用这句话把他气死又气活好几次了,他知道我是开玩笑。” 走出洗手间,杨小空问:“魏师兄今天为什么要请客?” 乐正七跟着他绕过两个拐角,步入电梯,按下合门的按钮,耸肩:“不知道,有吃就好,管他呢。” 推开贵宾包厢的门,两个人看到里面坐着的人,知道魏南河为什么要请客了,或者说,根本是杜佑山借魏南河的名义请客。 乐正七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地在魏南河和杜佑山之间转换。 魏南河朝他招手,指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小七,过来坐这。” 乐正七耍大牌,转头要走,杨小空在后面堵住他的去路,低笑:“既然来了就坐下吧,别让大师兄难堪。” 乐正七依言坐了下来,不过离魏南河远远的。 接着,夏威和段和也来了,那两个人来之前也是一头雾水,看到杜佑山便什么都明白了,夏威不怀好意地笑问:“杜老板,我只是个小公务员,没能力替您效劳,招待我有何贵干?” 杜佑山悻然笑道:“人来齐了,那先吃饭。” 一切都是准备好的,上菜神速,服务员鱼贯而入,替每个人分发热呼呼的消毒毛巾,启开酒瓶,掖好餐布,端上漱口茶。夏威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端起漱口茶就喝,砸吧砸吧嘴发出啧啧声:“好茶好茶!五星级酒店的茶就是不一样!” 段和来不及阻止,哀怨地看着他,硬着头皮也喝下去了。 杨小空忍笑,抿了一口,附和道:“是不错。” 乐正七有样学样,一口气喝掉,豪爽地说:“正好渴了,再给我一碗。” 魏南河眼角抽搐,一动不动。 服务员们捧着瓷盂,全呆了。 “呦?”夏威盯着服务员捧着的瓷盂干瞪眼,再一看,瓷盂里还有浅浅的一层水,于是他把手伸进去沾了沾,当是洗过手了。 段和与杨小空对视一眼,皆动作一致地伸进瓷盂里撩点水洗手。 “洗什么手啊,麻烦!”乐正七打发身边的服务员,“给我再上一碗茶!” 服务员茫然地看向杜佑山。 杜佑山含着茶,僵硬地抽抽嘴角,揣测着自己如果把茶吐进瓷盂,那四个人肯定面子扫地,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想到此,他把茶喝下去,优雅地擦擦嘴,挥手示意服务员撤下去,“小七,渴了喝果汁,瞧,石榴汁都给你点了。” 乐正七和夏威丝毫不客气,两爪开动吃起来;段和没什么心情,惴惴不安地等着即将降临的风暴;杨小空倒是给自己勺了一小碗甜汤,优哉游哉地慢慢品。 菜陆续上齐,魏南河替杜佑山寒暄道:“大家都挺忙的,难得凑在一起高兴吃个饭,给我个面子,都别板着脸了。” 杜佑山站起来举起酒杯:“来来来,喝酒,我先敬大家一杯。” 桌子太大,要碰杯还得站起来,段和懒得动,极有教养地端起酒杯碰碰面前的碟子,喝一小口当是回礼了。 其余三个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乐正七满嘴是油,吃得不亦乐乎;夏威难得能尝到洋酒,自然不会浪费机会,自顾自连喝了三杯轩尼诗;杨小空则落落大方地搅着甜汤,眼皮抬也没抬。杜佑山维持举杯的姿势等了数秒,没人搭理,只好尴尬地喝了酒坐下来,没话找话说:“小七,最近忙什么?” 魏南河轻斥:“小七,别人问你话呢。” “上课呗。”乐正七没好气。 杜佑山老气横秋地打哈哈:“小七长大了呀,时间过得真快,我第一见到你的时候,才一米四呢,转眼就这么高了……”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乐正七摔下猪肘子,吊儿郎当地抖着腿,“说吧,你今天找我们打的是什么算盘?别东拉西扯!” 夏威嬉皮笑脸地继续喝酒,好像在看好戏。 魏南河断然喝道:“小七,你什么教养?” 乐正七抓起桌布用力一掀,“我就是没教养,你难道第一天知道?” “哦呦~~”夏威被掀翻的酱汤溅了一身,嗷嗷惨叫:“坏孩子,我最贵的一件衬衫啊!和哥哥,你看你看,不是我弄脏的,是他是他……” 段和动了动嘴唇:“闭嘴。” 魏南河三步两步走过来扣住乐正七的肩膀,“乐正七,你答应过我什么?” 乐正七反问:“我答应过你什么?” “那场爆炸案后你答应我就此收手,不和杜佑山计较了。”魏南河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这是和解的最好时机,不可浪费,杜佑山缓声道:“各位,我今天借南河的名义请你们来,是真心想和你们和解,对于以前的事我非常抱歉。但是事情过去了,你们不也报复过我?杜氏损失惨重,你们该消气了,到今天了解所有恩怨吧。” 魏南河看着乐正七,不是以往那种带着居高临下气魄的威胁,而是低三下四的恳求。 乐正七心里一软,默然看向夏威,夏威看向段和,段和看向杨小空,杨小空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照样喝他的汤。 局面发展的态势很明显,所有人都在等,等杨小空的表态,魏南河不便对杨小空指手画脚,轻咳一声,眉间蹙起不满:“你们的怨恨我知道,有什么恩怨,都可以偿还清楚的,别斗得你死我活……” 杜佑山降低长辈的架子,倒了两杯酒,走到杨小空身边,“杨会长,我敬你一杯,算是求你不计前嫌,能和南河一起与我合作……” 人到了跟前,杨小空这才放下汤匙,不紧不慢地问:“杜老板,你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求你的吗?” 杜佑山无言以对。 杨小空若无其事地一笑,站起来接过杜佑山手里的酒杯,“看样子你记忆力不太好,那么,我提醒你。那天我带着小七从魏师兄那里偷来的汝窑观音,跪在你脚边求你饶了柏为屿,你是怎么应承我的?回头又是怎么对付我们?你知道我们走得有多辛苦吗?” 杜佑山被这一连串追问逼得有些发慌,杨小空此话一出,夏威脸上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顿时消失了,乐正七浑身桀骜不驯的气势凶戾而出:一样的恨意!一样的遗憾!柏为屿是他们共同的痛,是他们最挫败的伤疤! “我只有一个请求。”杨小空手一松,酒杯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把柏为屿的前途补回原样,那么我义无反顾和你站在一起,鼎力将杜氏补回原样,否则,柏为屿一无所有,我也会让你一无所有。” 得不到回答,柏为屿的前途犹如碎了的酒杯,无可挽回了,谁都知道杨小空在刻意刁难。 一阵令人发指的僵窒过后,杨小空擦了擦沾到手指上的酒,抬脚出了包厢。 段和也立起来,礼貌地说:“失陪。” 魏南河快步追出包厢,喝道:“杨会长,请留步。” 杨小空听到魏南河这么称呼他,先是一愣,然后苦笑:“魏师兄,您请说。” 魏南河字字落地有声:“你如今前途无量、春风得意,不需要靠山了,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和杜佑山站在一边,你如果再使绊子,别怪我不顾旧情拉你下马。” 双方居然为了昔日共同的敌人而撕破了脸!杨小空愕然一瞬,不可思议:“魏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魏南河寒声道:“你就没有干过混账事吗?别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你害杜佑山的手段还不够歹毒?拜托杨会长您自己小心点,别太嚣张了!” 乐正七横在他们俩人中间,面对着魏南河,目光冷厉:“我们就嚣张怎么了?谁敢动杨小空,就是和我乐正七作对,你不信试试!” 情势剧变,换魏南河惊愕得张口结舌,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裹在羽翼下呵护的小情人已然成长为一个能以盛气威势和自己对峙的男人。他倾尽气力凝视着乐正七,语塞了半晌也没挤出一个字来。 乐正七面不改色:“你说的对!既然是你说可以用偿还来解决恩怨,那我今天就跟你算一笔账:小空扎武甲一刀,夏威替他还;棺材拿汝窑观音还了;我们和杜佑山的恩怨本该到此结清帐,可惜杜佑山不知死活,硬是把柏为屿整得前途尽毁,我们要杜佑山倾家荡产来还!魏南河,你别逼我和你对着干。” “好了,小七,别对魏师兄说这么伤感情的话。”魏南河的胁迫起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杨小空拉开乐正七,神情黯淡,“我是干了一些混账事,但我欠的债柏为屿都替我还了,我只欠他一个人。魏师兄,是你把我带到这条路上的,我对你从无二心,如果你一定要为了杜佑山与我为敌,我也无能为力。” 魏南河的语气略微缓和:“我当然不想和你为敌,小空,你太过分了!我不会动你,别人就不一定了。你知道吗,白左寒四处跑关系替你软化僵局,还雇了几个保镖跟着你,就怕你行事太嚣张遭到打击报复……” 杨小空无动于衷:“请转告他,我不稀罕他自作多情。” “好,当我没提过他,”魏南河从善如流:“我实话和你说吧,杜佑山把全部家底交给我了,我决定无条件协助他渡过难关。杨小空,你的报复够狠了,你有没有问过为屿,他会高兴吗?你还记不记得我扶你往上爬的初衷是为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学有所用,并且用在正道上!你不要让我太失望。” 杨小空冷峻的脸孔逐渐回暖,露出一抹带着浅淡苦涩的笑意:“抱歉,我不可能和杜佑山合作,你也别指望我能帮上他任何忙,不过我答应你不会再动他,这是我的底线了。” 第177章 丢车保帅 杜佑山仓库里的东西临时运走一大半,剩下一些大路货,陶瓷真假参差,青铜所剩不多,古玉更是寥寥无几,一派萧条的景象。风口和原野不到约定日期就收到了消息,急匆匆赶往古董行质问。 杜佑山笑嘻嘻地在风口给他的名录上打了几个勾,搓着手问:“原野先生,你别生气,你要的东西我有,只有一部分。瞧,就是这几样,我给你算算价格?” 原野气坏了,呱唧呱唧地咆哮着日语,风口抹汗劝解他一番,对杜佑山说:“杜老板,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原野先生几番筛选出的东西,每一件都是要定的。” 调离了烫手山芋,杜佑山说话底气十足:“风口先生,我说筹备筹备,有说每一件都有吗?你太强人所难了!你想要什么我就能变什么出来?我叮当猫啊?” 风口用手指点点名录:“杜老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仓库里的情况我了如指掌,每一件你确实都有!” 娘希匹的,每句话都离不开成语,想炫耀你中文说得很好啊?杜佑山装无辜:“我没有!不信我打开仓库请你去参观?” “你把它们都运到何处了?”风口咄咄逼人,赤裸裸的威胁之意毕现:“言而无信是生意人的大忌,希望你不要玩花样惹怒原野先生,想拔高价格我们可以商量。” 杜佑山心下嗤笑,面上依然十分诚挚:“风口先生你误会了,有钱我还不愿赚?我真是没有。” “杜老板,那些东西的轻重你我都清楚,若有警方介入彻查杜氏,你藏哪里都无处遁形!”风口以为杜佑山只是单纯地将货藏起来了,完全料想不到他会大方到全部送人的地步——任谁也不会有如此大胆的猜测,连杜佑山自己都还如堕云里雾里,想起来只觉得是在做恶梦!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赶紧清醒过来! 既然对话已然如此露骨,杜佑山也不再装腔作势,比出一个送客的手势道:“那请您务必出了门就去报警,说您意图走私文物未遂,让警方来把杜氏掀个底朝天好了,请便!” 赶走小日本,杜佑山哼哼道:“狗日的,在我的地盘上还敢跟我斗!” “别得瑟了,他们不会吃哑巴亏的。”方雾也觉得挺解气,不过一分为二的讲,这个时候得罪人不是明智之举。 杜佑山了然:“知道,夏季拍卖会很快要开始了,我们最好警惕一点,发生什么事也好应对。” “既然有魏南河担保,杨小空不会再从中作梗。”方雾忧心忡忡地问:“要不……还请他来剪彩吧?” 杜佑山无奈地笑笑:“他现在有资本耍大牌,我能请到就阿弥陀佛了!” 果不其然,杨小空的架子端得比喜马拉雅山还高,一口拒绝去给杜氏的夏季拍卖会剪彩,毫无回旋的余地。杜佑山明知要碰一鼻子灰也得专程去碰一趟,早有心理准备,便也不再坚持。 魏南河的地下室原本场地富余,自从杜佑山把宝藏全一锅端来,立刻拥挤得几乎无处下脚。多了一大批文物可供杨小空琢磨,他倒没有像以前那么废寝忘食地钻研,而是将时间分配得更科学些,合理利用闲暇时间进入地下室学习,更多时间则是呆在妆碧堂静下心做漆画作品,目标性很明确——柏为屿临走时用自己的作品给他捞回个金奖,那一个奖项是全国性的,毫无疑问替他在漆画界的新人中争取到了一席之地,他得加倍努力乘热打铁,不能当扶不起的阿斗。 杜氏的夏季拍卖会如期举行,征集到的拍品数目与往届相比少了四分一,总体卖相也远远不如以往的拍品上档次,杜佑山大幅降低佣金,还是没法拢来上等货品。 对于这一季的拍卖会,杜佑山是打肿脸充胖子,明知赚不了几斗钱,还是得强撑起门面,希望能力挽狂澜,向外界显示杜氏尚有能力照常运转各项活动,尽己所能打消来自合作各方的猜忌和顾虑。可惜,待拍卖会结束,事态比预想中的还要恶劣,半数拍品大幅跌价,属于杜氏古董行的八件拍品由于信誉危机的冲击,五件流拍,惨遭滑铁卢,间接地砸了杜氏的招牌。 杜佑山自嘲地摇摇头:“看来拍卖行关门大吉指日可待了!” 叹息的不仅是方雾,魏南河也深感无奈:若是有杨小空赏脸前来剪彩,就不是当下这个局面了。 与杜佑山握了握手,魏南河心里没比对方好过多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告辞了。回到工瓷坊,看到杨小空在对面妆碧堂做漆画,他犹豫再三,抬脚走进去。 杨小空头也不抬:“回来了?拍卖会怎么样?”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魏南河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杜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先是画业,接着是拍卖行,最后是古董行,你觉得呢?” 杨小空不置可否,“我不关心。” 魏南河话锋一转:“白左寒和方雾分手了,这事你关心吧?” 杨小空低头继续磨漆,不痛不痒的丢出一句话:“他活该。” 魏南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来说去,你还是个小孩呢,跟乐正七一样,心智没有成熟,执拗又死活要逞强。” 杨小空对这样的评价很不满,偏开头,换一侧接着忙碌。 魏南河自顾自说:“白左寒没有欠你什么,你付出感情就了不起了?他一心一意为你打算,付出的比你更多……” 杨小空抹开漆面上的水,淡然道:“我们不谈私人问题行吗?” “杨小空!”魏南河撑着漆板站起来,语调委婉,态度却强硬非常:“你自己摸摸良心,你除了给过你那不值钱的爱,还给过他什么实际的东西?他呢?仅凭那场爆炸案后他冒风险第一时间替你买回监控录像,你就没有资格对他恶言相向!更别提你现在的工作,没有他,你能走到今天?” 杨小空愤然丢下手中的砂纸:“是啊,我的爱不值钱……”他说了一半,顿了顿,眼圈微微泛红,一瞬间就平抚下情绪,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更值钱的东西给他了,分了也好。”说出来多么可笑,白左寒是他杨小空从懵懂青涩时就埋在深心里的唯一,是他透支一世感情拥抱的信仰——那原来都不值钱呢。 乐正七推开拉门,一愣:“唉,你们在说什么?” 魏南河疑道:“你不是去考察了吗?这么早回来?” “期末成绩出来了,辅导员打电话叫我回来通知你,明天去学校办转正的各项手续。”乐正七圈着魏南河的腰,嘿嘿一乐:“瞧,我第一年就转了,给你省下不少钱呢。” “真乖!”魏南河捏了捏他的脸,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我就知道你是聪明的好孩子。” “那是~哼哼哼~”乐正七臭美地揉揉鼻子:“对啦,杜氏的夏季拍卖会如何?” 魏南河摊开手:“如你们所愿,损失惨重,以这种状况发展下去绝对没有能力组织下一次拍卖会,我想,杜佑山会进一步缩小规模,放弃拍卖行。” “杜佑山真失败,先是丢卒保车,接着丢车保帅,我等着看他丢帅保命!”乐正七鼓掌三声,捞过蜷在椅子上睡觉的黑猫蹂躏一通。 魏南河追问:“什么意思?” 杨小空清喝:“小七,别多嘴。” 魏南河转向杨小空:“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杨小空耸肩:“你救不了杜佑山,有些事不告诉你更好,免得你也陷进去。” 魏南河扳过他的肩,肃然道:“说。” 杨小空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魏师兄,杜佑山的对头太多了,以前他仗着后台强硬垄断了不少行业,如今他垮了,各方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一块大肥肉,而他不再有能力抵御任何风险。”他用食指沾了点水,在黑色的漆板上画了一只蛋糕,又调皮地在蛋糕周围画了几张嘴巴,“据我所知,常年被杜氏压得抬不起头的几家画业和日用瓷厂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伺机瓜分。杜佑山是圈里公认的黑势力,走私文物、洗黑钱、偷漏税、欺诈等等,数罪并罚少说判十年,何况他现在没有钱赔,也没有后台去周旋了。” 魏南河闷哼道:“他犯了什么罪你倒是很清楚!” “那是,我结交一切可利用的人,花了半年时间去搜集他的犯罪证据。”杨小空抬起眼皮扫了魏南河一眼,话中带话:“其实我本不该那么费劲的。” 魏南河坦白承认:“不错,杜佑山的情况我了如指掌,早些年一些犯罪证据也是我替他清洗掉的。杨小空,你想扳倒他,除非先扳倒我。” “啧,干什么这么义愤填膺啊?”乐正七不屑地啐道:“果然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既然你比谁都明白杜佑山干了什么,你还揣着能保他的美梦?” 杨小空接口说:“其实在杜佑山没有把他的藏宝运给你之前,我就拿到了那批货的名录单,就算他不交给你,我也有办法让他吐出来。” 魏南河惊怒交加:“难不成那个日本人是你招来的?” 杨小空很肯定地反驳道:“不是我,我不认识日本人。这份名录单又不是我一个人拿到,想必有不少觊觎杜家财产的人都弄到手了,我还正在考虑找什么人去引杜佑山呢,那个小日本倒是先行了一步。杜氏从里到外都不可靠,更多具有利益价值的商业机密早已流露出来,我可以搜到的证据,他的生意对手也一定可以,我只是抱手旁观一场好戏罢了。” 乐正七劝道:“南河,你这些年与他联手干了不少欺诈的生意,别去插足,免得自身难保。” 魏南河哑然良久,手心渗出一层湿汗。 “杜氏眼看快要爆炸了,我答应你不去做那一截子导火索,没关系,会有别人去做。”杨小空扬起唇角,还是那一张软糯温吞的笑容,说出来的话不再是天真得冒傻气,而是一针见血:“魏师兄,不是我不帮他,发展到这一步谁都控制不了局面,他怎么垂死挣扎也没用了,如果不想坐牢,还是考虑考虑出逃吧。” 第178章 风水轮流转 正如杨小空所言,杜佑山自己还没有察觉出公司内部的机密外泄情况空前严重,以前有黑势力撑在杜氏后面,职员说话办事都有所忌讳,如今杜佑山的后台垮了,老板只是纸老虎,谁都不怕! 那根导火索正是本欲收购汝窑观音的原野,他向警方提供了杜佑山这些年以风口做中介倒卖走私的文物去向和证据。人人知道原野是贼喊做贼,但是人家和杜佑山的谈判破裂,一片文物灰都没摸着,并没有构成什么实质性犯罪,警方也拿他无可奈何,便先请杜佑山去喝茶。 魏南河提早便收到了风声,冒着风头砸钱给杜佑山买了一条偷渡的路子,催他赶紧逃,哪想杜佑山一口拒绝。 魏南河傻眼了:“不走?你想坐牢吗?” 白左寒急火攻心,大骂:“你真他妈天真啊,难道你指望进去还能出来?” 杜佑山嗫嚅:“出去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不行,不行!坐牢总有出来的那一天,我还有儿子呢……” 白左寒咆哮:“你儿子我找机会给你送出去还不容易?你脑残吧?” 杜佑山神经质地摩挲着刚剃的短发,自言自语:“还有武甲呢,他肯不肯跟我走呢?还有观音呢,观音不好带出去啊……我们都走了,今后谁给我爸妈和我老婆扫墓啊……” 方雾原本愁云惨雾的,听到这些话十分不合时宜地笑喷了:“得,你等着让武甲和你儿子探监吧。” 杜佑山犹犹豫豫的:“我再考虑考虑……” 白左寒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吐出来:“不用考虑了,直接去死吧!” 魏南河抹了一把脸,气得竟然笑出声来:“气死我,你们就高兴了!” 果不其然,杜佑山这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盛极一时的杜氏轰然坍塌,杜家从里到外被抄了,地产房产和户头全部冻结,唯独那一尊观音搜不出来,杜佑山理直气壮地叫嚣:“那是老子我花钱买的!我谁都不给!” 其认罪态度十分恶劣,魏南河与白左寒是见他一次想揍他一次。洪安东此时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不敢像以往一样公开出面斡旋,只是派人暗中配合方雾尽快拍卖掉杜氏的剩余资产,赔清债务后拢回一大笔钱做好打官司的准备。白左寒给杜佑山请了律师,但律师坦言前景不容乐观,杜佑山这回是没可能全身而退了,多准备点钱说不定能少坐几年牢。 风口在原野报案之前就逃回国躲起来了,同犯抓不回来,人证就是杜氏的高层职员,警方成立专案小组,紧锣密鼓地搜集证据。 打官司是个耗时持久又烧钱的麻烦事,警察取证的一段时间内,杜佑山羁押在看守所里先尝试了个把月坐牢的滋味儿。随着犯罪证据一点点浮出水面,杜佑山吃牢饭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偷税漏税欺诈之类涉及的金额不会很高,罪也不重,和涉黑的各项罪比起来只是小菜一碟。杜佑山是无论如何必须替彭爷顶黑锅,不顶死的更快,然而警察掌握到的倒卖文物的罪证中,有一半文物是高仿品,但若是揭发出来,倒卖文物罪轻了,欺诈罪又重了,涉嫌上千万的欺诈罪可不是好玩的,杜佑山考虑到自己一旦漏出口风,一不小心还会把魏南河扯进去,故而全自己扛了。 武甲希望魏南河能出面替他求一封杨会长的求情信,杨小空是圈子里的门面,尤其是杜佑山倒了后,他的威望日益显赫。求情信不能保出杜佑山,但只要杨会长首肯,就能拉动上百位圈内名人联名支援,造成舆论压力,表示杜佑山也做过不少好事,说不定能将功赎罪,少判几年。 段和好笑地抖了抖武甲拿来的所谓“求情信”,丢给乐正七,“你瞧瞧,这上面写了什么?” 乐正七挑重点词句念出来,大声吐槽:“回流大批文物?每年赞助考古单位巨款?出资保护修缮文化遗址?捐赠上亿文物?哈哈?义拍捐款和公益捐款累计……这是多少个零来着,个十百千万……” “乐正七!”魏南河打断他的话:“没你的事,别掺和。” “怎么没他的事?”杨小空无视面前的武甲和魏南河,和善地看向乐正七:“小七,你定,这个字我是签还是不签?” 乐正七把信丢还给武甲,毫不犹豫:“不签。” 杨小空这一方面是没指望了,武甲找遍杜氏原先的各方合作伙伴,愿意帮杜佑山的人了了无几,不是推来推去就是回避不见。魏南河一筹莫展,方雾出钱跑腿,他拉关系出面求人,来来去去始终没有任何进展,到了即将开庭依然束手无策。 入秋的时候,开庭了,一审判决很快下来,巨额罚金自不必说,还有十二年八个月有期徒刑。杜家两只小贱崽子终于心疼爸爸了,抱着杜佑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号哭,旁边的人揪也揪不开,尤其是杜卯,谁和他抢爸爸他咬谁,在法庭里闹得不可开交。 白左寒截住意欲离席的杨小空,问:“你满意了?” 杨小空不置可否。 白左寒逼视着他:“偷我的钱,害我最好的朋友!这就是你和我在一起时干的好事!” 杨小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不答腔。 白左寒阴测测的道:“我告诉你,杨小空,我白左寒是混账,但欠你什么也还清了!滚吧。” “您不欠我,我欠您还不行?”杨小空嗤笑一声,绕开他走了。 十二年大抵算是人生的五分之一,从灯红酒绿中生生扯出来丢入高墙之内,杜佑山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家破人亡的年少时期,一无所有,只不过这一回他还失去了自由。 律师在方雾的授意下上诉要求重判,虽然各方对重判是否会减刑没有太大把握,但好歹还是有一线希望的。武甲去看守所见了杜佑山一面,见他憔悴得不成人样,不由心急如焚。杜佑山对自己的处境已有所觉悟,他隔着铁栏杆拉过武甲的手,笑得比哭的还难看:“等我出来就快五十啦,儿子都该讨老婆了。” 武甲的口气犹如在哄杜卯:“等着二审吧,别沮丧,不哭了。” “我没哭。”杜佑山抹一把红通通的眼睛,声音七拐八扭地说:“我这辈子总这么大起大落,又什么都没有了……” 武甲拍拍他的脸,“怎么会呢,你还有儿子。” 不提儿子倒罢,一提儿子杜佑山更伤心了,本来没哭,这下眼泪止不住哗啦啦的掉。他突然很后悔以前没好好对待两个小崽子,现在想对他们好一点都没机会,孩子转眼由小少爷变成与小孤儿无异的可怜虫,重蹈他的覆辙,其中辛酸艰难他最明白不过。 武甲真是拿他没办法,劝道:“不是说不哭吗?别担心啊,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的。” 杜佑山用力点点头,感慨自己好歹还捞了个武甲,真是上辈子积德,他把武甲的手捂在心口上,怯怯地问:“你以前说,如果我坐牢的话,你会等我……” 武甲不回答他,转移话题,“我问你个事,那个东西在哪?” “哪个?”杜佑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武甲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观音。 杜佑山了然,口语道,“我伪造了一个身份藏进银行保险柜……” 武甲断然道:“哪一家?把它交给我。” “为什么?”杜佑山不解:“那很安全,我交了二十年的租金。” 武甲截断他的话,柔声说:“交给我更安全,你不信我?” “这话说的,我不信你还能信谁?”杜佑山想也不想,在武甲手上写下银行地址和密码,然后捏了捏他的掌心,严肃无比:“无论如何,务必帮我保存好。” 武甲满口应承了,心里却打另一番算盘。 杜佑山不顾看守员在场,低头吻了吻武甲的手背,可怜巴巴地追问:“你会不会等我?” “不等。” 杜佑山搓着眼睛哭道:“我们说好的呀……” “闭嘴,不许哭。” 杜佑山用两只手捂着脸哭。 “受不了,”武甲扭开头:“你哭吧,我走了。” 杜佑山腾出手来拉他:“你敢跟别人好,我出去绝对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武甲愤慨地提高嗓门:“你都坐牢了还有脸威胁我?你当你谁啊?” 杜佑山没话可应,唯有没出息地哭个没完。 “你自私透了,从没为我想过,先是骗我等周烈,接着逼我等你,我真的很不愿意。”武甲说完这句话,眼神有些涣散,“十二年太长了,希望二审能少判几年。” 杜佑山知道这番心酸之言的话中深意是肯定的,禁不住喜极而泣,“对不起……” 武甲无奈道:“别哭了,看到你哭就烦,废物一个!” 杜佑山悲不自胜,落泪不能自制。 武甲心里不会好过到哪去,不过理智坚忍,只是微微泛红了眼圈,没让一颗眼泪掉出来,杜佑山这混蛋折腾了他半辈子,他们之间以怨恨和感激交织的爱情是彼此的全部,恐怕今生都挣不开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牢笼。 杨小空留校任课后风评一度褒贬不一,不过他如今已经学会待人接物宠辱不惊,故而什么负面评价都影响不了他的心情。他接任课程初始,已退休的曹老担心他撑不起场面,回来协助他执教一段时期,他便仗着导师的面子向系里打报告,说雕塑系教室过多,他经过调查,发现雕塑系学生人均占有空间五平方米,储藏室多达五间,更有甚者,某些教授的个人办公室竟然有五十多平米,简直是浪费空间!然而,学院留给漆画专业的教室采光不好且不说,还特别狭小,学生人均占有空间只有一点七平方米,做一米以上的大创作不得不搬到走廊上去,阴干房密封性不够,用的是最原始的便携式暖气机,也不能容纳大张创作。 曹老嘲讽道:“傻小子,你就别去自讨没趣了。学校盖起新校区才给间漆画室,纯粹是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还想要更大的?典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杨小空笑而不言。可不是,纯艺的几个专业里属雕塑系最有钱有势,且不说教授,普通讲师开的都是宝马,你这个冷门专业的愣头青留校名额还是从雕塑系挖去的,没有给你取消这门课就不错了,竟然敢跳到昔日的各个老师头上去蹦跶?别以为你顶个古玩界两会会长的头衔就得瑟起来了,艺术界不卖你的帐! 果然,第一次打报告没人理,杨小空第二次又打报告,字句诚恳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和恩师的长久期盼,这门课虽然是选修课,却几乎是学院每个纯艺学生都要上的课程,重在了解传统国粹和提高艺术修养,既然存在就理应办得更好,同时委婉地责问院领导处理如此失衡是不是过于偏心了? 可惜,还是没人理。 杨小空在学院走廊遇到白左寒,礼貌地强扯起嘴角:“白教授,您好。” 白左寒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夹着本教案,绕过来戏谑地看着他:“亏你还能从始到终地使用尊称敬语,值得表扬啊。” 杨小空不卑不亢:“谁让您是长辈呢?虽然我不屑理你,但还是有基本教养的,不过出了这个校门,你就连渣都不是。” 白左寒冷冷地调侃:“说的好,既然你得学会为人师表,首先得给学生们带好头么,你看到我们雕塑系主任不是先站定后鞠躬,再打招呼的吗?他很快就要退休了,今后我是主任,你也得记得这么打招呼哦。” 杨小空一阵窝火,“白左寒,我看到你就恶心,你还是辞职吧。” 白左寒发笑:“我从来不因私人问题影响工作,你让我辞职我就辞职?小绵羊,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你当你是上帝啊?” 杨小空垂下眼帘,避免被对方扑捉到自己眼中流露出的过多情绪。 白左寒掸掸他肩上的粉笔灰,做出爱护晚辈的姿态,嘴里却冷嘲热讽:“想从雕塑系挖教学空间?你以为会有人给吗?这个学院有一半教学楼是雕塑系捐资的,光我白左寒就陆陆续续捐过三百多万,后来为你跑关系又拨出五百多万,你出过一毛钱吗?凭什么要分给你?还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是有我,你这个专业早就取消了,你完全可以不用稀罕我给你安排的工作,辞职自个儿出去闯……” 杨小空不吭声,小部分原因是口才不如白左寒,大部分原因是无以辩驳。 白左寒点起一支烟,轻笑:“没那个本事,就给我老实安分地教你的选修课,别不自量力。另外,让你的魏大师兄教教你刚进社会该怎么做人,我跟你不熟,教导后辈这种事就爱莫能助了。” “你说的对,我没那个本事辞职,但我要教学空间,就能要来,我要你辞职,你就得辞!”杨小空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话,板着脸走了。 第179章 少年得志 杨小空不再打第三次报告向学校要教学空间,曹老是与世无争的古董老头,屡次提出要求没人理,也就偃旗息鼓,可杨小空不样。 市里的电视台找古玩界门面人物杨会长做节目,他般都很绅士地婉拒此类邀请,唯有次欣然前往,够场面话,而后自然而然转到文化保护问题,大谈特谈国的漆器:河姆渡文化朱漆木碗有七千年历史,汉代漆器更是中国文化里块不可取代的瑰宝,日本竟然厚颜拥有漆之国的称誉,们发展到今为何却路走下坡路?且不产业化的社会需求导致当下日用漆器步入死角,单划分为观赏品的漆画项,它作为种国粹文化,长时期局限于工艺品范畴,艺术家创新能力薄弱,传统漆艺和现代艺术结合迫在眉睫,但由于种专业在日益浮躁的文化氛围中无法产生强大的经济效益,故而受到冷落,就像他任教的大学…… 话到此,到即止,让大批文化人去反思艺术界的现状吧。紧接着社会舆论让文化部门受不,责难校部,校部责难院领导,院领导责难雕塑系领导,于是那被名的“某些教授”白左寒主动让出办公室,雕塑系腾出两间泥塑室,打通重新装修,修整成间两百多平米的漆画实验室,阴干房设施齐全。 白左寒想笑笑不出来,杨小空是他吃里扒外偷出雕塑系名额留下的,漆画专业也是他执意上下跑关系保留的,他搞得两面不是人,同事们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小空堪称学院留校毕业生中有史以来城府最深的年轻教师,他见人就笑,笑容纯粹温顺,混在学生堆里就是张学生脸,副软糯好欺负的样子,转头就采取铁腕政策,弄来宽阔的教室,大大改善学生的创作环境,以必修课的要求上选修课,规定每个学生在课程结束必须上交件完整的作品,承诺会争取来系里最好的展厅筹备画展。 学生有人撑腰就格外卖力,杨小空只任教几个月,刚起步就将漆画课整个风气带起来,拢齐三十多件作品,开次本科生漆画展,并且到做到,强硬地占据展楼的楼正厅给自己学生铺展,向占据主流的油画系只好灰溜溜到二楼去铺。 被抢走教学空间的雕塑系和被抢走展厅的油画系群情激愤,两系主任大动雷霆之怒,三五不时跑到院长室去拍桌跳脚,些杨小空自然是不知道,表面上看去,他干的事似乎很解气很成功,但他自身是个什么资历的人?就算理由再充分,又有什么资格借助外力来打压自己的老师、长辈?做人的基本道理、社交的基本准则都不懂,还混什么混!别人虽然退让,心里可儿也不服,今后势必会产生极大反弹。 白左寒无语苦笑,只好暗地里花钱出力,赞助油画系到美术馆去重新铺展,又出资三百万在雕塑实验基地新建排泥塑间,另外给两系主任和院长不少好处,求他们不要和那个愣头青般计较。 曹老得知后大为光火,魏南河方面劝曹老息怒,方面拎上杨小空分别去给两系主任和院长登门道歉,幸而杨小空自知行事嚣张,已心生愧意,道歉态度诚挚,加之白左寒的资金周旋,好歹是暖化关系。 切解决完,魏南河死活要杨小空去向白左寒道谢。杨小空不肯:“没求他,又为什么要谢他?” 魏南河沉着脸道:“以前不是样的,杨小空,瞧瞧自己现在有多么目中无人!告诉,白左寒是雕塑系最有才的,当年比跋扈多,知道他吃过多少亏吗?以为有才就可以嚣张?他不想让走弯路吃大亏,要不以们现在么恶劣的关系,他哪会管死活?以为哄着夸着的人,都是为好吗?就算不顾自己,样四处树敌,曹老的脸也被抹黑!” 杨小空拗不过,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找白左寒个谢字。 哪想白左寒根本不买账,他欠人情受气还赔大笔钱,看到杨小空跟看到仇人似的,劈头盖脸阵痛骂:“还真以为是上帝啊?是不是要把人全得罪光才显得厉害?不吸取教训,有苦头吃的!” 杨小空反唇相讥:“吃不吃苦头关什么事?能不能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就该让么嚣张下去,最后让别人把锅端!”白左寒急赤白脸地嚷嚷:“养白眼狼倒血霉,养大还反咬口!和在起才年,就几乎把积蓄全赔光!到头来成狗拿耗子!对不起,他妈做过什么对得起的事?对愧疚个鸟啊!就和别人上床怎么?就打定主意甩心智不健全的白痴!方雾回来就该脚把踹,顾及的玻璃心干屁啊!带着的爱滚妈的!” 杨小空的脸色当即降温三十度,白左寒的话句句戳他心窝,他句也辩驳不,口恶气堵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沉默。 魏南河见那两人越吵越不像话,连隐私都吵出来,忙打圆场:“喂喂,左寒,让他来道谢的,是干什么?” 白左寒反问:“让他来?白眼狼是真想道谢还是卖面子才来,以为不知道?他就是不知好歹的混蛋!” “是!您‘白眼狼’三字没有骂错!”杨小空不明所以地笑声,拔腿便走。 白左寒愕然:“什么?他娘的还想出什么幺蛾子?” 魏南河无奈地看着杨小空离开的背影,揉揉太阳穴:“能不能少骂两句?” 白左寒愤然:“还没打他呢!果然是少年得志就不知高地厚!什么玩意儿!” “他其实心里挺感激的,些好话会死吗?”魏南河遗憾地摇摇头,“非得把他惹火才满意吗?” 白左寒也有些后悔,但还是嘴硬:“现在和他没关系,他又不是朋友,凭什么义务赔钱帮他解决麻烦还得好话哄他?凭什么全世界都得哄着他啊?呸!” 漆画画展剪彩当,杨小空请来媒体记者和不少文化圈名人造势,也给所有院里的老师和领导递请柬,把合展搞得热烈隆重,学生个个感激死他。 锋芒毕露乃是杨小空的最好写照,曹老后继有人,乐得嘴都合不拢,只不过谈起柏为屿免不黯然阵子。 白左寒收到请柬也从善如流,到场捧个人气,杨小空在人群中看到他,特意走过来恭敬礼貌地微笑:“白教授,您好,请多指教。” 白左寒面色清冷:“客气,客气。杨老师,的学生都开合展,倒是什么时候能学学师兄开次个展?” “迟早会的,谢谢关心。”杨小空不卑不亢。 白左寒踱着步子绕展厅看圈,“瞧,画作总体水平不错,但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毕竟是小画种,没有突破很正常,像柏为屿那种充满韵律感的画作难找……” 杨小空跟在他身边,陪着踱到人烟稀少的展厅角落,嗤笑:“别假正经,杜佑山什么时候二审?” 白左寒干咳声,“应该很清楚才对。” “很久不关心那些破事。”杨小空笑容依旧,“方先生最近如何?” 白左寒做贼心虚地旁顾番左右,压低声音:“想在么多人的地方吵架吗?他如何关什么事?” 杨小空摊手:“以为们好歹能维持个把月,真遗憾。” 白左寒面子上挂不住:“么针对有意思吗?” 杨小空喜气洋洋地应道:“很有意思。” 白左寒气得无力,讽刺道:“那就继续吧,幼稚。” “是很幼稚,难道第知道?”杨小空凝神望着眼前的幅画,似乎在讨论画作:“但些幼稚的行为能让不高兴,不就够吗?” 白左寒无意伪装神态,步逼近到他身侧,嗓音低得不能再低:“杨小空,唯的错,就是对狼崽子心软!要不是贱小子死皮赖脸缠着,哪会多瞧眼?” 杨小空偏过脸,目光落在白左寒身上,不话,笑容也荡然无存。 “方雾再不是东西,至少他没骗过,也没有利用过!偷的钱去害杜佑山,是不是早就做好和闹崩的心理准备?”白左寒毫不留情地撕开两个人之间的旧伤口:“有脸爱,除嘴巴,还做什么爱的事?为柏为屿报仇,让冒风险去给买回监控录像?让和十几年的好友翻脸?算计那么久,利用的财力和精力骗来工作让给柏为屿?更别挪用的钱干些什么好事!不知道那些钱是公款吗?亏及早发现!是想让吃官司吧?真够爱的,还是爱的柏师兄去吧。” 杨小空毫不动容:“真像个老妈子,把些事拿出来没完没的,怪?是自己蠢。” 白左寒惨然笑:“话到个份上,自己摸摸良心吧,们两清,拜托别摆出副欠万儿八千的鬼样子给看!” “谁和两清?”杨小空漫不经心地摸摸漆画,似乎在琢磨那副画作上的技法,“愿意,还不愿意呢,白教授,会友情赠送些指责的话资。” “什么意思?” 杨小空卖关子:“很快就会知道。” 白左寒扳过他的肩:“不是又要干混账事吧?” “白教授,里人多,请注意的音量,另外,别动手动脚。” 白左寒觉得自己快被对方逼疯,口不择言:“还想怎样?和分手后没过得好,去妈的!” 杨小空凑近些,歪过头暖暖地看着他,“和些干什么?想和复合吗?” 白左寒愣,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神色也柔和下来,无意识地问:“能吗?” “不能,”杨小空秒也没有考虑,简洁地:“不是垃圾回收站。” 句话把白左寒呛得差吐血,他真想打人,碍于人太多不好发作,怒极攻心地青黑脸,拂袖而去。 白左寒很快便知道杨小空干些什么,那只白眼狼把他的系列创意图当人情送给他的工程竞标对手。 不得不承认,杨小空的所谓“幼稚行为”儿也不幼稚,狠狠地打在白左寒的七寸上。 绘制那系列创意图白左寒花多少心血,费多少草稿,杨小空最明白不过。按理白左寒那么好胜好强的性格,被人使绊子输掉竞标,该是怎样的狂怒与不甘! 可惜,白左寒没有如杨小空所愿就“新话资”指责他,而是毫无动静。 