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作者:菊文字 文案: 彦清的生活面临很多问题——七年之痒,中年危机,孩子叛逆的青春期……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让彦清最尴尬最烦恼最无法解决的问题是—他,不行了。 当他和陈建林滚在床单上,无论怎样像G V,A V,CCTV一样装作欲 火焚身, 下面那蔫头吧脑的东西也骗不了人。 景海鸥说的好:“你知道如果一个人对你没感觉, 不管嘴上怎么说在那方面是骗不了人的——没办法,男人就是不得不诚实的动物。” 可是彦清觉得他还是爱陈建林的,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彦清,陈建林 配角:萧,阿果,景海鸥,晋波 编辑评价 彦清和陈建林在一起多年,感情深厚,但是彦清突然开始“不行”,为他们的夫夫生活蒙上一层阴影。陈建林不明究竟,屡劝彦清就医,但结症却并不在彦清的身体上,而是心理上。双方家庭施加的压力和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的叛逆,敏感的彦清为他们的感情背负太多,陈建林能否将自己的爱人从这场情感危机中拯救出来?童话里说,王子和王子从此在一起,快乐地生活。而现实却是,王子们也要过着琐碎的正常人生活。一次的白眼和恶语可以不放在心上,但百次千次呢?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揭开了童话背后的幕布,告诉我们经历生活摧折洗礼的爱才更坚定。 第1章 天气预报里说未来三天气温将骤降5-10度。 不知道会冷成什么样子,从店里走出来的彦清裹了裹大衣领子,傍晚时分有点清冷的意思,毕竟十月。 陈建林的车子停在旁边巷子里的老地方,彦清快步走过去,打开车门就坐进副驾驶的位置,侧头相视一笑。 彦清递过一个精致的蛋糕盒子,“给你的礼物。” “是店里的新品吗?这次是什么口味的?” “酸奶太妃糖夹心。” 陈建林啧啧摇头道:“你还真敢想。” 彦清道:“你试试,味道比想象中要好。” 陈建林把蛋糕放在车后面,“谢了。我的一会再给你。” “还没回过家吗?”彦清道。 “从机场直接过来的。”车子已经缓缓开动,陈建林一边留神路况一边说着话,“你定好位子了吧,还是梅华?” 彦清应是,然后有点不确定道:“还是说你想换个口味?” 陈建林道:“这个随你,不过是一顿饭,哪里吃都一样的。” 彦清欲言又止。 确实不过是一顿饭,只是多少有点不一样吧……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陈建林这个人,纠结起来没意思。 梅华是一个比较老资格的西餐馆,直到十多年前还一直是这个城市饮食文化金字塔尖上的那一个。然而,这二十年来城市发展的快,大小食肆林立,什么川菜、粤菜、新海派、甚至越南菜、印度菜,多的是高档奢侈的消费去处,梅华却还是梅华,反倒渐渐沦落成为普通中产阶层出入的大众餐厅,陈建林平时应酬基本不会来这里,掉份。 不过对土生土长的陈彦二人来说,节假日来梅华搓一顿的观念倒是从小根深蒂固,赶上家里有什么事情还是习惯地往这里跑。 今天本想两个人安安生生地好好吃顿饭,然而不凑巧这条商业街上有活动,客人特别多,店家甚至还加了桌子,吵吵嚷嚷沸反盈天的。 陈建林拿着餐牌,左右看看道:“再挤些都快赶上广州那边的早茶了——这哪辈子能吃上饭啊?” 彦清知道他不悦,道:“那么我们换一家吧,总吃也是腻。是我考虑不到。” 陈建林把车开到开发区一家西餐店,下车的时候介绍道:“这里新开没几个月,你还没来过,法式蜗牛做的不错,你应该会喜欢。早就想带你来这吃一次了。” 彦清道:“那得带上安迪,那孩子从小就爱吃奶油口味的菜。” 陈建林道:“你学会了回家给他做一样的。” 彦清道:“他最近减肥,晚饭都不怎么吃。” 陈建林皱眉道:“一个男孩减什么肥!越减越肥。” 彦清道:“当着安迪的面可不能这么说,他现在到了叛逆期,听了会反感的。” 陈建林道:“养不教父之过,我不教他他以后会怨我——今天他跑哪里去了?” 彦清道:“去奶奶家了,今天萍姐带小杰回去。” 奶奶家就是陈建林母亲家,萍姐是陈建林的姐姐陈京萍,小杰是她的儿子,比陈建林的儿子陈安迪小整整一岁,俩人小时候倒是玩得来。 俩人说着话已经走进餐馆大门,由服务生领到座位上。 这一顿饭吃的清清静静,法式蜗牛也果真很合彦清的口味——要说两人在一起久了,对方那点事自然就心知肚明。 彦清对于刚刚梅华的堕落场面还还是有点小惆怅,不禁回想起他和陈建林两人幼年时跟随家人在那里聚餐的情景。大人们在桌面上边谈边吃,小孩子的他们就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追逐嬉戏。 他们的出身在这个城市都算是顶好的,在梅华门槛极高的时候他们得以一年几次去那里转桌子玩,他还记得那些个桌子腿弯曲的线条。那里的罐羊罐牛味道非常特别,家里绝对做不出那个味道……世道流转,记忆的味道风干成了老照片。现在去那里同样的菜品吃起来口感也不同了,也许是肉不对,也许是当年的师傅留了几首没有尽传,谁知道呢。 梅华更像个女人,从豆蔻年华到风华绝代,再到徐娘半老,降低了身价接八方来客,不可避免地露出败象来,难道正应了那句老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彦清打住思绪,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日子胡思乱想,不吉利。 陈建林放下叉子,随口道:“西餐的话还是两个人吃最好,清净。人多的话就要吃中餐,热闹。” 彦清也随口道:“那么你是和谁来的这家餐厅?” 陈建林略顿了顿,道:“一个客户,应酬。” 彦清就笑了笑,没说什么。 陈建林也笑道:“你该不会还想些有的没的吧?难道现在对我还不放心?” 彦清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小口,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也是,不要解释比较吧。” 陈建林道:“也是,多余。”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推过去道,“给你的。” 不意外的,是枚不错的戒指。 陈建林道:“这次出差当然不能空手而归,就算我对奢侈品牌什么的不大关注,也知道这个算是有名气——相信这个可以丰富你的收藏。” 彦清把戒指戴在手指上,大小正合适,张开五指晃了晃,满意地微微笑着。 陈建林就拉过他的手指摆弄着看,他的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很适合戴戒指。彦清本人也喜欢这些小饰物——他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个在细节上有点小讲究的人。所以这些年来但凡生日节日纪念日陈建林送的礼物多半都是戒指。 除了这个彦清还能需要什么呢?他们共享一切,什么都不缺。 彦清静静地微笑着任由自己的手被把玩着,陈建林放开他的手,道:“吃饱了,我们回家吧。” 彦清放好洗澡水准备好衣物冲着浴室外喊:“可以了。” 陈建林已经在外面更衣间脱好了走进来,腰间只围着浴巾,一只手支在门框上堵着,故作性感道:“一起?” 彦清笑道:“别闹了,当心安迪……”说了一半也想到这个理由已经不成立。 陈建林开玩笑道:“上次洗鸳鸯浴已经好久之前了,你就不想鸳梦重温?”说着抱住试图从他和门之间侧身挤过去的同居人。 彦清被闹了也不恼,就是笑了笑推开他道:“坐了那么久飞机不累吗?早点洗洗睡吧。” 陈建林不好来强的,只得松开他道:“好,听你的——一会好好‘睡’一下。” 关上于是的门彦清暗暗松了口气。 里面传来窸窣水声,他暂时闲下来,于是走到客厅里打开电视看。 长了长贤惠脸的女演员对相亲对象说:“我觉得吧,那事也不要太勤,太频繁了。” 长得不怎么好看的男演员说:“那你觉得多长时间一次算是不频繁?” 女的就有点坦白说:“我觉得吧——这就是我的一个理想的想法啊——”伸出一根手指头。 男的说:“一星期?” 女的摇头。 男的有点惊了,道:“一个月?” 女的又摇头。 男的震了,道:“一、一年?!” 女的贤惠地点头。 男的泄气道:“我算明白为什么您总也不知道您前夫在哪睡了。要是我成了你丈夫,您也找不找我。” 气氛冷下来。 女的扭过头去手扶着下巴道:“那事,就那么有意思吗?”略有点不屑、不解地。 男的也扭过头去托腮应道:“有意思啊。” 陈建林打开浴室的门朝外喊彦清的名字,他走过去,问什么事。 陈建林道:“你进来给我搓背。” 彦清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去。 陈建林赤条条的在花洒下,暴露他那不辜负健身房锻炼的好身材。 彦清挽起袖子,拿起旁边的丝瓜,沾了点水,蹲在小凳子旁一副“我准备好了”的样子。 陈建林关掉水流,大咧咧走过去,站在彦清面前却不坐下去,这样彦清的脸就正对着他那已经微微肿起来的部分,这样半蹲跪在那里的人微微一愣。 陈建林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发,动机不单纯,意图很明显。 彦清就咽了咽口水,然后垂了眼,乖顺地拿起眼前那物什,先是伸出舌尖舔了舔,然后一点点加大照顾度吞吐起来。 陈建林的手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头发,时而温柔地抚摸着,时而轻轻撕扯着控制力度,慢慢地做,道:“瞧你那表情,我怎么觉得好像在欺负你似的?” 彦清嘴里塞着活塞不方便说话,于是也就没说什么,只是翻眼瞄了瞄上面的人,他本人生得是很清雅斯文的,平日里不温不火倒也罢了,这个时候被浴室的湿热和眼前的活计弄得就有脸颊眼梢染粉,挑起眼梢看人就觉得特别勾人。 陈建林大喘了口气,将人揪起来也咬住嘴唇便是一阵粘腻的湿吻。 彦清被他推挤在浴室光洁的瓷砖墙壁上,几乎喘不过气来,两手溺水般紧紧抱着那正折磨自己的人的脊背,那是一片触感和肌理走向也不不辜负“性感”两字的背脊。 陈建林出差一段时间是真的想他了,撕扯着扒掉他的睡裤,两人下身摩擦,上面耳鬓厮磨,陈建林咬着他的耳朵吮吸,耐心道:“现在还不行吗?” 彦清脸上露出些微不安的神色,他也想激情起来配合情人的节奏,实际上他情绪上是恨激动的。那些粘腻的吻让他头晕目眩,舌头都快化掉的快感冲击着大脑,可是电流也就到脑中为止,没有再继续激活下面的意思,那里就是软趴趴的没有动静。亲密无间的对方自然知道他是什么状况。男人就是这点不好——不得不诚实,连善意的谎言都不成,不行就是不行。 彦清觉得羞愧,对不起情人,背叛他的热情什么的,“我、我没关系的——来吧。” 他的裤子已经褪下堆在左脚踝,右腿主动抬起勾在对方腰间。 陈建林倒没有猴急下去,一手摸着对方那可怜地疲软的那处,玩笑道:“看来我还得加把劲啊。”手撸动起来。 彦清的脸上就露出些微痛苦的神色,有点推据道:“不、不用……” 陈建林也是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忍得颇辛苦,不便十分客气,便将人翻转过身去压在墙上,手摸着那丘谷之间的小穴,流连试探,喘着粗气,一手仍旧不甘心地摸向前面,还是没什么起色,便道:“怎么还不行?” 彦清配合地撅起臀部,“你进来吧,没关系的。” 陈建林一根手指在里面钻来转去的,还试图挤压摄护腺,只得到彦清隐忍急促的抽气声,没别的,最后他受不了这折磨,道:“求、求你了,进来吧——不行的——” 陈建林在后面就渐渐停住了,刚刚那说什么也要来一发的热乎劲消退,他吻了吻彦清的肩膀,把他转过来抱了下,放开,“算了,既然你现在没情绪就等一下到床上再做,不要搞得好像我要强奸你似的。” 彦清就露出点茫然的神情,“不做了吗?”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刚刚炙热勃起的那根稍微疲软了下来,负疚感简直生发成罪恶感——情人在外面出差半个月,回家来要亲热下,正赶上孩子也不在,就两个人,天时地利,偏偏人不和,他怎么就不行呢?为什么不行?他这样对得起谁?彦清补救地蹲下去,舔摸道:“我给你吸出来吧。” 陈建林连忙拉住他道:“不用,我得攒着子弹一会伺候你。”拍了拍他的屁股,“你先酝酿酝酿情绪,保准你爽到。”结果那天后来他还是食言了。 两人早早上了床,陈建林十八般武艺,百般挑逗,威逼利诱,搞到后来彦清哭是哭了,就是没硬。 陈建林最后只得自顾自地把存货射了个尽兴通透。 结束后两人并排仰躺在床上喘息。 陈建林喜欢像个男人一样把手臂给床上人当枕头使,“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他问。 这个语境中不可能有歧义,他指的就是彦清的“不行”。 “……还好。” “新品的开发很费精神吗?” “那个也还顺利——店里之前 每个月也都有新品推出。” 陈建林开玩笑地突然收起手臂,勒住情人的脖子道:“你不是趁我不在偷吃了吧?” 彦清瞪了他一眼,推开他,翻身背过去躺着。他生气了。 陈建林追着侧贴过去,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从被子下面摸过去,抓住那可怜地沉睡着的肉块,道:“跟你开玩笑呢,不会真生气吧?我绝对不是怀疑你背着我和别的男人胡搞了——你对我一心一意我还不知道嘛。”说着还在他耳朵边吹风。 彦清就躲了一下,道:“你这哪是开玩笑?分明是、是落井下……你以为、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他的眼角微红了。 陈建林把他扳过来搂着安慰道:“好了好了,多大的事!男人嘛,要偶尔容许自己‘不行’。 彦清躺在那里不做声,叹了口气。 陈建林就摸摸他的脸,道:“不过你上个月来就一直‘不行’着——要不,明天去看看大夫吧。” 彦清抬眼看着情人。陈建林就亲了他一下,“你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就当是去解解心疑,人总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对自己好一点,”探身去关灯,“睡觉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屋子里一下暗下去。 过了会,彦清稍稍向热源那边凑近点,陈建林也没睡死,迷迷糊糊地伸出胳膊给他使。 彦清道:“建林——” 对方半睡半醒应了声。 “七周年快乐。”他低声说。 陈建林口齿含混道:“什么七周年,咱们是发小,一直一起来着……”越说声音越小。 “可是正式同居是七年。” 没有回答。 彦清又等了会,低声道,“你说,我‘不行’……是病了吗?” 陈建林翻了个身背过去,咕哝一声:“别胡思乱想了。”沉沉睡去。 彦清眼睁睁看见的只有黑暗,耳朵里听到的也只是情人均匀的呼吸。 第2章 早上七点,生物钟把彦清叫醒,神志渐渐清醒,可是身体却疲惫地不想动弹——有一阵子没想昨晚那样翻来覆去地折腾,就算是“不行”也还是累,当时还不觉得,一觉醒来痛累发酵,腰啊、腿啊、屁股啊无一处不在抗议。 抗议也没用,太阳升起,该干嘛就得干嘛去。 陈建林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醒来,他倒清爽利索地可以,好比一辆性能良好的跑车,瞬间就可以加速到一百码以上,他打了个哈欠,就立刻掀起被子跳下床去,光着脚去浴室冲澡。 彦清闭着眼赖床,过了一会人走门关,他知道那是陈建林去晨跑了。 开始两人还有过一起去晨跑的日子,不过跑完回来后就吃不上早饭了,总在外面吃也不是回事,家政只能一周两次来帮着收拾房间,早饭是没办法的,为这个专门请个佣人回来的话,在两个男人组成的同志家庭里又着实不太方便……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彦清就不去晨跑了——反正他的工作多少也算上力气活,每天呆在厨房里和面什么的,陈建林不行,他坐办公室,下了班还有若干应酬,一周只去两次健身房是不够的——当陈建林去的时候他留下来做早饭,早上家里飘着早饭的味道才像家的样子。 何况就算他们不吃,还在上学陈安迪也是要吃的。每天吃不上早饭的孩子在学校里受折磨的可不止是胃——除了比爹之外,孩子们也会比一下谁家饭盒里的饭比较好吃…… 今天早上还好,陈安迪不在,只弄点粥就好了,小菜在冰箱里现成的…… 思绪落在早饭上,于是到了不得不起床的时候。 他从床上爬起来,把昨天泡在电饭煲里的米加热,到浴室冲澡。 有段日子不用,后面现在感觉钝痛——这个不重要,彦清低头看着腿间安静的那物,有点拿他没有办法,到底为什么就“不行”了呢? 开始不行的时候彦清并没有当回事,那天他和陈建林共同的朋友海亮的儿子摆满月酒,朋友在一起聚聚高兴,何况又是件喜事,不觉都喝多了点。回来后陈建林趁酒后兴致撩拨他,就发现不行了——之前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一直觉得身上有个天然的开关,只要陈建林带着那个意思碰触他,那里就自动进入充电状态,不用刻意地慢慢就满格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不行”的一天……希望只是因为自己累了。 陈建林跑回来的时候,从清冷的早晨空气中进到房间里,顿时觉得暖融融的,粥、煎蛋、培根和小菜已经摆上餐桌了,吃了两星期的酒店自助早餐,越到后来就越觉得没胃口,即便家里每天只准备两三样,可吃起来和自己的味蕾口腔就是那么体贴。 陈建林用刀叉把煎蛋运到自己的碟子里,想起来随口道:“对了,今天你什么时间去医院?” 彦清盛粥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道:“怎么?” 陈建林接过粥道:“我把时间腾出来陪你去。” 彦清道:“那倒不必。我先到店里去和店长打个招呼,到时候再看吧,开店的时候最忙了。” 陈建林点点头道:“那你忙的差不多了给我电话——要不要提前和赵院长打个招呼?” 彦清道:“不用……我不打算去三院的。” 三院是这市里最好的医院,陈建林和那里主抓业务的赵院长关系不错,一直以来家里仁有个什么大病小灾的都要受他照顾,一个副院长快成他们家家庭医生了。 不过正因为是熟人,所以何彦林“不行”的事反而不好去请教。 陈建林道:“也好。”他其实也是不大相信彦清那方面突然就故障了,之前两人一直很顺利,契合度很好。“你可能就是累到了,最近我会尽量不安排出差,多陪你一阵。不过还是去医院转一下比较好。”他说。 吃过早饭,陈建林去上班。彦清送他出门,然后回到屋里,打开通向露天阳台的窗子,一会之后陈建林的车必在下面经过,彦清守在阳台上,冲他家的车招手,直到车转过楼角不见——在陈建林没有出差的早上这几乎是例行。 初秋早晚温差大,空气冷得像冰箱里刚镇过的凉水,连天空也是一大片凉水的蓝。彦清穿了件杏色无领薄绒衫,露出脖子和锁骨的部分,他抱着肩膀,感到一丝丝的冷。 不知道是今年秋天特别清冷些,还是人随着年纪的下降就渐渐怕起冷来。彦清记得少年时也曾因为臭美而执意不肯穿秋裤,直到薄雪天还只套件牛仔到处跑,也不觉得冷。现在他可没那个勇气了,去年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气概在天气凉的时候有点点不舒服,不保暖是不成的。 他回到房间,关上落地玻璃窗,然后打开衣橱,把自己的秋裤翻找出来,顺便连同陈建林和陈安迪的,一家三口都要暖暖和和的才好。 工作的店离住的小区并不远,彦清每天步行十五分钟去上班,这一点让陈建林非常嫉妒,酸溜溜地说:“丑妻近地家中宝,我一个宝都没有。” 彦清却知道他巴不得得自己近一点方便照顾家。 上班的路上有两排橡树,从树下一走一过就可以清楚地感知季节,现在那些原本劲绿的叶子已经泛出红的黄的金黄的颜色,夏花秋叶,一样地可以看。 鞋子偶尔可以踢到圆圆小小的橡子,彦清回想起安迪小的时候曾经捡起像子扒开皮来看里面的仁,大概觉得可以归为食物类而送进嘴里,结果是哭着跑过来说难吃。 彦清手抄在风衣口袋里,轻轻避开那些像子,他想,那时候安迪还小呢,十岁还九岁来着? 打来松叶绿木框的店门走进去,店员阿果已经在做清洁工作,笑着打招呼道:“老板早。” 这姑娘长了一张很适合在面包店工作的圆脸,上面还有两个甜美的酒窝,每天很快乐地在卖面包。别看她这个样子,其实已经是25+的大学毕业生,据说找工作的时候不是很顺利,有一天拖着沉重步伐路过这个店的时候被香气诱惑而感到有点饿了,就一团灰色地进来果腹,结果用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一块黑森林之后就突然焕发了青春和斗志什么的,说是爱上了这里的面包,要留下来感受幸福的味道…… 彦清微笑地和她打了招呼继续往里面走。 路过货架,另一个店员兼店长萧在清点货品,摇头道:“还是只有便宜货卖得好,那些费工费料做出来的高档面包根本就卖不动。我说,这些剩下的怎么办?还是要扔掉吗?我真的觉得反正也没有坏掉,不违反食品安全法,不如就特价卖掉算了。” 彦清道:“做出来多久了?” 萧道:“一天半。” 彦清道:“那就丢掉吧。” 萧摇头叹息,并没有继续争辩。反正明天早上他还会继续这样建议,然后继续被否决。 阿果拄着拖把大声道:“啊,听了老板和店长的话才觉得一天真正开始了。” 门口的风铃声响起,客人上门了,阿果笑出两个酒窝,“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可以为您介绍下……” 客人道:“什么最便宜?……肉松吧,给我肉松。” 这时候的彦清正在更衣室换工作服。脱下外套,正要穿上白色的面包师傅制服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背后有一块像油渍的痕迹,不明显,但是它在那里——多半是沾到了奶油。 彦清有两套工作服,另一套也该洗了,昨天因为要出去吃饭没带回去。本以为这套是干净可以穿的,现在怎么办? 最后彦清从更衣室里出来的时候还是穿着背后被奶油晕染了的工作服,在这一天接下来穿着这衣服的时间里他总是不自觉地耸耸肩膀,一想到背后有一块油渍就让他不自在,连同烤出来的面包也觉得不那么香甜了。 配料、搅拌牛奶和黄油、分开蛋清和蛋黄、揉面、烘烤、搬运果酱桶……等到一切都差不多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当前面客人不那么多的时候萧会过来帮他做一些力气活,不过现在这种时候越来越少了——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按照阿果的说法是:“这里的萌点太集中——纯正法国口味的糕点面包、执事气质的大叔店长、介于御姐和萝莉之间具有神秘气质的美女店员、还有偶尔从在前面露面的治愈系美人洋果子师傅兼老板。” 萧受不了道:“你快点从日本动漫里清醒过来吧!店里生意好的真实原因其实是——旁边小区的二期工程竣工,房子卖得很火,这里的人气旺店铺跟着旺起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连彦清也不得不承认厨房的活确实越来越重了。 有时候他甚至暗暗期待生意不那么好。 萧坐在果酱桶上,擦了把汗,道:“我说,我们应该在门口贴一张招聘广告。” 彦清正在灶前用平底锅煎蛋——这个是他们午餐的一部分。 萧看着他身穿洁白制服的背影,皱了皱眉道:“今天又吃煎蛋吗?” 彦清道:“没办法,刚刚弄破掉两个蛋黄。” “我说,你也小心点啊。我不介意每天吃店里剩下的面包,不过煎蛋就——算了,这个多少也算是工伤——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厨房需要人手。” 阿果突然从前面溜过来伸进脑袋努力抽了抽鼻子,“煎蛋吗?我喜欢!”说完又神速地消失了。 萧道:“哎呀呀!真是个怪人!怎么会有这种生物!这种也叫女人吗?!” 彦清头也不回地忙碌着,道:“你要小心了。” “什么?” 彦清道:“按照阿果的日本动漫里的桥段,对她说出这样话的人将来很可能是娶她的那个。” 萧吓得从果酱桶上跳起来道:“啥!日本人都在想些社么啊!所以才说小日本没安好心眼啥的!——还有你为啥会知道这个?!”他显然有点受到惊吓,连家乡话都带出来了。 彦清把蛋装盘,道:“因为我家的孩子一直喜欢日本动漫什么的。” 萧恨道:“那赶快地!让安迪戒了吧!太耽误孩子了。” 三个人轮流吃过简单的午餐,把新烤出来的货品上架之后这一天最忙碌的时间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偶尔会有定制蛋糕的单子,不过这个一般都是提前预定,所以如果要出门办事的话就只有趁这个时间。 彦清歇了一会,看看表,已经两点,再不去医院的话怕就太晚了……他正犹豫着是否要跟萧打个招呼,电话响了。 接起电话后,没说上两句,彦清的脸色就变了,他匆匆走进更衣室,半分钟后走出来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 萧奇道:“要出门吗?” 彦清点点头,“安迪在学校出了点事,需要我去一趟。” 萧道:“那你快去吧,这里我盯着。” 阿果看着面包师傅兼老板从玻璃窗外匆忙赶过,叹息道:“老板真是个好男人,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小孩也这样好。” 萧道:“不然他还能怎样呢?” 彦清到学校的时候还被门卫拦了下,打了内线电话和陈安迪的班任核实后才放行。这是彦清第二次来安迪就学的地方,上一次是在一个多月前的新生家长会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找到头上来了。 乘电梯到了六楼教师办公区,长长的走廊上,彦清一眼就看出班任老师在哪个办公室了——第三个门前正站着他们家孩子,微胖的身躯把校服撑得像个面包。 彦清叹了口气,走过去,陈安迪一脸青春期问题孩子倨傲又无所谓的表情,见到他微微哼了一声,道:“怎么又是你?他呢?我明明给的是他的电话。” 彦清道:“你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走不开,打电话给我,一样的。” 陈安迪就又哼了一声,扭开头不语。 彦清道:“你做什么了?” 陈安迪道:“她有病!”她指代不明,彦清觉得多半说的还是班任老师,和颜悦色劝道:“小孩子要尊师重道。不可以不礼貌。” 陈安迪就向天白了一眼,不做声。 彦清暗自叹息,他曾经走过那里,依稀还记得那些“少年XX的烦恼”一样的孤独感和对亲人本能的疏离、莫名其妙的憎恨什么的,可是这次轮到他做大人了,少年的倨傲和浮躁砸到他身上石子一样沉重。 班任教师打开门,冷冷道:“你是陈安迪的爸爸吧?请进。” 彦清并没有纠正那个“爸爸”的误会,他想以后多半和学校打交道的还是他,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不如将错就错…… 然而陈安迪显然不领他的情,大声道:“他才不是我爸爸。我爸忙,没工夫管着点破事!” 老师怔住了,随即就是愤怒,道:“你给我闭嘴!没见过你这么没家教的孩子!——那么你是他的什么人?” 陈安迪张张嘴,不知道又要爆出什么料,彦清忙道:“对不起老师,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生气。我是他父亲的助理,我姓彦。他父亲确实忙,学校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了。老师,我们进去谈。” 老师见他是个讲道理的,所以还是压着火只对陈安迪道:“你给我站好了!就在这外面等处理!”说着转身进了办公室。 彦清跟着走进去。 那女老师看着三十多岁,灰着脸,也不知道是因为不上妆还是气得,气色不是很好。给彦清搬了个凳子放在自己办公桌边,坐下就开始毫不客气地一阵数落。 事情的起因是陈安迪的手机。在这所全市最好的学校里,手机属于违禁品,带也不是不可以带,不过最好在校期间调成振动,没事不要拿出来摆弄。陈安迪刚刚高一入学的新生显然还没有聪明到悟到这一真谛,下课和同学互传歌曲玩,被来班级巡视的班任老师发现,手机当场没收。 另一个孩子立刻乖乖交出手机,当场认错,而陈安迪同学很傻很天真地问老师:“凭什么呀?!” 老师很激动地对彦清大声道:“彦助理!我教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公然违反校规还理直气壮顶撞老师的学生! 他说什么——非法没收个人财物是违法的!既然我违法了就让你们家孩子去告我好了!这学生我也教不了,你领回去另请高明吧!” 彦清忙好言安抚,低头认错,好话陪尽。班任大手一挥道:“今天这件事情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发生的,如果就这么几句话就算了,以后我还怎么在班级开展工作,所以我已经报请年级主任和主管副校长,建议给陈安迪停课三天的处理,一会让她回去收拾书包,你领回去吧。” 彦清想了想,道:“我们听学校的安排。老师让您费心了。这孩子小的时候明明很听话可爱,后来进了青春期之后就和我们生分了……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么大的孩子沟通。” 班任老师放缓了声调,道:“现在每家就一个孩子,平时娇惯得不像样子,出了事情就会说‘这孩子’我管不了。你说做家长的管不了,我们做老师的就能管得了吗?所以从源头上就要重视孩子的品德教育,不说要做一个多优秀的人,起码要做一个懂礼貌知道好歹的人。陈安迪,不说我吓唬你,他要是再这么下去,有的你们受的。” 彦清道:“我们也不是不管他的,只是……他爸爸忙,经常出差,家里又没有、没有……”他没了声音。 班任单刀直入道:“恕我直言,孩子妈妈怎么了?他在入学家庭情况调查表上只填了父亲栏,母亲内容空着。” 彦清顿了顿道:“父母离异了。” 老师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看着他,不禁又放缓了声调道:“单亲家庭确实容易出问题孩子。不过既然孩子跟了爸爸,做爸爸的就要好好负担起教育的责任来,像今天这样竟然派你这个助理过来,根本就是不重视。孩子是最敏感的,也许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吸引他爸爸的注意力——那孩子妈妈现在怎么样了?还有联系吗?” 彦清摇摇头。 老师叹道:“要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即使离婚了孩子总归是自己的,要是妈妈也关心一下,也许他要比现在好得多——不过呢,人在成长期就是要学会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不幸不能成为手中的免死金牌。他必须懂这个道理。” 在回去的路上,陈安迪背着书包,倔强地昂着头,刻意和彦清保持着距离,即便是在电车上也远远地站着。 彦清有点伤心地想,仿佛昨天还是个可爱的有点婴儿肥的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出门还会紧紧牵着他的手臂,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还会甩手臂撒娇,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一个脸颊上不规则分布着青春痘的叛逆少年?他也是放了心思养育这孩子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安迪的出生绝对是个意外,那时候,陈建林和彦清还在F国做时差党,大学第二年,俩人那时候还是纯粹的青梅竹马。 彦清那时有一个A国男友,虽然谈不上什么未来,不过约约会谈谈情,也不寂寞;至于陈建林则已经学会了用那一国的语言熟练调情,正是如鱼得水混迹在南美人的party上。他们各自都忙,以至于几个月互不联系。 有一天,陈建林却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彦清的公寓外的台阶上。 彦清直觉他是出了事情了,坐在他身边道:“怎么了?” 陈建林抱住头挠了挠,抬头叹气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彦清道:“坏消息。” 陈建林又大大叹了口气,道:“我完了,搞出人命了。” 彦清吃了一惊,道:“那女人是谁?” 陈建林道:“丽莎。” 彦清道:“谁?” 陈建林道:“你不认得,我两个月前在聚会上认识的女人。” 彦清想了想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会不会是那女人设的套……” 陈建林立刻道:“纯属意外……那天我忘了套子用光了……一时懒惰……” 彦清陪着愁坐了一会,想起来道:“不是还有一个好消息吗?” 陈建林道:“好消息是——我觉得我是真的爱丽莎的。” 彦清心沉到了湖底,“……所以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吗?” 陈建林把手埋在脸里,道:“这个真是历史性的难题啊。如果我不爱那个女人,事情就简单了;可是我既爱她,又不想让自己的青春那么早结束……我还年轻不想成为孩子他爹!”他抓住彦清的手好像要借用智慧和力量一样使劲摇晃,“你说我该怎么做?” 彦清觉得被他弄得生疼,道:“她怎么打算的?” 陈建林泄气道:“她是教徒,不能打胎。” 彦清顿觉眼前一暗,道:“你疯了吗?现在你拿什么来养小孩?你还是个学生,靠家里资助的!” 陈建林吼道:“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 彦清平时说话是不温不火的,可是这时他难得地意志坚定了,对自己最好的朋友说:“你清醒一点!这个孩子一定不能要,想想你的前途。如果你不好去跟那女人说,我替你去……” 陈建林甩开他的手,气道:“我如果这么做的话不就是懦夫了吗?我爱那女人,不想伤害他!” 彦清也生气了,道:“那你就去做你的未婚爸爸吧!”起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宿舍,把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却不知已经站在悬崖边上的男人关在门外。 陈建林在门外砸门,骂道:“你这种只和男人搞的人怎么懂我的心情!你就好了!一辈子也不用担心孩子什么的!!我呢!我都焦头烂额了你还这么对待我!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踹了几脚门之后气呼呼地走了。 那是他们有限的几次闹得不愉快的经历之一,后来不知道怎么和好了,只是那之后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彦清给孕妇熬粥,甚至在陈建林考试的时候带她去做孕期检查的状况。 陈建林搂着他的肩膀奉承:“人生得一彦清,夫复何求!别人谁都不行。” 彦清挣脱他的亲昵,认真地熬粥,“你以后就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朋友不算什么。” 陈建林笑道:“讲先来后到他们就是要排在你后面的,用不着吃他们的飞醋。” 彦清才微微放了点笑容给他,道:“我还不知道你,重色轻友的家伙。” 那时候彦清是死了心的,他只是不能放着这个青梅竹马的家伙在异国一脚陷入泥淖前程尽毁…… 十六年前的心软产生的后果如滚雪球一般膨胀,到现在彦清已经无比深刻地融入了这父子俩的生活中,他们成了家人,朝朝暮暮,骨肉相连……可也未必。 真正说起来自己对陈安迪来说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不管自己如何从小抚养他,照顾他,尽自己的能力满足他的要求,可是在学校老师的抽屉里放着的家庭信息表上“母亲”一栏永远只能是空白,自己连一笔一划一点点的墨迹都不会留在正式的文书上。 就连彦清本人去学校里交涉也只能自我介绍是“助理”或者“朋友”,还能怎么说?我是孩子爸爸的同居人?——如果这样说的话,只能让班任老师多了同情陈安迪家庭环境“复杂”的理由。 两人回到家里,已经三点半了。 陈安迪换了鞋就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啪地一关。 彦清有点茫然地想着自己是该继续呆在家里还是再回店里?如果呆在家里是该去敲那孩子的门还是到厨房去准备晚餐? 事情如今他真是没有信心能管好这个正在处在由男孩向男人转型尴尬期的男孩了。 结果彦清打了电话给萧,得知店里并没有什么急需赶的订单,不需要特意回去一趟。 “对了老板,”萧在电话里说,“我在门口贴了招聘广告。我们确实需要人手。” “你是店长你决定吧。”彦清道。 然后他去厨房做晚餐。 “既然安迪今天这么不开心,那么就做点他喜欢吃的让他心情稍微好一点吧,”彦清想,“食物总能安慰人。” 于是他打开冰箱盘点可用的食材,最后决定做一道排骨冬瓜汤、一个土豆泥,再配上米饭,相信应该让人有食欲。 做饭的时候彦清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点。 陈建林今天回来的还比较准时,进门的时候锅里还炖着排骨,他耸耸鼻子奔厨房而去,没正形地从后面勾住彦清的肩,“我可是饿坏了,中午一直开会工作餐也马马虎虎没吃几口——什么时候开饭?” 彦清道:“快了。” 陈建林才发现他情绪不高,想起来道:“对了,还有安迪那小子的事怎么样了?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真是走不开。他又闯什么祸了?听老师电话里那语气好像事不小。” 彦清叹气道:“被停学反思了。” 陈建林道:“还真是我的孩子,随我。” 彦清皱眉道:“当着安迪的面可不能这么说。一会吃晚饭你和他谈谈吧。” 陈建林道:“你骂他了吗?这孩子该好好骂才行。” 彦清摇头,道:“你骂得,我却骂不得。” 陈建林道:“你怎么不能骂?揍他都不冤枉……一是不是顶撞你了?” 彦清道:“没有……只是……” 陈建林道:“你就是对他太温柔了,把他给惯坏了。” 彦清继续在厨房做饭,陈建林去拍陈安迪的房门,开着门“谈”。 饭菜上了桌,彦清侧耳听了会父子俩“沟通”。 陈建林好打不客气地指出陈安迪不懂事之处,告诫他在什么地方就要遵守什么地方的规则什么的,陈安迪就偶尔反驳一句“我的手机凭什么给她”、“她变态的偷看我们手机上的短信”或者“她再这样我去告她侵犯个人隐私”! 陈建林就也火大了,骂道:“越来越没个家教规矩了!你还有隐私了!给你手机是方便你和家里联络的不是让你放隐私的地方!看样子手机你也没必要带着了,老师不没收我也要没收!拿来给我!” 陈安迪就暴跳喊:“凭什么给你!那是我的!!” 陈建林也吼:“凭是我给你买的!!还反了你!” 彦清过来道:“饭好了,有什么吃完饭再说吧。” 陈安迪就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很大一只的样子。 陈建林倒是听话地走出来,道:“他不吃也不用管,饿着他几顿就好了,太不像话了,越学越回陷。” 彦清就过来劝陈安迪道:“出啦和爸爸一起吃顿饭吧,有半个月没一家人一起了。” 陈安迪最后还是看着气呼呼地跟着去了餐室。 彦清给每个人的碗里添上饭,道:“吃饭的时候就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情。” 陈建林道:“那你多给我添点,我可是饿着呢,排骨闻着太香。” 拿起筷子吃了没几口,彦清就发现陈安迪戳着饭碗,一眼一眼地看着排骨冬瓜,不怎么吃的样子,以为他心情不好,就亲自夹了块排骨放他碗里,道:“这个你爱吃的。” 谁知陈安迪仿佛找到了发泄点,大声道:“谁说我爱吃肉了!你明知道我在减肥还做这么腻的东西!真是看到就够了!” 彦清愣住了,陈建林也鼓着腮帮子正嚼着,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气得简直就想过去揍儿子,被彦清在桌子下扯住了。 彦清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到,忘了你在减肥,早知道就该做点别的……那你多吃点冬瓜吧,那个不胖人。” 饭后陈建林把陈安迪直接提进书房,关上门教育,彦清一边洗碗一边担心地不时看一眼,不放心借着送茶进去看,陈安迪正梗着脖子站在地上,眼圈红着。 彦清想过去劝,陈建林道:“你别管,蹬鼻子上脸不知道好歹的!走出去人间肯定要说我们陈家没家教。” 彦清就忍住了脚步。 毕竟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深了浅了有血缘在维系,自己却不好夹在中间,只会使事情更糟。 一直折腾到很忙,俩人才最终收拾妥当爬上床,陈建林大大出了口气,伸了个懒腰道:“真是乱七八糟的一天。”翻身抱住了彦清。 彦清察觉到一点点苗头,忙道:“你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陈建林手有点不规矩地伸进他睡衣下摸来摸去道:“因为累,所以才想放松放松。” 彦清道:“孩子出了事情你倒有心情。” 陈建林道:“两码事……对了,你今天没去医院吗?” 彦清心里一顿,随即道:“本来想去的,后来去学校了。” 陈建林的手伸到他下面去,不正经道:“那么我就客串一把医生给你做个全面检查什么的。” 彦清的下面还是一片沉静,他实在是不想做,道:“我、我今天也很累。” 陈建林摸了一会,只得放弃,亲了他额头一下,道:“那早点睡吧。明天记得去医院。” 灯火乍灭,于是……又一天结束了。 第3章 彦清是被一阵隐隐的欢愉感弄醒的。身体上很快乐,好像正在和欲望进行一场追逐赛,有时候他被欲望追逐着,拼命躲闪;时而他努力寻觅快感的影子,他们彼此是光是电,发情的蛇一样纠缠。半梦半醒间他意识到那轻浅低吟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他睁开眼,看见陈建立正在自己被分得很开的两腿之间忙碌的头颅。 彦清神志还不甚清明,身体还被刚刚的快感攫取着,软绵绵轻飘飘,他咬住放在枕边的手指,借以压抑那令人难为情的呻吟。 陈建林抬起头,笑了一下,道:“醒了?” 彦清顿时长松了口气,他被那一刻不停的压榨感折磨得不浅,然而心里和划过一点失落和想要又不想要的矛盾。 陈建林顺着他的身体一路向上亲吻爬过来,彦清被弄得有点痒,微微躲闪,发出一点笑声,最终还是被压了个严丝合缝,陈建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要。”彦清一丝理智尚存,拒绝道。 陈建林道:“为什么不要?” 彦清道:“……一会还要给安迪做早饭,他要上学的。” 陈建林道:“你傻掉了吗?哪有的事。” 彦清脑子转了转才想起安迪被停学了,可是…… 彦清道:“若起床太晚被孩子怀疑到什么总归是不好意思的一件事。”那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什么都懂的。 陈建林开始亲的脸颊鼻子眼睛,道:“什么安迪?哪里有这么一个人?和我做的时候不要想这别人。” 彦清被搞得糊涂了,然而心里却觉得大不对,忙抬手捧住陈建林的脸,认真道:“安迪就是你的儿子呀!是你和丽莎生的孩子,已经十六岁了——你忘了吗?” 陈建林笑着拉住他不配合的手,压制在头顶,笑道:“一大早的就发梦。我没有什么儿子,丽莎都是哪年的旧黄历了。一直就是咱们两个生活在一起,再没别人。现在可以做了吗?”说着就冲着他的脖子咬了一小口。 微痛之后彦清觉得头脑一阵混乱,“没有安迪……没有丽莎……就只有我们……”渐渐有点接受这个事实的他心里突然涌出一阵欣喜,“就只有两个人的清晨,想做什么都行……”他开始积极回应对方的口舌纠缠的深吻,手不得自由只得努力地仰起头,享受地微闭起眼。 然而突然强烈不安从身体深处涌出,他倏地睁开眼,房间的门开着,安迪正站在那里,冷淡嫌恶地瞪着。 彦清吓得连忙推开陈建林抱着被子大叫起来。 彦清彻底醒过来,他大口喘着气,抓紧被子坐在床上,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陈建林从床下爬上来,捂着眼睛道:“你不做春梦做什么噩梦?这一脚踹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彦清愣愣地看着他,又瞄了瞄门——关得好好的,知道自己刚刚是梦魇了。 可是腿间还残存了湿热的感觉,自己又是在何种情况下才踹到陈建林的眼睛上——这个倒不难猜。 陈建林又爬上床,顺便爬到他身上,把他压回床上,露出那微微发青的眼眶给他看,“你谋杀亲夫的?” 彦清刚刚那一场梦和此场景雷同,心有余悸,可不敢缠绵下去,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不早了,该给安迪做饭了……” 陈建林道:“那小子今天被停学了,不要管他,我们继续……嘿嘿,你刚刚没醒的时候还是很热情的。” 彦清道:“不要趁我睡着玩弄我的身体啊……好重,你快起来。” 陈建林道:“我帮你检查下生理机能,刚才还不错的——”手伸进被子里重又扒开彦清的两腿,挤进去。 彦清的手放在额头上,闭着眼,对陈建林的兴致只能无可奈何地放纵。 同居这几年,他们其实很少在早上做,对陈建林来说有上班迟到的危险,而彦清则曾经因为体力消耗太大而在店里搬了点货之后差点昏过去,不过这些都不是绝对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因为陈安迪。 孩子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俩人因为早上做了一场耽误了早饭,陈建林跑到小区外面买了豆浆油条什么的回来,孩子就嘟着嘴说:“彦叔,油条吃不饱,没到中午就饿了。”很委屈的样子。 陈建林凶孩子,道:“吃不饱就多吃一根,这不挺好的,偶尔换换口味,你彦叔每天早上做饭很辛苦的。” 陈安迪就回嘴道:“可是油条不好吃!我不喜欢吃。” 彦清深深地脸红了,为自己因为私欲而误了孩子的早饭羞愧。在那之后他就十分注意这方面的事。 陈建林也有段时间没这么闹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出差回来就只前天做了一场……只好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了……彦清深吸两口气,闭上眼。 陈建林忙了一阵,已经摆好了体位,软化也做得差不多,就差临门一杆进球了,却渐渐慢下节奏,最终停手,彦清睁开眼正好和他审视的目光对上。 “怎么了?”彦清还是心虚。 “刚刚你醒来前梦见谁了?” “……没有谁……为什么这么问?” 陈建林从他身上滚下来翻身仰躺在床上,“明明你睡着的时候撩拨你还是有反应的,醒过来反而就不行。” 彦清于心虚之外又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对劲,坐了起来,“你觉得我是因为梦见了和别人所以才行的?” 陈建林没吭声,望天。 彦清手指收紧绞住床单,感觉胸口憋闷得受不了,他的声音连带着颤动起来,“我、我刚刚梦见的不是别人,是你。”“哦。是不是和现在的场面有点像?”陈建林摆明了不相信。 彦清咬紧嘴唇,他没有撒谎,可是他无法说出在梦中陈安迪不存在那个伪现实点燃了他的热情,他怎么能说出口?连他现在想起来都不愿相信自己是那种人——容不得一个从小带大的孩子。 “那你觉得我会想着谁?有那样的人你也说给我看看。”别的彦清也说不出什么来了,终归还是自己不对。 陈建林叹了口气,也坐起来,楼主他的肩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的状态很不对劲。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彦清摇头。 不是他隐瞒,而是生活风平浪静,确实没有所谓的难处需要刻意隐瞒。 “那就算了,”陈建林的声音听起来略沮丧,他起身下床,赤条条地去浴室,腿间的那物还半硬着,看来是打算自己解决了。 此刻低落的气氛下彦清也说不出“我帮你”的话,他吸了吸鼻子,掀开被子看腿间的疲软,突然有点讨厌起这不中用的家伙来。 早餐桌上气氛比往日沉闷,想要睡懒觉的陈安迪被他父亲从床上揪起来,一脸的不耐烦,皱着眉,把碗里的东西戳得乱七八糟的。陈建林翻看报纸,眼也不抬地说:“别以为你今天不上学就轻松了,今天在家不许出门,把该写的作业练习册都写了,晚上回来我检查。” 陈安迪道:“我都被撵回来了,留个什么作业都不知道,谁写那玩意!” “打电话问作业。” “电话不是被你没收了!” 陈建林刚要发怒,彦清接过话,“我看安迪今天就跟我去店里吧,一个人在家怪闷的。” 陈安迪不领情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你们看着我!” 陈建林把报纸一拍就要实施一场家庭暴力,还是彦清好歹给拦下来,劝道:“亲父子两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陈建林道:“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生的!越来越不懂事!” 后来还是彦清做主,给安迪的奶奶打了电话,这几天白天孩子就去他奶奶家待着。 陈老太太对于孙子的造访总是很欢迎的,不过对于安迪在两位父亲的监护下出了这么大问题还是颇有微词,电话里她也没说别的,不过来了句“如果孩子在你们身边不方便就送回来给我做个伴。” 彦清道:“没有不方便,我们很好。” 第4章 吃过饭一家人收拾收拾都出了门一起上了陈建林的车。 陈安迪是搭车去他奶奶他,彦清是担心他们爷俩独处路上一言不合再生出些口舌来。 他一直跟陈建林说,安迪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大了,不能指望他还想小时候那样尽如人意。 可是这话说了陈建林也未必听得进,尽管他自己青春期的时候叛逆得比谁都厉害,整天拽得跟什么似的,可是如今却见不得自己的儿子犯倔。大抵太过相似的人是无法相处的。 车开到一片老别墅区, 别看这里面的建筑都有些年头,砖瓦上也爬满了藤蔓,然而,这里可是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绿化和社区服务都是一流的,在这个城市里的地位就像太上皇们的隐居地一样。陈建林的父母住在这里多年。 陈母站在门口,陈安迪下了车就小跑过去,他倒和奶奶亲。 彦清整理了下心情也跟着下车,陈建林嘀咕着:“别说时间长了,我送你回去还要去上班。” 彦清道:“基本的礼数还是得有的。那个可是你妈。” 见了陈母,彦清叫了声“陈婶”。 陈母应了,把陈安迪打发进屋子里,转身对彦清说:“我知道你们一会还要去上班,就不让你了——安迪这孩子小时候跟我时间长了,老年人,难免娇惯着了,你和他爸爸管教归管教,不过得注意方法,现在的孩子……”她一心为孙子谋福利,对彦清说了不少话里有话的话。彦清垂着眼,微笑着,只是点头。 还是在一旁的陈建林听不下了,“妈,你别说的像是我们亏待那小子了似的。彦清一天天的伺候他够累了,那小子现在成不是个物……” 彦清连忙插嘴道:“安迪挺懂事的,小孩子要长大总有这么个阶段,我记得建林你十五六岁年纪也闹出不少动静来,陈婶那时候没少为你操心。” 这话说得陈母表情松下来,“可不是嘛!那时候你谁的话也不听,见天在外面野,也就有彦清这么一个朋友——哎呀,说起来你们那时候还是朋友呢,这么多年了,哪想到有今天。” 陈建林不耐烦地拉彦清走,一边说:“妈你可真能打岔,一下子不知道又说到哪去了,我再跟您扯不起,再不走就迟到了。” 彦清被尴尬地拉着,不住回头道:“陈婶,我们先走了。安迪他——” 陈母也不怎么接他话茬,追着陈建林道:“你这孩子……晚上回来吃饭!你出差回来也没说来家坐坐。” 陈建林连连应下,一边麻利地启动车子走了。 还没出小区门,又遇上早起遛弯归来的陈父,陈建林忙靠边和老爷子打招呼。 陈老爷子做了一辈子官,如今退下来,面部表情还是惯性地比别人僵些,对自己儿子倒也罢了,看到彦清也只稍稍点头算是招呼。 彦清特地下车,以示恭敬,道:“陈叔,安迪今天就拜托您二老照看,我和建林晚上下班来接他,您费心了。” 陈老爷子道:“应该的。晚上顺便一起吃个饭。” 彦清笑道:“我们也是应该的。” 陈老爷子对他一向还客气,扭头对自己儿子道:“你看你!就是没有小清懂事!” 陈建林道:“那是!我从小就没他懂事了,您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彦清忙又道别,上车,两人方离开此地。 陈建林笑道:“不说你小时候把我家当自己地盘似的,就是咱俩一块也都多少年了,你瞅瞅你,每次来还那么紧张,怕什么呢?” 彦清道:“从前当然不怕,现在——我总觉得陈婶还认为是我教坏你了——你又不是天生弯的。” 陈建林就吃吃笑,“咱俩那点事能说得上谁教坏谁吗?不就是赶上了没办法吗?你就是爱瞎想。” 赶上了,没办法——确实,陈建林这个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陈建林和大着肚子的丽莎在教堂里当着神父、基督还有他的面发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时候,他嫉妒得发狂。 丽莎喜极而泣,伏在陈建林的肩膀上小声啜泣,新婚丈夫体贴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冲空冲好友眨眨眼,带点炫耀地做出“女人就是这样子”的表情。 彦清那时候的表情和之前之后都一样——他只是微笑着。 这个他从情窦初开就一直暗恋着的青梅竹马和别的女人修成正果,虽然是意料中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太早了,真的太早了,他们明明还可以在一起再作伴个十多年也不过分的。 他就站在他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怀里抱着一个女人。 彦清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抛在异国的街头,放眼望去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最熟悉的人背对着他而去了。 可是回到现实中来,生活不是拍MV,说走就走,说分就分,说凄婉就凄婉得一塌糊涂。 现实是在陈建林婚后,彦清还不得不面对他,以及他的一家子,他帮衬着他们生活,陪伴小夫妻俩从怀孕到生产的全过程。 彦清在无人的封闭空间——比如说浴室——也会对着镜子咒骂自己不干脆,找抽,犯贱,有病等等,然而,回到人前,特别是陈建林面前,他仍旧是那个面目和顺的彦清了,从来不知道怎么拒绝,一而再再而三地参合进他们的生活。 当时彦清的男友就此同他谈过,也疑问过他是不是“爱着那个朋友”,彦清一口否认了,而且表现得相当受伤害,“你在想些什么?”他用F国人夸张的耸肩方式来强调自己的吃惊以及屈辱感,“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朋友!别忘了我是中国人!我只是用我们的方式来表达友谊!这有什么错?!” 男友撇撇嘴,“就是说中国男人都是同性恋吗?” 两人大吵了一架,不久就分手了。 陈建林不知道是因他而起,听说此事还特地带着酒跑来安慰他,搂着他肩膀说:“算了,我早看你小子不地道,咱和他们不是一国的,谁知道他们脑子里装得是啥。得了哥们,你也甭失意了,等回国找个一国的不就得了。” 彦清灌了口酒,道:“按你这么说也不用回国,你不就是中国人吗?” 陈建林是早和他开过这种程度玩笑的,当下也不在意,大咧咧道:“那成啊,哥们够意思,借个肩膀给你靠,别的不能借了,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对的起我老婆,哈哈。” 彦清就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道:“你懂什么?对你来说世界上分为两种人——中国人和外国人;对我们来说世界上的两种人是——直的和弯的。中国人外国人到哪里找到那个适合我的人?” 陈建林道:“你这么贤惠,一定有懂的你好处的人在等着和你相遇,找对象的事靠缘分,不能急。” 彦清道:“我才不急。急的是你,才没怎么样就急着结婚生孩子。” “我这是有正事好不好!”陈建林不服。 陈安迪的诞生让他们更忙了。 丽莎是个好女孩,可是这不能阻止她患上轻微的产后抑郁症。她生产时吃了些苦头,加上休学一年的无奈,最重要的是她的家人觉得嫁给一个中国人算上辱没门楣,即使他为她受洗了也不够。 小安迪在襁褓里饿得直哭,她也哭,就是不肯喂他。 陈建林心疼妻子,觉得她也是病人,不能说,转过身,他快被奶粉钱逼到墙角。没养过孩子的人是不知道养一个孩子有多贵。 之前他打电话向家里交代有丽莎这么个人这么个事之后,陈父大怒,说供他出国读书不是要他搞些不正经事情的丢脸的,要么他立刻回国,要么就自生自灭。就此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陈母倒是觉得儿子一时糊涂没啥,奈何她那时当不得家做不得主。 陈建林靠着一点积蓄和打工维持家用,彦清补贴了不少,不过还是拮据。 上课,打工,回家照顾老婆孩子——陈建林没有余暇去做别的事情了,他算是改好了。 彦清感慨,他劝了那么多,抵不过一个女人为他生一个孩子,这足够激发一个浪子老实过日子的潜质。 小安迪从出生起其实还是彦清带的多,陈建林得空还要陪丽莎治病,他们又没什么钱请babysitter,彦清都怕自己因此变得太过娘起来,他也不想这么“贤惠”……没法子。 陈建林就算和他再熟也有点过意不去了,搓着手说:“你看我把你给耽误了,整天带着孩子,连个男朋友也交不到。” 彦清道:“是因为没有男朋友才有空来给你带孩子,你不要搞反了。” “是是是!”陈建林不好意思地摸头,“等过一阵丽莎好了,就让她带!她个当妈的没正事!我帮你物色个好的。”他当着朋友的面说的好像对自己的女人十拿九稳的,可是彦清明白那只是出于大男人的面子,转头对着动不动就迎风流泪的老婆,陈建林的钢条就化成了绕指柔,满嘴甜言蜜语了。 到底是因为有孩子没有男友,还是因为没男友才带孩子——这个问题只有彦清纠结得清。 他当时也满心以为只要帮陈建林挺过这不容易的一段,好像在海边帮着推一艘船下水,过了这个艰难吃力的阶段,送他一小程,彼此同行的缘分也就差不多要尽了,谁承想还有后来的事情…… 孩子刚一个多月的时候丽莎就回去上课了——大夫说接触社会对她的病有好处。 倒是这个道理,笑容很快就回到了那姑娘的脸上,回到家也肯亲近自己的孩子,她开始渐渐适应自己小母亲的身份了。 只是还不够。 抱孩子的角度、奶瓶的温度、换尿片、孩子生病时的应急措施……她对陈建林哭诉:“Heri,我觉得我不是我自己了……” 陈建林能怎么办?他舍不得让媳妇做不成自己,只得父代母职,手忙脚乱地,忙不过来还是彦清的活——伺候孩子彦清已经有了一定的心得。 大概这个就是陈建林婚姻失败的根源吧——毕竟他们结合的时候想法太过理想主义,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很好地认识对方,就仓促地因为一个小生命的诞生而速成了那个本应该漫长的过程。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小夫妻俩渐行渐远,彼此都想起家族对自己的规劝,不是不后悔,陈建林向彦清抱怨自己娶了个F国林黛玉回来。 彦清抱着安迪在地上转圈地拍着他入睡,一边低声道:“欺负人家丽莎没看过《红楼梦》吗?她如果看过没准自己也在后悔自己嫁了个薛蟠。” 陈建林跟着他屁股后面转悠,“我怎么能是薛蟠?我对她多好啊,她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家里家外都是我,我都快成王熙凤了我。” 彦清噗了一声,安迪在他怀里半眯着眼哼唧了一声,似乎要哭,他连忙安慰地拍背摸毛,“什么王熙凤,你顶多是个贾琏,怕老婆的,又风流。” 陈建林大呼冤枉,“该怎么是怎么,我可没找过‘多姑娘’——我要是贾琏,你不就是平儿,我屋里头的通房大丫头。” 彦清脸红了,忙走开,“胡说什么!谁是你的平儿!” 陈建林本是想夸他懂事能干得体的,转念一想彦清的同志身份,他又那么敏感的性子,自己倒有了调戏发小的嫌疑了,打自己嘴巴,道:“是我胡说!你是王夫人,是贾母,我是刘姥姥,拖家带口的都指望着你救济过活呢!”一副伏低做小狗腿的模样。 彦清就又噗了,转过话头,又劝他和丽莎好好相处。 晚上一个人在浴室的时候,彦清照着镜子又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傻子都知道现在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他何苦要违心地说出那些劝和的话?!诚心和自己过不去吗?于是又是一顿“找抽,犯贱,有病”地自责,这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伪善的劲儿倒像袭人。 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最后陈建林终于和丽莎分手的时候,彦清甭提多高兴了,偷偷地,隐秘地,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地高兴。 然后他趁虚而入了,利用了陈建林对他的愧疚心,丫头扶正登堂入室了。 两年后,陈建林拿到了学位,他因故中途辍学转而在一个面包房做了一阵子学徒,他们在F国的签证到期,此处已无可留恋,于是提上行李,抱上孩子,三人回了国。 陈陈建林这次吃一堑长一智了,不敢冲动了,对陈家二老只字不提已经和彦清好上了的事。 彦清也没要求过什么,反而考虑他的心情,如往常一样懂事地主动说:不要惊动陈叔陈婶,暂时这样就好。 他心虚啊,他出去的时候就出柜了,陈建林还直着,回来的时候俩人一起弯着不说还滚到一起了——设身处地地为二老着想,就这么一个儿子,放出去几年,结婚、离婚、做了单亲爸爸、最后和兄弟搅基去了……做父母的哪里容易了? 所以他什么都不敢提,两人一混就是几年,直到后来事情败露,当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一倒……彦清还跑不了勾引兄弟的男狐狸嫌疑。 他总也忘不了陈母得悉真相时看他那个眼神,那一瞬间他真觉得自己错了——人家老太太本来是真疼他,可怜他的…… 那时候好在有一个陈安迪,从小他伺候了两年,回来后又经常走动见面,假日里还带他去游乐园,和他感情十分要好,陈建林又一个劲地吹风,说这孩子能活下来多亏了彦清。爷爷奶奶看着孙子的面,又知道儿子胆子大不听话,管也管不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不理他们这一茬了。 不过彦清一直觉他们不是真的接受自己了,只是在等自己和陈建林分,只是等来等去这些年有些腻了,失望了。自己又让他们失望了。 唉,其实急什么呢,人和人到最后的结局都是要分开的,被生活或者死亡。 陈建林闲闲的那一句“赶上了没办法”触动了陈年往事,彦清咀嚼着这几个字,也许,生活对陈建林来说也从来不容易,他只是想得开,随遇而安,不一定是自己,甚至不是自己可能现在过得更好,他只是——赶上了没办法…… 那自 己呢?……上赶子的买卖从来就是不公平的。 只是这些话从来不能对人提。 求仁得仁又何怨? 第5章 彦清到店里的时候等着他的不只是萧和阿果两个,还有一个景海鸥。 他正坐在店里唯二的两个茶座中靠窗的那个座位,像个想要被潜规则的过气男星一样满腹心事地吞云吐雾。 店里的两个员工都没有阻止他,忍气吞声地在干手里的活,彦清知道,这是因为他们阻止不了景海鸥,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见彦清出现,他也只是抬抬下巴慵懒地打个招呼。 彦清叹气,“店里不能抽烟。” “哦,你说过。” 彦清再叹,没法子,他也不是景海鸥的对手,他们三个捆绑到一起也不是。 阿果低声道:“老板,至少把他带到后面去吧,这个味道客人来了都熏跑了。” 彦清就把景海鸥引到厨房。 在狭小的更衣室,面包店老板一边换衣服一边对倚在门框上定定看他换工作服的客人说:“你又怎么了?” 景海鸥朝他吐了口烟圈,没回答。 “那么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抱歉我得工作了。”彦清确实没时间很好地履行好友的职责,只得把他引到一边闲置的果酱桶上,递过去一个垫子,然后回到操作台上开始一天的工作。 等到景海鸥的脚底下躺了第三个烟蒂的时候,他点上第四只烟,悠悠道:“你们店在招人?” 彦清一边和面一边说:“萧说需要人手。” “雇了我吧。” 彦清并不吃惊,继续和面,“又和晋波吵架了?就算是这样……” “这次不一样,我们分手了。” “我觉得和哪次都一样。” “这次不一样。他是动了真心了,我也累了。” 彦清停下和面的手,看了看他,又继续,“听上去像是个很长的故事,抱歉,我现在真的没时间,十点今天的第一批面包要上架。等忙完我再好好听你的故事。” 景海鸥把第四只烟蒂丢在脚下,站起来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之后,说:“情况就是这样——我和晋波分手,他已经把我从公司扫地出门,我现在失业,暂时都在你这里打工吧。” 彦清已经利落地在揪面团,“不是我不想雇你,而是厨房里都是体力活,你做不来的。” “谁说我要在厨房帮工了?” “可是我们就是要厨房的小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景海鸥已经点起第五支烟,呼吸间烟雾缭绕,“我哪里会做这些,我去前面卖面包,做业务我应该还可以的。” 彦清有点不淡定了,他觉得景海鸥是认真的,忙劝道:“可是、可是前面已经有萧和阿果了,而且、而且我这里缺人手。” 景海鸥笑了,他是个笑起来又好看又有让人不托底的人,“这好办,让他们俩中的一个来给后面就好了。” 彦清目瞪口呆,“这个、这个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景海鸥的心情好像好了点,当他成功地算计了谁活着挤兑了谁的时候心情就格外好一点,“这个你做老板的可以决定不是吗?不过你也不用说什么,我会说服他们的——萧,就萧吧,搬果酱桶、抗面袋之类的活最好还是个男人来做。” 彦清心里觉得不妙了,要知道,这个店里的三个人捆绑起来都不是景海鸥一个人的对手啊…… “那么,”他还是心有不甘,趁机提出点要求,“你至少要把烟戒了吧。” “戒是戒不掉的——不过我工作的时候是不吸的。”景海鸥笑得好看。 果真,中午吃法的时候这个事情居然就已经定下来了,景海鸥找萧谈过之后,那个从开店伊始就开始支持着彦清的元老级店员被后来者挤到了后面,现实版的鹊巢鸠占。 彦清真的很抱歉,“萧,你可以还呆在前面,后面也不那么忙的,或者我们再雇一个小工。” 萧淡定地吃着煎蛋,“不,我还是到后面来帮你吧。景先生说的有道理,在后面就不用和他共事了。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我怕会发生更大不幸。” 阿果本来还庆幸来着,听了这话就连饭都没吃好。 彦清想,这个景海鸥果真是金牌业务员啊!连自身的毛病也可以用来座位说服别人的理由啊。 不过这个才是他了解的景海鸥,彦清微笑着摇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看来这次和晋波的吵架果真和从前历次一样。 结果这非挤进来的员工在下午第一批面包出炉之后就拐走老板去喝下午茶,把店又扔给萧他们。 彦清说:“你这样我今天会扣你工资的。” “没关系,”景海鸥无所谓,“不过我今天失恋失业,你要请我喝茶。”——他不吃亏。 景海鸥是彦清所有朋友里最好看的一个,年轻的时候张扬美丽,年纪渐长收了些锋芒,不过因为那腔势沉淀到骨头里,越发像成了精了。本人总是玩笑地说如今也有些年下情节的年轻的小伙子爱慕他——谁知道是不是玩笑呢。 不过那些年下爱好者应该没有得手过,景海鸥是有伴的,他和晋波在一起正经有了些年头,算起来不必彦清他们拖的时间少。只不过彦清他们是各自千帆阅尽后在一起,而那两个则是彼此的初恋。 只是初恋得太早了结束得也必然早了,而且还不美好,那一段过往在他们日后争吵的时候经常被拿出来温故知新,彦清就庆幸亏得他当初只是暗恋。 两人分开后各自长大,长大后又再邂逅,然后干柴烈火,然后柴尽火灭,然后死灰复燃,然后周而往复…… 景海鸥和晋波的故事就像一个延续了十几季的美剧,情节跌宕起伏,主角虽然只有两个,客串演员却多如过江之鲫,在某些季里这些酱油们还相当抢镜。虽说笑到最后才是最好,但是主角们一路下来反而笑的时候不多,而且也不知道能笑倒何时。 作为彦清他们为数不多的圈内好友,且是从小的交情,景海鸥和晋波主演的这出大戏一直都是有收视率的——更主要的是霸占着频道,不看不成。而且本着攻和攻侃受和受聊的模式,彦清和陈建林分别收看着不同的版本。 不过景海鸥的版本总是一个智慧痴情的受在为打败小三小四而一个人在战斗,其中有收复旧失地的胜利喜悦,也有辛酸和心得什么的。 陈建林所转述的晋波的版本就完全不一样了,雷同的情节,不同的旁白和诠释,讲述了一个宅心仁厚的攻多年来遭到腹黑心机受的诸多猜测怀疑和无理取闹之后,也不是没想过要换人,也不是没人可换,只是到最后都顾念着多年的情分,可怜他,原谅他,给他机会。 彦清曾经和陈建林在床上对口供,发现两个版本出入太大,然后分析他们俩谁说的是真的,结论是:某种程度上都是真的。 他们的故事各自讲出来都带着剖白,而人心这种东西最是剖不白的。我的委屈是我的,他的委屈是他的,各自委屈吧。 至于这一次,景海鸥就着烟和咖啡又开始平静地讲故事。 新小三不是演员,不是酒店服务生,不是理发师,不是大学生,也不是大学老师,而是——律师。 “晋波的收藏品又丰富了。”——景海鸥嘲讽地评价。 据他说,他发现晋波的“走神”是在三个月前,他们公司那个法律顾问带着新的实习生来他们公司谈公事,他当时就注意到那个小律师了,那长相身材恰是他家那位的菜。 景海鸥当时就摇头,觉得又要准备好战斗了。果真他在公司的耳目偷偷告诉他大老板瞒着他请那小律师吃饭,又送了礼物。 按着景海鸥的推算,最迟半年,晋波肯定会和那年轻人发生点什么的,也许现在那年轻人还坚贞着,可是迟早他会动摇,对方是晋波的话,这个概率就很高。 于是到时候再费力折腾,还不如未雨绸缪——景海鸥认为这两年晋波少了不少折腾皆因为他采用了这种策略。 然而,这次他遇到了点状况。 需知此次的对手并非演员,不是酒店服务生,理发师,大学生,大学老师,而是个——律师,而且还是政法学校毕业的高材生。 景海鸥那些不甚光彩的“未雨绸缪”手段反倒落了把柄,被捅到晋波那里,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景海鸥轻描淡写的没有多说,神情里难得地透着疲倦。 “我们完了,彻底结束了。”他说,“不过也好,这么多年,他腻,我也腻了,没意思。” 彦清察觉他的低落,也觉得可能这次真的不同往次,劝道:“要结束早就结束了,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说完就完,不是太可惜了?你还是……” 景海鸥摆摆手,“两个男人又不是夫妻俩过日子,为个孩子将就下去,在一起时间久并不是不能分手的理由。什么是爱情?我都有时候都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了。” 彦清听了不语。 景海鸥又说:“像你和建林多好,岁月安好,这样下去能白头偕老也说不定。我是想都不敢想,趁现在自己还不是十分老丑,还来得及重打鼓另开张。”他笑着说。 然而彦清却笑不出来,“我们——也就那样吧。” “怎么?有问题吗?”景海鸥还在笑,不过那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线八卦之光,“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我开心下。” “不不不,没有问题……” “你们做得还多吗?” 彦清素来知道他的大胆,可是还是忍不住有点赧颜,“怎么扯到我们身上了?我们挺好的。” 景海鸥笑着继续追问:“做的质量怎么样?他对你热情吗?——你知道如果一个人对你没感觉,不管嘴上怎么说在那方面是骗不了人的——没办法,男人就是不得不诚实的动物。” 第6章 在回店里的路上彦清接到陈建林的电话。 “我刚开完会,突然想起来你今天是不是没去医院?那事得抓紧啊。” 彦清怕在一旁的景海鸥听去又生出是非来,只得低声道:“我知道的,不过今天不行了,海鸥在我身边。” 陈建林顿了下,“哦,是不是和晋波又吵了?甭管他们,反正早晚也是要和好的。没事找事二人组。” 景海鸥已经竟觉地竖起耳朵状似无意地关注这边的声响,彦清忙道:“我晓得怎么处理,晚上回家再和你聊。你那边也是,说不定晋波会约你出去喝酒,不过记得今晚要去陈叔陈婶那里接安迪。”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下班我去接你,咱一起去。” 两人说好了就收线,旁边景海鸥挑挑眉,“你们倒一年四季地恩爱。我说,你就不担心他偷吃?” “怎么会。”彦清笑答,“建林很忙的。他说年轻的时候已经遍尝风月,因为看透了所以不觉得新鲜,我们只能老老实实过日子了。” “哦?”景海鸥瞥了一眼身边的朋友,“我也算见过几个人了,晋波也是,我们怎么就进入不了‘今生只能如此’的状态?而且,说实话我也没觉得你这种状态是好的——你们也可算是另外一种极品了。身为男同志难道不是更加有义务为爱而生吗?” 彦清忍不住回敬道:“其实你想说为sex而生吧?” “BINGO!其实是一回事。做爱做的事,难道不对吗?” “要看你怎么看,你和晋波是一类人,所以他劈腿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你说的对,我和他就是一类人,所以清楚他的想法——有很多时候我也要同自己脑子里那些劈腿的冲动做斗争,不是说人最大敌人就是自己……”他笑了。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地复合?若只是追求那方面的快乐就做床伴好了,各玩各的。” “你忘了吗?我们试过一个阶段了。”他停在一个橱窗外面,盯着看。 彦清不得不跟着停下来,是个帽子店,橱窗里摆着各种时髦的典雅的帽子。 “你这样让我想起一个电影,穿着小黑裙的拜金女看着橱窗里的蒂凡尼首饰。” “你是说赫本那个吧——稍等我进去看看。” 彦清在他身后追加一句,“要快点,店里还有活没做完。” 玻璃门晃悠悠地关上。 彦清透过橱窗看他那漂亮的朋友走到柜台旁,和一个英俊的男孩子说起来,只几句,那男孩就露出一口可以做广告的白牙,大大超出了服务性微笑的程度。 “原来只是因为想和卖帽子的小哥搭讪啊。”彦清叹气。 果真,几分钟后景海鸥掂着一顶米色小礼帽,优雅地压在他那略带点酒红色的柔软头发上,嘴角噙笑,“两个礼拜前就发现这孩子了,今天果真还在,运气不错。” “其实你这样——”彦清无力道,“没有资格去指责晋波劈腿吧。” “我是抱着欣赏的角度去沾点那些孩子的青春气息的,晋波——哼,”他冷笑,“他是实用主义者,看好了是要用一用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甩了那包袱重出江湖了,他不要以为我离了他就找不到更好的。”他踌躇满志的,像只饕餮。 回到店里后景海鸥按之前的盘算把萧赶到后面,霸占了店长的位置,自己做起面包销售的生意,结果那天下午的销售量竟然出奇地好,连之前被萧抱怨卖不动的高档面包也销售一空。 阿果躲在厨房,从帘子缝里崇拜地偷看景海鸥得体地应对一群穿校服的小姑娘,最后她们每人手里至少一块面包地离开了,阿果回头手指指外面冲两个老同事夸张嘴型地小声说:“销售之神啊!” 彦清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淡然道:“海鸥在之前的公司里就是负责销售这一块,确实听说他有这么一个称号。” 陈建林准时下班,来店里接彦清的时候和景海鸥打了个招呼,“我们和家里老人越好了吃饭,要不然今天就陪你不醉不归了。” 景海鸥戴上他的小礼帽,手插在口袋里,说:“谁稀罕和你们不醉不归了?我今天开始进入狩猎季,忙得很。” 陈建林碰了一鼻子灰,在车上忍不住对彦清抱怨,“那个景海鸥自恃有几分姿色……我是好心安慰他好不好!” 彦清笑道:“只是有几分姿色吗?” 陈建林瞥了他一眼,“再好看和我也没关系,这种冷艳高贵的尤物也就亏得晋波又那种好牙口,累不累啊!” 彦清道:“没和晋波通通气吗?” “说什么?” “至少要告诉他景海鸥在我我店里帮忙的事吧。” 陈建林没回答,只道:“听说这次事情挺严重的,他们有可能拆伙。” “你和晋波通过电话了?” “还没。不要忘了我们一直有业务往来,通过别的渠道透出来的。这次他们闹得还真有点大。” 彦清叹气,“所以你就别怪海鸥嘴巴坏了,他就是好强,其实心里不是不难受。” “与其操别人的闲心还不如管好自己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医院?” 彦清心里咯噔一下,还是不情愿,“……这个……这两天不是一直有事……我、我……” “明天怎么样?我请个假陪你去。”陈建林是个不喜欢拖拖拉拉的,再说这样下去太影响生活质量了。 彦清忙说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还是我陪你去吧,你自己也不重视这个事,这病可大可小的,趁现在时间还不长早点解决问题。” “我、我重视的。”彦清看着窗外。 “你怎么重视了?” 彦清回过头,诚恳说:“我明天会去的,真的不用你陪,到医院——多难为情。” 陈建林看了他一眼,“难为情什么呀?咱俩都这么多年了。” “不是……是这个病……我会觉得不好意思。” 陈建林笑了一声,“我说你真得当回事,要不然你在床上再蔫头吧脑下去才真不好意思。” 陈家这一天晚上难得地吃了个团圆饭。不单陈建林一家子在,他姐姐陈京萍也带着儿子小杰回来——她刚离了婚回国发展,所以她这边的人也算是全了。 陈老太见着儿子女儿孙子外孙的高兴得里外张罗,又亲自到厨房去指导保姆做饭,顺带捎上彦清。 每次来老陈家吃饭,彦清必定是进厨房帮厨那个,陈老太的理由是——既然你的工作就是厨房相关一定就错不了的。 陈建林打趣他说:“这就是我妈承认你这个媳妇地位的证据啊!哪家过年吃饭不是媳妇和婆婆在厨房里忙活的,你哄哄她高兴了,说不定一激动传家宝就给你了。” 彦清道:“我才不是媳妇。”他心里觉得这是老太太不放心他照顾那对父子的生活,想实地地考察培训呢。 果真就是,每次老太太都口传心授地教他什么季节煲什么汤,菜品如何搭配,饺子馅怎么拌比较好吃……彦清很认真地跟着学。 只是偶尔他也会想到,为什么同是男人,自己就比陈建林像那个进厨房带围裙的?无关攻受体位什么的,难道这世上不是有很多贤惠攻和女王受吗?——当然,他真是只是偶尔才想一下下,一边想一边任劳任怨地干活。 吃过饭,又是陈母带领彦清和保姆在厨房收拾,保姆在归弄的时候,陈母让彦清给屋里端点葡萄上去。 陈家住的独门独栋的小别墅,地方既大,格局也是老式的,出了厨房还有个小走廊,再拐进去才是客厅,却听里面陈京萍对陈建林说:“安迪也是这个意思,想出国念书,你有什么不同意的?” 彦清就端着果盘站在走廊里一时没进去。 陈建林说:“那么点的孩子出去了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去干什么?谁照顾?” 陈京萍说:“你傻呀!让孩子他妈照顾!那个丽莎还是谁的不是和你联系过想让孩子过去读书吗,你跟她客气什么?都是为了孩子好。” 陈建林说:“你让我怎么跟彦清说?他知道了又该多想。”陈京萍不以为意,她新近离了婚,对一切婚姻关系及类婚姻关系都采取了一种近似怀疑和不屑之间的态度,“他有什么理由反对?是你的孩子,又不是他的。” 陈建林忙阻止她道:“你快别说了,让他听见了不好!大姐!你是我亲姐!我们现在挺好的。别一回来就里挑外撅的好不好?” 陈京萍瞪眼道:“不是你分不出好赖吗?我这不是为你家安迪好吗?你说国内的教育是人受的吗?考上了成傻子,考不上伤自尊,他妈在那边发展还挺好的,也和孩子通过话,那么好一条件怎么就不能……” 陈建林恨不能过去堵她的嘴,求道:“别说了你,亲姐啊!你这是诚心毁我还是怎么着?别说了!” 陈母从厨房出来,大声说:“怎么不进去?” 彦清忙深吸了口气,稳住那端着果盘不断颤抖的手,笑道,“陈婶,刚刚打了个滑,葡萄掉在地上,捡葡萄来着。” 陈母就皱眉道:“哟!那快别端进去了,回来再洗一遍。” 等到彦清把葡萄放到茶几上的时候陈建林惊惶地瞄着他,带着心虚和试探,陈京萍倒更坦然点,蜷腿坐沙发上,冲楼上喊:“小杰,安迪,下来吃水果。”又转头对她妈说,“不是跟您说了别买葡萄,这东西掸了不少农药。” 陈母骂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嫌有毒就搁那别吃。” 陈京萍笑道:“您看您这脾气——更年期可够长的。” 娘儿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抬杠。 陈建林战战兢兢地对彦清试探着说,“刚刚你——怎么不进来?” “我在捡葡萄。” 第7章 陈建林战战兢兢地对彦清试探着说,“刚刚你——怎么不进来?” “我在捡葡萄。”剥一颗放进嘴里,因为觉得酸,彦清不禁微微皱起眉。 这天晚些时候,眼见着吃过聊过还围坐着看了一集八点档电视剧,陈建林张罗着一家三口回家转了,陈安迪又打起赖,说想留在奶奶家和表弟玩。 陈建林就一把不轻不重拍了他脑袋一下,教训道:“玩就知道玩,都让老师撵回家来还玩!赶快跟我回家去!” 陈安迪一翻白眼,微胖的身躯很快地往后躲进他奶奶身后,嘴里横道:“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奶奶!!”这孩子该奸的时候一点不傻,精准地找到了一个坚强的后盾,狐假虎威起来。 陈建林眼睛都立起来了,陈老太连忙护着孙子,“安迪这孩子多好啊,对我有孝心,不像你!你总不回来看我们,连孙子也不让回了吗!——小清你说是不是?”老太太更有心眼,蛇打七寸。 彦清忙说:“也是,建林就让安迪在这住吧,反正停课三天,每天接来送去的麻烦。” 陈建林经过刚刚的事情格外心虚些,故而十分听彦清的劝,嘴里对安迪说:“你看你彦叔对你多好!看他份上我饶你一回,下次少给我赛脸!”这固然是借坡下路,然而私心里也想把陈安迪个累赘留下,因为好些个事孩子不在家比较好办。 比如说陈京萍背后嚼舌根被彦清听了一耳朵的事情陈建林就觉得是个事,怎么着也得慎重处理处理。一路上他做出专心开车的样子,没吱声,心里琢磨着怎么措辞。 也不是不可以装糊涂混过去,依着彦清那个脾气,未必会追究起来——可是就是因为他那么脾气,陈建林才觉得不好糊弄。 彦清并不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事情打他心里过一过,无论喜欢不喜欢高兴不高兴,出来的时候就都差不多一个样了,简直叫人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陈建林觉得若不是自己和他从小混熟了,没准还真被他给骗了,觉得这就是一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 可是谁能真的没个脾气呢?又不是傻子。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只隔在心里自己一个人品,就像酵母一样,整个心沤坏了,等到他表露多出来多半已经是坏够了无法挽回。 陈建林清楚地知道彦清别扭的一面,很早就知道,那时他们还几乎是个孩子。 刚上初中那阵彦清突然就休学了,陈建林还是听自己妈说说是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住了院,可就是这样也没有挡住彦家父母离婚的步伐,一个月后那对夫妻就彻底分割完财产,分道扬镳了。 那时候陈建林一有时间内就往医院跑,从秋去冬来到春暖花开,医院花园里樱花树开的时候彦清对陈建林笑了一下,陈建林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摇,大声道:“小清你好了吧!是好了吧!”彦清那时候因为有厌食的倾向,已经瘦到骨头咯手,他抿着嘴,勉强地维持那个笑容,那犹疑和淡薄的笑意仿佛一场镜花水月,随时就是一场破碎,即便是还不怎么懂人事的陈建林也看着着急起来。他一着急就像几年前两人还是小朋友的时候会做的那样,将彦清整个纸片一样的小身板拉进怀里抱住,“小清!你好了吧!快点好起来吧!你爸爸妈妈不要你没关系,你不是还有我嘛!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最后他嗓子眼里发出一些咕噜声。 彦清细弱的身体抖了抖,有点不安流露出来,过了一会,他才抬起手轻轻放在最好朋友的背上,回抱着。 “我会好的。”他小声地说。 陈建林的那些超年纪的感伤突然就不见了,他按着朋友的肩膀把他推开,摇晃着喊:“你好了我用压岁钱请你吃梅华!……罐羊罐牛罐虾什么的随便点!我说话算数!” 后来彦清出院,陈建林果真请了彦清去梅华搓了一顿,不过就要了一碟子面包和一个罐羊,两人分着吃了。 所以陈建林对彦清这样有事憋屈自己的性子格外头疼,他宁可彦清听到的时候就端着盘子跑出来指着他鼻子骂——至少冷言冷语地把话说明白,好过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快到家的时候陈建林按捺不住,支支吾吾道:“内个……你刚刚听到我姐瞎说的那些话了吧?” 彦清没吱声。 陈建林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如梦方醒地把眼神挪回车里,“什么?”他显然溜号溜得很远。 陈建林一鼓作气,现在是再而衰了,蔫头吧脑地说:“没什么……等回家再说吧。”他把车开进车库。 回家又是一阵换衣、收拾、洗漱,半小时后俩人周正体面地上了双人床,陈建林习惯性地搂着彦清,打开电视,调小音量,手指微微敲动着,说:“陈京萍的话你听了多少?” 彦清眼睛盯着电视,“什么话?” 陈建林紧了紧手臂,拍拍他的肩膀,“你听见了吧,看你这么不想谈的样子就是了——关于安迪那小子想去F国的事……” 彦清一矮身转进被子,背过身去,“我困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陈建林叹气,“现在不说明白你晚上还能睡着觉吗?”他俯身靠过去仍旧作势要搂,彦清就拉高被子,把自己整个地藏进去,像个蛋,有壳,隔绝着世界。 陈建林心里被他这样不畅快的举动弄得也很憋闷,也火了,冲着那一坨大声喊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不要你!又不会和前妻跑了!!她是安迪的妈,我能不让她和孩子接触吗?!不就是没和你说!我为什么不和你说!!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不干不翠的脾气!你看你现在这个窝囊的样子!!”越说越气,他摔被跳下床去,继续吼,“哪里像个男人了!有本事你出来骂我!打我!你除了逃避还有什么本事!你就是做你的鸵鸟蛋吧!”光着脚就离开房间。 陈建林枯坐在沙发上,懊悔不已,他又不是矛头小伙子了,哪能嘎冲动!这下好了,今晚难道要睡沙发吗?再说里面那个保不齐在偷偷哭,就这么置气下去,放他哭一晚,明天眼睛该肿了……他烦躁地胡乱想下去,觉得自己应该像个成熟稳重疼老婆的男人一样回去认错道歉,不过他一时迈不动步子,一径枯坐下去,一拖再拖的。 夜深沁寒,他抱着肩膀酝酿勇气。 然而不等他有所行动,彦清先走出来了,眼睛未及天明已经微微肿起,眼神却斜放在别处,站在门边说:“现在天凉了,晚上穿着睡衣也不好乱走的……你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陈建林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又哪能再给脸不要,忙站起来跟着回了卧室,上床,进被窝。 彼时电视还在小声地播放着不知名的节目,两人面对面,一时无语。 “我错了,是我不对。”陈建林双手合十拜了拜,态度先摆出来,“安迪中考结束的这个假期,那谁,丽莎联系到我,说让孩子过去玩,我说什么也没答应,我觉得你……” 彦清道:“萍姐说的对,安迪是你们陈家的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他的事情你们家里人商量就好。我没意见。”他语气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然而这话怎么听怎么都不是回事吧。 陈建林心里哀号,没别的法子,只能哄劝,“你这话不是伤我吗……我就不用说了这么些年你自己说我什么时候拿你当过外人?!就是安迪……你要是女的,他都够叫你一声妈了!” 彦清的脸色变了变,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得轻声道:“我不是他妈。” 陈建林就凑过去抱住他往怀里带了带,“刚才我冲动,我嘴贱,是我不对!不过咱别一家人说两家话成吗?我现在坦白从宽,给你交个实底——丽莎是跟我提过要安迪过去F国读书,安迪也跟着起过哄,不过我很严肃地告诉他想都不要想,也不能跟你说。那小子别看现在小事上敢跟我叫板,大事还算听话,你看这些天他没当你说过吧?孩子又不傻,你从小带大的能不向着你?” 彦清心里想,你们一家子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这叫什么?不过他没吱声。 陈建林继续交代,“今天我也向你保证——这事完全听你的,你想让安迪在国内上学咱就安排国内,想让他圆润地滚一滚,就让他滚!” 彦清轻轻哼笑了一声,算是松动了,道:“这么大的责任我一个人担不起,将来好不好要落埋怨的。” 陈建林道:“谁敢!谢你还来不及,孩子他彦叔~”说着就在彦清微肿的眼睛上亲了一口,嘀咕着,“瞧哭得,怪可怜见的……”说着就合身压上去亲起来。 第8章 彦清不想刚吵完架他还有这个心思,微微偏过头,“我、我头疼……”他开始找借口。 陈建林道:“难受?哪里?是这里?这里?还是是这里?”上下其手。 彦清道:“我明天要是看医生,今天就暂时不要做了好不好?要不然到时候多难为情。” 大家都是男人陈建林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男科检查,很难说会不会爆菊采精什么的,大夫都是行家里手,前晚做过的松软度一摸便知,可以想见彦清那时候会多么地羞愧难当…… 陈建林脑部过渡,已然硬了。 彦清了得他咸湿的本性,惊道:“你、你在想些什么呀!反正今天是不能做的。” 陈建林就抱着他纠缠商量,“那不插入行不行?——哎,你说你是不是嫌不够刺激所以不行啊?我们玩点不一样的。” “不是的我不……”接下来的话语被吞没了…… 第二天早上,彦清还忍着腰酸背痛各种不适收拾卫生,擦完茶几擦阳台,擦完阳台还要跪在地上擦地板……陈建林在阳台上打了几个电话,进房间看见他爬上爬下的就劝:“你别动了,昨夜里累够呛,留给家政钟点工去做吧。” 彦清扶着腰艰难地爬起来,惆怅道:“可是那种痕迹怎么好留给人看,到处就粘糊糊湿哒哒的……” 陈建林大咧咧道:“这有什么,这不是为了治病嘛,本来因为换几个地方做多点新鲜刺激也许有点起色的。”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彦清爬上爬下地干活,若有所思。 彦清对他的厚脸皮也有点无可奈何,叹道:“我怎样都无所谓的。其实是你自己想找些刺激吧?” 陈建林叹气,“谁知道你昨晚吃了那么多苦头,结果今天还是要去看男科。” 彦清顿了下,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今天会去的。” “当然,我刚刚请了假陪你去。” 彦清吃了一惊,忙推道:“不用,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怎么能耽误你的工作。” 陈建林不想和你啰嗦,只是一摊手,“我假已经请好了,日程也让助理改了。看病要趁早,我们有一上午的时间。” 彦清的脸色红了又白,最后不得不软下态度,随他去了。 因为之前已经决定不去三院找相熟的人看病,两人就商量下去哪,按着彦清的意思,就找一家普通市级医院看看就好,去太好的地方怕见到熟人不好说。 陈建林不同意,说看病这个事不是买东西,随便就能将就下。 最后他决定带着彦清到广告做的比较好的某男科专门医院去看。 俩人驱车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早,八点,医院刚开门,人也不是很多。挂了个专家诊,就上了二楼。 看到那个专家诊室紧闭的门,彦清不由得紧张起来,全身微微发软,仿佛有一股力量把他向后拉,不要去打开那个门,可是他不能,陈建林就在旁边那么监督着他,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两股力在某个地方达到了平衡,彦清就像绕地卫星一样保持在某个距离,不动了。 陈建林见他站在那里,脸色发白,认为自己是了解他的害怕的,拍拍他的肩,道:“怕什么,有我在你身边,不会怎么样的。” 彦清很想挤出一个微笑给他看,可惜没有成功,他只得最后试图阻挡一下,“建林,我、我自己进去……” 被陈建林一下子就给粉碎了希望,“那可不行!你出什么事我可是有知情权的,而且是第一时间的知情权。”说着动手就敲了敲门,然后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彦清被他扯着手腕,就给拖进了诊室。 里面的“专家”是个上了些年纪两鬓花白的男大夫,看着倒不是那么让人不放心的样子。陈建林把挂号单往桌子上一放,说:“大夫,看病。” 旁边一个小护士把挂号单接过去,专家从眼镜后面瞄了瞄他,指了指座位,示意他坐下,道:“你怎么了?” 陈建林忙道:“不是我,是我弟弟。”说着就把彦清拉到椅子上按着坐下,“大夫你给好好看看,他现在那方面不太行。” 彦清努力想做出点坦然的样子,可是不成,脸色还是很不自然。 专家看了看彦清,说:“怎么个不行法?” 陈建林说:“就是硬不起来。” “结婚了吗?有X生活吗?” “有……结了。要不怎么知道不行。” “手淫吗?” “什么?!”陈建林觉得这个问题出乎了他的意料。 专家这次直接对着他不疾不徐地说:“为了看病,这个我们需要了解。” 陈建林用一根手指搔了搔脸颊,没法子,道:“那个应该还好吧,自己没怎么弄过吧?”后面一句是向本人确认的语气。 专家就是专家,没有继续纠缠这个,换下一话题:“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阳痿的?” 陈建林说:“一个多月前……”正说着电话突然响起,他拿出来一看,似乎觉得不接不行,于是一边接起来低声说话向外走,一边示意这医患二人可以在他缺席的情况下继续。 等到陈建林出了诊室,专家才透过老花镜看着彦清,道:“那人真是你兄弟?他对你的情况好像比你还了解。” 彦清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觉得这干了一辈子男科的老大夫似乎看透了他们,格外难为情,只得态度模糊地点头不语。 专家只得摇摇头,继续问诊:“怎么个不行的法子?是硬度不够还是持久度的问题?” 刚刚陈建林替他抢答的时候,彦清很尴尬,现在自己面对了也没有好多少,“是……不够硬吧。” 专家又问了几个他X生活方面的问题,最后道:“:“这样吧,你去做个B超,检查一下前列腺,做B超前喝水憋尿,什么时候憋得不行了,什么时候做B超,那样效果明显。做完了你过来,我再给你看看。” 彦清就拿着单子出去,陈建林也刚挂了电话正要进来,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也就跟着走了。 彦清在交费的时候,陈建林出去给他买了两瓶水,彦清坐在候诊室的凉椅子上一口口喝了,喝得胃里直涨得空虚,接下来就是等待那些液体经过体内的循环系统一点点蓄进水池。 这段时间挺难熬的。 陈建林几乎电话没离开耳朵,他人不在公司,心和眼却不得不在那里,彦清知道他负责一笔大单子,现在正是吃劲的时候,拿出这一上午几个小时的时间陪自己在医院里憋尿实在是能负担的极限了。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彦清觉得差不多了,再去超声检查室。结果找到后发现那里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了。之后他就后悔早知道一边排一边憋尿就好了。 这段时间才是真正的煎熬期……刚刚那两瓶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觉得像是完全没有吸收……或者不止两瓶,简直有三瓶的样子!他不得不把腿根夹紧一点,脸色也清清白白的。 陈建林也发现了他不舒服,不过这时候他是真帮不上什么忙,既不能替他憋,也不能替他上厕所。只得安慰他:“为了健康,你好好忍着吧。” 等拍到时候,一个小护士把彦清单独带到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其实和排队的人之间就隔了小小的屏风而已,大概是男性检查都在那个机器上进行。 医生是个女的,表情严肃,30以上。张嘴道:“把裤子脱了。”彦清顿在那里,一时没有动,女大夫就略不耐烦地大声说:“快点,这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这么大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早脱早完事。” 彦清一想也是,人家虽然是女的,可是她常年这么地不知赏了多少鸟,他这点实在不算什么,何况——他是真的很憋了,简直膀胱要爆一样难受。 想到这他一鼓作气解开裤子,躺在那窄床上。 大夫在他的下腹深至毛丛地带滴了些稀稠的液体,冰凉的探头在他小腹一代来回游弋逡巡,彦清被肚子上的压力激得眼睛微微一张,他觉得自己的……真的差一点要爆了…… 女大夫悠闲地问:“你怎么了?” 彦清努力地在和尿意做斗争,用了点意志力回道:“我、那方面不怎么太行。” 女大夫瞥了他一眼,继续压他的小肚子,看着屏幕上的影儿,一边说:“你各方面的器官应该还好……前列腺从B超上看没什么啊……比正常值稍一点……但有些前列腺炎从超声看不出来。不过前列腺炎的话从B超里是看不出的,再去问问你的大夫吧。”彦清已经来不及感到高兴还是失望了,他只希望这磨人的过程早点结束,好放他提起裤子去上厕所。 从B超室出来后,彦清把报告单塞给等在外面的陈建林,就跑向厕所,手颤抖着解开裤子,放水之后才松了口气,擦擦汗,出来,陈建林正看了看报告单。前列腺大小:4.1*2.2cm 轮廓:规整,内部回声:均匀。超声提示:前列腺未见明显异常。俩人拿着这单子又回到专家诊室,这回屋里又多了一个患者带着鸭舌帽和墨镜,见了他们就闭上嘴,不出生。医生看了看彦清的B超报告单,又一板一眼地说:“你昨晚和今早有没有X行为?”彦清沉默了下,说:“有。”老大夫又问了一遍。彦清不得不再次确认了一遍。他说:“那你就明后天来做个前列腺液检查,检查前一天必须不能有X生活,不能遗精。”陈建林有点急,“有必要吗?从B超不能看出来吗?”专家说:“B超来看问题不大,但是你有症状啊。不过咱们要想确诊就必须还要做个前列腺液检查,不确诊怎么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啊?前列腺液检查前不能出精,这是常识。” 专家都这么说了,谁叫陈建林不懂常识,前一天晚上自任大夫在茶几阳台地板上把彦清弄得死去活来的,软哒哒地还挤出了一些东西,愚昧啊! 没法子,俩人只得暂时离开了医院。 陈建林把彦清送回店里后自去上班,而彦清发现他那个店因为自己不在而销售之神在的缘故差一点被卖空了,架子上只剩下两个面包,可怜地撑着场面。 景海鸥仍旧落寞地像个过气优伶一样在店里抽烟,没说上几句就把彦清撵到后面操作间去做面包。 下午陈建林打电话过来说自己今天又应酬不回家吃饭了,彦清赶着问了句:“不是要回你父母那里吃吗?安迪还在那,总不好不闻不问。” 陈建林道:“我都忙忘了。那你今晚自己去吧,我这边实在是走不开,跟你去趟医院耽搁了一上午,好几件事情都压下来了,晚上的应酬也必须……嗨,总之,今天是不行了。” 挂了电话后彦清想到晚上自己要一个人面对陈家一家老小,心里像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转身就看见景海鸥靠在墙上探究一样的眼神。 “怎么?”彦清觉得有点莫名心虚。 景海鸥笑了,像个金盆洗手后冷眼看透世情的老鸨一样的笑容,“没什么,你也不容易——收工后去喝一杯怎么样?” 第9章 陈建林把彦清送回店里后自去上班,而彦清发现他那个店因为自己不在而销售之神在的缘故差一点被卖空了,架子上只剩下两个面包,可怜地撑着场面。 景海鸥仍旧落寞地像个过气优伶一样在店里抽烟,没说上几句就把彦清撵到后面操作间去做面包。 下午陈建林打电话过来说自己今天又应酬不回家吃饭了,彦清赶着问了句:“不是要回你父母那里吃吗?安迪还在那,总不好不闻不问。” 陈建林道:“我都忙忘了。那你今晚自己去吧,我这边实在是走不开,跟你去趟医院耽搁了一上午,好几件事情都压下来了,晚上的应酬也必须……嗨,总之,今天是不行了。就这样。” “我……” “嘟……”陈建林挂断了电话。 彦清垮下肩膀,想到晚上自己要一个人面对陈家一家老小,心里像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转身就看见景海鸥靠在墙上探究一样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嘴角。 “怎么?”彦清觉得有点莫名心虚。 景海鸥笑了,像个金盆洗手后冷眼看透世情的老鸨一样,“没什么,你也不容易——收工后去喝一杯怎么样?” “今天不方便,要去安迪奶奶家……” 景海鸥自顾自地打算,“我再找几个朋友,咱们今天聚聚。” “不行,我真的……” “好的,就这么定了。”说着景海鸥看了看手表,“你也该稍微准备下,时间差不多了。” “我、我……” 景海鸥转身摆摆手,走开了。 彦清还来不及沮丧,手机又响了,屏幕上出现两个字——彦予。 犹豫了下,彦清整理下情绪接通电话。 “哥。”彦予叫得痛快。 彦清应了声,“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我向你借的那个钱……暂时……不过等过一阵经济形势好的话我一定会还的。” 彦清道:“我知道,我并没有要你立刻还。” “……哥,我这又有点周转不开了,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这次我保证万无一失,连本带利按地还你!”他一气说完,不给彦清打断的机会。 当哥哥的头都大了,“不行不行!这次说什么也不行了!”他压低了声音四处看看,确定没有人才捂着电话继续,“我上两次借你的钱都是背着建林的,要是被他知道我……” “行了哥,我也不是逼你,你考虑下,对了爸爸后天生日,你回来吧?” “……我还是……我怕让爸爸不开心。” “不是有我嘛,我说情他不会给你下不来台,就这样,我的事情你考虑下,到时候再具体聊。” “那个我、我……” 那边几个BYEBYE过后就挂了。 彦清的肩膀又垮了几分,似乎他周围尽是些比他强势的人,喜欢替他做决定。 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慢慢沿着小巷子从他家店的后门走进去。 景海鸥这个人除非不做,要是做的话动作就会很快,下班的时候他把他那辆股东老爷车横在面包店门口,很大声地按喇叭催促,彦清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快步走出来。 “今天咱们谁也别管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只想些开心的事就好了。”景海鸥伸手打开音乐,里面传出上个十年里经典的摇滚乐,车子仿佛也带着中年人末日般恐慌的快乐一样屁颠屁颠地向着夕阳开去。 彦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影,好像是某个年三十的晚上,春晚之后突然电视里就放了一个外国电影,叫‘末路狂花’” “那个很出名的,布拉德皮特在里面演个小白脸嘛。” “这个我道不记得,只记得里面两个女人开着一辆车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最后都死掉了。”彦清呵呵笑了两声。 景海鸥随着音乐一边开车一边扭动肩膀,“有什么好笑的?我和你又不是那些笨女人,我们车子开去哈皮,又不是去死。” “那不如我们以后有钱了也拍个电影,就讲两个GAY,开一辆老爷车……”他有了个很好的开头,却无以为继。 景海鸥接过话头,“然后两个GAY就一路遇到不同的男人,发生不同的故事,每天睡在不同的床上……”他笑眯眯地脑补接下来的部分。音乐塞满了车厢,正好是最烂熟的那部分高潮旋律。 彦清打开车窗,外面的自然风吹进来,吹动了他一点发梢,他的心情也被吹动得稍微荡漾了一些。他想,换个角度想,既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甚至不能让一部分人满意,那么至少,让自己稍微好过那么一下也不过分吧。 今天这个时候,他无端腾出些空虚的位置来,他想走出自己吹出来的那个肥皂泡,走到外面去,然后把某些人也请进来,见见老朋友,说说话,喝上一点酒,开上几个玩笑,他看着身边开车的景海鸥,他甚至开始觉得即便是失恋也没什么。 因为夜店还没到营业时间,一行人先约了吃东西,地点在一家很不错的火锅店。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的几个也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凑在一起打发闲暇时光的酒肉朋友,只是彦清这几年来照顾家庭,没有“闲暇”可以打发,疏于走动了。有段时间没见,寒暄一番各人落座。 因为彦清是“稀客”,大家打趣的主要火力就集中在他身上。 混迹警察队伍的胡济源的老胡道:“彦清,你家老陈难得肯放你出来玩,他就不担心?” 彦清笑道:“他怎么不担心,不过是担心别人的贞操,我反正不会吃什么亏的。”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火锅烧起来,锅里的水沸腾了,菜肉陆续端上来,啤酒也开了几瓶,一桌人吃喝笑闹。景海鸥低声对彦清道:“我还担心你在家宅坏掉了,看来还行,还不算老。” 不算老吗?彦清看了一圈自己的朋友,个个脸上写着“老”字。 老胡当年二十多岁的时候多英俊啊,脸上棱角分明,身上增肥减瘦,着装的时候英姿飒爽,便装的时候风流不羁,多少英雄竞折腰,现在……他的脸圆润油腻,脖子的线条很轻率地就从头部过渡到肩膀,啤酒肚撑起了衬衫的前襟,下摆塞进皮带里……如果不是多年老友的话,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糙老爷们是从曾经那个剑眉星目的小帅哥警官进化来的。 当然老胡算是朋友里残的比较厉害的——这基本也可以看做是工伤,毕竟他那个职业不混着点不行——不过其他几个人也眼见着不再年轻了,肌理松懈,皮肤黯淡,皱纹细碎,最重要的是眼神,不再充满年轻无知无畏的热忱。即便是仍旧还残留着几分美色的景海鸥也不能免俗,他的眼睛也不再黑白分明两潭净水一般,水晶体里沉淀的是岁月的风尘,装嫩不能。 隔着火锅上不断腾起的氤氲雾气,彦清更加清楚地看到了朋友们的韶华正在一去不返,可是他又觉得这样想的自己未免太过悲观矫情,出来见见老友也能见出一肚子的酸楚,不单不招人待见,连自己也不待见。 趁着去洗手间的当儿,彦清从镜子里好好审视了下自己的脸,一只手放在脸颊上左右地摆弄着看,他努力回想十年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一定是更加光鲜,现在的自己也必然是老了,只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熟稔中麻木这个老去的概念,然而事实是他一定老了,彦清的心突然一阵恐慌得发虚,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有人走近洗手间,彦清从镜子里看见他,是个穿着西服打领带的端正青年,他身上正有着彦清追慕不已的特质——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貌美。彦清不知不觉从镜子的反射里盯着那青年看,看着他落落大方地站在便池前,淅沥哗啦利落地放了水,然后走到洗手台前整理仪容——他正了正领带。 察觉到彦清那近乎呆滞的目光,青年略疑惑地看回去,彦清一顿,自觉失礼,便匆忙收回目光,青年也不以为意,转身要离开。 “彦清,你搞什么?怎么这么久?还没开始喝怎么就……”景海鸥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正要离开的青年和景海鸥迎面对上,一时愣住。 景海鸥好看的眉头慢慢拧起,倒是那青年笑了笑,道:“景总,这么巧。” 景海鸥也笑了,道:“无巧不成书,要不怎么说咱们俩有缘,傅律师。” 听了这话像是被景海鸥“欣赏”过的年轻人,不过看他那表情又不像,那样子倒像是……情敌? 果真,那青年笑道:“缘分谈不上,不过是景总你和晋总的口味多年来同化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餐馆。” 景海鸥眯起眼睛:“这么说你们今天在这里约会?” “瞧您说的,又误会了不是。是晋总请我们事务所的人边吃边谈公事。” “随便怎么样都好,和我没有关系了——哦对了,给晋波带个好,我就不过去打扰你们了。”说着便不再恋战,丢下年轻人向彦清这边走来,“老胡几个已经开始喝上了,让我来抓你回去,半路跑了可不成。” 那青年也没说什么,笑了笑,走了。 彦清无意间撞见新老对手狭路相逢的戏码,略感到尴尬,他看了看景海鸥,意识到避免更尴尬的办法就只有一个——装傻。 回去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提那个傅律师和晋波。 彦清被按在座位上,自罚三杯,还未销账,不速之客就到了,竟然是不请自来的晋波。 第10章 晋波的做派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大抵一个人手里可以支配的财富到了某种程度便产生了相应程度的自信,而这自信在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来便是沉稳磊落——当然这情况也要因人而异。很幸运,晋波便是这种人。 他出身的家庭既不十分富有以至于让他一生无可追求,也不至于贫穷到让他受累于钱财白手起家畏手畏脚。由中产阶级上升到资产阶级的人,修养气度都还不错的。只可惜,他的沉稳,他的气度,他的大将之风,在遇到某个人某件事的时候便如光线路过庞大天体物质,无法克服那宿命般的万有引力而被扭曲了时空——一切略有几分走样了。 晋波觉得他和景海鸥说过的话,吵过的架,打过的仗,分过的手,做过的爱,比他前半辈子和所有其他人说过的吵过的做过的都要多,多很多,这让他想想都觉得累。 他到了今时今日这个位置,很想随心所欲顺其自然地生活,太烈的酒不再喝,太辣的菜不再吃,太紧俏的衣服不再穿,唯一剩下还未戒掉的就是景海鸥了——这个老情人太烈太辣太紧俏,太折腾。 分手,再一次分手,就是他的自然而然。