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法 作者:颜研 厨法上部 父亲意外身亡之后黎向荣被一心向佛的母亲送进禅院的厨房打工, 因为一把菜刀在禅院里被供奉的御厨英灵附体, 继而被知客长老推荐给声名远扬的步氏官府菜馆做学徒又遇到步家小开, 危机时刻废材小学徒御厨上身英雄登场, 不得不引起混血儿超帅小开的疑惑和关注~就算不杀鸡宰羊, 照样能做出超赞的美食!且看黎向荣如何在母亲不准杀生的严令下, 御厨大神附身的灵感中,和东家少爷眉来眼去里一步一步成为明星大厨~ 厨法下部 中秋节全国厨师巡回赛上,由于临时增加了食雕项目, 何之山只得带上刀工精湛的黎向荣做助手, 步家遭遇生存危机,何之山一战成名, 但是忠心耿耿并未离去,猎头者转而瞄上潜力深厚的阿荣, 然而阿荣作为一个厨师的生涯才刚刚开始, 虚妄的荣耀和丰厚的利益,会迷惑他的心吗? 把阿荣视为自己嫡系力量的步朗尼又会怎样坚定的挽留他呢?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天作之和 主角:黎向荣、步朗尼、徐疾 ┃ 配角:步微、吕永等 ┃ 其它:厨艺、美食 1、第一章 步家 1 ... “阿荣!准备揭蒸笼了!”身着白袍的厨师一手抄起铁锅,帅气地将热气腾腾的食材倒入白色汤盘之中,香浓的味道立即弥漫在宽敞的厨房之中。 “哇!大师兄你太神了吧!简直是勾魂摄魄的香气啊”匆匆奔到灶台的少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眼睛发直地看着菜盘,恨不得先抓几口塞进嘴巴里。 “别发呆,动作快点!”被称作“大师兄”的厨师敦厚老成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知客长老吩咐下来的菜单,可都是我压箱底的手艺~” “就这么一点呀……”眼睛圆滚滚,脸也圆乎乎的少年失望地看看空锅,“闻起来好诱人呢~” 大师兄一边快速地洗干净炒锅,浇上香油,利落地转动锅把,扔下一把姜末,辛辣的香气刚刚散开,就倒入一大勺鲜汤、手腕翻飞之中,盐、糖、料酒一次落入锅中,汤汁很快冒着泡泡烧开了,接过刚从蒸笼中取出的盘子,将盘中的白色材料缓缓滑进锅里,转用小火焖烧起来。 “阿荣,能看到这几步,已经是的你福气啦,”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人眼睛发直。少年歪着脑袋使劲吸溜着鼻子,引起了大师兄的憨笑。 “大师兄,你到底在做什么菜呀?”黎向荣仔细分辨着先前倒入汤盘的材料,“香菇、蘑菇、笋丁啊……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嘛。怎么闻起来这么特别?” “这道菜可一点都不普通哟,”大师兄这才拿起毛巾按按额头冒出的热汗,锃亮的脑袋上一根毛也没有,大嘴笑起来就跟弥勒佛似地,他一边小心注意着锅里翻滚的汤汁,一边得意地说道,“我们曼殊院素斋房招待贵客的菜品,岂是那么常见的?那些配菜里的汤都是用新鲜的老笋段熬了三个小时的精华,当然鲜味非同一般。” 说话间,大师兄又调整了火力,明黄色汤汁进一步升华,咕嘟咕嘟冒着小小的气泡,闪烁着油亮的色泽,充分浸透入锅子中间那一团主要食材之中。 “那个是什么呀?你开始蒸过的东西?”黎向荣凑近锅边观看,“真的很像海鲜的味道,有点甜丝丝的,我说大师兄,你做的真的是素斋嘛?” “鼻子很灵,”大师兄没有功夫继续解释,用筷子迅速调制着湿淀粉,一边旋锅一边淋芡粉,几乎是同一时间汤汁进一步浓稠,像是给白色的团块裹上了金黄色的袈裟,显得气势不凡。 黎向荣机灵地拿来汤盘,大师兄小心翼翼地用汤勺推着食材落入配菜之中,残留的汤汁均匀浇盖在菜品表面。 “快去上菜,”大师兄立刻清洗锅子,准备下一道菜品。 “是!”黎向荣麻利地端起托盘,向门外走去。 大师兄的厨房虽然很大,却只是他一个人使用的私人空间,也只有做这些特别珍贵的菜品时才会使用。曼殊院素斋房有三个主要厨房,一个像普通餐馆一样营业招待专门来品尝素食的客人,一个主要供应在禅院生活的和尚和居士们,还有一个,就是这只有“大师兄”也就是“主厨”施展独门技艺和教导弟子使用的专用厨房了。 大师兄做特殊菜肴的时候,连亲传弟子都未必能现场观摩,黎向荣能混进去打打下手传个菜,则纯粹是因为他还是个例外人士。 现年19岁的黎向荣本来家里开了一家不小的卤味店,爸爸用独家配方熬出酱汁做出的卤味在当地城市广受欢迎,连很多领城的客人都特地开车过来购买,爸爸妈妈忙不过来还雇佣了两三个人帮忙,自己和妹妹只要专心读书就好,日子过得也很殷实。 但他实在没有读书的天分,重考两次后放弃继续深造而去一家烹饪学校学习,准备以后继承家业了。 只可惜,在半年前妹妹领到高等护士学校通知书的那个晚上,太高兴的爸爸喝多了酒还坚持要像平日一样凌晨就出门去城郊的养鸡场带回当天要用的新鲜鸡鸭,小货车在熟悉的道路上撞断防护栏落入江水。 后来调查证明这是酒驾引起的完全自主负责的事件,看着被打捞出江水已经被泡得发胀的爸爸,全家人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接受了爸爸去世的事实,家里的卤味店也已经停业了很久,母亲从风韵犹存的中年阿姨迅速憔悴成沧桑的阿婆,认定事故的原因是自家卤味店二十多年来杀生太多造成的罪孽,交待妹妹黎小蓉好好在学校读书,而带着儿子回到了父母所在的乡下,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并且天天拜佛诵经,要为以往的杀孽赎罪,为过世的丈夫祈福。 外公外婆在乡下开了一家小小的便利店,这里因为有很历史悠久的供奉着智慧第一的文殊菩萨的曼殊禅院,有很多游客来礼佛游玩,顺便品尝美名远播的素斋。 妈妈信佛之后严禁黎向荣有任何杀生之举,而叫他离开才呆了三个月的烹饪学校,回到乡下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幸好外公和曼殊院的几位禅师向来关系不错,就带他去了素斋房里做小学徒,当然不是出家当和尚,只不过是找个地方学点手艺。 馥郁的香气被严实的瓷盖牢牢封锁在汤盘之中,黎向荣快步走向长廊最尽头的房间,那就是素斋房待客最好的包间了。 有礼貌地说着“打搅了,上菜”,黎向荣推开竹子做成的房门走进来,房间并不是很大,但是全部用罗汉竹制成的器具和小巧隔断,显得清幽宜人。 正中间摆着一张四人适用的圆桌,已经摆上四样精致的小菜,主客位坐着一位身着藏南色唐装,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旁边就是一袭僧袍的曼殊院知客长老,而下手是—— “步朗尼?”黎向荣把汤盘放在桌子正中央的竹垫上,一回头正好和下手的客人打了个照面。 白皙到可以用鲜奶油来形容的脸颊,高挺的鼻子,卷翘的睫毛下方是碧绿如翠玉的眼眸,粉红色的嘴唇,如果不是那眉毛的线条过于凌厉,下巴也有方正的棱角强化了混血儿的特色,他简直就是真人版的洋娃娃。 搭配着双排扣的浅灰西服外套,天蓝色的丝质衬衣和银白色领带,正是不折不扣的贵族少爷装扮。 “你?黎……向荣?”客人有点迟疑地认出了穿着一身白色短褂上菜的服务生,轻轻歪着头表示惊讶,深棕色的卷发随之浅浅地起伏出优雅的波浪。 “朗尼?你朋友?”上座的中年男子轻声问道,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 黎向荣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失礼,很有点不好意思地后退了几步,“呃,请慢用,下面的菜也快好了。”眼睛瞄了瞄一脸慈祥的知客长老,退出了房间。 步朗尼矜持地整理了一下餐巾,“也不算是朋友……是两年前的高中同学而已,不是很熟。” 知客长老接口道,“那小施主是来斋房做学徒的,时日不长。” “他家里是卖卤肉的,我记得,”步朗尼想了想,“修学旅行的时候好像带过他家的卤菜,挺好吃的。” “善哉,”知客长老轻叹一声,“确实如此,他父亲之前意外过身了,母亲现在是虔诚的居士,叫他来学些素菜手艺,家里的店面早就收了。” “这样啊……”中年男子笑了笑,“还未请教长老,这道头菜是何物?” 揭开盖子的那一瞬间,鲜甜的气息蒸腾而起,热气散开之后,只见一盘灿烂发亮的丝状物盘绕中央,四周黑色香菇、白色口蘑、黄色鲜笋、红色彩椒鲜艳动人,粘稠的汤汁宛如流动的黄金。 “这便是我们素斋的烧鱼翅了,”长老用手摇摇虚指汤盘,“还请两位品尝。” 用筷子小心地夹出一缕,柔腻滑溜的细丝一如口中便有生命似地自动向咽喉滑落,汤汁似乎给来不及反应的唇齿用了魔法,在一呼一吸间变换了数不清的鲜爽甜美却没有一丝丝油腻的感觉。 “这味道?”步朗尼震惊地望着父亲,“是上好的鱼翅!难道是吕宋黄?” “呵呵,”知客长老轻轻笑道,“步小施主又在开玩笑,这是纯正的素斋,鱼翅只是粉丝罢了。” “粉丝?”步朗尼疑惑地又吃了一口,用小勺舀起汤汁徐徐咽下,仔细用味蕾分辨,“粉丝怎么可能这么柔韧又爽脆?那种嚼起来略有些参差的口感,但是又一点都没有碎掉……这汤里明明还有金华火腿的油香味……” “嗯,说的不错,”步先生慢慢吃下口中的鱼翅,赞扬道,“能用绿豆粉丝泡软蒸一次之后在浇淀粉粘连做出排翅的形状,再蒸第二次让粉丝熟透,朗尼,知道为什么要蒸制两次吗?” 知客长老含笑不语,步朗尼皱眉想了一会,“淀粉生时并无粘性,只有受热,才会产生糊化作用,吸收水分,产生粘性,那么粉丝蒸后才浇淀粉定型,连为一体。如果不在蒸制过程进行,淀粉遇到粉丝便沉淀,不会与粉丝相粘连。”接着又吃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这就是真正的鱼翅。” “鱼翅本身没什么味道,全靠鲜汤和辅料,这吊汤的手艺才是一绝,”步先生郑重地对知客长老低头致礼,“这等口福,实在幸运。” “呵呵,步施主过奖了,”受到称赞,知客长老也很高兴,“这素烧鱼翅是素菜荤做,选汤必须讲究,素汤多用鲜笋这不是什么秘诀,妙在添了几样草药,让汤的鲜美更上层楼。” “我们步家菜里,烧鱼翅也算是招牌大菜,这煨制鱼翅数小时之久的汤料里尽是鸡鸭干贝火腿熬练的精华,所费的物价功夫可算昂贵,而素斋仅用鲜笋和草药就能达到……” “步施主,”长老正色道,“菜品的鲜美不在于用什么材料,而在于受用的人有怎么的心,鱼翅之来何其残忍!多少鲨鱼因为人的贪吃遭受无妄之灾!取其翅弃其尸,犯下杀孽的罪人不等轮回,现世必得果报!” 气氛一时有点僵硬,这时门又推开了,黎向荣端来了第二道菜。 作者有话要说:有不喜欢美食的童鞋咩~~~~ 有不喜欢帅哥的童鞋咩~~~~ 嘿嘿~我会努力把美食和帅哥都写好的~握拳 2. “来,先喝点温水漱漱口,再尝这清汤燕菜,”知客长老站起身来,用陶壶给步家父子斟满白水,淡淡笑道,“这燕菜是白萝卜丝做的,汤色也清淡,不如刚才的鱼翅口重。” 黎向荣连续端来后面的几道菜,面筋做的“清炒虾仁”,豆腐卷做的“熏香鸡卷”,山药做的“松鼠桂鱼”,无不精美乱真,香气袭人。 最后一道汤菜罗汉斋还需要些时间,餐桌上的客人已经吃得很满足了。 “真是难以想象这些都是素斋,”步朗尼用餐巾按着嘴角不住赞叹,“爸爸,这和我们家的菜也好不逊色呀。” “孩子,你这么说太失礼了,”步先生连忙对知客长老告罪道,“素斋如此色香味形意俱全,远超世俗厨艺,这一餐,让我受教良多呀。” “步施主客气了,您的酒楼传承官府菜近百年,融汇南北之长,在全国饮食界威名赫赫,您……” “呵呵,长老就不用跟我讲客套了,”步先生苦笑着放下筷子,“正如常言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有客散茶凉的时候,我现在都觉得要日薄西山啦。” “爸爸!”步朗尼不快地轻声叫道,却也是皱起了眉头。 “施主还在为前些天的事烦恼?”知客长老淡然笑道,“事情过去就好,不要一直放在心上。” “可是卫生署还盯着呢……”步朗尼小声嘀咕道,“明明都交了罚款……” “朗尼!”步先生略微提高了声音,“犯错就要认罚,我们步家应该从心底认错,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关乎人命,岂能……唉” “之前卫生署临时抽检的多宝鱼和螃蟹,检出硝基呋喃类代谢物,这对人体存在致癌的可能性。”步先生对长老说道,“虽然说是可能性,但是报纸一公布,大家自然就不敢来吃,何况这确实我们采购时的失误,罚款倒没什么,我担心步家的声誉再难维持啊。” “声誉只是云烟,重要的是对客人的心意,以后还请多加小心了。”长老宽容地安慰道,“这也是我招待你们尝尝素斋的缘故,其法为下,取材为中,用心才为上。” 这时黎向荣送来最后一道罗汉斋。 揭开纯白砂锅的盖子,五彩斑斓的菜肴如雨后的彩虹般散发出夺目的光芒,鲜蘑、栗子、冬菇、面筋、胡萝卜、荸荠、山药、莲子、红枣、木耳、竹笋、豆腐、香菇、芥蓝、青笋全部切成扁圆的形状,配上红皮花生、素白银杏,围以碧绿的油菜心,淋上明亮的香油,简直令人不忍动筷。 “这道菜有十八种材料,所以称之为罗汉斋。”长老介绍道,“这是佛门弟子最上等的珍馐,方才那些菜,多少还是有依附荤菜名号的意思,不算上乘啊。” 这回上完了菜,黎向荣眼巴巴地迟缓了退出的脚步,一连跑了好多趟,自己可是连香味都没闻到几口,大师兄也说了这些菜可不是常见的,说不定以后连看都难看到了。 况且,好难相信还能遇到步朗尼啊。 当年的高中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公立学校,升学率和教学质量都很一般,入学的多是街坊里生活很一般的孩子,而步朗尼家里的步氏官府菜是本地最高档的酒楼,家境豪富不说,他又是长相夺目的混血儿,会在那边上学真得很奇怪。 生活环境的差异给步朗尼跟周围的人挖掘了巨大的鸿沟,和班上的同学们格格不入的气质根本就掩饰不了,甚至连老师面对他都有点畏缩,大部分学生会选择跟他保持距离敬而远之,也有看他不顺眼的混混学生故意找茬,总之,应该是比较辛苦的一段时光吧。 黎向荣就属于躲在角落里遥望他的人,虽然记得对方的名字,却一点都没有奢求对方能认识自己,所以刚才步朗尼虽然迟疑但还是准确地叫出了自己名字,让他心里还蛮震撼感动的。 原来步少爷也不是很自以为是的人嘛,整个高中三年没有交谈过超过十句话,居然还记得名字……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恐怕在毕业之后的人生里,也再难见到彼此了吧。 黎向荣磨磨唧唧地只得往门外退,看他们的样子大概也快吃完了,不如在走廊那边等等,说不定还能再打个招呼。 看到步朗尼,才让黎向荣想起明明过去并不太久的高中生活,那一段简单到没有任何忧虑,一家人和和乐乐的生活,很多记忆,在父亲的灵位前,都消散了。 “黎向荣!”正要走出门的时候,步朗尼出声叫住了他。 “我们好久没见了,你不忙的话坐下来聊聊吧?”他回过头去,看见步朗尼微笑的脸,一瞬间和某个记忆重合了。 “你家的卤菜很好吃……” “哦,好啊,”黎向荣看看知客长老和步先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在最后一个空位上。 桌上的佳肴大半已空了盘子,可是刚上的菜品还是完好无损的,黎向荣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 “不介意的话,小黎也来吃点吧,我们都快吃饱了,浪费粮食可是大罪,”步先生体贴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朗尼的高中同学呢,你一看就是很懂事的好孩子。” 黎向荣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上不客气地拿起勺子向砂锅伸去。 “啊!这个太好吃了!”一口咽下一个饱含汤汁的豆腐丸子,尽管烫地合不住嘴巴,但那绵软甘甜的滋味从牙齿顺着喉咙一直向胃部蔓延,全身都有一种热情激荡的感觉。 无论是哪种材料入喉,即保持着本身独特滋味,又和其他食材相得益彰,融为一体,一盘素菜,竟有万变不离其宗的境界。 在用全身心享受美食的时候,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用不由自主上挑的嘴角,用默默加快的心跳,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来体会、来表达。 呈现在老年僧人脸上的欣慰、中年男子面孔上的敬佩、少年们陶醉的咀嚼,就是对菜肴品质最直观的判断。 “阿荣,你要尽心研习多年,以后也能做出这等滋味,”长老笑道,“你过来也有几个月了吧?斋房呆得还习惯?” “嗯……大家对我都挺好的,但是我还没资格上灶呀,主要就是拣菜切菜,”黎向荣答道,圆滚滚的眼睛很是可爱。 “黎向荣你毕业之后在干嘛呢?”步朗尼看他举着勺子又不好意思继续大吃的样子很好玩,伸手帮他将砂锅移动到跟前一点。 “我有在烹专学过一阵子啦,”黎向荣很感激地看着他,“你学习那么好,一定在很好的大学吧?” “我在农大的食品科学系,还不错吧,” “农大啊,我有个表哥在那边的研究所,好像是兽医什么的,” “农大的动物学院也很强的。” 谈话很快热络起来,黎向荣发现步朗尼比他想象中还要平和亲近,不免觉得曾经虚度的高中时光很是浪费。 “你一直只切菜吗?那做菜的手艺学到多少?”没想到一直和长老低声交谈的步先生很关注他们的对话,突然插口问道。 “做菜……还不怎么会啦,”黎向荣困窘地抓抓脑袋,“不过我切菜的手艺很好哦~我的刀工是最强的——除了大师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还有点不甘心的样子,眼睛瞪得更圆了。 “阿荣,小小年纪可不要自大,”长老沉声说道,“斋房的师兄弟们学习多年,功夫精进,你才来了几个月,要谦虚啊。” “嗯……我,我知道了,”黎向荣低着头,没有再多说。 “这样吧,不如我去你们厨房参观一会儿好吗?”步朗尼轻轻站起身来,“爸爸和长老慢慢谈事情吧,我们出去逛逛。” “嗯,也好,那就麻烦你同学了,”步先生点点头,“在禅院可千万注意别做不敬菩萨的事。” “步朗尼,我带你去厨房吧,不过只能去最普通的大厨房,做这些菜的大师兄专用厨房是不行的。”黎向荣殷勤地走在左前方带路,“你们是专门来拜菩萨的?真是贵宾待遇哦~知客长老专门吩咐的这些菜。” “拜菩萨?求人不如求己啦,”步朗尼轻轻拉松了领带,“最近有些事情不愉快,和爸爸过来散心,他和知客长老本来就是好朋友嘛,只是平时忙了很少能来。” “不过来了几次,还真的第一次吃这些菜,以前的素斋都很一般,”步朗尼似乎有点疑惑,转头看着黎向荣,“你平时也没吃过吧?” “何止没吃过,今天头次见到呢,”黎向荣笑嘻嘻地等他走近一点,“托你的福啦,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肉了,今天才算吃过瘾。” “你不会是当和尚了吧?几个月不吃肉?”步朗尼明显不信,碧绿的眼眸斜斜看着他。 “呆在寺里怎么能吃肉,我晚上也住这里的,平时也没时间回家,在家我妈信佛也没肉吃的。” “住在这?你算是包食宿的学徒?” “差不多吧,反正也没有别的什么工作好找,这边也还不错,不过要学到厨师的手艺大概还得很久。“黎向荣不是很在意的说道,一派乐天知命的模样。 “这里会不会有点寂寞啊,”步朗尼笑道,“你又不是那些看破红成的大师,怎么受得了。” “是啊,没有电视没有电动不能上网,是有点无聊,没办法嘛。”黎向荣也有点苦恼。 “嗯……你说刀工不错,不如露两手让我看看吧,”步朗尼提出建议,“我这人只会吃,一点都不会做的,你就给我一个崇拜你的机会吧。” “这可是你说的哦!”黎向荣立马精神起来,挽起本来就在手腕上方的衣袖,昂首挺胸地向厨房走,“就让步大少爷见识一下吧。” 3 站在菜板前的黎向荣好像跟刚才有点不一样了。 只是多了一条挂在脖子上的白围裙而已,却给整个形象带来了说不清的改变。 步朗尼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 圆滚滚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本来不算高挑的身体很挺拔地站在那里,分开的脚,稳定的腰部,自然下垂的肩膀,以及手上拿着的菜刀。 步朗尼所看见的不过是刀刃跳跃着白光,一秒钟之后就只有轻轻的擦擦声,视野稍微晃动了刹那,有一点点眩晕的重影。 黎向荣在切一段黄瓜,碧绿笔直的黄瓜依然水灵灵好端端地摆在竹质菜板上,根本没有和菜刀有过碰触似地,扶着尾端的左手三根手指也从来没有移动过一毫米,只有右手中的菜刀发出好听的声音。 切黄瓜的时间很短,短到让步朗尼以为黎向荣不过是刚刚把黄瓜摆好,拿起刀挥动了一下子而已。 就那么一下子就完成了。 黎向荣放下了刀,缓缓呼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回头来看他。 那根黄瓜还是丝毫未变。 黎向荣两手将那一尺长黄瓜两头拎起来,慢慢在空中拉开,似乎在拉开一卷折叠地过于紧密的丝绸,直到两只胳膊几乎伸直为止。 空气中飘散出黄瓜清新的甜味,黄瓜化身的丝绸在半空中悠然晃动,翠绿的边缘延伸出优美的曲线,淡黄色的瓜肉呈现出不可思议地色泽,像水波一样宛转流动。 “蓑衣黄瓜,这样拉开至少是之前的三倍长哦~一片都没有切断,”黎向荣的声音里有小小的得意,“烹专的要求不过是切到一倍半长哟~” 步朗尼伸手去接,两手刚刚接住两端,却只听“啪啪啪啪”,瞬间似乎是一大把铜钱同时掉落在面前,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手指中是空荡荡的,地上洒落着均匀的黄瓜片。 黎向荣捡起一片放在他手里。椭圆形的淡黄色瓜片薄得能透过光线,柔润的汁液立刻渗入手指的皮肤中。 步朗尼蹲下去,几乎每片都一摸一样,锐利的边缘根本看不出刚刚还连接在一起的迹象,就像新铸造的硬币般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怎样?”黎向荣歪着头看他,对步家少爷惊愕到呆愣的反应很是满意,“我这刀工,还过得去吧?” 岂止过得去,连吕伯伯都比不上他…… 步朗尼低垂着眼睛,默默将所有的黄瓜片捡起来,放进身边的水槽里冲洗一下,就那么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薄片最重要的是口感爽脆,太薄了反而会破坏太多细胞壁,流失过多的水分,”他淡淡地下了评语,“直切法只是厨师的基本功,你再切油豆皮给我看看。” 黎向荣从他手里拿了几片黄瓜塞进嘴里,并不在意地耸耸肩膀,从旁边的水盆里捞出一张浸泡着的金黄色豆皮。 柔软的材料最容易弄碎。 这一次,刀刃先是慢慢地垂直于砧板,压住豆皮之后迅速做出轻快地移动,一刀到底,由里向外,有一个细微到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的外推动作,刀的重心巧妙地放在后端较厚重的部分。 案板上很快出现了一堆黄灿灿的发丝,轻柔地盘成一团。 步朗尼绿色的眼眸更加深邃,睫毛眨动之时犹如乌云笼罩了秋日的湖面。 “我看看你的刀,行吗?” “给,”黎向荣将自己刚才用的菜刀递过来,形状跟现在常用的切片刀有所不同,刀背很厚而刀刃磨出三角形的刃口,刀尖略微有一点弯曲的弧度,刀柄是深黑色的木头制成的,看来是一把很有年头的传统菜刀了。 “这是我爸爸用的刀,”黎向荣轻声说道,“样子有点笨笨的,实际上很轻巧耐用,刀背能斩断骨头,刀尖可以去除筋膜,这是一把解肉刀。” 正在介绍菜刀的黎向荣事实上很是紧张,这把菜刀绝对不只是外观表现出来的这么平凡,而他必须很小心很小心地不让步朗尼察觉到,也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 为什么要在老同学面前显摆自己的刀工呢,原因并不只是对高中时期隔阂的遗憾吧……拿起刀的时候他就明白,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已经和以往的自己不同的,应该能用上的机会。 当废材学徒也没什么不好,在禅院的日子也算平和开心,妈妈的精神状态和健康也令人放心很多,也并没有人对自己的能力抱有一切实际的期望,就那么平庸简单地生活下去不好吗?也许会学到一些做菜的手艺,也许能在几年后开个简陋的小餐馆维持生活,一直到老也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大事件发生。 但是,已经有一件事发生了……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黎向荣轻轻甩甩头,现在还不需要想太多…… “好用就行了,”步朗尼将刀还给他,“解肉刀的话,你切肉水平怎么样?” 这可是个难题了,厨房里全是素斋的原料,哪有肉来切? 黎向荣还没感觉到步朗尼的问题是一种刁难,抬头看了一圈,嘿嘿一笑,转身出门两分钟拿回来几个蒸熟的土豆快速捣成泥状,又取出一张豆皮来包裹好,几下摆弄出一条鱼的形状来。 “隔壁厨房幸好有熟土豆,就让你见识下我切菊花鱼的功夫吧。”黎向荣信心十足地再次拿起菜刀。 鱼肉细嫩,切鱼的功夫可说全在对鱼肉鱼皮的手感把握上,步朗尼心里一动,沉静地看着黎向荣动作起来。 菜刀斜斜地楔入底部的豆皮,这是包住土豆泥收口的地方,轻轻一划就挥出,快刀连续剁上四五下才切断一次,从另一端开始切成一条条平行的薄片,深度到达整体的一大半,到尾端转90°垂直向下切,使原料的大部分厚度成丝条状,而只有很少的部分仍然相连而成块状,豆皮虽然刻满花纹却没有斩断分离一点点。 “这样就好啦~”黎向荣指着“鱼块”,“再拍些干粉进油锅炸制定型,浇上番茄汁就是很好看的菊花鱼了,味道也可以弄得很像的。” “那你接着做完让我尝呀,”步朗尼说道,手指去按那些切好的菊花鱼,豆皮柔韧的程度尽管不必真正的鱼皮,但是易碎的程度也比鱼皮高出许多,土豆泥一团绵软,只能说和鱼茸的口感类似,却没有鱼肉本身的滑嫩,到底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都说了我只会切菜嘛,”黎向荣嘟囔着,“炸鱼的方法还没学到手呢,调味更不会,就不要逞能丢脸啦。” 没想到黎向荣是这么既有自信又有自知之明的人呢,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很聪明,而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更是智慧。 在心底里,步朗尼将黎向荣重新放了一个位置。 “这么棒的刀法,是哪所烹专教出来的?我也一定要去学习下,”步朗尼问道,脸上只是单纯好奇的神色。 “刀工是爸爸教的……”黎向荣的眼神黯然下来,动作麻利地收拾干净案板和材料,将菜刀洗净擦干,放在自己专用的抽屉里。“爸爸切肉很厉害,无论猪牛羊鸡鸭鹅、螃蟹虾子海鱼河鲜,都能用这一把刀神速料理出来,而且刀用很久都很锋利,一点都不会钝,更不会出现缺口什么的了。” “哦……”已经听说了黎爸爸的不幸,反而难找到合适的话语来安慰,步朗尼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这位同窗之间的互动还真是少的可怜,要是高中时光有些交集多好,黎向荣有能成为自己朋友的资格。 “所以我也要好好练习,不能给爸爸的刀丢脸呀。”黎向荣突然开朗地提高了语调,“厨房也就这么大,这边只在中午做一餐给禅师和居士们吃,晚上不开伙的,隔壁厨房做到晚饭时间,差不多游客也都散光了,所以我就是早上备菜的时候比较忙。” “黎向荣,”步朗尼跟着他走出厨房的时候沉声说道,“愿不愿意到我家来工作?” 4、第二章 学徒 崭新的白色制服、左边胸口别着金色的名牌,修剪整齐的头发从发际梳向后方,罩在同样洁白的帽子里,露出光滑的前额,黎向荣从镜子里看着自己比平时看起来更显稚气的脸蛋,不禁叹了口气。 “阿荣!不可以躲在这里偷懒哦~”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同样身着制服的青年笑嘻嘻地对他摇了摇手,“快点,不准偷懒。” “我在洗手啦,哪有偷懒,”黎向荣将沾上洗手液的手放在水龙头下方,低声说道,“阿东你才是,刚刚才上过厕所怎么又过来。” “我是来找你的嘛,”名叫阿东的青年走过来把手也放在相邻的水管之下,“何师兄正在叫你呢。” “怎么……我又做错什么了?”黎向荣立刻瞪大了眼睛,沾着满手水一个侧身,水滴全部洒在阿东的脸上。 “呀呀呀,干嘛呢!”阿东没好气地替他关好水,扯了一张面纸擦脸,“谁知道,你就当是新丁的试炼吧!”说完豪气地拍拍他的肩膀,很不客气地印上一个湿手印。 “知道了……阿东前辈!”黎向荣不甘心地叫道,“我出去了。” 他仔细用纸巾按了按肩头,又照照镜子确认没有一丝头发露在帽子外面,衣服上的湿痕也不明显了,才匆匆走出去明亮的洗手间。 到步氏官府菜馆已经一个月了,之前和高中时代的同窗步朗尼在曼殊院偶遇,步朗尼见识了黎向荣的刀工之后立刻开口邀请他到步家工作。能在餐饮界享誉上百年的饭店工作,简直就是中彩票一样的大喜事啊,黎向荣立刻回家跟妈妈外公外婆报备,除了妈妈略有些担心之外,老人家们都觉得很光彩。 因为爸爸意外身亡的缘故,开始信仰佛教的妈妈担心的是黎向荣会在外面的饭店工作会不得已犯下杀生的罪孽,但是孩子的一生还那么长,总得为以后的生活多上进才行。 步家先辈在晚清时期连任高官,家境丰厚,风流高雅,热衷宴请四方名士,几代家主酷爱珍馐,对饮食之道精心钻研,重金礼聘各地名厨,不仅搜集到许多珍贵的民间食谱,宫中收藏的各式御膳秘方也能触及,步家家宴之豪奢华美在京城声名远扬,皇亲权贵无不以收到步家私宴的请帖为荣。 后来到民国初期,步家离开政界,不擅经商,渐渐窘迫,当时主母夫人出头为人承办宴席贴补家用,豪富高官等名流竞相以重金请求备宴,宴席之地还在步家,高朋满座的繁华很快又重现。 绵延至今,虽历经世事坎坷,步家菜依然屹立不倒,至今仍然代表着中餐宴请的最高规格水准。 能在步家的厨房工作,是多么荣幸的事情啊! 但同时,又是多么的艰苦…… 步家备宴,需三天预约,排队的人往往要等两三个月才能轮到,步家每月只休息初一、十五两天,另外的日子全部排满盛宴,每天最少一场,最多同时举行三场,不接受少于四人的预定,营业时间为晚上5点到11点。 比如十人左右的一次正式的宴席至少需要六个凉菜、八道热菜、一道汤菜、一道甜品或甜汤、两种甜咸点心、四种干果小食、包含四种新鲜水果的果盘、解腻和胃的普洱茶或铁观音才算完整。 而步家整个厨房除了甜品点心另有出处,也只有主厨吕永大师傅、领班兼主做热菜的何之山师兄、主做冷盘的陶星明师兄、擅长调味汤羹的封一帆师兄、切配兼打杂的安东,还有一两个算是额外的洗碗工,加上刚来的黎向荣跟着阿东打下手,竟然就没有一个多余的人了…… 这是多么残忍的工作量啊…… 当然一晚上同时接待30人以上是重大节日之类极特殊的时期,平时的客人在10-20人左右,但要准备足够丰富美味的食物款待这些慕名而来的饕餮之徒,特别是很多人还抱着“就是要吃到做糟的步家菜好去吐槽”的想法,要保证做到每一盘菜都是100分以上,不能不说时时刻刻都是严峻的考验。 而正因为步家从来没有出过错,这一次才这么糟糕吧。 “今天竟然只有一场6人的家宴,还真是萧瑟啊,”把白色厨师袍穿得如同大牌华服一般的男子皱着眉头站在窗前,眺望着初春的庭院。 步家的厨房虽然人不多,地方却很宽广,既拥有最新潮的厨房设备,也保留着最传统的设施,连烧柴禾的土灶、熏制腊味的木屋、都有足够的空间。 “之山,年轻人不要这么悲观,”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年纪略大的老人,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背,“轻松一段时间也比较好吧,你不是还在新婚期嘛,应该稍微改改工作狂的个性了吧。” “师父,”男子回过头,无奈地看着神态悠闲的老年人,稍微瘦削的脸庞轮廓分明,如果抿紧嘴巴会显得比较冷酷。 “哦,那小子来了,”老人侧身招招手,“阿荣,你再过来点。” “吕大师傅好!”黎向荣赶紧深深鞠了个躬,眼神有点迟疑地望望正默不作神看着自己的何之山,声音小了一点,“何师兄,您找我?” “嗯,”何之山冷淡地点点头,“我刚去切配间检查,有点事情要问问你。” 黎向荣心里一声悲叹,这一个月来被何之山检查到的失误果然像一座山那么高了,不熟悉菜谱上各种菜品原材料啦、冷盘配饰选择不当啦、餐具准备不足啦、接到传菜单不会安排时间啦、收拾厨房的时候动作不标准啦,总之大堆大堆的毛病。 不过新丁嘛,就是要在磨练中才能成长啊,怎么可能背熟那本30页之多的管理手册就能马上成为熟手啊。 其实黎向荣只有两个地方让何之山最不能接受。 身为一个厨师,可以用自己喜欢的刀料理任何材料这不过分,只要保证清洁做好就行了,但是你用一把看起来就是古董的解肉刀去片豆腐切萝卜也就算了,去雕水果刻南瓜算什么事儿啊?全套顶级工艺钢材的刻刀是当摆设的啊?你这个托关系进来的混小子完全就是摆谱耍个性! 好吧,你能用一把刀把那些都做好,我也就当没看见,可是一个厨房勤杂工,坚决不宰杀任何活物,别人剖鱼杀鸡的时候,你还嘴巴里念念有词念经似地,偷懒还偷出理了? 当然这些情况何之山早就汇报给主厨吕大师傅了,老人家呵呵一笑,“只要他做事认真就行了。” “什么事啊,何师兄,”黎向荣垂头丧气地问道,“今天的菜都备齐了。” 才六个人的菜有什么好备的,之前我都备30个人的……何之山抽抽嘴角心里念叨了一句,严厉地瞪着黎向荣,“我看见番茄都切好了?番茄里含VC和铁本身就很高,切开一和空气接触就开始发生氧化,就算只是冷盘围边,没有客人去吃,那个铁腥味也会散发出来,你又是用你那把鉄刀切得吧?” 这不是事不多就不能不干活嘛,谁让自己切菜太快,看别人忙着又不好意思,把本该上餐前五分钟再切的也切了呢 “嗯,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注意,”黎向荣没理会脑海里的答案,很干脆地低头道歉,一句反驳都没有。 能用一个低头就解决的事情,何必很麻烦地去分辨呢? ——你这个没用的小子! 不去管脑子里的回音,黎向荣迅速说道,“我马上去洗好新鲜的番茄,上餐前切。” “嗯,”何之山点点头,这么快就低头了真是没意思,脸色却依然黑沉沉的,“吕大师傅想看看你的菜刀。” “咦?”黎向荣惊奇地看着一直含笑不语的老人,“大师傅?我这就去拿。” “我们一起过去吧,”主厨爷爷笑眯眯地说道,“最新鲜的好东西都在切配间呢。” “阿荣,虽然朗尼跟我说过你刀工很好,但是,”老人家故意卖关子似地拖长语调,“我们步家需要的人,不仅仅是擅长某一种功夫,而在于有没有全面的天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需要掌握多种技艺,而在很短的时间内能修炼到什么程度,才是你天分和努力的结合。” “让我看看,这一个月以来,你是比朗尼说的水平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吕大师傅转过头深深地望着他,充满睿智的目光中有怀疑也有期待,“我之前一直没太关注你的表现,你就把今天当成临时抽查吧。” 临时抽查……何之山的脑门上一条黑线,果然,连最淡定的师父大人都被刺激的不清呢。 步家因为之前卫生署临时抽查到含有可能导致人体患癌的硝基呋喃类代谢物的多宝鱼和螃蟹,而处以巨额罚款和通报批评,甚至被勒令停业自省了一个月,可以算得上步家开业一百年以来最丢脸的丑闻了。 事情通报的时候真是沸沸扬扬,有说步家菜终于出事了的,有说步家已经走向没落了的,有说这毕竟农业部门监管不力的——那是鱼饲料的问题嘛,步家纯粹是倒霉,但是,比起其他被抽查到具有相同状况的餐馆,步家无疑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受处罚最重,受关注最高的餐馆。 5 与全部墙面和地板都贴着洁白瓷砖,安装着不锈钢工作台的主厨房类似,但切配间的空调恒定保持在18摄氏度以下,用玻璃和不锈钢材料为主的器具以及整面墙壁的进入式冷藏间,让一下子进入的人感觉到阵阵寒意。 冷藏间里用更低的不同温度区保存着各种食材,吕大师傅隔着玻璃门打量了一番,对黎向荣说道,“那就从刀工开始吧,你10分钟内做个造型冷盘,题目嘛……”他斜眼瞅瞅一脸冷酷的何之山,“就用你师兄的名字发挥一下吧,材料自己选,不少于五种。” 何之山没好气地瞥了师父一眼,万一这小子做的菜粗俗不堪,自己的名字岂不明白受拖累,轻咳一声道,“小黎,开始吧,我要计时了。”说完就按下了每个区域都准备好的计时表。 这,这就开始了? 黎向荣吓了一跳,数字屏幕已经无情地跳走了好几秒,他才低呼一声赶紧拉开冷藏间的玻璃门手忙脚乱地取材料。 何之山、何之山,到底怎么弄啊? 师父!师父!别睡觉了!给我出来啊!!! 黎向荣一边在心里疾呼,一边迅速扫视着排满在架子上的各式材料,五种、造型、冷盘、十分钟…… 这就是临时抽查? 不过关的话会被赶出步家吧?? 师父!御厨大人!快点显灵吧! 吕大师傅和何师兄淡定地瞅着计时表,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分钟,而黎向荣还在摇头晃脑,手上没拿出任何一样材料。 何之山……河河河……山山山…… 黎向荣心跳如擂鼓,脑子里那个平常总是很清闲的神灵却没有冒头的意思。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快选材料啊,发什么呆。 冷冷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黎向荣猛然一个脚软。 师父你在啊!!快帮我想想怎么做啊!! ——自己想,这是你的考试。 那声音悠悠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哦。 黎向荣只觉得眼睛发酸,偷偷瞅了瞅计时,果然又有一分钟无情地流逝了。 这算什么师父啊啊啊,还御厨呢,还英灵呢,还…… ——有时间唠叨的话不如快点动手吧。 那声音轻松笑道——严师出高徒,加勒个油~ 说罢竟再也不见踪影。 啊啊啊啊! 黎向荣咬牙一喝,双手急速动作,从货架上拿出青萝卜、红薯、芹菜,取出自己常用的解肉刀,干净的厨斤一抹刀刃,左手一抄圆溜溜的红薯片下几片,淡淡的粉色叠合在一起,他猛地翻转菜刀,用刀脊厚重的部位连连剁下,案板上很快出现一小堆烟粉色的碎末,红薯的水分并不多,柔滑的淀粉摸起来有沙沙地感觉。 黎向荣抽出一只平底大瓷盘,捏起一撮红薯末手指平平一抹,几下就给盘底涂上颜色、从粉红渐渐过度到淡紫,显得非常艳丽。 何之山的唇角轻轻抽搐了一下,这么女人的颜色,跟自己名字有哪点关系! 黎向荣手上不停,青萝卜灵巧地在左手间转动,片刻之间形态各异的淡青色的块状削好,堆放在盘子由左侧到中间的大部分位置,形成山石错落的意境。 “嗯,有点意思,”吕大师傅微微点点头,眼角扫到大弟子不耐烦的俊脸。 山做好了,就做河吧。 再次瞅瞅计时器,还有四分钟时间,用芹菜的细枝做水草倒是很简单,黎向荣摘下几片菜叶,将短细的枝条在手指上快速一绕一抽,做出弯曲的形态放在盘子下方点缀了几下。 可是河水流动的样子很难弄啊。 不到三分钟了…… 眼睛一瞪,手腕翻飞间一只鲜嫩的黄瓜落尽翠衣,左手抓拢黄瓜皮一整,右手持刀斩下,肩膀以放松的姿态下垂,从右手肘到腕部如蜜蜂飞舞般不断振动,顷刻之间,左手中多出一堆碧绿细丝。黎向荣果断地将盘中刚放好的芹菜取掉,将黄瓜皮切出的细丝弄出波浪的模样。 最后一分钟,一只茄子贡献出深紫色的一段皮儿,几刀划下,落成小小的筏子浮于水面。 二十秒钟,还缺一种材料—— 黎向荣飞手挑起一只青柠,刀尖微批,旋落根部的柠檬皮,刀锋轻轻一划,浑圆的薄片瞬时成为大半圆,被迅捷地贴在盘子右上方,手指一沾细盐水碗中搅拌,就势洒开。 滴的一声,时间到。 盘中呈现的烟灰背景中掺入柔媚的粉紫色,一轮深青半圆悬浮西方,青灰色的山石上笼罩着水蒙蒙的雾气,绿水荡漾之中一叶紫舟翩然摇动。 冷拼——河之山,完成。 何师兄不甚满意地抿着唇角,等着师父发话。 “夜景,”吕大师傅说道,“月亮不错。” 黎向荣上下欣赏着自己匆忙间完成的任务,有点小得意,没想到自己还真是考试型人才嘛,发挥的不错嘛,哈哈。 ——真的不错吗? 见鬼,不,本来就算是鬼的那个声音阴测测地敲打他。 ——是不错啊,他还傻兮兮地笑着点了点头。 “红薯做的背景也还不错。”吕大师傅瞅了半晌又冒出一句。 然后捏然后捏?山不错吧?河水也不错吧?船也不错吧? 何之山瞥见黎向荣满脸“表扬我吧!夸奖我吧”的神色,冷冷哼道,“舍弃了芹菜,还行。” “阿荣,”老师傅慈祥地笑着看他,“听说你读到高中毕业?” “是啊?”黎向荣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了?”这跟冷盘有什么关系? “哦……” “你高中语文成绩肯定不好吧!”何之山左右看看师父了然和傻小子不解的脸,只得解释清楚,“拿我的名字就只能作出河水和山石,悠远的意境没有延伸不说,用料平庸、刀法简单、配色不符合自然常识……” 他说一句,黎向荣的脸就苍白一分,刚刚还兴奋地红扑扑的脸蛋已经褪去了血色。 “嗯,”师父咂吧着嘴下了结论,“刀工嘛,还成,阿荣,有空多多读书,去博物馆美术馆逛逛啊。” 哈? 黎向荣立马垂下刻意挺直的身板,像只得不到主人喜爱的小狗似地完全失去活力。 就要这么被离开步家了吗? 才一个月、才第一次考试,就…… 果然自己没有天分吧,即使凭借着运气和关系能走到这里,也会被马上打回原形…… ——小子,别悲观。 不理他,讨厌,明明吹嘘着自己是多厉害的御厨,平时装模作样地指点自己刀法,关键时刻却装聋作哑,一点也不顶用! ——唉,笨小子,你没发现那老头在笑吗? 笑也是在嘲笑我不自量力好不好,像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在步家做菜? ——呃,你不看老头的话,至少也注意一下,门外面。 门外面? 黎向荣倏地抬起头,眼睛望向透明的切配间门外。 阿东正在朝自己挤眉弄眼。 阿东旁边,正直直盯着自己眼睛的——步朗尼。 一身深灰色西服、搭配着白色衬衣和银蓝色条纹领带的正式装扮,自然弯曲的棕发,翡翠般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优雅的唇角浮出笑纹。 “朗尼,你怎么来了,”何之山侧身向少东家打招呼,挡住了黎向荣和他对视的目光。 “晚上的宴席是钟家伯伯的,我要过来陪陪,”步朗尼走进切配间,本来很宽敞的空间挤入几个个子不小的男人,蓦然有点拥挤。 步朗尼看着台子上黎向荣的作品,对吕大师傅笑道,“大师傅,你又拿何师兄的名字来命题了。” 又?这说明,不是第一次有人做“何之山”。黎向荣歪着头思考,不知其他人是怎么做的呢? “朗尼啊,现成的题目好用嘛,你师兄又不会跟我计较版权费,”吕大厨笑呵呵地说,“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背景颜色自然,颜色也比较新鲜,月亮嘛,呃,粗糙了点,”步朗尼随口说道,“及格,应该没问题吧?” 能及格吗?步朗尼觉得这个考试自己应该及格吗?黎向荣不禁屏住了呼吸,眼神炽热地锁着他。 “比起朗尼的作品,是差了点,”被无视了姓名使用权的当事人淡淡说道,“当然,这是个人审美素质和艺术修养的问题。” 原来步朗尼也做过这道菜,也对,身为步家人,一定拥有很高杆的水准吧,至于审美艺术什么的,他一个家里卖卤肉的高中毕业生怎么好和步家少爷相比? 输给步朗尼,有什么好丢脸? 何之山发现黎向荣放松的表情,又是冷冷一哼。 步朗尼向黎向荣走近了一步,发育良好又有欧罗巴基因的少爷比小学徒至少高出大半个头,这样俯视下来,很有威慑力啊…… “阿荣,做得不错。”步家少爷微微一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下来再做个什么热菜吧?” 他拖住因为刚才那句“不错”而有点呆滞的少年向门外走,语气欢快地说道,“大师傅,今晚是钟伯伯请了很重要的客人哦~爸爸说了一定要招待好。” “嗯,微少跟我打过电话了,”虽然步家家主步微已年近五旬,可是从十几岁就在步家工作的吕永主厨还是按照少年时代刚刚的习惯,一直称呼着“微少”。 步朗尼心底滑过一阵感动,步家能站在餐饮界的顶峰,多亏有吕大师傅当顶梁柱,当年吕永拜师于上一代步家主母手下学艺,迄今支持着步家菜的发扬光大已经超过二十年了。 