杨小空在学院遇到白左寒,有心想试探试探他的反应,便故意绽开人畜无害的笑容:“白教授,早上好。” 白左寒没应,只是礼貌性地头作为回礼,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杨小空失落,他倒是希望白左寒像只炸毛的疯狗来骂他,他想看到对方气疯的样子,没看到当真是太失望。 微笑不能刺激到白左寒,于是他换言语刺激,在学院开例会时,他特意坐到白左寒身边,打招呼道:“白教授,好啊。” 白左寒敷衍道:“好。” “您最近脸色不太好,没睡吗?” 白左寒笑:“杨老师,谢谢您每无时不刻地关心。” 杨小空有些尴尬,不得不承认,他在学校里除上课,确实时刻盯着白左寒的脸色,听白左寒话,看白左寒在干什么,想见缝插针地找机会让白左寒难受下。 白左寒问:“那系列创意图卖多少钱?” “没拿钱,随便送给朋友罢。”杨小空故意得不屑顾,好像那创意图毛不值。 白左寒谆谆教导:“笨蛋,那是五千多万的工程,抽个三百万不过分。” 杨小空勉强保持着笑容,“您的是。” “那下回再干种事,可要记得讨些好处。”白左寒往后排座位看,“杨老师,例会要开始,排是教授的位置,想坐在再过十年吧,现在请您坐到后排去。” 杨小空站起来,依言走到后排去,他没能成功让白左寒难受,反而让自己难受得几乎吐血,在虚伪客套、话中带刺些方面他明显不是白左寒的对手,真是输得万分不甘愿! 第180章 以退为进 自从柏为屿走后,段杀也逐渐熟悉了刚接手的新工作,天天忙着查案值班,一周三天睡家四天睡单位,忙得没有喘气的机会。 武甲到医院复诊拍片,肩部和手臂的伤恢复良好,医生替他卸下石膏,嘱咐他得多休养一段时间,不是拆了石膏就万事大吉了,骨头修复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千万不能让右手干重活体力活。他也知道骨折后期修复的重要性,但是生活拮据,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还有两个小的等他养,不容他无所事事地坐在家里养伤。原先还想换个工作,现在没资格挑三拣四,他出了医院就回到保安队去报到,保安队的人对他仍旧很客气,队长体谅他的伤,给他排了早班。 第一天复工,起了个早,武甲去值班室签到后照例去巡逻,意外遇到坐在街边小摊吃早餐的段杀,惊觉怎么一段日子不见,那家伙就由社会精英样的型男变成了不修边幅的糙老爷们?差点儿认不出来。 他上前去打个招呼,段杀正埋头苦吃,听到有人叫自己,抬起惺忪睡眼,呵地一声:“你啊,唉,石膏拆了?” “是呢,”武甲抬抬右臂,“行动无碍,不过医生说完全修复起码还要半年。” “那你可别干重活。”段杀往旁边挪了挪,“吃早饭吗?” “吃过了。”武甲在他身边坐下,欲言又止。段杀剃了个劳改犯专利的短毛寸,一脸胡渣,衣服皱得像酸菜干,形象全无。按理说这些外在因素不应该影响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质,但是段杀往日英气勃发、威风凛凛的气派荡然无存,剩下一副邋遢颓废的外壳。柏为屿临去泰国前和他分手的事似乎给他的打击巨大,逼他自虐般改变自己的生活,刑警三队也不至于忙到昼夜不分的地步,是他自己揽活苦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是抢功劳,其实他只是不愿闲下来想七想八让自己难受。武甲看在眼里,心里内疚不已,想好好道歉一番,却不知从何说起。 段杀一边看表,一边囫囵吞着肉包子,含糊地问:“杜佑山快要二审了吧?” “嗯。”武甲应了声,说:“段杀,我想拜托你件事。” “能帮的我一定尽力。”段杀一口气喝完豆浆,抽纸巾胡乱抹一把嘴巴。 “你有给柏为屿打电话,告诉他杜佑山坐牢了,请他不要再记恨杜佑山。” 段杀顿了顿,苦笑:“前两个月我请了几天休假去泰国找他,他早早溜掉躲起来了,我连一面也没见着,他从来不听我的电话,偶尔给夏威打电话,我能在一边听听他的声音很高兴了,哪有机会和他说话?要不,我托段和说吧。” 武甲唇边牵起酸涩的笑意,“对不起,我很抱歉……” “你没错,拜托你别再说对不起,我真是无地自容。再说,那小子早就不恨杜佑山了,他恨的是我。”段杀心不在焉地说着,找老板付了钱,一个劲地看时间,“我赶着上班,先走了。” 武甲忙道:“好,不拖你时间,再见。” 段杀走出几步,回头走过来,“养小孩很吃力的,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开口说,千万别客气。” 武甲应承道:“好的。” 段杀拍拍他的肩:“等我哪天有空请你喝酒。” “行。”武甲点了一下头,他们做哥们多好,有空喝喝酒聊聊天,千不该万不该把这清白了十几年的关系搅成一团浑水。他问:“你和柏为屿打算怎么办?” 段杀想也不想,淡然说:“不知道。” 等二审的几个月里,方雾和魏南河积极为重判做准备,忙得热火朝天,武甲则不动声色地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取出汝窑观音以杜佑山的名义捐给了博物馆。 隔天,博物馆开了个小型记者见面会,对捐赠者表达了深深的谢意,另外又提及大半年前杜佑山捐出天价木棺的善举,在媒体面前一再重申杜佑山为文物回流做出的极大贡献不可抹灭。 那两件稀世珍宝合起来价值六亿多,杜佑山从没有自觉奉献意识,他都是被迫的,但这不妨碍他在不明情况的市民心中留下一个爱国人士的印象,何其可笑!魏南河从善如流,从杜佑山的藏品中挑出一部分容易讲得清来路的珍品捐了出去,并请熟识的报社添油加醋地渲染一通。社会上的关于杜氏的正面评价大有抬头趋势,传得沸沸扬扬。 魏南河忍俊不禁,杜佑山的德性他最清楚不过,别说木棺和观音是被迫捐出来的,那奸商以藏养藏,又是雇人掏墓又是从黑市里收购文物,拢了一仓库宝贝回来的行为扯不上爱国那么高尚的情操,纯粹是矛盾执拗的收藏癖作祟。 白左寒高高兴兴地将这个好消息带给杜佑山,哪想杜佑山被气哭了——不是夸张,是真的哭了,这个打击当真是五雷轰顶,他从片刻的痴呆中清醒过来,触电般从椅子上跳起来抓着铁栏杆,手铐晃得丁零当啷乱响,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像个小孩子一样气急败坏地狂掉眼泪:“不是真的!你开玩笑吧?我的观音!我家祖传的!捐了?谁允许他捐?卖出去我还能买回来,捐了我找谁买去啊?” 白左寒吓了一跳,既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干什么?哭什么哭?武甲是帮你!他昨天捐的今天就上报了,所有媒体都对这行为大加赞赏,你知道对你来说多有利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财迷!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宽大处理,少坐几年牢!” “我宁愿多坐几年牢!”杜佑山嚷嚷道:“我费了多少钱买回来的啊,两亿多!两亿多啊!” 看守员呵斥:“嫌犯!注意点!” 白左寒才不理他呢,啐道:“方雾给你投资的何止两亿?都打水漂了!还赔钱替你打官司,人家没哭,你有脸哭?” 提起那位难兄难弟,杜佑山歉疚地收敛了一点,依旧痛不欲生,泪流满面地嗫嚅:“不是钱的问题,那是我家的,我家的,光绪十年我祖上当了房子……” “什么你家他家?光绪个毛!你脑子有问题就是从你祖上遗传下来的!”白左寒不耐烦地翻白眼:“抱着个破瓷器干嘛啊?不能吃不能喝,等你一归天,你家那两个败家子转手就卖掉了!” 杜佑山什么都听不进去,万念俱灰的模样,精神失常般喃喃自语:“观音是我家的啊!从祖上传下来,一代传一代,到我手上没了!早知道不给他了,他骗我,他骗我!呜呜……” 白左寒抖抖西装下摆站起来,嗤笑:“较什么劲呢?毛病!” 不知不觉已入冬,二审即将开庭,杨小空得知汝窑观音捐给博物馆的消息,心情大好,魏南河观察他的脸色,试探着说:“其实二审谁也没信心,一个不小心判得比一审还重就弄巧成拙了。” “魏师兄,你对杜佑山够仗义了。”杨小空满脸掩饰不住的好心情,“这样吧,我答应你,牵头写一封联名求情信。” 魏南河喜出望外,“那真是太好了!”没有杨小空这个门面支持,圈内谁都当不起出头鸟。 杨小空若有所思:“我不会起草这种求情信,完全没经验,不过杜佑山会,我应该去向他请教一下,他当初给为屿写的那封求情信可是声情并茂啊!” 魏南河脸色骤变,干笑两声,“好了,别提以前的事了,由我来以你的名义写。” 杨小空一挑眉毛,轻笑,“你以为我会用杜佑山对付我的那招对付他?放心,我没那么卑鄙。” 魏南河没敢多废话,杨小空如今不是面团性格的小绵羊,谁都得敬他三分,若是惹毛他,到手的联名信又飞了!借着杨小空正在兴头上,魏南河连夜写出求情信,列举杜佑山为文物保护和文化传播做出的努力,适当地夸大其词,无中生有,把杜佑山夸得跟花一样,满满五页纸,紧接着乘热打铁交给杨小空签字。 杨小空看也不看一眼内容,直接在最后一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取出印章时微微露出犹豫之色。 魏南河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屏气凝神等着。 杨小空摩挲着手里的印章,忽然百感交集。石头是魏南河忍痛送他的,印章是柏为屿刻的,虽然被魏南河罚蹲墙角,但感觉真幸福,得到这件礼物让他着实高兴了好几天。而今时今日,他想办的事办成了,想得到的名誉和地位也得到了,却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自己高兴。 他轻缓地叹了声,盖上印章——到此彻底终结了这段仇恨。 魏南河惴惴地问:“你不看看内容?” “有什么可看的?”杨小空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杜佑山要害我,我仔细看了内容他一样能害,难不成你还会害我?” 魏南河抬起手,犹豫一瞬,还是搁在杨小空脑袋上,犹如很久以前那样地充满爱护之情地揉了揉,感触良多。他对杨小空不是没有愧,把不谙世事的小师弟带到这斗争激烈尔虞我诈的路上,却没有能力好好保护,他深感歉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小空垂下眼帘,双手递上求情信,恳切地请求道:“魏师兄,我们之间不要再有间隙了,不管我处于什么地位,对你永远敬如亲兄长。你放心,既然签了字盖了章,在拉动圈内人联名这方面,我一定不遗余力。” 圣诞节来临,可惜天公不作美,平安夜就下起了小雨,下了一夜一天。失去办公室的白教授成了国画系的常客,时不时去那要杯开水喝。过洋节学校没有放假,学生们照常上课,不过这不影响节日的气氛,大家的话题皆是上完课去哪聚会狂欢。 雕塑系的皮小子们聒噪得要死,一个个像多动症患儿,破坏力巨大,教室前后门皆被搬进搬出的石膏或泥塑刮倒了,穿堂寒风呼啸而过,有人从阴干房偷了块漆画板挡风,前两天倒下来把恰巧经过的白左寒拍个正着。 天气降温厉害,白左寒巴不得学刺猬蜷在窝里冬眠,学生不愿在节日上课,他更不愿意,进了泥塑室稍稍给几个学生动刀改了改习作,就找个借口躲进国画系不挪窝了。国画系柔弱文雅的女孩较多,教室整理得井井有条,暖气适中,四处洋溢墨香,音响里放的是轻柔抒情的钢琴曲,讲台上隔着茶盘,杯壶热气腾腾地往外冒茶香。 国画系的何老教授和曹老是一辈人,很快也要退休了,曹老来串门,两位老人家凑在一起,免不了忆苦思甜感慨良多,无所不谈,白左寒则赖在旁边蹭茶喝。 过了一会儿,杨小空找曹老找到国画系里来,笑着向何老打过招呼,而后低声说:“曹老,院长到漆画室找您呢。” 曹老倚老卖老地哼一声:“找我干什么?” 杨小空恭顺地答道:“听说您过几天要去澳洲,他赶着来给您拜年,提前送过年费和礼物……” “谁稀罕?”曹老气呼呼的,“我这正和老何聊天呢!” 杨小空哄孩子般劝道:“院长还在漆画室等着呢,您别闹脾气。” 何老教授推搡他:“走走,我和你一块去,叫院长腾出他的豪华会议室给咱老家伙们开个茶话会联络联络感情!” 曹老大力赞同,俩可爱的老头一齐出了门,杨小空自然而然坐在曹老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呵气:“天可真冷,你穿的太少了,注意身体啊。” 白左寒左右一看,没别人了,后知后觉发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不由受宠若惊:“哦!” “那个创意图的事,很抱歉,我做的太过分了。”杨小空盯着手里的茶杯,没有看他。 白左寒堵在心口的那股子恶气一下子消散无踪,刚得知创意图被杨小空出卖了,真的气得几晚睡不着觉,下定决心与这狼崽子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杨小空对他说几句好话,他整颗心都柔软了。 那该死的面团长得和和气气,眉目还有些许窝囊气,唇角一溢出笑意就显得既阳光又可爱,无辜得像个小孩子,谁看了那张软糯的笑容都没辙,更何况是白左寒?他鼻尖发酸,眼圈也有些发热:“我说的那些话也很过分,对不起,我是气疯了……” “行了,别说了。” 白左寒闭了嘴,他摸不透对方的心思,如果可以,他想复合,想要面团羊像以前一样粘着他撒娇,可是不能了,他们没法回到过去。那么是不是可以和睦地当同事?不要像一对仇家,每天见面都说伤害对方的话,那种疼他不说,也无法说清,更没人能听他说。 不再有话,两个人默默地喝茶,气氛出奇地融洽,白左寒生怕杨小空喝完一杯茶就要离开,忙主动加满茶,希望对方能留久一些。锋芒毕露并不全是好事,路该怎么走,他经历过,比对方有经验,如果他们能心平气和谈一谈,他愿意引路,尽己所能——当然,他没有颜面奢求什么回报,能和平共处就觉得很幸福了,另外,他也不想看到杨小空像柏为屿,闪光之后就像流星一样泯灭了。 前排一个女孩子画着猫戏蝶工笔,勾了几个形象都觉得猫的姿态不够自然,便问:“白教授,伸懒腰的猫怎么画?” 国画线描和雕塑速写归根到底都离不开同样的基本功熟练程度,白左寒不太会用毛笔,随手捡了只圆珠笔勾一只小猫,女学生惊叹:“真可爱!再画一只准备扑蝴蝶的猫!” 白左寒来了兴致,三笔两笔勾出一只撅起屁股做预备动作小猫,又信手画了好几只,组合成一幅活灵活现的草稿图。 学生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呈上自己的草图:“哇,猫好可爱!白教授,帮我看看我的老虎,我怎么觉得形不准啊?”“我的金鱼呢?瞧这里……”“猫可真生动~白教授,看看我的仙鹤……” 白左寒早过了被人一夸就自鸣得意的年头,他摆出理所当然的姿态接受所有夸奖——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轻松地加几笔改动学生草稿上结构不合理的地方,图上的小动物就活了,手法娴熟线条灵动,似乎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 学生们崇拜地眼睛放光,要他画了这个又画那个,不知怎么的,话题逐渐从作业转移到宠物身上,有人问:“白教授,你一定很喜欢动物,经常观察动物吧?” 白左寒优雅地抿了一口茶,“马马虎虎。” “有没有养宠物呢?” 白左寒还未搭话,一直微笑旁观的杨小空冷不丁插嘴:“有啊,白教授养了一头猪。”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白左寒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正要反驳,杨小空掏出手机调出照片给大伙看,“这黑猪脾气不是很好,你们如果想去参观,最好在院子外看看就行了,被它一拱可不得了。” 靠杨小空最近的一个女生尖叫:“天哪,好锉的猪,白教授,你从哪捡的啊啊啊?” 学生们吵吵闹闹地抢着看:“这什么玩意儿,笑死人了!”“越锉越可爱,真想捏捏它,长得好肥啊!”“你瞧它的眼睛呦~~阴险得搞笑!”“杨老师,你快把照片发给我,我给油画系的同学看看!” 白左寒气得要掉眼泪,转身灰溜溜地逃了。 教室里稍微安静下来,有人问:“咦,白教授怎么走了?他生气了?” 杨小空解释:“没有,你们这么热烈地夸他,他不好意思了。” 学生们好骗得很,又哄地乐开了:“白教授真死相,可爱死了啊!”“是啊是啊,他怎么看也不像会养猪的人~笑哇哈哈……” 第181章 整死丫的 不出半,全院人都知道白左寒养只黑猪,其实大家没有恶意,都觉得养猪的白教授很可爱很逗趣,可白左寒深受伤害,他苦心捧高的圣洁清高形象在个黑色圣诞节轰然倒塌! 下午上课,在停车场遇到熟人,个系里的老师看到他就抿嘴笑,“白教授,看到家猪的照片,真逗,它什么时候生小猪送只。” 白左寒悲愤道:“它是公的!” 进系楼,迎面撞上装雕系崔教授,崔教授还没走近就笑弯腰:“左寒,原来养只猪啊,怎么从来不知道?” 白左寒:“……” 崔教授抓住他摇晃:“儿看家猪的照片笑个中午,什么时候生送只!” 白左寒黑着脸:“……” “买,买还不行吗?”崔教授心血来潮,抽出叠钞票硬塞进他手里,“预定的,定要给啊!” 白左寒把钱摔地上:“家来福是公的!” 崔教授笑蹲在地上:“叫来福?哎呦的肚子……” 拐个弯,步入雕塑楼,系主任也来凑热闹,脸欠揍的笑脸:“小白,呀呀,家猪怎么长么阴险?跟都不像嘛!” “……”白左寒怒火中烧:又不是儿子,为什么要长得像? 院里随便任何个人养只猪都不会有么震撼的效果,白左寒是院里最最高雅冷艳、气质最最洁癖禁欲的美子,他养只肥硕的黑猪,让人看到他超凡脱俗的英俊脸孔就联想起黑猪邪恶的黑豆眼和愚蠢的长鼻子,那喜剧效果完全不样! 白左寒路忍着,忍着,看到杨小空终于忍不住,把他拖进储藏室里暴打顿。 杨小空忙不迭招架白左寒的拳头,喝止道:“白教授,怎么?” 白左寒低吼:“谁让把的猪给别人看?经过允许吗?让大家看出丑好玩吗?啊?” “来福很逗,大过节的,让大家乐乐没什么不好,有娱乐精神嘛……” “放妈屁!没看到全院师生都在嘲笑吗?” “白教授,想多,大家没有恶意。” 白左寒被害妄想症爆发,低吼道:“怎么知道别人没恶意?就算别人没恶意,就是纯属恶意!公布只猪算什么好汉?有种把们的私人照全公布出来!” 杨小空慢条斯理地:“私人照?要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 白左寒怒极反笑:“哈!哈?什么意思?还有裸照?哈?老子身材好,不怕!” 杨小空从加密文件中调出张两个人赤身抱在起火热舌吻的自拍照,在他面前现,“那先发张?是自己臭美拍的。” 白左寒目瞪口呆:“还能再卑鄙吗?发出去也没好下场!” “的名声本来就没多好,也从来不在乎别人闲话,多添个绯闻怕什么?么爱面子,养只猪都不好意思和人,有个同性小情人岂不是更害臊?”杨小空脸无辜,心情愉快地观赏白左寒抓狂。 白左寒口无遮拦骂道:“他妈就不该鬼迷心窍和在起,得意个屁啊!谁是情人?根本就没爱过!从头到尾都是贱小子自作多情!” 杨小空眼中的阴霾闪而过,飞快按下确认发送的按键,“先发给院长当圣诞礼物好,让他明白明白为什么会拼命罩着。” 白左寒把抢过手机,盯着屏幕上“已发送”三个字,只觉得旋地转,毫不客气地扬手给杨小空巴掌。 啪的声,清脆响亮,过后,储藏室安静。两个人都不再争吵,白左寒眼眶里的泪水颗颗掉出来,他把手机丢还给杨小空,往后退几步,语无伦次地重复道:“好,杨小空,很好,很好,赢……” 杨小空面不改色地揉揉泛红的脸,逼近他温温柔柔地笑着:“可惜,那时只要再往上走两层台阶,就能拍现场的性爱照片给做纪念。” “够!”白左寒截断他,随手在柜子上摸把美工刀砸给他:“恨就刀捅死好,算什么?算什么?!!” 杨小空掸掸肢体冲突时蹭到肩上的灰尘,没有去捡那刀,不屑道:“们不可能和平相处的,白左寒……的对,欠的,本来也没多喜欢,就是利用怎么?瞧那副饥渴样,谁对好都使劲的砸钱,贱。” 白左寒不想再听下去,他推开杨小空,靠墙蹲下来。 杨小空摁摁胸口,那里很疼,疼得喘不过气,些恶毒的话并不能让他如愿地高兴起来,他使劲喘口气,弯腰凑近白左寒的耳朵,用商量的口吻问:“白左寒,很碍眼,真的不想每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到就想干坏事,辞职吧,行不行?对对都好。” 白左寒捂住自己被泪水浸湿的脸:“凭什么要因为放弃工作?别做梦!” 杨小空直起腰,遗憾地叹声,“白教授,别嫌弃手段卑劣,下次照片会贴在宣传栏的,也知道,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如果有本事学,那们就比比谁会受不舆论压力先辞职吧——有没。” 元旦后,二审开庭,判罚金额维持原判,十二年有期变成八年有期,个结果没有众人预想中的好,但好歹还少坐四年。 上次两个娃大闹法庭搅得武甲身心俱疲,回没带他们来。他从始至终没有进去,独自站在庭外抽烟,捐掉观音后他就没有再见杜佑山,倒不是觉得自己做什么亏心事,只是不想看到杜佑山哭哭啼啼的样子。 宣判后,武甲把烟头戳进垃圾桶里,又上根,不免有些失望——又是八年! 不过已经少四年,再不知足可不过去,杜佑山作恶多端,本来就不该指望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在那混蛋身上。他么安慰自己,心里还是难受得很,踱到走廊外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个小青年经过他身边,打个招呼:“武先生,好。” 武甲见他是往日跟在条子龙身边忠心耿耿的小地痞,便敷衍地下头:“好,们龙哥呢?” “他死。” 武甲以为自己听错,愣:“什么?” 小地痞轻描淡写地:“前不久他为个MB坚持要脱离组织,彭爷毙他。” 武甲惊出身冷汗:“是彭爷派来的?听到刚才的宣判吗?那些涉黑案件杜佑山都个人顶下!” 小地痞笑嘻嘻的:“彭爷知道啊!” 武甲恐惧得手指发抖,香烟脱手掉在地上,“那,那彭爷的意思是?” “武先生,别紧张。”小地痞抬脚替他碾灭烟,调皮地眨眨眼睛:“是龙哥派来听宣判的,放心,上次审后他就已经和狱里的弟兄通气,不会让杜老板受人欺负的。” 武甲如释重负,依然头雾水:“不是他死吗?” 小地痞年纪不大,浓眉大眼,笑起来还带着稚气。“做样子给大伙看的,彭爷把他当亲儿子,哪舍得真杀。”他挥挥手,笑道:“走,向龙哥报告好消息去。” 武甲松好大口气,“他躲哪去?” “没躲,他开家店,供那个该死的MB念书呢。”小地痞从裤兜里摸出张冰饮店的送货卡片,“新开张,有空请多光顾。” 杜佑山羁押半年多,从年年初开始正式服刑,转进郊区的大型监狱,武甲带些暖和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来看他,被他劈头盖脸地臭骂通:“还有脸来看!啊?啊?答应什么?又做什么?要不是没法出去,非打死!别再出现在面前,见次骂次!” 会见室里外只听到杜佑山个人嘶哑的咆哮,隔壁左右会见亲属的其他犯人都面面相觑,狱警拎着警棍奔过来,大喝:“89677!安静!” 武甲面无表情地听着杜佑山的辱骂,平静道:“记住的话,别后悔。” 杜佑山是肚子火没处撒,还想再骂几句,武甲转头走,俨然是气的不轻。 下杜佑山孤零零没人理,别人周末有家属来探望,送吃的送穿的,他只有嫉妒眼红的份,武甲非但自己不来,连儿子也没让他见到根头发! 杜佑山懊恼得直淌鼻涕,想起武甲就矫情地两眼泪汪汪,每晚缩进冷冰冰的被窝里都记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春节将近,方雾到狱里来探望杜佑山,请狱警通融通融,给他捎进去两条好烟,照例嘱咐他自己注意身体,又问他需要些什么。 杜佑山抠抠瘦削的下巴,释然道:“没什么需要,里面的人都挺照顾,别担心。” 方雾两手插在口袋里,翘起二郎腿,笑容满面地:“昨去瞧儿子,包俩红包,他们长高不少,杜卯也听话多,见人学会礼貌用语,至少能装装乖小孩,不错,不错。真他妈幸运,要不是有个武甲,两个小兔崽子就惨。” 提起武甲,杜佑山后悔死,泪涕交加地求道:“帮给武甲传个话,让他带儿子来看看吧……他上次被骂走后,再也不理……呜呜……” 方雾哑然失笑:“自找!活该!” 杜佑山近日感冒,不住吸鼻子,时不时抽几张纸巾擤鼻涕,啰啰嗦嗦地抱怨:“半辈子记挂着那观音,好不容易买回来,却被他捐,还不如要的命!骂他几句还不行吗?光绪十年祖上当宅子换来的,代传代……” “拉倒吧!”方雾打断他的话,唾弃道:“捐都捐,以后别惦记着也省事!奉劝在里面表现好些,争取减刑,让他少等几年。” 杜佑山揉揉冻红的鼻子,哀怨地闭嘴。 “过几去南非,”方雾慢悠悠地:“儿给打电话,想。” 杜佑山踌躇着问:“什么时候回来?” 方雾反问:“回来干什么?的生意都在那,又不能把几个小矿搬到来。里的投资血本无归,朋友坐牢,情人不爱,死皮赖脸留下来真没意思。” “很抱歉!”杜佑山惭愧不已:“左寒知道吗?” 方雾用指关节轻轻敲打扶手,缓缓道:“会和他的。” 小学放寒假,最后下课,校门打开,小孩子们带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蜂拥而出,杨小空和夏威坐在学校对面的栏杆上,往孩子群里张望。冬的傍晚风太大,夏威立起衣领,将领带在脖子上缠几圈,“好冷,快吹成冰棍。” 杨小空摘围巾丢给他:“怎么不多穿衣服?” “上个月工资没有交给和哥哥,他体罚。”夏威假哭:“现在分钱都没有,身上只有张公交卡,连烟都买不起。” “干嘛不上交钱啊?” 夏威抱着他的脑袋窃窃私语:“要组装架空前绝后的直升机,耗油少,投资小,如果发明成功,能获得诺贝尔奖哇虎哇虎!” 杨小空毫无感情地应:“。” 夏威神秘兮兮地在嘴上做个拉拉链的动作:“偷偷告诉,可不能告诉别人。” 杨小空还是简单的回他个字:“。” “阿咩仔,最近怎么阴沉沉的?”夏威吊儿郎当地起烟,抽口:“上班好玩吗?” “不好玩。” 夏威把烟递给他:“总有高兴的事吧?” 杨小空很认真地想想,:“没有。” “怎么会高兴的事都没有呢?自娱自乐也可以啊,再想想,再想想。” 杨小空在烟雾缭绕中眯眼,“实在要算的话,让白左寒不高兴,就会高兴。” 夏威抹把冷汗:“阿咩,得多爱他才会诱发么严重的心理变态啊!” 杨小空挑起眉梢瞥他眼:“没有。”没有是假,那个人什么都不,什么都不做,只站在那儿,只笑下,他看到,就禁不住烦!禁不住窝火!恨不得动粗把对方整的死去活来——更可恨的是连样他都办不到,白左寒比他有钱比他有地位,精神比他还强悍,气过哭过,隔再见面又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成就感都没有! “和他都分手,还有兴致管他高兴不高兴?的心情还围着他的心情转?累不累啊?”夏威比个抹脖子的动作:“得,哥哥替灭他!” 杨小空扶额:“真不能指望来安慰人,越越烦!” 夏威委屈地咬着围巾角:“人家好伤心……” 杨小空呼出口烟,突然觉出不对劲:“咦,不是没钱买烟吗?烟哪来的?” 夏威往垃圾桶努嘴:“喏,那捡的烟屁。” 杨小空第时间把烟给啐,呸呸呸连吐三口唾沫,在凛冽的寒风里缩缩脖子,保持沉默。 学校里的孩子差不多都走光,夜色渐浓,校门合起半边,个老头儿执着柄竹扫把清扫校门口的零食袋。夏威从栏杆上跳下来,伸展伸展手脚,疑道:“难不成那两个小家伙旷课?” 杨小空也从栏杆上跳下,叹息声,“走吧。” 正着,学校里走出两个小家伙,个蓬头垢面,另个哭哭啼啼的。 蓬头垢面的那个小家伙比中指:“要不是老师来,老子非踹断他的腿!” 哭哭啼啼的那个则呜咽道:“都叫不要打,被武叔叔知道怎么办啊……” “老师只要道歉就不会告诉武叔叔,明就给那王八蛋道个歉呗。”杜卯抹鼻涕,擦在边的树干上,“有什么大不的?哼!” “呦!杜卯,好脏!” 杜卯拖着断边背带的书包,又擤把鼻涕,边走边抹在墙上:“武叔叔又不来里洗树洗墙!谁管谁!” 杜寅被堵得无话可,抬起手正要用袖口抹鼻涕,想起身衣服早上才换,自己爱干净些多穿几,武叔叔就可以少洗几次。他犹豫片刻,学杜卯把鼻涕抹在墙上。 杜卯取笑他:“呦,好脏。” 杜寅涨红脸:“,是先抹的!” 杨小空远远地看着,酸涩地扬扬嘴角。 夏威把帽子摁低些,用围巾挡住小半张脸,快步走过去撞杜寅,动作迅速地把两个装压岁钱的红包塞进小孩裂口的书包里,然后做贼似的撒腿又跑回来,勾住杨小空的脖子灰溜溜地逃跑。 杜寅被撞的个趔趄,站稳后颠颠沉重的书包,嘟囔着埋怨几句,继续老气横秋地教训弟弟:“看嘛,书包被人撕,裤子也扯破,武叔叔还得再给买新的!正和同学讲道理呢,怎么冲上来就打人呐?” “他骂爸是劳改犯不就是骂爸?要不才懒得理呢!” “和他理嘛……” “个屁啊,拳头最管用!” “呦……真不讲理……” 杨小空在夏威的“挟持”之下埋头闷不吭声地加快脚步,耳朵里听着那对小兄弟的争吵,他的眼圈微微发红。 夏威捏捏他的鼻子,安慰道:“没错,是他们老子自找的!” 杨小空揉鼻子,逞强道:“没承认有错。” 夏威紧紧手臂,路过垃圾桶时随手捡支烟头,娴熟地上,龇着口白牙喷出烟雾:“好阿咩,那些事过去就算吧。” “没法算,难受。”杨小空条件反射揉揉胸口,自言自语:“不知道做什么能好受。” 夏威谆谆教导:“看啊,还是喜欢白左寒,把他弄回来吧,以后管严些,他再敢不听话就整死丫的!” “怎么弄回来?” “那还不简单?麻袋套,拖到小黑屋里用狗链子拴起来,让他叫‘汪’他不敢喊‘喵’!只要他乖,就赏根骨头。不乖?啪啪给他两巴掌!”夏威豪气干云地:“就么对付和哥哥的,看那小子现在多听话!” 杨小空抽下嘴角:“不想要他。” “不想要就无视他,管他是死是活是高兴是难过,活自己的,跟不喜欢的人较劲不值得。” 杨小空无力地叹口气:“但又想把他栓起来,盖个小黑屋关住他。” “怎么么磨矶啊?又想要又不想要,到底要是不要?犹犹豫豫的都不爷们!得得,不如哥哥收做小~”夏威往他脸上吐口烟雾,撅嘴直扑过来:“先用火辣辣的吻迷上吧~” 杨小空抬手挡,平静地:“刚才的那些会字不漏转告段和的。” 夏威遭雷劈般蹦开:“呀灭跌——绵羊仙子饶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阿咩已失控,大家随意砸(众:喂!你真的是阿咩的亲娘咩??某恩:我是啊,请看我的真诚的双眼¤。¤) 明天木文更了……(泪指——都怪乃们催我今天更!) ps:大概再过一章为屿出来大面积抢占戏份…… 第182章 谁欠了谁 白左寒做贼心虚地觉得全院师生都看到了杨小空发给院长的艳照,走到哪儿都觉得有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他硬着头皮把这学期的课教完,期末给学生习作评完分,系主任到教室来找他,意味深长地说:“小白,你任教差不多十年了,虽然还年轻,不过后来居上,系里属你艺术成就最高,但私人问题也得多上心呀。” 白左寒脑子里一蒙,支支吾吾地说:“主任,那什么……” 系主任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话语闪烁其词:“我知道我知道,我和院意见一致。我马上要退休了,关于你的事我不便多说,让院长和你谈吧,他在办公室等你呢。” 大冬天的,气温接近零度,白左寒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是,是,我这就去。” 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口,白左寒的冷汗流的更多了,院长手上那张照片对他的职业生涯是致命的——对杨小空也一样!他如履薄冰地从圣诞节熬到期末,见院长没有提及此事,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院长不会追究。最终,还是躲不过,他知道杨小空此举是釜底抽薪,逼他辞职,他们不是普通的师生恋,影响极其恶劣,不是他离开,就是杨小空离开。 院长见他来了,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左寒啊,坐坐!铁观音还是普洱?” 院长在为人处事上耍花枪是一流好手,要不怎么能当院长?他笑得越是热情越有问题!白左寒看到他的笑脸就犯怵,强笑:“不用了。” 院长从书架上拿下一盒茶罐,大力拍打他的背:“怎么不用?我有不少话和你说,边喝茶边聊,坐啊,站着干什么?” “不了,院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今儿怎么这么拘谨?”院长似笑非笑:“我说,那张照片……” 白左寒毛骨悚然:“行了,别提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院长迁就地打官腔,“左寒啊,其实找你之前,我和你们主任谈过,你是我们院百年一见的人才……” “院长,您直奔主题吧。”白左寒哭丧着一张脸。 “呦!”院长乐开了:“这么心急啊!你们主任也和你说了吧?你……” “算了,您别说了,说出来难听!我和他之间肯定要有个人辞职,拜托你留他吧,我尽快打辞职报告!”白左寒咬咬牙,一口气说完,毅然绝然抬脚离开院长室,关门声震天响。 院长杵在原地傻了眼,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小空的勤奋是众人皆知的,他身处两个圈子,在艺术圈子里是晚辈,还需拼了命往上爬;而在古玩圈子里他是门面,一方面得巩固自己的地位,与人周旋,应酬四方,在对付杜佑山之前,他为了拉拢人脉,一味地给人好处无所求,当然没有人会拒绝,现在杜佑山倒了,他必须学着恩威并重,不能一直没原则地让步,合理处理人际关系确实是他的一大难题。另一方面,需要看的书、需要增长的知识永无止尽,如今他突破瓶颈,对书画鉴定掌握了大概,但还是不能像鉴定瓷器那样有把握,所以一有时间就抱着书看,或者到博物院的藏经阁去研究。 白左寒知道杨小空常在中午的课间间隙躲进储藏间看书,从院长室出来,他就悲愤异常地直奔储藏室,既然自己主动辞职了,好歹得告诉狼崽子,让那混账在第一时间“高兴高兴”。 果不其然,杨小空窝在储藏室里,睡着了。模特台摆满东西,只留下窄窄的一片空间,杨小空孩子气地团成一团,头发乱糟糟的,两手松松地握成拳摆在脑袋边,睡相可爱又无辜,怎么看也不像只狠毒的白眼狼。 模特台边摆了一个取暖器,橘红色的光亮笼罩着狭小拥挤的房间,模特台上颜色各异的丝绸衬布泛着诡异的暧昧光芒,白左寒弯腰握住一块衬布的边角,想起来他们的第一次就是在这张模特台上,那时的小绵羊多笨啊,笨得让他不忍心使对方感到疼,心甘情愿让这个孩子气十足的小混账骑到自己身上。 他本想把杨小空摇醒,狂骂一顿甩头就走,可是看到对方轻皱的眉头,又舍不得了。他在杨小空身边蹲下来,近距离打量对方的脸——那双充满冷漠、仇恨、虚伪的漂亮眼睛不睁开,杨小空依然是很可爱的面团小绵羊。他凑近嗅了嗅,除了熟悉的气息,还嗅到一抹粉尘味儿,他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笨小子,储藏室里都是灰,你怎么逮着地方就躺啊? 杨小空的鼻息稳定,睡得很熟,他的眼圈下有浅浅的黑晕,似乎忙碌焦心的日子也让他累坏了。 白左寒轻轻吻了吻杨小空的额头,面前这张脸真的让他狠不下心,哪怕对方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逼他放弃热忱的工作,他也无能为力,总不能反过来和狼崽子拼个你死我活。 他捏了捏杨小空的指尖,小声咒骂:“你这贱小子,我不欠你的。” 杨小空始终闭着眼,突然嘴唇一动:“白教授,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白左寒惊了一跳,很快平复下情绪,冷笑:“醒了还装睡?是不是很得意?” 杨小空眼睛不睁,懒懒地说:“只是不想看到你,恶心。” “看到我恶心,被我亲就不恶心了?” 杨小空没回答,而是丢给他三个字:“你真贱。” 白左寒立起来,一脚把堆叠如山的衬布踹翻了:“谁贱?你给我起来!” 杨小空随手捞一把衬布兜头盖脸蒙住,“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遮住脸干什么?你也知道自己没脸见人了?” “我告诉你我不想看到你!你有完没完?” 白左寒拿起柜子上的塑料水果砸向他:“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贱小子!”再操起几本书接着砸:“你他妈拿本事出来和我斗!”端起一个石膏几何体,掂了掂,放下了,换几个塑料瓶继续砸:“玩这种阴损的招算什么玩意儿?” 杨小空窝在衬布里一声不吭,装忍者神龟,他在忍,忍着不要动手动嘴与对方发生冲突。夏威说的对极了,不要和不喜欢的人一般计较,不值得!自己必须强迫自己改变心态,不要再做无谓的幼稚行为! “出来!”白左寒使劲一扯衬布:“杨小空,你欠我的!” 杨小空没应,他的眼里聚满了雾气,拽着衬布较劲——他对那个人又厌恶又难舍,不想看到对方,只要看一眼就会心烦得失控,不说恶毒的咒骂会憋死! 白左寒狂躁地一个人发脾气,摔东西,痛骂不止,最后累了,颓然地坐在模特台的一角,离杨小空远远的。 安静下来,默默感触这个小空间里的气息,有多让人怀旧就有多催人心酸,他们都想起来那年的耳鬓厮磨,全世界只剩两个人,心里是满满的幸福,眼眸流转、指尖相触,皆能感应对方的爱意,一句“我爱你”重复无数遍都嫌不够,屋里什么都没变,唯独人变了。 白左寒失神地坐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面团,我欠了你还不行吗?我们重新在一起吧,以后我好好补偿你……” 杨小空终于忍不住了,他费力压抑的爱与恨混杂在一起汹涌往外涌——“滚!我不稀罕你这贱货!” 杨小空做好挨打的准备,等了半晌,没有等到白左寒的拳头,白左寒走了。 方雾有好几个月没有出现在白左寒家了,白左寒打开门,看到他老三老四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冷然问:“你怎么来了?” 方雾丢下遥控迎上来,满脸堆笑:“路过。” “你去哪路过这?” “呵,哈,”方雾干笑两声,“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白左寒绕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罐蜜桃汁,丢给方雾一罐,“你坐吧,我还有材料要写,不招待你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方雾陪着笑脸:“写什么材料呢?” 白左寒道:“辞职报告。” 方雾的笑容僵在脸上:“啊?” 白左寒一口气喝下半罐冰冻果汁,冻得哆嗦,疲惫不堪地栽进沙发里:“你把我的生活全打乱了,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方雾傻愣愣地看着对方。 白左寒又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没有回答,方雾面上的错愕逐渐化为无可奈何——为什么要回来呢?潜意识里不愿承认,他早已发觉他们回不到过去了,他纠缠不休的白左寒也不再是七年前他爱得要死要活的白左寒,可他不甘心,试问,谁能甘心?哪怕面前这个白左寒是一个他新认识的陌生人,或许也能重新了解、重新试爱、重新相守——他愿意努力!遗憾,对方爱的是别人,终日念念不忘着别人,他这份努力却显得多么龌龊卑鄙。 白左寒有气无力地嗫嚅:“我欠你我欠你,我等了你七年!我欠了你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爱我你会这样逼我?” “左寒,对不起,”方雾在白左寒身边坐下,仓皇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一个劲喃喃:“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当年你结婚的消息传来,我的天都塌了……”白左寒推开他的手,自己囫囵抹了一把眼泪:“不用你安慰,没什么了不起的,哭完我白左寒照样过日子!当年可以,现在也不会垮!” 方雾将指尖的泪水握紧在手心里,沉默。 “你没回来,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好,谁都没法超越回忆里的方雾。