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多年,中间利益纠结盘根错节,也不是如割袍断袖一样说分就能彻底分开的,晋波的公司里还有景海鸥的股份,两人名下还有许多共同财产,分手也不比离婚省麻烦。可是考虑到既然这是最后一次分手,晋波不介意劳民伤财一点。 从几天前摊牌之后他就没见到景海鸥,刚刚却听说他在同一家店吃饭,似乎还和朋友一道。景海鸥的朋友大大都是晋景二人多年的老友,即便这几年来晋波生意做得大了些,也没了景海鸥那般爱玩爱热闹爱交际的心情,这帮朋友自然同他生疏了些,可是仍旧算是故旧,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在这家店里而不露面的话,反而显得心虚小气。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晋波决定不管怎样还是过来打个招呼,做不成情人也没必要形同陌路。他做事一向讲究得体分寸。 而这一桌的人既然是景海鸥请来的,之前多互通了消息,听说了他二人之间的情变故事,然而因为之前情变了太多次了,也不觉得特别尴尬。对晋波的到来表达了一定程度上的热情,胡处长还站起来跟他握了握手,透着热乎劲。 并非是他们不够朋友意思,要知道,若是朋友和情人吵架,那么劝解的时候千万不可用力过猛,否则的话,过后人家床头打架床位做上了,作为朋友那方日后可就尴尬了。故而晋波和景海鸥的是非,很多人都和彦清采取谨慎旁观的态度,没有立场才是最好的立场。 晋波略客套几句,状似随意对景海鸥说:“你明天如果方便的话到公司来一趟,有几分文件需要你签。” 景海鸥从他进来脸上就没有过多的表情,此刻也不过是哼笑了一声,道:“好的,如果我‘方便’的话。” 晋波点头,想起什么,又说:“那辆新车被你开去了吧?” 景海鸥道:“前天提的车,现在就在外面。” 晋波点头道:“你想开就先开着,不急着给我,不过稍微小心一些,那车修起来麻烦。” 景海鸥笑笑不语。 男的当事人这么大方免去了一番尴尬。胡处开始张罗喝酒,晋波就让人拿了瓶某份的某红酒进来,意思着喝了一杯,告辞了。 晋波这么一走过场,颇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做进口车生意的老张笑道:“晋大老板还是这么仗义,瞧这红酒,不是说有钱就能买到的,我找了几家店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有这口福。” 彦清也想着没准人家没景海鸥说的那么绝情,俩人多半还是在置气。 景海鸥笑道:“有酒喝你就多喝,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众人于是把酒言欢,也不觉得火锅配红酒有什么不对路。 景海鸥又笑道:“你们知道我明天到公司签的是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补签竞业限制。” 所谓竞业限制就是员工在终止或解除劳动合同后的一定期限内不得在生产同类产品、经营同类业务或有其他竞争关系的用人单位任职,也不得自己生产与原单位有竞争关系的同类产品或经营同类业务。 彦清忍不住道:“竞业限制一般都是在工作之前就签了,怎么现在辞职了才要出来这么一说?” 景海鸥晃了晃酒杯,道:“之前不签有不签的道理,现在签自然有签的理由,此一时彼一时。不过,”他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鬼才听他的摆布签那种东西,我又没什么好处。” 众人想不到两人拆伙拆到走法律程序的地步了,也不敢贸然说什么,打了几个哈哈,举杯品酒。 彦清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个年轻淡定的傅律师,那样的笑,所依仗的无非是年轻,他越是如此,越显得景海鸥的笑容是在逞强。彦清假设如果陈建林在外面找了了,这样对待自己,那他做的一定不如景海鸥好。 吃得差不多了,一行人转去以前经常去的Pub续摊。以前他们在那里可是渡过了无数无聊又有趣的夜晚,音乐、酒、调情和勾搭,不过最近几年就多改了去处——谈生意去红酒雪茄吧,谈生意加有点特殊要求去夜总会——不过今晚既然是怀旧之旅,热闹喧嚣挤满年轻人的酒吧绝对是必由之路,几个人吃饱喝足打算到那里享用点饭后甜点什么的。 到了酒吧街从前常的那家店,才发现招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了,更大更亮更炫;不单是皮变了,进去就知道连瓤都变了,里面的音乐更噪更响更无法无天的,人和人面对面说句话都听不清的样子;不单如此,里面的人也看着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就连景海鸥喜欢青春小伙子的人也对着那群在舞池里摇头的小孩子有罪恶感无法下手。就这样只呆了不过十分钟一行三十多岁四是不到的老家伙就从里面给挤兑出来了。 老胡毕竟在这地界上人头熟,打了个电话不知道问了谁才知道这家店去年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出兑,现在改成了以90后为目标群体的摇滚吧。他们这些人是“消费不起”了。 最后不甘心的他们还是去了之前经常聚会的夜店“七月流火”,开了个大包房,点了几个小姐少爷的左拥右抱,这才是“成年人”的玩法啊。 “七月流火”的鸭头肖桑是个从业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手里的小鸭子也个个羽毛光鲜,景海鸥是此处的VIP颇能说上话的。他自己叫个年轻健气的青年,又劝彦清也点个中意的。 彦清推辞:“不不,我不用的。” 景海鸥道:“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让你带人出台。还是你怕你家陈建林知道了不乐意?” 彦清道:“不是,我、用不着。” 景海鸥笑道:“这有什么用得着用不着的,你看大伙不都用的好好的,你就是不经常出来走动所以不习惯罢了。”其他人也纷纷劝他来一个玩玩。 老张说:“出来混社会的不都是这样咯,甭管你是做买卖的,政府的,行政执法部门的——老胡就不用说了吧,就连学校的也要适应这个才行——你们听说过吗?据说一个学校刚毕业的音乐老师到外面夜店打工,结果遇到客人居然是她学校的校长,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落荒而逃,连小费都不要了。”说得大家都笑了。 站在一旁的肖桑也很得体地推荐,“彦先生不用担心,我们这里的员工素质还是不错的,不会做你觉得不舒服的事情——不如这样,我给你推荐一个适合你的人选如何?”他翻开制作精美的点名簿,翻开最后一页,指着一张照片道,“这个人不那么多话,跟彦先生你做个伴说说话就好。” 彦清盛情难却,此事得成。 景海鸥此时的情绪放彻底好转起来,酒、朋友、年轻的孩子都是他喜欢的,他有点人来疯,组织游戏,喝酒行令都很很在行,场面就越来越热闹。 彦清点的那个鸭子果真如鸭头肖桑说的那样不那么“浪催的”,看着简直有点不像那个行当的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干干净净的陪坐在彦清的身边,眼神看着也和气,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是叫“韩旭”,听着也不像小鸭子的名字那么夸张。 彦清的酒杯略空一些,他就给斟满,除此之外也就找些比较温和的话题来说,通过聊天彦清知道他入行一年多,之前是做建筑设计的,和情人合开的事务所,后来因为分手而辞职,生计困难而该行做了这个。” 彦清道:“不至于吧,建筑师不是很赚钱的吗?就算暂时失业也不用这样吧。” 韩旭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我家里有个生病的儿子,每个月需要很多钱来治病,这里的鸭头肖桑人很好,答应我每个星期做几天就行,时间上我就可以充裕点陪儿子,加上治病的钱也有着落,别的行业都不适合我了。” 彦清同情地看着他,“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韩旭给他斟满酒敬了一杯道:“没什么,很多事情挺挺就会过去了,等过去了就会发现自己之前忽视了的事情。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客人,比如像彦先生你这样的客人在这里很少见呢。” 彦清略有点不好意思道:“我确实很少来这种地方,今天是陪朋友——哦,我家里也有个儿子要照顾,今天撇下孩子出来吃喝玩乐,心里还有点不安来着。” 韩旭道:“你家里也是个儿子?多大了?” 彦清道:“十六了,刚上高中。” 韩旭道:“真羡慕,我家孩子才六岁。” 俩人就兴致勃勃地说了些养孩子不为人知的秘辛和心得,主要是韩旭向身为前辈的彦清请教小孩在成长的各个阶段需要注意的事项。 韩旭道:“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我家虫虫才能长大,我才能像你一样轻松。” 彦清喝了口酒,摇摇头道:“没头。我跟你说,养孩子就是个无底洞,抱在怀里喂奶瓶的时候想着要是会走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等到会走了才发现更难看管了,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跑到哪个危险的地方抓一把不知道什么脏东西往嘴里放;你指望着他上学就省心了,结果上了学才知道学校里说道更多,什么校服啊红领巾啊作业啊打架啊淘气啊找家长啊……操不完的心。我现在想,也不用盼着他上完学,毕业了又怎么样?接下来还有找工作啊买房子啊结婚啊生孩子啊……” 韩旭笑了笑,又给他斟满酒,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你大概想得长远,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高要求,只求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就好了。” 彦清道:“父母养孩子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不过事情总有变化。就像小孩子最小的时候会搂着你甜甜地说‘我最喜欢严叔叔了,我长大后要赚钱给严叔叔买好吃的’,你听了心都要化了,忍不住对孩子好一点,再好一点;然后十年之后的某一天事情突然就不一样了,”他干喝了一大口酒,“他开始挑拣你给他买的衣服嫌不够帅气;又嫌弃你做的饭菜,说不营养;还说你对他不够好,要是亲妈不知道会多好……到最后他会离开你,你就是个大傻瓜,替他人做嫁衣给别人养孩子的傻瓜。”说到这里仰头干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满了的酒。 韩旭叹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孩子那么小,就在你眼前,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难道能丢下他不管,让他去死吗?若是能重新选择……我可能还会这样做。” 彦清自己捞过酒瓶子灌了一口,道:“如果能重选,我……”酒瓶劈手被人夺走了,景海鸥道:“你倒会躲清闲,跑到这边来偷酒喝。” 彦清去抢酒,“给我、我才没醉……”完了,这是标准的醉了。 韩旭没想到彦清的酒量就这一点点,顿时有点愧疚,帮忙安抚照顾,景海鸥道:“没事,也不全怪你,这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心里有事就容易醉。你赔着他再聊一会,别喝太多了就成。我一会送他回去。”然后就回到那边继续玩乐。 接下来韩旭也就不敢再给他倒酒了,要了杯柠檬水给他。 彦清的酒劲没过之前就晕乎乎颠颠倒倒地跟他倒苦水,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 景海鸥那边完了事叫醒他,开车送他回去。 彦清坐在副驾驶上,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不过醉是没那么醉了。 景海鸥心情不错,打开音乐,又开始轻微地得瑟,“这车开起来是不错,手感不错,不过如果只作为交通工具的话,我看也就值他个万八儿的吧……我都舍不得还给晋波那货了。” 彦清蜷在座位上,头隐隐地难受,惆怅道:“那个韩旭的经历真是惨,据说是分手后不能在同行业里找到工作了,不知道是不是竞业限制。”他是为景海鸥的前途担心。 景海鸥哼笑一声,侧过头来道:“鸭子们用来博同情编的故事你也信?再说只有笨蛋才会去签那个竞业限制,我才不管!虽然我根本不想做那个行业,没……”话音未落,就感到一个巨大的震荡力掀过来,车里的两人都被震得七扭八歪如遭遇了八级地震,系着安全带也好像磕得满头包一样狼狈不堪,安全气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膨胀起来,把他们挤在座位上。 原来是旁边一个速度超快的卡巴斯打货车转弯,景海鸥转头和彦清说话的功夫一不注意就刮伤了,只是这一刮蹭着实有点严重,把景海鸥那一边的车门撞废了,车灯也掉了,一侧的车体已经完全变形。 从气囊和形同一堆变形的废铁里爬出来的两人惊魂未定,卡巴斯司机也吓住了,下了车,看俩人没死松了口气,再看看是什么车,又担心起来,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车,不过看样子应该便宜不了。 景海鸥怒气冲冲走过去,恶狠狠道:“你会不会开车!!” 司机愣了愣,见他活蹦乱跳的,不像受伤,于是更大声骂回去:“你MD 你怎么开的车!” 两人骂了一阵,就各自开始打电话。 彦清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失魂落魄,刚要拿出电话来打,电话倒先响了,是陈建林。 劈头就是:“你在哪?” 彦清慢吞吞说:“我今天和海鸥还有几个人聚会吃饭。” “怎么没告诉我一声?我刚到家,你又不在。” “我告诉陈婶他们了,今天不去你家吃饭。” “你们现在吃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吃完了,海鸥送我回家……出车祸了。” “啥?!……你没事吧?!” “没事。” “你在哪?” 彦清四顾,报上地点,已经离他家不远了,陈建立许诺立刻到,让他别乱走。 通过电话后彦清的头脑才算彻底清醒,冷风一吹,刚才的酒气更散了,有点冷。 陈建林果真五分钟之内赶到。接着交警也来了,又是拍照又是测酒精的,结果景海鸥自然是酒驾,要承担责任,而那个大车司机则超速超载,也是有大大问题的,至于谁的责任大些,还要调路边的监控录像进一步认定。 最后到的是景海鸥所驾驶车辆的车主——晋波。 他黑着脸,看着他的车眉毛忍不住一跳,围着车走了一圈,所有的惨状都看在眼里了。他隔着一个略瘪了的车盖子看着景海鸥。 景海鸥也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道:“不怪我哈,是那个司机作死——我发誓我没喝醉,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 晋波吸了口气:“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等这辆车等了三年。” 景海鸥摸摸鼻子,“呵呵。” “我连摸都没摸上就被你撞成一堆废铁。” 景海鸥忙道:“没那么严重,修一修就跟新的一样了。” “修理需要从英国请专门的技师过来,还要等几个月,花几百万。” 景海鸥玩弄着手里的帽子,笑道:“别那么小气啦,在路上走小磕小碰的也免不了……” 晋波突然身形暴长一脚踏上车盖跳下去扑向景海鸥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我的车啊!我的劳斯莱斯银魅啊!我等了三年连摸都没摸着就让你给废了!!赔我的车!!”真是痛心疾首到了极点了。 他这样不顾身份地当街报复毕竟不合适,陈建林和彦清作为朋友不得不上前好歹拉开。 晋波犹大怒不已,扬言要为自己的爱车复仇什么的。 景海鸥捂着脖子咳嗽,直起身大声道:“晋波你个畜生,竟然为了辆千把万的破车想杀我!……好了算了算我吃点亏我签了你那个竞业限制可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内个,真正的劳斯莱斯银魅,全世界只有一辆,密封在劳斯莱斯总部,市价1亿……英镑原谅车盲的我,实在不认识啥好车了,随便弄一个来吧,反正就是很高贵的意思… 第11章 彦清回家后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对陈建林道:“没想到晋波居然能踩着车盖子去揍景海鸥——他居然运动这么在行,我第一次知道。” 陈建林不以为意道:“你是第一看到,不过不是第一次知道吧,之前他们动手打过那么多次,俩人都鼻青脸肿的时候也有,你以为是景海鸥自己揍自己的吗?” “那倒是,不过人前他一直挺有身份的,怎么在海鸥面前就那么不客气。”彦清一边说一边走进浴室。 陈建林冲他的方向喊:“今天就别放水了,挺晚了,冲个澡睡吧。” 彦清应了声,就去准备换洗的衣服。他进卫生间的时候陈建林正在不紧不慢地脱衣服,他接着刚刚的话题说,“我倒觉得晋波揍景海鸥,是没拿他当外人。” 彦清一边放好衣服一边向外面走,嘴里嘀咕着:“那还是当外人比较好,不挨揍。” 陈建林就流氓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彦清没法子,只好也脱衣服一起洗。 陈建林笑嘻嘻地过去动手动脚帮他脱,无耻地帮着倒忙。 彦清努力正色道:“大夫说两天里不能那个的,要检查。” 陈建林说:“我有分寸的。” 他说话倒也还算话,俩人用一个喷头冲洗。 陈建林又捡起话头,“你不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两个版本,一个精装版给外人,一个简装版给家人。晋波和景海鸥在一起太久了,彼此都只能给对方一个简装版。你别看他们一个是身家数亿,一个倾国倾城,可是在对方眼里不过就是三条腿的男人一个,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对方面前不知不觉就暴露出本来面目了。晋波这人努力想做个儒商,其实还不是本质很有攻击性的一个人。”他一点点分析给正在位他擦背的彦清听,居然还有点道理。 彦清想了想,道:“按你这么说你在我面前的也是简装版咯?那么你在外人面前的精装版是什么样子的?” 陈建林转过身抱住他,不正经地调笑,“你男人我当然是很抢手的,你得小心点看好我才行。”说着就上嘴亲。 彦清怕他借机发挥,忙制止住,道:“那你也给我看看精装版的你,我从小就认识你,一直看的一个版本,吃亏了呢。” 陈建林道:“这怎么能叫吃亏?谈恋爱当然要精装版的好,不过过日子还是要简装版的经济实惠。你是跟我过日子的人,简装版就够了。”说着又亲。 彦清忙抽出一嘴道:“我呢?我到底是精装版还是简装的?” 陈建林上下打量了下,道:“你么……你是比较少见的……典藏版。”亲了口放开他,将人扳过身去,彦清吓得够呛,“医生说……” 陈建林道:“想什么呢?我给你擦背。” 擦了一会彦清才略有点笑意地侧头问道:“我是典藏版的?” 陈建林道:“是啊对谁都是一副好好先生没脾气的样子,不好的一面谁都不看留给自己了——其实我宁可你是简装版,偶尔对我发发脾气也好。” 彦清就扭过头去,道:“我有。” 陈建林推了下他脑袋道:“有什么有,那些不算的。” “那怎么才算?” “起码要这样吧。”说着陈建林就掐住彦清的脖子,彦清反击,俩人像大学生宿舍里的弟兄一样玩闹了会,擦点擦枪走火才罢手。 彦清其实不介意这样像兄弟又像情人的感觉的,好像又回到当初,只是这放松的欢愉并没有持续很久,就又场景切换地进入现实了。 穿衣服的时候陈建立随口说了句:“明天该接安迪回来了,他停课三天,后天该上学了——这哪里是停课,我看简直就是放假。” 彦清的情绪落下去,他不说话了。 陈建林道:“怎么?你现在还对我没告诉你安迪他妈妈的事情不高兴?” 彦清道:“没有不高兴。安迪是他妈妈生的,这是谁都没法否认的事实。我要是不高兴就显得我太小气自私了。”他拉开被子躺进去。 这话把陈建林堵得进退不得,最后只得自己也钻进被子道:“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你会有想法是正常的……我看安迪还是别出去念书了。” “别,那样我的罪过就更大了。陈婶和萍姐也会怪我多事。还是俺安迪自己的想法,他想出去念书就去吧。我们把他还给丽莎照顾,也算对得起她了。” 陈建林道:“岂止对得起,她是要感谢你的,从当年的事,到现在的安迪,她都要感谢你。” 彦清没说话,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都没了下文。 灯灭了,黑暗中“当年”潮水一般涌上来。 那时候陈建林和丽莎还是合法夫妻,虽然因为孩子和家庭琐事闹得不愉快,但彼此还有些感情,并没有到决裂的那一步。然而,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就彻底完了。 最初是因为丽莎要恢复在学校社团的职务,去一个大型公共项目做志愿者。 陈建林对此大为不满,和她争吵说:“你要走上街头服务社会我不管,可是你自己的儿子没人照顾你是不是要先管一管?” 丽莎据理力争,“可是这是我从生小安迪之前就申请了的一个机会,不止是服务他人那么简单。这么大型的活动座位志愿者我可以获得很多宝贵的经验,我不想冒险失去这个机会!而且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什么?!支持你为了自己的前途不照顾亲生儿子吗?” 丽莎尖声喊道:“你答应过我孩子出生后我们会更幸福!” 这一生歇斯底里的咆哮让场面压抑平静得像飓风的中心。 陈建林半晌才喘息着回敬道:“你说的对!我们不该要这个孩子!不该结婚!一切都是TMD的错误!” 争吵过后两人该哭的哭该摔门而走的走,结果还是彦清从摇篮里把饿得哇哇大哭的安迪抱出来安慰照顾——丽莎在去参加社团活动之前给他打电话给他,彦清放下画板直接从画室过来。 彦清来的时候丽莎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站在门口红着眼睛远远看着摇篮,看见他也只是简单说了句“谢谢你”,然后匆匆走掉了。 彦清给陈建林打电话,结果关机,他有点难过地抱着安迪,觉得这孩子真是可怜,未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长大。 自己虽然也是父母养了一半不要了的,可是毕竟还养了十几年呢哪像他,才几个月就成了“累赘”了……谁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那天陈建林很晚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味以及满身的疲惫,他走进来,看到是彦清抱着孩子,意外之后更是失望,“是你。” 彦清低声道:“丽莎有社团活动,我来帮她看一会。”说着把怀里已经睡着的安迪放回他的小床里,然后关上房门,退到外面。 陈建林已经一脸懊恼地开了一罐啤酒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地灌着。 彦清道:“要谈谈吗?” 陈建林用手臂擦擦下巴上的酒渍,摇摇头。 彦清走到他身边坐下,“你们这样不行,孩子怎么办?” 陈建林道:“不就是因为孩子!——那女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MD我真后悔生了孩子养不养都是麻烦!” 彦清忍不住骂道:“你说的什么话!当初我劝你不要生你非要生,既然生出来了就是你的责任,丽莎指望不上不是还有你!你不是孩子爸爸吗?!你说这样的话不是和丽莎一样推卸责任!” 陈建林被他骂,可是也不翻脸,因为知道彦清父母离异的家事,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情绪,只得懊恼地抱着头,缩起肩膀,不说话。 彦清见他无计可施的窝囊样子,也软了心肠,叹道:“有什么我帮着你,别这么自暴自弃的,你现在是当爹的人了,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 陈建林仍旧抱着头,“我都没想过养一个小孩这么麻烦。总是要有人看管,雇保姆又太贵,而且不能全天候地伺候。三个人还好一些,勉强够人手,只有咱们两个人的话——要不我们把他送回国内我父母那去吧?”他抬起头认真地咨询。 彦清道:“就算送回去也要等这个学期结束吧?要不然谁去送?陈叔和陈婶是不会过来接孩子的。你不要急,我的功课有弹性,画画嘛,一边照顾安迪一边画也可以。” 陈建林道:“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你已经因为照顾安迪耽误功课了,再这样下去我怕会连累你不能如期毕业。” 彦清道:“离假期就两个月了,等下学期我再努力补回来就好了。” 陈建林放下脑袋却一头歪躺在他腿上,脸压在他的裤子上,“小清,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彦清摸着他的头发,“是不是感动的要以身相许啊?”他开玩笑。 陈建林摇摇头,硬硬的头发擦过某人的掌心,“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是个直的,如果是弯的话我现在就不用这么烦了。”他也开玩笑地回答。 陈建林无法改变丽莎的心意,不过也置气地不支持,夫妻俩对此闭口不谈,勉强度日。 那件事发生在之后一星期。 那晚彦清在陈建林租住的房子里,和他一起照顾安迪,他其实并不讨厌这件事情,甚至有几分窃喜。 陈建林在水槽前洗盘子,他抱着安迪用奶瓶给他喂奶,不时抬头看一眼那男人的背影,能这样和从小就暗恋的人一起照顾他的孩子,已经接近他现实中能得到的最大幸福了吧——彦清无力地叹息。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丽莎,她在电话里说今天社团活动会很晚,而且是在以治安不好出名个的18区,希望他或者陈建林能来接她回去。 她不直接打给陈建立自然是有她的一番打算,既想让丈夫去又怕被直接拒绝。 彦清放下电话,把这话跟陈建林直接说了,果真得到了一张冷脸,他擦干手——这少爷在国内的时候真是酱油瓶倒都不扶的主,现在却洗手作羹汤,真是进步了不少的——彦清想。 “我不去!”陈建林说,“我不想这么快就做出原谅她的姿态。” 彦清扶额,“你们俩个……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够小孩子气的。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在家看好安迪,把他哄睡了。” 把孩子交给陈建林,彦清穿上外衣。 出门前陈建林叫住他,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递过去,“你路上小心点,那里治安特别不好,有不少老阿和老黑,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别跟他们硬来,带上点钱打发小鬼。” 彦清本来说什么也不想要来着,还是陈建林硬塞给他。 陈建林没想到自己这么乌鸦嘴,一语成谶。 两小时后他赶到医院,看见的是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昏迷不醒的彦清,非但如此,医生还同情地告诉他:“对方是一伙暴徒,你的朋友受到了殴打和——性侵犯,实在是不走运,你知道这种事情偶尔也会发生。” 丽莎面色蜡白地坐在一边,全身颤抖,她扑到丈夫怀里语无伦次地寻求安慰,“那条路的街灯坏了一半……他们跟上来……他让我先跑……我很害怕很害怕……” 陈建林推开哭泣的妻子,拉起彦清那裹着纱布的手腕。 “他的手怎么了?” 医生耸耸肩,一脸遗憾地说:“骨折,不过接好后应该不影响生活——只要不搬太重的东西。” “能拿画笔吗?” 医生皱眉,“他是画家?——那么我只能说他实在是不走运。他还年轻,来得及找另一份活。” 彦清醒过来的时候,陈建林守在他床边,给了他一个微笑。 “丽莎怎么样?” “她没事。” “你在这里安迪有人照看吗?” “丽莎在照顾他。” “……” “……” “我也,没事。”彦清垂下眼帘,掩下他的情绪。 陈建林拉他的手,“我会照顾你的,一辈子。” 彦清慌张地抬眼看他,陈建林没出息地哭了。 在这件事情之后他们所有人的生活都起了变化。 彦清中断了他的学业,很长时间对夜间外出都有心理障碍,并且不再交男友。 陈建林为他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才这样。 彦清说他不知道,他只是不喜欢别人的碰触,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很紧张。 陈建林按着他的肩膀说:“我这样你也紧张吗?” 彦清看着他,摇摇头。 陈建林吸了口气,说:“我们在一起吧!” 彦清窘迫地笑了,故作轻松地说:“别、别开玩笑了。你是直的。” 陈建林说:“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可以尝试……我一定行的,你只要说你是否能接受我?是不是讨厌我碰你?”说着俯身蜻蜓点水地亲了他一口。 彦清捂着嘴倒退了两步,脸瞬间就红了。 陈建立追问:“讨厌吗?” 过了好一会,彦清才摇摇头。 陈建林松了口气,试着抱住他,虽然觉得很别扭,找不准位置,但是还是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会陪着你照顾你,直到——你找到新男友为止。” 对于这样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彦清无法回答一个字。 之后陈建林很坚决地和丽莎离了婚,搬到彦清的房子里一起生活,丽莎无力独自抚养安迪,孩子最终还是判给了陈建林,从那时起,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就开始了好汉两个半的生活。 彦清一直赖着没有找下一任男友,陈建林也一直遵守着自己的诺言——在那之前陪着他。 这一段事情彦清很少去想,那是他压在心底的深处不愿回首的“当年”,只要一想起陈建林和自己在一起的初衷只是出于同情内疚,他就感到无比的懊丧和心酸。 在最初的日子里这种懊丧和心酸被夙愿得以实现的喜悦一冲刷,并不算什么,他那时还年轻,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被牺牲掉的学业也好,家人的反对也好,自己不被爱着也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时间让所有一往无前的爱裹足不前,沮丧和挫败还有愧疚开始越来越多地如阴霾一样盘旋在心头。 彦清在又一个失眠的夜晚扭过头去默默看着 那男人已经熟睡的侧脸,幽光里只见到一个挺拔鼻子的轮廓,“他开始不爱我,现在算是爱我的吗?”他不知第几次暗自盘算,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底气。 彦清又正过头望着天花板。往好里想,他现在仍旧和自己在一起应该不是出于同情内疚了——而是出于习惯。 有一个事实是——陈建林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那三个字。 第12章 景海鸥第二天向彦清请了一上午的假,去晋波那里签了那个竞业限制。 回店里的时候抱着一个不小的五色琉璃如意,他随后递给好奇地过来摸看的女店员阿果,对方立刻双手捧住奉若珍宝。 “我在大商场的工坊里见过比这个小很多的如意,还要上万块的——这个一定很贵的吧?” 景海鸥随手点上一支烟,道:“不知道。忘了怎么会摆在我办公室里的,今天回去的时候看见了,觉得反正留下也是便宜了别人。” 阿果就小心谨慎地把琉璃如意放在柜台上,拿了一块抹布,左擦擦右擦擦。 彦清有点遗憾地安慰景海鸥:“签了那个竞业限制你就更找不到活了吧……不过没关系的,你可以在我这里干下去,多久都没关系。” 景海鸥吸了一口烟,又歪过脑袋去,认真而享受地吐了口烟圈,笑道:“没那回事。我都说了我讨厌做那个工作,每天在办公室里和客户打交道还不如这里买面包,我早就做腻了。” “你不是本来不打算签那个竞业限制的?” “我本来也不是多喜欢那个什么如意。”他夹着烟蒂的手随便一指柜台,“不过是不想遂了某人的心愿。不过现在其实更好。他那辆破车也不用赔了,还有那些猎头公司的缠人电话也可以打发了。” 彦清知道他并没吹嘘什么的,如果自己也指望卖面包赚钱生活的话,怕也要千方百计留他下来给自己卖东西——或者害怕他跑到隔壁的店去抢自己生意。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有什么需要特别打算的吗?遇到什么是什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对了,我还顺回来一样好东西!”他走出去从车后备箱里搬下来一个大箱子,萧主动帮他抬回来。里面居然是一个中古唱片机,“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我差不多都忘了——觉得摆在你的店里刚刚好。”他从箱子边上拉出一叠黑胶唱片,吹了吹灰。 彦清想说面包店和唱片机哪里刚刚好了,不过等到那中古唱片机发出的金属音质乐声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阿果感动得几乎要呆滞掉了,“这、这要多少钱啊?”——她习惯了把所有令人感到幸福的物件与金钱换算一下。 景海鸥拿起唱片皮看了眼,读出来,“玛莲娜探戈”转头问唯一的女士,“会跳探戈吗?” 阿果摇摇头。 “想跳吗?” 阿果的眼睛都亮起来了,“我做梦都想像那样跳舞。” 景海鸥丢掉烟蒂,做了一个绅士邀舞的动作。 两人把面包店那算不上宽敞的小厅当成了舞池,快乐地脸贴脸转着圈。 彦清也呵呵笑了出来,他觉得景海鸥这个人真是不可思议地胡闹,然而别人却能从他的任性中感受到快乐,这样的人总是讨人喜欢的——呃,大概要除了那个晋波,他撞坏了他的车,还偷了他的琉璃和唱片机。 萧默默地拿出扫把把被随意丢在地上的烟蒂扫起来。 这一天下班时候陈建林来接他,俩人一起回他父母家接放养了两天乐不思蜀的陈安迪。 那孩子这两天不用上学一点也不上火,养得越发白嫩了,心情也不错,没那么拧巴,见到彦清还叫了声:“彦叔。” 彦清心里一热,忙应了。 其实陈安迪从小就是个漂亮白胖的小孩,混血的孩子总是比一般的孩子漂亮些,像个洋娃娃,黑头发打着卷,眼睛也有点点淡淡的灰色,睫毛浓密翻翘,嘴巴红彤彤的,彦清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养一个更漂亮的孩子了。 只是这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或者是水土不服,长得稍微有那么点裂吧了,或者还是肉的缘故吧,一大坨肉粽没有一小坨肉显得精致可爱,然而毕竟是自己一点点喂养成这么白白胖胖大大的一只,心里还是疼他的。 陈母也一反常态地对彦清十分热络,拉着他的手一口一个“小清”地叫着,就像从前他和陈建林还是朋友的时候到他们家玩那样热情慈爱。 彦清忍不住抽空对陈建林道:“陈婶今天怎么了?还有萍姐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也不太对。” 陈建林打哈哈说:“她们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嘛。” 彦清带着一点忐忑的心情坐到饭桌上,陈家一家人团团围坐,陈母居然夹了一筷头凤爪给他,让道:“那,你每天做面包和面团,很辛苦,以形补形。” 彦清简直受宠若惊了。 陈京萍咳了咳,突然也热情地说:“小清你那店是不是特别忙?” 彦清道:“还好,最近那一带的小区入住情况很好,店里生意不错,我每天要多烤两炉,我一个朋友在那里帮我卖,总之还好。” 陈京萍道:“啊哟,那可是真够累的,里里外外的——建林你也是真是的,赚那么多钱干嘛非让小清这么累出去工作,光照顾你们爷俩就够呛了。” 陈建林不接话,抬起酒杯陪他家老爷子喝酒。 彦清道:“不是,是我自己想开间面包店,好歹算份工作……再说还好。” 陈京萍见弟弟指望不上,只得自己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之前安迪还小,课业也不算重,你忙一点也没关系,可是现在他已经上高中了,还是重点,不多点时间照顾是不行的。” 彦清有点心惊,难道是要他结束店里的生意全心照顾陈建林父子?他有点不解地看向陈建林,结果后者又端起小酒盅敬他父亲:“爸,咱爷俩再走一个。” 陈京萍又道:“可是我们也知道你是很不容易的,这么一个大男人,又不能就呆在家里做全职煮夫让人养,男人么,总是要有点自己的事业,你那个店,我们也支持你搞下去,做大做强。” 彦清道:“我没想那么多,一份生计而已。” 陈母忍不住道:“小清啊,你看你这么忙,安迪又是学业吃重的时候,你看把他送出去念书怎么样?” 这一番话兜了一大圈,终于兜到了正题上,原来是为了安迪出国的事情而讨好他,可是她们不是早已经有了这个打算集体地瞒着他吗?这时候为什么又这么大阵仗来问他的意见了? 彦清又看了眼陈建林,后者仍旧装糊涂地东张西望。 彦清明白多半是他在背后使了什么绊子了,比如对陈家人说安迪的去留由自己决定什么的。 话既然都摆到台面上来说,他自然不能做那个恶人,陈建林也知道,所以这是在给他搭台唱戏表现的机会。只是——这又何必? 彦清放下碗筷道:“这件事情建林也跟我说过了,我们商量着还是看安迪的想法——安迪你是怎么想的?” 此前陈安迪一直也学他爷爷和爸爸不说话来着,这时候只说了句:“我想出去。” 没有人说话,都齐刷刷不约而同等着彦清的回答。 他暗自叹息,嘴上道:“那么好,我支持你。你是F国籍的,那里教育程度也比较好,自然是到那边选一个学校。只是你至少也得把这学期念完,联系学校和预科准备什么的也需要时间。” 这一家子都因为他的话而松了口气,场面真的活泛起来,这一顿饭吃的简直有点其乐融融的意思。 彦清也不由得觉得自己似乎也是有影响力的人物了,可是假设他不同意又如何?——安迪还是会走的,而且会带着对自己的怨恨,陈家人会厌恶自己,他自己都厌恶自己。 既然是无可选择的事情,他们真的没必要准备这么丰盛的一顿晚餐来招待自己。 这天趁着收拾餐桌的时候陈京萍偷偷对陈建林埋怨,“你都跟他知会了还让我们跟他说什么啊?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陈建林笑道:“让你见识见识我家小清是多么通情达理贤良淑德。” 陈京萍骂道:“你个没出息怕老婆的!——对了,你可别忘了,让安迪他妈别把我家小杰落下。” 陈建林不耐烦道:“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把小杰从M国带回来,却送到F过去念书,够得上够不上啊?” 陈京萍说:“你懂什么,儿子我必须带回来,留在那里不出几年让那个混蛋教育的肯定就不认我这个妈了。不过国内的教育我还是不放心,再说我新找的工作确实挺忙。正好趁这次机会给你加安迪做个伴读,哥俩一起不是方便嘛。” 陈建林摇头叹息,“姐,不是我说你,你这心眼可忒多了。” 陈京萍打他一下,骂道:“沾你一点光看把你肉疼的。我看你心里也就只有那个彦清了,家里别人都不行。” “嘿!你这是不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不是我说你心眼太多了自己不累么?你担心小杰搁前夫身边叛变,看我们家安迪一直搁我和彦清身边,也没说就恨他亲妈了,是谁生的还是跟谁亲。” 陈京萍冷笑一声,丢下一句:“我要是彦清,我肠子都悔青了。”说完端起碗筷施施然走了。 把陈建林恨的,在后面瞪眼睛无法,“你就看不得我们一家人好怎么着!” 饭后陈安迪也肯乖乖跟着他们回家了,并且他的青春期叛逆症状有所好转,不再那么戒心重重了。 彦清就问他有没有决定去哪个学校读,陈安迪随口答已经想好了,就在P市的某个著名高校。 陈建林咳了咳,道:“你小子想的美!你想去哪读书就一定去得成吗?那要申请要考试要很多手续的,你先给我把这半学期安全读下来再说吧。” 然而他补救得晚了,彦清已经听出弦外之音了。P市某校可是在整个F国数得上的名校,他曾在那里生活了四年,怎么会不知道。陈安迪那么笃定地一口就说出来,怕是早有安排…… 彦清努力按下心中翻滚的情绪,笑道:“我觉得安迪这么优秀,一定没问题的。” 安迪难得冲他笑了笑,肉乎乎的脸蛋还残留着小孩子时的童真,“彦叔我出去了放假也会回来看你的。”他说。 陈建林大为受用,“这还像句人话。你要对你彦叔好知不知道!也不想想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安迪的脸又阴下去了,撅着嘴半天丢出一句:“谁想长这么大了?!我要减肥!” 真是无法避免无可救药的青春期。 晚上上床之后陈建林抱着彦清夸奖道:“今天我妈他们可把你夸了个透,说你又懂事又能干。” 彦清忍不住道:“你也很能干。”他的意思是陈建林左右逢源和稀泥的本事,可是对方一愣之后就故意会错意了,性致连连。 彦清连忙往旁边躲了躲,“今天坚决不行的,大夫说……” 陈建林才想起来,“对了你明天要去复检的。可别忘了,还是我陪你去吧……明天还有个会……” “不用你,我自己就行,也不是什么难事……啊,还有,明天早上还要把安迪送去学校,总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去上学,要和老师打声招呼。” “那我去送他……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彦清道:“还是我去吧,先去送他,再去医院,反正一上午的事。” “那臭小子就是不省心,要我说送出去也好。谁爱管谁管。” 彦清背过身去,嘀咕:“你不能不这样?” 陈建林从后面暖暖和和地抱住他:“好好不这样就不这样。”上下其手。 彦清任他去,知道他不会做太出格的事。 陈建林咬他耳朵说:“我下星期又要出差了。” 彦清道:“哦——呃,还有,我爸明天生日。” 陈建林停下来正色道:“要我陪你回去吗?” “不用。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大概会晚点回来。你带安迪去你父母那里吃饭吧。”叹气。 明天又是满满的一天。 生活就是这样,你明明觉得很忙,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 第13章 第二天早上生活似乎重又上了轨道,该晨跑的晨跑,该赖床的赖床,该做饭的做饭。 陈安迪起床后看到床脚放着一件很显眼的驼色羊绒裤,心里十分不悦,决计不去碰那东西一根指头,仍旧穿上那肥大潇洒的牛仔裤。 他去洗漱的功夫,彦清进来给他整理床铺,见那被嫌弃地堆在床脚的秋裤,叹了口气。他知道孩子是怎么想的,因为自己也曾经那样想过,但正因为如此,以过来人的观点那样的想法并不可取,他觉得安迪一天不走,他仍要尽一个监护人的责任,把保暖工作做到位。 他来到客厅,陈建林也已经跑回来了,正坐在那里看今天的报纸。 彦清昨晚临睡前煮了点山楂银耳冰糖水,早上放凉正好喝,给父子俩各盛一碗放在桌上,陈安迪趿拉着鞋出来,拉开椅子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愣愣地看着那碗糖水。 彦清忙说:“放的冰糖,稍微吃一点不胖人的。” 安迪才捧着碗大口喝起来——其实他从小就爱喝这个。 彦清问陈建林,“外面冷了吧?” 陈建林点头,也喝了一勺糖水,眼睛忙着看财经版。 彦清说:“我把你的秋裤准备好了,一会换上吧。” 陈建林摇头慨叹,“股市这个行情,我看用不了几天就又有一批人被套得死死的。” 彦清又提醒了他一次,他方才醒悟,道:“不用吧,我整天不是在车里就是在办公室。” “今年气候特别冷,说是千年极寒什么的,还是穿得暖一点比较好,现在年轻不觉得什么,年纪稍微大一点得了关节病就不好了,我也穿上了,还有安迪的放在你床上了。” 陈安迪道:“我不穿那个!显胖!” 陈建林自己也不是多想穿,可是他就见不得儿子起刺的样子。“叫你穿你就穿上,哪那么多说道!” 陈安迪道:“反正我不穿!谁爱穿谁穿!” 陈建林把报纸拍在桌子上,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陈安迪被噎了一下,有点不敢抬杠,不过仍旧声音放低了据理力争道:“可是只有老头和小孩才穿秋裤!我的同学们都不穿,为什么我要穿那个啊?本来就够胖的了,我非被他们笑话死不可。” 陈建林此刻俨然彦清的代言人,义正言辞的,“天凉加以不是正应该吗!再说学生上学不就是去学习的吗?没事管别人裤子底下穿什么干啥?是不是连内裤也要管?!” 彦清见他没说上两句又下道了,就在下面拉了他一下,和颜悦色地跟陈安迪讲道理:“你爸说的有道理,穿衣本就是冷暖自知的事。” 陈建林补充了句:“谁冷谁知道。” 陈安迪还不服:“我又不冷!我们同学都研究过了,穿牛仔裤那样厚实一点的单裤完全可以过冬。道理就跟冬天的蔬菜大棚一样,裤管里面的热气是流动保暖的,反而是穿那么紧的秋裤毛裤什么的更冷。” 俩大人没想到孩子居然说出这么一堆科学道理来,陈建林啧啧道:“你们这些孩子还有学习的心思吗?整天都研究些啥……想搞对象还是怎么的?一个个的臭美什么!少废话,让你穿就穿上。别忘了你答应过的。” 陈安迪看上去很气愤,然而却没有反抗到底,只是喝下最后一点糖水,大力敲在桌子上,站起来大声说:“好!穿就穿!等我去了F国我把所有秋裤都烧了!”起身回自己房间换裤子去了。 陈安迪进校园的时候超级没自信的,他觉得他大腿根部更加粗壮了,屁股也感觉有点紧绷,而那个害他穿上只有老头子才会穿的秋裤的人正跟在他身后,仿佛押送一般把他送到学校。班主任门神一样站在门口,阴翳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她辖区内的管制对象,严厉地像个狱警——某种程度上就是。 班主任见到彦清点了点头,对陈安迪批评了几句,让他交出千字检讨,终于还是放过他进去上课。 陈安迪走进教室,在自己座位上坐下,纷纷而来的左邻右舍同学跟他打招呼,他努力做出一副我又回来的无所谓姿态,心里去想着不知道彦叔在门口和那个女的说了什么。 坐他后面的冯在渊晃晃荡荡地走进来,然后乒乒乓乓坐到自己座位上。 这个冯在渊的老子是银行行长,他本人也是个从初中起就风云整个学校的人物,除了家里有钱,他仰仗的还有三点:一朋党多;二颜正;三会打篮球。他现在差不多是这个班级男生里一股重要的武装力量,何况还有不知道多少女生对他献殷勤。 不过他为人很孤傲,上课就趴着睡觉,有时候下课也不醒,下一节课接着睡。他的朋友大多在外班或者外校,班级里的同学在他眼里大部分都很傻,不过他和陈安迪倒还能说上几句。一则因为座位近,二则陈安迪每月有笔数目稳定的零花钱可供支配。冯在渊大概因为陈安迪是可以结交的。 而陈安迪对冯在渊,他不承认羡慕他,不过他就是羡慕,还嫉妒恨什么的呢。他觉得自己打篮球似乎不可能在行了,所以他最近有偷偷练习街舞。 冯在渊没精打采没睡醒似的说,“胖子你没死呢。” 陈安迪给了他一记BUDDY拳,回敬道:“你这样的都没死我当然要好好活着。” 冯在渊打了个哈欠,说:“艹!” 有一个人低着头走进教室,陈安迪问:“那是谁呀?” 冯在渊笑嘻嘻说:“你不知道吧,你走的这两天新转来的,娘娘腔。” 陈安迪没做声,不过他觉得这个娘娘腔他原本认得,是他一个小学同学,一度还是手拉手好盆友的那种,后来就生疏了。有几年没见,那人没怎么变,像是同比例放大了些,眉清目秀的,不过有点太过清秀了,男生女相。 冯在渊嘲笑着说:“麻痹的最讨厌那种娘娘腔,找机会一定好好收拾收拾。” 彦清出了学校就去医院。 还是那个男科,这次熟了门路,挂号,开票,然后进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采前列腺液。 那大夫拿了一双橡胶手套戴上,一边吩咐彦清:“把裤子脱了。” 旁边还有个女护士,彦清有些犹豫。 那大夫今天病人有点多,不耐烦地说:“快点,后面还有人排着呢,快脱,然后到那张床上跪趴着——这个你拿着自己接着点。”递过去一个试管。 彦清无法,只得背过身去褪下裤子,上了那张硬邦邦的床,然后忍着羞耻俯下上半身,蜷起膝盖,又褪下最后一层内裤,这样他的屁股就整个地暴露在戴着胶皮手套的男大夫和眼前了。 好在大夫估计每天看这个也审美疲劳了,不管肥瘦,机械地说:“放松。”话音刚落还容不得彦清放松就一下子攻进去。 彦清是个很有些经验的了此刻也全无用武之地,闷哼一声肩膀抵在床上,额头上出了些冷汗。 大夫在他的前列腺附近按摩着,一边说:“别走神,要出来的时候接着点。” 不到一分钟,果真那里就流出些稀薄的液体,彦清自己挣扎着接在试管里。 大夫见差不多了,就说:“好了,我这边也完事了。”话音还是未落就一个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出——决绝地走,正如他刚硬地来,留下一圈疼痛。 彦清腿有点抖地直起身来,想要拉起内裤,一摸才发现自己后面居然夹着一个套套…… 拿到化验单之后大夫犹豫了下,”从检验结果来看倒没什么问题。——你把手渗出来。” 彦清依言伸手,大夫开始把脉,又让他伸舌头。 “脉率有点高……嗯,还有舌苔,”之后语重心长地对彦清讲:“你有前列腺炎你知道吗?” 彦清摇头,“我不知道。” 大夫说:“这些是前列腺炎症的症状,虽然B超、前列腺液没什么问题,可是你有症状啊。” 彦清点头:“我不行的。” 大夫说:“还是嘛!结合你上次检查结果来看,你器官各方面基本上没什么太大问题,那肯定是前列腺炎。” 彦清说:“那什么引起的这个病?” 大夫正色道:“病因有很多,比如压力,不健康的生活习惯,饮食,还有性生活不卫生,做的太多或者太少等等。”又说了一些,里面还夹着让人半懂不懂的专业术语。 彦清说:“那大夫该怎么办?用手术吗?” 大夫说:“手术还不至于,不过建议你打针,每天打,打一个疗程的。” 彦清说:“每天吗?” 大夫说:“如果你不方便来,把药开回去在家附近的卫生所打也行。” 彦清说:“那谢谢你了大夫。” 他临走,大夫还细心叮嘱:“这个病可大可小,不要不当回事。你治一个阶段看看,不行就再来开点药。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不健康的书啊碟啊的少看,不要乱吃补药……” 彦清拎着一熟料带的药回去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松了口气。 原来不行是因为真的病了,那就好。 真的挺好。 第14章 这如释重负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想起来今天是他父亲的寿辰,他答应了彦予去祝寿的。 下午陈建林打过电话来先是问他去医院看的怎么样,他带着一点病人的优越感说:“大夫说是前列腺炎。” 陈建林有点紧张地问:“怎么样?住院吗?” “不用。给开了些药回来。具体的我回家再你和你说吧。” “那好,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对了,你爸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做个蛋糕——别的,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比较好,等一会去看看吧。” “要不晚上我还是陪你去一趟?” 彦清忙道:“……我不想让他连生日也过不好,你去了只会给他添堵。” 陈建林道:“你爸也是,小时候觉得多和蔼一叔叔啊,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食古不化,你看我爸妈不也挺好的。” 彦清暗想,那怎么一样……你毕竟还有安迪,陈叔陈婶看在他的份上也不会太过计较的……何况还有那么多事情在里面。 然而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家的情况复杂一些——再说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彦予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的时候,彦清刚给蛋糕底摸完奶油,正准备做些装饰。 彦予说:“差不多就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爸不爱吃这个,应个景。” 彦清笑了笑仔细地撒上巧克力碎屑,并没有说什么。 彦予转了一圈,看看模子,又敲敲烤箱,“哥你这个小店值多少钱啊?” 彦清一边干活一边说:“也不值什么,赚点零花钱补贴家用。” 彦予嗤地笑了一声,“我真不懂你们家明明那么有钱还在乎你这点小钱?” 彦清耐心地解释说:“那些钱是你陈哥一点点辛苦赚回来的,再说我也需要工作,我还能做什么呢?” 彦予显然对他的这个说法不以为然,觉得这个哥哥不过是在面前哭穷,不过也没必要跟他叫这个真。 彦清以为他会趁机提出借钱的事,他不想借,也借不出那么多了,更怕自己心软嘴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而这个弟弟的口才实在是彦家里最好的一个。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彦予虽然态度殷勤,然而嘴里只字不提钱的事,他不提,彦清也不敢主动提。 之后彦清又早早地离开店——最近他总是有事情。俩人坐上彦予的车,彦清说:“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想让你赔我去给爸爸买点礼物。我自己怕买不好,他不喜欢。” 彦予说:“哥你这就客气了,其实你回去看看他心里就挺高兴了。” 彦清不敢把这话当真,执意要去买个像样点的礼物带去,做弟弟的就把车开到市中心购物商场里。逛了一圈,彦予在一个古玩店相中了一套紫砂壶,店员解释说是现代名家的作品如何云云,一看价钱,五位数。 彦予咋舌,“这个有点贵了哈,要不再看看别的吧。” 彦清也不懂壶,说:“爸爸喜欢这个吗?我记得他以前爱喝咖啡的。” 彦予说:“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都喜欢喝茶啊什么的——他这两年也改喝茶了,紫砂喝茶最好,不是说养生嘛——不过这个有点贵哈。” 彦予对售货小姐说:“那这个包起来吧,包得好一点,我送人。” 售货员和彦予都很高兴。 彦清后来又买了些上好的茶叶一并包着做礼物。 兄弟俩人离开商业街转去彦家给父亲庆生。 彦家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兴建的一个社区里,五层的楼房,他们家在四楼。面积也不算太大,也就六十来坪,三口人住着堪堪够用。 这房子彦清一天也没住过,可是每来一次就令他心里不好过一次,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年纪渐长,自己也养育了一个孩子。正是从安迪的身上,他更能从父亲的角度来看待当初那段父子关系,每次他在安迪的事情上多灰心一分,就对父亲多一分愧疚。 只是多年来僵硬的关系是冰冻三尺的结果,不是说改就立刻能改的。他是真的希望能重拾和父亲的感情,所以想尽一切能力来讨好父亲和父亲的家人。 来应门的是彦清的继母,他父亲的续弦,一个中学退休教师,见了他十分热情,一手接过蛋糕,往屋子里让,说着:“都是自己家人,意思到就行了,送什么礼物啊。快进来快进来。” 她身后还站着个年轻姑娘,他继母介绍说:“你们没见过吧,这是彦予的女朋友,毛芳;小芳,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予哥哥。” 两个陌生人打了招呼,脱鞋进屋。 屋子统共也没多大,进门就是厅了,站在门口就能看见所有的格局,他父亲彦蕴城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抬眼看见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彦蕴城六十多,退休前在一个前国营厂做工程师,不过因为早些年工厂效益不好,于是经历了大规模的改制、并轨、融资、下岗等等一系列的折腾,他们这些老人已经被严重边缘化了,对于能拿到每月三千多的退休工资也相当满足——如果他支出不算大的话,这可以保证他在这个城市里过着能吃饱穿暖的体面生活了。 此时的彦蕴城皱纹,白发,老人的灰色羊绒开衫,此外还有手边的一个瓷杯子,盖儿歪放在茶几上,水面上氤氲缭绕着雾气,他时不时地端起来啜吸一口,看起来就跟其他有过类似经历的老人一样,神态里是经历世事的不平和安详的混合。 可是彦清记忆中的父亲并不是这样的。 彦蕴城当年家底殷实,从著名学府毕业,意气风发,进了当时人挤破头都挤不进的国营大厂,准备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来着,如果他运气够好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成为厂长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时他年轻,他高挑,身上没有一块肉的线条是松懈的,眼神也明亮,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此外他还喜欢喝咖啡,并有一个大学校花的妻子。 彦清小的时候别人看见他们父子在一处一定夸他长得像爸爸,清秀好看。就算现在彦清自己照镜子一闪神也会想起父亲当年。他们仍旧相似,只是各自时间进了一格。 古人讲不肖,就是不像他的父亲,就是一个不好的儿子,从这个意义上讲,彦清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儿子。 可惜他不是。 彦蕴城坦荡的仕途命运随着工厂的改制而告一段落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他没了进步的可能,于是他也曾经停薪留职怀揣着荫妻庇子的伟大愿景下海经商了一个阶段。 然而,市场开放初期的大潮是十分无常的,几番涨落,时代的弄潮儿纷纷或溺死水底或浑身湿湿嗒嗒不甚干净,彦蕴城做不了第二种人,只得成为第一种人,家业凋零地回到厂子里继续做一个没什么名堂的工程师。 所幸,事业上虽然不成功,他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温柔可人的妻子,聪明漂亮的儿子,家里还飘着咖啡的香气,也有点闲钱和朋友偶尔去梅华聚一聚。 然而,几年后妻子的外遇离婚给了这个男人致命的打击。 彦清还记得他偷窥到父亲以死相逼请求妻子不要离婚的一幕,只是,那天彦清的母亲没有心软。她前脚走,彦蕴城捏着美工刀的手举了几举,比了几比,终于还是颓然落地,他蹲在地上哭得无比窝囊伤心,从此,他变了个人。 彦清看见衰老了的父亲,当年那么多的事情一下子就能压上心头,他其实不知道如何能面对父亲,如何与他像普通父子那样随便地交谈,比如像他弟弟彦予那样,他只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爸爸”,然后默然无语。 不知道彦蕴城对儿子是不是抱着同样的尴尬,他也只是不轻不重地“嗯”一声,之后全无表示。 彦予把那个紫砂壶摆在茶几上,说:“老爸你看我哥多大方,买了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你,我陪他买的。” 彦蕴城眼皮抬了抬,喝口热水,又唔了声,不置可否。 李老师招呼彦清坐下,端茶送水的,比以前还透着热乎,彦清猜大概是看在他借给彦予钱开公司的份上。 李老师说:“今天你爸爸生日,本来应该在外面吃,不过想着就是咱们自己家人没必要浪费那个钱。今天彦清你就尝尝我和小芳的手艺。” 屋子里飘着饭菜香味,彦清默默地想,他自己的母亲其实不大会做饭,轮到她做饭,他们一家就只能吃的蔬菜萨拉和香肠,有点厨艺的反而是父亲——从这一点上来他仍旧是个很肖的儿子。 很快饭菜上桌,饭菜上桌,几人围坐,彦予活跃气氛组织大家又是唱生日歌,又是吹蜡烛,又是切蛋糕。 毛芳尝了一块大加赞叹,还问这蛋糕哪买的真好吃什么的。 彦清就和毛芳说了几句话,略微讲了讲自己的工作,他眼睛的余光里一直有父亲的身影,总觉得这样多少让父亲能够了解一点现在的自己,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意义。 饭后又吃了水果略作了坐,李老师就张罗着让彦予送毛芳回家,彦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趁机告辞,不过他继母显然并没有这个意思,反而极力挽留,说:“你看你这么长时间没来看看你爸爸,今天他过生日就再多陪陪他,父子俩好好说说话。” 彦清不知道能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坐回了沙发上。 他继母挨着他父亲坐下,开始只是让他喝茶,吃水果,笑着不说什么。 彦清渐渐地感觉到不安了,后来他看见继母在偷偷扯他父亲的衣角,他觉得是有什么事情了。 果真,李老师见他父亲铁了心的不说话,她便笑着说:“其实今天我和你爸爸有点事想求你。” 彦清说:“您说。一家人,不用提求不求的。” 她继母陪着笑脸说:“我们想向你借点钱买个房子给小予结婚用,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第15章 彦清已经借给彦予本人很多钱了,多得甚至有点超过他能负担的数目。 可是他这位继母确实是第一次亲自开口向他提钱的事情。 李老师说:“小清啊,不瞒你说,我们家——我和爸爸但凡有办法的话也不想向你开这个口。” 彦清看他父亲一眼,他父亲表情没有变化,仍旧喝茶水。 李老师继续说:“刚才彦予那个对象你也看到了,还不错吧?” 彦清点头,“看着是很好的姑娘。” 李老师高兴地附和,“可不是好姑娘嘛,和彦予在大学就处了朋友了,去年毕业就进了一家外贸公司,挺有能力的,大学的时候就是学生会干事,品貌各方面我和你爸爸也都挺满意,和小予俩人的感情也不错,”到此处压低声,“现在的年轻人你是知道的,估摸着早也就有点什么了。前两天小予回来跟我说结婚的事,我们做老人的怎么也说不出个不字来,你说是不是?说完就有点期待地等评价。” 彦清说:“是好事情。” 李老师说:“说实话,现在年轻人工作忙生活节奏快,难得毛芳和小予俩人肯早日成家立业过稳当日子,我和你爸爸——特别是你爸爸,心里老高兴了。想想你爸爸的年纪,能不想早点抱上孙子吗?” 彦清的心猛地缩了下,他没做声。 李老师快言快语道:“毛芳家没提别的条件,就一条,想让姑娘过门就住上自己的房子,不用一辈子做房奴。人家一片父母的心,我们理解。可是我们家的状况你是知道的,实在买不起婚房了。我和你爸爸的工资加起来按说也不算太少,一个月五千多块,自己花是够了,可是现在的房价,稍微差不多一点的就要个百十来万的。”她摇头。 彦清还是没接过话头。 李老师长吁短叹,“我跟小予说,要不行我就把这套房子卖了,凑钱给他们小两口付个首付,以后的贷款就让他两个还去,我们还出去租房子。可是小予不答应啊,他说我们家——我和你爸爸,之前租房子住了好些年,好容易才买的这个房子,好歹算是有了个自己的窝,现在卖了我们这辈子再也买不起房子了,老了老了连个窝都没了。”说着就哽咽起来。 彦蕴城叹口气,终于开口说:“你跟我受苦了。你也不必这样,我们老虽然老了,还是要讲点脸面的……我就说求人不如求己,大不了我们把这个房子卖了,买个大一点的,和彦予他们挤一挤也能过日子的。” 李老师偷偷白了他一眼,擦擦眼泪,埋怨说:“说的容易,你看现在年轻人结婚哪有老人一起住的?婆媳关系多难处啊!远的香近的臭,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住不到一起——退一步讲,就算一起,也不能人家一结婚就赖在新房不走啊,那成什么的?小夫妻家的不给人家空间说出去是要给笑话的!再说亲家能同意吗?都是嫁女儿,人家凭什么?” 一席话说的彦蕴城也有点气了,特别是在不对盘的大儿子面前被抢白,面子上受不了,他把水杯重重一放,道:“结不起那就不要结婚了!我们虽然穷了也还是要讲脸面的!你说了那么多他——可见他是不方便的,还说什么说!”说罢起身走回卧室,啪地关上门。 李老师一愣,待要吵个究竟想起终究还有个彦清在跟前,还是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刻,便收拾起一腔怒火,努力挤出个笑道:“你看你爸爸——他更年期长!老头子年纪越大越固执,你别介意啊。” 彦清本来酝酿着想把自己的处境也稍微谈一谈,他想说他家里的存款都不是他赚的,是陈建林赚了交给他保管,说好听了叫共同财产,而实际上,他们俩又不是夫妻,“共同财产”一词也没有法律效力,他究竟有没有权利动用这笔钱他自己心里也没把握呢——何况他之前已经瞒着陈建林借给彦予那么大一笔钱了,而且开始犯愁彦予的偿还能力了,若陈建林发现了那两百万的事情,他要如何补上那么大一个亏空? 可是他继母诉了一大堆苦,他父亲因为钱和面子的事情都发怒了,而且话里话外他也听出对自己隐隐的不满。 他自己的那些苦衷就说不出口了,最后只得说:“我、我会考虑考虑的。” 李老师大喜过望,忙道:“对对!不是要你一下子就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来,是要时间考虑,再说你还得和你的那个——小陈吧,商量商量。” 彦清说:“其实我这些年赚的不多,一个面包店……” 李老师打断道:“小清啊,要是你就开个面包店,我和你爸爸又哪好意思向你开这个口?卖了你那个店也不值啊。可是你们家小陈不是做大买卖的嘛!我听说他的那个公司专门卖进口轮胎的,喔唷了不得的唷!” 彦清修正道:“他只是合伙人之一,有点股份……赚的也是辛苦钱,很不容易的。” 李老师说:“那倒是,现在干啥都不容易,赚的都是辛苦钱,不过他好歹辛苦点还能赚到,不像我们老的,就是再辛苦也赚不出一个房子。”叹气,“小清啊,别怪阿姨多嘴,咱们好歹算是家里人,我这些年看着你也替你担心呢,你和小陈虽然感情好,不过现在男女朋友说分手就分手,多年夫妻说离婚就离婚,一点保障都没有,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和小陈要是有点什么变故,你是不是也该早为自己打算打算?” 彦清垂着眼没做声。 李老师察言观色,忙说:“哎呀你看我乌鸦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那是从小的感情,当年一起出国一起回国,这么多年,跟一般人怎么一样,你别多心啊。” 彦清道:“李老师我知道你的意思。” 李老师道:“懂就好——”忍不住又多了一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吧。” 彦蕴城始终不见从卧室出来,看来今天彦清不走他也是不打算出来了。 彦清也不便久留,起身告辞了。 他继母热情相送,一个劲叮嘱:“小清啊,有空多来家坐坐,又不是外人,你爸爸嘴上不说,实际上心理是牵挂你的——内个,我刚跟你说的那个事你可得当个事好好商量好好考虑啊。” 夜晚的空气特别清冽,彦清深呼吸几口,肺里微微刺痛,好像多吃了几个鸭梨一样难受。 独自走在斑斓夜色中,他脑子里仿佛很冷静,又仿佛很混乱,他不想思考那么多,可是无数的事情好像同时在他体内冲撞。 他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日子竟然是这样过的,一天又一天,越来越纷繁芜杂,越来越深陷其中。 生命像树,看似枝繁叶茂;生活像藤,蔓延包裹越勒越紧。 只要陈安迪在家的晚上,他们家是不看电视的,因为耽误孩子写作业。 陈安迪有点庞大的身板坐在他房间的书桌前,他有点抓耳挠腮地趴在那里,很显然没做进去。彦清送水果进去看着也觉得可怜,从后面看了一眼是数学作业,上面干干净净的,可见是真的不会。可是他完全辅导不上了——他高中就已经决定走美术专业,文化课上并没有用过心。 陈建林作为理科生成绩倒不错,也勉强辅导得来儿子的功课,只是试过两次之后爷俩简直要翻脸——做爹的说儿子笨,做儿子的说他讲的烂,把他赶出去不让他辅导了。 彦清有时候觉得站在陈安迪的角度确实不出国不行了,同情地看了眼那白嫩微胖的孩子,他悄然退了出去,随手关上门。 陈建林本来在沙发上翻看资料,看他出来忙招了招手,忙了一天,他俩也是现在才有空说说话。 陈建林关切地说:“你今天到医院大夫到底怎么说的?” 彦清把大夫的话如实说了,并强调说正是因为这个前列腺的毛病才导致自己不行的。 陈建林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好好的得了这么个毛病,既然病了就得好好治疗,我看要不再到赵院长那里去确确诊?” 彦清说:“今天开了一袋子药回来呢,有针剂有口服的,我先打打针再说。” 陈建林道:“你可早点好了吧。” 彦清道:“那我要是好不了呢?” 陈建林呵呵笑道:“那简单,我就不要你了呗。” 彦清闷闷不乐。 陈建林一把搂过来再怀里进一步调戏,“唷~生气了?——真生气了?”说着还老没正经地要去亲彦清的脸蛋什么的,好歹让彦清推开了,“你也不怕安迪看见!”瞥了瞥安迪的房门。 陈建林嘻嘻笑道:“那笨小子正写作业呢,够他忙活的。” 彦清一时好奇,“你和安迪约定什么了?早上我听你这么一说他好像就很听进劝的样子。” 陈建林道:“简单啊,我跟他说:你在出国之前必须要听我和你彦叔的话,在学校也要好好表现,否则的话你老实在国内呆着得了。——别说他还真挺当回事。”对于成功地巩固父权一事陈建林不无得意,又凑过去邀功道,“我聪明吧?” 彦清就像摸某种大型犬只的头一样给他顺了顺毛,“是啊,我们家建林真是聪明。” 陈建林果真就像大型犬只一样蹬鼻子上脸地扑了上去,成功将彦清扑倒在沙发上上下其手地咯吱着玩,彦清是有痒痒肉的,挣扎不已又不笑得差点流眼泪,正滚闹作一团,陈安迪房间的门打开了,那孩子一边搔着屁股一边无精打采地走出来,抬眼就看到那为老不尊的两只略微儿童不宜的行为,愣了愣,顿时有点羞愤,本想退回去,又有点憋不住了,于是目不斜视地走去卫生间了。 被惊扰了的两只连忙亡羊补牢地分开。 陈安迪尿完尿,又目不斜视地回自己房间了,嘀咕着:“都不知道避着点孩子吗?真是的!” 彦清的脸红的不像样子。 陈建林反而无所谓,又过去揽住他的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这么回事,孩子都这么大了,该懂的早懂了——你记不记得他小时候……” 彦清叹道:“你也差不多点吧,孩子大了,受的又不是F国的教育。” 陈建林把手拿开,撇清道:“好好,咱俩是纯洁的男男关系还不成嘛——刚才打岔岔过去了,你那个病一定得治好,砸锅卖铁也得治好!” 彦清道:“那不至于,那病什么的是小事——我倒还有件事和你商量……”他酝酿了下。 陈建林等他开口。 彦清咳了咳,道:“彦予想要结婚,我爸挺高兴的。” 陈建林还等着他说到点子上。 彦清想干脆也不绕那么远了,直言道:“可是他们没有钱买婚房,现在的房价你也知道的,至少也要百十多万才能买套稍微像样的房子……”他没截下去。 过了有半分钟,陈建林翘起二郎腿,道:“那好,我们送给他五十万,让他付个首付,其余的让你那个弟弟自己去还贷。” 彦清说:“可是彦予才大学毕业一年,开的公司也不赚钱,还贷能力实在有限,如果让他还,最后怕又成了我爸和李老师的负担,他们这个年纪了总不好还为还贷提心吊胆的。” 陈建林马上说:“你也说你弟弟才大学毕业一年,明明没有这个条件干嘛还要强行结婚?实在想结也就结了,干嘛理直气壮地向家里伸手要这要那的?就因为他年轻,所以才要培养他的责任感和对金钱的正确态度,你们这样纵容他是不行的。” 彦清知道陈建林说的有道理,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问题是—— “当年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为了供我出国读书我爸爸卖掉了他和李老师和彦予住的房子,结果我却让他那么失望……” “我知道你心里愧疚,可是一码是一码,补偿也要用对方法——如果今天是你爸爸要买房子,我二话不说,明天就去全额付款,可是那个是你异母弟弟,他为你做过什么?你又欠了他什么?” “可是他是我爸爸身边长大的,他的事情某种程度上就是我爸爸的事,不看彦予,看我爸爸的面子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谁说袖手旁观了?不是说给付一半首付嘛!但是不能全给。” 彦清抱着肩膀,弯下腰手肘搁在膝盖上,低声道:“如果我是一般的儿子也就罢了,一半也没什么,可是我——你知道的,我不仅仅荒废了学业,出柜,还……接受了我妈妈的遗产……我爸爸明明已经那么伤心了我还……” 陈建林烦躁地撸了下脑袋,低沉地吼,“你怎么还想不明白?那件事你有什么错?你妈就你一个儿子,虽然他们离婚了,你归你爸养,可是她把遗产留给你你凭什么不能要?你爸那种‘接受对方的遗产就是情感背叛’的想法是……是自私!” 彦清弯着腰,沉默着。 陈建林霍然起身,断然道:“对的事情就要贯彻到底,既然我没错,这事就这么定了。”此事的他倒没一点刚才不正经的气息了,更像是在职场上那个杀伐决断的商人。 彦清在沙发上弯着身坐了好久,直起身的时候腰几乎要不听使唤了,他扶着腰站起身,木然地想到安迪房间的果盘还没收,结果开门进去看的时候那孩子正四肢大开地像馒头一样睡在床上,旁边还放着英语书,大概是背单词的时候睡着了。 彦清给孩子盖上辈子,关掉灯,拿起果盘,借着客厅里的光看那孩子馒头一样的轮廓,有点茫然地想着,“到底自己有什么立场抱怨他辜负了自己的养育呢?” 第16章 番外 彦清的金锁记 彦清其实当年并不是非要出国不可。他是为了不和陈建林分开。 他从抑郁症的阴影中慢慢康复的过程中捡起画笔,最初只是因为不用跟人交流,很安静。 后来上了高中,彼时他父亲已经再婚,彦予也出生了,彦清就搬出去住校。他对也不怎么上心,明明小的时候成绩还是名列前茅的。 彦蕴城对他的教育问题很有点着急,虽然他再婚了,儿子总归是他的,想着彦清为了他和前妻的事情一度罹患忧郁症,心里也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他和后找的老婆结婚之前有过协议:要对彦清负责,就算以后他俩有了孩子也不能对彦清不负责任。 现在的妻子确实没有欺负彦清,只不过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肉,俗话讲羊肉贴不到狗肉上,何况彦清那孩子还那么敏感,不好亲近。 所以他搬出去住校彦蕴城虽然觉得说出去不好听,可是对这个家来说却是规避矛盾的一个法子。 只是这样一来他对彦清就更加愧疚,总觉得好像为了自己的新家庭而半抛弃了大儿子一样。 所以当彦清提出说以后要主攻美术专业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对,而且这对学习不感兴趣的彦清来说不啻为一个很好的出路。 之后就是给他找画室,找老师,买专业用具,天知道那些油彩和画布竟然那么贵。 彦蕴城那时候每天都在忙,不是忙着给小儿子弄奶粉钱就是忙着给大儿子赚油彩钱,在工厂弄不出来钱就接一点私活,一熬熬到半夜。儿子既然生出来了,就是他的责任,他并没有逃避的意思。 而当两年后彦清又提出说要去法国求学的时候,彦蕴城家的经济条件已经不是很允许了。 这几年的坐吃山空,他没什么本事弄大钱,收支堪堪平衡而已,一下子要负担那么一大笔留学费用几乎是不可能的。 彦清也知道,但是他还是向父亲提出来了,低着头。 彦蕴城试探地说:“在国内不是一样可以学吗?为什么非要走那么远呢?” 彦清立刻抬起头把事先想好的说辞拿出来讲给父亲听,什么“F国的艺术和创意课程是全世界最好的”啦、什么“学画就是要趁年轻的时候吸收能力才最好”啊、他说了很多,只有真正的理由是决不能提的,那就是——陈建林家里决定让他去F国念书,他姐姐去年结婚跟老公到那边生活,现在正想办法把他办过去。 彦清不想和陈建林分开那么远那么久,他那时候一想到自己的周围没有陈建林这个人就觉得害怕,他怀疑是抑郁症的某种后遗症,对这个在患病期间唤起自己生存本能的青梅竹马产生某种上瘾的依赖心理。 在恐惧和担忧中他向父亲提出了一个超出了他们家经济负担力的要求。 彦蕴城并没有立即答复他,说是要回家再想想,让儿子也好好想想。 这段父子对话是彦蕴城周日晚上送彦清会学校的路上发生的。 于是在下一个周末彦清放假回家的时候,他发现家里的气氛很严肃了,他继母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了。 他弟弟彦予刚刚两岁,穿着开裆裤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他的大腿,仰着头张嘴就是笑,“哥哥,糖~~”用稚嫩的声音向他要糖吃。 继母一把抱起儿子打了下屁股,骂道:“你嘴怎么就那么馋?我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的?!要什么要!什么你都想要!咱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你还要糖!你这个小讨债鬼!”说着又打了两下。 小囝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真疼,哇地哭出来,十分惨烈。 彦蕴城从屋子里大步走过来说:“你这个人怎么……不要拿孩子撒气!” 彦清站在门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觉得自己不是不要脸的人,可是现在真的有点不要脸了。 那天彦清并没有在家过夜,而是找了个机会躲到陈建林那儿——反正之前也有无数的夜晚他在陈家留宿。 彦蕴城送他下楼,问他:“小清,你非要去F国了吗?不能考虑上国内的艺术学校吗?” 彦清顿了顿,最后,仍旧点点头。 彦蕴城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的时候彦清发现父亲的背不知什么时候微微驼了,肩上似有千斤重担。 那一刻,他真的动摇了。 可是到了陈建林那里,听他手舞足蹈地谈论未来的F国生活,描绘未来自由的乌托邦,在那个未来里有他彦清的一席之地,彦清又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他当时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对陈建林的感情不对劲,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古代巴比伦人说:“我们懂得什么呢?我们只懂得忍耐与顺从。” 下个星期周末还没到,彦清的继母李冬梅来学校找他。 态度还是很温和的,还拎了盒早餐饼给他,“我看你这孩子瘦的,也不知道学校食堂怎么样,你晚上要是饿的话就吃点这个顶顶。” 彦清把饼干塞进自己床下面。 李冬梅把他带到外面一个小公园,俩人就站在一棵大树下面说话。 李冬梅说:“小清,你说我和你爸爸结婚这几年阿姨对你咋样?” 彦清知道她的目的,可是从这个开场面说开去他真有点应付不来,他还是他孩子,脸憋得通红,说不出什么。 李冬梅见这孩子不出声,只得自说自话下去,“小清,阿姨这个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别介意。当初和你爸爸结婚之前我就答应他不能亏待你。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那样黑心的人,咱们娘俩虽然说不是那么贴心,可是我自问该做的也没落下什么,你说是不是?” 彦清轻轻点头。 李冬梅匀口气,看出来她情绪也有点激动,“这次的事情你爸爸跟我商量,说你想出国深造,不是阿姨拖你后腿硬不让你,可是你得懂事啊!好吧,你可以不懂事,不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不知道你爸爸多辛苦,我可以说给你听。”她接下来细细地说家里的开销,一笔笔地摆着手指头给彦清算账,告诉他实际上他学画的钱已经占了家庭支出的很大一部分,他上大学的钱他爸爸好容易说攒够了,现在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这个家真的快破产了。 李冬梅说道后来有点控制不住地落泪了,几乎是哀求彦清,“小清,我和你爸爸结婚说实话没图过大富大贵的日子,就图个稳定安生,可是你这样——这个家还怎么维持下去?!要是借了那么多钱我们怎么还?还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弟弟还小,马上要上幼儿园了,那学费多贵你都不知道……其实小予这么大的孩子和同龄人一比,真是也没吃过什么好吃的穿过什么好穿的,我当妈的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在彦清的记忆里,那个初春特别冷峻,料峭的春寒把他从里冻到外。 周末的时候彦清回到家里,彦蕴城答应慢慢筹钱送他出去,“就是得稍微多点时间,你不要急。” 彦清垂着眼说:“不用了。” 彦蕴城吃惊,李冬梅更不用说,马上抱着小彦予走过来。 “你不去F过了吗?”她掩饰不住欣喜,以为自己的话多少起了些作用。 彦清说:“不,我会去的。” 彦蕴城说:“那关于钱……” 彦清说:“钱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 彦蕴城说:“你有什么办法?”说的是呢,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去偷去抢也弄不来那么一笔天文数字。 在彦蕴城的再三追问下,彦清吐露说他昨天和母亲通了个电话。 彦蕴城一听脸色大变。 彦清的母亲是因为傍大款才离的婚,对方是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香港商人,离婚的时候她走的决绝,对这个家并没有留恋,连儿子的监护权甚至没有象征性地争取一下,提着一个小箱子迈开大步走进豪宅,没过多久就跟随那港商回香港了。 后来这两年她偶尔回S城,偷偷地来看过彦清两次,可是彦清表现得很冷淡,彦蕴城知道了更是大发雷霆,他到现在还恨着那个女人,刻骨仇恨。 当彦清说他可以向远在香港的母亲求援的时候,彦蕴城勃然大怒,差点到动手揍人的地步,他对彦清气急败坏地吼:“你要是向她要钱就不再是我的儿子!我供得起你!你读到哪里我就供到哪里!不许要她的脏钱你听到没有!” 彦清站起来,有点难过地面对父亲,说:“那你要我怎么办呢?我真的想去F国。” 彦蕴城吼道:“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拿钱给你!不过你如果要了她的钱我就不认你,我说真的!” 之后不久,彦蕴城把自己住的房子卖了,一家人在外面租房子,那笔钱就用做了彦清出国的手续费、学费、生活费……彦清不知道他继母在背后流了多少眼泪,彦予在幼儿园是不是有足够的零食吃,他父亲是不是到处奔波天天熬夜,那一家三口怎样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那些事情他通通不知道,他只是努力实现陈建林所描绘的未来生活的蓝图。 可是父亲并不是因此厌恶他憎恨他,时间再向后推五年。 彦清对父亲最彻底的背叛发生在他和陈建林回国后——他接受了母亲的遗产。 他没想到母亲会那么早去世,她明明很幸运地死了老男人丈夫,分得了一笔不菲的财产,过着阔太的生活,可是命运似乎爱和美丽的女人们过不去,她得了血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戴着头巾,遮盖着因化疗而掉光头发的脑袋,戴着黑超墨镜掩盖着那憔悴的眼神,回到S城找到彦清,和他谈了一个下午。 她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是不得以的,妈妈是为了你。 她还说她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已经没有时间去做,她的钱对她来说也没有意义,唯一让那些钱再次变得有意义的方式就把留给彦清,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求彦清接受她的部分遗产。 彦清知道自己该立刻拒绝的。 虽然面前这个行将就木的可怜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可同时也是伤害自己和父亲最深的人,他父亲到现在还恨她,如果他知道自己接受这笔钱的话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他知道自己该拒绝的。 可是他可耻地动摇了,理由只有一个——陈建林的生意遇到了麻烦,几乎要到破产的边缘。 说起来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局面彦清也是有份的——那就是他们在ML的时候被撞破而被迫向家里出柜,之后就遭遇了家人的釜底抽薪斩断资金链——他们抽走了当初拿出来给陈建林创业的钱,想用经济封锁和制裁的方式逼陈建林个浪子回头。 可是陈建林对彦清说他宁可一无所有也不会离开他。 彦清不是不感动,可是感动归感动,他更觉得如果陈建林生意失败他们俩的感情也会失败的,所以他不能坐视不理,不能让自己爱的人因为跟自己在一起而一无所有…… 彦清知道,作为彦蕴城的儿子自己应该断然拒绝那笔代表背叛的遗产的。 可是作为陈建林的情人,他需要这笔钱。 于是在母亲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不知道彦清到底是为了遗产还是尚未彻底泯灭的亲情,他陪着她尽了人子的孝道,最终在她去世后得到了那笔财产,却原来比想象中的要少很多,只有几十万——除去这几年的花费,分给父母兄弟姐妹的一部,她留给儿子的其实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少,这女人虽然爱钱,却并不擅长理财。再扣除税钱,最后也就只有这几十万了。 彦清把这几十万都给了陈建林让他去拯救生意,可惜杯水车薪,陈建林的贸易公司还是倒闭了。 彦清很难过,甚至比陈建林还难过。 就在他最后一天在办公室收拾残局的时候,他父亲彦蕴城闯进来,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巴掌,厉声控诉:“逆子!” 彦清的脸火辣辣的,他多少有面对这一天的觉悟,父亲早晚会知道他背叛的事情。 “你要她的钱了!你这个逆子!!你不是我儿子!!你是她儿子我死也不会原谅你的!!”父亲一边怒骂一边泄愤地揍儿子,彦清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心甘情愿,一点也没有试图辩解的意思,如果不是随后赶到的陈建林拦着,那一天没准父亲真的会打死他。 彦清躺在乱七八糟布满失败者灰尘气息办公室的地板上,心比身痛,他觉得他搞砸了,辜负了所有人。 很多年后,人人都说彦清是个为别人想的多为自己想的少的老好人,只有彦清自己明白,在他前往爱情的路上他用金钱的枷锁劈砍了多少人,多少人因他自私的决定而受伤。 所以你看事情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视角和一套叙事体系,当你站在自己的视角娓娓道来个中原委,那些个辛酸、妥协、隐忍、那些情非得已,仿佛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奈最值得被原谅那个。 然而,这行为的本质只不过是自说自话。你的苦衷在别人的眼睛里看来不过是粗鄙自私的借口;别人的眼泪何尝不是只会让你觉得其人更加面目可憎? 彦清无辜吗?不,我们找到了他痛苦的前因,我们看到了他心中自私偏执的欲望之匣,我们因此可以在道德的法庭上将他定罪。 我们可以这样做,只因为我们站在了彦蕴城的背后,看着他为了养家糊口和支持儿子的理想所生出的华发。 可是事实并非仅此而已。 若我们再次转化视角,或者将目光再次延长,也许又发现另一段因果—— 比如彦清的母亲最初并不是个虚荣不贞洁的女人。而在她遇到那个港商之前,彦蕴城实际上除了每个月把工资一部分交给妻子外和闲暇时能弄几道费工费料的菜之外,对家务事是十分漠然的。他也全然没了力争上游的事业心,下海经商的失败经历似乎终结了他的进取心,在不进则退的转型社会中他已经露出了逐渐被边缘化的前兆,而他本人不知是毫不在意还是毫不知情,唯一热心的就是对他那套德国进口咖啡机的保养上,每日勤勤勉勉,傍晚煮一次咖啡,再慢慢喝下去,仿佛世间的所有乐趣不过如此了。 彦清的母亲虽然埋怨丈夫消极避世的生活态度,但还不至于到了为此背叛家庭的地步,开始她只是想买一件新式的裘皮大衣而已。 她的同事都先后在冬天套上了那动物皮毛制衣,看着富贵暖和。她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允许她说买就买,每一笔钱都得有个去处,而这话她也不想同丈夫说,说了他也交不出工资以外的钱。故而她只有努力地积攒私房钱,自己省一点,在夏天的置装费和各种杂费上想办法,一点点攒下来。 她攒了三年,终于差不多够了那笔可以买裘皮的钱,可是在兑现之前好巧不巧她自己的父亲脑血栓住院了。几个儿女商量着每人摊一点,大姐对她说你家里的条件不好,少拿点吧,她说不能少,大家多少我就多少,都是儿女,一样的。最后买裘皮的钱交给了医院。 她去商场逛了一圈,流连在裘皮卖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回到家,她丈夫正在擦那套咖啡机…… 和那个香港老头认识的第三天,他就送了件最新款的裘皮大衣——他们连手都没拉过的时候。那老男人说他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赚钱给喜欢的女人花,如果她愿意,他就让她成为自己最后一个收藏,赚的钱只给她一个人花。 她是拒绝了的,丈夫、孩子、家庭、名誉都值得她珍惜,可是,晚上回到家,彦蕴城在一个人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咖啡……日子终于还是没有过下去。 让我们再次调整视角——比如彦清。 他在父母离婚期间患了很长时间的抑郁症,他们把他送进医院,然后一头扎进离婚大战。他母亲急于恢复自由身,而他父亲不知道是真的旧情未了还是男人的自尊受伤或者单纯地为了报复而不让妻子遂意,把持着一纸婚书不放手,彼此间斗得不可开交。他们是如此之忙,竟几乎忘记还有彦清这个儿子……那时候只有陈建林还记得这个发小,每星期都跑去看他一眼,开导他,给他讲讲同学间的趣闻和绯闻,说说刚学会的黄段子什么的……如果没有陈建林,彦清那时候说不定也就死了。 等到那对夫妻终于分道扬镳,又各自成立家庭,渐渐从过往的斗争状态中觉醒过来,才有余力关照彦清这个上一段婚姻的遗留,愧疚也好补偿也罢,重点是——彦清成了他们之间暗战的新焦点。 彦清的母亲走的时候为了减轻辎重而在放弃儿子的监护权探视权等协议上签字,彦清的父亲料到她日后定会产生违反游戏规则的罪恶念头而揣着挟太子以令皇后的企图。 还是陈建林,只有陈建林,阳光下一张笑脸毫无心机,无条件地和彦清亲厚。他会在他画画的时候蹲在一旁抽烟——那时候他刚刚学会抽烟,会学用勉强的角度把烟卷沾在下嘴唇上装酷——偶尔抬头点评:“画的真不错。你有这个天赋,你该做画家。” 他一直在那,倾听,陪伴,不缺席。 如果没有陈建林,彦清就没有回到人群中的勇气和兴趣。 那时候的彦清是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离开陈建林的,连想都无法想象,一向就觉得从里往外地空的慌。也许最开始只是病态的依赖,当这依赖变成爱慕,他更是抽身不能。 又比如说,所有人都不知道彦清曾经连续几天夜里寝室熄灯后在宿舍走廊尽头的电话旁默默地背诵着那个从来没打过的电话号码,四肢冰冷。 他想给母亲打个电话,他想从那个曾经抛弃了他的人那里要些钱,有了那笔钱他可以继续呆在陈建林身边,有了这笔钱他父亲的家庭也不必遭遇危机,他弟弟就有好吃的好穿的,他继母也不用流着眼泪哀求……是对父亲道义上一点忠诚阻止了他拿起电话,有几次他已经提起话筒,最后还是颤抖着放下。他知道得到这笔钱他父亲会怎样悲愤难过。 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主动实施这件事,他母亲先联络了他…… 彦清实际上不想逼父亲到那个地步,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最后当我们把视角再次放回到彦蕴城的角度,如果我们能像本人那样体察他内心的真实,就会发现,其实他答应儿子筹钱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下定决心,甚至只算一个种态度委婉的拒绝。最后刺激他到卖房地步的真正人物,不儿子的坚决,而是前妻的介入。他的行为相当于用菜刀割自己的脖子喷对方一脸血式的恫吓与报复,过后,自己也不是不后悔的。 同样的一件事情,站在不同人的角度,看到的便是不同,更有甚者,我们眼里所及的“真相”,不过是冰山一角,在冰冷幽深的极地冰海里浸泡着的“全部”超过想象——即是说,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全部。 第17章 彦清最近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问自己一个问题——“今天和昨天和前天和之前的每一天有什么不同?” 他想不出答案。 一睁眼一闭眼之间日日夜夜年年。 可是总想着这些没滋没味的事情只会让自己消沉而已,所以彦清立刻转开思绪,他也不想自己建个围城坐困其中,所以他努力不想这些。 他爬起来,先吃药。按照医嘱和说明书,吃预定的剂量。陈建林出差之前再三叮嘱此事,再说彦清也想早点把那个不行的毛病治好,现在他每天下班还要去社区卫生所打消炎针。 早上少了一个人,他准备早饭的量也减少了一半,只需要准备好陈安迪的衣物,把他从床上弄起来,挤好牙膏,伺候他吃晚饭去上学即可。 早饭时间没有了陈氏父子俩的拌嘴抬杠,很安静。彦清不知不觉走了神,想不起来为了结束尴尬的沉默而特意找点什么话题——再说眼下似乎也没有,陈安迪因为有出国的前途所以很多方面变得积极豁达起来,连秋裤也穿着,并没有什么值得唠叨的。 陈安迪吃了饭去上学了。 彦清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忙碌,而是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不知多久之后回过神来又觉得这样不是办法,看看柜子旁的电子表,虽然差不多到了去店里的时间,可是莫名地不想动身,于是便随后拿起遥控器按下按钮。 电视里新闻播报的声音冲淡了屋子里几近实体化的空虚,可是彦清却完全听不进里面在说什么。 他站起身,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从深处掏出一个扁平的锡铁盒子,那盒子四四方方,上面印着外国女人和小孩秋天摘苹果的油画,因为天长日久的边角磨掉了些漆,它从前是用来装饼干的。 彦清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十几枚戒指——都是陈建林这些年来陆续送的,他不方便戴,都放在这里,下面还有几张卡和银行存折什么的,可以说这是这个家里最值钱的旧饼干盒了,如果现在发生火宅,只能救出来一样东西,彦清选的也就是这个了。 他定睛看着这些东西,又是一阵发呆。 最后也只叹了一声,彦清又默默地原样放好。 气温已经很低了,深秋的萧索沁入脾肺,彦清从家到店里走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开门进店里之前从门玻璃里看到自己的鼻头微微地红了。 “早上好。”他进门和自己的伙计们打招呼。 另外三个人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了?”彦清摸摸自己的鼻子,难道因为鼻头太红了什么的? 萧和阿果于是扭头自顾自地去干活了,只有景海鸥跟着他屁股后面到更衣室。 “你最近的脸色可真不怎么样,陈建林给你穿小鞋了?” 彦清一边脱下外套拿出柜子里的白色制服,一边说:“没有。他出差了。” “你如果病了的话就休息下吧,这个店暂时歇业几天也没关系的吧。” 彦清套上制服,一粒粒系扣子,摇头,“我没病。再说我休息了谁来做面包呢?” 景海鸥又习惯性地掏出烟叼在嘴上,手里摩挲着打火机,“所以说你应该招一个面包师啊,把自己解放出来专门做老板多好。” 彦清叹气:“其实萧是说要请一个面包师傅或者至少是后厨小工来着……” 潜台词是:不想想是因为谁才害得我不敢生病的。 景海鸥啪地打着了火机,点上烟,吞吐了一口,“我让萧今天又把那个招聘广告贴出去了。” 彦清停下手,看过去。 景海鸥笑道:“这次你好好找一个能帮你做面包的人吧。” 彦清道:“你找到新工作了?是什么样的公司?你签的那个竞业限制没关系吗?” 景海鸥夹着烟卷的手随便挥了挥,“完全不相干的。我说了讨厌那个工作,市场啊数据啊留给那些爱穿三件套西装的人就好了。” 彦清道:“那你这次是什么工作?” 景海鸥笑道:“我受够给别人打工了,所以就自己开家店咯。” 彦清好奇问:“是什么样的店?” 这迎合了景海鸥的兴奋点,他兴高采烈地说:“你记不记得那天咱们几个去酒吧玩结果灰头土脸地给轰出来了?” 彦清睁大眼睛,“你要开酒吧?” 景海鸥点头,“怎么样怎么样?很适合我吧?” 彦清想了下,老实点头,因为比起之前他呆在宽大的办公室里很暴躁地在驱使下属的形象来说坐在吧台前一边喝酒一边和客人慵懒搭讪的模样确实更加适合这个男人啊。 景海鸥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他的那些个想法了,选址啊主题啊装修啊什么的,彦清一边和面粉一边忍不住担心道:“这得不少钱吧?” 景海鸥笑了,把烟头弹开,双手抄兜,道:“应该吧,不过我不担心这个,我要从晋波那里狠狠敲一笔,开十个这种酒吧都绰绰有余了。” 彦清脸色一黯,“你们分手了……他不肯给你钱吗?” 景海鸥道:“那倒不是,怎么说我给他打了这么多年工,也没跟他细算过帐,奖金福利加薪一个都没有,他也不好意思把我光溜溜地赶出来。不过,我觉得他给的不够多——其实就是够多我也打算敲他一笔,反正最后一笔了,能多炸出点油水来就多炸一点,这时候我还跟他客气什么。”他夹了夹眼睛。 彦清不是很能理解他的高兴劲是从哪里来的,他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开心不了的。 “那么你要怎样做?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景海鸥道:“比那个简单多了——我找了个律师。”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这次一定叫那个晋波好看!” 彦清不确定道:“其实——你还是在乎他的吧?还喜欢他?” 景海鸥立刻不高兴了,否认道:“我才没那么贱!我会让我律师好好在晋波身上刮下点油水来才是真的!” 彦清摇摇头不说话,继续干自己的活。 景海鸥于是又了一根烟,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不时停下来讲一点关于他的酒吧构想或者那个“搞钱计划” “等着吧!”他对彦清说,“我知道你们总觉得我们是在闹着玩,等着看这次是最后一次,男人、爱情什么的都是浮云——我也是浮云——总之我要拿到我应得的。现在我就向你请假,我约见了我的律师。” 景海鸥说到做到,他抽完第二支烟就穿上风衣,戴上呢帽和格子围巾暖暖和和地出门了。 当他到约好的酒店茶室,孟凡东已经坐在那里悠闲喝茶了,旁边坐着他的徒弟王磊。 景海鸥笑道:“我以为我来的准时,没想到孟达律师比我还准时。” 孟凡东起身以示欢迎,他徒弟也站起来。 景海鸥和他们一一握手,故作惊讶地看着王磊,“这位是?” 孟凡东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还没什么经验,跟着跑跑腿腿学习学习。” 景海鸥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孟律师的徒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次能情动你们二位帮忙是我的福气。” 落座后孟律师说:“不瞒景先生,这个案子我们事务所开始的时候确实不打算接,我们所主要业务是国际法方面,涉及跨国公司或者涉外经济案件等等,这种民事经济纠纷实际上顾及不来,不过市局的胡处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怎么也要给胡处这个面子。” 景海鸥道:“我和老胡是多年的老朋友,他这个人没什么的,就是讲义气,知道我的这个事情之后就表示非孟律师不能赢这个案子。我也对孟律师你的大名早有耳闻,在司法界里出了名的常胜将军,所以我求到你这里,千万咱们赢了这场官司,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孟律师听着熨帖,略谦虚了几句,就开始转入正题,就景海鸥和晋波两人纠葛的基本问题做了询问。他徒弟王磊一直没说话,只是打开笔记本尽职地记录敲打键盘。 景海鸥是没什么大遮掩的,把他和晋波在感情事业和经济方面的矛盾大概地说了。 孟律师也听明白了,就是俩GAY过了好多年,现在掰了,怕分家不均,闹到律师行了。不过做律师这么多年,这点事也不见得多稀奇,只不过是对方的钱稍微多点。 “那么晋波提出的经济分割方案是怎样的?” 景海鸥耸耸肩,“他还没提。” 孟律师和王磊都抬起头看他,“那你找我来商量的意思是?” 景海鸥笑道:“我就是打算不同意他说的那个数。” 孟律师道:“就是说无论他给多少你都打算再多要点吗?如果他给出合理化的分割财产协议也告吗?” 景海鸥笑着点点头,补充说:“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给够我应得的份额。” 孟律师和他徒弟心里想:这是一对多么操蛋的基友啊,该说是对彼此了解还是怎么的……不过世上大部分的情侣都是这样,止同志如此就是了。 孟律师道:“我确认下,你做的预约是一会就跟晋波和他的律师会谈吧?” 景海鸥道:“没错。就在隔壁的餐厅。”他抬起手腕看看表,“他们应该刚刚进门——你不知道那家伙在守时方面简直有强迫症,多一分少一分都摆脸色给人看。我们因为这个打过好几次——”他顿住话头,大概也觉得有点说多了,咳了咳,“怎么也得让他们把菜点上,我们喝过这杯茶慢慢走过去就刚刚好。”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了个键出去,对方接听,景海鸥就说:“关于分家的事情,我考虑好了,最近会找你谈。”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把电话挂上,喝尽了杯里的茶底,起身一边穿外套,一边说:“好了,孟律师,咱们可以过去了。” 孟律师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跟着当事人大摇大摆地闯进对方当事人疑似约会的现场,要求谈判。他觉得很尴尬,因为那个晋波很明显没想到景海鸥会出现,眼神很严厉。 景海鸥却没什么,还解释说:“我刚刚不是给你打了电话说要谈了嘛。” 晋波说:“你刚刚说‘最近’。” 景海鸥笑道:“呵呵,咱们别玩文字游戏了,多幼稚啊,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人都全了,咱们就好好谈一谈,吃顿工作餐怎么样?反正你工作那么忙,正好提高效率了。” 他转身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代理律师孟凡东大律师,这位是王磊律师。”孟律师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该不该伸手什么的。 景海鸥还在继续介绍:“这位是我的EX-……BOSS晋波,呵呵,这位是他的律师团代表傅……” 晋波忍无可忍,豁然起身,景海鸥以为他要动手了,连忙向后躲到孟律师的身后,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的律师在这,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告你!告得你就剩一条裤衩——不过我很善良的,会留超人的那款给你。” 晋波咬牙道:“你马上带上你的律师滚!我现在不会和你谈。” 景海鸥道:“凭什么我滚?我提前打电话通知你了,然后又凑巧碰上了,然后人也都齐了,你、我还有律师们,凭什么不能谈?” 晋波很想把他从律师身后面扯出来揍一顿,不过众目睽睽的还是忍住了,只是冷声道:“既然你请了律师,是打算走司法程序了,那么我们还是再约个时间大家坐下正式谈一谈,现在就不必了,傅律师只是我的法律顾问的助手,并不你所谓的律师团代表。想约时间的话找我的助理,你知道电话。” 景海鸥说:“怎么?你和傅律师不是在谈公事?我还以为……”他做出一点抱歉遗憾吃惊的表情,眼底的狡黠出卖了他,“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约会了。今天真是不巧。” 晋波瞪了他一眼,警告的。 可惜景海鸥不怕他,还特地对一声未吭的傅律师道:“小傅律师,真是抱歉,我真是上了年纪脑子就不好了,经常地闹乌龙——一会你多吃点压压惊,对了,这家店的佛跳墙真的不错。” 对方扭头在一旁装看风景装,并没有说什么。 景海鸥又大摇大摆如来时一样带着他的两个律师离开了。 一离开晋波他们的视线,他的态度就老实了,特诚恳地对不满的孟律师双手合什拜拜道歉,“真对不起孟大律师,没提前跟他约好是我不对,不过你看他那个态度就知道我之前跟他的时候受了多少气,刚才要不是你拦着他都要揍我了,这是家暴,赤果果的家暴!——还有刚刚那个其实是他的新欢,他就是为了那个年轻人才和我分手的。”眼神里想要传递些可怜的效果出来,可惜不是很到位,有点假。 孟律师对这么个人也没办法,暗怪市局的胡处怎么塞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客户给他,只得摆手说没关系。 景海鸥道:“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今天晚上我做东,让老胡作陪,你看能不能赏光?” 孟律师哪里能对胡处说不,律师讲的就是人脉,市局的领导就是人脉中的一脉。 景海鸥又笑着转身叮嘱他徒弟王磊,“王律师也一定要来。” 王磊有点心不在焉的,听了这话也回笑了笑。 景海鸥说:“那就是没问题咯。” 晋波这顿饭并没有吃好,他没想到景海鸥竟然还这么能折腾,又去找律师来对付他,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从来不亏待枕边人,何况是跟了自己那么久的……所以他到底在折腾什么? 而傅律师也识趣地没有聒噪打扰,晋波喜欢的就是他这份安静恬然和善解人意,不像景海鸥——总是那么欠揍。 没滋没味地吃过饭后,晋波坐上司机的车先走,让傅律师给自己的法律顾问带个话,下午去他的公司谈同景海鸥的财产分割问题。 小傅律师在停车场靠近自己车的时候一个人按了按喇叭,他停下脚看过去,顿时脸色白了,随即迈开步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车。 王磊打开车门,大声道:“傅南生。” 傅律师顿住脚步,深吸着气,然后缓缓回头。 王磊笑道:“老同学,几年未见就认不出我了吗?我是王磊,和你同班同寝室的。” 傅南生道:“有什么事吗?” 王磊走过来道:“没事就不能叙旧吗?我上个月刚回国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傅南生礼貌地点了个头道:“对不起,我现在有公事,没时间和你叙旧。再见。”言毕继续赶路,上车,走人。 王磊被一个人甩下,望着那扬长而去的车屁股,愣是从里面看出了点落荒而逃的意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场“偶遇”其实那个景海鸥是故意的吧?前因后果一联系就不难看穿那男人打的什么主意。傅南生和景海鸥,还真是一种人,这次棋逢对手,不知道谁死的惨谁笑得长——还有那个晋波,也不知道什么眼神,找了前后两任都差不多款的,还真是“情有独钟”啊。 第18章 景海鸥在外面办了一圈事,回到面包店的时候心情不错,还微微哼着曲子。 彦清都忍不住开始同情晋波了,不过他又觉得不该随便同情谁,特别是那两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用不上谁同情谁。 下午来了个应征工作的人,条件很完美,受过专门的点心制作培训,有多年从业经验,十分熟悉厨房里的那点活,只除了一样——来者是个女的,白白胖胖的很富态。 女面包师也没什么,不过彦清有点担心自己的同志身份会影响同事之间的和睦。 他踌躇地开口,“你结婚了吗?” 女面包师顿了下,仿佛在思考在如何回答,缓声道:“我、我离异。” 彦清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呃……嗯……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 女面包师摇头,“没关系,招人的时候是要问清楚,如果我被录用了这些事情也是迟早会知道的。” 彦清仍旧不知道怎么把自己是同志的事情暗示给对方,“内个,你有孩子吗?” 女面包师过了一会才回答:“曾经有一个,半岁的时候肺炎没了。” 彦清这次真的不好意思了,又道了歉。 坐在一旁果酱桶上玩火机的景海鸥忍不住了,对女面包师说:“你介意你的老板和工作伙伴是同性恋吗?” 女面包师“啊?”地疑惑着看过来。 景海鸥指指彦清,“我是说他没有老婆,有老公,你能接受吗?如果能接受的话我觉得你大概就可以被录用了。” 女面包师紧张地来回看着他们,她咽了咽口水,又想了想,抬起头说:“比起这个,我更想谈谈关于薪水的事情。” 于是这件事情就简单了,在谈过工资待遇各方面事宜后,彦清伸出手以示欢迎:“那么很高兴你的加入,明天你就可以上班了——你的名字……” 女面包师忙和他握了握手,“我叫欧阳小花。叫我欧阳或者小花都行。” 下班的时候彦清想,至少这一天店里成功雇到了新人,他还算做成了一件事。 去社区医院打了针之后他到楼下的超市买了点水果蔬菜,回家。 刚到家就接到陈京萍的电话,通知他陈安迪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回奶奶家了。 彦清于是不用急着做饭了,在沙发上呆坐了会,脑子又控制不住地寻思。 他也理解陈安迪在他爸爸出差的时候爱去奶奶家住是为什么。那孩子这两年慢慢地长大了,身高也快赶上成年人了,自己是个同性恋,这个时候是该避嫌……可是这样想让他有很不舒服的感觉,那个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为了停止这样的胡思乱想,他才慢悠悠把那专门买的减肥苦瓜啊黄瓜啊什么的青菜慢悠悠放进冰箱。 