因为爸爸以前并不喜欢继承家业,年轻时因为体质容易对很多食物过敏甚至一度得过厌食症,坚决不学习家传手艺而跑到法国学习艺术,也是在那美丽的国度遇见了在蛋糕店工作的母亲…… 如果不是吕师傅的力量,步家菜就完结在奶奶去世的时候了吧,那时步朗尼尚未出生。 吕师傅帮助爸爸守护着步家,那么等以后,谁能帮助我继续守护步家? 步朗尼一边笑着,一边将还没回魂的黎向荣拖向大厨房。 6、番外1菜刀 ...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个番外是打算写到差不多6/7万字的时候再扔出来的,但是因为从第5章就开始添加阿荣脑子里那个灵体的戏份,还是先交待一下起因,和徐疾相关的情节在后面会更加重要。 徐疾大爷的故事 菜刀 黎向荣和徐疾的相遇,起因就是那把菜刀。 那是他来到曼殊院还未满一个月的某个夜晚,月圆如水,白天来祭拜的香客散尽,偌大的禅院里只有灰黑色的烟气缭绕。 阴历十五日是寺院做亡魂超度的日子,黎向荣连这些日常行事并不关心,他虽然住在禅院,却是专门提供给学徒和其他临时工作人员的宿舍里,和禅师居士修行的居所还有很远距离,平日和那些神态肃穆的和尚也没有什么可聊的。 禅师们晚上还有功课的,念经的声音低低盘绕在空中,有一种很庄严恭敬的气氛,而对于一个半大孩子来说,这种氛围不啻类似于恐惧。 尤其是,黎向荣知道妈妈在大殿里为过身的爸爸请了祈福灯,那种一踏入殿门就彷佛感知到父亲还存在着的直觉让他害怕。 但是那天晚上月亮太美了,淡青色的光华如泣如诉地洒落在暗夜里,伸出手就彷佛能碰触到某种缠绵和依恋,让人的整个身心陷入些微酩酊之中。 黎向荣就那么仰着头看着月亮慢慢散步,手里拿着很简单的布包,放着那把菜刀,他干完活离开厨房时神差鬼使一般将平日放在抽屉里的菜刀拿出来带着,刀虽然是父亲重要的遗物,也不过是一件不值钱的日常用品,放在厨房里也不会担心有别人会拿走。 他带着菜刀,晕乎乎地走到了平日很少过去的后院。 他印象中那是一片永远都黑幽幽的房子,似乎关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又似乎藏匿着什么惊人的秘密,他曾经开玩笑地询问师兄们是不是真的有镇妖殿什么的,大家都说想象力太丰富。 但是今夜,本该幽黑恐怖的后院里闪跃着柔和的光。 从西侧殿门合拢的缝隙里看见,层层叠叠的牌位之前点着一盏明灯,是一个拇指粗的灯芯浸泡在整缸香油里,燃烧出华美的金红色。 庄严、肃穆,同时也很悲伤。 那是属于缅怀的气氛。 黎向荣记起来这里应该是祖师殿,今天早上全寺师父们都过来向祖师礼拜上香,那么对面的殿落是——伽蓝殿。 东侧恍惚也有微光闪现,却没有明显的光源,也许是倒影也许是月色,幽蓝色的空气中隐隐闪现着殿门的影子。 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不通过耳朵,不通过眼睛,只是心底有悸动。 黎向荣像喝醉了酒似地去推东侧殿门,门悄无声息的滑开了,黑暗轻柔地包围了他,视线边缘有冰蓝色的影子。 他用做梦一般的眼神看着布包自己在动了几下,拉链拉开,用绸布裹住的菜刀挣动着反射出暗蓝的光晕,低沉急促地颤动。 刀光越来越白亮,最后简直爆发出新雪的凌厉,长约半尺的刀锋隐隐泛起一抹赤痕,好像白玉里凝聚着一条血纹。 那个声音在轻轻叹息。 “你怎么来了?” “我?谁?” 之前没有察觉的寒意升腾起来,夜凉如水的战栗感攀爬上全身的皮肤,黎向荣打了个冷战,菜刀悬空低鸣,像是在回应问候,艳润匀整的刀锋,在深黑的背景里美丽得惊心动魄。 “你怎么会有我的刀?”那个声音在问自己么?黎向荣迟钝地思考,慢慢点了点头。 “拿住刀,让我看看你。” 黎向荣不由自主听从了命令,伸出右手握住了刀柄。 冰冷的寒气迅速从手掌蔓延到全身,在那一瞬间,黎向荣的视线笔直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幽黑到没有一丝波动的眼瞳盯着他,让他如石像般僵硬。 这到底是梦还是灵异事件?黎向荣觉得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可是恍惚中觉得自己被里里外外透视着,身体就快要被不知名的压力挤碎。 “害怕了?” 随着那双眼睛缓缓眨动,深刻的双眼皮,浓密的眉毛,端正的鼻梁,宽大的嘴巴,一张充满侵略感的男子相貌在空中淡淡浮现,淡金色的光华从上方洒落,就像蒙上了一层闪亮的沙砾。 粗壮的脖子,宽厚的肩膀,鼓起肌肉的手臂,长长的双腿,像一点一点打开的卷轴一样,全部展示在他的面前。 像阿拉丁的灯神一样,高大健壮,皱着眉头俯视着他,想看看把自己唤醒的人到底是什么货色,那目光中全是冷漠。 “你,你,是什么……”巨大的恐惧让黎向荣牙齿打颤,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能昏过去。 “你手中的刀是我的,”那个男子咧开嘴唇,像是要笑一笑。 黎向荣手抖得几乎抓不住刀柄,却没有迟疑地想努力收回手腕。 “这是爸爸留给我的刀。”——我一定要保护好,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不管对方是什么,都不能抢走。 “别害怕,”男子似乎察觉到自己造成的压抑,“这里是曼殊院,我又不是什么坏东西。”说罢还有点尴尬地扒了扒自己的板寸头。 黎向荣这才想起来还是在寺院里啊,不会是……没有超度的亡魂吧…… 男子立刻明了他的想法,苦笑着说,“法事都做完了,那些‘东西’早走了。” “我在这伽蓝殿住了很久了,算是护法灵吧。” “里面有我的牌位,要不要看?”有可能是想弥补自己出场的惊悚,男子微笑着提出建议,虽然这建议听上去更惊悚。 黎向荣将菜刀横在自己胸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男子无奈地摊摊手,黎向荣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穿着似乎是很规整的立领制服,手腕还露出白衬衣的袖口。 “算啦,你白天再看,”男子嘟囔了一句,“竟然还能看到我的刀……那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什么? 黎向荣突然心里一震,男子的形象不见了,但是自己的脑海中被硬生生地剖开一丝空隙,他直觉明白那个什么灵的东西进来了。 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地面倒去。 后来,黎向荣接受了脑子里住进一个灵体的事实,他说他叫徐疾,卒于西元1910年。 他是个御厨。 清王朝的御厨都是家传出身,大厨们把子弟送进宫中御膳房培训磨练,几年之后再淘汰一些,民间的厨师除非有机会得到皇帝的特别赏识,否则是很难进宫的,而那些御厨的子孙们最好的出路依然是御厨。 徐疾打小作为后备御厨在宫中当差,直到16岁的时候碰上个留洋的机会去了法国。 四年之后回国的徐疾没有当御厨,而成了一个革命党。 和一大群打开眼界的年轻人一样满怀激情地要改变这个腐朽的国家,当上书、变法、立宪都没有办法阻止祖国沦陷的脚步,他们只能背水一战。 王朝必须覆灭,民众才是历史的主角,他们想杀掉不甘放弃权柄的王族,以为那就是唯一的出路。 本该手执菜刀料理美味的徐疾手上沾满了鲜血,最后受命去暗杀一位权掌天下的王爷,他正好从童年时期就和那位世子相识。 暗杀失败,他被世子杀掉了。 几年后,他的同志们建立了新的国家,将他的名字写上了英灵册。 再后来很多年,有人为他在寺院里供起一个牌位,他的灵识不知什么缘故,就在这寺院徘徊。 经历过的超度数不胜数,他却始终没有向那片白光走去。 黎向荣意识到这些讯息自由地在脑海中流淌,徐疾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当然很多地方是语焉不详的,只是说见到故物心绪难平,忍不住多加亲近,并感谢黎家保管那庖丁刀,进入黎向荣的身体绝对没有任何伤害的意思,反而是有利的事。 “虽然百多年没做过菜了,我毕竟是正牌御厨,你也想当厨师的话,我可以教你。” 一百年前的御厨师父!想想都觉得脚软。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黎向荣没想到竟然遇到如此不普通的事,除了接受似乎也别无他法。 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这是一个可以改变自己的秘密。 反正在厨房也是打杂,徐疾只教他如何练习刀工。 臂力、腰力、眼力、专注度、准确度、熟练度、耐心、恒心、细心,都需要培养和训练,不只做菜如此,任何事都如此。 6. 站在燃气灶前的黎向荣不知所措地望着考官们。 “我真的没学过做热菜……”说话的声音小小的,眼神也只敢怯懦地看着地面。 何师兄冷冷道,“你不是去过烹专吗?在曼殊院也呆了半年,什么菜都不会炒?” “我只学到切菜而已,而且,”黎向荣咬咬唇,“我还不会杀鸡剖鱼剁螃蟹腌醉虾。”反正已经说到这步,干脆把所有不会干也不能干的事情都说完好了。 母亲大人,不杀生的厨师是不可能在厨房生存下去的!黎向荣欲哭无泪地在心底叫道,但是一向孝顺的他压根没想过会违背母亲的要求,自从父亲去世至今,黎向荣连一只蚊子都没有拍死过。 何师兄的脸色更难看了,“只会切片切丝的话我不如花两百块钱买个料理机!现在也不是考你调味的手艺,你总得知道怎么把菜弄熟吧!” 吕大师傅不置可否地检查了一下整齐摆放着晚宴用食材的推车,大概再过半小时就要主持开工了。 黎向荣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步朗尼,收到那充满无辜的请求,东家少爷轻叹口气,“阿荣,不要求你做什么大菜,随便的家常菜也行,番茄蛋、土豆丝之类的会不会?” “朗尼!”何师兄立刻投来不赞同的视线。 “师兄,”步朗尼笑着说道,“给他个机会嘛。” “宴会就是宴会,家常就是家常,步家菜什么时候打算把番茄蛋和土豆丝写进菜谱了?”何之山冷笑道,“以后是不是要把‘蚝油紫鲍’改成‘蚝油生菜’、把‘蒜蓉干贝’改成‘蒜蓉油麦’?” “那不如叫那些老饕们夜市去吃大排档喝夜啤酒,干嘛还预约等三个月来步家?” “之山,”师父淡淡发话道,“大排档有大排档的口味,别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不过,”主厨看着少东家的眼神也很是不快,声音低沉地说,“朗尼,如果你抱着那种家常菜也行的想法,我很失望。” 气氛一下子很僵硬,步朗尼似乎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惹来如此后果,只得腆着脸道,“都是我的错,师傅师兄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有点想照顾阿荣……” 看来除了步朗尼,他们都很不欢迎自己留在步家吧……黎向荣察觉到这个事实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何之山和陶星明都是跟随着吕永学习了十来年的弟子,封一帆是外地人专门过来学习的,家里也开着酒楼,连安东都是呆了三年之久的学徒工,自己只是凭着步朗尼一句话进来,受到排斥也是理所应当。 连培养一个弟子都要花费十年功夫的步家,怎么会需要自己这种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存在?一听到步朗尼的客气话就兴冲冲地跑来,既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也根本不明白步家菜所代表的意义,这样莽撞又无能的自己,一定也让步朗尼好笑又困扰吧? 肩膀上传来温和的压力,努力吸紧鼻子也不敢抬起头来,只听见耳边响起低柔的嗓音,“阿荣,没关系的。” 从眼角里瞅见步朗尼正对他温柔的笑,靠的太近连对方过分白皙的脸颊上有几粒可爱的微小雀斑都一清二楚,那双深如碧水的眼瞳没有丝毫轻视地凝视着他。 轰!心跳猛然一个跳跃,把全身血液都泵上了脸蛋,不用触摸黎向荣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脸像燃烧起来一样灼热。 吕大师傅扫视了他们一眼,“既然朗尼都这么说了,小黎,今天就不多说了,你的刀工是不错,但希望你以后能更加用功,这一个月就算你熟悉熟悉,下个月的今天,还有一次考试。” “要是下个月我还……”黎向荣又感到血液在一点一点冷却,“我就……” “安东!你去通知洗碗的临时工只来一个就行了,”何师兄下了判决,“黎向荣除了给你打下手,就洗碗吧。” 唉……这就是未来一个月的生活了,要不要自己现在就说离开算了,洗碗的话还不如回曼殊院,但是现在要走的话太不给步朗尼面子了吧?是不是有点耍小性子啊?黎向荣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知道了。” 步朗尼跟他靠的还是很近,闻言也只得闷闷说道,“阿荣好好做,下个月一定行的。” 做宴会菜,做步家水准的宴会菜,岂是一个月就行的? 就算自己有点小小的奇遇,但是那个当他师傅的家伙连“人”都算不上,自己也绝非一点就透的聪颖之辈,连那么简单的刀工都学习了很久,很久的呢…… 黎向荣对这一个月的宽容真是没有太大的信心。 步家先祖们在家宴时代就不惜重金礼聘各方名厨,随请随辞,以博觅各家之长,以餐饮为业之后则是以当家女主人为主厨,继承家传菜谱的基础上继续吸收各方名厨的优势,像如今的封一帆就是另一大家的家传子弟,长久呆在步家的厨师,甚至可以说就是对步家忠心耿耿的家仆,比如吕永对步微,学成的厨师要离开步家另觅出路,就与背叛无异。 现在的黎向荣算什么呢? 除非他是已成名的厨师,除非他有秘方菜谱来交换,除非他拜师于吕永,而凭着小少爷的一句话,实在是太没底气。 “好啦!”吕大师傅拍拍手,“大家准备一下,要开工了!” “是!主厨!”除了眼前的何之山和安东,在偌大的厨房里各自忙活的其他人,同时响亮地应答。 步朗尼默默地拖着陷入严重自卑情绪中的黎向荣像切配间走去,安东已经在那边忙活起来了。 “阿荣,振作点,想办法让吕大厨赏识你收你为徒就好了,”步朗尼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他虽然很严厉,但是人很好的,要是他……” “不,我有师傅的,”虽然声音很小,但绝不容人忽略,黎向荣坚定地说道,“步朗尼,谢谢你给我来步家见识的机会,但是我已经拜了一个很厉害的人当师傅,在没有出师之前我不能再拜别人,这一个月我会好好努力的。”他的眼睛一扫刚才的失落和颓废,安然而平和。 步朗尼一时有点怔忪,“你的师傅,曼殊院的大师兄?” “不是”黎向荣刻意轻快地回答,“是一个,嗯,应该比大师兄还要强的人。” 他眯着眼睛笑了。 ——喂!徐大爷!作为师傅,你可别让我失望哦! ——只要你不是笨的无可救药。脑海里的声音没好气地回道。 ——我会用功的!我要做个有资格呆在步家的厨师! ——就这点出息。那个声音低低地在嘲笑他似地。黎向荣又在心底加了一句 ——我要做不杀生的很厉害的厨师! 作者有话要说:心里很萧索啊……渴求人气- - 8、第三章 宴会 在步家宴请有一个惯例,不管是谁做东请客,也不管和主人是否相识,只要来步家吃饭,就一定要给步家人留一个位子,备一份杯盏,因为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一般家主都会欣然入席,敬酒助兴,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要是步微不在或者来客确实生疏,也由已成年的步朗尼或者主厨吕永来给客人打个招呼,以示亲近。 而今天的来客是步微的老友钟诚,他不仅是有名的作家时政评论家,也是在电视上开播美食节目的主持人,以老顽童的形象带着美女助手去世界各地发掘特色餐馆的真人秀拥有极高的收视率。 所以不仅家主步微正装入席,步朗尼也要乖乖地去向世伯问好。 因为鱼肉安全事件被停业一月的步家有些伤到元气,以往总是预约三个月之久才能排上位子的繁华消散许多。尽管翘首引盼的老饕们并不很在意,但是步家的客源毕竟以名人居多,在非常时期总是把自己的面子放在第一位的,这也造成了恢复营业以来居然客人稀少到一天只有一两席,赴宴人数也由以前的十几人一席减少到几人,还都是些老友常客来捧场。 刚在欧洲出差一个月之久的钟诚回国马上就给步微打了电话问候,了解状况之后当然义不容辞地要来撑个面子,不仅订了步家最有名气的“燕翅席”,还请了几位重量级的客人。 “老步,你就放心吧,只要我请的客人们都吃开心了,你就时来运转步步高升啦。”想起老朋友在电话里豪放的话语,步微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快六点钟了,预定开宴的时间,步朗尼走进大客厅,看见身着藏蓝色正装礼服的父亲。 “朗尼,你再过几分钟准时去大门口迎接客人,我在这里等。”步微帮儿子整整领带,郑重地说道。 “我去就好了,爸爸还是等开宴之后直接去打招呼吧?”步朗尼迟疑道,“爸爸毕竟是家主,在这里等有点……” “傻小子,你是怕我丢面子啊,”父亲豪迈地笑起来,“我跟你钟伯伯是多少年交情了,没有那么多虚礼,今天的客人我应该是不熟,所以在这里介绍比较正式而已。” 步家官府菜以仿古建筑为主,拥有颇大的占地面积,一进朱红色大门,影壁后穿过天井就是待客的大厅,数张梨花木太师椅,案几上放着饶有情趣的盆景,博古架上置有真正的古董花瓶,四周墙壁上悬挂名家字画,室雅花香,入之忘俗,正是平日客人互相等待的休憩之地,东主在这里迎来送往,寒暄亲热。 从客厅的另一道门出去则是一泓柔美的湖水,用玲珑雅致的石子铺出路径,虽然湖太小没有办法建成湖心的亭阁,但是围绕着湖水的花草树木茂盛可爱,充满意趣。依靠湖水有大小不等的三组建筑,有两配室一大厅的栖凤居,可容纳16人同时进餐,天圆地方的格局,穹顶高挑、方砖铺地、富丽堂皇,是最大的宴会厅,从配室的窗户可以欣赏到湖水的全景,客人小醉之时略微休息,安静优美;有一小室一主厅的夕柔厅,可容纳10人,主厅有一面墙壁全用雕花木窗,夕阳时湖水滟涟、夜色中灯笼婉约,光影动人;还有一间适合几位朋友小聚的流月台,是半开放式设计,连接着延伸至直湖水上的大露台,月明风清之时,知己对饮,何其乐哉。三组建筑位置相错,在山石树木的修饰下互有遮挡,也减少了不同宴席上客人相遇的不便。 厨房和员工准备室就在流月台的后方,除了厨房里的工作人员,还有六位美丽可爱的女孩做服务员,以身着精致旗袍的雅姿为客人服务。 今晚的宴会在夕柔厅举行。初春时节夜寒料峭,雕花木窗用厚重锦帘遮住,冷风一丝也进不来,室内的圆桌上已摆着上好的古瓷器皿。 唐装打扮的钟诚和他常提携的那位美女助手走在右前方,今天的主客却是两位看起来严肃稳重的中年人士,一位书卷气浓厚笑容随和的青年,还有一位精英模样的白领做跟班。 钟诚是全国有名的风流才子老顽童,带着美女更是舌灿莲花妙语连珠的人物,今晚却是以难得的严正态度向步微介绍客人道,“这两位高先生、许先生可是大人物啊,那一位乐正先生别看年轻,已经是农大的教授了,后面那位小郑先生也是前途远大的才俊呢。” 步微和步朗尼和一行人依次见过礼,来到灯光明亮的夕柔厅众人入座,当班的服务员小姐迅速送来清口的温茶和开胃蜜饯。 宴席开始,六个下酒菜盛在古朴的瓷盘中送上来,“蜜汁叉烧”红润油亮、“烤香肠仔”略带焦香、“烟熏鹅肝”口感细腻、“凉拌野菜”回味清鲜、“蓝莓淮山”酸甜适宜、“芥蓝百合”爽脆可口,三荤三素的小菜令人满口生津、胃口大开。 菜品上齐,钟诚连忙尽到东主的心意,起身劝酒,此时还没用热菜,小巧的瓷杯由服务小姐斟满了清甜的汾酒。 “早春时节,我有嘉宾,第一杯就干了吧,”钟诚老伯干脆地先干为敬,向众人亮亮喝干的杯底,“先喝几杯汾酒应个春景儿,一会吃油腻了,我可还惦记着热热的老黄酒呢。” 杯子相碰发出好听的声音,一会儿大家都干了酒,举起筷子来。 “老步,”钟诚吃掉一口淡青色的芥蓝,“我记得你这燕翅席的酒菜可都是鱼肉之类的,‘五香鱼’ 、‘软炸鸡’呢,怎么换素菜了?” “呵呵,现在天气还凉,空腹就用太多荤腥不好消化嘛,素菜还比较健康,”步微举杯笑道,  “老朋友还怕我亏待你不成?” “哪里哪里,”钟诚连忙端起酒杯,招呼客人喝第二杯,“虽然经典的菜很好吃,但最好是每次都吃到不同新菜,这几道菜品虽然取材平凡,做法也不新奇,但胜在搭配有趣,口味适中,让人更期待下面的大菜啊。” “的确如此,”吃了几口菜的高先生道,“步家菜果然名不虚传,我前几年有幸来过一回品尝,今天这凉菜的味道更胜以往啊。” 许先生也点头称赞,“要不是钟大才子邀我,可没机会来步家吃饭啊,以后也该常来才是。” 钟诚凑近步微耳边小声道,“高先生你应该见过的,不记得了?这许先生是才回国的华侨……” 步朗尼执起小壶为空杯子斟酒,走到那位教授前才觉得脸熟,仔细一想殷勤笑道,“您是农大动物学院的乐正教授,我在食品科学系读书,也去旁听过您的课。” “哦?那要好好喝几杯了,”乐正教授眯眼微笑,丰润的脸颊泛起薄红,“我以后来吃饭,你这当学生的就给我行行方便喽?” 招呼到那位面目清俊不苟言笑的郑姓青年,原来是郑氏集团的太子爷,上班还没几天,是代替父亲赴这个宴的。钟诚对于郑家老爷的推托似乎很有点不满,连带招呼他也不够殷勤,倒是那位跟班美女频频送来秋波,可能看中他是在座最适合交往的男人吧,不过郑少爷看起来很是冷淡。 汾酒喝过三杯,服务员送来烫热的绍兴黄酒,暗金色酒液倒入粗陶杯中,冒出袅袅白气,散发着甘甜浓郁的酒香。此时饮用黄酒不仅解腻,而且所用海鲜鱼味多属寒凉,用热酒也是养生之道。 头道大菜是“黄焖鱼翅”,每人一盅,软烂浓厚的鱼翅浇上金黄色汤汁,浓鲜的滋味渗入食客的每一个毛孔似地,久久陶醉。 第二道大菜为“清汤燕菜”。这里的燕菜当然不是黎向荣在曼殊院见到的白萝卜丝了,乃是正宗的金丝血燕,燕窝本身和鱼翅一样味道淡薄,全靠汤汁的功力才能做到鲜美醇酽。 接着上来的是红烧鲍鱼,盘中原汁仅够一匙,实在是令人遗憾啊。 再下来是一尺多长的扒海参,海参的绝妙之处在于口感糯滑柔韧,加上浓汁厚味,好吃到简直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再辅以鲜甜滚烫的黄酒,几人额头上一层薄汗,表情都是如痴如醉。 步微这才轻轻松口气,抿了一口漱口用的温水,示意步朗尼可以先退出,步朗尼点头悄声走出房间。 毕竟是钟诚宴客,步家人是出于惯例出席,并不用餐,跟世伯打过招呼,给众人敬过一轮酒,少爷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下面的交际只得家主看在老友的面子上继续担待。 步朗尼空腹只喝了几杯酒,冷风一吹有点难受,抬脚便向大厨房走去,看弄点热食对付一下。 下面的菜单应该是清淡养胃的“野菌焖鸡”、充满春天风味的“糟烩鞭笋”和“清蒸鳜鱼”、 咸鲜微辣的“椒盐酥鸭”、清火润肺的“银耳鸽汤”、以及两种按照时令制作的甜咸点心和最后甜品…… 其实步家菜虽然以奢华闻名,所用鱼翅燕窝鲍鱼海参虽然名贵却并不稀奇,鸡鸭鱼肉更是大众,近年来也去掉了熊掌这道名菜,坚决不用野生动物、不用猫狗等宠物入馔;菜名也绝不故弄玄虚,像什么“银牙金钩”实际上是炒黄豆芽,“双龙戏珠”就是两只大虾中间搁一萝卜丸子,多欺骗人感情。 都说卖盐的喝淡汤、编草鞋的打赤脚,别看步家宴席有多高档,当家老爷和少爷也是常常不能按时进餐只得干喝酒的,可怜啊。 8. “有没有吃的呀?”走进热火朝天的厨房,步家少爷笑着叫道,“我又来了,给我点吃的吧~” 忙碌的人影有片刻的停顿,正在照看汤煲的封一帆转头看看他,苦笑着撇撇嘴,“你来了?老板呢?刚刚阿东给你们打电话了?” 步朗尼这才发现厨房里人手好像不太够的样子,疑惑道,“出了什么事?” 一边把炒锅里的鲜笋盛好,吕大师傅洗着手说道,“朗尼,你白姐姐刚晕倒了,之山已经赶去送她到医院,你妈妈也跟着,这边我看星明也不忙,叫他一块过去了。” “白姐姐怎么了?”步朗尼大吃一惊,白媛媛是何师兄新婚才一年的娇妻,也在步家工作,和妈妈一起经营着邻近的糕点店,步家宴席的点心也出自她们之手。 “说是做点心的时候就突然晕倒,还不知道情况,”主厨叹了口气,“我叫阿东去找你们,得给微少说说……” 步朗尼迅速看了看备好菜品的餐车,焖鸡、烩笋都已做好,鳜鱼和汤品也在炉子上保温,那么点心的话…… “大师傅,你看点心如何应急?爸爸提前交代的核桃塔和咸肉酥,还有……”步朗尼环视了一下厨房,看见只有黎向荣两手泡沫趴在水池边洗盘子,好像这突发的危机跟他一点关系都不沾似地。 “这两样肯定是不行了,我叫一帆提前烧个玉米甜羹一会先送过去,阿东去那边拿些西式甜点,这咸点心嘛,只有我老头子想想办法了。”主厨勉强笑了笑,“今晚的宴席,有点遗憾啊。” 步朗尼知道这危机时刻全靠大师傅指挥有方,若说遗憾,那就是师傅认为没有做到自己理想中最好的状态吧。 “辛苦大师傅了,”步朗尼诚挚地对两鬓斑白的主厨低头致礼,“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妈妈也跟着去医院了,白姐姐那边不会有事的。” “嗯,忙完这会儿就给你师兄打个电话问问,你要是想帮忙,”主厨开了个玩笑,“那不如帮着阿荣洗盘子吧?今天的瓷器都是好玩意儿,我还叮嘱他千万别碰坏了呢。” 知道这是主厨善意的打趣,步朗尼还是爽快地脱掉外套罩上围裙去洗手,因为人手减少而慌乱的厨房正需要少东家留下来增加点安定感。 直到步少爷的手也侵入水池中,黎向荣才向他身边凑了凑,“刚才一来电话,何师兄差点没摔在地上,撒开脚就往外跑,把大师傅吓的,赶紧叫陶师兄跟过去了,现在的状况是不是很着急啊?” “我也没看你着急啊?”步朗尼轻声回道,“还差一道点心,大师傅能搞定的,再有顶多一小时也差不多了。” “你刚才不是说很饿吗?”黎向荣擦干手,得意笑道,“他们都做菜的时候,我看到有不少好吃的。” “别麻烦了吧,两个师兄又不在,你们一会才吃晚饭的。” “没关系,我现在又没什么事,”黎向荣瞅着步朗尼拿着盘子的手,得意笑道,“劳驾大少爷帮我做工吧,佳肴马上就好。” 最后几道主菜也放上餐车被送入宴席,阿东提着食盒匆匆跑回来,向主厨汇报道,“核桃塔是步夫人已经做好的,没问题了,夫人刚给我打电话说了,白姐是在做咸肉酥的时候突然恶心,去卫生间就晕了,医生说可能是身体太弱,孕期反应什么的,现在已经没事在输液了。” “没事就好,”听完安东一连串的最新消息,在场的人终于放下心来,步朗尼惊讶地叫道,“原来白姐姐怀孕了呀!何师兄肯定高兴死了!” “没想到冰山一样的何之山这么好命,”比何之山略小几岁更显得年轻帅气的封一帆感慨道,“娶得媳妇儿又漂亮又能干,这么快又要抱儿子了,真是让人嫉妒啊。” “因为何师兄一看就是踏实爱家的好男人啊,”步朗尼毫不留情地吐槽,“要不是一帆哥长得太花心,肯定也不会没人要了。”封一帆毕竟是外聘的厨师,步朗尼按照规矩不能用师兄来称呼。 “好了别闹啦!”听到好消息整个厨房的氛围都一下子轻快起来,吕大师傅拍着手大声道,“今晚的宴席可还没结束呢,阿东你赶快把核桃塔装盘,一帆注意你锅里的玉米羹,我来看看做什么咸点,时间不多了——小黎,你手上那是什么?” 黎向荣手上端着一个盘子,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刚才众人的喧闹他不好多话,只站在角落的炉灶上忙碌着给步朗尼弄吃的,这时吕大师傅把目光投过来,该不会是责怪他乱用东西吧。 厨房人员的晚餐往往是宴会剩余的食材制作的,今天为了准备燕翅席更是留下了不少各式食材。黎向荣期期艾艾说道,“我,我饿了,随便炸点东西吃……” “阿荣,做的什么啊?好香,”步朗尼倒是一点都不在乎,手在围裙上一抹就走过去拿东西吃。 金黄色的小巧面衣炸成燕子形状,看起来就很可爱的样子,步朗尼一口吞下一个,连声赞道,“脆脆地真好吃,馅料也鲜,阿荣你这手不错啊。” 吕大师傅孤疑地看了那食物一眼,走过去也拿了一个吃起来,一口咬下去,眉头似乎舒展不少,随着慢慢的咀嚼,脸上竟然微笑起来。 “小黎,这个炸云吞味道不错,”看着盘子里只有寥寥几个成品,主厨大人突然说道,“不如今天的点心就是这个吧,小黎你马上动手做,六位客人做12个就行了。” 啊?不仅黎向荣张大了嘴巴,步朗尼和其他人更是吃惊,吕大师傅向来要求严格,什么时候这么随便就让一个刚刚还说什么菜都不会做的小学徒做宴会主菜了? “大师傅!这怎么能行?”不等其他人发出疑问,黎向荣着急道,“这云吞只是我用些杂合菜随意做的,根本就不能算是正经点心……我,我不能,” “味道好就行了,我觉得不错,”大师傅淡淡说道,“这个机会可是只有一次,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去做点心了,你才说自己不会热菜,我怎么觉得那是谎话。” “我不是撒谎!”黎向荣急忙否认道,“我真的还没学过……” “时间很紧,”大师傅不耐烦地看看墙上的大钟,“做不做?” “做吧!”步朗尼马上说道,“阿荣,这个真的很好吃!快做!” 心脏怦怦地急速跳动,这就是寄居在脑海里的御厨师傅说的“没有机会就自己创造吗?”用这样别出心裁的方法来哗众取宠,不算是作弊吗? ——笨小子,还不答应?怕什么,有师傅罩你。 ——我根本不会这道菜。 ——我做你看,不就会了?别发呆了。 ——这样不太好…… ——迂腐!审时度势,还不抓住机会!凭你的资质再怎么勤学一个月后就能留下来吗? 要留在步家,就要有足够的实力,尽管此时要借助别人的力量,但自己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好! 下定决心的黎向荣响亮喊道,“我做!” 说完立刻去洗了手,站在案板面前右手举起菜刀,左手飞快拿过各种材料,将食材一气呵成剁成碎粒。 小勺如蝴蝶穿花般掠过一片调料罐,端起盛满馅料的小盆,右手成爪迅速搅拌,顷刻之间成为匀称的馅泥。 再次净手,取来浅白色柔韧的薄面皮,刀刃再次轻割成数份,修成更小的方块状,筷尖连连挑动,左手三指一托一捏一扣,右手取来碧绿的韭菜急速一绕一扭一结,刀尖最后一划一分一勾,圆头双翅,尾翼斜支,肚腹饱满,分明是只只穿梭细柳之间的肥燕子~ 倒半锅花生油,手掌在上方感觉着热度,油至五成时,将小云吞扔下去定型炸熟,待到吱吱作响颜色略深,起锅稍凉,待油温提高到八成,将云吞再次下锅烹炸几秒,迅速捞起控油,小心翼翼地摆在备好的瓷盘上,最后再用蔬菜添上几笔飘逸的弱柳,数朵殷红的江花。 完全放空头脑,什么也不用想,放松全身,把每一根神经的掌控权都交出去,自己只躲在黑暗的一隅,完全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这些动作就好,那潇洒如行云流水的动作,那自信满满勾起的唇角,那圆润眼瞳中的凌厉视线都和黎向荣本身无关,现在用黎向荣的身份表现出非凡气势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也许根本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的人,自己的师傅,已经去世整整一百年的御厨——徐疾! 被所有人热烈视线注视的并不是黎向荣,而这个事实绝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并且一定要保守住这个秘密! “你用的材料是?”大师傅看着点心装盘,这才悠然问道。 “今天备好的食材里有茼蒿、蕨菜、木耳、黄花、山药、花生、猴头菌、鲜笋,就用这些。”黎向荣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轻轻答道。 “是素菜?”步朗尼不禁插嘴。 “不算完全的素菜,猴头菌是用鸡汤煨过的,拌馅也用了猪油。”这个黎向荣动作优雅地指了指摆好的盘子又指了指吸油纸,“做了20个,还请大师傅和各位师兄品尝。” 每个人伸手过来取了一个。 “大师傅……”安东看着再次被众人目光凝视的黎向荣,垂下的眼睛一片黯淡。 作者有话要说:人气慢慢来了,开心~ 我会努力保证工作日日更~假日的部分会在收假第一天放送~ 谢谢支持~求评论~ 10、第四章 理想 9 ... 步朗尼一进家门,就闻到奇怪的味道从厨房方向传来,孤疑地走过去一看,却是围着围裙的父亲紧张兮兮地盯着水锅,不时用筷子搅动几下。 “爸爸?”这个场景实在是好笑,步朗尼无奈地脱掉外套也扯过一条围裙套在脖子上,“你还没吃饭?我来弄吧。” 看见儿子出现就像得救了似地高兴大叫着,“乖儿子,快!面糊了!”风度翩翩的家主形象与这个饿着肚子的男人一点都重合不起来。不等儿子答话,立刻扔下手里的筷子,火也不看锅也不管,只顾着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高脚椅上长长叹气。 步朗尼认命地关掉火,很好,今天的面条明显是用小火泡熟的,融乎乎烂糟糟地一团沉在锅底,水也加得太多,肯定还用了很奇怪的调味料。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步家官府菜的老板级厨艺啊…… 无论再怎么爱惜食物,这些面条肯定连街头的流浪狗都不会吃的,怀着罪恶感将面条倒进垃圾桶,拉开冰箱找出新鲜的食材,步朗尼故作明朗地说道,“爸爸晚上喝酒前又没有吃东西?注意你的胃!我简单做个汤菜吧。” “嘿嘿,还是儿子最可靠了,”步老爸讪讪笑道,“今天学校的课很忙?这么晚才回来,吃过了?” “在学校随便吃了点,去别的学院听了个报告,讲佛门礼仪的,挺有意思。”步朗尼快手快脚地洗净一把豆苗,拆开一罐玉米和一袋竹笋。 把土司扔进面包机里定好时间。 换了略深的平底锅,倒入很少量的葵花籽油,用圆勺挖出盒装豆腐放在微热的油里小火慢煎,表皮略微变黄的时候抓一把虾皮炝锅,倒入滚水,将竹笋玉米先下锅煮熟,只用简单的盐和胡椒粉调味,最后将豆苗扔进锅里筷子一浸就关火,连锅子端上餐桌。此时,恰好面包机叮的一声。 焦黄酥脆的面包片,几乎不见油珠儿浅白色的汤里,黄润润的豆腐块,绿油油的豆苗、金灿灿的玉米粒、白生生的竹笋,几只活泼的淡红色小虾米漂浮其中,清香扑鼻。 将汤勺直接塞给父亲,步朗尼也坐下来找出个杯子倒了半杯红酒。 外人面前总是庄重儒雅的步微拿起勺子直接就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汤汁夹带着温馨的香气,给劳累整天的身体深深的慰藉。 步家连泡鱼翅都不惜土鸡肥鸭干贝火腿来吊一夜的汤,自家厨房里又怎会用鸡精嫩肉粉罐装汤底之类充满添加剂防腐剂的调味品,当然火腿肠午餐肉咖喱块袋装肉丸泡面速冻水饺这些速食品更是一点都没有的。 步朗尼做的这菜汤简单之极,用热油瞬间爆出虾皮的鲜味,全凭蔬菜本身的味道,清鲜又健康。 “先吃点面包,不吃主食怎么行,没有淀粉又会低血糖吧,”推了推盛着面包片的碟子,步朗尼啜着红酒,用另一把勺子去抢锅里的豆腐吃。 “你妈妈看见你用她千里迢迢从家里带回来的红酒配豆腐吃,一定会晕过去!”步爸爸义正言辞地截住了儿子的勺子,“乖,自己去找乳酪下酒,我记得还有腰果和杏仁。” “爸爸真过分,晚上吃干果会长胖的!”怏怏放下汤勺,看着父亲毫无吃相地大朵快颐,步朗尼心里诽谤道,哪有这样的老爸完全把儿子当厨工啊= = “妈妈还没从医院回来吗?”好吧,去找点奶酪。 “今天不是医院,法国领事馆有宴会邀她去,”喝了一肚子热汤感觉就像又活过来了,步爸爸满足地放慢了速度,“她带朗宁吃好的去了,不管我们可怜的父子俩。” 朗宁是小步朗尼8岁的弟弟,现在才上小学六年级。 “爸爸可以去厨房混完饭再回来啊,”酒不错,再来一点。 “我今天去卫生署,没去店里,回来又堵车,又没有东西吃,”咬着面包的步爸爸突然想到,“这土司吃了,我明早吃什么?” 重重地倒在椅子背上,步朗尼很是无语,半晌才咬牙切齿说道,“你想喝什么粥,我做。” 笑得就跟老狐狸一样,步爸爸眯着眼睛很愉快地说道,“乖儿子也很辛苦,就做个花生红枣粥吧,男人要补充点精气~” “想吃花生就没有鸡蛋了,”步朗尼点点头,“爸爸这个年龄要好好注意胆固醇和血脂。” 别看步爸爸身材颀长,体型是中年人的榜样,肠胃却是从小到老都很槽糕,幼时有身为名厨的母亲悉心照顾还好,青年时期偏偏跑去留学自己又折腾的不轻,好不容易娶回娇妻,娇妻只会做甜点,回国之后只能在吕大厨手里吃上合口的食物,所以自从有了长子,步微就下定决心把他的成长舞台放在厨房里。 美其名曰,步家是要靠你继承的,你一定要有足够的实力! 结果……贵族长相贵族身家的步少爷,实际上,很会做菜,尤其是清淡养胃的家常菜。 第三杯了,再喝的话妈妈会发现……步朗尼犹豫又不舍地看着酒瓶,步老爸笑嘻嘻地将瓶子递给他,“只准再一杯哦。” “前几天钟伯伯搞得那么神秘,请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啜饮着几乎散出铁腥味的陈年红酒,步朗尼陶醉地半闭上眼睛。 “那位高先生就是卫生署的大头啊,今天叫我去的就是他,以前确实见过他,是个很低调的官员。”步爸爸轻松说道,“之前的处罚也是他下的,虽然过于严厉,我们也确实难辞其咎,今天他告诉我卫生署针对这一事件已经做出一个新的审查方案正在讨论,以后的食物安全要求标准会更严苛,我们步家既然是高档餐饮的代表,自然要做出表率。” “哦,这酒太好喝了,妈妈怎么不多带点回来~” “还有那华侨许先生,啧啧,真正的富豪,在北美也开了几家很不错的中餐馆,老钟叫他就是来镇他的,让他看看正宗的官府菜能做到什么程度,以后说不到对步家还是很有用的。” “爸爸,我去洗澡睡觉了,你也早点睡……明天还有课。” “你们学校的乐正教授家里可是,喂,”看着儿子摇摇晃晃地起身往门口走,步爸爸一头黑线,“现在可是正在讨论家族事业啊!你这个继承人别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那是老爸的事,师傅说我没出师就不要管经营……”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步朗尼不在意地反击,“你当继承人、当老板到现在,不是连面条也都不会下么。” 完败……吃人家的嘴软…… 步爸爸整理了一下倒塌的表情,“对了,听说那天的炸云吞是你朋友阿荣做的?吕永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好多问。” 主厨就是厨房里至高的主宰,任何厨师都要无条件听从指挥,主厨对菜肴和厨师的选择连老板也不能违背,越高级的饭店,主厨的地位越不容置疑。 “是阿荣做的,特殊情况嘛,要不是白姐姐那事,或者师兄们都在的话,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上灶的,”步朗尼也有点想不通,“可能就是意外的机会吧。”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其他情况?”爸爸的眼睛直直望着儿子,那是很严肃认真的眼神。 “嗯……”步朗尼皱起眉头,“确实有点奇怪,一开始阿荣给我做的炸云吞也算酥脆可口,但绝对没有达到送上宴席的水准,包的大小不一,馅料的味道也一般,那时只有我和师傅两人尝了,师傅叫他做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是考验他的魄力和自信而已,我叫他答应也不过是鼓励他。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 “不仅果断答应,在我们面前做菜的阿荣完全像变了一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把出鞘的剑,我想师傅也是看到他的眼神才没有说出‘这就是个测试,你站在一边去,我来做’这样的话。” “反正做的不好师傅也会另外做好去补救的,就当给他个机会,当时厨房里每个人大概都是那么想的,只是,第二次做好的云吞和第一次是天壤之别。” “我吃到嘴里,震惊得无法说话,”步朗尼再次回到父亲面前坐下,碧绿的眼眸更加深邃,“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办法观察阿荣,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他的真实水准还是偶然的爆发,你不知道后来那个云吞的味道简直……” “我知道,”步微淡淡点了点头,“那天送上来12个,当然没有我的份,但是老钟手下的美女说她已经吃饱了,我那时喝了酒真是有点难受,也就厚着脸皮吃了那一份。” “从滋味上来说,茼蒿的苦、蕨菜略有药味、黄花带点微腥、猴头菌又寡淡,因为这些菜显而易见的缺点,很少有人合用;从口感上,木耳绵软、山药略涩、花生入馅难保酥脆、鲜笋有大量的纤维,这也都是处理的难点,可是,炸熟的云吞一口咬下去,却只有纯净的鲜美,每一种材料的特色都那么明显,本来需要用掩盖的苦涩或者怪味又相互调和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我竟然觉得酸甜苦辣咸不足以形容那丰富多变的味道,每一个层次都有延伸而不冲突,口感柔滑又充满了刺激,舌头残留的感觉,只有一个词,春天。” “新鲜感,满怀活力,万象更新生机勃勃,就好像看到萌芽破土柳枝抽条,转眼迎春花开燕子北飞,从二月春风似剪刀到最后日出江花红胜火,简简单单一个云吞,包含了从初春到春末的胜景!我就知道,这一定不是我熟悉的人所做,这里面蕴含的朝气甚至可以说是野心……是舍我其谁的霸气!” “这样的菜,真的是不起眼的同学能做出来的吗?”步微郑重地下了结论,“恐怕,吕永都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应付这道菜的挑衅。” 作者有话要说:步爸爸是超级吃货……从小被养刁了胃口,任性挑食的渡过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时期,不出意外的话会任性挑食到老死为止,宁愿饿到胃出血也不肯吃不好吃的东西,自己却连泡面都不会做,叛逆期遇上步妈妈大概才避免了饿死街头的命运吧,问题是步妈妈只会做甜死人的点心,那玩意又怎么能长年累月吃= = 回家里就是靠年长自己几岁的家仆吕永养活,有了儿子就把儿子当御厨培养,自己摆着美食界大老爷的范儿……舌头刁钻到可以分辨出每一种材料和调味品,甚至连烹饪的火候、时间、工艺都能猜对,却每天只能可怜巴巴地等儿子煮东西喂养,这样的老丈人/公公?很难侍候的吧! 阿荣!要加油哦!挥手绢~~ 不晓得为毛这章写得自己春心萌动~ 阿荣,娘对不起你……可是娘很喜欢步微这个亲家啊~~~ 11 11、番外2银耳莲子红枣羹 ... 银耳莲子红枣羹 淡黄色的银耳挺硬的,手掌半握,拇指和其余四只手指同时用力,皮肤被刺得有点痛,一小块一小块掰落下来,落进盛了温水的盆子里。 坚硬的菌体一入水就柔软开来,宛如纯洁的少女解开束胸,一层一层铺展洁白的纱裙…… ——黎向荣,你果然很色……不就是洗个银耳,你也能想到…… ——这就是灵感啊,这就是天才具备的敏锐的观察力和迅捷的想象力啊~ 大脑里同时有两个声音在对话,似乎是立场完全不同的人在对战一样,黎向荣已经习惯了,闲极无聊的师傅属于不磨牙就不爽的人,更何况见不得他这春风得意的徒弟春情勃发的摸样。 一大朵银耳很快全部掰碎,手上残留的粉末有一种奇异的药味,用舌头舔舔,又好像什么味道都没有。 ——为什么要去舔呢?黎向荣不禁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怀疑了,嘴唇所渴求的触感是…… ——因为你有精神分裂的趋势!徐疾不是不明白恋爱中的人有多么白目,只能干吐槽解闷。 这是多么可贵的科学探究精神啊~不放过每一丝疑点~ 好啦好啦,黎向荣笑起来,我果然是一个从肉体到精神都很完美的人,当然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自恋的那一部分人格摇摇晃晃成型,在已经被徐疾占领了一部分区域而略显狭小的脑部空间里又分走了一些领地,如果说自我怀疑、自我批判,不过是隶属于自我陶醉下的自我欺骗,那么因为本来就够傻呆的黎同学再被恋爱的情绪一纠缠,本来就有限的脑容量还能运用多少? 30分钟之后温水里的银耳全部泡开,白嫩的肢体柔软可爱,黎向荣一边哼着自己编的小曲儿,一边活动着指头细心地搓洗,巧妙地掐掉根部太硬的部分。 多么修长多么纤细的指头,指甲的形状也好漂亮,还有这淡粉色健康的光泽,那是步朗尼的手对吧? 明明才一天没见面,眼前居然出现了幻影,使劲甩甩头,说起来……我为什么在洗银耳? 