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我们成了仇人,什么都变味了……”白左寒反复地重复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那些美好的回忆,原本可以干净纯粹地留存一生,却被破灭和怨恨全取代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方雾无言以对,想抱一抱他,可惜他们不再是可以拥抱的关系。 白左寒没有底气接着责备对方,无声地落泪不止。他知道自己的怪罪是无理取闹,错不全在方雾,是自己犹豫彷徨,对待爱情摇摇摆摆,若能坚定几分,又怎么会闹至如此局面?受伤深重的有白左寒有杨小空,难道就没有方雾?他白左寒才是罪魁祸首!他把脸埋进靠枕,累透了,什么都不想再思考。 方雾揉揉他的脑袋,一向沉稳的嗓音越发低沉得让人心闷:“我明天回南非。” 白左寒的肩膀颤了颤,没有回应。 “我们别吵得你死我活的了。左寒,我们不应该成仇人,再不济做朋友也好,逢年过节可以互相祝福祝福。” “……” “或者,你跟我一起走,换个新环境,我们重新来过。” 翌日,魏南河拉开妆碧堂的拉门,对正在磨漆的杨小空朗声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杨小空向他望过来,笑问:“是什么?” “白左寒辞职了。” 杨小空面上的神情一滞,笑意更浓了,一点儿也不意外:“哦,这样啊。” 魏南河绕到他身边:“你意料之中的吧?” “是。”杨小空供认不讳。 “你对白左寒做了什么?” “开了个小玩笑而已,白教授太爱面子了,真是活受罪。” “你以为白左寒没有工作,你就可以控制他了吗?” 刻刀在杨小空指尖转了转,他没搭话,而是俯身有条不紊地刻着漆板上的人物五官。 “你做梦吧,白左寒就是失业,你也别想在经济和地位上撼动他。” “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后年还不行十年二十年,我就不信他一辈子踩在我头上。”杨小空头也不抬。 魏南河眼中已有了恨意,“杨小空,你怎么不反省反省你自己?你以为白左寒斗不过你吗?他是懒得和你斗!我看你根本就是小人得志,吃准他会让你,就跟疯狗似的咬了一口又一口!” “哦,你骂得对极了。”杨小空故作轻松,不急不缓地说:“我看到他说不出的难受,就想多咬几口把他咬走,这个理由行不行?” 魏南河鼓掌三声,欣赏着对方的表情挑衅道:“好理由,那我再告诉您一个更好的消息!白左寒和方雾今天离开这里去南非,你有幸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他了。” 这一回杨小空没能装出若无其事,他费劲千辛万苦挤出来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下去,登时慌得手足无措,将身边的一罐樟脑油给打翻了。 魏南河幸灾乐祸地转头走了,“别人给你台阶你不下,偏要把人往外推,神经病。” 白左寒给方雾的女儿买了不少漂亮的衣服,方雾拆掉包装盒抖开缀满蕾丝边的小裙子一看,笑弯了眼:“完了,我忘记告诉你,我女儿是个假小子,从来不穿裙子。” “那就让她学着穿!”白左寒气呼呼地夺过裙子,“我外甥女就穿这种,可漂亮了,像个小公主。” “好好好,我让她穿。”方雾笑着把一大摞包装精美的童装搁进了行李箱,为了不让白左寒失望,他没说自己那个五岁的混血小妞比中国同龄女孩高得多,根本穿不下这种娇小尺码的公主裙。 白左寒见过方雾钱包里夹着的小女孩照片,明明是个金发的美人坯子,偏要穿着旧T恤和破洞牛仔裤,他对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慨:老爸这么有钱,怎么会让孩子穿成这样?他不放心,又叮嘱道:“你女儿没穿过这种衣服吧?会不会穿?喏,先把腰这里的拉链拉开……” 方雾大伤脑筋,一把夺过衣服一股脑塞进包里,敷衍地应道:“知道知道……” 两个人到总台办理退房手续,白左寒帮方雾拎了一个包,其实方雾的行李没有多少,包里塞满了白左寒买的东西,光芭比娃娃就有五个,还有一箱过家家的豪华套盒,他想着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应该八九不离十,哪会知道方雾的女儿是玩滑板和双排轮旱冰的好手。 “我看,这豪华套盒就别带了,给你外甥女留着吧?”方雾暗自腹诽:带回去会被我女儿耻笑的! “她有好几套了,谢谢关心,我家的女孩都是捧在手心里养的宝贝,哪会缺她什么?”白左寒给他一记白眼:“怎么?嫌麻烦就不带了啊?不行!你这个爸当得太不称职了。” 这些礼物是白左寒连夜购买的,方雾不好意思拂人心意,便悻悻然住了嘴,心说:你怎么知道我女儿不是宝贝?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真是改不了! 第183章 伪结局 俩人不谈感情问题竟然异常和睦,有说有笑地刚走进停车坪,杨小空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横空降世般截住了他们的去路,一张眉目清俊的脸孔惨白得犹如死人。 白左寒惊吓不小,条件反射往后一退:“你,你怎么在这里?” 杨小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方雾和白左寒身上转换,阴森森地问:“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吗?” 白左寒下意识解释道:“我……” 方雾扣住白左寒的手腕,拉着他绕开杨小空,“抱歉,我们要去机场,请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杨小空眼疾手快,攥紧白左寒的另一手,厉声呵斥:“你别想一走了之!” 白左寒可笑地张大嘴,有口难辩:“喂……” 杨小空死死拉着他不放,眼中已含满泪水,一连串责问道:“昨天才说要和我复合今天就和别人在一起,你还能更贱一点吗?” 白左寒懵地涨红脸,恼羞成怒:“你不是让我滚,我滚我的,你管得着吗?” 方雾撒下行李扳过白左寒的肩膀,“我们走,别理他!” 杨小空惶恐地勾住白左寒的脖子往自己这里扯:“你不是想和我复合吗?我答应你,我要你了我要你了……” 白左寒晕头晕脑地任人折腾,气疯了:“都给我松开!别抢!” “白左寒,那些话是骗你的,我稀罕你,我很稀罕你!”杨小空以为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急得语无伦次:“我只发了张猪的照片给院长,那是吓唬你的,你别走!别走……” 方雾兴致勃勃地争夺白左寒:“再不走就来不及登机了!小鬼,你松手!” 杨小空两只爪子都扒在白左寒头上,自以为抱住脑袋占上风了,丝毫不理会方雾,颠三倒四地哽咽道:“左寒,我错了我认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只是看到你就讨厌……不对不对,不是讨厌你,我就是恨你,不是,也不是……白左寒,你别走啊……” 三个大男人在公众场合闹的不可开交,路人皆远远地回避开来,白左寒狂怒地挣扎:“放开——方雾,你先给我松——” 方雾依言放开他,杨小空和白左寒在惯性作用下一起摔了个七荤八素,白左寒头发凌乱衣裳不整,恨不得挖地洞把脸埋进去!正慌里慌张地要爬起来,杨小空手脚并用缠住他,刚开始还想抑制眼泪,可纠纠缠缠中分散了精力,不知不觉便哭得一塌糊涂:“你别想走,你不能走……” 白左寒往他脑袋瓜子上盖一巴掌,暴跳如雷:“贱小子,你抽哪门子疯?走走走?我走去哪里啊?” 杨小空泪水鼻涕糊了一脸,闻言抽了几下鼻子,生生地止住了眼泪,说话仍旧带着哭腔:“你不是要去南非吗?” “去你的大头鬼!你听谁说的?” 杨小空茫然地看看白左寒,看看方雾,又看看白左寒:“魏师兄说……” 白左寒深吸一口气,总算知道这一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谁了,他掏出一张机票在杨小空面前抖抖,“我只让魏南河帮我定一张机票,他就造谣吧他!” 杨小空冷静下来,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拔长袖子擦一把鼻涕,不吭不声地爬起来走了。 白左寒暗喜不到三秒,卡壳住了:“去哪?撒够泼了还不向方叔叔道歉?” 杨小空头也不回。 白左寒心慌,把机票塞给方雾,丢下一句:“不好意思,稍等。” 杨小空撩起外套囫囵抹干净脸,加快脚步往外逃。 白左寒在后面追着喊:“跑什么?我有话和你说!” 杨小空自觉羞愧,没脸见人,听到喊声跑的更快了。 白左寒追不上他,只好停下来耙耙乱发,火冒三丈:“我操!滚吧滚吧!让老子出尽了洋相,送完方雾再来找你算账!” 杨小空勒住脚步,回头过来钳住白左寒,闷声闷气地说:“不许送他。” “送人也不可以?你别太霸道啊!” 杨小空那张哭成大花猫的脸转瞬变得盛气迫人:“我就这么霸道!” 方雾等了十几分钟,没见人回来,倒是等到一条白左寒发来的短信:对不起,你赶紧赶飞机吧,那小子不肯放我。 他合上手机,拎起行李,落寂地笑笑,笑了一半,猛然发觉自己不应该笑,便狠狠踹了一脚停在旁边的车。 那车不知道是谁的,挨了一脚后哔啾哔啾叫个不停,方雾怒不可遏地骂道:“王八崽子!”不知是骂白左寒还是骂杨小空,抑或都不是,单纯只是骂车。 大年二十五,乐正七使出浑身解数才脱离考古队的魔爪,他与考古队呆在外省一个陵墓里清理殉葬坑整整两个月了,天天哭着喊着要回家,考古队负责人怕他一个人从山旮旯里回去不安全,扣押了他的手机和钱包,让他等着跟大部队一起回去,不料那小子还是逃跑了。 开玩笑!大学生涯把原本就异于常人的七仔锻炼成了老江湖,一路自找食物,扒拖拉机后扒运货大巴,最后扒了挤满民工的铁皮火车,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历经三天三夜总算到家了,抱住魏南河委屈万分地嚎啕不休。 魏南河心疼坏了,搂着小乞丐又摇又晃哄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他哄服帖了,哪想乐正七吃饱喝足到对面妆碧堂溜达了一圈,气势汹汹地奔回工瓷坊见到什么砸什么。 魏南河惊怒交加:“乐正七,你撒什么泼?” 乐正七把魏南河珍藏的茶饼全倒出来使劲踩:“你给我说!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去相亲了?” 魏南河冷汗簌簌地往下淌:“我没有啊!” “你再说一遍你没有!” “我……”魏南河在这种时候端不出家长的姿态,只好低三下四地赔上笑脸:“那是院长介绍的,我只好……” “魏南河,你这个老王八蛋——”乐正七狂躁地冲到晾坯场上踢碎了成片成片瓷坯,“我要回家!我不和你过了!” 魏南河辩白道:“只是应酬!吃完饭就没联系了!” “你们还吃饭!我为了赶着回来和你过年,三天都捡垃圾吃!你还有脸去和别的女人吃饭!” “这有什么逻辑嘛?小七,你听我说,小七……” 杨小空听着工瓷坊那里的吵闹声,心情愉快地关上灯,合起拉门,钻进甲壳虫里慢腾腾地发动车,往白左寒家开去。 而白左寒带了礼物到院长家拜年,唯唯诺诺地道歉个没完:“院长,真对不起!那天我感冒发烧,烧糊涂了乱说话,我不想辞职,你千万别辞我……啊?主任退休了,你们想提拔我当主任?好好好,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工作……给我介绍姑娘?哦哦谢谢您,我目前还没考虑哈哈……那照片?对对是我的猪,行行,等它生了小猪一定给你一只……不对啊!它是公的!什么?不你你就辞掉我?院长,你怎么能这样?我没骗你,它真的是公的啊……” 大年二十六,段杀忙里偷闲请武甲吃个饭,菜一上来,两个孩子就兴奋地喊着“好久没吃海鲜了!”兄弟俩动作一致地撸起袖子大快朵颐。 武甲见了十分心酸,工资就那么丁点,自然不能让孩子像以前一样挥霍,幸好兄弟俩都很懂事,从不怨天尤人,尤其是杜卯,生活突然变得穷困潦倒,他倒是乖多了,多少有了点男子汉的模样。 段杀分别给孩子们包了红包,杜卯和杜寅对他没有那么仇视了,高高兴兴地道了谢,转手把红包上交给武甲,然后继续吃东西。 武甲拆开厚厚的红包一看,“一人一千?呀,段Sir真是大手笔。” 段杀抿了一口酒,开玩笑说:“给孩子的,谁让你霸占了?” 武甲知道段杀很为难,直接资助他现金怕伤他自尊,给红包给多了怕他不要,给少了又怕他这个年过得太清贫。 前两天才交了房租水电,生活很是拮据,他是不花什么钱,但孩子们长高了,裤子短了一截,鞋子也小了,还没买新年的新衣新鞋,若是自己死要面子不收钱,受罪的是孩子,他轻缓地叹了声,把红包揣进外套里层的口袋,感激道:“谢谢。”钱先拿着,以后日子好过了再还人情,朋友之间不必太生分。 段杀松了口气,往两个孩子一扬下巴:“瞧他们饿死鬼投胎似的,你别在吃饭上抠,他们还长身体呢。” 武甲不满:“这话说的!我哪会饿着他们?他们的吃相从小就这么难看!” 段杀满上酒,举起酒杯,“你也得自己保重。” “会的。”武甲与他碰个杯,喝了一小口,问:“你今年在哪过年?” 段杀一口喝干酒,唇边浮现浅浅的笑意:“大概有一个礼拜的假,我打算去一趟河内。” 这一回不去泰国,去越南守株待兔,想必那小子无论如何得回巢过年。 大年二十七,柏为屿给夏威打电话,说他捡了一个女婴,叫哥们几个帮着想名字。 夏威啸叫:“妈的,小孩还能捡,你哪捡的?” 柏为屿敷衍道:“垃圾堆!” 夏威说:“那就叫柏小圾吧。” 柏为屿唾骂:“你滚!” 夏威问段和,“和哥哥,女娃取什么名字?” 段和笑道:“柏小垃好听一点。” 柏为屿无力了:“喂,我很认真,关系我女儿一生的幸福啊!给老子正经起来!” “哎呦~~”夏威嗲声数o:“那就取个寓意深厚名字吧。” “对啊对啊。” “柏美丽吧。” “……” 段和在一边说:“柏漂亮不是更好?” 柏为屿气急败坏:“你们这对狗男男!”掐了电话,没大脑如柏为屿,播号码给另一个不靠谱的人——乐正七。 乐正七披着魏南河的大衣窝在沙发里磕开心果,正百无聊赖地看拍回来的考古录像,狂喜之余顺口说:“叫柏开心算了。” 柏为屿吐槽:“我求你有点文化行不?” “那叫……”乐正七抓抓脑袋,瞧一眼电视里放映出的殉葬品二号坑,踌躇着说:“柏二妞?” 柏为屿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才二,你全家都二!” 杨小空接到柏为屿的电话时,柏为屿已经不抱希望了,期期艾艾地哭诉道:“他们都欺负我孤儿寡父的,师弟,你帮我打他们啦!” “好了好了,别难过,我帮你正经想名字。”杨小空对取名也没有经验,扭头问白左寒:“你说,女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听?” 取名可是展示自己修养的绝好时机,白左寒略一斟酌,取了个自以为很美的名字:“柏霜若卿。” 于是杨小空照实告知柏为屿。 柏为屿打了个抖,抽抽嘴角:“请替我向白教授道谢,他还能再装B一点吗?” 这群狗友都没文化!柏为屿悲愤得捶胸顿足,为自己打的几个没用的国际电话肉痛不已,绝望地自己翻字典,取了十几个名字正准备让孩子抓阄,段和打电话来说:“我想到一个好名字,叫柏泰惜吧,泰国的泰,爱惜的惜。” 柏为屿用小拇指撩了撩女孩柔软的胎发,念了几遍,觉得很是顺口。 “怎么样?”段和追问,其实这名字是段杀取的。 “就用这个啦!”柏为屿按了免提,抱过女儿凑近电话,“泰惜,向段伯伯道谢!” 婴儿呻吟:“依依呀呀~~” 段和满心欢喜地应了声:“好乖!我给你寄漂亮的衣服,为屿啊,你别教她说脏话。” “好~” “女孩子的礼仪教育很重要啊!” “知道~” “唉!你养孩子,会养出什么小怪物?” 柏为屿叫嚣:“啧,什么话,养了她后我把烟都戒了!” “那就好。”段和与夏威对视一眼,笑了,“新年快乐。” 柏为屿把女儿举得老高,笑声爽朗:“同乐同乐!” 大年二十八,段和收拾行李回老家过年,夏威哀怨地咬着被单抽泣道:“和哥哥,你什么时候给人家一个名份?” 段和悲愤地说:“你不给我解决掉飞机,我过完年就和你分手!” 夏威以手捂脸,“哦赛呦拉拉,你好狠的心啊!” 夏威用垃圾组装起一个直升飞机,畸形无比,说它是飞机简直是侮辱飞机!舱门是两块捡来机车挡风板组成;副驾驶座是张马扎,驾驶座好一点,是板凳;工业风扇组装的螺旋桨顶着天花板,其余零部件更是七拼八凑,看不出个形来。机身占据了整个客厅,所有家具只得全搬到卧室,拥挤不堪,转个身都困难!夏威一有闲钱就去买零件,不知道费了多少钱,还拍着胸口发誓,说自己研制的飞机蜜桃仙子号具有轻便省油节约材料等优点,一旦组装成功将轰动世界! 为了满足情人的发明欲,段和忍啊忍,一直忍到飞机组装成功,他们才发现一个要人命的问题——别说试飞了,除了炸掉靠窗的墙,否则根本没法把直升飞机弄出去! 跟着死变态真是没法过了!段和拎上行李摔门而去,留下夏威一人凄凄惨惨地扑倒在他的蜜桃仙子身上:“麦达令屁取仙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大年二十九,武甲带两个小兔崽子去见他们的劳改犯老爸,杜寅拿出优异的成绩单,“爸爸,你看。” 杜卯没有东西可以炫耀,生气地哼了一声。 杜寅夸完自己不忘夸弟弟:“杜卯也进步了十名哦。” 杜卯揉揉鼻子,骄傲地昂起脖子。 杜佑山万分欣慰,“行行行,都是好孩子!好像长胖了啊,不错不错。” 武甲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孩子,目光一落在杜佑山身上就冷了三十度。 杜佑山脸贴着铁栏杆,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讪笑:“对不起,我该死!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骂你了!我在里面很寂寞的,你别不来看我啊!别生气了,呐,呐,要不你抽我两巴掌?” 武甲寒着一张脸,应邀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两巴掌。 杜佑山顺势抓住他手捂在自己脸上,“怎么不戴戒指呢?” “我一个小保安,戴那么贵的戒指像什么话?” “日子不好过就卖掉吧,还能卖万把块呢。” “等我穷到没米下锅时再说吧。” 杜佑山笑了,低头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口。 大年三十,柏为屿抱着小泰惜从泰国回到越南,到家门口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杀大年二八就来了,蹲了两天两夜,果然等到了他的兔子。半年没见,他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人发愣,打了满肚子草稿的见面词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柏为屿瞪着他,憋了半天,蹦出仨字:“去你妈!” 大年初一,杨小空在白左寒的妈妈家吃上了饺子,这位文艺兵出身的奶奶手艺不怎样,饺子皮厚如包子,饺子馅平淡无味,她热情地给杨小空盛了一大碗,招呼道:“小杨,吃啊,别客气!我包饺子可是在军区拿过奖的,好吃极了,是不是啊?” 白左寒的首长老爹板着脸道:“明年的国家经济呈上升趋势,我纵观国际形势……” 白左寒的姐夫给楼下小卖铺打电话:“能不能送一箱啤酒上来?啊?什么,大年初一不送货?怎么能这样……” 白左寒的姐姐给杨小空夹菜:“小杨啊,听说你们家是开药铺的,你说燕窝这玩意儿吃了能养颜吗?” 白左寒那公主架势的小外甥女闺名孟里萤华,小学三年级,皮肤白皙眉目清朗,长得像极了白左寒,由于从小学唱京剧,说话习惯性地拿声捏调,她掐着兰花指勺了一口红菇鸡汤,优雅地吹吹气,小抿一口,娇声娇气地说:“杨叔叔,我舅舅就爱装腔作势,你多担待着点儿,别和他一般计较。” 大年初二深夜,杨小空接到陈诚实打来的电话,对方一阵嚷嚷:“阿咩!我吃夜宵时看到你和白教授在路边摊吃羊肉串!” “……”杨小空扶额:“哦,怎样?” “什么怎样?大过年的你不滚回羊圈去,缠着我导师干什么?还带我导师那个天仙下凡的人儿去吃肮脏的零食?什么风气?什么行径?” 杨小空:“……” 白左寒凑过来:“这么迟了,谁的电话?” 杨小空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 陈诚实破口大骂:“死绵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还不是想巴结我导师,让他给你改创作稿?你这小事你师兄我可以代劳了,以后不许再纠缠他!难怪我说他这半年怎么没有和情夫约会,都怪你这死绵羊从中作梗!害我都看不到他的奸情了……” 白左寒惊了一跳,赶紧一瞅杨小空,见他脸色阴沉眼神冷淡,不由一阵心悸。 陈诚实还在骂骂咧咧:“那个黑炭和我导师多配啊,黑白配!你这死绵羊挤进去当个大电灯泡,害的人家鸳鸯都没法一起过年!你说说你,身为学生连这点自觉性都没有,你不觉得脸红我都替你害羞……” 白左寒容不得他说下去,插嘴骂道:“滚犊子!明年的课件全由你做,明年的课全由你代!否则你别想毕业!” 陈诚实:“……” 白左寒气急败坏地摔了手机,惴惴不安地观察着杨小空的脸色,陪着笑亲了他两下:“面团,你别生气……” 陈诚实捏着手机犯痴呆很久很久,呆滞地转过头,对饲主说:“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个声音是我导师。” 他家饲主毫无感情地说:“哦。” “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零五分三十七秒。” “这么迟,人一般在什么地方?” 他家饲主合上报纸,躺下时顺手关了床头灯,“你说呢?” 陈诚实在黑暗中沉思了十分钟,犹犹豫豫地说:“霆霆,我觉得我好像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哦。” “你说杨师弟和我导师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知道了。” “啊!”陈诚实惊天动地地大喊一声:“什么时候?” “当年你说你师弟买了辆甲壳虫,我就想起你导师从股票里抽走的钱刚好买辆甲壳虫,你也知道,他是我的老客户了……” 陈诚实瑟瑟发抖:“那,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啊……” 冷漠地:“也没有很早,两年左右吧。” 歇斯底里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口气愉快地:“你没问我。” 悲愤地:“把我耍的团团转很好玩吗?” 毫不犹豫地:“好玩。” 陈诚实呜呜抽泣:“霆霆,世界末日来了,快给我十亿,我要买船票!” “滚。” 作者有话要说:这只是一个过渡章。虽然我无良无德,但也不会拿这么敷衍的结尾应付大家的。 觉得小空追白左寒狗血了吗?没关系,不久你们会发现白叫兽栽在扮猪吃老虎的腹黑羊手上有多悲催。(老和尚状念叨:劫数啊劫数!) 从现在开始向彻底HE迈进,大家要对结局有信心,吼吼!(被殴打==) 第184章 正夏的礼物 打量她:“啧啧,瞧瞧正夏,一天一个样,我怎么都没见你长大啊?你爸都给你吃了什么?” 柏为屿大伤脑筋:“得了吧,我保证她比泰国公主吃得还好,尤其是带到我妈那去,每天吃一碗燕窝,我只差没割自己的肉给她吃了!” 邱正夏依然握着泰然的脚踝,老三老四地叹息:“瞧你瘦得这可怜劲儿,脚脖子和我手腕一样粗。” 泰然不好意思对大帅哥七叔发脾气,于是用力一脚把正夏踹飞了,“谁像你肥猪?走开!” 夏威苦口婆心地劝道:“为屿,我和你说,孩子一直抱在手上长不大,你看那些个小鸡小鸭老捏在手上能长个吗?” 柏为屿愁得直皱眉,这个道理他懂,但是泰然打小体质弱,多走几步路就嫌累,张开手眼巴巴地要抱抱,若是大人不抱,小妞儿累得喘不上气或者咧开嘴一哭,犯起哮喘来又是一番折腾。都说病儿招人疼,柏为屿成天围着小女儿转,连喂个苹果都要用小勺刮成苹果泥才敢往她嘴里塞,就怕她咬不碎,被大一点的苹果块卡到纤细的喉咙。如此一来恶性循环,越不锻炼体质越弱,泰然比同龄孩子矮小了不止一圈。 休息室里的暖气适中,柏为屿将泰然外套和小皮鞋脱下来,让她自己在沙发上玩,邱正夏爬过来不依不饶地抓住小黑妞的脚踝往自己那拖:“来来,我给你看好东西。” 屋里有小病号,大人们都不敢抽烟,夏威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哼哼怪笑:“邱正夏,我是怎么教育你的?注意你的绅士风度!” 邱正夏改换抓着泰然的手腕,一呼噜把人给拖到了沙发角去,背对着大人们故作神秘地捧着纸盒:“我为你留了很多天哦,很可爱的~” 泰然好奇:“是什么?” “猜猜?” “发夹?” “不是不是,”邱正夏大摇其头:“可以吃的!” “饼干?” “不是不是~再猜!” “猜不到,快给我看啦……” 两个小孩很有爱地窝在一起窃窃私语,大人们也就不管他们了,刚聊了几句,段和从外面进来,笑道:“为屿,你来迟了!” 柏为屿架着二郎腿,挪挪位置给他让出地方,“可不是,我得好好给小空道个歉!不都散场了吗?他人呢?曹老呢?” “曹老犯困呢,魏教授先把他送回去休息,小空还在外面周旋。”段和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近两年他发表的几篇艺术评论相继受到重视,开始逐渐涉足艺术圈,尤其是杨小空的作品评论,都由他代劳了。 “呐,给你女儿的生日礼物。”段和丢给柏为屿一个绒面首饰盒。 柏为屿打开一看:“呦,今年是金脚链啊!这下四肢都戴满啦,明年记得送条项链。” 夏威惨叫一声:“又是金子?金价上涨了啊!和哥哥!你从哪抠出的钱?” “你的工资卡里,不贵,抽走了一半而已。”段和理所当然。 那边两个小孩子的谈话已进入正题,邱正夏犹如打开百宝盒一般,缓缓地打开了小纸盒。 这边夏威奋力和柏为屿争夺金脚链:“你女儿还小,戴不了这么昂贵的首饰,交给我保管好了……” 柏为屿毫不示弱护着绒面首饰盒:“不用不用,我自己保管就可以了,不用劳您大驾!” 乐正七无比唾弃:“就这么一点黄金,丢墓里老子都懒得弯腰去捡,你们抢什么抢?一群穷鬼!” 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响起防空警报一般刺耳的号哭:“啊——爸爸——”却是小泰然发出来的声音! 几个大人皆脸色大变,柏为屿打了个激灵,忙三步两步奔过搂着女儿,“宝贝,怎么了?” 泰然哭得浑身打抖,手僵僵地搁在半空中,小小的手背上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柏为屿一眼没看清那是什么,凑近过去一看,登时腿脚发软——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黑背上布满恐怖的花纹,颤抖着正努力往泰然的手臂上爬。 “这,这是什么啊?”柏为屿惊骇得面无人色,不敢用手去抓,只好捏着泰然的胳膊使劲甩了甩,非但没甩下去,蜘蛛反倒抱着泰然的小手抱得更紧了! 段和咆哮:“邱正夏,这就是你送给泰然的礼物?” 邱正夏本以为泰然也会喜欢自己的宝贝,却没想到情形和自己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吓傻了,支支吾吾地哭道:“啊?哦……是啊!” 乐正七一把捏住蜘蛛,生生地从泰然的手背上扯下来丢一边去,连声哄道:“没了没了,泰然乖,不怕不怕!” 泰然这一吓非同小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柏为屿抱着她连哄带亲,“爸爸抱,乖,有爸爸呢,不怕,不怕!那东西不伤人的,正夏都不怕,泰然也不怕!” “吓,吓人,虫!虫……”泰然满脸眼泪,所幸现在哮喘病略有改善,没那么容易发作,哭了一阵子后总算缓和一些,她紧紧地抱着柏为屿,抽泣着说:“手,虫在手上……” 柏为屿把她的小手包进掌心里揉啊揉:“没有,什么都没有,别怕。” 段和快被气疯了:“夏威!邱正夏这什么怪癖?你自己变态也就罢了,教小孩也不教好!” 夏威被骂的一愣一愣的,无言反驳,只好拍拍邱正夏的背,悲哀地叹道:“小子,追女生不是这么追的!快去道歉。” 邱正夏是个听话的乖小孩,委委屈屈地凑到泰然面前:“泰然,小黑不咬人的……” 泰然抿着嘴,泪眼汪汪注视着他。 邱正夏解释道:“我不知道你怕它,对不起,你别哭了。” 泰然抽噎两声,抹一把眼泪,正要开腔说话,却见邱正夏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刚才乐正七丢在地上的黑蜘蛛,在她面前比划道:“你看,它多可爱啊,还很好吃!” 一阵僵窒,大人们还没来及做出什么应急措施,邱正夏一口咬掉了半个蜘蛛,将另半个递给泰然,“不信你尝尝?” 失去半边身子的蜘蛛划拉着细腿儿,在小泰然面前垂死挣扎…… 段和倒抽一口冷气,柏为屿寒毛直竖。 夏威和乐正七不约而同吞口口水,心说:好脆的蜘蛛,真好吃! 柏泰然一口气喘不上来,用力抽抽抽,抽不上气,终于犯哮喘了! 柏为屿忍无可忍,“夏威,快把你这糟孩子抱走——” 第185章 威胁你 柏泰然一犯起哮喘,那可是闹得鸡飞狗跳,旁观众人纷纷骇然失色,杨小空恰巧进门,也被这架势惊了一大跳,失态地大喊工作人员快去叫救护车。柏为屿连忙制止了,慌手慌脚地找出随身行李中的药物,给小妞儿喷了喘乐宁,然后抱着她柔声哄个不停。柏泰然喷完药后安静下来,她闹得筋疲力尽,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嘴角委屈地往下撇,已然迷迷糊糊地犯困了。 大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夏威搂着他的干儿子,一大一小噤若寒蝉地拔长脑袋窥视情况。杨小空倒了一杯温水,问:“需不需要?” “不用。”柏为屿摇摇头,抹掉女儿额头上的虚汗,轻轻拍打催她入眠,恨得牙痒痒的,低声道:“泰然都有两个多月没犯病了,夏威你这个贱人!” 柏泰然虚弱地伸手指向邱正夏:“打他!”小妞儿被鞋子绊倒,爸爸打鞋子;被椅子碰倒,爸爸打椅子;哪怕无缘无故摔一跤,爸爸都要打地板!如今被人惹犯病了,不打他怎么解恨? 子不教父之过啊父之过——段和吃人的目光扫视过去,眼刀把那俩始作俑者戳得全身血窟窿——小孩子都是不打不成才的,段和从小推崇以理服人才是正道,可和夏威过日子却悟出武力镇压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可惜夏威打得,邱正夏打不得,这孩子他宝贝还来不及,下不去手! 要知道,吃虫子的破习惯也不是夏威一人的教育成果,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功劳得归功于乐正悬和乐正七爷俩。乐正七的立场十分敏感,他个人觉得他的宝贝小外甥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成了众人喊打的糟孩子了呢?哪怕做样子拍几下,他也舍不得!孩子明明是好心,凭什么得受这份委屈啊? 段和上前给夏威一巴掌:“对,打他!” 夏威配合地捂脸满地打滚,嗷嗷惨叫:“杀人啊——” 柏泰然大摇其头:“不打威猛叔叔,打邱正夏!” 乐正七冲上去一把抱住邱正夏撒腿就跑:“打他打他,七叔把他关到小黑屋里狠狠打!”转眼就跑没影了。 柏泰然扁了扁嘴,又要哭了:“只要打一下,不要狠狠打,啊——七叔不要打正夏……” 柏为屿忍笑:“传公主懿旨,打一下,不许狠狠打!” “喳喳喳!”夏威狗腿状奔了出去。 杨小空从头到尾旁观这一场闹剧,无奈地微笑道:“为屿,夏威和乐正七都是自己人,才会吃你这一套,将来泰然和别人接触,别人家的孩子也都是宝贝,哪是她让打就打的?你这样教育可不行。” 泰然还小,从没有接触过“自己人”以外的人,柏为屿毫不在意:“将来将来再说。” “孩子被你宠坏了,看着都愁人。”杨小空拎起沙发上的小皮鞋,那鞋底一尘不染,由于小孩身体弱,柏为屿竟然连路都没让她走。 柏为屿换一只手着力来抱孩子,反驳道:“你没带过孩子,你懂个屁。” “你啊,以前宠小七也是没原则的宠,”杨小空自以为是地教训道:“你看,她都四岁了,还不会走路……” “她会走!只是不愿走。” “唉,你别跟我争,不愿走就不走,不愿吃饭就不吃了?养小孩跟养猪一样,得恩威并重,我觉得你该学学魏师兄……” “我呸!”柏为屿唾弃道:“他有本事?我看乐正七也没被他教育得多好。” 段和打断他们:“行了,别讨论育儿话题了。为屿,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这么急?”段和有些失望。 “是啊,快过年了,去我妈那。” 段和建议道:“多呆两天呗,这么急,多累呢。” 柏泰然昏昏沉沉地眯着眼,小嘴微张,大概是快睡着了,柏为屿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声音减弱一些,“没事,我妈催得紧,急着赶好日子带她去拜佛,给她祈愿明年不再生病了。” 段和欲言又止,杨小空坐在一边翻看柏为屿的新作照片,冷不丁开腔问:“为屿,你还剩半年支教就到期了吧?” “是啊。” “有什么打算?” 柏为屿想也没想:“没什么打算,去年向我大伯要钱给泰然治病,就答应他支教结束回河内帮他管理橡胶厂了。” 杨小空展开手里的照片:“那你这些年做的画怎么办?” 柏为屿大方地一扬下巴,“挑两张小块的带回去送我妈,其它的已经开始就地解决了,谁要谁拿走。” 段和一记手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急忙道:“你就乱来吧你!全部空运回来,别磕着了。” 柏为屿炸毛了:“我天马流星靠!空运?漆板比死人还重,一块运费都要大几百,连板带漆都不抵运费,谁给你运啊?你当我大款啊?” 杨小空插嘴说:“运费不用你担心,年后我会派一个人去你那负责包装托运,一块都别落下。” “啊咧……”柏为屿心虚地挠挠头:“有两块被村长拿走了。” “要回来。” “那他家就没饭桌和书桌了。” 杨小空笑容满面:“我会运两张最好的桌子给你们村长,把画还给我。” “还有一块被村头卖水果的拿走了。” “要回来。” “那他家窗户就漏风了……” “……我会找人给他家装铝合金玻璃窗的。” “哦,还有一块被村诊所的医生抬走了,那块最大,我拿它给泰然换了不少药呢,要回来诊所就没休息床了……” 段和抱头:“……” 杨小空嘴角抽搐,丢给他笔纸:“去,给我写清楚地址和每一块画的去向,我明天就命人去办这事!” 柏为屿极不情愿:“你要来干嘛啊?” 杨小空把那些作品的照片小心放进文件夹里,“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你别管。” 从艺术馆里出来,柏为屿照例去段和家借住,他一边倒退着一边瞻仰华美的建筑,啧啧赞叹:“高档!气派!” 段和嘱咐:“前面有台阶,走路看路,小心摔跤。” 柏为屿抱着女儿自然不敢太得瑟,依言回过身来,老实走路,“这可比当年的丹华会所还牛!小空,曹老就靠你撑脸了,今晚他可乐坏了吧?” 杨小空与段和对视一眼,宠辱不惊地垂下眼帘:“为屿,明年开始你去管理橡胶厂,还做漆画吗?” “有空就做吧,当是爱好。” “管理一个大厂,有空的时间可没有支教时的多呵。” “我总不能为爱好一直浪费时间,漆画现在不是我的主业了。”柏为屿说这话时,一脸的理所当然,他拢了拢泰然的外套,含笑说:“这个小祸害是消磨我意志的罪魁祸首,以前我可以坚持自己的生活状态,一个人过苦日子绝不喊苦,可现在不行了。小空,我快三十了,再这么任性,受苦的可是泰然呢,她几次犯哮喘差点没命……到了河内,她可以穿最漂亮的衣服,接受最好的治疗。” 段和眼圈有点儿潮湿,扭开头:“我去开车,你等等。” 杨小空保持着沉默,只是敷衍地微微扬起嘴角。 没过一会儿,段和开了车过来,招呼道:“上车。” 杨小空拉开车门:“你休息一晚,早点睡,明天我们去看望曹老,然后我陪你去机场。” 柏为屿钻进副驾驶座,应道:“好嘞!” 段和拐个弯开出艺术馆大门,沿着张灯结彩的海滨路往家赶。柏为屿嫌车里闷,将车窗开了一道小缝,哪想沉睡中的泰然隐隐地咳了两声,他赶紧合拢车窗,换个姿势紧了紧怀里的小妞儿。 段和也稍微缓下车速,“你这个状况养小孩真是自讨苦吃。你如果舍得,我帮你找一个条件好些的家庭领养泰然吧。” 柏为屿对答如流:“你不如杀了我。” 段和无奈:“你真是同情心泛滥。” 柏为屿的口气很是不爽:“和同情心无关,我刚到那儿连个说汉语的对象都没有,你们不会知道她带给我多少快乐和欣喜,我情愿拿心血换高兴,你们谁都管不着。” 段和不再劝了,换话题小声说:“为屿,你多留一天吧。” “不行,机票都订了。” “改签就是了。” “没必要吧。”柏为屿笑。 段和徒劳地劝说:“柏为屿!我哥在外地办案,你等他半天吧。” “等他干嘛?” “他大半年才能见上你一面,你别这么绝情。”段和顿了顿,又说:“情人之间吵架打架,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了,我哥这些年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样?” 柏为屿回答得飞快:“我想要他离我远点,我不惜他的仁至义尽。” 段和十分气堵,碍于有小孩在睡觉,只好压抑着怒火低声道:“我哥有多爱你你知道的!你根本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柏为屿拆开一条口香糖:“爱我的人多了,我哪有那么多精力一一爱回去?” 段和不屑:“嗤,除了我哥,还有谁能那么死心塌地?既然爱你的人多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一个人?” “谁说我一个人?我有公主呢。”柏为屿没正没经地用口香糖点点柏泰然的脸蛋:“啾~啾~” 段和翻白眼:“行了你,那你跟我哥说清楚,让他别等你了。” “唉,我又不是没说过,我见他一次说N次,不信你去问他?”柏为屿还来劲了,把口香糖塞嘴里嚼着,摸出一支笔在糖纸上边写边含糊不清地念叨:“算了,口说无凭,我今天白纸黑字写给你,请你替我转交:我柏为屿,真诚请求段杀同志,该相亲相亲,该结婚结婚,该生仔生仔,别屈尊降贵在鄙人身上浪费时间了,唉,鄙怎么写……” 段和气得要命,一摆方向盘停到路边,抢过他的糖纸揉成一团丢出窗外,“柏为屿,我问你,我段和对你够不够仗义?” 柏为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当即反问:“我柏为屿对你够不够仗义?” 得,一句话把段和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段和气馁地支着方向盘,看着柏为屿,哭不得笑不得。 柏为屿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你要我看着你的面子去接受他,我冤大头啊我?你叫我爱这个我就爱这个,杨小空叫我爱那个我就爱那个,夏威明儿再给我介绍一个……” 段和镇静地截断他的话:“那我们换个话题说。” 柏为屿一耸肩:“请说。” “他在基层刑警队立了好几次大功你知道吧?” “哦,我就说嘛,”柏为屿指指肩膀:“星星杠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 “是啊,他破格提了好几级。” 柏为屿不冷不淡地说:“恭喜啊恭喜。” 段和戏谑道:“他再这么拼命,当了烈士岂不是更可喜?” 柏为屿这才挑眉看了他一眼:“他拼不拼命关我什么事?” “没人说关你的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段和熄了火,自顾自说:“他这些年中过六枪,有一枪从脑袋上擦过去,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还有一枪打进了他的胸腔,医生取子弹时造成动脉破裂,我妈守了两天他才度过危险期,至于挨的刀挨的打,就更别提了。我家人天天为他担惊受怕,他倒是干上瘾了,连我奶奶劝说都没用。我知道他的性格,不管工作还是爱情都认死理,别人还会惜命,他自负惯了,把自己当铁人,不到倒下来那一天不会认输的……柏为屿,你在听吗?” “听着呢,你说。” 