晚饭吃什么?他也不觉得饿,只是习惯性地觉得到点就该进食了,像是个程序。 随手给自己泡了碗方便面,吃了几口,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大半又都倒掉了。这样就算是吃过了吧。 可是这样他又无事可做了。 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拨了陈建林的号码过去,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陈建立压低声说他现在在和客户吃饭谈业务,不方便说,等到晚上会打过来。 彦清忙说:“哦。你忙,我没什么事情。” 于是他又没有事情可做了。 可惜钟点工今天刚刚做了扫除。 洗衣机里也无衣服可洗。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不行”来,已经打了几天针吃了几天药了,是不是该有所好转了呢? 反正家里也没有别人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彦清决定自己弄一弄。 他解开腰带,拉高内裤看了看,觉得没什么感觉,又想既然已经决定要弄了,就好好弄,随随便便的可不成。 他打起精神,到浴室去,一点点脱光了自己,打开花洒,同时又给浴缸放了水——一般情况下如果陈建林不在家他是不会这么麻烦的。 打浴液搓洗的时候,他故意多模了摸下面,身体略有点小触动,不过感觉不大,有点悻悻的,正好浴缸里的水也好了,他干脆冲干净,往浴缸里滴了几滴精油,然后卖进去坐下。 温度什么的不要太舒服,他懒懒的人也进入半放空状态了,几乎忘了自摸的事。 终于还是想起来,带着点不得不做的无奈感,彦清把搭在浴池边上手潜进水中,闭着眼向后仰着头,略皱着眉,水面略晃荡起来…… 最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上面,疲惫又略带伤感的。 多么好的一池水啊,他在这里和陈建林明明度过了那么多销魂的时光,难道不应该是只要一想到那些画面就应该身体发热自动凄厉吗?可是现在…… 他刚刚在自己的手里还是释放了,不过那几乎不能叫做射,只是流出来而已,他自己都能感觉出手感的欠佳。 水渐渐凉了,就像他的心情。等到那凉意开始渗透进皮肤,他不得不从里面站起身,擦干身体,围了浴巾出去。 他从床下的一个大抽屉里挖出几张片儿,都是之前陈建林弄回来的,他决定再调动下情绪试试,也许自己刚才是太过心急了,慢慢来比较好。 影碟机推进去,画面跳出来,开头有点花,大概片子质量也不怎么好。 里面是说两个人在办公室加班然后偷情。两人开始还假惺惺地说了几句话,因为没有中文字幕,彦清的英文又不是很过硬,所以也没怎么弄明白他们说什么,并且也不用弄明白,接下来就是动作片了,肢体语言和呻吟是不分种族和国界的。 彦清一边眼睛盯着屏幕一边心里介意着窥视着自己的下面,这让他有点鸭梨。他换了几个坐姿,从沙发上到沙发下,还在他们69的时候走开去拿了罐啤酒。 攻舔菊的时候受嗷地叫了一声,彦清伴着声音啪地拉开啤酒罐,喝了一小口。 等到里面攻开始插进去的时候,受开始装腔作势地叫,不知都是痛还是爽,很富于戏剧性。彦清觉得光看着也不是个事,于是伸手够过纸巾盒,也懒怠去拿润滑剂,只往手上沾了点啤酒,松开浴巾,捂住自己的开始一点点弄。 他努力想象,想想自己是那个在公司上班和同事在办公室胡搞的贱受,这个想法让他略微兴奋了些——在那危机四伏随时会有人进入的钢筋混凝土丛林里的纵欲…… 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这得之不易的一点点硬度,彦清本来想不理来着,此刻,他无比想凭借着这股热乎劲让自己再度雄起,可是那电话执拗地一响再响,手里的东西已经完全没了那个意思了,彦清无奈地叹气,爬起来抓过茶几上的电话,接听之前不忘把电视消声。 “怎么这么久?”陈建林在那边说。 彦清支吾道:“我、我在洗澡。” 陈建林又略微询问了下今天他的日程有没有按时吃药什么的。 彦清告诉他一切都好,安迪去了他奶奶家。 陈建林说:“你的前列腺炎怎么样了?吃的药对症吗?有效吗?” 彦清看着电视里无声翻滚的肉体,回答:“好了吧,应该。” 陈建林呵呵笑道:“你试过了?” 彦清顿了下,“没有。” “我帮你试试怎么样?” “等你回来吗?” “现在。” 第19章 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有过PHONE SEX。 陈建林经常出差,前些年晚上通电话也有说到情难自禁处,少不得手指头上消乏。 只是这两年两人也不是毛头小伙子了,兴头淡了,打电话也就是打电话,不搞那些花样了。 现在陈建林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搞得彦清一时很被动。 “唔……唔、我这边还有点……” “你洗完澡了吧?” “唔……可是……” “难道你的那个还不行?” “唔、不是的。” “那咱们就来吧,我也洗好了,现在可是什么也没穿。”声音低沉下去,听上去已经进入某种状态了。 彦清贴着电话的耳朵附近的寒毛扫过一阵微微战栗,接着而来的不是激情沉迷什么的,而是一点点跟不上进步的焦躁。不过这个时候他是说不出来不行的话的,只得硬着头皮而不是别的跟进,“我、我有浴巾。” 陈建林性感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沙发?还是床上?” “沙发……我在看电视。” “不要管那个电视了,现在你把右手放到左胸上……”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彦清听话地按照陈建林的指示自己弄了起来,手指有点麻木地划过身体的各个部位。他的耳朵里听着情人灼热的呼吸和呢喃密语,眼睛无意义地看着电视里花白的肉体晃动。 陈建林在那边似乎状态越来越好了,声音越发低沉暗哑,温柔的话语拂过耳膜,就像他在他身边一样,然而,不行,彦清仍旧不行。 陈建林略微喘息着详细地描述着他们是如何用69的姿势替对方做blowjob,并不时地停下来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彦清觉得多少要配合下,就努力调动了下情绪,跟着轻轻喘息起来,假装情动。 然而陈建林竟还不甚满意,质疑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感觉不是很强?” 彦清不得不打起精神,调整呼吸,稍微夸张点呻吟了几声,对方更怀疑了,“怎么听着有点假?” 彦清说:“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他一时心慌,拿起遥控器,啪地把静音取消了,电视机里立刻传出里面金发小受依依哦哦的叫床声。 陈建林那边静了一会,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冷淡下去,“听上去鼻音和卷舌音很重,特别是r-o-o-m几个音很熟悉,是M国腔——不要告诉我你身边还有老外,或者你是想考我大学听力?不要忘了我高中就过了托福了。” 彦清更慌了,手忙脚乱,支支吾吾,“不是……我刚刚正在看这个,真的……” 陈建林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彦清莫名心虚,略感羞耻。 陈建林又顿了顿,才叹气道:“至少说明你还是肯上进的,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也能做做功课——刚才……你自己看片儿的时候行了吗?” 彦清忙亡羊补牢表示自己还有点能干似的说:“行、行了的。” 陈建林那边又沉吟了下,说:“……Aux derniers les bons……那好吧,你自己好好的,明后天我就回去了,等我回去要验收进展的。” 这通兴致勃勃的电话性爱最后不了了之。 曲终人散,冷场了,只有电视里那白花花的屁股什么的在不厌其烦地动作。 彦清啪地关掉电视。 景海鸥做东,请他的代理律师孟凡东和他徒弟王磊吃饭,作陪的是老胡。 席间关于官司一事景海鸥只说交给孟大律师何王大律师放心之类的场面话,就带过不提了,胡处更是没说什么,本来他就没什么多说的,晋波他也认识,谁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呢?这次他本来就不该出手偏帮景海鸥。 不过景海鸥不知道为什么就相中了这个主要业务在国际法涉外案件的事务所,而且点名就要孟凡东带着王磊来办这个案子。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孟凡东老胡还知道些,王磊一个业内新丁就不大清楚了。 为此,老胡多了个心眼,特地内部多方位打听了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徒,然后吓了一跳,乖乖,景海鸥也算上是有点神通了,居然让他找出这么一个低调的官二代来! 这王磊表面上看也就是个从H国归来国际法专业的毕业生,十分幸运地进了一个比较不错的事务所,并没什么;而实际上,他来自于这地方上十分了得的家族,族内亲族甚众,跨政军两届,这种人从前叫做“高干子弟”,现在好像比较流行叫“红色贵族”或者“红三代”什么的。 胡济源作为保一方平安的小官僚,自觉在地方上已经很有面子了,可是平时也接触不到这样来自传说中家族的人。 这样看来景海鸥倒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难道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相中了王磊?以为这是个平民精英,想老牛吃嫩草?——这也并非绝无可能,景海鸥素来爱和比他年轻的孩子调情。 想到这胡济源心里略有点不是滋味……本来心里暗暗期待这次没准是个机会的…… 再看席间景海鸥对王磊那若有若无的注意和奉承,越发地像是坐实了,心里悻悻,面上却滴水不露,尽一个陪客的职责和孟律师觥筹往来——最近孟律师正有个案子用到市局,正想找个说的上话的机会。 一餐完毕,景海鸥本来还提议去会所做个减压SPA放松放松来着,被胡济源毫不留情地否决了,他笑道:“我艹!海鸥你还是算了吧,你拉我们几个去脱光衣服洗澡,万一肥皂掉在地上谁捡?” 几人都笑了。 其实胡济源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双的,只是这几年往上爬得稍微高了那么一点,以前那些事情就得稍微地藏着掖着点了,现在他对外都表现得标板溜直,这次肯这么公开地帮景海鸥打同志分家案以算是额外的情分了。 景海鸥能说会笑,但从来不在场面上乱放炮,此时也不反唇相讥,只是笑道:“那种东西还值得捡么?下次我送一打肥皂给你留着用好了。” 等到走的时候景海鸥突然说:“我的车下午借给别人用了,不知道放不方便搭你们谁的车。” 胡济源忙说:“主人请吃饭搭客人的车,海鸥你行不行啊?”有意要载他回去。 可是景海鸥却拒绝说:“你算了吧,我和你家不是一个方向,哪好意思这个时间让你绕大半个城。”又说,“王律师的车方便吗?” 王磊笑道:“我往北京路那边去。” 景海鸥说:“那正好顺路。” 胡济源醋溜溜地暗想:“怕是到纽约路你也会说顺路吧……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连红三代也敢出手撩拨,真是……我要是晋波就打折他腿关在屋子里一辈子不放出来祸害人。” 几人分手,各自上了车。 王磊礼貌地问:“你去哪?” 景海鸥道:“麻烦你了。你就走正常回家的路好了,我没所谓的……我是说到了附近我会告诉你在哪停。” 王磊也不和他客气,径自开车。 “我想知道王律师对我这个案子是怎么想的?”景海鸥开口问。 王磊说:“景先生真是奇怪,这话应该刚刚跟孟律师谈,而不是我,我只是个刚入行不久的小角色。” 景海鸥笑了,“王律师你客气了。明人不说暗话,这个案子我是给你准备的。只有你才能帮我赢了这场官司。” 王磊很淡定地笑道:“景先生说笑了。” “其实王律师——或者我该叫你一声王少?今天中午你见到傅南生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王磊看了他一眼,转过头仍旧开车,“让我意外的是你竟然当着我的面点名了。正常的不该是装作不知情的在背后暗爽吗?” 景海鸥哈哈笑了两声,“可是那样的话王少你不一定会爽到,我想没人会喜欢被白白利用。既然我需要你打赢官司就不能让你不舒服。” 王磊又看了他一眼,玩味的,“这么说你打算让我‘舒服’?——有多‘舒服’?” 景海鸥立刻正经了态度,“不,王少你误会了。我是真心想把案子交给你,只要你肯做下去就行,并不需要特别做什么。” 王磊吹了声口哨,“真遗憾。我还以为你会更有‘诚意’。” “这次是王少你玩笑了。我和傅南生不一样的,没有他年轻,没有他有学识,没有他看上去正派,不过有一点我比他略强一点,我不像他那么缺钱,所以不用急着把自己批发零售。何况,我也顺便调查了下你的洗好——很显然,你刚才那些只是玩笑而已。说实话,这个官司,输赢我不怎么在乎,赢多少我也不在乎。我就是替晋波愁得慌,你说他总那么顺风顺水的没点挫折也不是个事啊。” 王磊笑了,“你觉得我能挫掉你的EX?” 景海鸥点头,“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某种程度上我的存在也就是用来撅他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王磊慢慢把车靠边停下,说:“听上去好像很好玩。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如果我最近不忙的话。今天就送到这吧——我已经不忍心把你拉到更远的地方了,虽然现在已经南辕北辙了。” 直到王磊的车消失在车水马龙中,景海鸥才想起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难道一下午的功夫王磊就已经反调查他的底细了? 算了,这种公子哥,有一搭无一搭的。他站在夜色街头,缩起脖子,这次还真是玩得认真,这么晚了居然被卸在路边自己找回去的车。 左右看了看,发现居然还比较眼熟,于是—— 彦清还对着A片发呆的时候,电话响起,景海鸥冲他大声说:“喂!我在你家楼下,今晚上我可以到你家过夜吧?反正陈建林也不在。” 第20章 彦清刚刚七手八脚地把该收起来的东西收起来——其实也就是那张G片儿,电铃就响成一片了。 彦清一边披睡袍一边应门。 打开门,景海鸥挫着手进来,“晚上气温好低。”他低头踢掉鞋。 彦清给他摆好,问道:“你怎么会想起来我家过夜?” 景海鸥说:“没办法,你别忘了我最近刚被某人赶出家门,无家可归。” 真信他彦清就脑子有毛病了。景海鸥是从晋波住的地方搬出去了,可是他们俩还有几处联名房产,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再不济还可以住酒店,天知道他为什么来的。 景海鸥进门没多久就很自动自觉地去客房洗澡,然后出来就翻冰箱,从里面拿啤酒出来喝。 “喂,我来的不会不是时候吧?”他穿着主人家的睡衣,喝着主人家的啤酒,毫无诚意地说,“你不会是趁着陈建林不在想找点乐子被我打扰了什么的吧?” 彦清因为刚刚确实有点强行找乐子的嫌疑,故而脸略红了,眼神闪到一边,说:“别胡说。” 景海鸥差点噗了,他擦了擦嘴角,“你……难道真被我说中了?你是约了人了还是偷着用工具了?” 彦清说:“怎么越说越下道了。没有就是没有啊。” 景海鸥很微妙地“哦”着,用手指点他,意思是“你好色”什么的。 彦清知道他说起这种事情来很可能是没下限的,此处不宜恋战,把他往客房里赶,“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你现在还是我的员工呢,要给我好好上班啊。” 景海鸥躲闪不肯就范,大声说:“转移话题是没用的,难道你家陈建林不能满足你?啊你好YD!你不会在屋子里藏了什么人了吧?不对如果有的话这功夫也早走了,我要去告诉你家老陈BLABLABLA……” 如果彦清没有隐疾的话,这些话顶多就是笑骂着过去了,只是此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都像针似的在心尖划过,简直就是往伤口上撒盐。 他无法再当是个无关紧要的笑话,他无法再保持尴尬的笑容,他放弃了驱赶,一言不发丢下景海鸥转身离开了客厅进了自己的房间。 彦清知道自己失控了。糟糕的是,他很少失控;而景海鸥是他的朋友,他们对彼此有一定的了解。 彦清知道景海鸥一定知道了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那么聪明,不消几下就能套出他“不行”这件事。而这件事他并不想除了陈建林和自己外的任何人知道——当然医生什么的是免不了的,可是医生又不是他的鹏哟。 敲门声是十几分钟后才小心翼翼地响起的,“你想要谈谈吗?”景海鸥在门外问。 彦清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下去,也许因为景海鸥是个很随性的人,自己竟然在面对他的时候忍不住露出马脚,实在不应该,如果再不做点什么补救的话,事情只有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他打开房门,勉强露出个微笑,“对不起,我不是对你。” 景海鸥说:“对谁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要闷在心里不说给任何人听,气球是怎么爆的你知道的。” 彦清搔了搔一侧脸蛋,有点不好意思,“没那么严重。” 景海鸥指指茶几,“我自己动手准备了酒和一点下酒菜,咱们边喝边聊。” 彦清坐到沙发上一看,有点无奈——一碟子花生米和他家厨房柜子里做菜的即墨黄酒,不过酒是插在冰红酒用的冰桶里,里面放的也不是冰,是热水。 景海鸥撩了撩头发,“现在天气这么冷,喝点温酒对身体好。”说这话的他好像感觉不到这房间地热的温度,以及他们身上只穿着薄睡衣也丝毫不觉冷的现状。 他把酒倒进两只准备好的高脚杯里,“说吧。”把酒杯推过去。 彦清无奈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略局促,“没什么说的,只不过是心情不好。”他还试图负隅顽抗了下。 景海鸥抬起自己那只杯子,伸出去很友好地邀请碰了杯,很清越的声音,他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 彦清说:“呃……其实还是有的吧。” 景海鸥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我不过是爱好一点美少年,美酒,美食……” 彦清补充说:“还有烟,你爱抽烟。” 景海鸥并不否认:“如果你说那是爱好也无所谓,还有就是——我爱八卦。” 彦清看着他,景海鸥笑眯眯的,“说吧,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不,开导开导吧,否则的话我早晚也会知道的,就是不一定通过何种手段了。” 彦清的额角流下一滴汗,他可以把这个理解成恐吓吗?他知道,如果自己今天晚上不弄出点像样的祭品,是无法打发面前这个极品男人的旺盛好奇心的。除了那个真正的理由外,随便说点什么烦心事好了——反正他并不缺少烦恼。 “我……安迪要去F国读书了。” “所以?” “他是去找他丽莎的。” “丽莎?” “就是建林在F国的前妻。” “你不同意?” “不,我同意了。”彦清摇头,喝了口黄酒,满嘴酸苦的滋味,“我这个位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景海鸥又给他倒了杯,“就这事么?唉,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言语间有点小失望,“说白了就是你家那个小胖小子翅膀硬了要去找亲妈,他不要你也不要他算了,有什么好纠结的?又不是你家陈建林也劈腿了。” 彦清又一口闷了下去,抹了抹嘴角,“好吧,安迪也就算了,不是我亲生的也不能要求什么……其实我更介意的是丽莎,我能感觉到她慢慢地要回到这个家了。” 景海鸥说:“那女人?她凭什么?!” “哪里有凭什么?……或者凭她是安迪的妈,建林唯一深爱过的人。” “我问你,这事你有什么证据还是你自己瞎想的?”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 景海鸥一挥手,“你我太知道了,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可是、”彦清低下头,握住了拳头,“可是她已经来过了,在安迪刚放暑假的时候……完全背着我。我无意间从安迪的手机照片里看到了,他和他妈妈的合影,在游乐园里,笑得都很开心……” ——这是他从未对人言及的悲痛,虽然初衷只是想找出一个掩盖他不行真相的借口,可是悲伤却如此真切。 景海鸥拍桌,“还以为你们家老陈和姓晋的不一样!没想到他也是那种人!我找他算账去!什么意思!!” 彦清忙拦着,“别,他不知道我知道……就这样维持着吧……其实也没什么,习惯就好了。” 景海鸥说:“他不知道你知道?你居然没去质问他?!没去骂他?!” “……骂什么呢?建林也许是为了我好,不让我多想。” “那他就做的再好一点,把这事彻底瞒下!带孩子去拍照什么的!他脑壳坏掉了!——不过……”景海鸥话锋一转,语气和缓下来,继续斟酒说,“他的考虑也不是没道理。你这个有什么不说什么藏着掖着的脾气他是怕了,所以才不敢告诉你。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彦清一仰头又干了,“我知道。所以才没办法怪他……说到底还是我不好……我也烦自己这样。” 景海鸥摇头,丢了一粒花生米在嘴里,“没有人应该讨厌自己。如果你不爱你自己,谁还会爱你?” 彦清心里回答:“也许就没有人爱我。”可是他没回嘴,只觉得身心俱疲。 可是景海鸥兴致正浓,给他分析道:“依我看,这事也没什么,像你说的,小胖子和那女人呢毕竟是母子,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剩下你和陈建林过二人世界多好。至于老陈,只要他不劈腿,对你一心一意,其他的都不重要。”他这话说的倒似模似样,可见人都是旁观者清,只要不涉及晋波,景海鸥基本上还是识大体的。 “不过你最好告诉他你知道了,”他补充说,“敲山震虎,让他知道你没有被蒙在鼓里,下次他犯错误之前就要考虑下你的实力了。”他以多年积累的战斗经验从战术上对朋友加以指导。 “好,我听你的。等建林回来我试着和他谈谈。”彦清心里略松了口气,不知道景海鸥是否相信了这就是全部,就此放过他。 景海鸥笑道:“为了感谢你和我分享你的苦恼,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我最近做下的事情吧。” 彦清吸吸鼻子,“内个,我觉得没必要像中二女生那样交换秘密什么的吧……” 景海鸥又给他倒酒,“关中二女生什么事?我就想找个人唠唠,你知道做好事不留名可以暗爽,做了坏事不抖落出来就不爽了,就好像恐怖分子搞完恐怖活动为什么还要满世界嚷嚷为此负责什么的?就因为可以爽啊。” 彦清将信将疑地跟他干了杯,“是、是这样吗?” “没错的,你听我的吧。我差了晋波新近搭上的那个小律师的底,你猜怎么着?这次晋波马失前蹄,看走眼了,别说他,连我也差一点被蒙骗过去——那个小傅律师竟然是个非常不省油的灯。他在大学的时候为了钱勾引了一个很有背景的红三代大学同学,然后再俩人上床的时候偷拍了视频留起来打算将来捏做把柄,结果还没等到他派上用场就被发现,视频被销毁,他的人也被整得很惨,保研名额也泡汤了……中间省略若干情节,我这次运气好,正好又查到当初被他勾引那个红三代刚从H国回来在一个事务所韬光养晦,这么巧的没天理的事情被我赶上,你说我能不请他替我打官司吗。”他笑得直拍手。 彦清有点汗,“原来你白天说要去见律师就是说他吗?” 景海鸥继续吃花生米喝黄酒,很过瘾的样子,“这样才好玩,要是姓傅的真是个小清新,有点不落忍,现在就完全没顾虑了,这种乌漆抹黑的整起来才特别有手感。” 彦清叹气,“要不然你再跟晋波谈谈,你俩再和好吧,这样整事多麻烦啊。” 景海鸥理直气壮地说:“谁为了他了?!我和他彻底完了,没戏。我只是最后敲他一笔,然后再踹他新宠一脚出气罢了,你知道……” 夜色阑珊,从外面看过去,彦清家的灯一直亮到很晚很晚……直到清晨第一道曙光破晓,又一记黑白的轮回。 彦清昏头昏脑地被一阵恼人的门铃声吵醒,他爬起来晃晃荡荡地去应门,朦胧中还以为是在自己睡回笼觉的时候陈建林晨跑忘了带钥匙被锁在外面了,结果打着哈欠开门后陈京萍居然站在门口。 “我来替安迪取一本练习册,说是今天要用的落在家里了,正好我开车一会给他送学校去。……这么晚了你还没起吗?” 彦清睡一睡裤地被门口的冷空气一冻,又被陈京萍的亮相一惊,慢慢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昨晚景海鸥折磨他,拉着他说个不停,不让他回去睡觉,俩人喝光了黄酒喝红酒,吃光花生吃黄瓜,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各自在沙发上下睡过去了,如今屋子里一定一股宿醉的酒味,而景海鸥,穿着他们家的睡衣,正酣睡在沙发上。 这一幕即将被情人的姐姐堵在家里……不妙。 第21章 “萍、萍姐,你怎么……家里有点乱……”彦清莫名心虚,一时犹豫该不该让陈京萍进门。 可惜陈京萍并非等闲人物,凭借当年和外籍老公的离婚大战中练就的超强侦查能力,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空气中浮动的异常味道,如果非要给这气氛下个定义的话,那就是“奸情”。 陈京萍一时也犹豫了下,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事的人,这个虽然是他弟弟的人,可是她若真的“不小心撞见了什么”,少不得一场家变折腾,陈建林也未必领情,说不定会反过来怪他多事;可是放着这事不管的话又不落忍,若这彦清真的里面藏了什么人,而他家那个傻呵呵大咧咧的弟弟还蒙在鼓里整天一口一个“我们家彦清”的…… 她这一犹豫挣扎,场面顿时就冷下来,一个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一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维谷。 一个慵懒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景海鸥在客厅被冻醒,揉着头发,晃晃悠悠走过来,嘟囔着:“一大早上的开着门,屋子里的热乎气都让你放走了……有客人啊。”他伸手打了个哈欠,抻了个个懒腰,像猫一样走开了,“你们聊。” 留下两人尴尬无言。 “那个、那个是我朋友,建林也认识,他昨天来借宿……”彦清解释。 陈京萍眼神里全是怀疑,然而作为了一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她很沉稳,只是略皱了皱,略有点不耐地说:“你还是帮我把安迪说的那个练习册给我找出来吧,我就不进去了,还得换鞋什么的麻烦。” 彦清连忙应了,去安迪的房间把指定的东西找出来,拿给陈京萍,嘴里说:“麻烦你了,萍姐。” 陈京萍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只下了几步楼梯,又顿住脚,回头道:“建林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彦清说:“没说准,大概快了。” 陈京萍头也不回地走了。 彦清带着点懊恼的心情关上门——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景海鸥从卫生间里洗了头脸出来,容光焕发的,“刚才是谁啊?不会是陈建林的前妻吧?不对,那是个F国的。” “是他姐,陈京萍。”明明昨天并没有喝很多,可是彦清就是觉得自己的状况很糟。 “难怪她面色不善。” “呃,你也看出来了?” “拜托,从她看我那眼神就知道她脑子里一瞬间一定想到了很多儿童不宜的镜头了。” 彦清叹气,“随便她怎么想吧,反正我们又没做什么。” 景海鸥不正经地笑,把手臂搭在他肩上,“如果老陈怀疑你的话,我们就让这怀疑落实好了,省的你白担了这个虚名。” 陈京萍到学校给安迪送练习册,赶上下课。 有人到教室里大喊:“胖子,有人找!” 陈安迪小胖的身躯从一堆嘻嘻哈哈打闹的学生中间钻出来,几步跑出教室,对他姑姑说:“怎么才送来!赶不上这堂课我就死定了。” 陈京萍说:“没礼貌的!我专门去你家取的你还抱怨!……”她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神色一变,拉近他低声道,“我问你,你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彦叔经常带朋友回去吗?” 陈安迪说:“没有吧。” “真的没有?或者他平时有没有和什么人交往特别密切来着?” 陈安迪有点不耐烦了,“我怎么知道他那么多事情?我还是个小孩。” 正说着铃声响了,他扭身向教室跑,“姑姑我上课了,byebye !” 留下陈京萍心里不满足地看着侄子那有点小胖的背影,骂道:“没心没肺的死孩子,跟你爸一个样!” 陈安迪回去的时候教室一时还没有完全静下来,老师也还没到,有几个同学就问他:“胖子,刚才找你的是谁啊?你妈?” 陈安迪说:“不是。是我姑。我妈比她还好看。” 那些同学就露出一副“吹牛”的不屑表情,赵紫桥是他小学同学,小时候有一段俩人关系还不错,曾经到彼此的家中写过作业,对他家的基本情况还是了解的,这时候就有点吃惊地说:“你不是没有妈妈吗?” 陈安迪的脸腾地就红了,反唇相讥:“你才没妈!”他想上去揍赵紫桥这个嘴贱的,他是妈妈生的,谁不是妈妈生的?谁还没个亲妈?!不过这样会把事情闹大,让同学都知道他有个男的后妈,他可不想成为被围观的“同志家庭长大的小孩”。他又想拿出手机给他们显摆下里面他亲生妈妈的照片,美丽亲切。 ——一切因老师走进教室而作罢,他恶狠狠骂一句:“SB!”之后回到座位上,横看竖看那坐在前面的赵紫桥不顺眼。 坐在他后面的冯在渊捅捅陈安迪,他有默契地向后伸耳朵,冯在渊说:“你觉不觉得那个小娘们下贱?找个机会收拾他怎么样?”他指的就是赵紫桥那娘娘腔。 陈安迪毫不迟疑地就给他回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那天早上的事情陈京萍有没有跟陈建林说彦清并不知道,陈建林在之后的电话里只字不提,彦清便主动说起景海鸥借宿的事。 陈建林听了也只是一带而过,并不纠缠。 两天后他拖着行李箱出差归来。 彦清这天提早给自己下了班,他换好衣服后,回到厨房对新来的蛋糕师傅欧阳小花说:“店里剩下的工作就拜托你了。” 欧阳小花忙擦擦手说:“老板你放心吧,店里没多少事情了,我应付得来。给出差回来的人准备一口热乎饭比啥都强。” 彦清感激地笑了笑。 离开店后他就步行到不远的超市买吃的。天气凉了,吃火锅正合时令。彦清的购物车里堆满了食材。等到他前脚进家门陈建林也回来了,因为经常出差也谈不上什么小别胜新婚,陈建林把鞋子一脱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叫嚷着:“还是回家好……晚上吃什么?吃了一星期没滋没味清汤寡水的东西,J国人都没有味觉的。” 彦清把他的箱子拖回房间,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整理,该归位的归位。本来很平常的事情,然而这次却略有点不平常,彦清在看到箱子里一个塑料袋,想着也许是带回来的礼物,打开一看,立刻顿住了。 陈建林在外边喊了几声不见答复,走进卧室,彦清半跪在行李箱旁边,手里拿着那袋东西,呆呆地看着。 陈建林摸着头笑道:“哎呀忘了,本来想晚上再给你个惊喜的。”他走过来解释说,“也不是非用不可的,不过J国这些东西品质好品种全是公认的,你是知道的,既然去了那儿就顺便买了点做纪念哈,哈哈——和我一起去的小王也买了不少。” 买情趣用品做手办也许不是陈建林的独创,不过彦清是第一次听说。 陈建林充满热情地为他一一解释那些东西的使用方法,还打开说明书一页一页指点给彦清看,上面用很形象的图画演示出用法。 比如手铐要怎样拷,拷在什么地方;皮鞭可以怎样使用,能达到什么效果,避免哪些错误和危险;滴蜡烛的技巧和涵义等等,幸亏彦清不认识J国文字,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会怎样惊悚。 他简直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上了电池的跳蛋在地板上或碰乱跳,这东西如果塞进菊花里还这样东一头西一头的想想就让人菊紧……还有那个一旦打开开关便不怀好意扭动的假阳具,上面还布满了高仿真的狰狞血管突起什么的——彦清为难地看着。 “你不是说过用工具就显得……没实力?” “哈哈,我有说过吗?”陈建林挠着脑袋打哈哈,“那是年轻的时候,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再说不是说适当地用点情趣用品有助提高生活质量嘛。” 彦清说:“你、打算怎么用呢?” “你不喜欢?”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彦清现在对那事都有了阴影了,一直不行,如果用了工具还是不行怎么办?那将是更加的不行,非常不行了。 看出他的紧张,陈建林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你不喜欢咱们就先不用,反正放着也不过保质期。”他想起关键问题,“对了,你那个行了吗?” “……还好。对了,今天吃火锅,我都买好食材了。”彦清低头匆匆收拾行李,然后去厨房打点。 陈建林在他身后磨磨蹭蹭地跟着,帮着洗菜择菜什么的,找了个机会说:“你那个毛病我看实在不行就别再拖着了,吃药不见效的话,我带你去找赵院长好好检查下。既然有病就不能怕见人,要真落下什么病根不及时治疗就不好了。” 彦清说:“我每天打针吃药,先这样治着看吧。” “可问题是效果,若不对症再打针吃药也没什么用吧……不行,我现在有点信不着那家男科医院了。说不定就是骗人的。” “不能吧,那么大一家医院,里面医生护士那么多,病人也挺多的。” “未必,这些私立医院最能搞些噱头,实际就是为了搂钱。” 彦清把粉条用水焯过用笊篱盛出来装盘,没有做声。 晚些时候陈安迪回来,一家三口围着火锅大吃了一顿。 陈安迪也爱吃火锅,于是吃完又大声抱怨什么“又在晚上做好吃的就是故意让我胖”之类气人的话。 他爸爸就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有本事自己以后吃饭的时候管好自己的嘴,最好扎脖省了米钱了。 父子俩又吵了一架之后做儿子的就赌气囊塞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把门一关,彦清趁着送水果进去发现原来是在写作业,放心地退出去了。 磨磨蹭蹭不知不觉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间,彦清从那些小瓶子里倒出些药片来,用温水送服了。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简直带着点虔诚的心情向阳具之神祈祷——如果真有那种果位的神灵的话——祈祷今晚自己下面一定要行!要给力!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如果陈建林要用那些从J国带回来的工具的话,他也接受,只要能行…… 陈建林洗完澡出来,从后面抱住他,亲了下他的耳朵,道:“在想什么?” 第22章 彦清知道今晚是于情于理无论如何无也无发推脱那事的,一个不想和攻滚床单的受不是合格的受,也失去了身为受的最大价值。 彦清捂住陈建林抱着自己的手,温顺地接受着对方的爱抚和亲吻。 表面上气氛融洽得不行,陈建林不消一时半刻就把他扑到在床上,床垫因为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而上下颠簸颤抖,彦清的心也随着忐忑不安。 隔着睡衣布料,彦清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膨胀的自我;相对比的,自己再也无法掩饰那毫无起色的真相。 两人都假装没发现。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有好好吃饭吗?”陈建林一边啃着他的耳朵一边上下其手揉着他的胸口,密语着。 彦清对于自己是不是瘦了是不是吃饭都没什么感觉,他着急的只有一个问题,于是喘息着说:“不管那个,我想……我们可以用点你带回来的东西。” 陈建林停下来,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像是研究这话的可信度,彦清坚定地点点头。 陈建林一下蹦起来,跳下床,跌跌撞撞翻箱倒柜地找那袋东西,把一塑料袋的玩意都拎出来跑回床上让彦清自己挑,“这个怎么样?要不先用那个……呃,这个也不错……” 最后他选了那个跳蛋,因为说明书上说其对于聂护腺的刺激作用十分强大,几乎可以让子弹瞬间上膛上么的。彦清明显露出害怕的神色,陈建林劝诱地安慰:“这个分好几个档位的,我们用最小的一档好了。” 彦清既然已经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不能反悔的,咬牙点头,躺下摆好姿势。 此后陈建林在他的腿JIAN进行了长达十几分钟的探索操作,结果那东西吞是吞进去了,跳也跳起来了,彦清疼得抓栏杆撕床单,捂着嘴压抑呼痛的冲动,辗转反侧,激出一身冷汗。陈建林也忍得十分辛苦,汗珠一颗颗滚下来,摔打在床单上,顷刻被吸收,然而——彦清还是不怎么行。 两人都有点急了,越着急越不行,越不行越着急,越想行越不行——男人就是如此悲哀的动物。 陈建林扑上去强行索吻,彦清的身体和心都被重物沉甸甸地压着,难过得喘不上气,忍不住落下眼泪。 陈建林情到浓时情转薄,停下忙碌的手嘴,扳住彦清的脸,居高临下困惑地凝视,“为什么哭?” 彦清忙乱地擦掉眼泪,“不、没什么……忍不住就……你继续吧,不要管我。” “这个时候你要我不要管你?……开什么玩笑,我没那种爱好!——果真那个前列腺炎什么的是在胡扯吧!” “不、其实好了些了……” 陈建林一把抓住他那软趴趴的肉虫,“哪里好些了?这里还是这里?”他又去捏后面的附件。 彦清蛋疼地缩起身体,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流下来,“不要……好疼……” 陈建林从他身上倏然爬起,自去外衣兜里摸出香烟来,坐在床的另一边默默吸。 彦清努力摸索着自己关掉那正在他身体里折磨着他的跳蛋,那从身体深处发出的嗡嗡声消停下来,一片沉寂。 他缩起身体卷成一团,把所有的委屈压抑在一个团里。然而他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感到委屈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是没有那玩意就好了,没有的话就无所谓行不行……他怎么可以不行?怎么可以因为不行而伤害到建林?建林本来都戒了烟多少年了,现在竟然又捡起来,不用说,是被他郁闷到了。 彦清憋着哭腔,没法说什么出来。 卧室飘着淡淡的烟味和悲怆的味道。 吸完一支烟,陈建林把烟蒂捻灭在角落里的花盆里,叹了口气,又坐回到床上,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对不起,我不是对你不行有意见,我是……我觉得刚刚好像是我在逼迫你跟我做,我不是逼你,没那个意思——你哭什么呢?不想做的话直接说出来好了。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的。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不相信我呢?哪怕只有一次,我其实也想让你彻底信任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 彦清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听了这话他想转身扑到陈建林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另一个他却想躲开那温暖安慰的手,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才好。他为自己的不行感到悲伤,这不行已经超越了局部地区而扩散到他整个人的所有细胞,他觉得自己身体没个部分都是不行。 陈建林靠过来,从后面整个抱住他,胸膛贴上他的背,无限包容的姿势,“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可是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想做什么,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什么像样的要求。” 彦清等眼角的泪痕干了,用喑哑的声音缓声道:“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换别的工具试试。” 陈建林无奈地笑了,“工具什么的还是改天吧——我有说过用工具说明做攻的无能吧?其实现在的我确实觉得自己无能——不能让你满足。” 彦清转过身去面对他,“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我不行。” 陈建林摸了摸他的脸,“明天跟我去大医院看病吧,好不好?” 彦清在这种情况下无法拒绝,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吧,我没关系的,虽然前面不行,不过用嘴和用后面我都可以的。” 陈建林躺平身体,“还是算了,已经没有那个兴致了。如果不是两人人都行的话,这事其实没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我大概也只好陪你不行了。” 彦清也躺平,悠悠说:“不会让你陪我不行的……” 陈建林侧过头疑惑地看着彦清,“什么意思?” 彦清闭上眼睛,平淡地说:“没什么……我明天会和你去三院看病的。” 陈建林又靠过来给他依靠,“你会好起来的。” 彦清重复他的话,催眠一般,“我会好起来的。” 抱着两人共同的愿景,两人相依为命地睡去。 第二天陈建林上班前一直在打电话,跟赵院长定好时间,然后给公司合伙人打电话,又是助理,直到给所有人都打好了电话,硬是生生挪出宝贵的出差后黄金72小时中的一整个上午,吃完饭,俩人就驱车赶往三院就诊。 三院是这个城市最有名气的医院,不止在这一地区乃至全国都是数得上的医疗机构,陈建林他们和这里的赵副院长有些交情,从他还是个主任医师的时候就有交往,这么多年来彼此通气一直没有断了交情。 最开始陈建林就提议来正规大医院接受治疗,不过因为彦清得的是需要避人耳目的隐疾,越是熟人越不好说话,所以不肯来,舍近求远绕了一大圈,拖到现在,结果还是进了这个门槛。 脸面什么的在不行面前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换而言之,不行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赵院长在院长办公室招待他们,每人一杯红茶。 在简短的寒暄后,赵院长突然提到:“最近我给孩子转了校,听他回家说和你家那孩子又成了同班同学了。真是有缘分。” 陈建林道:“没听那臭小子说过——看来咱们两家的缘分还是挺深的。” 赵院长笑道:“听说你家孩子在班级里人缘还不错,我家紫桥么,倒是乖巧,就是太乖巧些了,缺了点男子汉气概,现在在家里还跟我和他妈妈撒娇。我想,要是他们俩做朋友,让你家孩子多带带紫桥,说不定他那个性子也稍微能强些。” 陈建林一口答应,“没问题,我记得俩孩子小时候就是朋友,还经常一起写作业什么的,那时候咱们两家不是上下楼么。” 他们彼此又就共同朋友圈子里的一点事情做了沟通交流,然后谈话进入到实质性的阶段。 赵院长问:“这次来彦清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了?电话里我也没多问。” 彦清脸微红,未及说话,陈建林替他说:“他可能患了X功能障碍什么的,我不是专业的,也说不准,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赵院长神色一顿,大概没想到是这么个毛病,略点点头,“那么大概说说情况,我也好心里有数,一会带你们去找男科主任。” 陈建林示意彦清自己讲,自己的事情自己总归比较清楚。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彦清多少也有心理准备了,臊得慌也得硬挺着,努力平静地把自己不行的事情说言简意赅。 “大概是今年八月的事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就不怎么行了。” 赵院长等待着下文,然而,没有下文了,房间里一时尴尬地沉默下去。 第23章 陈建林咳了一声,说:“是这样的,他不行之后我们试过用各种办法挽回,不过人工的手段几乎没有什么作用。之前没好意思直接来找你,就到XX男科医院去看了看,说是前列腺炎,药也吃了,针也打了,不过完全没有效果,而且就我看最近还恶化了,他思想上负担也比较重。我觉得不来正规的大医院来好好看一看是不行了。” 赵院长啧啧摇头,有点替他们惋惜,说:“你说的那个XX男科我也听说过,不少私立专科医院都是以赚钱为目的的,幸亏你们抽身早,要不然也不好说,就算钱不少问题,可问题是耽误病情。当前列腺炎治的?吃的什么药?” 彦清低声说了几个药名。 赵院长斟酌着说:“你说的这几种药,确实是消炎药,不过没有必要。前列腺炎被很多私立医院的医生妖魔化了——当然那些人,你若是仔细查查,未必有行医执照呢——说是会引起阳痿早泄不孕不育什么的,其实是通过严重夸大病情恐吓病患的方式来敛财。前列腺炎,其实和感冒一类的病一样普遍,只要适当地对待也会像感冒一样治愈的。我听你们说的那种程度的功能障碍并不像是前列腺炎的问题,或者不完全是,还应该有别的什么。这样吧,我这就联系男科的张主任。”说着就拿起内线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当场就说妥了。 赵院长放下电话,又亲自陪送到男科张主任办公室,且以督军的姿态摆出全程陪护的架势。 张主任不敢怠慢,于是彦清又经历了一遍采精,化验,指检那一套,从好的方面说,第二次总比第一次上道些,他也渐渐麻木了心情,让脱裤子就脱,让叉开双腿就叉,比较爽利,没过多的扭捏。 检查室同大夫的诊室是相同的两个房间,虽然有墙隔开,却没有门,方便医生随时给病患做内诊什么的。 亲自指捡过之后张主任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走出检查室,留下彦清自己在后面穿裤子。 陈建林正站在一边和赵院长状似闲聊,耳目却时刻关注着隔壁的动静,见他出来忙迎上去关切地问:“怎么样大夫?” 张主任看在院长在一旁的面子上很和蔼地说:“暂时还不能下定论,还是要等化验结果出来再确诊。”然而他叫小护士拿着试管里的东西立刻到化验室,对某某医生如何如何说地交代了一番。 因为找了熟人,这次化验结果几乎是立等可取,就算这样要等上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张主任贵人多忙,外面走廊里等了一排人,多大年纪的都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道男人为啥都纷纷不行了——为了不耽误人家工作,陈建林他们就暂时告辞。 赵院长回去开会,彦清倒是催陈建林去上班,自己等结果就行,可是陈建林说什么也不答应。 所幸三院在市中心区,彦清想起可以趁机去买几件换季的衣服。 俩人就去附近的一个购物中心,在二楼男装部转了转。 彦清本来还想给陈安迪买几件过冬的衣服,不过这两年他越发不敢随便给那孩子买东西了,买的多半入不了他的眼,那孩子见到少不得发一顿脾气,买还不如不买,所以现在他更多地给钱,或者把他带来陪着买,他在后面付钱。 若是干等检查结果的话,大概会很焦躁不安,不过这样转几圈试衣服什么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在给陈建林置办了件厚呢子风衣,又给两人买了几条内裤后,时间就差不多了,俩人又回到医院男科科室。 张主任手边压着那张化验单,见到他们就请他们坐下,态度仍旧不温不火地说:“结果出来了,指标都正常,没什么器质性的病因。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他略微停顿,看了下一旁的陈建林,而后者听得聚精会神,并没有避嫌的意识,病患彦清意识了什么,却也没做声支走这第三方的参合,当事人既然不做声,张主任便继续说:“导致你不行的应该就是‘精神性阳痿’了。” 陈建林忙道:“什么意思?是说精神方面的问题导致阳痿么?” 张主任点头,“差不多吧。具体来说,人各种各样的精神因素和心理因素问题都会干扰大脑性活动中枢的正常反射过程。大脑皮质的高级神经中枢大部分时间处于抑制状态,以致保证人的其它正常活动,但如果大脑皮质抑制作用增强,可以累及性功能的全部环节,若累及勃起中枢,就表现为阳痿,其原因常见为情绪的各种异常波动,尤其是焦虑、忧郁——这种由精神因素引起的阳痿,就是精神性阳痿。” 陈建林努力集中精神听着,虽然每个字的意思他都懂,可是放在一起就有点不懂了。 “不是,大夫,你是不是说他其实身体上没病,脑子里想乱七八糟的想出病来了,是这个意思吗?” 彦清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看着别处,不吱声,张主任看了眼他,对这俩人的关系多少有了点了然,他干这行多年,见过各色病患,俩人男人也不稀奇。他耐心继续解释道:“引起精神性阳痿的病因的多种多样的,常见的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在性发育过程中有过精神创伤,对性生活缺乏正确认识。” 陈建林忙一口否认,“这个绝对没有,他从小挺正常的——呃,太小的时候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的时候挺正常的,这么多年也没这个毛病。” 张主任继续说:“第二也可能是身体过度疲劳,身体衰弱引起高级神经活动功能障碍,或者由于酗酒、吸烟、服药等因素引起高级神经活动抑制,进而导致阳痿,”不等陈建林做出答复,他做出评断,“不过我看他身体各方面还算健康,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这个可能性也不大。那么第三,性生活过频或长期不能戒除,也可能导致性中枢神经系统紊乱,由过分兴奋转为抑制,而出现阳痿,就是普通人常说的做的太多了,被掏空了身子。” 陈建林难得也有他脸皮顶不住的时候,“这个、呃、这个也没有……吧。 张主任又说:“另一个极端也可以导致问题,比如说因为种种原因长期没有性生活。” 陈建林的脸皮厚度已经恢复了,神色如常说:“那也不是,就是正常男人的程度吧,我们俩做的一样多,我都好好的,没道理他因为做太多或太少而导致问题,你觉得呢?”他问彦清。 彦清的脸仍旧白着,此时只消极地“唔”了一声。 张主任不动声色,说:“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了,一是精神过度紧张、焦虑、抑郁、缺乏自信心或害怕——就是常说的心里有事。” 陈建林用余光捕捉着彦清的表情,彦清听了这话身体微微抖了抖。 张主任显然也看见了,知道差不多就是这个了,叹气道:“现在社会生存压力大,很多男人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精神性阳痿,都是心因性的。只要找到病因,排除紧张焦虑或者抑郁害怕的原因,再配合适当的康复训练,那方面功能自然就行了,所谓心病还得心来医。” 陈建林沉默了一阵,也不知道是在寻思还是在干什么,半晌,道:“张主任,这病还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吗?” 张主任觉得这人还是挺聪明的,他讲一遍对方就抓住要点进行下一话题了,而不是像很多人那样翻来覆去地揪住一点来回问。 “哦,是有几点注意事项,平时可以自我治疗下——一是利用清晨下体自然勃起的特点进行适当的训练,在清晨过性生活则容易成功……”他熟门熟路地说起来,什么干那事前少量饮酒啊,稍微憋点尿意啊,平时喝点人参蜂王浆啊,多吃韭菜和葱,特别是伴炒猪肝什么的,最后对TT的规格也作出了明确建议,说是采用圆紧口型避孕套,可以压迫阴茎根部皮下组织中的静脉回流,使某处前端充血,头部的感觉会更加敏感什么的。 陈建林听着恨不能拿出个小本本一字一字记下,张主任一气呵成说完后补充道:“我说的这些都是自我治疗的一些基本事项,你回去后到网上再查阅下相关的资料,只要正规大网站而不是做广告的地方说的基本还都靠谱。” 又对彦清做了点精神上的鼓励和劝诫,“你还年轻,这个不行也是暂时的,主要是合理饮食,生活规律,遇事想开些,就没什么大事,会好的,要对自己有信心。”他的诊断到此为止,不过在最后,他特地叫小护士带彦清去补交一个什么化验费,陈建林自告奋勇要去,结果被留下来。 待彦清走后,张主任对陈建林说:“我特意把他支开,想跟你这个家属交代几句,他这个病,你的作用很关键。” 陈建林说:“有心了张主任,有什么您说,能做的我一定做。” “你要给他创造个舒服的生活环境,平时多沟通多疏导,我看你还挺关心他的。不行就带他出去多走走,请个假,俩人到海边住上一阵子,工作再忙再累还是身体重要,都到这个地步上了,赚多少钱又有什么意义?不行,是一个男人所不能承受的疾病。他心里的痛苦你要充分理解。” 陈建林点头,“理解,我理解。” 张主任继续叮嘱,“如果那样他还不行,你不妨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这个就不是我们男科能解决的问题了。虽然现在还只是心理层面的,可是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最后很可能影响器官,就从假不行变成真不行了,到那时治疗起来更麻烦。” 陈建林脸色也不好起来,不过他还是勉强笑了下,场面上的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他说:“张主任你真是个尽心尽职的好大夫,以后也许还有麻烦你的地方,先多谢了,等哪天方便的话我请你和赵院长吃顿饭……”这些客套的话他一板一眼热情周到地说全了。 也不是说全是虚应的,可是他现在心情如此沉重复杂哪有多余的真心实意放在感激啊吃饭啊这一类的事情上。 张主任推辞了一番也就过去了。 他干男科这么多年,见多了谨小慎微偷偷摸摸地来,又谨小慎微偷偷摸摸地走的病人,病人好了后感激也许是有的,但是大张旗鼓请他们吃饭的人比起其他科室的就少了,毕竟,若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地公开说感谢你治好我不行的毛病并不好听。 陈建林忍不住问:“刚才你说到病因的时候最后还剩下两种可能,一个是情绪上的紧张压抑害怕什么的,那么剩下的那种是什么?” 张主任略微迟疑了下,说:“最后就要看看是不是伴侣双方关系不融洽,对对方失去了感情。” 陈建林点点头,好似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般,叹了口气。 陈建林和彦清带着各种沉重的心情走出医院。 彦清缩着脑袋在厚重的围脖里,大门一开凄冷的寒风吹过来,“要变天了,”他想,“没想到这么快。” 外面果真阴云低垂,隐隐有冬雷之势。不祥的预感成真,他得的果真是最不行的那种病。而且陈建林也知道了。 第24章 刚上车陈建林接了个电话,听那意思大概是合伙人大老板要他回公司就这次J国之行做一个汇报,他直接对大老板说自己暂时有要事回去不,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下午一点他一定回公司,然后挂了电话。 彦清说:“我没事的,可以自己打车回去,你还是早点去公司吧。” 陈建林没有理会,说:“哪有那么急,没有我他们难道还不赚钱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去梅华怎么样?” 天空突然下起雪来,竟是这一年的初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微微仰起头从那个角度向上看就可以看见细雪凌空迎面而来,空气和地面微微地湿了。 不是周末,梅华的人并不多,加上这家店坚持百年来的传统,每天不到中午十一点是不开门的,此刻十一点刚过,人还未上,更是门可罗雀。彦清他们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大堂里只开了三两桌,彼此默契地隔了一定的距离——这同上次来喧闹如同粤式早茶的场面迥然不同。 他们像从前很多次那样,点了老三样,面包,罐羊,红汤,等菜期间,陈建林开口了。 “关于上午张主任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想的?” 彦清的头扭向外面,落地窗下行人三三两两在石头铺就的街道上散步,路的两旁是初冬枯黄的糖槭树,雪比刚刚更细密了些,霰雪纷飞。 “彦清,”陈建林向前靠近了一点,双肘靠在桌子上,当他这么认真地称呼彦清全名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十分严肃,“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彦清转过头,却没有看着对方,而是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里,上面漂着一点便宜茉莉花茶的茶梗,“我觉得很抱歉。” 放在桌面上的手被抓住,陈建林说:“为什么道歉呢?该抱歉的是我。” 彦清有点慌地抽出自己的手,这里虽然暂时人不多,可是毕竟是中心商业区,这个城市多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遇到半个熟人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他们没有刻意隐瞒恋人的身份,可是这样公然拉扯还是怕被诟病不检点。 他有点慌乱地抬头看向对方——至少他肯正视自己了,陈建林想。 “是我该说对不起。你都病成这样,我还不知道。我对你关心的太不够。” 彦清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不,我、我没什么的,大夫也说只是一时的不行,会、会好的。” 陈建林也故作轻松地说:“当然会好的,我们一起来面对这个事情吧。当年那么多事,风风雨雨的都过来的,怎么能停在在这里……” 服务员来上菜,谈话暂时被打断,他们开始吃东西。 突然觉得吃到嘴里的食物味道和记忆里差了很多——眼下食物要么涨价,要么抽条,要么既涨价又抽条,全没了从前的醇厚味道。 陈建林胃口不佳,只匆匆吃了几口便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擦嘴,正色说:“小清,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能跟我说吗?咱们俩就是一起的,如果你不跟我说自己一个人憋着,最后遭罪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还有我。所以最开始就告诉我好了。” 彦清放下餐刀,磕着盘子边,发出一声微弱清越的声音,他微微颤动着嘴唇,似乎要倾诉又似乎要隐瞒,正要说些什么,陈建林的手机不失时机地跳出来搅局了。 陈建林几乎是气恼地接起电话,沉着脸,“老板,你TMD的催什么催!我能跑了还是能把事给你办砸了!你MD等一会能死啊?!能死吗!!……谁家没个大事小情!感情我家里人病了进医院里还得没事人似的给你跑腿是不是!你真把自己当爹了?!告诉你下午一点就是一点!一点之前不许骚扰我!一点之后我不到你就炒了我!”他是真的火了,把合伙的大股东兼大老板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通,然后啪地挂了电话。 虽然他不说,可是彦清的病给他带来的压力也不小,到了一定程度他也搂不住火了,一点就着。他稳定了下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彦清扬起一个笑脸,却有点用力过猛,戾气外泄。他还动嘴催他:“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刚才努力营造的温情气氛已经随着他的不小心情绪失控而搞砸了。 彦清咽了咽口水,“我、我想说,你还是回去上班吧,我们来日方长,有话慢慢说。” 来日方长,可是来日的事哪里说得准?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情原本是唾手可得,可是因为太过容易而迟迟未做,结果终究未及做的?又有多少情侣原本以为下次放假可以到某处某处携手同游,结果永远也没有等到那个假期的?所以说什么话放到来日来说,那么越是方长的来日,就越不容易说出口了。 此后陈建林也身不由己地进入了忙碌期,公司正式进入每年的销售旺季,订单不断,他是销售主管,实在不能如同大夫说的那样请个大假带彦清到马尔代夫去玩上一周——再说这样对彦清来说也未必管用,他首先就死活不会同意的。 即便是日理万机,陈建林还是想了个法子缓解彦清的压力——他虽然不甚明确那压力确切是什么,但是他总归还是想出了一点眉目。 这天他又是加班到很晚,不过因为白天办了那件事情,心情很好地踩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家里。 一切都很美好,彦清在沙发上看书,他家孩子的鞋摆在门口,人大概在房间里温书,屋子里很温暖,窗子上甚至有了些因温差而凝结的水汽,这就大概就是家的味道。 彦清放下书到门口,“你回来了。”他接过陈建林的包,“吃过饭了吗?” 陈建林的心情十分好,朗声说:“在公司吃过盒饭了,你不用忙。等会我有事跟你说。” 陈安迪那微胖的身躯从房间里晃出来,有点不耐烦地叫了声:“爸。”——这是他为数不多地还能遵守的对表示对长辈尊敬的礼节了。这还是多年根深蒂固习惯使然。他小的时候陈建林和彦清教育他无论家里大人回来还是客人来访都要出来叫一声人,陈安迪小时候做的很好,彦清他们一回来,他就乖乖地从不知都哪个角落里小狗一样跑出来给拿鞋什么的,现在已经退化到只剩一声不耐烦的称呼了。 然后陈安迪到厨房拿了瓶可口可乐又晃回去了。 陈建林今天心情是如此之好,以至于并没有对儿子略微不逊的表现加以点评训斥,大人不计小人过地放过,自去换衣,往沙发上舒舒服服地一坐,接过彦清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润喉,然后说:“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一定高兴。” 彦清坐下,小心地在正在看的那本《出轨的王朝》上夹了个书签,合上放到茶几下面,“什么?” 陈建林兴致勃勃地说:“大事,大好事。前一阵你不是说要出钱给你弟弟彦予买房子吗?当时不是说替他付一半然后让他分期付款,可能这样你觉得会让你爸不高兴,他要是不高兴了你也难受,这些天我就琢磨这个事,然后有了个主意,不如我们给老爷子买个房子,送给他,他爱住就住着,爱送给你弟做新房也随他,我们这边既尽了孝心,也不算是纵容你弟啃老,你觉得怎么样?” 彦清脸色一下变了,只哦地应了声,不置可否。 陈建林没注意,还一径高兴地说下去,“咱们要送就要送体面点的,你不是一直觉得当年出国的事情上亏欠了你爸的么,这次我们都给补上,这两天我抽空让人给我留意了下合适的房子,还真是赶巧让我碰上了。就在南浦区一个新开的楼盘,那里虽然不是市中心,不过绿化不错空气好,适合老年人住,就算是你弟弟新婚住,配上车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们买下最大的那个户型,一楼还赠一小片花园。我认识他们售楼的一个老总,给我打了个九五折,而且讲好一次性付清再搞个九五折折上折,这样算下来也就一百五十万打住了。” 彦清的脸色更差了,眼神犹疑,“不、不用的。” 陈建林说:“怎么能不用呢?”他靠过去搂住彦清的肩膀安抚,“我知道你之前因为这件事很不开心,不过我那时候太粗心,没注意到你的情绪,是我不好,现在想想,一家人哪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就算你弟弟是个不争气的,但是你弟弟么,也就是我弟弟,就像陈京萍嘴那么黑,我难道还记恨她不成?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因为这个不开心,其实想想,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犯不上为了这一点点钱闹心什么的。” 彦清仍旧十分不安,身体甚至都微微发抖了,“真的不用了。”他翻来覆去地拒绝,也不说明理由。 陈建林说:“由不得你说不用了,我今天已经付了定金了,我那张卡里的三十万都划过去了,谈好了明天去付剩下的部分,你跟你爸联系下明天带上身份证我们带他去办手续。” 彦清吞吐了半天,道:“定金,能不能退回来?” 陈建林说:“那怎么行!都说好了的事情。” 彦清不吱声。 陈建林终于觉得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没有高兴,没有释然,没有期待中一点点水乳交融的迹象。“怎么了?” 彦清低着头,微微发抖,就是说不出话。 陈建林有点急了,“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我给你家人买房子你不高兴?就算不买房子你也要给出个我能接受的理由好不好?你是嫌我没和你商量就决定么?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是今天正好赶上……” 彦清突然低声说:“没有钱。” 陈建林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谁没钱?不是说不用你家里人出一毛钱么?我们给拿。” 彦清仍旧低着头,平静地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陈建林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个我们大概指的就是他和彦清和陈安迪这个家。“咱们家没钱了?你开玩笑吧!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是不至于连一百多万都拿不出吧?” 彦清垂着头,捏着拳头,“……大部分存款都借给彦予了……我们的存折上大概还剩下五十多万。” 陈建林傻眼了,懵登了,眼前这个人、这件事他简直无法联系到一起,他脑子一片空白。 第25章 彦清和陈建林并列坐在沙发上,互相不看对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张卡和存折。卡不能显示金额,可是也有转账单据,和在一起看,事实很明显,那就是——他们俩名下的现金确实已经只剩下几十万了。 彦清用平静的语气,简单地交代了这些钱的去处,所有的去处都指向一处——他弟弟彦予。 “去年彦予毕业,找了几份工作都不满意,他说不想给别人打工,想自己创业做老板,没有本钱。我跟你提过,你没同意……李老师说彦予天天在家叹气,被我爸教训出去喝酒半夜回来烂醉,父子俩还因此吵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拿了五十万给他……可是不够,又追加了五十万。今年五月份他的资金周转不开,公司就要倒闭……彦予说如果破产的话我之前借给他的那部分就再也拿不会来了,让我再借给他一笔钱,我又陆续给了他一些……我没想到开公司需要那么多钱。”他咬咬牙,继续无血无泪地说下去,“最后一笔是上周你出差的时候……我拿了一百万给李老师,让他给彦予买婚房……”他闭上嘴垂下头,实在无话交代了。 陈建林摸着衣服口袋,一无所获,终于在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啪地点了烟,他坐在那里眯起眼,细想到底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和彦清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从来是不管钱的,或者说现金存款的这一部分他是完全撒手的,赚回来的他就交给彦清去存起来,他也从来没问过具体数目,大概就二三百万吧,不多,反正也不少了,够他们一家临时有个事情花花,孩子的教育费,父母若有个急病住院的费用,他从来不用操心。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辛苦赚回来的钱竟然是这样被花掉的——被刚大学毕业不想脚踏实地工作一心做老板梦的“舅子”败掉。 彦予他从前见面不多,印象里那孩子和彦清彦父的气质都不一样,小小年纪一股市侩轻浮味道,陈建林本能地不喜欢这种人,可是自觉并无亏待。 去年彦予大学毕业,曾经通过彦清提出想到他的公司就职。陈建林对此还是十分重视的,亲自跟人事部打了招呼,然而后来听负责面试的人跟他委婉地说如果录取彦予,不好安排合适的位置给他。人家说的相当委婉,陈建林一时也没明白怎么不好安排,后来又亲自跟他谈了一次才明白,不是不好安排,是真没地儿安排。 彦予在他的办公室里口若悬河地谈论自己那些对股票对财经对期货狗屁不通的见解,内容除了不知从哪里看来的邪门理论就是自己的臆想,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道听途说的绯闻八卦,却被他说成了不得的内幕。 陈建林试探地问:“那么你希望在我们公司做个什么职位呢?” 彦予说:“我觉得依照我能为公司创造的价值来说就当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越高的位置当然越好。不过我也知道我刚毕业,还是从下面做起来比较好。我认为做陈哥你的副手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句话把陈建林说的无言以对。感情现在年轻人都是把自大当自信了么?就算是这个公司的富二代太子党也不能这样就进来了吧。听他那意思别说做副手,就是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也还是委屈了。 陈建林当时并没有说什么,然而回头还是让人事部正常处理,不用顾及他的面子。 话虽如此人事部还是给了他面子的,录用了彦予,不过只给了个普通业务员的职务,彦予并没有来报道。 陈建林不能否认自己在知道这一消息的时候心里偷偷地松了口气,觉得简直是险险避过一劫,让这样的“舅子”在公司里招摇过市简直是给自己的职场生涯设置路障。 现在回想起来彦清似乎确实提过可不可以借钱给彦予开公司的话,可是陈建林当时一口回绝,眼高手低的人他见得多了,甚至他年轻的时候也多少有点。那样的彦予是没有成功的可能的,借钱给他就等于肉包子打狗——这话他说给彦清听之后,做哥哥的就再也没提过。之后陈建林也没当回事。 可是他没想到上帝给他开了一扇窗却偷偷关了一扇门。一年半后的今天,彦予晋级为他生活中的超级路障,自己如若不以刘翔曾经巅峰状态的百米跨栏之姿勇猛翻越的话,必将被绊倒在阴沟里。 近三百万的现金借贷,即使对能赚钱如陈建林来说也不算一笔小数目,何况,现在不单单是钱的问题…… 他们俩人一个仰头抽烟,一个低头垂眼,从正面看像是一副压抑的电影构图,没有所谓眼神的沟通,没有心灵的交流,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用鼻子都能闻到的隔阂、烦躁和独孤。 陈建林捏着烟屁股,眯着眼,“是说你同我商量过,我没答应,于是你背着我借给他——也就是说,无论我是否答应你都会借钱给他。” 彦清抬不起头,“对不起。”——这是他唯一能说的。 陈建林把烟蒂掐灭在茶几上,一时手里没有了抓挠,心里却如百爪挠心,就像身体里有一股炙热的岩浆不停地向上涌,马上就要喷发,如果强行压抑的话就会把他自己里面烧掉。 若是以前的他一定不假思索地把怒气发泄出来,把自己的不满和失望全部倒出来,可是现在他不能…… 彦清本来就思虑过重,隐隐有郁郁成疾之症,更不用说他少年时代就得过那个病,现在已经不行几个月…… 陈建林苦苦思索,要怎么说?怎么做?怎么处理? 在说与不说之间已成内伤。 愤怒和失望的岩浆最后喷薄而出,他一拳敲在茶几上,厚重的钢化玻璃桌面并没有出现那种应声粉碎的场面,只是他的血肉之手顿时破皮伤骨,骨节处一团血肉模糊——陈建林气恼到极点只能拿自己出气。锐痛瞬间冲击他的大脑,十指连心,手痛,更是心痛。 彦清“啊”地一声吓住了,然后反应过来忙去拉他的手看。 陈建林暂时无法勉强自己假装原谅大度什么的,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吼:“你究竟把我把这个家当做什么了?!”一把甩开不让碰。 彦清本来自觉理亏气短,被一吼一甩之下,倒退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呆愣愣地看着陈建林。 陈安迪听见动静从他房间里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陈建林骂道:“回你的房间不许出来!”因为他从来未像现在这样怒发冲冠,陈安迪并不敢像平时那样造次,二话不说听话关上门。 陈建林如笼子里的狮子一样来回烦躁地踱着步子,手上的血蜿蜒流下,滴在白色长毛地毯上,触目惊心。他的脑子很乱,有无数指责的话想说。 他想说:“你难道把我当成赚钱机器?我赚钱养家没什么,赚了钱的目的也就是想让你和孩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什么出差啊加班啊压力呀,都不算什么!可是我没有义务赚钱为你的异母弟弟开公司!更让我伤心的是你、是你对待我的态度!尊重、信任在哪?沟通理解在哪?你什么也不对我说,我什么也不听,只会用压抑自己的方式给我施加压力?用瞒天过海的方式解决问题?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这些话翻来覆去地在他的肚子里吼,生生憋了一肚子气,可悲的是尽管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顾忌着彦清的病,不敢放开了说。 “建林!”彦清带了哭腔求他,“对不起,是我错,你的手……” 陈建林烦的要死,再也无法在这个屋子里呆下去,否则的话要么他憋死要么他彻底爆发,在那之前他怒气冲冲地拿起外衣,冲了出去。 陈安迪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细细听了一会,除了最开始砸东西的闷响和他爸爸的一声怒吼之外,外面并无特别的吵闹声,最后是摔门而去的声音。 他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家里大人动过手红过脸,这次他也不知所措了,没经历过的事情总归是要可怕些。 他又大着胆子打开门缝偷看,客厅里没了他爸爸的身影,只剩下他彦叔一个人抱着肩膀弯腰坐着。他犹豫了下是不是要出去看看,可是出去了他又想不出要说什么,是问怎么回事还是安慰? 他想了想,还是悄悄关门退回到自己房间。 还是不放心,于是他拿出电话给他奶奶家打了过去,低声说:“奶奶,我爸和彦叔刚才吵架了。我爸跑了,彦叔在沙发上哭……我?我没事。” 陈建林一气之下跑出去,开着车在街上乱开,电话响了,他原以为是彦清,终于还是塞上耳机接听,结果是陈京萍。 “喂,你和彦清怎么回事?打仗了?” “没有!哪都有你的事!” “你吃呛药了!在彦清那里受了气反过来撒在我头上么!” 陈建林实在没心情听他姐姐火上浇油,吼了句“吃饱了撑的吧!”,啪地挂断。 他心里有一团火,眼睛里有两团火,脚下油门不知不觉踩得过了些,若从路边监控里看,这辆银灰色车子一闪而过,超速无疑。 彼时天上飘着小雪,车灯里雪影纷繁,如夏夜里扑灯萤虫。白天下的雪落地成水,夜里气温低水凝成冰。路面亮如镜面,美丽而危险。陈建林发现这点是他在转了个弯之后,车飘移着如踩着冰刀失控的运动员一样摩擦力几乎为零地抛着弧度侧滑出去,尖锐的煞车伴随着旋转失重眩晕,对面车道强光刺目直照过来…… 陈京萍被挂断了电话之后骂了声“有病!”,陈母在一旁关切地问:“怎么回事?你就不能好好跟你兄弟说话?他现在刚跟那位吵架心里正烦着,你就不能体谅下?” 陈京萍乜斜着眼说:“您这话说的,好像我多事似的。不是你非催我打电话问的吗?他现在心情不好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陈母嗔怪道:“那又不是外人,是你弟弟!他和彦清从来没吵过架,这次居然把安迪都吓到了,不知道出了啥事,我能不担心吗?!让你帮着问一句你看你这态度。” 陈京萍冷哼道:“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什么事了。” 陈母说:“你又知道!你才从外面回来多长时间!” 陈京萍说:“您还别不信,本来我不想多事的,再说也没什么证据,不过既然他们现在闹起来了,我看多半还跟那事有关。” 在陈母的追问之下陈京萍把那天早上她偶然堵到彦清在陈建林和安迪都不在的时候留他所谓的“朋友”过夜的事情和盘托出。 陈母听了难以置信,“你没看错吧?” 陈京萍说:“我的妈呀!那么大一活人我想看错也不容易,而且还是挺漂亮一个男人——这世道,长得好看的人要么自己命不好要么搅合别人的命不好,我算看明白了,没一个好货。”她不知道又想起了自己的哪部分人生阅历有感而发了,其实她自己年轻的时候长的也不错,现在年纪大了若肯修身养性气质上出色也不会差到哪里,可惜生活磨出了她的棱角,眼角眉梢多的不是豁达睿智,而是尖刻不平之色。 陈母一拍手,更犯愁了,“我就说男的和男的,总不是个事!看看现在怎么样!这搁从前就是耍流氓,结不上婚的不就是耍流氓嘛”她琢磨了一会,又道,“——不过这么多年我品彦清,还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也许真就是普通朋友。虽然他和建林过日子,可是也是个男的,和女的还不一样,留男人过夜也不一定就有什么。” 陈京萍哼道:“您要是能这么想得开我更没什么可说的,这不是你非要我分析他们俩为啥吵架么。” 陈母又想起眼下的事来,“说的是呢,还不知道为啥打起来了——你说你们做儿女的多不让我们当老的省心!你是这样,你弟弟又那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京萍说:“没头!按你的想法,我什么时候再婚了,建林和彦清分了找个正经女人也过上安分日子了,您操的这心也就到头了——你说可能吗?” 陈母训斥她:“少说那些没用的,你们分也好合也好,听过我们老人的吗?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快点,也别说风凉话了,快给建林再打个电话,别在外面乱跑,现在路也不好走,让他回家来。” 陈京萍拗不过她妈,又嘟囔了一阵才打过去,可是电话通了很久才有人听。 陈京萍说:“我不想给你打,是咱妈非让我跟你说,让你别乱跑,道不好,回家来。” “……哦。”陈建林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医院。” 当车子飘移着滑出去,对面车灯刺目,有那么一瞬间陈建林还以为自己到此为止了。结果惊魂五秒之后车子一头冲进旁边的绿化带,保险杠什么的不用说了,车前盖下面飘出来的不知道是水雾还是烟雾,雨刷也受了刺激唰唰整齐划一地卖力摆动。 陈建林伏在方向盘上,过了一阵才缓缓抬起头,眼前阵阵发黑,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往下滑,他整个人晕头涨脑手脚发软,直到有人敲他的车窗,他才打开车门缓缓迈步出来,可是不及说话就忍不住扶着车大吐——后来才知道是脑震荡。 电话里陈建林好容易让陈母相信他并没有在车祸中缺胳膊断腿,然后又商定此事应瞒着有脑血管病的陈父,只让陈京萍去医院帮着料理善后。 “不要告诉彦清。”都脑震荡了他还不忘叮嘱。 陈京萍赶到医院,大夫检查后说基本上是中级的脑震荡,养好了不会有落下什么大毛病,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他的手伤得有点重,明天最好拍个片子,暂时先在急诊室观察一晚上,。 之后陈建林吐了数次,昏昏沉沉的,终于因为困倦睡死在急诊室的病房上。 陈京萍守了好一阵,陈建林只是睡,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她又困又累,想到明天还有早会,不觉心生怨气,便到走廊里打电话给彦清。 彦清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平静,好像没事人的样子,她心里就更气。她凭什么为了他们家的烂事挨累受冻的,而始作俑者却好好地呆在自己家里,事后只要推说自己不知道就算了。 她用了种很尖酸的语气告诉对方陈建林车祸脑震荡入院的事,彦清那边终于有了波动,吓得几乎说不出话,她心里才舒服了些。 不到半小时,彦清就拿着大旅行包,里面大概塞满了住院用的东西,出现在病房。 陈京萍把他拉到外面,先是问:“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出车祸?” 彦清不吱声。 陈京萍又说:“你们为什么吵架?” 彦清面有愧色,却仍旧不说话,陈京萍说:“我是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把他气成这样,命都不要了。你们俩人的事我也不爱打听,不过我既然是他姐姐,就多嘴几句。你们俩的关系虽然不受法律保护,不过怎么也是因为有感情才在一起的吧?也算是个固定的伴儿。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对对方忠诚,我们家的人在这方面都是死心眼,爱一个人就是全部,不会朝三暮四不三不四那一套……” 彦清心里很乱,由着她说,几乎没听进去,他心里只挂念着里面昏睡的陈建林,他是不是醒了,是不是渴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陈京萍说了一通之后收尾,叹气道:“他本来不让告诉你,可是我觉得还是得给你们机会,另外你照顾他比较方便。” 彦清这次听懂了,说:“萍姐你去吧,这里我可以的。建林醒了我会给你打电话。” 陈京萍走后,彦清回到病床前。他看着陈建林和衣躺在医院单薄的被子下,脸色苍白,额头上绑着绷带。他想用手抚平这男人昏睡中仍皱紧的眉头,然而手指在离陈建林眉眼两厘米的时候被打断,急诊室冲进来一帮人,是一群打群架的少年,衣衫不整血流满面态度嚣张,骂完仇人骂大夫。 彦清收回手,老实地守着陈建林坐着,背对着那帮人,摸着陈建林裹满纱布的手,红了眼圈,默默地流眼泪。 凌晨,陈建林醒了,他用手挡了下昼亮的灯光,一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头很疼,嘴巴很干,略动一动他嘶嘶地抽着气,彦清立刻凑近了,把准备好的水喂给他喝。 知道彦清在身边陈建林心里莫名安定,身上的痛苦也不是那么不可忍受了,可是三分钟后他的记忆恢复了,思维清晰了,他冷淡地说:“你怎么在这?” 第26章 你怎么在这里?——这并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萍姐给我打电话,因为你受了伤躺在这里,因为我不能放着不管……很多很多的因为,可是此刻说出来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彦清的眼圈还红着,人有点点讪讪的、呆呆的,突然低声嗫嚅着:“我、我会想办法还钱给你的……” 陈建林一听这话本来已经平静些的心情又激动起来,他忍着太阳穴一突突的激痛大吼:“你还跟我谈钱!好吧就算你想还又拿什么还?!” 旁边在嚣张吵闹的问题少年们被这大叔的突然爆发给瞬间震住,纷纷噤声注目。 彦清的肩膀抖了抖,“我、我会把店兑出去……” 陈建林拍着被子大声说:“兑出去?你那个小面包店值多少钱?店面又不是买下来的,是租的而已。里面的设备和你堆在仓库的面粉能买多少钱?三十万?还是五十万?” 彦清左手捏着右手,弯着腰,手肘支在膝盖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问题少年们又恢复了各种喧嚣。 陈建林简直头疼欲裂了,“再说根本就不是钱的事……我现在不想跟你谈钱,谈钱伤感情!” 他抱着头翻来覆去。 彦清忙叫医生来看。 这晚剩下的时间他俩果真没谈关于钱的事,也没有谈别的事情。彦清怕刺激陈建林,他默默地做这做那,或者呆呆地守着昏睡的陈建林。 天刚亮陈母就带着一保温饭盒的粥赶来,老太太不放心。见了彦清她脸色不是很好,心里把儿子的受伤怪在他身上,不过看在他守了一晚上的份上暂时压下气,只问陈建林现在的状况。 彦清说:“我问过值班大夫,说是轻微脑震荡,过了今晚没什么事可以回家养着。” 陈母说:“脑震荡可大可小,还有人是事后一年才出现后遗症,可得好好养着,不然一辈子遭罪。” 彦清点头,“我会在家照顾他。” 陈母露出点不悦的意思,说:“你方便吗?如果不行的话就让建林回我家来吧。” 彦清又有点呆呆的,不懂的样子。 陈母叹气说:“小清啊,不是我当老人的多事,你告诉我昨天你和建林为啥吵架了?你们这样我能不担心吗?” 彦清说:“陈婶,我们……你还是问建林的意思吧。” 陈建林醒来,医生来确诊没有大问题可以出院,陈母果真问陈建林回哪个家。 陈建林看了看彦清,彦清正在一旁整理东西,把杯子什么的一样样放回旅行袋。 陈母又问:“你看你到底想回哪?你这伤得养,不能动气,要不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陈建林说:“我回家。” 陈母刚要松口气,又问:“哪个家?” 陈建林说:“我回我家,我自己家。” 陈母啧了一声,皱眉,没说什么,心里想养孩子又什么用,个个任性,操不完的心。 所幸给手拍了片子后发现骨头并没什么,软组织挫伤之类的是避免不了了,开些了些药就正式出院了。 这天姓陈的遭了罪的并非陈建林一人,还有一个被忽视了的年轻人——陈安迪。 他没人管了。 昨天晚上他目睹了家里大人的争执之后给他奶奶打了报告,然后就在略微的不安中睡了,也没做梦什么的,睡眠质量好到早上一睁眼都睡过头的程度。 自然醒之后陈安迪抻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看表,然后直接从床上跳下来,急吼吼地往胖腿上套裤子,“彦叔!彦叔!你怎么不叫我!”他大声喊。 然而他彦叔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出现他房间询问他的需要,整个家里静悄悄的。 他是过了一阵才发现家里果真就他一个,那两个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难道他爸跑了后他彦叔也跑出去借酒消愁了什么的? 陈安迪气呼呼地冲出去上学,心想那俩人都不着调地跑了,留下他一个留守儿童,起床没人叫,早饭没人做,上学没人管,他跑着跑着,突然想到自己到底为什么非要按时上学不可啊? 本来他就不是多么想去学校,反正寒假他就要去F国了,是他爸爸非逼他,说如果这学期不好好表现惹出什么麻烦就不放他出去。为了这个他才忍气吞声去上那个无聊的学,可是现在家里那两个打仗谁都不管他了,他为什么不能迟到呢? 想到这,陈安迪放慢了步伐,肚子习惯性地饿起来。 平时每天吃早饭也不觉得怎样,反而觉得是肥胖的根源之一什么有点厌烦,冷丁空腹一顿就格外受不了,肚子里咕噜噜的,又冷,他想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没人给他做饭他也不能饿着自己,于是去小区外的开封菜吃早餐。 油条很难吃,粥里面全是味精,唯一的好处是量少,他不用担心吃胖的事,聊胜于无吧。至少精神上他知道自己吃过早餐了。 食物吃到肚子里心里不那么慌了,陈安迪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地方要去,再说又怕他爸爸秋后算账找麻烦,终于还是去上学了。 他晃晃地掐好时间,在第一堂课下课的时候到了学校。 谁知都还没进班级就被班任老师给抓了去。 “陈安迪!你早上干什么去了?!” 陈安迪暗暗叹气,真是倒霉,这女人很神经质很烦的,“没干什么,我睡过头了。” “你一个学生,这么大了还能让自己睡过头!你可真行!” 陈安迪有点不耐烦地垮着身子,“我有什么办法,我家里昨天有事……我就是睡过头。”然后一副你爱怎样随便的态度。 班任老师十分震怒,在走廊指着他骂了半堂课,陈安迪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十分当回事。 他最近发现对付学校老师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跟他们顶撞硬碰硬是不行的,胳膊拧不过大腿,那有点缺心眼了,既然和他爸爸又那样的约定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比较好。所以他现在挨整就是不说话,少说少错,多说多错。等老师骂够本出够气了,然后就该写检讨写检讨,该找家长找家长,程序是不成差的。 果真,班任老师骂到一定程度总结道:“我会跟你爸爸联系,看看你这个迟到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安迪暗暗顶撞想,我爸会告诉你才怪,跟你说你懂么?俩个男人之间的事。 然而他还是那副麻木的样子,望天。 班任让他站在外面走廊的窗台前写检讨,自己去给他爸爸打电话。 当然,她不知道电话也不陈爸爸的,而是彦清的。 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 “喂,是陈安迪爸爸么?” “……是的,你好老师。” “是这样,你知道陈安迪早上上学迟到了吗?” “是吗?……不好意思老师,这个不怨安迪,是我、我家里昨天出了点事,早上孩子一个人在家……实在对不起,又给你惹麻烦了。” 老师一听确实是家里大人那方面有点问题,那学生也不算是无故迟到什么的,才消了一半的气,说道:“陈安迪爸爸,我没见过你的面,家长会你也没来过,每次打电话你的态度倒还挺好,不过出了事好像就是你的那个助理来帮着处理问题什么的。我知道你家里是单亲,陈安迪又有个性,你是不是更应该注意下孩子的成长,现在是他最关键的几年,一晃就过去了,你工作忙,可是也不能因此耽误孩子的学业啊,哪多哪少你还不知道么?……”她居高临下地把对方数落了一顿。 彦清这边还在医院等拍片结果,有一堆事要他跑上跑下,实在没时间耗下去,只得低声下气地商量:“抱歉,老师,我、我现在在医院,家里有人病了,我改天去学校亲自给您道歉可以吗?” 老师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叮嘱几句挂断。 出门的时候陈安迪正弯着微胖的身躯在一笔笔写检讨,老师突然良心发现地觉得这孩子也许真的不容易,父母离异,跟着单身的父亲,饥一顿饱一顿(脑补),难为他吃这么胖,样子也说不上多好看,同学还常常因为他的小胖而开他的玩笑…… 老师走过去,看他在纸上写着:“ 检讨 尊敬的X老师: 首先我要为我今天早上犯的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而道歉,我迟到了。对不起。作为第X中学的一名学生,我深深地意识到我太不应该了。 军人的天职是战斗,医生的天职是救人,而学生的天职就是上学不能迟到。这本是我应该做到的,可是我却可耻的没有做到…… 老师给他规定的字数是千字,大概这孩子觉得完成有一定的困难,所以努力地在凑字数,还不时停下来咬着笔头。 老师说:“写得怎么样了?” 陈安迪查了查,说:“还差五百字。” 老师说:“快点写,这节课下课前必须写完,写完交给我,下堂课回去上课,不许迟到!” 说完走了。 陈安迪交了份检讨,这事算是过去了。 而当他走进教室,立刻敏感地发现班级里的气氛微妙地不对着,作为一个看透了这无聊校园生活本质且大智若愚地混迹人群的人物,他深信自己的判断。 同学们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凑合在一起,神色是压抑不住的八卦眼色,眉飞色舞、不怕事大、幸灾乐祸什么的。陈安迪一方面不屑,觉得同学都很幼稚;另一方有点好奇,在他不在的早上到底什么人发生了何等不幸的事情,他也想知道一下乐呵乐呵。 他回到座位上,把书包一放,就回头问坐在后面的冯在渊,“出什么事了什么事?” 冯在渊正面带微笑帝王一样闲散地把手臂搭在旁边椅背上度过课间清醒十分钟,听了这话但笑不语,特别有深度。 这态度彻底激发了陈安迪的好奇心,他扭头冲进旁边看似明白真相的一小撮,就像水滴融进大海一样自然。 到打铃的时候他已经心满意足地将那八卦搞到手——他手捏一张淡紫色香喷喷的名片津津有味地看,名片的正面写着:“花魁赵紫桥陪聊陪玩陪睡” 旁边印了一个俗艳红唇。 名片背面的内容更加丰富: “身材正点花容月貌眼睛毛嘟嘟嘴巴滑溜溜不玩不知道一玩忘不掉 …… 预约打折 订购从速” 陈安迪嘿嘿嘿地窃笑,不知道是谁这么有才弄出这么个玩意儿。 即便是上课了班级里那如过节一般兴奋的气氛还是久久萦绕不肯散去,年轻的脸上眼角眉梢都是欢乐,唯一似乎还不知情的就只剩名片的主人——赵紫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红牌花魁了,还在一团天真地认真记笔记。 陈安迪因昨晚今早受的那点家庭压力已经被冲淡了,整整一堂课他都喜滋滋的,看一眼名片看一眼赵紫桥的背影,噗噗地憋笑,觉得好玩极了。 然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情——是谁印的这名片呢?他苦苦思索了一番。 据他的观察,赵紫桥转学过来是日子还短,而且他本人的性格又颇羞涩,和班级里的男生玩不来,和女同学倒还可以——不过因此他在男生那里更加没有地位。可是若说他得罪谁了,倒也没有,赵紫桥胆子小,一说话跟大姑娘似地脸都红着,若打他一下他八成会哭着跑开,更不要提主动去招惹谁。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什么也不做也会碍到别人的眼,娘娘腔就是其中一种。 所以班级里讨厌赵紫桥的人不少,不过讨厌到想要出手整治他的却没有几个……陈安迪回头看了眼冯在渊,后者一如既往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下课的时候赵紫桥在规规矩矩整理笔记,对班级的风言风语迟钝得令人着急。如果被整的人本身不知道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陈安迪装作路过他身边,偷偷丢下一张名片,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说:“小桥,你好像掉东西了。”指指他脚下。 赵紫桥受宠若惊地抬眼看看陈安迪,慌忙捡起名片,说了声“谢谢”,然后好奇地看了名片。 整个班级都静下来,蓄势待发的,所有人都偷偷或者明目张胆地看着他的表现。 赵紫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脸腾地红了,像受惊的小貂一样紧张地四处看,结果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就更紧张了,手足无措的,既想辩解,又不知道说什么,“不是、我……” 同学少年们突然默契地哄堂大笑,有的敲桌子,有的敲墙,各种笑,连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女生都笑得前仰后合。 赵紫桥的眼睛更加湿润了,变得雾蒙蒙的,终于水漫出来,他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出声来,结果这样一来班级同学笑得更欢乐了。 陈安迪笑得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这件事惊动了老师,不知道是班级干部的报告还是赵紫桥的告状,反正午休快结束的时候班任冲到班级,把所有人都圈起来怒骂,说做这件事情的人没有廉耻道德败坏思想下流,说围观看热闹的学生没有是非观念也是同谋,说这件事情一定要彻查到底什么的。 赵紫桥下午没来上课,看来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陈安迪心情不错地度过了白天剩下的时间。没想到晚上他放学回到家,他爸爸没加班,在家里,并且脑袋和手上上还扎着绷带。 他终于有点觉得大人的事情也许比想象的严重了,稍微问了一句就被他爸爸呵斥,不要管大人的事,自己学习去。 陈安迪想,不管就不管,好像谁稀罕管一样。 吃晚饭的时候陈建林突然对他说:“你们班级是不是有你一个小学同学赵紫桥?” 陈安迪嗯了一声,没说话,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在餐桌上事无巨细地向大人汇报,事实上他几乎什么都不说,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他们能懂什么呢? 陈建林以为他忘记了,“你们小时候是好朋友,在老房子的时候他家住咱们家楼下,你们经常一起写作业,夏天一起吃西瓜那个。我记得他小时候长得像小姑娘一样可爱……” 陈安迪不知道他爸突然提那个娘泡干什么,只觉得有点烦,并且想撇清,“都那么长时间的事了,谁记得 。” 陈建林说:“才几年就不记得了?总之那个赵紫桥,是你现在的同学,刚转学去的——听说他今天被欺负了?” 陈安迪说:“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陈建林说:“他爸爸就是你赵叔叔和我还是朋友,今天下午他给我打电话,说好像那孩子在学校出了点事情,被欺负了。你不知道么?” 陈安迪摇头,“反正不是我干的。” 陈建林说:“既然你们以前是朋友,现在又是同班同学,你多照顾下赵紫桥,这是你赵叔叔拜托的。” 陈安迪嘟囔着:“凭什么我要照顾那个娘娘腔?我又不是他爸爸。” 陈建林也没耐心跟他解释凭什么为什么的问题,只是简单明确地下达了指令,并补充说:“如果你不好好地罩着他,你就别想舒舒服服地去F国。” 陈安迪还要犟嘴,一直安安静静到没有存在感的彦清开口说:“安迪,你爸爸昨天车祸受伤了,不要让他为了你的事情再费心了。” 陈安迪气得说:“你们俩就向着对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在这个家就是多余的!我会走的!我一定会去F国的!不碍你们的眼!”说完饭丢下半碗饭回到房间愤怒地捶被子。 剩下陈建林和彦清顿时沉默下来。 陈建林吃晚饭回房休息,彦清给他泡好茶水准备好一应用具,然后自去放洗澡水,收拾碗筷。 等到洗澡水放好,彦清再伺候陈建林洗澡——现在他手和脑袋都不方便,没人伺候真不行。 彦清自己围了条浴巾,拿着喷头仔细地给陈建林冲洗,小心不让水溅到绷带上。他认真的态度是世界上最好的搓澡工也无法相比的。 陈建林洗得干净,舒舒服服坐进浴盆,把受伤的手搭在壁沿上。彦清擦擦汗,抬眼看到陈建林眯着眼好像在瞅他,顿时脸色微赧,退地出去,在换衣间穿上睡衣裤,继续去厨房干剩下的活计。估摸着时间,陈建林泡得差不多了,他又进去给帮着擦身,穿好衣服。 等到浴室只剩下彦清一人,他才脱衣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的身体,可是无法抚慰疲倦的精神。 就在刚才,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在陈建林面前赤裸身体了。 洗完澡出来,陈建林正靠在床上抽烟。 彦清一时踌躇,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和他同床的资格和勇气。 陈建林吐了口烟,说:“今天早点睡啊,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你家和你爸还有彦予谈谈。” 彦清刚刚洗出的的一点粉扑扑的脸色顿时白下去,从手指凉到脚趾。 第27章 又是一个不眠夜,彦清躺在床上,饱受内心的煎熬。 陈建林也辗转反侧,床随着他每次翻身发出轻微颤动,如此度过了不知多久,好像只是看着黑暗过了那么几分钟,又好像几小时,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担心这样下去就是无穷尽。 啪—— 陈建林起身打开了灯,“你也没睡吧,这样下去不如聊聊。” 彦清也起身,说:“你的头上有伤,还是好好休息下比较好,我去给你拿药……”作势下床。 陈建林制止他,“白天大概睡多了,现在不困——明天和你爸爸他们谈,你心里有点谱了吗?” 彦清沉默了一阵,“……我、我会想办法还钱给你。” 陈建林已经预见到他的回答,心里仍未免失望,他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彦清,“你到现在还认为这件事情只是你自己的事儿?这是一个人能扛下来了事的?” 彦清摇头,:“可是你现在向他们要也要不回这笔钱的……他们如果有办法也不会向我开口。” 陈建林说:“既然你也知道这是肉包子打狗,为什么还要把钱砸过去……要不要得回要试过才知道。不说钱,就说你的态度你的想法,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彦清点头,有点难过地说:“我、我没权利动用那笔钱……那钱本来都是你赚的,我只是替你保管……对不起,我不该在你不同意的情况下偷偷挪用……” 啪! 陈建林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两人都愣住了。 陈建林从来没动手打过他——正如他从来没说过“我爱你”。小时候太过久远记不清了,至少在他们一起之后他从来没动过手,可是刚刚他头脑一热眼前一红,想也不想直接上了手。 这一巴掌并不重,彦清脸上连指印什么的也没留下,可是这巴掌却是直接落在彦清的心上。他瞬间红了眼圈。 陈建林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发抖,很气愤,并且他不觉得自己打人有什么过错,彦清刚刚的话实在是太欠揍了! “什么叫你只是暂时保管?什么叫本来是我赚的你没有使用权?我把钱交给你的时候有这样说吗?我之前有查过你的帐吗?我有对你花钱的方式问东问西过吗?我把钱给你是因为信任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有个过日子的样子,心要往一处想,劲要往一处使。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的错在哪里?好,那么我告诉你——你的错是辜负了我的信任!你明不明白!” 虽然彦清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能哭,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可是眼泪还是在眼睛里打圈圈,偏偏陈建林并没有因此而心软,反而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面对面很近地说话,“你知道什么是家庭吗?你当自己是我的家人吗?我是你的什么人?一个临时的伴?一个随时会分手的情夫?一个不能敞开心扉说话的人?” 彦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他想给自己留点面子地转过头,可是不被允许,陈建林固定着他的脑袋,看着他一字字说:“我最讨厌你哭的脸,真难看!有什么好哭的?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抱怨好了,有什么不满就大声说出来啊!我们还只是朋友的时候你也比现在坦率可爱,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和我过日子你就这么憋屈吗?我比你还憋屈!打出去的拳头落在棉花里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就好像失重,失重你知道吗?我头晕得想吐。” 彦清眼睁睁看着陈建林生动鲜活的愤怒,喃喃着:“如果现在在一起让你这么痛苦的话……那我们……”他后面说不出口,陈建林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手再一次高高扬起,彦清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闭上眼。 预想中的暴力迟迟没有落身上,陈建林反而松开他的衣襟,按住额角,“我认识你几十年,可是现在我觉得你很陌生,你还是那个彦清吗?是一直和我一起的那个小清吗?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地——这么地偏执,自卑,懦弱!”他看过去的目光里是浓浓的失望和伤感。 彦清咬咬牙回答:“也许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陈建林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头隐隐作痛,太阳穴像敲鼓一样。 彦清立即慌了手脚,扶他躺下,又去拿药和水,满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气你。我、我会改的,你不要生气。” 这场发生在深夜夫夫之间的谈话以一方彻底倒下告终,并没有谈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一大早,陈母就上门来探视,她始终不放心脑震荡的儿子在一个刚吵了架的男媳妇手下将养——事实证明做母亲的担心不无道理。这种情况下陈建林很难安心静养。 陈母看儿子脸色蜡白,比前一天还要糟糕的样子,顿时不干了,又劝陈建林跟自己回家去养病。 陈建林是动了心思,眼下暂时分开两天也并非不是一个可取的法子。 一则,他可以安心把脑袋上的伤养好——其实若是放在从前这简直不算什么,可是这次赶上闹心事,伤情上头,他也怕落下病根没了革命的本钱;二则,他应该给彦清时间让他反省,自己也需要时间思考对策。 可是一想到彦清那个性子和现在的病,他泄了气,实在不放心那个心思百转千回专往不好地方钻牛角尖的人落单。 陈母劝不动他,也无法,只得由他。她把带来的骨头汤带到厨房去热,彦清帮打下手,听她絮叨说:“建林不回去,可是你和他现在又在闹,他心里不清净,伤怎么能好?你也是不懂事了,他都这样了你就不能顺着他点?不行,我这几天得天天来……” 彦清说:“陈婶……要不,我先到外面住一阵子。” 陈母顿住正在收拾东西的手,看着他,似乎在琢磨这话透露出的是什么意思。 彦清站在那里手捧拿着盛汤的青花大瓷碗,像做错事情的孩子。 陈母心里叹息——可不就是孩子么,他和陈建林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孩子,让人操心的孩子。 其实他们小的时候陈母对彦清还是很喜欢的,除了自己儿子外就这孩子看着特别懂事文静,身世也可怜,母性蔓延到他身上,简直是当成干儿疼爱。他俩一起出国那阵她心里多高兴!想着俩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彼此有个照应,多大的缘分!没想到照应到最后就照应到一张床上去了。 她和陈父对建林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也断过他的狗粮,还差一点断了亲子关系了,可是儿子是铁了心的要和彦清过下去,说是对彦清和女人一样一心一意,彦清比女人还好,可是那能一样吗?彦清再贤惠,再好,那也是个带把的。过日子怎么能像理想中一样顺风顺水地俏式! 他们都是孩子,他们不懂这个道理。讲给他们听,他们也不懂,非要亲自遭上一遍罪才信。 现在遭罪了,彦清又摆出这样一幅可怜见的模样,她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怪罪。 她又继续手上的活计,“可别!你要是搬出去,建林是死活不会同意的,他连自己走都不放心,何况是撵你走。我儿子我知道,仁义,”她顿了顿,皱眉,“——你不知道吗?” 彦清说:“我……知道。” “知道你就别去跟他提这个,他能跟你急。有什么用。”不得不说,知子莫若母,陈建林确实如她口中所言,“说不定他还以为是我说你什么了,我可没那个意思。” 彦清更加惶恐羞愧。 陈母爽利地说:“就这样吧,我反正呆着也没什么事,每天过来给做点饭,看着点。你要是店里有事就去上班。家里我照应着。” 彦清默默退出去依言行是。 陈建林吃了药有点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的时候还在琢磨自己该如何做才能解决那那近三百万的亏空以及与此相关的一地鸡毛。 生活就像一团乱麻,处处死结,剪不断理还乱,他要怎么不伤害彦清而又处置合理不留后患?如何确定自己出手是快刀斩乱麻而不是挥剑断情丝? 不管怎样现在他面临的头等问题是养好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冲动了一把,差点交代,搞得现在不能出门见人。公司那边也就罢了,地球少了谁都照常运转,问题是他连去见彦家父子的精力都没有——昨晚的失眠让伤情雪上加霜,这样的他是没办法去彦家谈判的,只得老实将养两天再说,他暗自盘算。 于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步骤应该是: 养好脑袋——找严家父子谈判——解决彦清的心病——治好彦清的不行——俩人好好过日子。 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他现在要全力以赴养伤。 他犹自昏沉躺在床上胡乱想,恍惚间似乎彦清进了卧室,轻轻坐在他身旁,“需要什么吗?” 陈建林迷迷糊糊回答,“我想找个没有你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睡上三天三夜,什么也不想,然后我们去找你爸和弟弟……” 他感觉到彦清干燥温暖的手放在他的的头上,肌肤的接触让他感觉安心舒服,终于沉沉睡去。 