用湿湿的手背擦过额头,黎向荣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哦,对了,说要给步朗尼煮甜汤的~ 为什么要给步朗尼煮甜汤呢?呃…… 对了,因为白姐姐说别人送的银耳、莲子和红枣太多吃不完……说是清肺美容养颜的~ 可是为什么是我在煮呢?因为步朗尼最近很累,当然要自己这个亲亲爱人来体贴啦~虽然自己平时爆发的时候都是师傅在帮忙作弊啦,但是充满真挚情意的食物,还是要全凭自己动手才行~ 银耳怎么做,还在网上查了半天才敢下手的呢~ 我果然是个天才! 无论是“果然”还是“天才”……用词重复太多回可不是好现象己,时刻保持进步……咦?不是他说的?真的不是吗?那是谁说的? 洗好的银耳服帖地躺在锅子里,加入八分满的凉水,扣锅盖开小火慢炖。 啊,还有莲子呢~ 白白的莲子中间开了一条细缝儿,似乎是把最苦的莲子芯取掉了,其实苦味也很不错啊,放任意识天马行空,草草将莲子倒出一些清水冲洗了事。 就这么一起放进锅里吧,要一直看着锅子,不能溢啊~最精华的胶原还是啥的全在汤里呢~ 黎向荣慎重地瞅着锅盖,不时伸进汤勺慢慢搅动。 这是黎向荣自己的小阁楼,虽然天天都在大厨房吃饭,但还是有一个小小的电锅来应付偶尔的夜宵,营业结束回到居所往往已经夜半,周围寂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步朗尼,实在太辛苦啦~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超人吗,一个食品专业的学生疯狂爱好着到处去听别的学院的报告~自虐也不用这样吧-- 无论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拿命相搏,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也许只有步朗尼这种男人才能隐藏得悄无声息吧? 啊,锅开了!黎向荣手忙脚乱地掀开锅盖,还好还好,咕嘟咕嘟煮开的银耳给汤汁融入黏稠的观感,淡淡的香味氤氲而上。 还要煮多久呢~只要熟了也可以,但是要让银耳完全融化,达到那种软嫩细滑的口感,还得煮一个小时吧? 嗯,去洗几个红枣,放进去慢慢炖吧~看起来真漂亮呢~ 人生中几乎有一半的麻烦与困扰来自于我们对行动结果的焦虑上,这种焦虑来自于自尊心。 所以黎向荣用掉整整两个小时守在锅子面前几乎目不转睛地注视那咕嘟咕嘟的汤羹,这个行为也就不算太奇怪了,可以解释为恋爱之后才萌芽的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不容许自己在特定的那个人面前有一点失败。 不久之前,听郑浩暗自里愤愤说一定要查到吃掉他做好的肉丸咖哩的犯人,开什么玩笑,郑浩做得东西能吃么?林沙那个笨蛋表哥也真是不怕死,泡面也就罢了,咖哩诶,多需要技术含量与经验结晶的美好食物!就他也做得出来?! 红枣完全煮熟的时候散发出独特的浓郁温暖的香味,褪尽生涩的清香,沉淀出丰富厚重的层次,渗透进本来单薄无味的银耳之中,勾勒出细腻微甜的尾调,留在舌头上的粘滑的汤汁柔媚地流落入喉管,整个口腔的知觉都被唤醒了,如同一个深刻但是温柔的舌吻,再将小巧的莲子置于口中,牙齿轻轻合拢,看起来还很坚固实际上只要一碰就会从中间利落地裂开,柔韧的身体会一点一点磨碎,清凉的触感若有似无地逸散。 要是人失去了味觉,该是多么可怕多么痛苦的事! 大功告成了!小心翼翼地关火,盖上锅盖,不让一丝蕴含着甜香的热气飘走。黎向荣满意地松口气,调整火力到保温状态,就可以等着步朗尼享用了~ 因为再忙再累的恋人,也会每天回家时打个电话给他,会悄悄跑到他的阁楼里交换一个甜蜜的吻。 小小的橙红色的壁灯静谧柔和,给房间镀上温馨的色调,桌子上的精美的瓷碗已经备好,盛满温热柔滑的汤羹之后,还要加入一勺黏稠甘甜的蜂蜜,打开小笔电,轻柔地放送一首婉转的抒情曲……这个时候,门板传来有礼貌的敲击,可是没有人应门,一脸疲惫但是掩不住绿眸中的温柔的步朗尼那就只能无奈地掏出钥匙,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打开门…… 哇~好浪漫好有情调好有感觉啊>< 喝上一碗银耳羹~我就和步朗尼两个人! 制造一个完美的惊喜是很不容易的,因为惊喜来源于准确的情报和高超的现场控制,大多数的时候不免受到客观情况的影响而功亏一篑。创造惊喜也需要对方的提前准备,自己只控制能控制的因素。 有句话叫什么?计划不如变化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灯光的颜色很漂亮、笔电也没有突然坏掉、蜂蜜的甜味也刚刚好…… 门突然卡擦被推开,步朗尼,还有——岳父大人??? “哟~阿荣啊~你煮了银耳汤吗?还有蜂蜜的味道!好香!”步老爷愉快地打着招呼,自来熟地闻着味儿找到了锅= = “喝点银耳汤吧~老爷~”迅速管理好表情,黎向荣只得垂着头,加重了语气说道,“朗尼你也快尝尝吧~” “唔~真稀奇啊!”步朗尼草草地端起碗抿了一口,“好喝好喝~爸爸只准喝一碗,这是阿荣给我熬的!但是阿荣啊,我们出去吃宵夜吧,有重要的事跟你谈。” “不急不急,这银耳汤正合我的胃,阿荣你实在太贴心了,你嫁到我家来吧!”愉快地喝着汤又忍不住添了两勺桂花蜂蜜的步老爷大概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吧?此时身价在爸爸眼里只值一碗汤的苦命少爷只能黑着脸夺过了锅子。 “朗尼,”黎向荣好笑地阻止了恋人的动作,岳父大人可比他想象中容易讨好得太多了。 ——傻人有傻福。 徐疾默默地下了结论。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节快乐哦~~~祝福大家 我倒霉得感冒了,嗓子好痛……放假就呆在家里吧看点东西学习学习,10月6日再大发送吧~~~ 关于打酱油的郑浩林沙等人,请参见《狮虎情缘》中的番外《肉丸咖喱饭》~ 12 12、 黎向荣不是不担心吕永或是步微的质问,那天的表现已经不只是用“抢眼”“出色”就可以形容,完全是同一个人在几乎同一时间完成了相差如云泥的作品,这不是用发挥超常就能解释的。 就算那步家小少爷还不明白,吕永不可能不明白,步微,也不可能无所察觉。 但毕竟有个御厨灵异师傅嘛,应急足够用了,现在自己要做的,只能是努力而已了。虽然日常的工作还是洗盘子、打下手,还有就是在切配间切菜,主厨好像根本忘记了那晚的点心事件,两个师兄甚至还不知道这件事。 与其说乐天不如说是迟钝的黎向荣这样想着,被寄予信赖的师傅也只能干干叹气。 步朗尼虽然会偶尔怀疑自家爹爹作为父亲的称职度,但是绝对不会怀疑他度关于食物的评价,如果说黎向荣第二次做的云吞真的能令吕永震动,那他岂不是拣了个宝回来? 虽说步朗尼也叫吕永为师父,但根本没有正经像个厨师一样去学习,他擅长的也不过是在父亲需要的清淡家常菜而已,对鱼翅燕窝之类依然只会看不会做。 步家菜绵延百年,主厨是夫人、是妾室、是家仆,而绝不是男主人。步家把主厨的位置不过看成心腹才能担当的重任,而诗礼世家的家主只需足够的品味就行了,何必要会做? 按照惯例,步家的下一任主厨应该是吕永的大徒弟,何之山本就是步家的族亲,十几岁便拜在吕永门下,天资聪颖且忠心耿耿,现在基本上已经是厨房的实际管理者,更何况连妻子白媛媛都在步家工作。 二徒弟陶星明烹饪高等专科毕业之后慕名来到步家,同样接受了苛刻的测试和长达8年的试炼,而外聘厨师一般工作时间不会超过3年,封一帆在临时工作合同到期之后也有自家的酒店要继承,学徒安东也算工作得兢兢业业,在具有浓郁家族气息的厨房生生塞进一个外人,这是步朗尼自己也觉得冲动的事。 作为下一代家主,必须要考虑到每一个人的立场和想法,他这样任性地弄来了还谈不上是好友的同学,怎么都有点奇怪吧。 厨师们以步家家仆自居,尽管嘴巴上不会当面说什么,心里肯定也很不舒服吧,甚至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又会怎么对待黎向荣呢? 黎向荣离开曼殊院之后就住过来了,步家本来是不解决员工住宿的问题,工作人员基本都是本市人,封一帆租住了附近的公寓,刚好步家菜的院落里有座充当仓库的小楼,二楼还有简单的卫浴设备,算是临时的员工宿舍。 步朗尼仔细地考虑着关于黎向荣的点点滴滴,其实他们真的还不算熟稔,同窗三年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充分说明只是黎向荣本身这个人的话并不值得一点点重视。 直到看见他的刀工而已,在自己手中零落的黄瓜片,用豆腐皮包裹土豆泥的菊花鱼,绚丽的刀法不是没有见过,但为何那时会一刹那停了心跳? 把黎向荣带到步家,又能让他做到什么地步?难不成还真的取代掉何之山陶星明? 那绝对不可能,步朗尼摇摇头自嘲,步家的厨师不是那么好当,也不是那么好离开的。 爬上陈旧的阁楼,步朗尼推开木门,黎向荣正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地上,头微微下垂,双肩有微弱的摇晃。 推门的声音不算小,但是黎向荣并没有回头,步朗尼只得叫了他的名字,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有停止自己正在做的事。 步朗尼走过去看见,他的左手擎了个胡萝卜,右手拿着一把槽口刀,正在聚精会神地雕刻着花样,面前的地板上摆了一张似乎是某名画的图片,平口刀、U形刀、圆柱刀散了一地,最显眼的还是他惯常用的闪闪发亮的解肉刀。 “你在干嘛?”步朗尼还是忍不住问,冷拼是需要好刀工,但是也不必要把胡萝卜刻成栩栩如生的人像吧? “练习而已,”又换了一把刀,黎向荣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睛,“只有这个还比较拿手。” “做这个有什么用?”步朗尼不禁提高了声音,“你要学的是做菜!没人叫你刻萝卜!” “还有三个星期又要考试了!你怎么面对吕大师傅?你不想留在步家吗?”说完这句话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冒出来了,步朗尼俯□劈手夺下萝卜,直直盯着黎向荣的眼睛,“你不喜欢步家吗?” 黎向荣回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放下手里的刀,“我喜欢步家,但是也许我没资格……” “什么资格不资格?” “我不会做步家菜。” “你怎么不好好学?” “学?”黎向荣吃惊地看着步朗尼,没有看出对方脸上有一丝嘲笑后轻轻问道,“谁教我?” 步朗尼愣住了。 “更何况我第一不会拜这里的师傅,第二妈妈说过不准杀生,”黎向荣继续说道,“在厨房里我连杀鸡宰鸭剖鱼烫虾都不愿意做,除了切菜洗盘子,其他什么都不会……” “那天的炸云吞很好吃,”步朗尼平静地打断他的话。 那不算是我做的。黎向荣在心里反驳,说不出的话语在嘴巴里打转。 “那不能算是步家菜。”他想了半天总算想了个理由。 “从步家厨房端出来的就是步家菜,”步朗尼淡然说道,“没有所谓的步家菜,只要是好吃的东西,只要是步家人做出来的,都是步家菜。” “步家菜不是死板的菜单,不是标准化的样品,就算是再高明的厨师,又怎么能保证自己每次做同道菜口味都一摸一样?完全按照菜谱的配方做出的成品又有什么意思?活生生的菜肴不是机械化生产的泡面薯片,也不是汉堡店里两公分厚的肉饼10毫升的番茄酱,步家菜的名声只是一种象征。” 步朗尼蹲下来,轻轻将几把刻刀移开,“如果你做的炸云吞不是足够好,怎么会被送上步家的贵宾面前?” “吕师傅叫你做的热菜,也不过是想看你的天分和潜力而已,别用没人教这种借口糊弄我,”进一步凑近昔日同窗的脸,对方圆滚滚的眼瞳中全是自己的影子,“你不想试一下吗?如果不是想留下你,主厨又怎么会给你机会?” “我……”黎向荣不知该说什么好,长久以来的自卑和脑子里灵体的事纠结成团,让他混乱不以,在化身御厨的片刻里他品尝了胸有成竹的快乐和无所畏惧的勇气,然而实力突然消散之后的巨大失落和恐惧也同样难以忍受,要是别人发现怎么办?要是师傅消失怎么办?如果只借助所谓的师傅的力量每次替自己撑面子,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黎向荣知道自己在作弊,随时可能被抓包,但是为了虚荣的成绩,他还是会铤而走险。 为了留在步家,为了获得称赞,他可能会哀求徐疾再次上身直到成习惯…… 因为依赖着徐疾实力的自己一定会失去所有的自信,会不敢面对自己的卑怯而在欺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不想变成那种把欺骗当做理所当然,让作弊成为本能的人,黎向荣痛苦地低下头,逃避步朗尼几乎凝固的视线。 ——师傅,师傅。他在脑海中悲伤地呼唤,——告诉我该怎么办? 没人搭理他。 “阿荣,”步朗尼轻轻地坐在他身边,拿起他的解肉刀细看,“你震撼我是用这把刀,我那时就想,一个用解肉刀做素斋的人,是多么独特啊。” “也许步家菜的风格你还没有适应,但是你也可以是很独特的存在啊?不想杀鸡就不杀,不想剖鱼就不剖,我想师傅他们也不会难为你,我想给步家带来的,是有特殊意义的——新鲜。” “新鲜?”黎向荣呆愣地咀嚼着这个词。 “一百年了,步家菜也许渐渐失去了活力,我和爸爸都有这个感觉,”步朗尼仰躺在地板上,“就拿之前的多宝鱼事件来说,我们在明明知道那一段时间的进口鱼有可能存在药物饲养的情况下还是采用了,因为当时正是吃多宝鱼的季节,点单比较多的缘故……后来我在想,为什么我们不做其他的鱼而非要应和大众的习俗和口味呢?” “步家菜本来就不是大众菜,所以所有查处的饭馆中,步家受伤最重,你看大排档里的鱼还不是照样卖?为什么只有我们被通报被检查失去了很多名流贵客?” “因为步家代表的地位,步家的客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好吃的菜肴,而是足够独特的品味……” “为什么就一定要做鱼翅燕窝鲍鱼海参?不是鱼翅代表了步家,而是步家赋予鱼翅独一无二的味道,阿荣,你要是为步家做出独一无二的豆腐也好、面筋也好、那就都是步家菜。” “你不用想着自己非要做到什么地步,只要认真想想,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我不认为你现在去把萝卜刻成艺术品是个好主意,你是厨师,不是雕刻家,你做的菜应该让人吃进肚子而是只能看着几天后的萝卜蔫掉。” “师傅叫我好好练习刀工……”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应对,黎向荣只得厚脸皮地把不为人见的师傅扔出来挡箭。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师父是谁,但是我告诉你吧,步家菜并不重视刀工,”步朗尼翻身坐起,“不仅不重视刀工,也不重视配方,不重视摆盘,不重视菜名,当然这些都是相对的,我们最重视的是感觉,和材料。” “材料的事很惭愧,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了,但是唯有感觉,才是追求的极致。” “取材的灵感,运刀的别致,工艺的创新,巧妙的意境,让人吃过一次就忘不了的滋味,第二次点同样的菜又有新的感触,这才是步家对吃的理解,食物不仅让人满足快活,还要让人依恋并且怀念。” “也许分手的人记住香烟的味道而回忆恋情,高兴的人记住畅饮的啤酒而珍惜朋友,失意的人记住寡淡的白粥而记住贫穷,每一种滋味都代表一段记忆,那么步家菜的意义就是希望每个客人能记住这些菜都是那些无可替代的感觉的象征。” “这就是我理想中的步家菜。”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 13 13、 感觉? 对,一种感觉。 感觉来自于声音、味道、形状、颜色、触摸,让人的心激越或是沉重,是流泪还是微笑,是痛苦还是幸福,却最难以用语言述说。 恍然想起了以前的生活,小小的卤味店一楼窄窄的店面只能摆下出售的柜台,后面的小院和厨房是主要的料理空间,一家四口的房间只能在二楼将就,窗户一打开就能闻到那些血腥味、鸡毛和内脏的腥臊气息和正在熬煮的卤肉香味混合在一起几乎形成实质性白雾的恶心气息。 从小到大,几乎每一天的便当、每一天的晚餐都是同样味道的卤肉,自己和妹妹曾经摔着碗筷哭着闹着发脾气,劳碌整天的妈妈会毫不留情地收掉饭桌任他们挨饿,而爸爸会偷偷给他们几块钱去买点别的东西吃,有时也会悄悄给他们做阳春面。 他曾经以为无论是夜市地摊上任何一家的炒饭面条云吞还是水饺都比自家的饭菜好吃,为了去吃汉堡薯条还故意跟爸爸发很大的脾气要零用钱,上高中之后坚决不从家里带午餐,别人一提他家的卤味就会发无名火,觉得很丢脸很气恼。 高三修学旅行时家里正忙,他又发脾气只要钱就好,最后在背包里发现了大概是爸爸偷偷放进去的装满卤味的饭盒,想拿出来丢掉的时候却被同学闹着抢走去吃。 就当他被莫名地羞恼袭击的时候,那个高贵如洋娃娃的少爷笑着对他说,“卤味很好吃,谢谢。”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不断从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到手背上。 心脏被谁紧紧捏住,而血管里奔流的全部是止不住的遗憾和自责。 爸爸,已经去世了。 再也没有卤味、没有零用钱、没有根本就不好吃的阳春面了。 连爸爸的脸都渐渐淡忘……黎向荣从静静躺在地板上的解肉刀刃上看到自己满脸泪水。 “阿荣?” “阿荣!”转 过头来的步朗尼吃惊地发现黎向荣止不住颤抖,无声地哭泣,茫然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晶亮的水珠。 “你怎么了?”他轻柔地伸手去碰黎向荣的胳膊,低低问道。他想不出自己刚才说的关于步家菜的话有哪些地方会让朋友哭泣,而这种突然宣泄出来的显而易见的悲伤,他根本手足无措。 如果阿荣是个女孩子就好了,他甚至天马行空地想到,要是一个女孩子哭泣,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借口,只要温柔地抱住她就好,轻轻拍她的背,摸她的头发,低低叫她的名字就好了,可是阿荣,阿荣能怎么办? 步朗尼的记忆里,还没有安慰朋友哭泣的记忆,他略微用力握住阿荣的手,心里还在想朗宁那个小鬼一哭起来天翻地覆也好啊,这样默默流泪的人到底要怎么应付! 是不是要像漫画或是青春剧中的那些男生一样大惊小怪地乱叫乱蹦?还是要插着腰说“男人流血不流泪”之类可笑的台词? 而事实上他根本来不及困惑就开始难过。 眼睛圆圆滚滚的少年,脸颊已经在最近辛苦的生活中消瘦了许多,柔顺的黑发贴在额角,脸颊一片湿迹,鼻子还在抽动,门牙咬着嘴唇,倔强地忍耐着哭声…… ——!!! 脑子猛然一震,黎向荣回过神的视线对上步朗尼咫尺的凝视,沙哑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走神了……”胡乱用手背擦拭着眼睛,没注意到在甩开对方的手指时步朗尼有什么神情。 “刚刚想起了爸爸,我很想他,”一边抽动着鼻子一边竭力发出平静的嗓音,黎向荣赶紧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真的很对不起。”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 原来是在想爸爸啊,也对,阿荣的父亲因为意外事故……所以阿荣一直过得很艰难吧,好可怜…… 手指无意识地触摸地板上冰冷的水迹,步朗尼闷闷地想到,失去父亲会如此伤心,平时多艰苦的工作也不能流露出一点点,那阿荣私下里是多么痛苦啊。 洗好脸的黎向荣虽然眼睛也有点红红的,神色却平静了许多,勉强对步朗尼笑道,“不知怎么搞得就忽然想起爸爸了,我一般不这样的。”步朗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深绿色的眼眸里好像有种莫名的情绪。 “哭起来很难看是吧,千万要忘掉哦,以后也不准用这个来嘲笑我!”阿荣只得干巴巴地继续说道,“呃……很晚了,你也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吧?” “嗯,是有点晚了,”步朗尼终于出声,若无其事道,“晚了,有点饿,你这有吃的吗?” “吃的?”黎向荣环顾房间,有时候想做宵夜也买了电锅,但是食物的话目前只有泡面。 步朗尼的确不是在开玩笑,今天晚上是直接从学校赶回来就想找阿荣谈谈的,没想到一来就被父亲拖过去顶班敬酒,之前吃的简餐早就在虚伪的客套中消化地干干净净,本想去大厨房赶着员工晚餐,却硬被熟识的不能得罪的客人又拉出去酒吧玩了一会,再来找阿荣就只得来宿舍了。 “明天店里休息,早上我也没课打算睡个懒觉,所以现在弄点东西吃吧,”步朗尼无所谓地说道,“随便吃点就行,我不想回去弄吃的再惊动家里人。” “我这里实在没什么吃的,”黎向荣迟疑道,“大厨房那边也锁好门了……” “你不会连泡面都舍不得招待我吧?”毫不客气地拉开小小的储物柜,从仅有的一只碗旁边找到几盒碗面和小袋萝卜干。 “就是只有那个才很抱歉啊,”黎向荣不好意思地说道,“前几天还有饼干和咸蛋的,今天就只有泡面了。” “那就泡面好啦”步朗尼满不在乎地拿出两个碗面,用下巴指指对方,“去烧水啊。” 连最基本的盐都没有,只能忍受调料包了,步朗尼皱着眉头撕开脱水蔬菜和酱包,将滚水浇在面饼上,就开始数落,“你知不知道油炸的方便面是用含反式脂肪酸的氢化油炸的?料包里全是化学原料做的防腐剂和添加剂?脱水蔬菜也不会是好菜?这种碗内膜上全是蜡,而且塑料餐具也可能是有害的PVC而不是食用级别的PE?” “那你还吃?”黎向荣用叉子搅搅面条,热腾腾的雾气蒸腾而上。 “所以叫你平时不要吃这种东西啦!”步朗尼也执起叉子,“方便食品是很不健康的,你作为一个厨师更要对食物严格要求才对!” “对食物要求严格的是食客,”黎向荣咬着面条淡淡说道,“厨师只要做出客人喜欢的食物就好,没有人会在乎厨师自己吃什么,就像我家的卤味,自己明明吃烦了也得好好做……” 又想起来了?步朗尼懊恼地咽下面条,吃惯了清鲜食物,这又腻又咸的食物真的好难吃。 “你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是什么?”黎向荣突然问道。 “嗯,最好吃的面应该是吕大师傅做过的鳗鱼面,说是用《随园食单》的方法做的,一条大鳗鱼蒸烂之后拆肉去骨,和入面粉中,用鸡汤和面,擀成薄饼切细,再放到用鸡肉火腿蘑菇熬制的高汤里煮熟,虽然只是一碗白乎乎的面条,一点葱花都没有,但是那个味道……”步朗尼的表情充满回味,“实在是好吃到可以连舌头都吞下去……这道菜在步家菜谱里做过几次,但是现在的野生鳗鱼没有足够大的,饲养的大鳗鱼做出来的味道就不够好,唉……” “那你吃过最好吃的面是什么?”步朗尼感兴趣地反问道。 “烧开水,放一把细挂面,碗里放一点虾皮紫菜,盐、胡椒粉、醋,再切根葱,半勺猪油,连汤带面倒进碗里,拌开就行了。”黎向荣轻轻说道,“其实也不怎么好吃……” “听起来不错啊,”没有发觉朋友的声音再次低沉,步朗尼在脑子里仔细模拟了这个做法,“很简单的面,应该很好吃吧。”干脆回去给老爸做一次试试好了。 “可是我爸做的一点也不好吃,不是太咸就是太淡,要不就是太酸,面条要么煮过头要么半生不熟,明明做过很多次却总是不得要领,除了卤味什么都不会……” “阿荣,” “嗯?” “……”要说些什么呢?不要伤心了,要过好自己的生活,爸爸也会在天上注视你,这些话一点意义也没有吧。 “下次给我做那种面条好吗?”想了又想,只得提出干硬的要求,让步朗尼有点自责。 “嗯。”黎向荣随意答应道,举起碗喝干了面汤。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节算是感情戏吧?其实就这两主角- - 其实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两个人互相喜欢是很艰难的事情,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发现潜藏心底的眷恋,也可能是电光火石之后百般纠结的试探和确认…… 所以阿荣和步少爷,你们的道路还远得很呢! 14 14、第五章 考试 睡够懒觉,起床时太阳都升起好高了。 阴历十五,惯例是步家休息一天的日子,黎向荣想起来这也是曼殊院超度亡魂的时候,母亲肯定又会去寺院拜拜,这仅有的一天要是回家的话路上来回就要用掉四个多小时,还是等下次休息再回去吧。 回到城市一个多月了,忙碌起来好像连步家的大门都没怎么出过,收拾好头天晚上吃掉的两个面碗,黎向荣决定出去逛逛。 站在公车站前还没有想到具体要到什么地方去,看到驶来的公车号牌就自发走了上去,从车窗里流水般退去熟悉的风景,恍惚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下了车,走过斑马线,拐过一个弯,穿过一条小巷,两旁的店铺挂着褪色的招牌,跑来跑去的孩子会大声叫他“阿荣哥哥!”,坐在路边的老人会笑着跟他点头,走上短短100米,那幢被油烟熏黑外墙的二层小楼,本来就是他的家。 玻璃门之内应该是摆满美味的柜台,爸爸应该站在里面拿着菜刀豪爽地切肉,薄嫩的肉片被放进大盆子里浇上独特的酱汁拌匀放进塑料袋中递给客人,妈妈会在更里面的地方帮忙,背着书包的自己和妹妹应该手拉着手跑进店里,穿过小院直接爬上二楼…… 黎向荣站在楼下摇了摇脑袋,一楼变成了家炒货店,门口堆满了各种口味瓜子花生的口袋,空气中有焦甜的香气。 “是阿荣啊,快来坐,”卖瓜子的阿姨热情地递过来塑胶椅,“前几天你妹妹也来过,你妈妈还好吗?” “嗯,谢谢,”刚坐下来手中就塞上一把瓜子,阿荣只得笑着接好,“我妹肯定又是从学校偷跑出来玩的,我妈他们很好,您生意还好吗?” “你妹妹现在变漂亮好多哩,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多亏你妈妈用这么低的价钱让我顶下来,这片老街快拆啦,生意也勉强吧,不过拿到补偿金就好啦,”阿姨又是倒茶又是招呼吃东西,有点遗憾地说道,“想吃你家的卤味啊,到现在还有客人专门过来的,阿荣你现在做什么,怎么不把店开下去?你妈……” “妈妈辛苦了很多年,再说我也不会做卤味,”阿荣解释道,“我现在一家很好的饭店里当学徒,想好好学到手艺以后开家小饭店吧。” “也是,你现在还太小,卤味店挺累的哩,好好学,以后再开个好店!”阿姨没有多问,“你妈劳累了这一辈子,幸好你跟你妹都懂事又能干,你们可要好好尽孝啊。” “嗯!那当然,”阿荣重重地点点头。 住了将近20年的老街上全是熟识的街坊,慢慢走来一路打了招呼,衣兜里多了几粒核桃、一袋杏干,手上多了一只卷饼,怀里还抱着装了热乎乎烤白薯的纸袋。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熟悉的风景,被这些熟悉包围的黎向荣,坐在路边吃起了分量颇多的午餐,吃饱后,又喝到一杯香浓的奶茶。 就像爸爸从前会随手拿鸡翅鸭脚给街坊孩子们吃一样,阿荣也是长在老街被众人宠溺的孩子。 离开这条街才短短几个月,为什么再次看到这些笑容,吃到这些食物的时候会很心痛? 从小到大不是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吗? 因为这些都是因为爸爸的店而存在的…… 春天的阳光还不够温暖,坐在台阶上还是很冷,黎向荣却一点都不想离开。 铃铃铃! 手机突然作响,接听到步朗尼的声音。 “在哪呢?” “老街” “哦,昨天去找你都没谈到正事,现在有空的话能回来吗?” “好啊,我这就回去。” “不用直接回去,步家门口向右一直走到街口,有家西饼店,我在这里等你。” “嗯,我过去时间会比较长,这里有点远。”电话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挂断,阿荣只得站起来抱着没吃完的两个白薯向最近的公车站走去。 公车的速度当然不能指望,况且这里和步家几乎处在城市的两头,等黎向荣找到西饼店门口,才发现手机上已经有好几通来自步朗尼的来电。 耗费了一个多小时,让别人等是有点过分吧。 犹豫着推开透亮的门,甜腻的奶香味和悠扬的轻音乐立刻缠绕过来,阿荣四处扫视,大约30坪的空间被渲染成咖啡和米白的优雅色调,靠左边墙边有一截仿木质的吧台上放着收银机和蒸馏咖啡机,旁边有两节陈列着精美蛋糕的冷藏柜台,室中的双层架子上有些现烤的面包之类,右边是整片玻璃落地窗,摆设着三组舒适的座椅,一位年轻的服务小姐正为悠闲地享受着下午茶的客人整理桌子,他并没有发现步朗尼的影子。 “欢迎光临!”站在吧台里头戴可爱的红色小帽,身着粉红色制服更显苗条的女子向他打招呼。 “呃,”他又左右搜寻了一番,还是没找到人,心想是不是已经不耐烦走掉了,正要打电话确认时,那位女子突然叫道,“你是不是黎向荣?你先坐一下,我去叫步朗尼。” 诶? 黎向荣惊奇地看她纤细的身影转到后方大概是厨房的方向,不一会儿穿着雪白厨师袍的步朗尼就大步走了出来。 阿荣赶紧道,“不好意思我这么晚才过来”,步朗尼只是指指窗边幽静的位子示意他先去坐下,等了几分钟端着两杯咖啡也走了过去。 “休息日还叫你,是我耽误你的时间,”步朗尼将奶精和糖包放在他面前,开玩笑地说,“我请你喝最好喝的咖啡,吃最好的蛋糕补偿你。” “你太客气啦,我本来也没什么事,你昨天要说的正事,指的是什么呢?”看到东家少爷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迟到而生气,黎向荣放下心来,学着步朗尼的样子用小勺搅拌着咖啡。 “嗯,问问关于你的工作想法之类的吧,”步朗尼端起杯子小啜一口,陶醉地眯了眯眼睛,“这是我最喜欢的曼特宁,你尝尝?” 加入奶精之后深褐色的液体变成浅棕色,仔细尝了尝,黎向荣斟酌着说道,“还挺香的,不过我没怎么喝过咖啡,说不来喜欢还是不喜欢。” “嗯,下次请你喝其他口味的,”步朗尼双手支着下巴,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如雕刻般深邃的面容上,肤色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程度,只有那双绿意盎然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阿荣,你来到步家开心吗?”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步家是值得你一直呆下去的地方吗?”不等对方的回答,步朗尼进一步解释道,“昨晚我只顾着问你想不想留下来,我希望你留下来,获得吕大师傅和所有人的肯定,但是忘了问你的想法。” “我,哪有什么想法,我原本也什么都不会,”黎向荣连喝了好几口咖啡,感觉有点慌张,“能在步家当洗碗工我都很幸福了,要是能留下来当厨师当然再好不过,你怎么会担心我有其他想法?” “我还好害怕那个考试过不了,连洗碗工都当不成呢。” “阿荣,”叫出这个名字的声音很低沉,步朗尼抿着唇角的神色可以说是凌厉,“如果你第二次做的炸云吞是你真正的水准,步家绝对要留下你。” “啊?”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不会做热菜,不要只炫耀你的刀工了,步家现在还没走出困境,如果不是爸爸偶然兴起带我去曼殊院,我也不会发现你就是我们目前需要的人,所以阿荣,当我是朋友的话,拿出全部力量好吗?” 说话的时候绿眸闪动好像凝结了粒子射线直接刺入黎向荣的心里,令他来不及慌乱就被击中,心脏徒留下狂喜的雀跃,却没有余裕分辨脑海深处的叹息。 “我,我可以留下来吗?步家要我吗?”黎向荣的眼里全是难以置信,“还要不要考试?我真的可以留下步家当厨师吗?” 颤抖的手指,张开的嘴巴,急促的呼吸,没有丝毫伪装的兴奋,完完全全是个接到天上落得馅饼的土包子的脸—— 步朗尼突然有点失望。 如果有做出那种水准美食的自信,又怎么会因为这点肯定而欢欣至此?本来还想方设法地要探察出他到底师承何人,学艺多久,想了解他的想法想知道他那天怎么会做出前后不同的食物,想更接近这个说最好吃的面是阳春面的朋友,甚至想着他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黎向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步朗尼意兴阑珊地喝干咖啡,看看腕表说道,“那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坐。”说着就站起身来。 “哎呀,宝贝儿,蛋糕还没吃的呀~”明显的外国口音夹杂着浓郁的巧克力味道传来,一只白嫩的手臂擎着托盘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美艳的外国女士随即在步朗尼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黎向荣瞬间瞪圆了眼睛,步朗尼叹着气回吻了一下,低声唤道,“妈妈。” 妈妈? 15 15、 金棕色的卷发,雪白的脸蛋,又大又深的碧绿眼眸,虽然眼角有明显的皱纹和略微青黑浮肿的眼袋,鲜红的嘴唇曲线也有些松弛,仍然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 放下托盘的手优雅地伸直摆出等待亲吻的姿势,微微弯曲膝盖而绷直了紧致的裙子,女士露出美丽的微笑,先自我介绍道,“我是凡妮,这个小帅哥的妈妈,你叫我姐姐我会更高兴的~” 步朗尼羞恼地拽回她的手,很明显黎向荣没有去行吻手礼的意识,他干咳了一声道,“妈妈,那你帮忙招呼我朋友吧,爸爸打电话叫我。”说完向黎向荣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女士耸耸肩坐下来,把盛放在浅金色碟子中的黑色蛋糕推近黎向荣面前,“快坐下来吃吧,让一位女士仰着头看你可是很不礼貌的哦~” “啊,抱歉,”黎向荣拘谨地落座,从没有这么近距离靠近欧洲美女,让他很是紧张。 凡妮太太将一把闪亮的不锈钢小叉子塞进他手里,指着蛋糕说,“赶紧尝尝吧,这可是步朗尼亲手做的布朗尼。” “哈?”好像绕口令一样的话让黎向荣很是迷惑,是因为浓重外国口音而不容易听懂还是其他什么意思,他仔细看着那块近似于黑色的深棕蛋糕,蛋糕内部似乎夹杂着浅白色的果仁,表面用糖浆淋着几道细细的花纹。 大概察觉到自己话语中不好理解的部分,女士勾起红唇解释道,“这个就叫做布朗尼蛋糕,是我的儿子步朗尼刚才亲手制作的。” 阿荣的眼瞳里还是有个问号,一边努力思考着一边将叉子刺入蛋糕里。 即使用金属制的叉子作为工具,手指上还是传来了蛋糕那不可思议的密实触感,绵软的质地被剖开,流泻出更加馥郁的巧克力香味。 哇…… 苦涩瞬间被甜蜜替代,松软立即转化为醇厚,冰凉柔滑的蛋糕几乎融化在舌尖之上,被压缩收紧的香气“砰”地一声爆裂,宛如小小的烟火在口腔中绽放。 仔细观察着黎向荣表情的凡妮太太露出满意的笑容,适时建议道,“再喝一口咖啡试试。” 巧克力的突袭之后,牙齿正在分解核桃仁的坚韧,独特的果香不仅没有被浓烈的巧克力苦甜遮盖,反而更加鲜明地留在味蕾里,此时一口温热的曼特宁入喉,只觉得微苦微酸的涩味全部被溶解掉,中和出前所未见的悠长细滑,好像自己已化身为一卷华丽的丝绸自由飘飞在空气之中。 “很不错吧,我们店的招牌点心哦~” “……好好吃,”黎向荣还保持着晕乎乎的状态,用做梦般的口吻说道,“好吃到有点想哭……” “哈哈,幸亏那孩子走了,听到你这么说肯定会得意的要死。”但脸上也毫不吝啬露出得意笑容的母亲说道,“朗尼除了些家常菜,也就这款蛋糕拿手了。” “这款……就是布朗尼?” “嗯,布朗尼其实最早出现在美国,传说有位黑人老奶奶在做巧克力蛋糕时忘记了打发黄油,本来以为失败的面糊在烘焙之后却成了异常美味的作品,于是就流传至今,有了更多的配方,” “步朗尼也叫布朗尼?”一口接着一口收纳着浓醇美味,黎向荣又提出绕口的问题。 不过热情开心的母亲立刻就解答了,“我很喜欢布朗尼蛋糕,要是可爱的儿子是拥有巧克力般苦涩又甜蜜的男人该多好,恰好他爸爸又姓步,真是太巧了~” 巧克力般苦涩又甜蜜——那是什么意思?果然还是有点难懂,不过和这么美味的甜点同名,还是很有趣的事吧。 “足量的黑巧克力、黄油、混合鸡蛋和少量面粉,材料简单的布朗尼蛋糕,做起来也是相当考验手艺的哦,有人说过想知道一家西饼店的水准如何,只需要试吃三种:泡芙、费南雪和草莓蛋糕,虽然这几种我们店里也很拿手,但是布朗尼绝对是招牌中的招牌~” “太神奇了,这个蛋糕吃起来冰冰的,却有燃烧的感觉,”吞下最后一口,喝干杯中的咖啡,香浓的滋味令人简直不忍心张开嘴巴。 “刚出炉的布朗尼内部结构非常湿润粘腻,要切块的话必须放进冰箱冷藏四个小时,下次给你吃热乎乎的几乎流动的布朗尼吧,别有风味。” “谢谢——阿姨,呃,步太太?”好像怎么称呼对面的美人都不太合适,刚刚因为美味而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紧张的神色再次浮现在黎向荣的眉头上。 “哎呀,你这孩子真讨厌,都把我家步朗尼吃掉了呀,还叫什么步太太,真是见外。”美人母亲手掩嘴唇呵呵笑道,“叫我凡妮夫人就好啦,大家都这么称呼的,对了,媛媛?” 刚才招呼黎向荣的女店员慢慢走过来,凡妮介绍道,“媛媛,这是刚来步家的黎向荣,你家之山怎么评价的?” 阿荣连忙起身让座,面容清丽的女子笑道,“之山提过朗尼的朋友刀工很厉害,人也很老实勤快,他和吕师傅都很喜欢你。” “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凡妮拉着她胳膊坐下,转头对阿荣笑道,“你何师兄看起来很严厉,实际上很好心的,别被冷面吓住了,还不快叫姐姐好?” “呃,白姐姐好,”想起来听步朗尼这样称呼过,阿荣赶紧问道,“啊,前几天听说你在医院,身体好点了吗?” “没什么,孕期反应而已,”白媛媛有点脸红,“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也耽误了之山的工作。” “这孩子,”凡妮太太不赞同的拍拍她肩膀,“跟我们有什么客气的,都是一家人。” “再说,要不是那晚的突发状况,阿荣可没有做出好菜的机会哦,”凡妮皱皱鼻子,这个动作跟步朗尼如出一辙,“阿荣可要好好感谢你白姐姐哦,以后多来吃点心~” “嗯,好啊,”阿荣笑道,“能天天吃到这里的点心简直就是神仙日子啊。” “你才只吃过布朗尼一种呢,”白媛媛也笑道,“我和凡妮夫人这边的西点店日常营业,但是给步家宴席做的点心可是绝不外卖的,那晚我本来要做咸肉酥,是一种借鉴了广式叉烧酥做法的中式热点,后来听说你做的炸云吞很不错,能不能麻烦你再做一次让我也尝尝好吗?” “作为一个厨师,最高兴的莫过于尝到出色的食物了,”凡妮接着说道,“朗尼、他爸爸、吕大师傅、那晚的客人都吃到了,我们两个可没吃到啊,所以阿荣,现在就给我们做吧?” 被拉着胳膊走到厨房,完全用亮白色装潢的空间非常洁净,黎向荣苦笑着站在料理台前,两位女士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做馅料的食材不齐没关系,你用这里有的东西做就好了,要不你随便做个什么,不是炸云吞也行,手艺高超的厨师做什么都好吃~”凡妮笑嘻嘻地堵住了阿荣正想出口的推辞,指着巨大的冰箱说道,“这里的材料也都是高级货哦~你随便发挥吧。” “凡妮夫人,你这是把吕大师傅的考试给我提前吗?”黎向荣郁闷地问道,“考不过的话我怎么哪?” “咳,别紧张,我们跟吕师傅没关系哦,”白媛媛露出无辜的神色,“我们就是想吃点新鲜东西而已,你就满足我们嘛。” “我不是白案师傅,也没学过西点……”阿荣还在挣扎。 “哈哈,我知道你还说过你不会做热菜呢,别耍花样了,”凡妮夫人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不管你学过几天烹饪,学得是红案白案,中餐西餐,我现在要求你做的,就是用现有的材料弄出好吃的东西就行,一个厨师是应该掌握很多烹调知识,了解各种食材的特点,记忆尽可能多的食谱,但是最重要的是要有对美食无限的热爱和永不枯竭的创新和想象力。” “告诉我,阿荣,你喜欢做菜吗?”凡妮夫人盯住他的眼睛,绿色的水波仿佛海浪一般涌动,“不热爱做菜的人不会是一个好厨师,也不可能做出令人赞叹的食物,阿荣,你是吗?” 在那样深切的目光中黎向荣没有办法逃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成为厨师好像跟他的热爱没有关系,但是细细一想,从小到大,除了“厨师”之外他根本就没有幻想过任何其他职业。 所以,其实我是喜欢当厨师的。 所以,看到别人吃自己做出的食物而高兴的脸,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就像爸爸笑着把卤味递给等待的客人,就像曼殊院的师兄们虔诚地准备斋菜,只要食客感觉到快乐满足…… ——师傅,我该做什么?脑海的思维渐渐延伸,虽然现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但是热爱成为厨师的心意不会改变。 ——自己做。漫不经心的回应让人有点担心啊…… ——啊?怎么做?我不会做点心! ——她们要尝的不是技巧精湛的作品,而是你认真面对的心意。 ——可是我做不出那天水准的东西怎么办? 不称职的师傅干脆不予回应,让黎向荣脑门上滴下冷汗。 拉开冰箱,如果是心意,用什么材料能传达?我想要留在步家,想要成为一个好厨师,有创造力想象力的厨师…… 自信并不仅仅是确认自己能做到什么事,而是面对未知也不畏惧失败,满怀勇气地尝试。 尽管这样拼命鼓励自己,却依然止不住手指的颤抖,实力,并不是经过自我膨胀就会产生的东西。 16 16、 一个煮熟的蛋黄被剖成两半平贴在盘子底,椭圆形的顶部被稍微修整了一下,中间圆鼓鼓的地方片开一块平平推开,用刀尖灵巧地划了两三下,蛋黄中间放了一截葱尾,白底鹅黄绿叶,简单而不失明快。 “两个黄鹂鸣翠柳”,步朗尼忍住笑把盘子放下来,自家老爸和师傅正坐在庭院中赏春景,目前的考题是如何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应景有趣的菜肴,还要有文化有内涵。 步老爸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吕大师傅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一行白鹭上青天”,这次放下来的只是一行切成小段的葱白而已,大概用砂糖和白醋腌制过,有一股略微酸甜的香味。 “窗含西岭千秋雪”,这次总算是个热菜,蛋白炒成了芙蓉状,配料也不过是牛奶而已。 “门泊东吴万里船”,一盆清水,漂浮着两三块雪白的蛋壳。 拍拍手,步朗尼毫不客气地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上一小杯热茶,埋下鼻子深深呼吸。 “可以再懒一点,”步爸爸没好气地说道,“完全可以不用炒芙蓉蛋白,直接把煮熟的蛋白切碎就成了,更省功夫。” “对呀,”步朗尼轻轻一击掌,“不过那就没什么创意了,反正这据说是杜甫用一个鸡蛋一根葱做出来招待贵宾的菜,够文化够内涵了。” 吕大师傅夹起一段葱白放进嘴里抿了抿,没说话又舀起一勺清汤喝下去。 “汤不错,”半眯起眼睛,老爷子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用鸡汤煨过的金华火腿,放了黄芽菜,加了蜂蜜和酒酿,再煨半日之后滤掉肉菜,只留清汤,看似清淡单薄,实则浓醇鲜厚。” 闻言东家也执起勺子喝了一口,慢慢咽下去后说道,“嗯,确实鲜浓,既有冬天收藏的厚重,又有初春萌发的活力,可是这汤里的精华其实都在肉菜里,吸满汤汁的火腿此时应入口即化,而泡发的黄芽菜柔韧弹牙,不过滤的原汁浅黄发亮,这清汤寡水反而故作清高了。” 步朗尼含着茶水耸肩做无奈状,指指其他的盘子。 “蛋黄煮得再怎么好吃,切成什么样子都还是蛋黄的味道嘛,”步爸爸正要夹起一块蛋黄,筷子一碰却马上就断开,露出晶亮的色泽。 “唔,这是‘混套’,”吕大师傅了然一笑,“将鸡蛋外壳微敲一小洞,将清黄倒出,去黄用清,加浓鸡卤煨就者拌入,仍装入蛋壳中,上用纸封好,饭锅蒸熟,剥去外壳,不过这个其实是鸽蛋吧,整个做成蛋黄的形状,有点意思。” “刚才的葱白味道怎样?”步朗尼感兴趣地问道。 “呵呵,年轻人不要太得意,”步爸爸摇头笑道,“这明明是晒干的黄姑鱼加黄酒腌制以后剥皮蒸透,再淋上酒醋,鲜甜微酸,开胃很好。” “那芙蓉蛋白就没什么意思啦,”步朗尼遗憾地摇摇头,“看起来最麻烦的菜实际上最简单,是吧?” “‘两个黄鹂’是何之山,‘一行白鹭’是陶星明,‘万里船’是封一帆,那‘千秋雪’是安东?”大师傅笑道,“阿东做了三年学徒,这热菜倒学得取巧。” “不尝尝?”步朗尼轻声问道,“就这道菜还没动过筷子。” 步爸爸看了看他,伸手夹起一块吃掉,又夹一些喂到儿子嘴边,笑道,“你自己评价。” “呃,”步朗尼吞掉菜肴,讪讪道,“这个豆花放在鸡汤里滚了滚,加了点虾肉,比起那几道是简单了点哈……” “要是安东做的话至少会做成芙蓉肉,”老爸瞧破了儿子的小把戏,“会用清酱腌制精肉风干之后,加大虾肉和猪油敲扁,将滚水煮熟撩起。熬菜油半斤,将肉片放在眼铜勺内,将滚油灌熟。再用秋油半酒杯,酒一杯,鸡汤一茶杯,熬滚,浇肉片上,加蒸粉、葱、椒,糁上起锅。” 啪啪啪,儿子很给面子地鼓掌道,“老爸,我知道你把《随园食单》当床头读物很久了,果然滚瓜烂熟啊。” “咳咳,”老爸很快转移话题道,“那安东的菜呢?他不参加今天的抽考?” “根据命题他的确做了芙蓉肉,可惜失败了,”步朗尼摊摊手,“他自己吃了一口就全部倒进垃圾桶了,看他的脸色很不好,所以我才冒名另作的嘛。” “那就是弃权了,”大师傅也吃了一口芙蓉豆腐,“朗尼这个菜其实还不错。” “但是上不了台面,”步朗尼叹着气,“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厨师。” “你不需要成为一个厨师,”老爸拍拍他的肩膀,“你只要了解食物就行了,当然,做家常菜还是很必要的,晚上我要吃清蒸鳜鱼炒青菜!你妈妈想吃什么?” 无欲望苍天地沉默了几秒钟,步朗尼无奈道,“老妈说想吃烤松鸡和凯撒沙拉。” 主厨大人不禁闷笑出声,对当家老板虐待儿童的行径相当不齿,“微少,你和凡妮夫人也太折磨小少爷了,他整天又要上学又要为店里操心,我都心疼了。” “我小时候疏忽的事情,一定要培养他做好嘛,”东家大言不惭地为自己辩护,“以后步家还要在他手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嘛。” “得了吧,老爸,卫生署的行文马上又来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走出谷底比较好,上次那个华侨是不是想给我们投资在美国开店啊?” “我不觉得盲目扩张是个好主意,”主厨及时发表了看法,“没有充足的人力和决心,只有钱也成不了事。” “那也是老钟的一片好心,国外我暂时没想法,不过那乐正家和郑家都还挺有实力,最近不是连续招待客户来了两三次嘛,”步爸爸思考着说,“步家的客人一直以世家名流自居,书法家、画家、作家、医生、古董商、学者……这些人在步家吃饭不仅是为了美食,更是享受类似文化沙龙的气氛和归属的社会地位,然而这些人,又最别扭最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一听说步家菜品质量有问题,就很干脆地疏远,他们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品位、格调、内涵、深度,所以接受一件事物很难,放弃却很容易。” “如果我们步家以此事为转机,发展商界的客户招待和承办会务宴席的话,虽然能在短时间内增长利润,却会在老客们心目中下降档次,变得庸俗不堪……”步朗尼接着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保证步家的形象,而不是业务量的上升。”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吕大师傅淡淡下了结论,“步家菜以君子自居,努力改过就好。” “嗯!”家主欣慰地看着忠诚的臂膀和聪颖的儿子,“欢饮商界的人来步家,不是因为步家拜金媚俗,而是给他们一个享受顶级美食文化的机会,这一点很重要。根据季节变换菜谱,推陈出新也是目前最需要强调的措施,第一不能再发生任何食材质量问题,第二不能因为恐慌就偏离步家菜的宗旨!” “今天这些菜!你们看看,我的题意是有内涵有文化,就全给我弄些‘假菜’! 干烧鲤鱼的鱼皮用茄子做,鱼肉却是用鸡肉做,鳝片用香菇和火腿片做,熘鱼肚用肉皮炸制……这些做法我知道!在历史上也很有名气,我无意批评这些创意,实际上我也很欣赏,但是!”步家家主加重了语气,看着自己的主厨和儿子,“那不是我要的步家菜!假菜有假菜的渊源,但不是步家的传统,今天的菜品用料可谓豪华,手艺可说是繁复,但是这创意并不根植于此,步家历史百年并不太长,流传的是吸收并蓄百家之长,并不是改头换面故弄玄虚!” “是的,我记住了,”继承人低下头,停顿了一会突然问道,“以假乱真虽不可取,但是素斋呢,爸爸!” “素斋?” “用土豆做假扣肉,用粉丝做假鱼翅,用豆制品做的假鸡、鸭、鱼、肉,反而是素菜的特色,要把斋菜做的精致真实可不容易,我们之前去曼殊院吃的那些菜不就很好吗?” “朗尼?” “我的意思是说,在开发新菜品里要充分考虑素菜的地位,我们燕翅席九道大菜只有一两道算是素品,现在大家推崇的健康饮食已经强调了素菜的好处,我们为什么不做些改革呢?” “燕翅席象征的是身份品位,完全可以加上健康清淡的主题,名流世家的养身之道,就是把很名贵的东西弄得很日常很简单来消费呀。” 一番话听得师傅和父亲都颔首沉吟,步朗尼继续说道,“正好黎向荣也是出身于曼殊院,这方面应该有所发挥,刚好也不好其他师兄产生冲突,如果有自己擅长领域的话……” “他在你妈妈店里?”家主突然打断了继承人的陈述。 “是的,妈妈和白姐姐对那晚的点心很好奇,现在不知他又做出来没有。”少东家老老实实汇报了进展。 “他说他愿意呆在步家?”主厨跟着问道,眼角的纹路深刻地皱起。 “那当然,听说能留在步家他就像是中彩了一样高兴,我还有点失望呢,怎么——”步朗尼斟酌着用词。 “怎么不够骄傲?怎么不像一个对自己手艺有绝对信任的厨师?怎么不像能做出那样好菜的高手?”主厨的目光充满老年人的睿智,“所以要继续观察一下这个年轻人,看他究竟在什么样的境界。” “嗯。”步微点点头,“朗尼去给你妈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黎向荣虽然不知道今天厨房有测验,在凡妮那边也算是抽考了。” “微少,这是因为你已经把阿荣当做步家的厨师,才叫他加入每一次考试吗?”忠心耿耿的老朋友立即明白了,“你吃过那道菜就下定决心要留下他了。” “呵呵,还是你最明白我啊,”家主拿出气势说道,“什么最重要?人才啊。” 相识数十年的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爸爸!”步朗尼拿着手机,看着父亲的眼睛,慢慢说道,“妈妈说,阿荣,似乎完全不会做点心,一团糟……” 17 17、第六章 努力 15 ...   “阿荣!”吕大师傅一声大喊,把东张西望的黎向荣震了一大跳,双手用力提起来的装满东西的大环保袋差点直接掉在地上。 “大师傅,我先把这些拿去放在车上吧,”手指都勒到发白,气喘吁吁的少年求饶道,“我保证十分钟就过来,您先看鱼。” “我就是带你来买鱼的,别偷懒,”大师傅气定神闲地抄着两只手,初春的清晨时分寒意还浓,只有天边蛋清色的晨光透出明朗的轮廓。 “我就先把这些去放下而已啊,”阿荣哀嚎着努力拎着大布袋,“买了鱼我也拿不动了。” “这点臂力都没有就别当厨师了,”老爷子轻飘飘说道,“早市刚开,正要抢最好的鱼,动作快点!” 阿荣只得拖着沉重的袋子踉跄在大师傅身后向市场的另一头走去。 袋子里是大师傅临时兴起和熟识的摊主说话时买了些蟹脚,当然上不了步家宴席的桌面,重点还是去鱼市采购些生鲜。 采买新鲜食材的工作惯例是两人排班来做,实际上固定数量的肉食海鲜蔬菜水果都由长期合作的商户直接送到步家,但是要了解食材信息,采购最好的货色,还得由厨师亲自上阵。 一般在早上九点钟就要完成整天的采买工作,鱼市则在凌晨三点就开启,远航而来的渔轮把深海生猛的活物送到市场,等待着人们5点到7点的抢购,想要足够好的鱼,必须来得足够早。 按掉闹钟从暖烘烘的被窝中打着呵欠爬起来,迷迷糊糊跟着大师傅到了早市的黎向荣还没醒透,直到被带到海水腥味浓重的鱼摊跟前。 相识的摊主一路和吕大师傅互道早安,大师傅看着水槽里鲜活的各式鱼虾蟹贝,指点着各样要留多少,最后统一再取。 天还没亮,晃悠悠的灯光下再漂亮活跃的鱼类也是脊背发黑肚皮惨白的颜色,原本透亮的眼白渐渐灰暗,饱满的腮部一张一吸,阿荣看着有一种苟延残喘的感觉。 这些鱼会被切片、剁块、拆骨、碎肉,蒸炒煎闷煨炖烧,或是生吃或是吊汤,总之鱼逃不开被杀掉被吃掉的命运,人们还要一边吃着一边抱怨厨师的手艺。 这感觉真是糟糕。 “阿荣,”察觉到学徒的心不在焉,大师傅指了指一条在水盆里半死不活的青鱼,“那样的鱼是不行的,人也一样。” 被杀之前还要或碰乱跳的鱼,这个想法让阿荣悚然一惊。 “大师傅,”挣扎了半天,黎向荣还是决定开口,“我跟妈妈保证过不杀生……” 大师傅望着他,脸上的皱纹在晨光中折出阴影。 阿荣硬着头皮说道,“我只做素菜,好不好?” “不愿意跟着我采买?”从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是为毛感觉好害怕…… 腿肚子都开始抽筋,阿荣不再看主厨的脸,的确,自己一个小学徒还偷奸耍滑嫌东嫌西的,哪个师傅都会想一脚踢开吧。 “我怕见血,”努力做出老老实实的样子,黎向荣低着头说,“我一看见血,闻着血腥味就头晕脚软,所以不敢……” “你家以前是开卤味店的,”大师傅呵呵一笑,“好,我知道了,你先回车上等我。” 一个人爬上小型面包车,黎向荣满心的挫败和内疚。 但是做不来的事怎么都没有办法勉强自己吧,也许确实是被家里以前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受不了,也许是要改变以往不懂事的自己所以坚持着对妈妈的承诺,也许真的只是为了偷懒找借口,总之再也不想看见生物被杀掉的场面,那简直让心脏疼得发抖。 ——没事吧?好久没冒出来的徐疾在脑海里关心问道。 ——嗯。 ——也许是我的原因让你不能闻那种血腥味。徐疾犹豫着说道,我的存在让你的灵敏程度提高了。 ——我只是觉得人类很残忍。阿荣默默地回应。 ——呆在曼殊院还好些,步家厨房的杀孽可能会让你感觉很难受。 ——我难受的是我太多东西都不会,你又不肯好好教我。 的确,除了最早在曼殊院还指点过自己的刀工,到了步家之后除那晚上身做菜,徐疾这个自荐当师傅的灵体就再也没教过阿荣一点东西,还经常失踪不见。 也不能说是失踪,而是沉睡吧,明明知道他就在脑子里,可怎么叫唤也不出现,装死装得彻底。 ——我不是装死!徐疾察觉到脑波的内容,坚决否认道。 ——不管你在干嘛,是你要进入我脑子里,是你要来到步家,是你要我努力留下来的,你不能不出力! ——我正在想能教你些什么菜,你不是只愿意做素菜吗? ——我最着急得是怎么通过现在一月一次的常规考试! 徐疾沉默了一会,大概也觉得对上次黎向荣被凡妮夫人要求做点心而不现身帮忙的事有点讪讪地,想解释又找不到好理由。 ——总之,快点教我些真东西! ——不亲手杀生的菜,嗯,我想想。 大师傅慢吞吞回来的时候,发现黎向荣居然蜷在座位上睡着了。 “这孩子,亏微少要坚持留下来,不够上进啊……”老年人叹口气,“希望他是真天才,别是一时走偏运。” 被大师傅带去早市本是殊荣,而睡得昏天暗地回来的样子则成了笑料,也好,被人嘲笑总比被人顾忌着好。 但这样的洋相再别人眼里又怎么不会被扭曲理解为天才的摆谱呢? 不够自信总觉得自己只有努力才能有一席之地的人,也就会更加忌讳了…… 午餐时,陶星明用蟹脚做了天妇罗,浅黄色的蛋糊裹着鲜艳的蟹脚被炸得非常香酥,蘸一下酱油咬下去的感觉实在爽脆,黎向荣对这口味完全没有抵抗力,连续吃了好多个还不停手。 “我说,阿荣你不是吃素的吗?”安东挑眉揶揄道,“怎么吃起蟹脚毫不含糊啊?” “我没说自己吃素啊,只是不杀生而已,”一口咬断脆蹦蹦的蟹腿,阿荣胡乱解释道,“我有点晕血,切肉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啊。” 这个概念还真是刁钻。 虽然没人再问,但阿荣自己也觉得有点狡猾,不好意思地搽干净手指,从还在油锅前工作的陶师兄身边磨蹭着走开。 “小黎!”冷面何师兄开了金口,“你做的什么菜?” 跑到灶台前小心揭开竹制蒸笼看了看,带上手套拿出里面的大碗倒扣进一个平底盘子上。 步家的厨房虽然不乏现代化设备,但是更强调传统烹饪方法的传承。蒸制菜品的话还是选择用特别订购的老字号竹制器皿而不用大型蒸锅蒸箱,那些不锈钢的电子蒸箱虽然能把气压温度控制得分毫不差,却失去了掌握火候的灵感。 “我今天做了粉蒸肉!”阿荣仔细瞅着白气散开,压合成半圆状的肉片色泽还算不错,闻起来也挺香。 “说说做法,”师兄继续说道。 “选了五花肉,拌米粉和酱油,腌了两小时,底下垫了白菜叶,上笼蒸了一个半小时……”阿荣抖抖索索说完做法,本来听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师傅指导在做的时候还挺上手,现在摆在桌面上等待众人评判就不那么轻松了。 应该会好吃吧?他实在没有这种自信。 有天分的厨师可以初次尝试某种新菜时就发挥完美,烹调出独特新奇的味道,但是像粉蒸肉这样传承悠久的菜品绝对不会第一次就做得令众人满意。 因为太家常谁家都会做,各人有各人的方法,反而会嫌别人做的不够好。 不仅是家常菜,也是一道经典宴席菜,田席有田席的口味,御膳有御膳的口味,身价可高可低更难把握。 做得不好就俗烂,做好只是本分。 步家菜里也有粉蒸肉,选料烹制也不复杂,算是一道表现中庸的菜品。 厨师们一般从中午开始工作,为晚宴做准备,共用午餐时一般由各人练习手艺,互相批评。 黎向荣做了粉蒸肉,安东做了用鸡脯肉做的烧丸子,加上陶星明的炸蟹脚和封一帆的青菜豆腐汤,也是很丰盛的一餐了。 大家的筷子都夹了肉,黎向荣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做菜而不是像往天白吃饭,看来自己的存在刚被初步接受。 陶星明吃了一块肉,笑着对他说,“不错,加油。”这位师兄平时负责冷盘,少言寡语,突然头一个发言,令阿荣有点受宠若惊。 “真的很好吃呢,阿荣真厉害!”安东第二个说,一边挤眉弄眼一边竖起大拇指,“第一次做这个吗?我不相信哦!” “一般,”封一帆淡淡发言,“肉不够糯,酱的味道也不透,太咸。” 黎向荣自己夹了一块塞进嘴里仔细咀嚼,半晌没有说话。 “虽然一道好菜不是一次就能做成功,但是第一次做的心情却包含其中,小黎,我没有尝到你的兴奋喜悦,还有认真用心,我尝到的是你紧张、不自信、抱着死就死吧的想法,不是让品尝的人产生愉悦,而只是说我尽力了,不要再苛责我的心态,”何之山眼神锐利地盯着他,“既然这么勉强,就放弃吧,我想,连这盘猪肉大概都不愿意被你折腾。” 18 18、 的确,不是诚心诚意做的东西,对食材本身也是不敬,黎向荣咬咬嘴唇,默默低下了头。 “你自己把那些吃完,不准浪费,”何师兄下了命令,粉蒸肉的数量虽然并不太多,一个人吃还是太可怕了。 黎向荣哭丧着脸拉起碟子到自己跟前,连吃两口就被那肥肉的腻味弄得反胃。 “自己都吃不下的东西怎么好意思端给别人吃?”冷酷的师兄继续毒舌,“现在吃别人做的美味你都不会自卑吗,还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自尊心?” “好啦,何师兄,”陶星明撞撞他的手肘,小声劝道,“吃饭呢,别说啦。” “星明你真是滥好人,这种水准也能说‘不错’,最近没感冒吧?味觉有毛病吗?”立即将恶意蔓延开来,毫不在乎“过分”是什么概念。 所幸陶星明只是撇撇嘴,还故意伸长筷子夹了一片粉蒸肉慢慢吃着,对黎向荣眨了眨眼睛。 “还有你,安东,”似乎是觉得没人顶嘴很无聊吧,何之山故意点了名字,“我还以为你很努力呢,味觉白痴的话再努力也没用!从来都只说别人的好话,你是真傻还是假纯啊!再不老老实实说真话叫你好看!” “是……何师兄,”面对无妄之灾只能拖长声音答应,安东偷偷翻了个白眼。 “哎呀,之山不要太严厉嘛,”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封一帆笑道,不是同门师兄弟只算是同事而已,何之山也不好太失礼,又瞪了几个师弟一会儿。 连累师兄被骂了,黎向荣心里更是过意不去,恨不得把脸埋进那盘肉里,——真的那么难吃吗…… ——的确算不上好吃,徐疾悄悄回答 ——那你干嘛不阻止我 ——是你要做粉蒸肉的!我只能告诉你做法啊。 ——要是你做就能很好吃了吧。 ——我上你一次身,休息十天不出现,你要应付的了我就来做。 ——切,算了…… 没办法,要是下棋也好打牌也好,有个高手在脑子里只需要告诉怎么做就好,可是厨艺是纯手工,无论什么秘籍配方也不能让人直接化身大师。 就算有再好的老师,呆在最好的餐馆,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的勤奋和悟性,这个道理黎向荣还是很明白的。 “你喜欢吃粉蒸肉吗?”抬头一看,却是吕大师傅走近餐桌,主厨一般是午后三四点到厨房来,今天可真是早了。 “您还没吃饭吗?师傅?”何之山站起来,“我们也刚开始,一起吃吧?” 大师傅摆摆手坐下,“你们是怎么定今天做的菜,教教小黎吧。” “师傅你带了那么多蟹脚,必须要尽快处理啊,”陶星明指着自己的作品说,“下次一定少买点,这东西吃多了也不好消化啊。” “我看鸡脯肉有很多,今天的菜单里又不怎么用,所以就做了烧丸子,”安东解释道。 “昨晚喝酒了,今天做个清淡的青菜豆腐汤,”封一帆随口说道,“看他们都做的油腻,就没再加鱼片。” 随意点点头,大师傅转头问阿荣,“那么你呢,小黎,怎么想起来做粉蒸肉?” “我就想试试……”阿荣低声答道,“我想粉蒸肉应该大家都爱吃的。” “做过几次?”眼神在碟子里转了转,大师傅示意叫人拿双筷子来。 “第一次做,”声音更加小,阿荣抖抖索索说道,“我看了厨房里共用的食谱纪要,先试试。” “哦?第一次?”大师傅与何之山交换了一个眼神,拿过筷子夹起一块吃起来。 “全是自己做的,没问别人?” “嗯,算是吧……”如果徐疾不算人的话,那的确是。步家菜单上的所有菜品都写在共用的食谱纪要上,不是什么秘籍,只有很简单的做菜程序,任何人都能照着尝试,当然要做的出色就不那么简单了。 “那还不错,”大师傅放下筷子,“注意到一些要点,应该是用心了。”说完深深看了何之山一眼。 何师兄面无表情地捧着碗吃饭。 “对了,说个事儿”,大师傅略微提高了声音,“我和微少商量过了,以后晚上备宴的时候,尽量叫朗尼到厨房来学习,他现在学业也重,就看他自己安排了。” “朗尼少爷也要学厨艺?”何之山代表大家疑问道,“他难道要掌勺?” “不是不是,”主厨连连摆手,“说是学习,也只是多来看看罢了,我年龄大了,微少要应酬客人,朗尼也该是多了解些东西的时候了。” “他一来就是找吃的啊,”陶星明浅浅笑道,“要他监督我们还是我们管着他啊?” “朗尼是步家继承人,要学的东西还多,”主厨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家都是呆在步家多年的老人了,好好扶持小少爷吧,他可比当年微少用功多了,以后步家的繁华全靠你们呢。” “是不是因为那个事件还没过去……”安东轻声问道。 “也算是个原因吧,总之每个人都要更加努力!”主厨下了结论,又和蔼地对阿荣说道,“还有,以后你专做素菜,做菜前多想想,多问问别人都行,自己要下功夫。” 何之山的脸色变了变,“就他现在这水准,怎么能直接上主菜?步家的素菜又不多,一直是我在主做的。” “就是因为不多,才叫小黎多用功嘛,之山,”主厨的语气微微加重,“你是大师兄,凡事要认真考虑,小黎是曼殊院过来的,做素斋更合适,你除了那些拿手菜之外也要多尝试些新东西才对。” 再次被师兄那宛如冰霜的视线锁定了,阿荣在心底小小哀嚎,我不想被他讨厌不想被他注意啊啊啊啊 ——得了吧,有压力才有动力。 ——何之山好可怕好可怕…… ——有我这御厨罩你,怕什么 ——怕你不顶用= = “其他人也加油吧,多尝试新菜,多学习些新东西,步家没有老本可吃,”主厨最后下了结语,“我一直很欣赏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努力的厨师,但我还是要求你们不仅努力,还要更有创造力,这也是微少的希望。” 晚餐前步朗尼果然穿着白色厨师制服过来了,虽然往常也来厨房打混,但今天的气势明显有变化,叫阿荣形容的话,是更专注更冷漠了一些。 严格检视着每道菜的制作,空闲时会及时询问自己不明白的事,连带着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相处时间长了,自然明白步朗尼是个性相当较真的人,也许还有遗传自欧洲人的死板和精力过剩,对自己角色的转换也拿捏得准确,举止中恰到好处地演绎了认真的继承人角色。 面对继承人,所有厨师就不再只是他的师长朋友,而是他的雇员和手下。 几天下来,在厨师心目中,步朗尼的形象已经超越了他只在宴会上忙活的父亲大人。 黎向荣做的素菜并没有被端上宴席,每次何之山尝一口就让他拿走,说水准太差。 吕大师傅早就把属于主厨的试菜定菜的部分权力交给何之山,他不同意的话当然就是白做了。 不仅作品被否认,何之山还会附送更沉重的嘲讽。 黎向荣不得不用更多的时间来阅读食谱,被嘲笑文化太低也只能忍着泪去图书馆学习更多的历史、民俗、社科类知识。 早上无论哪个厨师排班去早市采买也都厚脸皮的当跟班,一有机会就偷偷尝试做菜,份内的切配工作和洗碗也绝对不能偷懒,还要忍受着每天的否定和讥笑。 虽然讥笑只来源于何之山,但也没有别人会阻止,包括步朗尼。 其实比起讥笑,更难忍受的就是大家的冷漠吧,也许这种刁难是每个人的必经之途,而廉价的同情心根本就没意义。 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阿荣通常都是靠在脑子里和徐疾斗嘴来排遣压力,徐疾给他的指点还是需要足够的练习才能体现进步,不过再笨的人这样用心工作了都会得到些收获的。 渐渐的阿荣已不想把何之山的嘲讽放在心上,实实在在的进步比任何口齿之争都有说服力。 由易到难,黎向荣不断试做着在曼殊院记住的各式素斋,材料和工艺都在和徐疾的默然交流中反复论证,实力的增强自然带动自信的增长。 一个月很快就这么过去了。 黎向荣还没有一道菜送上步家宾客的餐桌。 不用怀疑,现在的何之山根本是无条件拒绝他的菜,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让对方说出肯定的话,阿荣觉得这已经不是他自身的问题了。 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只有在一月一次的临时考试中脱颖而出,要是吕大师傅和家主步微给了好评,何之山当然就不能再行阻拦。 想法很好,但是三个月过去了,三次考试中,黎向荣的菜都没有得到承认。 从初春到现在的仲夏,黎向荣在步家已经呆了将近五个月,依然不能算是步家的厨师。 多宝鱼事件之后,卫生署接连下发文件要求提高餐饮业的管理制度,审查和抽检的次数比以前多出几倍,步家一边小心翼翼地应付着政府和媒体的监控,拼命做出公共形象的补救,一边不断做出充满诚意和新意的新菜品以其拉回老食客的心,在社会慈善事业上也高调出击,强化步家的存在感。 很多事情都是步朗尼的操作,他曾对父亲说过不希望步家的宾客只停留在少数自以为高雅上流的圈子里,也不是谁仗着有钱就能随便来。 客人决定餐馆的水准,餐馆也要对客人的品味负责。 步家的客人要既有底蕴内涵,也要有积极的心态和足够的亲和力,无论是谁,都应该以能在步家吃饭为荣耀。 这就是步朗尼的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俺有罪…… 扔进存稿箱,但是没有改时间囧里格囧。 这章应该是昨天的- - 19 19、第七章 夜饮 七月马上就要过完了,最炎热的季节才刚刚开始。 被通勤装束缚了整天的白领们一走出空调领域立刻汗流浃背,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商务应酬繁忙的各式餐馆也随之进入了萧条期,而同时更加繁荣起来的地方是夜市和大排档。 暑气褪去夜色渐深的时候,穿着短裤背心的人们才会走上街头消遣,吃烧烤喝啤酒,看露天播放的球赛,听抱着吉他的年轻人唱歌,孩子们欢快地舔着甜筒,老年人随身带着装满凉茶的水壶,蚊子偶尔地偷袭让人忍不住豪放地当街用指甲抓痒,夏夜的气息热闹又愉悦。 步家常客们非富即贵又重养生,在这样的暑天里一是那鱼翅燕窝之类激不起食欲,二是不少人选择了外出度假休闲,生意也就越发清淡了。 往年步朗尼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父亲和师傅也说过一切要顺其自然,淡季旺季本来如此,而今年或许是把自己的责任看得更加重要,对竟然每天只有一桌客人,整个预定时间也短到了一月之内的状况感到非常焦躁。 恰巧暑假,步朗尼又没有去其他地方搞社会实践的打算,整天呆在步家大厨房里,除了吕大师傅,每个人都感到了凝重的压力。 尽管步微提醒过他不要太锋芒毕露,但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会全心全意的儿子和当惯了甩手掌柜的父亲性格原本不同,大师傅看在眼里,也只是淡淡地提醒众人要更加用心工作。 今晚还好又是步微的老友钟诚代订了席位,这回他只是陪客,主客是一位年过四十的女演员,曾经大红大紫过,现在有些过气,但身价还是不菲,做东的是某位年纪更长的企业家,来步家吃饭最少也要四人,于是又叫上了一位熟人。步朗尼代替讨厌那个女演员的任性父亲去打招呼的时候立刻认出了那是曾经来过的小郑先生。 四人餐桌设在了流月台,露台上月光虽好,却难免湖水边蚊虫突袭,还是选择坐在有冷气的室内,灯光明艳更能衬托出女客人的华服钻饰富贵逼人。 钟诚当得了风流才子的名号,自然对女人是极其殷勤的,那位东主更是把 女主角视为女王一般,两位加起来超过百岁的老男人左右侍候着画着浓妆更显装模作样的阿姨,步朗尼勉强敬了杯酒,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好恭维。 和同样满脸郁卒的郑先生多聊了几句,青年才俊全名叫郑浩,也是农大动物学院毕业,刚毕业的时候闹着为了理想逃出家去外地一家动物园还真养了一年老虎,最近老老实实回去继承家业了,步朗尼有心结识,干脆亲热得以学长称呼。 通常喜欢宴请演员的多半是有钱无名的暴发户,还想不到要来步家这种低调奢华的地方,再看女演员刻意冷漠的神色和钟诚看好戏的目光,想必是一场真真假假的中老年情感纠葛。 模模糊糊察觉到情况的郑浩更加黑线,完全是被凑人数就算了,还要被迫听八卦,又要保证不外泄,真是太无聊了。 步朗尼虽然同情他,又忍不住好笑,心想钟伯伯要拉人也太过胡来,不过订餐的时候说过是应该是照顾到了女演员的意思,也许她和郑浩本身就有点关系,要不也不会允许一个毛头小子出现在这种私密场合。 菜品以符合时令的清淡为主,上了四道“八宝莲藕”“雪耳芦荟”“风味明虾”“粽香鸡卷”为凉菜,放在小巧的水晶杯盏里呈上来真是色彩清丽,宛如图画。 准备的主菜是“鲍汁鹅掌”“荔枝花枝”两道荤菜和“烧四宝”一道素菜,还有一例清火解暑的“苦瓜排骨汤”,一道玫瑰香芋凉糕,每道菜的数量当然比十人宴席上的标准少了一半,步家做菜从来不给客人浪费的机会。 “鲍汁鹅掌”汤汁浓鲜,色泽红艳,何之山做这菜不知都多少回了,已然炉火纯青,“荔枝花枝”是把墨鱼片淖水上浆,荔枝去皮取肉,少量的盐醋调味,颜色纯白,味道清甜,口感又Q,看得出来客人们对这两道菜都非常满意,步朗尼就准备告辞退出了。 步朗尼没想到刚走进厨房,就有服务员来电话说要追加一道素菜“黄瓜卷”,女演员发话说想起来在别的地方吃过,突然就想吃了。 这不是故意刁难,基本上算是无知罢了。 因为主打的燕翅类食材预先准备时间太长,有些食材还需要特定的时间才能采购,步家宴客的菜单是根据订餐客人的要求和主厨的建议一同商定的,如果客人特意要求的食材没有现货,甚至会主动提出其他的预定时间;来客人数一旦定下不容追加,要是实际人数比预定的少,可以酌情减少菜品的数量,还没有出现过客人在用餐期间追加点单的情况。 那位女演员真是没在这种级别的店里吃过饭吧,居然理所当然地以为和外面普通餐馆一样随便点菜就可以吗?她也不想想服务员根本就没拿过菜单给她看。 菜式是钟诚一早就订好的,订餐也是东主和陪客水准的体现,现在主客居然要求另外点菜,对东主来说也是极为不礼貌的。 钟诚恐怕在肚子里憋了大堆挖苦致辞要扔给对方了,那个女人的做派再高傲,也无法遮盖她缺乏关于贵族生活的常识。 厨师们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把询问的目光投给少东家,看他要怎样摆出被冒犯的姿态来回绝。 步朗尼低头沉吟,和吕大师傅小声交谈了几句,由主厨宣布了处理方法。 这道素菜叫黎向荣做。 其他厨师不愿意应付这种无理要求,而对黎向荣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分钟烹饪时间,做好了就端上去应付,做砸了就直接回绝客人好了。 黎向荣傻乎乎地去洗手准备,而何之山阴着脸对少东家的偏袒表示了不满。 “这是原则问题,步家从不应付临时点单。”身为热菜领班,何之山的声音却冷得可以。 “与其说从不应付,不如说以往还没有这么不识相的客人,”步朗尼微微一笑,“也许步家菜品一直收获的都是溢美之词,我还挺好奇她对今天的菜有什么不满才要另外加点?总不会是不够吃吧。” 其他菜品全部准备完了,所有厨师都看着黎向荣站在灶台前动作,表情各异。 凝神思索了几秒钟,拿过一根水嫩匀净的黄瓜,手上解肉刀乎乎转动,先剁成六个小段横放,横握菜刀,刀刃离墩面一点点距离,切入瓜段,一边切一边向后滚动直至瓜心。黄瓜迅速成为一卷均匀透亮的薄片。阿荣的刀工了得自不必多说,众人也都佩服,黄瓜片加少许精盐手抓均匀,一边腌制备用。 随手又拿来水发香菇、胡萝卜切成细丝,扔在沸水里烫过一滚,捞起来拌了细盐蚝油入味,腌了几分钟的黄瓜片轻轻一挤除去水分,再加几滴香油拌匀,取一片黄瓜摊开,放上香菇丝和胡萝卜丝,细细卷起,整齐码入盘中,看起来鲜爽脆嫩,还算入目。 阿荣略显紧张得把成品推给大家看。 步朗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在曼殊院见过的做法,纪要上面好像没有提过,”黎向荣解释道。 “这当然不是步家菜,”何之山冷冷说道,又转头看步朗尼,“看起来不算糟,要端上去吗?” 吕大师傅笑道,“之山,你去烧个芡汁浇了就上菜吧。” “啊?”黎向荣吃惊地望着主厨,“还要浇汁?我已经调味了……” “我见你放了盐和蚝油,味道应该是咸鲜的,但是盐味毕竟单调,菜品又是生鲜,浇汁可以提加咸味增强亮度,在维持菜型上也比较有利,”主厨耐心地说。 何之山默默过去开火热锅倒油,迅速调制了芡汁,又加了少量其他调味料,一勺淡白色的汤汁迎头浇落。 随即被送去餐桌。 步朗尼笑着给来传菜的服务员说,“注意问一下那女人的品尝心得。” 黎向荣这才发现自己连脊背都出了汗,要是客人不满意怎么办啊…… 步朗尼好像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担忧,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啊,反正我对这个客人也很不满意,以后要是再接待她还要好好考虑呢,希望她不要再来才好。” “那她会不会出去说步家菜不好啊,”黎向荣担心地问道。 “想说步家菜不好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她一个,”安东接口道,“我也不喜欢那女人,总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玉女似地,妆化得真恶心人。” “哎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吕大师傅突然大声叫道,“二十年前我也很喜欢她呀!你们不懂欣赏成熟美。” “啧啧啧,代沟啊,这是年代问题!” 厨房里传来一阵笑闹声。 20 20、18 ... 18. 步朗尼送客人离开的时候还不到10点钟,服务员们迅速收拾餐具座椅,关灯锁门。黑夜的幽暗笼罩了上百坪的步家庭院,只有厨房一隅还留着灯光。 大厨们都回去了,只有黎向荣留下来做最后的整理,要不到一个小时也就很快弄完可以回宿舍休息了。 没想到此时步朗尼打了电话来,说是跟刚才的客人,就是那位郑浩学长正在酒吧闲聊,偶尔谈到阿荣说也有表哥在农大,就顺便叫他一起玩。 酒吧对于黎向荣来说是全然陌生到只在电视上见过,他从没想过可以去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听步朗尼这么一说不由格外惊喜,问清地址便要赶去。 刚好也可以问下客人对最后那道菜的评价,阿荣乐滋滋地想着,跑回房间换了衣服就出门打了车过去。 所幸距离还不是很远,打车已经是让阿荣觉得很奢侈的行为啦。 没有想象中那么喧嚣迷乱,阿荣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慢吞吞地推开原木大门,里面光线优雅,音乐轻灵,仿古式的木制隔断分离了几组座椅,正中间长圆形的木制吧台前有四五只高脚椅,他一眼看见步朗尼就坐在那边。 轻巧地跑去坐到朋友身边,阿荣才注意到店内不多的客人个个衣冠楚楚,一副精英派头,自己穿着仔裤T恤实在有点不搭调。 步朗尼换掉晚上待客的浅蓝色衬衫和西裤,改穿了略微发亮材质的银灰色衬衣,敞开领口露出白皙紧致的肌肤,锁骨勾出漂亮的线条,坠着简单大方的一条银链,总是打理地一丝不乱的卷发微微蓬松着,有几缕搭在眼睛前方,在微暗的光线中举起酒杯勾唇微笑时显得格外有魅力。 黎向荣不禁吞了口口水。 “阿荣,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郑浩学长,他可是相当相当厉害,”步朗尼摊手介绍坐在自己里侧的年轻男子,正是晚上赴宴的客人之一,松开领带,挽起袖口,神态轻松的郑浩向他笑了笑。 “学长,这是我家的厨师黎向荣,也是我的高中同学,”黎向荣赶紧向对方低头致意,犹豫着是不是要伸手握握什么的。 对方可没有握手的打算,郑浩随口问道,“刚我们正在聊,说你有亲戚也在农大?” 这基本属于没话找话,阿荣只得据实答道,“我有个表哥叫林沙,在农大动物学院吧,还在读研究生。” “林沙?”郑浩瞪大眼睛吃惊地叫道,“他,他是你表哥?” 步朗尼刚替阿荣点了杯酒,没想到郑浩的反应这么大。 “是啊?”阿荣也歪着头看他,“呃,郑先生你认识吗?” “认识!太认识了!”郑浩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吃货跟我同寝室四年,敲诈了多少顿饭!到现在还没放过我!” 这个算是关系好还是不好呢?步朗尼和黎向荣的额头上同时出现了大大的问号。 黎向荣局促地笑笑,“他,他是好吃了点哈……不过他快去美国读博士了,应该——”不会再麻烦你了,后面几个字说出来不合适,还是憋回去好了。 郑浩阴沉地点点头,“我恨不得他死到非洲去,再也不要回来了!”忽然又发现什么不对似地,急忙改口道,“还是死在美国吧,别去非洲。” 非洲和美国离我们都很远吧?步朗尼和阿荣对视了一眼,有点莫名其妙。 “这世界挺小的吧,”换了亲切神色的郑浩伸长手臂主动和黎向荣碰了碰杯子,步朗尼也跟着举杯,三人分别端着橘色的圆杯、深茶色的长杯和淡绿色的方形杯,都挺好看。 阿荣小心地舔了舔淡绿色酒液,杯子里漂浮着切开的小青桔和新鲜薄荷叶,冰块晶莹剔透,尝起来酸甜冰爽,好喝得不得了。 “莫吉托,很不错吧?”步朗尼笑着问道,递出自己的酒杯摇摇茶色的酒水,“要不要尝?” “要~”阿荣立即趴着杯沿啜了一口,那股冰凉中包裹着辛辣的火焰直接窜入喉咙,一阵燃烧的错觉之后是浓郁的香醇。 步朗尼看他立即闭住嘴巴皱紧眉头两秒钟之后一脸放松陶醉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喂,你那酒度数高,别弄醉了,”郑浩出言提醒道,“这孩子看起来还很小。” “都说了我跟他是高中同学啊,我很显老嘛?”步朗尼笑着反问道,“才一口怎么醉?反正一起回家呗。” “也是,”郑浩感叹道,“朗尼,有朋友在身边真的很好啊。” “学长难道很寂寞吗?”步朗尼耸耸肩,“你现在正当春风得意,刚继承了那么大的集团哦。” “呵呵,我宁愿呆在动物园的老虎笼子里……”眼神微黯,郑浩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光,看看腕表说道,“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下次再叫你喝酒吧,回头我请人去你家吃饭。” “嗯,那好吧,学长慢走,我们再呆一会,谢谢学长的照顾,”步朗尼客气地道别。 郑浩点点头,跟阿荣也说了再见就转身走掉。 “不知道他那杯酒是啥味道,”脸蛋微红的阿荣抱着自己快喝光的杯子晕陶陶地说。 “喂,你酒量很差啊?”步朗尼好笑地看着他,“头晕吗?” “不晕不晕,很舒服咧,”马上左右摇晃着头表示自己一切都好的阿荣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半满的杯子,突然叫道,“哎呀,忘了问他那个黄瓜卷好不好吃了!” 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眼神却有些迷离,红润的嘴巴湿漉漉的样子也很可爱,步朗尼怀着奇妙的心情摸了摸他的头发,心想自己没这么容易醉吧?怎么头开始昏了? “我当然问了啊,他说很好,”步朗尼敷衍地回答,手指还缠绕在对方黑亮的头发上,像揉弄小狗狗一般亲昵地顺了又顺。 虽然自己也觉得奇怪,但是不想停止。不但不停止,反而将酒杯推到阿荣跟前,“还要喝吗?” 阿荣却犹豫地看了看杯子,讨好地看着他,“能不能再来一杯满的?” 不过既然是叫人出来喝酒,当然要满足对方喽。 于是黎向荣又喝掉一大杯长岛冰茶。 然后又因为对之前郑浩的那杯酒过于好奇,厚脸皮地继续追加了。 等离开的时候,阿荣的脚步自然是歪歪斜斜的,由于酒精上脑的后劲,不仅发晕还亢奋着不断说话。 好好喝啊,步朗尼。 以后还想来喝酒怎么办啊,步朗尼。 这个酒吧真舒服,但是来得都是有钱人吧,步朗尼。 步朗尼步朗尼步朗尼…… 无意识地重复着朋友的名字,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热烘烘的在夏夜里就像火炉一样。 步朗尼咬着牙把他拖到路边,夜已深沉,等了许久也没计程车过来,又累又热。 顾不得形象问题,先在路边坐一下吧。 实在没车就只能走回去了吧,也就三公里多吧…… 黎向荣摊在台阶上,双腿伸开,双手向后撑着地面,仰头看着天空,不时打一个酒嗝。 还没醉倒胡言乱语颠三倒四的地步,只是头晕脚软,脑子里又意外地清晰明快,很多话涌到嘴边想要倾述出来,说出口的却全然没有逻辑性。 只是酒精的作用而已。 步朗尼,你看星星很多啊。 步朗尼,我好热,你热不热? 步朗尼,我现在心情好极了! 步朗尼,我真是喜欢你啊~ 啊?百无聊赖只能坐在旁边一起看星星的步朗尼被最后一句呢喃小小惊到,醉话听起来也有点怪怪的吧。 步朗尼,我有个特别好特别厉害的师傅。 步朗尼,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学做菜。 步朗尼,何之山是不是讨厌死我了呀。 步朗尼,我喜欢步家…… 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些啥吗?步朗尼怀疑地盯着阿荣迷蒙的眼睛,那张嘴一开一合,每个停顿都有一声呼唤。 你有师傅?那是应该的,最近几个月的进步那么大,我看见偷偷在下苦功夫,每一天都在努力,从未偷懒。何之山他不是讨厌你,大概是很有危机感吧,别放在心上,坚持住。 步家也喜欢你啊,爸爸喜欢你、吕大师傅喜欢你、我,我也喜欢你。 我不带你到步家的话,你还在那和尚庙里呆着呢,也别想出来喝酒哦? 郑浩说你的黄瓜卷直接震得那女人差点把盘子吞了,好吧,以后这个菜可以添在菜谱上,就是步家菜了哦。 郑家的生意那么广,可是学长也才刚刚接手,等过几年一定就更厉害了吧。 乐正教授上次还说要在我们家办他们的教授聚会呢…… 他一边在心里絮絮叨叨的回应,却只是凝神听着对方低低笑着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这样叫出来就像黏稠的朗姆酒糖浆流淌在巧克力蛋糕一样。 微风吹过,却增添了皮肤的热度,连带着嗓子开始发干。 幽静的小街,只有交通灯一会变红一会变绿,偶然有飞驰的车辆经过,却还是不见计程车的踪影。 太好的气氛让人感到危险。 总共才喝了半杯酒而且一直酒量良好的步朗尼无语地望着天空,心里缜密地分析着自己真的醉了真的醉了还是真的醉了? ----------- 阿荣的莫吉托是: 【英文名称】:Mojito 【材料】:白朗姆酒2.5份、薄荷叶8片、青柠半个、甘蔗糖2茶匙、苏打水适量 【制 法】:在一只海波杯的底部将薄荷叶、青柠和糖一起捣烂,加满碎冰,再加入朗姆酒,搅拌。用苏打水充满酒杯,以薄荷叶装饰。  步朗尼的长岛冰茶 【英文名称】:Long Island Iced Tea 【材料】:辛辣金酒15毫升,朗姆酒15毫升,伏特加15毫升,龙舌兰酒15毫升,橘橙酒5毫升,柠檬汁30毫升,砂糖2茶勺,可乐补足剩余,柠檬片1片 【制 法】:①将除可乐外的所有材料倒入盛满块冰的大型柯林杯中;②用可乐注满后慢慢调和,然后用柠檬片装饰,最后放入两根粗吸管。  郑浩的龙舌兰日出 【中文名称】:龙舌兰日出 【英文名称】:Tequila Sunrise 【材料】:龙舌兰酒45毫升,橙汁补足剩余,石榴糖浆2茶勺 【制 法】:①将龙舌兰、橙汁倒入酸酒杯中调和;②用吧勺装上石榴糖浆后,沿着杯壁慢慢倒入,使石榴糖浆沉入杯底。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最喜欢的鸡尾酒是莫吉托~ 好吧,我承认我不仅是吃货,还是酒鬼~ 21 21、19 ... 19. 果然只能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去了,还好休息了一阵又吹了风,阿荣喝了罐装乌龙茶之后清醒多了,搭着步朗尼的肩膀,两个人摇摇晃晃一起往回走。 夜渐深,风渐凉,身体紧挨着也不会太热,酒精的作用还延续在神经末梢,使得人不断想说话,心里却洋溢着懒洋洋又很舒服的感觉,配合着轻飘飘地脚步,阿荣愉快地一直在笑。 步朗尼不耐烦地拖着他,“走快点吧,你好重的。” “我觉得很快了啊~”声调也比平常地高昂,阿荣觉得充盈在身体中的快乐简直都要喷发出来了,一偏头发现好友的耳朵近在嘴边,不知怎么想的就一口咬了过去。 “啊!”步朗尼一把推开他,他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脸上依然是傻兮兮的笑容望着他,神情就像想要亲近主人却被嫌弃的小狗一样茫然又无辜,乱翘的头发和圆滚滚的眼睛都在释放萌的气场。 步朗尼在那样的表情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以世界上各式各样醉酒的怪癖来说,那实在算不上调戏,大概就是智商退后想表示亲昵的本能动作而已。 叹口气又把还在迷瞪的好友拉回来,这回没放他攀住自己的脖颈,只是拽着胳膊加快了脚步。 “走慢点,我晕着呢,”阿荣不满意地嘟囔,还仰着脖子眺望夜空,迈着踢踢踏踏的步子跟在后面。 “快一点了,明天又不休假,”步朗尼没好气地提醒,虽然叫人出来玩的是他,把人灌醉地也是他,但他可不想迁就到底。 也许这就是区别吧,同龄人由于生活的方式不一样,成熟的程度也相差很远,步朗尼视自己为任重道远的继承人,主动学习的劲头和承担责任的觉悟早就感动地老父亲挥泪上香感谢祖宗保佑了,而黎向荣在失去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爸爸之后,也依然是得过且过的心态,在某种程度上迟钝地应付着长大。 