段和惴惴地看着对方的表情,“我说什么呀,我说完了。” “说完就走吧,我明天还赶飞机呢,困死了。” “为屿!”段和耐着性子把话挑明了:“我哥三十五了,别人在他这个年龄早就成家立业,在外工作再忙,回家也有人体贴,可我哥没有,他要不就吃食堂,要不就吃方便面,受了伤连给他倒杯水的人都没有!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左膝去年中了一枪,跑动的灵活性不可能和以前比,办案危险系数更高了,领导都劝他回机关,升职自然不用说,也不需要再拼命,把大队长的位置留给后辈嘛,让别人有个奔头,你说是不是?可是他不肯,谁都挪不动他。” 柏为屿摊手:“是啊,我知道,他就爱占着茅坑不拉屎。” 段和总结:“所以你去劝劝他吧。” “不!”柏为屿一口拒绝:“凭什么是我?” “凭他爱你,暑假他带泰然去看病,你以为是他很闲吗,他那段日子腹部中了一刀,单位给他一个多月伤假呢,你不知道吧?他送你和泰然去做针灸,趁等你们的空挡去挂消炎水或者换药。” “喂!我又没有求他,他跟赖皮狗一样,赶都赶不走。” “凭我和你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就这么一个亲哥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算在你头上。”段和毫无逻辑。 “喂喂!不关我的事啊!”柏为屿好无辜。 “怎么不关你的事?不是你当年发神经撞人,他替你承担责任,怎么会下调到三队里?” 柏为屿没底气地嗫嚅:“那……领导不是让他回去了嘛?他自己喜欢干这个不肯回去也算我头上,你讲不讲道理啊……” 段和提高嗓门:“你犯罪让我哥给你顶罪,你有胆撞人怎么没胆去坐牢啊?你个孬种!” 柏为屿捂住泰然的耳朵:“嘘……” “嘘什么嘘?你敢再说一遍不关你的事?” 柏为屿怕吵醒泰然,一迭声说:“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段和的理由越开越离奇:“还有,凭我每年送你女儿一条金链子。” “喂喂喂!”柏为屿掏出绒面首饰盒双手奉上:“我还你金链子!” 段和倨傲地哼了声:“去年前年大前年的,你倒是都还我。” “你你你!原来你预谋已久!”柏为屿泪奔:“和哥哥,你好阴险哦!” 第186章 帮倒忙 翌日下午,段杀从外地赶回来,段和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哥,你回来啦,看你这样子,也不打理清楚一些……” 段杀没理他,胡乱抹一把脸抖擞起精神,大步往屋里走。 “为屿在浴室给泰然洗澡呢,你等会儿。”段和跟了进去。 柏为屿原本在喂泰然喝鲜榨果浆,泰然喝没几口就被一粒没有挑出来的甜橙籽儿呛到了,咳得天昏地暗,将之前喝进去的果浆尽数咳了出来,衣服全弄脏了,柏为屿只好抱她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段和难得地狗腿状给他哥端茶递水,“他本来是早上走的,为等你才改成晚上走,一会儿你们好好聊聊,哈哈……” 段杀受宠若惊:“啊?” 段和还没来得及再拍马屁,浴室门开了,柏泰然从层层包裹的浴巾之下钻出一个脑袋,看到段杀,“咿~”地一下笑了,紧接着还把光溜溜的手也伸出来讨抱:“段伯伯!” 柏为屿把她的手拢回去,抱紧了点儿,“干什么?不冷啊?” 段杀三步两步走过去,忍不住想笑,他犹豫再三,想到自己风尘仆仆、一身寒气,最后还是没有去抱香喷喷地全身冒热气的小丫头。 段和拉皮条似地讪笑:“来来,楼上有暖气,我抱她上去抹香香穿衣服,你们聊。” 柏为屿没反对,他被段和的四条金链子给勒索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段和抢过小灯泡柏泰然,蹬蹬蹬跑上楼了。 柏为屿走到客厅坐下,喝了一口泰然喝剩的果浆,“你坐吧,我有话和你说。” 段杀在他身边坐下,心里柔软,连带面上的表情也一起软了,“对不起,让你多等了半天。” 柏为屿自然不会让他在嘴上讨去便宜,立即狡辩:“我等你?你弟强行拿走我的机票和护照,我是被迫的!” 段杀一笑,他不在乎原因,只在乎结果,只在乎柏为屿目前是在他面前,让他看得见摸得着。 柏为屿不知道如何自然而然地提出段和的请求,抖着腿喝完果浆,踌躇着说:“你的样子糟糕透了,怎么,工作很忙吗?” 段杀窘迫地摸摸布满胡渣的下巴,“我?我还好。” “段和说你膝盖受伤了。” “啊?哦,一点小伤。”段杀生怕对方再追问,忙转移话题:“你呢?再过半年就回来了吧?” 柏为屿反问:“回来?回哪来?” “回这来。”段杀定定地看着他。 柏为屿移开目光,有心想呸他一脸,鼻尖却有点儿酸,正要直截了当地说支教结束就回河内,手却被段杀握住了,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神使鬼差地换为一句:“看情况。” 段杀见对方没有甩开手,心下狂喜难耐,壮着胆子挪近了些,手温温柔柔地用了点劲握得更紧些,缓声恳求道:“回来吧,也带泰然再系统地治疗一段时间。” 柏为屿还是哪句话:“看情况。” 这些年柏为屿对段杀不是冷言冷语就是恶声恶气,今天却意外地大发慈悲,不但让他牵手,还和颜悦色与他说话,段杀窃喜地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话了。 柏为屿掀起眼皮用余光扫他一眼,抿嘴皱眉。段杀落魄得很,一点儿也没有升级该有的喜庆劲儿,柏为屿记得自己跟他热恋那年,他还是一个要样貌有样貌、要气质有气质的成熟型男,那穿戴整洁利落,那身材英气勃发,猴小子柏为屿一比对,越发觉得自己又猥琐又跳脱,免不了暗暗自惭形秽。可分手后过了半年,柏为屿回河内大伯家过年,眼瞅着一流浪汉蹲自家门口,还吭哧吭哧地又是道歉又是求爱,柏为屿吓得不轻,一脚踹飞流浪汉,惊悚地奔回家狂照镜子,疑惑自己也就是变黑了点儿而已,没啥天翻地覆的变化,段杀怎么就变成那副德行了?那年段杀在河内一直蹲到正月初三也没再见着柏为屿,后来是柏妈妈可怜他,赏了他口饭吃,好说歹说把他劝走了。再接着,段杀一年比一年潦倒,眼看人还是那个人,魂却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当然,在警队同事眼中,这个下调的段大队长雷厉风行,办案英明且狠辣,只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两个人气氛融洽地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段杀趁热打铁:“你在哪过年?” “我妈那呗。” 段杀试探着问:“伯母身体还好吗?” “很好。” 段杀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题说,傻愣愣地问:“你最近过的好吗?” 柏为屿不置可否,没头没脑地问:“你现在的工作满意吗?”之所以死揪着这个事儿说,不仅是因为答应了段和,他也希望段杀这膝盖受伤的白痴能讨个稍安全的工作。 段杀说:“挺满意,比坐办公室充实。” 柏为屿卡壳住了,默默吐槽:我天马流星靠!挨枪子儿躺医院最充实! 段杀自顾自说:“以前我一直碌碌无为,从来没有当警察的自觉,下了基层后有点警察的责任感了……” 柏为屿猛然打断他:“你换个工作吧。” 段杀不解:“啊?” “回机关去,像以前那样分析分析案件,写写材料,升职快,安全,也清闲……等你有时间了,再去河内,我让你进门坐坐,免得我妈老是可怜你,说我没人性……”柏为屿脸有点热,不知道段杀身上的伤还罢了,知道了就没法不心疼对方。可恶的是,段和逼他来当说客,就是盯准了他心里还挂着段杀,这一招越想越有色诱之嫌。 不想,段杀敛起了笑,说:“不行。” 楼上小阁楼里的冷暖双用空调是专门为泰然配备的,这朵温室里的小花到哪儿去都不让人省心,吃太饱会吐,吃不够会头晕,冷了犯哮喘,热了起疹子,故而必须给她保持泰国的温度,一日三餐吃好不消说,还得及时补充小点心。不知道柏为屿手气怎么这么差,捡到一个病秧子,这样的孩子如果是生活在普通的泰国贫民家,八成养不到周岁就会死掉,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真的无比健康,或许也不会被丢掉了。段和给她全身抹上润肤露,穿好衣服,瞥一眼蹲在床头柜前一个人玩得热火朝天的邱正夏,心里感叹:还是我家正夏好,聪明乖巧都是浮云,健康才是宝!咦……正夏在玩什么? ——邱正夏正在用透明胶把刚抓来的两只蟑螂的触须粘在一起,然后用根棉签挑起来,架在段和的水杯上,两只倒霉的蟑螂在开水上悬空蹬着腿,邱正夏则捧着下巴观赏得津津有味。 段和深吸一口气:忍着,忍着!等夏威下班回来,让他赶紧把这糟孩子送走! 柏为屿毫无预兆地打开门进来,埋头就收拾行李。 “咦?这么快就谈完了?”段和惊喜交加。 “嗯。” 段和完全没有察觉对方口气不善:“时间还早呢,你这么快收拾行李干什么?” 柏为屿口气冷淡:“小空过来了,陪我去看看曹老,再到工瓷坊吃个饭差不多就可以直接走了。” 邱正夏撒下他的蟑螂,扑过来拉着泰然:“泰然,你要走了吗?” 泰然点头:“嗯啊!去魏伯伯那吃饭。” 邱正夏拉着段和:“和哥哥,我也要去!” 段和还没有应,柏泰然用围巾的另一头绕到他的脖子上:“那就一起去吧,吃完饭叫七叔送你回来。” “耶!”邱正夏摇头摆尾地缠着段和:“和哥哥,好不好咩?” “随你随你,快去把外套穿起来。”段和没心思搭理他,随便敷衍了一句,追着柏为屿问:“我哥怎么说?” 柏为屿叠起泰然的衣服搁进行李包中,言简意赅地回答:“他不答应。” “啊?”段和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 “那你去问他呗。” 段和目瞪口呆了半晌,破门而出,直冲楼下,也不顾杨小空在场,直捅捅地吼道:“哥,你为什么不答应啊?” 段杀强抑怒火:“我的工作我自己做决定,你为什么让为屿来搅这浑水?” “都快五年了,你就不能在为屿面前低一次头吗?我快被你气死了!”段和本以为这一招一石二鸟,一方面能劝服段杀,另一方面能缓和那两个人的关系,哪想段杀根本不买账,反而使矛盾越发激化。 “别的事我可以低头,唯独这个不行。”段杀刚才没能拉住柏为屿好好解释,便抱着曲线救国的指望对段和说:“你帮我劝劝他,我放不下我的工作,况且明年还有一堆案子等着我……” 段和根本不给他面子,急赤白脸地吼道:“放不下放不下!你信不信你放下了没人会挽留你!地球没了你照样转,我拜托你别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早两、三年没人会来劝你!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膝盖上的伤,总有一天会拖累死你的!你还以为自己是五年前警队的武状元?你还以为出任务冲锋陷阵都离不开你是吧?现在比你能干的人多的是!你这个半伤残的人占着大队长的位置还想占多久?” 段杀被弟弟这一顿难听刺耳的训斥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也不想反驳,闷声说:“你够了,我现在的工作和以前不一样,不可能说走就走,我有我的原则……” “你有原则个屁!”段和气得头脑发晕,口无遮拦地骂:“当年是哪个当警察的人被怂恿去盗墓?你的原则只是因人而异!为屿劝了没用,你是不是要让我请武甲来劝你?” 伤人一语,利如刀割!柏为屿站在楼梯口,冷然看着段杀。 柏泰然也被爸爸的脸色吓到了,笨拙地用手指挑起他的嘴角试图摆出一个笑脸:“爸爸,你怎么了?” 段杀登时慌了手脚,他几步走到柏为屿面前,满头大汗地辩白:“为屿,你听我说,我,我……”无奈他这些年工作时惜字如金,难得空闲也没有说话对象,口舌越发木讷,加之一着急,语言功能只差没退化了。柏为屿气定神闲地听他说,他倒是“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邱正夏见大人们在吵架,察言观色地跑到局外人杨小空身边,杨小空牵着他打开门,催道:“为屿,走吧。” 柏为屿绕开段杀往门外走,顺手将泰然交给杨小空,弯腰穿鞋:“段和,正夏我先带走了,你等夏威下班,也一起过来吃饭吧。” 段和喊出那句话后已后悔得想咬断自己舌头,既愧又愤,没应。 柏为屿穿好鞋,乘他人没留意,眨掉眼中一颗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泪水,这才直起腰,一脸轻松地拍拍段杀的肩,“走了,你自己保重。” 段杀徒劳地拉着对方,柏为屿挣开,他又扳住对方的肩膀,两个人像在演一出哑剧,一个人急着走,另一个怎么也舍不得。想走的那个人咬紧牙关,强装满不在乎,实则一想起往事就止不住满心愤恨,巴不得眼不见为净,怕再一开腔泪水就会无法控制;而舍不得分离的那个人有很多话想讲,却不知道讲什么更合适,怕又说错话恶化他俩的关系,他唯一挂念着的人,半年才见上一面,下一次见面或许又要半年。 他们之间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与悔,无法将对方的一切全格式化,也无法说分手就分得彻彻底底,形同陌路。他们无法拥抱,无法接吻,更无法恢复情侣关系,就这么不死不活地相互牵扯,无可奈何。 最后,柏为屿奋力挣开,想在临走前给段杀一拳,终究是忍下了。 段杀靠在窗边看着对方上了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面无表情。心里的那一处痛,挠不到揉不到,痛得太深太持久,从未缓解,他已然麻木了。 段和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他看着段杀的后背,心疼的很,实在没法再说狠话,示弱道:“哥,对不起。” 段杀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外走。 段和陪着笑:“你看你那黑眼圈,呵呵,吃个饭,休息休息吧。” 段杀深叹了口气,只摇了摇头。当年他在机关里混了个文职的小干部,骨子里依然是个有型有款的富家公子爷,穿着一身警服还不知道警察是什么玩意儿,如今他的意识天翻地覆地发生了改变,他很爱自己的三队,虽然那是基层公认的敢死队,历来队长和队员都想方设法往外调,却从没人主动申请调进来,最后留下的,是十来个嫉恶如仇、又二又倔的家伙,或多或少都负过伤——他的弟兄们都看着他、服从他的命令、需要他的鼓舞,他怎么能为了个人问题影响工作? “哥,你别生气……这就走了?”段和惴惴地问,“没必要这么赶吧?” 段杀没有和弟弟生气,他知道段和是关心他,他受伤时弟弟哭得比谁都伤心,忙里忙外照顾他。可惜他装不出笑脸,那份欢喜和期待落空后,他蓬勃着的精气神全散了,疲倦和劳累一起涌上来,觉得说话都费力气,故而什么也没解释,拍门走了。上级派他们警队到邻市支援侦破特大持枪抢劫案,埋伏犯罪团伙快半个月了,他趁换班休息的时间赶回来,只为见柏为屿一面,接下来,又要马不停蹄赶回去。 他还是抹一把脸,强打精神,日子该怎么过继续过。 第187章 泰国生活 临近四月,泰国最炎热的天气到了,所幸柏为屿支教的山区小村常年温度都较低,气候也很宜人,可惜物资极度匮乏,离小村最近的大城市是清莱,柏为屿每个月会去一、两趟,给泰然买些必需的药物和生活用品。他在村子里教小学生汉语、绘画和书法之类不算最重要的课程,故而比较悠闲,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搞创作,漆板自己做,大漆也不难买,倒是金箔银箔以及螺钿等材料不知去哪买,头一年是杨小空给他寄去的,直到他自己在清莱找到了购买渠道,就叫杨小空不要再寄了。大多数村民只知道用大漆做家具,很少见过漆画,柏为屿在家后院搭了了个棚子充当漆画工作室,刚开始有不少好奇的村民钻进去东看西看,左摸右摸,后来就见惯不怪了,再后来有很多感兴趣的孩子向他学习,然而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只有一个少年学的很不错,去年到清莱念高中,每次回来还带稿子给他看。 柏为屿做漆画时,把泰然搁在门边的竹床上,泰然就乖乖地趴在那儿看画册——画册多数是柏为屿画的。村里没有书店,哪怕清莱也很难买到大量优秀的儿童画册,柏为屿只好自己画,这对他来说不难,随手一勾便是夸张幽默的简笔画形象,像小人书一样,配上一两句简单的旁白,中泰双语对照,他常常边和女儿聊天边找灵感,两个小时就可以画一本,太精致没有,应付小孩子绰绰有余,长年累月囤积下来有几百本,故而柏老师家有个小型的图书馆,村里的小学生常跑来借画册,甚至有识字不多的大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小学的泰语老师兼校长是曼谷人,在西欧念了硕士,英文说得一级棒,回国后一头扎进教育业,他和柏为屿同岁,眼睛奇大无比,名字也奇长无比,发音古怪,叫什么什么弄?秧什么什么,本地人叫着挺顺口,柏为屿怎么也叫不准,干脆砍头去尾留中间,直接叫“弄秧”,这是中国南方某地区的方言,翻译过来就是“傻瓜”,柏为屿念大学时从同学那学来的。 弄秧汉语都说不利索,更别提方言了,想必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这名字的深意,一听柏为屿喊“弄秧!”,校长同志就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搞得柏为屿有点内疚乃至同情这位国际友人——不过柏为屿的内疚和同情是有限的,因为弄秧常搜罗柏为屿的画册,用红笔圈出拼错的泰国字,大肆嘲笑他连小泰然都不如。 柏为屿确实不如泰然,泰然比一般孩子聪明,她没有体力和别的孩子玩耍打闹,时间都花在看书上,两岁多就能流利地说泰语和汉语,同时开始认字,如今已经能辨认简单的汉语字句,泰国字认得比柏为屿还多。造物主是很公平的,取走你身上的一样东西,自然会赋予你另一样东西。 柏为屿这个大话痨,就是养只鹦鹉也会养出一只小话痨,养人就更别提了,父女俩整天有说不完的话。柏为屿上完课把半成品的漆画从屋里搬出来,浇上水修修磨磨,泰然照旧趴在竹床上看画册,嘴里念念有词:“爸爸,这只兔子的耳朵不够长,像老鼠。” 柏为屿手上的活不停,嘴里狡辩:“我画的是老鼠兔。” “那是什么?” “就是像老鼠的兔子。” 柏泰然追问:“那老鼠兔有没有尾巴?” 柏为屿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有,和兔子的尾巴一样,毛茸茸地一团。” “那你画的老鼠兔尾巴怎么是细细长长的一根?” 柏为屿一门心思在创作上,敷衍道:“哦,这是兔子鼠,它是一只像兔子的老鼠。” 泰然了然状:“哦,兔子鼠。” 小学放学后,校长同志抱了两个大木瓜钻进工作棚,绕到柏为屿身后看看画,又绕到泰然身边看看画册,问:“这是什么怪物?” 柏泰然一本正经地解释:“这是兔子鼠。” 弄秧大笑:“宝贝,没有兔子鼠。” “有!我爸爸说有就有!” “你爸爸骗人的。” “你才是骗人的!”柏泰然反驳。 弄秧把木瓜搁在窗台上,作势要抱泰然:“我带你去操场问问哥哥姐姐们,哪有什么兔子鼠?” 柏为屿心虚了,后悔了!为了维护自己在女儿面前权威性,他赶鸭子似的轰赶弄秧:“走走走!外面太阳大,别带她出去。” 弄秧挣扎:“我的木瓜!我刚从村长家采的……” 柏为屿不由分说把他给撵走了,回来将木瓜削皮去籽,榨成浓汁搁在泰然面前,垂头丧气地认错:“泰然,爸爸骗人了,没有兔子鼠。” 柏泰然啜着果汁,瞪大眼:“哦?” “爸爸错了。”柏为屿痛心疾首状,“下次不敢了!” 柏泰然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哦!弄秧被我冤枉了,你还抢了他的木瓜。” “那怎么办呢?” 柏泰然露出很伤脑筋的表情,“唉,我们假装不知道吧。” “哦~你是坏小孩~”柏为屿乐了,搂着她亲脸蛋亲额头亲小手,咪啾咪啾亲了个遍。 周末,柏为屿带泰然去了一趟清莱,买些女孩的夏装和饰物。说来,泰然从三岁开始就没怎么长个,而且她几乎不走路,鞋底沾不上一层灰,本不需要年年买新鞋新衣,但女孩都爱漂亮,柏为屿也尤其热爱打扮自己的宝贝,加之每到换季,就会有人从中国和越南发来包裹,都是时下最流行新潮的新品童装。孩子身体不好是想改变也改变不了的现状,所以柏为屿要在别处补偿她,给她最好的。哪怕泰然是在小村子里长大,也是不折不扣的公主,什么衣配什么裙,什么裤配什么鞋,都十分有讲究,有些衣物甚至没有穿过几回,转手就送给了同村的小姑娘。 回来时已到了黄昏,回程小巴上有不少从清莱回来的中学生,叽叽喳喳地向柏老师汇报在城里读书的情况。柏泰然穿了一件露脐斜摆小衣和一条花里胡哨的泰式裙裤,发尾扎起来,别着一支闪闪发光的流苏发饰,像一只漂亮的小孔雀,她坐在爸爸的腿上,懵懵懂懂地听着,时不时插嘴问话,与学生们一起格格发笑,村里人人都很尊敬她的爸爸,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爸爸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离目的地还有好一段距离时,小巴抛锚了,司机下车查看了一番,大声抱怨,同时告诉乘客他没法把大家送到村里了。 这是今天最后一班回村的车,大家只好都下车步行回去,学生们打打闹闹地在前面走,不时有人回头招手,用泰语催促柏为屿快一点。 柏为屿抱着女儿走一段路,又背着走一段,再扛着走一段,早已与其他人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前面跑回来几个中学生,口里喊:“柏老师,我们帮你拿东西。” 柏为屿也不推辞,递上东西分给大家去提,连声说谢,又嘱咐大家别等他,走得快的赶紧走,还可以赶回家吃晚饭。 孩子们应了声,嘻嘻哈哈地跑了。 泰然快五岁了,虽然小,还是有些分量,柏为屿和女儿打商量:“泰然,走一段好不好?爸爸累了。” 柏泰然不情愿,但心疼爸爸,只好勉强点头答应了。 柏为屿把她放在地上,弯腰牵她的手,小步慢慢走,走没百来米,腰酸脖子痛,比抱着她走还累!柏为屿放开她扭扭腰揉揉脖子,一低头,看到柏泰然仰视着他,抬起胳膊要他牵手。 “好了,爸爸不牵了,泰然自己走。”柏为屿不把手给她。 这回柏泰然两条胳膊都举起来了:“爸爸牵。” “爸爸陪在你旁边呢,不牵,泰然可以自己走好的。” 柏泰然一扁嘴,眼巴巴地望着他,还是那句话:“泰然要爸爸牵。” 柏为屿耐心央求道:“试试自己走嘛。” 柏泰然保持着仰望他的姿势往前走,就怕一不小心爸爸就跑掉了。 “看我干什么?看路!”柏为屿急得一头是汗。 柏泰然坚持要看着他走,由于柏为屿把这妞儿给宠坏了,她对爸爸依赖到病态的地步。 柏为屿只好换个方式,跑到前面五米的地方蹲下来,面对泰然拍手鼓励道:“宝贝,加油加油。” 这一招果然见效,就像在驴子眼前挂一根萝卜,驴子自然会努力往前跑。柏泰然呼哧呼哧走了过来,柏为屿直皱眉:这孩子走路的样子越来越不对劲了,摇摇摆摆的,走每一步都有要摔倒的趋势。 泰然走到近前,柏为屿蹲着往后倒退,继续呐喊:“好乖好乖,再走!” 如此又走了一百米,柏泰然快到极限了,喘着粗气嚷嚷:“爸爸,泰然累了。” 柏为屿这么走路也累,抹把汗,站起来捶捶腿,“再走一会儿,走到前面那棵树那儿好不好?” “不好!”柏泰然摇头,细细的嗓音发颤:“我走不动了。” 柏为屿不死心,“那我们不走那么远,走到……”他往后跑了三十多米,站定了,提高嗓门:“爸爸不动,你走到这,爸爸就抱你走。” 柏泰然看看天,可怜兮兮地喊:“爸爸,天黑了,泰然怕。” “不怕,爸爸看着你。” 柏泰然一咬牙,加快脚步,爸爸就在前面呢,走一步就离爸爸近一点,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抓住爸爸! 柏为屿惊喜万分地看到小泰然竟然趔趄着跑了起来,简直是破天荒!眼看那小妞儿就要跑到眼前了,柏为屿舍不得浪费这个大好机会,想让女儿再跑跑,忙不迭往后退。 柏为屿这一退,泰然眼睁睁看着就要抱住的爸爸又抱不住了,登时方寸大乱,脚步也不稳了,用力往前扑,同时哇地大哭:“爸爸!” 紧接着下一秒,她啪叽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柏为屿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冲过去抱起女儿的小身子,惊慌失措地发现她的膝盖和手掌磨破了。他心疼坏了,口齿不清地抱着泰然又摇又晃,连哄带骗。 柏泰然哇哇大哭了一阵,满脸都是眼泪,稍一缓过来,朝他劈头盖脸打下去:“爸爸又骗人!说好不动的!” “爸爸错了爸爸错了!下次不敢了。”柏为屿后悔不已,任由女儿殴打泄愤。 柏泰然打了几下,紧紧抱住爸爸的脖子,使劲地抽抽鼻子,不敢再哭,要不犯起哮喘就麻烦了。 柏为屿一手托起她抱在怀里,一手缓缓抚摸她瘦削的后背,心尖尖抽痛,轻叹了声,心说:算了,再长大些自然会走,别逼她了。 天逐渐黑透了,路两边没有灯,只能用手机的微弱光线照前方的路,又走了许久,前方骑来一辆脚踏车,铃声叮当叮当响,柏泰然抢着说:“我打赌,是弄秧。” “你跟谁打赌啊?” “跟你。” “我也打赌是他。” 柏泰然撅嘴:“那还有什么好赌?没劲!” 柏为屿眯起眼看向前方的灯光,村里只有弄秧的脚踏车是带灯的——遗憾,也只有那辆脚踏车没有后座。柏为屿气得磨牙:“他到底来干嘛的?” 脚踏车很快到了眼前,面对而来的校长同志骑着车灵活地绕个一百八十度,与他们并肩而行,爽朗地呵呵直乐:“泰然,我来接你们啦!” 柏为屿在这儿过了五年,泰语交流也不成问题,毫不留情地抱怨道:“你怎么骑了辆没后座的车来接人?也不借一辆好载人的车!” 弄秧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他们说你还在后面,我急着出来,骑到一半才想起这车没后座。”说着,他刮了一下泰然的鼻子:“泰然,爸爸一直抱你,会累的。来,让爸爸休息休息,弄秧抱。” 泰然听话地爬过去,坐在他的右手臂弯上,捞紧他的脖子:“我今天摔跤了,看,膝盖破了。” “呀?哪个坏蛋干的?” “爸爸这个坏蛋。” 柏为屿替弄秧扶过脚踏车,低眉顺眼地故做小媳妇状。 “打他!”弄秧抬手作势要打。 泰然抱住他的胳膊:“不,我打过了。” 弄秧笑了笑,从脚踏车摆头拿过一小袋点心:“先吃点东西,别饿着。” 泰然打开包装袋,“爸爸!” 柏为屿应声探过脑袋咬了一口,“好了,爸爸饱了,剩下的你吃。” 柏泰然细嚼慢咽地专心吃起点心,弄秧转头问柏为屿:“你很快就要走了吧?” “五月就可以开始办手续了。” “离开这里,有新的打算吗?” “没什么打算,去我……”柏为屿斟酌片刻,说:“去我父亲的公司帮忙,毕竟这些年他给了我很多帮助,要不是他给钱,我手上那一点点支教补助哪能让泰然过得这么滋润?”他不会被任何人强迫,父母也没有威逼利诱,是他自己想通的,继续支教或者当流浪艺术家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但若是要让泰然过好,确实也找不到比回家更好的出路了。 长久地一阵沉默,弄秧鼓起勇气说:“为屿,很快会有新的校长来代替我,我要去曼谷念博士了。” 柏为屿欣喜道:“你终于决定去深造了?” 弄秧局促地点了一下头。 “挺好,挺好!你会成为一代文豪的!”柏为屿忍笑忍得肠子打结。 这位泰国青年无比热爱诗歌创作,感怀伤物地写出情诗集若干,遗憾的是,村里文化人不多,他那晦涩的诗歌完全没有柏为屿的儿童画册受欢迎,几年来读者只有柏为屿一个人——无奈明月照沟渠,柏为屿把人家一本正经写出来的神圣情诗当娱乐消遣,从来没见过这么装B的腔调和文笔,当真是百读不厌,一读就笑得捶地捶墙捶桌子,只差没有去捶天花板。柏为屿暗地里揉揉憋笑憋酸的嘴角,却听到弄秧闷声说:“你如果愿意,我可以推荐你去曼谷的高等学府任教。” 柏为屿一愣,感激地拍拍他的肩:“我认真考虑考虑,谢谢。” 天太黑了,柏为屿没有看到那个人高马大的泰国青年脸红红到了耳根。 第188章 愚人节 四月一日,段和打电话来:“我哥快死了,你倒是回来看看他。” 柏为屿吓了一跳,再一想今天的日子,不满道:“喂,有你这么开玩笑吗?” 段和轻描淡写地说:“我没开玩笑,他前几天快死了,昨天才活过来。” 柏为屿倒是想装出一副不管段杀死活的样子,无奈等他冒出装淡定的念头时,人已经坐在赶往清莱机场的巴士上了。 几番辗转奔波,深夜时赶到,四月的气温比泰国低了十几度,他穿着单薄花哨的T恤和短裤,步入医院走廊时冷得一激灵,打了个喷嚏。 段和一脸憔悴地守在病房外,嘱咐了几句,提及段杀的伤,竟然还挺高兴,“这下他别想再逞强了。” 柏为屿无语:“他真的是你亲哥吗?” 推开病房门,他静悄悄地走过去,站在段杀病床前,周围是满屋子的鲜花。屋里有开恒温空调,门窗紧闭,浓郁的花香混着刺鼻的药水味,着实不好闻,他俯下身,鼻尖点着段杀的鼻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的脆弱,他心中的段杀是个从内到外的铁人,无坚不摧,外面是铜墙铁壁,里面是铁石心肠。他嗅嗅对方身上那股子花香和药水味都掩盖不掉的熟悉烟味,无声且伤感地笑了笑。 段杀的右手全缠满了绷带,想动也动不了,便抬起左手摸了摸他的脸,插在手背上输液针在微微地颤。 “挂着点滴呢,别动手动脚。”柏为屿稍微直起腰想躲开,“王八蛋,每次都拿苦肉计来博取同情,你皮粗肉糙,我不吃这一套了……” 段杀以为柏为屿要走,急得干瞪眼,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闷哼,试图拽住对方,挂药水瓶的铁架被输液器拉扯得直打摆子。 柏为屿吓了一大跳:“喂,别闹!” 段杀想说:别走。 可是,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该如何挽留。这些年他们聚少离多,有时见面说不了两句话,相处十几分钟,然后各奔东西,一分又是半年见不上。 段杀咬掉插在手背上碍事的输液器,用尽力气往前探,逮住柏为屿的指尖紧紧地握着不放,同时张开嘴,强忍喉咙里火烧一般的疼痛,努力发出声音。 柏为屿捂着他的嘴将他摁回床上,“你别说话,我不走,不走。” 段杀紧张地用左手臂环过柏为屿的肩膀,实实在在地抱住了这个人,这才放心地卸下力气。他们有五年没有拥抱了,柏为屿不愿意,段杀没勇气。柏为屿换了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里,静静地相处,今天伤患有特权,柏为屿不和他较劲。 段杀知道柏为屿顾忌他的伤情不会动粗,他侧过脸,用嘴唇摩挲着对方的耳朵,此时不耍赖,还有什么机会可以耍赖? “让你逞英雄,活该!”柏为屿的语气一如当年,带着点儿痞味,带着点儿幸灾乐祸,还有那么一点似有似无的哭腔。 段杀动作木讷地歪歪脸,贴紧柏为屿的脸,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他对着苍白的天花板疲倦地笑了。 “脖子都这样了,别乱动,小心断了。”柏为屿支起身,在他的脸颊边轻轻喘气:“段和让我告诉你,有一颗子弹穿过颈部,幸好没有击中颈骨,可是伤了声带,以后你的声音……恐怕会不太好听。” 段杀小幅地点头。 “还有两颗子弹击碎了肩膀和上臂的筋骨……”柏为屿心下把段和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天马流星靠,没人敢说,都让我来说?段和你这个贱人! 段杀还是点头。 “就算锻炼适当,愈合良好,想恢复一定的灵活度也很困难,绝对不能受力劳累。” 段杀点头点头。 “你不能再使枪了。” 段杀顿了顿。 柏为屿惴惴地说:“你们单位领导告诉段和,给你记一等功,要你服从安排,调回原职。” 段杀僵窒半晌也没有动静。 柏为屿留意到他的眼圈泛红了,忙笨拙地安慰道:“别难过,先养好伤……” 段杀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嘴说不出话,满心不甘愿,他还年轻呢,养好伤还能干很多年,不想退回原职做些文职工作。 “好了,别较劲,哪有什么事都依你的性子来呢?你就服服输吧,想想我以前,多不甘愿呐,现在不也看开了?”柏为屿嘴上说的好听,暗自腹诽:段和那混账王八蛋笑得跟花一样,还说是好消息,既然这么好,怎么不自己说啊? 段杀老实下来不动了,看样子也是没力气动,只剩喘气的份儿。 柏为屿摆正他的脑袋:“不许难过,敢难过我就走了。” 段杀不敢难过了,揪着他的衣摆哼唧起来。 “别揪着我,我坐这儿不走。” 段杀固执地揪着。 “唉,来,手给你,别揪衣服。” 段杀立马改换拉他的手。 柏为屿得偿所愿坐了下来:“你比泰然还粘人。” 段杀把他的手放在唇上,吻一下,又吻一下。 柏为屿恐吓:“谁让你亲了?再亲我就走了。” 段杀连忙不敢亲了,一动不动。 “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工作吗?” 段杀点头。 “不许点头!”柏为屿乘机欺负他:“反正喜欢也不能干了,以后不许再喜欢。” 段杀摇头。 “你敢摇头?我走了啊!” 段杀瞪大委屈的眼睛,点头点头:是你让我不许点头的啊! “啥,你点头同意我走?那我走了。”柏为屿玩上瘾了,故作生气刷地站起来。 段杀忙不迭摇头,撑起上身来拉他,随即痛得直哼哼。 柏为屿一惊一乍地摁倒他,“别动别动,我不走。”糟!再这么折腾下去,段杀的脖子快断了! 段杀故技重施,又以那别扭的姿势抱着他。 “我这姿势很累……”柏为屿讨饶。 段杀不理会。 “让我坐下来和你说话吧?” 段杀被玩怕了,犹如王八咬人,说死也不放手。 柏为屿恶言相向:“喂!放手!要不我走了!” 段杀勒得更紧了——幸亏有先见之明,逮住他,让他要走也走不了! 柏为屿生怕蹭着对方身上的伤,只好屈服了,他悉悉索索地爬上床撩起薄被,侧身躺在段杀身边,好让自己的姿势更自然些,不会扭曲得全身酸痛。 段杀没料到自己会有这么好运,欣喜若狂地紧了紧胳膊搂紧身边的人,心急如焚地想发表发表感慨。 “不许说话。”柏为屿命令。 段杀点头。 “不许点头,你是不是心里得意极了?” 段杀摇头。 “不许摇头。”柏为屿顿了顿,缓声说:“我答应你,我们复合试试吧。” 段杀感动得头脑一蒙,不知该作何反应。 “居然敢不应我?” 段杀点头,摇头。 柏为屿扳住他的脑袋,“不许点头不许摇头,只许笑。” 段杀没法控制脸上的表情,想笑,却不争气地潮湿了双眼,他的左手从柏为屿的肩上挪到背上,神经质地摩挲着,有心想吻一吻对方,可惜力不从心。 “记住,我没喜欢你。我是看你太可怜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喜欢的工作不能干了,又没人爱……”柏为屿心惊胆颤地触了触段杀脖子上绷带,尾音有些哽咽:“我不要你,你该怎么办呢?还不快谢谢我。” 段杀只有一只左手可以用,可左手要搂柏为屿,没法腾出来抹眼睛里的水汽,任由它们凝聚成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昏迷了很多天,早上刚清醒,来探病的领导和同事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他的头脑里一团混沌,想把人全赶走清净清净,无奈不能说话也没力气动弹,直到段和告诉他柏为屿会来看他,他才强打精神一直等着,怕自己睡着会错过,就睁着眼睛等,等到深夜,终于等来了。等来的不仅是他日夜思念的人,还有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 清晨,夏威上班前过来给段和送饭,探脑袋往病房里一看:“哈,一屋子的花圈啊。” 段和一记大力金刚掌把他拍扁了,“闭上你的乌鸦嘴。” 邱正夏骑在夏威的肩上,两眼发光:“和哥哥,花可真多啊。” “等我哥醒来,我找护工把花都搬走,味道忒熏人了。”段和揉揉太阳穴:“他的情况基本稳定了,我可以告诉爸妈,让他们来看看他了。” 夏威吊儿郎当地在走廊上溜达,“你胆子可真大,连这都敢瞒,要是你哥没抢救过来死翘了,你爸妈岂不是连最后一眼也看不上?” 段和额上青筋暴起:“让你闭上乌鸦嘴,你还得瑟了是吧?他死翘了我烧了你给他陪葬!” “关我什么事嘛?”夏威惊恐地捂脸。 邱正夏配音:“呀灭跌——” “要烧也要烧为屿嘛~~”夏威一拍大腿:“为屿呢?” “一早就走了,他把泰然交给同事照顾,泰然闹腾了一晚,哭着喊着要爸爸,没人能伺候的了。”段和掐掐邱正夏圆嘟嘟的脸蛋:“还是我们正夏好,不娇气。” 邱正夏乘机趴下来亲他:“咪啾~和哥哥,我今天不想去上幼儿园。” “为什么?” “因为我迟到了呀,会被小朋友们笑。” 段和一看时间,“夏威!这都几点了你才出门?” 夏威咬手指:“和哥哥,我今天不想去上班。” “为什么?” “因为我也迟到了呀,会被同事们笑。” 段和抱下邱正夏,冷然对夏威说:“你可以滚蛋了。” 病房里传来哐当一声。 “咦?我哥醒了?”段和扭头一看,大惊失色,破门而入咆哮道:“哥!你干什么?躺下!” 段杀已然摇晃着坐了起来,腿脚伸到床外撞翻了椅子,早上重新扎上去的输液器还牢牢固定在手背上,经他这么一牵动,药袋子被扯了下来摔在地上,细管里回了一大截子的血。 段和冲上去第一时间拔掉输液器,狂怒:“你神经病啊?给我躺下!” 段杀扯住段和,两眼通红,嘶哑着喉咙扯出声音,他一睁眼就不见柏为屿了,惶恐得要命,必须找个人确认一下自己昨晚不是在做梦。 “不想哑巴就别说话!”段和捂住他的嘴,急得满头大汗,“夏威,过来帮我摁住他!” 夏威忙搭把手,嘴里贱兮兮地嚷嚷:“和哥哥你别急,我去叫医生来给他扎两针镇静剂!” 段和一脚把他踹飞:“我哥又不是神经病,干嘛打镇静剂?” 不能说话真是急死人了!段杀逞强站了起来,两腿一着力登时天旋地转,多亏段和撑着他,要不就一头栽了下去了,腹部的伤口瞬间崩裂,绷带上的红色迅速蔓延开来。 段和毛骨悚然:“夏威——叫医生来给他打镇静剂!” 夏威也吓傻眼了,不敢再贫嘴,掉头奔出去找医生。 五分钟后,值班医生赶来,段杀已经乖乖地躺在床上安静下来了,夏威愕然:“和哥哥,你什么时候武艺这么高强,怎么搞定段大队长的?” 段和比出一个“嘘”的手势。 段杀在打手机,刚才那一番闹腾耗尽了气力,他的脸色惨白得像死人,额头上布满密密的一层冷汗,神情却异常高兴,傻呵呵地扬着嘴角。 手机那一头的人说:“给我每天练习微笑,要不泰然看着你的死人脸长大,得造成多恶劣的影响啊!” “……” “死啦?怎么不应?” 段杀艰难地应了声:“嗯。” 几个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地掀掉薄被,剪开段杀腹部上被血弄脏的绷带,段和弯腰提醒道:“你想哑巴啊?别发出声音。” 柏为屿讪讪地摸摸鼻子,“不许说话,听到了就‘啵’一声。” 段杀听话地“啵”了声。 医生和护士抬头看他,莫名其妙:伤口都崩了,多痛啊!他还有心情冲手机抛飞吻? 柏为屿爆笑:“哇哈哈~~那什么声音?跟放屁似的!” 段杀:“……” “对了!警告你,把烟戒了,泰然支气管和肺都不好,一点二手烟都不能沾。” “啵。” “阿嘎嘎嘎~~你又放屁!” 段杀:“……” “好啦,不玩你了,好好养伤,我要登机了。” “啵。” “听医生的话,多吃多喝多锻炼,等我回来可要好胳膊好腿的,否则残废了……哼,你本来就没一个优点,敢残废我就不要你了。” 段杀合上眼睛,放下手机后他就虚脱了,周身上下钻心的伤痛让他感到很幸福,昨天医生给他打了止痛针,他浑浑噩噩地觉得一切只是一场梦,而此时此刻浑身的痛感让他冷汗淋漓,痛得直打哆嗦,总算能清醒地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柏为屿真真切切地要和他复合了!他情不自禁微微地笑,在医生拎起血淋淋的纱布时,露出一脸的陶醉。 夏威抱头蜷缩到段和身后:“阿娜达,你哥好吓人!” 段和一手捂脸,一手捂邱正夏的眼睛,痛苦地扭过头去:“我从小就觉得他没有痛感神经!太血腥了,小孩子不要看。” 警方经过缜密侦查,一举摧毁犯案多起的持枪抢劫金铺的犯罪团伙,追缴黄金首饰数十公斤,四名歹徒在与警方激烈搏斗中逃脱,警方迅速分头堵截,将之全部抓获。刑警三队全体表现英勇,记集体一等功;队长段杀在抓捕过程中身负三枪,被歹徒用玻璃碎片捅伤腹部,经抢救脱离生命危险,记个人一等功;协助办案的扫黄组组长吕中盛在追击中身负一枪,击伤一名持枪歹徒,记个人一等功。 李英俊叉腰大笑:“哇哈哈哈,隔壁那倒霉催的中了三枪,肚皮还破了一大口子才立一等功,你中一枪也是一等功,多划算啊!” 