彦清到店里的时候,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无论是开门时风铃发出的声音,还是浓浓的奶油面包香味,橱柜很干净,灯光打着柔和的光照在新鲜的面包上前面的店面有人在卖,后面的操作间新来的面包师傅在,各司其职——一切一切都照常运转着……所以也就是说……其实这个店也并不是没有他就不行,也许没有他的存在,他们更加轻松……正如他在那个家里一样吧……可是现在他没有地方去,只能来到这个面包店栖身。 景海鸥在中午居然过来了,他最近忙着张罗酒吧的事,此外就是和自己的律师频频见面商量着即将开始的官司。 他一来就宣布了一件事情:“我今天已经向法院正式递了状子,姓晋的等传票吧——希望他和他那个小傅律师已经想好了对策。” 彦清本来对这预料之中的事情并不很感兴趣,海鸥和自己不一样,他是放到哪里都能战斗着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的人,无论是感情还是钱……钱、钱的话——彦清突然想到自己的处境。 “海鸥我有事想问你。”他吞吞吐吐。 景海鸥笑眯眯地说:“啊,如果是关于如何对付晋波的事情我是不会告诉你具体细节的哦。” 彦清说:“不是,我是想说……如果晋波在和你在一起的期间偷偷地转移了一大笔财产,比如赠送给家里人什么的,你会怎么做?” 景海鸥笑眯眯地叼上一支烟,把打火机抛给彦清。 彦清乖乖地给他点上。 景海鸥朝他喷了口烟,彦清背过脸去躲着。 景海鸥笑眯眯地说:“说吧,偷偷借钱的是你还是陈建林那家伙?” 第28章 是景海鸥成精了还是自己是个笨蛋?彦清对于如此轻易就被看透心事感到很慌张和不甘,摆手否认,“没有没有,都不是,是说如果、如果的话——你不说就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景海鸥仍旧笑着看着他,一口口地吸完整支烟,在此期间他故弄玄虚地保持沉默。彦清果真感觉压力有点大,不敢看他,最后自己去揉面团。 景海鸥最后拍拍手说:“好吧,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内个,对不起,内个小花师傅吧?能麻烦你给我们泡两杯咖啡么?其实我嘴巴有点干什么的。” 彦清阻止说:“什么咖啡啊?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景海鸥自己动手神奇地从上面一个放食物的柜子里拿出一罐速溶咖啡,扬了扬,大概是他趁彦清不在的时候弄来做储备粮食的。 “如果不是咖啡机太麻烦我就放咖啡豆在这里了。” 新来的面包师欧阳小花乐呵呵地答应了,在炉子上给烧好了水,并且自告奋勇地拿了一些做黑森林剩下的蛋糕底,在上面撒了点巧克力碎末,送过去说:“老板你不介意我废物利用地给景先生吧,他看上去不仅是嘴巴有点干那么简单,应该还有点饿。” 景海鸥已经接过蛋糕对彦清说:“真是个好女人——你该学学人家。” 彦清嘀咕着:“我又不是女人。”他惦记着朋友刚刚要说的看法,然而并不敢表现得太过期待,默默地支着耳朵揉面团。 景海鸥拿着蛋糕盘却从后门走出屋子,外面通着狭长的后巷,出门前他只露出半个脑袋说:“泡好咖啡记得帮我端出来——偶尔也想在初冬的室外喝下午茶。” “胡说,”彦清想,“其实只是他不想让小花听见接下来的对话的借口吧。”——景海鸥在某方面其实也很细腻。 彦清把冒着热气的咖啡端到外面的窗台上,他的朋友正靠墙吃着蛋糕,嘴巴上还沾了一点巧克力屑,彦清没有告诉他。 景海鸥端起热腾腾的咖啡啜了一小口,眯着眼睛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彦清端起自己那杯,他其实不怎么爱喝咖啡,总觉得这是属于他爸爸的味道,酸涩。 景海鸥说:“关于你刚才那个问题,背着对方赠送财产什么的,先说我的看法——别看我现在为了钱和晋波过不去,其实你也知道,我对钱没什么明确的概念,当初跟他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多钱,图的也不是钱——当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既然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谁还嫌钱多呢?”他撇撇嘴,又趁热喝了点咖啡暖胃,“好吧,据王磊说——就是帮我打官司的那个律师助理,他给我讲大概首先你要搞清楚你们家到底有多少钱,然后再谈分配的问题。我是不清楚晋波那货到底有多少财产——你知道你家陈建林到底赚了多少吗?不光是现金,还有股票啊基金啊保险啊期货啊房产啊珠宝啊,反正就算有的东西变现能有多少钱?” 彦清用那杯子暖手,“……建林赚的绝对没有晋波多。” 景海鸥叹气,“所以说你也和我一样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其实是你偷偷把钱给你爸爸他们家了吧。”他一副了然的样子。 彦清又要张嘴否认,然而景海鸥抬起一只手制止道:“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认定这是事实了,理由如下:一,陈建林如果要拿钱送给谁基本上不会背着你,而是会通知你,毕竟他是赚面包的人比较仗义;二,陈建林家里人都比较殷实;三,陈建林家没有一个败家弟弟。”他和彦清毕竟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对他们家的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彦清默认了,眼睛看着前方,掩饰什么似的把咖啡杯凑近自己的嘴巴。 景海鸥说:“我说你最近怎么好像瘦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么陈建林知道了?他是怎么说的?” 彦清过了半晌才低声说:“他、说要找我爸爸和彦予谈。” “那你怎么打算的?” 咖啡已经渐渐转凉了,彦清还捧在手里,“我还不上这笔钱……如果因此而分手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我会努力经营这个店,一点点地还。” 景海鸥叹了口气,“你用不用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啊?……话说你到底背着他借出去多少?” “……很多。” “能拿回来吗?” “……” “得,算我没问——那我现在给你一个建议吧,呃,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刚说的把家里的钱搞清楚吗?” “笨蛋!那是律师给我的建议,我是我,你是你,晋波是晋波,陈建林是陈建林,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事!——我给你的建议就是这个!” “……没、没听懂。” 景海鸥扶额,“你们在一起十几年了,有分过一次手吗?你们的感情和我们不一样风格的,你们是岁月安好,我们才叫一千疮百孔。陈建林并没有立刻逼你们还钱,也没有说因此而哟和你分手,你还想怎么样呢?换句话说——只要人家既往不咎,诚心诚意,你少想东想西的,安生和他把日子过下去。你看我爱折腾,可是我赞成一静不如一动,我是折腾得皮实了,金刚铁骨,谁也伤害不了我了,你行吗?陈建林行吗?像你们这种的,不能白头到老就是伤筋动骨后半辈子遭罪……”他口才好,是真的好,不重样地劝了好大一堆,最后收尾说,“好了,总之是他不让你还钱,最好,你也再不要搭什么给你那些不省心的家人了;退一步讲,万一陈建林那家伙让你还钱的话——”他微微哼了一声,“你来找我,我帮你找律师,再敲他一笔,跟他分手。反正是宰肥羊,一只也是宰,两只也是宰。”他笑眯眯的。 彦清吓得连连摆手,“可不敢那么想。钱都是他赚回来的,我这个小店只是赚点零花钱什么的。” 景海鸥擦了擦鼻头说:“话不是这么说……算了,我也知道你你那点能耐,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老老实实的……景海鸥的话此后一直在彦清的脑子里晃,直到后来他和陈建林面对自己父亲一家坐着的时候也还是想着——也难怪,他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别的人能够倾诉了,也听不到别样的建议。 陈母这一阵子果真像上班一样到点即来,陈建林就是睡和养,果真好了很多。彦清也不去刺激他。终于几天后绷带换成了OK绷,看着不那么骇人了。去医院复检也说彻底没问题了,这才让人把心放进肚子里。 彦清固然真心期盼着陈建林健健康康的,可是他心里也在抗拒着那一天的到来,因为那就意味着逃避的日子结束了,果真这天彦清从店里回到家,只有陈建林一个人在,陈母已经回去了,“陈婶怎么先走了?”她一般是等彦清回来交接班。 陈建林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让她先回去了。我们今天吃完饭有事要出去。” 彦清心里一顿,陈建林收起报纸说:“晚上我们去你爸爸家谈谈,是时候了。我已经和他约好了。” 彦清虽然是满心地不想三堂会审当面对质,然而经过了这些天陈建林受的罪,景海鸥说的那些话,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角落里,逃也逃不掉了,只能老老实实……带着认命的心情他几乎没吃下什么就开车去了彦父家。 上车前景海鸥说:“我开车吧。” 陈建林说:“你好久没开了,还是我来。” 彦清没坚持,坐上副驾驶。 陈建林脑袋上还贴着补丁,车开始启动的时候他的手也略有点抖,这是事发后他第一次摸车,不是不紧张的。 这一路他开得小心翼翼,速度很稳,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华灯初上,车子停在彦父家楼下的小区路边,路灯打下一圈黄色的光,陈建林停稳了车,熄火,车子里一时很安静。 陈建林转头看了看彦清,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因而显得略僵硬。 陈建林摸摸他的手,“你放心,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为难他们的。” 彦清点点头,掩下目光。 不知道陈建林电话里怎么说的,彦家一家三口都在,好整以暇地等着。 彦清继母李老师满脸堆笑;彦予也很热情,一口一个陈哥地叫;只有一家之主彦蕴城仍守着自己的茶缸,做出点宠辱不惊的样子。 陈建林带了包大红袍,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顺势坐下,说:“彦叔,这个孝敬您老的。” 彦蕴城没吱声,李老师笑着说:“客气什么呢,他不喝这么高档的东西,就普通的红茶就够他喝的了。” 彦清站在一旁,陈建林拉他坐下,“我们做小辈的孝敬点东西是应该的。” 彦蕴城还是没有什么表示,很淡定。 陈建林说:“我们今天来,开门见山地说吧,是为了彦清之前借给你们钱的事。我想你们大概也知道,他是跟我商量过,不过我当时觉得时机并不成熟,我有我的打算来,并没有同意,没想到他背着我做了决定,我是前几天才知道的,不瞒你们说,为了接济你们,我家的存款就只剩下零头了。陈安迪要出国的钱一时都拿不出了。我想问问,这笔钱可有什么说法?” 彦家人一时语塞,尴尬地沉默着。 其实彦家人之前很少和陈建林打交道,彦蕴城前几年脾气更执拗的时候他们登门根本就不给开门,再敲就隔着门板让他们滚,他们不了解他,也不曾想过去了解他,因此这个时候就有点没有把握,对于他的直奔主题有些不适应。一般人总是小心翼翼地往钱这个话题上引。 然而这里显然有一个应对敏捷,进入状况快的,彦予在一旁突然说:“陈哥,我哥并没有说过借钱的事他没告诉过你,我们还以为你是知道的——他没权利动用你们家的钱吗?” 陈建林看着他,说:“你知道他借了多少钱吧?——哦,我忘了,你当然知道,因为都是借给你的。给你开公司,还有给你买婚房。我们暂时先不提他有没有权利动这笔钱——这个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想知道你认为你有权利向他开口要这么大一笔钱吗?——三百万。”这话就忍不住有点指责的意味了,因为陈建林没想到对此事率先做出回应的居然是这个最不像样的灾舅子,而且还这个态度。 彦蕴城眉毛一动,李老师也唬了一跳,“三百万?!——小予你开公司原来要了两百万那么多吗?” 彦予不回答他妈的话,只对陈建林说:“这个哪有什么权利不权利的,我需要钱,开口向我哥借,他想借就借了,不想借我难道还能胁迫他了?——你说是不是,哥?” 彦清不吱声。 陈建林说:“好,既然你说是借的话,那么是不是该打张欠条?” 彦予说:“说是借也不准确,我更正下,其实我之前开公司的那两百万当初我哥也没说什么时候必须还什么的,就算是他的一种风险投资吧,既然是投资,自然有赚有赔,公司如果赚了钱的话,那么我自然连本带利地还回去,如果赔了的话也算是风险的一种,这个不算借;再有就是我父母借的那一百万买婚房的钱,算是我父母为我结婚筹备的吧——这个婚本来我也不是非结不可,是他们和毛芳急,那笔钱你还是问问我爸妈的意见吧。” 陈建林本来是做了很长时间心理建设想心平气和谈的,结果这一番话说下来,整个地把他的火气就挑起来了,冷声道:“你的意思是,先前那二百万打了水漂跟你没有关系,后来这一百万是你父母借的跟你还没有关系,整个事情都和你无关咯?” 彦予说:“我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我若是赚了钱,送你们每人一个别墅,一个游艇,算什么!你去问问知道我的人,我是那种有钱不还的小气人吗?——话说回来,我现在是真没钱,陈哥你也是在外面干事业的人,开公司多难你不是不知道,赔赚都是常有的事。等我赚发达了自然会把钱还给你们,我难道还能害自己亲哥吗?哥,你说是不是。”他总想让彦清给说两句好话,可是彦清没他心理素质好,脸皮没他厚,这时候泥菩萨过江脸臊得都没地方搁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建林强压着火气,看在彦清的份上,说:“好,你说之前的两百万不是借,是投资,那么咱们就走正规手续,出一个股东投资的协议。你和彦清虽然是兄弟,可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那两百万说句实在话,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赚的也很辛苦,丢在水里还能听个响,总不能到你这无声无息的什么说法都没有就给吞了。” 彦予噎了一下,他妈大概也觉得实在看不过去了,推推他,说:“你就给你哥出个投资的手续,反正你是拿了人家的钱。” 彦予黑着脸说:“哥,你怎么说?” 彦清低着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包括他那个总也不拿正眼看他的爸爸,他感到呼吸急促,手心出汗,肾上腺素水平飙升,“我……这件事情……是我处理的不好……”然后的话他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彦予有点不满轻蔑地说:“哥,不是我说,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跟我斤斤计较的啊?我要是知道你这时候这么不抗事我也不跟你这拿钱了,还兄弟呢,兄弟就这么在我背后捅刀子,找人来跟我要账?果真不不是一个妈生的就不行……” 陈建林一下气扑过去揪起彦予的领子就是一拳。 场面立刻混乱起来,李老师大叫着过去拉架,彦清也连忙拉住陈建林他们。 彦予挨了揍不甘,骂骂咧咧的还要还手,“姓陈的你敢打我!好!你这次事大了,我今天让你出不了这个门!”还一个劲地突破拉架的防线往上冲,此时一直没做声的彦父过去啪地扇了他一巴掌。 尘埃落定,所有人都静下来。 李老师先激动大叫出来:“你凭什么打儿子!欠钱就该死吗?!那你打吧打吧!你打死他好了!!把我也打死吧!!”就要歇斯底里发作了。 彦蕴城低声喝骂:“都给我坐下!这样下去有什么结果!”一 家之主的作用大概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显现的吧,李老师想了想,也没闹起来,把那泪花憋回去,心疼地查看自己儿子的脸。 彦予不大工夫挨了两巴掌,气哼哼地坐下。 陈建林也压下气,他对于彦予那个败家舅子是彻底没有好印象了,也不想和他对话,直接对彦蕴城说:“彦叔,其实这次我来有两个目的,第一就是那三百万我要个说法,不是非要你们现在还不可,我也知道你们的经济能力,你们毕竟是小清的至亲,我不能不考虑他的感受,可是他这钱借的糊涂,不明不白的;第二,我是为彦清讨个说法,他为你们该付出的不该付出的都付出了,可是你们对他是不是也该有个态度?从进门起您就还是从前那么冷淡,我想说他若是欠了什么也还够了吧。” 彦予又要说话,被他妈拉住了,李老师用多年教师生涯练就的腔调柔声道:“小陈啊,我说两句。首先这事是我们家不对。我们就想着小予和毛芳都处了好几年了,姑娘大了要嫁,我们不能不厚道,所以就给张罗着买房结婚了。我们找彦清商量的时候他也没提过小予已经借了他那么一大笔用在公司上,他们兄弟在外面的事情我们一般也过问的不多。哪知道给你们家造成了这么大的负担,我和他爸心里都挺过意不去的,那一百万买房的欠条我们写,欠债还钱,一码是一码。”她这话说的貌似有点样子了,“不过这个事呢,我还想多过问两句。我是不知道你们家的经济状况具体是怎么样,不过你有那么好一份工作,又能赚,相比之下小清就开个小面包房,钱是没你拿回来的多,他拿钱给我们理亏就理亏在这了,如果他能赚,也许你的意见就不会这么大了……” 彦予冷哼一声插嘴:“我哥也不是原来就没好工作的吧,他在F国的时候我是不知道,不过他回来之后一开始也不是个做面包的,不是和你一起创业来着?虽然你们那个公司经营不善倒了,可是我哥可是拿了他亲生妈妈的遗产投进去的……” 彦蕴城又不冷静了,手里的茶杯一把摔到地上骂道:“给我住嘴!谁再提那件事就给我滚!” 彦予满脸不平地勉强住了嘴。 当母亲的忙说:“好好好,老彦你消消气。不过小予说的有道理——小陈你后来一个人出去干事业,彦清要照顾你们那个家才不能出去找份像样的工作,结果开了间方便照顾小孩的面包店,这不是牺牲是什么?我做长辈的就舔着个老脸问你一句——他有没有权利用你赚回来的钱?” 陈建林被他们母子抢白得心里十分不舒服,大声道:“他有权利用,我给他钱从来都没过问过钱是怎么花的,总数余额什么的,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个事情。可是这是两码事,李老师你这样问是想说我对此事就没有知情权?知道了也不该过问?过问就是我不对?” 李老师忙笑了,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就算你说他有权利用你赚回来的钱,你看你不还是因为他给我们花的多了点而不高兴么?——你来我们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彦予讨个公道,我们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一想起他在你们家的地位,也想为他讨个说法的。你们这样的关系,彦清有什么保障呢?你说你们中有一个是女的也就罢了,就算没领证结婚,法律上还有个事实婚姻这个名词——不知道这个说法对不对啊——你说你们俩男的同居,咱国家有哪条法律能说清楚的?我说句不好听的,小陈你哪天要是看不上彦清了,把他撵出去,他连个喊冤的门都找不找。” 陈建林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自己本来是有一肚子道理的,怎么话题在对方嘴里一转就转到了这么个诡异的方向上。 “李老师,我怎么听你这个话不是个味儿?我怎么就看不上小清了?怎么就把他撵出去了?您这是想撺掇我和他分家还是怎么着?”他其实还想说你把我们家钱掏空了不过瘾吧?是不是想把他们家拆散了才罢休?不过对方毕竟是长辈他不方便硬磕,心里又是一把火。 彦清这时候好歹出声了,“李老师,我不是牺牲什么的,我、我自愿的……建林他对我也挺好。” 彦予又说话了,“哥,你总不出来接触社会,都和社会脱节了,我前几天刚听说个事,爸妈也都知道,就发生在这个小区,69栋楼的,一家也是你们这个情况,俩男的同居好多年了,感情么,也没听说不好,反正就是过日子呗。前一阵子其中一个出差的时候飞机掉下去挂了,一下子全都变了。他们住的这个房子是登在死去的那个名下,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出来要遗产,把剩下的那个两手空空地给赶出去了。据说那男的现在混得很惨,租地下室住,鬓角都白了,人也有点神经了,逢人就说不相信那人死了,说会回来找他什么的——哥,我问你,他,”彦予指指陈建林,“要是现在挂了,他们家人能让你带走什么财产?” 彦清白着脸道:“彦予,不能这样咒人的!” 这话说的可真是难听,陈建林算是明白了,不单他有备而来,人家母子俩也是严阵以待了,他额头上黑线数条,“你不要以为你是他弟弟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他咬牙切齿,“虽然没有借条,不过银行转账记录都在,钱借给你的事实确凿无疑!也不要以为你哥不追究我就没法追究你,就算是《新婚姻法》也规定,一方擅自将财产赠送给给第三方,另一方有权利追回。我明天去找律师下律师信,一个月之内你我就能让你公司破产身败名裂上负债黑名单。” 彦予瞪着他,陈建林不甘示弱,彦予突然跳起来向他扑过去,两人迅速扭打成一团。 第29章 回去的路上是彦清开的车,陈建林躺在后面闭目养神,捂着脑袋的伤口,气得发昏。刚刚彦予可是结结实实给他来了几下子,连脑袋上的OK绷在混乱中都被撕了下来——也不知道撕那玩意有啥用。 彦清有段时间没开车了,加上刚才受了些惊吓刺激,手忙脚乱的,离合都踩不稳了,连开了几次车都没起来,最后车猛地一震差点把陈建林从座位上颠下去,总算哆哆嗦嗦地开动了。 陈建林想:……算了,危险就危险吧,如果出了车祸我们俩就一起去死好了,反正这日子也过得够憋屈了。 彦清把车开到三院门口停下,陈建林把手拿下来,看到外面灯火打出来医院的牌子,“来这干什么?我没事。” 彦清打开车门,把他往下拉,“还是检查下吧,我不放心,要是给打坏了可怎么办。” 彦清的嘴角也有淤青,刚刚在护着陈建林的时候他也挨了拳头,可是至始至终他就是把自己当肉盾,没有挥拳还击过。 陈建林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担心你们彦家赔不起?” 彦清说:“别说气话了,你的健康最要紧。” 陈建林下车冷冷看了一眼,“我看对你来说什么都没有你那些个家人重要。”甩开他的手自己向医院大门走去。 在检查的时候陈建林接到赵院长的电话,他还想是不是彦清背着他给人家打电话了,这么大点事也不值得折腾,多事。 结果接起来电话对方似乎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医院,先是问彦清的那个病怎么样了,陈建林这一团乱麻似的哪里有什么进展,含糊带过。他知道赵院长肯定还有“正事”没谈,果真,接下里赵院长就开口提出要组织个饭局,请陈建林作陪。 陈建林待要推辞,赵院长说:“这个饭局你务必赏光,不瞒你说是关于我家孩子的事。前一阵子在学校欺负他的孩子老师给查出来了,是市XX银行冯行长家的公子,我和冯行之前在酒桌上也见过的,还是承你给引荐的,不过不熟。我想摆桌酒请他们家吃顿饭,小孩子的事么还是和为贵,彼此关照。你看就是这么巧,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凭你和他的关系,还有我们三家的孩子都在一个班级,这个饭局非你赏光不可,帮个忙啦老弟。”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之前又欠了赵院长那么多人情,不还是不行了,即便是头破血流,即便是家里正遭受一场危机,陈建林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检查的结果令人放心,并没有新一轮脑震荡的症状。 晚上回到家里彦清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没接,那手机过了阵又响,他还是不接,陈建林就直接拿过来接了,对那边说:“不用打听了,我明天就给给你们下律师信。” 彦清再一旁不敢出声,他理亏啊。 陈建林今天去他父亲家之前确实没有提过非要他们还钱的话,即便是在谈的时候也表态并不是真的要他们还,打个欠条总是可以的,可是李老师和彦予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人给打了。何况建林这个脾气,这会正窝火得不行…… 彦清愧疚得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说不出来,更说不出为家人求情的话,那样的话陈建林就太可怜了……可是真是要去告他家人的话…… 陈建林沉着抱肩坐在沙发上。此刻家里并没有别人——陈安迪在之前就被疏散到他奶奶家了。 彦清踌躇坐在他对面。 沉默半晌,陈建林说:“今天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彦清从心里一直苦到嘴巴里,“对不起……他们不该这样对你。” 陈建林盯着他说:“醒醒吧!这就是你一心维护的家人真实的嘴脸,你到底还要对他们心存幻想到什么时候?你没看明白么?这其实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策略,把话题往我们家的内政上引,挑拨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的矛盾,千方百计地只是为了不还钱,连欠条都不想打,此外他们什么都不考虑,你的感受,我们的感情,普通的夫妻被他们这么一闹也差不多散了吧?” 彦清一抖,“对不起,对不起……” 电话铃一直在响。 陈建林放缓了语气,拉着他的手,“那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姑且不说他们的想法——何况他们的想法对我来说一文不值——关键是你,你要有个立场,你选择站在我还是他们那一方?” 彦清说不出话。 陈建林压着火耐心地解释:“有时候没有立场也是立场,就是说你选择了你自己,让剩下所有的人都失望的立场——那么你相信他们的话,认为我辜负了你吗?” 彦清摇头,“不,你对我很好。” “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的。”彦清并没有犹豫地,几乎是机械地回答。 “好。你记住,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会对你的生活负责任,我们早就说好的。” 彦清攥紧了手,陈建林坐过去搂着他的肩膀,给他一个温暖安定的肢体暗示,“只要你相信我就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你那些耍无赖的家人也该给点教训了,他们太拿你不当回事,可是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会让他们认清现实。”他伸手拿过那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递给彦清,“你接吧,就告诉他们——你做不了主,我会去法院起诉他们,告到他们破产。” 彦清抖着手按下接听键,那边是他继母紧张的声音:“彦清,陈建林到底是什么意思?到我们家闹一场就走了?” 彦清说:“李老师,这事情还没有完……建林他,很生气……要走司法程序。” “什么?!……他说要告你就能让他告吗?我们今天不还是为你抱不平才闹成这样的!” 彦清看看陈建林,陈建林在看着他。 彦清说:“……这件事我决定不了……”他还要说点什么抱歉的话,陈建林把电话抢下来,啪地关掉。 陈建林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的电话你不要再接了,电话我暂时保管几天。” 陈建林本打算第二天销假去上班。他大老板此前几次探病催他出山,正是每年生意最要紧的月份,营销主管告病,全年的业绩都要受影响的。可是出了这样的家庭纠纷陈建林不得不改变下计划。 “你和我一起去公司吧。”他对彦清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彦清说:“我不会一个人的,我去店里。” 陈建林找了个碟子做烟灰缸,磕着烟说:“那也不行,你们家人一定会去那里闹。没我在他们欺负死你。” 彦清说:“不会的……无论他们说什么我就说做不了主就好了。” 陈建林不同意。 家里的门铃开始疯狂地响起,陈建林脸色一变,“还真快。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沉不住气了。” 整了整思绪才去开门,结果门口气势汹汹站着的并不是彦家人,而是——他老板兼合伙人,面色很黑,来者不善。 “呃,高总,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跳票,来押着你回公司。” “怎么会,我不是那种人。” 老板抬起手腕看看表,皱眉,不语。 陈建林把他往里让。 老板说:“我在门口等你就好,我给你五分钟,然后我们一起去上班。” 五分钟后,高泽浩、陈建林和彦清一起出发去他们公司。 陈建林一到办公室助理就拿了一沓文件给他看,并表示说其中有一些很急,他一头扎进工作不得分身。 彦清闲坐在他办公室里,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看外面忙碌的人群,打发时间。大家都很忙,就只有他一个闲人,陈建林的忙他一点也帮不上,从前一起出来打拼的时代太久远了,他已经和公司的环境脱节。 快中午的时候陈建林接了一个电话,是景海鸥,他张嘴问:“你把彦清藏哪去了?” 陈建林皱眉,“你找他有事?” “我么,倒没什么,不过上午他后妈来店里找他,吞吞吐吐的,说去你家没人,电话也没人接。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一些家庭经济纠纷。他在我这。” “那我和他说。” 陈建林想了想还是把电话给彦清。 彦清听着,嗯了几声,并没有特别说什么,最后说:“那我问问。”抬头问还在看文件的陈建林,“海鸥说约我出去吃午饭,我可以去吗?” 陈建林说:“我跟他说。”拿回电话。 景海鸥在那端不满地说:“你这看人看得也太紧了吧!” 陈建林说:“我不看着点,让他们家人找到了遭罪的还是他。” 景海鸥就说:“那你交给我看着吧,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陈建林沉默了会,景海鸥说:“你难道还怕我把人卖了?他跟我出来透透风总好过跟你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吧!不管你了,反正半小时后我到你公司接人。” 陈建林无法,也确实干陪在他身边的彦清看着有点可怜。景海鸥终于将彦清营救了出去。 他们吃晚饭,景海鸥带着他先去看了看自己选的店,位置不错,在商业街上,里面还是一片狼藉,全是上一家店临走造成的混乱。景海鸥打开一排排的灯,对彦清说着对店面的规划,如何装修,某处某处是吧台,某处是舞池,酒从哪里进口什么的。 他站在一片废墟中,兴奋得像个伟大复兴者。 彦清替他高兴,有梦想总是好的。 “那么,”景海鸥用手肘撞撞他,“该你说了。” “说什么?” “陈建林和你家里人翻脸了吗?” “……可以不说吗?” “可以,不过我想知道的话一定会知道的,所以还是你亲口告诉我比较好吧?” 下午景海鸥把彦清还回陈建林的公司,他一会要去见律师,临走他对朋友说:“你家里那个事,我替你想了想,暂时也没什么好法子,你家老陈做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总觉得……也许问题就在你身上,你太软糯了,老陈要是不来点硬的你们俩一起把日子都过成酒酿圆子汤了——所以你还是听老陈的吧。” 天气很冷,彦清把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半张脸缩在厚实的围脖里,半阖着眼说:“哦。我听他的。” 景海鸥挥挥手,走了。 彦清低着头,一个人往回走。 天气越来越冷了。 晚上陈建林下班,才想起来跟彦清说晚上赵院长安排饭局的事。彦清不想去,可是陈建林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怕落单被堵,于是还是带在身边保险,俩人驱车去学校接小胖子陈安迪,回家稍微收拾停当便出发去给人陪坐末席。 陈安迪听说着由头,吱吱扭扭也不想去,被他爸爸威逼利诱好歹穿得跟个球似的出门了。 他也听传闻说果真是冯在渊让人印的那个“花魁名片”散发在学年各个班级,本来是无迹可寻的,给他办事的兄弟也很够意思来着,没吐露一点口风。不过班主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调出走廊里的监控录像,把撒名片的人给找了出来,又顺藤摸瓜了摸到了冯在渊那。 幸而冯在渊的老子势力太大,行政级别比这个学校的校长还要高,且身为一市的财神爷,钱能通天,那实在是有通天的本事,所以班主任抓住真凶后反而息事宁人地低调处理了。只是针对这件事在班级展开了一场树班风知荣辱的思想教育什么的;班会的主题也是讲同窗友爱互敬互助;班级里的女同学也纷纷转变了口风,同情起受了欺负的赵紫桥……这一切都让陈安迪深感无趣。 饭局设在某新海派餐厅,赵院长一家三口,陈建林一家和冯行长父子以及冯行长的办公室主任,一个四十左右风韵犹存的女人——勉强也算是三口,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家。 陈安迪有点担心自己的家庭状况在学校里传开。 就像他小学的时候,最初并没有觉得三个男的组成的家庭和其爸爸妈妈孩子的家庭有什么区别,所以他都很大方骄傲地说自己虽然没有妈妈可是彦叔就像妈妈一样。三年级之前还好,其他的小朋友听了也觉得没什么,可是三年级后他就变成了“同志家庭的小孩”那种存在,因为很少见,所以总不同班级不同年级的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并不一定恶意的,可是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自己家庭的不同,最后连一直的好朋友赵紫桥都不再和他玩了,他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好容易搬家转校,上了初中,陈安迪再也没有说过自己家里有个男的妈妈这件事——这是他不想为人所知的一面。 这次来赴这个莫名其妙的宴他深感不满,本来说什么也不想去,然而他爸爸又故技重施地用“不老实就别想去F国”那招对付他,他可耻地颓了。不过他趁彦叔不在的时候向他爸爸提出:“那你不能说你和彦叔是那个那个,要不然我在班级里就没法混了,到时候我就离家出走,才不管你什么F国H国的!” 他爸爸骂他:“就你心眼多!”然而也没说不行,陈安迪知道这就算答应了。 后来在饭桌上互相介绍的时候,陈建林果真只说彦清是他的“好友”,陈安迪才算初步放下心来,仍难免惴惴,偷偷观察着这一桌人。 赵紫桥他们一家三口是知道他们家的事情的,以前他们是上下楼的邻居,不过他们应该不会戳穿彦叔的身份。 赵家人也算今晚这里最正常的家庭了,陈安迪觉得赵妈妈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有变老,还是很漂亮的样子,而且他今天才注意到原来赵紫桥很像他妈妈,并排摆在那一看就知道是母子。赵紫桥换下了校服,穿的是件粉白相间菱形格子的羊绒背心,白色衬衫,越发衬托得唇红齿白。他坐在爸爸妈妈身边,没有在学校的懦弱拘谨,天真舒服得就像是一头还在吃奶的小羊羔什么的,似乎随时都可以在妈妈的肩膀上蹭一蹭撒撒娇。 陈安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妈妈很了不起吗?”他瞧不起地想,“我也有妈妈,我妈妈在F国,我妈妈也是大美女!”可惜这话他没法大声说出来。 他 有观察冯在渊,似乎也对这个饭局没兴趣,无精打彩的。也难怪,本来这顿饭挨了欺负的人请欺负人,虽然看上去是吃亏的更吃亏得势的更得势,实际上……反正陈安迪替冯在渊想了想,觉得他回家一定少不了被收拾一顿。赵叔叔这一招兵不血刃透着大人的厉害。 冯在渊不自在的理由也许还不止如此——陈安迪又琢磨起冯爸爸带来的个那个“老美人”办公室主任阿姨。 主任阿姨年轻的时候长得一定算得上花容月貌,现在看身材啊五官啊也不难看,就是皮肤啊眼神啊有点不再年轻了,然而那热情周到劲儿让人不难理解为什么这种私人场合冯行长也要带上她,陈安迪又想——那么传闻冯在渊父母离异是单亲家庭的事情是真的咯……原来他也是没有妈妈的,好么!大家都一样的,拽什么! 一想到这,他心里顿时轻松不少,同学三个,一个是小娘娘腔,一个是单亲,自己么……也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了。他的身板顿时挺直了不少。 大人们正在彼此客套,陈建林座位中间人,对彼此做了介绍,冯行长对自己家儿子做出的事情做了正式而沉痛的检讨,并敕令他当面对赵紫桥道歉,如果人家说不原谅他,自己也不单不能原谅他,简直就不能认他做儿子的样子。 冯在渊一脸不情不愿地在父亲的淫威之下对赵紫桥说:“对不起,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陈建林适时说:“好啦好啦,小孩子么彼此见开点玩笑不算什么,他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后就是好朋友了。” 赵院长笑着说:“紫巧,去,给你的小朋友们都倒上果汁。” 陈安迪都快憋不住笑了,果、果汁~他知道冯在渊他们有的时候中午或者放学就要纠集在一起出去喝酒来着。 赵紫桥高高兴兴地倒了三杯果汁,并真诚地说:“我已经不介意了,咱们以后好好相处吧。” 冯行长说:“看这孩子多好,多乖巧善良,我家这个不孝子要是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老赵,还是你有儿孙福。” 赵院长谦虚说:“哪里,他就是有点太乖巧了,也让人担心呢。不像你家公子,看着器宇不凡,人中龙凤,将来肯定错不了。” 陈建林说:“你们二位就不要谦虚了,小孩子么,没有不好的,是自己的就好。”大家都笑。 冯行长说:“不用担心,我们两家既然建立了这层关系,他们也都是小朋友了,互相照顾,怎么会受欺负呢。” 赵院长笑道:“那倒是。你们三个小孩子坐一起吧,也好聊聊天。” 于是三个孩子被挤到一处,两个女人也坐到一起聊聊养生啊购物啊,剩下的男人们又聊起彼此认识的一些朋友听说的一些事情。 冯在渊对陈安迪耳语说:“翘屁股。” 陈安迪就噗了,他知道冯在渊指的是赵紫桥。 赵紫桥想融入他们,在一旁眨着好奇的眼睛,巴望着,“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陈安迪就更想笑。 冯在渊咧嘴一笑,他一笑意外地阳光,难怪在学校有“睡王子”的称号,他说:“我们在说以后你就跟着我们混吧,我罩着你。”他大大方方地用手臂拦住赵紫桥,做了一个哥俩好的姿态,果真赢得了大人们赞赏的目光。 赵紫桥低下头,犹豫扭捏地说:“可是我、我没时间混,我要学习的。”眼睛偷瞟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妈妈。 冯在渊说:“我也要好好学习啊,不会耽误你的。” 赵爸爸就说:“小孩子只会学习也是不行的,要有适当的交往。过几天你过生日,把你们班的同学都请到家里玩吧。”他鼓励自己孩子建立自己的朋友圈。 赵紫桥就有点羞涩地点点头,微微笑了。 冯在渊赶紧收回自己的手臂。 这顿饭吃到最后结账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办公室主任阿姨中途出去一趟,结果最后发现她去结了帐。赵院长说:“这怎么好意思,说我请就是我请。”彼此有说了些场面话,互相推辞,千恩万谢的,散场。 回去的路上陈建林一边开车一边啧啧摇头说:“老赵对抚养孩子也算上心了,不过他那个孩子……”他顾忌着陈安迪在车里,没接着说下去。 然而了解他如彦清却多少明白他要说什么。作为过来人,他自然也看出赵紫桥那孩子的问题,自己和陈建立多少都算是后天环境造就的性向和选择,而那孩子不同……算了,自己的事情尚且弄不明白,哪里有余力管别人的事情。 晚上回到家里,陈建林找出那个被他没收的彦清的手机,发现上午彦家人打来几个电话,下午之后就完全没有了。 陈建林哼一声,把手机丢给彦清,说:“他们可能以为我只是虚张声势地吓唬而已——是不是吓唬以后就知道了。” 晚上上床之前陈建林一个人在浴室呆了很久。他的脑袋虽然不碍事,不过手还没有完全康复,缠着绷带,可是他不让彦清伺候洗澡,而是自己一个人弄。 彦清心事重重地不时瞥一眼浴室的门,里面隐隐传出哗哗的水声。 上床后陈建林便沉沉睡去。 彦清侧身躺在柔软的被子里,耳边是陈建林微微鼾声的背景音。 “他刚刚一定自己在浴室做过了,”彦清想,“所以他这几天才一直不来撩拨自己。” 彦清想自己还真是贱,人家来撩拨的时候他心虚嫌烦;可是现在人家自己动手无欲无求了,他更心虚……可是出了这样的时候陈建林又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和自己做那件事呢?虽然他说不分手,可是毕竟自己还是被看低了吧……自己还赖在他身边还有什么意义呢?连那方面都不满足对方……又或者建林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信守自己的诺言——那个所谓“对你今后的人生负责”的诺言。 爱情什么的,从来不曾存在过。 夜深人静,窗外西北风低声吟啸,各种妄念孽藤一样爬上彦清的身体,紧紧缠绕…… 第30章 李老师找了一天陈建林和彦清,没找着,回家后就忍不住埋怨儿子,“要是人家真告你怎么办!” “他敢!”彦予指指点点地说,“他凭什么告我!我不就用他几个臭钱么!他怎么回事自己不知道吗?当年我哥出国花了咱们家那么多钱,老房子都卖了给他了,搁现在这么多年连本带利的还不值这么多吗?再说我哥这么多年给他做牛做马要啥没啥,要是咱们不替他要几个钱出来,姓陈的保不准一个子儿都不给他,什么人!他敢告我?!他凭什么告我!” 李老师说:“理是这么个理,不过人家要是真告你你难道到法庭说这个?现在什么事情都讲证据。我们当年给你哥钱出国,那是你爸爸赠予,再说他那时还未成年,算是有抚养义务,那钱追不回来的,可是你现在借的钱性质不一样。”言下十分担心。 彦予搂着她肩膀大包大揽地安慰说:“妈,你放心,我料定他们也心虚着呢,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姓陈的有头有脸的,丢不起这人,不信他去告,到法庭上,我把他丑事都抖落出来,出来就卖给本市八卦小报!” 他妈噗地笑了,嗔怪道:“瞧你这孩子说正事还是这么不正经,”然而也微微放下了心,她觉得自己儿子开了两年公司了,是个有见识的人。 “我估摸着也不至于,”她说,“陈建林和彦清感情不是还不错嘛,这事怎么也得投鼠忌器。”如此索性不理陈建林他们,安稳了两天。 第三天彦予接到了陈建林的律师信,彦家三口慌了。 母子俩先是互相埋怨,然后彦予暴躁了,说要找人给陈建林点颜色看看。 李老师愁坏了,说当时要是好好求求陈建林一准不至于这样,转过来又骂对方不顾亲戚的情分,有财无德,心太黑什么的,又骂彦清两年三刀,看着老实实际上背后捅刀子,最后捎带骂一骂自己的“老头子”,说他当年卖房子供人家出国,结果现在供出个恩将仇报来。最后她总结说:“这下可怎么办!毛芳要是知道咱家欠了这么多钱,还闹上法庭,这婚事我看多半就吹了。” 彦予听了这话,直接就从暴躁转成蔫头耷脑了,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搓揉一番,说:“我看,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再去求求我哥吧。”他妈没想到他这么没出息,有点灰心。 “你哥那种人也能指望么?上次打电话他不是一口咬定自己做不了主么,还挂我电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些年他给咱家弄的那些事哪个有好了?从逼咱们卖房子到偷偷拿他妈妈遗产倒贴,再到这次钱的事,当时说的好听,结果居然撺掇他相好的来告!”瞥了眼彦蕴城,追加了句,“跟他死鬼妈一样!” 彦蕴城待要发怒,可是又找不到好的切入点,因为他觉得这话大抵不错——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消除对前妻的愤恨不平。 彦予说:“那咱们就去求求姓陈的,不行就给他打个欠条吧——他上次不是说打欠条就成……你说他明知道我还不上还非逼咱们打个欠条,有病吧!——还是去求求他吧。”说话就站起来要去找人。 彦蕴城喝道:“往哪去!瞧你那点没出息的样子!” 彦予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了还不去求他我不是SB了么!大丈夫能曲能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彦蕴城说:“你给我坐下!你这样去叫什么?!叫自取其辱!当初你非要去开公司我就不同意,我就看出你不是那块料子,结果你背着我跟彦清那拿了那么一大笔钱!我要是知道坚决不会同意的!彦清的钱那么好用么?!他……”彦蕴城用手指点着彦予,无限失望地摇头,“……你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彦予跳起来大声说:“我就咎由自取了!你要是有钱给我开公司我用得着去找那个不是一个妈生的哥哥去要?!从小到大我都没借上你什么光,人家出去一张嘴说‘我爸是李刚’,天大的事都当是个P!我呢?我爸连李铁都不是!这现在出了事了你帮不上忙还说风凉话!有你这么当老子的么?!” 父子俩大吵了一架,彦予和他妈出了门去找陈建林。 他们这次也学奸了,直接跑到陈建林的公司去找人。 陈建林料定他们回来,并没有推三阻四的,让秘书把他们放了进来。 “长话短说吧,”他坐在办公桌前对沙发上的母子二人说,“我这儿年底实在是忙。” 李老师的表情既像恼怒又像哀求,最后还是隐忍道:“小陈,你还真的告了啊……” 陈建林笑了,“原来您一家老小一直当我是开玩笑,可惜我不是。” 彦予说:“陈哥,咱们之间有些误会……” 陈建林打断他说:“我们之间没有误会,只有纠纷。事情本来很简单,是你们的态度把它搞复杂了。” 李老师说:“小陈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从你和彦清的关系上论,咱们算是实在亲戚,你看你能不能通融通融。” 陈建林抬头看看手腕上的表,摇头说:“我一会真是有事,没时间废话,就直说吧。我本来也不是非要告你们到破产不可,可是你们心太贪,太不拿人当回事,不打欠条不说还挑拨我和彦清的关系,如果让你们得逞我和彦清也就快给逼得过不下去了。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是非要让你们卖房子还钱,不过你们要清楚我时刻保留着追究的权利,并且相关的证据律师也已经替我搜集好了,想要我撤诉,可以,不过有条件。” 母子俩大喜过望,连忙问什么条件,陈建林说:“第一打欠条。前面的两百万你说是投资我也可以认可,要有相关的书面文件。” 母子俩简单嘀咕着商量了下表示可以接受,陈建林说:“彦予你要记得,我是赚了点辛苦钱,可是我对你没有义务,你哥哥对你也没有义务,我们该孝敬老人的那部分也和你没一毛钱关系,你这种变相啃老啃到自己哥哥家里的行为是可耻的。” 彦予终于有点吃人最短拿人手短的理亏样,做出点羞愧的表示,说:“陈哥说的对,我、我其实也是想奋斗一把,就是暂时还没成功……”后面的话他越说越低,自己也底气不足。 陈建林说:“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要向彦清道歉。这件事里其实他受的伤害最大,这些天来他吃不好睡不好,人也瘦了,”更别提连那方面都给拐得不行了,就是因为你们祸害了那么多钱给压抑的——这部分陈建林在心里默默念,“他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你们,维系这份亲情,结果你们只不过是利用他占他便宜想弄点实惠而已。他是厚道不是傻,心里都清楚。你们这样伤他的心是家人应该做的吗?” 李老师让他说的都有点挂不住脸了,“小陈看你说的……再怎么说他也是姓彦的,是我们老头子的大儿子,彦予的哥哥,我们哪有不想他好过的……唉,说来说去都是钱给闹的。” 陈建林说:“您说的也有道理,放心,以后我会让彦清看好自己的钱包,一分钱也不会借给彦予的。” 彦予只得呵呵尴尬傻笑说,“陈哥,舌头哪有不碰着牙的,一家人骂过打过还是一家人,真的,我这个人心特宽,不记仇。你问我妈,她知道我。” 陈建林纵横商海,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没眼力见的人,他冷冷说:“可是你不知道你哥,他没你心理素质好,没你想得开,所以别人该吃该喝该睡的不耽误,他就不行,就只会和自己过不去。” 彦予也终于觉得自己说话不恰当了,摸摸头,笑道:“陈哥你放心,我去找我哥说好听的,其实我们哥俩感情挺不错的,不然他也不会借给我那么多钱了呵呵。” 陈建林真不知道他干嘛吃的了,冷哼道:“他借给你钱不是因为和你有什么感情,仅仅是因为你是他一半血缘的弟弟罢了。感情是需要沟通交流维系的,你甚至都不了解你哥哥——你知道他小时候曾经得过抑郁症住院差点死掉么?” 彦予“啊?”了一声,还真不知道。 “那么李老师总该知道吧?虽然那时候你应该还不认识彦叔,可是这么多年总该听说点什么吧?” 李老师模糊地应了一声,“哎……只是恍惚地听亲戚说过这么一嘴,你也知道我家那个老头子脾气多怪,不大爱提起前妻和大儿子的事。” 陈建林说:“看来你们都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我最清楚那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一个星期一句话也不说,就因为他父母离婚——他从小在这方面就有点敏感。我今天说这件事是想让作为家人的你们多了解一些你们口中这个哥哥和继子,就算你们把他当个面团搓扁揉圆,可是这个面团也是有感情的,也会因为你们的势力冷淡受很多的伤害。其实这件事我最不能原谅的一点就是你们对他的态度,如果你们不能从心里把他当哥哥,当儿子,那么对不起,这个钱你们还是要还,还不起我还是要告。” 李老师叹气,“小陈,我明白了,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之前我们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对小清的关心也不够。但是还是像我说过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彦字,我这里表个态,以后一定善待他,当一家人处。” 陈建林说:“那就好。那么第三点……” 彦予叫出来:“还有啊?!……呃,不好意思,你说。” 陈建林继续:“第三,让彦叔亲自来给彦清一个说法。” 李老师说:“什么说法?” 陈建林说:“彦叔这些年来对彦清冷言冷语或者不闻不问,全当他不存在,这次关于钱的事情虽然大概不是他主张的,可是也未见得反对到底,特别是后来婚房那笔钱,也算是默认吧。我不明白,出了这么大篓子了,彦叔还能安然呆在家里装清高么?他是不是欠我们,或者欠彦清一个说法?要是他还要这个儿子那么就好好对待他,不要再继续折磨他;如果他下定决心不要这个儿子了,那么我也就没必要当他是小清的父亲而手下留情,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用跟我谈了,找我的律师说话。” 李老师和彦予又商量了几句,有点犯难说:“小陈啊,你也是知道我们家老头子的,他那个脾气……这个我们也、也不好说啊。” 陈建林了然道:“李老师,我不为难你们,回去和彦叔商量,商量好了给我回个信,反正离正式开庭还有段时间。” 李老师急道:“小陈,我们不是没诚意……” 陈建林又看了看表说:“我知道。您别急,我不是威胁,也不是要改变主意,就是给你们多点时间运作。不过今天就谈到这吧,该说的意思我也说了,接下来就不是我们能决定了的,要看彦叔和彦清的意思。”他起身送客,单方面终止了这次对话。 整个谈话过程行云流水,绝不拖泥带水,大概因为在办公场所,所以体现了陈建林办事的风格。 出了陈建林的公司母子俩就商量事情到底咋办,最后针对彦蕴城的脾气秉性指定了一个初步的方案。 回到家中他们决口不提陈建林接待答复的全过程,只说吃了闭门羹,彦予和他妈一唱一和在彦蕴城面前表现得十分愁云惨淡。彦予更是长吁短叹,说自己等着吃官司好了,媳妇肯定跑了不用说,因为涉案金额巨大,陈建林在这地面上人头也比他熟,就算最后判他坐牢也不是不可能。 彦蕴城抓住机会终于把他给骂了个狗血喷头,并且彦予难得地没有回嘴没有甩门而去,低头老老实实听着。 李老师见火候差不多了,就试探地说:“我们娘俩去求也求了,人家连理都不理,我看这里面还有别的事,老彦,你看……” 彦蕴城显得颇有城府地喝着茶水,黑脸不语。 李老师趁热打铁地说:“我琢磨他们俩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让你去亲自去求求他们?” 彦蕴城哼道:“我去求他们?!做梦!” 李老师说:“哎呀,你激动什么,当心你的血压……其实也不是什么求,就是去跟人家好好说说。那天咱们家的态度不是有点那什么嘛。” 彦蕴城说:“是你们俩的态度,我根本就不爱搭理那些事那些人。你们捅出篓子来,还要我去收拾善后?” 李老师说:“瞧你这话说的,咱们不是一家人么?难道小予出事了你就高兴了?——再说了,那位说实在的是你的亲儿子,跟你的血缘关系最浓,我不是他亲妈,他跟我也不亲;小予只是他一半血缘的弟弟,他借钱给我们难道不是看了你的面子?所以这求情也是你的面子大——我们娘俩捏一起也不及你一个人一句话。” 彦予也适时低姿态说:“爸,你也不搭啥,就要你一句话,你这一句话值好几百万呢!” 这话彦蕴城倒是受用,不屑地哼了声,闭目不语,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李老师向彦予努努嘴,彦予很有眼力见地去给茶杯续了水,低眉顺眼地说:“爸,其实我哥人不错,这次的事他开始也是帮咱们,就是那姓陈的……呃,陈哥太有章程,非跟咱们置这口气。爸你去跟他们摆摆事实讲讲道理,震一震他们,估计这事就能给压下去了。” 李老师成功接棒说:“就是,家丑不可外扬,难道把事情闹大让外人看笑话么?” 这母子俩交替上阵,一左一右把彦蕴城捧成了镇宅之宝,中心思想就是这个家离了他就玩不转,这件事没他出面就摆不平——可怜的老彦最受不住的就是这个,最后他表示自己会出面平事。 彦予如释重负说:“爸,要去就快点,我这就替你跟陈哥约个时间。” 彦蕴城略有点怀疑地说:“跟陈建林谈什么?我要是谈自然是要和彦清谈。” 李老师怕彦予说漏嘴,忙道:“老彦你这么想是没错,不过呢,这个事是有点特殊,你看他们家的事吧,彦清说了也不算,算了也不说,所以蛇打七寸,还不如直接就跟小陈说,他叫你一声陈叔,也得给你这个面子。”反正就是又一顿动员,彦蕴城又没抗住,最终答应去找陈建林。 在彦予的穿针引线下陈建林和彦蕴城的会面得以进行,会面的具体内容不必细说。 彦蕴城爱面子,陈建林就给足他面子;彦蕴城让撤诉,陈建林就一口答应毫不犹豫。 欲扬先抑,陈建林在满足对方所有条件之后也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唯一的条件。他说:“彦叔,钱的事都好说,只是——您也是时候和彦清和解了吧。”水声玲珑,他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给彦蕴城倒茶,语气四平八稳。 这天晚上陈建立心情则不错,心也算放下了一半,彦家母子好在胆量小,略一吓唬就服软了,现在就剩彦蕴城还绷着,不过他也不担心,时间早晚的问题。 事情已经这样了,陈建林并不奢望钱能全部追回,他想要的只是个安静的生活,还有彦家人从此不再从精神上折磨彦清,彦清能在思想上卸下这个包袱。 谁说金钱换不来亲情呢?区区几百万满足彦清对亲情的渴望,消弭他长期以来的求之不得的卑微,陈建林觉得值。 他在浴室里呆了很久,因为一只手不方便,而且他仍旧不习惯一个人弄,结果弄了很长时间才在对彦清高潮表情的想象中释放出来,他松了口气,神清气爽地擦干身体,走出浴室,刚刚他意淫的人正在外面铺床,见他头发有点湿哒哒的,就走过来又把他拉回去,用吹风机给他吹头发。那穿过他的黑发温柔的手指令人陶然,陈建林的心痒痒的,很想转身抱住情人奋力地亲吻大力地亲热,可是他用了很大毅力忍住了这欲望,他提醒自己要耐心,不能操之过急,彦清现在还不行着,。 上床之后他搂着彦清,突然说:“你说你家人借钱的事要是过去了,你是不是就能行了?” 彦清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建林亲了下他的额头,阖眼就特别安心地睡过去了。 第31章 饭桌上彦清表现拘谨,虽然他是名义上这场家宴的主人,可是作用却像个傀儡,陈建林替他安排好一切。 陈建林本来想在梅华定个位,那里有他们过去那个年代岁月安好的回忆,彦蕴城再清高记仇,到了那里,看着古旧的桌椅板凳,一茶一饭之间说不定心就软了,他想,人总是念旧的。 若是定位怀旧和温情,那里倒是个不错的场所。可是又一想,梅华空间有限,没有设立包间,最大最好的位置就是二楼靠窗的一张大台,周遭人来人往,并不是个适合清清静静谈话的好地方;再说又怕被李老师母子背后诟病“太小气不够排场”,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怀旧不如务实,几十年了,物非人非,也许人家早就不在乎了呢。于是转而在常去的一家酒店定了包间,约好了彦家人吃饭。 陈建立并没有把他和彦家人的接洽谈判的事透露给彦清听,就是打算到最后把他们一家都拢到一起吃顿饭,把话说开,给彦清一个惊喜。他对此志在必得,觉得一定能够一举解脱彦清。 所以直到当天下午,陈建林才打电话告诉彦清“那件事”已经谈妥,晚上再某处某处和他们家人吃饭。 席间彦家母子表现得很积极,如果不是有陈建林压场子,他们简直要反客为主了,频频敬陈建林和彦清的酒,说了很多相亲相爱的话。 特别是彦予,又是道歉又是反思,还自告奋勇地自罚三杯什么的,陈建林拦着说:“自家人吃顿饭,用不着这么大场面。” 彦予要说好听的也会,嘴跟抹了蜜似的,陈建林这边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记前嫌。推杯换盏间,气氛越发融洽,彦予又和陈建林称兄道弟起来,他趁机说:“陈哥,你说我从小运气就不好……小时候的事就不提了,长大了出社会好容易开个公司,赶上金融危机,赔了那么多钱。” 陈建林笑道:“金融危机大家都遇上了,不是所有人都赔钱,还是分人吧。犹太财阀还是谁的不是说过,别人的危机才是你的机遇。不是有这么句话么——点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怨父母。遇到问题多想想自己的不是,不要总想着外部环境不好。” 彦予连连点头:“是是是……陈哥,是做大买卖见过打风浪的人,以后还请你多指点……呃,你说我这个公司怎么办呢?资金缺口还是挺大的……” 陈建林笑着打断他,说:“我跟你说说我自己的事情吧。当年我也和你一样自己开公司,我父母开始还挺支持的,给我出了本钱,不过没多久就出了问题,需要追加资金,这时候又不巧我和你哥的事被发现了,我爸那脾气——彦叔你是知道的,”陈建林转头对彦蕴城说,“跟你比差远了——也不跟人讲道理,就是逼着我和彦清断。我没答应,他就冻结了我的资金,他那时候还在台上,手里还有点权,整我还是绰绰有余的。那时候多惨啊,公司不大可也几十号人等着我弄钱来发工资呢,我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他把人生最低谷时候的惨况很详细地描述给彦予听,“……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结束公司了,幸亏有彦清拿回来的那几十万付了工人拖欠的工资,还有几笔尾款什么的,否则的话大概还要更惨……” 彦予插嘴说:“还有什么更惨的?最多就是破产咯。” 陈建林说:“当时有个工人爬到江桥的钢架上冲下面围了一圈的媒体说,如果陈建林不把拖欠的工资给他他就跳下去——如果我没有彦清那笔钱,谁也说不好事情会怎么收——后来我们有一段过的也特别苦,最难的时候我们俩人只有三十块钱过一星期,好在你哥做面包的手艺不错,我们买了几斤面粉,靠他烤面包给我吃也活下来了……” 彦清笑道:“说这些干什么。都那么久的事了。” 陈建林说:“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家人,就不要藏私了,说给你弟也让他知道下生活的不容易——现在说起那时候的日子是能一笑而过,挫折当财富了,那是因为我们俩——我和你哥咬牙挺过来了,如果挺不过来,这辈子也就那么大造化了,我现在肯定还不如你。不过现在真挺感激那段经历的,至少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自己不是万能的,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可以。不知天高地厚,最后很可能就是天地不容。” 彦予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自己沉默地灌了一杯酒。 陈建林拍拍他的肩膀,“我从当年的经历里得到的第二点启示就是——爹有妈有不如自己有。不要指望别人帮,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彦予神色黯然地点点头,失意至极的样子。 李老师感慨说:“小予,你多听听你陈哥的,他的过来人,生意经比你多。你那公司我看不行就先结束了吧,给别人打工也未必不好。要想当好老板就要先当好打工仔嘛。” 陈建林说:“还是我彦婶有见地,当老师的就是不一样,说的多好啊!为了这句话,我提议——我们一家人干一杯。” 又喝了一圈,彦予渐渐缓过劲来。 陈建林撺掇彦清给他爸敬酒,彦清就给倒了杯酒,却不会说什么,只说:“爸,我敬你。” 彦予笑说:“哥,现在哪有这么干干巴巴敬酒的?这杯酒有什么名目啊?” 彦清想了想,说:“爸能赏脸出来吃这顿饭我就很感激了。” 彦蕴城还是没有大反应,不过他倒是举杯把酒喝了。 在场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下来,松了口气。 彦清随后陪着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拿起筷子,给彦蕴城加菜,“爸,您吃这个。” 彦蕴城夹了下眼皮,“嗯”了一声。 虽然只是个单音节的语气词,然而这一声称得上破冰的天籁,颇令人感慨。 之后的气氛更加轻松,闲唠了些家常。 陈建林说:“刚刚我和彦清的故事还没说完。我从里面学会的第三点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爸妈当年那么反对我和彦清一起,可是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啊,他们后来看我俩是真心在一起过日子,小清又是个特别好的人,时间久了慢慢的就接受这个事实了,再后来我们把陈安迪接过来一起生活他们也没反对,到现在一家人不还是好好的!所以说不管经历了什么,亲情还是剪不断的。” 李老师说:“可不是嘛!就是这话!小陈啊,等有机会我们也请你父母吃饭,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怎么也算亲家。” 彦蕴城咳了咳,李老师自己笑得呵呵的,不理他。 这一天的家宴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彦蕴城在喝了几杯酒后脸色红润,也针砭时弊地对国内国际形势做了一番点评,走的时候彦陈建林又给他拎了两瓶好酒送回去。 陈建林初步达成了蓄谋已久的目的,颇为得意,晚上回到家他终于忍不住想做点什么的心情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控制体内澎湃的荷尔蒙对行为的影响,免得让自己像发情的公狗一样围着彦清不停甩尾巴求欢那样难看。 不过一想到自己也许做了件对彦清来说十分重要的大好事,然后再推想也许彦清的不行因此好转及至痊愈,生活因此就“性福”了,自己即将结束那左手右手五龙抱柱的悲惨生活……想到这些他又难以抑制雀跃的心情,在彦清附近转来转去,“真好啊,你和彦叔父子俩能好好相处。”他没话找话地邀功。 彦清在厨房准备第二天早餐的材料,把一把豆子洗好放进豆浆机,他一边干活一边点头,“嗯,今天我很高兴,爸爸也很开心。” 陈建林在他身后盯着他睡衣领子上露出的雪白一段脖子以及右耳下两厘米处一颗小米粒大小的痣,拼命压抑着扑上去亲吻舔舐的冲动,咽了咽口水。 彦清背对着他在干活,没有体察到对方此刻兽性的心思,“不过我有点介意……那三百万,真的没关系吗?安迪出国的钱怎么办呢?我们就只有几十万了……都怪我一时头脑糊涂……” 陈建林咳了咳,清清嗓子里的火气,“这个你不用管了,你忘了么?除了现金的部分,我还有做其他方面的投资,把手里的金子卖掉一部分也就差不多了。” 彦清低下头盘算了一会,“可是不是说现在金价还在涨吗?现在卖掉的话不是要损失?” “这跟住房子的道理一样,自己住着就无所谓赔赚。那些金子我入手的时候才二百多,现在已经涨了不少,需要用的时候能出手兑现才是它最大的价值。再说还有股票什么的,钱你不用担心,有我呢,咱们不会再过穷日子的。” 彦清回过头,对他微微笑了笑,“你这么说就好了,谢谢你。” 陈建林盯住他的眼睛看,“跟我还客气什么,只要你以后遇事多跟我商量就好……呃,你打算怎么谢我?” 彦清太明白他了,垂下眼,“……” 陈建林抱着肩膀摸着下巴说:“你这样不行啊,明明和我同年,不小了,还这样卖萌,不觉得羞耻么?” 他说完彦清就觉得了,脸红得不行,辩解说:“我不是、你不要这样不正经……” 陈建林觉得情人一把年纪未免过于可爱了,笑嘻嘻地抱住,“我从小就不正经你不是一直就知道么?……你还没说怎么谢我……”他有点忘乎所以地纠缠不休地调戏起自己人来。 陈安迪的房门发出砰地关门声——也许刚刚那小子路过或者来厨房找吃的,总之又被撞见了吧。 彦清很不好意思地要挣扎,陈建林制止说:“甭管他,他那是找存在感——反正过几个月他就远走高飞了。”说着有点急色地亲了彦清一下,“今天你行吗?” “不、不知道……也许行的。” “那一会我们检查下吧——你这阵子坚持吃我给你买的蜂王浆了吧?” “……吃了。” 陈建林把人压在床上,额角开始冒汗,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太猴急,今天是至关重要的一晚,是治疗的最佳时机,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欲破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三百万砸下去就是为了听这个响啊! 他决定无论如何要俺彦清喜欢的方式来做……可问题是彦清对性爱并不挑嘴。只要是他要求的几乎什么都能接受,只要是他舒服的彦清都没有问题,之前也差不多是“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对方也很享受”那种模式。所以他对于“彦清喜欢的方式”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现在,这个历史性的问题摆在面前,陈建林觉得自己的选择差不多将影响今后至少一段时期内的“生活质量”,需要慎之又慎。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敢贸然行事,畏手畏脚起来,“内个,你喜欢怎么做?” “咦?”彦清抬眼看这个鼻子像种马般呼呼喷着热气的情人,有点心疼他忍得辛苦,抬手替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怎么做都好,像以前一样就好。” 陈建林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推让,再说他知道彦清,推让也是没有结果的,还是自己来吧。 他深呼吸,一个猛子扎下去,大快朵颐…… 他知道那白嫩的脖子是多么适合亲吻,尤其是那颗他肖像了很久黑白分明的痣,让他流连许久,彦清歪着脖子,如同供吸血鬼引用的祭品一样顺从开放的姿势。 陈建林的手放在那单薄的胸膛上,不住地大力揉捏,用让彦清觉得微微疼痛的方式,不一会,那苍白的胸膛就染上了绯色,那被特别对待的00更加嫣红。陈建林那磨人的口舌又转战此处,又是舔又是吸,还用牙齿轻轻咬,换得彦清时不时激痛得向上挺起身子配合。 陈建林的手一路放火烧山地徘徊者试探着又坚决地向下溜去,滑过那细瘦的腰侧,暗自想,虽然这种仍旧显得青涩的地方也不是不可爱,不过觉得这个年纪了如果能多点肉大概更好,不少人都对胖子什么的赞不绝口,也想试试那样的手感……随即他又对自己的不满足生出了点负疚感,更加殷勤地揉弄情人的身体…… (中略592字) 陈建林得了这样的鼓励更加卖力气,手嘴配合,一心想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觉用了些铁腕的手段,终于在一声短促的尖叫后,彦清那半软半硬的东西吐出了些白浊。 陈建林抽身不及,脸上嘴上被溅了一些,他爬回去自己的位置,压在彦清的身上,等他稍稍从高潮的眩晕中清醒过来,说:“看你做下的好事,”给他展现自己脸上的液体,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略有些得意的,“给我舔干净。” 彦清就颤抖着虚弱的手指搂住他的脖子,有点费力地抬起脖子伸出粉红的舌头,一点点听话地给他舔脸上的液体。 陈建林再也无法忍耐…… 彦清像大海上被卷入风暴中心的一艘老船一样,颠簸纵横,晕头转向,漏洞百出,最后只能听天由命地任任人摆布。 身体在被晃个不停的时候,彦清的心里却渐渐清明,他想自己没有理由不喜欢做这事的。 就像他没有理由不对陈建林为他做的事情感激,进而爱慕更甚,死心塌地——虽然他已经很死心了。 他又想起建林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出了那么大亏空,他不但没有和自己分手,还不追回那笔钱,更加趁机撮合他们父子;他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接受和原谅,虽然只是个开始,然而毕竟是个不错的开始……所有的一切他应该喜悦,法子内心地喜悦,他动用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表情、每一条皱纹来表现高兴和感激之情……可是为什么要让自己如此“表现”呢?——一这个疑问在他脑子里转瞬即逝——不是表现!不是表演!我真的很开心!我爱这个正在X我的男人!我想找回失去的父爱,想和我父亲一家好好相处……我是幸福的,此外没有任何不满……他茫然地半张着眼,犹如一场成功的自我催眠——身下刚刚略有起色的部分龟缩着,随着身体的晃动凑合着摇头晃脑的…… 第32章 陈建林爽过后本想再温纯一番,说点知心话什么的,结果体力不支,倒头呼呼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起床还觉得有点乏力,不由感慨自己人到中年体力各方面已经过了巅峰值,当年那种“不管用什么费力的姿势,不管折腾到多晚,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又回味昨天的情事,觉得彦清的表现,应该还是有所好转的,不过后继乏力,马马虎虎,看来病情只是暂时得到控制,离痊愈还有段不算短的路遥走,他还得加把劲啊!于是琢磨着最近几天要趁热打铁,豁出去一条老命要陪好彦清。结果计划没有变化快,当天事情就又找上来了——他又被派去出公差。 其实这些年出差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特别是临近年关,少不得他这个销售主管披上战袍东征西讨。不过这一阵子他家事情多,他便借着身体不适向老板提出暂停外派,赖在公司本部不打算走了。 他老板本来也给他面子答应了,可就是不凑巧,发生了一件几十年不遇的大事——他们公司所代理的国际大品牌轮胎,最近在北美那边因一系列安全事故爆发了信用危机,F国的总公司被迫启动了全球范围内的大规模召回事件。 事件波及到国内,他们公司也启动了危机公关,可是各地经销商仍旧反应问题不断,消费者也纷纷觉醒了,公司高层如临大敌。这个时候陈建林作为大干部,事业生死存亡之际,自己家床上那点事就不能拿出来说事了,义不容辞地派他去哪就去哪,连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他几乎是回家里拎了个箱子就远走高飞了。 在去机场的路上,他给彦清打电话交代,“这次我大概出门的时间会比较长,归期不定——要看事情进展怎么样。” 彦清说:“家里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的。” 陈建林说:“家里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本来我应该多陪陪你的。” “我?我没什么事情了。” “你……算了,等我回来再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不舒服就和赵院长联系,三院的那个张主任人不错,你也可以直接找他。”顾及着车里的助理,他没把话说那么明白。 彦清一一应下。 景海鸥从自己那间正在装修的酒吧里出来,走过街对面,对窗子里的彦清摆摆手。 他走进小咖啡店的时候彦清刚刚挂断电话。 “跟谁聊呢?”景海鸥脱下外衣,坐下。 “是建林,他又出差去了。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他那个活也够辛苦的——你今天不用去店里吗?”他要了杯清咖。 “店里有小花和萧他们也应付得来。” 景海鸥搓搓有点冻红的手,“总感觉你最近没什么干劲呢……怎么样?你弟弟借钱的事解决了吗?” 彦清勉强笑了下,“已经没事了。建林说不追究了,彦予那边也写了欠条。” “那你还烦什么?” “……我没烦……就是觉得……” “觉得?”景海鸥喝了口咖啡,抬起眼研究似的看着他。 “觉得没我想象中那么高兴——不过我本来就比一般人要迟钝。”他弄出一个笑脸,“其实我还是很开心的,可能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知道么,我昨天跟我爸一家吃饭了,是建林安排的。” 这话题成功吸引了景海鸥的注意力,他眼睛一亮,“真的?恭喜啊!我就说你家老陈还是很有办法的。” 一个穿店员制服的服务生端上一小碟点心,“这是敝店赠给景先生的。”他向景海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景海鸥只笑着道声谢,并无其他言语举动。 彦清未免奇怪,“你只点了杯咖啡,他这样用店里的东西做人情送给你没关系么?” “他是店长。” “……是说他对你有那个意思么?” 景海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连你这样简单的家伙都看出来了,凭我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出。” 彦清有点难以置信,“我觉得他长得还不错的样子……” “所以?” “所以按照你的作风,应该会趁机调戏揩油,然后这样那样来着。”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只是爱和年轻的孩子说笑而已——哪有这样那样什么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你这次连说笑都,难道这个店长那么不和你的口味?” “这个么,你还真是简单啊,我问你我的店开在哪?” “呃,在对面咯。” “有句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听说过吧?” “咦?你不吃窝边草么?” 景海鸥简直要过去敲他的额头了,“我有吃过么?!这种事情最麻烦了,以后我在这里开店大家就是邻居了,若是我接下他那个意思,难道要和他日久生情吗?” “可是,”彦清还有点不服,“你和晋波彼此就是兔子和窝边草的关系吧……” 景海鸥差点噗了,放下咖啡杯,骂道:“不要给我提他!那个不一样好不好!……那是年少无知,我被骗了,搁我现在一根手指头也不给他碰!” 彦清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看那店长不停偷瞄这边的目光,叹了口气,替他遗憾道:“明明我觉得这个店长会是你喜欢的类型,长得线条分明,肌肉什么的形状也不错。” 景海鸥摆摆手,用一种沧桑的口气淡然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好这一口了。” 彦清吃惊道:“什、什么变的?我没听说。” 景海鸥用小勺子搅拌着咖啡,在里面打出一个带点泡沫的漩涡来,“就最近吧,我突然不想做bottom了,想说换做top应该不错。” 彦清简直是开眼了,“这样也行?你做了二十年下面那个,不是一直喜欢年轻英俊的攻来着?” 景海鸥把头略往后仰过去,有点无聊地说,“别把我说的像个大叔好不好!——我审美疲劳了。”叹气,“再说某天有人跟我说我看上的孩子都有点点共同的味道,当时没注意,后来反省确实有点——有点像那个人年轻的时候……” “谁?晋波么?” “除了那货还有谁!——所以我想这样很不好。我又不喜欢他了,大概只种审美的惯性,开始了就很难停下来,为了避免误会,我觉得还是做点颠覆性的改变比较好。” 彦清咋舌,摇头说:“你这也、太颠覆了,整个地翻身了。” 景海鸥点上烟,“有什么难的?我们再怎么说也是男人嘛。再说不做受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 他把烟夹在细长的手指间,凑过头去低声说:“年纪和身体的关系啦。” 彦清没搞明白,眨眨眼,他觉得自己总是有点跟不上这个朋友的进化之路。 景海鸥说:“我自己的感觉就是——做下面的也是青春活啊,年纪大了那里弹性各方面就不那么理想了,就算平时有做提肛练习还是不能和年轻的时候比吧,做的太多还容易坏掉,J国某男星就因为这个那里送掉了,结果连工作的时候都要带着尿不湿之类的东西,你听说过吧?” 彦清听后脸色大变,他没听说过,不觉菊花一紧,昨天被使用过的地方像中蛊一般隐隐作痛起来。 “有、有这事?” 景海鸥一本正经地点头,“不翻身的话难道等自己送掉么?” “所以、你从此就做top了么?” “我们的时代还是过去了啊?”景海鸥惆怅地吐了一口烟,又拿出那副过气红牌的强调,“现在是90后的天下,再两年00后也要出来混了,我是不好意思了,还是改行负责调教下他们吧。”他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彦清轻轻地问:“内个,你难道不是因为和晋波分手所以才转型……” 景海鸥怒视,彦清低头喝茶,装作啥也没说。 景海鸥话锋一转,“喂,你和老陈最近那个还好么?” 彦清一下子从好奇心爆棚的状态憋下去,“怎么好好的又扯到我这里了——我们当然还、还挺好的。” 景海鸥感到自己的话有相当的震慑力,比较满意了,“是该说你身体好还是老陈温柔?做老受不容易,小心坏掉哦。”他坏心眼地说。 彦清说:“嗯,我们、没那么那什么……”他想,自己前面已经半报废了,后面再不行,那可真是彻底没前途了,不禁心里有点惆怅,挪了挪屁股。 景海鸥见他脸色不好,觉得自己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嫌疑了,把话说回来,“我想你也还不至于,就你们家老陈出差的频率来看,只要你不偷吃,应该保养得还不错。不过到了这个年纪就稍微爱惜下自己没差。” 彦清差点顺着话说下去,问这个博闻广识的朋友如果不是后面而是前面不行的话该怎么办,可是他还是没有问,这个事找谁商量也没用的,谁也帮不上忙,都怪他自己。 “对了,他向我提出庭外和解了。”景海鸥掐掉烟,“今天下午。” “哦?是吗?那真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还把你叫出来陪我。” 景海鸥摆摆手,“都是律师在帮我跑,我那个小王律师很能干的。” “晋波也是怕把事情闹大不好看所以才提出庭外和解吧?” “谁管他,看他提出的和解方案吧……你不是不想上班吗?一起去吧。” “……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你随便。”他抱着肩膀撇过头看着窗外。 不知道为什么彦清觉得朋友那略略低垂的眼帘里写着“孤独落寞”几个字。 也难怪,再坚强的人也会感到孤寂,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人终究是群居的动物,高兴了需要分享,悲伤需要陪伴。在这个和前情人分手闹到庭外和解的时刻,也许景海鸥是希望有个人哪怕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地陪在一旁。 “呃,反正确如你说我并不是非去店里不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和你去观摩下也好。”彦清给自己的心软拼凑理由。 景海鸥笑了,“你还真是烂好人一个——那种事情有什么好观摩的。” 什么意思?难道刚才那一瞬间的落寞动摇只是种演技?彦清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去问这个问题,毕竟景海鸥是那个好强的性格,真相怎样并不重要,是自己想近点朋友的义务……自己也不是什么烂好人。 于是两个小时候后,彦清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市第一法院的某个调解室的会议桌上,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分家谈判什么的。 从阵容上看晋波那边人比较多,也许是他的助理和律师团,也许里面还有保镖;而景海鸥这边只有两个律师和自己这个没什么用场的亲友团助阵,主要陈述的是一个叫王磊的年轻律师,他一口一个“我当事人”,熟稔地说出一些专业词汇,虽然看着年轻架势却颇可靠。 两边的律师简单交锋后双方迅速进入了实质性阶段,王磊代表景海鸥提出条件,“我当事人在充分评估了晋波先生的资产之后提出的赔偿条件合情合理,有理有据,我当事人希望晋波先生支付的金额是——人民币两亿,包含财产分割及精神损失费。” 两亿?!这个数目着实令人瞠目结舌,某因小三缠身而离婚的歌星付给妻子的分手费也没这么多——当然那歌星也没有晋波有钱。 晋波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未置一词。 他律师团的大律师说:“晋先生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是打算给予景海鸥先生适当的经济补偿,不过两亿,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还是太过了儿戏了吧。希望景先生拿出庭外和解的诚意来。” 王磊说:“这个么,我当事人是在充分考量了晋先生的经济能力之后慎重做出的选择。具体的评估报告之后我会送到贵方手上。总之这两亿是个具体而有可操作性的数字,晋先生那边出得起也应该出。” 双方在唇枪舌剑地讨价还价,景海鸥低声对脑子有点跟不上形势的彦清说:“喂,看姓晋的脸色都变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彦清有点同情地看着晋波,觉得自己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也想揍景海鸥一顿,他这个朋友实在是挺会气人的。 突然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彦清拉拉景海鸥,低声道:“好像该你发言了。” 景海鸥溜号结束,王磊冲他点点头,示意他说点什么,景海鸥清清嗓子说:“哦……小傅律师今天很低调,没什么高见吗?” 傅南生坐在后面靠墙的位置上,确实很低调,可是这样一下想低调也不成了,人们的目光又刷地甩过去。 傅南生没说话,晋波却忍不住冷声道:“我的时间有限,今天只能谈半小时,希望你不要扯上不相干的人事。注意你的措辞。” 景海鸥笑眯眯说:“我措辞怎么了?我不过是提了他一句,你就还给我这么多句,真当个宝贝似的……” 王磊在一旁咳了咳,凑过去低声道:“景先生你还是说点正事吧。这么扯皮下去是没有结果的。” 景海鸥笑着和他咬耳朵说:“你也是向着那个小傅律师的啊,果真是老同学么?” 王磊谦虚了下,“哪里哪里。你是我的当事人,我是为你着想。” 不知情的旁人看两人态度亲密,旁若无人,举止暧昧,简直周围要冒出一些粉色的泡泡了,心想果真是有点什么的吧,这两人。 晋波也突然没了耐心,看着景海鸥就觉得他无耻无赖,当初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于是也不用律师了,直接放下身段,冷声说:“两亿?你倒会狮子大开口,我今天明确告诉你,不可能。五千万,我就给你那么多。” 景海鸥听了这话也不激动,结束了他的咬耳朵战术,缓缓把眼光放在他身上,笑了:“年景好的时候你一年赚的也不止这个数,五千万,我就值这个数?虽然很老套,我还要说,我的青春也可不能贱卖。” 晋波冷笑,“你还好意思向我要青春?你的青春给了谁还不一定。你自己说说你和多少人有过关系?我被你纠缠了这么多年,我的青春还没着落呢。依我看你的青春还有你连这个数也不值,——你当自己是卖的?五千万给你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也不看看你现在……” 梆——咣当——世界清净了。 在场所有人皆有点不能反应,只觉得刚刚见一道寒光撕裂时空迅速划过一道弧线从景海鸥向晋波那边激射过去,然后晋波就四仰八叉地连人带椅子向后仰倒,然后大家屏息凝视中,他慢慢从桌子下面爬起来,一手捂着额头,血什么的从指缝里流下,他眼里全是愤怒和恨意。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刚刚景海鸥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以迅雷之势掷出自己手中的白瓷杯——这种杯子是法院提供的,机关会议室常备的很普通的那种,被景海鸥信手拈来当做给晋波开瓢的凶器,此刻已经碎裂当场。 事情变化太快了,而且一反常态。晋波那种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刚刚竟然毒舌得很;而快言快语如景海鸥竟然直接变成了武斗派,上去就给仇人迎面一击!这简直让人不知道如何反应是好,特别是晋波那边的人,因为人多势众而没保护好主公简直有点兵荒马乱了。 晋波看了看手里的血,索性不理,捏着拳头恶狠狠地瞪着景海鸥,对方则不知悔改地回瞪过去,骂道:“你再不说人话我还打,大不了打死给你偿命。” 晋波从嗓子眼里低吼:“你TMD活腻歪了是吧!老子奉陪到底!”说着就三步两步跳过桌子扑了过来,景海鸥积极应战,两人迅速扭打成一团。 彦清混乱中只来得及想到:“啊,对了,晋波当年篮球打得好,还会灌篮。” 王磊想上前拉架,无奈晋波那边的人实在是多,大家都纷纷上前拉,里面还有不少想拉偏架的,乱成一团,晋波嘴里还大喊着:“谁也别上手,我一个人就打服他!” 景海鸥一脚踹过去,狂吼:“服你MB!刚刚怎么不拿大点的杯具砸死你!你个大流氓!” 两人抱作一团打得难解难分又难看,从桌子上滚到地上,又贴到墙上,挤进角落里,一路上绊了无数的桌儿椅儿凳儿杯儿,负责主持调停的法院办事人员快疯了,直到法警冲进来才勉强拉开两个都已经挂彩的成年人。 两人犹自骂骂咧咧都表示不服,都表示不庭外和解了,都表示要让对方后悔什么的。 头破血流的晋波先被送进医院,看他那个精神的样子,估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景海鸥随后也说要验伤,结果还没怎么样就被随即赶来的警察给带走,说他人身伤害,要带回去行政拘留。 彦清有点慌了,景海鸥满不在乎地说:“你别怕——去找老胡,让他去捞我出来~”光明磊落地青着一只眼走了。 王磊的外衣西服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领带也松了,白衬衫的袖子也卷起来了,他一屁股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搓搓脸,然后呵呵独自笑了起来,“真没见过这么乱来的。这俩人怎么看也不像有身份的体面人——你说呢?”他偏头,对刚刚起就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的傅南生说。 傅南生整理下衣领,神情冷淡,起身欲走。 王磊拉住他的手臂,傅南生往回收,惊道:“你干什么?!” 王磊举起手,“我能干什么——你没必要这么冷淡吧,毕竟咱们是老同学了。” 傅南生说:“对不起,我跟你不熟。”转身急匆匆走掉了。 王磊双手插进裤袋里,看着他的背影,微笑。 不知道是真是吓到了,还是欲擒故纵呢?他暗自琢磨,不管怎么说,这个傅南生已经再次激起了他的兴趣,让他想起久远岁月前那些镜花水月般快乐的日子——姑且就算是久远吧,五年,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很长很长…… 当天晚上,班房板凳还没坐热乎的景海鸥被时任市局某处处长的胡姓友人营救出来,不过说这次有点麻烦,从法院有监控呢,里面看得一清二楚,是景海鸥先动的手,如果晋波借机发难的话,形势不容乐观。 景海鸥说,管他的!鬼才跟那个臭流氓和解。 第33章 彦清从警局出来回家的路上还是心有余悸,景海鸥和晋波这么多年枝枝蔓蔓磕磕绊绊欢喜冤家地过来,到最后分家竟然分手分得狗血喷头的,简直让人觉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不过是人和人之间在游戏……彦清看着跟着难过,如果这经历发生在他身上的话——他连忙打散自己脑中这不祥的念头,建林对自己还是好的,他们的结局总还不至于这样头破血流的难看,虽然终归还是会有个结局的,任何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都是会终结的么,早晚说话,在人生的旅途上,互相携手走过一段而已,也许在某个岔路口不自觉地松开彼此紧握的手,就此走上歧途,分道扬镳……都是这样的,就算不肯放手,最后的最后,死亡也会将人彻底分开。 回到家的时候有些晚了,陈安迪肉乎乎高大的身体从自己房间里晃出来,嘟囔着抱怨:“怎么回来这么晚?我都饿了。” 彦清才知道陈安迪在家并且还没吃饭。 这几年来,陈建林的父母频频在儿子出差的时候打着想孩子的旗号把安迪召回奶奶家里去住。陈建林虽然嘴上不赞成这样做,可是对父母的行为也不阻止,于是彦清养成了习惯,每次陈建林一出差,他就给陈母打电话告知一声,陈母转身就会有安排——还是不放心吧。 这个同志家庭,又是个逐渐长大成人的男孩子,彦清有时候也觉得和安迪俩人单独在家莫名尴尬——他总不知道那孩子在想什么,该说点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得体地应对那孩子随时准备爆发的青春期综合症。 眼见这孩子越长越高越大越胖乎,不复小时候的软糯乖巧,给他收拾床单偶尔会发现可疑的痕迹;而安迪在撞见某种尴尬场面时也会表现得略略愤怒不满什么……所有这一切让彦清面对他的时候总不知道该如何做好自己的角色,依着自己的身份又该做什么,好像自己做什么都不对,自己的存在对这孩子来说就是个不应该,所以他能理解安迪在学校对家庭情况小心翼翼的掩饰——也是,怎么解释呢?自己想想都替孩子愁。 彦清连忙换鞋说:“安迪再等一下就好,彦叔马上给你做饭——冰箱里还有点蛋糕,你饿的话先顶一顶。” 陈安迪不大乐意地说:“我都吃了,还是饿,我要吃米饭,还有带点咸淡味道的菜。蛋糕面包就只是零食,吃不饱。” 彦清就手脚麻利地洗手换衣服走进厨房戴围裙,“马上就好了。” 半小时时间,彦清这个贤惠的保父就弄出两菜一汤,热腾腾地摆在桌子上,陈安迪淅沥呼噜小猪拱槽一样吃起来,彦清则没什么胃口地看着孩子吃饭,也有点替他担心,想说你慢点没人和你抢,又觉得孩子今天真是饿到了怪可怜的。不过等他吃饱了大概又要怪自己做的饭太好吃,以至于不能减肥……看来他还是离开自己比较好,至少可以瘦下来……陈婶这次为什么没把安迪接走呢?……他东一下西一下想得出神,不过却没有开口问的打算,因为那样听起来就像自己是在撵人孩子一样。 陈安迪吃着吃着大概有了七八分饱了,突然抬头说:“我零花钱花光了。” 彦清有点奇怪,“呃……星期一刚给的五百块花光了吗?” 陈安迪控诉说:“现在开销很大的,这个星期有好几个同学过生日,送礼物也不能太抠搜,要不怎么交朋友啊!现在物价都涨了,零花钱难道不涨吗?” 最后一句话把这个问题几乎拔高到社会的高度了,用“物价都涨了,就XX不涨”可以造出很多发人深省的句子,有振聋发聩的社会效应。本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准则,彦清连忙起身去拿了五百块给孩子,“这些够吗?” 陈安迪略皱了皱眉,似乎是嫌少有点失望,不过还是塞进裤兜里。 彦清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不够吗?” 陈安迪想了想,说:“也不是——算了,我省着点花咯。”他低头把剩下的饭吃完,一抹嘴回自己房间去了。 他把口袋里的钱都拿出来,数了数,大概有六七百,然后他就有点犯愁了,这点钱应该不够吧,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 可是又不敢向彦清开口要太多,因为虽然要了就会给,可是回头要是让他爸爸知道起了疑心就不好了,特别是这事还得不动声色地弄才行。 唉,要是平时不大手大脚地花钱就好了,零花钱压岁钱他全拿去和同学朋友吃喝玩乐还有买喜欢的漫画、游戏、衣服什么的。他过往的生活经验里从来不怎么缺钱,如果需要的话,只要是差不多的名目伸手向家里要就肯定能拿到,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攒钱的概念。现在才知道钱到用时方恨少——经济不独立,人格就不能独立。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主意,拿出电话给他奶奶打了过去。 他奶奶那边问他家里情况怎么样,陈安迪就把今天回家的见闻详细说了说,他提到彦清很晚才回来,也不怎么吃饭,也许再外面吃过了。 陈母就有点紧张地问是不是和别人出去吃饭了。 陈安迪说:“不知道,他自己回来的。” 陈母就叹气说:“这次奶奶特地没把你接回来就是让你长个心眼,盯着点家里,你说你爸爸常年在外面出差……”老太太大概也觉得对一个小孩说太多不太好,“反正你这么大了也懂事了,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给奶奶来个电话。”这是今天之前陈母就这样叮嘱过的。 自从她听陈京萍说在儿子出差的时候撞见过彦清留宿男人就有点介意,这次她特意把已经人高马大的孙子留在那做岗哨盯人。 陈安迪笑嘻嘻说:“奶奶,你是不是雇我给帮你监视彦叔啊?” 陈母嗔怪说:“小孩子家的什么监视不监视的,听话。” 陈安迪说:“奶奶,现在去雇私人侦探什么的可贵了,我这算给你打工吧?” 陈母也听出他的意思了,说:“怎么?宝宝你零花钱不够了?”老太太看大孙子怎么看都是小嫩芽,有时候还不自觉地叫小时候的乳名,被纠正了也改不过来。陈安迪说:“哎呀奶奶,现在物价都涨零花钱不够花……” 陈母就略有点怒了说:“那不行,那你得管你彦叔要啊!你爸爸可是转身刚走……” 陈安迪怕她若追查下去露出马脚来,忙说:“要了,给了……我、我还攒点私房钱,以后我到F国可以用……奶奶要是不给就算了!我去别的地方打工赚钱。” 陈母心软,忙说:“奶奶也没说不给……你要钱干什么?去F国你爸爸肯定给你钱,奶奶到时候也不能让你空手去啊。你要买东西么?缺什么奶奶给你买……” “不给就算了……” “好好,我给,明天给你送学校去……你要多少?” 陈安迪想了想,试探说:“一千?” 陈母说:“你倒是会赚钱!——好吧,这钱让我大孙子赚去总比给外人强,就算是你打工了,给我好好看着点,听到没!” 陈安迪爽快地答应了,心里觉得这下手术的费用应该差不多够了吧。 第二天陈安迪到学校,先不急着去自己班级,而是守在隔壁班门口,终于他等的人来了。 “小雅。”他跳到女孩前面。 那个叫小雅的女孩抬起头,从厚厚的毛线围脖下露出水汪汪的眼睛,有点黑眼圈,带点伤感,我见犹怜,陈安迪的一颗少年心既骚动又同情,身为男人的自觉蠢蠢欲动,他想守护这个女孩。 俩人走到教学楼比较偏僻的角落里,女孩摘下围巾帽子,露出时下非常流行的锥子脸,配上时下流行的齐眉流海,不止是小清新那么简单,她是校花来着。 确定周围并无人之后,陈安迪才低声说:“你跟我说过那件事情后我就替你想了想……内个……我们现在这么小,不能照顾小孩什么的……你还是去做流产比较好。” 女孩就低下头,一副想哭的模样。 陈安迪忙安慰地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你当我是你哥就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的,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凑够了。” 女孩就开始抹眼泪,颤抖着声音说:“我害怕……” 陈安迪很想把自己宽阔的肩膀借女孩用一用,又觉得这样做实在玷污了他们之间暂时纯洁的感情,自己也就趁人之危了,只低声说:“你别怕,我陪你。” 陈安迪喜欢小雅,这是全年级都知道的事情,小雅也知道,不过喜欢她的人很多,她还另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并不把这胖子追求者当回事,不过也不讨厌多锦上添花。 直到前一阵子她和男友闹分手,很憔悴低落,陈安迪知道后就更加殷勤,常陪着聊天啊,短信安慰啊什么的,小雅眼睛里才看到他,不过在他告白前就眨着毛乎乎的大眼睛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哥就好了。你以后就做我哥好不好?” 陈安迪坠入少年失恋的冰窟中,不过仍旧很仗义地拍胸脯说:“没问题!以后你就是我妹了,有事找我!”他白天说完这番豪言壮语,晚上躲在被窝里咬被角哭泣。 他安慰自己,在这么胖的情况下还能收到这么一位校花妹妹已经不错了……一定要减肥!握拳! 这之后不久,考验他们“兄妹关系”的时候到了,小雅说心情不好让他陪着喝酒,然后喝着喝着她就哭出来,说自己可能毁了,大概怀上了某人的小孩。 当时陈安迪的脑子就懵了。 他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可是有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把自己划到小孩的范畴里,现在亲耳听到他的梦中情人怀孕,这对他这种在某方面来说还比较“单纯”的人来说简直是穿越!类似那种“啊?原来我们也已经到了可以制造小孩的地步了吗?”的想法在脑中乱转。 小雅说她不敢和家里人商量,要不然会打死她,也不敢和前男友说,因为已经分手了,甚至不敢和闺蜜好友说,因为怕传出去被笑话——不知道她为什么好意思和陈安迪说,大概是因为陈安迪半吊子的“哥哥”身份。 陈安迪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了,像多重人格患者一样的少年被另一个已经有所成长的自己主导了,那个自己意识到他是个“男人”了,可以保护“妹妹”。 “没关系的,我们一起想办法。”他对小雅说。 打掉小孩,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开始——就是他为小雅考虑的结果。 (他大概不知道,十七年前彦清为他爸爸考虑的结果也一样实际而贴心,如果他爸接受的话,今天就轮不到他为别人谋划了。) 钱有了着落,陈安迪就开始考虑地点了,他之前一直没有这个领域的研究,不知道拿掉小孩到什么地方去比较好,于是中午就去网吧搜了搜,找到一些本市妇产科医院的地址和相关信息。 那些妇科医院广告打得相当好,什么无痛人流,什么关爱女性健康。 可是陈安迪也搜到了关于私利医院数起医患纠纷的信息,有的医疗事故严重到女孩失去生育功能甚至生命。这事果真是不能看广告,要看疗效。 为小雅的身体健康负责,他想到了从小到大生病的时候进出的医院“三院”,他爸爸是极信任那里的医术的,和那里的院长赵叔叔也要好…… 下午因为他逃学上网吧被告发,他被老师很好地收拾了一顿,本来说要把家长找来,陈安迪在这个时候可不想惹麻烦,于是使出浑身解数,也肯服软了,对老师说他爸爸昨天刚出差,家里没人照顾他,就只有他爸爸那个“助理”彦叔叔给他做做饭……总之就是把自己的身世拿出来卖弄下,又暗示自己的生活状态不容乐观什么的,又保证自己再也不淘气了,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老师再次心软,相信了他的话,让他又写了篇千字检讨,放他回去。 回到班级找个机会陈安迪就把赵紫桥拉到无人角落,“喂,你和你爸爸单位的医生熟不熟?” 赵紫桥说,“咦?不是熟不熟,那些都是叔叔阿姨……” 陈安迪涎着脸笑说:“嘻嘻,你能不能帮个忙?” 赵紫桥眨着眼睛说:“嗯……我都不怎么去爸爸单位的……要不我跟我爸爸说。” 陈安迪说:“小事不用劳动你爸爸,你是院长家的儿子,那些医生肯定对你特别好,到时候你说我是你的好哥们……咱俩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关系你忍心不帮忙么?” 俩人在角落里叽叽咕咕的,旁人只看到赵紫桥有点为难地躲躲闪闪,陈安迪纠缠不休的样子。 冯在渊从后面晃过来,插一脚问:“有什么好事么?” 陈安迪笑说:“我和小桥联络感情呢。” 冯在渊像开玩笑地把胳膊搭在赵紫桥的脖子上,往自己这边一带,“胖子你可不能欺负小桥,现在他是我罩的。” 赵紫桥稍稍挣扎了下,没挣脱,就放弃了,他大概还是不习惯这样称兄道弟的亲密接触,有点小无奈,有点小害羞地红了脸。 陈安迪说:“也不知道咱俩谁比较像欺负他。”然而刚刚的话题就此打住,不提了。 回头陈安迪一想,不对啊,这事要是经过赵紫桥的手,要是他说出去怎么办?他是娘娘腔,肯定十分八卦的,那不就还有可能泄露了么……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也就没再提起这个门路。 周六,陈安迪约好小雅一起去三院。 他心细,还买了两个大口罩戴上。 好巧不巧,在医院门口却遇到了赵紫桥。 赵紫桥只要不在学校就表现得更加活泼点,他欢乐地赶上正加紧步伐想偷偷溜走的陈安迪,“安迪你来看医生么?哦,所以上次你说……” 陈安迪咳了咳说:“没事,我就是有点小感冒,我赶时间,不和你聊了,回学校再说。” 匆匆走了。 赵紫桥回到他妈妈身边,她妈妈张望了下陈安迪和一个女孩的背影,“那个是你同学吗?” 赵紫桥说:“是安迪啊。” 她妈妈说:“你们在学校相处得还好么?” “还好。不过 前天他说想要来这里看医生,想让我帮帮忙,我也不知道能帮什么忙。” 她妈妈说:“傻孩子,你爸爸是干这个的,这样的忙是要帮的。”不过她心里好奇为什么那孩子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看病,正常不应该是家里大人出面吗? 赵紫桥说:“可是他后来就没提了。今天大概是来看病的吧。” 她妈妈过意不去,说:“你去爸爸办公室等着吧。”她自去看陈安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结果却在妇科门口找到了那孩子…… 赵紫桥妈妈没有上前,在悄悄问过挂号内容后,又不动声色地走了。她心里真是既吃惊又气愤的,没想到自己儿子的同学里竟有做出这样下作事情的,以后不能让儿子跟他再接触下去……难怪是同志家庭出身的小孩,道德观念真是底下。 她回头向自己老公抱怨,这是后话。 陈安迪那一天对于遇到赵紫桥的事有点介意,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偷偷摸摸的必须一鼓作气,于是在确定赵紫桥没有跟过来的情况下就把小雅给送进手术室了,他在外面等着。 现在医院人流都不用开介绍信了,可是大夫和医生看他们那稚嫩的脸和躲闪羞愧的态度就按照自己的猜测进行下去,把陈安迪看成造孽的那个,态度很冷冰冰的。陈安迪坐在外面的等候区,低着头,心里也很不安无措,他想辩解,可是又不知道该向谁说。 可是他觉得自己做的并没有错,如果没有他的话,小雅要怎么办呢? 从手术室出来的小雅脸色苍白,扶着墙,陈安迪过去扶住她,觉得女孩真是可怜,他以后一定不让自己的女朋友到这种地方来。 然后他又按照医生的建议,去买了点必须的补品,什么蛋白粉、什么口服液的,打车把小雅送回家,那些药和补品他就装在书包里递过去,“你好好照顾自己,从今天开始我们就都忘记这件事。” 小雅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哭了。 陈安迪立刻觉得自己很伟大,很感动,半搂着安慰了半天。 回去他盘点了下自己口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不过好在在预算内把事情解决了,加上买补品的钱一千多。 而且,他摸摸自己的心,觉得对小雅的感情也告一段落了,他现在一点也没有和她那个意思了,就觉得那是个“妹妹”吧。 就在安迪像只照镜子照出只狮子的猫一样自我感觉还不错的时候,事情再次起了变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校里有这样一个传言——陈安迪押着小雅去打胎,孩子是他的。 当陈安迪从冯在渊嘴里听说这个版本的时候他惊得头皮都发麻了,“不是我!”他跳起来喊。 冯在渊桃花灼灼的眼睛里闪着揶揄,“这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不过你还挺有本事的么。” “真的不是……小雅没有……” 冯在渊拍拍他的肩,“那你一定还不知道小雅自杀的事吧。” 在去过医院后的一个星期,小雅被发现在家割腕自杀未遂,经抢救醒来后一句话也不说。 陈安迪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一定是赵紫桥出卖了他! 第34章 “等忙过今年,明年开春的时候我请个长假,咱们一家一起去F国度假吧。”陈建林在电话里这样向彦清这样建议。 “去F国吗……”彦清的语气并不见兴奋。 “不想去?” “……也、不是。” 陈建林对他这样欲言又止的表达方式已经习惯了,有耐心地劝诱着,“我想带你去散散心,那里是咱们年轻时呆过的地方,有很多不错的回忆,故地重游,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 “嗯……不错。反正到时候大概要送安迪去F国上学,那就一起去吧。” “是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我们一家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好好玩过,就趁这次机会?” “好的。我很期待。” “就这么说定了。” 陈建林心情相当不错,“对了,安迪那臭小子最近怎么样?没惹麻烦吧?” “安迪很努力在学习,很乖……”彦清话还没说完,家里的门就很大力地打开,陈安迪黑旋风一样冲进来,又轰隆隆地旋进自己房间,嘭地关上门。 陈建立那边听不这么清楚,察觉彦清的停顿,问怎么了,彦清说:“不和你说了,安迪已经回家了,我要给他做饭。” 放下电话,彦清忙着整饬厨房那点事,安排妥当,就擦干手去敲陈安迪的房门,陈安迪在里面大喊:“不要管我!”他愤怒地简直想喊“滚”,然而那个字在喉咙里转了转还是生生咽了下去,“你走开!”他吼道。 彦清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又敲了敲,不见回应,就旋开门把手,轻轻开门进去慰问,结果他刚刚打开门,陈安迪就从床上蹦下来,一把把他推搡出房门,贴着他的鼻子“啪”地关上门,然后落锁。 彦清退后几步,有点狼狈地贴到墙上,接下来就是心中的酸楚和狼狈——刚刚有那么一刻,他还以为这孩子要对他使用暴力…… 他现在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如何和这孩子沟通?……他很茫然,全无概念,最后他也只能默然地离开。 陈安迪没那么细腻的心情来顾及他彦叔的颜面和小悲情,他现在正处在仇恨和暴怒的峰值,简直想扎赵紫桥的小人来泄愤! 那个死娘太缺德了,他陪小雅去医院的事就他一人知道,跑不了就是他造的谣! 赵紫桥小学的时候就有前科——因为自己有个同志老爸就跑到别的孩子那里,背叛他的友情,孤立自己。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还要在同学中间制造谣言来坑他!不是人!娘娘腔!欠X的!这种人就算被爆菊也不解恨! 还有小雅的事也让他担心,他之前试图用电话和她联系,可是没人接,全无消息,他也不敢再这个时候有太多动作,比如找上门去什么的,那样等于把自己彻底搅合进去,所以他选择沉默。不过他觉得当天的小雅都没有表现出那么低落的情绪,之所以现在会采取这样激烈的自残手段多半也是因为受到谣言的影响而想不开吧。总之他把小雅的事也怪罪到赵紫桥身上,越发得不共戴天。 一个小时后,陈安迪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发现他彦叔坐在摆着冷饭冷菜的餐桌旁发呆,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彦清见到胖小子安迪有点意外,不过马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饿了吗?我给你热热饭菜。” 陈安迪往桌子上扫了一眼,说:“我想吃猪手。” 今天的菜色都是素菜——为了顾及陈安迪的减肥事业,他们家这一阵子都没怎么开荤。 既然孩子难得想吃点肉,彦清必须满足,说:“那好,我明天去买点猪手回来,咱们晚上喝猪手黄豆汤。” 陈安迪略有点不屑地说:“谁喝那个!