对工作尽心尽力不过是家教良好的生活态度,而追寻的方向和面对挫折的勇气还是空白,对于黎向荣来说,呆在步家很好,原因不外乎是布朗尼是朋友,从收入上来说确实也是好工作,然而他呆在曼殊院的时候也觉得曼殊院很好,现在哪怕叫他去任何一个别的地方,只要度过短暂的适应期,他也能过得很安乐快活。 布朗尼是被慎重栽培的松柏,成长为参天大树是他的本分,而黎向荣是随遇而安的野草,无论困境顺境,他都能自由适应。 布朗尼一直在观察他,知道他暗下功夫的每一滴汗水,也明了他受到排挤的每一丝黯然,但从没发现他对什么事志在必得的渴望,更别说是类似于嫉妒和偏执的情感。 简而言之,虽说黎向荣表达过想要留在步家成为厨师的想法,但布朗尼毫不怀疑, 此时叫他离开的话,他也不过只是错愕一会就能接受,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那时会出现的感觉可能是遗憾、不满、惊诧,但还不至于到达愤怒、纠结或者大吵大闹。 布朗尼开始以为是因为黎向荣不够自信的关系,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的人比较容易接受自己的命运被别人左右,但是后来他又想到,妄自菲薄的人是不会长时间用心努力并且甘于平淡,那种自卑成性不过是换种方式的撒娇,希望吸引大家注意的手段而已,黎向荣能坚持偷偷练习就绝不是那种人。 或者有种太自大的人也是无所谓怎样都行,因为相信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什么都不怕,反而咋咋呼呼表现出很有派头的高傲样子,不过那样的虚张声势也很容易就看破,没什么玄虚可摆弄。 黎向荣的为人让步朗尼一度非常疑惑,他太想了解这个朋友,想把他作为建立私有根基的重要一步。自从多宝鱼事件之后,他就在父亲的默许下渐渐加强这自己对整个步家的掌控能力,一旦他把厨师们不再当做长辈、朋友、家人而看成纯粹的下属、职员、随时可以替换的雇佣者之后,他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既想高高在上又时刻惴惴不安的状态之中。 权力的刺激怂恿他要摆出上位者的架子,来自欧罗巴血脉中的热情和理智叫他该公事公办,叫他强势地去进行新的尝试和探索;而儒家文化教导他作为子辈理应保持中庸之道,要遵循守旧,要近乎无条件地顺从长辈,使他在吕永何之山面前不免唯唯诺诺。 等到父亲和吕永淡出生意,他真正继承步家的时候,也许就是何之山的天下了。 步朗尼自问与何之山的关系,可比不上老爸和吕永的□。吕永自幼被奶奶收留教导,在那个年代来说基本上就是当奴才来养,而何之山虽是远亲,却不会把自己当主子对待。 何之山年方三十,受到严格教导十几年,对厨艺的热情和掌控都在迈向巅峰的行程之中,可以说是未来不可限量。 从管理角度来说,厨师执照只是入行必备之物,一个厨师的水准取决于他工作的资历和参与比赛的成绩。步家菜声名远扬,而厨师们几乎从未在公众面前露面,吕永他不在乎虚名,可不代表年轻的厨师们不想扬名立万。 事实上,吕永早就跟父亲说过何之山提出让大家都去参加比赛的消息了,父亲的态度是不置可否,可能吕永还是强力压制了吧。 吕永认为步家人去参加比赛是自降身价,而何之山认为那是为自己的名声奋斗。 从知道这件事开始,步朗尼无法不对何之山抱持着戒心,一个把自己本身看待得比步家还重要的厨师,不会是一个甘心为步家全力奉献不求回报的厨师。 家主只能提供足够的金钱、亲切的态度和真心的友情作为酬劳,而对方无法满足的话,激烈的冲突势必发生。 如果吕永不在了,何之山是会全面控制步家鸠占鹊巢,还是会琵琶别抱甚至自立门户?受制于人还是失去臂膀,无论哪个选择都会让步朗尼不寒而栗。 何之山、陶星明、安东,都是步家培养了那么久的人才,却不可能保证是为步家卖命一辈子的奴才。 这也是步家过于传统的生存方式带来的弊端,在如今利字当头的年代,怎么还能指望身心合一的忠诚?挖墙脚的人向来不少,而只要是人,就一定有一个价格。 要是能得到更高的身价,更大的名声,更多的灯光掌声的话,又有谁能不动心? 为人处事、管理方法、三十六计也好、资治通鉴也好,读过再多的理论,要得心应手地左右人心为我所用也是一件难事,加上个人性格、外在机遇,步朗尼实在没有信心能做好所有的事情,得到每个人的赞同,那本来也是不现实的。 步家菜的传承不是那几道名字响亮的菜,而是能做出这些菜的人。 招聘多少学有所成的优秀厨师都不难,难得是让厨师尽心尽力为步家做事,难得是让对方心里只有步朗尼这个人,能抵制住其他所有的诱惑。 当黎向荣出现的时候,步朗尼明白,就是他了,留住他,为我。 这家伙既然把步家还不当回事,还在浑浑噩噩的混日子,那么自己有义务教导他明白自己有多么幸运,他应该要怎样才能回报。 因为对“价值”完全没有概念,本性纯良又心思简单,已经开启了他的“勤奋”,下一步就是获得全方位的“信任”,点燃他的“在乎”,煽动起“热情”,催发他的“决心”,直到把对方洗脑到“守护我”的状态,然后就会收缴他所有的“忠诚”。 而此时,完全不了解人家心意的小学徒还在嘶哑着嗓子哼歌。 “好远啊,步朗尼,我走不动了,”干脆拉住他的手臂不走了,阿荣摇头晃脑地看着他。 “难道还要我背你?”下意识地回嘴,一想到那场面不由恶寒,步朗尼拍拍额头道今天我果然也有问题。 “哎,你多高?”半醉不醒的人继续呱噪,阿荣弯腰赶着他的脚步,嘻嘻哈哈道,“我好像比你高呢吧?” “切,我180,你才多高?”鄙视这视力太差的家伙,明明平时头顶就只到他耳边的程度,难道喝了酒就自我膨胀啦? “我不信咧,你看你影子比我短呢,”指着脚下两道交缠在一起的身影,阿荣口齿不清地嘀咕,“你看那个头发短短的就是我嘛,你的毛很长哟~~” 什么毛不毛的,步朗尼脸上一排黑线,随手抚抚卷发,倒是仔细瞅起地面,随着脚步移动,忽长忽短忽前忽后,光线明暗交替,两人有时重合有时背离。 就这样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无数路灯制造出陆离幻影,看下去有一种不知尽头的错觉。 从身边路过的其他紧贴着的人们,是不是都在看同样的图案变换,然后心里轻漾微甜? 22 22、第八章 父亲 20 ... 20. 步朗尼怀抱着改革者的心思只想做出些实事来,老爸看在眼里却是轻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认真的劲头有点太过了,过犹不及。 想提点儿子又不知从何说起,自己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总不好阻挠继承人的热情,闲散惯了的家主私下了和太太坦白忧虑之心,却没有得到足够的理解。 在凡妮太太的想法中,儿子全心全意为家业着想当然很好啊,职员们各司其职就行,完全没有想到中国是以人管事,欧洲以事对人,国情不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也有所不同, 步老爷在家里找不到合适的人可以倾述,和老朋友们又不愿多说,人人都羡慕他有一位好夫人两个好儿子,再说不满就有故意显摆的嫌疑,钟诚倒是能说上话的,可惜又跑出去满世界逛了,他想来想去,只想到了曼殊院的知客长老还算至交。 这天饭店休假,步微一大早就决定去曼殊院散心,没叫儿子自己开上车就出发,行到路口正看见黎向荣提着大包等公车,一问说要回家,正好顺路。 对于儿子的这个朋友,步微还真是有点看不清楚。在曼殊院刚见面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儿子要带回来他也就当给继承人个薄面,留在厨房里前一个月也不显山露水,要不是得知炸云吞事件,家主根本就没把小学徒放在心上。 那晚的炸云吞是很不错,厨艺之高到了令老饕也叹为观止的程度,但要是仅此一点也未必就把他视为天纵奇才,况且后来多次考试他的水平也就一般,步微看他是有偶尔超常发挥的潜力,有稳步上升的耐力,作为儿子的同龄人,也算是可造之材而已。 但儿子似乎不这么想,对黎向荣的重视非同小可,令父亲不禁在想到底是年轻人的相处模式变了,还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仔细看阿荣的外表也只是一般相貌的青年,脸上残留着男孩的稚气,圆滚滚的眼睛还算明亮讨喜,站在人群中毫无出众特别的地方,更无法和步朗尼那天然发光体般的姿容相比。 步微的双手漫不经心地放在方向盘上,眼睛斜视着副驾驶位置上缩手缩脚的雇员,黎向荣规规矩矩栓着安全带,直直看着前方的路,一脸局促之色。 “阿荣,你家里最近还好吧,”大老板想着谁不说自己和蔼可亲啊,这孩子害怕个什么劲儿,决定和和气气地找点话说。 “好,很好,”阿荣结结巴巴地回答,“谢谢步先生,我家,都挺好的。” 打开车子的天窗,放慢速度,窗外阳光明媚暑气未起,行驶在郊外绿悠悠的田野中间真是舒服极了,步微轻哼一声,沉声道,“朗尼和你晚上出去喝酒了?” 这才是让步老爸不舒坦的地方,步朗尼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和父亲悠闲好玩的 . 性子绝不相同,小时候就能管住自个儿不写完作业不看卡通片,现在全心家业大计更是连同学聚会都少去,更何况和单个朋友出去喝酒? 说起来步微要反省自己当年的教育思想,步朗尼作为一个家境优越样貌出色的混血儿,从小就教养在阶级性质分明的贵族私立幼儿园成长到国中,本来可以顺风顺水当少爷,却在国中毕业时被父亲以“老呆在那种天真狭隘的环境里会变成没有社会常识的呆瓜,会说出‘没有米,怎么不吃肉粥’的蠢话来,趁着青春期还是到普通市民的高中去感受平凡少年的生活才有利于成长。”的突发奇想扔到了黎向荣所在的平民高中,结果倒是被平凡少年排挤了三年。 后知后觉的父母终于发现儿子身上有斗殴的痕迹,追问之下才知道班上的混混合起来欺负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被抢钱被揍被同学们孤立起来嘲笑,这些事情做家长的简直是闻所未闻,愤怒之下要再转学却被儿子轻描淡写地阻止了。 “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平凡的生活,还是挺有趣的。”父亲还记得儿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绿得发亮。 少年们有自己的残酷青春,步微遥想当初和老妈反目后一个人跑到欧洲晃悠的青葱岁月也就不再多管,后来令大人们沉不住气的是,步朗尼顶着王子般的姿色长到20岁,竟然还没见过他交往女孩子!这一点连他年方12就有女友团的弟弟都不如,在那高中里找不到动心的初恋可以理解,现在进了大学两年也不曾夜不归宿,或者有任何暧昧迹象。 太太凡妮曾忧心忡忡地对他说我们步朗尼是不是生理心理有问题啊?怎么这么大了一点想法都没有?他房间里床底下没有花花公子,抽屉里没有可疑光盘,床头上也没有面纸盒子!凡妮还主动放了两本到他床头,甚至还额外加了本WInQ.(全球发行的同志时尚杂志),结果儿子淡定地把杂志放进了废纸篓。 步微觉得这儿子简直就是个圣人,找不到一丝品行的缺点,也就没有一点生活的趣味。他宁可儿子生点事惹点麻烦,也不想看见他在离开那高中之后越发约束自己如苦行僧。 想到这里,步微又叹了口气。 黎向荣诚实地回道,前几天步朗尼和学长去酒吧,顺口招呼自己而已。 去酒吧也是先给父亲汇报过才出发的,步微知道是那位端正的小郑先生相邀,地点也是正正经经,步微当时心里在呼唤儿子啊你也去点消遣的地方放纵一下吧,不要过得这么纯洁,老爹我真的很有心理压力啊,让我觉得当年对不起我娘啊啊啊…… 可惜步朗尼毫不知晓母亲父亲扭曲的爱心。 那天半夜步朗尼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回到家中的时候,老爸老妈端着香槟两眼放光地在客厅里等着他,脸上都是为老不尊的猥琐笑容,盘问儿子前所未有的夜归是否有艳遇,得到的答案却是朋友喝醉了,带着人走回来。 当时家长们真囧啊。 斜眼再瞅瞅,步微问道,“阿荣,你有没有女朋友?” “哈?”阿荣傻傻地望着大老板,半天才反应过来,嗫喏说没有。 “那就找一个呗,”大老板亲切地教导,“马上就任职半年了,该给你长点薪水,平时有空也多出去玩玩吧,年轻人要有朝气。” “没想过……”小学徒怏怏地说,“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我还没有那个想法。” 这年头很流行有志青年吗?步微郁闷到了,想了想又问,“你们高中肯定有校花班花吧?你没单恋过?” “校花班花?”阿荣仰头做沉思状,半晌才答道,“那时哪个女生都没有步朗尼漂亮啊!” 手上一打滑,车子刷地跑了一个大大的S形。 步老爸在心底狂吼,我儿子是校花是校花是校花…… 两个小时后,神情恍惚的步微将车子停在小镇中心,阿荣拎着东西下车,小心地跟他道别,诚挚地请求他千万要在去曼殊院的路上小心。 阿荣走进外公外婆在镇子上的便利店,正呆在店里的外婆和妈妈惊喜地迎着他坐下,连声问最近好不好,家人团聚分外高兴,虽然阿荣当天就要回市里去,但至少可以在家里呆上大半天,白发苍苍的外婆说什么也要立即关了店门,要一家人回去好好做顿饭。 这边阿荣兴高采烈地等着好吃的,回到家中当然要享受外婆和妈妈的味道,那边步微梦游一般到了曼殊院,突然一个激灵—— “你们高中肯定有校花班花吧?你没单恋过?” “校花班花?哪个女生都没有步朗尼漂亮啊!” 这是说你单恋我儿子的意思吗意思吗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写步爸爸好欢快~~~表面儒雅镇定风度翩然实则好吃爱玩容易炸毛的大叔,多萌啊~~~ 感谢凡妮太太收编他,没有放他出去祸害别人~~ 差不多步微30年前青春叛逆跑去欧洲,正是一个芳龄18的别扭孩子,那时吕大厨已经30岁成家立业了。步爸爸20岁的时候遇到凡妮,和凡妮一直呆在法国,直到25岁时母亲病危回国继承步家。 目前 步朗尼:20岁 步微:48岁 吕永:60岁 23 23、21 ... 21 天擦黑的时候阿荣接到了步朗尼的电话,说已经到曼殊院接了父亲,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阿荣心想来回都搭顺风车真是太好了,连忙说就在街口的公交车站等着,一会儿就又拎着大包小包上了步家的车。 步微一副很疲惫的样子歪倒在后座,步朗尼皱着眉头解释,“我下午过来的,和老爸在曼殊院吃的饭,他好像有点中暑了。” 黎向荣担忧地瞅了几眼,随口问道,“你到了还有时间怎么不来我家,离曼殊院走路也就半小时嘛。” “我是来曼殊院吃饭的,”步朗尼打开车前灯,淡黄色的灯光照出公路,白天所见的绿野被夜色淹没,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步爸爸抱着一瓶水连喝了几口,叫儿子开点音乐来听。 “我妈妈做的饭才好吃呢,”阿荣对曼殊院的食物很不以为然,反而欢快地炫耀道,“我下午吃了炒栎树菌、雪菜竹笋、青菜烧豆腐、烤红薯、玉米汤、凉拌野菜、燕麦米饭、还有葡萄、芒果、木瓜、火龙果……撑死我了”,边说边摸着肚皮。 “全素?”步朗尼接着说,“我下午吃了曼殊院的翡翠虾仁、茄汁熘鱼片、荷叶肉、蘑菇素鸡、干煸苦瓜……” “还有酱香子姜和珊瑚白菜墩,”步爸爸有气无力地补充道,“一口气吃下的纤维质太多了,我好难受。” 步朗尼抬头从镜子里看了父亲一眼,微笑道,“爸爸太贪吃啦,要不了几年就完全没身材了,天下最凄凉的事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帅哥发福。” 步爸爸拍拍阿荣的肩头,“刚我们吃的那些菜你都会做吗?” “见过几样,不太会,不过我可以琢磨琢磨,”阿荣回道,“素斋也就是面筋豆腐之类,比较好发挥的。” “你相不相信好厨师可以做出自己只吃过一次的菜,材料味道分毫不差。”步微严肃问道。 “怎么可能,”步朗尼马上接话,“好食客能说出材料做法,可不代表好厨师就能完全复制。真有那么厉害的角色不是走哪吃一圈自己全会了,成食神了。” 步微没理会儿子,用眼神催促阿荣的答案,阿荣犹豫道,“是不太可能吧,做法又不是能尝出来的,还有秘诀配方什么的。” “如果知道材料做法配方秘诀,能做出一摸一样的菜嘛?”步微继续问道。 “不……”阿荣思索着,“不可能每次都一样,就像每次我妈炒青菜都是同样的方法,味道却总是有差别的。” “因为心意不同吧,”步朗尼淡淡说道,“人的心情无时不刻都在变化,心情带动了感觉的摇摆,一个人高兴时和悲伤时,做出的东西绝对不一样,一道菜不可能保持着永恒的味道,没有任何事是静止不变的。” “朗尼从今天的菜里尝出了什么感情?”步爸爸悠悠反问。 “上次的菜是淡然幽静,而今天的菜,感觉有点怪怪的,”步朗尼思索着用词,“感觉有点不安、混乱。” “太神了吧,”阿荣惊讶道,“这也尝得出来?” “这是饕餮的基本素质,”步朗尼轻笑道,“饕餮的责任就是辨别食物的含义,厨师别想轻易糊弄。” “那你尝得出我做的菜是啥感觉吗?”阿荣立即发问,“昨天中午我做的西瓜盅好不好?” 步朗尼斜睨了他一眼,“你也好意思说,不就是在西瓜上雕了几只花么,瓜瓤掏空放了一堆各式水果而已,那也算菜品?” “呃,夏天嘛,多吃水果好,”阿荣讪讪地低头。 “叫你不用老在雕刻刀工上费心思,你又不是艺术家,”步朗尼继续数落,“这个月就快考试了,还不好好想想。” “朗尼,”步微出声道,“考试不是来吓人的,考试只是交流的方式。” “是啊,考的好不好又有谁在乎呢,”步朗尼烦躁地加快了行驶态度,“我再怎么着急,厨师们还是优哉游哉地干活,我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你想裁员吗?”阿荣怯怯问道,“每次考试我都好紧张,然后每次都考最后,担惊受怕地又度过一个月,都不知道能呆多久。” 步朗尼楞了楞,似乎把考试和裁员联系起来的,黎向荣是第一个,其他人才没有什么紧张感咧。 步微叹了口气,“还是多跟大家交流吧,朗尼,别给自己和别人太大压力。” “我觉得大家都挺认真的啊,平时做菜还是准备考试什么的,每个人都很用心啊,”阿荣说,“也许你们没有时时刻刻呆在厨房里,但是真的没有谁偷懒,对很热爱这份工作的。” “那当然好了,”步微笑道,“阿荣你也很努力地工作,不需要紧张,不会裁员的。” “要裁也不会裁你!”步朗尼突兀道,老爸连忙在儿子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转移话题,“你上午干嘛去了。” “我去学校图书馆还书,正好碰见乐正教授,他说下个月要在我们家举办一个教授聚会,大概有十几个人,要好好吃一顿。”步朗尼淡淡说道,“那些人可都是有钱有闲又自视甚高,我得好好想想菜单。” “嗯,多跟师兄们商量,”事关生意,步微也很慎重,“这样的聚会就很好嘛,下个月吃螃蟹倒早了点,得弄点有特色的。” “有个教历史的教授,家里有钱嘴又叼,据说在香港吃满汉全席都发了一肚子牢骚的,要是搞定他,其他人肯定更没问题。”步朗尼回忆着谈话,慢慢说道。 “这么有名的饕客的话我没道理不认识的,”步微道,“也许就是吹吹牛吧,反正我们尽力就好。” “有特色的,”步朗尼昂着头 ,“最近捣鼓的新菜品是有几样,但好像还没到当招牌的地步,水平也不够稳定。” 听到这里,阿荣突然心中一动,试探问道,“步先生,我们步家菜流传百年,是官府菜的精品,不知和宫廷菜有什么区别?” 号称是御厨大神的灵体懒洋洋地盘踞在他脑子里,上身一次后说耗费灵力太大需要休息,经常不理会他的呼唤,偶尔的指点也似是而非,搞得现在阿荣非常不安,要没这个师傅,他可撑不下去啦。 步微想了想说,“宫廷菜严格按照传统配方,工艺复杂不说,清廷多沿用满族旧日菜谱,偏于油腻腥膻,而官府菜则南北合流,时时创新,当然官府菜生命力要强盛些,现在市面上的宫廷菜馆,人们也不过是去吃个名声罢了,又有几道是真正的宫廷菜?” “但是官府菜的原型确实脱胎于宫廷菜,在表面上删减了菜品规格,但是实际制作中并不比宫廷菜简单,反而因为官员的社交需要而更加精益求精。” “是啊,皇上赐的菜谁敢说不好吃,要是在别人家里吃饭当然可以私下抱怨了,”阿荣了然说道,“也就是说有竞争的有进步,对吧。” “看不出来你挺聪明的嘛,”步朗尼笑道,“怎么突然对宫廷菜感兴趣了?想吃?” “哪里哪里,随便问问,”阿荣摆摆手,心想师傅啊你就教我几个拿手菜好了,太难我也记不住啊。 “乾隆朝时皇帝巡游还带了几个江浙厨子进京,后来再没有民间厨师能进御膳房,而从御膳房出来的宫廷厨师则在民间开办酒楼,传播菜品,所以到晚清年间,王族们都常常叫外卖去了。”步微讲道,“由高到低容易,由低到高却必须在特定的条件下,我们步家一旦从高处跌落,恐怕再回来就难了。” 谈了整晚的沉重话题,步朗尼发现黎向荣的脸色都有点阴暗了,突然说道,“快到了,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再出去玩玩?” 步微一听这话立马竖起耳朵,嘴上却随意交待道,“先回家把车放下,你们要出去就打车,免得不安全。” 步朗尼孤疑地瞅瞅他,点点头又说,“阿荣干脆到家里来吧,家里也有不错的红酒,我们还能自己做点小菜,外面吵得很。” “你们出去玩吧,”步微赶紧阻止道,“家里有什么好玩的,你们年轻人去热闹的地方多好,这么大了我也不担心。” 这话是摆明晚上不回来也无所谓吗,阿荣没想出来,步朗尼却眼神锐利一闪,很自然地说道,“那老爸你先回家早点休息,别管我了。” 步微心情复杂地点点头,看了黎向荣一眼,慢慢说,“被乾隆皇帝带回北京的苏州厨子张东官做过一道‘苏造肘方’,上了宫廷菜单,主要材料是:猪肘1 个约2 斤、香油4 两6 钱、酒4 钱、葱1 棵、陈皮两片、鲜姜2两、冰糖4 钱、香蕈4 钱、萝卜两片、甘草若干。制做时,先将肘子燎毛洗净,放入锅中,用香油炸至黄色,然后换锅倒入清水,放入甘草、萝卜、陈皮、鲜姜和肘子,用中火炖一小时,再把肘子取出放在砂锅中,加上酱油、冰糖、酒、葱、姜、香蕈和水,用中火煨一小时,汤尽时才可上桌。既保留肘子的自然风味,又颇耐咀嚼……” 阿荣奇怪地看着老板,怎么突然背起菜谱来了? 步朗尼悠然说道,“了解,火候很重要、要吃就吃好。” 作者有话要说:步爸爸你是在撺掇儿子赶快出手么= = 我什么都不知道,昏头昏脑写了这一章,完全不在大纲上的情节,果然文案神马的不可信啊…… 24 24、第九章 否定 22 ... 22. 黎向荣看着自己的盘子叹气。 一月一度的考试真是太不幸了,他今天居然跟何之山选择了同样的菜式——鱿鱼。 步微这回没有选择风骚的诗词命题,只是简单说各自请拿厨房现有的材料制作即可,限定30分钟时间之后,各人就忙碌起来了。 老板和主厨泡着茶等在小客厅里吹冷气,步朗尼决定呆在厨房里当监工,这里瞅瞅那边看看,当然他也没有看出来有重复的可能。 原料本来就没人重复。 因为素菜准备的比较少,所以黎向荣第一个去拿了小把泡发的干黄花和制好的熟面筋,还有白菜心和鸡蛋做配料,其他人陆续选好了材料,何之山大概有事耽误了一小会,来了就只能匆匆忙忙打开冰箱,拿了一只放在冷藏室的鲜鱿鱼。 那边黎向荣专心致志将面筋切绿豆大小的粒、豆瓣酱剁茸、菜心剖开之后,先调制了小半碗藕粉。步朗尼饶有兴趣地看他的动作,很有些好奇。 打开火,烧开一小锅素汤,先把黄花扔进去稍微煮了几分钟,现成的高汤有火腿汤鸡汤骨头汤,黎向荣咬咬牙,只敢用了蘑菇汤,要做素菜就做得彻底。 单用蘑菇吊汤的话很容易残留浓重的药味,又不能用其他鲜味来互补,阿荣取了几粒枸杞放入,利用那一点点甘甜来调合。 煮好的黄花捞出来,稍微沥干,一根一根理好铺在长方形餐盘上,整理成中间略鼓两头略尖的梭子形状。 然后在刚刚用开水拌开的藕粉糊里加入打散的鸡蛋,少量的胡椒粉和盐,用大汤勺盛着放入锅中,左手不断抖动,右手拿筷子慢慢搅拌,藕粉渐渐成了近乎透明的糊糊,只沾染上菌汤的浅黑色。 浓稠的藕粉糊均匀地浇在摆好的黄花上,静静地放在一旁等待冷却,十分钟之后,凝固成整只鱿鱼状。 此时锅中注入油,下豆瓣、姜蒜、醪糟同炒,吐油时倒入素汤、素鱿鱼、碎面筋、盐和少许白糖,略一烧滚,再下水淀粉勾芡,起锅装盘,只见十来只小巧可爱的灰色鱿鱼蜷伏在盘中,围边是同样吸收了汤汁精华的白菜心,几粒红艳艳的枸杞点缀其中。 步朗尼心里暗叹一声,这素鱿鱼制作巧妙,藕粉本来清淡无味,裹入有嚼劲的黄花再用豆瓣酱醪糟烧制,味道肯定是辛辣醒胃,咸鲜味美。 眼神跟阿荣对视时忍不住露出笑脸,倒是阿荣依然很紧张的样子。 定时器发出提醒,时间已到,步朗尼这才发现在阿荣开始做菜之后他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在干什么。 心虚地转头一看,其他四份成品都已做好。 封一帆的“野鸭团”,剁碎野鸭胸前肉至细茸状,加猪油调揉成团,入鸡汤烧滚即成,这菜是他本家有名的菜品,想必在调味上力求了改进。 陶星明做了“日式醉蟹”,宰杀活花蟹洗净斩块放入特制酱汁中入味,再摆出栩栩如生的造型,看起来鲜活明艳,黎向荣想到桶里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横行将军如今尸体横陈,实在是有股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安东做了颇具夏天特色的“荷塘月色”,用青虾仁、藕片、黑木耳做出的清淡小炒,粉红色的虾仁圆润可爱,莲藕淡白、木耳黑亮,的确是很引人食欲。 最后何之山端出一碟“菊花鱿鱼”,没错,也是鱿鱼。 黎向荣立即就沮丧了。 人家既然选用了真正的鱿鱼,味道相比的话,自己的‘假鱿鱼’肯定是一败涂地。 假菜做的力求类似,从外形到味道都只是模仿,再高明也只能做到以假乱真,绝对做不到以假当真。 如果是普通的食客一时也有可能被迷惑,而真正的老饕绝对不会被骗过。 每一种食物的独特质感都无可取代。 步朗尼轻轻推了呆愣的阿荣一把,扬声道,“时间到了,那我就先送过去让师傅他们品尝,你们先吃饭吧。” 步朗尼推走盛好菜品的餐车,黎向荣还在发呆。 他定定地看着何之山悠然自得的洗手收拾材料,心想跟这个级别的厨师撞车果然是自己运气太衰了啊。 徐疾陆续告诉了自己几道菜谱,他偷偷练习了好几天,反复练习之后对这盘素烧鱿鱼很是自信,以为一定能一鸣惊人,谁想到和真鱿鱼撞了车呢? 半小时足够厉害的厨师做出非同一般的创意菜品,何之山之前的作风向来能多独特有多独特,能多别出新裁有多别出新裁,今天怎么就偏偏迟到了几分钟做了个这么简单的烧鱿鱼呢? 发现了黎向荣的注视,何之山挑高一边眉毛道,“看我干嘛?有事?” “没……”阿荣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干笑了下,“何领班,我没事。” 这个称呼的确有点纠结,但他一不是吕永的徒弟,就不能像安东他们那样叫师兄,二不是外聘厨师,也不能像封一帆可以直呼其名,更不能像步朗尼那样会称呼他哥。 何之山对称呼倒是无所谓,只是看着这呆傻的脸就厌烦,明明是靠关系进来,却永远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要说优点的话除了努力和听话更无其他。 他不太明白步朗尼为什么对阿荣很是看重,也无意多费功夫。 反正师傅不收的人,不会永远留下来。 这是规矩。 所以何之山压根没把黎向荣当根葱,除了那晚的云吞还算惊艳,就再也没做出够水准的菜,他也询问了师傅留下这种废材算什么,师傅只淡淡说那是布朗尼的意思罢了。 何之山当然没必要跟自己少东家叫板,暂且忍耐而已。 想成为出色的厨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是没有足够训练、没有名师教导,还一脸傻样的学徒。 黎向荣需要向安东学习机灵和隐忍,甚至是偷窥的一些手段,何之山在心里说,说不定还有点成才的希望。 除了徐疾的存在,何之山对黎向荣的认识可说是精准。 “没事就让路啊,”何之山冷冷道,径直擦过阿荣的肩膀向前方走去。 “那个,”阿荣大声道,“领班,你很擅长烧鱿鱼吗?” “嗯?”何之山停住脚步侧过头来,露出讥讽的笑容,“你觉得我不擅长什么呢?” 身影消失在门外,安东才拍着胸脯叫道,“阿荣你真是要死了,何师兄这样笑容好可怕的啊。” “你这问题肯定让他不爽,”陶星明也接着说,“他是那种特别自信的人,最讨厌别人有质疑了。” “吃饭吃饭!”封一帆举着筷子道,“你们别吓唬阿荣了,没那么严重。” 几人簇拥着坐下,安东帮阿荣盛了饭,突然道,“最近何师兄都不跟我们吃饭了,很忙的样子啊,有时候接电话也神神秘秘的。” “人家现在特殊阶段嘛,”陶星明不以为然地说,“白媛媛怀孕四个多月了,他还不一天上上下下伺候着,听说孕妇的口味最难将就了。” “时间真快啊,”封一帆感叹道,“不过我真的很难想象他那张棺材脸抱着婴儿是什么样……” 众人同时打了个冷战。 下饭菜就是刚才各人的成品,送去品尝的毕竟是小份,留下的足够他们当午餐并且互相评价了。 黎向荣虽说不亲自杀生,但是对吃现成的荤菜毫不手慢。妈妈对他的要求是不造杀孽,佛教里大概有个说法是“不看动物临死的惨状,不听它的惨叫,它不是为自己而死”就算是三净肉了,吃之无妨,再说从小到大,鸡脚鸭翅酱肉之类早吃得他烦透了。 除了醉蟹,阿荣吃其他的菜都很欢快。 陶星明忍不住问怎么不尝他做的螃蟹,阿荣吞吞吐吐地说过敏不敢吃。 但他在吃鸭肉虾仁鱿鱼的时候,心里依然有点小小的不适。 每天在市场上、在厨房里,他见过的杀戮的确已不计其数。 “嗯?”吃掉一颗黄花菜,封一帆轻声问道,“除了火锅,我还从未吃过用菌汤煮的鱿鱼,这个藕粉的味道还是很逼真的啊。” “跟真鱿鱼没有可比性吧,”黎向荣恹恹说道,他才尝了何之山的作品,的确无可挑剔。 “这又有什么好比的呢,”封一帆不解地看着他,“假的就是假的,没人要把它当真,造型而已,味道好吃就行啦。” “真的好吃么,”阿荣实在是没有自信,自己夹起一颗总觉得索然无味。 “我想这个做法的真鱿鱼肯定不怎么好吃,所以还算不错吧,”封一帆斟酌着用词,“要不我试一下用菌汤煮个鱿鱼看看?” “豆瓣酱的味道已经调整了菌汤的味道,”陶星明说,“这个做法真是巧妙,独特之处在于藕粉对于造型和口感的作用,调味辛辣,余味鲜甜,最重要的是够有创意。” “以何师兄的功力而言,你们不觉得他今天的态度太敷衍了吗?又是迟到,又做这么大众的菜,”安东插话道,“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最近几天是有点怪,不过可以理解嘛,”陶星明打着哈哈,“烧鱿鱼也需要功力的,别乱说话啦。” “不对,我看他和步少爷不太对盘,”安东坚持说道,“他们两个一起在的时候总是气氛不太好。” “得啦,你以为下一任家主和下一任主厨不和?”封一帆冷笑道,“真要如此,你就早点另谋出路吧。” 黎向荣呆呆地扒着饭,回忆道似乎的确是从来都没见过何之山和颜悦色的样子,对自己说话尤其严厉,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太弱的缘故,难道是连带着对步朗尼不满? 嘴巴里的鱿鱼一下子很苦涩。 25 25、23 ... 23. 步朗尼很生气。 吕大师傅吃了一口黎向荣做的素鱿鱼,只说了一个词,“不行。” 水准还不够上步家的餐桌,阿荣还算不上步家的厨师。 不管阿荣私下里多么努力,不行就是不行。 步朗尼努力深呼吸了几下,看了看并不发话的父亲和气定神闲的师傅,咬着牙问道,“要怎样才行?” 这道素鱿鱼从造型到口味,从创意到工艺,以步朗尼看来,并不比其他任何人差劲,尤其和那个傲慢自大敷衍了事的何之山相比。 “师傅是觉得鱿鱼的口味不够真实吗?”师傅并没有及时回答,步朗尼忍耐着说,“把这道菜和真正的烧鱿鱼比较,那当然不公平。” 但是那碟真鱿鱼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任何一个厨师练习几次都不会做得太差,以何之山的能力而言,更是信手拈来。 “朗尼是觉得之山没有用心吗?”师傅悠然反问道,轻轻放下筷子,抿了一小口竹叶茶,“鱿鱼本是平常之物,所以随便做做就行了吗?” 步微忍不住叹道,“朗尼,你先仔细尝尝你何师兄的菜吧,别太先入为主。” 既然爸爸这样说了,步朗尼闷闷得夹起一块塞进嘴巴里。 何之山做的菜他吃过无数次,因为习惯而并不觉得有什么独特之处,以步朗尼的生活来说,“美味”已经不是食物的好评,而不过是基本属性。 除了老爸亲手下的面条和高中三年的学校餐厅,他基本上没有吃过难吃的东西。 让他评价何之山的这道菜,评语也仅仅是:刀工精湛,色彩艳丽,香嫩可口。这些词汇,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大概是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主厨苦笑着问他,“如何?” 还不等他说出那几个形容词,主厨又说道,“朗尼,试着想想自己只是个食客,在一个顶级饭店里品尝它,满意吗?” 步朗尼皱着眉头凝神思索,却无法身临其境。 步微又给他的味碟里放入一根黄花制品,“你再比较下。” 步朗尼机械地咀嚼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以来得起步家的饕客来评价,哪个好吃哪个平淡一目了然。 食客在乎的只是好不好吃而已。 造型、摆盘、创意都只是好吃的附属品,一道菜做的再花哨新奇,只要味道不够好,就算失败。 色香味意形,判断菜肴的基本五点,其实只有“味”一点最重要,建立在“味”的基础上,其他属性才有意义。 强调色彩繁复雕工的冷菜不过是充做场面的看碟、堆砌豪华食材的做法也不过是庸俗的炫耀、故弄玄虚的烹饪方法、强调功能性的调味品、都不是食物的本质。 想一想:雕成花篮的萝卜能有多好吃?冷冰冰的火腿摆件能有多好吃?整张桌子全是鸡鸭鱼肉浓油赤酱能有多好吃?莫名其妙的药材搭配出难以形容的怪味能有多好吃? 无数人把在顶级餐馆里挥霍当成了自己身份财力的象征,而不被真正欣赏的食物都成了废品。为了迎合那些人,厨师们只能用奇形怪状的东西告诉说“你们吃的东西是新奇的是独一无二的是昂贵的,所以不要管好不好吃了。” 步家不要那些丧失味觉只看得见价格的人。 步家菜只给懂得美食的人品尝。 步微笑着看看儿子,“你现在也学了很多做菜的知识,谈谈你师兄这菜吧。” 略一沉吟,步朗尼答道,“鱿鱼切块反面用直刀法剞十字花刀,正面用用斜刀法横片进一字花刀,再切成丝,下入沸水内烫成菊花形,再用冷水过凉,沥干水,放入葱姜汁、精盐腌一下,再挤水,拌入干淀粉,摆放盘中。中间用虾茸镶嵌,撒了火腿末,用六成热的熟猪油滑熟,用鸡汤、盐、米醋、胡椒粉、湿淀粉炒汁,做法严整规矩、调味传统。” “是合格的步家菜,”步微语重心长的补充道。 “但是……”步朗尼迟疑着。 “但是,不是应该用来考试的菜品。”主厨低声说,“朗尼,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用这种常规月考促进厨师们创新,所以对何之山交出这样的常规菜感到不满,你觉得他明明有实力认真对待,却满不在乎地敷衍了事,你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吗?” 老人严厉的眼神紧紧锁住年轻的继承人,“我知道你现在很努力,全心都是怎么让步家更好,朗尼,有时想也想一想,步家不仅仅是你的,也是我们所有人的。” 步朗尼的脸一下子红的发烧,师傅的这番话命中靶心,他一边在尽量塑造自己的东家地位,一边却还在依赖别人的宠溺。 步微轻轻拍了拍的肩膀,安慰道,“儿子,别想太多,记住师傅的话就好。” 师傅的意思是,你把自己当老板,把厨师只当雇员的话,那么大家也不好像以往那样当你是晚辈和朋友。 老板怎么对待雇员、雇员就怎么对待老板。 为什么古代夺得江山的皇帝都会对忠心耿耿的臂膀下狠手?因为越是熟识,越不能容忍权威受到挑衅。 为什么有那么多交情很好的朋友联合创业之后,很容易就分道扬镳?因为朋友和合作者的角色是不一样的,彼此对感情的取舍也是不一样的。 几乎把一生都奉献给步家的主厨淡淡说道,“朗尼,你不要任性。” 这句话令步微都低下了头,目前的家主任性了几十年也没觉得自己过分,但自己儿子受到告诫却让他很是惭愧。 刚想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主厨又说,“多向你爸爸学学,要给别人足够的宽容和信任,我想你以后一定会做的更好。” 说罢,吕永施施然地转身走了,留下步家父子大眼瞪小眼。 “爸爸,我是不是真的,挺过分的?”垂下眼睫遮住幽暗的碧绿瞳孔,步朗尼郁闷地问道。 一向从容淡定的儿子受到打击,老爸也有点心有戚戚焉,想了想说,“我不是个好榜样,说起责任心和热情,你都比我要好得多,但是也许过犹不及吧……” “你的散漫把他们惯坏了!”步朗尼大声说道,“你从来都不怎么管厨房的事,你不懂做菜、你不管主厨怎么教徒弟、你不上市场、你也不关心每个厨师的个性和想法!他居然叫我学习你的宽容和信任?他是看我呆在厨房碍手碍脚吧!” 雪白的脸蛋涨得通红,绿眸里射出凌厉的视线,步朗尼站起身来俯视着已露老态的父亲,“有句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吕大师傅他不可能把我放在眼里,对不对?” 悠闲地摊开双手,步微无奈地笑道,“怎么,太子爷见不得我这昏庸无能的样子?” “爸爸!”骄傲的继承人低声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朗尼,你长大了,而且你一向冷静聪明,从小到大都让我自豪,”被质疑的老皇帝抚慰着暴躁起来的儿子,“但是你毕竟还这么年轻,你还需要更多的锻炼,步家以后成为什么样子都要靠你的控制,我和吕永,终归会完全退出。” “我们这个时代一旦终结,你会怎么办?”父亲凝视着儿子的眼睛,“你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你觉得谁能成为你的将相?” 阿荣……步朗尼在心底默默答道。 心思被父亲看穿,步微循循善诱,“只有一个人就够了吗?哪怕这个人不被现在的太傅承认?” 不被吕永收为弟子,就学不了真正的步家菜,也不可能做常驻在步家的厨师,更不会成为步朗尼倚重的股肱。 深吸一口气,步朗尼说道,“要么让吕大师傅正式收阿荣为徒,要么我全面改革目前的惯例。” “步家厨师流传上百年,要改革并不容易,这一点上我也不支持你改,因为我不相信你能改好。”步微露出难得一见的冷冽神色,“至于让黎向荣拜师,你去问问他们当事人再说吧。” 任性,果然还是任性。 从溺爱儿子的父亲角色暂时脱离,回想吕永的评价,步微不得不承认,少东家的某些做法的确偏颇无理。 把个人的身份都回归整理清楚,以当代家主观察继承人的角度来看,步朗尼要成长的道路还很长很长。 才能贫乏只会依靠忠臣的国主与雄心勃勃想要再拓疆土的王子,纵使感情再好,理念上的冲突也难以避免。 目送儿子离开视线,步微捧着茶杯反省,步朗尼现在的性格,对步家来说真的合适吗? 从小灌输他继承人的意识,让他背负起自己逃避过的至今也弃之不顾的责任,对于这个有一半欧罗巴血统的儿子来说,是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呢? 很明显,今天吕永也生气了。作为几十年的老朋友,步微当然明白吕永生气的不是步朗尼那些幼稚的逞能,而是对自己视而不见不负责任的不满。 吕永用培养接班人的方法教导着何之山,却要接受步微和步朗尼天差地别的现实,那么这个为了第二个步微准备好的严谨细心一丝不苟的何之山,怎么会是独立成型的步朗尼的忠臣良将? 何之山有卓越的技艺、充足的才能、近乎苛刻的个性和严明不失弹性的处事风格,也许还有一点好奇和野心,他不适合充满自我意识、强势高傲甚至独断专行的步朗尼。 十几年来,步微没有关注过何之山是如何成长的,等他长成大半个吕永二世时已措手不及。 同时把自己看成是步家顶梁柱的未来主厨和未来家主,怎样才能同心合力? 步微不禁嘲笑自己想得太远,这不符合他完事顺其自然的风格。 他第一没有忘记何之山要求参加厨艺大赛而被吕永禁止。 第二黎向荣已经明确拒绝拜入吕永门下。 所以亲爱的儿子啊,这些都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啦,老爹我还是悠哉乐哉享享清福吧。 26 26、24 ... 24. 步朗尼觉得自己应该对黎向荣说声抱歉。 擅自带他来到步家,别说重用,连最起码的认同都没有给他,把平和认真的朋友扔进陌生尖刻的环境里,只是一味地向他提要求,却无法给出任何回报。 被用“任性”评价的小少爷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过分,也许很多做法已经伤害了师傅他们,但最该接受到歉意的,是黎向荣才对。 就算不在步家,阿荣也会在曼殊院过着快乐的生活,凭他的天分和刻苦,一定也会成为优秀的素斋厨师,几年后可能经营有一家独特的小店,过他自由自在的人生。 而现在呢,名义上呆在步家这样顶级的餐馆,却做着最繁琐最低级的工作,所有努力都不被认可,活得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 这里随便哪个厨师都能对他颐气指使,都能嘲笑他看不起他,步朗尼一直在暗中期盼他能更加坚强,然而设身处地,那种难堪的境况又是多么残忍。 在水平相等的人群里,受到欺负或者打压只会产生愤怒和反抗,这样的情绪反而可以促进个人的上进心,但是在等级相差太远的环境呢?被轻视的人根本找不到可以证明自己的方法,因为上位者根本就不在乎你对不对,你的要求你的努力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的黎向荣在吕永眼中就是如此。 步朗尼终于明白了吕大师傅说“不行”的含义。 他想起之前他曾豪情万丈地告诉朋友自己要怎么让步家继往开来,且不说那些话有多少能实现,即使有心附和,阿荣又有什么样的资格来参与他的未来? 步朗尼给不了的未来。 “乖儿子~怎么不开灯?”步夫人按开玄关灯,发现暗黑的客厅一角有个淡淡的人影。连续按动几下让整座房子灯火通明,儿子厌倦地用手遮住眼睛。 顾不得换下衣服,凡妮太太赶紧走到儿子身边,那扬起来的脸蛋毫无血色,嘴唇干裂。 担心地摸摸额头,一片冰凉。 “妈妈,回来了。”有气无力地打了招呼,步朗尼从斜坐着的飘窗窗台上跃下,“我去睡了。” “哎哎,等等,”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腕,母亲连声询问到底怎么了。 “有点累而已,没事。”儿子只是敷衍地回答。 “没事陪妈妈呆会儿,”将手中的小盒子塞给对方,凡妮笑道,“今天的试验很成功哦,我给你带了点心,拿碟子去。” 慢吞吞地接过纸盒,步朗尼只得去找餐具,等他拿了托盘出来,母亲已经贴心地斟满了两杯透明的酒液。 “卡布基诺蛋糕,很好吃的哦,”凡妮眨眨眼睛,“现在喝咖啡就睡不着啦,将就喝点白葡萄酒吧。” 清澈的酒液闻起来清香,喝下去却酸涩。 冰凉地慢慢渗入喉咙, 整个口腔被未成熟的果皮滋味侵袭,比起红酒的浓醇血香似暗夜迷惑,白酒青涩明快如晨曦初露。 全部咽下去之后,才感觉得到若有似无的甜蜜。 把叉子刺入柔软的淡褐色蛋糕,方块上方覆盖着柔滑的白巧克力霜,撒上一撮苦苦的咖啡粉,交织着又苦又甜的诱惑。 步朗尼无奈叹道,“妈妈,这大半夜的你还敢吃这个。” 脑袋被拍了拍,母亲装出生气的样子,可惜明亮的绿眼睛中流露着笑意,“还不是为了安慰你这臭小子,消沉什么呢?暗恋上谁了吗?” 一联想到这种可能性,为儿子的不开窍苦恼许久的母亲一下子兴奋起来,“是不是联谊看上哪个女生了?想不想去约会啊?” 儿子用“懒得理你”的眼神回应,但还是对付不了母亲的八卦精神,怏怏答道,“吕大师傅啦,关于店里的事情。” “唉,”母亲有些失望,“你还这么小,应该好好享受青春,别想太多啦。” “其他母亲会觉得儿子懂事很欣慰吧,你却想叫我去寻欢作乐,”挖起一口蛋糕填进嘴巴里,几乎凝固成实质的香醇像礼炮般猛然炸裂,视线摇晃着涌动出一圈圈彩虹般的余韵。 “这蛋糕!”惊讶地指着碟子,步朗尼看着妈妈,晶亮的绿眸光彩绚烂,如流星闪耀。 对儿子的反应很是满意,母亲啜饮着酒液,得意笑道,“我改进了配方,下午反复做了好几遍,终于做出想要的那个味道了。” 凡妮在法国的时候就是优秀的烘焙师,在咖啡店工作中认识了步微,嫁过来之后就开设了自己的西饼店,继续着喜爱的事业。 