段杀的邻居兼同事——扫黄组组长吕中盛虽然只中一枪,但子弹穿透了肺部,要不是抢救及时就窒息而亡了,他悲哀地看着李英俊:“你很高兴?” 李英俊脸色一变:“我高兴个屁!你扫你的黄,管什么闲事啊你?” 吕中盛气息奄奄地说:“我在金铺旁边的夜总会突击检查,看到他们抓人,总不能抱手看戏吧?” “你就站在一边看戏怎样?他们还能拉你去堵枪口不成?”李英俊毫无逻辑地答非所问:“狗拿耗子!” 吕中盛虚弱地咳嗽几声:“李英俊,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 李英俊竖中指:“说好话顶鸟用?可以吃啊?老子伺候了你这么多天,你他妈给老子说过好话了吗?” 吕中盛颓丧地侧过身去不理他了。 李英俊浑身炸毛:“老子上班忙的要死,下班还要买菜做饭给你送来,像我这么帅这么精英这么有钱的男人下班本该去逛夜店泡帅哥,偏偏要绕着你这伤残破警察转,你有脸生气?” “……” “唉哈?还真敢给老子生气啊?老子走了,你喝西北风去吧!” “……” 李英俊拎上刚带来的饭盒抬脚往外走:“我真走了!你有种别来追!” “……” “我真走了啊!” “……” “我走了你别后悔啊!” “……” “喂!我!真!的!走!了!啊——” “……” 李英俊拍门而去。 吕中盛眯眼睡觉。 十五分钟后,李英俊又回来了,蔫了吧唧地绕回床边探头去看他:“真生气了?” “……”吕中盛假装睡着了。 李英俊变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凑到他的鼻底:“喂,英雄,送你一朵花。” 吕中盛瞥一眼,总算开了金口:“捡的?” “什么捡的?医院门口有个小男孩在卖花,还卖的很贵呢!三十块一朵。” 吕中盛叹气:“昨天你不还嫌花太多香到臭,雇人把满屋的花都丢到后面那栋楼的垃圾堆去了吗? “别人送的能和我一样吗?”李英俊把花插在他胸前的口袋上,悻悻道:“别生气了,起来吃饭,做了你爱吃的蟹黄鱼籽。” 吕中盛转过身,揽住李英俊,在他的唇角上吻了一下。 住院部的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神汉蹲在长椅上数钱:“二百八十五,二百九十……” 大神汉亲了一口小神汉:“三百!正夏好厉害!” 一张阴森森的脸出现在他们身后:“哪来的这么多零钞?” 小神汉捏着赚来的钞票撒欢儿扑过来邀功:“和哥哥,你看你看,否和干爹去垃圾堆里捡花花,半天卖呐三百块哦~” 段和阴测测地看向夏威:“……” 夏威惊悚地摆手:“正夏,别,别说了……” 邱正夏抖着钞票,缺了门牙的嘴说话漏风:“否有钱买黑妞了,让柏素素给我把她快递过乃~” 段和拳头握得格格响:“……” 夏威哀声求饶:“和哥哥,你不可以这样对待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求你看在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的份上……呀灭跌呀灭跌——” 第189章 漆艺馆 五月初,柏为屿支教期满,办好手续准备回国。杨小空再次派人到小村子里,强盗似的将柏为屿的创作乃至草稿全部搜刮一空,柏为屿站在一片废墟的家中,气得吐血三升,打电话给乐正七抽泣道:“七仔,你帮我去打杨小空啦,那个混蛋又来我家抢劫了……” 乐正七特冷静:“得,我不敢打他,他好彪悍,在我家也是喜欢什么抢什么,南河都敢怒不敢言,你也乖乖闭嘴吧啊。” 柏为屿震惊:“啥?他抢魏师兄的什么东西?” 乐正七捂头:“一言难尽,他前脚抢走了南河大几千万的东西,白教授后脚丢来两百万意思意思,你说是不是抢劫嘛?” “他……他怎么敢?”柏为屿目瞪口呆:“我向曹老告状去!” 乐正七痛心疾首状:“去呗,别怪我没提醒你,阿咩现在是如日中天,曹老对他言听计从,南河告了他一状,被曹老骂得狗血淋头。” 柏为屿仰天长叹:“这世道真是没有公道了啊!” 掐了通话,柏为屿哀怨地对弄秧说:“对不起,我还想送你一幅画呢。” 弄秧也有些遗憾,“你有那么多画,我还以为什么时候要都能要到,早知道就……” 柏为屿绕着工作室翻找一通,连块技法板也没有找到,只好挠头傻笑:“还真是连个屁都没留下,算了,以后我专门给你做一幅,保证漂亮!” “好啊,我等着。”弄秧坐在门边的竹床上,犹豫着问:“为屿,你为什么就不愿和我一起去曼谷呢?泰国不好吗?” 柏为屿忙着收拾行李,头也不抬,“不,泰国很好,这五年我过得很开心,在这里认识的每一个人我都很喜欢,风土人情也给我很多灵感,可是,泰国没有我的家,我不可能呆一辈子。”他翻找抽屉检查有没有遗漏下什么东西时,找到一本弄秧写的小册子,上面写满了英文和泰文的诗歌,他翻了翻,笑着递给弄秧:“呐,还你,我只看了一些,哈哈……” 弄秧没接,闷闷地说:“给你留个纪念吧。” 柏为屿没有拒绝,很宝贝地塞进行李包的夹层,与泰然的药和钱包证件放在一块儿,嘴里贱兮兮地调侃道:“那我就收下了,等你成了文坛泰斗,可值钱啦!你是火堆中的蟑螂花啊水沟里的鸭毛~~礼貌地氧化了我的命,湿漉漉地抠开我的大脑~哇哈哈~” 弄秧见他又拿自己的诗句来开玩笑,窘迫地涨红了脸,气鼓鼓的站起来走掉了。 柏为屿没良心地笑得前仰后合,一手捂肚子一手捶桌子:“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要笑的,你真的写的很好笑嘛——” 杨小空花了多年时间无休止地与相关文化单位和各界文化名流打交道,终于在一年前连任会长之职后没多久,与博物院达成共识,成立一个漆艺文化交流传播中心。这个项目获取了文化圈人士的大力赞同,皆表示中国数千年漆艺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任重而道远,此举十分必要。市政府很快通过了博物院的报告,下拨款项,圈进博物院毗邻的一片地皮扩大规模,并建造起一栋综合性展厅。经过将近一年的多方努力,国内首家公立博物馆漆艺分馆落成,即将于五月十日剪彩,正式对外开放。 漆艺馆五层楼,固定展示大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博物院原先珍藏的和私人捐赠的古代文物珍品,另一部分为近现代知名漆艺艺术家的代表作;而一楼对外大展厅则是专门为举办参展活动或者艺术家个展所设;侧楼两层,是艺术院校的实验基地;文化交流中心主要负责人,毫无疑问是杨小空。 柏为屿回国这天,杨小空去机场接他,特地绕到博物院慢悠悠地溜了一圈,停在漆艺馆的门前,向他介绍介绍自己这几年奋斗的成果。 柏为屿犹如乡巴佬进城,痴呆呆地看着那栋漆艺馆,憋了半天,蹦出一句话,“我操,咩咩,了不起啊!” 杨小空一点儿也不谦虚,微笑:“是挺了不起的,曹老拼了一辈子,连想都没敢想过的事,在我手上办成了。” “你就得意吧!给你屁点颜色你就开染坊。”柏为屿不轻不重地给他一拳头,而后抹一把脸:“我真是……真是!真是……” 杨小空笑吟吟地问,“笨蛋,真是什么呢?” 柏为屿有些哽咽:“我真是很惭愧,一事无成,只会给你和曹老拖后腿……” 杨小空收敛起笑容,转移话题道:“好了,别说了。说些高兴的事吧,你回来得巧,刚好可以参加明天的剪彩。” 柏为屿摸摸鼻子悻然道:“我露脸?合适吗?” 杨小空一挑眉毛:“谁说不合适?叫他到我面前来说。” 柏为屿一愣,深感有趣,发狠掐住他的脸:“娘希匹的,听说你最近很嚣张啊?越来越有强盗做派了,说,你把我那些漆画都搬哪去了?” 杨小空嘟囔:“就,就搁在我的储藏室,痛痛……” “一幅也不给我留,我还想送些给朋友呢!”柏为屿加重了手劲。 “好好,我……忙完给你找出来,痛!痛!放放……”杨小空痛得眨住一抹泪花。 柏为屿得意洋洋地松了手,“我就说,大家都说不敢打你,哼,我就不信了,以后有我在,看你还敢嚣张!”” 杨小空好委屈,揉揉被掐红的脸:“谁说的呀?” “小七说你连魏师兄的东西都敢抢?啊?” 杨小空眨巴无辜的黑眼睛,眼眶中的泪花一闪一闪,细声软语地说:“我没有啊,你也不问清楚就掐我,好痛哦。” 柏为屿瞬间被击溃,忙替他揉揉脸,哄泰然一样哄道:“哦不痛不痛,小七一定是骗我的,掌门师兄给你揉揉,咪啾咪啾~” 杨小空默默地扭过头去,心里冷冷地念叨:敢打小报告?明儿找机会把魏师兄的那组西汉漆器食盒抢来。 漆画馆的正门前挂着一幅用红绸子覆盖的牌匾,柏为屿问:“那牌子是什么?” “明天趁开馆剪彩的好日子举办一场个展。” “谁的个展?”柏为屿脑筋转不过弯来。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一笑:“当然是我的,谁敢跟我抢?” “你不是吧?”柏为屿愕然道:“抢开馆剪彩的人气和彩头给自己的个展打宣传,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杨小空发动车,掉转车头往回开,笑道:“漆画是小画种,开个展面子再大,请来的名人也是有限的,可漆艺馆剪彩是文化圈的头等大事,两者结合剪彩,曝光率非比寻常,漆画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我为什么不利用?” 柏为屿语塞:“哦,啊……” 杨小空将车开出博物院,漫不经心地说:“漆艺馆是我差点跑断腿,散尽千金办成的,你当我一无所求,只为奉献?我理所当然应该索取我该得的好处——名利双收,全世界人都知道那红绸子下是我杨小空的名字,没人会有疑问,就你傻。” 柏为屿紧了紧怀里熟睡的小泰然,哈哈干笑两声,心里七上八下地嘀咕:阿咩确实有点彪悍哦…… 段杀的伤好了六、七成,他是闲不住的人,能下地自由走路后就急火火地要去单位看看,被段和拦着好说歹说也不顶事,只好随他去了。 刑警三队里没他的位置了,他养伤这段时间人家早提拔了一个年轻人,是他的下属。新队长见他来了,欣喜地握着他的手摇撼,“啊呀呀,队长,你怎么跑出来了?能说话吗?” 段杀嗓音暗哑生涩地吐出一个字:“能。” 新队长热情地用力地摇撼他的手,越摇幅度越大:“太好了太好了,我上个礼拜去看你,你还不能是说话呢,慢慢修养,别心急,闷了叫弟兄们去陪你打牌。” 段杀面无表情:“别摇,肩疼。” 新队长连忙住了手,连扶带搀地将他迎进了办公室:“啊抱歉抱歉,一高兴就忘了,你别站着,坐,坐。” 段杀死气沉沉地坐着。 新队长虽然当上了队长,但仍然对不苟言笑的老队长习惯性地畏惧,再说段杀即将从市局调回厅机关,连升两级,现在和局长是一个级别的了,新队长毕恭毕敬端上茶水,啃啃吧吧地汇报了一通单位的工作近况,转念一想:他现在不管我了,我干嘛跟他汇报啊?再一看段杀的死人脸,小心肝连抖三抖,左手指捏右手指,战战兢兢地问:“队长,我做错什么了吗?” 三队没了段大队长还能解散不成?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段杀明知这个道理,却依旧失落得无以复加,心里空落落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队长,您喝茶?您吃糖?您吃油条?您喝豆浆?”新队长两腿发软,举着本书挥舞:“队长,您热吗?我给您扇风……” 段杀根本就没听他说话,兀自发着呆,摆出来的却是一副凶神样,固若磐石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不怒自威。 新队长溜出办公室,蹲在走廊哭着给局长打电话:“局长,我都说不要提拔我了嘛,队长生气了呜呜……” 局长:“胡闹!他不好好养伤,来干嘛?” “不知道。” “赶他回医院!” “我哪敢啊!呜呜……我好害怕!局长,来救我啊!” 段杀不知道自己把后辈吓哭了,自顾自感怀伤物了好一会儿,叹了声,忧忧郁郁地走了,老实回医院去趴着养伤。 又这么熬了一个礼拜,柏为屿回来了,段杀想去接机,但胳膊残得不轻,再过两个月都还不一定能开车,他叫段和带他去机场,段和满口答应,转头就忙得忘记这一茬事了。 段杀连打n个电话也找不到弟弟,怒急攻心——上次他带伤跑到单位去,回来后段和把他的外衣都没收了,只剩医院发的病人服,他没法出门啊! 待段教授上完课,一看手机,擦!二十几个未接电话,附加一条短信:你死吧! 段和急忙给柏为屿打电话,柏为屿关机,他打给杨小空,歉然道:“我上课没空呢,你有没有接到为屿?” 杨小空答:“有啊,他就在我旁边呢。” “手机怎么不开啊?” “没电啦。” 段和呼出一口气:“唉!你接他去哪?” 杨小空想当然地说:“应该是去医院看你哥吧。” “行行,快点儿哈!”段和掐了通话后顺手关机,生怕哥哥打电话来发飙,安慰自己道:没关系,等为屿带泰然过去,老哥什么火都消了。 遗憾的是,事不如人愿,杨小空又接了一个电话,对柏为屿说:“哈,真巧,田师兄说今晚有同学会,叫我一定要把你拖去。” 柏为屿想也没想:“去啊!当然去,这么多年没见那帮子混蛋了!” 于是,段杀穿着病人服在医院门口狂躁地走来走去,浑身杀气汹涌,没有计程车敢载他。昨天他才在电话里和柏为屿说好会去接机的,哪想没去成,柏为屿手机又关机,他以为柏为屿生气了,悲惨地抱头蹲在医院门口直到天黑也没等来人,心下把弟弟千刀万剐了,恨得只差没拿头去撞墙。 段和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心安理得地上完课,在食堂应付一顿,晚上开了一堂讲座,然后回到家,门一开,看到邱正夏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而柏泰然坐在他身边看他打游戏。 邱正夏手上忙得不可开交,扭头抛给段和一个飞吻:“和哥哥,你肥乃啦,啵~” 泰然扭捏又害羞地张开手臂讨抱:“段二伯~” 段和乐了,走过去把她举起来亲了一口:“泰然,什么时候来的啊?来,让我看看你高了没有。” 不得不承认,柏为屿的小公主漂亮得十分突兀,异国风格浓厚,小鼻子小嘴,大眼睛宛如重彩画一般浓丽明媚,眼睫毛既厚又长,华丽丽地往上卷,笑起来右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更加俏皮;她身上穿着缤纷多彩的泰式吊带衫和一条金边撒花裙裤,四肢都戴着精致的金链子,细细的脖子上栓着长命锁;小脚上穿的是一双棉布底的紫色花边芭蕾鞋,鞋底一尘不染,俨然是没有走过路。段和遗憾地叹了声:这孩子从长相到穿着到气质都不像生活在现代社会里,柏为屿养出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只可惜小仙女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好,非但不长个,好像还越来越瘦了,尤其是两条小细腿儿,段和一个巴掌都能拢过来。 段和把泰然放在腿上,握住她瘦骨嶙峋的小腿揉了揉,问:“泰然是不是很久没有走路了?” 柏泰然一指自己膝盖上掉了痂后粉嫩的新肉,说:“是啊,上次爸爸逼我走路,摔倒了,后来他就没有让我走路啦。” “上次是什么时候呢?” 柏泰然认真想了想,说:“上个月?嗯,不对,上上个月!” 段和直皱眉头:“泰然,你不走路,长大爸爸可抱不动的呀。” 柏泰然没有考虑过长大的事,也没有智商去考虑,她盯着茶几上的水果说:“段二伯,我要吃荔枝。” 段和探身拿了一枚荔枝,略一踌躇,没敢给她,而是到洗手间洗了个手,再回来坐在沙发上剥掉荔枝皮,抠掉核,再将荔枝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她。邱正夏玩完一局游戏,蹦蹦跳跳跑过来,小鸟一样张大嘴:“啊——” 段和没理他,喂着泰然问他:“你干爹呢?” “出去给否们买您食啦。”邱正夏追着段和的手:“啊——” “他怎么把两个小孩子丢在家里?胡闹!”段和把荔枝肉塞进泰然嘴里。 “否一个人都可以在家的呀!”邱正夏不依不饶地:“啊——” “你一个人是可以,可是……”段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邱正夏一口荔枝肉也没吃到,摇撼他的手臂急道:“和哥哥喂否喂否,啊——” 段和拿荔枝整个儿塞他嘴里:“你凑什么热闹呢?” 邱正夏含着荔枝在嘴里一搅和,先吧唧吐出皮,再咕唧吐出核,精确地将肉囫囵吞进肚子里,随即悲哀地说:“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娇花了~” 没人理他,段和转向泰然问:“对了,是谁送你来的?” “咩咩叔。” 邱正夏走到段和面前,撩下小背心,露出白胖的肩膀:“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娇花了~~” 段和擦擦手,抱着泰然转身背对着他,又问:“泰然什么时候来的啊?” 泰然吮吮下唇上的汁水:“下午。” 邱正夏又绕过来,咬着小手绢,眼泪汪汪:“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娇花了~~~” 段和抱着泰然走到洗手间,用湿毛巾给她擦擦嘴巴,“那你爸爸呢?” “爸爸去开同学会了。” 邱正夏跟到段和面前,一倒,打滚蹬腿地嚎啕:“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娇花了——” 段和直接跨过他坐回沙发上,“泰然啊,你爸爸带你去看过段伯伯了吧?” 泰然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呀。” “什么?”段和刷地挺直了腰背:“杨叔叔不是送你们去医院看段伯伯了吗?” “没呀,直接过来的。” 段和冷汗淋漓:完蛋,我哥会宰了我! 邱正夏一路滚过来,由于滚动得太投入,一头撞在茶几脚上,这回是声泪俱下:“和哥哥,呜呜,有泰然就不年惜,呜呜好痛……否介朵娇花了……” 段和心疼坏了,忙把他抱起来,对着他的脑门吹了吹又揉了揉:“哎呦喂我的祖宗!你消停半分钟会死吗?” 第190章 开馆 段和深谙柏为屿的命门,一句“泰然哭着要爸爸”,就毫无悬念地把柏为屿从夜总会的多功能娱乐包厢里拽了出来。柏为屿一晚吃喝玩乐,杀遍全场,此时赌博正赌到兴头上,接到电话忙撒下纸牌,灰溜溜地告别一群狐朋狗友,临走前勒令杨师弟留下代他喝个不醉不归。 段和到夜总会楼下,接上他二话不说往医院的方向开。 柏为屿连喝了两口矿泉水,嗅嗅身上的酒味,唉声叹气地说:“一身臭酒味,小妞又要骂我了……唉,这是去哪?” “去医院呗。”段和理所当然。 柏为屿发急:“娘希匹的,快给我回头,我要回去哄泰然!” 段和耸肩:“我骗你的,泰然和正夏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根本没哭。” “我飞天霹雳靠!”柏为屿泼妇般扑上去抓段和的脸皮:“送我回夜总会!老子手气正好呢!” 段和使出一招白鹤晾翅挡开他的狗爪子,“你去看看他吧,他肯定急得抓狂了。” “都几点了!明天看会死啊?” “会啊,我会死。”段和好声好气地哄骗道:“你就可怜可怜我哥吧,他今天没见到你都快急死了,你去和他说几句话花不了几分钟的,我再送你回夜总会继续赌。” 柏为屿想想也对,于是老实下来:“这还差不多。” 段杀被医生和护士拉回病房去呆着,等到深夜,料定柏为屿今天是不会来看他了,不由疑神疑鬼地将柏为屿回来却不来找他的理由想出无数个,每个理由都让他悲从中来,心慌得坐立难安,就这么挨到了半夜三更,睡不着也得躺到床上去挺尸,心里计划着明天一大早出门去找柏为屿好好问清楚,再一想,气愤地一捶床:得先去搞一套正常的衣服,那该死的弟弟真是害死他了! 那该死的弟弟偏在这时发来短信:礼物给你送来了,你别打我哈! 段杀正是一头雾水,房门十分应景地打开,一个人贼头贼脑地探了进来。 走廊昏黄的光线从门上的玻璃小窗口漏进屋里些许,段杀一骨碌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凝视着那个人,隐约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他伸出手去,张口唤了声:“为屿?” 柏为屿合上门,背着光站在门边,半天没有动静。 段杀站起来,三步两步走过去,低头闻闻对方脸上的气息,他欢喜得几乎理智失控,又唤:“柏为屿?” 柏为屿这才开了腔:“你的声音真难听。” 紧接着,是一个火热急切的拥抱,段杀的肩膀有些疼,不过没敢哼,害怕一哼就会失去这个拥抱。他们都不小了,不再斗嘴吵闹,也不再扭捏羞涩,他想吻吻柏为屿的嘴唇,却担心对方会抗拒,只能犹犹豫豫地吻了额头又吻鼻梁,嗓音发颤:“不会再走了吧?” “嗯。” “原谅我了?” 柏为屿回答:“没。” 段杀惶然求道:“原谅我吧?” 柏为屿想也没想:“不。” 段杀心慌慌:“你答应我复合试试的。” “是啊,”柏为屿撇撇嘴:“不过以前的事你别指望我原谅,你最好少给我提,再提我就翻脸。” 段杀忙捉起柏为屿的手,吻了吻指腹,笨嘴笨舌地应和道:“好好好,我不提。” 柏为屿摸摸他的脑袋,忍不住发笑,“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怎么不出院呢?” “段和不让。”段杀的口气很委屈,他剃了一头像劳改犯一样的寸头,短发扎手的很,额前还带着一层热汗。 柏为屿了然地点点头:“也是,你一人在家吃方便面,不如住在医院里吃食堂。” 段杀很认真地吻着他的指尖,小声说:“我明天就出院,我们一起回家吧。” 柏为屿想起那个小套房,目光有些茫然,当年他是多想在那个小狗窝里安稳下来细水长流地过日子啊!后来他去了泰北的小村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适应当地的吃住,水土不服大病恶劣一场,既不敢告诉妈妈,也不好意思和国内的朋友诉苦。那段日子太难熬了,语言不通身体不好,孤独又艰辛,他常坐在小学门口的木头台阶上,看村里人匆匆地从家里来,匆匆地往家里去,不由自主回想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个小家,有多少怀念就有多少悲伤,对段杀这个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想起两个人开心缠绵的往事,却禁不住潮湿了眼眶。 段杀惴惴不安地追问:“为屿?回家吧?好不好?” 柏为屿不置可否,笑问:“你有没有听我的话每天练习微笑?” 段杀当然没有去做那么蠢的事,可是怕惹柏为屿不高兴,忙撒谎道:“有啊有啊。” “那笑一个给爷看看。” 段杀僵硬地牵起嘴角。 “笑得太难看了,继续练习。”柏为屿说完这话,凑上去吻住了段杀的嘴唇。 段杀用尽了力气抱紧他,转身把他放倒进单座沙发,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唇舌相贴,久违了五年的热血澎湃一瞬间点燃了。五年来他们之间只有分离和想念,这个吻意味着不会再分离,不会再想念,宣布他们能重新开始,好好相爱,段杀没法形容自己的欣喜若狂,慌乱得不知该作何承诺,只得在换气的间隙笨拙地说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就又粘上了对方的嘴唇。 正吻得热火朝天,柏为屿一如既往地煞风景,挣脱开抹抹嘴巴嘀咕道:“段和在楼下等呢,我走了。” 段杀干瞪眼:“去哪啊?” 柏为屿整整衣服,“去赌博。” 段杀一分钟也不想和他分开,拽着他可怜巴巴地求道:“别走。” “鼻涕虫,你别粘!”柏为屿不由分说地站起来:“老子今天手气正好呢。” 段杀只恨不能把这翘首企盼五年的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二十四小时不分离,要是以前早就使出强权手段了,但现在他不敢忤逆柏为屿的意图,纵然一颗心犹如丢进沸水里滚了几滚,也只能千不甘万不愿地任由柏为屿拍拍他的脸,吊儿郎当地走了。 手中怀里舌尖的温度都还在,人走了,病房里一下子降温十度,段杀躺回床上发愣,莫名归罪于那个该死的弟弟,给他送来欢喜又立刻带走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十几分钟后,柏为屿回来了,没说话,先比了两个中指。 “怎么了?”段杀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 柏为屿杀气腾腾:“段和跑了!这么晚,害我打不到计程车!你说你弟贱不贱?” 段杀面无表情,连连点头,毫无人性地表示自己弟弟确实很贱,心里情不自禁地傻笑。 刚才那满腔的欲望冷却了,柏为屿躺下窝在段杀身边,自言自语:“下飞机后就没一分钟休息,让我睡睡。” 段杀换个较为舒服的姿势,侧身揽着柏为屿,没一刻老实,一会儿嗅嗅他的气息,一会儿吻吻他唇角,一会儿又伸手探进他的T恤里摸了后背又摸腰,精力充沛万分,像多动症儿童对着一个硕大的果冻,想吃舍不得吃,想咬又无从下口。 “别粘!”柏为屿不胜其扰,胡乱在他脸上抓了一把,“小空叫我明天一定要出席漆艺馆开馆剪彩呢,这都几点了?我要睡觉!” 段杀乖乖住了手,紧了紧手臂抱紧一些。 柏为屿闭着眼睛,遗憾地叹气:“难得我今天所向披靡,还想赢一大把钱呢,段和那个贱人!喂!鼻涕虫。” “唉。” “你一定要替我打他!” “好。”段杀的口气那叫一个坚定不移! “阿嚏!”段和揉揉鼻子:哪个贱人在骂我? 隔日,漆艺馆开馆,早上八点开始就有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进出忙碌布置,各单位赠送的花篮从门口向两侧排得望不到边,另有上百个升空气球挂着贺词条幅绕博物院外围一圈,大红鞭炮密密匝匝地码在石狮子脚下。到了十点多,文化圈的名人已汇聚一堂,到场的媒体人纷纷有秩序地到门外的工作人员处换取入场证,馆内人声鼎沸,会客厅两端通往楼上的楼梯以仿古镂花门廊拦截住来宾,对外大展厅的红漆木门更是严严实实地紧闭着。 柏为屿在医院一觉睡到十点多,来不及多打理,直接在厕所用冷水洗把脸,顶着鸡窝头,穿着皱巴巴的T恤就打个计程车赶来了,到博物院门口一看,被那排场唬了一大跳,莫名地怯场,正想打退堂鼓,杨小空电话来了,开口便问:“你在哪?” “我……”柏为屿抓耳挠腮。 杨小空追问:“还没来?” 柏为屿撒娇:“呃,师弟,人家内向啦,不想去了……” “你敢?”杨小空的语气陡地冷峻五十度,不容置疑地说:“曹老也在这里,你不来后果自负!说,在哪?我派人去接你。” “我来了我来了,马上到。”柏为屿大伤脑筋:“阿咩好凶哦,师兄好怕怕……” “别废话。”杨小空笑了笑:“快点儿。” 柏为屿踌躇片刻,到马路对面买个鸭舌帽戴上,伪装自己只是路过凑热闹的群众,畏畏缩缩地挤进人群里。正如他所料,没人多看他一眼,只当他是工作人员,他好多年没有在人多的地方露脸了,打心底抗拒这样排场的仪式,若不是杨小空逼迫他,他死也不会来,毕竟自己是只过街老鼠,在这个大好日子出现,被人认出来揪住小辫子岂不是让师弟脸上无光? 杨小空是个众星捧月的派头,柏为屿想找他报个到,无奈自己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之外踮起脚尖拉长脖子也看不到镁光灯聚焦的剪彩嘉宾杨会长,真是气死人了。 重要嘉宾开始发言致辞,首先是漆画界的元老曹铜鹤老先生,老头儿握着话筒,还没说话先咳嗽了两分钟,柏为屿认出了自己恩师的声音,嘿嘿傻笑着腹诽:瞧老头子那紧张劲,八成昨晚睡不着,高兴成这样! 乐正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柏为屿身后,大咧咧地扳过他的肩埋怨:“怎么才来?让我好找!” “七仔?”柏为屿看着乐正七发呆。 “你怎么穿成这样?”乐正七挑起眉梢。 “我……”柏为屿看看自己,再看看乐正七,自惭形秽地把帽檐又压低了几分。当年营养不良瘦歪歪小七仔如今是个标准的衣服架子,身上的浅色系衬衫休闲裤简约大方,一派精英范儿,既成熟又感性,柏为屿没见过乐正七这副打扮,花痴直得淌哈喇子,俩淫爪子蠢蠢欲动:“七仔,让哥哥摸摸小屁股~” 乐正七绽开人畜无害的笑容,拽住他往洗手间走,“来来来,到这里来,让你摸个够。” “啥?”柏为屿警惕起来:“我不想撒尿。” “我想撒,陪我。” “你都多大还要人陪?” “别废话!”乐正七把柏为屿搡进洗手间,关上门,扯了扯领口,“脱衣服。” 柏为屿晴天霹雳:“嗷嗷,七仔你要干嘛?哥哥好害怕!” 乐正七掀掉他的鸭舌帽,嫌恶地一撇嘴,揪住他的衣领就摁到了水龙头下,“我就和小空说不能让你自己去逍遥,瞧瞧你逍遥完成了个什么样子!没时间了,先洗个头。” 哗啦——柏为屿被冰冷的水冻得一个激灵,惨叫:“七仔你发什么疯啊——” “实在看不下去你这么邋遢!”乐正七挤出一大坨洗手液抹到他头上,乱抓了一把,又送到水龙头下,轻声细语地哄道:“乖,别动,本帅哥给你当洗头小弟,你多幸运啊。” “好,好冷……”柏为屿扒拉着洗手台,泪涕横流:新世纪臭屁王诞生,老子可以退位了! 乐正七三下五除二把泡沫洗掉,扭着他转个圈,摁进烘手机下面烘头发。 柏为屿抹把鼻涕:“你真欠打!” 乐正七教训道:“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不靠谱,怎么给孩子做好榜样啊?拜托你出门注意注意形象!” 门外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进洗手间,柏为屿抽张纸巾擦擦脖子后的水,“呦,这声音是谁?” 乐正七含笑答:“博物院院长。” 烘了十多分钟,那一头短毛总算烘了个半干,柏为屿直起身捶捶腰,门外的致辞还没有结束,他惊叹道:“还没完啊,这声音是谁?” “文化厅厅长。” “小空一会儿要跟在这些大腕后面讲话?” “那是,他本身就是个大腕。” “不得了啊,他能讲好?” “他有段和这个金牌写手呢,不就是照着念么!我也会。”乐正七不屑,解开衬衫,脱下来抖了抖,“来,我们换衣服。” 柏为屿贞烈地一收领口:“耍流氓!” 乐正七步步逼近:“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把衣服脱了!” 柏为屿觉出不对劲了,“你干什么啊?” “我其实也不想来,被杨会长逼来的,呐,我向杨会长报到过了,跟你换身衣服,你进去找他报个到。我嘛,穿这身帅得没边了,魅力四射,目标太明显,换上你这身搬运工一样的衣服开溜比较方便,我还急着和朋友去玩儿呢!快快快!”乐正七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撒谎不带喘气的。 柏为屿被骗得一愣一愣的,闻言老实脱了自己的T恤。 乐正七现在和他一样高了,身板比他还壮实一些,肩臂上的肌肉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小腹和腰背没有一丝赘肉,紧凑结实。柏为屿伤感了:想想乐正七小时候,他单手就能把小屁孩倒扛起来,现在,别提倒扛了,就是四爪并用打场架他都打不赢。 乐正七夺过他的衣服:“看什么看?” 柏为屿眼馋得很,伸手摸了一把人家的赤裸的腰,淫笑:“小样儿,做什么运动练的?” 乐正七接过柏为屿的T恤套上,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床上运动,有益身心健康,你也多做些。” 柏为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边穿他的衬衫边调侃:“咳咳,魏师兄老当益壮啊!” 乐正七走过去帮他掸了掸肩膀,整了整衣领,语调轻快:“你放心,魏叔叔没到四十,起码还能金枪不倒个十几二十年呐~哈哈哈~” 柏为屿痛苦地扶额:我那天真可爱纯朴羞涩腼腆出门就迷路和生人说话还会脸红的小七仔哪儿去了呦~~ 第191章 凤凰涅盘 从洗手间出来,乐正七溜了,柏为屿换了个人样,挠着潮湿的头发在人群外晃荡。主席台上还有人在滔滔不绝地演讲,其实每个人的话都不多,但重要嘉宾来的太多,每个人说几句,时间不知不觉就拖了半个小时。 柏为屿抬头看看那张红绸覆盖的牌匾,虽说博物院方面向外界宣布漆艺馆开馆的同时展厅也一并对外开放,但展厅内的第一场展却没有一丝神秘性,正如杨小空所说,那块牌匾上覆盖红绸子只是走个过场,整个漆艺馆从始至终都由杨会长运作,他奉献的够多了,应该索取了,没有义务无私地把这一具有轰动圈内圈外的首场个展让给任何人。 况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近些年取得的艺术成就,又有谁能和他争呢? 天!我家小师弟不得了啊!柏为屿越想越得意,以傍上大腕的心态抖擞起来了,踱到角落的自助酒水那儿偷吃了一块小糕点:呀,味道不错,也不会太甜,一会儿带些回去给泰然吃。 段和好不容易找到他,小跑过来低声说:“别吃了,小空要说话了。” “他说他的,我听着呢。”柏为屿舔舔嘴唇:“我还没吃早饭呢。” “没吃一餐会饿死吗?”段和恨铁不成钢,“你三十了,不是三岁,注意你的形象!” 柏为屿听话地收了手,蔫了吧唧地抹抹嘴,心里嘀咕:呔,嚣张个屁,我让你哥打你。 “昨晚一直在我哥病房里?”段和偏头看着他。 “废话啊,我不在他病房里,难道还在太平间里?”柏为屿没句好话。 段和不跟他一般见识,又问:“你和他复合了吧?” 柏为屿望天。 段和忍笑:“他很爱你,你别再赌气了。” 柏为屿打呵欠。 “你也快三十了,别再折腾,好好和他过日子吧。” 柏为屿白眼。 “我昨晚不就是没接你,害你没能继续去赌博而已吗?你至于这么生气?” 柏为屿玩桌布。 段和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夏威带正夏和泰然去逛大街了,我这就叫他把泰然丢在路边不要带回家。” 柏为屿脸色大变,忙扒住他皮笑肉不笑地讨好道:“和哥哥我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乱来啊!” 段和收起手机,甩甩手,哼道:“和我斗,你还嫩了点。” 柏为屿在心下恨恨地嘀咕:你给我等着,段杀不打你我不和他复合! 杨小空上台了,他是最后一个发言的,这样的场面他见惯了,站在主席台上面对眼下黑压压的圈内名人以及长辈,他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挪过麦克风,展开发言稿,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发表致贺词。柏为屿总算能看到他了——这一表人才的小师弟当真是荣辱不惊,一丝一毫的紧张也没有,抬眼致意、间隙停顿皆掌握得优雅且淡定!柏为屿感叹道:“小空真有大腕气派,不过得改个名字,这名字软绵绵的,不够大气。” 段和还没来得及搭话,杨小空那里发言完毕,众人的目光转移向剪彩红绸球,市长在热闹喜庆的人群簇拥下执起剪刀,面对镜头笑容满面地剪断红绸,旋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不绝,三色舞狮队在门口敲锣打鼓,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这样的热闹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人发现杨会长还站在主席台上,鞭炮燃尽,主席台上的人朗声呼唤:“各位来宾,各位来宾!” 舞狮队也在工作人员的授意下停止舞动,杨小空没有再看发言稿,他稍微低下头凑近麦克风:“各位来宾,请静一静,我还有一些话想说。” 会场逐渐安静下来,如果说一开始长篇累牍的致贺词使不少人乏味不已,那么这程序之外的发言成功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所有来宾都仰头望向主席台,不知道杨会长演的是哪一出。 “想必各位都知道,今天开馆剪彩的同时,还有一场重要的现代漆画作品展,”杨小空回头看一眼头顶上的牌匾,“请允许我花几分钟介绍一下。” 底下嗡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牌匾上的红绸子简直是欲盖弥彰,人人都心知肚明:敞开展馆的大厅就是杨会长的个展,他以往的画展曝光率很高,几乎没有任何神秘性,还有什么可介绍?再说,这种自吹自擂的发言本该避嫌,由恩师或者代理人发言便可,真不知道杨会长哪根筋搭错了。 杨小空自顾自说:“这场画展我筹备了五年多,等到今天这一时刻,我以自己的名誉来换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与会人士中一片哗然,不明所以,连曹老和魏南河也懵了;白左寒脸色骤变,一个劲冲主席台上打手势;柏为屿着了慌,一迭声问:“段和,小空发神经呢?大好日子说什么讨公道的话?他讨什么公道啊?谁欺负他了?” 段和不回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柏为屿被看得全身发毛,冷汗淋漓:“你们……” 杨小空字句清晰地道:“各位领导、前辈、同行,不管你们是不是文化圈的人,不管你们对艺术是否有研究,也不管你们对现代漆画了解是深是浅,对于美的领悟,我想,人人都应该是一样的。我杨小空承蒙各方厚爱,收揽重要奖项三十有余,近十幅画作由各个艺术类展馆收藏,在现代漆画业年轻一辈中占有一席之地。各位,各位!请允许我厚颜代表现代漆画界的上层水平,来给一位沉寂五年的艺术家作对比,画家以画示人,请各位凭心对比。” 展厅的红漆大门豁然打开,牌匾上的红绸布随即被工作人员揭下,大大地出乎人们的意料——确实杨小空的作品展,却不仅仅是个展,牌匾上四个鎏金大字——“柏杨合展” 白左寒深吸一口气,忘了呼出来,气得只想找个没人的旮旯角去吐一地血! 那个“柏”是谁? 时光如白驹过隙,往事如尘纷乱模糊,事不关己的人们在忙碌地不断往前,步伐不止,他们只看到了金字塔顶端光鲜亮丽的天子骄子,谁会去留意埋葬在金字塔下的白骨皑皑?除了当事人,几乎没有人想起来那个“柏”是谁。一片沉默,众人在惊愕过后脑筋都转不过弯来,一头雾水。 杨小空沉稳平静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空中回绕:“这位艺术家,是五年前漆画界的新贵,因一系列谣言和丑闻而遭清扫,他是我的师兄,柏为屿。” 会场内炸了锅:那个伪造身世、买卖奖项、包圆炒作、洗黑钱、当年杨会长亲笔称呼为文化圈败类的柏为屿? 柏为屿从片刻的痴呆中缓过神来,吓得差点尿裤子,下意识扭头就逃!段和一把扣住他:“你去哪?” “我……你们真是乱来……”柏为屿两腿发软,颤抖着声音说:“我想尿尿……” 段和冷笑:“你个怂包!小空拼了身份名誉为你做这么多,你有脸逃跑?” “各位!各位!”杨小空唯恐自己控制不住局面,提高声音一口气说道:“各位请听我说,当年他的谣言和丑闻确实有真有假,但那些事早已过去,谁没有犯过错?犯人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我无意炒作,只是替他求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些年他在泰北的小村子里支教,除了工作,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漆画创作上,他一无所有,也知道自己的画作永远没有展示和得到认可的可能,只为了那份热忱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我的师兄柏为屿,他的天赋和勤奋远在我之上,这些年我关注他的每一幅画作,为他的每一分进步而感动,他不应该被埋没……” 下面不知道有人嘘了一声:“杨会长,你把他吹成了神仙又怎样?各个文化组织一律封杀他的作品参展,你开这个私人性质的合展,请不要利用任何官方活动的人气来炒作!” 言下之意:滚出漆艺馆,到别处去自娱自乐! 杨小空一顿,声音已不觉有些颤抖,态度依然强硬,“请原谅我在今天这个大好日子自作主张,我不是为了向任何组织或单位挑衅,只是希望能以一个非商业的平台展示出他的心血。那位先生说的不错,我的吹嘘无用,艺术是相通的,美感是毋庸置疑的,那么请各位用眼睛看,用你们的心去体会。这座漆艺馆里的藏品,从文物、私人收藏古玩、到现代艺术家的精品,有一半都是我私人贡献或者以多方斡旋的方式获得的,柏为屿的全部作品所有权归我,性质与其他藏品一样,全当是我将自己的收藏品拿出来分享,至于这些画作配不配搁在展厅里,从这一刻,我不对画家置评,希望各位能给这些画作一个公道的评价,只要各位愿意步入展厅,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失望。” 