那是下奶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要吃楼下那家店里的酱猪手。” 彦清不知道这孩子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大概和哪个小朋友闹矛盾或者学校遇到了什么困难,要么……是失恋了?所以说孩子大了他真的不懂,只得尽量满足他的要求,“那你等等,我现在下去给你买,锅里的菜热了就盛出来吧。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这还差不多,陈安迪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等到彦清前脚一出门,陈安迪就立刻行动起来,他潜进主卧,准确无误地拉开那个很有内容的抽屉,从最深处挖出一个铁皮盒子,然而和之前看到的一样里面只有银行卡和存折和几只精致的戒指,并没有现金。 他有点不甘心地放下铁皮盒子,又翻了翻抽屉里别的东西,然后在其中一个帆布口袋里发现了那些东西。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小孩的玩具,手铐啊,蛋状物什么的,想说难道是自己小时候玩过的?怎么收在这里?不过随即他几乎本能地知道了这些东西的用途,差不多傻眼了。 他用肉滚滚的两根手指翻检里面的内容,都是只听说过没见过的。他啧啧摇头,感叹自己他老爹还真是猛,彦叔也是看不出来,了不得的大人啊!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这里确实没放现金,也许再别的什么地方,不过他已经没有很多时间从头找起了。陈安迪想了想,从铁皮盒子里拿出其中一枚最不起眼的戒指,掂了掂,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为了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需要钱,可是他最近已经严重超支了,没地方弄钱,于是想起这里又个“小金库”。 反正这里这么多戒指,平时也不见他们谁戴,即使他偷偷拿走一个也不会被发现的,江湖救急么,再说拿自己家的东西也不算偷……反正他没经历什么心理挣扎就伸手了。 想要找的东西既已到手,他把东西迅速放回原处,伪装成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回到厨房,才发现锅里的菜已经有点糊了,连忙关掉火盛出来,然后忐忑地坐在餐桌旁。 几分钟后,彦清拿着纸包里的猪蹄回来了。 陈安迪心虚地迎接,接过猪蹄乖觉地叫了声:“彦叔,辛苦了。” 彦清觉得这孩子今天真是反常,阴晴不定,不过孩子么……他松口气,也没多想,自去厨房把猪手撕开上锅蒸软。 厨房里飘荡着一股菜糊巴的味道。 第二天陈安迪去上学,抽空就去找他在高二一个“哥们”,商量让他帮着码几个人“教训教训一个仇人”。这个哥们据说人面挺广的,认识外面的一些混子,陈安迪不想找自己学校里的人揍赵紫桥,脸熟、事多、麻烦。 那哥们倒没推辞,不过表示说:“你知道规矩吧?现在码人都明码实价,不能让人白跑一趟,怎么也得给个打车钱。” 陈安迪说:“那是,你放心,不能让你朋友白干一次——不过也别整过了,那小子挺孬的,给他两巴掌踹个两脚吓唬吓唬就行。” 那哥们说:“那就不算什么了,我给你找俩人就成了。看我面子,不用你掏钱。” 陈安迪说:“那怎么好意思,一码是一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来。 那哥们说:“咱们谁跟谁啊,这点忙都帮不上还算兄弟吗?” 说的陈安迪心里还挺热乎,俩人哥俩好一番,那哥们瞄着陈安迪戴在小手指上的戒指,“你这尾戒挺好看的,哪买的?” 这恰是陈安迪昨天从家里顺出来的,打算如果钱不够了就去当了换钱,他也是闲着没事就戴在小指上玩忘了摘,现在心中正激荡着兄弟大义什么的,不能自拔,头脑一热,当下就摘下来塞过去说:“你喜欢就借你戴两天。” 那哥们接过来戴右手中指上,大小正好,“这什么材质的?银的还是铂金?” 陈安迪说:“不知道,我也是借来戴两天的。”他心里已经有点暗暗后悔,然而总不能再抢回来。 那哥们说:“行,那我就新鲜两天再还你——你那事放心,我一个电话,外面的兄弟立马就能来,今天放学就办。” 两人又说了点半大不小半生不熟的客套话,各自回去上课。 晚上放学,陈安迪故意磨蹭着跟在赵紫桥后面,打算看看他怎么被修理警告出出气,结果赵紫桥出了校门就上了自家车——MD,他原来每天有专人接送的! 那哥们的电话随即也打过来了,“不行啊,找不着机会——你这么着吧,明天我再让他们跑一趟,明天中午在学校堵他一顿!” 陈安迪不甘心也没办法,他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再等一晚。 然而他的大仇还没报,自己一出校门就让人给揍了。 揍他的人是一个自称是小雅男朋友的人,走过来问:“你是陈安迪?” 陈安迪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那男生抬脚就把他给踹了,然后就是招招阴狠的打发,如果不是陈安迪块头大很快反抗说不定真的就让人给当场削趴下。跟那男生同来的几个像是朋友的人纷纷拉着,不过明显是在拉偏架,陈安迪明里暗里又吃了不少亏。那男生嘴里骂个不停,说自己是为小雅报仇的,让他小心点,如果小雅出了什么情他还来找他灭了他什么的。对方并没有把堕胎的事情拿出来当中说道,不过风言风语的这下差不多就落实了,陈安迪让人胖揍一顿,全身是嘴都说不清,真是窝囊到家了。 他对赵紫桥真是新仇旧恨如滔滔江水滚滚不觉…… 第二天中午,陈安迪青着一只眼睛买完盒饭就坐在班级里哪也不去地吃饭,眼睛偷瞄着赵紫桥拿出他那个奶白色的饭盒,一样样摆出家里自制的菜肴,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陈安迪初中的时候一直也是带饭的,不过后来他就觉得带饭是只有女生和小孩才会做的事,很娘,他的朋友家里都不给带,吃外面五六块钱的盒饭,只有他家那个彦叔坚持早上给他做好放进书包里,他为此反抗了好几次,最后索性带了也不迟,原样拿回来,才结束了每天拎着一个饭盒的时代。 眼下,赵紫桥很欢乐地一边和旁边的女同学说笑一边吃盒饭的样子真是瞎人狗眼! 赵紫桥吃完之后就捧着饭盒去卫生间冲洗,他是讲卫生的好孩子。陈安迪把一次性饭盒用筷子刺透扔进垃圾桶,心浮气躁地想,怎么揍人的还不来! 正想着,外面跑进来他们班的一个男生,喊:“有外校的人来闹校了,好想要堵娘娘腔!” 陈安迪一听十分兴奋,然而兴奋的好像不止他一个,冯在渊一马当先地冲出去了。 陈安迪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跟着颠吧颠吧也跑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两个一看就是混子的人正架着赵紫桥往外走,旁边的学生都看着不敢管。 冯在渊要往上冲,陈安迪拉住他低声说:“看那俩人不好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那小娘们惹了谁,还是先不要管……” 冯在渊不等他说完就甩开他,瞪了他一眼说:“我管他们是谁,MB的!来这惹事问过我了吗!” 陈安迪当时就傻了。 于是这件事情的结果是,那两个人被冯在渊以及他的一伙党徒给截住,那俩人亮出刀子,被小冯抽出皮带用带金属扣的那一端抽了个皮开肉绽,缴了械,最后人手抱头蹲在墙根下,如俘虏一般,还是教务老师来及时制止才结束这场血腥暴力事件。 虽然冯在渊属于自卫一方,然而他人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而对方两个则鼻青脸肿,小冯于是有防卫过度之嫌,好在他未满十八,而且他爸爸还是财神爷,没人敢认真惹他,这事在学校内部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他也就没事人似的回去上课了。 赵紫桥对他感激得快哭了,一个劲地说谢谢。 冯在渊耍帅地说:“没事,我都说罩你了,来找茬的就是自己找死——话说回来,你这JB熊样的惹到谁了?” 赵紫桥摇头说:“我没有……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他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加上那俩人也没交代到底是谁因为啥事让他们来修理人的,事情也就暂时这么不了了之了糊弄过去了。 陈安迪暗自衔恨,他和那高二的哥们联系,对方有点为难地说:“胖子,不是我不给你办事,你看这事整的……你们班那个冯什么的也太猛了。把我朋友打个半死,回来说要动他,一查,原来是官二代,惹不起。末了我还得给人家拿医药费。” 陈安迪一听事有点大,顿时有点紧张,他是没有什么钱了,这事要是牵连到他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啊?——那得多少钱啊?” 对方大方说:“算了算了,都是朋友,我也得够意思,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那个戒指就当抵了吧。”对方指指手上那戴的稳稳当当的东西。 陈安迪硬着头皮爽快答应了,“那就谢谢你了哥们。”他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钱。 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而且有点沮丧地发现赵紫桥靠上冯在渊这棵大树,再动他岂不是要跟姓冯的撕破脸皮——不过原来冯在渊竟然真的是在罩那娘泡?他不是最讨厌娘娘腔?前不久还印名片整他,怎么这么快就变性了?难道……他从小在同志家庭里长大,很水到渠成地想到那方面去了。 看来他要重新调整下自己的复仇思路什么的…… 三天后的中午彦清在店里接到了校方的电话,让他立刻、马上到某某派出所去,陈安迪出事了。 彦清从电话里听出这次语气十分不妥,不知道陈安迪又闯了什么祸,最可能是淘气和别的孩子打架惹出事端,心里未免忐忑,不敢怠慢,立刻去了学校。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超过了他对青春期少年那点可怜的认知——陈安迪因为涉嫌猥亵同性同学而被警方带回警局协助调查,目前正和涉案的几名少年分别受审,而受害学生正是赵院长的家的孩子赵紫桥。 所有前一天晚上有嫌疑学生的家长都赶来,呗集中在派出所一个小会议室里,围着一个圆桌而坐,由负责此案的一个片儿警介绍案发的大概经过。 昨天下午放学后,冯在渊以聚餐为名伙同同伴陈安迪、张某某、吴某某、丁某将受害学生赵紫桥骗至市中心SINO酒店包房417室,席间,几人不停对滴酒不沾的赵紫桥进行劝酒,直至其酒醉。之后在陈安迪的提议下,其余几名少年一时兴起合伙捉弄已经醉得失去反抗意识和能力的赵紫桥,对其进行了具有猥亵性质的行为——解开其衣裤,陈安迪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玩具手铐和其他几样情趣用具,将意识不清的赵紫桥摆出各种不雅姿势。玩闹过后一行人醉醺散去。 如果说到此为止还只是同学之间开了个恶意的过分的玩笑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大大超出了这个范围。 据他赵母说,晚上九点钟左右听到门铃声,出门看是冯在渊送昏睡的赵紫桥回来,冯当时还说了些不该让他喝酒的话,赵母感谢他送人回来,当时孩子衣冠整齐,家人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第二天早上赵紫桥醒来,起初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有些失忆,又孩子太过单纯无知,并未察觉发生在身体上的事情,只是无意间对父母表示说喝酒的感觉很不好,屁股疼,他家人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不对。 身为医生的父亲在位他检查之后基本确认他被性侵的事实,立刻向公安机关报了警。 赵紫桥也慢慢回忆起后来的一点事情,他迷迷糊糊感应到在包房睡着的时候似乎有人回来,对他做了“一些事情”,不多当时他十分困倦完全无法睁开眼睛,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公安机关现在已经介入对此事的调查,出了对当天晚上参与猥亵的学生进行询问,还走访了酒店。据酒店的服务员交代,当时这些孩子散去后,确实有人又回到包房,不过并不是一人,而是两人,前后分别进去。 经过指认已经基本确定这两个少年的身份,第一个胖少年是陈安迪,他在房间里呆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而在他离开后的数分钟,冯在渊回到包房,并在其中呆了不到二十分钟。 现在的问题是这两人的嫌疑最大,不过到底是谁对赵紫桥下的黑手,又或者两人都有份参与? 经过两个小时的审问,事情并没有得到突破性的进展,陈安和冯在渊都坚称耍流氓的那个并不是自己。 陈安迪说他回去只是为了给赵紫桥拍照,以便日后羞辱对方。按照他的说法,警方在他随身带的手机上果真发现了大量不雅照。至于这么做的目的,他本人闭口不提,只吐露说和赵紫桥有点私人恩怨——警方怀疑他有煽动他人猥亵的嫌疑;而冯在渊说自己在离开后又回到房间只是因为不放心喝醉的赵紫桥一个人才回去查看,并表示说当时他就觉得赵紫桥“被人动过了”,所以他才给他整理好衣服,亲自送他回家,不过他也解释不清为什么在事发当时没有报警。 第35章 在场的犯事少年家长们个个目瞪口呆,他们简直不能相信这是自己那还未及十八岁的宝贝儿子能做出来的事情。就连彦清也是,陈安迪是淘气些,可毕竟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怎么也不能相信是那孩子做的,他有点慌乱地对警察说:“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安迪他不是那样的孩子……” 其余几名孩子家长也纷纷表示肯定是搞错了,自己孩子又多乖,胆子有多小什么的,七嘴八舌。 这样的家长人家警察见得多了,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材料冷淡而坚定地说:“在家里那是你们宝贝的孩子,出了门那就是十六七岁大小伙子了,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在想什么?吸毒滥交杀人的孩子见多了,而且越是这种P事不懂的青瓜蛋子犯案的手段才越残忍……得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办案子毕竟是要讲证据,还是等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吧。” 家长们情绪有点激动,只有冯在渊的父亲却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马上到外面走廊里打了几个电话。回来后他就对警察直接要求要见他们所长,并且立刻停止对他儿子的审讯,否则的话就告派出所,因为他的律师刚刚告诉他,对未成年人的审讯应该在监护人的陪同下进行,否则就是程序违法。 警察打量了下他,凭借多年工作经验觉得不是个屁民,于是立刻向他们所长反映情况,所长在迅速调取了档案查明冯父身份后二话没说地终止了对冯在渊的审讯。 当然办事老练的所长顺便调查了陈安迪老爹的身份后,也索性不找那个麻烦地把陈安迪给放了。 在另一个房间的赵紫桥父亲听了情绪激动起来,他怎么说也算是个上流社会分子,平日里也是往来无白丁,市公安局长也一个饭桌上吃过饭喝过酒的,现在自己儿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让人当闺女给祸害了,岂能善罢甘休。所长就亲自安抚说一定找到罪魁祸首,反正该录的口供都已经录到了,不能因为程序不合法授人以柄,影响对案件的审理。 赵院长无法,只得从长计议。 他离开的时候偶然遇见焦急地在那里等自己孩子出来的那些家长们,有的人并不认识他,也不在意,然而彦清和冯行长是认识的,冯行长十分机警,立刻躲进旁边的会议室不露面了,而彦清却不好意思就此走开,硬着头皮沐浴在赵院长那憎恨嫌恶的目光下。 赵院长本来想让法律才惩罚这些不道德的家庭,他自认为是个理智且体面的绅士,可是在路过彦清的时候实在没忍住。他没想到这个本来受过他很多恩惠的人,这个他本来的芳龄,这个有多年交情的人家,居然可以对他家孩子做出那样下流残忍的事情——在他的头脑里直接把陈安迪做的事情摊在他们家每一个人身上,眼前这个彦清尤其不是东西。 他有点激动地停下来,转头颤抖着声音问彦清:“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家孩子做出那种事?” 彦清张张嘴,他想说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不一定是他们家陈安迪做的,安迪说只是照了些不好的照片……可是他在迟疑的当赵院长一系列的追问已经接踵而至了,“我曾经因为你和陈建林是同性恋而歧视过你们吗?当你们有困难找我的时候我有一次推脱吗?你最近因为精神性阳痿来就诊的时候我还亲自给你安排最好的医生,这么多年的情谊你们家就是这样报答的?” 彦清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他不但理亏,而且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最后一件衣服赤裸裸的晾晒着他那彻底不行的器官,如果有地缝他真想把自己隐身进去,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只能赤裸裸地接受着众人各色异样的目光。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赵父越说越激动,他指着彦清说:“你们家那个孩子是个道德感及其底下的下流坯!前不久搞大女孩子肚子去我们医院做流产你们不管!现在对我儿子做出这种事情你们还是不管!果真同志家庭出身的孩子注定就是下流种!你们、你们!我一定让你们这些大小流氓都付出代价!”他扫过在场的每一个父母,那些人纷纷闪躲着他的目光。 彦清躲无所躲,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赵父见他还是不说话,连点道歉的表示都没有,更加生气,控制不住上前就是一拳结实打在彦清脸颊上,他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书生,可是盛怒之下男人的拳头毕竟还是有威力的,彦清被轰打在地。警察看动手了不管不好,终于上前制止,“赵院长你冷静,和这种人没必要这么激动,会有法律制裁他们的。” 赵父又赶着上前踢了两脚,嘴里还是不甘心地骂着:“你家孩子拿什么用在我儿子身上了!手铐!还有别的工具!哪来的?!不要脸的!你们一家从大到小都是不要脸的!!活该你JB不硬!该!报应!!”那两个警察等他打了三拳两脚出气了才好歹出手把赵父拉开,送出派出所。 赵院长虽然走了,可是他留下那些咒骂的声音仿佛还在这屋子里。 彦清从地上有点艰难地爬起来,在周围人的议论纷纷中缩着肩膀慢慢走到外面寒冷的空气中。他不能在里面继续等下去,那里空气令人窒息,那些人刺探和鄙夷的目光令人疼痛,他有点昏昏沉沉地想——可是自己还不能走,他要等陈安迪那孩子出来领他回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定吓坏了。 然后他木然地想起要给陈建林打个电话。 在外面等了近十分钟左右,那些家长陆续领着孩子离开了,包括冯在渊和他父亲——前者出来就结结实实挨了他父亲一顿踹,可以说是一路踹到车旁,可是冯在渊也并不是老老实实任踹那种人,一边躲一边回嘴:“我的事不用你管!不要跟我摆老子的威风,你不配!” 冯父要进一步揍,冯在渊突然拔腿就跑,一溜烟跑出老远,冯父无法只得赶忙上车追。 陈安迪是最后出来的,他看到在寒风中等待的彦清,低下了头,“彦叔——不是我干的。”他说。 彦清没说什么,他脸色苍白,浑身发冷,一阵阵作呕,却强忍着,摸摸孩子的头,“回家吧。” 陈安迪就低着脑袋跟在彦清后面,他望着前面男人单薄的背影,一时间竟十分心虚。 陈建林仓促结束了全国之旅,搭最近的一班飞机回来,下飞机回家就已经酝酿好情绪揍陈安迪,结果陈安迪也有自知之明,闻风而动先一步逃窜到他奶奶家,陈建林直接从机场驱车去他父母家。 他黑着脸带着低气压进了门,家里也是愁云惨淡,陈父陈母,陈京萍,陈安迪和彦清,都默默地坐着。 陈安迪见到自己爸爸,圆脸上露出紧张害怕的神情,不敢看他爸爸。 陈建林脱掉外衣,彦清接过去挂好,忧郁地看着他。 陈建林满心都是儿子惹下的大祸,根本没注意到彦清的情绪,他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支烟,默默地吸起来,平复着作为一个失败父亲的挫折感。一家无语地围坐着。 陈京萍用眼神暗示陈安迪主动说点好话给他爸爸听,这个时候还是要靠陈建林给他平事。 看着陈建林默默地吸烟并不说话的样子,陈安迪心里十分不安。 陈父却率先打破沉默,“建林,你不要就只是抽烟,这是逃避问题,不好。”老爷子之前是做领导干部的,说话还拖着点官腔。 安迪就闷声道:“爸,我错了,我不该跟他们胡闹……不过我绝对没做那种事,不是我。” 陈建林说,“你现在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不许有隐瞒,否则的话——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总要承担责任。” 陈安迪吓得的眼泪就掉下来了,用胖得出坑的手背抹眼泪,他抽抽噎噎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他从陪小雅去堕胎开始说起,他说自己因为赵紫桥的造谣而心生报复的念头,就想找机会整他,他从家里偷了一个戒指找人揍赵紫桥,结果阴差阳错地没揍成,然后他遇到了那个机会。他赌咒发誓自己真是没有“干那事”,他偷偷溜回去就是为了用手机拍照,日后好进一步报复什么的,干那事的一定是别人,他觉得就是冯在渊,他老早就看上那个娘娘腔了。 “不是我干的!我没动那个娘娘腔的屁股!是冯在渊!他早就看上赵紫桥了!他是同性恋!是变态!我就知道……”他这一席话说得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肃静了,场面一时很尴尬。 彦清更是浑身发冷,可惜他的苍白没有看在任何人眼里。 陈建林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揪起来就往旁边书房里拖,要好好揍一顿,陈安迪大叫:“爷爷奶奶救我!” 陈母就一把给薅下来,护在羽翼下,说:“孩子还小,犯了错误好好教育不行吗?!就知道喊打喊杀的!” 陈建林骂道:“什么还小还小的!小孩儿谁能干出这事来?!还有同性恋变态的话陈安迪是谁教你的!” 陈安迪就在他奶奶后面吓得浑身肥肉乱颤,带着哭腔说:“本来就是!正常男的谁会去想动另一个男的屁股?他们怀疑我就是因为我是同志家庭长大的孩子……” 陈建林恼羞成怒,气得眼睛都红了,一把揪出陈安迪就是一顿老拳,打得陈安迪夸张得哀号。 陈家人忙拉着,陈母拉架不开,更是激动地上前不由分说地给了儿子一巴掌,骂道:“作孽哟!安迪好好的一个孩子让你们给养成这个样!你还有脸教育他!” 陈建林都傻眼了,他没想到他妈会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这个事,非但不批评陈安迪反而拿自己撒气。 老太太这么多年的委屈心酸也找到了发泄点,继续顺嘴说下去,“你们自己做的丑事自己还不清楚吗!小孩不懂事有样学样,安迪拿的那些东西、那些手铐啥的,从哪来的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出了这事只会全推在小孩身上!你可真够出息!”她气得手都抖了,控诉着儿孙的不孝。这么多年她也憋屈着呢。 陈建林气得呼哧呼哧的,竟一时想不出说什么话来反驳——那个是自己亲妈。 陈父这时候拍桌子骂道:“胡闹!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陈京萍忙着和稀泥说:“都消消气,孩子有孩子的不是,大人也有自己的责任……” 陈建林缓过来,结结巴巴说:“出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惯着着他!好!惯着吧!惯子等于杀子!我不管了,你们去管,等把他惯到监狱你们就高兴了!” 一家子于是又乱成一团,吵闹不休。 等到陈建林终于发现不大对劲的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彦清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 彦清悄然一步步远离这一家人多年来积怨的漩涡,他看似未必卷入其中,实际上他正是因其这风暴的诱因——起码他自己是这样想的。 陈安迪认为是他和他父亲的关系是不道德的,因此自己做下的错事才被夸张成罪行;陈母认为他的存在既耽误了陈建林也妨害了陈安迪的成长,他大概就是那个祸水。 再也受不了这严峻的指责,他黯然转身离去。陈家人是如此纠缠在彼此的恩怨中,一时竟没人发现他的离场。 彦清出了屋子就拔足狂奔,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杀,一气跑出不知道多远,胸腔被冷空气刺激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也飙出来一些。 他手支在膝盖上,呼呼地喘息着,血液流过耳鼓仿佛大河冲刷头脑,他茫然四顾,身处不知何处的街头,一切熟悉又陌生,明明淫浸其中却格格不入。车辆、路人、冬天里枝头的枯叶都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全世界就只有他急促的喘息声,擂鼓般的心跳——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么久到底做了些什么?……所有这些问题好像要将他带离这里……将要去哪里?将要做些什么?失魂落魄地向前走,毫无头绪。 刚刚从陈家逃出来的时候彦清甚至没来得及穿外衣,身上只有一件杏色羊绒衫,没有钱包,没有手机,什么都没有,深冬的街头,他这样差不多是光头光脚的受到路人的注目,可是他对这些已经无所谓了。 寒冷如孤独一般渐渐爬进皮肤,渗进骨肉,然而奇怪的是冷到一定程度反而麻木了,身体仿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好冷……好冷……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感受过温暖…… 一辆黑色的车在他身边缓缓地开了一会,然后车终于停下,一个年轻男子下了车,几步追上来拉住他,“你是景海鸥的朋友吧?” 彦清整个人木木的,他好像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又好像不知道,不过他说什么并不重要——这样想着他心里一片轻盈地解脱。 青年说:“你……需要帮忙吗?” 彦清木然的眼神似乎看着他又似乎看着别处,摇摇头,他挣脱对方的手继续踉跄地向前走。 青年想了想,觉得这样的天气下放着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不管毕竟不好,又上前将彦清拉着上了他的车,过程中彦清也没有过分挣扎。 怎样都无所谓——他的神态里似乎透露着这样的信息。 彦清被拉着上了车,青年把暖风打开大一点,然后递过一罐咖啡,安慰地笑笑,自我介绍说:“你大概不记得我,我叫王磊,是景海鸥先生的律师,最近在帮他打官司,刚刚在街上看到没穿外衣的人在路边走留意了下,觉得有点面熟,后来想起来是上次在法院见过你一面——职业的关系,我的记忆力还可以。” 彦清好像三魂七魄正在逐渐散去,只剩下残缺的一部分和一个躯体而已。 “谢谢。”他听见自己机械地说,可是又不确定这声音是否属于自己——反正怎样都无所谓。 王磊有点疑惑地看着他这个样子,又不像是被抢劫过的,难道是神经方面有问题?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彦清现在脑子就像是中了木马的电脑,反应慢到几乎死机的地步,“回去……”他喃喃自语,“回去里?” 王磊微微笑了笑,“你稍等。” 他下车给景海鸥打了个电话,回来便直接调转着头往商业区而去。 第36章 景海鸥正呆在他那间已经基本装修完毕的酒吧,王磊和他沟通后就把人带过来了,然后告辞离开。 景海鸥见彦清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陈建林把你撵出来了?” 彦清一径不说话,神情委顿恍惚,景海鸥从来没见他这样,只得把人安顿在店里悉心开导。 可惜无论他怎么说彦清就是不出声,最后只说:“我累了。”倒头就在长椅上闭目而睡。 景海鸥知道问题的严重性,马上给陈建林打电话,对方正开着车满世界乱找彦清。 家里父母孩子乱成一团,这边彦清也不让人省心……陈安迪那小子说的话确实让人心寒,彦清又是那样敏感的性子……可不是乱上加乱么!他一根肠子被七扭八扯地,才叫牵肠挂肚!陈建林恨不能有三头六臂通天的本领,让自己的亲人、爱人都能满意幸福地活着,可是偏偏生活和他作对,也不知道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似乎所有的人都心有郁结——最想不开的就是彦清! 那么一个人,光头光脚地就从家里失踪了,他是气疯了,自己这边也快急疯了。这么大冷的天怎么能叫人不担心?一个两个地都不省心! 这时候好歹接到景海鸥的电话说人在他那儿,陈建林立刻快马加鞭赶过去。 陈建林进那未开张的酒吧的时候虽然心急火燎的,却还来得及注意到里面的灯光出人意料地柔和,暖暖的光线给一切涂上冬日稀缺的温度——他还以为景海鸥那种人会走冷艳高贵路线,冷银暗赭。 酒吧里就只有景海鸥守着横躺在椅子上的彦清——他身上盖着景海鸥的软羊皮大衣。陈建林才注意到他消瘦得几乎没有存在感,连气息也几不可闻,他简直要把自己整个人都隐藏起来。 陈建林心疼地走过去,要把人抱起来带走,景海鸥拦着他,低声说:“让彦清先睡会吧,他说他累了。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说。” 景海鸥把人带到稍远一点吧台的位置,从他那已经似模似样的酒柜上拿出一瓶酒,酒保一样倒在水晶玻璃杯子里,推过去,“我请。”他看出对方现在似乎确实需要一点点酒精的安慰。 “刚刚是我一朋友在路上遇到彦清,觉得不对劲才给送我这了,要不现在说不定人还在街上冻着。你能跟我说说他这是怎么了?你们又怎么了?” 陈建林呷了一口酒,“他没跟你说么?” 景海鸥摇头,“他来的时候整个人很不对劲,什么都没说,就说自己累了,躺下就睡——那个样子真是很不对劲。” “累了么?”陈建林心酸。 景海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叹气说:“我真想不通你们能闹出什么事情来。没有谁拈花惹草,他还是那么个温和的性子,你虽然脾气有的时候不够好,不过也没有那么差,”——景海鸥不喜欢当人的面赞美,这话已经很难得了,“你们能有什么问题?” 陈建林的酒杯很快就见底了,他不客气地往景海鸥那边一推,示意再来一杯,低头略微颓丧地叹气,“老话说的好——生活本身就是最大的后妈。活着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只要和人相处就会有矛盾。看着他累——我也累。” 景海鸥一边顺他的意续杯,一边挑眉道:“这么丧气的话可不像你说出口的。” 陈建林苦笑,“也许受了他的影响——”他偏头看向那仍旧在沉睡的彦清,“如果我能让他更好地生活就好了。可是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景海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缓声说:“人们并不是被问题本身所困扰,而是被看待问题的方式所困扰——这个道理他懂,可是他就是学不乖。可能学乖了的就不是彦清了,就是景海鸥了。”他笑了笑,“不如你还是说点有建设性的话,比如你这次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在大冬天冒着被冻死的危险落魄街头的吧。作为有幸能成为彦清偶尔倾吐真言的朋友,也许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陈建林于是一边喝酒一边将家里刚刚那一团糟的事捡大概说了,他谈到庭陈安迪说同性恋变态的话自己也气愤得要命,恨不能打死那孩子,太没良心了,白养他这么多年了……可是彦清不会这么想,他只会把错处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然后痛彻心扉什么的。 陈建林等着自己的酒杯再次被斟满,景海鸥却收起了酒瓶,“你喝的够了,我这里已经收容了一个流浪汉,不能再培养一个醉鬼。” 陈建林捏着手里空的玻璃杯,怔怔地看着,“那我该怎么办?——我真是失败。” 景海鸥说:“据说男人一生只要做好三个角色就可以圆满了——第一,做个好儿子;第二,做个好伴侣;第三,好父亲。用这个尺度来衡量,我们有多少能成为好男人?” 陈建林咬咬牙,坦承,“我不是。” 景海鸥说:“你当然不是——彦清也不是。我更不是——圣人出现的概率是很低的。” 陈建林轻笑,“如果他有你这样好的心态就好了。” 景海鸥为着对方的欣赏而心情大好,忍不住又转身给彼此倒了杯酒,“不过我总觉得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景海鸥扬了下手里的杯子,“你没见到刚才他那副鬼样子,如果只是你家不懂事的小孩子说了没良心的话惹他伤心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你肯定没有别的理由?” 陈建林的酒杯差一毫米碰到嘴唇,顿住。 景海鸥啧啧感叹,似乎被自己抓住了现行,“果真有的些什么吧。说来听听吧~” 陈建林满脑子都是彦清的“不行”,不提还好,一提酒入愁肠愁更愁。那个毛病虽然不似今天矛盾如此表面化激化,可是天长地久的着实更加熬人。 而且这次事件还可以推在第三方身上,“不行”就完全是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陈建林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否认那眼毒的景海鸥,被他捉住话头,一个劲地问下去。 陈建林犹豫再三,不是那么想说。他已经不是互相吹嘘比大小的高中生了,何况这种事更没什么好吹嘘的,说出去也脸上无光,“呃……你还是去问他吧,如果他想和你说的话我没有意见。” 景海鸥笑得眼睛都弯了,像只狐狸,又捻起酒瓶,“说吧说吧,没准我还能给你们想想办法什么的。”如此劝诱着。 陈建林此时倒是从悲愤伤感的情绪中抽身而出了,警觉地按住了自己的酒杯,“谢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也该把人带回去了。”说罢起身穿上大衣向长椅走去。 彦清觉得自己做了个浑浑噩噩的梦,悲伤原来是有颜色的,白色;悲伤也是可触摸的,浓雾,无边无际。 他自己像是要融化在这没有意识的白雾里,一丝丝一缕缕飞散,什么都不用思考,放弃自己就得到心灵的安宁,原来是这样……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好宁静好平静…… 就在意识渐渐消失的时候,一个人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那声音如此熟悉,令人眷恋,他瞬间就想起自己是谁,那些因爱而生出的龌龊,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已经魂飞魄散的自我又重新一点点凝聚起来,举目四望他觉得自己身处的一个叫做爱的囚笼,他困在其中不知刑期。 彦清缓缓张开眼,里面是一张竖版的陈建林头像,对方正关切地看着他。他眨眨眼,从长椅上爬起,下意识地抹抹嘴角看有没有睡到流口水什么的,陈建林连忙扶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彦清略有点困惑地看看四周,一时有些弄不清状况,他发现了在不远处吧台上支颐遥望的景海鸥,“我怎么在这?”他有点昏头昏脑的,简直像失忆了一般摸不清状况。 陈建林耐心地解释,“你刚刚从家里跑出来了,连外衣都没有穿,我发现之后追出去,一时找不到你,后来景海鸥给我打电话,说你被他一个朋友发现送了过来。” 彦清扶着额头的手顿住,记忆慢慢捡回,虽然当时确实如中邪一般,然而那确实是自己无疑……不是梦,这些都是现实。 陈建林捏着他的手,“你……别和自己过不去。我知道你心里委屈,陈安迪那小崽子太不懂事了。我们回去再好好收拾他,我……” “我没事。”彦清笑了笑说。 陈建林就知道他那“懂事”的毛病又犯了,低声顺气地劝说,“我知道你很生气,我没教育好陈安迪——我这次不管他了!他是自作自受。” 彦清连忙劝着,“那怎么行。孩子毕竟是孩子,再说他说的那些话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陈建林说:“什么道理!你不用替他想那么多,真的!虽然是孩子……” 彦清自顾自说:“想想我们像安迪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觉得像是经历了整整一生那么长,也为大人的问题苦恼——我们一直带在身边的孩子,所以不知不觉中就看轻了他的心思,替他想想,也许孩子这么多年跟着我们也受了不少委屈——孩子的错误总是能在大人的身上找到根源,虽然有的时候我们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情骂他了,遇到那种官司他已经吓坏了,看着怪可怜的。” 陈建林叹气,没招没招的,“你真是这么想的?你难道不伤心不泄气?连我都气得受不了,所以你……” “所以这次的事情是我一时想不开了,其实回头想想安迪童言无忌,说者无心,哪至于那么严重呢。我们做大人的应该有点大人的样子。”彦清微笑说。 陈建林捏着他的手,一时默然。 俩人就这么呆坐着,过了一会,陈建林说:“你若是真的能想开就好了,就怕你……你有没有觉得这一阵子事情特别多,是中年危机还是2012快到了……” 彦清摇头,老实地回答,“不知道啊。” 陈建林捏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有一点是肯定的——2012的时候我们还会在一起。” “嗯。” “我过一阵子转职你看怎么样?” “……你决定的话就做吧。” “你是不是太放心我了?……我这几天就在想,开始做这个工作是为了生存,为了让你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现在已经基本能达到了,为什么我还要坐飞机到处跑,过常常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呢?再这样下去真的不妙了——所以是时候重新考虑生活规划了。” 彦清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淡淡地说:“我很羡慕这样的你,好像明天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 陈建林说:“是我们一起重新开始,我和你。” 彦清说:“那安迪要怎么办呢?” 陈建林说:“谁要管他!没良心的!等这件事情一结束,我看他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趁早送到F国去算了,我们眼不见心不烦。” 彦清低声嘀咕:“去他妈妈那里了么。” 陈建林说:“什么?” 彦清摇摇晃晃地站起里,陈建林连忙也跟着站起来。 彦清说:“该回去了,安迪正是需要你这个爸爸的时候。”他向景海鸥走过去,“海鸥你的店真是不错。什么时候开张?” 景海鸥说:“还没定呢,想找个好师父帮看个日子——你现在好点了?” 彦清说:“我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谢谢,还有你那个朋友,多亏了他,今天我失态了。帮我谢谢他。” 景海鸥眼睛笑弯弯的,“今天你和那个王磊也算是缘分,他只见过你一面居然就记住你了,可见他对你印象不错哦,想想还真挺像小说里的情节——一对怨侣在闹矛盾的时候遇到了各方面条件都十分优秀的有力候补,然后候补转正牌和主人公开展了一段新的感情什么的……” 陈建林已经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了,“你是想当着我的面策反我们俩的关系么?” 景海鸥笑眯眯地说:“我怎么敢——我是劝彦清看开点,老话说的好——独木不成林,独燕不成春么……” 陈建林已经忍不住要揍他了。 景海鸥很欠揍地笑说:“开玩笑的……不过彦清你要知道人有时候不能太懂事了,那样就是对自己不人道。下次陈建林的胖儿子敢那么对你说话你就不用客气地反反正正给他两个巴掌教他什么是规矩就好了。” 彦清笑说:“小孩子是不能打的。” 景海鸥撇撇嘴,“我是没养过小孩那种玩意,不过看你们养就觉得够了——而且为什么不能打,难道不是欠揍么?如果你今天不揍他,明天他也会因为别的理由挨揍——这次的事情就是个例子。欠揍的人是早晚都要挨揍的。” 彦清了解自己朋友,但笑不语。 景海鸥也了解自己的朋友,言尽于此。 那天从景海鸥的店里出来,陈建林犹豫着是回自己家还是去他父母家。彦清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解决安迪的问题,大家在一起商量出个结果,还是回他父母家。 陈建林不放心说:“可是你……” 彦清说:“是我不好,正好回去给陈叔陈婶道个歉。” 陈建林说:“那你就更不用去了,你有什么错?” 任凭彦清一力保证,再三劝说,陈建林终于还是带着他回到自己家。 路上陈家的电话就打来,大概是问他在哪什么时候回去,陈建林说:“你们把安迪送回我自己家,这事我自己解决。” 对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陈建林压低声音略侧过去隔音似的说:“行了,你们别跟着参合了,净帮倒忙。那兔崽子不回来也行,让他自生自灭,我不管他。”说着啪地挂掉电话。 彦清在一旁跟着担心。 陈建林勉强地笑笑,“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他,不过是让他回家,他怕挨揍就唧唧歪歪的。” 彦清说:“小孩子是不能打的,特别是不要再我面前打……我很难做的。” 陈建林说:“我知道……所以他才被惯坏了吧。”说完又怕彦清多想,就此打住。 那天迟些时候陈京萍果真把安迪送了回来,陈建林经过和儿子的“沟通”,“统一了思想”— —当然是在书房不在彦清面前进行的,然后陈安迪对彦清“真挚”地道了歉,说自己说话没脑子,没想那么多BLABLABLA……反正他对检讨书那一类的文体颇有心得,听起来似模似样。 彦清淡淡地笑,说了几句得体的体现大人觉悟的话——事情似乎就已经终结了。这一天之前发生的种种不快随风而逝,仿佛这只是个可忽略的插曲,仿佛人类心灵伤害的自愈能力就是如此强大,大雪无痕,大爱无疆。 陈建林也知道彦清未必就此释怀,然而他把这份心疼和体贴都埋在心理,等日后容他从长计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时半刻的他也分身乏术。实在是因为这次陈安迪闯出的祸事太大,首要的还是解决这个纠纷——涉嫌强奸什么的,如果定罪的话够少年犯资格了。 陈建林威逼利诱让安迪说实话,结果安迪都快崩溃了,坚称自己真的没干。 “我要是干了就是狗是猪,下辈子做五百斤的肥猪!永世为猪!减肥失败!”他发毒咒力证自己的清白。 彦清也说要相信孩子,如果这个时候你都不相信他他还能指望谁呢,要对他有信心,把这件事堆孩子的阴影减到最小。 陈建林也是没办法,再不成器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自己的基因在这孩子的身上得以延续,总不能扒光了扔到大街上让他自生自灭。 之后的几天他开始动用各方面的关系开始极力为孩子找出一条出路来。 还是市局的老胡,不愧是系统里的,给他指点迷津——这件事难就难在涉案的几方都在积极运作,而且能量都不小。 受害的赵院长就不用说了,他做三甲医院院长多年,拥有丰富的人脉,市长省长部长也是人,是人就有生老病死,人的亲人也是人也要有生老病死,所以他的能力绝对不容小觑。而身为苦主的赵院长更是有如神助,黑白两道开大无敌状态。 老胡语重心长地对陈建林说:“我给你说个以前的事,你可能也听说过,几个警察便装的时候在酒吧和一个小混混口角起来,小混混嗑药把警察开了瓢,警察没吃过亏反手把小混混连踢带踹给打死了,也不是故意的。结果那个小混混还是个富二代,大开发商,几个警察知道这件事后当晚就每人带着五十万摸到死者家里,提出私了。结果——你也知道的。” “对方不缺钱啊。” “的确不缺,死者父亲说:‘我不要你们的钱,我就要你们几个人的脑袋。’” “……那几个警察不是也没判死刑么。” “是没死刑,不过代价惨痛。——你要知道,那几个警察也都是有深厚背景的,其中一个马上就要去B市政法干校进修,回来就要提的。这下子不仅大好的前程泡汤了,还成了阶下囚。” 第37章 陈建林叹气说:“这个事我也有耳闻。我知道赵院长也不差钱。” 老胡说:“不差钱也总得差点什么吧。” 陈建林看着他。 老胡说:“你是聪明人,自己琢磨着办吧。” 陈建林说:“赵院长这边虽然难办,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冯行长那边。” 老胡说:“你算说对了。我听说他现在正四处活动想把水搅浑,然后把自己儿子捞上岸——虽然你儿子够混的,不过他家那位公子我看嫌疑更大。反正是你们两家的事,不是你做的,就是他做的。如果不是他做的,就跑不了是你。”这话不消他说陈建林也知道,要他和冯行那样的人斗,他的胜算不会超过三成。 陈建林之所以如此忌惮,皆因为身为银行行长的冯父实在是不仅仅财大气粗那么简单。他和市里各主要领导的关系都非同一般,据说其能直接支配的资金就有数百亿,多个基建项目运作都由他一手掌控,就连城西正在进行的地铁建设也有他一点手笔…… 跟那两家一比,陈建林真觉得自己就是个卖轮胎的,他父亲时代那点微薄的政治资本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这两天气温骤降,陈建林早出晚归找关系,跑门路,偶尔堵车在街头,摇下车窗抽根烟,感受着寒冷的冬日低温,遂感慨,别人是天冷了搞垮王氏,而他是天冷了给儿子跑案子……有的子女是来还债的,有的子女是来讨债的。 他不幸摊上一个讨债鬼。 陈建林约见冯行长,冯的态度还算不错,毕竟是做大事的人,这个时候绝不会和你翻脸,你死我活的难看,然而对案子的事闭口不提,只说相信警察,相信公道,无论事情最后结果怎样都不要影响两家的交情什么的。陈建林知道他大概是跑出什么门路了。 然而自己这边也不是一无所获,于是和对方合计说:“冯行,你我都没有儿孙福,我不说那最后办事的是不是我家那小崽子,也不想说他彻底无辜,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回事心里也都清楚。” 冯行长表示有话要说,陈建林说:“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个时候也甭跟对方客气了,就当是都有一腿,共同作案怎么样?” 冯行长沉得住气,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是谁做的谁就承担责任。这样对人家受害一方也公道。” 陈建林说:“冯行,这个事确实不是个好事,我打个不怎么好听的比方——谁也不想接过那屎盆子扣自己头上,可是大家都觉得推给别人自己就不用接了,结果呢,先没怎么样咱们就内讧起来,你推我搡溅一身屎,最后谁能一身干净全身而退了?” 冯行长说:“你的意思?” 陈建林说:“我的意思是——咱们开始的思路就错了,这是个坏事,可是坏事咱们也要争取把他给办好啊。争取能成个双赢,不,三赢的结果。” 冯行长不动声色,沉吟半晌,说:“要是能像你说的那样当然最好。关键是具体怎么办。” 陈建林笑了,“说简单也简单。如果赵院长也能站在咱们这一边,化干戈为玉帛,所有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冯行长嗤之以鼻,“你这不是说了也白说么,”他不好意思说对方是放屁,用了一个比较缓和的说法。 陈建林说:“不白说,这个就是基本路线,基本路线定下来就看咱们的棋怎么走了。路子我搭好了,就是力度不够,如果能借冯行你的东风,结局就是皆大欢喜。咱们也就别分彼此了,联手怎么样?” 冯行彻底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这次换陈建林沉得住气,给自己慢慢点了支烟,说:“据可靠消息,三院老院长马上要退了,听说赵副院长并不是继任的最佳人选。” 这么一说冯行长彻底明白了。 他在心里掂量着,有点没底,“事是个好事,如果能成,真就像你说的皆大欢喜。不过他肯接受条件息事宁人吗?” 陈建林笑了笑,“我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过么,我同老赵认识这么多年,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不是个逞匹夫之勇的人,很明白事理利害。人的想法一多就有有顾虑,一有顾虑就有动摇,一动摇这件事就八成差不了。” 冯行长颇感慨,试想如果是自己的儿子受了糟蹋,而接下来是面对诉讼还是升官的选择,答案是……“就按你说的办,我觉得可行。”冯行长觉得同在官场,他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陈建林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俩人算是达成同盟。 接下来的事情虽然费些力气,需要些时间,然而局面一点点地向好的方向发展。双方攻防多以心理战为主。 赵父对此事的纠结自不必提,一个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另一个是一生奋斗的目标,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陈建林态度也比较诚恳,一趟趟地找他,把那无数的气也受得,还给他找了很多舍此就彼的理由,其中一条让赵父颇动心,他说:“你也该为孩子的将来打算打算,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过钢易折——当然,我们这边也会有适当补偿的。” 事态胶着了一个阶段后,随着三院人事更迭日期的临近而终于有了突破——赵家撤诉了。 本来如果是强奸案的话是不可以撤诉的,因为是公诉案件,原告只有决定是否追究其刑事责任的权利,可是刑法中对强奸罪的定义是指“男性”违背“妇女”意愿的行为,故而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强奸,这中间的法律漏洞很大,可看具体如何操作。如果只是一般程度上的伤害案,加上冯、陈二人又未满十八岁,就跟小孩之间的打闹无益,只要受害方不追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家撤诉后的一星期内,赵副院长的那个“副”字头衔也被拿掉了,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终于不了了之。 然而涉案的三个孩子没有一个重回学校。 冯在渊被家里送去美国读书,冯行长在酒桌上对人摇头感慨:“这孩子我是管理不了了,还是让美国人民替我管理下吧。”也不知道美国人民是不是比他这个老子好使。 至于赵紫桥则被赵父安排回家请名师一对一自修高中课程,计划参加明年高考,只要分数刚够本科他就有办法让孩子进他他们医院附属的医科大学——在父母的心理这孩子已经不适应集体学习生活了,只能尽量地纳入羽翼保护起来。之前一次刚上高中就因为在军训中表现太过柔弱而受到班级同学的起欺负,结果转到这个学校可好,“欺负”得更加彻底。 而陈安迪因祸得福,去F国的日期得以提前,他每日呆在家里学习F语,不知道是不是血统使然进步很快。 那件事之后三个人再也没见过面,转眼各奔前程,等到多年后再见,那怕是另一个故事了——这自是后话。 陈建林晚上上床,带着彻底的疲倦,他从后面抱住彦清,亲亲他的脖子,叹气:“事情结束了,总算陈安迪那小子的命好——这哪里是打官司,简直是比爹。有个好爹比什么都强。” 彦清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陈建林忽然生出点相依为命的亲昵和悲哀,“以后就只剩我们俩过日子了。清清静静的……会比现在好。” 彦清瘦的有骨感没手感的肩膀还是没有动,陈建林摩挲着说:“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公司那边也过了最忙的时候,我请了假,接下来的时间就是陪你,我先要看着你多吃点东西……最近你有好好吃东西么?怎么这么瘦。” 彦清还是不说话,陈建林终于觉得他有些过于安静了——虽然情人从来也不是多话的人,可是这样安静还是有些说不过去。他板着彦清的肩膀扳过来,认真研究了下对方的脸,“怎么了?” 彦清眼睛里没有他,不知道看着什么,很平淡地说:“没什么,我在想丽莎是不是要来了。” 陈建林一愣,“你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 彦清说:“……那大概是我想多了。没什么,睡吧。”转过身去。 陈建林追过去仍旧抱住,贴着耳朵说:“她来不来干咱们什么事?现在和我睡在一张床上的是你,又不是她。”说着手往彦清裤子里钻去。 彦清没阻止,也没鼓励,简单说他没多大反应,任陈建林作为,然而陈建立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行动持续了一会没滋没味的也就消停了。 他捏着彦清那疲软的部分,叹气,“这一阵子也顾不上这个,你现在还……” 彦清的头在枕头上微微晃了晃,他坦承:“还不行。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行。”没有情绪,轻飘飘的。 柔软的发梢扫过彦清的鼻尖,令人心里痒痒的,陈建林咽咽口水,“我是下了决心了,向公司请个长假,陪你治病,治好为止,什么钱啊事业啊,都不及这个重要。” 彦清之前若听了这话怕是要劝阻他,什么自己不要紧,会好的,劝对方以事业为重什么的,然而现在他只是冷静地说:“好。” 陈建林看着他的后脑勺,试探地说:“要不,咱们去看心理医生?” 彦清说:“好。” 陈建林的打算是好的,其实早就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可是一则总是有事情耽搁,也不知道日子怎么就越来越兵荒马乱的,没个天下太平的时候;二则怕彦清心里反感适得其反。 可是不能这样下去了。人是有自愈能力的,然而如果所受的伤害超过了这个自愈的能力就要向外寻求帮助,彦清就是那种总想着自己挺一挺就会过去的一切就会好起来的,结果越来越郁闷,越来越糟糕。不能再讳疾忌医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陈建林没想到第二天事情就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刚消停,事情又来了——或者说人又来了。 昨天他还对彦清说前妻丽莎不会找来,结果一觉醒来陈安迪就告诉他,他亲妈要来中国接他什么的。 陈建林被搞了个措手不及,“她来干什么?”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彦清正在厨房准备早餐,陈建林怕他听见压低了嗓子,示意他儿子不要声张。 陈安迪其实挺看不上他爸这股怕老婆劲的,不过他自己刚犯过事,不敢放肆,只说:“昨天我和妈妈通电话彦叔好像听见了。” 陈建林才明白为什么彦清昨晚那样问,也许他是以为自己也知情,真是冤枉了……虽然如果自己早知道的话也会瞒着他的。 他骂儿子说:“你没事就给我找事吧!你让她来干什么?!夏天……”他又压低声,眼睛瞟了眼厨房门,“夏天你妈不是来过了么?你怎么还让她来!搅合什么?还嫌事不够多么?” 陈安迪说:“我没让她来,我就说也许我去F国要提前俩月,她挺高兴就说要过来接我什么的。我才没让她搅合——爸,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妈一点都不好啊,不是说一夜夫妻啥啥的……” 陈家林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拍了他一下后脑勺,骂道:“毛还没长齐你懂个屁!” 天要下雨,娘要接儿,这是谁也管不了的事,陈建林知道彦清又在胡思乱想,实在没法子,偷偷对陈安迪说:“一会儿在饭桌上当你彦叔的面重新再宣布一次,就当现在没告诉我。” 陈安迪不得不听他的,他现在经济不独立人格也还没独立呢。 结果爷俩演戏一样俺说好的又走了一遍,陈建林拍桌说:“有这种事!你怎么才告诉我!她来干什么?你这么大孩子了,用得着接吗?不行,你打电话告诉她,别让她来了,赶紧的。凑什么热闹!” 陈安迪心里翻白眼,才知道他爸爸的演技还不错,就是稍微有点那个。 彦清听了倒很风淡云轻,说:“丽莎要是来的话住家里吗?” 陈安迪说:“不住家里,她住酒店。”他当然知道,上次她来就是住酒店,他还去她的房间玩了。 陈建林你就在桌子底下踹陈安迪,让他不要多嘴。 彦清说:“让到是礼。或者至少也要请来家里吃顿饭,毕竟也不是外人。我也好多年没见她了。” 陈建林觉得他这个反应未免太顺理成章顺水推舟了,可是碍着孩子的面也不能过分表达担心,“还是别让她过来了,折腾,麻烦。” 彦清给他把粥碗填满,“可是做妈妈的想见自己的孩子,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呢?” “……说的也是。”陈建林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过关了。 之后陈安迪去语言学校学习了,家里就只剩下俩人的时候陈建林又提出去看心理医生,彦清说不急,“丽莎马上就来接人了,我们这边还没有准备好,这阵子还是把别的都放一放,给孩子准备出国的东西吧。” 陈建林说:“有什么好准备的。”话虽这么说,可是这事还不算完,人心惶惶的去看心理医生效果也未必好。 他从后面搂住默默干活的彦清,低声说:“好,就按你说的,把他们母子答对再说,那时候真就剩下咱俩,清清亮亮的,咱们好好看看。” 彦清仍旧报以貌似信任的拍手,然而陈建林还是不放心地抱着他,“你放心,她不会介入我们之间的。” 彦清的身体就僵住了。说起介入,他和她,说不清谁才是最初的第三者。 陈建林继续,“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也和你一样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她,也没联系过了。我和她之间就只有一个儿子,和你才是过日子。陈安迪归她,我归你……”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可是却似乎从远处飘来,怎么也到不了心底。 第38章 陈建林带着陈安迪飞B市办签证,而与此同时景海鸥的酒吧终于开张,他开了一个盛大的party庆祝,请彦清去做临时的糕点师傅。 在吧台里面,彦清现场烘烤蛋糕,景海鸥左右逢源,在人群中如鱼得水,游到这边就拿了块黑森林填进嘴里——他爱吃这个,抽空说:“你、你……”好像有点噎到,咳了起来,彦清连忙给他倒了杯索丹甜酒。 “我知道我的蛋糕很好吃,不过你有多久没吃饭了?” 景海鸥顺了顺气,好容易说出来,“你的蛋糕也就罢了,我想说的是——你这身白色糕点师制服才是真美色。” 彦清无奈摇头,“我对于你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大叔级别的了,什么美色不美色,他们都是冲着你的面子来的。” 景海鸥笑说:“你没看见已经有几个人偷偷擦口水了么?”他捏着下巴退后一步赏析,“白色象征纯洁和禁欲,你的眼神里又有几分沧桑几许忧郁什么的,再加上你低头做蛋糕的认真样子也算性感……总之你在今晚很受瞩目。” 彦清决定不相信他那一套胡言乱语,“我可没有喧宾夺主的打算,他们都是你的基友。” 景海鸥撇嘴咋舌,“我告诉过你我受转攻了。” 彦清还是不信,“你怎么说都好……不过我宁可相信女变男的可能性。”他嘀咕着,自己也端起手边的甜酒杯喝了一口。 景海鸥侧目,“你在工作的时候喝酒?” 彦清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凑在一起,比划了下,“只喝了那么一点。” “完了完了,已经有点多了。”景海鸥言毕眼睛一亮,想起来什么,“不如趁你家里老小都不在的时候来个狂欢夜怎么样?今晚这一屋子的孩子你看好哪个我给你撮合撮合……” 彦清摇头说,“我看你才是喝多了——或者晋波来了?” 景海鸥轻轻拍了下桌子,不满道:“彦清你行不行啊!什么事都往那货身上扯!他算个P!” 彦清转过身去准备下一个蛋糕,了然自语:“哦,我明白了,那就是因为晋波没来。” 把景海鸥气得牙痒。 王磊走过来,只略和景海鸥打个招呼,就做出惊讶的样子,冲彦清的背影说,“那不是上次在街上半裸奔那个?” 彦清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他,略怔了怔,似乎没想起来,景海鸥笑道:“我给你们正式介绍下,这位是青年才俊王磊王大律师;这位是资深天才蛋糕师彦清。” 景海鸥才想起这么个人和那么件事,有点不好意思了,“是你……那天谢谢你。” 王磊说:“没什么,那种情况下不要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就算是普通的路人也要施以援手。这么说起来你的事情解决了吗?” 彦清略颔首,还是说:“谢谢。” 王磊就笑说:“如果你真想谢我的话不能说说就算了吧。” 彦清不解地看过去,连景海鸥也乜斜着眼看过去,心里一顿,他开玩笑归看玩笑,可不是真想坏人家几十年如一日的姻缘,彦清人如果在他这里出了事,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瘟神,陈建林非宰了他不可。 王磊轻松地笑着说:“彦师傅就用最拿手的蛋糕做谢礼好了。” 彦清说:“好,你等等。”低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景海鸥低声和王磊说:“王大律师,你不会是别有企图吧?我提醒你,他年纪可比你大,好多。” 王磊也凑过头去低声回答:“好男人是不分年纪的。” 景海鸥说:“他可是有主的,他和BF从小青梅竹马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感情一直特别好,你别一时冲动害人害己。” 王磊说:“真的感情很好吗?” “当然了,你如果见到他BF就知道……”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吧?难道没看到他眼神里的忧郁吗?” “……把自己说的好像表情心理学专家似的。”景海鸥也有点无话可说。 王磊一边欣赏彦清做蛋糕的身姿一边说:“我喜欢温顺一点的,你这个朋友一定是这个类型。” 景海鸥说:“我还以为王公子你喜欢有野心的小腹黑什么的,小傅律师不是你旧爱的典型么?” 王磊说:“你怎么知道傅南生在床上不温顺……我的涉猎很广的,我说过,你这种的我也懂得欣赏。” 景海鸥正襟危坐说:“谢了,不过我受转攻了。” 王磊喝了口酒,没什么诚意地说:“是么?还真是遗憾——总觉得你和晋波还能复合。” 景海鸥重重放下杯子,“谁给你的错觉啊?!” 王磊有问必答说:“看你们在法院打架的时候有的灵感。” 王磊在等新鲜蛋糕果腹,景海鸥守着不敢走,俩人一边喝酒一边互相吐槽打发时间。 蛋糕出炉,彦清切好了放在银色锡纸上装盘端过来,“抹茶慕斯。” 王磊试着吃了一块,眉目舒展,赞道:“胜在简简单单却清香隽永,不俗。” 景海鸥觉得他是一语双关地调戏。 彦清却没有这样的自觉,微笑道:“如果王律师有时间的话可以来的我店,其实我觉得现烤的面包散发出来的粮食香味比任何蛋糕都更地道。” 王磊立刻表示可以认同,“我在H国的时候常去面包店买那种刚出炉的,边走边吃,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就饱了。” 彦清说:“那种是要趁新鲜的,如果过几个小时就硬得能当棒子用了。” “这么说起来彦师傅难道是在E洲学的手艺?” “F国,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景海鸥插进来说:“老彦其实是追随他们家老陈去的F国,他从小就对他家那位死心塌地的了。” 彦清低头干活,貌似低调,实则无语。 王磊微笑着吃他的抹茶慕斯。 轻柔的音乐一变,灯光也低下去,景海鸥趁机拉走王磊,“有表演了,走走,我给你找个好位置。”强行给拖走了。 原来景海鸥还请了夜店“七月流火”的台柱,并且在表演之后不怀好意地将“台柱”引荐给王磊,王磊正如他所说的涉猎很广,便既来之则安之地被“招安”了。 景海鸥又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吧台,彼时PARTY已经过半,不久之后陆续便会有人退场,那时又是一番迎送,有他应酬的。 喝柠檬水喘气的当他不放心地叮嘱彦清:“你少搭理那个王磊,别看着他年纪小,可不是个吃素的,而且你们家老陈得罪不起。” 彦清白了他一眼说:“我没搭理他。” 景海鸥伸脖子看了看里面已经剩了个底的甜酒,“……我是请你来干活的,你居然一边工作一边喝酒!你喝醉了怎么回去?老陈又不在家。” 彦清脸蛋红扑扑的,叹气,“我要打起精神干活啊。” 景海鸥都不知道他居然需要喝酒提精神才能工作,想了想,还是没继续抢白,只说:“那你精神点,今晚别胡乱搭讪。晚了我送你回去。” 彦清不耐烦地甩了甩手,“我又不是你,连和建林都不行了,对别的男人更没兴趣。”嘀嘀咕咕的。 那边有贵客要离开了,景海鸥自去招呼。 那天忙到最后曲终人散,景海鸥要把彦清带回自己在附近租的公寓,结果酒劲上来已经略有点踉跄脚步的彦清执拗地不肯同去,景海鸥就打了个车,送他回家。 关上门,打开灯,彦清踹掉鞋子只穿袜子就走进房间,对景海鸥挥挥手,“谢谢送我回来,我没事,你走吧。”把自己丢在沙发上,趴着做挺尸状。 然而景海鸥不退反进,“实际上有件事我有点在意。”他摩拳擦掌不怀好意地说。 可怜的彦清酒后神经迟钝,并没有意识到此刻危险的逼近。 景海鸥从冰箱里给他拿了瓶水放在茶几上,自己一欠身坐下,“那么,你在床上真的不行了吗?” 彦清没有动。 景海鸥叹气说:“装死是混不过去的,从我这个角度看你的背都僵硬了。” 彦清只好爬起来说:“我有点喝醉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去睡了。” 景海鸥说:“你之前说过和陈建林不行了,对别的男人也没兴趣什么的。” 彦清说:“那是你喝醉了幻听,我没说过。” 景海鸥一口咬定,“你有说。” 彦清说:“没有就是没有,我很好,我们很好。” 景海鸥不再征求他的意见,眯着眼睛说:“这么说起来很多谜团就有了答案,再说之前也有征兆,你离家出走那次,陈建林来接你的时候就暗示过你们之间‘有问题’,原来是这事。”说着朝彦清下面瞄了瞄。 彦清臊得不行,借着酒劲谴责说:“你、你是偷窥狂么?总对别人家床上那点事那么上心!” 景海鸥搂着他肩膀哥俩好说:“难怪你最近有点忧郁又有点憔悴还有点欲求不满的样子,是不是连带着对人生都产生怀疑了呀?” 彦清有点被说中的恼羞成怒,“没有!我很好!” 景海鸥继续欢乐地说:“这很正常啦,本来SEX对人的影响就是很大的。总不行,是不行的。” 彦清就挣脱了他的怀抱站起来,“我要洗洗睡了……” 景海鸥笑说:“别睡别睡,我逗你玩呢,咱们是什么关系,我能眼睁睁看你笑话吗?想不想行起来?” 彦清一瞬间有点动摇,然而想到这个朋友的属性还是摇摇头,“不用了,就算我有问题的话也会自己解决。你别添乱了。” 景海鸥说:“怎么能是添乱呢?我自己试过就很好使的,当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当对自己对对方对那事产生本质上的怀疑的时候,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你重获生机……”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瓶子,里面有寥寥几颗药。 彦清吓了一跳,“伟哥?还是金刚大力丸?” 景海鸥说:“没见识,这个是高档货,一粒就管用。”他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看着彦清。 彦清咽了咽口水看了看他,“你、你不会用这个犯过罪吧?”他是个遵纪守法的人,没见过这东西,顶多是多年前在F国的时候和前男友试过大麻——那在F国是合法的。 景海鸥嫌他没用地拉起他的手拍进去说:“废什么话!别狗咬吕洞宾啊!我犯法?是别人一直想对我犯法好不好!” 彦清手里拿着那瓶药觉得有点烫手,丢又不好丢,犹犹豫豫地,最后把心一横,既然事已败露索性就说开,“建林带我去看过医生了,说是心理方面的……” 景海鸥专家一样点头,“对症对症!” “再说我……你知道我、我一般喜欢被动……” 景海鸥还是猛点头,“对症对症!” 彦清就更怀疑了,“你这个药……你不是受转攻了么?这到底是给谁吃的?” 景海鸥擦擦鼻子,“是我之前剩下来的,反正现在也用不上了——你吃吧,没问题。” 彦清就审视着手里的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这之前他还从没有过这个思路。最开始是当前列腺炎治,然后是精神性阳痿,顶多就喝点蜂王浆啥的食补壮阳,从没想过给自己下猛药。 景海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反正老陈不在,我今天就在你家下榻吧,顺便可以和你聊聊你是怎么不行的。”他趁彦清反应过来之前滋溜钻进浴室了。 彦清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只得略带点不满地揣起药,去给他整理客房的被褥啥的。 一夜无语…… 第二天一大早,彦清像平常一样起来做饭收拾,景海鸥顶着鸟窝头从客房爬出来,摇摇晃晃的,彦清略有点意外,“你是这么早起的人吗?” 景海鸥说:“别趁我低血压的时候欺负我,现在已经八点了,不算早起,不过……”他路过彦清继续歪歪扭扭向卫生间走去,“我确实没打算起床,是让尿憋醒了。” 彦清冲卫生间门喊:“那我一会去店里了,你自己睡,饭在桌子上。” 景海鸥在里面哗啦啦地放水,胡乱唔了一声。 这时有人按门铃,彦清过去开门,然后……历史惊人地重现了。 第39章 门外是陈建林姐姐陈京萍,她在门口先是用极快的速度扫了下门口,并且立刻发现了昨晚来不及收起来的两双男鞋散乱在地。 “萍、萍姐……”彦清老毛病又犯了,无端地觉得心虚。 好死不死景海鸥一边提裤子一边从卫生间里晃出来,见到门口的陈京萍还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上次那位美女么……好冷,你们聊,我先回被窝了。”抱着肩膀跑回去了。 陈京萍良久无语,然后才佯装平静地说:“我是来取那个文件的,用我公司的传真机给建林传B市去,签证等用。” 彦清说:“哦,我知道,昨天建林跟我说过……萍姐你进来吧。” 陈京萍很矜持地扬起下巴说:“不用了,你去拿,我在这等就好。” 陈京萍走后彦清的心情又糟下去,偏偏景海鸥也不低血压了,很龙马精神地拉开一个门缝从客房里观察他,碎碎念:“两次被大姑姐人‘捉奸’,奸夫还是同一人,某人,你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死定了BLABLABLA……” 彦清忍无可忍,把他给赶出家门了。 陈建林一下飞机就被陈京萍给截住,表示“有件事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要和他“好好谈谈”,还说“之前一直瞒着你,是怕你心里有负担”。 陈建林吓了一跳,还以为父母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结果陈京萍郑重地告诉他,你家彦清屋里头藏人了,此乃我亲眼所见,两次。 陈建林看着他姐在那痛心而同情地比划的两根手指头,有点像个胜利的V字,他不厚道地嘿嘿地笑出来。 陈京萍冷声说:“我知道你不信。彦清在你心里清白着呢,不过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我之前对托尼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怎么样?他就像一条偷腥的狗一样到处刨食……” 陈建林笑着纠正:“偷腥的一般是猫,不是狗——行了,姐,我心里有数了,我回去问问彦清他藏谁了把你刺激成这样。” 陈京萍说:“你别问,问不就把我装里去了。你不会长个心眼,自己查查那人是谁?是个长得挺漂亮的男人,我在你们家见到两次,都是同一个人。”于是把自己两次的见闻详细说给陈建林听。 陈建林说:“有个问题,怎么这么巧都被你赶上了?你怎么都是那么早去我家堵人么?” 陈京萍说:“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我是有点故意抽查,谁叫那位不争气,一堵就给堵屋里了。你信有这么偶然的事情么?反正我不信。” 陈建林琢磨了下,“八成是景海鸥,是彦清的朋友。” 陈京萍说:“他也是那个么?” 陈建林想着什么,有点溜号,系统延迟地回神说:“哦……他有个多年的男朋友,不过最近好像差不多分了,也说不准。” 陈京萍冷笑说:“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挺乱的,你算是里面的异数,这么多年就守着一个彦清,不过彦清未必就只有你一个。” 陈建林这次正色说:“姐,你别这么说小清,他除了我,没别人。这个我敢肯定。” 陈京萍不以为然地一哼,“要不是他,你也不会成Gay。你和他当初不也是朋友么?他对你这个朋友都能出手,现在捎上另一个朋友也不是不可能。” 陈建林就有点受不了地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拿这个说事,不累么?我说过了,我和他在一起都是自愿的,不是说勾引谁的问题。” 陈京萍说:“得了,谁爱管你们那点破事,你们怎么回事自己心里清楚。” 陈建林说:“你跟我说说就得,可别到咱爸妈那去乱嚼舌根。” 陈京萍底气不足地嚷:“什么叫乱嚼舌根?我又不是瞎说八道。” 陈建林一怔,“你是不是已经说了?” 陈京萍不吱声。 陈建林气道:“你呀你呀!我算知道什么叫七大姑八大姨!事都坏你这样的人身上了!” 陈京萍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冤枉彦清,事情也不可能那么巧,每次她上门就会“捉到奸”,自己看见的就已经这样了,没看见的还不知道有什么。她对陈建林的不以为然和“麻木”感到愤怒。 姐弟俩就此事掐了一场,不欢而散。 陈建林事后决定给景海鸥打电话问问事情的真相,“你是不是跑我们家住了?” 景海鸥说:“你去问彦清不就知道了,还来问我?” 陈建林说:“我能问他吗?回头他再多心,哪多哪少。” 景海鸥哼笑:“你倒是会算账,没多心你问我干什么?” 陈建林说:“我也就这么一问,就算你住我家了,两个0在一起难道还能做什么不成?” 景海鸥说:“那你可想错了。” 陈建林笑说:“哦?你们难道用工具了?” 景海鸥本想给他两句厉害的,想到彦清目前的“不行”,还是别逞一时口舌,给人家添乱了,于是只是语气平静而矜持地说:“没有,不过我现在不是0了,我是1。你别忘了,再怎么说我也和你一样是个男人。” 陈建林哈哈笑出来,“那我还真是刮目相看——晋波知道了吗?” 景海鸥有点生气了,说:“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他如果想再和我好,就只能乖乖躺下让我上!——不过与其说这个,不如说说彦清怎么让你给弄不行的。” 陈建林一下就给噎住了,“……他跟你说了?” 轮到景海鸥得意地笑,“彦清本来那么喜欢你,死心塌地的,结果现在让你给郁闷地不行了,你是不是该反省下自己的男性魅力了?还是说你做什么让他伤心的事了?” 陈建林声音低下去说:“我会把他的病治好的,不牢费心。管好你自己的事。” 景海鸥在心里暗自评价:“看来他俩在床上是真挺不和谐的……” 嘴上说:“我是看在彦清的面上,作为朋友力所能及罢了。” 陈建林说:“你给他支招了?你干什么了?我警告你,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瞎搅合,出了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景海鸥心说便宜这个不识好歹的了,那药的好处白白让他给享用了,结果人家还不一定领情。然而因为同情,也就不通他一般见识了。 彦清却并没有立刻就用那个药的打算,说实在的,不是信不过景海鸥,而是对这剑走偏锋的做法本身产生质疑——真是应该这么做吗? 因为心理的问题而不行,却用药物的方法让自己强行,感觉就像……考试作弊啥的,就算是通过了也会对自己的能力和资质产生质疑,类似良心债、罪恶感的东西会如影随形——也就是说,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还有陈京萍的两次造访也让他有些在意,然而回到家中的陈建林却并没有提起此事,也不知道是陈京萍没有跟他告状还是她告了陈建林却不当回事,又或者——陈建林心里也当回事了,只是故意不问……彦清越来越失去了开口的机会和意愿,反正他瞒下的事情也不只这一件,反正他和上次一样什么也没做。 陈安迪现在倒是老实多了,整天要么学F语,要么闲着没事去小区的健身房。不用上学,不久之后就可以去F国,去F国就等于自由,他一点压力都没有。傻吃傻睡的,看着好像又胖了一点,不过本人似乎没怎么察觉。 他房间书桌的日历上用马克笔圈定了一个不久后的日期,好像很重视的样子,彦清在给他收拾房间的时候注意到了,他猜,那大概就是安迪妈妈丽莎到访的日子。 他不指望能有人提前告诉他。 陈建林是过了几天才装作无意实则小心翼翼地提起丽莎要来的具体日程。 丽莎的飞机是下午到,陈建林打算去接机,他对彦清解释说:“既然这次她是为了孩子而来的,咱们也不好不闻不问。我去接她是出于礼节和礼貌。”他很想顺嘴补上一句“没别的”,然而那样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知道彦清又该怎么想。他和彦清一起这么长久的岁月里,他从一个畅所欲言的莽汉变成了一个嘴上带过滤器的谨言之人,然而自觉对彦清的接受度还是有点难以捉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倒还可以,然而该说的说到什么程度就觉得把握不好,似乎有些事情无论他说到哪里彦清都不会太开心,可是不说就更不开心,难啊。 彦清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像平常一样没脾气地说:“应该的,带上安迪这样她看了心里也高兴……” 陈家林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可是他有点担心那话由自己说出来是否妥当,最后心一横,怕他个吊!“内个……你也一起去?” 彦清整个人就仿佛缩了一下,“……我就不去了吧。本来你们团聚挺高兴的事。” 陈建林听着不舒服,“你这是什么话,我和你才是一家人——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去了,让她自己打车到市区,那么大个人有手有脚有嘴的,也丢不了。” 彦清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陈建林想说真不知道你怕她什么,当年的事情又不是你的错。可是他还真不能提当年,一提彦清就好像更往心里去,他是有阴影的,只得说:“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我就不去了,让陈京萍领安迪去,我在家陪你。” 彦清说:“别!”他咬咬牙,“……我去。” 彦清当时站在阳台上,一边喝自制的奶茶一边看着窗外在低气压下阴霾的城市景观,“日子过的真快。”他喃喃低语,手握在瓷杯子上,很珍惜地取暖。 陈建林笑笑说:“是啊,眼看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彦清说:“我是说觉得这些年像做梦似的,以前是听别人说,看别人写在纸上,当做修辞夸张,现在是自己能体会这个心境了,梦就是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陈建林走过去轻轻拥住他,叹气,“就算是做梦,你的梦里有我,我的梦里有你,不就够了?重要是眼下吧。想那么多就没意思了。” 彦清觉得若是从前,自己如果有那个心情的话,将身体安心地向后一靠,把自己交给情人,接下来不管是热吻还是继续,气氛都刚刚好……可是今时今日,他已经“不行”了。 陈建林也没有“为难”他,稍微温存下就走开了,大概是顾及他的病,不想给他太大压力。 彦清感受着手心里那一剖温热淡淡散去。 他们之间现在虽然还不至于很不堪,可是已经充满了种种的小心、试探、顾忌和无力,崩坏的第一步就是不再贴心。 丽莎的到来让他有梦醒的预感,梦之所以是梦就是因为醒来后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有人说:旧爱的誓言像极一个巴掌,每当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当时有多真,过后落在脸皮上就有多狠。 曾经说过要濡沫一生的话,今日的温存耳语,都是言灵,在分开的那一天反噬其主,彦清其实宁愿陈建林现在对他稍微不好那么一点,那样陈建林在日后也不会被岁月的真相无情地给揍个鼻青脸肿。 他还是舍不得。 转眼到了丽莎预定要来的那一天,彦清早早准备好,还特意让陈安迪穿了件新衣服,给陈建林也收拾得很体面,唯独自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他平时也说得过去就是了。 早上穿衣服的时候陈安迪又对自己的男士棉裤产生了抵触情绪。 彦清说今年冬天冷,不穿暖一点是不行的。可是陈安迪抱怨自己被打扮得像头熊,他妈妈该认不出他了,他的言论引来了陈建立的呵斥镇压,“就这几天你是不是不想好好过了?你彦叔说的都是为你好,让你穿你就穿。” 彦清此刻反倒不那么坚持了,说:“孩子说的有道理,他都那么大了,对自己的事情心里有数,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吧,反正到了那边我们想操心也不成了,就让他自己做主。”他转身去收拾别的东西。 第40章 陈安迪就偷偷地要套上羊绒裤舍弃那边万恶的棉裤,可是陈建林这一关还是过不了,他爸爸压低声音威胁他:“你还真不客气,你彦叔说让你自己做主你就做主了?赶紧地穿棉裤!我警告你,别在这个时候给你彦叔添堵,他心里够不痛快的了。” 陈安迪就一边穿棉裤一边小声嘟囔,“谁给他添堵了,自己找不痛快还怨比尔呢,一条破棉裤也能成为你们压迫我的工具,等我出去的,谁管你们啊……” 三口人努力了一个上午,总算是妥妥帖帖地出门了。 下了几天的雪,昨天刚停,机场高速连夜铲的雪,一条青黑色公路延伸向远处,此外一片缟素。 彦清看着窗外,突然说:“我想起咱们刚回来的那个时候,好像这两边也是雪?” 陈建林说:“那不可能,咱们是秋天回来的。” “……也是。”彦清摇摇头,“记错了,连这个都记错了……不过安迪才只有那么小一点,应该没错吧?”他拿手比划了一下,问陈建林。 “那没错,他那时才两岁,整天嘴里叼着奶嘴窝在你怀里。” 陈安迪坐在后座上抱着肩膀冷酷地说,“你们欺负我小的时候不记事,当然怎么说都好,反正我是不承认那个是我。” 陈建林在想骂还是不骂的时候,彦清已经又把头扭向窗外,叹息地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 陈建林就撇下不孝的儿子这笔账,笑说:“是白驹过隙还是浮云狗血?” 彦清说:“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人生如梦。” 他们到机场的时候时间还早,然而过了不久机场方面便发出通知,因天气原因航班晚点,具体到达时间待定。 这个季节天气实在不好,不是风就是雪,航班延误之类的事情也是无可避免的。陈建林一筹莫展,陈安迪有点不安地张望,只有彦清竟有得过一时是一时的轻松,他买了三杯咖啡,一人一杯握在手里,他也不喝,神态安详。 陈建林想说你别这样,这样很不对劲,虽然彦清已经不对劲很久了,可是多年在一起的生活还是让他感觉到对方气场的微妙变化,他的平静像大战前的寂静,毁灭前的静止,让人有不祥的预感,他握着彦清的手,“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要不咱们回去?” 彦清摇摇头,手里团着咖啡,贪恋那一点温度,“飞机随时都会来的,这时候回去不妥,我们在这里坐坐就好。” 他们就这样等下去,等到飞机到了已经是夜里十点多,满大厅心急如焚的人。 丽莎下飞机就感觉到了大陆气候的干燥和寒冷,不过因为这一季F国也在闹千年极寒,她走之前机场因为大雪的关系已经关闭了一阵子,所以她多少在心里上不觉得怎样不适应。何况同即将见到儿子和儿子父亲的喜悦比起来这些小小的不适并不算什么。 在出关的人群里丽莎十分出挑,不仅仅是因为她栗色的头发深绿的眼睛夹在黑发黄肤的人里显眼,更因为她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穿羽绒服或者裘皮大衣的人,只一件驼色羊绒大衣,宽厚的围巾,黑超眼镜,身材高挑秀丽。 陈安迪跳着叫:“maman!”这个词是丽莎亲口教他的,一遍一遍的,他说的地道。 他穿过人群去迎接他妈妈,丽莎张开怀抱,“安迪,我的儿子!” 彦清抑制不住地发抖。 陈建林拦住他的肩膀,站在他身边。 丽莎和陈安迪头碰头地亲热了一会,才相拥着向这边走来。 “你好,Heri,你好,Yves。”她大方地伸出手和他们握手招呼,可是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彦清身上,“Yves,好久不见了。” 彦清当然是听得懂法语的,不过很久没说了,他稍微有点磕巴地说,“好久不见。” 丽莎有意地放慢了语速,“听说你现在是个不错的面包师傅,有机会可以到你的店里品尝你的手艺吗?” “是我的荣幸,女士。” 陈建林说:“你当然有机会,他手艺不错,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送你到酒店。” 一行人向外走,陈建林偷偷对彦清耳语说:“你看这不是很简单嘛?做的不错。就当是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偶尔路过一下打打酱油。” 彦清仍旧十分不安。 陈建林去取车的时候,剩下的三人就在原地等,有那么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彦清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实指望陈安迪能和他母亲再亲热地交谈几句。 “Yves,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丽莎却主动和他聊起来。 彦清略有点腼腆地笑了笑,“我很好。” 丽莎说:“你瘦了,也老了,不过看上去还是那个跟在Heri身后的那个男人,只有这一点没变。” 彦清笑得勉强,慢吞吞地说,“女士,你却还是那么有魅力。” 丽莎呵呵笑了出来,比及年轻的时候多了份成熟女性的自信和爽朗,她侧头问站在旁边的儿子,“安迪觉得妈妈有魅力吗?” 安迪说:“很漂亮,女士。” 母子俩感情看上去很不错,陈建林的车缓缓开过来最终停下,丽莎打开车门,在上车前冲彦清眨眨眼,“希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彦清愣在当地,一瞬间像被击中了一般。 陈建林按了按喇叭,彦清缓缓爬进副驾驶位置。 “怎么了?”陈建林看了看他,又怀疑地瞄了瞄坐在后面的母子俩,“你们在聊什么?” 丽莎微笑,“我是说,你真幸运,Yves为你做的一切让人感动。” 陈建林略有点不自在,“你了解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此我也十分感激。” 丽莎耸耸肩,“我当然了解。” 车子滑动,开出机场。 回去的路上轮到丽莎感慨,“这样子又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我们三个——可是你看,安迪都已经这么大了。”她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 彦清一径沉默。 送丽莎到酒店后三人又往回走,陈安迪早前等人的时候躺在车里睡过了,现在人精神得很,一改往日哥特系胖少年的范儿,把圆润的脑袋凑在前排座位之间,问东问西。小孩子么,总是对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以及衍生问题比较感兴趣。 “爸,彦叔,你们和妈妈一直都是好朋友么?妈妈刚刚是不是说这个意思来着?我有点没听全。”他有点遗憾自己的F语有待精进。 陈建林没好气地喝骂,“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陈安迪就避重就轻,又问,“彦叔,是吧?” 彦清强笑了下,“是的。” 陈建林说:“是的什么!死孩子没个眼力见,没看你彦叔累了。后面老实呆着去。” 彦清说:“没什么,孩子想知道也是正常的。再说迟早也会知道的。”转而对陈安迪耐心说,“你爸爸当年在F国的时候认识你妈妈的时候……” 陈建林一边抢过话头说,“我和你彦叔可是发小,从小就是铁哥们,和你妈是后来的插曲,你是赠品。你小子命好,遇到我和你彦叔这样的家长,特别是你彦叔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养大……”他絮絮叨叨的。 陈安迪叹了口气,坐回自己座位上,来了句:“爸,虽然都是男人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你当年还真是够花的——你现在这样算是改邪归正了吧?” 把陈建林气得车一哆嗦,“你算哪门子男人?!懂个屁!” 陈安迪不服气,“我怎么不懂?女同学堕胎男同学被那个我都赶上了,我有什么不懂的!” 陈建林说:“我、我现在真想回头找你妈问问,你是不是我亲生的,我这么不落空的一个人怎么有你这么个虎了吧唧的儿子!你说你随谁了呢?那些事光彩么?好听么?你还好意思拿出来吹牛!不臊得慌么?……”他骂得虎虎生威的时候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彦清突然低声说:“把车靠边停衣下。” 陈建林立刻依言,“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车一停彦清就冲下车,扶在路边的树旁呕起来。 陈建林忙下车看,给他拍背,彦清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有点晕车。” 他只是干呕,大概因为数小时未进食,胃里没有什么。 陈安迪也下了车,这次又了点眼力见,手里拿了瓶水,递过来,还没等暖到人心,就轻飘飘来了句:“不会是……有了吧?” 彦清来一口水噗了出来,咳嗽连连。 陈安迪见风声不对立刻撤退到车上,远远说:“我开玩笑的,俩男的怎么能怀上孩子呢?我懂的。” 陈建林一边骂陈安迪一边给彦清顺气。 彦清匀过气摆手说:“没事——安迪今天真开心,他好久没这么开心了,简直像小时候那么调皮。” 俩人心里都暗暗说:看来他妈妈来他真的很高兴。 可是这话谁也没说出口。 丽莎既然来这里表明是来接儿子的,接下来的几天陈安迪有空就往她那里跑,母子俩计划去滑雪,陈建林驱车带他们去。 丽莎提议不如四个人一起,可是彦清自机场一面之后就更加吱吱扭扭,是万分地不想和去,陈建林不忍心逼他,怕他受刺激病情再严重,再三衡量还是自己带着丽莎和安迪去了雪场。 陈建林途中数次趁娘俩不在的时候打电话给彦清,他不放心。 彦清叹气说:“我没事的,你不用事事顾忌我,真的,你这样我反而觉得自己太不懂事……我知道我的表现不好,不过我没别的意思,我相信你,真的……”他有点语无伦次了。 陈建林说:“咱们不说这个——这里挺好的,下次一起来吧,就你和我。”他只是想表明心意,自己心里是有他的,自己绝无出轨的可能。 下午还没回市区陈京萍就打来电话,说晚上要请丽莎吃饭。 陈建林说:“改天吧,今天玩了一天都累了。” 陈京萍说:“饭店都订好了,你别推三阻四的。” 陈建林无法,只得又偷偷打了个电话告诉彦清他们要“多玩一会”。 彦清说:“没关系的,你们玩——不要打电话了,真的。” 陈建林说:“也许晚上我们就在外面随便吃一口,你不用等了,自己先吃吧——一定要好好吃饭。晚上回去我看着你秤体重。” 车到了陈京萍说的饭店,一进去陈建林才知道不对劲,席间坐着的不仅仅是陈京萍,还有他外甥和父母,简单地说,陈家一家老小都来了。 陈家人对丽莎的到来表达了欢迎,陈父陈母也对丽莎展现了中国老人传统的那种仁慈宽厚的长者风度。 陈建林得空把陈京萍拉到外面,低声质问她:“你什么意思?怎么没跟我说这么大场面?” 陈京萍说:“用得着说吗?你孩子妈来了,咱爸妈想见见,吃个饭,有什么过分的?再说孩子都要归人家照顾了请人家吃顿不是礼貌吗!” 陈建林词穷,他也觉得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可是彦清那边…… “我跟你说,对彦清那边你们一定给我把好这张嘴。” 陈京萍说:“别好像咱们陈家一大家子就欺负他一个似的。他要是和你一心一意,我们拿棍子撬也撬不开。我算是看透了你,和女人还没怎么样,被个男的调教成个妻管严,没出息的!” 姐弟俩在外面捅捅咕咕地说了几句,再进来时仍旧陈京萍仍旧笑脸迎人,拿出十二万分精神,周到热情。 她和丽莎都是职场女性,彼此投缘,安迪充当自己爷爷奶奶的翻译,互相给传了不少好话。 陈建林数次想给彦清打电话,一想起他一个人在家里清锅冷灶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或者在那里默默等自己,心里就不是滋味。 可是他每次手碰到电话,摩挲一番还是放了回去,太刻意了反而怕他起疑。 这顿饭又吃了近两个小时,在陈建林的“提醒”下,陈家人才依依不舍地结束这顿家宴,再三叮嘱丽莎有空到他们家玩,集体将人送走。 陈京萍说:“安迪有几天没来奶奶家了,今天就不要跟你爸爸回去了,你和小杰一起玩。” 陈安迪了不得的。 一家人望着陈建林的车远去,客走主人安,稍稍放下心来,陈母却突然抹起了眼泪,红着眼睛叹息,“这要是真正的一家三口多好啊,虽然是个外国媳妇,可是总比……你说我当时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不接受呢,要是我那时候能搭把手,哪至于呢?到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连带着埋怨陈父。 陈父只得说:“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胡说。我觉得彦清也没什么不好。” 陈母苦笑地一哼,“你要是真这么想,就不会一晚上一晚上地替他们愁,睡不着觉了。” 陈父装没听见。 只剩下陈建林和丽莎,他略有点尴尬,并且觉得自己姐姐刚刚那一招绝对有点故意的嫌疑,他现在就只想赶紧把人送回酒店,自己回家陪彦清。 丽莎下车的时候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认真地请他上去喝杯咖啡,被陈建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丽莎也没有尴尬不自在的表现,大方与他挥手道别。 陈建林归心似箭,一脚油门飞出去。 然而大概十分钟之后,他接到丽莎的电话,她说自己落了包在他车上,麻烦他给送回去。 陈建林略有迟疑,她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关系到她的工作。 没办法,陈建林调转车头往回赶。 敲房门的时候,丽莎从浴室里喊:“请进,门没锁。” 陈建林暗自叹息,这场面太熟悉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有有见识的成年人都心照不宣,那么他是该离开?还是留下?——这是个问题。 浴室内水声一片。 丽莎穿着睡衣出来的时候陈建林稳妥地坐在椅子上,手边的桌子上放着她红色的包。 丽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笑着说:“想喝点什么?” 陈建林说:“你好像对于我会留下这件事并不意外。”他在说F语的时候不自觉地整个人的气质就不太一样,带点欧陆男人儒雅稳重的范儿,改也改不了,他是怎么也学不会用自己的母语那种有点糙有点痞的语气说F语。 丽莎说:“你怎样做我都不会意外的,那是你的事情。”她直接走向桌子上已经开启冰在桶里的红酒,倒了两杯,“那么,既然你已经选择留下,我们是不是可以为这个夜晚喝一杯了?” 她递过一杯酒。 陈家林看看她,又看看酒杯,最后抬手接过来。 丽莎深情款款地靠近。 陈建林却放下酒杯站起来,“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不过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留下来是想和你说清楚,我对目前的生活并无不满,没有改变的打算……” 丽莎突然很热情地发难,吻上他的嘴唇。 陈建林措手不及沾了点胭脂——天知道为什么女人在洗过澡之后的“素颜”居然也带着口红。 他推开丽莎,“你先冷静下,你是安迪的妈妈,所以我不能对你说过分的话……” “你不用说,你可以做的。” 陈建林都有点招架不住了,他印象里丽莎还是个有着羞涩笑容的女大学生,他第一次在聚会上一眼就从一群妖艳的女孩中间把她挑了出来,觉得像清水芙蓉般楚楚动人……现在怎么就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了? 陈建林只得坚定地宣称:“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的情人是彦清Yves ,我并没有背叛他的打算。那么你呢?丽莎难道你背叛你的丈夫?”他提醒她已婚的事实。 丽莎总算态度冷下来了,“我?”她晃动着空牢牢的手指,“难道你还没发现?我已经离婚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落寞地坐在床沿上,神情里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 于是陈建林的F语并发症又犯了,他不自觉地想安慰下这个受了婚姻伤害的不幸女人——何康她的不幸里似乎也有他一笔。 他递过那杯未及下肚的红酒,“对不起。” 丽莎一口喝下,“没什么,毕竟这种事情经历第二次的时候比第一次要好些。” 陈建林空洞地安慰:“你是位很有魅力的女性,一定……” 丽莎看着他,“我这次是为了你来到这里的。” 陈建林有点惹不起地强笑了下,想开个玩笑糊弄过去,“为了我……” 丽莎却不打算给他躲闪的机会,“因为上次见过你之后我发现自己对你仍有感情,在这里。”她抚上自己的左胸,她的胸很美,“这也是我此次离婚的理由之一。” 陈建林咽了咽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注:Yves 伊夫 彦清的F文名 第41章 丽莎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睡衣外的胸口上,那丰满挺拔是亚洲女人所不能比拟的,陈建林当年也曾认为欧洲女人唯独在这方面有过人之处,不过他的印象里丽莎还不至于如此“伟大”,似乎她在这不见的十几年里不客气地二次发育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触感绵软美好,他有种烫手的感觉,突然惊醒收手,丽莎却按住不放,“嘘!”她啜起嘴唇,“不要动,感受一下,我的心现在跳得有多快,那是为你而跳动。Heri,想一想吧,我们曾经有过那些最棒的时光……” 陈建林脑中有一瞬间被催眠的闪回,旋即倏然收手,“抱歉,丽莎,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是Yves,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伤害的人。” “你爱他吗?”丽莎看着他,坦承而热切,直指问题的核心。 陈建林有点尴尬,“我……我们感情很好,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彼此忠诚,信任,没有过别人……你别这样,我们分手不是因为Yves,而是我们之间存在问题,很多,你在那里,你知道的……”他喋喋不休地解释。 如果用母语,他大可以笑一笑,做出大咧咧不在乎的样子说“两个大男人,什么爱不爱的多肉麻,反正我就是想和他过日子,这辈子就是他了,没别人。”——这样避重就轻地带过去,并且他也确实这样说过,刚回国那阵对父母家人,皆报以这样的答案。国人也都能理解他的意思,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不休。 然而他现在操F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样的解释来,那样非但听的人会觉得他心虚撒谎,连他自己也觉得简直就是混蛋了,用F语相应的思维逻辑,两个男人是可以谈情说爱的,否则的话又为什么在一起?若在一起就必须是有爱情的。 可是他张了张嘴就是无法轻易说出那个意思——他似乎也从未说过这个字,无论母语F语。 “你爱他吗?”丽莎步步紧逼。 陈建林觉得今天是不能善终了,咬咬牙,准备应下来,然而丽莎又紧接着抛出一个问题:“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发生那件事情,如果来接我的不是他而是你,或者被强暴的是我,我们会怎么样?你爱他吗?那真的是爱吗?” 陈建林敛了下眉,复而抬眼直视女人,“我不能回答你这样不存在的假设,这没有意义。”他态度冷静从容,“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他还在家里等我。” 丽莎扑进他的怀里,“你是个好男人,敢于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任,这却成为我失去你的理由。告诉我Heri,你离开我是因为我不够可怜吗?” 陈建林这么多年亲手推开了不知几多投怀送抱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确实对他曾经意义非凡,甚至现在也可以某种程度上拨动他的心弦,老话说的好,一夜夫妻百夜恩,他们确实曾经好过。 就在他斟酌是该安慰还是道歉,以何种方式力度错开这再续孽缘的时候,她错误地理解了他的迟疑,先发制人,猛地将他推到在那弹性极好的大床之上,并毫不客气地骑乘上去,不待他挣扎用F国女人低沉魅惑的声音问:“你爱他吗?”她挑高了一侧的眉毛,嘴角漾起点志在必得的笑纹,“如果你可以毫不犹豫地说爱他,我会立刻放你走,可惜你没有。” 她扭动了下身体,笑意更深,“我还担心你的身体已经对女人不行了,现在看来没问题。” 陈建林心里一惊,自己确实——可耻地硬了。 “放松点,闭上眼睛,你只要顺从自己的感觉就好。”女人的手已经开始了风月手段…… 陈建林一进家门彦清就知道他出了事了,他故作常态,可是彦清还是能感觉出来,他愣愣地看着陈建林,对方一对上他的眼神就低头专心换鞋,一边换鞋一边说:“安迪半路上送我妈家去了,老太太说想孙子了,可能是觉得马上要出国了舍不得。”他边说边往里面走,路过彦清的时候偏头亲了他一下,然后自去浴室,“今天真是累了,洗洗睡了。” 彦清说:“好,你先冲澡,我给你放水。” 陈建立自己没意识到他一路上留下淡淡的陌生香水味。 陈建林把花洒的水开到最大,彦清打开水龙头之后照例说睡衣什么的就放在外面换衣间,然后离开。 看着那人单薄离去的背影,陈建林的内疚到了最大值,他甚至想扇自己两巴掌,刚刚怎么就被随便蹭两下就把持不住地硬了呢?多少次的坐怀不乱怎么这时候党性就这么不高了呢? 水流哗哗渐渐也能带走他些许愧疚。 还好,他想,毕竟事情还没有到最糟,自己还是在硬了的情况下及时而坚决地推开丽莎逃出房间。而且,已经禁欲一个多月的身体,被曾经相爱过如今仍有美丽的女性那样对待,硬一下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原谅。 他冷静地分析自己行为背后的合理化动机。 然而那被蹭起来的邪火却没有因为沐浴和理性而磨灭,他自己动手又撸了会,泄了一次情况也没有得到彻底改善,看着那浊物顺水被冲走,心里泛起一阵空虚悲哀烦躁什么的。 更让他慌乱是的丽莎今晚上穷追不舍的那个问题——你爱他吗? 陈建林爱彦清吗? 现在想起来真是奇怪,这么多年自己竟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潜意识地回避? 为什么面对丽莎的逼问并没有第一时间理直气壮地给出肯定的答复?那一瞬间的空白迟疑是为什么?…… 那么不爱么?……也不是,他确实想和外面那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有感情是不成的。 爱么?……爱情是什么?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追求真爱的尝试,和丽莎的感情至少当时来说是可以毁天灭地的,只是现在想起来那难道就是爱情的真相?好像走过路过也没觉得怎样。 那么和彦清这十几年的共同生活就能算做真爱吗? 他又想扇自己了,一个活了几十年的大老爷们居然在自渎过后想这么肉麻的问题……更可悲的是还想不出答案。 想不出来怎么办? 很简单,不想。 反正这些上层建筑的问题没答案也不耽误吃饭睡觉上厕所。 种种复杂情绪之下导致他在上床之后一团乱糟糟难以成眠,在彦清轻手轻脚钻进被子里之后他便靠过去,紧紧抱着。 彦清没有动,过了一会,像是安慰他的不安似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却没说什么。 陈建林有股冲动,很想把自己的困惑一股脑地倾诉给情人听,可是他不能,憋在心里就是邪火。 丽莎给他点起来的火种在身体里又蠢蠢欲动,邪火加欲火可是了不得的,他手脚开始不安分起来。 “可以吗?”虽然嘴上客气地征求意见,可是行动上他已经开始剥彦清的衣服,亲吻那还有湿气的脖颈发际。 彦清僵硬了身体,在纵容与抗拒之间犹豫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微微推据,低声说:“建林,我不行。” 陈建林此时已经压在他身上并动手掰他的腿,听见这样说只顿了顿,“没关系的,你只要放松身体,剩下的交给我。”仍旧继续。 然而彦清不肯乖乖打开身体,执拗地夹着腿,“不要。”他非常罕有地开始抵抗,近似哀求地说,“建林,你听我说,我今天真的不行!” 对方又这样不合时宜地像个被他侵犯的娘们一样别别扭扭让陈建林的邪火和欲火又加上三分恼火,他手上不觉加了点力道,将人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执意将此事进行到底。然而这一番兵荒马乱中他的心也越来越慌越没底气,一切好容易就位他却没有立即插入,而是一把捏住彦清的下巴,面对面地逼问,“为什么不行?为什么面对我的时候就硬不起来?你……你还喜欢我吗?” 他这一质问让彼此都愣住了,借着昏暗的壁灯,面对面地喘息着看进彼此的眼睛,那些隐忍的闪躲不安失望和烦躁。 一切都太突兀,即使是在一张床上滚了十多年,可是“爱与喜欢”却在他们的默契之下被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即便是在最开始的那一次,陈建林也是只是握着他的手说,“你要是不烦我,我就会一直陪着你走下去。” 那时候他以为他受了身心的伤害,心里落下阴影,本来心里就扭曲的只对男人行,却因为那件事连累得对男人也不行了,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朋友因此而形单影只一辈子孤苦。没人跳出来谴责他,可是陈建林那时候等于是给自己判了刑,用余生给自己的疏忽和对朋友的利用赎罪。 对了,他记起来了,最初是抱着赎罪的心情在一起的,只是在后来长久的相依为命中淡忘了画地为牢的初衷,不知不觉地融进了彼此的血肉,仿佛本应该如此……是爱吗?真的是爱吗? 那么彦清对自己是否抱有爱情?陈建林隐隐觉得当时的彦清是对自己有点“意思”的,可是到底是怎样的他也拿不准。当哥们的时候他不好问,也不敢问;睡在一起之后,开始是打算陪彦清找到真心喜欢的男人为止,爱情什么的无所谓,或者潜意识里甚至会觉得如果不存在这种东西更好,那样他的刑期还不至于无期,后来……后来为什么一直也没问过呢?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就好像远处的大山,你知道他就在那里,必然在那里,可是你没必要特意跑去攀登以证实他的存在。 何况他已经从一个浪漫不切实际的浪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的日子就万事大吉。后面怎样,前面如何,都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可是,活在当下的陈建林蓦然发现对于彦清的感情却已经无法笃定了,他还爱自己吗?他爱过自己吗? 不爱怎么能一起过了十几年?不爱怎么能为他忍受种种委屈以至于郁郁寡欢? 可是爱的话,那软软的肉块却无比讽刺地提醒着那个不争的事实——彦清得的是精神性阳痿。 专业人士的权威鉴定:如果不再爱了,自然就硬不起来。 陈建林是个不怎么想过去的人,可是在这个多事的夜晚,他数次被迫面对过去,又回到疲软无力的当下,“为什么不行了,你是不是不再喜欢我了?”