只有全心全意的热情,才能不屈不饶的前进。 凡妮太太的西饼店不仅是本城蛋糕爱好者的圣地,她本人也常常受邀为顶级餐会准备甜品。 步家菜有时也需要甜点,以前是传统的中式点心,凡妮的手艺足够颠覆传统,自然也会偶尔露一手,让客人们惊艳。 在这样的水准面前,谁也不能否认她的作品。 步朗尼用舌头将白巧克力压在上颚,感受那浓滑的滋味丝丝散开,含糊地感叹道,“实力才是唯一的证明。” 只有等到黎向荣的菜品到达如此程度,才能让别人不敢否定。 纯粹的实力,不关乎任何人任何关系任何途径。 说是陪儿子吃,看到儿子陶醉的脸就很满足了的母亲悠闲地喝完了酒,“吃点好吃的心情会好很多吧,藏好其他两份哦,别让你爸找到,哎,可惜朗宁下周才能回来,他最爱吃巧克力了。” “我说朗尼,你也该去法国看看外婆和舅舅他们才对,”母亲轻声说道,“假期是拿来享受的,不要太拼。” 一个劲地拼命,自顾自地想法,很容易陷入误区,而失去享受本身的乐趣 。母亲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隐忧全部说出。 “嗯,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吧,妈妈。”步朗尼爽快地笑道,“年底累死爸爸好了。” 哈哈哈,母亲俩相视而笑。 “对了,妈妈,”步朗尼咬着叉子迟疑着说,“我有点难过。” “嗯?”知心母亲摆出认真的神色,示意儿子可以畅所欲言。 “我觉得,我对不起我的朋友……”步朗尼斟酌着用词,“我以为是为他好的决定,未必让他快乐吧……他会不会很怪我。” “除非你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下意识地为他好,”母亲一针见血地说道,“否则任何为他好的做法都不过是你为自己着想的借口。” “什么……”步朗尼吃惊地看着她,为这个结论瞠目结舌。 母亲高深莫测地一笑,“自己想想就明白了,不早了,该睡觉啦。” “我不明白,”儿子固执地低语,“我还不想睡。” “那就出去夜游吧,”母亲优雅地撩撩头发,“要找乐子的话,确实还早呢,要不要零用钱?”说着就去拿钱包。 步朗尼满头黑线,随手拿过母亲丝毫未动的蛋糕碟,“你快上楼吧,我带蛋糕给阿荣吃!” “哎?”凡妮眼看他快手快脚地装着盒子,转眼就穿鞋出了门。 黎向荣,凡妮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念叨,好像是儿子有史以来最重视的朋友吧。 几近凌晨的夜风柔和凉爽,抬头遥望星空,和那个醉酒的夜晚几近重合,步朗尼一直走到黎向荣的漆黑的宿舍楼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是不是太晚了呀。 提着蛋糕盒子,前后徘徊了几步,那扇窗户向外敞开,一丝灯光一丝声音也没有,阿荣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步朗尼踟蹰着不知该不该上去敲门把人叫醒,放下蛋糕说句晚安就走。 那样的举动很怪异吧,但他如罗密欧般彷徨于楼下仰望窗台,似乎也称不上合情合理。 除了晚安之外,再说一句抱歉。 也许黎向荣会睡眼惺忪地问他为什么而道歉,第二天就会把这段半梦半醒的回忆当成错觉;也许阿荣一直在等待他的解释或是最终要给他一个自我的决定。 以前他想留下,他叫他留下。 现在他是否还能坚持留下,成为他以后最坚定的支撑? 如果叫阿荣哀求着也要拜吕永为师,会不会太过分太自私? 姑且不论吕永答应,其他人是否能顺利地接受新的师弟、新的同伴、新的竞争者。 步朗尼在清凉的夜风中忐忑,殊不知此时的室内,黎向荣正在跟真正的师傅谈论着同样的话题。 ——师傅,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我挺喜欢步家的,但是其他厨师不一定喜欢我啊。 ——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离开吧。 —— 我在想,步朗尼,他也挺希望我留下来的吧。 ——哦?他是你什么人?徐疾戏谑地反问,——你是为了他才想留下来吗? ——阿荣,徐疾难得用认真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不是真心想在步家成为好厨师,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别人的话,我们不如回曼殊院。 ——师傅?你不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出来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做什么事,我现在这个样子,对前尘往事也毫无留恋,一切随缘而已,你不用多想。 ——在步家学了很多,我想留下来,成为一个好厨师。 ——步家也许并不适合你,徐疾淡淡说道,——你只能做素菜,就不可能在这种餐馆成为好厨师。 ——你的道路很长,做好每天的事,再多想想以后你真正想要什么。 师傅语重心长,弟子茫然无措。 步家不适合我,我不适合步家。 步家不想要我,我不学步家菜。 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胶着几天吧…… 阿荣太温吞了,矛盾很快就要展开 27 27、第十章 错觉 25 ... 25. 那夜步朗尼到底没好意思上去敲开黎向荣的门,一般朋友的话兴许还不会顾忌太多,偏偏少爷本来就存了歉疚之心,对自己的言行就越发谨慎。 第二天早上吃到的蛋糕似乎已丧失了引人入胜的魔力,阿荣早上并不喜欢甜腻的东西,在步朗尼殷切的目光中好不容易咽下之后,才淡淡地告诉他自己再也不想去早市跟班。 步朗尼几乎冲口而出说阿荣你求吕永收你为徒吧,但一对上那沉静的目光反而一个词也说不出来。 清晨的厨房里空空荡荡,当值的厨师去市场采买,其他人可以等到午饭时间再来。 阿荣走到切配间把盛有新鲜肉食的巨大保鲜盒推给安东的操作台,一边擦拭着解肉刀,一边无奈说道,“步朗尼,我不仅不是个好学徒,甚至不是个好切菜工,我受不了分割肉类的感觉,我以前只是随口答应妈妈说不杀生而已,但实际上,我真的做不了,没有办法忍受那种触感。” “之前做粉蒸肉的那次就实在很难过,朗尼,你就当我心里有问题好了,我做不了好厨师。” 用这把刀凌迟生命、或者感受生命的流逝,会让我痛彻心扉。 黎向荣估计是徐疾带来的副作用,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解肉刀在父亲手里已经宰杀过太多活物沾染太多血腥,等它遇到原来的主人时自然会罢工吧。 徐疾毕竟是受供奉几近百年的灵体,又怎么会允许杀孽的继续? 其中道理不足外道,黎向荣只能强调自己的缺陷。 他不想杀戮,也不想去早市看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杀戮,更越来越难以忍受厨房里朝夕相见的杀戮。 尤其是与徐疾共享感觉的时候,那别人根本不在意的血腥味让他几欲呕吐,就好像某种挥之不去的阴影盘旋于心头,他明白那是以身替代的悲痛。 连杀鸡宰鱼都做不来的厨师,有什么资格留在步家? 面对他落寞自嘲的侧脸,步朗尼失望地说,“我以为你会更努力。” “这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阿荣慢慢收好菜刀,“步朗尼,我很感谢你给我的机会,但是,我不适合这里。” 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步朗尼这才发现半年多来,朋友的脸颊从圆嘟嘟的婴儿肥变得瘦削而苍白,平凡至极的面孔隐藏不住疲惫之色,那眼睛中再也没有最早在曼殊院向他展示绝技时的明亮。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黎向荣不断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却没有获得任何肯定,当然会质疑很多事。 步朗尼这样安慰着自己,伸手去揽朋友的肩膀想要表达一点力所能及的理解和安慰,但是朋友黯淡的目光让他止步。 “阿荣,也许你,休息休息比较好,”自己也知道这种话有多么苍白无力,步朗尼还是不想接受显而易见的结果,尽管他心中早有预感,却仍不愿面对。 他想要阿荣成为他的臂膀、成为他的心腹、陪着他见证步家的更上一层楼,他不想他就这么轻易说放弃。 “步朗尼,我很没用,跟你没有关系,我让你失望了,”黎向荣眼看着步朗尼的脸一点点阴沉,胡乱寻找着语言,“其他人都很强,我比不上……” “你不是比不上,你是不想,”步朗尼用手指揉了揉眉心,竭力平缓着语气,“我知道你很不好过,受排挤的滋味,但你就不能再坚持吗?不能留在我身边吗……” “我不会是你需要的人,”假装对朋友的消沉视而不见,黎向荣闷闷说道,“其他人都那么强,你需要他们,何之山、陶星……” “我不需要他!”步朗尼大声喊道,年轻的面孔忽而狠戾,深棕色的卷发甩动几下,如小狮子不耐烦地弄乱鬃毛,近乎翡翠的眼眸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了一半,白亮的门齿给淡色的下唇留出印痕,“他不是我想要的厨师!阿荣!你为什么不能做我理想中的厨师?” “你不能为了我再努力再忍耐吗?”知道这样的话有多么无理自私也停止不了,事实上步朗尼正在竭尽全力压制自己的愤怒,正在试图用更理性的言辞说服对方。 “阿荣,你聪明好学刻苦勤奋又有自己的原则,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也许现在的步家让你觉得艰难,但是我可以改变的……我会让步家变得更适合你,所以,你能不能,”那双碧绿的眼睛里闪耀着水光,步朗尼喉结滚动着,“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希望。” 我改变步家的希望,别有野心的人、因循守旧的惯例已经是步家的生存的大忌。 “我本来很惊喜发现你,你并没有让我失望,而是我,”步朗尼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手指按上那把寒光凛冽的解肉刀,“是步家、是我让你失望了。” “不!不是这样!”黎向荣高声否定,自嘲道,“我有什么资格对步家失望?我连最基本的事都做不来。” “别这样说,”顺着刀具的把手握上黎向荣的手腕,步朗尼的声音包含着浓浓的疲惫,“我从小到大一直以步家为荣,直到鱼事件之后我才发现,步家的观念多么落后、步家的传统多么不合时代,师徒交接,全凭人心,这样的管理制度令我震惊,作为老板,我甚至对厨房的任何事都说不上话。” “爸爸相信吕大师傅,是因为他的人品,那以后的我呢?是不是可以用同样的乐观去相信别人,但不是每个厨师都能跟吕永一样好,”用力捏住他的手,步朗尼凑在他耳边说道,“所以我想相信你,你明白吗?” “我的人品就很好吗?”这样的姿势有点别扭,黎向荣努力侧着脸,挣似地说道。 手腕被更用力的握紧了,步朗尼盯着他的眼睛,端正如人偶的完美脸颊几乎就蹭到他的鼻尖,阿荣看得见自己在对方瞳孔中的倒影。 “因为母亲一句话就严格遵守的人,会爱护父亲遗物的人,会去看望老邻居的人,在暗地里也严格要求自己用功的人,被否定了无数次也不生气的人,更重要的是,在技惊四座之后仍能平和到谦卑的人,”步朗尼用另一只胳膊绕过黎向荣的后背,紧紧拥住他,“这样的人要是人品不好,这世界上还有谁能相信?” “黎向荣,你值得我相信,你值得我希望。” “可是……” “别说了,”毛茸茸的脑袋塞进朋友的肩颈处,步朗尼闷闷说道,“难道你要再回曼殊院吗?或者是去其他什么地方打工?甚至不再当厨师?” “你期望那样的生活吗?没有我这个朋友一点也不会难过吗?” 被那双绿意盈动的眼睛盯住就如同陷入迷幻森林一般,黎向荣的心智里恍惚还有几丝疑虑也被他接下来的蛊惑到消散。 “阿荣,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你,我跟每一个人说你有多好,也向每一个人打听对你的看法,也许是我的过于关注,他们才会排挤你吧……我要你不仅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我的家人,我可以完全信任依赖的人,只希望你能发挥所有的才能,你值得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站在只有步家能带你去的顶峰。” 蛊惑,的确是蛊惑。 从暧昧的靠近到煽情的语气,从词语的选择到句式的罗列,步朗尼在心底飞快地演算,也要摆平这突然发生的变故。 是的,步朗尼到现在认为阿荣的请辞要么是一场冲动,他理解,被否定后当然应该愤怒的冲动;要么就是一次试探,试探他们的友情到底是什么程度。 步朗尼把这位朋友设想得过于复杂,他根本不知道黎向荣的想走就是想走,难受就是难受。 他以为阿荣只是需要安抚,或者更进一步的安抚。 被他一番恳切言辞绕晕的黎向荣只得投降,他被步朗尼这种自贬的姿态和深情的态度所打动,在那一瞬间他真的认为自己就是步朗尼绝不放手的唯一,不可否认,那隐秘的喜悦干扰了他本来就不精明的判断。 所以,即使他听到了脑海中徐疾的叹息也选择性的失聪,他想原来我是受人关注的啊,原来我有这么重要啊,原来我和步朗尼,是这么要好的朋友。 他笨手笨脚的回拥住步朗尼以回应朋友肢体的热情,他快烧断的脑神经还在想原来外国人就是喜欢拥抱什么的,他犹豫不决地侧着脸想尝试一下电视中见过的贴面礼,于是忽视了步朗尼眯起的眼中隐藏的焦躁和忍耐。 总算把这笨小子先稳住了。他想。 我应该再努力一点,不要让朗尼失望了。他想 唉,江山代有人才出啊,这洋鬼子的厚黑学真厉害……对于徒弟的稚嫩,徐疾无语叹道,连他也觉得不是阿荣太笨,而是步朗尼太狡猾。 这种狡猾会让他想起,那些消失在历史缝隙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铺垫得差不多了,矛盾现形啦~~~~ 28 28、26 ... 26. 弯弯的,细长的上弦月挂在天上,闪烁着青蓝色的光芒。 空气中充满了荷花清纯的甜香,一朵朵白莲亭亭玉立,轻盈地立在水面上,被月光披上深蓝的影子。 小巧的一泓湖水被莲花覆盖,隐隐听得见水流哗哗作响,从密密实实的荷叶缝隙里露出的水面偶尔应和着月亮划过一抹银色。 重重叠叠的房屋阴影寂静无语,草丛里有些微虫鸣,步朗尼坐在靠近水面的露台上,背靠廊柱上,一腿支起,右手随意搭在膝盖,左手正端着酒杯,光着脚一点一点地敲击着栏杆。 漂浮在空中的云团移动着,不知不觉间露出大片大片澄澈透明的天空,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像宝石一样点缀在夜空上,映照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荷塘。 步朗尼伸出手中半满的红酒杯,月光给酒杯镀上蓝色的调子,葡萄酒的香味仿佛也被晃动了,幽幽地飘拂在静谧的夜气里。 乐正教授之前说的聚会已经定在下个月中旬,也就是中秋节之前的一天,从全国各地而来的十五位各个学科的教授在参加一个极高规格的学术颁奖之后将齐聚一堂,指名要享受国内最好的食物。 这对步家来说也是极有面子的盛事。 涵盖历史人文传媒民俗的各位教授在学术界都是执牛耳的人物,他们要是满意了,步家的声誉将更上一层楼。 自古文人能传佳话,古时的那些酒楼的墙壁上不都保留着文豪的墨迹吗。 为了准备这场饕餮盛宴,步微和吕永正在想尽办法修订最完美的菜单,准备最顶级的材料。 这不仅是鱼事件以来绝妙的反身机会,更是牢固对现今文化圈影响力的重重一笔。 介时甚至流传出去的菜单都将成为经典中的经典。 步家当然不在乎普通大众是否关注学术颁奖或者庆功宴,颁奖是学术圈的颁奖,宴席是最高层文人的宴席,而文人,有地位的文人当然是最会享受人生也最能影响名流们享受人生的存在。 连远在国外的钟诚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心动不已,正在千方百计排开通告想要来挤一个位子,以他娱乐界才子的名头来会会真正的才子。 以乐正纯一位动物学方面的教授能参与到那个文科圈子中并成功地组织活动,步朗尼不能不惊叹佩服,他也曾追问其中细节,年轻的教授只是笑而不语。 乐正把制定菜单的工作全权交给了步家,只说教授们来自天南海北,请尽量周全照顾口味即可。 没有要求就是最高的要求。 不提禁忌有可能处处是禁忌。 步家为准备菜单可谓是如临大敌,所有厨师们聚集起来反复讨论,最拿手、最招牌、最不可复制、最独一无二、最费心思也最返璞归真,不停地尝试样菜不停地修改名目,忙碌得热 火朝天。 “所有”里不包括黎向荣,牵涉到步家菜一些私密的配方,当然封一帆也受一定限度,但黎向荣是完全被排斥在外的。吕大师傅说到时切配的时候再告诉他怎么做都行,或者,他根本连切菜也轮不到。 听到这个决定,黎向荣并没有太明显的伤心,也没有愤怒得转身就走,只是点头表示理解,每次试菜讨论都很自觉地避开。 放他在厨房几个月,能展现的也都是无所谓绝技只需要下功夫的技艺,现在的慎重才表示步家的底蕴有多么深厚。 对这种状况也无能为力的步朗尼非常难受,除了在私下里跟紧阿荣,再三要求他不准离开之外无法可施。 硬着心肠嬉皮笑脸把朋友陷入尴尬的绝境,步朗尼在心底说着抱歉的同时,累积着对朋友和师傅的怒气。 他不能强求阿荣拜师,更不能强求吕永收徒。 旁边的石桌上有几张纸被夜风吹拂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步朗尼一边吞咽着酒液,一边自嘲地苦笑。 纸张上就是目前大体定下来的菜品,当然还需要进一步调整。 将在栖凤居举办的这场豪宴,突破了步家“燕翅席”“ 海参席”、“烧烤席”、“鸭翅席”的常规,步微说我们按照简化版的满汉全席要求去做吧,步家本来就有珍藏的宫廷菜谱,官府菜和宫廷菜自是相通相承,现在就是要规避宫廷菜的死板拘束,发挥官府菜更加细腻流畅的风格,让食客们在感受到大气豪奢之余,更有一份狂士疏朗的余韵。 而从满汉全席本身来说,本就是来自于江南的官场菜,清入关以前,宫廷宴席简单到不过是露天围拢席地而餐。菜肴是火锅配以炖肉,猪肉、牛羊肉加以兽肉,用解食刀割肉为食。入主中原之后在原来满族传统饮食方式的基础上,吸取了中原南菜(主要是苏杭菜)北菜(山东菜)。 康熙以后,光禄寺承办的满席六等分别用于帝、后、皇贵妃、死后的随筵;元旦、万寿、冬至三大节贺筵宴;皇帝大婚、大军凯旋、公主和郡主成婚筵宴;外国使臣王公喇嘛班禅及番邦来使。汉席则分一二三等及上席、中席五类,主要用于临雍宴文武会试考官出闱宴,实录、会典等书开馆编纂日及告成日赐宴等。 当初,宫廷内满汉席是分开的。由于举办此席就餐人数众多,多是都是分满汉两次入宴。 满汉全席应源于扬州,由扬州“大厨房”专为到扬州巡视的“六司百官”举办,由于集宫廷满席与汉席之精华于一席,后来就成为大型豪华宴席之总称,菜点不断地予以增添与更新,又成为中华美食之缩影。 从乾隆南巡之后,满汉全席开始在各地流行。但各地食单都不尽相同,菜品规格由冷荤热肴一百九十六品, 点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计肴馔三百二十品到简化的六十四道主菜不等,如此繁复的佳肴,一夕之间不能尽餐,需分全日(早、中、晚)进行,或分两日吃完,多者可延长到三日才可终席。 步微和吕永的意思是按照16人的规格做出合适的搭配,取其意留其神,除开20种鲜果干果蜜饯,把冷盘和热荤做到无可挑剔就行。 包括两个四拼冷碟(也就是八个凉菜)、八大件(八个热荤菜)、烧烤拼盘(由八样烧烤组合)、四个随饭碗(下饭菜)、四种点心一共32道菜,当然会考虑到分量的因素,但最重要的是菜品的质量不容丝毫闪失。 步朗尼反复研究着这份菜谱,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参与到生意的记忆中见过的最奢靡的一餐,虽然爸爸说过以前步家历史上承办过六十四道菜规格的满汉全席,但近年来真是难得一见。 梅花鹿、白鹤、熊掌、豹狸、鹿尾、野蚬鸭、驼峰、猴脑、这些菜当然不可能做出来,但是花蕊肫肝、鸡皮鲟龙、蚝油野菰、杜花耳鸭等菜连步朗尼也从来没有吃过,更别说什么跟片儿烧、哈儿巴、酥羌拼、鲜茨茹根本就看不懂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是拼老命了,自家老爸并不是一个这么热血的老板,而吕永虽掌握着厨房大权也早已远离了灶头工作,有信心制定这份菜谱并能全力以赴做出来的人,不用说也只有何之山一个人了。 小他三岁的陶星明个性温吞认真,并不善于发表个人意见,而封一帆算是外人,能在热菜汤羹里搭把手给个面子即可,安东更是学徒一名,只有听差遣的份,宴席里冷菜不多,点心不多,汤羹更少,大部分的菜肴必须出自何之山的手中,可想而知,如今他是多么踌躇满志傲视众人了。 步朗尼又能说什么呢,他对何之山抱有再深的戒备也好,不安也好,去不得不接受他已经渐渐成为了步家厨房的顶梁柱,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步家的生死存亡,功高震主,功高也可以杀主。 爸爸当然不用担心吕永会做对不起步家的事,但布朗尼怎么能对这么个年华正好野心外露的师兄放心呢? 从这份菜谱里看,阿荣能做的工作大概就是把各种果子洗净摆到盘子里去而已。 热荤中间几乎没有纯粹的素菜,当然有也轮不到阿荣来做。 吕大师傅之前叫阿荣尝试做素斋,端上桌的也只有那不伦不类的黄瓜卷一次。 也许那个时候吕永真的还对阿荣有一丝关注,但是阿荣没有拜师大概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应该是厨房的话语权已经暗地转移给接班人的手上了。 全部放出权力的主厨也没有必要去照拂一个小徒工。 现在他们要做的不过是等待黎向荣自己知趣离开而已,步朗尼就是 看准这一点,才要想尽办法软磨硬泡。 那顿一鸣惊人的炸云吞早就被忘记了。 再惊艳的食物也只能停留那么一瞬间,就算当时吃到的人哭着喊着“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以后再也吃不到该怎么办。”也就只有短暂的时间记忆而已,没有人会因为吃不到足够美味的食物而绝食自杀,再挑食的人也不能要求顿顿就是“黯然销魂饭”的水准,再讲究的人也不会为了天天吃鲍鱼海参而衣不蔽体,食物是维持生命的基本保证,而“美味”是令人惊喜的附加,拿步家人来说,顿顿美味难道就顿顿被感动到哭的地步? 当时觉得“世上竟然有如此美妙的食物”的念头也会随着肠胃的消化而淡忘,况且人的记忆往往是综合了多种因素,在特定的环境中才有所感触。 现在的步朗尼都会疑惑地回想,那晚的云吞真的就那么好吃吗? 是不是因为当天特别饿?气氛特别好?心情特别愉快?其他的原因会干扰感觉,而味蕾的记忆最不可靠,等神经细胞分解完毕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残留在脑海中的不过是茫然的快乐。 29 29、第十一章 点心 27 ... 27. 在步家为盛宴忙碌的同时,黎向荣也在接受徐疾的教导。 徐疾提醒阿荣说你要是能搞清楚他们正在忙乎什么满汉大菜,我保证你天纵奇才技惊四座,阿荣只是笑笑道这是人家的事,我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练习步家菜谱纪要中的素菜,练习徐疾记忆中御膳素斋,练习自己记得的曼殊院素斋,默默无闻地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懒得再诚惶诚恐地看别人是否给脸色。 黎向荣并不认为自己还能呆在步家有多久,既然现在步朗尼天天围在身边不好说,那就等他开学了忙起来了再提吧。 离开步家之后,阿荣漫不经心地想到,要么再回去曼殊院,不过那边基本上是义工没有薪水,要么就另找一家纯正的素菜馆工作好了,最好是能在免费大师的指导下先去把厨师证考到手,反正是注定要当以庖丁,再积累几年攒点钱自己开家小店,一家人在一起过安稳的日子就很好了。 尽管真的被步朗尼所提到过的什么顶峰、什么唯一迷惑过,但冷静下来的黎向荣很明白,那些都是幻梦,偶尔发个痴就好,不必当真。 阿荣自己也找到一些美食大赛的资料看过,得大奖的厨师哪个不是大师座下,菜品哪样不是珍馐佳肴,只做素菜的厨师?没有。 所以他也不奢求扬名立万,自己只要手艺纯正,聊以为生,也没有什么不平衡。 有时和徐疾无声对话的时候,阿荣分神想着多神奇啊,有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师傅,简直是奇遇中的奇遇,要是自己不混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是不是对不起这个奇迹啊? 但是转头被妈妈的佛学思想洗涤过再一想,凡有得必有失,此时繁花似锦,彼处凝冰沥雪,似乎总有点挥霍必受报应的感觉。 平凡人家长大的孩子只习惯一点付出一点收获,对坐看云端并没有尝试的兴致。不,也许是他根本不知道云端的滋味,才能不想象,不在意,不向往。 已经站在顶峰的高手下一步就是占据天空,而耕耘在山下的农夫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三十亩地一头牛。 高手带着农夫爬上半山腰,农夫就无法承受,如果强制把他抓到山顶,农夫也会腿软头晕得站不住。 阿荣把这些想法倾述给徐疾,师傅更无所谓道你随意就好。 徐疾告知的宫廷素斋大多用料繁复夸张,很多材料凭阿荣还弄不到,他只得说看现在方便学啥就学啥,千万不要引人注目再招人恨了。 徐疾也是明白现状的,可惜满脑子珍稀菜谱无用武之地,且将就厨房现有材料不露痕迹地练手吧。 这天中午,众人又占据了厨房试做新菜,很有自知之明的阿荣摸摸鼻子自动退下,满院子溜了一圈发现连午饭都蹭不上了,犹豫着出了步家大门先去找点东西吃。 来步家这么久,除了去早市和休息日还真不大出门。 这一块地界是城中的贵地,闹中取静,幽静的小街上连一片落叶都难找到,街旁停车位全是豪车,偶尔路过的行人们衣着高档,一座座历史悠远的小楼或者独门院落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中若隐若现,明亮的阳光透过绿荫的缝隙,宛如油画般美丽。 街区里经营的店铺除了步家饭馆,还有充满文艺气息的画廊、古董店、钢琴店、花店等,在步家那长长围墙的顶头,就是凡妮太太的西饼店。 点心和咖啡的口感无与伦比,自然价格也只能生活够水准的人来承受。黎向荣绕着围墙走了一圈,遗憾地想到这附近果然没有诸如小笼包炒饭牛肉面之类的平民食物,刚刚倒是看见街对面有一家欧式风格的西餐店,那应该不是他一身仔裤背心能进去且消费得起的地方。 干脆去向凡妮太太要点东西吃好了,现在应该有三明治或者肉松面包吧,阿荣隔着玻璃门望了望,汗湿的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扭扭捏捏地推开了西饼店的大门。 “欢迎光临!”一位身着粉红色制服的服务小姐微笑着说道,摊开右手指向柜台,“先生您需要蛋糕?今天的店长推荐是乳酪布朗尼!” “我,我看看有什么当午饭的,”阿荣连忙摆摆手,视线往大厅中间的面包架子投去,香甜的味道很勾人食欲。 “哎,阿荣!”回头看见白媛媛正向他扬手,她穿着粉色的蓬蓬裙站在吧台后方,圆润的脸庞带着明媚的笑。 “白姐姐,”阿荣赶紧上前,看她明显突出的腹部,关切地说,“你站着要紧吗?别太辛苦啊。” “怎么会,我还想增加点锻炼才行呢,一点不累,”白媛媛笑道,“好久没看见了,最近好不好?” “呃,这个嘛,”阿荣总不能说不好,你老公不给我好日子过吧,转移话题道,“凡妮太太不在?哦,我想买点东西吃。” “凡妮太太在厨房,说什么买啊,这就是步家的地盘,”白媛媛对他的生分撇撇唇角,“快坐着去,我给你拿刚出炉的乳酪布朗尼,绝对好吃哦!再配苦一点的意式咖啡吧。” “别,我要当饭吃的,不想要那么甜的,”阿荣连忙阻止道,“有没有三明治什么的就好。” “哟!阿荣来啦,”凡妮太太正好从厨房走出来,白色的厨师帽包裹住金灿灿的头发,露出的面部轮廓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儿子都上大学了的女人。 “想吃饭?”凡妮轻轻拍了拍白媛媛的肩膀,“刚好我早上考了鲜虾培根蛋糕哦,准备我们下午茶吃的,虽然现在只冷藏了不到三个小时,不过脱模应该没问题了吧。” “媛媛,帮阿荣做个蓝山咖啡吧,这款蛋糕有点腻,配清爽微酸的蓝山应该最好。” “好的,阿荣你稍等下,”白媛媛利落地从背后搁板上拿下咖啡店的罐子,烘焙到暗灰色的咖啡豆倒入磨豆机,喀喀喀几声之后抖落出散发浓烈苦香的粉末,用专门的过滤器装好压平卡入咖啡机的龙头,嘶嘶白气之后流出沸腾的水,浇透咖啡粉,流入白色雕花的骨瓷杯中。 黎向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白媛媛问道,“要加鲜奶还是奶油?” “嗯?加什么好喝?”阿荣反问。 “个人爱好喽,鲜奶比较细腻,奶油比较甜,当然还要看你加多少糖。”白媛媛解释道。 “什么都不给他加,喝清的,”凡妮太太举着托盘走出来,“快过来吃吧。” 阿荣走过去坐下,看见托盘里是四分之一的八寸蛋糕,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这上面是龙虾肉,有洋葱和青椒,很香吧,”凡妮太太将不锈钢叉子塞进他手里,“快尝尝啊。” 白媛媛将两杯咖啡送过来,凡妮拉着她坐下,“媛媛也吃点?” “我刚吃了午饭,现在还吃不下,阿荣吃吧,”白媛媛摆摆手,“唉,天天闻咖啡,只能喝白水啊,我好惨。” “你是孕妇嘛,”凡妮亲昵地搂着她的肩,“阿荣快吃啊,我们等着听感想呢。” 敢情吃免费午餐是要提供脑力的,阿荣先喝了一口服务员递上的白水,伸出叉子。 “对了,你是素食者?”凡妮太太突然叫道,“这龙虾,不会有问题吧?” “没有没有,”阿荣心里说反正我也没见过这龙虾身亡的现场,没有那么多心理障碍,“我只是晕血不敢杀生而已,在厨房里只能做素菜,可能误传了吧。” “这龙虾一定很好吃,”淡粉色的虾肉进入口腔,清甜而软嫩,再舀起一勺蛋糕,柔滑的糕体里潜伏着颗粒状的洋葱青椒培根,还能咀嚼出新鲜的黑胡椒和香草末的味道。 最不可替代的是奶香味。 “我用了奶油奶酪和牛奶,很浓郁的奶香吧,”凡妮太太得意说道,“蛋糕糊里面也加了打碎的虾肉,尝出来了吗?这个咸味很开胃。” 一口接一口吞完蛋糕,再大口咽下不加糖不加奶而微微泛酸的蓝山咖啡,中和在味蕾间的鲜爽简直太享受了,黎向荣擦着嘴巴,心道虽然这份不少了,但是整个的八寸自己肯定都吃得下。 看出了那小小的欲求不满,凡妮笑道,“全给你吃可不行,我还要给朗尼留着呢,你还想吃什么,自己去拿。” 被识破心思多少有点尴尬,黎向荣豪气地拍拍手道,“每次都吃凡妮太太的作品我太惭愧了,我最近也在练习作点心,现在操作间方便的话不如叫我露一手吧,上次我弄得乱七八糟的太不好意思。” “哦?”凡妮和白媛媛对视一眼,“那就让我验收一下你这几个月的成果了, 不过那边没人专门做点心,你是自学的?” “我看菜谱学的,”阿荣答道,“可能也不是很出色,但我会尽力做,对我要有信心哦~” 钻进厨房半个多小时后,阿荣端着一大盘金黄灿烂油香扑鼻的点心出来了。 沾满白芝麻的小圆饼是中心部位是有空隙的,饼底周围有一道突起的厚边,好似马蹄一般,饼皮看起来就酥酥脆脆的,凡妮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抓起一个咬起来。 “别烫着,”阿荣笑嘻嘻说道,“本来要用炒熟的猪肉做陷的,我嫌太麻烦,直接就用了现成的培根切碎,还行吧?” “唔~好吃!”凡妮咬下一大口,被油煎脆的饼皮下方是冒着热气的肉馅,柔韧略咸的培根碎还裹入了芝士的特殊香气,中式的外表藏了西点的心。 被可爱的外表吸引,白媛媛也拿起一个仔细端详,这独具特色的模样让她灵光一闪,“这是门钉烧饼!” 传说中慈禧太后有一次做梦吃烧饼,偏巧第二天清晨的早点有肉末烧饼,慈禧太后特别高兴,重赏了厨师,然后流传下来的御膳菜谱中鼎鼎大名的门钉烧饼! 阿荣毫不在意地说,“不正宗啦,我这顶多算是看着菜谱自我发挥,而且连馅子都换材料了,也就这样子还像吧。” 小口慢慢啃掉一整个,白媛媛看着正和凡妮太太抢着吃小小的点心的黎向荣,目光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提醒一下,前文说过白媛媛是专门做步家中式点心的。 30 30、28 ... 28. 一张纸推到黎向荣面前。 “这些点心,会做几样?”白媛媛抬起下巴问道。 莫名其妙地拿起纸张一看,阿荣脸色突变。 “白面饽饽卷子、什锦火烧、梅花包子、千层饼、片儿烧、如意卷、哪玛米糕、荠菜烧麦、芝麻烧饼、桐川软饼、玻璃油糕、水晶包子、玫瑰琪饼、片饽饽、荷叶夹、月牙饼、一品鸳鸯、一品烧饼、炉干菜饼、蒸豆芽饼、炉牛郎卷、蒸菊花饼、炉烙馅饼、蒸风雪糕” 没有褪去少年稚气的脸庞慢慢凝重,聚精会神的眼瞳中似乎有小小的火焰跳动,白媛媛屏住呼吸等待阿荣的回答,那应该是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回答。 阿荣轻轻扯开嘴角笑了笑,这个笑容是那么的傲慢自负高高在上,白媛媛从何之山和步朗尼脸上见过类似的表情,那是对自己的能力极为自信的表达。 果然……她想,果然能做出门钉烧饼的阿荣对这些满汉全席上面的点心是不陌生的,难怪阿荣不肯拜师,他一定是有一个相当厉害不为人知的白案师傅了,之前的炸云吞不是浪得虚名,那么今天的烧饼是为了表示他并不是废材,只是没有在合适的位置吗? 宴席所需的点心以前也是在那边大厨房制作的,后来凡妮开了西饼店之后,当时的老师傅建议把点心房合并一起,一是共用材料器具比较多,二也是为了借鉴西点的做法来改进工艺,三是让凡妮更快地融入步家的气氛,白媛媛从业之后就一直和凡妮在一起,也学习了很多西点做法,两人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白媛媛隐约知道阿荣是来自曼殊院素斋房的学徒,那么他又是跟谁学的这些? 她等着他用悠闲高傲的语调承认自己的才能,可是—— “除了门钉烧饼,我就只会做云豆卷和那玛米糕,这些点心我可都不会,”阿荣幽黑的眼瞳望着她,一片真诚。 她有点不相信,咬着嘴唇道,“那两样也是宫廷御膳,你的渊源很深啊。” “哪里,都是大众菜而已啊,”少年轻松地反驳,“满大街的人都会做饺子、羊肉汤、炒鸡蛋,皇上也吃那些的啊。” “我找到有些菜谱看了看,能流传出来的宫廷菜做法也不是很难,不是说清宫最重视规矩,每道菜都有严格的制作工艺嘛,现在谁还能原样复制呢,不都是自己发挥的吗?”闲闲地表达完看法,阿荣端起白开水喝着。 “门钉肉饼我也做过,味道也不差,但是你的……”白媛媛还在寻找突破点,阿荣有点不耐烦地接口,“我今天用的不是猪肉末,是培根嘛,味道当然有区别了。” “形状很特别,”白媛媛退守一步。 “白姐姐知道我刀工很好吧,”少年轻巧地解释道,“我还蛮有想象力的,看菜谱的形容做的,你以前做什么形状?” “就是圆圆鼓鼓的那种,”白媛媛轻声道,“小子,看出来你不简单,你在那边厨房呆的不开心的话,要不要过来点心房?” “点心?白案?”黎向荣吃惊地看着她,“我可是切配工和洗碗工,怎么能做点心师?” “不管你在那边做什么,你的点心手艺肯定不会错,是够格上步家宴席的水准,我再过一个月就要休假待产了,凡妮太太忙不过来的,这边还有个学徒经验也不够,我还在担心要不要请退休的老师傅救急呢,你过来不是更好吗?”白媛媛耐心地劝说,“你在那边又不受重用,过来不是更舒服?每天还有免费的蛋糕和咖啡哦~” “可是我真的不擅长做点心,”因为心虚额头上渗出冷汗,黎向荣在心里惨叫着师傅你今天怎么激动地非要我做这玩意儿……这么好的点心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我是为了你着想啊,你又不想离开步家,现在不是正好吗? 徐疾的思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这女人比那大师兄可有气量多了,再说你还可以和当家主母朝夕相处,更好表现啊~ ——不,黎向荣固执地摇摇头,会做点心的并不是我。 ——毕竟当年御膳房和内饽饽房事完全分开的,徐疾叹气道,我会的点心真的也就这几样大路货,在那年月是个厨师都该会。 ——呆在点心房又有什么用,我早晚还不是得走? ——点心房没有杀生,起码材料都是现成的啊。 ——可我还是想做素斋…… ——笨死了的臭小子!你看看现在那边的厨房你还呆的住吗?你现在连试菜、练习都做不了,讨人嫌招人恨不说,还被别人当贼一样看待,我都替你难受。你再努力也不会有一点点被承认!步家菜根本就不看重素斋! ——我知道,倒也没那么不能忍受…… “阿荣?阿荣?”看着少年沉入思绪良久,神色忽而激越忽而落寞,白媛媛不禁担心地唤道,“你仔细想,不着急。” “阿荣!”突然传来步朗尼的声音,两人转头一看,举着蛋糕托盘的小少爷正从厨房里出来,兴冲冲地跑过来坐下。凡妮太太跟在后面送上温热的奶茶。 “妈,我要喝咖啡,”步朗尼不满地看着淡褐色的液体,“这个很腻诶。” “奶茶又不是给你喝的,这是我和媛媛的,你喝什么自己弄去,”凡妮太太悠闲地将两个玻璃杯斟满,放到白媛媛面前,对儿子说道,“帮阿荣再弄一杯。” “我不要了,谢谢!”阿荣对咖啡还不是很习惯,连续喝下去肯定受不了。 步朗尼耸耸肩,自己跑到吧台里去了。 凡妮太太和蔼地看着阿荣,“怎么样,听媛媛的话吧,过来这边帮忙。” “这…… ”阿荣还在迟疑。 “我觉得这样很好,理由刚才媛媛也说得很清楚,她忙完下个月的那个盛宴后就要休假,我手边也需要帮手。” “我,我还是想做菜……”这似乎也不是个好理由,阿荣微弱地拒绝,心想在那边总还能切切菜,这边点心是压根不懂啊,又不能时时刻刻让师傅上身,徐疾的灵体掌握他的身体十几分钟,代价就是十天完全不露面的修养啊,上次都快把人吓死了。 “你在那边做菜也不方便吧,”白媛媛故意压低声音说,“之山跟我说你很厉害的时候,我没有相信,现在他说你很废材,我也没有相信,你要不要证明一下我跟他到底谁正确?” 凡妮自然是全部都听到了,好笑地拍拍媛媛的头发,“你们两个啊,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喜欢故意作对,这回拿阿荣又赌了什么彩头?” “呵呵,”白媛媛不好意思道,“这回赌谁输了谁吃下一整盘臭豆腐!” “哈哈哈哈,你最喜欢的那玩意儿,其他人谁肯吃啊,”凡妮太太失笑道,“反正每回都是之山倒霉就对了,你也真下得了手。” “谁叫他一天摆个棺材脸呢,一副我很强我很闷骚我很别扭的样子,要是你看见他吃臭豆腐的脸,绝对笑死~” “那我还真是要期待一下哦~”凡妮挑挑眉毛,“好吧,算我一个,要是你赢了,我送你一瓶上好的红酒。” “怎么,你不相信我赢?不相信阿荣?”白媛媛皱皱鼻子,转向还在思索的黎向荣,“喂,你要帮我赢回好酒啊。” “赢什么?我不是废材?”凌厉的光芒从眼瞳中一闪而过,少年恢复了温润柔软的视线,“我不是废材的话,能给我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步朗尼端着咖啡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我,”他后仰着看朋友严肃的脸,微微笑道,“要是我证明了我不是废材,你们都相信我有足够的实力的话,下个月的盛宴中让我做一道菜。” 俯视的目光牢牢地锁定他,步朗尼的脸却在咖啡升腾的热气中矇矇眬眬,绿眸宛如湖水波动,层层叠叠着一次比一次猛烈地向前奔涌。 “你怎么证明?”他听见步朗尼略微沙哑的嗓音就在自己头顶,恍惚间有种被某种气息笼罩的错觉。 阿荣也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镇定地回答,“我在这边做两样点心,送过去给大师傅他们尝就说是白姐姐做的,看他们的评价来判断。” “这样你就会安心留下来了吗?”步朗尼的声音充满喜悦,“真是个好办法,主厨承认你,就没有问题了。” 真的就没有问题了吗?凡妮疑惑地望了望喜形于色的儿子。 “不管怎么说,我想参与那个盛宴,”徐疾的念头从黎向荣的舌尖一点一点吐露出来,“我有预感,那将是对我很重要的事。” 师傅的思维到此为止,阿荣微微眯起眼睛,鲜红色的视野中浮现出银光璀璨的解肉刀,正在随着眼皮轻颤而不断晃动。 那是徐疾的刀,是爸爸的刀,现在是自己的刀。 白媛媛轻声笑起来,“阿荣啊,要是你做的点心到达甚至超越了我的水平,那留在这边不是更合适吗?” “白姐姐,”阿荣淡淡地说道,“我希望有一天我做的菜也能到达甚至超越何之山大哥的水平,你可以再拿这个跟他赌一睹。” 步朗尼没有看到他垂下的脸孔上露出怎样的表情,却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如此凛冽,怎会是他一贯熟识的阿荣? 31 31、29 ... 29. 当晚的宴席就送来了一盘云豆卷。 正方形的洁白糕点中间露出漂亮的深红色“回”字形花纹,细腻的质地犹如羊脂美玉闪动着柔润的光芒,从花纹中释放的是浓郁清甜的玫瑰香气,摆在碟子中就像艺术品一般,等客人都咬掉一口含在嘴里,没有哪个人不陶醉地轻声赞叹。 云豆卷是将熟云豆泥压成约三分厚的长片,摊放在案板上,再将掺有砂糖、鲜花或枣泥铺满于其上,卷成卷儿,分段切开的冷点。下午黎向荣在做好之后就不露声色地回到厨房继续干切菜洗碗的活儿,点心是掐准时间再往过来送的。 步朗尼一脸如无其事地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才随意问道如何,惯例来说从点心上桌也需要主厨或者领班的试吃确认才行,吕大师傅听说这是白媛媛做的新品也没多说,尝了一个就示意可以送上了。 虽说做法不难,但也是名列清宫御膳中的上品,从前除了供宫内享用外,还经常被用作赏赐百官之物,以示恩宠。后来民间流传的很多做法跟最正统的御厨手艺还是相差甚远,今天阿荣是一丝不苟按照徐疾的吩咐制作的,由于没有太多调味和火候的要求,只要选好材料做出完美的形状就算万事大吉了。 云豆按照传统做法是泡过夜之后上笼蒸制,但是现在本身就可以买到成品或者半成品,徐疾借助阿荣的感官仔细辨别了袋装云豆泥的质量,不得不承认食品工业化确实先进,一些必须的添加剂使原本略有涩味的云豆更加绵软甘甜,这个口味应该比昔日的皇宫出产还要出色。 客人们自然是连声称赞,步朗尼一边偷乐一边怀疑,是阿荣真的做白案更有天分还是另有蹊跷?无论如何,阿荣的确是有真本事的人,今天这云豆卷也在他全程监控之下,阿荣的手法娴熟神态安详,一派大师风范。 另外一道点心是母亲亲手做的红茶牛油戟,是非常非常简单的磅蛋糕,是任何烘焙爱好者都能迅速上手的简易作品。 步朗尼好奇地问母亲选择这款蛋糕的原因,白媛媛帮忙解释道,红茶牛油戟的简单程度和代表地位与云豆卷在御膳中可算是异曲同工,今天这两款走的都是朴素路线。 以前没吃过云豆卷,但妈妈亲手烤的牛油戟可吃了无数次,柔软而扎实的糕体浸透了伯爵红茶的微苦干爽,不需要打发的黄油比起其他蛋糕的蓬松来说更加厚重饱满,这是一款带给人充分满足感的美味蛋糕。 能够与它平起平坐的云豆卷,又是多么难得啊。 送走客人,步朗尼心情很好地回到厨房,厨师们收拾完材料器具正在吃晚饭,一大盘云豆卷赫然放在桌子最中间。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步朗尼故意拿起一个左右端详,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问道,“大师傅,这是什么点心啊?” 主厨不在意地说道,“媛媛的新作品,很不错,可以考虑放上菜谱。” 心头一喜,步朗尼眼角瞟到正在角落里捧着碗吃饭的黎向荣听到这句话也稍微愣住,他疑心看到了向来天然呆的阿荣脸上隐忍的自嘲,又多了一丝愧疚。 因为媛媛早就是步家人,所以顶着名号的新品也能受到肯定和推崇,而难以融入的阿荣再怎么努力,得到的也只有“不行”…… 这本身公平吗? 步朗尼将那个云豆卷胡乱吞咽下去,声音低沉地说,“这个点心也没什么好吃啊,又甜又腻的,白姐姐是不是有点退步啊?” 