发言至此,杨小空扫视一番,目光落在柏为屿身上,他的眼圈有点儿红,多年来的委屈和愧疚、隐忍和心酸他咬咬牙都扛上,背负着沉重的誓言,奋力爬到顶峰,为的就是这一刻——弯下腰,让柏为屿踩在他的背上,一步登天。 人与人之间的感应何其奇妙,柏为屿顷刻间潮湿了眼眶。 他向柏为屿伸出手,做出邀请的手势,他也很害怕,他也不知所措呢——柏师兄,你来,站在我身边,别让我总是一个人。 人们齐刷刷地侧身注视过来,萎缩在角落的柏为屿瞬间成了焦点。哪怕多么惭愧,多么怯场,哪怕是去赴死,也硬着头皮全盘接受,义无反顾!柏为屿仓皇地抹了一把脸,将眼中的雾气抹去,抬起头,大步流星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上主席台,他握住杨小空的手摇撼了几下,紧接着大大咧咧地、用尽力气抱住对方。 是不是有人记起了懵懂无知时所憧憬的梦想?有几个人实现了? 是不是有人想起了年少轻狂时肝胆相照的好朋友?还有几个朋友仍旧保持联络?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很快连成一片,人们的心是多柔软啊!谁没有梦想?谁没有朋友?但是,谁能那么幸运,无论飞黄腾达还是身败名裂,都能握紧着最初的梦想,拥抱最纯粹的朋友? 柏为屿在杨小空耳边说:“笨蛋,你的东西,我要抢走了。” 杨小空轻声回答他:“别分什么你的我的。” “对,不说这么见外的话,我的就是你的。” 柏为屿转过身,面对的全是文化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他的长辈,每一个身份都比他显赫。他不知该开口说什么,目光茫然地搜索着,找到人群最外围穿着邋遢T恤、本该溜走的乐正七和故意扭开头的段和,了然地一扬嘴角,却掉下一颗泪;接着,他看到一直视他如己出的恩师,老人一头白发,满脸的殷切之情。 有更多的泪水掉了下来,他克制着汹涌翻腾的感慨和感激,憋出两个字:“谢谢。” 展厅里是一个豁然洞开的神秘世界,宛如深藏山涧在一块璞玉,取出来迎光而视,光芒四射,照得人睁不开眼。 那些画作与五年前的完全不一样,正如心境的磨砺,磨漆一层透一层,一层罩一层,永远琢磨不出那耐人寻味的底蕴,有洒脱豪放,没有浮躁潦草;有绚丽大气,没有华而不实;有震撼人心,没有急功近利。五年的艰辛和冷遇让他彻底绝望,无欲无求,创作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取悦自己,获得心灵的救赎,他摆脱了当年自己的一切缺点,不牵强地附会特定体裁,全凭灵感腾飞和心脉跳动追求他心中美,每一细节都精益求精,带着轻松自如的笔触,融合泰国风情勾画出行云流水的华贵,成熟且浓郁的个人风格不再受任何约束,强烈地如火绽放。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自认当年自己如果没有走这一遭炼狱,而是一如既往地依靠投机取巧的炒作和浮躁的所谓“才气”,总有一天江郎才尽,凭虚名度日,画作将长期原地踏步,永远达不到的这样出尘忘俗境界,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领悟,犹如凤凰涅盘,抖下灰烬张开耀眼炫目的羽毛,缭乱了所有人的视线。 毫无疑问,杨小空拿自己所处的现代漆画界上层水平来衬托柏为屿,惨重地被比了下去,备受冷落。接受记者采访时,杨小空戏谑道:“恐怕,今后没有人再敢与柏师兄开合展了。” 媒体怂恿柏为屿和杨会长合照时,柏为屿嘀咕着问杨小空:“你的嘴角怎么青了一块?” “很明显吗?” “还好……不太看得出来。” “刚才白左寒在洗手间给了我一拳。” “呃……他人呢?” “走了,第N次说跟我到此结束。” “喂,你干这事没和他商量吗?” “跟他商量帮别人做嫁衣?他小气成那样,会干吗?” “万一你们为这个闹矛盾,我很内疚啊……” 杨小空两手插在裤兜里,文质彬彬地面对镜头绽开温润的笑容,语调轻松地小声说:“放心,他在我手上整不出什么花样的。” 这一场意料之外的视觉盛宴,带来的不是成功,是轰动。 漆画是一种极具爆发力和张力的艺术品,视频和照片都无法透彻地全面展示出它的美,开馆仪式结束后,各大媒体和艺术周刊大量报导,部分艺术评论家声称柏为屿挣脱出曹铜鹤老先生的派系,创造出一种崭新的艺术风格。 一米微弱的光线逐渐亮堂,逐渐放大,人们容易适应并且习以为常,而这一场画展从无到有,是黑暗中骤然打开的强光灯,照得人们措手不及。漆艺馆原本计划保持展馆三天,但由于铺天盖地的赞誉使普通市民也趋之若鹜,受到出乎常理的欢迎和追捧,甚至有不少艺术家和爱好者从全国各地赶来观摩学习,故而拖延维持了半个月。 柏为屿的艺术成就一跃超越了杨小空一点一滴的积累,出于对各个文化组织的尊重,他没有打破当年封杀他的规定,依律不参加国内的奖项评选和官方展览,但之后陆续自费举办过几场私人性质的个展,场场爆满,从此身价暴涨,作品价位直逼曹铜鹤老先生。 次年年底,柏为屿凭一副新作摘取东南亚的一个艺术成就奖,成为获得此项殊荣的第一位小画种艺术家,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艺术家。不过,这是后话了。 第192章 情书 “你是火焰中的彼岸花,泉水中的薄羽,温柔地燃烧在我的生命里,湿润地撩拨我的心弦……” “呕——”柏为屿喷出嘴里的豆浆,咳嗽连连:“怎么这么肉麻啊!段和,你这是哪弄来的情诗?” 段和举起手里的小册子:“你的包里找到的。” “啥?”柏为屿晴天霹雳,一把夺过来:“我怎么从来没见着?” 夏威闻言贱兮兮地凑过来:“谁给你写的情诗?” 柏为屿大声念:“你是火堆中的蟑螂花啊水沟里的鸭毛,礼貌地氧化了我的命……” “喂喂,英文不是这么翻译的,你这个文盲!”段和好笑地看着他,“一整本的手写情诗啊,谁写给你的?” 柏为屿挠头:“我一个泰国朋友是文豪。” “专写情诗的文豪哦~~”夏威三八地拉长尾音。 柏为屿莫名羞涩,转念一想:我害羞个什么劲呢?于是干咳一声,以手扶额摆出一个潇洒的姿态:“没有办法,人太帅了简直是作孽!今后我要写一本《中国花魁访泰记》,副标题——看杀为屿。” 夏威和段和无视他,继续忙自己的。 柏为屿悻悻地摸摸鼻子,又看了一遍小册子右下方的名字,他觉得很愧疚——自己连弄秧的全名都认不全呢。 他把小册子塞进包里,还是和钱包证件一起搁在里侧。 他今天是专程来收拾留在段和家的行李,和段杀说好了重新在一起,两个人折腾了这么多年,段杀对他有多执着,瞎子都看得到。算了,他对自己说,原谅那个混蛋就能过的很幸福,别再赌气了。 夏威抹一把心酸的眼泪,“小屿屿,我总算把你嫁出去了~” 邱正夏挥舞手绢,奶声奶气地唱:“常肥家看看肥家看看~哪怕让贫道摸摸屁股摸摸胸~” 柏为屿抱上泰然,看看怀里甜美可人的小女儿,再看看对方那不三不四的小神汉,怜悯地叹气:“夏威,你的变态孩子长大一定会危害国家!” 夏威抱起正夏与他对峙:“总比你的麻杆孩子长不大的好。” 柏泰然反驳:“谁说我长不大啦?” “瞧乃的小细腿儿哦~”正夏猥琐地捏了捏泰然的大腿。 柏泰然气愤:“爸爸,打他!” 柏为屿得令,抬脚连夏威带正夏一起踹飞。 夏威夸张地顺势倒在床上抽搐,正夏扭动嚎啕:“呀灭跌,一尸两命啊!认贼作父啊!欢天喜地啊!干爹你死地粉惨哦——” 段和泪流满面:我就说不能这么早就教小孩成语的嘛!他根本不晓得怎么用! 段杀回机关单位报到,花好几天时间办理各项转接手续,他下基层之前是普通副科员,回来后连升三级,年纪轻轻地就成了正处,分到一间单人的办公室,往日的上级如今都是平级,纷纷来祝贺寒暄,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就是面瘫又不善交流,加之声带受伤,嗓音晦涩沙哑,更加不爱说话了。 面对络绎不绝的领导和访客,其中多数是前辈,段杀的心里是受宠若惊的,恭敬地在并不熟悉的新环境里寻找茶叶茶杯之类的招待之物,摆出来的却成了一张冰山脸,倨傲得惜字如金,人家和他说话他什么也没听进去的样子,闷头走来走去翻箱倒柜,搞得别人一头雾水,导致众人乘兴而来,个个败兴而走。 段杀很郁闷! 柏为屿听他带着委屈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说完,差点笑岔了气。 段杀扬起嘴角,低声说:“笑小声些。” 泰然在睡觉呢,刚搬来和段伯伯一起住,小妞儿认床,柏为屿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哄睡着,吵醒了她又得折腾一番。 床挺大,两个大男人原本不嫌挤,但多了一个小妞儿睡在床内侧,得给她充足的空间,段杀便自觉到床下去打地铺。柏为屿睡在外侧,将下巴支在床沿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躺在下方的段杀说话:“这样可不行,要不我们买套新房子吧?不要太大,两室一厅就好。” 段杀这些年只攒了十万,他知道对方是打定主意和自己长久过日子才会提及这个话题,一方面欣喜万分,一方面又囊中羞涩,闷了许久,说:“好啊,买什么样的?” “两室一厅,五十平米差不多了,只要给泰然匀出一间房就行。” 段杀心里快速计算着:幸好是要最小套的,要不我到哪去弄钱啊?不过也要一百万,我只有十万…… 柏为屿挑起眉毛调侃道:“不买新房,新房新装修对泰然的呼吸道影响不好,买个简装二手房。” 段杀“嗯”了一声,开始另一番计算:那少说得六七十万,我向段和借点钱凑齐二十万先交首付,再贷款…… 柏为屿不依不饶:“你有钱吗?” “有!”段杀打肿脸充胖子。 柏为屿低头对他笑:“你能有那么多钱?难不成你贪污受贿了?” “当然没。” “那存折我看看。” 段杀十分苦恼。 “我看看啊。”柏为屿挑衅地戳戳他的脸。 段杀捞过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惭愧地坦白:“我只有十万。” “十万?你买个卫生间吧。”柏为屿喷笑。 段杀从指缝里仰望着他,“要不我们租间大点的房子?” 柏为屿一本正经地说:“要不你嫁到越南当媳妇儿吧,我家有豪宅呢。” 段杀紧张地拽拽柏为屿的手,在他掌心上吻了一下,“别,那我贷款买房子吧……” “和你开玩笑啦,别穷操心。”柏为屿释然一笑:这死面瘫从警队退回机关就不舍得要死要活的,要让他丢掉工作跟他去河内,还不如宰了他。 段杀还是不放心,惴惴地问:“改天我们去租个大房子?” “不用,这个房子住习惯了,改装改装凑合着住吧。” 段杀松了一口气,“怎么改?” “那里装个木门隔开。” “好。” “买张小床。” “好。” “泰然怕冷,浴室里得加浴缸和暖气机。” “好。” “卧室里也得换一台冷暖空调。” “好。” 柏为屿蹑手蹑脚从床上爬下来挤进他身边:“你对我的建议有什么不满尽早提出来。” “没有,都听你的。”段杀摇头:只要柏为屿高兴,什么建议都是圣旨。 柏为屿的额头点着他的额头,亲昵地抱怨道:“你这穷警察。” 段杀默默地含住了对方的嘴唇,这些再平凡不过的对话让他如堕梦境,似乎多年的伤痛都不曾存在过,他幸福得心慌不安,总觉得这久违了五年的爱情不那么稳定,但到底是什么,如影随形地搅得他心神不宁?他使劲想也想不明白,故而做每件事、说每句话都小心翼翼的,唯恐一个不小心触到那个埋藏深久的地雷,柏为屿会转头就离开他。 一定是自己多想了,段杀翻身俯视身下的人,低头吻过对方的额头和眼角,又认真想了想,再一次确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只有彼此。 清晨,柏为屿被杨小空的电话吵醒了,说是某个收藏馆想收藏他的一幅画,叫他一起去会见会见收藏馆负责人。 柏为屿眼也没睁,趴在地上含糊地应付道:“你看着办吧,我不太会应酬。” “别废话。”杨小空不容他拒绝,看看时间:“一个小时后,我在你家楼下等。” 柏为屿合上手机,抓抓鸡窝头爬起来,叹气:“咩咩好凶哦。” 段杀和泰然早就醒了,泰然正坐在段杀的腿上吃米糊,探头看了爸爸一眼,她亮开嗓门喊了句:“猪,太阳照屁股啦!” 柏为屿打个哈欠,从段杀的手里抢过勺子,舀了一勺女儿的米糊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嘴:“嗯,好吃!段伯伯的手艺不错啊。” 段杀习惯性地板着脸说:“为屿,泰然都快五岁了,我看她不能一直吃米糊……” 柏为屿指着他的脸:“笑。” 段杀连忙微笑,接着说:“谁家孩子吃米糊吃到五岁?你说是不是?” 柏为屿拿起桌面上的吐司咬了一口,狡辩:“她也不是专吃米糊,偶尔也有吃别的嘛。” 段杀给泰然喂一勺米糊,又劝:“她这个年龄,也该学会自己吃饭,自己走路……” 柏为屿命令:“笑!” 段杀只好强笑:“为屿,我说认真的,泰然就算不上幼儿园,明年也该上小学了,她这样你放心让她去上学吗?” 柏为屿讪讪地丢下吐司,“明年还早,以后再考虑。我去洗个澡,绵羊仔叫我出门呢。”说完,往肩上搭一条浴巾进卫生间去了。 段杀的目光重新回到怀里的小泰然身上,忧心忡忡地皱起眉。 柏泰然咧开嘴格格直乐,学爸爸指着段伯伯的脸,脆生生地说:“笑。” 段杀是真的被逗笑了,他将碗底最后的一点米糊刮一刮喂给泰然,然后抱着她坐到沙发里,“想吃什么水果?” 泰然抱着圆滚滚的小肚皮,“饱了,等一会儿再吃。” 段杀握握她的细腿,建议道:“泰然,我们走走路吧。” 泰然抓起一本画册,“不。” “就走十分钟。” 泰然翻开画册开始阅读:“不。” “五分钟?” 泰然倔强地回答:“不。” “为什么呢?” “累!” 段杀可没那么多耐心和小孩穷掰,他不由分说拉起泰然放在地上摆正,严肃地说:“三分钟。” 柏泰然嘟起小嘴,往前走一步。段杀相应的往后退一步随时准备扶她。泰然再走一步,段杀再退一步,就这样走了约摸有十步,泰然累坏了,腿脚一软,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段杀:“伯伯抱。” “还没三分钟呢。”段杀不为所动。 泰然向他伸出手:“泰然走不动,伯伯抱。” 段杀急出一头汗:“你都五岁了,连十步路都走不了怎么行?” 泰然才不管他那么多呢,嘴一扁,要哭要哭的模样:“伯伯抱~” 段杀没有柏为屿那么心软,坚决不抱:“不行,起来走路。” 泰然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这回不喊伯伯了,而是提高嗓门:“爸爸——” 段杀唬了一跳,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她。 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了,柏为屿在里面问:“宝贝,什么事啊?” 段杀捂住泰然的嘴,对里面喊:“没事。” 柏泰然噼里啪啦往段杀脸上打了几巴掌,气愤的小脸都涨红了:“再欺负我,我就叫爸爸打你。臭伯伯!” 段杀哭笑不得:“臭小孩。” 柏为屿把自己打理清楚就出门了,临走前嘱咐了段杀一大堆话:比如给泰然吃苹果之类硬的水果要榨汁,葡萄之类软的水果要切块;喝牛奶不能用吸管,要用小勺喂;不要对着电风扇吹,空调要开到几度…… 段杀听的头晕,想想邱正夏那小鬼,一岁能走路,两岁捡到什么吃什么,三岁满院子抓虫子,四岁跳到池塘里捞青蛙,五岁学会泡妞了,再看看柏泰然,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柏为屿前脚出门,段杀后脚就带柏泰然上医院去做腿部骨骼的检查,他发现柏为屿这些年只担忧孩子的哮喘病,其他问题都没关注过。 果不其然,越是不以为意的问题越是要人命的大问题!柏泰然在娘胎里就营养不良,发育不完善,本应该加强锻炼,可是由于柏为屿的溺爱,几乎没有让她锻炼到两腿,如今肌肉萎缩,畸形生长的骨骼细弱弯曲,不是泰然娇气不爱走路,是真的走不动路!而且,再这样任其发展,长大后将畸形得更明显,连站都站不起来。拿到检查报告,听医生说完病情,段杀直冒冷汗,脸色都白了。 医生反复捏拿着泰然的细腿,喋喋不休地训斥道:“五岁还不能走路,这是多大的问题你知道吗?早两年来看病还好治!你是孩子的爸?” 段杀茫然地摇头:“我不是她爸。” 医生白眼:“叫她爸来,赶紧的拿主意!” 抱着泰然走出诊疗室,段杀给柏为屿打电话,叫他马上来一趟医院,具体情况不敢多说,不觉嗓音都有些发抖,可以预见柏为屿得知这一噩耗将是怎样痛苦。 柏泰然歪着脑袋问:“伯伯,你生气了?” “没。”段杀亲亲她的小脸蛋,不知道怎么安慰。 “医生说我不会走路啦?”柏泰然反倒来安慰他,天真地捧着他的脸说:“没关系啊,我有爸爸抱。” 段杀无法向一个五岁小孩形容永远不能走路是多可怕的事,他的心被面前这双明媚水灵的大眼睛给刺痛了。 柏泰然兴高采烈地的摆弄他的脸,用指尖勾住他的嘴角往上提:“伯伯笑。” 段杀笑不出来,无话可说,只能亲了又亲她的小手,无声地叹气。 柏为屿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被段杀叫到了骨科,他以为泰然摔跤了,找到段杀正想痛骂几句,就看到女儿欢天喜地朝他张手,嚷嚷道:“爸爸~~” 柏为屿抱过泰然,上下检查一番,没有看到她什么地方受伤,纳闷地问:“到骨科来干嘛?” 柏泰然坐在他的手臂上,晃荡着两条细腿,喜气洋洋地说:“段伯伯说我不会走路啦!” 柏为屿大怒:“什么?” 段杀二话不说,把他推进办公室摁在了医生面前。 医生一听正主来了,先是数落一通,接着把病情说清楚,问:“你看怎么办吧?” 柏为屿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砸懵了,目光呆滞:“啊?” “有两个方案,一:做一系列大手术,简单来说就是在直接在骨头上钻眼钉钢板,矫正畸形的骨头,长正常后再开刀取下钢板……” 柏为屿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喃喃着问:“会不会疼啊?” 医生怜悯地看着年轻的父亲,说出来的话依旧直捅捅的:“废话,开刀怎么不会疼啊?而且孩子长骨头的时候会更痛。” “会……会痛多久?” “如果手术成功,半年之内可以拆钢板,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做这个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而且孩子的两腿会留下很长的疤。” “失败会怎样?” “她会终身残疾。” 柏为屿深吸一口气,选择性过滤掉那句话,问:“另一个方案呢?” “那就是中医疗法了,用夹板做腿骨矫正,到时间卸下夹板,家长得学习推拿按摩,孩子也要坚持走路锻炼,怎样循环反复,定期拍片,紧跟骨骼的成长做合适的矫正,推拿按摩、走路锻炼一天也不能断。” 柏为屿这才呼出气:“那就用这个方案!我保证每天给她推拿按摩!” 医生为难地摇摇头:“这个方案更难治愈了,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也有不少成功的例子,但更多人是半途而废,治愈效果谁也说不准,你以为坚持一两年就可以了?要五、六年甚至十几年,到那时如果还没法治愈,你女儿年纪大了,不能再做手术,还是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医生耐心重复一遍:“你的女儿会终身残疾。” 柏为屿呆了半晌,抱起泰然摔门就走。 段杀忙跟了出去,拉着他劝:“柏为屿,冷静点……” 柏为屿在冷寂的医院走廊破口大骂:“冷静你妈!张口残疾闭口残疾,我残疾他全家!” 段杀扳过他的脸,发现他满脸都是眼泪。 无所不能的爸爸哭了,小泰然有限的记忆中没有爸爸的眼泪,她吓坏了,抽抽噎噎地抹开他脸上的泪水:“爸爸,别哭,泰然不走路,你别哭……” 柏为屿一歪身坐在长椅上,嘴唇贴着女儿的鼻梁,眼泪不止——这是他的溺爱造成的错,女儿长大会恨他的! 段杀坐在一边惶然无措,有心想给柏为屿擦擦泪,可柏泰然的小手小脸把爸爸捂的密不透风,他根本插不上手。那父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柏为屿抹一把眼泪,说:“多找几家大医院再检查检查。” 第193章 左右为难 接下来几天,柏为屿带女儿跑遍所有大医院骨科拍片检查,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样的,让他简直怀疑这些个破庸医们都打好商量了!魏南河通过关系找到市里最好的骨科医生和早已退休的中医院院长,结论如出一辙。柏为屿还不信,他要带泰然去外地再检查。魏南河忍无可忍,训斥道:“你别自欺欺人了,那些有经验的骨科医生不用拍片,瞧瞧泰然的腿就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你跑火星去检查都没用!赶紧的采取治疗方案,再拖延下去有什么好处?” 柏为屿终于老实下来,不再提检查的事,翻来覆去地考虑用哪个治疗方案,可哪个都有残疾的风险,对他来说一个是快刀斩乱麻的痛,一个是小火慢炖的痛。打电话回家问了妈妈和大伯,妈妈只会哭,哪个罪也不想让孙女受,大伯也是拿不定主意。几个好朋友就更别提了,谁也不敢多嘴,这不是一个凭理性可以选择正确的问题。 段杀提议:“抓阄吧,让泰然自己选。” 于是,柏为屿写了两张纸条,摆在女儿面前。 大人的纠结和痛苦,小孩是一点也不会体会的,柏泰然两个都抓起来,嘻嘻地笑:“这是什么呀。” 柏为屿哄骗道:“一边是鸭嘴兽的故事,一边是霸王龙的故事,你选哪个爸爸画哪个。” “我两个都要。” “选了哪个爸爸先画哪个。” 柏泰然举起两个手,皱起细眉毛犹豫片刻,丢掉其中一个纸团,把右手伸到爸爸面前摊开:“那就这个吧!” 柏为屿打开纸团,上面写的是“中医推拿疗法。” 确定下治疗方案,柏为屿开始积极配合治疗。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医生首次制定的腿骨矫正得上夹板两个月,小孩两腿的肌肤肯定会生痱子,严重还会溃烂。柏为屿指望能推迟到冬天再上夹板,中医院老院长一点儿也不尊重他的意见,一边给泰然按摩,一边不屑道:“先做按摩推拿,观察一个礼拜再决定,什么时候上夹板不是你说了算!” 柏为屿悻悻然住了嘴。 柏泰然与普通孩子不一样,她的体质孱弱,皮肤敏感,小儿哮喘也没有根治,柏为屿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上了夹板后小妞必定难受得死去活来,包在夹板下的皮肤一定会长痱子长到溃烂流脓,一哭一闹都能引发哮喘,光想想就不寒而栗。除了当爸爸的人,还有谁能长期守在空调房里全天伺候着,把屎把尿、擦汗喂饭、说话逗乐? 段杀说他能分担,柏为屿一笑了之:段杀也是要上班的,顶多周末的时候帮帮忙。 延迟了半个月的柏杨合展收展了,大伙聚到工瓷坊吃一餐庆功宴,杨小空气恼地一捶柏为屿:“总算收展了,我这个垫背当得真壮烈,白教授已经半个月没有和我说话了。” “你装小绵羊撒撒娇吧。”柏为屿撇嘴。 杨小空摊手:“我装了半个月小绵羊了,他还是不理我。” 工瓷坊的酒宴还在进行中,师兄弟俩一人拎一瓶酒,坐在状碧堂的屋顶上聊天,远远地听着那些划拳敬酒声,柏为屿吊儿郎当地勾起杨小空的下巴:“算了,白莲花那么爱生气,别跟他混了,师兄收了你~” 杨小空扭开头,贞烈地丢一个字给他:“滚。” “哇哈哈~美人,有个性,我喜欢~”柏为屿撒下酒瓶子,脑袋一拱,撅起章鱼嘴:“你就从了我吧,咪啾咪啾~” 杨小空手忙脚乱地挣扎:“别闹!你都多大了?还闹?我有正事和你说呢!” 柏为屿趴在他身上,嘿嘿嘿地直喘粗气:“说吧。” 杨小空摸摸他的脊背,缓声说:“泰然治病要钱就向我拿,别客气。” 柏为屿牛皮糖状摁着他,嘴硬道:“我的画全被你抢走了,拿钱当然不客气。” “我快被瓦片膈死了!”杨小空抱着他打个滚,奋力甩开牛皮糖坐了起来。 柏为屿四仰八叉躺在瓦片上,傻呵呵地笑了一会儿,手臂横在眼睛上,没头没脑地叹了口气,“人生啊,这个不如意的事过去了,正得瑟着,那个不如意的事来了。” 杨小空扯了扯柏为屿的T恤,将他翻滚时露出来的肚皮盖住。 柏为屿自说自话:“我这个人,冲动暴躁,感情用事,这些缺点我自己都知道,可惜狗改不了吃屎呵。以前我不止一次骂我大伯:‘都怪你,害我前途尽毁!’养了泰然后,我才能体谅大伯,我也想把最好的都给泰然,却害了她,如果将来她骂我:‘都怪你,害我终身残疾!’我得多痛苦啊。” “别乱说,我家人都是学中医的,我问过爷爷,他说重在家长的态度,只要持之以恒的治疗,孩子会痊愈的。” “嗯,对。”柏为屿苦涩地咧开嘴一笑:“小空,你说,我要不要回河内呢?” “我不好替你做主,你自己定。” “我大伯啊,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爸爸这个称呼属于我爸的,他一辈子都得不到。我在泰国那段日子,他无条件资助了我很多,我也答应他支教结束就回家,现在却又反悔了。只有面对父母,我才是这样一副无赖样,厚着脸皮出尔反尔。” 杨小空深有感触:“我们都一样,从小父母就指望我念中医继承药铺,可我一路都逆着他们的意愿,还弄来个白左寒把他们气得半死,好几年没让我进家门,直到去年我爷爷病了一场,差一点去世,我赶回家,突然发现爸妈变老了。” “哦?你爷爷如何了?” “病了一场后犹如朽木逢春,老当益壮呢。” “那就好。”柏为屿追问:“你爸妈还不让你进家门吗?” “现在不了,我隔一两个月会回去陪他们。” “他们同意你和白教授了?” “没,他们从不提,选择性无视了吧。” “呵,那就是默认了。”柏为屿挪开手,望向天际若有所思地说:“总是他们屈服于我们,或许因为我们爱他们,不如他们爱我们多。” 我们习惯对别人彬彬有礼,却总是伤害最爱我们的人,因为有把握不管经历多少伤害,都不会消磨他们一丝一毫的爱。 到底要不要回河内呢?柏为屿叹气,再叹气。 杨小空支在他身边,垂头看着他,笑微微地说:“别叹气,烦恼的事,都会过去的。” 柏为屿用力一点头:“对。” 杨小空俯下身贴近了一些,轻声软语地说:“为屿,这次画展的影响力非同小可,你可别后劲不足,让它成了昙花一现。” 柏为屿一愣:“嗯?”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捧高,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机,得多出作品巩固住。”杨小空踌躇着说:“为屿,更高的层次,我和曹老都帮不了你了,你得自己争气,别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柏为屿明白了,杨小空在提醒他别骄傲懈怠。开画展这半个月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对下一幅作品有什么构思,就连一根草稿线条都没有画。 他抓过杨小空的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支儿童绘画的水彩笔,在对方手心里写了一串字。 杨小空对着月光看清楚每一个字后,握起拳,满意地笑了。 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说的轻松,但实行起来没那么容易,泰然的病将拖垮他的大半时间,上夹板时自不必说,得全程陪护,卸下夹板后每天定时推拿按摩两次,大概要花两个小时,还必须监督孩子走路最少四个小时,泰然不可能一次性走完,时间得打散分布在各个时间段,别的零碎琐事再加上去,还有什么时间搞创作? 回河内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泰然交给妈妈照顾,还有保姆和家庭医生帮忙,他就能抽出不少时间,而且大伯一再让步,答应他在院子里盖间漆画工作室,只是那个老家伙一定会拿公司的事务来牵制他,回家就别想自由了。 他舍不得伤父母的心,又舍不得段杀,舍不得这段失而复得的爱情。 柏为屿去喝庆功宴了,由段杀带泰然去做按摩,顺便守在旁边观摩学习,他虽然脑筋比较迟钝,但学东西还是很严谨的,有问题就及时问医生,毕竟泰然今后得常年接受按摩,家长必然得学。 回到家时,柏为屿看到段杀和泰然在楼下的草坪里与邻居的狼狗孬孬玩耍,泰然对这肥狼狗兴致颇高,一下卷它的耳朵一下握它的爪子,没完没了地缠着它。孬孬不高兴别人一直这么玩弄自己,哀叫着想夺路而逃,遗憾的是,气场强大的段杀坐在前方,没有良心的主人李英俊挡在后方,它只能夹着尾巴在小圈子里打转,泰然为了追它摸它拼命走路,累的气喘吁吁却高兴地大笑。 柏为屿站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他觉得这生活挺幸福的,未来应该也很简单,日子笑着也是过,哭着也是过,以前一个人也能挺过来,现在还有段杀和泰然呢!他打算和段杀商量商量,租一套大房子,请个保姆来照顾泰然,没什么困难自己走不过去。 柏泰然嚷嚷:“爸爸!快挡住孬孬!” 柏为屿惟命是从,忙欢欢喜喜地跑过去堵截狼狗。泰然又跑了一会儿,累的实在动不了了,往地上一坐:“孬孬!你不喜欢我吗?” 李英俊顺势扯住孬孬的项圈,摸摸它的脑袋,命令道:“孬孬,小妞叫你呢,过去。” 孬孬的头塞进李英俊的两腿中间,表示自己不愿意。 柏为屿蹲在泰然身边朝孬孬招手:“别害羞,过来嘛,过来嘛~” 李英俊拍拍它的屁股:“过去啊!” 孬孬还是不动。 段杀只说两个字:“过来。” 孬孬浑身一抖,颤抖着爬了过来。自打段杀受伤后声音变得暗哑,孬孬更怕他了,简直就到了光听他的声音就会吓失禁的地步。 泰然抱着孬孬的脸,捏它的鼻子质问:“你为什么要躲我呢?” “嗷唔~”孬孬的叫声如悲如泣。 李英俊勾着柏为屿的肩膀小声问:“你的小妞哪捡的?” “垃圾堆。”柏为屿没说谎,他确实是在路边捡到泰然的,搁泰然的小箱子不远处还有一个垃圾堆。那年冬天他去邻村一个学生家家访,回来的半路听到微弱的奶猫呻吟,他循声找去,还以为能捡回一窝猫玩玩,没想到捡到一个早产婴儿,体重还不到四斤。 李英俊说:“靠!”心想:以后我也多翻翻垃圾堆。 又玩了一会儿,李英俊把狗牵回家了,柏为屿和段杀在草坪上摆弄了泰然半天,泰然也不愿再走路。柏为屿拿她没辙,只好作罢。 回家之前,柏为屿去超市买些泰然爱吃的水果,段杀抱着她坐在超市门口的长椅上,柏泰然也是个小话痨,啰啰嗦嗦地念叨道:“伯伯,我也要狗,还要大狗,像孬孬一样帅的大狗!” 段杀满口答应:“等你能走路,我就给你买。” “我现在就要。” 段杀把她支起来,让她面对面地站在自己腿上,“那问问你爸爸。” 柏泰然老气横秋地摇头:“哦?你真没主见。” 段杀不反驳,只是亲亲泰然的鼻梁,与柏为屿不约而同地决定租套大房子,再养只大狗。 柏泰然确实很有公主的范儿,五官瞧着有点儿印度和泰国混血的味道,一身东南亚风情的衣裳,黑亮亮的卷发蓬松地往后拢,扎了一个小辫,发饰是柏为屿在清莱买的,金闪闪地别在头顶上,乍一眼看像个小王冠。在居民小区里她实在太扎眼了,段杀是个普通爸爸的样子,她却不像个普通小孩,时不时就有人过来逗她,问她:“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你会说汉语吗?”“小姑娘,你是哪人啊?” 柏泰然字正腔圆地一一回答:“我叫柏泰然。”“我会说汉语,还会说泰语哦。”“我是……伯伯,我是中国人还是泰国人啊?” 段杀也回答不上来,傻愣愣地说:“都是。” 柏泰然挠挠头:“我得问问爸爸。” 柏为屿在超市里逛了快半个小时,段杀在外面等着,反正也是无所事事,便怂恿泰然再走走路。 柏泰然很不耐烦,最近大人都死乞白赖地要她走路,她一听“走路”俩字就烦躁,头一甩,没的商量:“不。” 段杀完全不会哄小孩,说了两句毫不中听的话后,他算算今天泰然走路的时间,才两个多小时,还没有达标呢。昨天没达标,前天也没达标,没有一天达标,长此以往,小孩自己不努力,按摩推拿都是无用功!他深觉不能像柏为屿那样惯着孩子,和这么小的孩讲人生讲未来,根本讲不通嘛! 他把柏泰然摆在地上:“走路。” 柏泰然不走。 段杀放开手,看着她:“走路。” 柏泰然坐下来,鼓着腮帮,生气了。 段杀绕到她身后,两手穿过她的腋下把她托起来,“泰然乖,再走走。” 柏泰然大喊:“爸爸!” 段杀忙抬头环顾一圈,没看到柏为屿,不由忍俊不禁,“爸爸不在呢,你喊吧。” 柏泰然气坏了,“爸爸——” “叫爸爸也没用,你一定要走路。”段杀不为所动。 柏泰然像一只脱臼的小蛇,软绵绵地又抗拒地扭动:“爸爸——” 段杀弯腰托着她,强迫她走了几步,发现她没有费力,只是赖在自己的手臂上,任由自己往前拖。 段杀和她较劲:“泰然,你不能这样!” 柏泰然喊叫:“我天马流星靠啊,臭伯伯,我不喜欢你了!” 段杀干脆放开手,想让她站着,哪想泰然在此之前一秒蜷起双腿整个人悬空了,段杀这一放,她就啪叽一下利落地摔在了地上。 段杀呆滞了整整五秒。 柏泰然趴在地上,毫无声息。 段杀反应过来,骇得哑巴了,他抱起泰然以最快速度检查一遍——膝盖没有受伤,胳膊肘磨破了,两只手掌有轻微擦伤,下巴泛出一大块紫青。 柏泰然这才开始哭,她咬着下唇,先是吭吭吭吭地发出数声预备练声,然后张开嘴山呼海啸般哇啦啦狂哭。 本来小朋友摔摔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比如邱正夏小朋友,从一岁开始滚楼梯是家常便饭,可金贵的柏泰然小朋友就不同了!段杀打横抱着她,心急如焚地连摇带晃,嘴里发出些无意义的哄声,心下后悔死了。 柏泰然嚎啕了几分钟,逐渐不哭了,由于有哮喘病,她从小哭泣都很有节制,觉得不那么疼了就停,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没完没了地撒泼。 段杀揉揉她下巴上的淤青,伤透了脑筋:完了,这伤在脸上,柏为屿一定不会饶了我! 柏泰然哭的时候抱着段伯伯的脖子助力哭喊,哭完后立刻左右开张,啪啪啪啪地把段伯伯暴打一顿。 她的巴掌一点力气也没有,段杀皮粗肉糙,没觉得疼,只觉得好笑:这孩子和柏为屿一个臭脾气! 柏泰然打得自己两只小嫩手发麻,喘着粗气停止暴行,也不再要段杀抱,自己爬到椅子上坐,宣布道:“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段杀假装很难过:“哦。” 冷战维持了两分钟,柏泰然盯着对街的棉花糖摊位,问:“那是什么?” “棉花糖。” 柏泰然很好奇地说:“哦?” “你有没有吃过?” “没有。” “要不要吃?” “要!” 段杀站起来,本想嘱咐她不要乱跑,转念一想,那话很多余,便刮一刮小孩的鼻梁,走到街对面去买棉花糖。 摊位上插着红黄蓝各色棉花糖,段杀随便拿一个付了钱往回走,柏泰然兴奋地挥舞双手:“啊!红色的!” 这句话提醒了段杀,有色的棉花糖都添了不少色素,孩子还是不吃为好。他转回摊位,对摊主说:“不好意思,给我换一根白色的。” 摊主说:“没有现成的啦。” “那做个新的吧。” 摊主很爽快:“没问题!稍等。” 柏泰然疑惑地喊:“伯伯!” 段杀扭头朝她摆摆手,示意她等一等。 摊主拿着一根竹签绕啊绕,很快绕出了一大团白花花的棉花糖,期间段杀回头看了好几次,不住对泰然微笑摆手。 最后,摊主抬起头把棉花糖交到他手上,他一转头,冷汗刷地淌下来:柏泰然不见了! 柏为屿的命脉在段杀的眼皮子底下悄声无息地丢了! 第194章 抉择 就在一群大人发了疯一样寻找柏泰然时,她正安安稳稳地坐一个小哥哥的怀里嚼着用豆腐干仿制的羊肉串,小哥哥长的虎头虎脑,很是可亲,她不害怕,有问有答。 她是被杜卯这个手贱的小子给抱走了。 杜寅在家做作业,见弟弟抱回一个小老外,诧异道:“哇,你哪弄来的?” 杜卯邀功般抱着泰然转个圈:“段叔叔那偷来的!” 杜寅更诧异了:“段叔叔的?” “是啊,我在超市那儿趁端段叔叔没注意把她抱来了!刚才在路上问过她,她叫段叔叔伯伯,应该是段叔叔的亲戚吧。” 柏泰然看到杜家兄弟凑在一起,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啊!你们长得一样!” 杜家兄弟都是土鳖,偶尔在街上看到外国人都要评头论足一番,觉得外国人无比神秘,杜寅抱过泰然来,手里的小孩漂亮得像没有生命的洋娃娃,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小老外,那份惊喜无异于看到弟弟捡回一个外星人。 柏泰然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你们怎么一样?” 杜寅被抓得痒痒的,呵呵直乐:“你叫什么名字?” 柏泰然脆脆地说:“我叫泰然。” 杜卯的心态就跟捡到小猫似的,非得找些好吃的来喂泰然,可惜武甲收入拮据,能养活他们就不错了,没有闲钱买零食。杜卯在厨房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什么好吃的,只翻出一袋番茄,他找出一个最大最红的,用T恤衣摆擦一擦,塞给泰然:“来,吃。” 泰然坐在破旧的沙发上,用两只手抓着番茄,不知道怎么下嘴。爸爸都是榨汁给她吃的,她还没吃过这样的番茄呢! 杜寅埋怨弟弟:“你看她嘴巴那么小,怎么咬的动?”说完,拿过番茄,切块用白糖拌一拌,端给泰然。 泰然“啊”了一声,又“咦”了一声,问:“这怎么吃哦?” 杜家兄弟面面相觑,杜寅用勺子舀了一点儿汁水喂给她:“喏,你尝尝。” 柏泰然砸吧砸吧嘴,被白糖齁着了,咳了好几声,歪歪头说:“好甜。” 杜家兄弟一左一右蹲在地上看着她像围观一只稀有的宠物,没由来地呵呵傻笑,杜卯抢过碗:“给我喂喂!” 杜寅叽歪:“哎呦,这碗是我拌的,你要喂自己去拌一碗嘛……” 杜卯粗暴地说:“闭嘴!” 杜家兄弟今年刚上中学,都是半大小子了,因为这些年和段叔叔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常有联系,感情挺深厚,有时也和段叔叔打闹,所以杜卯只觉得自己开了个小玩笑,没经过段叔叔同意就抱走了卷毛小老外,而已。 而在外面,段杀叫来住在附近的夏威和段和,以及一些熟识的同事,紧接着杨小空和魏南河他们也赶来了,没头没脑地寻找突然失踪的小泰然。 柏为屿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在小区里绕了几圈也找不到女儿。段杀报警后也盲目慌乱地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在半路上碰到柏为屿,见他嘴唇都咬出血了,忙拉他劝:“为屿,你别太紧张,会找到的……” 柏为屿搡开他,喘了几声,嘶声喊道:“她不会走路的,是被人抱走了,你知道吗?我去哪找她?怎么找?找不到她老子和你没完!” 段杀呆站着,无言辩驳。 柏泰然和刚认识的两个小哥哥闹成一团,玩得不亦乐乎,暂时把爸爸和段伯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杜家兄弟则觉得这个小孩可好玩了,犹如一只见所未见的外国卷毛小狗,还会说汉语,既稀奇又可爱,得向段叔叔多借几天。 武甲下班回来,家里多了个陌生小孩,他揪住杜卯问:“这孩子哪来的?” 杜卯毫不隐瞒:“段叔叔那抱来的。” 武甲再一看那孩子的长相,心里一咯噔,问:“小朋友,你姓什么?” 柏泰然亮声说:“我姓柏。”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武甲擦把冷汗,柏为屿的事段杀或多或少与他提过,其中谈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体弱多病的泰国小孩。 柏泰然指向杜寅:“杜卯哥哥抱我来的。” 杜寅正乐着,做鬼脸:“我不是杜卯。” 杜卯也做鬼脸:“我也不是杜卯~” 武甲喝道:“杜卯,段叔叔知不知道?” “他在买棉花糖,我抱了泰然就跑……应该没有看到我吧哈哈~”最后两个“哈”竟然还很得意! 武甲深吸一口气,吼道:“胡闹!” 段杀那里会闹成什么样,武甲不敢多想,他连打了几个电话给段杀,一直不通,段杀也在没完没了的打电话! 没法子,他命令杜卯立刻把泰然送回去。 杜卯见武叔叔气成这样,不敢忤逆,抱起泰然就走。泰然下巴支在他的肩上,对杜寅挥手:“杜卯哥哥一起去我家玩啊~” 杜卯一拍她的后背:“我才是杜卯!” 小孩子们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嘻嘻哈哈地出门了。 三个孩子前脚出门,武甲后脚就追了出来,他看到外面全黑了的天,这才发现自己气糊涂了:怎么能把小孩子交给另外两个毛毛躁躁的小孩子去处理? 他刚跑到楼下追上杜家兄弟,就听到身后有一个人大喊:“泰然!” 柏泰然扭头,对来人张开手:“七叔!” 