这样的问题得不到答复,只觉得手指感觉有点湿湿的,灯光暗淡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某人的眼泪,然而彦清的声音听上去却没有哭腔,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一样,“对不起……”除此之外了下文。 陈建林的心更加慌乱,怒气更炽,“为什么说对不起?”慌怒之下他一挺身插进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更加彰显自己的存在,这样就可以确认自己的掌控力。 彦清闷哼一声,紧紧闭上眼睛,不再反抗,引颈认命样子。 他这样柔顺让陈建林更加气恼不安,发狂般挺动起来,盯着对方简直带了恨意,嘴里仍旧苛责着,“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话你听不见吗?!是或者不是,哭!又是哭!我怎么你了?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对我会不行?想哭的是我好不好!” 彦清被晃动的身体颤抖起来,却并不是因为激情,他试图抬起手藏起泪流不止的眼睛,可是不被允许,陈建林整个人紧紧压在他上面,面对面,死死盯着他,他只得别过头去咬住嘴唇,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陈建林快气疯了,整个人都躁狂起来,只有单方面的投入,只有自己对对方的身体充满欲望,到头来也只剩下他自己站在牢房里……他咬咬牙,吼出来:“你是不是觉得像在被强奸?我是在强奸你吗?!说啊!”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落进彼此的耳膜,彦清张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十几年前那个充满暴力和悔恨的夜晚在他们之间闪回,他们都没有忘记那件事——彦清曾经被侵犯过。 彦清抖着嘴唇,突然大力推开陈建林,伏在床边干呕起来,陈建林忙拔出已经半软的家伙,手足无措地在床上,不知道如何安慰。彦清呕了几口并没吐出什么,又捂住嘴跌跌撞撞爬下床冲进洗手间,里面传来阵阵干呕声伴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陈建林来到洗手间的门口,看着那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十数年的男人双手伏在流理台上,背后的肩胛骨大大地凸显,像受着某种不知名的酷刑,他痛苦地弯着身,被生理性厌恶所导致的呕吐感折腾得涕泪横流。 “对不起,”陈建林的心和声音一样冷硬,“我为自己的话道歉,不过并不为和你做这件事道歉。” 彦清勉强忍住吐意,抬起头,望进镜子,镜子里陈建林赤裸着身体,站在门外的暗处,用一种不知是悲哀还是什么的彦清看着他,彦清努力想扯出一个微笑,可是太勉强了,以至于很难看。 “建林,我们分手吧。” 第42章 绝大多数的人在第一次说“分手”的时候并不是心里真的这样想,纯粹只是作为对现实困境的一种精神上的逃避,还有就是比狠的意思,你横我比你还横,大不了一拍两散,充当于克敌制胜的法宝。 然而这世上的孽缘哪能能说分就分得开呢?这可是正儿八经地过了半辈子了,又不是一夜情玩玩就算的关系。 所以第一次也大多是说说就算了。 可是“分手”两个字也不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一次两次也许不算什么,十次八次也扛得住,那么成百上千次地把“分手”挂在嘴边呢?大概迟早也就有拆伙的那么一天。 陈建林对于彦清会跟他提分手虽然隐隐有点预感,可是亲耳听到的时候仍如三九天兜头一桶冷水浇下,立时从里到外透心凉。 凉下来也就彻底冷静了。 今晚发生的事件都太过紧凑,他自我反省是有点忘形了。 “对不起,”他捏了捏拳头,平静内心受伤的躁动,拿了浴袍给彦清裹上,“做了过分的事情,我不是有意的——你也别说气话,我们加起来七八十岁的人了,不兴这个。” 彦清自那句“分手”之后就再无言语,不知道是不是说过之后自己也后悔了,任陈建林摆布。 陈建林半拉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盖好被子,搂在怀里安生躺下,“睡吧,睡醒了咱们把刚刚的不好的事情都忘了。” 彦清在黑暗中似乎还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陌生香水味。 他很羡慕枕边人,对他来说好像生活随时可以重新开始——而自己,连随时结束似乎都做不到。 一夜无语。 陈建林难得的起得很早,北方冬日昼短夜长,天甚至还没亮,他就悄然翻身起床。 彦清闭着眼,没有动。 陈建林简单冲过澡就轻手轻脚摸去厨房,彦清躺了一会也便披衣起身。 厨房里陈建林正略有生疏地摆弄家什,看样子是要弄出顿早饭来。 彦清说:“我来吧,你再去睡会。” 陈建林按下微波炉的开关,“反正也睡不着,偶尔也该给你做顿早饭。”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知道的是他昨晚也失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纵欲过度。 彦清帮忙一起做。陈安迪不在家,两个人的早餐实际上很简单,随便弄弄就没什么干的了。 陈建林后来就抱着肩膀看彦清做点尾期,突然说:“如果不开面包店的话,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彦清看了看他,似乎在问为什么这么说。 陈建林说:“我替你想了想,觉得你好像不是天生就那么喜欢做面包,从前开那家店是为了方便照顾家里,安迪还小,上学什么的。可是现在完全不存在那个问题了。你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 彦清想了想,摇摇头,“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你不用替我想这么多,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是靠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谋生的,我对此没有特别不满。就好像你也不是因为喜欢卖轮胎才卖轮胎的。” 陈家林说:“说的也是,对我来说卖轮胎只是谋生的手段,我对工作没什么特殊的执着,不过对于工作能带给我的成就感和回报很有兴趣。我努力工作其实是为了你和安迪可以不用那么努力地工作……也不对,安迪还小,他需要追求自己的东西,咱家也还没富到那个地步,不过如果你不想工作,做点别的事情的话还是可以的……比如画画?” 彦清说:“我多少年都没拿画笔了,何况……”他下意识地把右手向身后藏了藏,“现在对那个也没什么大兴趣。” 微波炉发出尖锐的提示音,陈建林说:“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不是说良好的兴趣爱好可以充实一生嘛,咱们也充实充实。”他故作轻松。 彦清说:“那你呢?你的爱好是什么?不要告诉我是出差就好。”他也想开个玩笑,不过怀疑效果有点冷。 陈建林倒是给面子地笑了笑,“刚刚说过了,我的爱好就是让你、你们过上好日子,一家人踏踏实实过日子,这个很上瘾的。”他一边打开微波炉端盘子送碗地忙活起来。 早上吃过饭之后陈建林说今天要去公司看看老板了,旷工太久了,怕老板要对他的年终奖下手了。 彦清像往常一样去店里上班。 然而也许是他招来的蛋糕师傅欧阳小花太能干的缘故,无论是揉面擀饼还是上炉烘烤,甚至是抗面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小花虽然是个女的,可是是个比他还要有肉的女的,彦清毫不怀疑如果此刻自己说要出门旅行一段时间,店里的前前后后的三个人也会一点留恋都没有地欢送他。 虽然这样比较放心是没差了,不过总觉得有点失落……也找不到从前那种做面包时候那种心神安定的归属感了——想到毕竟并没有什么人是不可取代的。 小花看他的样子,默默地给他泡了杯茶,滇红,不太贵的那种,“老板你还是到前面歇歇吧,这里我可以应付得来,我觉得你的脸色不太好了,是不是感冒了?这一阵子感冒的人特别多。” 彦清感谢她的体贴,顺嘴说:“是呐,如果感冒的话就不能做面包了。” “比起工作什么的,还是身体更重要。”她手段委婉态度强硬地把彦清赶到前面。 与此同时丽莎在酒店的房间里正招待访客,客人是她前夫的姐姐陈京萍。 丽莎以为陈京萍是送安迪来的,结果她只身前来,态度还很友好。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陈京萍单刀直入,“关于你和我弟弟复合的事情——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丽莎拂动了下长卷发,撸到后面,然后柔滑的头发又漫卷回来,她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前夫姐姐这话的真实含义,很可能她并不知道自己昨晚已经做过“努力”了,“他现在不是单身。” 陈京萍说:“得了,丽莎,你只要告诉我你是否对我弟弟还抱有感情就好。” 丽莎耸耸肩,“我不知道,也许……不好说,你知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改变了。而且我看他们过得不错,Heri和Yves,我不想做多余的事情。” 陈京萍说:“如果那不是多余的事情呢?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是个错误呢?——你知道,也许我不该就这件事情发表过多言论,不过中国人的习惯一向如此,亲人之间对彼此的家庭幸福负有道义上的责任。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确保我弟弟和侄子避免即将发生的不幸。” 丽莎说:“你这样说我不知道是否理解错误,你的是意思是Yves有什么不妥?” 陈京萍说:“我不能否认,对我们来说他是个男人本身就不妥……” 丽莎快言快语打断说:“如果只是这样我想我帮不上什么忙,仅仅因为是男人就无法相爱的话我无法认同。” 陈京萍安抚说:“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他和表面上看起来的并不一样,问题很多,我有证据怀疑他不忠诚,而且还不止如此,据我最近的调查他把我弟弟的钱都拿去贴补他自己家人,给弟弟开公司,给父母买房子,毫无疑问那些都应该是安迪的钱。” 丽莎有些意外,“Henri是否知道?” 陈京萍苦笑,“也许知道,不过他被他迷住了,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有苦衷的——抛开那个,你不觉得你和Henri才是天生的一对吗?何况你们之间还有一个安迪,多好的孩子,他一定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再续前缘。” 丽莎说:“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你作为姐姐的想法吧。” 陈京萍说:“不,我父母也有这样的心思。” 陈京萍从酒店出来就给陈建林打电话,不过她不会傻到把自己私自来找丽莎活动的事供出来。 “你在哪呢?方便说话吗?” 陈建林低声说:“我这有点事,一会给你回过去。” 陈建林在干什么呢?他并没有如自己所言去公司,而是又托人找了个知名的心理医师做咨询。 昨晚彦清的表现让他觉得事情已经严重到一定程度了,虽然安迪和丽莎还没走,事情都乱糟糟的,不过似乎彦清的病再拖下去就有点危险了。 他连分手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今后还不知道要怎样。 医师的话也证实他的担忧,彦清的症状是典型的“心因性呕吐”,常与情绪混乱、精神压力等有关。 “结合你说的他早年曾经罹患抑郁症,几个月前更伴有精神性阳痿发作,他的病情应该是恶化了。还是应该及早治疗比较好,别拖了。” 陈建林忧心忡忡地出来,上了车发了一会呆,想自己怎么了彦清怎么了,想也想不明白,只能不想了,然后记起给陈京萍回电话。 陈京萍说一句话说不清楚,咱俩一边吃午饭一边说吧。 陈建林心里有事,何况也知道陈京萍来者不善,从昨天安排那场“家宴”就大概知道她居心叵测了,并不想见她。 可是陈京萍不依不饶,说如果他不来就去找彦清,有些事她想“核实”下。 陈建林无法,彦清已经都这样了,不能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了,只得答应。 俩人约好地点,陈建林脸色不善,开门见山地说:“你要说什么我大概知道,如果你想让我跟彦清分手,让我和丽莎复合,这两点没得谈。别的你随便。” 把陈京萍气得想掀桌,生生压下一口气,骂道:“你要不是我弟弟给我钱我也不爱说一句!” 陈建林也不悦,“不是我怎么就不理解你们这种三姑六婆的心理呢,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缘,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陈京萍说:“你们要是好好的,我和咱爸咱妈能就这么希望你们分吗?都这么多年了,猫啊狗啊也都有感情了,我们吃饱了撑的!”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打心眼里把彦清当外人!又是他外面有人了是不是?好了我知道了。没别的我可去了,这一天天的够忙的了,还抽时间出来听你八卦。” 陈京萍说:“你要是希望有别的那就有。” 陈建林说:“别无中生有啊!” 陈京萍气呼呼地隐忍几番,说:“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彦清把你的钱都拿去给救济他那帮穷亲戚了?” 陈建林就一噎,他没想到这事传出去了,都传到陈京萍耳朵里了,这也意味着他父母也知道了。 陈京萍见他这个样子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呀!从小挺精灵一个人,怎么就让一个彦清给耍得团团转!” 陈建林见事情败露,索性大大方方说:“那些钱么,我是知道的,是我让彦清拿去的给他父母弟弟用的,大家都是亲戚。就像咱爸妈如果要用钱我能不给吗?” 陈京萍说:“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我怎么知道这个事的?我有个同学做律师行的,认识彦清弟弟,说他咨询过,如果他哥哥拿情人的钱给自己投资买房,后来被捉包,这官司能不能打,用不用还钱。说你什么好……丢脸丢到家了。他弟彦予分明就是把你当大佬馆、提款机!他哥彦清也是个帮凶!” 陈建林心里叹气,一脸黑线,“话用不用说的这么难听?这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也处理过了。我手里有张彦予打的欠条,用不用给你看看。钱是我赚的,我愿意怎么花,借给谁,是我的事情吧。” 陈京萍说:“别忘了你是有父母儿子的,说话这么不负责任!假设说咱爸咱妈要是点什么需要一大笔医疗费,你的钱都被某人卷走了,你怎么办?假设你儿子在外面有个急用,关系到他前程,你没钱怎么办?再说问题的关键是:钱可以明着给出去,可是不可以暗着被人算计出去!你不明白么?” 姐弟二人又因为这笔账龌龊几句。 陈建林叹气说:“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和他分的,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你也回去跟妈说一声。还有你,别总是起事架笼老太太,你懂点事吧!” 陈京萍说:“我架笼?妈怎么想的你还不知道么?她是有苦在心口难开,毕竟儿子这么大了,说了你也不听。说起来昨天她看见丽莎心里又高兴又难过,你们走之后她都哭了……” 陈建林听着实在烦,起身欲走,被陈京萍好歹拉住,“好好我不说了。看你那操行。吃过饭再走吧。” 第43章 而这一天上午稍早一些时候,彦清的面包店也来了位访客。 风铃声一响彦清抬头看的时候就有点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回过神来,拦住欲上前招待的萧,亲自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欢迎,女士。” 丽莎略打量了下面包店,“不错的地方。”她走到窗边的座位上。 彦清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安迪、他不在……” “安迪在F语学校。”丽莎浅笑,“Yves,我是来看看你和你的店的。我说过有机会想尝尝你的手艺。” 彦清紧张得身体僵硬。 在一旁默默听他们以鸟语交谈的阿果凑到萧那边,低声说:“好像电影里的女人啊,老板真是深藏不露。” 萧说:“很可惜你猜错了,没看见老板好像不那么喜欢她。” 彦清亲自从货架上挑了一个“拿破仑”放在碟子里端给丽莎,后者显然略有点意外和感激,“Yves!我得说,你太贴心了,难为还记得我的口味。” 彦清低头微微搓着食指和拇指,与其说害羞还不如说是回避她是夸奖。 丽莎咬了一口,像美食家一样咀嚼了会,点点头,“酥皮很脆,爆裂的感觉在口腔里难以形容,吉士酱夹层口味也很独特,中间还有一点……”她的右手撮起来晃了晃,似乎在需找那个余味。 “是忌廉和士多啤梨,我用了一点提味。” “是嘛,”丽莎笑咪咪的,双手交搭在下颌处,“像在F国任何一家蛋糕店吃到的一样好。” 彦清低着头说,“谢谢夸奖,女士。” 接下来是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阿果装作擦柜台,偷偷向窗边瞄,对忙于点票子的萧说:“我觉得这外国美女应该是老板的前女友什么的,你看老板那无颜以对的模样,也许当年……”她嘀嘀咕咕说了一个流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萧默然半晌,说:“我觉得你可以去做网络写手了,整天脑子里YY这个那个有的没的。” 阿果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网络写手?” 萧又默然。 阿果叹气说:“可是做网络写手太没有安全感了,收入微薄完全养不活自己,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我还要卖面包做看板娘什么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那种不务正业的事情,有时间坐在电脑前YY不如多点精力在别的事情上不是更有回报。” 阿果说:“你不懂的,这就是爱啊~你刚刚也说我有天赋。” 萧说:“……我什么都没说。” 丽莎打破沉默,“Yves,我们需要谈谈。” “好的,女士。”彦清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不过目光完全放在别处。 “昨天我和Henri的家人,父母姐姐还有安迪一起吃的晚饭。” 彦清终于抬起头略吃惊地看着她。 “他果真没告诉你。不仅如此——他送我回酒店,并且还留下来,我们一起喝了点红酒。” 彦清又低下头。 “看来这部分内容你大概能猜到——你从前就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 “……是香水味。” “哈~”丽莎笑得爽朗,“所以说香水是女人的领地印记,就像豹子老虎在树丛里撒尿一样——不过,我们昨晚并没有做到最后。” 彦清扭头看向窗外。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丽莎摇摇头,“你似乎对他的忠诚有信心,可是你仍旧感到不安,强烈的不安。为什么?” “没什么,女士。” 丽莎笑着说,“我对于分析你的心理不是十分有兴趣,他家人的不满也好,Henri对自己感情的不确定也好……其实我是有所犹豫的,对于是否要出手把他抢回来。” 彦清看着外面寒冷的街道,“这是您的问题。” “十几年来,我不曾恨过你。”丽莎定定地看着他,她用的时态很微妙,彦清对那种语言生疏到不能立刻反应出来,可是他仍旧觉出微妙的意味,微微发怔。 “我知道我和Henri之间有问题,即便没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许仍旧会分手——我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我遇到一个人。” 彦清持续着看街景的姿势,甚至不敢把目光再放在对方身上,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露出的一段脖颈苍白而脆弱。 丽莎缓缓地讲述,“我在P市经营一个卖酒的店铺,你知道,为了亲自品尝那些酒窖中橡木桶里的原浆我几乎走遍了南部的每一个酒庄。去年夏天,在朗格多克的一个酒窖里我遇到一个技师,彼此聊了起来才发现他是大两届的校友。不知怎么的话题扯到了他的性向上,他说他是个同志,当年在大学里还曾经交过一个来自东方的男朋友。后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彦清突然站起来,转身要离开。丽莎说:“你是希望我在这里说完还是到Henri面前说?!”这句话像生生扼住了彦清的咽喉,他胸膛起伏着,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 萧和阿果注意到老板的表现十分反常,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额头上有汗滴下来,就像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疟疾。而他对面那位美丽的女士则毫无怜悯地说着什么。 彦清低声地哀求了句什么,那女士则完全没有停止的打算,时而摊手,像在讲什么好笑的事情。“事情就是这样。”丽莎看着他,“我那位如今是葡萄酒酿造师的朋友,也许你知道他的名字,他叫……” 彦清突然神经质地打断她,很激动而隐忍地说:“是不是只要我和他分手就好了?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分手就可以了吧。”他眼神闪躲慌乱,像极被逼入绝境的食草动物。 一只手放在彦清的肩膀上,这让他大大惊慌起来,猛然回头——是萧,阿果也凑在不远的地方担心地看着。 “老板,你没事吧?” 彦清此刻的状况非常不好,像见了鬼一样,木木怔怔的,用F语回了句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他脑中语言转换的功能也暂时瘫痪了。 那外国女人随即说了句什么,推开面前的蛋糕碟子,起身拿起外衣飘然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彦清一直怔怔的,不说话,没反应。 阿果有点害怕地低声嘀咕:“完了完了,难道刚刚那个是外国巫婆,给老板下了蛊?越想越像,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是个红头发……或者她会在半夜的时候去吸老板的血?” 萧不管这个兼职网络码字民工的癔症发作,担心地轻摇彦清的肩膀,“老板,你怎么了?” 彦清此刻的感觉仿佛身处水中央,受灭顶之灾,四周清晰而荡漾,寂静而疏离,那些水压在他的皮肤上,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一张嘴就好像空气从嘴里流失,他感到窒息,捂着自己的喉咙和胸口,慢慢滑到在地上。萧和阿果紧张扑过来,他们的脸也好像在水波扭曲荡漾,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彦清听不见。黑暗降临,他和世界隔绝了关系。 彦清昏死过去在小小的面包店里引起了极大的恐慌,阿果抱住他拍脸,萧冲到后面想拿点水出来,欧阳小花胖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跟着跑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肖人说就迅速掌握了情况,从阿果手里接过人,大力掐人中,用的力气大得好像要把彦清的嘴唇按塌下去。 可是彦清还是没有立刻醒来。 小花又换了种疗法,她拿了杯水,大喊,躲开!然后吸了口水,腮帮鼓鼓的,然后气势如虹地喷出去。 萧和阿果及时躲闪开,只有留在原地的彦清弄了个狗血喷头,然而还是未醒。小花回到后厨,又拿了一大缸水,虹吸进口中,又噗了过去,彦清已经跟掸了农药的蔬菜似的,湿哒哒的了。 就在彦清彻底沦为落汤鸡之前,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如诈尸一样坐了起来,把他的伙计又吓了一跳,欧阳小花的一大口水吓得吞咽下去。 彦清的眼神懵懂涣散没有焦点,阿果战战兢兢地问:“老板,你怎么样了?刚刚那个女的对你说什么了?” 彦清说:“我要回家。”站起来就这样光头光脸的要出门,还是萧给他拿了外衣,送他回去。 陈建林吃饭吃到一半丽莎携安迪飘然出现,不用想,是陈京萍的“好意”。 陈建林对这个姐姐是无语了,“你心术可够歪的,这就给我找上小三了?你这是报复社会啊还是怎么的?”因为昨晚的事和刚刚陈京萍的撮合,他面对前妻略有尴尬,也无心恋战,只稍微和丽莎打了个招呼便要走。 丽莎说:“帮我和Yves道谢,刚刚我去了他的店,吃到了很不错的拿破仑。你说的对,他的手艺不错。” 陈建林就一下子定住了,转身虎视眈眈地看着丽莎,“你去找他了?说了什么?” 丽莎耸耸肩,摊开一只手:“不打算请我和安迪吃点东西吗?我饿了。” 安迪倒不客气,已经开始点起菜了。 陈建林觉得目前的状况有点复杂,他因自己不能掌控局面而稍稍有了点焦躁感,然而他这个年纪已经对困难和挫折有了一定的预期,如果将其视为生活本身的途径而不是障碍的话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当然理论上是如此。故而,他尽量平心静气地接受挑战,“好吧,我请客,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他重新坐下。 陈京萍说:“你看这多好,一家人吃个饭又没什么。” 陈建林和颜悦色说:“那么你看你是不是就不要打扰我们‘一家人’团聚了呢?” 陈京萍吃软不吃硬,此时也大概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就笑说:“你这是过河拆桥。”收拾东西走人,临走还不放心地低声叮嘱,“对人说话客气点,大老远来的,还有孩子的面子。好容易走了。 丽莎对陈建林笑笑,“你很紧张我去找Yves说了什么?” “那么你都说了什么?” 丽莎探过身去低声说:“放心,我告诉他昨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建林十分懊悔,“那还真是要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做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的!” 丽莎说:“关于昨晚你以为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和你的家人吃了饭,关系融洽,你还留在酒店和我‘恳谈’。你这样瞒着他难道他会高兴吗?” 陈建林压低的声音里隐隐有了点愤怒,“怎样做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请你不要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去刺激那个可怜而谨慎地活着的人。这些事情没必要说出来让他困扰!” 丽莎笑了,“所以说你们之间有问题吧。就算没有我,也是有很大问题的。” 陈建林泄愤地拍了下桌子,不过更让人觉得是因为这话多少触了他的痛脚。 安迪点完菜上完洗手间回来见自己父母在交谈,就大声说:“你们在讲什么?” 丽莎笑说:“我们在说如果将来爸爸也去F国,你觉得怎么样?” 安迪说:“好啊!” 如果不是因为在F语状态陈建林就要骂他“好个P”了。 丽莎得意地瞥了眼陈建林,大意是“你看孩子也是这么想的没办法”。 安迪一边吃东西一边说:“是去旅游吧?” “如果是长期生活呢?” 安迪就有点吃不下去了,他好容易才得到自由的,紧张地说:“彦叔同意了吗?” 丽莎的笑容敛了下来,“你希望彦叔也一起来吗?” 安迪想都不想地说:“当然了,我爸到哪彦叔当然也要到哪的。” 丽莎说:“如果……你爸爸一个人来F国生活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安迪沉默下来,看着陈建林,用汉语说:“爸,咋回事?是不是我听力不太好,没理解?你和彦叔……咋了?” 陈建林有点伤感地看着儿子,“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和你彦叔分手?” 安迪傻眼了,“啥?你们分手?咋、咋回事啊?” “没咋回事,就是问你,希不希望我们分开,刚刚你妈转弯抹角地就是问你这个意思。” 安迪看了看他因为语言障碍而略有点不安的妈,又看了看那盯着他看的爸,最后想到了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瘦弱的彦叔,最后摇摇头,用F语说:“爸你还是留在国内和彦叔在一起吧。”想了想,又用汉语,补充了句,“你要是把他甩了就太不够意思了。他不是除了你什么都没有嘛。” 陈建林终于长舒一口气,长久以来第一次觉得儿子还是挺懂事的,给了个笑脸,“这才是我儿子!记得生恩没有养恩大,是谁一把屎一把尿……” 陈安迪又不耐烦他那一套了,“知道了知道了,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么恶心的事,我又不是吃屎长大的。” 丽莎在一旁努力维持一个笑容,有气度地说,“至少Yves把你养成一个善良的孩子——不过记得在妈妈面前尽量说F语。” 陈安迪有点苦恼,他隐隐觉得也许多个妈妈就意味着少些自由了,而不是相反。 丽莎对陈建林说:“这并不意味着我放弃了,事实上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她顿了顿,“关于他受到伤害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陈建林高度紧张起来,“是什么?” 丽莎摇摇头,“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你还是亲口去问Yves吧——虽然不知道他会告诉你怎样一个版本,不过你要知道我并不想做一个卑鄙的人。我是无法拆散你们的,拆散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第44章 陈建林接到萧的电话时正在车上发呆了不知道多久。 萧说彦清身体不舒服,已经送他回家休息了,不过还是不放心所以给他打电话,希望他方便的时候早点回去照顾一下。 陈建林沉吟了下,“他怎么了?” 萧说:“除了最开始突然昏过去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本来想说不行就去医院看看,不过他本人坚持要回家。” “哦。” “陈哥,如果你方便的话还是回家照看老板一下吧。我觉得他,怎么说,好像精神上受了刺激,这个时候你如果在身边的话会比较好吧。” 然而陈建林之后并没有如萧所希望的那样直接回家,而是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了起来。 天冷路滑,路况也不是很好,然而无论是等红灯还是缓行,甚至一不留神和旁的车刮蹭陈建林皆十分耐心地接受了,蹲在路边等交警的时候一点也不急躁,和另一辆车一脸激愤地打电话不知道联系哪个能人的车主对比简直就像个安于当下的傻子了。 交警来处理完之后,陈建林开着瘪了一块车身的车去了趟4S店。可恨店里的人手快,小毛病一时半会的功夫就得了。 陈建林又继续上路,然而在二环桥上不知道怎么的就错过了下桥的路口,车围着二环一圈一圈开,最后开没油了,歪歪扭扭停在路边。 于是又打电话叫拖车,给拖到最近的加油站。 陈安迪打电话过来,在和他妈妈又玩了小半天之后他请示他爸爸,表示说想回家了。 陈建林说:“你今天别回去了,自己去你奶奶家。” 陈安迪说:“那你来车接我。” 陈建林说:“自己打车。” “你不会是想腾出地方来和彦叔摊派吵架什么的吧……”陈安迪还嘀嘀咕咕的,陈建林已经没耐心地挂了电话。 又发了会呆,眼见太阳西下寒鸦归巢。 他最后下定决心发动车子缓缓向家的方向行进。 他掏出钥匙,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像平时那样大声喊了句:“我回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太阳已经基本消失了,屋子里光线很暗,一室清辉。 陈建林换好鞋,走进卧室,打开灯,彦清果然缩在床上,怕冷似的,呆坐着。 陈建林笑着说:“今天回来的这么早。身体不舒服吗?”他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稍微有点烫,你躺着,我给你熬点红汤姜汤,发发汗就没事了。”又转身去厨房熬姜汤。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颗姜头,因为不清楚到底用多少才合适,索性就全都洗净切成片,丢进红糖水里,开火猛煮。 他默默看着锅子里的水翻滚,厨房里很快就弥漫着氤氲的水汽和姜汤的香辣味道。 他想自己对这个味道是很熟悉的,这些年来,甚至是没同居的时候起,只要他病了彦清就会煮上一锅,然后趁热喂他喝下去,接下来给他盖上很厚的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上一大觉,等到满身大汗之后身上就会轻快不少。他感冒是极少吃药的,这就是最好的方子。 不光是这“偏方”,他们的生活里充满了温情的小细节,陈建林一样样想也想不完,彦清的好,彦清的真心付出,多少年的岁月沉淀好像和这一锅姜汤一样不停翻滚。 生活如流水,有烟波浩淼波澜不惊,有暗潮汹涌,有春江水暖,也有随波逐流。到最后是谁,陪你行到水穷,坐看云起? 他的眼睛不知是被湿气熏染还是被这暖姜的味道刺激到,有些不舒服,他把手按在上面,只几秒钟,放下手时便神色如常,利落地关火,把姜汤倒进一只马克杯。 当他小心翼翼地端着杯子走进卧室,彦清还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态,靠坐床头,唯一不同的是神色似乎更加心神不安,咬着右手拇指。陈建林见了未免心酸。 “把姜汤喝了,然后睡一觉吧,”陈建林把杯子凑过去,可是彦清不为所动,还是啃着自己的手指头,陈建林又试了试,像喂小孩子那样,彦清索性别过头去,拒绝的姿态十分明显。 陈建林无法,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上,背对着彦清,说:“那么睡吧,睡一觉之后醒过来把不开心的都忘掉。” 沉默了一阵之后,彦清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柔和,暗哑艰涩,“我们分手吧。” 陈建林弯下腰,双肘靠在膝盖上,手指交搭,握了握,“……你现在只是病了,爱钻牛角尖,需要休息……我只当你没说过,我没听过。” 彦清的声音越发干巴巴的,“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建林咬咬牙,“也不想知道。你不说,那些事情就不存在。我们生活得简单一点不好么?” “可是,我已经不行了。”彦清的头向后仰去,一下下磕着墙壁,轻轻地,神经质地,“不说就没人会知道,没人知道就是不存在——我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看——终究还是有人会来揭发一切,终究还是有这么一天。无论我多么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假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假装谎言都是真是的,还是有这么一天……” “别说了!”陈建林深深吸了口气,“我就相信你,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不说我也不会问。” “……我们分手吧。”彦清把头埋进膝盖里。 陈建林使劲地挠了挠头发,有点暴躁地站起来吼:“分手分手的!不要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好不好!你这是在闹什么?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作什么?!”喊完又想起对方现在有病,略有后悔,可是现在的他要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似乎也太勉强。 他起身冲出卧室,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抽了一支又一支烟。 他其实更想暂时离开这个房子,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他固然没有彦清那么脆弱,可是对于那个已经隐约有了概念的真相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毫无障碍地接受了的。 假设你某一天突然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平静生活其实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之上,而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最糟糕的是,如果没有那个谎言,你也许会走上完全迥然的另一条路,那条路虽然未必就是坦途,可是很可能也有你向往的东西——平凡安逸的幸福。假设事情是这样的你会怎样? 陈建林认为自己算是个好男人,可是他对于自己是否好到那个份上并没有底气……为什么生活要不断给他出这样那样的难题,他真的只是想平平安安过日子而已啊! 他想扭头离开,暂时从这险恶的选择中逃避,可是他又想,如果走了还能找谁来照顾彦清呢?自己家人就不用指望了,彦家人呢?能指望上吗?陈安迪说的对,彦清确实除了自己外便无所依靠……事到如今自己连个吵架出走的后路都没给彼此留下吗? 陈建林努力要收拾起那极度失望倦怠暴躁的心情,他对自己说,该努力的努力,该挽回的也尽量挽回,至少不能像彦清那样逃避十多年……可是他真的做好准备亲耳听到彦清说那件多年前的阴谋了吗?听到的那一刻他能冷静而理智地处理吗?如此这般陈建林做着艰难的心理建设。 “他们一开始就是冲我来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无差别暴力的街头混混。”彦清不知什么时候光着脚站在卧室的门口,身影和整个人都显得阴恻恻的,陈建林背后的寒毛都被激了起来,再也说不出阻止或者安慰的话。 “我看到Pierre和他的几个朋友,他们是来教训我的。Pierre只是想打我一顿出气,他说我因为照顾朋友的小孩这个超烂的理由而甩了他咽不下这口气。我让丽莎走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挨揍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她和你卷入这场暴力中。可是当我被打得倒在地上身体上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我想起了你,想起你和丽莎,想起我一辈子也许永远都无法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又害怕又绝望……”他的声音略有点激动,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又恢复了冰冷无机质的状态,“就是那个时候,那个主意就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当时觉得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在警察来之前我伪造了现场,亲手给自己加上一些严重的伤害……是的,是我自己干的,用路边一个酒瓶子……包括这里的伤。”他抬起右手露出纤细的手腕,那里一条已经淡化的了疤痕,“——这就是一切的经过……我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欺骗了你,欺骗了丽莎,欺骗了所有人,偷来这些年的幸福假象,现在梦醒了……我们分手吧。” 听完这一切的陈建林闷声不响地离开这个房子,咣地一声摔门而去。 彦清瘫坐在地上,一切都结束了。 第45章 景海鸥开门进了屋子,左右看看,最后在卧室敞开的门旁发现了彦清,他正了无生气地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多久。 景海鸥大叫起来,“你这是闹哪般啊?!也不怕得痔疮!我们这样的人有义务更爱护自己的O吧!快起来!” 彦清听见人声猛地抬起头来,见是他,眼睛里不知道什么东西明灭了下,灭了就灭了,再也没亮起来。 景海鸥生拉硬拽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嘴里嘀咕着:“该死的陈建林,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自己回来照顾你啊,哪有他那样的,把钥匙送给我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他还当自己是哪吒人参娃娃金刚葫芦娃么?大人谁能干出这样的事?!BLABLA……” 彦清呆呆木木的,景海鸥说十句他才能反应出一句,“是你……我没事。”听着还算正常。 景海鸥心里略松了口气,“刚才我真担心你来着,你们又怎么了?你还不行么?我给你的药吃了吗?不好使吗?……” 他问了十句,彦清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唔……我没事。” 景海鸥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觉得还不至于很严重,然而又好像哪里不大对劲。他把朋友安置在床上坐下,说:“先不管那个,你吃饭没?看你轻飘飘的还没吃吧?陈建林也真是的,吵架也先吃饱饭有力气再说啊。你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瘦得都快成排骨了,你先躺着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彦清说:“唔……你的店怎么样了?” 景海鸥说:“你就别管我的店了,比你都好着呢,担心担心自己吧。” 安顿好朋友他自去厨下。 可是他说的好听,本人却实在是个眼高手低的主,没怎么做过饭,看看厨房,揭开锅里面有些红色液体,他觉得应该是姜汤,可是姜汤又不能当饭吃。打开冰箱,最后挑了一包塑封的拉面出来煮了,又打了个鸡蛋进去。结果鸡蛋被煮的飞了慢锅的白沫沫。 不管怎样,他好歹弄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端进卧室,结果看见彦清如刚刚他离去那样呆坐在床边,像尊雕塑,倒是够省心的。 “来来,别想了,吃点东西吧,趁热。”他把碗递过去。 彦清呆呆的,过了一会才慢慢地看了看他,然后慢腾腾接过碗,用筷子挑拨了两下,捡出一根,凑想嘴边,然后只挨上嘴唇就又停了下来,发起呆来。 景海鸥看的有点心焦,“我说你就别挑嘴了,我知道这白水面条没什么味道,要不咱们到外面吃,你想吃什么我请。” 彦清两手捧着碗,手放在腿上,慢慢地说:“不饿。” 景海鸥于是力劝他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结果十多句过去,彦清说:“唔,吃过了,吃不下。” 景海鸥说:“啥?!吃过了你刚刚不说……你真吃过了么?” 然而彦清是决计不肯吃东西,他也没办法,暂且放过不提,“那么你和陈建林怎么了?能说说吗?” 彦清悠悠地说:“……分手了吧。” 景海鸥说:“跟你说正经的呢,别逗!分手了他还能特地跑我店里去给钥匙让我来照顾你?我看也就吵嘴了,因为什么啊?难道就因为你不行吗?” 因为彦清迟迟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景海鸥当他是默认,忍不住就脑补起来,骂道:“这个老陈真不厚道!摆明就是他的错才让你不行的,结果他还好意思耍脾气!你跟我说说他怎么说的?我去给你出气BLALBLA……” 彦清贵人语迟说:“我当初是用了很卑鄙的手段才得到他的,所以现在不得不分手了。” 景海鸥吓了一跳,后来才反应过来,彦清是在回答古早前的“为什么分手”这个问题……不对,关键不在这,关键是“用了很卑鄙的手段才得到他”是什么意思啊? 他试探着问,结果彦清一反之前吞吞吐吐藏着掖着的作风,清清淡淡地就把当年发生的事大概说了回。他讲自己如何自编自导了一出惨剧,利用陈建林的愧疚心理留住了他的人,然后现在真相大白,俩人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他说的时候一点也不见激动,冷静得不像是讲诉自己的故事。 景海鸥静了一会,说:“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就分手了?” 久久没有答复。 景海鸥觉得朋友真是受了大刺激了,都快傻了,叹气,“你也别想这么多,老陈不是那么怂的男人,我觉得……不至于就到那一步。他可能也是一下子无法接受下来,不过等他自己别过这个弯来,想着这么多年的情分肯定会回心转意,回来你身边的。那个前妻什么的迟早会离开的,你们把这一页就此揭过,还照常过你们的日子不就得了……”如此这般宽慰了半天。 彦清突然说:“我要睡了。”爬上床,自己钻进被窝,闭上眼。 景海鸥看了看他,觉得还是不要接着教育了,虽然这样好像不妥,可是也没有好办法。 他觉得人一旦要是自己迷进去,不是别人可以挽救的,毕竟,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端起那碗已经沱了的面条,他在门口担心地望了望床上那隆起的一坨朋友,怜悯又无奈。 但是潜意识里一个声音却有宽慰地说:所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这一夜陈建林不知所踪,彦清在房间里不知道是睡还是醒,景海鸥在客厅沙发看了一晚上电视,就怕有个什么万一,不敢闭眼。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一觉醒来自己仰头在沙发上睡的流口水了,外面天色渐亮起来了,想来时候不早,景海鸥惊跳起来冲进卧室,里面人去楼空。 景海鸥吓坏了,首先冲到窗子前尽力往下看,看看有没有一滩血或者一堆人什么的,结果下面什么也看不见……应该是没跳楼。 接下来想难道是离家出走,或者找别的地方想不开去了? 他急急吼吼地冲出卧室,要去找人,结果刚拿起鞋子眼角就扫过一抹杏色单薄的身影,定睛一看,那站在阳台上眺望的不是彦清还是谁?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大早上的我还以为你……吓了我一跳。你这是看什么呢?”他站在彦清身后跟着往外看,可惜除了这个城市晨曦中灰蒙蒙的天空之外别无他物。” 彦清的系统延迟还在继续,甚至有时候太慢了就干脆死机,他只负责看,不负责回答一切问题。 结果这天上午陈建林也还是没有出现,景海鸥试着给他打电话,不过手机开始是没人接,后来是关机或者没电了。 下午,景海鸥要工作,没办法,只得把彦清带去自己的店进行看管。 不过好消息是——彦清不是在绝食,他意兴阑珊地吃了点外面店里买回来的食物,虽然不多,不过也不对任何事情提出异议,很好管理的样子。 这一天陈建林还没出现,彦清的电话倒是响了,他本人迟疑地盯着手机看,不知道是否打算接起来,景海鸥凑过去看,见上面写着“安迪”,于是自作主张地拿过来替他接了。 那边是个年轻孩子的声音,“彦叔?” 景海鸥说:“小胖子,我是你景叔,找你彦叔什么事?” 安迪静了一秒,“我彦叔上哪去了?” 景海鸥说:“去洗手间了。你到底有没有事呢?” 安迪说:“我、我想问问我爸哪去了,我们打电话一直也找不找人。” 景海鸥说:“那你就接着打,没准什么时候就能打通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卫生间给你彦叔送纸去了。” 不到两分钟,电话又响了,景海鸥看上面写着“陈京萍”,接起来,对方是个女的,直接就说:“是小清吗?” 景海鸥觉得这个应该是陈建林的家人,很可能是姐妹什么的,于是故意装作很用力地嗯了两声,说:“对不起,本人正在马桶上,嗯……不方便……等一会再嗯……”然后就挂断了,然后把设置调成会议模式,不再理会。 晚些时候陈建林终于打了电话过来,不过隔着电话仿佛就能闻到他的酒气,说话也含含混混的,“他、他还好吗?” 景海鸥就有点生气,说:“没死。”抓住机会训斥,“你怎么回事?我听彦清说了,不就是那么多年前的那点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想不开的?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想一起过下去就痛快点,不想也请痛快点。你这样躲着是什么意思?!” 陈建林那边不知道是打了个酒嗝还是什么,大着舌头,“说的好听……要是你突然知道晋、晋波当初和你好的时候使了……苦肉计你怎么样?” 景海鸥当机立断说:“哈!那我高兴死了,说明他在乎我爱我宁可伤害自己的肉体也要和我在一起。” 陈建林一点也不信地“呿”了一声,“你当然这么说……我、我忘了,你俩中间、你才是一直纠缠的那一个……” 景海鸥气坏了,对着电话大吼:“陈建林你个混蛋!” 挂了电话对吧台里安静如坐在失物招领处的狗狗一样乖顺的彦清说:“今晚你还得归我,姓陈的喝醉了!” 彦清说:“我没关系的,可以照顾自己。” 景海鸥摇摇头,说:“你还是老实在我这待到人把你领回去吧,要不我陪不起。” 晚上景海鸥把彦清带到自己在附近租住的房子过夜。 第二天下午刚开店的时候,陈建林终于出现,不过略让人意外的是并不是酒气冲天步履不稳乱糟糟的样子,反而衣着得体,态度理智,很可能来之前由内而外地拾掇过了。 “我来接他回去。”他说,就好像刚刚离开两个小时而不是两天一样自然。 景海鸥放下正在擦杯子——他兼任店里的酒保,穿的衣服也黑黑白白的十分合体。 彦清在帮他擦,也放下杯子,脸上表情不大,有点呆呆的沉默。 景海鸥说:“回去当然可以,不过话得说明白。你打算怎么办?” 陈建林说:“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谈。” 景海鸥说:“现在你又说是自己的事了,那干嘛把人丢我这搞失踪?既然把我卷进来了,我就不能不管,你就一句话,过还是不过?” 陈建林咬咬牙,“没说不过。” 景海鸥拍手,“那不就结了。去去你们俩回家好好谈,我这人多口杂的就不招待了。”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 陈家林就把彦清带走了,过程中彦清一直很乖顺,并无异议。 回到家里,明明不冷,可是因为两天没人气,就觉得有点清锅冷灶的。 俩人并排坐在沙发上,陈建林叹了口气,说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把这么多年咱俩的点点滴滴都想了,觉得虽然开始错了,可是我们都到了这个年纪了,经不起折腾了,未必不能将错就错,咱俩从小就是兄弟是朋友,我总不能放着你不管。 彦清反应了一会,努力说:“那我们还可以做回朋友。” 陈建林苦笑,“这个我也想过了,你觉得可以吗?反正我是有点不能了,我一看见你就会想起……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日子也不是都过到狗肚子里了,我们早回不去了。” 彦清有点愣愣的,“……总有办法的。” 陈建林叹气,“暂时咱们也别说分开的话了,顺其自然吧……再说事情也有好的一面,至少你不用再藏着掖着背良心债了……你、你当初到底有多喜欢我啊……”不知道是疑问还是感慨。 “……都过去了。” “……过去就过去吧……我们再重新开始。” 过了好一会,陈建林试着拉彦清的手,后者的手一抖,然而旋即就放松了自己,未有挣扎。 第46章 日子仿佛一般无二地向前滑行,风过无痕,雁过无声——至少表面上看正是如此。 然而过日子如穿衣,冷暖自知,到底是否如从前一样熨帖舒心,只有本人清楚。 钉一个钉子,拔出来,就是一个洞。 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比较紧凑,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安迪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即将随丽莎去F国;陈建林和丽莎进行了清算,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丽莎也就自己的表现进行了道歉,她说自己大概属于离婚后的空窗期症候群,心里还是祝愿陈建林和彦清能够继续相亲相爱下去;陈京萍见弟弟和前妻复合无望心知自己白忙活一场,然而不好强求也就罢了;彦家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明年五月份的婚礼,目前正在收拾新房,不时来找陈家林和彦清问认不认识卖瓷砖的卖地板的卖木头的。 那方面的事陈建林倒不再折腾了,认命似的往往上床就是睡觉,达到了思无邪的境界,他仿佛已经放弃了自己对彦清进行的“土办法治疗”,取而代之的是提出想让彦清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费什么事,你也不要想太多,就是和大夫随便聊两句,就像朋友之间的那样……”陈建林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彦清恍惚了一阵子,也不知道那些话是否进了耳朵,然后淡淡地说:“我没病。我不去看医生。” 这下陈建林傻眼了,不好办了。他是没料到彦清竟然讳疾忌医,明确地拒绝主动就医,他一不能说你就是有病不治不行,二不能骗、三不能用强的使他就范,十分棘手。 于是彦清没去看医生之前,他先去咨询了下。 医生告诉他:“因为没有见到患者本人所以不能确诊,那么如果假设他罹患了抑郁症,抑郁症患者抗拒治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具体到你家的病人是出于什么考虑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我们需要梳理几个问题:一、病患是否知道自己情况糟糕?如果不知道的话你要做他的工作,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明知道自己可能有病还是不来的话,那么就出现第二个问题——他是否有什么顾虑和苦衷?抑郁症患者虽然大多数基本上逻辑思维是正常的,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存在不同程度上的思维障碍,迷在其中不能解脱,如果他不能敞开心扉,那么很难得知他在想什么。你如果病情进一步发展就要采取必要的手段强制送医了,否则有可能出现无法挽回的局面。当下也只能是尽量做他的思想工作,然后尽量给他情感上的支持和安慰。” 如果是不久之前,陈建立自然是要掏心挖肺地“给彦清情感上的支持”,可是眼下,他感到掏心挖肺的时候颇有点有心无力。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有些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他的心境也有不同,借用港剧里的一句名言“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他既没有那个腆着老脸硬给“不行”的彦清“治病”的意思了,也失去了跳起来骂彦清不痛快婆妈然后露出失望的表情和对方冷战一个小时的勇气。可恨彦清不省心,都这个时候了不知道在闹哪样。 回去陈建林耐着性子做思想工作,然而彦清就是吃秤砣铁了心地咬定自己没病,更过分的是居然还尽量装出没事人的样子,还微笑。 陈家林都想把他拉到镜子前照照,让他自己看看那笑容有多凄惨恍惚。 然而暂时也就只能这样了,陈建林打算过一个礼拜如果还是不能说服他的话就再做打算。 陈安迪下个礼拜一就走,各方面都打点好了。 这孩子不知道是成长了,还是临走前良心发现,竟然可以抽空关怀下周围人的想法了,对彦清更比从前亲近了些。然而他也觉得他彦叔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说不上是没有从前关注他还是没有从前烦。当那认为理所当然的关切目光不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些不安。 他跟在彦清后面晃晃悠悠的,彦清也不怎么理他,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举动,径自叠着衣服。安迪忍不住了,笑呵呵地说:“彦叔,晚上吃什么啊?” 彦清说:“……还没想。” 安迪说:“彦叔我想吃饺子,白菜肉馅的。” 彦清说:“唔……一会去超市买点馅。” 安迪说:“彦叔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彦清说,“没有,我很好。” 安迪笑嘻嘻说:“彦叔你是不是担心我爸和我妈跑了呀?” 彦清露出他最近常用的那种“惨笑”说:“不担心。” 安迪说:“你是不用担心。我爸对我妈没那个意思,他们早就完结了。这个我可以保证。” 彦清的笑容都钝了,没啥说的。 安迪小心地说:“等我和我妈走了,你就能开心点了吧?” 彦清说:“嗯……我去超市买饺子馅。” 安迪有点沮丧,他觉得可能因为自己是个小孩,说话不够艺术,不知道安慰人的技巧,所以彦叔才会这样一点也没有被感动,他是无计可施了。好在他少年心性只苦恼的一阵子就不放在心上了。万里之外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呢。 景海鸥仍旧保持着对事态的关注度,对陈建林的做法和说法不无赞赏,“这才是个爷们,哪像某人,就爱翻小肠,揪住八百年前的破事能吵上半天。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BLABLA……” 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他店里的吧台后,彦清想到问他一句和晋波的官司怎样了,可是又觉得问起来没有意义,他也不是真的感兴趣,就算了。 彦清其实也发现自己的变化了,行动迟缓、对什么都兴趣缺缺、时常发呆,常常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刚刚又在想什么,脑子浑浑噩噩,就是偶尔思考的时候也觉得像躺在河底看上面流光掠影,一切虚飘飘的,这让他身心疲惫,“大概我是真的病了。”他想。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又怎么能再次得那个病? 十几岁时因为抑郁症他差点失去生命,劫后余生他却得了一个更加严峻的后遗症——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是从那个时候起对陈建林产生依赖,他缺失了的对父母的亲情和孺慕都悄悄映射这个唯一的朋友身上,过度的移情以致产生了变态扭曲的欲望和感情,不知不觉深入骨髓,于是辗转反侧,于是寤寐求之,结果害人害己,不单自己痛苦,更重要的是葬送了陈建立的半生幸福。 自己这种自私冷漠卑鄙的人渣是不配得到幸福的,彦清冷冷地想,自生自灭就好了。 因为那段往事,这个时候他不能去治病,那样就等于承认自己有病,如果有病……陈建林那么善良的人就更加没有理由离开他了。他不能两次用同样的病缠上陈建林,难道这次要毁了他下半生才算完吗?那样他就更不是个人了。 他觉得陈建林还不离开他只是出于道义上的同情怜悯,是义不容情。过了这个阶段,陈建林如果看到自己没事,一个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的话,就会放心地放手了。到时候路归路桥归桥,他和丽莎、安迪一家三口团圆也好,找到别的真爱也好,自己也才能彻底放下……多好啊……在那之前他是不能得那个病的! 景海鸥呼唤他:“喂!发生么呆啊!”他整个脸凑到彦清面前凝视,“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你一天天到底在想个啥啊?” 彦清眼睛转了转,说:“海鸥,你做一下我男朋友吧。” 景海鸥的眼珠都快掉下去了,“你这没头没脑的说的是啥啊?……是想刺激陈建林吗?……也不是不可以刺激,我以前也用过这个招数……不过这个时候你们刚经历那么多事,也太刺激点了吧?何况你跟我?”他比划了下,“你觉得他会信么?” 彦清缓缓点头,“说的也是……” 景海鸥一边调制柠檬薄荷冰水,一边摇头咋舌,“亏你想的出这么馊的主意,我说你们之间没必要这样吧?你不像我,作惯了的,偶尔规规矩矩的也还招人猜忌,你不行。何况作为过来人我告诉你,这并不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有后患……” 彦清突然又说:“那么你之前提过的给我找个一夜情对象的话还算数吧。” 第47章 景海鸥手里的水泼洒出去,溅了一些在他衬衣上,“Fuck!”他忙拿纸巾擦干。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聊一夜情?”景海鸥抬头就看见他的律师王磊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旁边风度翩翩地等人注意。 “王公子,这个话题不适合你,你不在那种人。”景海鸥对王磊多少还客气些,语气多了点委婉少了份辛辣,他不想得罪他。 “你怎么知道不适合我?如果我恰巧是那种人呢?” 景海鸥笑说:“那只能说明咱们之间有代沟了,三年一个代沟,这是千沟万壑了。你呀,别和我们这些叔字辈的参合一起了,不好玩。” 彦清认真地说:“小王,你是说有兴趣一夜情吗?” 王磊摸摸下巴,笑说:“那要看对象是谁。” 景海鸥来不及打岔,彦清就说:“我怎么样?” 王磊是喜欢没事调戏下大叔,没想到今天遇到刺透了,这样直白的话令他有点小尴尬,好在王公子见多识广,立刻做出点小遗憾的表情,摊手,“那真是不凑巧,我今天带了人来的。过来这里是跟你们打个招呼。”他略一示意那边的一个座位,景海鸥看过去才,看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竟是傅南生。 景海鸥随即敛容,抬眼笑吟吟地说:“王大律师我果真没错看你。” 王磊松了松领带,一副雅痞的模样,“哪里,刚刚你还说我们之间存在代沟那种东西,也许你未必理解我的想法。” 景海鸥暗自嘀咕:“我管你TMD怎么想,只要你能撬动晋波的墙角,让那家伙难看就好了。” 然而面上他笑得越发好看,“今晚你的酒我请,希望你和小傅律师在这里玩的愉快。” 王磊离开前不忘照顾下从刚刚被他拒绝而发呆的彦清,“彦先生,抱歉今天不能和你促膝长谈,改日若有机会再做打算。” 彦清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一会,突然站起来要走过去的样子。景海鸥忙给叫住,“哎哎,干嘛去?” 彦清很实在地说:“他说改日,我想问问他具体哪天方便。” 景海鸥瞠目结舌,也不知道说啥好了,彦清又要过去问个究竟,景海鸥忙拉住说,“拉倒吧你,人家那孩子是跟你客气,开玩笑的!他要什么人没有啊,你……他对你没兴趣啦……你这是怎么了?中邪了?” “开玩笑的?”彦清想了想,就相信了,坐回去,喝了一口他面前的柠檬薄荷水,自言自语:“他说等我找到新男朋友就分手的。” 景海鸥有一半心思偷在前男友的绯闻男友私会前男友的场面上,没听清他嘀咕什么,还顺着刚才他非要“出轨”的思路,挖苦说:“你也真行,说要红杏出墙一时半刻也等不得了,就是抓猪也没有这样手到擒来吧,与其这样抓个人过来睡还不如去找鸭比较快。” 彦清面无表情,过了会说:“鸭么?” 景海鸥不想他竟然当真在考虑,手忙脚乱地摆手,“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逗你玩呢!你别去找鸭啊!!陈建林知道非来报复我不治!哎呀你真是中邪了吧!Fuck!” 彦清在第二天上午站在本地第一夜店“七月流火”门口,仰视着那金字招牌,觉得在阳光下确实没有夜色里那么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然而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即将在这里找到一只鸭,带回去充当自己的新男朋友,这样陈建林就会履行当年的诺言分手。 然而彦清出师未捷,连七月流火的门都没进得,原因很简单——上午非夜店营业时间。店里的鸡鸭都还没出笼,只有扫地大妈在。 彦清是不会因为这小小的不利而放弃计划的,他用自己那生了锈的大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靠谱,如果随便找个人和谐一下的话,那么对方是否愿意配合自己的计划还是问题,但是鸭子的话就好办了,只要多给些钱就可以了吧? 回去发了半天呆,彦清在下午又来到了七月外,静静守候,他差不多成了今天最早的一个客人。 他自己点了一间包房,然后把鸭头叫进来,很直接了当地说要找一个带出台。鸭头肖桑见他冷静而迫切,便很公式化地拿出店里精美的照片名册让他选。 彦清本来想随便选一个,然而,想了想,又觉得还找一个愿意配合自己的就更好。 他翻了翻名册,有些鸭子一看就很精明,像妖精似的,看起来不好惹,他就翻过去,有的则把自己包装成种马,他也翻过去。只翻了几页,他就合起来,问鸭头,“我想要一个性格和蔼一点,长得不用太好看,看得过去就行,年纪最好大一点的,有没有推荐?” 鸭头肖桑从业多年,自恃有几分看人的眼力,暗自掂量了下,便把名册翻到最后,指了一张照片说:“这个应该符合贵客您的需要。” 彦清一看,觉得是挺顺眼的,合眼缘,于是就下了订单。 不多时那被他点中的鸭子走进来,本人看着更温润些,客客气气地坐下自我介绍:“老板你好,我是韩旭,谢谢你关照生意……请问老板怎么称呼?” “……我叫彦清。” “原来是彦先生……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您之前来这里也点过我吧。” 彦清想了想,“好像是来过,和朋友一起。” 韩旭笑说,“我想起来了,彦先生家里是不是有个十多岁的孩子?” 彦清迟疑地点点头。 “那就没错了。我们一起聊过天。我的客人本来就不多,能一起聊天的客人就更少,所以我对您是有印象的。说起来您家里的孩子怎么样了?还是那么让人操心吗?” “还好……他要出国了。” “这样啊,虽然替彦先生你松了口气,不过你也会觉得寂寞吧,毕竟是在身边养了那么大了。” “还好。”彦清敛眉,不怎么说话。 韩旭觉得这个客人和记忆里温和有亲和力的印象有出入,好像不怎么积极投入谈话,他本身也不是个善谈的人,觉得场面稍显冷淡。 彦清呆了会,说:“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带你出台。” 韩旭对他的直白感到意外,然而随即坦然,入了这一行何须扭捏,欣然应允。 彦清说:“那好,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等你。” 韩旭想这还真是爽利的脾气,说要就要了,有点犹豫地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红牌,不忙,今天也没什么预约……我可以去问问肖桑,如果没事的话早点也可以。” 结果他出去没一会就回来了,满脸歉意,彦清问:”鸭头不答应吗?“韩旭说:“那倒不是。不过我刚接到医院的电话,我家的小孩好像做了噩梦,醒来就一直在哭,找我……彦先生,我想今天不能陪你出台了,只能改天,或者你今天比较急需的话可以找我其他的同事,我们店的水准都是比较高的,比如A、B、C、D……” 彦清一想到花名册上那些妖精种马就有点烦,说:“孩子有事的话就不耽误你了……我也不急,那就等等你吧,明天方便吗?” 韩旭笑说,“如果明天我家小孩没问题的话我可以的。既然彦先生你这么有诚意,我不介意提供外卖服务。我把电话给您,咱们具体联系时间地点就好。” 彦清说:“不用问过鸭头吗?” 韩旭说:“肖桑知道我家里有小孩需要照顾,给我弹性上班时间。其实我不经常坐台的,半年内能两次被您点到,你我也算有缘。” 彦清说:“唔……其实我也只来了两次而已。” 两人大概定了时间,彦清和他一起离开七月流火,出门即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然而彦清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第二天是陈家人给安迪官方送别宴的既定日期,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席的。出轨的事情只能暂时往后再推一推。 如果是从前的彦清出席这样的场合必定强压心中的忐忑和自卑,笑脸迎人,看陈家每个人的脸色,自己把自己按进尘土里,灰头土脸的难受。 可是现在他因为心智麻木反而不那么痛苦了,陈建林的父母、儿子、姐姐、外甥、前妻——这些人和他又何干呢?他对人际的凉薄和虚伪深感无聊,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也调动不起来,因此他看上去意兴阑珊,疏于应酬。 这让对他本就心存不满的陈家人简直有点挂不住脸,然而这个场合就算是装也要装出家和万事兴的样子,陈京萍特地敬了彦清一杯,说:“小清,我得代表我们陈家感谢你,毕竟你这么多年照顾安迪,孩子长这么大,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有功劳的。” 彦清抬起杯子喝了一口,并不说什么。 陈京萍的脸就有点挂不住了,陈建林圆场说:“安迪要走了,最舍不得其实是他,他只是嘴上不说。” 安迪说:“彦叔我放假会回来看你们的,还会给你买礼物。” 一家人于是转而夸奖安迪懂事重情义。 席间彦清借故去卫生间躲清净。 用冷水冲过脸之后,他抬起头看镜子里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因为瘦,一字领里露出的锁骨分外嶙峋。 “你现在的样子可不怎么好。”镜子里映出丽莎抱肩倚在洗手间门口的身影,她啪地用打火机点上一根烟,“介意吗?”晃了晃指间的烟。 彦清一时没有想起回答,只是呆呆地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女人。 丽莎说:“Henri说你们之间已经就那件事情达成和解了,不过我想你还欠我一声对不起。” “……” 丽莎有点被他轻慢的态度刺激到了,“你不会是在怪我带我安迪吧?我是他的母亲我有这个权利,何况孩子喜欢我,比起你这个代理妈妈,他现在更需要的是我。你可以夺走我的丈夫,不过永远无法抢走我亲生的孩子。”她忿忿地吸了口烟,吐出来,“我很高兴Henri选择你,真的,现在你看起来的确是需要照顾的那个。” 她加上些欧洲人急于表白的手势,唠唠叨叨的。 彦清慢慢用手擦了擦脸,水分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对不起。”他嘟囔了一句,然后路过丽莎,向包房走去。 丽莎不甘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声说:“他爱你吗?他爱你吗?” 彦清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回去。 转天,彦清终于和七月流火的鸭子韩旭约好“办事”的时间地点。时间就定在这天晚上,地点的问题上他在家和酒店之间犹豫了下,觉得就算出轨也还是有个过渡显得比较自然,如果一下子就被捉奸了就降低可信度了,所以他在某个酒店定了大床房,特意用自己的身份证,又确认了下监控录像的存在。 下午彦清早早就去酒店等着,关掉了手机,从日暮黄昏到月上柳梢。 韩旭带着点外面的寒气匆匆赶来,进来后便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歉,“不好意思彦先生,我家小孩最近比较黏人,把他哄睡了才过来的,让您久等了。” 彦清说:“……没关系的,小孩子生病的话就是这样,要好好安抚才行。反正我们今晚要在这里过夜……有时间。” 韩旭就感激地笑了下,“内个……需要我现在去洗澡吗?” 彦清说:“你请便。” 韩旭他一边洗一边觉得这个客人有点奇怪,表面看着并不像是会出来玩的人,当然人不可貌相。入行到现在他也略见了几个人,也有衣冠禽兽类型的,比如刚到七月流火的时候他就吃过一个相貌英俊笑起来阳光灿烂的二世祖的亏,后来还是鸭头肖桑出面给摆平,甚至还要了一点医药费……可是这个叫彦清的客人他直觉不是那么坏心眼变态的家伙。 彦清看着他的眼神不淫邪,有点恍惚忧郁,甚至还有点冷感,若说起来在床上大概也属于被动的一类型,韩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人出来买春,想来并不是一个快乐的故事。韩旭虽然有一点点好奇,然而出于职业的操守他并不想多问。这个地球上有七十亿人,每个人都自己有的故事,七十亿个故事像天上的繁星那样多,他谨记自己的身份是个微不足道的性工作者,也只是这七十亿中的一粒尘埃而已。 他洗完后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出来,对今晚的雇主说:“我放好了洗澡水,彦先生也去洗一下吗?” 彦清说:“唔,谢谢。”缓缓起身向浴室走去,进去之后又退出来,说:“对了,不要叫我彦先生了,叫彦清吧,我的朋友会这样叫我。” “好的,彦清。”顾客就是上帝,在竞争激烈的鸭界服务质量就是生存的根本之道。不能对顾客的合理要求SAYNO,对不合理要求也要适当考虑——这是鸭头肖桑总结出来的待客之道,对韩旭等人时时耳提面命。 彦清在卫生间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久到韩旭都略有点不安了,然而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里面也会有回应,只说“再一下就好”。 韩旭就打开电视边看边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大。肖桑说过:“每一个看似简单的活背后都蕴含着艰巨性,越是简单就越要想一想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简单?在把这看成躺着随便也能赚钱之前更应该假设陷阱的可能性,把可能的不可能的都预料到,然后给自己留出充分的后路,这样是保障职业的可持续发展的必要能力……可是彦清看上去又确实不像变态。”他脑子很乱,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里面一个最近蹿红的男演员在做访谈。 韩旭认得他,这演员在最近一部热播的谍战剧里出演角色,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现在才知道原来叫“陈墨澜”。 看着看着他就被访谈的内容吸引了,原来陈墨澜也已经是年近四十的大叔了,之前还曾经爆肥过,不过现在看着状态竟出奇地好,他又想到肖桑鼓励他说过:“大叔也是一个卖点,你要对自己的职业前景有信心……” 正想着,彦清终于洗完出来,脸上被蒸汽熏出点红晕,看着更像个人了,韩旭心里默默品评着,觉得也不错的大叔一枚。 彦清有点摇摇晃晃的,韩旭忙上前扶他在椅子上坐下,“这是怎么了?” 彦清扶着额头说:“没事,也许是泡的时间长了点,稍微有点晕,缓一缓就好了。” 韩旭无语,他一般陪夜的时候金主大半就只急吼吼冲个战斗澡,略见过点世面的客人为了表示自己沉稳从容才会在浴室里多呆一会意思意思,而像这种把自己关在里面两个小时差点泡昏过去的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第48章 韩旭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比较好,心里也觉得对方可怜,于是从冰箱里拿了瓶格瓦斯出来,“你喝点水吧。我请你。” 彦清放下虚弱的手指,“怎么能用你请,我会付费的。” 韩旭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坐在床沿上搓手。 彦清一点点喝水。 一时无语。 彦清没嫖过,不知道怎样开始比较好,虽然他现在对没有必要的人际客套感到厌烦,可是让他突然走过去把手伸进人家的怀里猥亵,他又实在做不出;而对方虽然看着也有点年纪了,还是个鸭子,可是这个时候竟表现得生涩不自在,哦,对了,他说过客人很少,也许还没过适应期什么的。 正尴尬沉默着,韩旭说:“内个……彦、彦清你是想现在开始做还是歇一会再说?” 彦清认真想了想,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那么早晚都是一样,“唔……现在吧,早弄完早休息,你也辛苦了。” 韩旭觉得对方是个体贴的客人——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他很专业地问:“你喜欢怎样做?” “怎样都行,我不挑,随你喜欢就好。” “……”韩旭反而有点踌躇了,这个活未免也太容易点了,看着更像陷阱了,难道……是钓鱼的?他警觉起来,听说每当年底阿SIR们的任务完不成的话就会采用一些非常手段……可是听肖桑透露说七月流火的后台老板还是比较能罩得住场子的,还不至于吧……好为难。 彦清也看出他的踌躇了,说:“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怎样都好,对我来说形式大过内容。请不要有什么顾虑。” 他都这样说了,韩旭也不好再推脱,“那么,就正常的方式可以吗?”虽然这样礼貌地问着,可是因为对方已经说过怎样都好,所以他不用等明确回答就硬着头皮掀开被角,自己先钻进被子里,留出半个床的位置,虚位以待。 在这件事情上韩旭其实一直也是被动的,无论是当年和男友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后来为了孩子下海伺候客人,他既不是力量型的,也不是技巧型,就很平淡平常而已,没有引以为傲的本事,还是先上床再说吧。 彦清也缓缓起身走过来,上了床,进了被子。 两个人竟像一对老夫夫一样并排靠坐在床头,一时谁也没动静。 韩旭等了等,不见客人扑过来,甚至连个手指头都没有动他一下,体察了他的意图,觉得大概是希望他主动了。于是他轻轻喟叹一声,然后一点点向下润物细无声地整个人潜进被子。 彦清看见那一坨慢慢地爬进他的腿间,他配合地微微叉开腿,他感觉自己的浴袍被翻开,尖端那处被握住,先是轻柔地揉捏着,半晌,并无动静,然后顿了顿,那物又滑进一个湿热紧致的所在,被上下套弄起来,彦清看着被子下面那隆起的一坨不断起伏的形状,慢慢闭上眼…… 十多分钟后,彦清有点过意不去了,叫停说:“歇一会再弄吧,怪累的。” 韩旭很敬业地又弄了会,见实在不是个事,便心有不甘地从被子里露出一张脸来,红扑扑的,还有点喘,刚经历的体力劳动是有点被累到了,不过更加过意不去,“对不起……内个……是我做的不好。”一个鸭忙活了十分钟还没能让雇主成功硬起来可不是不够好么! 然而彦清才有点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刚刚忘了告诉你,我有点不行。” 韩旭歪着脑袋,没太明白,等到他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竟是——肖桑果真是老道,原来这看似轻松简单的活果真是个missionimpossible……话说回来,不行还招鸭是为哪般呢? 彦清不是故意的,他是一心想出轨,太过专注以至于忘了自己的那个毛病,现在不得不面对这进退两难的窘境了,不过他也不怎么犯愁,很快就想到了替代方案,说:“反正我就只是想跟你睡一下,怎样都无所谓……要不这样,你攻我吧。”彦清翻身很平静地躺下。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韩旭有什么动作,彦清困惑地回过头去看,只见那鸭局促地跪坐在那里身上披着被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怎么行的……”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彦清慢慢爬起来,靠坐在床头,随之而来的是同病相怜的触动,随口说:“那你之前的工作没问题么?我是说不行的话,那是你重要的工作本钱吧?” 韩旭说:“因为一直是下面那个,所以本质上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客人对这方面没有特别的坚持就好。” “那么你是为什么不行的呢?是器质性的还是心理性的?” “呃……我觉得是心里上的吧……也不是绝对不行,不过虽然做了这个行当,可是我还是认为这件事情应该和喜欢的人一起做才对。对着只有金钱关系的人,我就是没办法……让您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今晚的费用我就不收好了。”韩旭是真心觉得抱歉,耽误人家事。 彦清说:“钱我还是会给的,毕竟把你从生病的孩子身边拉走,刚刚你又忙了半天,给我做了BJ,是我的问题,没理由让你白做。” 韩旭说:“你这样说我还是很不好意思……要不我打个五折吧,一半就好。” 彦清说:“不用打折,你是做生意的,在商言商。何况我说过,对我来说,形式大过内容……既然我们两个都不行,这样就当是已经做过了吧。” 韩旭有点难以理解的样子。 彦清这时候趁机说出自己想和现在的男友分手,想让他帮忙做新男友给催化一下什么的。“不用麻烦你很多,只要你肯帮忙走个过场就好。我家那个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只要我把话说明白了,他见到你的人就会答应的,不会为难你。钱的方面也请放心,我会按你出台的费用正常付给你的。此外再加一些费用也行,这个好商量”他态度淡然而诚恳,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韩旭觉得人果真只要活得足够长就什么事情都会遇到,原来这样也行。 可是笨想也知道冒充新男友这件事没有彦清说的那么简单吧,轻则挨揍,重则送命,他只是个兼职来送送外卖糊口给儿子治病的鸭子而已,没必要冒那么大的险。 “对不起,”他把头垂得更低,“我想我要问问肖桑才行。”他撒谎了。 彦清虽然失望,然而因为麻木,那失望好像掺了水,稀薄而又稀薄,也不觉得特别难过,只沉默了下,说:“没什么,是我强人所难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时间也不早了,睡吧,我不会做什么的。” 韩旭忙献出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随即调暗灯光,也有点忐忑地躺进被窝。他想借故离开,虽然时间太晚已经不能去医院探望儿子,呆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感到莫名的罪恶感。 可是就这样离开,留下一个不顾身体的不行坚持出来买春的人独自在酒店房间品咂孤独,总觉得于心不忍……今晚姑且将就一宿吧。 昏暗的灯光下,满室寂静,韩旭觉得还是说点什么安慰下对方刚刚的受挫比较好,他试着找一个话题——“其实我去年也和前男友分手了。” 彦清果真没睡,“……唔。”然而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别人的痛苦并不能证明自己不痛苦,他想。 然而因为对彦清有着本能的亲近,在这个无名的夜晚韩旭突然有了点想倾诉的意思,那么也没什么不好吧,有些事情对着无害的陌生人说说也无妨,也许,自己已经能够坦然放下也说不定呢。 韩旭于是开始娓娓道来…… 韩旭和前男友是青梅竹马的孽缘。和他的低调平凡不同,男友是个各方面都比较出色的人,一直以来桃花不断。韩旭一向隐忍,多年来也就相安无事下去。后来他收养了一个男孩,男友虽然不悦,可是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也接受了孩子的存在,如此又是几年。然后是孩子病了,韩旭去医院护理,适逢他弟弟毕业来到他所在城市住进他家…… 韩旭到此停了下来。 彦清睁开眼,侧过头看着他,发现眼角有一行反光的可疑水迹,“然后你情人和弟弟滚床单了,你们就分手了?” 韩旭苦涩地笑笑,“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够更善良包容些,但当第三个人是我弟弟的时候我真的无法装作无动于衷了。” 彦清正过脑袋,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他们真的有点过分。” “其实分手是我先提出来的,我想,也许我真的受够了,之前的一点一滴,这一刻只不过是爆发而已。可是我没想到……” 彦清等了等,忍不住又扭过头去看他,“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同你分手吗?” 韩旭叹息,“不,他立刻就答应了,不过他说一分钱都不会给我的。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之前是做设计的,之前我们一起开公司,我只管设计,其他一切都是他在打理。他说一分钱不会给我,我就真一无所有了……我是无所谓,不过孩子的病每个月需要一笔钱。那时的我才对他彻底死心了。” 彦清也叹息,“于是你仍旧分了手,带着孩子到这个城市改行做了鸭子么?” “唉。也不是没想过做别的工作,可是设计一行里我前男友的影响太大,已经没有我容身之所,别的工作我也不会做,更不要说还有孩子每个月一万多的药费和日益上涨的生活费,”他深深叹了口气,“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可是做了这一行就觉得,还是要努力工作才对得起客人付的钱,谁活着都挺不容易的,还是要看好的一面。” 彦清被他的故事触动了下,情爱什么的伤人太深,一股浓浓的厌倦之情在心中弥漫,他也有点诉说的念头,“我的故事和你的有相似之处,同样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同样中间有一个孩子,同样是惨淡收场……我没告诉过你吧,我家那孩子其实是他亲生的,我养了十几年,就在明天,他要和他亲生的妈妈一起走了……其实这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想很痛快地分手……可是不怎么顺利。”只说了这么多彦清就觉得索然无味,闭嘴不提了。 然而韩旭却别过头深深地看着他。彦清义无反顾地养育情人亲生孩子的事实让他惊呆了,他对谁也没有提过的事实是——其实他家的虫虫也是前男友的亲骨肉,是他当初用了所有积蓄付给孩子母亲让她生下来的,他背着所有人,只是觉得这个是所爱之人的骨肉,是他生命的延续,他想让男友的生命更完满,可是到最后他竟然连孩子的医药费都不给……当然他一直没有对前男友揭示这个孩子真正的身世,一个病孩子对那冷酷男人的价值未必有多大,他不想看到他更加冷血的一面了。他宁可自己苦一点撑下去,给孩子撑起一片未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和他有类似遭遇的同类。此刻,他觉得和身为嫖客的彦清之间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谊,在这莫名其妙真心话大冒险的夜晚,在这买卖双方很纯洁地盖着棉被聊天的夜晚,他怜悯地看着对方,如同看着自己。 韩旭舔舔嘴唇,下了决心说:“内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也许可以假装你新男友什么的。” 彦清闻言别过脑袋和他对视,韩旭在枕头上点点头,“我觉得可以理解你那种追求解脱的心情,我曾经经历过,我知道。”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最后各自背过身去,假装溶入夜晚的深眠。 第二天早上,彦清觉得陈建林应该差不多出发去送安迪去机场了,他才回的家。然而刚进门就看见他父亲的续弦李老师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见了他连忙迎过去,“小清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了?!你没事吧?” 彦清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没想到。 李老师拉着他的手不放,又拿出手机按下,大声说:“小清回家了,快回来吧。” 又连打了几个电话报信。 放下电话她就不停地说自己昨天半夜接到陈建林电话说他失踪了,他们一家都被搅动起来,自己守株待兔以防他回来,小陈和彦予也开车到外面找他。 “不怕别的,就怕你想不开出点啥事。”她说,“小清啊,你到底是啥事闹到要离家出走啊?” 彦清说:“我没有离家出走,只是普通的外宿。”他自去洗手。 李老师跟在他后面说些劝解开导的话。 二十分钟后,陈建林回到家里,黑着脸,劈头问:“你去哪了?” “和一个朋友在一起。” “景海鸥说你根本没去他那。” “不是海鸥,是另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你哪个朋友是我不认识的?” “新认识的,有机会介绍给你。” 李老师极力说和着,随即彦予也到了,把他妈带走,李老师临走前叮嘱:“过日子哪没有个磕磕碰碰的,有事好好说,小清这次是你不对了,懂点事,你爸爸也担心着呢……”BLALA的。 就只剩下两个人之后,彦清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 陈建林知道自己不可能揍他,然而找了一夜的焦躁和担心让他真的很想揍人,“你为什么关机?!” “……你没去送安迪吗?” “原来你还记得安迪今天的飞机!” “有你们去送就好了,何况我想他不至于为了我这点事上不了飞机。” 陈建林不语,事实也是如此,陈京萍去送那母子俩了。 “那……你应该知道我会担心吧。”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和你谈话。” 陈建林息事宁人道:“丽莎和安迪已经走了,你也该安下心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难过就不要一个人挺着,去看看医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我昨天是和新认识的男朋友在外面开了房。”彦清冷血地说。 第49章 陈建林顿了下,随即起身往卧室走去,“那你一定睡得不错,我昨天在外面可是找了你一夜。现在我困了,要休息了。” 彦清跟在他身后说:“你不相信吗?” 陈建林要花点力气才控制自己不用想揍人的目光看他,叹气说:“我昨天已经听景海鸥说过你的计划了。不过我还是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和你分手的。”他一边说一边脱衣服,然后又逼彦清脱了,一把拉住上了床。 陈建林紧搂着彦清,确认这人在自己怀里,放心之后疲累袭来不免沉沉睡去。 彦清有点铁钉刺棉花的不痛快感,这让他越发焦躁,躺在陈建林怀里啃指甲。 看来必须要来点大场面陈建林才会明白他的决心了。 于是第二天陈建林只出去半天,回公司开个会的功夫,本来一路上还心心念念怎么把彦清送去看病,结果回到家就看到彦清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巴望着他,那精神面貌简直像哥儿俩一样——这样一幅情景。 陈建林扬眉,“你们在干什么?” 彦清大言不惭说:“偷情。” 韩旭咽咽口水,紧张地低下头。他没偷过情,不过撞破奸情的经验还是相当丰富的——不管从哪个意义上讲他前男友都不是个有节操的家伙——可是他捉了奸之后往往不这么理直气壮,反而是他要躲到外面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给人家以可操作空间。然而,现在轮到自己被捉奸了,立场却似乎还是没有变化,在人家正牌的气场之下只有羞愧的份。 “会挨打吧。”他想,“可是就算挨打我也要替彦先生演好这场戏。” 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默默想着之前商量好的台词—— “我爱他。他爱我。” “我们是相爱的。” “你反正也不是不能爱女人,反正你对彦清的感情也不是爱情,不如趁还不算太晚各自寻找真爱。” …… 陈建林冷哼一声,“看来我还真小看了你的行动能力,还真让你找到一个顶缸的。” 彦清说:“他不是顶缸的,他是我新男朋友。” 韩旭紧张而急迫地插嘴:“我们是相爱的!” 陈建林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第三者”身上,发现对方意外地看着像个正经人,不过哪个正经人能陪彦清整这个事? “你,干什么的?” 韩旭咽了咽口水,“我是……设计师。” “哪个公司?” “……” “设计师……呵,”陈建林摇摇头,“鸭子还差不多。喂,你不会真的找了个鸭子来糊弄我吧?听景海鸥说你好像有这个打算。”他对彦清皮笑肉不笑地挖苦,“看这个场面挺大的,你们刚才是做过了?” “嗯。”彦清认的痛快。 陈建林嗤笑,问韩旭,“那他行吗?” 韩旭说:“……行,而且还很热情。” 彦清说:“我们做了两次。” 陈建林拍手,“那真是不错,现在证明给我看吧。” 两人怔忪,陈建立说:“快啊,别浪费时间,如果彦清行了的话,我就承认你们是偷情的关系,二话不说和你分手。” 不说这个提议的内容是如何下流,即便是彦清豁出去……也没法证明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彦清是不行的——陈建林是在刁难。 场面一时有点冷,眼看就要穿帮了,演不下去了。 韩旭突然说:“你反正也不是不能爱女人,反正你对彦清的感情也不是爱情,不如趁还不算太晚各自寻找真爱……” 这几句话让本来还想强装几分风度的陈建林脸色骤变,猝然翻脸,几步跨过去一把将韩旭从床上拖下来,拎着他的衣领摇晃,骂道:“你个臭出来卖的!在我的床上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被捉奸就要有被捉的样子!你还真看不起人啊!”说着就是一拳,把人轰倒在地板上,当时鼻血就下来了。 彦清愣了愣,跳起来阻拦,双手像母鸡样张着护着小鸡,“你干什么打人!他又没有错!” 陈建林不怒反笑,“打他?还不止这么简单呢!” 陈建林一直把韩旭踢到浴室,然后不顾彦清的阻拦,把“情夫”绑在水管上。 可怜的韩旭心中充满了恐惧,自己要被杀掉了吗?然后分尸从马桶里冲走?他不要!他还有孩子要照顾!虫虫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了! “救命啊!!”他大喊。 陈建林用毛巾堵住他的嘴。 彦清扑过来要救他,被陈建林一把揪住拖走,“他是他,你是你,我还有帐和你算!你以为你跑得了!偷情!你TM出息了!还敢跟我玩偷情!真是把你惯出毛病来了!有病不去治麻痹天天在家作!我让你作!!我让你TMD作!!”嘴里语言秽语地说着。 韩旭绝望地看着暴走的陈建林像要将彦清沉猪笼一样给拖走了。他被独自绑在浴室,浴室的门开着,他只能听见外面卧室的动静而无法看到景象,可是这样更加恐怖了。他奋力挣扎,然而绑着他手腕的领带十分有韧性,打的结也很专业,越挣越紧。 卧室里传来衣料撕扯和肢体接触的细微而激烈的声音,还有彦清的挣扎和喊叫,“不要!我不要!你走开!!我们分手了!”——不断这样凄惨地喊着。 “分手?!你想得美!亏你想的出用偷情这招!有病……呵呵,不是说刚刚已经做过了吗?还TM两次,两次都插哪了?紧得能夹断骨头了!这次你就没想起来用酒瓶子做做旧?!……你呀,我看你就是欠C!……”接下来的话语几近呢喃,合着彦清的呜咽啜泣,韩旭支着耳朵也听不清了。 可是同时还有另一种声音,身为性工作者的韩旭一听便明白陈建林在做什么,他在实施那罪恶的勾当!不顾已经在分手边缘的对方的意愿下强行插入着,这是什么?这是婚内(?)强J!是赤裸裸的强奸!……那么是因爱生恨先奸后杀吗?!……没想到竟然遇到这样泯灭人性的变态…… 韩旭又是一阵大力挣扎,然而束手无策,只能耳朵里听着外面彦清从最开始的抗拒哭喊到后来的无声饮泣,以及陈建林粗沉的喘息声和仿佛在泥巴地里打桩的声音。 韩旭流下了眼泪。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彦清的悲惨命运。 外面折腾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韩旭越来越心里发毛,他恐惧地想:这个渣能力还是挺强的……彦先生现在一定很惨了。 其实陈建林平时也没有这么神勇,可是盛怒之下不觉就气场全开,加上好久没做,感觉有点进入大无敌状态了,直到他自己也腰酸腿软才悻悻罢手。再看彦清已经瘫作一团,昏睡过去。 陈建林抹了把脸,擦干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冷静下来,用被子盖住受了侮辱的彦清,心里不觉泛起一阵人到中年家道中落啥啥的苍凉无奈感。然后他想到卫生间还绑着个“奸夫”。 韩旭听外面云收雨歇,不知是该替彦清松口气还是替自己捏一把汗,果真,没多久,那个罪恶的身影出现在浴室。 这淫棍只穿了件睡裤,上身赤裸着,还有点冒着腾腾的杀气,(实际上是出汗之后的蒸发什么的。)这恐怖的身影映在韩旭的眼睛里让他不禁瞳孔一缩,然后那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难道我就这样被残忍地杀害了吗?!”韩旭发狂地晃动着手腕,被堵住的喉咙里发出如见鬼一样惊恐的闷声惨叫…… 陈建林说:“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韩旭还是害怕。 “也不是来睡你的。” 韩旭才稍微好一点,然而还是惊惶地看着这个刚侵犯过一个可怜人的现行犯,他有被客人欺负很惨的经历,知道那样的痛苦,所以他对一切强行行那事的人有着本能的厌恶和恐惧。 韩旭是被栓在墙角,坐在地上的,陈建林就蹲在他旁边,从睡裤口袋里拿出烟给自己点上,又让了让韩旭,然后发现他嘴巴不方便,也就罢了,自己一口口吸起来。 “他从哪找来你这么个傻狍子?你们出来卖的不是都很精明吗。”陈建林吹了口烟气,仿佛叹息,“你看不出来他有病吗?” 韩旭就傻眼了,愣愣地看着他,好像在问:“什么病?” 陈建林想指指脑子,一想,不对,于是指指心口,说:“他这里病了,抑郁症。虽然还没有确诊,不过我问过医生了,八成差不多。这一阵子就想让他去看医生,他不去,还非闹分手。扯蛋!他跟我分了就得去死你信不信?”陈建林把烟卷叼在嘴边,伸手把堵着韩旭嘴的毛巾抽出来。 韩旭得了自由,下巴试着收回来大口喘着气,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陈建林,突然扯开喉咙大喊:“救命~~~” 陈建林眼急手快又给他堵回去了,严厉训斥他:“我不杀你!也不睡你!你喊什么喊!再喊我就先奸后杀!听见没!!” 韩旭眼角泪星四溅地点点头。 “还喊不喊了?” 韩旭眼角泪星四溅地摇摇头。 陈建林于是又给他把毛巾掏出来,然后蹲在旁边,一边吸烟一边把自己和彦清的事情说了说。 他口中的故事彻底颠覆了韩旭的认知——在这个版本里,原来外面被糟蹋的那个竟然是个可以用酒瓶子对自己做出残忍事情的狠茬子,而苦恼地蹲着抽着烟的这个才是多年苦情哈哈的正主。 陈建林把第三支烟蒂丢在地上,用脚碾碎,然后站起来,给韩旭松绑,说:“你可能不相信我说的,不过没关系,我们俩之间的事也用不着你信,别跟着瞎参合就好了……艹!看你弄的都打成死结了!”他又离开去拿了把剪子把领带一剪子断开了。 韩旭抖抖索索地扶墙站起来。 陈建林说:“我现在让你走,你可以去报警,或者忘掉这件事。怎么都随你,不过你记得别跟他起哄,要是让我知道你跟着他犯傻做下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没收你的生意本钱!” 韩旭一抖,急忙跑出去,找到自己的衣服慌乱地穿起来,穿完了看到床上缩成一团睡着的彦清,心里又不忍起来,不管怎么说看着都怪可怜的。 陈建林正监督着他的举动,此刻挡在他身前,不让看,一副请你离开我的家的表情。 “你……打算对他怎么办?” “这是我们俩的事情……不过我想不行就得治,不治还是不行的。” 韩旭离开前默默地想了想彦清那忧郁的残影,心里抱歉地想:“对不起,彦先生,我……帮不了你了。祝你早日健康。” 第50章 鸭头肖桑后来看到韩旭脸上的淤青觉得不对,问了问才知道这码子事,把韩旭骂到不行,然后坚决要了彦清的联系电话,要亲自替他讨要个说法。 接电话的人没说上两句,就换了另一个声音,自我介绍是陈建林,说这事他负责,晚些时候会给送钱去。 肖桑本来想对方既然动武还非法拘禁什么的,不知道是有道上背景还是本身是穷凶极恶变态之徒,连保安都嘱咐好了,不行就冲进来把人扣下,修理一顿再报警,总之是要趁机替韩旭敲一笔,这样他一个月就不用开工了。 可是没想到晚上来七月流火交涉的三个男人中有一张熟面孔——景海鸥。 景海鸥是这里的常客,在圈子里还有几分面子,既然他说客人是他的朋友——想起来确实以前一起来过,打人的是他朋友的朋友,拐弯抹角沾亲带故又事出有因的,也就不好太狮子开口,只得列出了出工费、误工费、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等等费用,说了个能让人心里稍微平衡下的数字就罢了。 此事算告一段落,陈建林自此彻底放弃了怀柔政策,一切大包大揽,也不必征求彦清的意见了——他病得不轻,只向彦家通报了一声,便把人送到心理医生那里了。 彦家人吃了一惊,陈建林就把医生开的诊断书给他们看了。 李老师说:“这、好好的,怎么到了这一步了?” 彦蕴城心里知道自己儿子是怎么回事,叹气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得过,这些年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复发了。” 陈建林态度诚恳地说:“是我没照顾好他。我也想明白了,他这些年心里一直就憋着呢,怪我粗心,没想那么多。最近事情比较多,都赶到一起了,你们家的事、我们家的事、安迪的、安迪他妈、一下子就把这病给引出来了。他就是想不开,但凡想得开些也不至于落下这个病。心病还得心来医,不医不成。希望我们做家属的尽量在精神上多支持他。” 一席话说的彦家人无言以对,说白了彦清今天的病来如山倒他们也有一份功劳哩。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厚颜无耻地活着,虽然对自己来说厚颜无耻没什么不舒坦的,可是以己度人觉得别人同样情况下也零压力零负担就是不对的。彦予撺掇彦清借钱的时候就觉得没什么,李老师在不问请过的情况下向彦清要钱买房的时候也觉得没什么。 事到如今陈建林并没有一点秋后算账的意思,他唯一的要求也就是对彦清好一点。李老师代表了彦家表了态,说一定从精神上多关怀下彦清。 说是这么说,等回了家彦予说:“我哥可真是——我赶脚他都有和男人过日子的勇气了,应该是个能豁出去的了,还有啥想不开的?不理解。” 李老师有点犯愁说:“这病是不是遗传啊?老彦你们家有没有这个基因啊?不会对小予有影响吧?” 彦蕴城说:“胡扯!我们家才不出这号人!小予?!哼!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犯愁,你看他全身上下哪个地方像抑郁的?” 彦予很大气地一挥手,“纯爷们不得那病,我除了钱的事一般不愁,现在我连钱的事都不愁还有啥可愁的。” 李老师见儿子这么得瑟,有心打压,说:“你这是没心没肺。” 彦予说:“没心没肺点有什么不好?我哥年轻出国那会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他不也没啥病么。这几年有心了,还病了,上哪说理去?我赶脚啊,这个就是富贵病,有钱了闲得蛋疼。等赶明我找我哥唠唠,他虽然找了个男的,做了人家的人,可是也用不着这么娘们唧唧的,自己遭罪。” 李老师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我说你可别瞎跟你哥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哪知道?不定那句话说的不对了你就担责任了,你又不是医生。” 彦予说:“不是说要在精神上支持他么?怎么支持?难道每天替他祈祷就够了?” 李老师说:“那不是跟陈建林面前表个态吗?你以后和他说话小心点,多顺着点……还有,你以后千万别再找他借钱了,听见没!” 彦予还有点不高兴,“有关系么?那事不都过去了,我都打了欠条了。” 李老师说:“你没听陈建林那意思么!过去就过去了,不过你要是还借,把你哥刺激病严重了你看陈建林能不能饶你!” 彦予一咋舌,摇头,“麻烦……还让不让人过个省心年了!” 彦蕴城冷艳旁观,道:“我看你们母子啊……”想到自己对大儿子来说也未必就是个称职的父亲,接下来的冷言冷语也就没说出口。 其实他年纪大了,经过不久前的借款事件,他心里对大儿子多少也缓过来一些,人心都是肉长的,现在看来这么些年彦清过的未必如意。他做父亲的虽然此时不落忍了,然而,对这病,一时也觉得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相信科学,然后一切交给陈建林吧。 陈建林跟彦家人是交代过了,可是对自己家人这边他一时还没怎么提。前一阵子他家人对彦清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希望他们有个了断,这个时候如果贸然就说彦清得了这个病,保不齐他们又要嫌弃。所以就等机会吧。 现在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送彦清去心理咨询中心。然而据心理医师的交代,彦清主观上并不肯承认自己病,也不怎么配合治疗,所以效果来说不怎么理想。 “抑郁症的治疗方法很多,一般情况下可以药物治疗为主,心理治疗为辅。除了心理治疗外,还有睡眠剥夺治疗、光疗和电痉挛治疗等。必要的时候电痉挛治疗有立竿见影、起死回生的效果。其实他这种程度,最好是送去医院了……”说了一堆让陈建林眼晕的内容。 他半懂不懂的,然而有一个概念他是听明白了,那就是现在光“话疗”是不行了,可是别说送医院,就是在家看着吃药都有难度。 彦清不肯听话,不肯好好吃药,不肯和医生配合,陈建林光着急上火的有什么用呢? 每到晚上陈建林和彦清之间就是一场暗战,斗争的内容就是吃药问题。 彦清现在是连饭都要戒掉了,更何况是药,那是百般不愿意,然而他轻易不把不愿意摆在脸上,事实上他表面上尽可能地顺从陈建林的意思,除了一些原则性问题——比如说承认自己有病。 “我没病,真的。”他试图洗白自己,“我只是暂时地有些不开心。不开心谁都会有的,不过不能因此就说明每个人都是抑郁症了。” 陈建林也尽量和风细雨的,“不是说你就非是抑郁症了……不过话说话来,就算是,咱们也不要讳疾忌医嘛,就是去医生那里给调调,这些药也没什么坏处,你不觉得吃了之后心情各方面有起色吗?这就说明还是对症。你就当为了我,把药吃了好吧?”他温柔地劝诱。 彦清并不接过那药,而是转身躲到卫生间刷马桶。 陈建林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地耐着性子游说,彦清戴着红色橡胶手套闷声不响地刷刷刷,刷完了一按冲水,整个马桶焕发了BLINGBLING的光洁生机。 陈建林还拿着那一瓶盖的药在不停地说,彦清的耳朵里嗡嗡的,仿佛听到了一些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声音,这让他紧张又烦躁,他摘下红手套,转身拿过药。 陈建林心中还来不及大喜,就看见他毫不犹豫地把药丢尽马桶,一下子呼啦啦地冲了个一干二净。 “你?!”陈建林额头上都气出青筋了,此刻他很有自己一口把药吞了的冲动,然后狂吼“你不吃我吃!”——这样。 但是彦清没给他机会,他握住耳朵,蹲下,像孩子一样啊啊大叫。 陈建林一下子泄气了,他分明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于那痛苦之外加上他自己的痛苦,清醒的那个也许有义务要承受更多,然而,除了承担痛苦之外陈建林别无选择,不能抛弃,不能放弃。 他半跪下去,楼主彦清,就这样搂着他拍着他的背,安慰他,比任何时候都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除了看着他痛苦和陪着他痛苦之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之后彦清沉入了自己的世界,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陈建林像照顾孩子一样趁这个机会把药强喂他吃下,安排他上床睡下。 第二天早上,彦清看起来好一些了,似乎忘记了昨晚的不快,在做早饭的时候甚至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陈建林抢着干活,给他打下手啥的,看着他的脸色小心行事,彦清高兴他也高兴,彦清放松他也放松,他俩产生了点微妙情绪共振的感觉——当然,是彦清单方面随着振。 吃早饭的时候,彦清用勺子搅动粥面,兴趣缺缺的样子,陈建林故意把粥很大声地喝的吸溜吸溜的,也还是没有刺激起他的食欲。 陈建林就说:“快点喝吧,粥都凉了,你看这粥多好啊,看这颜色……为什么是紫色的?” 彦清说:“是紫薯,我放了些紫薯。” “紫薯好啊,养生,里面肯定有那什么……” “花青素,是花青素。