用这种方式把大家的关注焦点引过来未必是一件好事,好吃与不好吃本来就是极其主观的感觉,受别人评价的影响更大,大家开始都说好吃的某个东西,一旦有人坚定地反复表示否认,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到影响从而改变看法。 对食物的品味和时尚的审美也有共同之处,这些人觉得好,那些人觉得不好,这一阵流行,那一阵又被唾弃,所以塑造经典是一个永恒的追求。 果然,听了步朗尼的话,安东就小声嘀咕道,“我也觉得有点太甜了……” 陶星明淡淡说道,“满族点心本来就油重糖重的,也许还可以改良一下。” 封一帆则是个不显山露水的甜食爱好者,这点心正对胃口,他吃了一个又拿一个,笑道,“不爱吃的别吃了,剩下的我都要了啊。” 最后的何之山却冷冷说道,“这不是媛媛的手艺。” 啊? 步朗尼和黎向荣不由吃惊地望着他,只见他低垂着眼眸,慢慢放下手中啃了一口的云豆卷,对主厨说,“师傅,媛媛这几个月来口味变化很大,以前很喜欢的甜食现在根本就不吃,她不可能做这么甜的东西,而且,”漆黑的眼眸锐利地盯住步朗尼,“这是冷点,放置地起码有三四个小时了,也不是她的习惯。” 步朗尼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这也太神了吧,已婚男人都是这么了解老婆的吗? 何之山继续说道,“如果刚才是我试吃的话,师傅,我不会同意它上桌的。” “为什么?”视线的边缘发现黎向荣暗地握紧的拳头,步朗尼厉声问道,“何师兄,说说原因。” “奇怪了,朗尼,刚才你不也说又甜又腻没什么好吗,”何之山冷笑道,“怎么又听不得别人的否定了?” 喉头一窒,步朗尼恨恨地瞪着他,刚才我不过是想唱反调试探你们的反应,实际上我当然支持阿荣的作品了! 这样的理由无法明说,少东家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发青。 何之山又道,“我不同意的原因是,我不喜欢。” 什么? 包括吕大师傅在内的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一样盯着何之山,冷静高效犹如机器人的何之山竟然会说出近乎耍赖的话,那真是——太不正常了。 被众人的目光洗礼的何之山也有点觉得别扭,摸摸鼻子不自在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顶着媛媛的名头,让我不舒服。” 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众人恍然大悟,这种心理就是传说中的独占欲守护欲什么的吧……新婚夫妻的感情就是好啊,这么知根知底互相维护的,可比这点心甜腻多了啊。 再次被了然调侃的视线打量了一番,封一帆已经忍不住嗤嗤笑道,“老何你原来还是个纯情少年啊~~~~在下佩服,真的佩服,哈哈哈哈。” “青梅竹马就是好,羡慕死了,”陶星明也满脸笑容地应和道。 咳咳咳咳,何之山低声咳嗽了好几下,安东还在扒着阿荣的肩头八卦道,“何师兄和白姐姐可是认识了十几年才修成正果哦,这也太费功夫啦。” 吕大师傅环视一周,难得看见自己巍然不动的大徒弟陷入尴尬,好心地替他转移话题道,“要不是媛媛做的,那是谁做的?” 黎向荣立刻直直地望着他,目光坚定而自信。 吕大师傅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步朗尼赶紧抢话道,“大师傅,你既然已经确认了这是可以写上菜谱的水准,那你能承认做这道点心的厨师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黎向荣的眼睛就放出光来。 他近乎粗鲁地拍掉安东还搭在他背上的胳膊,一下子站起身来。 “阿荣?”他听见安东疑惑的声音,那个声音马上变成了惊叹,“阿荣!” 是你做的?是你做的?是你做的?是你做的? 所有人都望着他,好像他就是世界的中心。 黎向荣恍惚地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望着主厨,镇定说道,“吕大师傅,云豆卷真是我做的。” 何之山的神色立刻变得阴沉,阿荣不在乎地瞟了他一眼,道,“何领班,除了冒用尊夫人的名头,您说我这点心够资格上桌吗?” 这种尖酸刻薄的话竟然出自最没用最废材的小徒工之口,黎向荣却摆出傲视群雄的架势扬起下巴,眼睛微眯。 ——紧张死了紧张死了,要命啊……心底在悲呼,神色却淡定地添加着傲慢的成分,阿荣只能祈祷老天保佑师傅的策略是可行的。 ——镇定点! 何之山抿着唇角,如漫画男主角般的侧颜线条清晰又深刻,他慢慢地拉弯唇线,出人意料地答道,“勉强够。” 这,这算是承认了吗? 众人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主厨大人都忍不住内心吐槽,你承认就是承认,故弄玄虚有没有意思啊。 “所以,你去点心房不是更合适吗?”何之山紧接着说道,“你又见不得杀鸡宰鱼,那边也轻松些。” 黎向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步朗尼就大声否定道,“不行,阿荣要留在这边。” “为什么?”何之山问。 “因为——”黎向荣悠然自得笑道,“今天我和妈妈还有白姐姐打了赌,如果阿荣做的点心足够好,我答应他在下月的盛宴里做一道主菜。” “你!”何之山面如寒霜,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在胡搞什么!” “不是胡搞,”步朗尼以不输于对方的冷酷强硬答道,“凭我是老板。” 无形的刀刃在空气中翻飞,两人笔直的身姿凝固了空气的流动,长期以来的忍耐被压缩成最后的奇点,砰! 对彼此的不满和忌讳成了源源不绝的燃料,战火的高温让每一个人都额头滴汗。 下一代家主和下一代主厨,竟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唯一有资格压制他们的吕永长长叹息道,“你们两个,都坐下。” 步朗尼比何之山早一秒钟服从了师傅的话,然而坐下来也并不能驱散这浓重的不和。 吕永温和地说,“阿荣,你想做什么菜?” 黎向荣呆呆回到“鼎湖上素”。 “怎么可能?”何之山咬着牙冷笑道,“你以为你是食神附体吗?就凭你那不入流的手艺也想做鼎湖上素?” 黎向荣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看着吕大师傅。 随之而来的热切眼神属于步朗尼,吕永看着两个最年轻的孩子,沉声道,“阿荣,太不懂规矩。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徐疾大爷开坑了 32 32、第十二章 去留 30 ... 30. 所谓规矩,就是一旦制定下来除了极其非常的时刻之外就得严格遵守的条例。 而此时的李代桃僵则让吕大师傅很是愤怒,简直就是丝毫没有把主厨和前辈们放在眼中的嚣张和挑衅。 吕永自问是一个相当公正严明的主厨,既不会过于偏心袒护某一个人,也不会故意打压谁,黎向荣刚来的时候,他确实很是期待,刀工好、曼殊院出身、家世也与餐饮相关,还是小少爷难得的朋友,人又勤快认真,是个值得好好培养的人选。 带着他上早市,指点他做菜,甚至不动声色地在何之山面前维护他,暗地观察他,就算次次考试对他的严苛要求,也是老人家拳拳爱才之心释放的求贤若渴。 吕永不是对何之山陶星明他们有什么不满,只不过再多教导一个小孩子能在素斋上有所成就的话,他也算为步家发挥了余热。 谁知道这孩子根本就没有拜师的打算,这让吕永多少有些不快,但考虑到人家师门隐私之事,作为德高望重的饮食界巨擘,吕永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现在,借用别人的名号达到宣扬自己的目的,此种行为实在不可容忍! 吕永淡淡地瞥了站在黎向荣身边的步朗尼一眼,少东家此刻的脸色白里透青,翻滚着隐约的怒气和不忿,那是少年得志被否定和小聪明被戳破的恼羞成怒,而当事人黎向荣面上却是静如止水,眼神一派清明。 也许阿荣是被朗尼教唆的吧,主厨这样想到,阿荣是个笨笨呆呆的好孩子,未必能做少爷攻击的利器,而这次不过是场拙劣的试探。 既然是点心房那边配合的,说不定凡妮夫人的想法才是…… 老爷子把本身不太复杂的事情想复杂了,又把主角放在了勾心斗角的战场之外,盘桓半天踌躇着下了结论,“阿荣,犯错总得受罚,不管你和朗尼他们有什么约定,这厨房还得我说了算,”说到这里,他特意盯住步朗尼碧绿如海的眼睛,“这样吧,清洁工作三个月,不准上灶台。” 清洁工作就是打扫餐厅厨房的苦力,以往是厨师们和服务员轮班,特别忙的时候请兼职工人做,而作为一项惩罚的话,那地位真的比洗碗工还要低贱许多。 连灶台都不准靠近,还算什么厨师? 步朗尼立刻瞪着眼睛要张口斥责,黎向荣及时抓住他的手,使劲向后拽。 所有厨师都默默地看着阿荣,他吞吞口水四下扫视了一圈,脸色很无辜眼神却很狡黠,少年拖着长长的声音,鼻音里甚至有向长辈撒娇的意味,“哦?大师傅确定三个月内不会让我滚蛋么?” 何之山被噎着似地哽了哽脖子,一对上视线就恶狠狠地别开头,而向来温吞的陶星明还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狡猾的封一帆早就溜了出去,缩在角落的安东却悄悄抬起头,左右打望。 被反问的主厨抚着下巴冷笑了笑,他懒得回应小孩子笨拙的叫嚣,轻轻摇了摇头,“阿荣,你想不想成为一个好厨师,想不想呆在步家,多问问你自己的心,至于小少爷的一些话嘛,听听就算了。” 吕永看着步朗尼的眼神包含着无奈和嫌弃的成分,似乎是发现了不为人知的真相,所有人都被外表完美表现出色的继承人所蒙蔽,只有他洞悉到这个少爷是多么轻浮浅薄不值得信任,于是他长长地叹息着,他想埋怨家主没有教育出来一个真正合适的继任者,又觉得这事非自己力所能及,也就只能是叹息而已了。 “这么说来,我要再想表现一下就非得等到三个月之后了?”不知死活的黎向荣继续问道,少年向来平和到懦弱迟钝的面上泛起嘲讽的笑纹,“好吧,希望三个月之内不要出现什么意外事故吧。” 这孩子是被什么附身了吧?尖刻惫懒,若无其事地刻意攻击,像一头被戳了肚子的小刺猬。 步朗尼疑惑地反握住他的指头,湿滑冰冷,还微微地颤抖。 而黎向荣的脑海中波涛汹涌,他无声地呼唤著师傅师傅,师傅却肆意挑弄着他的唇舌说出他想都不敢想的话语。 这到底是怎么了? ——师傅!不要再说了! 黎向荣感觉自己被浸泡在不知名的液体里,身体摇晃,视线蒙眬,耳边回响得全是纷乱尖锐的杂音,层层叠叠此起彼伏,而他张大嘴巴,一个个字符如同崩塌的砂石滚滚四散,激起尘烟。 师傅是在搞什么啊,明明说过要走要留一切随自己心意,怎么从做点心开始就开始胡来? 悲伤焦灼的情绪蔓延燃烧,阿荣的嘴角勾起足够诡异的冷笑,圆滚滚的眼睛却储满了亮晶晶的水滴。 一直绷着脸旁观师傅处置的何之山慢慢说道,“小黎,你就这么想留下来吗?” 阿荣胡乱地点着头,脑袋疼得发疯,太多无法理解的信息急速奔流,他恍惚间看到的画面太多,接受到的情感太多,多到让他被撑得要爆炸。 步朗尼紧紧地捏住他的手,视线没有去告知大师傅也好,大师兄也好,只是竭力镇静地宣告,“我一定留住阿荣,谁也不准轰他走。” “没有人要轰他走,”何之山淡然道,“只要他留得住而已。” 吕永转头看看自己的大弟子,疲惫地叹气,“之山,交给你了。”说罢就背靠着椅子,半阖起眼皮,这回被小少爷实在气得不轻。 何之山点点头,对阿荣道,“惩罚如同师傅所说,做的到就先留下。” “这没什么,”阿荣抬起眼,满脸倔强,“领班,如果我的鼎湖上素做的比你好,能不能让我上菜?” 竟然还咬着不放!连陶星明都忍不住抚额叹息,这死小子是抽了哪根筋,往常不是这么不知进退的人啊? 幽黑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坚持自己的无理要求也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黎向荣咬紧牙关回瞪着,眼睛深处满是混乱乞求和迷惘。 “师兄,”胳膊几乎和阿荣完全缠绕的步朗尼用少有的恭敬姿态郑重低下头,柔软的棕色卷发擦过阿荣的脸颊如水流般顺滑落下,“请您让阿荣试试吧,请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 朗尼?被压制在某个空间的意识惊讶的大叫,阿荣疑惑地侧头望着朋友低伏的苍白的脸颊,挺直的鼻子连同微张的唇瓣到稍短而坚韧的下巴构成曲线,如一幅剪纸画般深刻却脆弱。 他在为他乞求。 步朗尼以继承人的身份向主厨的首徒乞求,厨师是如此自负倨傲,东家是如此无可奈何,以技艺奇巧立身的行业,技艺就是最终的钳制。 是步家离不开厨师,而不是厨师离不开步家。 步朗尼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在父亲面前口口声声的改革理念是一纸空谈多么可笑,他连命令厨师上灶台做菜的资格都没有,他在主厨面前不过是奉上尊敬和薪水的普通人。 他凭什么能主宰厨师的选择?他凭什么能掌管好祖传的家业? 他甚至收获不到任何厨师的信服与忠诚,所以在黎向荣提出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时,他立刻无条件的支持赞同,只有这么一个人还需要他,还有求于他,还指望着他的撑腰和护航,除此之外,他们不需要他,他不过是个光杆司令。 他越要抓紧黎向荣,黎向荣势必越要被大家所排斥,而他想要完全融合进厨师的内心,就得放任阿荣被挤兑被奴役,哪一个结果都让他不快,而他两边不落好,里外难做人。 原来当家作主这么难啊,以前只是对老爸的做法挑三拣四指手画脚,轮到大权在握,却是更加手忙脚乱鸡飞狗跳。 低头行礼的时间很长,却没有一个人说“少爷,我们会照你说的做。” 没有,因为他步朗尼还不被承认,如同黎向荣一样,不被步家的众人承认。 他们的岗位不同,待遇却是同样。 静默许久,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能力?”安东轻轻说道,“我在步家也三年了,如今都没有说话的资格,黎向荣才来了多久,就敢说有足够的能力?” “我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不敢有丝毫怨言,觉得这种磨练是理所当然,我练习无数次被否定无数次,我相信这是步家不容瑕疵的骄傲,我拼尽全力才拜入师傅门下至今未窥门径……”安东压抑着怒气似地站起身来,挡在何之山面前,“别费大师兄的功夫了,黎向荣你跟我比一场,做同样的东西,你赢了我,我就再不多话,以后把你当师兄看。” “阿东你是什么意思?”陶星明低声喝道,“别给大师兄添乱!” “无妨,”何之山抬起一只手从背后压在安东肩头,“阿东说的也不错,小黎之前的菜品还没有阿东的水准,今天既然放了狠话,不如好好比试一场,也免得彼此不服气。” “不过嘛,”何之山饶有兴趣地看着努力克制着脾气的步朗尼,“这回的彩头就不是当三个月清洁工的事了,还有少爷之前和夫人打得赌都算上吧,一把清。” “两人在这里做,菜品不署名,我们都在外面等着试吃,看评价高的那一款是哪位好了,如果黎向荣输了,就立刻离开步家,”何之山平静说道,“要是小黎赢了,下个月可以代替我做‘鼎湖上素’。” 步朗尼沉吟了半晌,加了一句话,“如果阿荣赢了,何师兄,你还要吃下一盘臭豆腐——这是白姐姐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徐疾大爷开坑了 33 33、31 ... 31. 安东偏好做荤菜,而黎向荣只做素斋,如果一人只做一份,未免太容易被识破,既然要比,就得比个悬念。 悬念是布朗尼提出来的,何之山不置可否,安东在他手下三年多了,做什么菜他尝不出来?把一道菜的比试拖成三道菜,也就是给少东家个面子好了。 一荤一素一汤羹,三道菜,看谁能胜两道以上。 布朗尼抱歉地看着黎向荣坚持着比试的方法,相比黎向荣不喜欢做荤菜,安东也不擅长做素菜,彼此对这样的安排也就都能忍受。 一个小时,两个人,对决。 黎向荣知道徐疾要给自己找一次测试,好踩着对方的肩膀站稳站直,接着往下爬,而安东在维护师门的骄傲的同时,何尝不是想夺得一点瞩目。 此时是宴会散尽的深夜,夏末的凉风柔软绵长,淡青色的月光铺满流月台,众人却没有飞觞醉月的兴致,严肃沉默地各自落座。 空气中依然飘散着清幽的香气,那浅浅湖水中的莲花,却已零落了一半。 40分钟后,被扣在不锈钢罩子中的两个瓷盘,被送上了众人围坐的圆桌中间,室内毕竟有柔和的光线,更利于鉴赏菜肴的色泽和形态。 步朗尼面无表情地揭开左面的盖子,那是一群闪耀着淡黄色光泽的小鱼儿, 眼睛是碧绿的豌豆,脊背是黑亮的发菜,鳞片是青翠的黄瓜丝,尾鳍是半透明的某种物质,鱼儿静静卧在香菇丝和玉兰片中,清丽淡雅犹如工笔画。 “咦,金鱼鸭掌,”陶星明瞅到盖子下面的名牌惊叹道,“这菜我只见师傅做过一两次,没想到谁还有这么逼真的手艺。” 何之山慢慢拎起筷子道,“清宫满汉全席中第一道宴席所上的一品菜,卖相不错,师傅先尝尝看,”用调羹帮忙将一只小鱼放入碟子,恭敬地递给闭目养神中的吕永。 步朗尼本来是想叫父亲过来的,可吕永刚才只是似笑非笑地说难道少爷如今做不了主? 一个厨师对抗一个厨师,一个人对抗一个阵营。 这鱼儿是用鸡肉为茸,加入料酒搅拌后再放鸡蛋清,拌成糊状,并用糊挤成约一寸的金鱼形状,而尾鳍的鸭掌是在清汤中煮过15 分钟,五成熟时取出,剔除掌背骨头与掌心硬黄,再把掌心向上,然后上屉蒸6 至8 分钟取出;最后用清汤、料酒、精盐、玉米粉在锅中调匀,淋上鸡油,倒在菜上,鱼肉细腻滑嫩,鸭掌口感爽脆,此菜自清亡之后流传民间,至今也是经典的大菜。 右边的盖子掀开,是一片荷塘景色。几只淡粉色的花苞迎风欲立,已经盛开的莲花是番茄片迭出的艳丽血红,香菜和水发金钩勾勒出水面,几粒青豆嵌在淡白色的莲蓬之中。 “荷包豆腐,”封一帆举起勺子,“ 辣手摧花的事我先做吧~正好想吃豆腐了。” 话虽如此,还是将勺子挖出来的第一支花苞放到主厨面前。 将豆腐去掉表面粗皮,捣烂后用细密箩筛过滤成细泥,加入鸡蛋清、精盐、味精,搅拌均匀,备小调羹数片,抹上油,将豆腐泥舀入调羹的一半,放入一些用猪肉茸金钩干贝末调制的肉馅,再盖上一层豆腐泥,用细细的火腿丝和香菜梗做出花苞的纹路,上笼蒸5 分钟取出,锅内放油烧热,加入鸡汤、精盐、味精,用湿淀粉调稀勾芡,淋鸡油,撤葱花,出锅浇上。 这道菜鲜嫩清爽,营养丰富,同样也在纪要上。 吕大师傅点点头道,“这两个小子还算坦荡,没故意做出偏题,现在大家姑且不要猜测出自谁手,每人各吃两口,各自将意见写在纸上吧。” 众人尝了菜,低头自写评语,步朗尼握住笔却不知怎么开口,平心而论,两道菜都有惊艳之处,也同样都有不可忽视的缺陷,那是新手初露锋芒的忐忑,饱含着鲜活的意志,也暴露出技艺尚浅的生涩。他本以为黎向荣可以做得更好或者更糟,却偏偏没想到是一个恰恰好的状态,有潜力也有短处,有野心也有勤奋,表现出来的境界与安东相当,无论胜败都不会拉开太远,而且造成了难以分辨的巧妙状态。 此时第二轮菜又送了过来。 一边是裹着面糊炸制的藿香嫩叶,独特的香草气息沁人心脾。 一边是鱼香浓重的鲜辣鳝丝,这一回合是素斋,所以鳝丝也是作假的。 霍香具有类似薄荷的特殊香味,“炸藿香”同“炸薄荷”、“炸山豆苗”并列为山东泰山寺院的“三炸”美味,是寺院素斋中广为流传的药膳,不仅酥脆鲜香,气味芬芳,而且行气化湿,健脾和胃,藿香叶本来在春末季节食用更好,不过现在托温室蔬菜的福,一年四季都能享用了。 “有点意思了,”吕大师傅悠闲地啃掉一根金黄色面糊裹住的香脆叶子,“用了酵面和花生油,没有鸡蛋,很好,这才是纯素。” 步朗尼闻言仔细咀嚼了一口鳝丝,这是用水发香菇煮过切丝,上汤煨过,再拌上菱角粉入锅炸透,用冬笋丝和豌豆配菜,最后炒制时加了姜米、料酒、酱油、白糖、味精、精盐、高汤,勾了薄芡。 不过这高汤——步朗尼猛然一震,这道菜不是黎向荣出品!阿荣绝对不会用大骨汤来做素菜,即使只是调味的一小勺也不可能打破原则,对出身寺院的厨师来说,选用材料是原则性的问题。 刚才师傅点明炸藿香中连鸡蛋都没有用,这两道菜的出处那就显而易见。 抬头悄悄观察众人神色,何之山向来面瘫,而封一帆则露出了明显的笑意——有好戏看的那种笑意。 步朗尼判定安东输掉了这一回合,连原料都用错的话,不需要再看其他色香味意型。 步朗尼想象着此时厨房中的两人相视如仇,挥汗如雨,不管为了什么理想,总归是在全心全意的努力,他感到很欣慰,这两个很年轻的厨师,应该都是他最可信赖的依靠。 他一厢情愿地认为黎向荣已经赢了一局,第一轮本身不分轩轾,那么下一道汤羹只要不出大错,阿荣的赢面就很大了。 他也不是不待见安东,他甚至认为安东今天的行为不过是在何之山面前不得而为之的某种表态,作为一个老板,他既然能接受精英的威胁,也能容忍小工偶尔的爆发。 步朗尼有时候高估了别人的野心,有时候又低估了别人的欲望,他还需要成长,成长的道路上得有一些教训让他悔恨,也得有一些遗憾让他反省。 限定时间的最后一分钟,两碗热气腾腾的汤羹同时上桌。 菊花竹荪汤和半月沉江。 前者显而易见是用了新鲜的菊花和竹荪为主料,肉圆在鸡汤中载浮载沉,后者两片香菇沉落碗底,面筋冬笋切成碎粒。 何之山讥笑着说,“哦,又是一道寺院菜,黎向荣这底露得也太快了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自和尚庙吗?” “半月沉江”为南普陀寺的一道素席名菜,声名悠久,又岂是平常菜式? 做菜就是这样,一百个人会做出一百份蛋炒饭炸酱面和芹菜猪肉饺子,味道绝对不相同却没有人会说你做的不正宗我做的才是主流,而名菜刚好相反,任何一个步骤的违例都会成为被攻击的把柄。 要是东坡肉不用绍兴黄酒,水晶扣肉不放糖冬瓜,潮州烤鳗鱼不上麦芽糖、麻婆豆腐不加牛肉粒,那就绝对不是正品,连山寨都不算。 越是名菜越需要分毫不差的材料,完美无缺的步骤。 厨师尽可以在名菜的基础上发挥创新,你能把西湖醋鱼不去蒸而拿去烤,但是那名字就叫做“西湖烤鱼”了,已经成为经典的东西,必须一丝不苟地传承。 何之山敲着筷子说,“我本来的意思还是不分作者,只看成品来评断,可这么明显的出处,最后可别又埋怨说是评论的人偏心。” 他一边说一边瞅着步朗尼,小少爷如无其事地抿过半朵杭白菊,几丝细白小巧的花瓣沾在上唇,几乎有一种不明世事的天真。 封一帆咳嗽一声道,“我就单纯说说我对汤的看法吧,步家吊汤的手艺是家传秘方,我们封家也是有些诀窍的,我在步家也呆了两年多了,自问尝得出步家的特色,不过这两道汤嘛,” 他左边指了指,右边又指了指,“都不像是步家的风格啊。” “当然‘半月沉江’不算步家菜,且不管他出自谁手,这汤的功力也还是不足的,我曾在南普陀尝过这菜,还请教过寺里师傅,这面筋下锅油炸之前要用手捏成直径1.5 厘米、高1.8 厘米的圆粒,炸透之后沥去油侵入沸水中,泡至回软捞出沥干水,最后再连同其他菜肴在高汤里煨制回软,单是面筋的处理之繁琐,就不是一般人看菜谱或者想偷师就能偷成的,今天这面筋稀软,味如棉絮,肯定是不行的,还有冬笋要切成滚刀状,配菜还需要少量小番茄芹菜丁增加鲜味,高汤里还应该有切成薄片的鲜当归……” “所以在我看来是相当相当的不地道啊,”封一帆挑起浓丽的眉毛,一贯有些轻佻的眼角微微扬起,“我第一不相信接受步家严格教育三年的安东能抛开步家菜做这个,第二也不相信你们几乎认定是废材的黎向荣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个程度,老实说吧,我觉得他没有这么笨,就凭那几道点心的手艺……” “封大哥,”步朗尼突然站起身来,眼神热切地望着他,“你尝尝这汤是……” “朗尼,这道菜不要求荤素!”何之山严厉地说道,“不要再猜测是谁的作品,评语都要无愧于心地写!” “写好交给我,”吕大师傅发了话,“让我来看看,我教了三年的徒弟和一个外人,谁更有点用。” 作者有话要说: 徐疾大爷开坑了 34 34、32 ... 32. 安东和黎向荣这才走出厨房过来听候评价。 安东不住地搓着手显得很紧张,而黎向荣面色沉静,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步朗尼仔细盘算着,他唯一能确定的炸藿香出自阿荣,现在真不知道结果如何,那道半月沉江要是输掉,荤菜的赢面好像更小啊。虽然心里百转千折,白皙的脸庞反而没有一丝血色,碧绿的眸子蒙了阴霾。 何之山依次点评起菜,荤菜金鱼鸭掌胜出。这道菜口味清鲜,工艺精致,本身又是满席大菜,安东一听说这菜获胜,高兴地几乎跳起来道不愧我私下练习无数次,那荷包豆腐显然就是阿荣所做了,得到的评语是,猪肉剁得太细碎,反而在拌入金钩干贝时无法很好地形成弹牙的劲道,豆腐还略有腥味,少了一道入汤煨制的工序。其实纪要里的古法根本没有这道工序,那是厨师根据当时豆腐的品质再决定的加工,黎向荣忽略了今天的豆腐保存在冰箱里太久,这种隐约的味道应该再处理一次才对。 也不算输的冤枉,阿荣双腿微分直直站立,双手抱住胸前,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而一边的安东喜形于色似乎胜券在握。 步朗尼心里一沉,抬眼看阿荣依然毫不在意,暗地握紧拳头,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要是阿荣输了可怎么办,那就无论如何都得保住他留在点心房了。 素菜炸藿香胜出,阿荣轻轻吁一口气,这道菜将藿香用60℃的热水洗净,放入精盐略腌,用面粉加泡打粉迅速发酵加温水和花生油搅拌成酥糊,这种面糊只能轻轻拌匀,千万不能用力搅拌生出面筋来,古法用酵面调制更为繁琐,这还是阿荣在浏览点心食谱时看到的灵感。徐疾开始并不看好这道菜,用料简单,制作却很需要手艺,但是阿荣坚持说自己炸东西很有经验,以前在家里也常常帮忙炸些里脊黄鱼什么的。 徐疾看见安东用大骨汤灼鳝丝时也就随阿荣去了,这一回合必须要赢。 七成热的花生油里下了沾匀酥糊的藿香,不需要复炸,稍微加大火力一冲就成,金黄色的叶子形状清香扑鼻,别有特色。 果然在说到鳝丝用汤有问题的时候,安东灰溜溜地低下头,他没法觉得冤枉只能懊恼自己的粗心,眼神又妒又恨,并不对阿荣的作品服气。 一胜一负,步朗尼的指甲掐进掌心,最后的汤,到底谁做的素斋半月沉江? 何之山点评了两道菜停了下来,迟疑地看了师傅一眼又转头去看封一帆,道,“一帆,这道菜你来评吧?” 封一帆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筷子,乌木长筷在虎口上画出连续不绝的圆圈,远看成了一道乌光。 他挑了挑眉毛,道,“我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我爱吃肉,当然是这菊花汤好了。” 那汤菜里的菊花竹荪并不稀奇,难得是肉圆的做法,将虾仁、肥膘肉洗净,沥干水分,用刀背和刀刃捶剁成茸,加入葱姜酒汁、鸡蛋清、精盐、味精和干淀粉搅拌均匀,炒锅内放清汤加热,将虾茸挤成虾球,慢慢汆熟捞出。 汤底则是用鸡清汤细密箩筛过滤倒入炒锅,加精盐、味精、胡椒粉烧沸,放入汤碗。锅内留汤,下入菜苞、竹荪煮熟,摆放汤碗周围,中间再放菊花,淋上鸡油。 而白菊花味辛甘苦,性凉,可疏风清热、平肝、明目、解毒,而竹荪号称“菌中皇后”、“山珍之王”,具活血法痛之功效,口感则清脆腴美,比起那不地道的面筋汤确实高明一大截。 封一帆一句话决定了胜负,安东只来得及“咦”了一声,就默默低着头不动了。 何之山正瞅准黎向荣准备宣布他的败局,没想到小徒工笑得矜持,对视他的眼睛眨也不眨。 难道…… 步朗尼站起来大度地笑道,“阿荣的手艺长进了啊。” “是啊,多练练总会好点的,”阿荣毫不谦虚地回答,又歪了歪头对何之山道,“领班,这道算上,我赢了两道了。” 何之山慢慢放下筷子,嘴唇动了好几下,终于说道,“小黎,做得不错。” “我可以让你留下来,不过你真的喜欢留在步家吗?”已经是实质上的主厨,何之山努力放缓了嘴角的纹路,眼神里抛开偏见,几乎有一丝真挚,他一字一字地问道,“你和安东比试,我本来是不看好的,安东到底三年的学徒了,你和他比还有些不公平,但是你既然能在短短时间做出这种水平的菜,你对步家还有什么期待吗?” “说老实话,我们几个人从小受师傅教导,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过来的,而你的表现忽高忽低,让人很惊诧,所以,”何之山黑幽幽的眼瞳牢牢盯住他,“我怕你是个天才,天才往往意味着更大的破坏性。” 这是什么意思?黎向荣一头雾水地瞪着他。 何之山拉开唇角勉强一笑,“小黎,也许你的路有很长很长,我相信你可以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一举成名,但是你要留下的话,”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瞥悠然喝茶的吕永,“可能会被埋没。” “埋没?”步朗尼愤怒地叫道,“何——之山,你就是容不了人,说什么埋没?我步家怎么会埋没他?!” “朗尼!”主厨突然出声喝道,老爷子睁开合了整宿的眼睛,目光如炬。 步朗尼狠狠地吸了几口气,他想说步家就是我步朗尼说了算,你们这几个雇工算老几,但是他不敢,这种话要是叫他父亲听到堪称大逆不道。 他只能很抱歉地低下头,不敢看黎向荣的面,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丢脸太没用,居然连给朋友说句硬话的资格都没有,又气恼又羞愧。 谁知黎向荣轻轻巧巧地点头道,“何领班说得在理,都是真心话,我很感激。” “步家很好,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可是我大概更适合干点别的事情,吕大师傅,何领班,各位前辈,多谢你们的照顾和指导,”阿荣说得诚挚,“我真的想见见大场面,才贸然打了个赌,现在无论如何,让我呆到盛宴结束好吗?” 步朗尼听了这话,只觉得从头到脚丝丝冒着凉气,阿荣他还是想走?一点也不想留在他跟前? 吕大师傅哼道,“学徒有学徒的规矩,你也是懂事的孩子,难得今天闹了一场,我也不多说了,全看之山怎么定夺。” 步朗尼马上转头去瞪何之山,竭力想摆出点少爷的架子来,可惜一看到何之山那无奈中带着纵容的苦笑,不由满脑子窜出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种种关怀照顾,一时脸上只能讪讪地,落了委屈和任性的别扭神色。 “朗尼,”何之山放低了语气,“我,你该明白我也是全心只有步家的。” 步朗尼怔怔地望着他,从他五岁起何之山就在步家工作,如今十五年过去,他当然知道何之山是什么样的人,为了步家,为了步家,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可以堂而皇之地挂在嘴上,但他也知道,何之山很少说出口,那句话是吕永一笔一笔刻在他心上的。 心里一酸,步朗尼一句话顺口而出,“何大哥,你不是想参加中秋节的全国厨艺大赛吗?报上名了吗?”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吕永微不可闻地抬抬手指,又悄悄地放下,半晌才从藤椅里站起来向外走去,佝偻的背影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 “师兄?你要参加厨艺大赛?!”陶星明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步家从来不准厨师出去,你怎么能?” 何之山疲惫地坐下揉揉眉间,“家主同意了。” 步朗尼冷笑道,“我爸爸怎么敢不同意呢,你现在可是步家的大爷,谁敢不顺着你呢?” 尖酸的语言在刻意攻击别人的时候,也在自己的心头划过血痕,硬撑着翻动嘴唇也掩盖不了眼底的懦弱。 黎向荣走过去拽了拽他,低声唤道,“朗尼,别说了,现在应该全心准备盛宴。” “嗯……”并不贴心的话却奇异地抚平了步朗尼翻滚的焦躁,他偏过头说道,“你要做鼎湖上素?就好好做吧,师兄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何之山咬咬牙应道,“小黎,你过几天先做一次,我们尝了没问题就行。” “不过,你做了这道菜之后,还是离开步家吧。” 手腕蓦然一紧,步朗尼死死地攥住他,皮肤立刻传出疼痛感,黎向荣吃惊之下忘了挣扎,眼睁睁地看着步朗尼的侧脸发愣。 明显鼓出的腮部肌肉给线条流畅的侧颊凸显了坚硬的轮廓,嘴唇被咬到发白,连柔软的棕发都散发出凛冽感,步朗尼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傲慢,却又不可思议地脆弱。 似乎只要谁多说一句话,他就会分崩离析。 黎向荣很小心很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心脏也像被捏住一样,跳着跳着抽痛。 ——师傅,是不是玩过头了?为了做一道菜,搞得这个样子…… ——那道菜是值得的。 脑海里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冰冷、简短,这么强硬地表达着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 徐疾大爷开坑了 35 35、第十三章 家宴 33 ... 33. 陶星明的冷拼菜谱很快确定下来,菠萝拼火鹅、云腿拼腰润、露笋拼白鸡、酥羌拼彩蛋,这都是按照广式菜谱准备的,步家先祖本身就是广东南海人,虽然入京之后合流了北菜风俗,然而制作岭南菜肴更是正宗。 陶星明用了上好的材料试做了几次,众人一一尝过都点头称好。 虽然黎向荣坚持要做热菜,对做点心没有兴趣,但是凡妮夫人找他又谈过一次之后,他答应再做一道满式点心那玛米糕,配合上凡妮的杏果芝士蛋糕,白媛媛的奶皮如意卷和野菜烧卖就是四样点心了。 20多种鲜果干果蜜饯倒是简单,鲜果用时新的西瓜、芒果、火龙果、椰子、葡萄、哈密瓜、山竹、荔枝、蛇果、橙子、人参果等做成造型美观的大果盘即可,其他还有瓜子、杏仁、荔枝干、糖莲子、海棠果、青梅、白桃仁、茶尖、松子仁、桐子、蜜枣、蜜橘、樱桃干、橄榄等都不是难事。 烧烤拼盘决定是四红:烧小猪、烧鸭子、烧鲫鱼、烧胸叉;四白:白片鸡、白片羊肉、白片鹅、白片肉,由安东、封一帆协助何之山完成。 四个随饭碗南腿冬菜炒口蘑、炮炒螺丝鱿鱼、红烧天花鲍鱼脯由何之山主做,金银翡翠羹由封一帆主做。 八大件热菜预留了一道“鼎湖上素”给黎向荣,其他七道菜完全由何之山动手,其他人甚至连具体菜名都不清楚。 无论如何,准备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 步微知晓了厨房最近这一番风波,对其他人一句话都没有提,但是把步朗尼叫道书房严密盘问,弄清楚来龙去脉,只得一声长叹。 “儿子,你不觉得自己太有点自我中心了吗?吕大师傅有自己的考量、何之山黎向荣都是自己的想法,你会不会太强人所难?” 步朗尼皱紧眉头答道,“我只觉得阿荣现在的生活应该比寺院里有前途,他要是全心听我的话,以后我会让他更有前途。” 步微沉声道,“你让他有前途?那你准备让谁没有前途?” 步朗尼梗着脖子道,“你让何之山下月参加厨艺大赛!那又是什么意思?” 步微无奈地揉着眉心道,“参加厨艺大赛也是一种宣传方式嘛,你怎么突然反对了?” “我不是反对参赛!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参赛!”步朗尼双手撑住书桌,目光炯炯地盯住父亲,“步家以前不是一直不屑于参加这种比赛的吗?现在允许何之山去的话,一旦他夺得头筹,我们怎么办?” “我们不需要怎么办,这是他个人能力的肯定,他好好干活就行了呀?”步微不甚明白得看着儿子。 “他要是出名了一定会跳槽的吧!”步朗尼对父亲的迟钝简直要发怒了,“要么就是要挟你给他更多的酬劳对吧!” 步微苦笑道,“你忘了你白姐姐还在步家呢,他要跳槽又能去哪里?” 步朗尼道,“白姐姐做的点心虽然好,但并不是无可替代,妈妈也很清楚这一点吧,反正她要休产假了,生育之后这一两年就算不工作又怎样呢?何之山要是另起炉灶又不是养不起她!” 步微耐心劝导,“他们两口子在步家生活十几年,渊源这么深,不是说跳就跳的,你怎么这么不相信人呢?” “那是他的所作所为让我无法相信!”步朗尼并不妥协,坚持说道,“我认为无论如何何之山都是有野心的,他这个人不好控制。” 步微疲惫地叹口气,“你别想着总控制别人,人都是要讲心的,你对他不用心,怎么指望人家对你真心相待?就拿小黎来说——他是不是真的决定做完那道菜就走?” 步朗尼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宽大的书桌边上,“他是那样说的,但是我不让他走!” 他满目热切地看进父亲的眼睛深处,“你也看出他的潜力有多么好吧!现在何之山一头压着他,他当然呆得不开心啦。” “你有没有想过人家真的想要的是什么?”父亲对儿子此时的顽固无计可施,“他留下有留下的考虑,说要走,也许真的有要走的理由。” “我会好好告诉他离开步家不会找到更好的地方,”步朗尼跳下桌子单方面决定结束这场不算愉快地对话,“你同意何之山参赛我无话可说,但要是参赛真的有好处的话,我会叫阿荣也考虑看看,他不比任何人差。” 目送身姿挺拔的儿子走出书房,步微瘫在松软的靠背椅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步朗尼转悠了一圈没找到黎向荣的影子,打了手机才知道黎向荣一个人跑回曼殊院去了。 反正最近几天厨房已经不需要他再干活,安东冷淡地说,大厨尽可以自由活动,洗碗切配这些小事不劳您老动手了,您那手指金贵着呢,请留着做大菜吧。 黎向荣再怎么迟钝脸皮厚天然呆,听到这话也实在迈不进大厨房的门槛了,就算不做日常工作,他也没办法呆在众人的冷目中昂首挺胸地练习厨艺。 思来想去一番,要做好鼎湖上素,只能回到曼殊院求师傅们行个方便,让自己好好练习几次了。 这道菜用料极多,工艺繁复,原本是鼎湖山庆云寺的传统名菜,承袭岭南菜色特点,色调雅丽、层次分明,口味鲜嫩爽滑,是素斋中的极上品。而曼殊院的素斋承袭中华大地的西南特色,调味更重、口感更厚实,寺中师傅并不会做这道清淡的素斋。 黎向荣知道何之山拥有步家的秘密菜谱,肯定会有独到之处,而自己受不着调的徐疾一时撺掇夸下海口,此时真有点骑虎难下之感了。 他先前以为徐疾选定此菜定是胸有成竹,没想到师傅干脆地承认这菜他压根就不会,黎向荣差点当时就倒地不起,这下子麻烦可大了。 徐疾轻描淡写地说道,急什么啊,咱回家找会做的人现学啊。 阿荣满眼含泪道我确定曼殊院没人会做这菜。 徐疾说别介啊要相信师傅我啊,我们一块儿先回去呗。 于是阿荣只能满腹辛酸地买了回家的公车票,临时硬着头皮跟何之山打了招呼,何之山似笑非笑地对他道,好好修行去吧,我相信这世上有奇迹。 阿荣心道我也相信这世上有奇迹,不过多半我是猜得到开头猜不到结尾。 步朗尼放下电话盘算道,我是现在跟着他去寺里看看情况呢?还是就呆在家里等他功成归来?谁知道他要练习几天呢?喂!他不会练不好就放我鸽子跑路了吧! 一思及此,步朗尼纵身回房,飞快地收拾了个小旅行袋出来,拿起车钥匙就往外飞奔。 不行,一定要同吃同住看住他! 与其等到人不见了漫山遍野地去张贴寻人启事,不如未雨绸缪时刻锁定行踪,步朗尼踩下油门就上了路。 待到两个多小时后,他风尘仆仆一头窜进曼殊院大门,挨个捉住和尚们问了一圈,终于在大厨房门前堵住了黎向荣,后者惊讶地看着他,“你来这干嘛?吃饭?” “好像有点晚了啊,素斋院打烊啦。”阿荣见他走得喘气,好心好意说道,“要不我偷偷给你下碗面吧,大师兄的小厨房还能用。” 步朗尼听了这莫名其妙的关心,一怔道,“我不饿呀。” “那?”阿荣左右打量他,见他一身T恤短裤穿得随意,不像是出来办事的正经样子,不免有些奇怪,“你出来玩?” “我来监督你的修炼,”步朗尼说的一本正经。。 “啥?那你怎么监督?”阿荣一脸天真,满头问号。 “时时刻刻看着你,”步朗尼回答得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却被自己随口的那句话狠狠震荡了一下。 “你要住在这里?”阿荣继续迷惑。 “啊~可以啊,”步朗尼举目眺望,夕阳下的禅院景色雅致,钟声悠扬,“是个很有意境的地方,我还没住过寺院呢。” “曼殊院不会随便留客住宿,你又不是居士,”阿荣吐槽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去的话只能住镇子上的小旅馆了。” “你住哪我住哪。”步朗尼说得天高云淡理所当然。 黎向荣苦笑道,“这里离我家不远,我跟从前的大师兄说好了,早上过来做菜,中午之后就回家的,我住家里。” “那我住你家就好了,”步朗尼从善如流,歪着白皙的脸蛋,绿眸里全是笑意,“你家不欢迎我吗?” “不是啦,”阿荣赶紧解释道,“我家里是外公外婆和我妈,都是老年人,比较啰嗦啦,而且你要住的话只能跟我住,没多余的客房……” “没关系,我能将就,”步朗尼毫不动容,“跟你睡一张床也没什么不好。” “哦,”黎向荣愣愣地应道,半晌才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看着我啊?” “怕你突然跑了啊!”步朗尼放声笑道,一手攀住黎向荣的肩头,“我要看着你,直到跟我回去。” “哦……”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徐疾大爷开坑了 36 36、34 ... 34. 步大少言出必行,揪着黎向荣的肩膀就把他提上车子,不用指路自行找到了黎家外婆开设的小超市,黎妈妈知道儿子这回要多留几日,中午只敷衍了一顿面条,晚上才要大展身手,步朗尼正是赶了巧。 说明来意后,黎妈妈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家不成器的混小子也成了小老板看重的人物,一听说步朗尼要跟黎向荣同住一室时,生怕怠慢了贵客,连声道,“阿荣你去客厅打地铺,让步朗尼住你房里。” 阿荣皱着鼻子道,“老妈,你也太不心疼你儿子了吧。” 黎妈妈一路将二人引进客厅,他们现在住着自家修建的小二楼,一楼的院子只用水泥铺了一半,剩下一半土壤种了几行蔬菜,搭了一个鸡棚,五六只土鸡叽叽咕咕在菜地里转来转去,一楼是大客厅和厨房洗手间,客厅窗户明亮,房屋方正宽大,二楼是三间不大的居室,正好外公外婆一间,妈妈和偶尔回来的妹妹一间,阿荣一间,阿荣久未回家,那房子几乎被当成储藏间放了许多杂物, 外婆在上面收拾了一下午,此时才扶着腰下楼,一见又来了位外国明星般的青年,当时就有点头晕了。 步朗尼赶紧从竹制沙发上起身,向老太太问好,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常年住在乡间,环境好生活习惯又好,身体很是健康,个子娇小却腰背硬朗,嗓门很大,连忙招呼这位贵客,等阿荣做了介绍,更是热情万分。 外婆拉着步朗尼的手坐下,一叠声招呼阿荣去拿糖果瓜子,又去洗葡萄,又去切西瓜,直把面前那不小的茶几摆了个满满当当,阿荣不满地对外婆说,“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今天都给他一顿吃了以后怎么过啊?” 步朗尼闲闲道,“是啊,婆婆,我可不是打扰一天,这回阿荣呆多久,我就呆多久,千万不要把我当客人。” 黎妈妈笑道,“哎呦,你这孩子,不忙的话尽管住下来好了,你们暑假也没几天了吧,乡下没什么好玩的,呼吸点新鲜空气也好。” 步朗尼一路过来,平原之上遍野浓密碧绿的水稻玉米,正是一派丰收的好景象,呼吸中都是充满生机的鲜活空气,点头称道,“果然这边环境好,黎阿姨和婆婆看起来都好年轻呢。” 黎妈妈年纪刚到50岁,也不是很显老,只是常年生活劳累,难免面孔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不过离开城市幽居乡间以来,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操持名气颇大的卤味店,只是陪着二老看看小店做些家务,另外修持佛法一心向善,现在更是面目温柔一团和气,确实显得年轻了不少。 黎向荣仔细端详了母亲一番,诚心诚意地说,“这句话是真的,老妈比以往还漂亮了。” 听了恭维话,黎妈妈当然高兴,让老母亲陪着孙儿们,自己去厨房准备好饭好菜了。 黎向荣的外公此时也溜达回来,老人家将近80岁的年纪,红光满面,态度爽朗,衣着干净整洁,看起来很是精神,步朗尼真诚赞叹了几句,心想真该自家爸爸到乡下养生才对,不到五十岁的人真有点衰老了。 