乐正七飞速跑过来,从杜卯手中抱走泰然,照着她的脸囫囵亲了一口,欢喜得声音发颤:“为屿——为屿!泰然找到了——”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静,这样的喊声尤其响亮,盲目寻找的人们听到喊声,陆续从四面八方聚拢,柏为屿恰巧就在附近,他失魂落魄跑了过来,绷紧的神经蓦然松懈,眼里谁都看不到,只看到小女儿。他用手掌包着泰然的小脸,嘴唇贴着她的额头,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夏威和杨小空也跑来了。 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脱离了常理!夏威扯过武甲,“你他妈活腻了吧?敢拐带我侄女?” 这一伙死对头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众人从狂喜中醒悟过来,后知后觉地认出了仇敌!路灯过于昏暗,柏为屿目瞪口呆看着武甲,可笑地擦擦眼睛再看,然后认真看看女儿,却惊觉泰然的下巴和胳膊肘多处有伤痕! 武甲明显无法明白那些伤痕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根本没有留意到,为了让气氛缓和一些,他故作轻松地解释道:“对不起,是我家杜卯贪玩把她抱走了……” 死一般地僵窒一瞬——你他妈把我女儿当玩具玩了一身伤?柏为屿放开泰然,二话不说冲上去给了武甲一拳。 武甲抬手一档,轻而易举地避过,顺势把他推开:“你干什么?” 泰然尖亮的嗓音响起:“爸爸,别打——” 哄闹声立刻把女童稚嫩的嗓音掩盖掉了,晚上的庆功宴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气血上涌,杨小空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夏威则像一头饿狼般杀了上去。 杜卯和杜寅齐齐扑上来,杜卯杀气十足,拳头乱挥,嚎着:“敢打我叔叔?老子宰了你!” 杜寅则护着武甲嚷嚷:“为什么打我叔叔?” 一时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乐正七将泰然往杨小空怀里塞:“替我抱一下。” 杨小空有意不让他去搅和,便强硬地背着手,“自己抱。” 乐正七干瞪眼:“你!” 那边夏威和柏为屿毫无章法地与武甲厮打在一起,武甲原本应付他们俩完全没问题,可是杜家兄弟闯进斗殴圈里,非但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尽添乱,他无暇解释,一边拆解敌方的拳脚一边推开杜寅,大喝:“杜卯!你走开!” 段和赶来拉住夏威,狂吼:“别打架!有话好好说——” 夏威发了狂性,振臂一挥掀开他。段和趔趄几步摔进草坪里,毫不气馁地再次爬起来,见谁逮谁,逮住了柏为屿使劲往后拖:“为屿,你别打了——” 柏泰然的哭叫声穿插其中:“爸爸——” 杜卯那只小老虎打红了眼,不自量力,嗷嗷叫着大施花拳绣腿,柏为屿和夏威知道他是小孩,还没有失去理智到打小孩的地步,尽量避开他,可是七手八脚的打斗中难免误伤,柏为屿在段和臂中发狠挣扎,一个不小心将从侧方杀过来的杜卯撞飞出去老远。 这下武甲愤怒不已,也不再和夏威纠缠,拗过他的胳膊,劈空一记手刀将他打翻。 段和脸色一白:“夏威!” 柏为屿乘机挣开段和,两步迈过去使出一记扫荡腿,武甲急着过去看杜卯的情况,无心恋战,敷敷衍衍地闪开就走。 段杀迟一步赶到,看到这一幕大叫不好:柏为屿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和武甲过几招? 柏为屿扯住武甲的后衣领又是一记左勾拳,武甲一歪头,反手握住对方的拳头,用力一捏,一送,真的被惹毛了:这些人真是不讲理! 段杀下意识扑上去,从后面环扣住柏为屿的肩膀想拉开他,却在这时,武甲迅雷不及掩耳地回头一拳招呼上来,柏为屿从段杀的怀里跌了出来,昏头昏脑地摔出两米远。 煞那间,全世界都静止了。 他的耳朵里空响,眼前发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若干秒后,嗡地一下,视觉和听觉豁然恢复原状,他看到杜家的两个小孩兴高采烈地抱着段杀—— “段叔叔太棒了!拉住那王八蛋,让武叔叔揍死他!” 他看着段杀,倾尽气力地看,几近失神。 段杀看着他,呆若木鸡。 这一拳,终究是把他打回了五年前—— “我爱他。” 段杀缓过神,扑上前扶他,被他搡开,杨小空和乐正七也跑过来,他甩脱开他们,不要人扶,自己站起来,酒劲退下去,重新理智地梳理自己的思路。泰然捧着他的脸,哭着喊:“爸爸!爸爸!你疼不疼?” 柏为屿揩下嘴角的血迹,呆滞地移开目光,问武甲:“为什么打我女儿?” 武甲一头雾水,正要解释,段杀抢着承认:“为屿,不关他的事,泰然是我弄摔的。” 泰然揉着他脸上的淤青,唯恐爸爸在气头上会再打人,忙带着哭腔解释道:“爸爸,不是段伯伯,是我自己摔的!小哥哥他们带我玩,还给我吃了番茄,拌糖的哦,很甜……” 柏为屿摸摸她的下巴:“真的是你自己摔的?” 柏泰然猛点头:“是我是我!” 柏为屿冷笑。 段杀脸色骤变。 柏为屿眼神柔软下来,他望向武甲,缓声说:“非常对不起,我这个人……这个坏脾气真该死……”他想了想,略一停顿,语无伦次地接着说:“今天的事,还有当年撞你,真的很抱歉,我明白道歉没用,也不指望你原谅……” 武甲没理会,低头看看杜卯,确定他没有受伤,不放心,又问:“有没有哪里疼?” 杜卯撇嘴:“嘴里有点血味,没事。” 于是武甲心疼地拍拍他的脑袋上的灰,拉着他回家,同时招呼杜寅:“走。” 更多的人赶来时,斗殴的人散了,孩子也找到了,便不了了之。魏南河问明情况后,让杨小空去与片警周旋,并且气恼地往柏为屿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责备道:“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不长记性!你这破性格吃过多少亏?打架能解决问题吗?啊?” 柏泰然抱着柏为屿的脑袋,冲魏南河瞪眼:“霍!不许打我爸爸!” 魏南河悻悻然收回手,赞许地看向乐正七,那眼神在表扬:还是你乖,没有去瞎搅合。 要不是被泰然绊住了,乐正七百分两百冲在夏威前面,此时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魏南河身边,假装自己是真的很乖,并且很谦虚。 不管怎么说,柏泰然找到了,有惊无险。众人各回各家,段杀跟着柏为屿,拉开推门、摁电梯摁扭、打开走道的灯、开房门、开灯、拿拖鞋,忙前忙后,做了坏事般惴惴地观察柏为屿的脸色。 柏为屿骂人打人都不可怕,最可怕是不说话。 段杀给昏昏欲睡的泰然换一身棉睡衣,问:“很迟了,要不要给她洗澡?” 柏为屿摇头。 段杀心惊肉跳地拿热毛巾给泰然擦擦手和脸,接着抹上儿童润肤露。 柏为屿握着泰然的小手,不急不缓地开了腔:“你跟那家人感情很好嘛。” 段杀一怔,结结巴巴的说:“没,只是住的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常有联系……” “嘘……” 段杀赶紧降低了音量:“那什么,杜卯和杜寅只是顽皮了些,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好孩子,没有恶意的…… 柏为屿问:“他还住在老地方?” “哈,嗯?哦,是啊。” “五年来都是住在那?” 一颗冷汗从段杀的额头上滑下来,他忽地在柏为屿身边蹲下,盯着对方的眼睛,紧张地解释说:“为屿,我和他只是朋友,我……”话说出口,他呆了。 是不是想起来了? 五年前,他重复过多少遍这句话——“我和他只是朋友,我保证。” 他们之间有一块心病,一枚隐藏深切的地雷,五年了,他们没有心平气和地谈过武甲,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假装没有这个人。 段杀拉过柏为屿的手摊开,低头在他的掌心吻了吻,颤声说:“我怕他打到你,我只是想把你拉开……” 泰然睡着了,柏为屿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也没有力气再吵架,只是点头:“就算是吧。” “我没有维护他什么,泰然真的是我弄摔的。” 柏为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就算是吧。” 段杀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慌不择言:“你信我,我们真的只是朋友,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要有什么早有了……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为屿,我真的是一心一意等着你的,跟他一点牵扯都没有,真的,真的!” 柏为屿仍旧点头,还是那句话:“就算是吧。” “你不会跟我生气吧?” 柏为屿回答的很爽快:“不会。” 段杀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讨好他,“不会就好,我就怕你生气……” 柏为屿添上一句:“我要回河内。” 段杀哑了。 柏为屿站起来,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一杯水,他喊了一个晚上,喉咙里又干又涩,都是血腥味。 段杀紧跟而来,握着他的肩膀扳过来面对自己,扯着僵硬的笑脸:“我不分,我们好好的,我们才刚复合,我哪儿错了?你告诉我,我认错,我改……” “你没错,我只是要去河内,分不分由你定,你不分,我就陪你耗着……” “那算什么?像那五年一样,半年见一面?互相折磨一辈子?”段杀慌乱地抚摸柏为屿的脸孔,似乎下一秒柏为屿就要走了,他才刚刚幸福了半个月,等了五年多才等来的!他徒劳地求道:“柏为屿你别和我赌气,你不喜欢看到他,我们搬到远远的地方去,我不和他联系,不和他做朋友还不行吗?你要我怎样我都听你的。” 柏为屿转开目光,尽量说的轻描淡写:“对不起,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难以选择,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为你一再辜负家人,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我没有信心和你在一起,真的对不起,一计较起以前的事,我就什么信心都没有了。” 段杀没有底气发脾气,也没有花言巧语哀求,他的嘴唇贴着柏为屿的眉心,颤抖了许久许久,有两颗泪水落进了柏为屿的发间,他从记事开始落过的泪,都是为面前这个人流的,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别人了,五年还有个盼头,柏为屿去河内,那就意味着两个人一辈子分隔两地。 柏为屿强忍着心里的悸痛,试图挣开对方的禁锢:“原谅我,是我太自私,我还有很多抱负,没法花费所有时间在泰然身上,有我妈妈帮忙照顾,总比交给外人放心,这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法……” 段杀执拗地拉着他不放:“我们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柏为屿,你别赌气,求你相信我,别走!” 柏为屿奋力挣脱开,“我没赌气!让泰然顺利治病、让我家人高兴、让我自己的前途顺畅,全来赌你一个人?来赌爱情?那才是赌气!我柏为屿五年前有信心为了你放弃一切,现在没有了!” 段杀找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说服对方,唯有不断重复:“你再考虑考虑,为屿,求你,求你再考虑考虑……” “你怎么哭了?我真该给你拍下来,送到你们三队去吓死一大批人。”柏为屿抱着段杀的脸,嘴里调侃着,眼圈酸涩,纵然有再坚决的决心也禁不住动摇了:“鼻涕虫,别哭啊,要不,我再选一次。” 柏泰然睡得雷打不醒,被爸爸晃醒后难受地扭了扭,嘟囔:“臭爸爸……” 柏为屿耐心又轻柔地挠她:“宝贝,帮爸爸一个忙,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你看过来……” 柏泰然睁开惺忪睡眼,朦胧的灯光下,爸爸的掌心有两个纸团。 “你选一个。” 柏泰然蒙头蒙脑地抓了一个,随手一搁:“上次的霸王龙你还没画呢!”翻身继续睡。 纸团从柏为屿手边跌了下去,掉在地上,那两个人忙爬下床满地找纸团,最后段杀找到了,他犹如捞着救命稻草般惶恐地握紧纸团,茫然无措地望着柏为屿。 柏为屿将剩下的另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了然地苦笑:“泰然选哪就是哪。” 段杀摊开自己手中的纸团,而后绝望地用尽了气力握紧在手心里,合了合眼。 纸条上写了两个字:“河内”。 第195章 私人博物馆 自从漆艺馆开馆那天开始,白左寒就没有再和杨小空说过话,两个人同吃同睡,同进同出,白左寒就是有能耐当身边的人是空气,每天只和黑猪说话。杨小空卖乖装可爱,赔笑讨好,十八般武艺全上了,也博取不到白左寒多看他一眼。 柏为屿启程去河内,杨小空到机场去送他,柏为屿问:“白教授和你说话了吗?” 杨小空愁眉苦脸:“没。” “他一定是吃我的醋了,谁叫我这么优秀,师弟偏要倾心于我,给他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我有什么办法呢?”柏为屿色咪咪地搂着杨小空上下其手,伤感地叹气:“师弟,要不跟我一起走吧,师兄收你做小,一定好好疼你~~” 杨小空冷眼:“你可以滚了。” 从机场回来,杨小空开车停进院子里,看到白左寒蹲在墙角喂猪,那黑猪年纪大了,越发懒惰,趴在院子角的阴凉处乘凉,一趴就是一整天。 杨小空走到白左寒身边,两手插在裤兜里,弯下腰在他脸侧亲了一口:“白教授,为屿回河内了。” 白左寒蹲着挪了挪,用背对着杨小空。 杨小空换个角度,在他另一边脸亲一口:“你不会是真的吃醋了吧?” 白左寒没应,他左手拿了一包熟蚕豆,倒几颗在右手上,捧到黑猪嘴前。黑猪拱到他的掌心中呼噜呼噜地狼吞虎咽。 杨小空两手从他腋下穿过,想把他扯起来:“你这小气包,到底什么时候消气呢?” 白左寒反手一甩,手里的蚕豆砸了杨小空一脸。 杨小空遭此袭击,条件反射往后退了几步,站直身子一抹脸,有些生气了:“白左寒,你以为你还小啊?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白左寒也站起来,优雅且高傲地往门外一指,不说话,眼神在威胁:滚。 杨小空理直气壮地说:“我为什么要滚?我就不滚。” 白左寒又倒了些蚕豆在手上,这一回没有喂猪,而是全拿来砸杨小空。 杨小空哭笑不得,躲避着嚷道:“我和你妈说你又浪费粮食——” 白左寒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抱着那包蚕豆摔门进屋。 杨小空无可奈何地撩起衬衫擦擦脸,跟进去拽过他:“你倒是说话啊!别生闷气!” “你他妈利用了我五年!滚——”白左寒嘶声喊道:“我白左寒栽你手上算我倒霉,你爱你的柏师兄去吧!王八蛋!” “我没有……” 白左寒举起整包蚕豆砸在他身上,“你再说一遍你没有?你为我做过什么?你摸摸良心,你说!” 杨小空歉然地装出可怜相:“对不起嘛……” “对不起?”白左寒一拳把他打翻:“你撑起的那个漆艺馆,有我多少钱在里面?你都给我吐出来!我一心为你的前途奔波,你一心胳膊肘往外拐?认识你后我自己的事业全都停滞了,人脉关系金钱精力全赔给你,你很好,拿我的心血去做人情?很好,很好!” 杨小空舔舔擦破的嘴角,神情委屈又无辜:“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左寒,我发誓是最后一次!求你别生气……” 白左寒抹开睫毛上的雾气,恨声道:“没有以后!我算看透了,分了干净,你滚到河内追你的柏师兄去吧,我不想再做冤大头了,滚!滚——” 杨小空扣住他的手腕,鼻尖抵着他的颈窝,窝窝囊囊地撒娇:“我不分,左寒,你饶了我这次吧,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白左寒又是一拳把他捶倒,丝毫不手软,恨得面目都扭曲了:“竟然算计我五年?我没信心再和你这白眼狼过日子了!我要你补偿?我需要你补偿什么?我从你身上索取过什么?” 杨小空扶着桌面站起来,满脸的愧疚:“我错了我错了,左寒你原谅我吧……” “我们结束了,你走。” “我不走!” “我和你分手!让你滚啊!” “我不分!” “你还要算计我多久才甘愿?”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没以后了,滚——” “左寒……我都认错了,你要我怎么样嘛……”杨小空挤出一颗眼泪,一副任人可欺的绵羊样,可怜得没法不让人心疼。 白左寒:“……” 杨小空揽过他,软糯糯地蹭了蹭:“白左寒,我很爱你……” “你又给我来这一套!”白左寒歇斯底里地掀了桌子,把能砸的东西全砸光,又揍了杨小空几拳,炸毛的疯子猫一般丢下一屋狼籍,回到楼上卧室里一个人去生闷气了。 杨小空这才收起装出来的那一套可怜相,毫无愧色地揉揉脸,心说:这么老了还使小性子,真拿你没办法。是你逼我使出杀手锏的,别怪我。 晚上,白左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一杯掺进白酒的蜜桃汁,毫无悬念地开始发酒疯,他先是揪住杨小空摇晃:“你骗我!你骗我钱还骗我感情!”然后捶桌蹬腿:“我为你出钱出力,好不容易爬上这个层次,你转手就让给别人……你竟然算计我五年,你这畜生!你这白眼狼!”接着他捧着杨小空的脸泪涕交流:“说!柏为屿比我还重要?咩,你不爱我……呜呜呜……” 杨小空满心欢喜地听他没完没了地咒骂,时不时点点头:“是是,我是,不不,我爱你。” 白左寒的清鼻涕吹出泡泡,哭的形象全无:“咩~” 杨小空抱着他:“唉。” “面团——”白左寒嚎啕:“你想干什么竟然不告诉我,竟然瞒了我五年——你给我滚——” 杨小空站起来,假模假样地要走:“那我滚了。” 白左寒蹲在沙发上,可笑地伸长手:“不要滚——啊呜呜——” 杨小空没有真的走,只是走到门边关了灯。 白左寒在一片黑暗中蜷成一团丸子,可怜兮兮地哭泣:“面团,你别滚!小羊哥,你别不要我啊……” 杨小空走回沙发边,握住白左寒的脚踝,轻而易举把丸子拉成面条,然后抱着他一起缠成了油条。白左寒大着舌头骂:“你是骗感情的牲口!” 杨小空剥了他的衣服:“我是我是。” “我上辈子欠你啊我?你这装清纯的狼崽子!” 杨小空剥了他的裤子:“我是我是。” 白左寒醉得狠了,四肢软绵绵地缠着杨小空,呜咽不停,直骂个天昏地暗。杨小空嘴上应的勤快,行动也不怠慢,麻利地把他剥成白斩鸡,拖上床去由着性子折腾了一晚。 醉酒后的白左寒没有任何抗敌能力,只剩嘴巴还能由自己控制,眯着眼颠来倒去地骂,骂一句,杨小空就在他嘴唇上啄一口:“我是我是。” “你里外不一,你是阴险小人——” “我是我是。”杨小空细细碎碎地吻着他哭肿的眼睛,有些懊恼:酒加多了,唉! 白左寒说:“你不爱我。” 杨小空不厌其烦地解释:“我爱你。” 白左寒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掉着眼泪碎碎念:“没人爱我……方雾昨天打电话问我过的好不好,我说很好,其实我过得不好,没人爱我……” 如果是平时提及方雾,两个人八成得吵上一架,可是此时杨小空没有火气,只有歉疚,凭心而论,这些年白左寒一直在花费心血为他谋划,而他非但什么都没有付出,连基本的安全感都没有给对方。他像只小动物般舔了舔白左寒睫毛上的泪水,暖语哄道:“对不起,我发誓以后好好爱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面团,我很爱你,你别这样对我……”白左寒带着重重的鼻音,有一句没一句地重复:“你对别人比对我好多了……没有人爱我……” 杨小空的眼圈渐渐潮湿了,他深深喘了口气,用尽全力抱紧对方:“对不起,我发誓再也不会干让你伤心的事了。”酒后真言,白左寒的心酸和伤感他都明白,这些年他急功近利地往上爬,完全忽视了爱人,他下定决心从今开始,不再欺骗隐瞒任何事,用心体谅对方,好好过日子。 白左寒似睡非睡地说着梦话,“面团,你骗我,你不爱我……” 杨小空闭上眼,哄小孩似的轻柔地拍打他的背,用轻不可闻声音在他耳边蛊惑:“我爱不爱你,等我们都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讨论吧。” 夏威挨了武甲一记手刀,脖子活生生歪了一个月。邱正夏和干爹说话,说着说着,竟然也成了歪脖子! 往左歪着脖子的小正夏和往右歪着脖子的夏威坐在桌前吃早餐,夏威咬着吐司夹蛋抽泣:“我不想去上班呜呜……” 段和默默地捡起从夏威嘴角掉出来的吐司渣渣。 正夏嘬着牛奶感叹:“我不想去上幼儿园呜呜……” 段和默默地擦去从正夏嘴角流出的牛奶。 夏威打个饱嗝:“我的报表还没打,处长扣了我的奖金呜呜……” 段和默默地用纸巾给他抹一把嘴。 正夏伏在桌面上嘤嘤地哽咽:“我昨天在女生面前脱裤裤,老师没收了我的小红花呜呜……” 段和默默地弯腰给小正夏穿上袜子鞋子。 “上班真没意思,我想念江湖了!”夏威歪着脖子眺望窗外。 段和默默地给夏威打上领带,强行套上西装。 “上幼儿园真没意思,我想念宇宙空间站了!”正夏歪着脖子一同眺望窗外。 段和默默地拉过正夏,拎上车钥匙往外走,送他去上幼儿园。 “干爹,人类好阴险,你快送我回母星啊!”正夏嚎叫。 “正夏——干爹救不了你啊!” “干爹——” “正!夏!”泣不成声状。 “干!爹!”垂死挣扎状。 段和拖着抽搐翻白眼装死的糟孩子,默默地摁电梯摁扭,充耳不闻。 邻居:“段先生,你家孩子今天还是一样的活泼啊,呵呵呵……” 段和步入电梯,礼貌地对邻居笑了一笑,默默地在心里泪流不止:这么招人嫌的变态已经有了一个老的,又多出一个小的,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乐正姐姐干嘛不自己带孩子啦?好讨厌哦—— 乐正七大学毕业后被迫押进考古研究所,不情不愿地为国家掏了一年墓,在解读墓葬制度和古代文字方面达到了物尽其用的极致,如今是最年轻的研究员。几个资辈深厚的老研究员对他爱不释手,一致向所长建议送这个稀世奇才去深造。所长也是惜才若渴,与文博学院院长一通气,将乐正七特招进去念在职的硕博连读。 “硕博连读,直接念圣斗士好啦!我日啊!”乐正七根本不买账,在家大发脾气:“老子最恨念书了!魏南河——” “拜托你发神经别拿我的东西出气行吗?哎呦我的祖宗哦……”魏南河苦恼不已,乐正七把他刚烧的一组仿西汉影青灯盏全砸碎了,他正蹲在碎瓷边悲叹。 乐正七跳脚:“所长说导师都给我找好了!五年!比本科还长!怎么办啊?老子辞职还不行吗?” 魏南河也炸毛了,咆哮:“所长他们都是为你好!你都几岁了还这么不懂事?” 乐正七瘫软在地上满地乱滚:“我不管,我不想念书——” 魏南河用力拉他起来:“你当你是野狗啊?地上脏死了,我给你买的这身多贵你知道吗?抵你一个月工资!要滚换一身衣服再滚。” 乐正七故意和他对着干,脱下身上的阿玛尼摔给他:“还给你!老子这回说不干就不干!” 魏南河甩开他的手:“赚了那么屁点工资还敢跟我横!看你有这个工作,不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我才养你,没工作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 “我刚给你买的吉普还来,驾照没收。” “……” “家庭影院和组合音响卖废铁。” “……” “两万的手机也没收,辞职开始用两百块的手机就可以了。” “……” 魏南河翻翻报纸,抽出一张丢给他:“不愿掏墓?嗯?你能干嘛?喏,这里招聘掏粪工,你去试试吧。” 乐正七以手捂脸,“我好命苦啊!二十多了还要念书!念完都三十了,我的青春啊!苍天啊——” 魏南河坐在一边的台阶上,忍笑:“臭小子,天天喊着辞职,你就这么讨厌这个工作?那你喜欢什么?说来我听听。” 乐正七啸叫:“我不讨厌工作了,我讨厌念书!我好不容易才毕业的!我讨厌考试!” “在职的硕博都不难念,考试都是开卷。”魏南河心说:先把你骗进去再说。 “哦?”乐正七抬头看他:“可是听说硕士毕业论文要五万字,博士要二十万字。” “我帮你写。”魏南河笑眯眯的:谁帮你写啊?做梦吧!我自己的职称论文都没着落! 乐正七动摇了,一骨碌爬起来:“这样啊,你不会骗我吧?” “当然。”魏南河捞过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不骗你骗谁? 乐正七高兴起来了,嘿嘿傻乐:“那我明天就答复所长,九月就去上学~” 魏南河骗了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捏捏乐正七的鼻子,责备道:“臭小子,还跟我发脾气!” 乐正七贴上他的嘴唇啾啾啾连亲三下,摇头摆尾地撒着欢儿:“魏叔叔我错了嘛~” 杨小空坐在斜檐下翻看自己刚出版的漆艺教材,无语地旁观那一幕,默默为魏大师兄鞠一把冷汗:让你骗人,有你受的。 杜佑山在狱里表现优秀,陆陆续续地获得两年左右的减刑,并且成了狱里的厨王。周末时,两个孩子要去补课,武甲一个人去监狱探视杜佑山,耐心听那老泪包叽里咕噜地说些琐事,末了还带回一张奖状。 杜卯摊开奖状大声朗读:“城南监狱‘我改造我光荣杯’厨艺大赛特等奖!” 杜寅一扬下巴:“贴上去。” 杜卯爬上桌子,将奖状贴在墙上:“啊呦,等爸爸出来家里的菜就让他炒好了,他都拿这么多大奖了。” 杜寅翻着挂历,“还剩半年他就出来了,叔叔,今年可以和爸爸一起过年哦。” 杜卯翻身下桌,歪头看着墙上的几张奖状,失望地仰天长叹:“那岂不是拿不到明年的奖状了?” 武甲啼笑皆非,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笨小子。” 魏南河也抽空去探监一趟,不知道是为了叙旧还是为了刺激杜佑山,他翘着二郎腿,笑意深厚地说:“佑山啊,我的私博手续都办好了。” 杜佑山死气沉沉地应道:“哦。” 魏南河摸着下巴:“地皮也批下来了,昨天动土开始建馆,可惜啊,请不到你来奠基。” 杜佑山:“……” “如果快的话,过年前就可以开馆,不知道那时你出没出来~” “……” “对了,你出来打算做什么?不久前我去看了看你儿子,哈哈哈!”魏南河嗓音洪亮地笑了几声:“墙上又多了张奖状嘛,要不等你出来,我借你点钱开饭店?” “……” 魏南河呵呵直乐,“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杜佑山说:“把我的东西还我。” 魏南河掏掏耳朵:“啥,哪个是你的?” “你地下室有将近一半东西是我的……”杜佑山要哭要哭的模样。 “哈~你放心,我会给你一起搁进我的私博里。” 杜佑山一跃而起,咆哮:“把我的东西还我——你个不要脸的,那是我的!我的!我的!我只是借你存放!” “借我?”魏南河装无知:“我没给你打借条啊。” 杜佑山抓狂:“人渣!无赖!那些是我的,还我还我还我!” 狱警:“89677!你想干什么?放老实一点!” “行了行了,别激动,”魏南河玩弄完杜佑山,心情大好:“和你开玩笑的,我是多么厚道的人呵!该属于你的就是你的,不会亏待你。” “哦哦?会还我?”杜佑山竖起耳朵,心里燃起熊熊火焰,两眼放光:全部还我?那我倒手几件,说不定可以东山再起! “那可不行,”魏南河摇头晃脑:“给你个副馆长当当吧,发工资给你。” 杜佑山颓了,苦着脸:“我不要虚名,我要钱!我现在缺钱!” 魏南河挑起眉:“哦,那也行,我给你五万买断吧,以后咱俩互不相欠。” 杜佑山差点吐出一口血,狂怒得结巴了:“五,五万?你有良心说哦!我给你那些,那些东西,当年都不止五亿!现在就更别提了,你别以为我在里面就不知道这些年的古玩市场行情……你你你有脸说出五万啊?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哦?良心?那是什么?杜佑山,你最好搞清楚,办私博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我花费多少精力求了多少人才搞出来的!你什么都没干,白捞个副馆长还敢跟我讲条件?”魏南河得意地耸肩:“A:副馆长,B:五万,单选题。” 杜佑山垂死挣扎:“我不当副的,我贡献了那么多东西,凭什么要在你下面?” 魏南河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我看你是误会了,我也是副馆长。” 杜佑山纳了闷:“啊?那正馆长是谁?” “是我请来镇馆的杨会长啊。” 杜佑山瞠目结舌:“……” 魏南河添上一句:“请您这位玲珑眼出山也是他的意思。” 探视区里传出杜佑山声嘶力竭的咆哮:“我不干!我宁死也不干——我宁愿在你下面也不要在那个王八崽子下面——” 狱警哔哔哔哔地吹着警哨:“89677!探视时间结束!” 第196章 完结章 十月初,越南的天气没那么闷热了,雨水连绵不绝。在曼谷求学的弄秧抽空去了一趟河内,他在街上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与车夫说法语说英语说泰语,说的口干舌燥也无法交流,又搜肠刮肚地说了几个蹩脚的汉语单词,那个越南车夫竟然听懂了! 几番辗转,总算找到了柏为屿家,可是柏为屿不在,据女佣说,一早总经理让他去橡胶园的生产部,他抱着速写本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柏为屿家是红顶白墙的传统越南建筑,内部楼层窄小低矮,窗户开阔,弄秧站在窗边往外看,看到院子外搭盖起一层工作棚,棚子边有一个十平米密闭性良好的阴干房,几幅半成品的漆画架在棚内,一个老漆工正在制作漆板,看样子柏为屿已经有经济能力雇帮手,不必再做琐碎费时的工艺活了。在东南亚一带,越南的漆画氛围算是非常浓厚的,各国的早期现代漆画艺术家一度留学此地汲取漆艺经验,材料也很丰富。 女佣给他泡了一杯茶,指手画脚地向他示意:夫人在楼上的空调房里,不方便离开,请他上楼坐一坐。 弄秧依言跟上去,在楼上的小厅里看到柏为屿的妈妈和柏泰然,他忙双手合十行礼问好。柏妈妈不太懂泰国的礼仪,对泰语也一窍不通,只得从善如流地仿着对方的言行问了个好,柏泰然的两腿被夹板牢牢地固定住,不能弯曲,这对于小孩子来说是非常难以忍受的,她刚哭过一场,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弄秧看了几秒,然后认出了熟人,哇地一声又哭开了:“弄秧——” 关于泰然的病情,柏为屿在电话中谈起过,弄秧也是爱莫能助,只能抱起柏泰然拍拍打打地哄了哄。 弄秧和柏妈妈语言不通,鸡同鸭讲地谈了十几分钟,柏为屿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钟和顺与段杀,钟和顺一进门,骂声就响彻全楼:“你真的是硕士毕业吗?加减乘除都会算错!” 柏为屿赖皮兮兮地顶嘴:“哦呦,艺术生不学数学的咩~” “你还有理了!你还有理了!”钟和顺拿手里的一叠报表狠狠抽他几下:“你连小学生都不如!小学生都不会算错!” 柏为屿抱头躲避:“哦呦~我不念小学很久了咩~” 钟和顺追着他暴打:“你看看你这些日子,哪一件事能做好?我让你去橡胶园巡查,你蹲那里画工人!我让你每人发三百万越盾,你发五百万!我打死你!打死你!” 柏为屿委屈地申辩:“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多两百万也就多了七百多人民币而已啦,再说你让段杀划拨出来的钱平均分到人头上,每个人是分到了五百万嘛……” 当下,不仅是钟和顺,段杀也惊诧道:“不可能,那笔钱我算了三遍,六号车间三十二个工人,钱是刚好的。” 一阵僵窒,柏为屿陪着笑脸,悄悄挪向段杀,用胳膊肘捅他:“你告诉我是九号车间的呀。” 段杀倒吸一口冷气:“六号!还写在你手上……” 柏为屿摊开手:“喏,6。” 段杀拗过他的手:“这样看的!” “嗷~手断了手断了~那这不能只怪我啊……” 段杀怜悯地看着他,“你别又推卸给我,提醒你好几遍了,你脑袋里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钟和顺没有别的话说,只剩一句话反复念叨:“我真是被你气死了!被你气死了!” 柏为屿毫无感情地说:“哦,死一次给我看看咯。” 六号车间的工人接外单加班了一个月,听说九号车间只加班一个礼拜就拿到五百万加班费,个个义愤填膺,集体到生产部去讨说法,部长也发懵了:没有收到总经理的文件给九号车间发加班费啊! 九号车间的人不肯吐出刚拿到的加班费,六号车间暴动了,钟和顺气的死过去又活过来,饭也没来得及吃,领上段杀回生产区去解决误发加班费惹上的麻烦,对于那个儿子,他已经绝望了。 大伯和段杀在生产区忙的焦头烂额,柏为屿则心安理得地与泰国好友坐在饭桌前吃吃喝喝,谈笑风生,聊聊泰国的风土人情,再问问弄秧的求学趣事,不时翻译给妈妈听,逗得柏妈妈抿嘴直乐,气氛和乐融融柏泰然不住地把手指钻进夹板和皮肤之间抓挠,苦着脸在柏为屿怀里扭动。 弄秧问:“泰然这夹板什么时候拿下来?” 柏为屿算了算,说:“呵,两个月了,应该很快可以拆了。” 弄秧忧愁地握着泰然的小手,“我看她真是太受罪了。” “这段时间还算好了,刚绑上去那段日子,她每晚每晚的嚎,我都不敢见她,怕一见她就忍不住拆下夹板。都是我妈和我……”柏为屿顿了顿,在泰然鼻子上刮了一下:“和我朋友带的,真要命!臭丫头,瞪我干什么?一点苦都吃不了,急疯了就像只小狗,逮谁咬谁。” 柏泰然在柏为屿的虎口上咬了一口,埋头继续认真抓痒。 弄秧定的是往返的机票,待到吃过晚饭,就要赶着回曼谷,临走前,他将一所泰国艺术学校的邀请函交给柏为屿,劝道:“这所学校的校长希望你能到他们学校去当作客老师,你考虑考虑。” 柏为屿认真看了一遍邀请函,信上阐述了泰国艺术院校珍惜与中国艺术家交流的机会,表示尊重艺术家将自己的艺术理念和创作经验分享给泰国的艺术爱好者与学习者,讲学课程不多,每个礼拜只有十多个课时,全加在一起差不多两天,倒是十分自由。他算了一下,往返曼谷与河内需要五个小时,自己如果去泰国讲学,每周往返一趟,学校给的钱垫路费都不够。 他仔细把邀请函塞回信封里,捏在手中,郑重地点点头:“我一定好好考虑,谢谢。” “好的,希望能在曼谷与你再相聚。”弄秧说着,招来一辆人力坐了上去。 柏为屿歪歪地站着,二流子状晃着一条腿,笑道:“打算送你的画做好了,只差最后磨一层漆,不管我去不去曼谷讲学,也会去你学校找你玩的,顺便带给你。” 弄秧绽开笑容:“谢谢,我很期待。” “还有啊,”柏为屿掏出那本小册子:“我找英语翻译高手翻译了你的诗,其实你写的挺好。” 弄秧一喜:“哦!” “很肉麻。” 弄秧一窘:“哦?” “可是我觉得正经翻译过来还是很好笑啊哈哈哈哈~~”柏为屿没心没肺地抱着肚子爆笑。 弄秧无语:“哦……” “你看,你这么好的诗,在我这种没文化的土鳖手上多糟蹋!我良心有愧啊。”柏为屿将小册子递给他,然后握着他的右手用力摇撼几下:“找一个懂你的人欣赏吧,我的大文豪!” 不知道对方是一语双关,还是迟钝得没药救,弄秧只当这些话有另一番言外之意,他收回小册子,失望地微笑着行了一个合十礼,“好的,曼谷再见。” 夜间,柏泰然又开始闹,睡前是每天必定要折腾一次的,她翻过来也膈,翻过去也膈,越翻越烦躁,于是嚎啕着开始发脾气,柏为屿哄她,她就抓柏为屿的脸皮,揪着爸爸的眉毛嘶声哭喊:“臭爸爸!我不爱你了——” 柏为屿心疼得直哆嗦,一咬牙,自己动手把夹板拆了。 这下柏泰然舒服了,腿上抹了厚厚一层痱子粉,很快进入梦乡。 柏为屿寻思着段杀回来会跟他较劲,与妈妈一合计,把夹板丢到了屋顶上。果不其然,段杀回来,一看柏泰然恢复自由了,就冲柏为屿吹胡子瞪眼:“你这是第几次了?” “你一大老爷们,不要这么斤斤计较吧?”柏为屿掰手指算道:“再过一个礼拜就可以拆了,也不差这一个礼拜!” 段杀伸手:“夹板交出来。” “烧掉了。”柏为屿望天。 “明早去找医生重新绑。”段杀没给他商量的余地。 柏为屿叽歪:“就差一个礼拜……” “要我说几遍才会懂?你这是害她,说不定她以后不能走路,就是差这次一个礼拜,下次一个礼拜!” 柏为屿望天望得脖子都快扭断了,嘴硬:“是是是,段Sir英明神武!” 段杀无奈,轻声关了泰然的门,拉上柏为屿回屋,“伯父说,明天出口部的会议你不要去了。” “Yes,Sir!” “他说反正你去也是睡觉。” 柏为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我明天去橡胶园继续写生。” 段杀把他推进卧室里,反手关上门,“你真是笨蛋,什么事一经你的手就糟糕!伯父还让我转告你,真不该生出你这混蛋。” “谢谢夸奖!”柏为屿猖狂地大笑三声:“我是如此笨蛋又混蛋,你们还扒着我不肯滚蛋!谁是傻瓜蛋啊?” 段杀忍笑不语,揽过他,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柏为屿大咧咧地环抱着对方,小声说:“喂,我有一个去曼谷讲学的机会。” 段杀想也没想:“不许去。” “一个礼拜只呆两天。鼻涕虫,你别怎么这么霸道!” “只有两天?” “对啊,只两天,作客老师,不是全职的。”柏为屿殷切地看着他:“钱没多少,一个月买四趟往返机票都不够,但这个工作能得到很多与曼谷艺术家交流的机会。” 段杀闷闷不乐的:“既然你这么想去,我反对也没用。” 柏为屿赔笑:“嘿嘿,你把工作都辞了嫁到越南来粘着我,老公我总要对你负责嘛,你如果强烈反对,我就不去了。” “那我强烈反对。” “反对无效!”柏为屿出尔反尔。 “你前一秒还说对我负责,怎么说话跟放屁似的?” 柏为屿模拟放屁声:“噗——” 段杀再一次确认:“一个礼拜只有两天?两天两夜?四十八小时?” “咳!”柏为屿贼眉鼠眼地偷看他的脸色:“两天三夜吧,也许有时候还会加课,但肯定不会很频繁。” 段杀忧伤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忍痛道:“去吧,只要你高兴。” 柏为屿扭动着,羞涩地腼腆地扭捏地在段杀的脸上印下一串吻,嗲声说:“段大哥~你真好,咪啾咪啾!” 段杀走进卧室连带的洗手间里,拿过牙杯,顺口问:“那本情书还给别人没有?” 洗脸台前的空间十分狭窄,柏为屿挤到段杀身边,也拿过牙杯开始刷牙,贱兮兮地耸肩:“不还不行啊?要你管!” 段杀气定神闲地搁下牙杯,使出一招小擒拿手将他摁在洗脸台上:“到底还了没有?” “就不还,气死你个醋坛子!呸呸呸!”柏为屿扭过脸喷他一脸牙膏沫。 “你这二百五……”段杀躲避不及,哭笑不得地捞过毛巾囫囵一抹脸,又一抹柏为屿的嘴巴,随即扛起他丢回床上,命令:“不许去曼谷讲学了!” 柏为屿一踹他,龇牙:“你才答应的!” 段杀顺势扳住他的腿扣在腰边,居高临下地扯下他的裤子,调侃道:“我在家替你打理公司带孩子,你出去风流?哪能让你这么得意?” “咩哈哈~”柏为屿伸出一根手指,忍笑挑起段杀的下巴:“小妖精~为夫如此国色天香,有几个艳遇很正常,你的心胸要放宽广……” “……” “老婆,别这么凶咩,让为夫教你什么叫~做~爱~摸这里摸这里……” “……” “我天马流星靠!姓段的,你他娘的想捅死我啊?把你小鸡鸡切丝先腌后烤——哎呦……” 十月底时,柏为屿送给弄秧的画做好了,段杀充当木匠工帮忙做了个画框装裱起来。柏为屿到屋里拿冰镇汽水,顺便给杨小空打电话:“阿咩,我要去曼谷讲学了,唉,我都是给小学生讲课,给大学生讲课完全没经验嘛,你来看看,给我提点意见。” 杨小空正在尝试做卷泥片雕塑,两手都是泥,只能随手把手机放地上,打开扬声器:“我没有空呢,白教授开了个关于陶瓷雕塑的课题,我最近陪他做调研。” “就两天,”柏为屿掰手指:“周四、周五!” 白左寒两手在工作服上擦了擦,假装无所谓地踱了过来。 “不行,”杨小空大伤脑筋:“周五调研一期报告就要上交了,我走了白教授一个人赶不及。” “他遍地都是助手,可我只有你一个师弟啊!你竟然重色轻友!” 杨小空转移话题:“你有空回母校开几个讲座吧,期末我给你安排……” “哦呦~我才走多久你就想我啦~” “喂……” “别等期末了,你来曼谷和我约会吧。” “喂!” “喂什么喂啊!