抗癌防老的。” “就是!这么营养,多吃点。” 彦清就像节食中的国际超模那样意思着吃了几口,突然来了句:“也许我是得了抑郁症了。” 陈家林顿住勺子看着他。 彦清继续说:“不过我觉得不用吃药,只要和你分手我就能好了吧。” 陈建林很想气吞山河不顾一切地掀桌狮吼,然而现实中他只能随便说点什么支吾过去,然后忍气吞声地埋头喝粥。 方桌另一边的彦清又哼起了无名的小调,搅动粥面。 此后只要再让彦清吃药,他就谈条件要分手要分六的,被缠得暴躁的陈建林满脸黑线地说:“分!明天早上就分!你先把今晚上的药吃了!” 彦清就乖乖地含进嘴里,用水送进去,又乖乖地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上,陈建林睡的迷迷糊糊地就看见彦清蹲在地上在收拾行李,他一下子就给吓醒了,光脚跳下来问:“干嘛呢你!” 彦清微笑着说:“分手了,我今天就搬出去。” 把陈建林气得,给揪住说:“你说你这狗记性明明一时明白一时糊涂的,怎么就这事记得……没有的事,谁答应分手了?!” 彦清的笑容凝滞了,“不是你昨天说的吃药就……” 陈建林矢口否认,“不可能!我不是那种人!没有!就是没有!” 彦清一时也疑心自己是继幻听之后出现幻觉了,情绪十分低落,然后默默地把刚叠好的衣服又一点点放回去。 陈建林坐在床上塌腰弓背地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如此两天陈建林用了同样手段骗他吃药,然而一到早上就“翻脸不认”,最后招式用老,彦清再也不肯相信他,只冷淡地说:“反正现在只是我的幻觉吧,到了早上你又不肯同我分手。我不吃药。” 陈建林坚持把药递着,怒视着,“你吃!”——彦清脸上淡淡的。 陈建林几乎磨碎后槽牙,坚持递药,“快吃!”——彦清表情冷漠不为所动,撇过脸。 陈建林眼睛瞬间爆满红血丝,鼻子里喷出的是愁怨了!“你吃不吃!”——彦清干脆背过身去,荒凉远目。 陈建林捏着拳头,提起来,用很大力气颤抖着……然后他失控了,暴走了,摔了药,自己扇自己耳光,左一个右一个地扇。 彦清转过身愣愣地看着他,然后突然过去抱住他,困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自残行为。 然后陈建林可耻地——哭了。 他一个大老爷们,特别没风度地哭着,挣脱了彦清的束缚,按着自己的眼睛,从卧室逃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独自抹眼泪。 他觉得他不该在彦清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压根就不该脆弱不该情绪失控不该哭天抹泪的,有什么用呢?他从来就不是眼窝浅的人,天无绝人之路,哪至于呢!可是控制泪腺的好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水龙头,一旦打开了无论用多大的力气也拧不紧,滴滴答答没完没了!他唾弃自己,同时更加努力地待收拾旧山河、从头再来。 然而,也不能说一点没用吧…… 彦清悄没声息地走过来,在他身边靠着坐下,摊开手,里面几颗药,然后他放进嘴里,用舌头卷着咽了下去,又吐出舌头让他看,意思是吃下去了。 陈建林不好意思了,觉得现在看着自己才像比较有病的那个,让人家彦清哄着,嘴上却说:“去NMD!你刚才要是早这么听话我哪至于来这么一出……”胳膊却绕过去楼主彦清,头抵头,抵出一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彦清还是心疼自己的,即便是他病了,即使他不可理喻地通过作践自己的方式无意地作践别人——他还是心疼自己的,这样的彦清让陈建林如何放弃! 他暗下决心,就是倾家荡产倾尽余生也要治好他的病。 虽然目标是一定的,可是中间路途的曲折简直是不能想。未来到底要怎样才好……先不说那个,明天的药怎么办呢?陈建林搂着在他怀里乖得跟个人偶似的彦清,心里一片白茫茫似的不安……难道还要再哭一鼻子么? 第51章 然而第二天彦清就不这么明目张胆地和他对着干了,只是在他递药的时候有点为难地看着他,“……是因为我不行吗?所以才觉得我的病很严重?……”是不是行了的话就不用吃药,然后可以分手了?——后面的话彦清没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想着。 陈建林不会看够他的潜台词,戒备着他呢,还担心自己一会哭不出来这药怎么办,就针锋相对地说:“对!你病了,所以不行了。多暂你把药吃了,心病好了,也就行了,咱们再说别的。” 彦清没说什么,乖乖吃药。 这个病是要早睡早起睡眠规律的,彦清早早被赶上床,陈建林也全程跟着陪睡。 然而这一天彦清并未如往常那样转眼沉沉入睡,只躺了一会,他便热乎乎地向陈建林靠过去。 陈建林开始没想那么多,他现在哪敢有别个心思,上次乘着怒气硬干了一场,过后也不是不后悔的,暗自自责,怕给彦清肉体而精神给打击严重了,所以那之后他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了。 何况日子现在过的这么艰难,他也确实没这个情致了,那事对他来说就像城市里一室一厅的房子对于一个乡下来的月工资八百元的农民工一样,奢侈到不现实,不现实到令人心酸,所以干脆想都不要想。 然而,今天彦清在他身边磨磨蹭蹭的,让他不觉心里起了点小涟漪,他连忙告诫自己可不能想歪了,彦清是“纯洁的”,大概就是天气冷想和自己近乎近乎,自己可不能温饱思淫欲,刚吃一口饱饭而不要脸了,因此很争气地安分着。 不过很快他就觉得——也许“纯洁的”那个是自己,彦清的对他的肢体接触差不多达到性骚扰的地步了。 “什么意思?”陈建林皱眉很严肃地问。 彦清就用一种既不好意思开口又浓烈的眼神看着他,陈建林就觉得脑袋轰一下。彦清已经很久不用这种眼神看他,这让他想起他们年轻的好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欺骗和背叛——或者说欺骗和背叛还没有摊在阳光下面。有这么个人跟着自己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感觉要多踏实有多踏实,现在想起来心里都是热的。 既然已经热了,那离硬了还远吗?不远。于是他顺带着也硬了硬。 不过陈建林还是有点不能笃定,这情况出现得未免太过突兀,让人生理上准备好了,心理上却准备不足,“不你什么意思啊?!”他向一旁躲了躲,“你可别煽风点火的,等一会糟践的可是你自己。” 彦清不停忠言,在他身上又蹭啊蹭的,还撩开他睡衣往里拱,作风简直称上大胆。陈建林都有点不会了。即便是彦清行的时候在这事上也是不主动不拒绝的态度,很少投怀送抱的,更过分的是——陈建林分明感觉出来彦清行了! 行了? 行了?! 行了!! 彦清居然行了!什么情况?这简直有点诡异了! 陈建林被震住了,久久不能言语,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热情似火的彦清骑在身上扒裤子了。 陈建林就捂自己的裤子,着急地说:“不是你别这么突然就……哎怎么说着话就流氓了……不是不是你别太冲动了……你下来咱好好说会话……” 彦清是有点急了,就扑下来去亲他,亲得他昏头樟脑地找不着北了。 虽然心里知道不对劲,可在这个时候干柴烈火的,去TMD!哪里顾得上啥啥的,再说就彦清这个饿虎扑食的劲,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就算是抵抗也差不多要被得手,不是说不能反抗就要享受么…… 说不上是想开了还是自暴自弃的陈建林很快抖擞精神投入这场史无前例的混战中。 那可真是——被翻红浪,翻江倒海,龙腾虎跃,凤凤于飞,好一场鏖战。 到后来陈建林被榨取了两次,自觉这把年纪已经对得起天地良心和彦清了,“咱、咱别玩了,歇歇、歇歇再整好不好?”他商量着。 然而彦清还在疯,不依不饶的,陈建林既窘迫又替对方担心,这也未免太……再仔细看彦清的脸色已经不怎么好了,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眼神也涣散得厉害,简直做得神志不清的样子,而下面摸一把仍旧硬得咯手!这样子简直就想、就像……一个爆炸性的念头轰然闪过陈建立的心头,他心里一凉,很坚决地推开对方纠缠过来的身体,板着对方的脸问:“你干什么了?” 彦清话也说不出了,只是难受地扭动一副不顾性命不顾脸面的死样子,陈建林说:“你这难道是、是吃药了?!……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都过去快俩小时了,那药早已经被胃和肠道吸收,此刻正在彦清的血液里沸腾,快把他整个人烤熟了,眼见着他不大对了,全身开始小规模抽搐痉挛,然后嘴角淌出一些白沫来。 陈建林跳起来扑向电话,拨打了120…… 寒冷的午夜,救护车闪着不祥的红灯一路呼啸着在空荡荡的街道穿行。 车上陈建林只穿着件薄睡裤,光膀子披了件羽绒服,双手紧紧捏着彦清的手,后者已经气若游丝,有翻白眼的趋势了。 凌晨一点的爵士乐酒吧,最后的客人已经差不多也要离开了,景海鸥正在做打烊的准备,他刚刚答应了一个年轻孩子的邀请,打算一会好好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 这时,他收到了陈建林的电话,劈头问:“你给彦清什么奇怪的药了吗?” 景海鸥心里一顿,随即想到陈建林会这么问就说明彦清已经很好地使用这个药,于是不正经地笑道:“怎么?难道你想感谢我?不必客气了,先说好我是为了彦清,只是客观上让你……” 陈建林迫不及待地吼:“带上你的药和说明书马上来三院!彦清现在在急救!!” 景海鸥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辩解,“不、不可能!那药我已经试吃过,没问题的……”电话那端一片忙音。 景海鸥慌忙撇下那刚还在调情的孩子,赶去医院。 他到的时候急救已经结束了,彦清躺在急诊部的病床上,脸色灰败,一动不动,陈建林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响看着。 景海鸥说:“怎么会这样?!” 陈建林此刻倒不那么激动了,平静地说:“医生说是之前吃的抗抑郁药和后来的助勃起药起了反应,产生了新的毒素,另外有春药服用过量的嫌疑。” “那现在他怎么样了?” “已经洗了胃,不过效果不大,已经吸收了,现在就看这毒的副作用到底多大了。” 景海鸥既自责又尴尬,更替朋友难过,“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的本意是想你们好,谁承想不成个事情……可是我明明已经送他这个药有一段日子了,怎么他现在想起来吃了?……是真心想和你好吧。” 陈建林摇摇头,“不,他是铁了心的想和我分手。” 景海鸥没听懂,“想和你分手所以吃春药?这是什么逻辑?” 什么逻辑?不行就不能分手,行了的话就可以分手——就是这样的逻辑。可笑吗?可彦清是认真这样想的。 “我逼他太过了。”陈建林沉声说。 景海鸥难过地看着一个站着一个躺着的两个人,明明……为什么就……曾经心底暗暗羡慕他们,觉得这大概是现实中最接近童话的一款了,可是没想到童话破灭起来格外残酷。 他拍拍陈建林的肩膀,心里格外同情他,固然彦清没了陈建林将一无所有,可是陈建林离开彦清他又剩下什么呢?一个破碎的青春,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你打算怎么办?” 陈建林没说话,只是一直没舍得放开捏着彦清的那只手。 彦清醒来的时候陈建林正手肘支在膝盖上弓着腰一脸沉思。 彦清动了动手指,陈建林回过神来,发现他醒了立刻善意地笑了笑,“醒了。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彦清头脑一片混僵僵的,并且浑身难受,“建林,这里是……医院么?”他努力集中思路,只记得起到吃药为止的事情,也是影影绰绰的犹似幻觉,“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你只是……出现点药物不良反应,已经没关系了。另外,”陈建林过来给他掖掖被角,“我想好了,决定尊重你的意思,分手吧。” 彦清就有点迷噔噔地望着他,陈建林继续平静地说,“不过当然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你要好好地住院治病,听医生的话,把病治好。” 彦清把头缩进被子里,“这次也是幻觉吧……” “这回不骗你了,是真的。”陈建林摸摸他露出来的头发,“你已经这么坚决了,如果我再不放手你也太可怜了。如果真因为这个你闹出点更大的事情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你说要分手,分手就分手吧。”一声叹息。 第52章 《那以后的生活1》 那以后彦清住进了北山医院,此地最好的一家专门治疗精神类疾病的医院,陈建林设法给他弄了个条件不错的房间。起初每天都跑去看一眼,后来医生说他频繁的出现这样不利于病人的治疗,彦清的致病因很大一部分是在他身上,建议他减少探病的次数。陈建林于是改成三四天去一次,一段时间后一个礼拜去一次,每次去给送点吃穿用度各种物品。 彦清眼见着治疗的效果还不错,气色好转起来,食欲正在恢复中,脸颊上又有了点肉了。 有一次陈建林带李老师一起去北山医院,正赶上彦清做完电疗下来,整个人呈昏迷状态被抬回来,缓了好久才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照顾他的一个护工要上来给他换衣服,彦清略有点警惕和不解地问:“你是谁呀?……这是哪?”他缓缓地摸着额头,“我是谁呀?……”一副困顿的样子。 李老师说:“小清,你还好吧?我你还认得吗?” 彦清盯着她看了看,迟缓地摇摇头,因无知而不安,不过他大脑刚刚被修理过,连不安的功能也不甚活跃,所以顶多也就是接近白茫茫大地的那种干净而微妙的不安,不至于恐惧什么的。 陈建林是见不得他这遭罪的样子的,略转过头去,谁知李老师见彦清连人都不认了,心里着急,就把陈建林往前一推说:“那他你认得吗?” 彦清就定定地看着陈建林地脸,然后缓缓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建林,原来你在啊。”有点放心的样子,没多大的功夫就委顿地睡过去了。 李老师感慨说:“他还是跟你感情深,连自己是个谁都快忘了,就还认得你……他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和你分呢?”眼圈也红了红。 陈建林还要反过来安慰,“分手了我们也是朋友,我会尽可能照顾他的。” 李老师说:“小陈你是个好人……彦清他也是没这个福气。”后面的话她搁在肚子里没说,虽然现在一时半会的陈建林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彦清,可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还是那样的关系。这就是刚分开,俩人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在那,可是时间一久,又没个像样的名分,连情谊也被冲淡了,谁也不欠着谁的,他陈建林还能像现在这样对彦清吗?也许会,不过更也许不会。 到那个时候如果陈建林彻底撒手不管了,李老师忍不住担心,一个像彦清这样人,一没个正式好工作,二年纪又大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过日子的人,三还有病,将来可怎么办呢?……那还不成了他们家彦予的负担? 她心里焦急,是极力配合想治好彦清的病,最好能顺便把陈建林劝得回心转意。 然而彦清越病越不懂事,再醒来见到他们虽然不至于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了,可乖顺中还是有一点冷淡,并且对陈建立说:“咱们都分手了,你对我没有任何义务了,不要总来这里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陈建林很好脾气地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分手了也是朋友,我就来看看一个生病的朋友也不成吗?你放心,等你病好了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李老师在一旁有心说道两句,陈建林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嘴。 回去的路上,陈建林叹气说:“李老师,你也看到了,他心里对我还是有抵触的,我也怕自己对他有副作用,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不常来了,麻烦你和彦叔彦予他们多照看点。当然,花销什么的我出。” 话都说这份上了,李老师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彦清现在其实是一心一意想治好病的,了无杂念,整天按部就班地配合治疗。 早上七点三刻,整个医院开始在曙光中骚动起来,病友们纷纷起床,彦清也准时睁开眼睛,绝不拖泥带水地下床,护工还没有来,他自己一丝不苟地叠被子,期间和同一时间都在叠被子的同一病房的病友互相问候。 “早。” “早。” 然后洗漱。 在对着镜子把牙刷在嘴巴里有规律地捅来捅去嘴边沾满泡沫的时候,他开始琢磨一会早饭会吃什么。 八点半食堂开饭,其实早餐永远就那几样——包子、馒头、油条、豆浆、粥、小咸菜什么的。 彦清经过谨慎的思考还是选择了包子和豆浆,他觉得这里的肉包子味道非常不错,如果以后出去了未必吃的到,而豆浆也比粥的水分大一些,没那么稠得糊嗓子。负责打饭的段师傅摇头说:“小彦,你这不对路嘛。包子配粥,豆浆就要配油条么!”彦清就笑笑,端着餐盘自去找位置。 其实彦清每天早上都吃这个,段师傅就每天早上“叹息”一回,一天一轮回。 同病房的王根发端着餐盘在他身边坐下,俩人稍微点了点头就各自用餐。 王根发喝苞米面粥就咸菜,吃了几口,说:“昨天小宋做噩梦了。” 彦清喝了口豆浆,有点在意肉包里的汤汁流到手指上这件事,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然后说:“是么,不清楚。” 王根发就露出一个混合了得意和想分享一个秘密的微妙表情,低声凑过去说:“他昨晚半夜突然就扯着嗓子叫起来,完全是见鬼的惨叫,一共叫了三嗓子。”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眼神警惕地四下望望,很有点神秘主义的意思。 彦清几口吃完了自己的包子,稍微舔了舔,用餐纸擦了擦,认真说:“我真的没听见,我吃的那种药效果还是不错的。” 王根发就用一点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说:“你不要吃那种药了,对人的神经刺激是很大的,没病也要吃出病来。” 彦清就笑笑低头喝豆浆。 王根发对彦清是很有些好感的,这好感是出于在一群精神各种异常的人中一个自认为清醒人对另一个他认为清醒的人的好感。 据王根发自己讲,他其实没病,他是被村主任给强行送进来的。 那年村里强行征用了他家的三亩地,并且克扣了征用款,王根发不服,多次上访,结果在一次上访被遣送回村后不久就被村主任指使的几名壮汉给绑架送进这里,一住就是数年。 王根发头脑中对自己的故事和仇恨根深蒂固,无论多少年,吃了多少药,也没有泯灭他这一块的认知,每有他觉得谈得来的病友入院都要祥林嫂一样说上几遍,因为说的次数太多反没人怎么信,旁人都觉得他是真的有病,只有他信誓旦旦自己是正常的。 王根发是很看得上彦清的,觉得他言谈举止很好,不作不闹不傻,晚上也不鬼叫不梦游,如果选楼长都够资格了。最重要的是彦清不否认自己话的真实性,而是耐心地倾听,不时报以“信任”的微笑,这让王根发将他引以为知己,觉得他没准也和自己一样是受了黑暗势力的陷害被强行丢进来的。 吃过饭自由活动,有的病人则开始为上午的治疗做准备,或者等待九点半的放风时间。 彦清他们所在的住院大楼三楼,都是一些症状比较轻的患者。而有攻击性和暴力倾向的重症患者则集中在四楼,三四楼之间由铁门绝对封闭着。 没有安排治疗活动的时候彦清就和病友们三三俩俩地走出室内,到楼下操场上享受一天难得的五十分钟放风时间,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在户外活动的时机,虽然是冬天,病友们还是穿戴整齐兴致勃勃地走到阳光下。 自由就像秋香,非要有衬托才看得出美来。 病人们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墙根底下向日葵一样向着太阳晒晒霉气就很快乐了;有的就组织起来玩老鹰捉小鸡,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还有的就冲楼上扒着窗户向下看的四楼病患大喊,“我要去滑雪!” 楼上不知道谁就回喊:“冬天洗澡感冒!” 楼下开始扯着嗓子开始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红个艳艳地艳~” 楼上就对歌,用意大利语还是啥的唱我的太阳。 彦清有的时候会在这个时间被带去做电疗,虽然电疗当时处于麻痹状态,无所谓痛苦,不过之后就过经历一段时间类似懵懵懂懂的状态,还常伴有失忆,这让他觉得略微有些不舒服。 然而为了治疗他觉得一切皆可忍受。再说糊涂点也没什么不好。 十点半开始是活动,病患们神态安详地捻起各自的活计,写写毛笔字、做做拼图、画几笔画、下下五子棋或者象棋,在大厅看看电视,反正你总有点事情来打发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不必担心自己爱好缺缺能力底下,就像幼儿园的稚童,对能力的要求不高,只要专注于当下即可。 如果你实在没什么可做的,那么也不用闲着,因为几位护士在大厅的玻璃鱼缸里喂养了数条凤尾,五颜六色,经过一段时间的繁殖已经巍然成群,左游游右游游。于是总有三两病人站在鱼缸前耐心盯着看,其专注程度不输居心叵测的猫。 就这样时间很容易就到了十二点,该吃午饭了。 午饭是一天中重要的一餐,食堂里充满了欢乐而忙碌的气氛,这期间的表现也是衡量病人精神状态的重要参考。有句话叫: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你看那很欢乐地吃着无论什么食物的,多半不用替他操心,一个对食物有着基本热爱的人对生活必然还是有一定程度的热情;反过来,有的病患吃一口,歇一歇,呆一呆,叹一叹,吃得又慢又少又索然无味的,接下来就要特别注意了。 彦清是以很认真的态度对待一餐一饭的,要花比早餐更多的心思来观察思考经营,他就不是个有信仰的,如果有的话一定会一丝不苟地做餐前祷告什么的,“感谢主赐给我们某菜、某菜和某某菜”什么的。 一上午不知道在哪里发财的王根发端着餐盘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昨天小宋做噩梦了。” 彦清夹着笋块的筷子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既定的轨迹,送进嘴里,一点点认真地咀嚼。 “小宋昨晚半夜鬼叫了三嗓子,我听得很清楚……你不相信我?你真的不信我?我说的千真万确!”王根发就指天指地的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彦清叹气,“我相信你。” 然而大概这话说的太没感情,没让王根发感觉到刻骨的真诚,“你就是不信我!你吃了药就睡死过去了,所以你什么都没听见,可是我听的清楚,他是叫了三声,我这个人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冤枉一个坏人!我说的是真的!——”他越说越激动,简直有点口沫乱飞了,不过这显然也不能让他具有十分之信心说服对方,他激动地站起来,四处张望,然后眼前一亮,隔着数人大喊:“小宋!你说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是不是鬼叫了!叫了三声!” 小宋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本来正在和最后一点排骨汤泡饭做斗争,吃的嘴角沾了两粒饭,听见这话扭头呆看了几秒钟,然后霍然起身掀桌,向王根发扑去,“艹!我册那娘只B!你个瘪三到处说老子坏话!老子今天非打瞎你的狗嘴!”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彦清被殃及池鱼,好好的午饭被打翻在地,他有点可惜地看着那一地的米饭和笋头什么的,想了想,他决定再去打一个菜把不足的份补上。 王根发一边和小宋掐架一边冲彦清大喊:“你别走!你过来问问他是不是叫了!你问他就知道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撒谎!” 彦清自顾自去补餐。 不久王根发和小宋就被带走了,食堂就像风过后的池塘,一切褶皱都被抹平。病患们继续欢乐严肃地吃饭。 彦清回病房午睡的时候小宋独自回来了,脖子上有一圈痕迹,是刚刚王根发捏着他脖子摇晃着喊“你说真话!你说!”的时候留下的。 小宋抱着肩膀盘腿坐在床上生气,他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床跳到王根发的床再跳到彦清身边推他:“哎!老彦你说我昨天晚上鬼叫了吗?” 彦清午睡被打断,然而也还是很好脾气地说:“我没听见。” 小宋就有点高兴地一拍大腿,说:“我就说那瘪三冤枉我!册那!”原路跳回床自去睡觉。 小宋也是个有点传奇的人物,他是喝了药进来的。 据说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他同父母的关系很僵,为了一件不知道什么事情他买了瓶农药当着他们的面直着嗓子灌了下去,被吓呆了的父母连忙把人送进医院,一顿洗胃,然而药性已经损害了神经,命是被救回来了,可是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康复期。 他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之前在四楼住了小半年。 有人曾经问过他喝药是真的想死吗?他蹲在椅子上叹气说:“我明明问那个卖药的,说是一点毒性都没有,是假药……卖假药的害死人啊!” 午睡之后各种自由活动展开。 彦清参加了森田疗法活动小组,有时和心理医生一对一聊天,有时和其他病人一组围成圈聊天,畅所欲言。 医生鼓励病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个人像受了某种病毒感染一样倾泻自己的人生故事,讲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来到这里——有的因为失恋,有的因为至亲的去世,有的因为事业的失败,有的是因为被外星人绑架,有的刚好相反是来自外太空回不去的生物,自己也不知道什么理由……轮到彦清的时候他讲了个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和妻子以及妻子与前情人的孩子一起生活了很多很多年,有一天妻子的前情人到来,揭开了一个多年前的秘密,原来妻子故意设计了一个骗局,让他以为自己对她是负有某种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真相大白,妻子负疚离去,带走了孩子,他则深受刺激无法面对人生,“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隐忍而坚定地说,“不过我来到这里,遇见大家,让我觉得生活中的苦难是多种多样的,托尔斯泰曾经说过:……”他顿了一会,好像在想托尔斯泰到底说了啥,“……真正的生活,就是不断的将就。反正,没理由对生活失去信心。” 小组内的其他成员深受感动,拼命给他鼓掌以示鼓励。 …… 四点半吃饭 …… 九点半睡觉 ……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彦清的心情会莫名轻松。吃过药,他舒舒服服地躺在被弄得蓬松稳妥的被窝里,“这一天终于结束了。”——这样想着,他感觉自己整个一点点沉淀下来,化整为零渐渐接近于无,也就无限接近于幸福。 第53章 那以后的生活2 陈建林独自一人走在寒冬的街道上,一手拎着超市的购物袋,因为冷,缩着肩膀,高大的身材看着也不那么高大了。 目前他正过着独居的生活,暂时还住在和彦清的家里,能住一天算一天。一个人下了班,回到家里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如果发现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或者厕纸用光了,就一个人下楼走到附近的超市买。 他回想自己似乎从小就没怎么经历过一个人的生活,小时候在家里有父母姐姐,后来出国了有彦清这个兄弟和为数不少的其他朋友和女朋友,工作后倒是经常出差……不过那时候一想到家里有人等着回去也不怎么觉得孤单,他从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年近不惑的时候落单了。 他感到很孤独。街道也是灰色的。 夜晚他不再是沾上枕头就睡,而是辗转难眠,长夜漫漫,他躺不住便起身到客厅打开电视,从冰箱里拿出一堆啤酒,又开始吸烟,天亮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委顿在沙发上,地上一堆啤酒罐,桌上烟灰缸里一堆烟头,不过他有点轻松地想,毕竟夜晚已经过去,太阳升起来了,过一会自己可以去上班,公司里人很多,不用再独自一人。 陈母提过让他暂时回父母家住一段,至少有人照顾生活,他一直说“过一阵再说”,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拖什么,明明和彦清已经分开了,自己正忍受着孤独,心里好像塌掉了一大块。 陈家人知道俩人分手的时候,吃惊之余着实高兴了好一阵,虽然听说彦清不知道怎么的就得了那个病,也出于同情和礼貌去医院探望过一两次,可是总体来说还是觉得事情在向好的方向一点点发展。特别是陈母,觉得这么多年压守得云开见月明,在心上的一块隐形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了,等到陈建林缓过劲来找上一房说得过去的媳妇,那她就是死也能闭上眼睛了。 陈京萍最近好像在和一个多年前追求过她的人又黏上了,正在虚虚实实的时候,心情比较地滋润,这个时候赶上弟弟终结一段关系便很热心地过来做媒,说要介绍好姑娘给他。 陈建林哪有那个心思,劝她消停些,新人笑旧人哭的事情不要太难看。 陈京萍说得就当是我皇上不急太监急,可是你心里要有点谱,老太太是不会放任你看着旧人哭太久的。 “实际上就是她让我来探探你的口风,说你要是不愿意呢就再等两天再说,不过人选呢就让我预备着,迟早得有这么一天。” 陈建林心里烦,可是也没有心力去和她们吵,何况他心里也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好,何况——和彦清不行了的话,自己也多半不可能孤独终老的……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总还是要向前看的。 这样对彦清又何尝不好?他心里酸涩地想,他不是也希望自己能够摆脱过去。 转眼出了腊月就是新年,普天同庆,医院也要过年,不少病人被家人接回去。陈建林惦记这个事,托彦家人去接彦清,并送去了一笔数目不算小的“年货钱”。 李老师喜笑颜开的,满口答应,并劝他初一也过来,撮合的意思十分明显。 陈建林面有难色,“……还是别了,要是让彦清觉得尴尬或者紧张,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我还是尽量少在他面前出现,你们也别提我的事。” 彦蕴城叹气说:“以后不用拿钱给我们了,彦清是姓彦的,我们照顾他是应该的。” 李老师就暗地拽了他一把,不让说,嘴上接过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没拿小陈当外人。不过彦清这个病呢,我看一时半会的也没个头绪,这以后的生活,啧!真有点替他愁得慌。”说着直摇头,犯难的意思。 陈建林再次保证说:“李老师你大可放心,我会照顾他到最后的,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他一口……不过我的意思还是,他的病需要更多人关注,只我一个不能常露面的人是不行的。你们毕竟是他的亲人,他之前为你们也付出了很多。” 陈建林之前很认真地跟彦家人特别是彦予交代过,要好好对待彦清,否则那几百万的欠条也不是白打的。 也亏得有那张欠条震慑,否则的话彦予和李老师不知道要趁这次分手翻搅出些什么事情来。因为有那几百万在那挡着,现在一切皆好商量了。 大过年的,无论如何陈建林也无法一个人了,他回到父母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是和彦清带着孩子一家三口一起回来的,今年就形单影只,兴致怎么也无法高涨起来,推说自己累了,窝在房间里蒙头睡觉。 外面零星传来鞭炮声,空虚的热闹。 然而一个人的觉也就那么多,睡多了脑仁也疼,他翻身起来,看手机里有没有彦予的未接电话。对方答应有事随时通知他,可是一直也没什么电话打来,看来是没事。 没事陈建林心里也惦记着,彦清现在在彦家好不好?有没有受他们挤兑?一直是和他们陈家人过年,现在能习惯么? 他起身蹬蹬下楼往外走,正在厨房包饺子的陈母探头问他:“干嘛去?” 他一边穿衣一边已经开门走出去,“没事,出去转转。” 陈母在后面喊:“大年三十的……早点回来吃年夜饭。” 陈建林开着车就去了彦家楼下,在车里坐了半天,给彦予打了个电话,“你哥现在怎么样?” 彦予坐沙发上和自己女朋友毛芳吃花生看电视,看了厨房里的彦清,说:“挺好,正在那和面呢。” 陈建林就沉默了,也不出声,彦予拍拍身上的花生皮子,“你放心,他这就是到自己家了,我们还能吃了他?” 陈建林是真的不放心,可是也没什么办法,“我想见见他。” 彦予豪爽地说:“可以啊,你随时来我家都行,没准还能赶上一起吃顿饺子什么的。” 陈建林说:“我就不登门了,我说了尽量少让你哥见我的面,对他的病不好。” 彦予说:“那你想怎么个见法?” 陈建林说:“你和我通话别让他听见。” 彦予就又看了眼厨房,“远着呢,听不见。” “我在你家楼下。一会你把他领下来,我远远看一眼就行。” 彦予噗嗤就笑了,捂着电话低声笑说:“陈哥你拍电影呢?整的……” 陈建林冷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最好照我说的办。” 彦予不敢得罪他,说:“好好!不过这大冷天的,我领他下楼干嘛啊?买东西也用不着俩人,总不能说散步吧。” “……放炮。你就说想和他一起放炮。” 彦予心里真是有点瞧不起这个哥哥的前男友了,也太苦逼点了。不过他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只能按着人家的意思办事。 于是大年三十这天傍晚,陈建林把车子停到离彦家有点距离的地方,然后人藏身隐蔽处,等了一会,果真就看见彦家兄弟一先一后下了楼,彦予手里拿着一千响的小鞭,嘴里叼着烟。 彦清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带着粗毛线的围巾,俩人找了个开阔的地势,把鞭炮点了。 引线滋滋燃起之后立刻震天的响声在楼宇间回荡,彦清有点受到惊吓似的往后捂着耳朵跳了一步。 他这模样让陈建林不禁想起了他们小时候过年在一起放炮的情景,自己总是嘲笑彦清胆小,还找机会点着一个鞭炮就迅速丢到他脚下,彦清就吓得跳起来啊啊叫。往年放炮也是他带着陈安迪,彦清远远地看着。 放完炮彦家兄弟一时也还没有走,彦予一边抽烟一边拉着哥哥说了会话,眼睛还不时左看看右看看。 “我小时候就想要是我哥能带我去放炮就好了,有段时间我还挺羡慕人家哥俩出门打仗什么的互相有个照应。” 彦清不知道是本身病态未退还是药物使然,反应还是略有滞后,他迟迟笑了下,“我们确实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少,你小时候我也没怎么照顾到你。” 彦予磕了磕烟灰不在意地说:“哦,那没什么。”他眼睛溜到陈建林藏身的某个楼角,笑了笑,一只胳膊搂住他哥的肩膀拍了拍,哥俩好地说:“你看你这不是回家来了么!以后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陈建林眼见彦家兄弟走了,又呆了会才离开。 回到家吃过团圆饭,陪着父母看春晚的时候,安迪和小杰打电话过来,说正在一起守岁,也不知道隔着时差守的对不对,给家里人打电话拜个年,把陈母乐得直夸,“我们家大孙子有出息了。” 于是电话在陈家人手里挨个传下去,每人说点勉励的祝福的话。轮到陈建林,安迪心不在焉应了几句就说:“爸,你真跟彦叔离了吗?” 陈建林心里就咯噔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安迪,心里觉得跟孩子说也没什么用,对他今后的生活也没有多大影响了,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怎么想和人谈这个事,也许过一段他找个机会轻描淡写地通知安迪一声就好了。 可是他忘了安迪和他外甥陈京萍的儿子小杰在一起,该知道还是会知道的。 不过知道也就知道了,他坦然承认。 安迪沉默了一下,就问:“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彦叔的事了?他对你那么好肯定是你对不起他!我就说那天他都没来送机……” 陈建林说:“你小孩子懂什么!不要对大人的事情指手画脚的!读你的书,跟你没有关系!” 陈安迪说:“怎么没有关系!你们离婚了我、我就成单亲家庭了我!我回国住哪啊!连家都没有了!” 陈建林有点哭笑不得了,训他:“你小子从前怎么就不知道顾家,不知道挂念你彦叔?要是那样说不定他心里有宽慰点还不至于……” 陈安迪在那边就顿了顿,有点不安地说:“难道真跟我有关系?……如果我之前表现好点你们就不离婚了吗?” 陈建林叹气,还是那句话——“跟你小孩子没关系。” 陈母现在看儿子脸色行事,大过年的也不想闹不愉快,一过年她就按捺不住地开始张罗各种相亲了。 陈建林也觉得是时候move on了,一个人的生活确实太过孤独了,找个人帮自己重新建立生活的秩序对于他这么大年纪的人来说也是十分必要的了。毕竟是曾经组织过家庭的人,而且大部分时间那个家庭还是非常温馨的,现在一个人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不是说光棍好当鳏夫难为么……再说也不能一直让父母替自己担心下去了。 第54章 那以后的生活3 出了正月陈建林的家人就着手开安排各种相亲。 陈建林是不觉得自己那么快就能放下彦清和别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去了,不过一则他活到现在越发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他身上有父母老来的幸福指数,他一直以来在这件事上就没听过父母的,让他们操劳半生,他是有愧疚的,索性交给老人去安排,满足他们的希望,算是尽孝道了。 又何况,哪里就能一下子找到合适的呢,这个事就特别不好碰,没准就是个漫长的过程,所以就瞎碰吧。 陈京萍的圈子比较大一些,认识的女性朋友自然不少,对弟弟的对象也早有留意,不过她还有个比较在意的问题。在正式着手之前的一天,她特意把陈建林约回家里,吃过饭就把人请进书房,陈父和陈母很识大体地回避了下,觉得很多问题他们姐弟可能比较容易达成共识。 陈京萍开始就说:“一家人也没什么好兜圈子的,我就直问了——你和彦清过了那么多年,你现在……GAY呢?还是BI呢?” “……你这还是挺委婉的,其实是想问我对女的还行不行吧?” “差不多,我给你介绍对象,也不能因为你是我弟弟就害了人家姑娘吧。虽然我觉得你……还是问问比较好。” 陈建林想了想,回忆起自己对漂亮女人的反应,比如说安迪他妈的那次,就觉得应该还不至于很没用,咳了声,挠挠头“还行吧……应该。” 陈京萍说:“什么叫应该还行?那是必须得行啊!你……你该不会真的为彦清守身呢吧?这么多年你就真没找过别人?比如女人什么的?不像你的风格啊!我一直以为你只是隐藏的比较好什么的。” 陈建林刚正不阿地说:“不要把全世界的男人都想得和你前夫一样,偶尔也有我这样不花心过日子型的,有一个人就够了。” 陈京萍可是还记得他年轻初到F国混熟之后的事迹,啧啧摇头,有心用彦清揶揄他两句,又想算了,换下一话题——“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这问题陈母也问过他,陈建林哄老太太高兴,就说妈你看着顺眼的就行。 “随便。”他这次换这个答案应付陈京萍。 可是陈京萍是没那么好打发的,“什么叫随便!这事能随便吗?你这个态度就不好,不端正。这事你得慎重又慎重。你想想你多大了今年?再想想你结过几次婚了……呃……其实才一次吧,和彦清应该不算……不过不是有句话么——离过一次婚的男人是宝,因为会懂得珍惜婚姻;离过两次的男人是草,因为有点儿戏;离过三次婚的男人是毒,碰不得;离过四次就成了人口贩子了,拐卖妇女儿童,罪大恶极。不要以为恢复自由身了就开始挥霍,其实你的机会不多,这次再不好好把握挑一个可以共度余生的,你以后就难了BLABLA……” 陈建林腹谤她,其实离过一次婚的女人就已经很可怕了。 在陈京萍的催促下,陈建林也不得不稍微想了下对后半生伴侣的一点构思,可是想来想去,脑子里总是闪过彦清的样子,或者就是女版彦清,很不成体统。他觉得多少也是年纪大了,想象力有限了,想当年,那可是闭着眼睛在床上就能想出一堆女人,然后各种撸管子什么的。现在很显然这技能已经退化到不成样子了。可是又不能不说点什么,他姐姐在旁边等信呢。 “其实也没什么,能过日子就行。”他说的范范又勉强。 “你具体点,比如身高、样貌、性格、工作,你得清楚自己和什么样的人能过日子。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 “……非要说的话,当然是贤惠点的……工作无所谓。” 陈京萍不同意了,“我不同意。我觉得女人的工作还真得考虑考虑。不是说要对方赚多少钱——实际上据我观察男人往往讨厌女强人类型的,心里上有自卑,男人说是性别平等,实际上真平等了男的就觉得矮了一截。可是女的要是一点生存能力都没有吧,男人再怎么说的好,潜意识里也并不把妻子当回事,更何况做家庭主妇和社会脱节,如果闲极无聊加入什么贵妇圈子的话又容易弄出是非,所以一个家庭稳定而合理的收入结构是和睦的基础。” 陈建林不刮目相看了,侧目说:“想不到你看待女性和家庭问题还是有点见地的。” 陈京萍冷哼道:“你以为我就会搬弄彦清的是非吗?——何况那也不是搬弄,是有先见之明,你学着点吧。” “好好,好男不和女斗,你说怎样就怎样,你心里这么明镜的,我找什么媳妇的事你就看着办吧。” “那怎么成啊?要是给你找一个日后觉得不幸福我不就落埋怨了。这事还得你本人有想法才行。你接着说,除了会过日子,工作稳定,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年纪呢?” “……当然是要到法定结婚年纪比较好。” “……你的要求倒是不过分……我就知道,你们男人不管自己有多七老八十了也还是觉得越嫩的小姑娘越和自己般配!连撒尿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要小姑娘!” “哎哎你这是损谁呢?谁像你说的那么不要脸了?!” “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你要是那样的也轮不到彦清了,不过不代表别的男人不是,很多都是那样不要脸型的,你心里清楚你们男人怎么回事。”陈京萍做出鄙视的样子。 她永远也不可能二十多岁了,无论多么高档的化妆品,多么精致的妆容,多么烧银子的衣服也没办法让她装嫩到那个地步了。也许她本人曾因为年纪的缘故在小姑娘面前被下过面子,虽然耿耿于怀,可是又不能表现出耿耿于怀,只能安慰自己说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说少了份鲜嫩多了份从容。可是任何年轻时分外美丽的女人就特别不能从容地老去,时间啊,很匀速地渣着。她只能无可奈何看花落去,然后鄙视男人那贪鲜的下作心思。 不过眼前这个是她弟弟,设身处地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年轻点固然好,不过我觉得年纪最好不要太小。你的性格我还是知道一点的,虽然看着比较仗义,到外面也比较会照顾人,可是你自己说是个好脾气的么?本来就是家里的小儿子,都惯着,后来遇上彦清,那也是对你百依百顺的,又能忍得你急躁,又能忍得你心粗……”她自觉说漏嘴,于是不动声色地又转到一边,“说到底,现在给你找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年纪倒是小,够叫你叔叔的了,老夫少妻你能有那个耐心吗?能伺候得起吗?” 陈建林摇头,“没有。” 他不少商场上的朋友中年风流,表面上看风光无限,走哪领一貌美如花的小妞,时髦点叫“隔代结婚”,可是小媳妇那份恃宠而骄的样子让他心里替这些老朋友累得慌,偷笑他们的不实惠,一看那些小女人就是不会做早饭的,或者需要大把大把银子栓在身边还要时刻提心吊胆看着,指不定哪天就被哪家更好的骨头给吊走的那种,不像他们家彦清……可是现在……谁动了他们家彦清? 收起这份感慨,“我确实享不了那个艳福,”他实话实说,“还是年纪大点的吧。” “年纪太大了也不行。”陈京萍又修正,“年纪大点,比如说跟你同年的女人,你想想,快四十了吧,你觉得她是结了婚呢还是没结呢?” “呃……我怎么知道。” “先说一般情况下都结过婚离异的吧,那她是有孩子还是没孩子呢?如果没孩子吧,可能是她个人的选择或者有什么隐疾或者忙事业错过了最佳生育机会……我就不跟你一一分析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实际这里面还是有学问的;如果她有孩子吧,这个就更麻烦了,孩子是跟她呢还是跟前夫呢?归她的话你就要给人做便宜老爸,帮人家养孩子;孩子归她前夫,终归还是有个孩子在那,当妈的不可能就放下,何况我觉得作为女人来说一般情况下都不大会放弃自己的小孩……” 陈建林忍不住打断她:“姐,你说的好像是你自己。”的确,离异,带个孩子的中年女人。 陈京萍脸色如常,说:“对,就是我这种,我就是跟你说说一般男人都是怎么打算盘的,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条件在那摆着,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趋利避害。没道理咱们一家子都做圣人,吃了这个亏,到头来为别人做嫁衣。” 陈建林反过来劝她:“你也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你还是挺有魅力的,不是最近那谁还在追你么,别把男人说的都像畜生似的。” 陈京萍说:“当然男人不都是畜生,不过大多数的男人都是畜生还是没错的。找个好男人就像在破烂堆里淘货,偶尔也有入手一两件性价比比较高的,不过是在像山一样高的垃圾堆里,这个就要考研命格和眼力了。” 陈建林说:“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怎么想看离过婚的女人了,要都像你这么偏激我也受不了……不过呢,我觉得你的问题不在于离婚否,而在于你的性格吧。姐,不是我说你,女的个性太强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你要还想给我找个姐夫,你多少得改改。” “说你的事呢,扯我干什么?!——所以我觉得你找媳妇,年纪最好不大不小,三十岁左右。” “……那也比我小挺多呢。” “这个问题倒不大,这个年纪的姑娘如果有短暂婚史没孩子也可以考虑;如果没结婚也是剩女了,心态上比较务实,不会像二十出头那样锋芒毕露有太多选择。像你这样四十不到有房有车事业有成孩子不在身边的男人是在她们择偶范围之内的。” “……听你的意思我好像还有点市场。” 陈京萍一笑,“你不是我弟弟么,那怎么能叫有点市场,那简直就是市场前景广阔,只要做好包装和推广,恐怕要抢手哩!——好吧,说说你对样貌有什么要求?喜欢什么类型的?” “不挑,顺眼就行。” “各花入各眼,我哪知道你看什么样的顺眼?比如说我就知道很多男人就喜欢FBB那种狐狸脸,觉得很勾人,不过我大多数的女性朋友都欣赏ZW那种,觉得大方爽直。你喜欢哪个?” 陈建林:“= =哪个都不喜欢。这个我真没啥想法,你不觉得太具体了不好吗?” “说的也是,反正人么,就在相处,有感情了也就看的顺眼了,不是说女人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而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么——你放心,我怎么也就你这一个弟弟,给你好好张罗张罗,不过你得配合,别总是好像我和咱妈赶鸭子上架一样。都过去这么长一段时间了,你也该调整好状态了吧。” 陈建林叹气,“哪么长时间了?我和彦清分开才两个月……虽然我觉得好像分开很久了……” 陈京萍一想自己离婚俩月的时候还水深火热里扑腾呢,陈建林这样也不是不能理解,看着弟弟有点憔悴的脸也于心不忍,“好了,不管是俩月还是两年,人迟早得面对现实,早比晚好——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男的,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我要是有你那个条件我立马就找个十个八个气死前面个。” 陈建林说:“……我姑且就把这理解成安慰吧。其实你现在也可以找十个八个,不过人家是气不死的,反倒是糟蹋你自己了。” 陈京萍说:“我说说罢了……其实我也知道,你和彦清和我那时候的情况不一样……喂,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到现在还念着彦清的好?” 陈建林有点不安地摸出一棵烟,“你刚刚不也说他对我很好,虽然后来他那样气人……可他心里还是向着我的……所以无论以后他怎样我都要照顾他到最后。这一点,无论你们说什么都是不会变的。” “这个咱家倒是没啥说法,毕竟咱爸妈也说彦清从小就在家里出来进去的,这么多年,还把安迪拉扯大了,照顾也是应该的……不过,你不会还想着以后和他复合吧?” 陈建林就更加烦躁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你别再说三道四的了!” 陈京萍就有点傻眼了,“不是你要是还有这心思我这给你张罗个什么劲?而且咱妈那不是空欢喜一场吗?!你得为这个家为老人想想。” 陈建林就低头闷声抽烟,末了,说:“复合不复合也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现在是所有的人,包括彦清在内,都希望我早点找个女人,如果这样就能让所有的人高兴,我没意见。” 陈京萍又点觉得他不容易了,“你也——不用这么灰心,说不定有意外收获,找个不错的对象——都是命啊。” 所以说命理说是个既玄又妙的东西,所有情理内外、意料内外的都可以一言以蔽之,闻者缄口,没啥好说。 几天后陈建林就在家人的安排下与第一个相亲对象见了面,对方是陈京萍朋友的亲戚,于某大学任教,三十一岁,未婚。 他没相过亲,都是陈京萍一手安排,在某西餐厅,席间四人,分别是两个介绍人和两个当事人。 第55章 那以后的生活4 几天后陈建林就在家人的安排下与第一个相亲对象见了面,对方是陈京萍朋友的亲戚,于某大学任教,三十一岁,未婚。 他没相过亲,都是陈京萍一手安排,在某西餐厅,席间四人,分别是两个介绍人和两个当事人。 陈建林年轻的时候想都不敢想自己还有这么一天,坐在一女的对面,以结婚为前提求交往什么的,他当年觉得只有日本人和没本事的人才会去相亲……所以不能轻易看不起日本人和美本事的人,现世报就来了,他现在也得乖乖坐下,说些没滋没味的。 俩介绍人话倒比较多,互相攀比着介绍自己这边的品相多么地高端什么的。 陈建林在陈京萍嘴里就是中年的天才——幼儿时期伶俐可爱,童年小荷才露尖尖角,少年得志很猖狂,青年叱咤风云F国,海归后大展宏图在天朝。 陈建林本来心态很平和的,可是也快听不下去了,觉得说的不是自己,是自己不认识的某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试图用食物等外力打断他姐怎么听都像是吹牛B的行为,可是话题怎么都转不出两位当事人,于是牛B还得吹下去。 而对方女性在她亲戚的口中也十分完美——小学读书好,听话,小队长;初中读书好,听话,课代表;高中读书好,听话,不早恋;大学读书好,听话,打算毕业后再谈感情;研究生读书好……不怎么听话,因为父母这时候让她去找个男友,她找不着了;工作后相亲无数,正经谈过一个月以上就没有两个。道目前为止,感情经历几乎为零,白纸一样。 那姑娘在过程中表现的也很温婉,但笑不语,看着性子倒不像不柔顺的,不过陈建林对她没什么想法,达到了无思无邪的境界。 俩介绍人尽了各自的责任之后很识趣地以结伴逛街为由先撤了,给陈建林他们留下“空间”。 只是这空间未免大了点,空落落的,陈建林对着姑娘一时有点无语。 他其实纵横商场,绝不是那种不大方的人,今天也是做了心理建设才来的,可是现实比他想的要尴尬,他提不起精神来好好应付。反而一想到正在医院的彦清就会有莫名的负罪感,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在他周身很低的气压之下,对面的姑娘一脸尴尬,也没怎么说话。 陈建林过意不去,强行说了点体面话,让人家心里好受点,不至于觉得是自身魅力不够什么的。 到最后他出于礼貌送姑娘回家的时候,她的脸色也缓和多了,笑吟吟的,说:“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还特意送我回来。” 陈建林心里又有点不得劲了,怕姑娘觉得对她有意思了。 所以老谁家那小谁不是说过,这个世界上就属下人和仆人难相处,保持距离她就不乐意,近乎点她又没分寸了。 虽然这么想有点失礼,但是陈建林对这大学女教师没啥兴趣,开始有点头疼如何拒绝比较体面。 陈京萍回来就一个劲问他看法,他说:“还是算了吧。” “不挺好的嘛!你觉得哪点不满意?那天说的那几点这姑娘都符合,挺难得的。” 陈建林想得编排一个靠谱点的借口,就说对方没有感情经历,而自己感情经历又太丰富了,怕相处不来。 陈京萍极力劝说他试试交往下再说,陈建林还是摇头。 结果没等他们这边开口,姑娘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人家还没相中哩! 陈建林顿时也有点意外了,虽然并不想和那姑娘怎样,可是他想来想去还觉得自己挺好的,不至于就见光死那种的吧,就问陈京萍,“她没看上我哪啊?” 陈京萍冷哼一声,斜乜一眼,说:“你呀,是败在最常见的一个理由上——人家女方说了,对你没感觉。” “呃……”陈建林一时心情很复杂。 陈京萍批评说,“那女的也太不现实了,这么大了还什么感觉不感觉的,自己连一个男朋友都没交过,还找什么感觉!” 陈建林倒是马上就从微妙的挫败感中恢复过来,反而是非常彻底的放心,并且暗自记在心里,其实回绝相亲对象,这是个百试不爽的借口啊——没感觉。 感觉这个东西很不错,不是说俩人条件相当什么的就立刻就能来上了,也不是说天南地北的俩人就完全不可能出现,感觉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绝缘,完全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用起来很方便。 陈京萍手脚麻利,而且又数个地带方案,很快就安排了第二波相亲,对方是某大报记者,性格干练,对陈建林倒是一见倾心,很中意的样子。 陈建林有点苦恼,因为他确实也不怎么喜欢太能张罗的女人,他家里这种类型的女人已经够多了,要真再弄一个回来还能过么! 于是他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很委婉而坚定地表达了自己“没感觉”的那个意思。 对方虽然十分失望,然而缺表现大方,表示说自己是真的很欣赏他这一类的,就算做不成男女朋友也十分想交下他这个人。 陈建林松了口气,对方马上又说:“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或者你觉得我身上哪个地方不符合你的标准啊?” 陈建林又有点警觉,十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无奈对方十分真挚地看过来,他觉得不说点什么双方都有点下不来台了,就笑着说:“你挺好的,肯定会遇到一个比我好的多的。” 姑娘就叹气说:“我知道,你们男的大概都喜欢那种长发飘飘琼瑶女主角类型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女人味?” 陈建林:“……” 第三个相亲对象是个穿得好像瑞丽封面杂志一样的白领,陈建林对这样的OL还是比较熟悉的,他几任秘书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只能将其当秘书对待而没有信心更进一步发展下去。 第四个是个空姐,据说还是个富二代,第一次见面就让陈建林给她买几千块的包,口头禅是“我这个人很大方的,对钱的事一点都不在乎。” 好吧,陈建林也不是多么在乎,不过总觉得……还是算了吧。 陈母急了,反复打听他到底哪不行,找谁不是过一辈子呢,凡事不要太认真了认真了和谁都不行什么的,还是那一套劝他和现实媾和的说辞。 陈建林就耐心地跟她分析每一个相亲对象的不妥之处,陈母听下来之后也觉得似乎确实不行。 “唉,我儿子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找不到个合适的对象呢……说到底还是你和……被耽误了啊。” 陈建林一个月之内相了四次亲,深感疲惫,紧急叫停,说想缓口气。 陈京萍手里的好存货也用的差不多了,于是暂时得以喘息。 彦清在医院住了三个月的院,院方表示治疗效果显著,随时可以出院了。 陈建林于是着手搬家,把房子倒出来。 这房子的房证上写的是两个人的名字,可是现在分手了,陈建林打算把这个留给彦清,毕竟他那么个人不能白跟他一场,他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这房子是他应得的。何况他身体又不好。 陈家也稍微过问了下陈建林的存款和不动产的分配什么的。陈建林家哪里还有什么存款了,借给彦清的就的一大笔,不用指望要回来了,他也压根没这个打算,安迪出国又是一笔,以后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不小的数目,本来他是想多给彦清点的……可是眼下是拿不出了。 陈建林让家里人不要过问这件事了,他有分寸,陈家人知道他对彦清的感情还没完,少不得在金钱上补偿,所以也就不问了,免得又生出事端来。 陈母也说的好,“这个年头钱算什么呢,当然是人最重要。”言下之意用钱来换儿子的自由身也认。 陈母表示要去给他收拾东西搬家,陈建林也说不用,他就自己一个人,一点点地倒腾,今天一包衣服明天几个袜子地挪,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回忆,实际上他不想带走过多的东西,都是就手就能用的,他拿走了彦清回来用什么呢,都留给他自己净身出户也没什么。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状况了,彦清不愿意出院。 院方自然是比较重视付住院费的“家属”的意见,不过陈建林作为“家属”却不能不重视彦清的意见。这话他还是辗转从景海鸥那听来的。 景海鸥经常去探病,他同情彦清的遭遇,也对当初在失败的“春药作战计划”中起到的不好作用而过意不去。 景海鸥给陈建林打电话说彦清不愿意出院,情愿就这么在那里呆下去,他甚至还提到了费用,说自己可以用每个月面包店赚的钱付住院费。 这当然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实际上在当初送彦清进去的时候陈建林也是经过一番心理挣扎的。 有的人就说进了那里不是病也容易养出病来,可是彦清当时那个状态,不去那里受到专业是治疗已经不行了。 但是现在他已经可以出院了却不出,真不是个好现象,笨想也知道,在那里住久了,和社会严重脱节了,以后想出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第56章 那以后的生活5 那么彦清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当初死活不愿治病,现在死活不想出院。 已经近一个月没去病院的陈建林觉得还是当面和他谈谈,了解下他的想法比较好。 去之前他特意拾掇了一番,因为近来连公司的助理都侧面地说他没有从前注意个人形象了。其实不是他不注意,而是这么多年他也没有特别注意过。之前一直有彦清在打理,也不能说陈建林没有生活能力,毕竟他在国外也活过,工作需要还到处出差,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 因为晚上常睡不着觉而喝酒看电视啥的度过,早上醒的特别晚,一般都是爱到快上班了才爬起来,然后就随便洗漱洗漱,从不太脏的衣服堆里挑出最不脏的套上,然后连饭也吃不上就出门了。 这么一个生活没规律没质量的人怎么能指望他还意气风发爱惜羽毛呢?经常就是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胡茬拉碴地出现在职场,并且还满不在乎的。 公司的高层是知道他家情况的,下面人也和直观地觉得他必定是遭遇家变才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平常也就罢了,去见彦清,他还是很理性地把自己拾掇利索了才去医院。 因为是周末,来探视的人比较多,陈建林到病房的时候小宋正在吼他妈妈:“我不吃打皮的苹果!我告诉过你!拿开!”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他妈妈很委曲求全地想让他吃点,被他一下子拍开。 陈建林说:“不要意思我打扰下,三床的彦清在哪?” 小宋见了除父母之外的其他人脸色立刻一变,变得很随和的样子,“哦,你啊,我认得你,你是老彦的朋友,他在画室。” 陈建林点头道谢,转身去画室,刚出门就听里面小宋又在吼:“不打皮的苹果我也不吃!你听不懂我的话么!” 路上遇到彦清的主治医生,便一同去画室看,边走边谈了些彦清的病情康复情况,其实陈建林即使人不来也经常和大夫和这里的护工和彦家人沟通,大夫的意思还是认为情况已经好到可以出院了。 “不过没想到他画画竟然那么出色。”大夫说,“这里的病人有不少因为得了这个病反而开发出潜能,因祸得福吧。” 陈建林顿了顿说,“其实他年轻的时候主修的就是美术……” “哦,难怪画的那么好。捡起一些爱好对他这个病也有舒缓作用。” 俩人说话间来到画室外。 从窗口往里看,说是画室,也只是间三四十平的屋子,里面本来空荡荡的,角落里摆着几个石膏几何形和一颗古罗马还是希腊的石膏人头,此外就是左一个右一个稀稀疏疏的几个画架。 彦清站在其中一个画架子前面,手里拿着画笔和油彩。 陈建林悄悄走近,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看到画布上一个模糊朦胧的窗,大团大团柔和的光。 “你画的真不错。”他忍不住夸了夸。 彦清回过身来,他的病号服上沾了斑斑点点的油彩,“哦,你来了。”他对陈建林礼貌而客套地打了个招呼,又态度祥和地和旁边的主治医生聊了几句,边聊边收拾了一套画具,夹着画板提着工具什么的。陈建林就自然地伸手帮他拿。 彦清客气地拒绝了,“你不用沾手了,怪脏的,我自己可以的。” 陈建林就努力忽略那略尴尬和失落的心情,跟在彦清后面回去房间。 回房间的时候同屋的两个病友都不在,彦清请陈建林坐下,自去给他泡了杯茶端上来,陈建林看着他招待的身影,有点错觉,就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彦清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勤劳勇敢的彦清…… 彦清自己也端了杯茶坐下,喝了一口,他的茶是泡在保温杯里的,陈建林的是一次性杯,软软的,捏在手里有点不拖地的感觉。 “好多年没见你拿画笔了,画的还真不错。”陈建林选择了一个话题开始今天的谈话。 彦清垂下眼,喝了口茶,“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呃……也谈不上事情……我觉得你看上去不错,好像挺有精神的。” “还好。” “……有考虑过出院的事吗?” “……” “我和大夫也讨论过这个事情,他们也建议说你这种情况只要回家按时吃药,多做做运动,放松心情,就可以了。” “我暂时还不想出院。在这里也住习惯了。” 陈建林笑说,“这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你只不过住了三个月,在外面住了三十多年。要说习惯那还得是在外面呵呵……”他尽力做出大事化小的豁达样子,可是心里却小心翼翼地绷着根弦,不敢再彦清面前说错一句行错一步。 他简直有点怕他。 好在彦清没有立刻露出悲天悯人的窝囊受气样子,而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想跟你说,住院费什么的从下个月起我自己负担就好,不用你费心了。上次萧和小花他们来我就跟他们提过,帮我把每月的钱攒出来,我想差不多够支付这里的费用了。” 陈建林忙说:“我不是因为钱的事才让你出院的。” “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好再从你那里拿钱,毕竟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关系。” 陈建林咬咬牙,虽然怕刺激彦清敏感脆弱的神经,可是灯不挑不亮,话不说不明,该说他还是得说,省得中间使人传来传去的扭捏,“如果你担心回去之后的住处问题,大可不必,我已经把家里……房子收拾好了,东西我都搬走了,那房子就留给你,手续我也办好,那就是你一个人的了,我不会去打扰你的。” 彦清的神色果真一顿,然后连连摇头,“我不要。我不会回去住的。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现在的经济状况,借给我们家的那一笔,还有安迪的那一笔,其实你手里也没有很多闲钱,你搬走了要去住哪呢?” “你不用担心我,我还不至于,现在房价是有点高,不过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攒个一年钱也就差不多了。大不了先搬回父母那住一阵,倒是你如果搬出去难道能回去和李老师他们一起住吗?所以这房子还是你住。” “不用。我不想出院。” “……果真是因为房子的问题不想出去吗?” “……不是。我觉得这里不错,每天生活规律,我都胖了,你看出来了吗?”彦清笑了笑。 “胖倒是胖了点……你如果想再住一个阶段倒也没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不过你要住到什么时候呢?总有个期限吧。” 彦清低头喝茶,“我没想那么多。我觉得这里面比外面安全,舒服,做什么事情都很放心,晚上也睡得安稳。” “其实你不觉得人就是活个心态,只要你能保持好这个状态,在哪里睡觉都是一样的。” “可是、可是环境决定人。这里的环境很舒服,医生和护士鼓励我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在这里很有归属感。在外面就不一样了,人总是不能只考虑自己,不自觉地就要想很多,脑子很乱,心也乱的很。我也不想那么累,可是有点控制不了自己。” “你能这么说就说明你的病好了也说不定。一切都慢慢来。” 俩人一时无话可说。 就在陈建林琢磨着想再劝劝他出院的时候,彦清开口了,“内个,你最近怎么样?” “唔,还好……挺好的。” “一直在陈婶那里住吗?” “……唔,住父母那方便,有人给做饭。” “那倒是,你上班那么辛苦,没个人照顾不方便。” “……” “对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呢?” 陈建林立刻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短时间内便决定了自己应该采用的应对——实际上在此之前他已经设想过对类似问题的回答,他真诚地说:“我是打算放下过去好好生活的……哦,对了,我最近被安排参加了几次相亲。” 彦清不知道是不是因病所致的表情延迟,顿了顿,旋即脸上绽出一个迟缓的微笑,“那很好啊。” 陈建林有点擦汗地解释,“相了几个之后才发现原来没那么简单,现在的女人要么很现实,要么就有点不切实际,总之要找一个靠谱的也得靠运气。” 彦清就想了想,安慰说:“这个事情确实要靠缘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一点强求不得。” 说完这话,俩人又莫名沉默起来。 终归还是有点尴尬,好像是在自嘲他们没那个命,又或者现在就是强求的下场。 陈建林勉强开了个玩笑想缓和下,“要不,赶明相亲的时候你替我把把关?你是了解我的,知道什么样的适合我,什么样的不行。” 彦清就面有难色挣扎了好一阵,说:“这……虽然不太好……要是你觉得有这个必要的话……” 陈建林笑说:“我说着玩的。我看女人的眼光你是知道的,还不错哈。” 彦清说:“……呃……嗯……要非说不可的话,我只能说你这次要慎重点,找个适合你的。”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适合我?” “最好性格要温和一点,脾气不能急的,心细点……呃,我多言了,最重要的当然是这次要找个真心喜欢的。” 陈建林叹气,“这个年纪了,还谈什么喜欢啊爱啊,也未免有点太不务实了。又不是毛头小伙子了,整天谈情说爱不害臊的。我就是想着能把老人伺候好,能把日子过踏实了,也就知足了……不说那个了,其实你这样一天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我就一天不能安下心来。你明白吧?” 彦清低头说:“我明白。我对你也是……你不能好好生活的话,我也觉得不轻松。” 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就算分开了,他们仍旧是彼此的负担,只是这负担并不是阻碍他们前行而是使他们各自可以踏实地生活在地面之上而不至于因失重而颠倒的栓脚石。 第57章 那以后的生活6 这次谈话结束的时候,彦清答应会考虑在不定期的未来出院,不过是真心不想接受那房子。 陈建林回去后就琢磨了下,觉得自己住在那里心情都不会很好,何况是彦清,确实对他的病也不好。此事他无人可以商量,就去找景海鸥,看有没有必要把现在这房子卖了,再给彦清买一套什么的。 在景海鸥的酒吧,陈建林意外地遇到了好久没见的一个旧友——晋波。 他会出现在景海鸥的酒吧着实出乎陈建林的意料。 晋波见到他稍微招手打了个招呼,“过来我请你喝一杯。” 陈建林就朝吧台走去,在他旁边坐下, 陈建林稍微留意了下周围,发现不少一看便有点不同寻常的男孩子,晋波的身边就坐了一位小清新,乖乖地跟着,不吵不闹的,符合他一惯的口味。 陈建林有点好笑,“你想玩倒没关系,不过特地跑到他的地方来玩就有点太给力了吧?七月流火什么货色没有?” 晋波说:“七月流火那种玩腻了,我其实不是那么像做嫖客。这里最近被弄得风生水起,据说酒好人也好,就过来看看,果真不错——”他举着杯子的手虚晃一指,“何况这些,那些,都是我的钱弄出来的名堂,我得来亲眼看一看。” 陈建林笑着摇摇头,“你来景海鸥不知道?” “也许,谁知道——我不是冲他来的。”说着侧身和那边的男孩耳语了几句,那男孩子就有点脸红了,带点崇拜还是什么的目光追随着他。 晋波回过头来说:“我听说你和彦清是不是分了?”这事差不多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而且认识他们的人几乎奔走相告,引以为意料中的奇谈。 陈建林实话实说,“分了。” 晋波带点过来人的前辈姿态拍拍他的肩,“这个圈子里就是这样,迟早是要分的,你现在还不算晚,有时间我请你出去玩玩,你也该开开荤。你这些年清粥小菜的吃的寡淡,现在开戒了就不要有什么顾虑。” 陈建林说:“免了,我胃口没那么大,牙口也没那么好,家里正张罗着介绍对象,最终还是希望我能走回正途的。” 晋波就嘿嘿笑了笑,他那伪装出的儒商架子下是一个不好惹的瓤子,“你是不是觉得和男人这么多年之后还有女人能满足你吗?” 陈建林好脾气地呵呵一笑,谦虚地说:“我没事,我口味没那么重,有口吃的就行……哎,你前一阵不是和一个小律师有点意思,怎么还有兴致出来玩?”凑过去,低声道,“难道他没法满足你?” 晋波就笑说:“什么小律师?你不要人云亦云,我和小傅倒没什么,”想起来什么,手上不觉使出些力气,酒杯被捏得转了几转,“何况做人又不能只看表面……我之前没留神,景海鸥居然请了个好律师。” 陈建林记得景海鸥的律师是个叫王磊的年轻人,会有印象是还是因为和彦清有关,此人不知什么来头,居然使晋波如此不快,想必也有些本事吧。轮到陈建林安慰地拍拍晋波的肩膀,“那么官司怎么样了?既然他的律师这么有来头,难道你要输掉一半的身家?” 晋波却一点也不担心,悠闲地喝了口酒,“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我不会用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来陪他开这个玩笑的。何况你也知道,海鸥不是为钱,他纯就是为了找我的麻烦而已。” “你倒是想的清楚——所以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带个人来他面前晃让他不舒服?” 晋波否认说:“不是带来的,是刚在这里认识的。所以我说这里是个好地方,景海鸥眼光和手段都不错,再TM修炼修炼就可以做鸭头了,把七月流火肖桑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他态度磊落,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邀了杯酒之后就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那么你和彦清分开财产的问题如何处理?” 这话题倒正说道陈建林的难处了,可惜他的难和晋波他们正相反,“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没有几个亿的家产要分,穷人一个,手头就一个房子,可惜,这个房子就弄不明白了……”他有点愁眉苦脸地和这财大气粗的朋友倾诉了一番,自己如何想将房子给彦清,而彦清又如何不接受,说的晋波都有点称奇了,再对比下自己这边为了钱在法庭打了个头破血流的事迹,一时间有些感慨,“钱真TM不是个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要是一毛钱都没有,也就不用愁怎么分了。” 说到各自的心坎上,俩人又碰了一杯,两种闲愁。 晋波有话要说:“你如果听的一句,就不要太拿男人之间的感情太当回事,我们这个年纪,谈性不可耻,谈情就不一样了——可以做,不可以爱,这是游戏规则。” 陈建林就争辩了句:“其实,我也不是说就是多爱彦清了,我们在一起就是年头多了……反正我一直也没想过爱不爱的。我也觉得做就可以了。” 晋波想了想,“如果这也不算爱的话……好吧,反正你现在有的是时间回味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旁边那乖顺的男孩子悄悄拉晋波衣角,在他耳边轻声撒了几句娇,晋波就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又喝了一杯,看了看表,说:“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都到这里。改天我再请你喝一杯。” 陈建林说:“哪里,改天我请。” 晋波就起身离开。 陈建林本来是冲景海鸥来的,见不到人,一时还是不甘心,打算再坐一盏酒的功夫,如果还见人就也要走了,结果晋波前脚刚离开,景海鸥就很神奇地出现了。 陈建林才觉得说不定很有可能——不,应该是一定的,他是在躲着某人。苦中作乐地嘲笑某人说:“原来你也有怕的人。不知道是欠了人家什么,钱财还是情债?” “呸!”景海鸥反击,“我欠他个P!我纯粹是不想见到那张欠扁的脸忍不住把他打开花,我还要不要做生意?我才没那么傻。” 陈建林想了想,确实有那种可能,“那你可挺不容易的,我看晋波现在也是闲着,没准三天两头地来你的地盘晃,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要躲到什么时候?” 景海鸥的脸色就有点泛苦,不过嘴里仍强说着:“大不了就再打一架咯,我怕他?!” 陈建林对这俩人没有什么好建议,再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把在医院彦清的事拿出来对景海鸥说了。 景海鸥说:“你就算是换个房子给彦清住,他你还不了解嘛,也不会住的,他这个人虽然面上看着柔顺,实际通过这些事情看下来你还不明白嘛,他认准的就没人能改变他的主意。” 陈建林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彦清要和他在一起,不管守候多久用什么手段终究他们还是走到一起,说要分开那也是决绝得没有余地。 景海鸥也愁得慌,“你们有你们难办的地方,我呢,还得应付那个瘟神……都不容易。” “这个时代谁容易呢?——不行你们就再复合吧,我看迟早的事。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嘛。” 景海鸥更愁了,“不行我就暂时离开这里一阵子,惹不起我还躲得起吧。我已经很讨厌不停分分合合的人生了,感觉这一辈子没干别的,就跟他玩过家家了。” 第58章 那以后的生活7 陈建林开始还只是当做别人的故事听听,跟着慨叹下罢了,可是心思一转,认真地说:“如果你离开这里一阵子的话,能不能带上彦清?” “嗯?” “彦清不想离开医院,因为他觉得无处可去,不想回到现实中面对没有出路的中年人生,那么我们就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去,我们年轻的时候不是都梦想过‘在路上’那样的生活嘛,让他出门旅行,带上他的画板,我去安排,你出面和他做个伴出门旅行怎么样?” 景海鸥这时彻底服气陈建立对彦清的一番心思,“难为你为他想到这个地步。”真心实意地请他喝了这店里最贵的一杯酒。 陈建林不是个贪杯的,等景海鸥的大夫。 景海鸥面有难色,说:“你容我想想。这一走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短途,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的——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在这里也不是无牵无挂的自由身,这店里还有一大摊事,一时半会的我托付给谁?当然彦清的事我也不是说一点也不相帮。你容我我想想再给你答复。” 陈建林刚刚是有点冲动之下提出这个建议,冷静下来一想也觉得不妥,朋友归朋友,不过为了朋友而牺牲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到那个地步,这个要求确实太自私了。 “呃……是我唐突了,你别为难,或者我可以找一个别的什么人陪他出去走走。” 虽然这样说,可是彦清的家人指不上,朋友里再也没有比景海鸥更信得过的,让他一个病人自己走又不能放心……人选确实是个最大的问题了。 陈建林有点灰心这个解决的法子无法实施,然而所谓世事难料,两天后他接到景海鸥的电话。 “老陈,你前两天说的想找人陪彦清出远门散心的事,找到合适人选了吗?” “呃,还没。” “那太好了,我现在正好想离开此地一段时间,反正也是走,不如就和彦清一起。” “……那当然好,但是你的店没关系吗?” “那种事情无所谓。”景海鸥长吁短叹的。 陈建林隐约猜到大概这期间晋波和他之间要么又打了,要么又睡了,反正发生了点事情,让一直有点aggressive的景海鸥也蔫吧下来连夜外逃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对彦清来说是大好事一桩,陈建林和景海鸥商定了具体的细节,由景海鸥出面游说彦清,他提供部分资金上的支持,护照签证什么的需要一点时间务必使彦清离开精神病院那个地方,在旅游的过程中逐渐找回自己人生的方向。 景海鸥舌灿莲花的没说上几句彦清也就答应了,害他空有一身的本事没处使有点小失落,小心问说:“你不是前一阵还想在精神病院住下去吗?怎么这么快想通了?” “嗯……建林说我过不好他也不好过。他如果知道我上路了应该会比较放心吧。” “……那确实是。”景海鸥对这对另类的怨偶没啥可说了。 明明有感情却不能相守……看来这种情况并不是少见啊。 景海鸥的手脚是很利落的,差不多两天之后俩人就轻装简行乘飞机去了第一站海南。 陈建林去送机了,分别的时候彦清对他说:“我们是因为希望对方生活得更好才分开的,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也希望你能善待今后的人生。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也许我们各自都成为过上更好是生活。” 飞机义无反顾地凌空而去,陈建林觉得自己和彦清那一点连着断藕的丝似乎也扯裂了,心里撕开一个口子,却找不到可以填补的,那种难受是说不出来的,窝在心里,像久不散去的阴霾。 更好的生活吗……他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的打算,并没有信心自己能得到所谓的幸福。 相亲还在继续,然而越相他就越烦躁,每次为了满足母姐的好意而赴会,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一笔麻烦——失败了固然浪费时间精力,成功了也只是阶段性的,因为无法深入下去所以变成更加麻烦,烦不胜烦。 而且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出现在对面作为相亲对象的女人们,也不想和她们一起生活。偶尔就会想起某人曾经对他说过的:“和男人之后还有女人能满足你吗?” 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女人?或者世道艰难? 可是一旦他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就会招致精神上的镇压。母亲和姐姐会搬出一堆让他耳朵起茧的苦口婆心。 压力和苦闷之下的他某天接受了一个对他有意的女客户的眼波,并且半推半就上了床。 过程让他既安心又灰心。安心的是自己果真还行,不至于关键时刻掉链子;灰心的是这件事让他感觉索然无味。虽然女人表现得很激动,叫的什么似的,可是他听着只觉得有点吵。 激情过后,陈建林心里不是滋味,想着如何要处理这飞来的艳遇,虽然也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是作为男人总不能在这事之后起身就走,如果她要求负责,那么他也会相应地承担起责任……如果把她领回家的话,家里人应该不会反对吧……嗨,他妈说的也对,和谁不是一辈子,稀里糊涂的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从这张床发散思维出去很远,甚至有点想到自己年老的时候和这个女人在晚秋的夕阳里走在落叶铺满地面的林间小路什么的。 女人洗完澡出来之后一边满足地哼着歌一边穿衣服,看那意思并没有继续温存下去的打算,陈建林虽然无所留恋,然而出于礼貌还是稍微做样子挽留了下,对方就靠过来撒娇地说:“我也舍不得亲爱的你,不过天不早了,今天轮到我去幼儿园接孩子。这都有点晚了,不过小孩子么,等一等也没关系的。”说着亲了个嘴。 陈建林瞠目结舌,烟差点掉到被子上,“你、你有小孩?” 女人回到镜子前最后隔着衣服调整着乳罩的位置,说:“怎么?不喜欢生过孩子的女人?我老公也是,自从我生过孩子就不怎么把我当女人看待了,大概是看了我生孩子的过程受了点刺激。” “!……你、你结婚了?!” 女人扭头妖孽地笑着,”怎么?吃醋了?放心,亲爱的,你比他强多了。我现在爱的是你。”又对他上下其手一番走了。 于是陈建林稀里糊涂地“被使用”、“被小三”了。 他悲愤地洗着澡,心情被这不守妇道的女人弄得很糟。 他十几年不对女人出手,一出手就给自己揽了这么一个活!MD!只能吸取教训,下次和女人滚床单之前一定要问清楚对方有没有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和一个对她没性趣的老公!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此事对他的心理及今后的生活所产生的影响,人一旦触摸到底底线之后,就会一再地突破下限,禁欲的生活结束,似乎他一下子想起自己正是三四十岁如狼似虎的年纪,那方面的需求让他变得有点不怎么能节制,和不止一个女人发生关系,玩419和双飞,以眼睛可以看见的速度“堕落”下去。 连公司的女员工也纷纷议论“陈总遭遇‘婚变’之后就变色了”,“离变态也差不多远了”如何云云。 然而他不在乎。走一步算一步,日子一睁眼一闭眼之间也还过得去。 陈京萍开始听到一些风声,主要是她在码人给弟弟介绍对象的时候似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之前最大的问题大概是——“哎哟,那人之前好像跟个男的过了好些年,不过人倒是挺上进本分的,知道过日子。” 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成了——“哎哟,那人好像生活作风相当不好。有钱人毛病多。” 虽然这么大年纪的男人在她的认知里多少都是这样怀揣着下流心思的,可是她觉得自己弟弟是难得的老实人,之前跟彦清的时候好好的,没道理现在就变成个烂仔。 她委婉地劝他要注意影响,有些名声不好听。 陈建林叹息说:“你们要我怎么办呢?如果有好女人我也想定下来,可是你是最清楚这里面事情的。事情就是这样矛盾,相亲的女人不能随便碰,能随便碰的女人又不能过日子,我没那个命。” 陈京萍就有点羞愧了,这事是她能力有限,没给办好,可是大男大女的,又都是对生活品质有要求的人,哪那么容易呢。她也就不好意思太说了,只说:“你玩归玩,两点你得把握好,第一别染上病,第二别让咱爸妈知道跟你操心。” 还是亲情这张牌让陈建林也就此有所收敛些,不再来者不拒地四处勾搭了,再说这样像种马一样到处上的生活想起来一样空虚,并不能改变什么。何况最近似乎透支得过了些,偶尔会出现力不从心的感觉,这让他有“不行”的惶恐。 第59章 那以后的生活8 一早在某酒店大堂休息区看到晋波的时候陈建林还有点意外,他的几个保镖专业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大堂内外,而他本人则摊开四肢仰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看着就觉得气色颓废,面有酒色。 陈建林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晋波从瘫软的状态一点点收回来,不紧不慢地说:“是你。这么早?” 陈建林看看表,九点多点,“也不早了,我来见一个客户,他就住这里,我等他下来就在这里谈。” 既然等人,俩人就略聊了几句。 晋波说:“景海鸥现在怎么样?” 陈建林一愣,“呃……应该是在北海一带。你和他没联系么?想起来问我。” “他既然和彦清一起走的,我想你和他应该有联系,果真不错。” 陈建林真心实意说:“海鸥这个人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还是很够朋友的,要不然彦清一个人出门旅行还真让人有点不放心。” 晋波轻笑了一声,露出点了然和无所谓的样子,“他这个人,共患难是没问题的,又聪明又有忠心,可是和他共富贵就不容易了,他太……”说到这他又略走起神来,没了下文。 陈建林说:“好马性子烈,驽马没脾气。人无完人么……呃,你和他……需要我给你带个信吗?” 晋波对陈建林摆摆手,又说:“晚上一起聚聚,我做东,七月流火。” 陈建林知道他之前不大去那地方,他自持有身份,对风月场所浅尝辄止,谈生意聊天都是在会所、茶苑之类的地方……看来堕落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一个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大堂,走过来招呼,也不必说什么,陈建林已经从他暧昧的表情及肢体语言中推算出之前十二个小时大概发生的事情。 难怪晋波一大早会一身酒色财气地没精神。 不多时陈建林等的客户到了,晋波也携同那年轻男人离开。 晚上陈建林本来犹豫是否去七月流火度过怎么想都不会太健康的一夜,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加上晋波又打了电话过来,索性就去跟着按人的说法“开开荤”——陈建林虽然最近不怎么检点,不过一直没有去嫖,特别是嫖鸭子。 陈建林的车到七月流火门口停车位的时候一个穿着厚实笔挺仿国民党将校服的保安用手势引导他把车停到适当的车位上,陈建林既然是抱着开荤的破罐子破摔心情来的,他就有点不纯洁地想果真是这地界最好的一家夜店,连保安的身板看着都不错,就多看了两眼,谁知看着还有点眼熟,再看看,好像真是旧识。 他下车,招呼说:“你不是里面坐台吗?怎么又跑来当保安了?” 这保安看了看他,笑道:“你不是彦先生的……嗯,其实我在店里的位置是机动的,加上我的客人并不多,干呆着也浪费一个工,哪个岗需要我就到哪个岗,多赚一点是一点。” 陈建林点头,“还是三十岁以上的人工作态度踏实啊,我手底下不少年轻人就很浮躁。”想想又觉得自己和一个流动性鸭子不好说多,于是就随便又说了一两句应付,进了店里。 陈建林进包房的时候气氛已经很high了,晋波把场面弄得不小,六七客人,也大多非富即贵,看出来经常出入这销金窟温柔乡,有些陈建林认得有些眼生得很。而亮点却在这里的侍应生,身材相貌自不必说,身上穿着非主流三件套——领结、丁字裤、黑色鞋袜。 除了在澡堂子陈建林从没集中见过这么多屁股,而澡堂子里也不可能同事间出现这么多高质量的屁股,他第一时间竟感到十分之惊悚。 晋波招呼他过去,光腚侍应生仪态大方地送上一杯红酒,另一人在他身后给他温柔地按摩头部。晋波说:“红酒是我带来的,最近刚在F国南边买了个酒庄,现在那边也不景气,价钱合适。你品品如何?” 陈建林多年和F国人打交道,也算修炼过这一套,当下也评头品足似模似样地说了一番,赢得了客人们的青眼,现在“上流社会”的人兴这个,玩个酒窖收藏,买个把酒庄啥的就意味着不止是不差钱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啥也不差。 陈建林说:“晋大老板你这品酒会办得挺别致的,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伺候。” 晋波说:“我也是听说七月流火新引进了这么个主题业务,租他们几个少爷来用用,一举两得。”说着随手摸了摸旁边一个少爷的屁股,像摸一块大理石雕塑。 旁边一个客人说:“我之前在英国也参加过一个类似的聚会,那边有专门的光腚男仆公司,专门组织租赁服务,没想到国内这么快就跟风了。” 晋波闭着眼睛说:“是这里的肖桑有眼光。” 陈建林适应之后也逐渐放松下来,眼光在众多高素质的屁股之间流连,挨个在心中打分,发现并没有特别的偏好,反而是这样近距离面对那个硬邦邦的部位反而有点不快。想起来,确实,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和彦清意外的男人发展过超出友情以外的关系,对别人的屁股不感兴趣也很正常。 总之,过不了一会他就专心闭眼,细细品酒。 所幸,酒确是好酒,细细品仿佛能尝到里面释放的F国南方灿烂阳光的味道。之后其他客人也开始纷纷祭出自己的藏品,陈建林也不像正式品酒那样只让酒在口腔里打个转就吐出去,而是悉数下咽,不知不觉就觉出后劲来,有点上头。 晋波和客人们酒喝到正酣,有点忘形地抛却了身份的矜持,对三件套男仆上下其手猥亵起来。 陈建林眼不见心不烦,闭眼装醉,晋波说:“你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怎么?对这一批少爷没兴趣?” 陈建林说:“是不怎么样,都不对胃口。” 晋波一勾手,旁边一位少爷弯下腰附耳过去,屁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冲着陈建林,隐约还在中间沟的位置露出一点丁字裤的黑色绦带。陈建林转过头去,有点怕他偷偷放屁什么的。 那裸仆得了吩咐听话退下,不多时穿着体面的鸭头走了进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得体地说:“晋先生有什么需要?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意见?” 晋波说:“陈老板对你的人不满意,肖桑,你可不要藏私。” 肖桑殷勤而不失体面地微微躬身说:“不敢藏私,我已经把这店里素质最好的一批全部赶到这里,上岗之前都送到英国做了专业而全面的培训。至于这位陈老板……”他抬眼看了看,“不是家里有个感情很好的情人吗?大概不大习惯出来玩乐。” 陈建林自然记得不久前来赔钱的事,不过对于这鸭头的记性如此精准还是刮目相看。 晋波笑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位陈先生已经和之前的那位分手,正是适合出来散心的时候,你既然这么洞察世情,那么就帮他物色一个合他口味的来,他是我的客人,麻烦你费心招待好。” 肖桑说:“晋先生你客气了……”他略一沉吟,他努力回忆了下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彦清,不知如何下手。 陈建林挥挥手说:“老晋你就别折腾我了,”他指指在场的屁股们,“口味太重。” 肖桑坚持说:“出来玩就是要放开些,你看大家不都乐在其中?” 陈建林无奈地看看其他人,觉得不做点什么是有点扫兴,多年的职场习惯使他下意识选择从众,虽然明明没有那个意思——突然心思一动,“那我自己点一个旧识吧,就上次那个——那个,我记不得叫什么了。” 肖桑明白了他说的是韩旭,迟疑了一下,笑着说:“已经有客人点了韩旭,他正在坐台,不好意思,陈老板,要不我给你找个更出色的?” 陈建林说:“哦?有人点他?他不是在楼下停车场看车吗?难道是我看错了?” 被拆穿的肖桑不退反进,咳了声,“陈老板,我不想让他来坐你的台是有一番考虑的,你懂我的意思。” 陈建林说:“上次是误会,你叫他来聊聊天,我不会怎么样的。” 晋波说:“原来老陈你不老实,这里面还有故事,既然是老相好,那就更要请进来叙叙旧,肖桑,请你给我个面子?” 晋波的面子是很大的,肖桑掂量了下陈建林,觉得他未必会为上次的事情怎样,既然他已经赔钱了事就说明不想得罪七月流火。于是微微躬身退下。 晋波别有内涵地笑看陈建林。 陈建立懒得解释,再说这种事对男人来说并不算难看,若说起来有的时候简直像伤疤对于士兵的意义一样,无名的勋章啊。 不过这酒后劲上来,他有点微醺,加上对屁股有负面的生理反应,连带着心理也不是很舒服,所以不介意让晋波恶心下,摇摇杯子,呷了一口,说:“老晋,我最近听说一套话,觉得有道理,和你共勉。想要一天闹心,早上喝酒;想要一年闹心,打官司;想要一辈子闹心,找一个以上媳妇。你啊,这三样都差不多占全了。” 晋波脸色一顿,旋即释然,和他碰了碰杯,“你我兄弟彼此彼此,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说话间换了身工作服的韩旭走了进来,果真按陈建林的吩咐没有光腚啥的。 陈建林酒喝开了,到这时正是打开话匣子爱唠叨,韩旭多少也算个知情人,甚至还是某个重要场合的见证人,于是就成了倾诉对象,陈建林对他BLABLABLA地说起来。 “……我们是不分手不成了,他跟我闹成那样!你是知道我对他是怎样。”他盯着韩旭。 韩旭虽然觉得自己知道的不过就是那天被绑在卫生间期间和之后的见闻,未必就是事情的全貌,然而他素来与人为善十分客气,觉得不管什么样的关系,以分手告终都有几分可惜,对疑似借酒消愁的客人有点同情,在一旁安慰了几句。 陈建林算是遇到知音了,更加BLA起来个没完。 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醉掉不受控制了,不过已经晚了,在某一点之后的事情他就全然不知了。 在最近熟悉的宿醉感中迷迷糊糊醒来,头疼、四肢沉重、口干舌燥,种种的不适最先占领了他的感官,然而实在是太渴了,他挣扎着爬起来。 眼前突然凑过来一杯水,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咕咚咕咚一口灌下去,然后才猛地思考如下的问题:这里是哪里?以及——旁边的人是谁? 然而脑子里有一大片的空白,他努力集中思维,断掉的记忆和迟钝的反应让他无法对乡下做出合理的认知。 穿着酒店款式白色睡袍的韩旭善解人意地解释说:“昨晚你醉的厉害,好像……好像把我当成了彦先生拉住不放,后来……” “……后来?”陈建林喉结急速动了下,觉得头更晕了,几个模糊的片段突然出现在脑子里,连忙低头一看,果然身上连非主流三件套都不剩,而含蓄睡袍遮不住的地方则有一些可疑的痕迹。 陈建林瞬间石化了,下一个念头是——我居然进一步堕落了。 这场面不管怎么看都是他昨天酒后找鸭了。 第60章 那以后的生活9 这场面不管怎么看都是他昨天酒后找鸭了。 韩旭其实是不愿意和客人酒后算账的,好像有点自己趁人之危赚钱的意思,其实很多时候喝醉的客人很麻烦,同事就纷纷躲了,把麻烦丢给他欺负他年纪大。那些晚上胡天胡地胡搞的客人一旦早上酒醒,看到他这样一个样貌平平又有了点年纪的人脸色就更不好了,悔意直接摆在脸上。还曾经有个客人骤然翻脸,拒绝付钱来着。这个客人之前更有过对他暴力相向的记录,他是既为难又害怕地站在离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说:“其实我是不想的,肖桑也不放心,是晋老板说什么也要我照顾你,连钱都是他垫付的。” 陈建林心里恨晋波多事,他是巴不得自己跟他一样无所不为天天闹心年年闹心一辈子闹心的。他咽咽口水,“内个,昨晚……我们……嗯?” 韩旭见他没有翻脸暴走,松了口气,大方说:“昨晚你一直叫着‘小清、小清’的,”下意识地掩了掩胸前的衣襟,“怎么也不肯睡,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说着也有点脸红。 陈建林努力回忆,那些模糊而快乐的记忆像梦一样闪过,他当时大概真的以为是和彦清……酒后乱性就是这种吧!他的心都揪把起来,“啊?……”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韩旭继续回忆说:“不过昨晚其实我们没有做到最后。” 不幸中的万幸,陈建林也稍微放下心,韩旭若有所思地说:“大概是因为不行吧……” “呃!”陈建林的心又高高提起来,韩旭又笑笑说:“不过我的经验是人在喝很多酒之后一般都是不行的,不单是你。” 陈建林才又惴惴地不知该不该放心,有点讪讪地用被子裹紧自己,“胡闹胡闹,让你见笑了。” 韩旭就用略有点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摇头叹息,“没什么,你也挺不容易的。” 陈建林再度石化——那是什么眼神?为什么叹气啊喂!自己到底做了啥竟然得到了一个鸭子的同情?! 韩旭其实对他的情变始末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而且他相信陈建林的酒后真言,觉得他一个难得的好攻,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是对彦清没什么大的不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为他唏嘘。 既然陈建林没有揍他的意思,那么先前被压抑的同情心就被激发出来了,鞍前马后很专业地服侍起来。 陈建林怀着复杂而灰败的心情洗了澡穿上衣服,想了想又给了点小费,韩旭坚决不收,只说他怪不容易的,身上还是多留点钱,不要再这上面浪费了什么的。 陈建林再也受不了那善意同情的目光,匆匆走了,再也不想和这见过他最糟糕一面的鸭子有任何瓜葛了。 然而缘分就是你不想怎样偏要怎样的东西。 年后陈建林向公司老板提过转职的意思,他说自己也快四十了,家有老小要照顾,不太适合做常年跑外出差的工作了,他老板开始还不怎么高兴,陈建林就委婉地透露自己的情变就是因为聚少离多什么的,老板就内疚了,答应考虑给他安排个守家待业的职位。 结果公司只给他派了两个据说能征善战的副手,供出差使用,并许诺他会减少他出差的机会,不过相应的会增加些本地市场的业务。 不用拖着行李箱飞来飞去了,可是陈建林却不得不更加频繁地公款出入娱乐场所,自然也包括七月流火。 他出入的多了,觉得韩旭是个老实人,索性一到此处应酬就让他过来帮忙,这样喝多了也放心,连他的助理都知道了他在这里有个“老相好”。 本来陈建林觉得自己对韩旭是没那个意思的,然而某次醉后不知道是眼花还是怎么的,居然觉得韩旭的举手投足令人莫名心动,就想趁着酒性就把这“老相好”的虚名给坐实了。 韩旭没想到他真能出手,稍微反抗了下,随即意识到这位是客人也就引颈就戮了。 然而陈建林的疯狂在摸到那软弱的部位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瞪大眼睛对开韩旭,连“不行”这一点也像极那人。 仔细看韩旭的五官并不觉得怎样,可能清新的程度还不及彦清……想到正在天涯海角外的彦清,他彻底冷静下来。自己大概只是在他身上发现了那似曾相识的影子,无论是气质味道和不行都很像的两个人。 通过和景海鸥的联络,他得以知道彦清的行踪,知道他每天背着写生本和画家,纵情山水或徜徉市井,遇到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心情也一天好过一天。 可是那样的彦清他只能靠回忆和想象来勾勒,并且他总是不肯放纵自己去缅怀或者希冀什么,那样的彦清也就真的遥不可及起来。 而当下这个总是温吞笑着的老实人却是触手可及的,陈建林伸手过去摸他的头发,韩旭抱歉地笑笑——笑容也像温吞无害的。 既然客人已经被自己给吓得酒醒,韩旭有点自卑地道歉:“对不起,我马上走。您好好休息。” 漫漫长夜,陈建林突然有了点聊天的兴致,“最近生意很好?” 韩旭老实地说:“呃……还好。” “你一会还有其他的活吗?” 韩旭摇摇头,“不过我迟一点要回去照顾儿子。”那就是不能留下来久坐的意思了。 俩人之前一时无语,陈建林默默吸烟。 最后他把烟蒂掐灭,找了个现成的话题,“你好像……内个不行?怎么搞的?” 韩旭有点羞愧了,“啊,那个啊,呵呵。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建林又点着一棵烟,语重心长地说:“那个是病,不行就赶紧治,别给耽误了。” 韩旭说:“谢谢,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不耽误工作和生活就无所谓……哦,当然,如果客人觉得有点介意的话,我一般给打个五折。不过大多数人不怎么在意这个。” 陈建林说:“我倒不是说介意什么的,”他凝神远目吸烟,“我之前有不短一段时间也就这么凑合来着,习惯了。不过对你本身来说还是要早发现早治疗,治疗效果会更好。另外如果是精神方面的原因导致的就更要注意了,否则的话后果可能会很严重。”他这是现身说法,简直字字血泪了。 韩旭更抱歉了,因为自己身体素质上的缺陷勾起客人不好的回忆,他这性价比也太低点,简直是让客人花钱买难受么,“内个,彦先生最近还好吗?” “还行……不说他了,原来你还有儿子,多大了?” “六岁了。” “上学了吗?” “还没,他身体不好,总是在医院进出,到九月份还不知道能不能去上学。”说着有点愁叹,“如果不行的话,我想给他请个老师在家里简单地教教,到时候怕又是一笔费用。” 陈建林对于过日子啥的话题还是比较有感触的,“养孩子确实花费比较大,最费的还是心血。” 韩旭说:“我想起来了,听彦先生说你家里也有个孩子吧。” “是。不怎么听话,给送F国去了。我也算尽到义务了,以后就是他自己的造化——你要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很辛苦吧?” 韩旭就笑笑说:“就像你说的,当爸爸的,要尽到义务啊。我既然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就要对他负责。” 陈建林点点头,“应该的。” 话题一时断掉,韩旭就又有点起身要走的意思。 陈建林又说:“那孩子他妈知道你干这行吗?” 韩旭一顿,“不知道……她生完孩子就走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又一个破碎的家庭,陈建林叹气,“你为什么入这行?总觉得你之前应该不是做这个,半路出家吧?” 韩旭说:“嗯……确实……其实很简单,我没钱给孩子看病,这个单位效益不错,收入和工作时间也刚好能解决我的问题。” 陈建林没想到这个世道还有这种卖身给儿子治病的人,一时感慨:“你还是真是挺不容易的。” 韩旭也深深地投给他一眼,说:“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得,他又同情回去了。 两个互相同情的人总归比较好沟通,之后陈建林更加照顾这个年长又姿色有限的失足男人的生意,不仅小费多给,只是聊天也像律师那样付谈话费。 韩旭过意不过开始不肯收,陈建林就说你拿着给孩子多买点好吃的,少接点活多陪陪孩子也行。韩旭也觉得这个陈先生可比第一印象强多了,竟真的是个不错的人。 有一次韩旭正工作的时候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孩子不明原因哭闹不止,正赶上客人正是陈建林,他二话没说,很仗义地说孩子的事是大事,主动提出开车送韩旭去医院。 在医院,陪同前往的陈建林见到了一幅父子相依为命抱头痛哭的感人场面,一时也被感动了,含辛茹苦抚养孩子的单亲爸爸什么的戳中他的泪点。 “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跟我说,我来帮你。”——冲动之下陈建林说了这样的话,过后也觉得自己孟浪了,简直像是要照顾人的宣言一样。他们不过是嫖客和鸭子的关系而已。 好在韩旭是个知进退的,没有因此而赖上他的意思,感激还是很感激的。 越相处下来陈建林越觉得和韩旭在一起呆着还蛮舒服的,毕竟这个人某些方面真的很像彦清,而他和彦清在一起半辈子。 因为贪恋这一点点舒服,陈建林有一天忍不住问韩旭:“你在七月流火的工作每个月能赚多少?” 韩旭算了算,“不一定的,底薪加提成,每个月都浮动。不过肖桑会体恤我家的实际情况,尽可能多地给我些工作,不一定是出台,之前你也看到的保安啦、散场后的清洁啦,每个月最少也会有一万多。” 陈建林觉得这个数自己也不是负担不起,于是提出说:“那我每个月给你两万包你怎么样?” 第61章 那以后的生活10 “啊?”韩旭没接过长包的活,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的市价怎么算。 陈建林也没经验,只是说:“说是包下你,也不是非要你怎么怎么样,顶多在我闲的时候陪陪我,当然如果你家里事多,或者孩子有需要你忙你的完全没关系,你看怎么方便怎么来。我一则是想帮帮你,再来我这样每次去七月流火点你出台,其实算下来一个月的费用也未必少多少。” 韩旭答应回去同鸭头肖桑商量下。 肖桑听了后眯眼看了看韩旭,“你不,会是打算上岸了吧?” “是说从良吗?——暂时应该还没有吧,陈先生也就是说要包月,没有别的。” 肖桑说:“那你觉得陈先生人品怎么样?” “挺不错的,”叹气,“遭遇也让人同情。” 肖桑指出:“你居然还有力气同情别人……算了,你就是这种人。那个陈建林我再打听下,如果没有什么大毛病的话,你接个包月的活也挺划算的,毕竟他开出的条件还比较优渥,你也有更多时间照顾孩子。而且——”肖桑抱着肩膀微微笑了下,“也许这是你上岸的契机也说不定。” 韩旭一时有点难为情,“……老板你不是说我做这行还挺有前途的吗?” 肖桑摇摇头,“你难道也想做鸭头?”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块料。” “我也觉得你的资质有点勉强,所以你还是从长计议吧,毕竟你做这行再怎么样也就是个年吃年用。不说钱的问题,以后孩子越来越大了,你怎么向他解释你的职业?或者,再具体点,你开家长会的时候遇到曾经的客人怎么办?” 这么一说也确实……真是成也肖桑败也肖桑啊! 正好赶上段韩旭的儿子小虫要开始一个比较重要的治疗疗程,这么小的孩子医院方面也是建议家长多关心陪同,说可能比什么药物都更有实效。韩旭就觉得应该答应那个包月的工作。 陈建林当天就问了他银行卡号,要把两万块打进去。 韩旭说自己这段时间可能要陪孩子比较多一点,主动提出包月费打个八折,够孩子的治疗费和他们爷俩生活费就可以了。 陈建林觉得这个人当员工的话老板多半还是放心的,至少是个不会偷懒,靠自己本事按劳取酬的,也就没和他过多地客气,暗想顶多以后在生活中多帮衬补贴他点。 他也说不清这种怜惜的心情是什么,总之和感觉舒服的人在一起做舒服的事情没什么不对,要不然他闲下来面对的也只是四面墙壁而已。 是的,他现在还是赖在和彦清的家里没彻底搬回父母家,对家里人只说工作应酬太多,不想惊扰老人。也确实有这个考虑,还有就是不想让家人看到他现在这种放浪形骸糟糕的生活状态,不是什么好事,让人知道了又是一场口舌,可他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堕落,仿佛只有在堕落过程中的失重状态才可以让他心里不那么沉甸甸的。 这天接到景海鸥的电话,正赶上在晋波家打麻将——现在他们倒是比之前多了不少交往,将彼此视为同类。 陈建林看了眼晋波,后者不动声色地摸牌,也不知道是否听得到里面谈话的内容。 陈建林说:“我现在正在朋友家聚会。”之后就哼哼哈哈地应着。 