别管白莲花啦,快来陪师兄,没有我的日子你一定好寂寞好寂寞~” “喂喂!” 柏为屿豪气干云:“你不是说白莲花在你手上玩不出什么花样吗?怕他什么啊……” “喂喂喂!” 白左寒一脚踩在手机上,阴森森地看着杨小空,脚下碾了碾又跺了跺,什么解释也不听,狂怒而走。 杨小空无奈:哎呦喂我的柏师兄!你的贱嘴能收敛收敛吗啊? 柏为屿纳闷地挠挠头:“咦,怎么突然关机了?” 屋外的工作棚里,段杀做好了画框,把一捆绳子交给泰然:“来,你来学着捆。” 泰然把绳子绕来绕去,很好奇:“哦?” “走过来,先打个结,从这里开始。”段杀命令。 柏泰然摇摇晃晃地走到画框一边,坐下来摆弄着绳子,“打蝴蝶结?” “蝴蝶结能结实吗?” 柏泰然认真想一想:“不能。” “那你自己琢磨着打什么结吧。” “哦。” 屋里传来柏为屿的哀嚎:“啊啊,妈,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柏泰然竖起耳朵:“爸爸又干坏事被奶奶揍了!” 段杀停下手里的活,正要进屋去劝架,柏为屿夹着尾巴跑了出来,把汽水和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没好气:“你明天要回国?” 段杀幸灾乐祸地一瞥他通红的耳朵,“嗯,伯父叫我去和一个小公司签合同。” 柏为屿一努嘴:“顺路的……把那盒白虎活络膏带给武甲。” “嗯?”段杀一愣。 “我和我妈说,我以前开车撞人,”柏为屿心有余悸地捂着耳朵,“耳朵都快被她拽掉了,我跟她解释她也不听,只说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准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段杀十分赞同岳母大人的观点,“伯母比你懂道理……” 柏为屿气鼓鼓的夺过他手里的锤子,粗暴地锤了几下画框,“还不是你这王八蛋害的!” 段杀手里闲下了,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揉揉柏为屿被拽红的耳朵,闷笑了一声:“他的手前几年就恢复了,不需要什么活络膏,不过既然你要我联系他,我就替你转交礼物。” 柏为屿纠正:“礼物不是我给的,是我妈给的。” 段杀弯腰在他的发鬓上吻了一下,“我交给段和,让段和给他吧。我快去快回,到曼谷去接你。” “干嘛要你接?我又不是小学生!你这鼻涕虫!” 在一边的泰然嚷:“伯伯,我打好结了,很结实哦!” “拿过来我看看。” “你过来!” 段杀一脸严肃:“你过来。” 柏泰然看向爸爸。 柏为屿看看她,又看看段杀,说:“听伯伯的,走过来。” 柏泰然嘴一嘟,吃力站起来走向他们,努力举起绳子:“你看,我打了五个蝴蝶结,一定很结实!” ———end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既然写完了,就不熬到明天发了我是藏不住文滴啊~为屿不可能和小七小空他们永远在一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连父母都不一定能一生相守,更何况朋友?很多艺术家定居在国外,这不影响他们以华裔身份获奖嘛。哪条路更适合他发展,他就应该走哪条路,但是为屿一向是没有主见的人(他的性格就这样,狗改不了吃屎的),没有柏泰然,他会犹犹豫豫留恋段杀,有了泰然,他就会稍微全面地考虑问题。这一回他的朋友们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因为他这一回有了一些小名气,是趾高气昂的去走更合适他的路。 任何事都是付出与回报成正比,不是柏为屿为兄弟付出,兄弟怎么会肝胆相照?他在泰国闭门发奋五年,泰国的民族风情和艺术风格比西方画更适合融于漆画,而且还交了一些新朋友;回来后杨小空为他开辟一片新天地;有一个无条件热爱他的女儿;因为一个孩子,解开与大伯和母亲多年的芥蒂;捡了一只忠犬——段杀愿意牺牲工作跟着去,他们就继续,段杀不愿,那他们就到此结束,别纠结爱的有多深,付出多少确实是表达爱最直接的方式。这就是个童话,我把最好的都给为屿了,偏心眼的很。从四年后一开始,有几个读者很生气的骂我烂尾,其实我不承认我烂尾,因为从“黄金流年”开始的情节就是我构思好的大纲,那一场“柏杨合展”有人说狗血,我觉得文里的许多感情戏狗血的很,我的恶趣味就是不破不立,对旧情彻底幻灭,彻底悔过,最后一心一意,孤注一掷,也不要在心里留一束小苗,将来时常留恋一个不相干的人(羊白同理)。但那场合展却合情合理,他们现在的生活在我看来是最完满的了。 现在柏为屿唯一的烦恼就是柏泰然的疾病,小孩讨人厌不是小孩的错,是柏为屿造成的,他和小孩都需要改正。正如杨小空说的:“别叹气,烦恼的事,都会过去的。” 这篇文我在写祸害时就在偷偷构思,那时没有把握写,于是一直拖着,算起来构思了一年多写了一年,头尾有两年多,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写文,对文里的人物感情匪浅,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写长篇了,再写新文的话类型不一定,我这人比较任性,写什么文完全是依照自己的口味来的,但是走什么路线会提早告诉大家,就像下部坚持分出来标了个正剧。 另外,大家看看“你喜欢上部还是下部”的投票吧,不需要注册,动一动贵爪戳一下就可以了》《谢谢~╭(╯3╰)╮ 第197章 番外 邱正夏到了念书年龄,毫无例外地被段和丢进小学去念书,邱行长忙于工作,乐正六忙于生意,乐正悬那断腿的老头儿也没能力带那么一个混世魔王,请来的保姆一个个被小正夏折腾得神经衰弱,跑都来不及,于是邱正夏今天在七叔家过,明天在干爹家过,吃百家饭长大。 由于小学离军区大院很近,杨小空就常接正夏回家吃午饭。虽然白教授的年纪能做爸爸了,但在正夏眼里,他是最完美的存在:比爸爸英俊、比妈妈温柔、比魏叔叔优雅、比七舅成熟、比干爹稳重、比和哥哥高贵、比羊叔叔纯洁——白教授浑身都散发着禁欲圣洁的光芒,连骂“他妈的”都如念佛经,在小正夏的心里简直是白莲花的代名词。 为了向白教授示好,正夏如果逮住什么喜欢的东西,都会忍痛割爱送给白教授。比如昨天白教授午休时,他一个人在大院里玩儿,挖到一只小蜈蚣,便悄悄搁在了白教授的枕头边。 白左寒快疯了,他最怕那些玩意儿了!要是自己的儿子,他非往死里揍一顿,可那是别人的儿子,他不敢揍,只能保持着微笑问:“正夏啊,你昨天是不是把蜈蚣放在叔叔的枕头上啊?” 杨小空吃惊地看向正夏:“正夏,是你吗?” 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正夏害羞地挠挠头,“不是我呀。” 白左寒保持着笑容:“小朋友可不能撒谎哦,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正夏以为自己的礼物受到了接纳,便捂脸羞涩地低下头,嗫嚅着承认:“是我呢~”别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杨小空忙用胳膊肘顶顶白左寒,小幅摇摇头,用眼神示意:算了,男孩子都是顽皮的,只是个小恶作剧,别太计较了。 白左寒以为小屁孩哭了,忙将好吃的菜全拨进他碗里,“好了好了,我知道是你就行了,吃菜,吃菜,那小蜈蚣还真是让我挺惊喜的,正夏,下次可千万别再干这种事了啊,好不?呵呵……” 惊喜=喜欢=肯定=还想要。 干爹说大人明明想要什么,却偏说不要,那是很别扭的! 第二天,正夏在树干上抠出了一只毛虫蛹,他欢欣鼓舞地跑回白左寒家,开起煤气灶烤烤熟,咬了一小半,嚼了嚼,味道好极了!于是他流着口水把剩下的放进了白左寒每天都要喝的蜜桃汁里。 此举成功让白左寒反胃了一个礼拜,从今以后戒了蜜桃汁。 杨小空伤透了脑筋,白左寒每晚对着他吹枕边风,悲悲戚戚地哭诉:“真是太可怕了,他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对他这么好,还给他买新衣服和网球拍,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杨小空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他们家的孩子都有这种怪癖,我保证他不是讨厌你。” “你保证顶鸟用啊?天晓得他下次还会把什么虫子放进吃的东西里,不是你吃到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东西外壳脆脆的里面烂烂的,我咬了几下才觉出不对劲……” 杨小空吻了吻他的面颊:“行行行,别再提了,要不我去和夏威说,让他中午来接正夏,别放我们这吃饭。” 白左寒叹了声,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说:“那多不好,他们家离小学太远了,孩子在路上来来去去的多累呢,其实正夏挺逗乐。” 杨小空撑起半身俯视着他,笑道:“可你讨厌他啊。” 白左寒来气了:“我不讨厌他,他讨厌我!我就这么招孩子嫌吗?他到底讨厌我什么呢?” “或许是讨厌你假正经吧。” 白左寒炸毛:“我对小孩子哪有假正经?” 杨小空忙顺毛安抚:“好好好,别生气……” 白左寒气馁地嘀咕:“这死孩子,才几岁呢,就学会表里不一了,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偷偷摸摸的干欺负我的事,我小时候再讨厌我家的勤务兵,也没这么欺负人啊!” 杨小空忍笑:“我去向段和打小报告还不行吗?叫他好好教训教训正夏,你别生气了。” 白左寒单手攀住了他的肩,鼻尖蹭着他的颈窝,哀而不伤地叹了声:“我不生气,是太伤心了……” “没什么好伤心的,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他喜不喜欢你都无所谓。”杨小空摸摸他的后背,暖语道:“以后我们也养一个,一定乖乖的。” 同样伤心的人还有正夏,他被段和臭骂了一顿,罚写一千遍“我再也不吃虫子了。”其中九百遍是干爹写的,他自己只写一百遍。 干爹赚钱没有和哥哥多,所以没有地位,这点正夏是知道的。 段和在他们俩旁边暴跳如雷地走来走去,“写!写一千遍没有用就写一万遍!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喜欢,别人不喜欢!好说歹说摆事实讲道理都没有用,就别怪我采取铁腕政策!” 邱正夏罚写完,老气横秋地叹气道:“和哥哥,我写完一百遍了。” “哦?数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七十八七十九九十……九十九一百!” “好了,”段和把他托起来,用热毛巾给他擦擦手擦擦脸,“穿外套,出门吃饭。” 又是一年寒假,春节将近,段杀回杭州过年,路过此地便顺便住一晚,叫弟弟去酒店吃饭。 “听说黑妞会走路呐,那我们明天去逛马路吧?”邱正夏穿着棉袜问。 “少来!”段和帮他把领子立起来,扣紧扣子,“她不费劲的走走路还凑合,哪有力气和你疯玩?” 邱正夏很失望:“唉!好看不好用的,讨老婆不能讨这种。” “啧!”段和一勒他的领口:“说什么呢?谁教你的?” “咳咳……”邱正夏伸手指向夏威。 夏威眨巴无辜的眼睛:“和哥哥,九百遍写完了。” “数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八九十九两百两百零一……” 段和纠正:“一百。”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两百九十八两百九十九五百……” “三百。” “三百零一三百零二……三百七十九三百九十……” “三百八十。” 夏威掀桌,含泪怒指邱正夏:“为什么他算错你都没指出来?” “他小学生不会算数,你也不会算数吗?” “这是什么逻辑啊!”夏威悲惨地扭咬小手绢:“可是我写不完了,马上就要出门吃饭了。” “我们出我们的门,关你什么事?”段和不屑道:“我哥没有请你。” “可是人家有很久很久没有见为屿了……”夏威默默垂泪。 “为屿没来。” “啊?为嘛?” “不知道,他们吵架了吧。”段和拉上邱正夏,临走前叮嘱道:“乖乖抄满九百遍,我会带剩菜回来喂你的。” 柏泰然长高了一些,脸蛋也圆润起来了,她绑过四次夹板,前两次闹得死去活来,后来也渐渐适应了,可喜的是她的骨头非常柔软,持之以恒的治疗使她的腿骨稍有矫正,如今短暂的站立和行走已经不成问题,但还完全没有能力跑跳。 段和到天元酒店时,段杀已经在西餐厅落座了,正带柏泰然在冰柜前点小甜品。 邱正夏眼尖,远远地就嗓门洪亮地嚷了声。柏泰然俏生生地站在段杀身边,扭头看到他,抿嘴直乐:“正夏!段二伯!” 段和走过去抱起她,高高举起,“哈,真的长胖了啊!” 正夏仰头举手:“和哥哥我也要抱。” 段和没理他,自顾自夸赞柏泰然:“胖一点好看。” “和哥哥,抱,抱!”正夏眼泪汪汪:“你很久没有抱我了。” 段和冷眼:“你长得太快了,我抱不动。” 邱正夏奶声奶气地说:“你骗人。” 段和无视他,坐到座位上,将泰然搁到自己腿上,“你爸爸怎么没有来?” “伯伯和他吵架了。” “为什么?” “家丑不能外扬啊。”柏泰然摊手。 段和乐了:“小妞,还挺会用词儿。” 段杀也露出来笑意:“她在语言方面挺有天赋,越南语说的比谁都顺溜,柏为屿想让她跳级,给我挡下来了,她行动不方便,跳级还得再适应年纪大的新同学,难免会受欺负。” “没关系,”段和拍拍泰然的小手:“泰然这么聪明,学习扎实些也没有坏处。” 邱正夏爬到段和另一边大腿上,扭曲地坐着,心里记住了:家丑不能外扬是好词,说了会被夸聪明。 “正夏,下去。”段和额上冒青筋。 “不。”正夏勾住他的脖子:“和哥哥有泰然就不怜惜我这朵娇花了。” “哦哟,你这个鼻涕虫真缠人!”柏泰然抓一把正夏的脸,“下去啦!” 邱正夏:“呀,呀灭跌……” “泰然,坐这儿来。”段杀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别坐大人身上,你不小了。” 泰然乖乖地应了声,挪过来和段杀一起点餐。 段杀叫来服务员:“来一份儿童套餐。” 服务员问:“配通心粉还是土豆泥?” “土豆泥。” “香草酱还是黑胡椒酱?” “香草酱。” “全麦面包片还是枣泥面包片?” “枣泥。” “蘑菇汤还是玉米汤?” “蘑菇汤。” 柏泰然插嘴:“我要喝玉米汤!” 段杀改口:“那玉米汤吧。” 服务员又问:“青瓜汁还是哈密瓜汁?” 柏泰然抢着说:“哈密瓜汁!” “不行,天太凉。”段杀说:“都不要,换份温牛奶。” 段杀啰啰嗦嗦地点完柏泰然的,简洁地点了一份自己的,将菜单转给段和,段和照着说:“来一份儿童套餐。” 服务员:“配通心粉还是土豆泥?” 邱正夏趴在桌上看着菜单:“一套两百八?谁付钱呢?” 段杀一愣,摸摸他的小脑袋:“我付。” 邱正夏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美女~” 服务员憋笑:“唉。”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要。” “好的。” 段和大窘:“你吃那么多干什么?饿死鬼投胎啊你?我没带你吃过牛排吗?你这是什么穷酸相?” “你只带我吃过二十八块钱的牛排……” “你!” 段杀忍俊不禁:“段和,行了,点吧。” 段和悲愤地瞪着自家的娃:你好讨厌哦! 这一、两年段杀帮着钟和顺打点生意,逐步掌管公司的管理层,上半年钟和顺过于忙碌病了一场,便再一次动了退休的念头,大刀阔斧地把公司百分三十的股权转给柏为屿,实则是转给段杀,因为柏为屿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虽然名义上是大股东,但他的股份管理权仍旧在段杀手上,他一度连买一桶生漆都得向段杀要钱。 段杀老大不小了还没谈对象,段家的长辈都知道他和柏为屿这几年的腻歪事,皆默认了,今年段家的老爷子过百岁大寿,段杀无论如何得把柏为屿揪回去祝寿,柏妈妈给老爷子准备了寿礼,催他们早些去陪陪老人。两个人半个月前就准备动身了,哪想柏为屿突然拿了一个东南亚的大奖,此奖非同小可,他的应酬越发多了,到新加坡领完奖后就奔曼谷讲学,接着又应邀去吉隆坡和堪培拉开讲座,然后又马不停蹄飞往东京,人还没回来,国内某美院的邀请函又寄到家。这下他得瑟了,跟屁股上插了三根孔雀毛的公鸡似的,不管别人跟他商量什么事,他都用鼻孔看人,说:“我很忙啊,你求我呗。” 大艺术家背后的男人忍无可忍,趁柏为屿还在东京逗留之际,拐了柏泰然先回国了。 菜陆续上齐了,柏泰然举起勺子舀了一点正夏的蘑菇汤尝了尝:“哦,蘑菇汤也很好喝。” 段和忙把蘑菇汤端给她:“那你喝,正夏还有果汁呢。” 段杀把汤碗推了回去,“柏泰然,那是正夏的,你吃你自己的。” 柏泰然一点头:“哦!” “噎住了噎住了~”正夏把蘑菇汤拢回来:“我的小蘑菇哦,你又肥来咯~” 段和悻然:“正夏让她一点没关系啦……” 段杀劝道:“不需要,她去上小学没少被人欺负,这副娇滴滴的模样谁都不买账,在家有人让,出去谁都不会让她。幸好她还小,容易改,你们别再惯着她了。” “男孩让女孩天经地义么……”段和怒瞪:“邱正夏,你是不是男子汉?” 正夏连喝两大口蘑菇汤,“和哥哥,人家也是肉女子呀~” “是弱女子好吧……”段和抹汗,转念一想:我干嘛纠正他的发音?于是暴躁拍桌:“你又学不三不四的话!” 两大两小正吃着牛排,段杀的手机响了,一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柏为屿的咆哮:“你有种!把我女儿还我——” 柏泰然也听到了爸爸的喊声,凑到段杀的手机边偷听。 段杀无比冷静:“你什么时候来?” “马上登机!四个小时后到,弄死你丫的!” 段杀唇边溢出了笑意,报出自己住的房间号,调侃道:“要不要听人质说话?” 柏泰然马上脆生生地笑道:“爸爸,你都没时间陪我了,我不要你了哦。” 柏为屿的语调一下子回转三百八十度:“宝贝,爸爸很快到,很快很快!” 段杀对泰然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接着对柏为屿说:“与人质通话机会已耗尽。” 柏为屿梗着脖子痛骂:“姓段的,我天马流星靠——” 吃完饭,段杀招来服务员买单,邱正夏把吃剩的东西打包,连片菜叶子也不剩下,段和埋怨道:“面包片带走就行,抹茶蛋糕不要了,蓝莓布丁你自己吃掉吧……” 正夏一本正经地说:“干爹还没有喂呢。” 段和哭笑不得,又不好打击孩子的孝心,只好搭把手一起收拾收拾。 柏泰然深有感触,捧着自己的草莓布丁说:“我也给爸爸留个小点心。” 离开西餐厅,段杀陪弟弟到地下停车场取车,酒店太大,绕来绕去得走挺长一段距离,还没有到停车场,柏泰然就走不动了,坐在花坛边直喘气。 段杀问:“还能走吗?” 柏泰然休息了一会儿,“不知道呀,再走走看。” 段杀很习惯地把她背起来,“算了,今天走了不少路,应该很累了吧?” 柏泰然晃荡着两条腿,说:“还好。” 正夏也向段和张开手,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和哥哥。” 段和凶巴巴的:“自己走!” 正夏扒着段和的后背,垫脚尖从停车场下坡的地方一路跟到车子边,嘴里念叨着:“和哥哥和哥哥和哥哥和哥哥……” 段杀无语旁观那一幕,对自己那招上一个神汉又招上一个多动症儿童的弟弟深表同情。 段和打开车门,先把讨厌的鼻涕虫塞进车里,用安全带捆牢,这才有条不紊地发动车,开到段杀身边:“泰然,我们走了,拜拜。” 柏泰然乖巧地挥挥手:“拜拜。” 段和扭头问正夏:“向段伯伯和泰然说再见呀。” 正夏手舞足蹈唱歌:“瓦它西呦塞呦拉拉~” 段和用眼刀戳了正夏几下,回头保持微笑对段杀说:“我还有几个讲座要开,大年二十七才能回,你明儿先回家去哄哄爷爷奶奶。” 段杀点一下头:“你买新车了?以前那辆呢?” “呵呵,报废了。” 正夏说:“家丑不可外扬啊。” 段杀:“……” 段和慌忙解释:“哥,你别听他乱说,那辆车被夏威拆解重装成机器人了呵呵,那小子就是手贱……” 段杀顺口问:“你工作还顺利吧?” 正夏说:“家丑不可外扬啊。” 段杀:“……” “说什么呢你?”段和喝止正夏,转而窘迫道:“哥,你别听他乱说,我明年就可以评正教授了,工资会涨不少。” “夏威的工作呢?” 正夏说:“家丑不可外扬啊。” 段杀:“……” “喂!”段和捂住正夏的嘴:“哥,你别听他乱说,夏威混了个副科员,待遇马马虎虎啦,我们就是还房贷而已,呵呵,再加个车子按揭,也没其它的了,你别担心……” 段杀了然状:“我知道了。” “哥,你听我说,我不是那意思……”段和窘的脸都红了。 “我就你一个弟弟,你有困难别不和我说。”段杀一本正经,“等我有空给你转点钱。” 段和哭丧着脸:“我没那意思啊……” “好了好了,跟我见外什么?”段杀拍拍车门:“回去吧,开车小心。” 段和泪目怒瞪邱正夏:你好讨厌哦! 邱正夏扁扁嘴,沮丧地抓耳挠腮,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泰然说这句话和哥哥很高兴,我说这句话和哥哥很不高兴呢? 段和将车开出一截子路,从倒车镜里看着段杀越来越小的身影,忽然很感慨:他小时候最怕哥哥,也最崇拜哥哥,他的哥哥从小到大都严肃冷峻、说一不二,别看柏为屿一副没大脑的样子,还真是他娘的有手段,把他那钢铁战士一般的哥哥活生生地给折腾成了绕指柔,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段杀回到酒店,竟然在门口遇上杜家兄弟。男孩十三、四岁正是发育的时候,只一年多时间,那一对小兄弟就长高不少,段杀起先没认出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正要进电梯,就听杜寅喊了声:“段叔叔!” 段杀惊喜地一愣,疑道:“呵,你们?” 杜寅跑了过来:“段叔叔,我是杜寅!” 杜卯两手插在口袋里,流里流气地跟了过来,笑容满面的也唤道:“段叔叔。” 段杀笑道:“好久没见到你们,都认不出了。” 杜卯和杜寅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难以辨清,长大后倒能看出明显的不同:杜卯眉梢上挑,身板壮实一些,走路姿势吊儿郎当;杜寅则相反,一副书生气,规规矩矩的,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泰然下巴支在段杀的肩上,怯生地揪了揪发尾。段杀轻捏她的胳膊:“泰然,是杜卯和杜寅,还记得吗?你在他们家吃了糖拌番茄。” 泰然有些腼腆:“杜寅哥哥,杜卯哥哥。” 那年抱走泰然回家玩儿可不是什么好回忆,害了一伙大人打群架,杜卯尴尬的挠挠头,傻笑。杜寅转移话题:“听武叔叔说你去越南了,怎么回来啦?” “回来过年。”段杀问:“你们怎么在这?” 杜卯往上一指:“洪叔叔请客,我爸带我们来蹭饭,他们还在上面聊天呢,我们出来闲逛。” “你们武叔叔呢?” “他今天值班,”杜寅很骄傲地说:“我叔叔是保安队队长了哦。” 杜卯用胳膊肘捅他:“又不是大官,干嘛到处说?” “他管三十多个人呢,怎么不是大官?”杜寅一脸无知。 段杀失笑:“挺好的,对了,你们爸爸好吗?” “他一点都不好,”杜寅愁眉苦脸地抱怨道:“去年一出狱就被拉去当什么副馆长,那个破馆瞧着红火,其实尽赔钱,害我爸只能到处拉赞助,上个月才拉动三家旅游公司将私博列为旅游点,喏,今天又来找洪叔叔要钱……” 杜卯吐槽:“开什么私博啦?不如开饭店划算,我和杜寅放假在电影院旁边卖泡椒鸡爪都赚得比我爸多。” 段杀笑而不言,这些情况杨小空和柏为屿提过,于是他也略知一二:盖展馆的贷款以及利息、电费员工费等暂且不说,光那些安保设施的维修消耗都是一笔巨款,门票能维持收支平衡就很了不起了,更别提增加藏品的额外开支,故而只能依靠各方赞助,其中最大笔的补贴金额是杨小空与博物院一起出面向政府要的。前两个月柏为屿捐了一笔卖画赚的钱,又缠着他捐款,他只好从公司里拨了两百万,满以为可以维持私博运行半年一年不成问题,不料杜佑山拿了钱就颠儿颠儿收购来一组鼻烟壶,两百万转眼没影了。 “不过爸爸出来,我们家日子好过了一些,”杜寅笑眯眯地拽着段杀的衣摆:“段叔叔,你会呆多久?我们家现在有钱请你吃饭了哦。” 杜卯猛点头:“对对!不用总要你请了。” 泰然插嘴:“会请我和爸爸吗?” 杜卯口无遮拦:“你爸爸不打我叔叔的话,那就一起请!” 泰然觉得自己理亏,便嘟了嘟嘴藏到段杀背后去。段杀尴尬地干咳一声,“我明早就要走,恐怕来不及了。”说着,他腾出手来摸摸杜卯的脑袋,又摸摸杜寅的脑袋:“下次吧,替我向你们叔叔问好。” 晚上柏为屿赶到酒店找到段杀住的房间,只拍了两下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大骂,段杀就打开门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了进去:“别吵,泰然睡了。” 他们的小宝贝认床,在陌生地方睡着可不容易,柏为屿立即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地挪到床前一看,口语:今天按摩没有? 段杀点头。 随着年龄增长,柏泰然近来体质好了不少,有半年多没有犯哮喘了,只需在饮食方面注意些,多多锻炼,小儿哮喘应该会不治而愈。柏为屿轻轻在小妞的脑门上亲了一下,然后放下行李,一溜烟跑进洗手间——在飞机上喝多了免费果汁,尿急。 段杀跟了进去,合上洗手间的门,“怎么?忙完了?” “你还有脸问!敢偷我女儿?活腻了!”柏为屿哗啦啦放水。 段杀从背后抱着他,“我们都结婚了,那是我们的女儿。” 柏为屿争风吃醋,没好气:“我呸,她是老子捡的,老子带大的,你这个半途杀出来便宜爹!” 段杀抱得更紧些,亲了亲他的脸侧,“一个多礼拜没见到你了。” 柏为屿嘿嘿地笑:“我尿尿呐,你粘什么粘?鼻涕虫!” “曼谷讲学的合约到期我们不续了。”段杀的口气很委屈,“你现在应酬太多了,这么一忙,几乎都没时间呆家里。” “求我啊。”柏为屿尿完爽快地抖了抖。 段杀面无表情:“不求你,我要离间你和泰然,让她以后不和你好了。” “朕从了你还不行吗?”柏为屿气急败坏:“你这个祸水!” 段杀闷笑了一声,扭过他的脸,轻咬住他嘴唇。 柏为屿嘟囔:“谷子黑咯次呕!(裤子还没穿好!)” 段杀一手楼紧他,另一手拨开淋浴开关,在潺潺的水声中暧昧地低语道:“别穿了,脱了吧。” 过年期间是最需要花钱的,杜家兄弟俩原本兴高采烈地纠缠武叔叔要些压岁钱零花零花,可哪想武甲一看存折,家庭战争就爆发了——杜佑山把武甲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的一万五花得一毛不剩。 古董收藏是个烧钱的爱好,穷人玩不起,杜佑山戒烟戒酒戒赌博,就是戒不了收藏癖,私博名义上是他和魏南河的,其实一毛钱没赚,那些藏品六、七成是文物,每一件进入私博都得上报博物院,严格监控保护,只进不出,他每月只能从杨会长手上领取补贴一千五,收入比武甲还少。 武甲拿出一个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摁,“前队长的女儿结婚得包五百红包,年后交一个季度房租四千,水电煤气三百,四口一个月伙食最少八百,加起来是五千六。再来算你儿子的开销:他们都长高了,内衣裤毛衣羽绒服裤子鞋最少最少五百,新开学书簿费八百八,公交卡五十,新校服一百二,补课费三百,学校里的中餐费一个月三百,一共是两千一,全部乘以二是四千三,总之这些必须花的钱是九千九……”算完,计算器一拍,寒着脸道:“去借一万回来,否则就给我滚,别回来了。” 杜佑山被武甲的凛冽眼神扎得屁滚尿流,灰溜溜跑出去借钱。魏南河那里去不得,他们总是因为收购或管理之类的问题吵得死去活来,他宁死不去向死对头示弱! 于是,杜佑山买了两斤水果,义无反顾奔向白左寒,要知道,白左寒人傻钱多,出手最阔绰。 不料,白左寒心情很恶劣,他最近和杨小空正在冷战,杨小空经熟人介绍打算收养个七、八岁的孤儿,可白左寒看了孩子后,一会儿嫌孩子年纪太大不好亲近,一会儿又嫌男孩太顽皮会像邱正夏一样搞恶作剧,犹犹豫豫地拖着没有办手续,结果那孩子是个香饽饽,他们不要,立马被别人领走了。杨小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天天给白左寒脸色看,回老家过年不打声招呼就走了,通电话也没说几句好听的话,当真是气死人了。 杜佑山当然不知道别人家的家事,他步入白左寒的家门,避开黑猪的骚扰喜气洋洋地说:“左寒啊新年好新年好,带了些薄礼来给你拜年了。” 白左寒撩起塑料袋一看——两串烂香蕉,这礼还真他娘名副其实的薄! 杜佑山看出老友心情不好,但还是厚着脸皮寒暄了一阵,紧接着迫不及待直奔主题,可怜巴巴地伸出一根手指:“借我一万,我家穷的揭不开锅了,我两个儿子还在饿肚子……” 白左寒吐血,咆哮道:“杜佑山,你和魏南河好死不死的讹上我了是吧?上个月你要了一百八十万买西周青铜,上上个月魏南河要了二十万翻新西夏厅,上上上个月你要了八万给员工发工资,上上上上个月……我都记不清了!大过年的也不让我消停消停,我欠你们啊?别拿你儿子来博取同情,没钱吃饭吃草去!你活该!” 杜佑山特委屈:“我也和魏南河吵过,翻新西夏厅干嘛呀,要翻也该翻南宋厅啊……” “那不是重点!你他妈别转移话题!”白左寒翻白眼,从钱包里抽出三千块甩给他,“给你儿子的压岁钱,多一毛没有,滚吧。” 杜佑山拿了钱,落花流水地滚了。 还差七千块,杜佑山转了几路公车抵达洪安东的豪宅别墅,可惜,洪家的大人都不在,只有韩谦的女儿韩宝宝与他大眼瞪小眼,韩宝宝问:“杜叔叔,你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杜佑山抹汗:“没什么大事,他们去哪了?” 韩宝宝直言不讳:“我弟弟的妈妈成了大明星,现在很有钱了,想要回弟弟的抚养权,我爸爸带弟弟去和她谈判,洪叔叔怕他们打架,跟着去了。” 杜佑山一听就犯憷: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最近千万别惹洪安东。 韩宝宝很礼貌地追问:“杜叔叔,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也没,就是想向你爸借点钱。” “借多少呀?” “七千。” “哦……”韩宝宝懂事地点头道:“刚才有个客人来我家,给我包了一千压岁钱,要不先您先拿去吧。” 向中学女生借钱是多不要脸的事啊!不过杜佑山的优点就是要钱不要脸,再说武甲的威胁不是开玩笑的,今晚借不到钱就得睡天桥了,他闻言立即点头不迭:“一千也好!一千也好!宝宝你真是好孩子,你爸爸真幸福……” 韩宝宝微笑着拿出一叠钱:“杜叔叔您别客气。” 杜佑山点头哈腰地揣上钱,感激涕零:还是女儿好,又乖又温柔,我怎么没生女儿呢? 正在此时,韩宝宝接了个电话,先是用甜美怡人的嗓音问:“喂,新年好,请问找谁?”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韩宝宝的嗓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凶相毕露:“死麦东干嘛不打我手机打家里电话?万一是我爸接的他又要问七问八!下次你再敢打我家电话我剪你小鸡鸡!找死!” 杜佑山:“……” 韩宝宝搁下电话,无需情绪过度,笑容满面地问:“杜叔叔,您吃点水果吧。” “不,不用了,我先走了,替我向你爸爸和叔叔问好。”杜佑山无语:还是儿子比较好…… 从洪安东家出来,杜佑山游荡到条子龙的冰饮店,死乞白赖又借了两千块。条子龙的姘头是个拉大提琴的青年,名叫赵默,据说整过两次容,那一双人工美眸惊为天人,不笑也兀自地色授魂与,他有空时在店里帮帮忙,勾引男女老少无数。杜佑山到店里时,正逢赵默心情好,坐在橱窗前拉了一段曲儿,一群路过的中学生鬼迷心窍,纷纷涌进店里,点上一杯热饮就围到赵默身边去借机搭讪。条子龙远远地看着,无端端地吃飞醋,恨得牙痒痒的:“死鸭子!” 杜佑山在手指头上沾点唾沫,皮笑肉不笑地继续点钱,点完塞进口袋里,乐颠颠地告辞了。出门前看了赵默一眼,暗自腹诽:再好看也是假的,有啥了不起?我家武甲的勾魂眼那才是全天然无污染! 奔波了一晚,只借到六千块,杜佑山丧眉耷眼溜回家,不敢吵醒武甲,摸黑坐在床边轻轻脱外套。 武甲没睡着,冷不丁问:“借到钱没?” 杜佑山一惊一乍的:“吵你了?” “没,我没睡。” 杜佑山摸摸他的脑袋,打开床头灯:“又是头发没干就睡了。” 武甲闭紧眼,扭头避开灯光:“借到钱没?” 杜佑山把他的脑袋搬到自己膝盖上,扯过电风吹呼噜噜地给他吹头发。 武甲在热烘烘的风中松开眉头,依然眯着眼,还是问:“借到钱没?” 杜佑山佝偻下腰凑近他:“只借到六千。” 武甲侧过身,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枕在他的膝头,叹气。 杜佑山吹干了他的头发,关掉电风吹和床头灯,大狗似地在武甲脸上亲了亲又嗅了嗅:“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武甲在黑暗中挽住杜佑山的脖子,睫毛被对方的嘴唇撩拨得微微颤抖,“你自己看着办吧,杜卯和杜寅已经很懂事了,别再让他们过得太辛苦。” 杜佑山唔了一声,鼻尖发酸。 年假结束后,杜佑山在私博的馆长室里拍桌子:“我不干了,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要分家!” 杨小空两手交叉搁在下巴上,笑微微地说:“杜佑山,这个私博成立,它们就不属于你了。” “怎么不属于我?私博私博,私人博物馆!又不是公家的!”杜佑山咆哮:“分一半还给我!” 杨小空不屑地一撇嘴,“你必须记牢,这个私博名义上是你们的,但法人是文物保护协会,要不你们怎么能争取到地皮、贷款和每年定额的政府补贴?我身为法人代表,有权利决定你的去留,奉劝你尽好本分,别多废话,不想当这个副馆长的话,请摘下您的工作牌,好走不送。” 杜佑山被呛得几欲吐血。魏南河恰好进门来,听到那一番话也是无言以对,下意识摸摸自己胸口上印着“副馆长”仨字的工作牌。 杨小空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绽开无公害的纯净笑容,用打小报告的口气说:“魏师兄,杜佑山说要和你分家呢。” 魏南河瞥一眼杜佑山:“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杜佑山脸红脖子粗地嚷嚷:“老子没钱过日子,没钱养儿子了,要虚名干什么?老子要钱!” 魏南河大为头疼:“又来!你怎么隔三差五的就给我闹这一出?要多少钱?” 杜佑山无赖兮兮的伸手:“我想清楚了,我要重操就业,先开个小型画廊,你从私博里抽十件东西还我,我要凑开店的成本。” “不给。” “那五件。” “不给。” “三件。” “不给,一件都不给。” 杜佑山梗着脖子嘶吼:“你们欺负人!” “行了!”魏南河被他喊得耳朵嗡嗡作响,不耐烦道:“我借你还不成吗?” 杜佑山的态度顿时好转:“借多少?” “你要多少?” 杜佑山谄媚地伸出两个巴掌。 “十万?”魏南河点头:“过几天乐正七要去埃及留学了,开销巨大,等以后我手头宽裕再说吧……” 杜佑山说:“一百万。” 魏南河勃然大怒:“滚!一百万也叫小型画廊?” “我以前的画廊,随便一家成本都上千万!一百万算微型了好吧?” “别拿你以前和现在比!” “为什么不能和以前比?我以前可有钱了,是你们把我弄破产了!” “喂!” “都怪你们,”杜佑山要哭不哭的模样:“我儿子多可怜啊,过年都没有新衣服穿……” “喂喂!”魏南河没辙,“我没那么多钱。” “你有!” “我没有。” “你骗人。” “谁骗你啊?真没有!” 杨小空插嘴道:“别吵了!我出。” 杜佑山悻悻地掸掸魏南河的肩膀,讪笑着从杨小空手里拿过支票,“谢谢杨会长,多谢多谢……” 杨小空拽着支票,含笑不言——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杜佑山用一张清算单把他耍得团团转,再往前追溯,第一个劝他学学古玩鉴定的人还是杜佑山呢,那时的杜佑山在他眼中是一位学识渊博且有权有钱的长辈,还借他许多助益匪浅的书。 杜佑山小心翼翼地扯了又扯,不解:“杨会长?” “我不借你,你也弄得到钱,何必在我面前装穷?”杨小空若有所思:“你倒是会算计,画廊一开,洪安东那里随便给你几个软装修工程,你就赚够本了。等你有钱了,你想干什么呢?” 杜佑山干笑一声,打马虎眼:“哈,不干什么啊,给我儿子买些新衣服哈哈哈……” 杨小空温和地看着他:“别忘了,私博在我手上,你别给我出幺蛾子,我一个不高兴不等你归天全部捐给博物院,让你看得见摸不着。” 杜佑山脸色一肃:“不敢不敢,杨会长放心……” 杨小空一顿首,松开了支票,笑道:“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只要你脑子里没想坏招,一切都好商量。” 杜佑山笑成了一朵花儿:“不会的不会的……” 乐正七成了考古系唯一的埃及交换留学生,他不想去,有意把名额让给别人,可是院长非逼他去不可,理由很简单——你是百年一见的天才啊,不是为自己学,是为国家、为人民、为考古学的发展而学习! 乐正七一听这理由,恨不得掀桌子,再一听埃及的气候,只差没哭:老子有才招你们惹你们了啊? 年前签证手续都办好了,他拖拖拉拉地到了年后还不想去,直到院长亲自上门来催,魏南河才给他定了机票,这回是非去不可。乐正七哀怨地瞪着他:“等我回来一定成了黑人,都是你作孽!” 魏南河拍拍他的脸,“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埃及多好玩。” 乐正七把脚翘到办公桌上,大咧咧地摇晃着椅子,张开手撒娇:“要去半年啊,魏叔叔,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去……” 魏南河走到椅子后,弯下腰鼻尖点着他的鼻尖:“乖,我有假就过去陪你。” 乐正七勾住他的脖子,可劲儿地扭动了一番,“那你陪我去嘛~” “你看我最近哪有空?” 乐正七话锋一转,恶声恶气地说:“给杜佑山的画廊剪彩就有空!” 魏南河取笑道:“你别无理取闹。” 乐正七咒骂:“你才无理取闹,不提这个我还不恼火!私博的名字竟然取‘山河私人珍藏馆’,你到底有多爱杜佑山啊你?” “说什么呢?”魏南河捏捏他的下巴:“你没对象吃醋,不至于吃到杜佑山头上去吧?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乐正七一蹬桌沿:“我就幼稚!从小你就骗我说私博以我的名字命名,虽然我现在不稀罕去收门票了,但我看那个名字就是不爽!” 魏南河忍笑:“私博都成立一年了,你还为这事跟我闹!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乐正七气呼呼地鼓起腮帮,“陪我去埃及。” “我没空啊。” “我不管!我语言不通,我怕生……” “好好好,我把你送去再回来。” “每周末都去陪我。” “好好好,”魏南河苦笑:“我给考古研究所培养一个天才研究员我容易吗?又费钱又费体力。” 乐正七想了想也觉得心疼,他用门牙啃啃魏南河的下巴,改口说:“唉,那不要每周了,在你很想我的时候,就来陪我吧。” 魏南河一笑,在他的眉间落下一个吻,“你是在考验我隔多久会想你吗?笨小子。” 妆碧堂的屋顶上,立着一只黑猫。 土狗扁扁在屋下汪汪叫了几声:“你在看什么呢汪?” “主人又和那个老男人亲热了,真可恶!” “汪~谁叫你是猫呢?” “等我化成人形,一定把主人抢到手。” “汪~那你什么时候化成人形呢?” “再过一千年吧。” “汪~那时他就不在了汪~” 黑猫沉思了:“……” “我最近的食欲没有以前好,牙齿松了,啃不动骨头了汪~” “……” “也跑不快抓不住小蚂蚱了汪~” “……” 土狗趴下来,懒洋洋地晒太阳:“我会比主人更早不在吧,汪~” 黑猫跳下屋顶,绕到土狗颈下蹭了蹭,然后卧在它身边,一起晒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后一段玄幻了==|||||) 开了一个新文《国王道一号》周更或月更,纯粹是欢乐闹腾的小品文,不V,有兴趣的朋友戳戳这,没耐心追文的话就等完结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