景海鸥反应快,“不会是和晋波一起?” “……嗯。” “你们倒是可以凑成一对。” “呃……” “算了,我管你们什么猫腻,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接下来我们要去南美了。” “嗯?” “本来彦清是想去埃及看金字塔的,不过不是前一阵子那边闹政治危机局势不安稳嘛,所以我就说只要是金字塔就好了,那么就选墨西哥或者南美印加古国那一片就好了。” “……哦。” 你有什么需要转告的没?” “没有。”陈建林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说,“帮我带个好就行,你们好好玩。” “挺放心的嘛……你等等。” 正好轮到陈建林抓拍了,他就一心两用地摸了一颗。 电话那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建林。” 陈建林的脸就有点白了。旁边的牌友催促他快点放章,别因为“私活”耽误“正事”,这马上就要分章了,大家都上汀了,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很有悬念。 陈建林强自镇定下来,看也不看地把抓来的牌胡乱地丢了下去,“……唔。是、是你呀,有点意外。” 晋波默默地推倒他的牌,把陈建林丢下来的牌拿到自己牌的旁边,和了,陈建林庄家点炮。 他也顾不得这一把输赢,向四周稍微做了手势,就快步走到窗边背向众人听电话。 彦清的声音在里面听起来很平静,是他生病之前一惯娓娓道来的语气,“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你怎么样?还好吗?” “我?我很好,现在正和朋友打麻将……玩一亿漂十亿的,哈哈哈~~”夸张地表现开朗。 “那就好,你过得开心就好。” “……你怎么样?走过那么多地方已经有不少感触吧?我还真羡慕你可以这样四处走走看看。” “你也可以的。” “我不行,”他故作豪爽地自我否定了下,“我还得养家糊口,再说我也不会画画。” “那就等你准备好了的时候吧,反正这些风景是不会跑掉的,它们就在这里等着你随时来。” “呵呵……听说你要去南美,那里好啊,不是有一种长得像地瓜一样的雪龙果原产地就在那边嘛,你去了多吃点。” 彦清似乎轻轻地笑了,“我会的,你照顾好自己。” “你什么时候从南美回来?”陈建林忍不住露出点软弱的姿态。 “……不知道,签证是办了三个月的,到时候看行程吧。” 陈建林很想问你回国的时候会不会直接回家来看一眼,就看一眼再上路也好,可是他动了动喉咙,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不想让彦清为难,算什么呢? 最后只说:“那你弟弟的婚礼就赶不上了。” “我只能再多彦予说声对不起了,等我回去的时候会补一个红包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这三个月的时间你就和那谁好好玩。” “……谢谢你,建林。” “呵呵……咱们俩……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套。”他又惯性地装豪爽了,虽然心里已经有点难过。 谢什么呢?有什么值得被感谢的呢? 收了电话之后他站在窗边低着头,手里捏着那沉甸甸的手机,一时没动。 身后的背景声越来越大了,牌友A招呼他:“小陈!这章牌你也能打?!你能打!” 牌友B也大声吵道:“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你根本就是自摸和了!却把牌放出去!这是为哪般啊?!” 陈建林回头的时候一脸笑容,走回来大咧咧地说:“不可能!你们眼花了!” 大家就指给他看,牌友A说:“小陈你家大业大的也许不差钱,我们不行啊!” 牌友B开玩笑说:“知道你和晋老板是朋友,铁哥们,可是也不能公然这么算一笔账啊。” 牌友A说:“是哪个相好的电话?让你陈大老板连牌都不会和了?” 陈建林双手忙着洗牌,笑说:“哪跟哪啊!就一朋友。不就一把牌,等我下把就赢回来,你们就等着把裤衩都输掉吧!” 几个人抽科打诨的,唯有晋波表情淡定,等尘埃落定,玩过一圈之后,其他人不再就那把牌反刍之后,他淡淡地说:“刚才你那朋友电话里说要去哪玩?” 陈建林看了他一眼,说:“南美,三个月。” 接下来陈建林并未如自己所说的把别人的裤衩赢来,反而打得漏洞百出,勉强振作精神也已经没了点子,兵败如山倒,输了个底儿掉。 反倒是晋波越发稳健,成了当晚最大的赢家。 牌局散的时候晋波送他们走,独留一个陈建林在最后,他突然仿佛自语地说:“三个月,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三个月后他们会回来吗?” 陈建林觉得自己还应该沉浸在输钱的沮丧中,说:“回来又怎么样。” 是啊,虽然很想见到那个人,可是回来也不说明任何问题。 等待仿佛永无出头之日那样漫长,看不到一点改变的转机和希望;而除了等待,他别无选择。 第62章 那以后的生活11 因为实在太沮丧了,陈建林打电话给韩旭,让他到家里陪他聊聊天什么的。 韩旭正带着儿子从医院出来要回家,不过也听出来陈建林说:“要不这样,如果你方便的话把孩子一起带来我这。” 韩旭觉得这样并不好,他从来不让孩子和客人见面,怕对孩子产生不好的影响,然而他又觉得陈建林的人品尚可信赖。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被包月的身份,至少要对得起人家出的那个钱,也就勉强答应过去坐一会,“不过、今晚不能……嗯那什么。” 陈建林愣了下,“你误会了,不是那个意思,都让你带孩子过来了,我没那么操行。” 韩旭入行也小一年了,还真见过比这个操行的,不过他就是觉得陈建林不会,他应该就是寂寞了想找个人聊聊天什么的……说起来他前男友彦清好像也喜欢和人盖着棉被聊天,是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韩旭按照他说的地址找到了陈建林家,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上次因为答应彦清帮忙而狠狠被修理了一顿,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手腕疼。 他儿子虫虫已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陈建林把他让进来,就跟着轻声细语地让他把孩子放进客房去安顿下来。 出来发现客厅茶几上已经放了不少啤酒罐了,陈建林就按捺不住地一边喝啤酒一边向韩旭倒苦水,拉拉杂杂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这个他花钱雇来的男人已经见识过他落魄的一面了,倒不用特意逞强,该是怎样就是怎样,陈建林就像一个坐困愁城的孤独者,偶尔放一个无害的人进来他的城池,虽然无法帮自己解围,多少有个喘气的在一旁倾听也暂时好过一点。 人是群居的动物,都是害怕寂寞的。 他向韩旭说彦清的新去向,说自己对现实的失重感,未来的硬着陆的担心,和对所有过去现在将来的无可奈何。啰啰嗦嗦,像极一个已经进入更年期而明年即将退休的老头子,愤懑、不安、虚无主义。 不觉地夜深了,陈建林还在喋喋不休发牢骚的时候,突然客房的门被嘎哒一声悄然打开了一个小缝,一个幼弱的身影揉着眼睛憋着嘴走出来,看到爸爸在沙发上也没有声张,而是悄悄地向爸爸靠过去,最后靠在韩旭的膝盖旁,很乖的样子。 陈建林也停下唠叨,注意力被这小孩子给吸引了,他放下啤酒招招手,小孩子先向爸爸身边又缩了缩,韩旭鼓励他说:“虫虫睡醒了?那边那个是陈伯伯,你过去跟伯伯打个招呼。” 虫虫得了鼓励,又抬头眷恋地看了爸爸一眼,乖乖地走过去,任陈建林摸他的脑袋,嗲声嗲气地说:“伯伯好。” 陈建林喜欢听话的小孩,他记得安迪小时候也很听话,白白胖胖的,一时喜爱之情发出来,拉拉虫虫的手说:“这小子真不错!挺勇敢的小伙子嘛!” 韩旭后来把孩子带到洗手间把了泡尿,之后孩子不肯自己去睡,搂着爸爸脖子不放,又困,很难过的样子。 陈建林就结束了叨叨的行为,放他们父子去客房。 韩旭觉得这样放他一个人不好,人家对自己的要求不高,也就是陪人说过话解个闷,连这个他也做不好的话就更不好意思了。 可是陈建林说什么也要解散他,并且抻了个懒腰自己先回主卧去了。 韩旭感念他的体贴,就带着孩子回客房。 陈建林其实一回房脑子里还是刚刚那个可爱的小孩的影像,没想别的,加上酒精作用,不大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惯性地通常醒来的时候睁开眼,洗漱穿好衣服之后就决定去上班,如果饿了的话就让秘书给他买点吃的顶顶。 结果走出卧室就闻到一股香味,而且客厅里也意外地井井有条,他想起来昨晚家里还住了对父子,他走进厨房,一个人站在流离台前,只给一个背影,那一瞬间陈建林差点以为彦清回来了,血压飙升。 韩旭回过头来,笑笑招呼说:“陈先生,早上好。我借用你家的厨房给孩子做点粥你不介意吧?” 陈建林当然不会说介意,他很快就适应过来,并毫不客气地以主人翁的姿态坐在餐桌旁,坐享其成了。 不光是粥,韩旭还做了点别的,煎蛋、培根、还拌了点小菜,冰箱里有陈母时常送来的食物,让他不至于做无米炊。 早饭三个人吃的都挺好,陈建林对虫虫很亲切,孩子也慢慢不怕生了,毫不吝惜地散发着赤子童真的一面,陈建林一高兴喝了三碗粥,后来都有点觉得自己抢了人家爷俩的口粮什么的。 他饱满地放下筷子,打了个嗝,虫虫捂着嘴笑话他。 他要出门上班的时候猜发现今天是大礼拜,不用上班的。 韩旭收拾妥当之后就告辞说要送孩子去医院接受今天的治疗。陈建林主动提出开车送他。 在车上他从从后视镜里看着和儿子玩游戏的韩旭说:“要不你没事就来我家住吧,给我拾掇拾掇屋子,做做饭。虫虫你也喜欢来伯伯家玩吧?” 虫虫依偎在父亲怀里嗲声说:“我听爸爸的话。” 韩旭就微笑说那就打扰了,他还是出于好好工作的考虑。 陈建林脸上不自觉带上点笑意,心中感觉到那似曾相识的温暖。他并未发现他其实是很享受这种照顾人被人需要的感觉的,就如当初他照顾着彦清和安迪,被他们需要的时候一样。 即便是高仿的赝品,也足以温暖人心。 路上接到陈母的电话,让他一会回去一趟,说他姐姐的新男朋友今天正式来拜访,中午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陈建林把彦清送到医院,略交代几句,挥手道别,然后转身开车去父母家,一路上还温习着那对父子带给他的温暖感觉。 可惜他揣着这份温暖刚把车停在父母家门口下车就被打散了。 真是被打散的,一个陌生的男人冲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把毫无防备的他给揍了。 那揍的叫一个狠,拳脚直接就往头脸肚子柔软的部分招呼,亏得他穿的衣服不算单薄要不然直接就让人给秒杀了。 他一边尽力护住头脸一边喊:“你是谁?!认错人了吧!疯子!” 那人开腔了,仇深似海的,“你是不是姓陈的?!是的话就没错!打的就是你!” 虽然陈建林奋力反击了,可是普通人交手的规律基本上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已经失了先机,他基本上就是一路挨打到最后了。 那歹人把他踹倒在地上之后就不停地踹,他父母姐姐及姐姐的男朋友刚刚已经从屋子里出来迎接他,见到这样的变故大呼小叫地过来阻止那暴行,最后一家人加上那新的准姐夫齐上阵才把陈建林从铁蹄之下给救出来。 那歹徒也不是一个人,一个貌似是他朋友的人此时也站出来劝架,终结了他那疯狗一样的攻势。 陈建林头脑中飞快地想着这是哪里跑出来的仇家,可问题是他根本想不出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恨,唯一商场上的那些个对手也不至于这样丧心病狂来着。 他擦擦嘴角的血,试了下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只能喘着粗气逞强说:“孙子!我挨顿打也挨得明白!有种你留个名!” 那人从朋友的手里挣脱出来,气愤难平地整理衣领,恨恨地说:“姓陈的你个臭流氓!你敢说你没有去七月流火?你敢说你没有嫖男人?你TM不仅嫖你还包月!揍的就是你这个流氓!” 周围已经有人驻足看热闹,里面不乏多年的老邻居,现在在一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陈家母姐大声骂那歹徒,说他胡说八道败坏人的名声。 那人就高声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喊:“我是不是胡说到七月流火一打听就知道!有本事嫖就有胆认!” 陈建林一时恼羞,说:“你是谁!就算你是警察也轮不到你管!有种你别跑!” 陈京萍的男朋友在一旁打报警电话,那歹人的朋友一把抢过电话给摔了,俩人随即又扭打起来。 另一边那歹人也再度冲上去对陈建林施暴,两个老人和一个女人拼命拦着,周围的老邻居也看不下去了,纷纷表示会报警。 歹人的朋友一看打人是很专业的,没几下子就把对手给打趴下了,然后回头劝那歹人快点撤,一会要是警察来了就麻烦了如何云云。 那人最后还是被强行给拉走了,嘴里还走嚣张地喊:“你等着,我会再回来找你的!你最好废除和韩旭之间的狗屁交易,否则的话下次我打死你!” 陈家人要拦着不让他们跑,结果那歹人的朋友太能打而且深谙此道,几下就强行突破绝尘而去了。 陈建林觉得肋骨应该断了,不知道几根,每次呼吸都深感刺痛,最后的残影是他父母悲伤哀恸的脸,然后他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63章 那以后的生活12 陈建林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断了两根肋骨,轻微脑震荡,一只眼睛高高地肿起来就剩一条缝了,嘴唇也肿了,被牙齿划破了,看上去像个小猪头。 身边并无一个亲人。 护士叫来医生,一检查确是皮外伤并没伤及内脏。 他姐姐过了一会才过来看他,脸上冷冰冰的,想训他几句又觉得他也蛮可怜的,自己憋得够呛。 陈建林说:“爸妈怎么样?吓着他们了吧。生我气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陈京萍再也搂不住气,骂道:“你还好意思说!爸让你气得高血压犯了住了院,妈正在那边护理他。” 陈建林一听连头疼都忘了,就要从病床上坐起来,结果肋巴扇刺痛和猪头嗡嗡的都不允许,他犹自在床上挣了几挣心里十分懊悔气愤,没想到会有想不到的事情还连累父母。 陈京萍生气的还不止如此,她的新男友第一次来家里就撞上这事,家里出了个玩男人的灾舅子,谁能没点想法,何况他自己也受连累被打了个够呛,手机也被摔坏了。她还容易经营起来的新恋情看着也玄了。 看着弟弟这狼狈的样子,心里硬了又软,再想想软了又硬。 嘴里恨道:“你说你这叫什么事!……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让人追到家门口当着那么多人面连骂带揍的!咱爸那么好面子,你让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陈建林也流下了悔恨的泪,哽咽地说:“爸怎么样?” 陈京萍叹气说:“医生说是受了点刺激,现在血压倒是下来了,情况也还稳定……你啊你!这次你到底在搞什么啊?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在外面胡搞不怕,有本事不要闹出事情来,你倒好,让人堵家门口揍了一顿……”BLABLA的。 陈建林羞愧难当,“姐你别说了。” 陈京萍也不想说,不过不说她还觉得憋屈,不说不行,“你要是做的好我能说吗!想不让人说就别做!那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包养男人?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建林只得闭上眼睛扭过头装死,无法回答。 陈京萍说:“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已经报警了,警察也介入调查了,一去七月流火查查那个韩什么的就知道了。你说你……原来和彦清的时候还挺好的,现在怎么这样了!” 陈建林紧张地说:“姐!这事你千万别让彦清知道。” 陈京萍骂道:“现在出事了知道瞒着了!……我连彦清在哪都不知道我告诉他个什么!我倒是想把他叫来看看你这鬼样子!BLABLA……” 稍后陈母也来了,看着猪头儿子更难过了,背过身去抹起老泪。 陈建林安慰她说:“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陈母说:“我知道你没事,我是替你丢脸。” 陈建林:“……” “我本想着你和彦清分手了找个女的正经结个婚过上消停日子,谁想到……早知道这样你还不如让你和彦清就那样过下去了呢。”擦泪。 陈建林只好继续挺尸。 陈母又说:“彦清知道你出事了吗?他怎么不来看看你?不是说出院了吗。” 陈建林只得解释说他是去外地散心了。 陈母又问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陈建林对她如此突然的表现很警觉,没肿的那只眼睛也眯了起来说:“你不会是想……我求您了,别参合了,他才清净几天。” 陈母说:“我能不操心吗!你这么不省心……”抹泪。 陈京萍插嘴说:“他是担心你跟彦清那把这事抖落出来。” 陈母说:“我也不傻,他要是知道你在外面胡搞肯定连理都不理你了。你们的事我不管……我、我就是想他了,这孩子在咱们家这么多年,一时间走了这么长时间我这心里头还挺挂念的。” 陈建林是很了解他母亲的思路的,早不想晚不想,出事了马上就想起来了,那意图不是很明显吗。他一骨碌不顾身体的疼痛挣扎起身,紧张地说:“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复合?求你们了,别折腾了,我们现在还能做兄弟,等你折腾完就啥都不剩下了。” 陈母怅然说:“我就知道你会怪我……总想让你好,结果你却成了这样了。” 陈家母姐走后,陈建林也没清闲一会,派出所又来了解情况了,录了口供后表示说会尽快将打人者绳之以法的。 再迟些时候韩旭也来了。 警察去过店里,他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看到陈建林被打成这个吊样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就差把他当神给供起来那么地虔诚。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我也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陈建林说:“这事我也不怪你,不过我总得知道是谁干的吧?” 韩旭就一脸纠结,“我、我也不清楚。” 陈建林说:“你对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吗?” 韩旭就继续纠结,过了一会才说:“我、我猜、大概、也许、有可能……是我的前男友。 陈建林= =:“不是说你已经在七月流火做了快一年了吗?你前男友如果不同意你卖怎么现在才找来?你不会是骗我吧?” 韩旭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没骗你。警察去店里调查,说了打人者的体貌特征,我、我猜、大概、差不多是他……”他深深地低下了头,“我忘了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是瞒着所有人包括家人只带着孩子到这个城市的,因为如果被他知道了大概连鸭店的工作都找不到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我,我是无所谓,可是孩子的病需要钱,熬不住的……几天前偶然在店里遇到一个从前我们共同的朋友,他说我前男友一直在找我,没想到我躲在这里……总之不管是不是他我都要向你道歉,不管怎么样事情是因我而起,对不起。” 陈建林默然,“如果是你前男友的话,他凭什么来打我?” 第64章 那以后的生活13 韩旭愁眉苦脸的,“我也不知道,当初虽然是我先提出分手的,可是我也答应了他的条件,一毛钱都没带走,应该算是和平分手了吧……可是他好像很恨我,明明我都不去想他之前的事情了,我也想不到他找我干什么……我可是不想见他……不知道怎么补偿你比较好……要不我把包月费退给你吧。”想来想去只有这么做了,其实他还想承担医药费的,不过掂量了下自己的经济实力还是忍下没说,不过如果陈建林向他索要的话,他有打算向店里借钱抗下来。 “听你那意思你这个前男友就是个莫名其妙的疯狗,可就算是狗也不能随便咬人,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陈建林心里发狠,又善意提醒,“你也要注意了,他迟早会找上你的,还有孩子。” 韩旭见他不单不怪罪自己反而还为自己考虑,真心感激。 然而旋即韩旭的表情里又多了另一种不安和愧疚,纠纠结结,欲言又止的。 陈建林用一只眼怀疑地看着他,等了半晌,只得张嘴催促说:“我还有什么能帮你的?” 韩旭下了决心地抬头说:“内个……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那能不能请陈先生你……原谅他?”最后几个字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而没自信地低下声去。 陈建林= —(因为一只眼肿成缝了) “什么?” “我知道这样有点过分,不过……” “意思是说让我不要告你那个疯狗前男友吗?” “您就当、就当被狗咬一口,何必计较……他、他不是故意的。”韩旭硬着头皮胡乱地解释了,他一辈子很少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所以做起来格外不在行。 陈建林拍着床怒道:“这还不是故意的!堵在我家门口当着街坊邻居和我家里人的面接我老底揍我半死!把我父亲气进医院!这不是故意的那你告诉我什么叫故意!咳咳……”他一时激动不知道抻到哪根筋剧烈地咳嗽起来。 韩旭手忙脚乱地安抚他,喂他水,给他拍背什么的。 正人仰马翻的时候,陈京萍又回来了,她送走了老妈,男友那边纯皮外伤没什么事也离开医院了,就想回来看看,谁知道遇到这一幕,她当时就很警觉地说:“你是谁?” 韩旭摄于她的气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说:“你好,我是、是陈先生的朋友,来看看他。” 陈建林在那边咳咳地咳,还一边挥手让韩旭赶紧走。 韩旭以为自己刚刚让他伤心了,有点小泪地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 陈京萍横眉冷对道:“朋友?什么朋友?哪个单位的?叫什么?” 韩旭有点紧张了,说:“我、我姓韩,叫韩旭,是……” 陈京萍本来抱着肩膀在门口,听到这里就双目喷火大步过来劈头就是一巴掌,不顾一切地骂道:“臭不要脸的!你还敢来!给我滚!!” 韩旭有点吃惊,然而这很快就见多识广地认清了形势,说起来这场景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之前和前男友在一起多年,特别是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个这样的女人,以正牌的身份闹这样一场,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一忍下,熬来熬去熬成正牌,不过正牌之后还是偶尔会被小三小四抽巴掌,理由就是他是个男的……他还是忍下了。 今时不同往日,不过相同的是他的策略应该还只能是忍下。 “对不起。”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仓皇逃离。 陈京萍气愤难平地喘息,犹自大骂:“算你识相跑得快!要不然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门!”那股狠厉决绝让人怀疑她的爪子是不是都准备好了,已经看不出是个自诩受过良好教育的贵妇风度。 陈建林还在咳咳个不停,不知道心里啥想法。陈京萍把仇恨鄙视的余炽投向他那边,他就夸张地咳,然后堂而皇之地咳出一点血来。 陈京萍大惊失色,喊着“医生!”跑了出去。 后经医生检查只是牙龈出血,漱漱口就好了。 陈建林得以逃过一顿河东狮吼。 挨打事件的后续是——警察最终通过监控录像和证人指证最终将两名暴徒给抓获了,果真暴打陈建林的是韩旭的前男友,警察也是以韩旭为诱饵布控蹲坑将其抓获,据说被抓获的时候他正呈马景涛“我整个人都快崩溃了”状对韩旭进行纠缠,被捕后他情绪十分激动,但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而另一名伙同作案的暴徒则比较麻烦,乃是此地一位黑道家的公子,常年在外地发展,此次纯粹回乡探亲,顺便为朋友两肋插刀来着。加上他下手很专业而讲究,既第一时间KO掉陈建林的准姐夫,检查下来又只是皮外伤,稍微沟通一下就可以和解了。 此朋友也曾代替韩旭前男友同陈建林谈和解,结果被拒绝了,陈建林虽然不至于得罪黑道,可也不是nobody,在本市也有自己的人脉和脸面,没有被外来人口地图炮而忍气吞声的道理,各退一步的结果是韩旭前男友最终被行政拘留十五天,赔偿医疗费用若干;而陈建林则足足休了半个月养他的猪头和断掉的肋巴扇。 连七月流火官方也对此事启动了危机公关,毕竟也是由于他们的员工私人恩怨而对客人的人身安全造成了威胁,传出去对店里的声誉也不好。由肖桑出面给陈建林道歉,并亲手奉上七月流火的金卡一张,说是可以八折消费什么的。 陈建林有点担心韩旭的安危,他那个疯狗似的前男友从看守所里一出来肯定还会起幺蛾子的。可是肖桑这样对他说:“这个事,作为客人的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会尽量帮助自己店里的员工,不过如果你觉得对韩旭不止是客人那么简单的话,我也就无权僭越了。” 陈建林一愣,这意思难道是让自己选择?或者是怂恿自己向前跨一步什么的?……还真是个一心为员工把工会的活也抗下来的好领导。他深深看了肖桑一眼,对方仍旧保持着高度专业的微笑,无懈可击。 “呃……”陈建林沉吟着,然后淡淡地说,“既然是你们店里有安排我作为外人就不操这个心了。” 他扪心自问对韩旭只是停留在对替身的爱惜和对不幸之人的怜惜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呵护到底什么的事情还是让有心的人去做吧,自己的心不在那里就不要继续下去,免得逞一时之勇,害了人。 这件事的影响远不止如此,像一粒酵母沾在面团上,只要给予充分的条件及时间就会膨胀成一个可观的体积。 陈建林出院之后就被家人以强硬的手段接回家中,父母看他的眼神都是平静中透着哀伤,哀伤中透着失望,失望中透着点怨念,就像是任何家里出了个生活作风不好的儿子而本身又颇正直的父母那样的眼神。 在陈建林看不见的地方他母亲更频繁地掉眼泪,更着急地给他找对象,可是现在的情况真是难上加难,陈建林包二爷的名声已经从所住的小区以放射状传出去了,辐射全城,但凡认识他这么个人的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个丑闻了,谁敢把好闺女往火坑里推啊!连形婚的les都不敢找他了,多有病啊。 一家人背着陈建林商量,可是也没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快四十岁的儿子在老光棍的路上越走越远。 陈母还在给儿子找理由,“说起来也不怪他,都这么大了,之前有一个好好的家庭,过的挺安生的,突然之间就没个着落了,对象又一直不成,他能不想点别的辄吗!……都怪我,要是当初不反对他和彦清,多撮合着点,也不会有今天。”抹眼泪。 陈父厉声说:“不要给他找理由!生活中的挫折并不是堕落的理由,我以为,人在任何时候都应该有尊严地生活!” 陈母说:“你说的容易!一个身体健康的大男人,你让他守,守得住吗?!谁知道他的苦!” 陈京萍说:“这事咱们就别讨论了,就当他是给憋变态了。问题是现在怎么办?上哪给他找个媳妇去?” 陈母叹气说:“不行,还是把彦清找回来吧。” 陈京萍说:“找回来?合着就白忙活了?” “什么叫白忙活,这不是通过这件事也看清楚咱家建林了么,他呀,看着挺出息,实际上没了媳妇就窝囊成这个样子!唉,我没福气,养了这么个不长进的儿子。可是既然养了就得为他考虑,现在的情况我看,就得让彦清来给他收拾了。” 陈京萍心有不甘,觉得好马不吃回头草,不过陈母说的也是道理,咬咬嘴唇,想想都累得慌,觉得自己管的也多了点,就说:“就算你想让彦清回来,可是人呢?人都不知道在哪,再说你让人回来人就能回来?在说他还得了那个病……哎呀,我不管了。闹心!” 第65章 那以后的生活14 说到彦清的下落,陈家人是不甚清楚,也没人跟他们提过,不过这件事只怕有心,要是有心查一查很简单就能知道了——陈父辗转打听到了久未联络的彦蕴城的电话,在陈母的敦促下亲自打过去,先是很热情地寒暄,然后很委婉地询问彦清的下落及联络方式……虽然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不过结果还不错。 这次换陈母上阵,因为国际长途实在是贵的要死,她还不忘用陈京萍的电话给彦清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一阵才被接起,彦清的声音明显还带着睡意浓浓的鼻音——时差的关系。 “喂?” 陈母热络地说:“小清啊~是我啊,你最近怎么样?听说你去南、南美什么的,挺好的吧?” “……你是?” “哎呀,是我呀,我!你陈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呵呵呵呵~”她试图以一串老年妇女热情的笑声拉近彼此的距离,“挺好的吧小清?” “唔……挺好的。” “小清你也真是,出门玩也不跟我和你陈叔打个招呼,说走就走,还出了那么远一趟门,你说我们能不担心嘛!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大概、两个月。” “这么久啊!那你回来一定来陈婶家看看我们两个老的,我和你陈叔特别想你。” “……嗯……陈婶,建林出了什么事吗?” “啊?”她紧张地看了眼旁边支着耳朵听了两位家庭成员,陈父和陈京萍,“没事!啥事都没有,怎么这么问啊?” “我是觉得有点奇怪,您突然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建林出了什么事……那他还好吧。” 陈母顿了顿,吞吞吐吐地说:“其实、要说事、是有那么一点,不过不大!” 彦清也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陈母心中大喜,彦清心里果真还是惦记着她家建林的,这事还是有门,她故意吊着彦清的胃口说:“前两天,建林在家门口让人给打了。” “打了?!怎么会这样!严重吗?”彦清果真方寸大乱。 陈母想是说严重还是不严重好呢,犹豫不定,只得说:“打得呃……还、还行吧。”又突然觉得被打的原因实在不光彩,怕日后彦清知道了生变故,临时又改口说,“没事,就是点小伤,已经好了。” “……那就好。”彦清也平静下来,毕竟在已经分手的前男友母亲面前表现得太过关心是不得体的。 “小清啊,可能我说的有点突然,不过陈婶有什么就说什么了,我们一家现在觉得你真是不错……”她也有点张不开口,“我的意思你懂的。” “……”彦清其实真地不懂了。 “之前陈婶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别在意啊……” “陈婶你怎么突然这样说……您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反倒是我让你们操了不少心,不过现在都过去了,建林可以重新按照你们希望的方式开始正常的人生,我衷心……” “哎呀小清啊,你就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这么着,电话说也不方便,我们一家等你回来,你回来的时候咱们娘俩当面谈。” “……陈婶,你如果这么说的话,我、我就不能回去见您了。”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呢!哎呀!”她咬咬牙,“跟你说实话吧,我们家建林就是没出息地非你不行!离了你他连日子都过不上流了!那个没出息的!你如果不回来看着他……” 陈京萍见老太太没几句话就交实底了抢过电话,笑说:“小清,我是萍姐。” “呃……萍姐你也在啊。” “啊,我的手机打国际长途便宜嘛。刚刚我妈说话太夸张了,建林没那么不堪。”她叹气,“不过呢,确实给他介绍多少对象他都心不在焉的。我也说句公道话,这个世界上还哪有像你对他那么体贴那么好的人呢,他的胃口是被你养叼了,结果现在标准太高了。” 彦清的情绪又低沉下去,“说到底,还是我耽误了他……” “两个人的事倒谈不上谁耽误谁哈,不过你惯坏他是真的,搞得他现在……咳咳,不说那么多了,总之你要是心里还没别人,就考虑下和建林复合的事。他心里好像也装不下别人了。” “……唔……我记得我今晚好像吃药了……”彦清喃喃自语,“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说着啪地挂断电话,爬回去睡觉了。 在彦清的经验里陈家人是不会在心里承认他接受他,当然也不会说出这样一番示弱甚至讨好的话来的。难怪他把这当成南柯一梦。 第二天他忍不住把这梦说给景海鸥听了,但是他又犹豫地拿出自己的电话,上面显示一条短信,上面写着:“我们给你时间思考,陈家的大门永远随时为你敞开着。PS:好好玩。” 彦清愁苦地说:“虽然觉得无论怎么都像是个梦,可是早上却看到了这个……” 景海鸥认真地想了想说:“想要验证的话很简单,你打个电话给老陈不就知道了。” 在景海鸥的怂恿下,彦清自从来后第一次主动给陈建林打了电话。 景海鸥没有旁听,而是躲到另一边也打电话给国内自己的眼线朋友啥的,打探情况。 等两边各自放下电话,彦清一脸风调雨顺地垂着眼说:“建林那边确实是被路过的小流氓给打了,(景海鸥:不是‘小流氓’吧,是‘疑似情敌’)现在的年轻人真可怕,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景海鸥= =:喂喂,不是没有理由吧!明明就是为了鸭子争风吃醋什么的。)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景海鸥:根本现在还是颗猪头样嘛!)……这么说昨天那个电话是真的?可是陈婶她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景海鸥:什么意思?当然是被老陈那惊世骇俗的事给逼急了。)” 景海鸥对于事实的真相了然于胸,然而也没有予以指正,不动声色地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希望你能回去和陈建林过日子。” 彦清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她们、她们明明希望建林和一个女人过平常的日子。” “此一时彼一时。她们试过之后才发现错误地判断了形势,分开后过的不好的是她们家那个,所以才后悔了服软了架子也不要了。” “可、可是建林说他过的很好……” “就算是不好也无法对你说出口吧。他也是有自尊心的。他不可能说为了你苦闷,不能说为了你酗酒,不能说为了你滥交,不能说为了你偷鸭不成蚀把米……” “什么?!他做了这些事情么!” “……呃,没有,我就打个比方。我是说,他家人既然都找到你头上摆明吃你棵回头草了,足以说明陈建林现在过的不好,如果好的话,她们就不会来了。” 彦清一时担心了,纠结了,“那我该怎么办?我好容易才觉得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事情可以做,不只是爱一个人。” 景海鸥一只手指挠挠脸颊,轻叹:“说的也是。你如果就这么被哄回去了,围着一个陈建林转来转去,怕将来还会空虚无聊地要死。” 彼时,他们正坐在高原湖泊旁,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照在湖面上,反射出波光粼粼的光,仿佛对着一片黄金的迷惘。 彦清的面前放着一副未竟的画,可以看出构图的雏形,正是面前这一片景色。 景海鸥说:“你什么时候能画完?” “诶?……随时或者很久,说不好。” “那就等你画完这幅画再说吧。在此期间,你慢慢考虑。”叹气一声,低声自语,“我也要想想。” 第66章 那以后的生活15 彦清和景海鸥他们眼下住在离湖不远的小旅馆里。晨曦里睁开眼就看见墙上壁纸斑驳,上面还纵横着一些黄褐色的水渍,整个房间都是卫生间散发出来的淡淡骚臭味道,即使过了一晚鼻子还是能闻出来;静谧中卫生间里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的声音分外清晰;早上放水,一股红锈色的液体从水龙头里冲出来,镜子上总像蒙了一层灰,右下角还缺了一小块,镜子里映出的人影也是灰暗模糊;随便洗了把脸,一把拉开百叶窗,阳光普照,打开门走到阳台上,下面早市的人声喧扰,古老的印第安人世代在湖畔生活;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湖,对岸是褐色的裸石山。和房间里的晦暗糟糕不同,阳光下所有的霉味都很快蒸发掉了——这里可是海拔两千五百米,离太阳更近的地方。 彦清站在阳台上面朝大湖春暖花开着,被开门声打扰,回过头景海鸥带了早餐回来——一些好像是玉米饼中间夹了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这一阵子他们几乎只能吃到这个。好像在这里玉米饼是万能的,能包住不管什么馅料,口感越吃越可怕。于是昨天彦清忍不住提出说想吃点不一样的,结果早餐又见这个,他垮下脸,嘟囔:“我还以为今天可以不用看到这个东西。” 景海鸥说:“当然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这个可是我刚才在五十公里外的城里一家中华餐馆里买新鲜的带回来的,是春卷。” “……我拒绝承认这个是春卷。” 景海鸥意外地对食物并不挑剔,洗了手就过来抓着吃。 彦清看了看他,也用手抓过一个吃起来,随口问:“你昨晚是和那个军官约会去了吗?” 景海鸥嚼着春卷,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说:“没有,就是去酒馆里喝了几杯。” “然后?” “然后我们就驱车去中华餐馆了啊。这不都还有点热乎着呢吗。” “喝了一夜的酒,然后开车去一百里外的地方买早餐么,你这……算是醉驾吧?太危险了。” 景海鸥摆摆手,“这里又不是在国内,再说就算是国内,军车也是免检的吧。何况这里还是军政府当权的地区,你完全不用担心。” 彦清还是有点担心的,“我觉得这里除了吃的不好,住的不好之外,一切都挺好。不过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们还是走吧,我听说这里的军官都挺不好惹的。” “嘻嘻,我也觉得不错啊,这里的土著印第安大部分都像山地矮脚马一样的体型,没什么看头,只有部队里的军官是西裔,身材高大,五官立体,交几个国际友人又没什么。”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你是在玩火。” 景海鸥噗了,“你不会真以为我跟那些当兵的怎么样了吧?我真的没有,你看我像那么随便的人吗?” 彦清点点头,“嗯。” “你!——好吧,至少我昨晚没做什么。” 彦清还是用怀疑和担心的眼神看待他。 景海鸥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你看,我刚刚是走着进来的吧,而且你看我抬腿、蹦跳、就算是劈个叉也没事吧。”他来回走了两步,“我要是昨晚干了什么,你说我现在还能吃得下吗?他们可是好几个人啊!我也有了点年纪的人了,那么需要体力的事情有点勉强了,我们其实就是一起喝酒,吹牛,顺便在那边的军官俱乐部看了场脱衣舞秀,挺没意思的,花钱看女人脱。” “……好几个么?”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什、么、也、没、干!” “好吧,我相信你……那你能保证以后也不干吗?” “……我为什么要向你下这种保证?” “那我们还是走吧。” “好好!”他举手投降,“我保证,我在这次旅行结束前为止是不会和此地的军人干啥的,你满意了?否则让我屁股开花。” 彦清= =:“结果没差吧。” 景海鸥嬉皮笑脸说:“开玩笑的,我保证不会乱来的。” 彦清于是又纠结了,“那你岂不是很没乐趣了?” “你!好吧,其实我也想到这一点,我其实挺想去里约,喝喝那里的咖啡啊、看看桑巴啊、美女啊……” “你看美女干什么?” “听说很出名,不要被自己的GAY身份给限制住了,那样和偏见的异性恋有什么差别,好看的东西是不分性别的。” “我们要去巴西吗?” “不是我们,是我。我觉得你挺喜欢这里的,何况你还在画画。而我则更向往热情一点的地方。所以我们不如分头行事,你留在这里,我去里约玩几天,然后我们会合,你觉得怎样?”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呃……这是我的台词吧!” “那我没问题。其实和你一起的话,每天都担心你夜里偷偷溜出去遇到不测什么的,睡不好。” “你那是强迫症好不好!我能出什么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好不好!” “是说不好的事情就不去做吗?” “不。是说只和看上去可靠的人做。” 彦清就有点没办法地低头吃“春卷”,“其实我觉得你和晋波挺合适的。”他一边吃一边说。 “我和他?!你哪只眼睛看见合适了?!” “两只眼睛。那你觉得你们俩哪里不合适?” “他总是惦记着和比我更年轻的男孩XO!” “呃,我觉得你也是。所以你们才合适。” “那怎么一样!我是被他给气得!” “……我觉得如果没有他你会玩得更凶。” “那倒是,有时候一想起他就觉得没心情,他毁了我不少美好的夜晚。” “原来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还经常不自觉地拿他出来比么。” “你!……看来你一个人留下真的是没问题了。那我下午就搭军政府的车走了。” 第67章 那以后的生活16 他们来到中南美之前并没有做很周密的计划,这次旅行从墨西哥开始,一路向南,彦清和景海鸥饱览了旅游指南上罗列的“关于南美洲不可不去的X个地方”,加勒比海、月亮神庙、印加古城等等,走马观花。当他们路过了这个仍未落入国内各大旅行社重点规划路线上的湖畔小镇的时候,彦清立刻被吸引了,临时决定多呆些日子。真正留下来,他们就发现为什么国内大规模的旅行团不来此地了——这里最好的建筑是军官俱乐部,一半的人口是军人,连个两星级的酒店就没有。看来当地政府也不打算把这个军事要塞开发出来给大量外国游客进出。 陈家人的那通电话打破了好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节奏,彦清的心开始动摇。 自己离开后陈建林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过的好,他放心不下,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拿起电话,可是一次又一次地放下,彦清不知道该说什么,接下来做什么,难道就那样买张回国的机票,下了飞机陈建林等在那里,然后和他相逢一笑泯恩仇,夫夫双双把家还? 不,这个不是他想要的,这样想就让他觉得有点愁云惨淡的,从前生活的失败他并未归咎到陈建林身上,实际上他认为自己应该承担全部的责任,可是若要他现在回到从前的生活中,他怕自己并未做好那样的准备,迎接那样的挑战。 可是难道就此相忘江湖了吗? 只要想到一个事实,彦清的心就纠结在痛心和……一点点庆幸之间——陈建林离了自己过的并不好。 好吧,事到如今,他还是卑鄙的,自私的,以自己的感受为第一位的。他历来如此,即使良心上过不去吃了自己的苦头也学不乖。 他觉得自己无法放下那样生活无着落的陈建林的。 陈建林是个好男人,他值得更好的对待……可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那个一定是自己吗?……为什么不是自己呢?……好吧,也许会有比自己更适合的人物出现,只是暂时……那么如果这样的人不存在怎么办?难道要把建林委托给一个面目模糊的不定代词吗?……呃,可是又一想…… 他就像揪花少年一样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好在此地景色怡人,自由一番人间大美,拿起画笔让彦清平静许多,他一点一点地在那副未竟的画布上工作,不知不觉心思沉淀下来。 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不要再想了,把一切交给时间,到必须做决定的时候再决定也不迟,在那之前,他的任务大概就是伴着这岁月的安好,修身养性。 出来的这几个月,他开始学会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世界。以前坐井观天,坐困愁城,眼睛只看得见陈建林和他构建的那一小方天地,从他的城堡搭建起来的那一天开始,他的茧就织成,然后他的世界和宇宙的膨胀呈相反态地收缩,外面的世界一点点消失,他一点点封闭了自己,最后连陈建林也被排除在外,他在一个人的炼狱里苦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怨自艾。最后的最后,只有崩溃。 他毕竟还是幸运的,每天当他在比天还蓝的湖畔对着画里画外的风景时,他一而再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崩溃过,然而那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破不立,他从自己的茧里面抽离,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也许没那么高明,只是离开一点点距离和一点点的时间,他再回头看,真的觉得既没必要又值得庆幸。世界可以很大很大,而自己本就很小很小。 世间万物,无论什么都是有规律可循、有节奏可以倾听的,天行健地势坤,宇宙有成住坏灭,月有阴晴圆缺,天人有大小五衰,花开刹那的惊艳、一粒沙里的天堂……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彦清不知道该如何概括,勉强地说就是——无论什么只要找到自己生命的韵律,都可以很美!所谓格物而致知,从自己狭隘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反而可以看到更多。 现在他所希望的是自己能活出自己的节奏来,不同与别人的,不同于以往彦清的。 从今天起,细心地观察生活,耐心地观察自己,以另外的方式对自己好一点,宽容一点,由己及人,有时候放过自己就是放过他人。 从今天起,认真对待生活,糊涂对待人生,不是所有的人生都需要意义,就像不是所有的进食都是因为饥饿——也可以因为很馋。同理可证,不是所有的爱情都需要纠结。 从今天起,不和别人过不去,不和自己过不去,不和历史过不去。 ——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彦清觉得,如果他能做到以上的话,也就圆满了。 只是现在的他自知还未满,不满怎么办?……好像也不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吧。 想陈建林的话怎么办?……想就想吧,之前被冷漠对待的思念开始脱缰,信马由缰地想着想着也许就忘了……最重要是不能逼自己太狠。 忘不了还想给他打电话,想听他的声音怎么办?……那就打电话过去吧,只是不能直接说自己想听他的声音了,那多不好意思…… 好吧,至少,他正一点点地学着不钻牛角尖什么的。 陈建林也不知不觉在电话里变得聒噪起来,罗里啰嗦地控诉着生活的不容易,以往和女人的不顺利,工作上的压力……这次换彦清开导他,安慰他。 他发现电话那边的陈建林其实都没怎么改变,好像十几岁时那样率直,像二十几岁时那样信赖着他,久违的感觉——说实话,不赖。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只有在离开后才注意到这些呢?那些在指缝间如漏沙般流逝的幸福感,太想抓住了,反而越快地丢失。 日子就这样在一天天心灵和现世的修行中度过。 高原更加稀薄透明的空气挡不住浓烈的阳光,彦清眯着眼看这渐渐接近完成的画作,那山,那水,那天……然而,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他闭上眼,将眼前的景色在心底默一默,一个和实景不同的存在渐渐明了起来,原来是这样,自己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 等到这幅令他满意的作品完成的那一天,彦清终于忍不住给陈建林打了个电话。 他告诉他,自己要送他一个礼物,一幅画,打算把画邮寄回去,只是不知道画和他本人哪个先回去。 “你的意思是……”陈建林有点反应不过来地说。 彦清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姿态说:“我说,我要回去了。” 陈建林有点愣愣地点头说:“好,你回来,我去接你。” “好,到时候见。”彦清挂掉电话,收拾画具,淡定地离开湖畔,嘴角不知觉地微微扬起。 让他喜悦的不仅仅是对待感情的豁然开朗,还因为他父亲的一通电话。 彦蕴城突然和他联系,彦清以为是因为彦予的婚礼,或者经济上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可是父亲只是询问了他在外的生活还有归期。 彦清觉得父亲大概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请求不好开口,然而在撂下电话之前,老人很突然地说:“如果……在外面累了,就早点回家吧。” “啊?”彦清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让他回家?回什么家?和谁的家? 彦蕴城口气很硬地说:“啊什么!听说南美那边生活条件很艰苦,你一住几个月病了的话难道要我们当老的去照顾你?出门在外不是那么容易的,散散心可以,散完了就早点回来吧。你走得再远,最后不还是要回到自己家来。”当老子的不习惯也不会对儿子说出更温情的话了,可是那个意思已经传达出来,一个“家”字让彦清的心一时五味陈杂。 “爸……”彦清又惯性地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沉默起来。 那边也沉默,父子俩都是不容易外露的性格。 突然电话易主,那边李老师的声音传过来,很大声热情地说:“小清啊,早点回来吧,回来家里有你住的地方。那不是那什么,彦予结了婚,搬进新房子去了,我把他那间房收拾出来,你回来就住进去,现成的。” 彦清捏着电话,“那、如果彦予回来住哪?”他说完就想收回去,怎么这个时候冷情地还想到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 李老师笑着说:“那小子回来就让他住沙发!” “……谢谢。” 李老师呵呵笑了,“你这孩子,谢什么呢,一家人不就是这样,再争再吵再有矛盾,回过头还是自家人最亲。一家人抱团过日子,有困难就彼此拉拔一把,全都好那才叫好。我和你爸,还有小予,还有他媳妇都等你回来,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好,我回去。”眼泪落下来。 亲情最终融化了他心里最后的坚冰,让他暴露出最柔软的姿态。 当一个人在心里觉得拥有一个无论何时都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么他反而可以走得更远。 是亲人远隔千山万水的呼唤让他最终下定决心转身面对。 当然大洋彼岸的陈建林并不知道这个中的原委,他只知道,彦清说他要回来了。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呀呼呀呼地跳了几下,他觉得刚才那个不是错觉,彦清那个意思好像不止是说会回国回到这个城市那么简单,他大概也许八成是说要回到他的生活里,回到他身边来! 他开心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果真,不管什么样的人生都不应该总是阴雨绵绵的,不定什么时候金手指一开,哟!了不得了! 天晴了,雪停了,他觉得他又行了! 然而,他忘记了,所谓人生啊,并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你以为怎样就是怎样,而是它是怎样就怎样,由不得人。 两天后,南美某国发生军事政变,朝野多方打成一团,各政党都有自己的军事武装拥趸,全国戒严,接下来不知是怎样的内战混乱。 而从那时起彦清的电话就打不通了,他再没了消息。 第68章 那以后的生活17 正在巴西逍遥自在的景海鸥最早得到这消息,他立刻放下手边的一切设法前往那个目前每个人都不想去的地方。 在路上他不一再向陈建林保证自己会找到彦清,会把他带回来。 陈建林是很像本人飞到这边来,景海鸥和他讲道理:“你来了能做什么?你有这边的朋友?” “没有,不过我觉得这个时候……” “你要怎么样随你,不过我劝你不要这个时候来添乱。去找晋波,他和这边的人做过生意,也许有办法。我要挂了。”景海鸥马上要和海关的人交涉没时间和他说那么多。 “实际上,晋波也很担心你的安全,没准也要去……” “什么?!你们是要组团来玩吗!好了,我会和他说,你听我的就不要乱走。” “你能找到他吗?” 景海鸥不是不理解他的担心,可是这个时候谁都着急,谁也不能保证什么,只得耐心安抚说:“我正要去找他的路上。好了,我真的药挂了,会随时和你保持联系的。” 放下电话他立刻就拨通了晋波的号码,“听说你想来这边?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这里很危险,不是值得你这种大老板来犯险。” 晋波沉稳的声音传过来,“现在国内到那边的所有航班已经取消了。”他不说自己想不想去,有没有打算去,他只是简单地说没有交通工具,这个男人很狡猾。 景海鸥就有点恼羞成怒,啪地关掉电话。 就在他气息还没平复的时候,晋波又打过来,景海鸥接起来就吼:“你想来的话可以自己去包机!去买飞机!买航空公司!怕死不想来就滚远点别烦我!” 晋波还是很平静地说:“你希望我过去吗?其实我可以先飞别的国家再做打算。我已经让人去买机票了。” 景海鸥就有点给噎住了,讪讪地说:“谁稀罕你过来,”他咳了咳,“你别过来,我反正已经在战乱国了。” 晋波这才有点波动,“什么?!不是让你不要入境么!” “那彦清怎么办?” “他不是你的责任……” “他是我的朋友。”景海鸥说的斩钉截铁。 晋波按住太阳穴,头疼地想,是了,景海鸥就是这样的人,平时超级不靠谱,用到他的时候却超级能靠得住。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要信任他的能力呢? 无可奈何地叹气,“那么你……要注意安全,如果你也失踪的话……我一定会过去找你的。” 景海鸥想这个人怎么做生意的?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于是没好气地说:“你就咒我吧!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特解脱?” “……应该是吧。”晋波皱眉。 景海鸥大怒,又想摔电话,不过在那之前,晋波补充了句,“不过如果只有那样才能解脱的话,那我宁愿不解脱,就和你这么熬着算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以后再说。” 景海鸥又有点讪讪的了,嘟囔一句:“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景海鸥坐在某国记者的车子里,路上不时有一群群难民大包小裹举家向他们来的方向避难而去,那些当地难民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一样。 半天后经过了一堆不算繁琐然而很严厉的检查,他们一行终于进入这个战乱的国度,车子继续前行。 他们偶尔也停下来向当地人打听前方的局势,据说在首都发生了规模不小的冲突,政府受到了冲击,地方派系之间似乎也有零星交火,是否到全面开展的地步还未可知。 而彦清失踪前所在的湖区地处偏僻,又是重点军事区域,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没流传出来,连消息灵通的记者也不得而知,要想一探究竟就只能自己去看。 景海鸥也有点犹豫是否要在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钻进黑洞里去救人,万一救不到人怎么办?万一连他也搭上去怎么办?他本能地想到这些,同时也有点能理解陈建林的不放心了,这个时候只有存在那个关系的人才会义无反顾地栽进去吧。 不管怎么犹豫,他知道自己还是会尽力去寻找彦清的,他可不想再余生里怀抱着对朋友的愧疚度过,再说他对自己的运气有信心,他才不会挂在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而此时在国内,彦家人也正高度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每天守着电视机看新闻。 彦家和陈家的老人之前联系上之后,为了各自的好处竟相处得十分融洽。陈母是为陈建林铺路,尽心尽力地逢迎彦家,就差叫亲家,彦予结婚还封了个大红包过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老师是一直替觉得彦清是个隐忧,将来生活没个着落的,说起来还是一家人,不能推在门外让人看笑话,现在陈家肯主动是好,她乐得接下这橄榄枝,何况还有现成的好处,哪有不受的理。 于是当陈家宴请彦蕴城夫妇,并提出两家联手促成陈建林和彦清的复合一事,双方是一拍即合。彦家也答应催促彦清早日回来。 给彦清打过那个爱心电话之后李老师喜滋滋地对彦蕴城说:“这下好了,你大儿子的终身也有了着落了。我看哪,他回来在这也住不久,没准一天都不待就回小陈那去了。” 彦蕴城喝了口茶,说:“回什么小陈那儿!又不是没自己家,这是彦清的家,他回来就住这。” 李老师就有点不乐意了,“怎么着刚才那话你还真当真啊?不就是场面话么!说是一家人,可是这么多年中间这么多事……你现在又不恨了?他可是拿着你前妻遗产呢。” 彦蕴城冷哼道:“用不着你说!不管他拿了谁的遗产……就算拿了萨达姆的遗产,他也是我儿子,这里总是他的家。” 李老师本想和他掰扯掰扯,不过转念一想,这不就跟还没砍柴就为卖柴钱咋花打仗一样了么,现在和这个固执的老头子吵也没用,反正等彦清回来事情怎样进展他们俩谁说了也不算,她就软了口气说:“嗬哟老头子,真是父子情深啊,果真有血缘关系就不一样啊。” 其实人一老,越来越清晰地看到生命的尽头,就很容易把心思放在作为生命延续的子女身上,一放在子女身上就会产生一辈子就是为子女活的错觉——明明年轻的时候很多次视孩子为累赘,嫌弃子女的存在妨害了他们生活的乐趣。 彦蕴城是老了,心软了,健忘了,他甚至为和大儿子的和解而感到宽慰,并且有点觉得自己对彦清还是不错的。 他心里打算把眼下住的这套房子留给彦清,不过他跟谁也没提,搁心里盘算着。 然而这亲情的回归还未进一步的落实就发生了彦清失踪的事情,彦蕴城和李老师还是担心得很,可是没什么法子和门路,只能每天跟陈建林那一遍遍打听。 事实上陈建林和晋波他们最终放弃了亲自去南美的打算,因为据晋波某个比较权威的朋友说国家打算把此次事件看成是又一次扬我国威和爱我中华的教育宣传活动,具体地说就是打算多方面对在地的华人华侨以国家为单位展开营救行动。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心里就稍微有了点底,这样的话,他们就没必要跑到比如秘鲁、巴西、洪都拉斯啥的地方,那里没有可靠的关系网,连语言都不同,他们就只要去BJ等候,因为从战乱国直飞的包机在那里落地,那里反而可能比较快见面。 与此同时,景海鸥一点点艰难地报道着他深入禁区营救的进度。 进入首都之后他和那班记者分道扬镳,记者们也是惜命的,只待在治安相对稳定的都市,不肯再犯险去乡下。可是景海鸥要去的湖区乃是军方混战的战区,没人肯去,除了军队。可是军队又不会带着他去。 他耽搁在首都,在旅馆的时候每天听着外面零星的枪炮声,不时从东南西北某个角落升起一阵浓烟,街上的流民不时跑过,有的拿着冷兵器,有的挥舞着热兵器,水电煤气都断了,留下的人不知道怎么生活,连怀揣美金的景海鸥都觉得每天要吃上点什么很不容易,还要时时担心流弹。 他想起在湖区的时候交游的军官,如果能联系上他们,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有希望得多,可问题是这个国家军队编制复杂,景海鸥连哪部分和哪部分打起来都没有十分清楚,在乱世中要找到那几个只一起看过几场脱衣舞一起飚过车的军人谈何容易。 第69章 那以后的生活18 几经辗转,景海鸥联系上了当地华人商会,接触之后他才感觉到中国人伟大的生存能力和拓荒精神什么的。作为游客的时候,景海鸥觉得此地只算上山清水秀,然而差不多也到了山穷水尽万古洪荒的地步了,不是个发财的好地方,然而做了一半难民之后和自己同胞接上头才惊觉,这里竟不声不响地窝藏了这么多中国商人,卖啥的都有,看来真正核心的中国制造并不是鞋子衬衫集成电路板那种东西,而是活生生的中国人啊!作为世界人口第一的大国,从鸦片源源不断输入中国的时候起就源源不断地倾销向世界各国反倾销着自己的人口,直到今天……好吧,只要有自己人的地方就好办事,景海鸥总算找到点门道,他努力想找到那几个湖区军官的番号和联系方式。 在国内将派包机来接人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景海鸥也恰巧找到那几个军官的下落。 包机预定两天之后到达,商会副会长一个四十多岁富态的大姐亲自坐在雇来的军方坦克上挨个通知,景海鸥告诉她自己要去趟湖区把朋友一起带回来。 那大姐操劳过度嘶哑的嗓子,担心地说:“湖区那边很乱的,没我们的人,照顾不到,你还是不要去吧。” 景海鸥笑笑说:“两天后我一定会回来的,如果差了个十分八秒的,大姐你就跟机组人员说说稍微等我一会什么的。”他还有时间开玩笑。 大姐见他去意已决,就没多说什么,而是跟他说了几个在湖区的旧识朋友,如果他们还没逃离家园的话也许能帮得上忙。 景海鸥又通过商会的门路,自掏腰包租了军车上一个座位,跟着某部队往湖区去了。 进了湖区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也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原因很简单——这里的信号塔被炸坏了。 进了这一地区才发现情况虽然还不至于是最糟糕的那种,不过也不容乐观,之前发生过一定规模的交火,当地的住宅多是砖木建筑,不少受战火波及,被焚毁原本熙来攘往的集市一个人影都没有,那些印第安土著据说都躲进湖里的芦苇船上去了——几百年前他们就是这样躲过了印加帝国的种族灭绝。街道上只有现在占领这一地区的某部军官的装甲车招摇过市。 景海鸥站在彦清住的那间旅馆前面,彻底傻了眼,这里已经被烧了个底掉,一堆黑乎乎的残砖断瓦,不知道这废墟下面是否有他朋友的尸骨……他蹲下来不停地撸动着头发,这是什么情况,彦清他是死是活? 一辆装甲车在他身后开过,一分钟后又倒了回来,停下。 车门打开,一双军靴迈下车,“mi amigo ”有人向景海鸥大喊。 景海鸥回头,看见一个荷枪实弹的军官,他认得他,不过上次见面他可没这么威风,那时他们在一起喝酒往脱衣舞娘大腿里塞钱来着。 景海鸥的西班牙语非常有限,一些无伤大雅寻欢作乐的场合用倒还够,反正那时候就肢体语言也可以,和外国人日常沟通还是要靠英语的,那军官就问他:“你是回来找你的朋友?” 景海鸥说:“你知道我那个朋友在哪吗?他和我一样是中国人,大概这么高,长得不错……” 军官说:“我的朋友,我当然知道他,来这一区的中国人不多,所以你们很受注目的。” 景海鸥听他这么说突然有了点希望,大声说:“那么你知道他现在在那里?带我去见他好吗?求你!” 军官露齿一笑,“当然可以,上车跟我走吧。” 景海鸥只犹豫了一下就抬腿上了军车,那军官关上门之后对他说:“不过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你的朋友稍微有了点麻烦。” BJ,虽然陈建林十分想搭乘包机一起前往战乱国,不过那样的话去的时候还好,回来的时候就要占用在地华人的座位,因此根本就不被允许。 那边的消息也很模糊,只说当地华人团体在积极奔走营救,可是名单却迟迟不公布。陈建林每天除了焦急等待外别无他法,只能和晋波一起谈心得体会什么的。 俩人一致觉得之前的别扭纠结折腾都太无聊了,活着,好好地活者比什么都重要啊,如果那两个回来了,不管以后能不能在一起都要好好对待他们。说到动情处,陈建林往往泪眼朦胧,晋波就安慰他,吉人自有天相,再说还有景海鸥在那边照应,那人最擅长的就是化险为夷。 彦蕴城和李老师也随后赶来,陈建林本来说他们年纪大了没必要过来这边,有什么事他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们的。 李老师说:“那哪成,老头子说什么也要亲自来,”她压顶声音说,“反正也是国家给安排吃住,我也过来照顾他。” 陈建林不知道说啥好。 彦蕴城从行李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卷轴,递给陈建林,“这个是昨天收到的,彦清出事前寄给你的。” 是了,陈建林想起来,彦清是说过要送他一幅画的。 他有点颤抖着一点点摊开那画布,金色的湖泊,璀璨得让人睁不开眼,然后在那背景里,一个人的背影坐在湖畔。” 陈建林看着,突然就泪流满面。 他认出那画上看风景的人是谁了,那个是自己啊。 他曾经说过也想五湖四海地看风景,彦清就把他画进风景,而彦清就看着这样的风景和风景里的自己,这幅画里画的是一个人,可是却是两个人的事。 可是现在的彦清到底在哪里呢?未来他们是否还能在一起看风景? 陈建林哭咧咧地拿着画去找晋波商量,他也不知道要商量什么,这种无助和恐慌让他有点不知所措,只有同在这里的晋波才更能理解。 晋波在听他絮叨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陈建林最后也注意到这点,“怎么了?”他停下来紧张地问,要知道晋波的消息要比他灵通,他上面有人,外面也有人。 晋波沉默了下,缓缓说,“海鸥在进入湖区后手机也联络不上了。” “不是据说整个湖区的通信系统都暂时瘫痪了,不是人都遭遇不测。” “那边商会的副会长说海鸥曾经用有线电话和她联系过,说已经找到彦清,不过……” “找到了?!……不过怎样?!!” “好像受了点伤。” “受伤?伤到哪里?严重么?” “这个还不清楚,我已经和那边负责组织营救的商会副会长联系上,请她多加照顾。不过事情到底怎样还要看运气了。” “那……那他们能跟明天的飞机回来吗?” “不知道。” 陈建林霍然站起来,“我看我还是要去把他接回来。” 晋波说:“你就算再着急也上不了飞机的。” 那边等待无比煎熬,这边营救争分夺秒。政府派的包机终于在已经差不多封闭的机场降落了,中国公民凭护照等身份证件就可以登机。 商会则早一步有组织有纪律地雇佣当地某军队把用军车把人护送至机场,一路上大家大气都不敢出,耳边还时常听到外面的枪弹声,就是寂静的时候也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战争像一只怪兽,不论贫富美丑国籍地吞吃人的性命。 离景海鸥当初说的四十八小时期限已经不远了,副会长派人守在电话旁,始终没有得到他的进一步联络。她一方面固然是受了关系方的拜托,然而心里也很佩服那个很讲义气的人,她焦急地看着表,最后一班发往机场的车在十分钟之后就要离开,否则的话就赶不上飞机。她衷心希望奇迹可以在这短短的十分钟内发生,景海鸥会突然带着他的朋友从飞驰而至的车上下来,大声宣称:我回来了! 十分钟后,望着扬起滚滚灰尘而去的装甲车,副会长的心沉了下去。 景海鸥和他的朋友生死未卜。 在被困人员家属被集中在一起听第一批被解救人员名单的时候,晋波和陈建林因为上面有人早已经拿到手那份名单,所以他们比谁都清楚地知道——那两个人并不在飞机上。 陈建林暴走了,泪奔了,指天指地要不顾一切去那里亲自寻找。 晋波也觉得头皮发凉,然而他还是比较能沉得住气的,安抚陈建林说:“你不要冲动,我去想想办法。” 于是在第二家包机起飞前,晋波动用了各方面的力量,终于在最后关头弄到了两张临时机票,且是以医疗队的名义。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据说第二批被解救的人员并不是很多,这架飞机在归航的时候不会满员。即使满员的话……他们只要有站票就好了。 掩人耳目地穿着白大褂的晋波和陈建林在一个角落里互相安慰着——主要还是晋波安慰陈建林。 陈建林说:“他受了什么伤,严不严重也不知道,即使小伤,在那里自然是没有药的……”越想越悲愤。 晋波安慰他:“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就好,海鸥会想办法的。” 陈建林继续悲愤:“发炎了怎么办!” 晋波说:“也不定就没有药。” 陈建林哽咽地说:“并发症怎么办?” 晋波说:“要往好的方向想,不会那么糟的。” 陈建林男儿有泪说:“我真后悔以前没有好好珍惜他。” 晋波说:“以后再好好珍惜他也不迟。” 陈建林抹了把眼泪,“现在想想,我竟然没有跟他说过一句——我爱他。” 晋波说:“呃……没说过么?” 陈建林捶打舱壁,恨道:“我是个混蛋!”然后他泪崩了。 晋波有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背过身去,给朋友挡着点人。 第70章 那以后的生活19 景海鸥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棘手了,他被困在湖区警备军部的一间屋子里,两天前他在一个临时战地医院里找到了腿部中了流弹的彦清,然后被那个带他来此地的军官又带回此处。 景海鸥才知道那个军官叫保罗,是此地一个少校,他没有概念少校在这里到底有多大权力,不过既然他能有自由使用这样一间屋子的权力,看来还是很实惠的。 不过麻烦就出现在这个保罗身上,他把景海鸥他们带到这个屋子,然后就限制了他们的自由,既不让他们走,也不进一步害他们,就这么关着他们。 景海鸥当然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何况他知道那家救命的飞机是不等人的,可是他向保罗提出此事,对方就以战事繁忙,抽不出人力护送他们安全离境为由拒绝,景海鸥就说不需要他派人护送他自己会想办法,保罗又说不放心他们的安全。 “我真遗憾你来的不是时候,外面在打仗,其实和平的时候这里不是这样的。” “这里很美,我知道,可是你看保罗我要带我的朋友回去,他受了伤,这里没有药,只有阿司匹林是不够的!” 保罗耸耸肩,“我为你的朋友感到遗憾。” “那就让我们离开!”景海鸥忍不住有点激动。 “嗨,我的朋友,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呆一阵,等这场事态平息,我们再一起出去喝一杯怎么样?”保罗拍拍他的肩。 景海鸥对于他不合时宜的好客和浪漫简直有点抓狂了,“如果你只是想和我睡觉的话,那么就直说吧。我的时间有限!” 保罗脸色大变,推开他,用西班牙语很激动地说着什么,最后用英语总结:“你伤害了我的骄傲!”然后气愤难平地走开了,锁上门。门外有两个士兵把守。 景海鸥就用汉语大声骂了一阵,垂头丧气地回到屋子里,那里彦清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右大腿上有一块血肉模糊,只接受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冲突发生的时候他只差一点就要离开此地了,可是突然战事就展开了,他甚至来不及跑回旅馆,旅馆就着了火,他也中弹负伤,跟随慌乱避难的人跑到一处掩体,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行李都留在旅馆,手机也没了信号。 此地的原住民在惊魂稍定之后就有组织有计划地以家族为单位陆续撤到湖里生活,而彦清和少数几个外地人没有去处,徘徊在小镇的街头,此时他身无分文,连证明身份的证件都没有,生存还是毁灭才是当前的大问题。 不久之后他因为失血和饥饿昏倒在街头,被保罗发现带到军营临时医院,算是救回他一条命。 景海鸥颓丧地坐在床边,对彦清挤出一个微笑,无可奈何地说:“那个保罗脑袋有病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白养着我们难道能打赢仗吗?” 彦清现在在发烧,腿伤引起的炎症正在侵蚀他的生命,如果没有及时治疗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也努力弄出一个微笑来给朋友,“保罗救我的时候说,他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是为了你救的我。他还是喜欢你的。” “问题就是这个喜欢是哪种喜欢啊?我就只和那孩子一起看过脱衣舞的交情!” “我想,他可能就是因为不清楚是哪种喜欢,所以只想暂时把你留在身边想想吧。” “好吧,他长得不赖,如果是我不忙的时候不介意给他开开荤什么的……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有时间了,我得把你带回去!” 彦清的眼皮发沉,呼吸间都是热气,“……海鸥,如果、我回不去的话,你帮我跟建林说,让他好好过日子……还有我爸,谢谢他上次电话里让我回去住,我很高兴……还有安迪、不知道他减肥成功没有……真想去F国看那孩子一眼。” 景海鸥就靠在床边坐在地上,低头冷冰冰地说:“我才不传话!你自己去跟他们说!” 彦清说:“你也是,好好过日子……谢谢你来找我……” 景海鸥发愁说:“你烧糊涂了吧!说什么傻话?要不要把信用卡密码告诉我?” 彦清说:“……2746……” 景海鸥就伸手去堵他的嘴,“才发现你这么能气人!你省省力气吧。” 不一会彦清就昏睡过去,现在他体质不好,每天用很多时间睡觉,这样很不好。 景海鸥焦急地看着友人憔悴的脸,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让守卫把保罗叫来,说要向他道歉,另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不大一会,一脸严肃的保罗进了屋子,“我听说你要向我道歉?” 景海鸥定定看着他,在对方炸毛之前,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上去。 保罗只象征性地推了几下就没挣扎了。 一吻罢了,景海鸥说:“我可以留下,把我的朋友送走吧,如果他继续这样会死的,到时候我会恨你。” 保罗立刻一脸你误会的表情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直的。” 景海鸥真无语了,他没有闲心在这个时候辩证一个男人直弯的小问题,“好吧!”他服了地说,“那么像你说的,我留下,为了等战事稍停之后一起出去喝一杯怎么样?我的朋友,我为之前的鲁莽下流向你道歉。如果我们之间存在所谓友谊那种东西的话,展示出来给我看!难道要因为你那该死暧昧的扭曲的友谊观让我的另一个朋友躺在那里一点点死去,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他几乎揪着保罗的领子大声质问。 彦清被绑在一个床板上,他即将被抬上一辆开往首都的军车离开此地,景海鸥一直护送他到车前,彦清此刻短暂地清醒了,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景海鸥正捏着他的手,“海鸥?” 景海鸥对他笑笑说,“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否则的话我白忙活一场了。” 彦清有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景海鸥苦笑着说:“看来我要辜负和你曾经的约定了。” “我们预定了什么?” 景海鸥说:“……看到晋波告诉他,我一点都不爱他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然后彦清就被装运上车,留下景海鸥一个了。 第二架也是最后一架飞机落地之后,晋波和陈建林找到了商会副会长大姐,也许对方能提供的信息也十分有限,陈建林就提出要去湖区找人。 鉴于现在的湖区事态不稳定,基本上有去无回,副会长方面并不赞同他们冒这个险,可是也看出他们千里迢迢从国内过来就是为了找人,决心和力度是相当大的。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是这个时候不是有心情就能解决问题的。” 晋波沉着地说:“这个我们知道,需要多少钱我马上办。”说着把一个大箱子放在桌子上,不用打开,副会长就知道里面肯定是美金。 不过确实,在这个乱世中,钱成了最大的保障,那些军阀为了从外界购买到趁手的武器而疯狂敛财,拿钱买命是自然。 副会长见拦不住他们,叹气说:“那我再联系下看看有没有车去那里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要去湖区之前,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一辆风尘仆仆,连挡风玻璃都碎掉一般的军车摇摇晃晃地停在商会会馆外面,然后丢下一个担架,大嚷了几句,就一溜烟走人了。 商会的人先是不敢出门,后来见外面实在没有危险的意思,就一点点过去查看,才发现是双目紧闭的一个人被绑在床板上,连忙抬回来。 陈建林见了脸色苍白下半身被血污了的彦清大叫一声扑过去,那一刻他多么怕碰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怕的要死。 “他还活着!”他大喊,“大夫,快给抢救一下!” 不用他说,有医护经验的人已经开始处理彦清了。 陈建林就赖赖巴巴瘫坐在那里低声饮泣,不知道是高兴得哭还是难过得哭。 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彦清被疼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陈建林一张大脸,“我死了么?……要么就是快死了……”他想,“不过见到建林真是好啊。”连痛苦也不觉得怎么样了。 以为自己“在天堂”的彦清说:“建林,你收到我给你的画了么?” 陈建林笑中带泪地点点头,“收到了。等下次,我和你一起去看风景,咱们就用照相机照下来,省得你一笔笔画辛苦。不过你画的真好。” 彦清欣慰笑,摸摸陈建林的头,“真好,咱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陈建林握住他的手,场面一时很感人。 然而,煞风景的来了,晋波一把掀开陈建林问彦清:“海鸥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他在哪?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自己死后的世界里还有晋波?晋波还跟他要景海鸥?……等等,腿伤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彦清四下看看才确定自己竟然不是死了,而是活着,而且活着见到了陈建林……先不说那个,景海鸥的处境确实不容乐观了。 他磕磕巴巴地说:“海鸥他、他为了我被保罗给扣下了。” 晋波追问:“保罗是谁?” “我只知道他是湖区警备军的一个少校,他对海鸥好像很有点意思……”彦清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晋波再也不能装淡定了。 “我就知道那个超没贞操的家伙不会有好下场的!”他大声咆哮着,“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他说不下去了,冲了出去。 彦清被安置妥当睡过去之后,陈建林出来找晋波,他对那两只不是不愧疚的,都是为了彦清人家才经历这个事情,之前晋波还一个劲地安慰他,结果彦清虎口脱险,却搭进去一个景海鸥……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在很短的时间内晋波通过关系向高层反映了有位中国公民被湖区警备军扣压的危险情况,然而要等到上面走程序层层反馈怕来不及,于是他通过商会联络了军方高层,提出用赎金买景海鸥回来。这边的反应倒很快,立刻就派人来提钱了。 晋波把他的箱子交给两个当地人之后,默默注视对方离开,他现在在乎的不是钱,而是对方的初衷不是为了钱,现在也不知道钱是否可行。 陈建林拍拍晋波的肩膀说:“你也说过海鸥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 晋波背对他转身挪到窗前,每块玻璃上已经贴了米字条防流弹的,他把手放在窗台上支撑着身体,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晋波正努力控制自己,陈建林一时惊呆了,难道晋波在哭?——这是陈建林从未见识过也从未想过的事情。 是真的担心了吧,之前的故作沉稳此刻已无法维持,“他总是这样让人不省心,明明一把年纪了还到处卖弄风骚,现在好了,摸屁股摸到老虎身上……”越想越悲愤。 陈建林安慰他:“既然人已经有了准确的下落总会有办法的。” 晋波继续悲愤:“那些人收了钱不放人怎么办?!” 陈建说:“不会的,他们上面的领导不是已经收了钱,就说明很有希望。” 晋波哽咽地说:“办事的是基层的人,收钱的是领导,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差池!” 陈建林说:“要往好的方向想,不会那么糟的。” 晋波说:“我如果以前少和他斗气吵架,他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陈建林说:“以后再好好珍惜他也不迟。”——他觉得这些对话好像似曾相识。 晋波抹了把眼泪,“我也不记得有多久没对他说过那三个字了。” 陈建林叹气,“我们都是,失去了才明白一些道理吧。” 晋波捶打着窗子,恨道:“我是个混蛋!”然后肩膀大力颤抖耸动着。 陈建林有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默默离开。 最后一班政府包机的起飞就在一个小时后,大部分人员已经到达机场,已经开始登机了,晋波他们为了时间的关系也转移到机场,他不时看着手表,副会长大姐在一旁忙着做最后的疏导组织工作,她想起上一次那个叫景海鸥的男人就是这样错过的第一架航班,在最后的时刻她也是这样希望他可以在最后的关头到来,可是那次,他没有出现,那么这一次呢?仍旧要让这些爱着他的人们伤心失望吗? 还有半小时了,已经有人过来劝他们登机了。 晋波反而沉静下来,不看手表了,他坐在那里,突然轻笑了下,对陈建林说:“其实他是否在最后的十分钟里出现根本就不重要。” 其他两个人瞪大眼睛看他,他接着说:“如果他不来,我就留下,去找他好了。等找到他再带他一起从别的路走。” 陈建林想说你疯了么那样太危险了,可是看看身边的彦清……不是不能理解那种心情的。 彦清现在的情况稍微好了一点,还没有退烧,打着点滴,陈建林一直给他举着输液瓶。 这时彦清突然说:“海鸥不回来,我也不走,他是为了救我才陷进去的。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陈建林倒吸一口冷气,想说你现在的身体不方便,留下来只会让人更担心,可是彦清看了他一眼,他就明白自己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也是,无论是从感情还是道义上讲,彦清都会这样做。 既然彦清不走,那么——“好吧,咱们都不走。”陈建林的心也沉静下来。 只要人在一起,就总会有法子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连副会长大姐也要登机了,她回头看一眼这些算不上青年的热血男儿,仿佛看到一个古早的港产电视剧的名字——天地豪情。 奇怪,为什么会歪到那里去……我只能为你们祈祷了,副会长大姐这样默默想着,转身毅然向客梯走去。 一辆黑色军车直接开到机场停机坪,车门打开,小心地下来一位一瘸一拐的漂亮人物,副会长大姐一看,这不是景海鸥还是谁! 立刻向候机大厅里挥手,又想起打电话通知他们。 不多时晋波就迅速地冲过来,而陈建林举着彦清的输液瓶在后面要慢很多,只远远看见晋波一把将景海鸥搂住,景海鸥也没有挣扎什么的。 不过等到陈建林他们走到跟前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反目了,就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当时情况很乱,有人在客梯上向他们喊,让他们快点登机,否则的话飞机就走了。 一行几人就七手八脚地开始爬楼梯,好容易爬了进去,身后的机舱门一关,终于,他们算是踏上归国的路程了。 有惊无险,各人都有点劫后余生的脱离感,晋波和景海鸥也没力气挥拳头了,各自别别扭扭地扭过头去不看对方,彦清就觉得有点好笑,一把年纪了还用少年的方式恋爱,多累啊。 不过随即他反省了下,这世上恋爱的方式本就是各式各样的,难道像他自己那样用“成人”的方式恋爱就不累吗? 算了,接受自己就像接受别人那样,顺其自然就好。 四人开始找座位,由于晋波和景海鸥不肯好好地坐在一处,彦清就和景海鸥一起做,另外两个一组。 景海鸥就站在那里给彦清举着输液瓶。 彦清说:“你坐下吧,我自己来就好。” 景海鸥说:“还是我来吧,我现在根本也就坐不下。” 彦清:“?” 景海鸥稍微扭了扭腰说:“很不幸我食言了,屁股开花的下场。” 彦清大惊,“啊?!你、你伤得不重吧!” 这时医护人员抬过来一个输液架,瓶子挂在上面就好。景海鸥趁机要了痔疮膏和消炎药啥的,他去卫生间弄了弄回来,也不能一路十几个小时都站着,于是就一点点小心地坐下,嘴里嘶嘶地抽气,缓了缓,才有点愁眉苦脸地说:“没事,就是很久不用了,有点紧张,还有对方是个生手,有点不会搞。” 那边投过来一个憎恨热烈目光,晋波大吼:“你个赔钱货!我明明已经送了钱了,你还让人搞!欠艹怎么的!” 景海鸥也很大力气地喊回去:“谁让你付赎金了!我又不是被绑架!做一下就回来了你紧张个什么劲!活该你赔钱!” 两人隔空就要掐起来的样子,还是陈建林和彦清各自安抚身边人。 彦清内疚得都快哭了,“对不起,都是我……你才这么勉强。” 景海鸥说:“啊,那个啊……你记着欠我一个人情就好。其实这不算什么。现在不是很好么,大家都安全了。如果不是某人自作聪明地给了一笔赎金的话,我们简直就没什么损失嘛。” 彦清就说:“别这样说晋波,他其实紧张你不得了,刚刚还说如果你不回来的话他就不上飞机。” 景海鸥就不说话了,轻轻瞥了一眼那边,陈建林也正在做晋波的思想工作,他显然为付了钱还被艹事件含恨不已,大概身为商人的自尊心啥的受了伤害吧……呃,或者不止是商人的自尊心,还有身为男人的自尊…… 彦清问景海鸥:“那个保罗到底是因为上级收了钱还是因为……嗯,啥的放了你呢?” 景海鸥想了想,就笑了,就是他那种一惯算计人的不怀好意的笑,“那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以后惨了。” 彦清吃惊,“你、你不是被他那啥了?难道不止这么简单?” 景海鸥越发笑得美,“我都牺牲这么多了,就是因为他那在战火中也能莫名其妙觉醒的性向……不趁这个机会报复回来,我就不姓景!” “……你对他做什么了?” 景海鸥低调而得意地摇头说:“我设法使他相信,他深深爱着的,是那个各方面都比他优秀,从小就打压他,对他很严厉,目前已经爬到少将级别的……哥哥。” “呃……你怎么办到的?” 景海鸥撇撇嘴,“就是聊天啊,问他童年经历啊,帮他分析啊,诱导啊……谁知道,也许不是我办到的,他本来就是那样。他临走还说——谢谢啊。”说着自己就欢乐的样子,不过马上就碰到了屁股部分的伤,直抽冷气,就嘴里直骂说:“MD!我祝那个保罗和他亲生哥哥早生贵子!” 彦清不禁一抖,好恶毒的诅咒啊! 最为朋友的景海鸥很好很仗义,作为敌人的景海鸥就很狠很缺德了。 还好他是景海鸥的朋友,他为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温暖。 向右看,隔一个甬道,陈建林比邻而坐,恰巧也正看过来,刚刚虽然就在一起同行,可是兵荒马乱的并没有很多机会说话。 “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彦清说。 陈建林说:“我知道。我也是。”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伸出身体去拉彦清的手,把那东西戴在他的手指上,彦清仔细一看,有点吃惊,“这不是……” 这是一枚戒指,彦清曾经最喜欢的一枚,是年轻那会要从F国回国时陈建林买了送他的,虽然没有言语的承诺,不过彦清那时候还是开心了好一阵,把这个当做定情信物一样珍视,只是后来在长久的岁月中,因为面包师傅的身份而不能戴,放进铁盒子里尘封起来,最后就真成往事了,再后来,他记得是被安迪偷出去送给一个不知道谁了,岂料现在竟奇迹般地被陈建林追讨回来再次送给他。 陈建林牵着他的手说:“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说。在那之前,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彦清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有点想哭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此刻感受到的人生就像这戒指,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个圆满的。 (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试图校稿,然后不辜负某些野生期望,出定制印刷,结果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讨厌校稿,不喜欢看自己之前写过的字,这是件谋杀脑细胞的工作。 当然如果想拿到此书的人可以不介意那些错别字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暂时,这个故事就到这里吧。 我的校稿能力真的不好,一个子息我搞了很久都没有搞定。 当然,其实关于不行这个文,还少一个扣题的番外什么的…不过那肯定就是和谐部分,应该放在定制印刷里…如果能出的话。 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帮助和支持。番外会有的。 第71章 番外集 《番外一 “行”的重要性》 彦清的腿伤本身并不是很严重,但是政府在营救安置归国人员上是很讲面子的,给安排住了一个礼拜的院。期间陈建林一直在陪护,彦蕴城和李老师也跟那没走。不过既然彦清的伤又没什么,给他一个拐基本上生活就能自理了,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前呼后拥的。李老师就说趁这个机会逛逛首都。 彦蕴城不好意思这样公然占国家的便宜,就说既然是以家属陪护的名义留下来那就该干点活。 说这话的时候他和李老师正坐在万里长城的台阶上歇气。李老师一边捶自己的腿一边说:“你以为我是不爱伺候人才跑出来的么?看不出来个眉眼高低!傻啊!” 彦蕴城因为被抢白一顿生气地当场表示不爬了,要回去。 李老师又得好声好气地哄着,说:“我是为你大儿子好,他和小陈患难见真情,正是感情恢复期,咱们两张老脸去凑什么热闹呢。” 彦蕴城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就算了。 没两天,陈母也表示说要来BJ亲自接彦清回去。 陈建林在电话里一再表示不用她来,这边人手够了。 陈母说:“你不用说了,我是去看小清,是我对他的一片心,为了表示重视,不光我要去,你爸也得去!我是想让你姐也去,显得咱们家多重视啊,不过她单位有事,实在走不开,不过我让她给包了大红包给带过去。这个时候咱家不能差钱差事。” 陈建林有点哭笑不得,“妈你这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前后态度差这么多,之前对人家横挑竖挑的,现在怎么突然就这么巴结了?”他不知道他妈之前早已经背着他偷偷给彦清举了白旗了。 陈母说:“我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要是争点气,我用得着巴结别人么……算了,反正我看呢,你这辈子也就得跟着人彦清混了,对他好点也不吃亏,都是自己人么。” 陈建林还是哭笑不得,之前无论如何也摆不平的关系,通过自己不幸的堕落终于……塞翁失马吧。 陈母还郑重警告他,对彦清要隐瞒之前那段“胡闹”的日子,要是让人知道该不要他了。 陈建林说:“妈,你就别插手我们之间的事了,彦清没你说的那样,我年轻那会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他都面不改色的。” 陈母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不是你们还不是这个关系么,再说你那时候多大现在多大?年轻那叫不懂事,现在再乱搞说出去多难听。”唉声叹气的,“总之你这次一定要好好珍惜!” 之后不管陈建林是如何表态,陈母还是带着老头子来了BJ,大张旗鼓地来看彦清,顺便“一起回去”——其实是怕人又跑到别地方玩方去了。 此次陈母可谓带着诚意扑面而来,彦清甚至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很不习惯。 其实陈母也是有点担心过度了,如果不是那样意外的暴乱彦清早就回去了。 于是在BJ某医院短暂地住了一个礼拜之后,彦清在一群人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出院,然后直奔机场了。 就这样,彦清回到了阔别几个月的旧居。他走的时候天气还有点冷,现在已是草木葱郁时,他一手拄着个小拐,缓缓扫过沉寂的屋子,好像做梦一样。 陈建林放下手里的行李,蹲下给他脱鞋。 彦清想自己来,他还没习惯陈建林的伺候,老陈也只是抬头对他笑了下,说:“你不要动,我来就好。” 彦清报以感激的一笑。 进了屋子之后彦清一瘸一拐地走到阳台上的小花圃,那些植物跟他走的时候一样在阳光下舒展着叶子,没心没肺光合作用着,呼吸间都是幸福。 看来在他不在的时候他们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是谁来定期照顾这房子呢……他打住那又要往牛角里钻的小思想,就想到这里刚刚好。 真好啊,大家都活着,在阳光下呼吸空气,不管吐出来的是氧气还是二氧化碳,呼吸本身就是幸福的一种。 陈建林默契地拎着灌了水的喷壶过来,递给他。 之前他们经常这样没事的时候一起料理下阳台上的花草。 喷壶的水淋淋洒洒泼泼扬扬而下,陈建林也戴上手套,蹲到另一边休整植物,还有松土啥的。 他不时用眼睛瞄着那一脸放松地浇水的园丁彦清,突然看到那些细小的人造水雾旁出现一道小小而淡的彩虹。 “有很好看的彩虹了呢!”他手里拿着小型的铲子高兴地说。 彦清低头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笑了笑,然后毫无预兆地把水浇向蹲在那里的陈建林。 陈建林一头雾水,震惊地说:“你,暗算我。” 彦清丢下喷壶,一瘸一拐地逃跑了,大叫:“我是病号!不能伤害我!” 经他一提醒,陈建林才想起来,匆匆忙忙追过去“伤害”他。 结果那些“伤害”和打闹让他们一时忘形,差点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啥的,差点就擦枪走火。 陈建林对于自己“不合时宜的起立”感到羞愧,讪讪地离开彦清一点距离,表示自己的身体和思想是分离的,自己并无意那样什么的。 彦清先是略吃惊,后来又了然地笑了笑,他想,会这样不是正说明他对自己是有意思的么,从这个角度想,他一点压力都没有。 “内个,”他捋了捋头发——最近阶段他有点“艺术”了,头发没怎么剪,稍微有点长,“有个事,得先说一下,免得你误会什么的……” 陈建林忙反应过度地大声说:“你不用说,我知道。其实是我有点太不检点了,咱俩人都这么长时间了,不是只有那事才重要。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只做那事的——当然能做就更好,不过我绝对不会那什么……”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复杂的思想感情。 彦清咳了咳,说:“内个,其实,我觉得我那方面好了很多了……”说着脸有点微微地红。 陈建林惊喜地说:“真、真的?”握住他的手。 彦清又说:“不过好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一种感觉吧。” 陈建林喜不自胜,强压抑内心的喜悦说:“有感觉就好有感觉就好!” “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你也知道我现在还在吃抗抑郁的药,这个药还要再吃一年的,然后,不知道你注没注意说明书上说的,就是这类药基本上会对那方面产生影响的。” 陈建林不解地说:“什么影响?好的还是不好的?”他果真没注意说明书。 彦清说:“好像是会影响X欲什么的,我也说不好。” 陈建林挠挠头,“你不说感觉已经有进步么?” 彦清点点头,“就是之前一想到那事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心里沉甸甸的,不过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很轻松,还有记起之前我没病之前咱俩好的时候……也挺好的回忆。” 陈建林就露出一副回味的表情,做远目状,然后嘿嘿地笑了,一根手指头一点点的在彦清身上,“你真是个色老头!色老头!” 彦清抗议说:“不要做这么像幼儿园小孩的事情啦!……你才是比较色!” 陈建林继续点他,“那么,咱俩今天晚上可以试试你到底那个到底行不行,可以么?” 彦清就有点无可奈何地用瘸腿躲闪着对方的一阳指啥的,叹气说:“这个你还用问吗?我就是想知道行不行才跟你回来的啊。” 陈建林听到,住了手,用一种有点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说:“那么,就是因为这个吗?那、如果试过之后你和我……还不行的话,你会怎么办?” 彦清没回答,别过头,看阳台上的花花草草。 陈建林诚恳地说:“我刚刚说的是真心话,我跟你,可以那个,也可以不那个的,为了你,我把那个戒了也行。我不想因为那个而失去你!”他突然把彦清搂进怀里,有点哽咽地说,“你听我说,我、我觉得自己就是喜欢你到这种程度。” 彦清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刚刚那个是什么?陈建林是说了喜欢了么?自己等了这么多年,妄自蹉跎,结果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两个字……虽然,还不是那三个字,不过彦清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呼吸不畅通了,他的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陈建林见他不说话,不放心地又追加了一句,“我爱你!” 彦清腿一软差点丢掉拐杖,好在陈建林把他很好地搂在怀里支撑着。 陈建林见他还是不回答就心慌了,把他推开一点努力看着,谨慎地说:“你觉得怎么样?我说我对你……是超越了行和不行程度的,如果不行的话,你也不要再离开我好么?” 彦清的耳朵都红了,抬头苦笑说:“承认吧,其实你是比我还傻的傻瓜吧。你都对我告白了,我怎么还会不行。” 陈建林= =:“呃……刚才那个算是告白么?” 彦清拿拐杖揍他:“不许耍赖!” 窗外一抹夕阳红似火。夜晚,很快就要降临了…… (本番外完。) 《番外二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面包店的工作彦清彻底交给了萧、阿果和欧阳小花,他在市中心另开了间工作室,画画、卖画什么的,每天忙碌而充实。然而周末的时间他会留出来,和陈建林一起度过,健身、出游、或者去看看双方老人,吃个饭什么的。 陈建林现在倒是清闲了许多,从NO.3的位置上退下来,到了一个养老的部门,每天正点上班下班,轻易不加班。他老板大概也是知道了他的故事,可怜他人到中年,家庭再不稳定这辈子可能就毁了,才多加照顾。 为了这个陈建林感恩戴德的,简直想给老板每天三顿地烧香。 现在他经常做的事情就是一边在办公室泡功夫茶一边勉励助理说:“年轻人要有干劲啊,你看我,年轻的时候多拼命,所以现在才可以过上这提前退休逍遥的日子啊。记住,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回报的,并且不要忘记自己那么努力工作的初衷是什么。” 助理有点无语地说:“所以陈总你努力的初衷是为了有一天不努力么?” 陈建林赞许地一笑,“孺子可教!你这么聪明,我会向上面推荐你去我之前经常出差那个部门。” 现在的他多了很多时间,也总有办法消磨出去,参加各种社交派对、和晋波他们打打牌、担任品酒俱乐部的名誉理事什么的,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正点下班之后跑到不远处彦清的工作室去泡着,看他画画,或者在沙发上呼呼地敞开肚皮睡觉,赶也不走,说在那里睡觉香。 最过分的是如果赶上彦清有客人要招待,不能准点吃饭的话,他也懒得一个人走出去吃,(明明这附近食肆林立。)就弄一碗泡面来,呼噜呼噜地吃,搞得满屋子都是泡面味,客人都给馋得咽口水——你知道,方便面这种东西,就是闻起来比吃起来香的存在嘛。 他用这么卑鄙的招数,彦清当然就心疼了,以后不管怎样忙都会尽量把工作安排在白天解决,饭口留出来俩人正经吃点东西,晚上带陈建林回家睡觉。 周末他俩去陈母家吃饭。 彦清像以前一样在厨房帮陈母做这做那,陈母不让,说这么点活我和大萍做就行了,你去屋里歇着,我一天天没事闲着,你不一样,开那么大一个店,还搞艺术,肯定特别辛苦。 说的彦清都不好意思了。 陈建林也来厨房找他,说陈父要问问他关于艺术品收藏的事,最近老爷子特别感兴趣。 一顿饭一家人吃的其乐融融,彦清有时候想想,自己在这个家待的日子比在原来父母的家里的日子还要长久,久到让人觉得他的根终于扎进这个家的地里,是这里的成员了。 原来这就叫守的云开见月明。 离开的时候陈母还特地从厨房抱出一罐子辣白菜,是她自己腌的,刚刚彦清说好吃,她就乐呵呵地给装了些。还手把手地把他们送出门来,看着他们的车开走。 陈建林感慨说:“到底你和我谁是他们亲生的?我就琢磨这个事。” 彦清端详他说:“哎,这么一说,还真觉得你长得有点不像他们——你该回去查查出生证什么的,是不是被抱养的?” 俩人就互相调侃揶揄起来,然后陈建林发现包落在父母家了。好在他们刚把车开出不远,他也懒得再倒车回去,就下车步行回家取。 彦清把车窗打开一点点透气,自己坐在副驾的位置等。 旁边传来两个大婶八卦的声音:“刚才那个好像是陈家那个儿子!” “啊!是那个陈家么?看着好像还挺像样的,居然是那种人!” “现在的事上哪说理去啊,那天你是不知道场面多大!十来个人堵在陈家门口一顿打啊!就因为玩男人,你知道,就是那种男人,然后他好像给人玩坏了什么的,才惹恼了黑道。” “啊?我听说的版本不是这样的,说是他玩完了不给钱人家才找人打他的。” “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反正这个世道啊什么都不奇怪。” 彦清打开车门,安静地走下来。 路边两个大婶没想到车里还有人,而且还是个男人,从陈家儿子车上下来的男人,而刚刚那番话……大婶们吓坏了,手脚麻利地走开了。 陈建林拿着包回到车上的时候发现人去车空,彦清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再一看好像人已经走到莫名其妙地小区门口了。 陈建林忙驱车跟上,到了近前按按喇叭,彦清不理,默默地走着。 陈建林只好慢慢地跟在后面,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你怎么了?这好好的闹哪般?” 彦清就加快步伐,很典型生气的样子。 陈建林慌了,忙刹车,下车,几步追过去拉住,“到底怎么了?我一眼没看住你就不开心了?” 彦清定定地看着他:“我住院和出门旅游期间发生的事情,你现在能告诉我么?” 陈建林不动声色地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你要我说哪件?” 彦清说:“在你家门口被打的那件事。是我在南美的时候吧,当时我就奇怪你妈为什么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过去说这事,现在看来果真有点不对劲。” 陈建林傻眼了,慌张了,那些荒唐的日子是他现在不想提起的,“呃……你听谁说的?” 彦清就有点红了眼圈,“两个我不认识的大婶,说你去玩男人,玩坏了,还不给钱,让人给打得很惨……”咬住下唇,强忍着心酸。 陈建林觉得百口莫辩,“事情不是那样的!我冤枉死了!是、是那个韩旭的疯狗前男友打错人!” 彦清连鼻头都有点红了,吸了吸,说:“我不希望你骗我。” 陈建林对路灯发誓说自己没说谎。 彦清就更难过了,说:“我,前两天在你的一个口袋里发现了一张七月流火的金卡,我打听了下,凭那张还可以积分换购打折什么的……那是很难拿到的卡,在那里消费百万元以上才能拿到的。” 陈建林有点抓狂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于是我们知道,往往这两句台词一出来就说明,这事有点解释不清了。 之陈建林被迫睡了好几天的沙发,每天晚上悲惨得不得了。 最后这事陈建林还是请了肖桑、韩旭还有韩旭前男友等重要人证才得以勉强恢复名誉,彦清也只是很矜持地表示,自己对他那段时间做过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彦清还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建林说:“我还以为你这个不好的生活习惯已经改了,原来我一眼看不住你不好好生活……”他嘴角慢慢绽出一个略有点得意的笑,“喂,其实能看住你的就只有我吧,承认吧!” 《番外三 番外两则》 1 从南美历险回来的景海鸥不久撤销了对晋波的起诉,一段时期内,有人问起这件事的原委,他就耸耸肩膀说:“没办法,看在那家伙在南美表现尚可的份上我就原谅他一次。啊,不过我不是说要和他复合,我们不可能的,没戏。” 可是据知情人私下爆料说,那个和他没戏的某晋正一点点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景海鸥的公寓里,俩人很快又处于一种半同居的状态。 不过太值钱的东西某人不敢搬,因为俩人经常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手边有什么抓起来就丢对方,不管是青花瓷还是唐三彩碎了一地。 景海鸥还为此办了张保龄球馆的会员卡,没事就去练准头。 而晋波没那么多时间练习身手,他的对策是买很多抱枕之类有填充物柔软的东西回去,这样打仗的时候俩人顶多是奋力地朝对方扔枕头。 2 保罗已经被关进牢里好几天了,每天的食物就只有水和黑面包,不能洗澡,不能刮胡子。他确信自己一定很狼狈。不过比那个,精神上的打击更加令他沮丧。 牢门打开,军靴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他以为是送饭的人,躺在潮湿肮脏的床铺上没有动。 可是来人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放下食物就离开,而长久地停驻脚步。 保罗疑惑地抬起头,结果看到了那个他正朝思暮想的人,“安德烈!”他从床上跳起来,热切地跑到牢门口,双手紧紧地抓住栅栏,“你、你来了!” 那个叫安德烈的男人穿着将服军装,消瘦而严肃的脸微微抬起,这让他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男人皱眉对保罗说:“你应该叫我哥哥!” 保罗盯着他的眼睛看,“是的,哥哥。” 安德烈被他野兽一样的眼睛看得不由升起一股怒气,“你这个混蛋!”他抽了一鞭子在栅栏上。 保罗的手被打得生疼,可是他没有放开,“是的,哥哥,我是你所说的混蛋——不过这个混蛋对他所做的事情并不感到后悔。我想那样做,很早就想,只是没意识到,直到那个中国人启发了我……” 安德烈气坏了,“哪个中国人对你施了恶毒的魔法,让你对自己的亲哥哥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他在哪里,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保罗耸耸肩,“那可不成,他已经不在这个国家了——别管他了,重要的是我对你……” 安德烈掏出枪胡乱放了一枪,盛怒之下大声说:“你对我什么都不要想!那天我喝醉了!我是你哥哥!看在圣母的份上!——你这个混蛋,看来还是在这里待下去吧!”然后提着枪怒气冲冲地走出去。 保罗对着他的身影大喊:“安德烈,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弟弟!”现在他倒想起自己的身份来了,“爸爸知道你这样关着我会伤心的!” 外面又传来一声枪响。 保罗闷闷不乐地走回床铺躺下,无聊地想,到底出去之后怎样才能让那个太过保守的哥哥接受他的爱呢?——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中国人,是他帮助自己发现了那颗隐藏的真心,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真心。 愿圣母保佑那位中国朋友和他深爱的人能够心意相通——保罗是如此为他祈祷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欣赏,请关注菊的新文《当凤凰男遇上孔雀男》照例还是——好看得不行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