五人团团围了桌子坐下,黎向荣帮着妈妈搬运佳肴,菜式是下午就预备好的,全是素食,黎妈妈很忐忑地问儿子会不会怠慢贵客。 阿荣满不在乎道,“他家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啊,能吃点野菜才稀奇呢。” 黎妈妈想到这乡下镇子也确实没什么好熟食,家里的素菜尽管简陋,但新鲜可口,也不算寒碜人。 满满一桌子杯盘碗盏,细细看来是蒜泥黄瓜、凉拌豆芽粉丝、洋葱炝木耳、老醋泡花生、糖腌西红柿、茄子烧豆角、口蘑烩面筋、清炒鸡毛菜、青椒土豆丝、干煸苦瓜、麻辣豆腐,白米饭里添了燕麦仁,还有一大盆酸菜竹荪冬菇汤,口味偏于咸辣,吃得人出了毛毛汗。 黎妈妈体贴地给步朗尼倒满橙汁,“这几天还热,人出得汗多,我做咸一点补充盐分,也要多喝点水。” 步朗尼很少吃辣椒,这桌子饭菜样样不是配着青辣椒就是放了红辣椒,连烩菜汤菜里都漂浮着撕碎的小尖椒和大块的鲜姜,只有花生和西红柿没有辣味,步朗尼一头大汗,不住拿纸巾去擦脸。 黎妈妈惊讶道,“哎呦,我忘了少放些辣了,我们家口味都比较重的,要不我重新给你做个清淡菜下饭吧。” 步朗尼赶紧拉着她说,“不用麻烦了,阿姨,真的很好吃,我就是爱出汗而已,没事没事。” “真的没事?”黎妈妈孤疑地看着他,步朗尼此时白皙的皮肤涨得通红,嘴巴更是滴了血一般,绿眼睛湿乎乎地,鼻子不断抽气。 步朗尼连扯了几张纸巾捂住鼻子,闷声闷气道,“没事,我正好有点小感冒,出点汗舒服多了,还要多谢阿姨做的药膳呢,千万不要再费心了。” 外婆夹着一根长长的青椒吃得正欢,看着步朗尼吸吸吼吼的样子,笑得满脸皱纹道,“这么精神的小伙儿怎么吃不了辣?多吃辣椒对皮肤好!” 步朗尼抬眼环顾,外公大口吃着浇满红油的拌粉丝,黎妈妈若无其事地喝着又酸又辣的汤,而黎向荣恨不得生了三头六臂般飞舞着筷子,红椒青椒都往嘴里塞,一脸满足。 干巴巴地吞了几口米饭,步朗尼只得伸出勺子去舀花生米,炒熟的花生浸透了陈醋,吃起来酸香可口,因为吃惯了生番茄,对中式的白糖腌西红柿倒觉得有点铁腥气般的怪味儿。 外公见客人只肯吃花生米,起身拿了一瓶酒两个小杯子过来,坐在步朗尼跟前说,“花生米是用来下酒的,你陪我喝几杯吧。” 步朗尼自诩好酒,平日常喝红白葡萄酒之类,偶尔去酒吧喝点鸡尾酒或啤酒,招待客人的时候喝下的白酒也不少,于是态度豪爽,“爷爷,您尽管倒满,我陪您喝个尽兴。” 黎向荣赶紧叫道,“外公,那药酒劲太大了,您可不要多喝啊。” 外公故意一瞪眼睛,“我的酒量我清楚,你不喝就一边玩去。” 外婆摸了摸孙子的头,慈爱地说,“阿荣,咱不管他,醉了活该他难受,你赶紧吃菜。” 黎妈妈略显担心地瞅了一眼,也没多说话,只是劝着儿子多吃。 外公得意一笑,小心翼翼拔开瓶子盖儿,立刻冲出一股浓郁的药香,酒液倒入小瓷杯,居然是发亮的琥珀色,粘稠如流动的蜂蜜。 老头子持着酒杯放在鼻端陶醉地深吸了几口,舒展开几乎全白的眉毛,主动往步朗尼手中一碰,“小子,我家笨孙儿平日麻烦你了,我要向你道谢啊。” 步朗尼连忙持杯回敬道,“爷爷您言重了,很多事是阿荣在帮我,我真庆幸遇到他这样的好朋友。”说完赶紧碰杯一干而尽。 那焦糖酱般的酒液进入口腔,瞬间就给舌头和上颚带来极致的清凉之感,滑溜溜地一气儿溜入食道,不甚苦涩,倒是有一股独特的甜香给味蕾带来微微麻木的刺激,浅淡的甜味顺着呼吸发散出来,步朗尼轻松笑道,“好——酒” 那个酒字还没说完,嘭!滑落胃袋的酒水如同勃发的火焰般燃烧起来,香浓的汁液在胸腹之间翻腾不休,步朗尼忍不住大大嗝了一声,喷出浓烈的酒气,马上就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了。 他惊异地盯着深棕色的酒瓶,外公老谋深算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这药酒可泡了十来年啦,你小娃娃喝这么急要难受的!” 步朗尼强忍住呼吸憋住打嗝,酒的度数虽高,但吸纳了数种药材的精华所融合出的香味确实与众不同令人向往。他用手抓起几颗花生米慢慢咀嚼了,等待陈醋的酸味弥漫开,略微驱逐开一丝眩晕,豪气万丈地又给自己的杯子斟满,对老人敬道,“爷爷这酒好喝,便宜我啦。” 黎妈妈见他那脸蛋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忍不住想劝两句,黎向荣却兴致高昂地拽住她说,“老妈别担心,步朗尼酒量可好了,他就爱喝酒!” 外婆跟着说道,“随他们去吧,天气闷了喝点酒发散出汗也好,老头子也好久没喝了。”黎妈妈轻叹口气对阿荣低声说,“你看着点,别让外公喝多了,晚上照顾好你朋友吧。” 黎向荣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他也上过外公的当,被那药酒呛得要死不活,如今正乐着见到步朗尼受苦呢,谁想步朗尼一脸淡定喝了一杯又喝一杯,居然是越来越沉着,脸蛋白里透红颜色刚刚好。 黎妈妈见老父亲抱着瓶子不肯松手,焦急地去夺了酒杯,一脸严肃地说道,“爸爸,今天喝得太多了!不能再喝了!你再这样以后都不准喝酒了!” 老头子正喝道兴头,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漂亮懂事的年轻人陪他过瘾,说什么也不愿意停手,最后还是老伴儿重重一声咳嗽,才不甘不愿地放下酒瓶闷头吃菜。 步朗尼无所谓地赶紧也交出杯子,对黎妈妈笑道,“爷爷的药酒真不错,有什么秘方吧?方不方便告诉我,我回家也给爸爸泡一些。” 外公一听这话,竖起大拇指道,“孝顺的好孩子!明天我给你找药方啊,这酒对男人可好了,”说着还故意挤了挤眼睛,“你爸爸喝了肯定好。” 阿荣尴尬地拿起汤勺给外公舀汤,黎妈妈也小声道,“爸爸,快吃菜吧,别说啦。” 步朗尼从老人家的挤眉弄眼中领悟了酒的功用,几乎片刻之间就觉得体内的火焰不仅点着了上半身,也向下面奔涌而去,他坐姿端正,神色淡定,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却几乎都在出汗,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刚出炉的烤红薯,撕开一个小口子都能冒出蒸腾的热气。 连接着喝了好几杯橙汁,大家都吃得尽兴,黎妈妈正要叫儿子帮忙收拾桌子,外婆挥挥手说道,“阿荣,你陪朋友出去散散步吧,我和你妈来收拾就好。” 阿荣乐得清闲,转身拉了步朗尼道,“走吧,我带你随便走走。” 夏天漫长的白昼才落下帷幕,淡青色的天空从东到西一点一点染上沉静的藏蓝,半圆形的月亮斜斜爬上树梢,几只蝉在悠长地鸣叫。 乡间小路的路灯稀少,很远很远才点燃一盏绽放着橙黄色的灯光,出门太早的小蝙蝠受到迷惑,在灯柱旁边乱窜。 夜风饱含了清鲜的玉米香气,黑黝黝的玉米杆儿在路边挤挤挨挨形成一道矮墙,光滑的手臂碰触上唰唰啦啦的叶子微微作痛,却又让步朗尼大感新奇。 作者有话要说: 徐疾大爷的故事 日更六千字的都是神啊……从明天开始一日更厨法,一日更食刑,努力保证日更3k的水准= = 呼唤人气~ 37 37、35 ... 35. 黎向荣倒转身体向后退,两人面对面的一同行走,夜色越来越深,遮住了彼此的脸,只在走过路灯时变明又变暗。 步朗尼故意伸长胳膊去扫过玉米叶子,黎向荣提醒过他小心受伤,他还说树叶儿能有多厉害呢,果然没走几步就狠狠刺痛了一下,凑近眼前看到了锐利的血痕。 黎向荣正要笑话他活该,他毫不在意地举起来,用舌头随便舔了舔也就算了。 两人在清爽的空气中默默走出好远,黎向荣还保持着那副倒走的架势,所幸小路上根本没有办法行驶车辆,偶尔的路人也会主动避让他。 “你一直这么走路?”步朗尼好笑地看着他健步如飞,似乎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并不平坦的土路走得平稳无比。 “这样看风景有一种倒流的感觉,”黎向荣笑嘻嘻地说道,“在城市里只能向前看向左右看,生怕有车撞,只有在这里,才能倒着走,看那些树木田野自己往前移动,多好玩啊。” “是吗?”步朗尼学他的样子转身倒退,没走几步就磕磕绊绊差点摔跤,黎向荣扶了他一把,把他又转过来面对面,“你大概平衡不太好吧。” “嗯?”步朗尼耸耸肩,“倒着走感觉毛毛的,不太安全。” “你不安心把后背交给我吗?”阿荣促狭地笑了,圆滚滚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月光般柔和清澈,他嘟着略厚的嘴唇,已经瘦下很多的脸颊在光影中形成深刻的轮廓,像一幅精致的剪纸。 步朗尼突然觉得阿荣长得挺不错的,他本是纳西萨斯一般的人物,除了照镜子之余很少会关注别人的面容,而此时身处田野,夜静风清,月色正好,朋友也正好。 他伸出双手扳住阿荣的肩膀,两人本来轻快的步伐变得谨慎,他们缩短了步子的跨度,增加了呼吸的频率。 黎向荣疑惑地看着他几乎滴出水珠的绿眼睛,柔软的棕色发丝一下一下拍打在脸颊上,让他忽而忧郁忽而明丽。 阿荣知道步朗尼姿容出色,但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情景之下看起来更是动人心魄,他中魔般直直瞅着步朗尼,距离太近,闻到了对方口鼻中热烈的酒气。 “呀!”阿荣猛然止住步伐,步朗尼向前一窜直接撞进他的怀里,他赶紧后退半步稳住身形,手掌贴上对方的额头。 “你干什么?”步朗尼不满地瞪他,两人紧紧站在狭窄的土路中间,身边是一排排浓密的玉米田。 “你有点醉了吧?”阿荣结结巴巴说道,手掌沿着柔滑的额头抚过脸颊,从手指传来的触感火热地令人吃惊,也细腻地令人吃惊。 步朗尼不耐烦地偏开脸,却并没有成功将朋友的手甩掉,他干脆伸手把那只胳膊扯下来,发了一点小脾气,“乱摸什么?!” 阿荣怔怔说道,“我觉得你醉了。” “我没醉!”他大声反驳,胸口随着声波剧烈地起伏,呼哧呼哧喘着气。 阿荣突然笑了,侧身扶住他的后背,“别逞强啦,外公那酒很烈的,你不可能没事的。” “我酒量好着呢,”自己明明全身发烫,可是一挨着对方温凉的手臂又感到融化般的暖意,步朗尼抬眼望着夜空,很多星星熠熠发亮,月亮,嗯,怎么有两个月亮。 一旦意识到自己的醉意,步朗尼立刻陷入了喝醉的窘境,方才还轻松有力的双脚立刻绵软如汤面条,脖子都撑不住脑袋了,视线也完全不能对焦,他放任自己靠在朋友身上,舌头大了一圈,含含糊糊说道,“我,好像有点晕。” 黎向荣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站了一会干脆扶着他慢慢坐下来,让他把沉重的头颅靠在自己肩上,在幽谧的夜风中沉静相对。 “上次我喝醉了,我们也是这样坐在路边的,”黎向荣顺手偷偷掰了一支玉米,嫩白的汁液渗出紧密的叶子,清甜的香气萦绕在手指上,他放在嘴巴里吮吸,那甜味却充满生涩。 “嗯,”大脑袋点了两下,头发蹭得他脖子发痒,步朗尼软软说道,“你的酒量才差劲。” “是啊,”黎向荣赞同地点点头,“所以我不会跟外公喝酒,他那酒,真的挺厉害的。” “不过你也够厉害啦,喝了好几杯呢,”阿荣微笑着把剥开的玉米递给他,“这会儿才有点反应啊,挺得够久啦。” “反应?”步朗尼满目发花,干脆阖起眼帘,“我有反应啊,我都快硬了……” “啊?”阿荣楞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顿时有点好笑,外公受了邻居大叔的撺掇一直坚持泡着药酒,其实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吧?再说不是对中年男人才有效吗? 心随意转,阿荣的视线自动自发地扫向了步朗尼的下腹部,步朗尼此时侧身靠着他,双腿并得死紧,月光有限,那里只是黑乎乎一片。 阿荣认真地想,要不要摸摸来确认呢? 步朗尼轻声呻吟了一下,唬得黎向荣全身一颤,伸出一半的鬼爪子收了回来,步朗尼仰起脸伸手乱拍一通,气呼呼道,“有蚊子!咬我了!” 有蚊子一点也不奇怪,黎向荣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手掌撑地站起来,托住步朗尼站好,“走吧,回去早点睡觉。” 步朗尼一只手上下乱挠,也不知道乡下的大蚊子到底咬了他哪里,他又摸脸又抓腿,全身扭来扭去又站不稳,黎向荣两手都把他抱不住,半拖半拽地往回蹭。 出来的时候没觉得走出多远,想回去才发现路途不短,两人犹如连体婴般磨蹭了好一会儿,也不过走了一个路灯的距离。 步朗尼还在全身乱抓,口里只说好痒啊好痒啊,又抓不到具体的地方,把白皙的脸蛋抓出几道红印子来,又蜷着腿挠了好久。阿荣把他拖到路灯下面仔细看,确实在穿着短裤的光腿上找到几个明显的红包,再看他下巴上,也悲惨地肿起一大块儿。 步朗尼一边不停手地抓痒一边不甘心地问道,“奇怪了,蚊子怎么不咬你啊,欺负我是客人啊。” 黎向荣一本正经答道,“我是A型血啊,听说蚊子不爱A型血,最爱AB型的。” 步朗尼愤怒道,“胡说八道!我才没听过,什么歪理?”顿了一下,他又说,“不过我确实是AB型的……” 黎向荣本来就是胡诌,见他还当真了在思索,不由好笑道,“酒劲儿过了没?快点回去吧,家里有花露水。” 步朗尼努力站直了身体,迈开一大步向前——立刻一个踉跄,差点摔个难看。 阿荣赶紧又从后面抱住他,挪动身体用肩膀顶着他的一只胳膊,一手过去环住他的腰,一手从前面抱好,两人三脚般一高一低地走起来。、 步朗尼的身高本来比黎向荣略高,此时阿荣缩肩顶腰支撑着他,更显的他长出一截来,垂着头发颠簸在阿荣的头顶上,而阿荣只能别着脸分出眼神来看清道路。 步朗尼一手搭在阿荣肩上,另一只手还忍不住够着够着去挠膝盖上方的蚊子包,一边还要苦兮兮地说,“阿荣,我下巴好痒啊。” 阿荣顶着他这么高大的身材走得已经是万分辛苦,脊背上片刻就出了大汗,方才还清爽柔和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感到自己抱了个巨大的火炉,偏这火炉还动来动去一点也不安分。 不过确实能见到硕大的红包包就在眼前晃荡,步朗尼的皮肤本来白嫩如牛奶,这下可便宜了那只蚊子。 步朗尼空余的一只手又要顾及大腿又要顾及下巴忙乱不堪,显然腿上的伤情更是严重,他干脆只顾着抓腿,而把下巴搁在黎向荣头顶乱蹭。 阿荣被蹭了几下,简直哭笑不得,开口劝道,“忍忍就好了,能有多痒啊。” 声音都被酒精泡化了一般,步朗尼轻声呢喃道,“真的好痒啊,会不会是毒蚊子啊。” “你以为这里是热带雨林呢,”黎向荣无奈笑道,心里还在反省自己上次半醉时是不是也如此麻烦,只能柔声安慰道,“回去洗洗就没事了,放心吧。” 步朗尼却是思维力无限发散,“要是毒蚊子咬了,要是我又过敏了,有没有血清啊?哎呀,应该先把毒吸出来!” 他扑腾着手脚就是不肯好好走路,黎向荣真想一把把他扔出去,莫名其妙地跑来他家,莫名其妙地喝酒,莫名其妙地遇到毒蚊子! 阿荣恶狠狠地端着步朗尼的下巴,对方的绿眸在夜色里闪亮如野兽,他闷头一口咬在那红亮的蚊子包上,狠狠吸出了“啧啧”声。 步朗尼立刻全身僵硬,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黎向荣转头“呸”地吐掉唾沫,拍拍他的脸蛋道,“毒吸了,你不会有事了,快走吧!”说完自顾自向前走,也懒得拖他扶他。 步朗尼愣愣地应了一声,高一脚低一脚跟在后面,淡蓝色的月光拖出长长的影子,遥远的路灯飘渺如星辰,四周寂静,然而凌乱的脚步擦过地面,急促的呼吸微弱而不容忽视,残留在身体中的酒气还在铺散,随着夜风弥漫了很远,连没有喝酒的阿荣都受到了影响,头脑发晕却满心飘飘然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徐疾大爷的故事 38 38、第十四章 秘诀 36 ... 36 站在曼殊院大师兄的私人厨房里,黎向荣有点紧张。 依靠着外公和长老的老朋友交情,大师兄对这个曾经的小学徒来借地方练习手艺并无异议,但他确实无法做出实际的指导。 诚然,曼殊院的顶级素斋自有秘密工艺,非衣钵弟子不能相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师兄压根不会做。 无数个素菜馆将“鼎湖上素”写上自己的菜单,然而除了广州柳园饭店——在民国时代,柳园老板亲自拜师鼎湖山庆云寺的那位老和尚学习此菜,其他餐馆又有谁能说自己做的是真正的鼎湖上素? 一道真正的名菜,不在于食材多么难得,工艺多么复杂,而在于品尝的人是否能全身心地得到享受,每一个人都尝到过令自己心醉神驰的美食,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够完全精确地复制? 厨艺如同武功如同医术,菜谱相等心法相等药方,有广为流传的,也有不为人知的,有传承,必然有秘密。 不是用真正的秘方烹饪的“鼎湖上素”就不是真正的鼎湖上素,这是曼殊院大师兄的观点,所以他很坦诚自己做不到,这没有什么可丢脸的。 即使满大街的人可以拿烤过的土豆冒充天麻,可以用僵死的木菌当做灵芝,而受过戒的禅师不会打那样的诳语,他不会用一张道听途说的菜谱去随意炮制一道似是而非的菜肴,这不关乎食客的信任,只在于他自己的内心。 大师兄痛快地答应提供地方和材料,然后就转身去了经堂。 “这可怎么办?”阿荣手里拿了一叠打印纸,在步朗尼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所有可以找到的菜谱,虽然复杂但是大同小异,当然那本已传授给何之山的步家秘方他们不可能拿到。 那位老和尚做出这道菜并让它声名远扬的时候是晚清年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老师傅晚年磨不过柳园老板当了一次师傅,这是被人公认的唯独一次授艺,而实际上,步家先祖在辛亥革命后回到广州就和老和尚留下交情,得到了最真实的配方。 这是步家绝不外传的秘密,步家不需要以老和尚的名气,却能一丝不苟地做出真正的好菜,而现今的柳园的那份食谱却已经随着岁月流逝有了很多改变。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正宗的“鼎湖上素”只有何之山做得出来,那么黎向荣极力要获得这次机会,怎么才能把握成功? ——虽然我也不会做,但我是唯一能记住真正的“鼎湖上素”味道的存在…… 徐疾如此说道,在那个和尚也年轻的时候,在他最热血澎湃的青葱岁月,在鼎湖山庆云寺,他吃过和尚亲手烹制的菜。 所以阿荣必须做到徐疾记忆中的原汁原味,那样的味道就足以征服任何人,足以战胜任何秘方,步家在他面前也无所谓高高在上,他需要足够多的练习,也需要足够多的耐心,还需要足够多的运气。 阿荣深深吸一口气,打开水龙头仔细地洗手,曼殊院用的是天然井水,在盛夏里依然冰冷入骨,他反复冲洗了几分钟,直到手指有点僵硬。 开始吧,他对自己说,慢慢抽出闪亮的解肉刀放上案板。 榆耳和黄耳已经用冷水浸了8 小时,内外发透,鼓鼓涨涨地泡在陶盆里,榆耳的细毛很不好洗,花了他很多时间慢慢刮掉,黄耳上的泥沙也需要手指一点一点蹭去,用清水冲刷了几遍之后才迅速切成薄片,放入沸水锅里焯了1分钟捞出来,和洗干净的雪耳和桂花耳一同泡在清水里,鼎湖山的原配方里最重要的就是“三菇”(北菇、鲜菇、蘑菇)、“六耳”(雪耳、黄耳、石耳、木耳、榆耳、桂耳)必不可少,还需要取用发菜、竹荪、鲜笋、银针、榄仁、白果、莲子、生筋等珍贵原料,用芝麻油、绍酒、酱料等调味,逐样煨熟,再排列成十二层,成山包型上碟,不仅是用料复杂,高汤、火候、调味、刀工、造型都必须完美无缺。 接下来是花菇、蘑菇用冷水浸约半小时去蒂洗净,用少量香油拌匀,加入清汤上笼蒸制。 小心翼翼地扣好蒸笼,阿荣听从师傅的意见选用了传统的土灶烧起柴禾控制火候,此时只能蹲在地上紧紧盯灶台里的火焰,手上拿着成段的木柴随时准备添加进去。 用惯燃气灶和电磁灶的阿荣对土灶还真是有点惶恐,燃烧木柴产生哔哔啵啵的声音、略微呛鼻的烟火气和鲜红色的火焰都有种难以形容的真实感,令他感觉玄妙,以往只见过大师兄偶尔一用,他却从未亲手操作过,今天在师傅的秘密指导下居然也弄得像模像样,倒是把一直跟在身后打转的步朗尼吓了一跳。 火焰欢快地舔着厚重的铁锅,白气一阵一阵冒出来,发出噗噗的声音,像是小孩子在调皮地偷笑。 一边盯着火势一边盯着挂钟,10分钟一到立即揭开锅盖,蒸熟的蘑菇呈现半透明的油润色泽,融合了高汤的香甜气息。 新鲜的草菇削去蒂部泥污,用小刀在蒂部端垂直拉十字纹,用水反复洗净,然后入开水锅中焯约半分钟捞出,放入凉水中冷却,碧绿的新鲜莲子放入加了少量碱的开水里煮过,剥去外皮露出白嫩嫩的身体,刀尖微微一挑,分成两半取掉莲心,水灵的笋花被飞快切成一毫米厚薄的叶片,连同鲜莲心、竹荪、白菌在沸水中一滚,捞起侵入凉水中。 反复淖水反复冲凉的工作并没有多少趣味,阿荣做得神情专注,步朗尼却观赏地百无聊赖。 他固然是用了监工的名义说服自己时时刻刻跟在阿荣身后,而实际上他盯着阿荣的脸用去的时间远远比盯着他手上的时间多了太多。 在相处大半年以来明显瘦出轮廓的脸颊,大概是无意识地咬合了牙关,在腮部鼓出明显的咬肌形状,下巴原本是肉嘟嘟的,现在略微方正起来,抿紧的嘴唇被热水的蒸汽熏蒸地色泽殷红,顺着并不高挺的鼻梁瞅过去,由于全神贯注地盯着案板和沸水锅,低垂的眼角有些严肃,而平整的睫毛显得很长。 步朗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叹息出声,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在不太远也不太近的距离上,认认真真地看着黎向荣,仿佛他从来不认识他,又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太久,他们共享着狭小的空间,又各自成一片天地,不说话不对视不微笑,却在监控和审视的名义下进行着悄无声息的相溶。 阿荣手上的动作已如行云流水,他的眼中则波澜不惊有千帆过尽。 炒锅烧热,浇下一勺香油,烹入料酒,加入盐、白糖、味精、蚝油、汤,将冬菇、冬笋、口蘑、草菇、黄耳、榆耳、胡萝卜、竹荪、雪耳、桂花耳、银针、鲜菇蕾、笋花依次下锅煨制,倒入漏勺,用洁净毛巾吸干水分。 阿荣的手指灵巧如蝴蝶纷飞,零落的材料在他手下渐渐成形,1 只大汤碗中,按菜谱所说的次序,各取一部分,从碗底部向上,依次分层,每一层一种原料,摆一圆圈排好,然后将剩余各料全部放入碗中填满,把碗覆在大盘上,成层次分明的山形状,最后用素汤勾芡浇于其上。 全部做完之后,阿荣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笑微微地看着步朗尼,手指轻轻一摇,道,“过来尝尝?” 白色的雾气缭绕在小小的厨房,阿荣身后的狭长木窗透进来明亮的日光,他眉目含笑双手摊开,步朗尼有办法把视线从他的身上调整开,对那艳丽绝伦的菜肴视而不见。 阿荣见他神色有些恍惚,还以为是宿醉未过,头天夜里步朗尼和他同室而居,醉酒后的步朗尼意外地乖巧平和,头一挨枕就恬静入眠,而阿荣却有些拘谨,在硬邦邦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夜才昏昏入睡。 阿荣拿起一双筷子塞到慢慢走近的步朗尼手上,“快点吃吧,看看味道靠谱嘛?” 步朗尼垂下脸接了筷子,夹起一片银耳吃了,孤疑地看着他,“你用什么汤煨的?味道怪怪的!” 阿荣连忙吃了一口,“啊”了一声,尴尬地小声道,“酱油多了……” 在食物甫入口中之时,他就听到徐疾在脑海里叹息。 “我重做吧……”他垂头丧气地将碗推开,走到水槽边清洗锅子。 步朗尼挑起一边眉毛,手下不停下筷,竟是越吃越高兴地样子。阿荣郁闷道,“不用给我面子,我也不会浪费的,一会打包回家吃。” “其实吃顺口了还挺不错,”步朗尼拽过板凳坐下来大嚼,“也许是味道不均匀,整体效果还好啦。” 阿荣直直地看着他,轻声道,“在没达到何之山的水准之前,你不要说任何肯定的话。” 那样专注认真的眼睛牢牢拧住了步朗尼,他缓缓放下筷子,绷直唇角点了点头。 脑子里的徐疾正在重新调整调味的配方,阿荣半合眼帘默默和师傅交流着思维,看起来就像是面无表情地突然中止了和步朗尼的言谈,步朗尼立刻以为是自己的回答惹得对方是不是生气了,然而仔细观察对方的面孔,却是一片偶有所得的沉思。 这份试验品的滋味和步家出产相差地的确太远,但是,那差别正如新生的一簇竹笋与茂盛竹林的区别,生长的程度不同,却是正本清源,蕴含着无限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徐疾大爷的故事 39 39、37 ... 37. 大师兄腆着肚子走了进来,蒲扇般的右手摩挲着光亮的头皮,笑道,“哟,做好了,我来尝尝吧。”说着就要去找筷子。 黎向荣很不好意思地阻止道,“大师兄,这道菜不行,你稍等我重做一次再尝吧。” 大师兄指着碗道,“没关系,我尝了好给你提意见啊。” 步朗尼笑着将碗转了个边,客气地说,“大师兄尝这边,我没有动的。” 大师兄坐下来,先是仔细审视了一番,点头笑道,“阿荣,我知道你刀工是很不错的,这菜切得见功夫,起码造型是过得去了。” 阿荣挨着他坐在宽厚的木板凳上,苦笑道,“你先别夸我,这味道还差得远呢。” 步朗尼抬头扫视一圈,赶紧去找了个干净杯子盛上半杯白水,递给大师兄,自己也正对着他俩坐下来,“您先清清口,他这菜真是做咸了点。” 大师兄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开始尝菜。 阿荣叫步朗尼尝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现在已经是自暴自弃的心态,也不偷看大师兄的脸色了,要批评就尽管来吧,多听点意见也好改进。 步朗尼则是盯着大师兄的神情,好像他才是受审者一样紧张地额头冒汗。 大师兄开始只是客气客气地夹起一片冬菇吃了,咀嚼了两口轻轻“咦”了一声露出疑惑之色,片刻又接连夹了木耳竹荪等物大口吃了,挑挑眉毛点点头,将数种材料依次尝遍,最后放下筷子拍着双手道,“阿荣,几天不见,你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这菜做得相当不错啊!” 阿荣惊讶地啊了一声,左手猛然拍在大师兄背上,“你可不要光说好听的啊!” 大师兄受了突然一击,全身一抖,幸好没正在喝水,就这还呛着咳嗽了好几下,饶是脾气再好也有点不高兴道,“你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夸你还错了?” 步朗尼连忙递上纸巾给大师兄擦嘴,陪笑道,“大师兄,你千万别生气,他又抽风了。” 大师兄拿起纸巾往脸上抹了几下,“生气不至于,但我说实话,没道理抽风啊?” 阿荣不敢造次,讨好地轻轻抚摸着大师兄的后背,放软了声音道,“对不起啊,大师兄,但是你的评价太高了,我太惶恐了。” 大师兄奇怪道,“怎么,你们觉得这菜不好吃?” 阿荣瞅了步朗尼一眼,低声道,“我也觉得还行啦,但是比步家菜的水准还是差得多嘛。” 步朗尼一听这话,赶紧分辨道,“是阿荣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这菜确实还能做得更好。” 大师兄推开吃得半空的大碗,沉吟道,“我们这地方地处中华西南,口味本来就偏于酸辣咸鲜,这道菜你们说口味偏重,而我一点都不觉得,说起来,你们步家菜是以岭南特色为本,兼容京都的宽厚余韵和东南的甜鲜之味。阿荣,你顿顿吃步家菜?习惯了之后觉得好吃吗?” 阿荣想了想答道,“这么说确实是前一个月我觉得每一样菜都好好吃啊,尽管没有很多辣椒,味道很清淡,但我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后来吃多了也就一般,虽然也很好吃但是没有最初惊为天人的感觉了,反而更想念妈妈做的家常菜……” “那么你呢,小步施主,你吃到什么的时候觉得好吃?” 步朗尼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差不多吃尽珍馐美味,但是要说好吃的菜,昨天在阿荣家吃的菜很好吃。” 阿荣皱着鼻子说“切!不用讨好我,昨天看把你辣得快哭了,好吃得胃疼吧?” 步朗尼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是真的觉得好吃,饱含着你母亲的心意,味道浓烈,感觉悠长,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能铭记入心的美味。” 阿荣打了个冷战,脸上写着“你吃错药了,说这么肉麻的话?”,嘴巴里却强硬道,“那当然,我妈的手艺,能吃到一次就是你的福气!” 步朗尼见他别扭的神色,忍不住笑道,“是啊,要不是你怎么能遗传到这么高的天分呢?” 大师兄见他俩你来我往臭味相投,欣慰地说,“阿荣你现在活泼多了,我记得你在曼殊院的时候一天老发呆,傻乎乎的,一点都不机灵。” 阿荣不好意思道,“那时刚没了爸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干什么,青春期的迷茫嘛。” 大师兄随口问,“那你现在不迷茫了吗?” 阿荣一怔,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笑着看自己的步朗尼,轻轻地说,“我想做一个不让别人失望的厨师。” 步朗尼原木是一副寻常客套的笑脸,听了他这话,慢慢绷直了上翘的唇角,象牙色的肌肤泛起红晕,卷翘的长睫毛遮住了低垂的碧绿眼眸,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阿荣依稀辨认出那是一句“真的吗”。 又酸又甜的情感在胸口流窜,那是昨夜隐约来访过的莫名潮汐,随着他心情阴晴不定而泛滥或者退缩,阿荣偷偷看着大师兄的脸色,故作镇定地笑道,“那大师兄看我能做到吗?” 大师兄道,“我不是已经称赞过你了吗,这道菜的手艺足以让你在曼殊院混到上灶台的资格了,要是你留在这里打杂,就算我亲手教你,你进步得也没这么快。”他自嘲地笑道,“步家果然是家学渊源藏龙卧虎,你才入门半年就能做到这个程度,我们曼殊院的传承就差很多了。” 步朗尼这才吃惊地看着他说,“大师兄,阿荣真的这么厉害了!” 大师兄慎重地点点头,“小步施主,我是受了戒的和尚,自然不打诳语,跟其他学徒比我不知道,但是阿荣的进步的确是相当不俗了,假以时日必将超过我。” 步朗尼手指遮住鼻子吸了一口气,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是吗,我,都没有看到阿荣的进步吗?” 从一开始就怀抱了过重的期待,从没考虑过自己的标准是不是太高,只是焦虑着阿荣再努力也不够,恼怒着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更强硬的支撑,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忍耐着种种压力默默奋进的阿荣,已经走得比一般人更远,做得已经比一般人更好了吗? 从“青春期的迷茫”着的小徒工到“假以时日必将超过曼殊院大师兄”的厨师,黎向荣付出的努力并没有得到足够的承认,他的水平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 因为步家的厨师们不会降低自己的要求来肯定他激励他,他就会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没有天赋的废材! 大师兄接着说道,“金刚经有云:世尊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即非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名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什么意思呢?诸法皆空,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都只是假名称呼,不是这种种的真实存在,顺应世俗,我们才有这些称呼。”大师兄神色肃穆,目光睿智,“我们知道,再美好的食物,再美妙的音乐,都是虚幻的假象,但是对于世俗人来说,追求身心的享受是一种本能,而众多的餐馆众多的娱乐场所就是为了满足人的本能,小步施主,你家的美食一定要是世所罕见的珍馐,厨师必须手艺绝伦才有一席之地,但是你所知道的厨师,也只有你家的厨师,阿荣在你家想必也是表现平庸,这都是你见,我从人见来看,阿荣可谓一日千里,我们让更多人来评价,也许还有不同的见解,对不对?” 步朗尼心悦诚服地低着头道,“确实如此!” 大师兄慈爱地拍拍阿荣的胳膊,“一直在爬山,只望着遥远的山顶总觉得还有很长很远的路,但是你也要看看脚下,你已经走了很多路程。志向高远是好事,但是一味追求太高的位置,会让你丧失自信,也丧失进步的乐趣。” 大师兄的话语如同清凉的溪流,浇灭了黎向荣的妄自菲薄也浇灭了步朗尼的急于求成,两个年轻人仔细感悟良久,发现长期困扰自己的愧疚和焦躁找到了出口,沉积在心底的郁闷终于消散些许。 阿荣吸溜着鼻子道,开朗地说,“大师兄,你真该去讲经啊,做饭可委屈你了。“ 大师兄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道,“讲经是度人,做饭何尝不是度人?素鸡素鱼,人们皆以为荤味,他们明知是假,还要仔细辨别看到底是何种材料,愿众生都能明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黎向荣和步朗尼对视一眼,严肃道,“谢师傅教诲。” 大师兄呵呵一笑道,“我啰嗦得太多啦,不耽误你们时间了,阿荣你还是多多练习吧,要早日成为顶级厨师还是不能有丝毫松懈呀。” 阿荣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大师兄摇摇手,慢慢踱出了厨房。 眼见大师兄魁梧的身子走远,步朗尼才长出一口气道,“我的天,这和尚太有魅力了,说话好有哲理。”他对阿荣眨眨眼睛,“很关照你呀,他以前就是你师傅吗?” 阿荣摇摇头,“他是大师兄,和你们步家一样,上面还有退隐了的师傅,我在这边也只是小徒工,没有正式入门的,不过要是我呆得久了,应该会拜他为师父吧。” 步朗尼奇道,“他也不是你的师父?那你的师父到底是谁?这么神秘,叫你坚贞不屈不改投门庭?” 阿荣嘻嘻一笑,“我师傅,是个死了很久很久的死鬼罢了。” 阿荣说得半真半假,自认为没有骗人,而步朗尼想起他突然过世的父亲,自感失言,颇为歉疚。 阿荣自顾自地重新收拾炉灶,接着练习,面容恬静,微微翘起的唇角泄露出他心情很好,果然人都是需要被不断肯定和激励,才有更多的勇气去坚持和努力。 步朗尼斜倚在门口,忽然说道,“阿荣,宁为鸡头不为牛后,你在步家总也得不到肯定,有没有想过换一个更宽松的地方,或者是自起炉灶?” 这些话冲口而出,连布朗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话语中蕴含了多少不安和试探。 阿荣楞了楞,微笑道,“不是吧,老板,你想开了我吗?” 步朗尼慌乱地大声否定,“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心脏咚咚跳着,全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步家,我宁可走的是别人!” 阿荣见他反应剧烈反而吃了一惊,细细观察步朗尼的确急得满脸通红,正色道,“我以前感到呆在步家的确辛苦,但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学徒本身就要吃苦,我并不委屈,再说还能拿到一点薪水,”他放低声音小声道,“曼殊院可是没工钱的,我就当进了包食宿还领钱的厨师学校啦,那点苦又算什么呢?” “我师傅说过,在一个严苛的环境里更有力于个人成长,也许我现在去别的地方可以有不错的待遇,但是我成为顶级厨师的机会肯定会小于呆在步家,对吧?”阿荣笑得很坦率,“我也知道留下来不容易,何况何之山说了就算我能上这道菜也叫我离开,但是朗尼,就算那样离开我也不后悔。” 步朗尼阴沉了脸色,“叫谁走不是他说了算!” 阿荣抬手做出一个阻挡的姿势,很认真地说,“我有做那道菜的理由,为了我的师傅。” 步朗尼微微一窒,虽然满腹疑问也没有再说出口,静静地望着低头忙碌的阿荣,看静谧的日光在他身后缓慢地移动。 作者有话要说:徐疾大爷的故事 作为师傅来说,徐疾无疑是不称职的,这一点灵异的成分其实并不是为了塑造阿荣因奇遇而成为传奇,阿荣首先要知道自己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才能自主地去追寻,而厨艺是一项踏踏实实的技术,必须经过长时间的锻炼,徐疾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利用阿荣来完结自己的私心,他要做的那道菜,他想再次看见的那个人,与他的前生有莫大的关联,请各位亲们再耐心一点,徐疾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在黎步的感情中没有决定性的作用,但是阿荣的进化在此时才要开始。 40 40、38 ... 38.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步朗尼就该开学了,只能先行回去,而黎向荣还呆在曼殊院,要精益求精地练习。 不仅是一次又一次重复地做着“鼎湖上素”,更要学习或来源于大师兄或来源于徐疾的各种素菜谱,类似的菜型可以更好的锻炼厨师的控制力和创新力,而每一点滴的进步都是成功的基石。 大师兄教授了一道八宝素烩,是用莴笋、胡萝卜、白萝卜、冬笋、红苕、青菜头分别洗净,切片,在沸水内焯至半熟,用清水漂凉,将材料摆成风车形状,浇上素汤蒸熟,最后装饰番茄,勾出明油亮芡,色彩鲜艳,清淡爽口,正是传统四川名菜。 而徐疾传授的芥蓝菜心这道改良版浙菜,芥蓝绿似翡翠,大白菜心白如凝乳,用了蒸制的手法,汤汁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蘸上由北方的甜面酱与浙江的黄酒、香醋和酱油混合特制的酱料,将芥蓝的清脆鲜辣和菜心的甜绵柔嫩烘托得恰到好处。 阿荣根据妈妈的做法将新鲜的丝瓜切半寸厚的片,裹了米粉蒸,再晒干,用香油煎了,又酥又香,竟然让徐疾和大师兄都赞叹不已。 这天知客长老吩咐大师兄做几道好菜招待贵客,大师兄对黎向荣说不如我们各做两道,听听客人的评价,既能互相促进又能看到缺陷,报备长老之后两人就分头忙碌起来。 时值初秋,正是丰收季节,寺院所产的瓜果蔬菜各式各样一应俱全,来曼殊院礼佛吃斋的香客来往如织,大厨房里的师傅和雇工们忙得脚不点地,黎向荣见他们风风火火的样子暗自吐着舌头道幸好跟着大师兄混还比较轻松。 可是要做出足够水准的菜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啊。 菜谱定下来凉菜:酸甜菜花、炝莲菜、蒜泥茄子、西芹桃仁,都是按照时令准备的开胃菜,工艺简单而滋味悠长,大师兄的调味技艺可谓登峰造极,黎向荣试吃之后赞不绝口。 大师兄用干净毛巾擦着双手道,“比起步家凉菜如何?” 阿荣笑嘻嘻道,“步家菜哪有这么简单,全是一些复杂得不得了的东西,那凉菜都是富贵逼人,跟您这不好比。” 大师兄不在意地说,“花了那个钱当然要吃够费功夫的东西,我们这里因地制宜,客人只能随俗了。” 阿荣认真道,“我倒觉得越是简单的东西越考验水平,因为厨师的心思无法用复杂的技艺来掩盖,所以更容易让客人明白。” 大师兄呵呵一笑,“你懂得越来越多了,赶快动手吧,四道热菜一人两道,我做甜品你做点心。” 阿荣点点头开始操作。 大师兄选作双味素翅、冬瓜盅,黎向荣准备做四喜豆腐和煨鲜菱,点心是水晶山药球和蔬菜煎饼,甜品是杏仁银耳,一共十一道菜,是非常规整的一席素宴了。 曼殊院制作素鱼翅素燕窝向来有秘诀,大师兄动作飞快,就算阿荣有心偷看也不可能学到,何况阿荣根本不会做出那些偷偷摸摸的事,而他自己的操作绝无隐瞒之意,大师兄见他心胸坦荡,又是暗赞一声。 那双味鱼翅是用了新鲜的冬笋切片,再在离片左端1.5 厘米处下刀切成细丝,成梳子状,另取金针菇每十根捆成小把,也整理成梳子状,将两种材料过油炸制一次,再放入蒸锅内加清汤调料,金针具有安神、止血、清热、消炎、利尿等功效,冬笋则富含粗纤维,两者结合做成的假鱼翅双色双味。金针深黄,质地柔软,味鲜微咸:玉翅白中带红,质地脆嫩,味鲜微辣。 冬瓜盅是将小冬瓜洗净后,刮去外层薄皮。将冬瓜上端切下1/3 留做盖用,然后 挖去瓜籽及瓜瓤,放入开水锅中烫至六成熟,再放入凉水中浸泡冷透。取冬菇、冬笋,山药洗净切丁,白果、莲子去皮洗净,并将山药、白果、莲子人笼蒸烂,浇入清汤,一起上屉蒸熟,冬瓜性味甘淡偏凉,有清热利尿化痰之功,也是夏令应时佳肴。 黎向荣知道大师兄做这样的菜品已经炉火纯青,而自己在硬功夫上肯定相差太远,所以只能在菜型上做出特色,出其不意方能不落下乘。 他做的四喜豆腐用豆腐水煮淖沥干,口蘑,玉兰片、荸荠切成箸头丁,沸水氽透沥干,胡萝卜20 克切箸头丁,炒锅置中火上,放入菜籽油,烧六成热,依次将口蘑、玉兰片、荸荠、胡萝卜,加调料干炒入味,做为馅料,将豆腐压成细泥,加精盐、味精拌合为酿子。取4 个小吃碟,抹上芝麻油,将豆腐酿子一半摊在小吃碟底部抹平,将炒好的馅子分别放在上面,再盖上另一半豆腐酿子抹平,用香菇摆成 “吉”、“祥”、“如”、“意”等字样,加以点缀。再撒上胡萝卜未,上宠蒸10 分钟取出,由小碟移在大扒盘中,字两边放香菜叶2 朵。 这道菜可以说是运用了“鼎湖上素”的工艺,“荷包豆腐”的创意综合而成的复制品,阿荣做那两道菜是都有明显的不足之处,而简化了鼎湖上素的材料,在调味上应该更好掌握。 煨鲜菱则是借鉴了《随园食单》的改良素菜,这是徐疾的主意,正值鲜菱上市,鲜嫩无比,用同样时新的银杏和花生一起放入素汤中煨制,是对养生也很有益处的汤品,阿荣知道自己的煨汤技艺比起封一帆来说可算是云泥之别,但是此汤用料简易,菱角银杏花生都是象征长寿吉祥的好东西,这样的组合也算有新意吧。 水晶山药球将山药洗净蒸烂去皮塌成泥,掺入炒米粉拌匀,白糖、金桔饼、青红丝、桂花拌匀加入素油成馅心。将山药泥,每份包上一份馅心,搓成圆球,下油锅炸制成金黄色,质地细嫩,软糯可口,对脾胃虚弱、消瘦乏力者,还有上佳食疗功效。 这道菜是在各个餐馆都能吃到的大众菜,黎向荣做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创新,不过是取料新鲜,手工细致而已。 蔬菜煎饼更不必说,家常手艺,纯朴动人。 大师兄用银耳、糯米浆、甜杏仁和冰糖熬制的甜品更是甘鲜滋润的消暑佳品,汤汁洁白,素雅芳香,还具有滋阴润燥,止咳平喘的药用。 不一会儿菜品备齐,另叫了学徒帮忙传好菜,大师兄洗完手说道,“阿荣,你最近练习地这么勤快,已经有足够的把握了吗?” 阿荣收拾好案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解肉刀,“我谈不上有把握,只是想尽力而为吧。” 大师兄脱下围裙,中午天气太热,厨房里有没有空调,他都汗流浃背了,阿荣赶紧从冰箱里拿出凉茶给他倒了一杯,自己也捧着杯子慢慢啜饮。 大师兄一口喝干,突然问道,“你那个小老板,看起来是个很强硬的人,你会不会太辛苦?” 阿荣茫然地说,“他,强硬?也没觉得啊……” 比起何之山和吕永,步朗尼确实算不上强硬,顶多不过是有点小任性和小自我中心而已,不顾他人意愿只站在顶峰发号施令,毫不留情地下达驱逐令的,那才是强硬吧…… 不由地想出了神,阿荣端着水杯,目光望着窗外绿树留下的阴影,心不在焉地应付道,“他已经很好了,很好很好了。” 大师兄含笑道,“你觉得好就好,好是不好,不好也是好。” 黎向荣无奈道,“大师兄,你又来了,我太笨了可听不得悟不出哈,你就别对牛弹琴了。” 大师兄耸耸肩,“阿荣,你不要老是妄自菲薄,总以为自己是笨蛋的话真的会变成笨蛋的。” 阿荣扑哧一笑,“大师兄,我很想知道食客现在对我们菜品的评价,你呢?” 大师兄说,“那也只能等他们吃完了去问问陪客的长老了。” 阿荣说,“我现在偷偷去听一听吧,嘿嘿。” 他顺着墙根往外走,绕过长廊,直接走到正在享用他们劳动成果的包厢窗下,那是一片大量运用了木制隔窗设计的仿古建筑,淡青色的窗帘掩盖了室内的情景,阿荣屏声静气地站在一丛翠绿的竹子下方,凝神细听室内的动静。 “双味鱼翅味道素净醇和,可惜刀工有一点点欠缺,这冬笋丝粗细稍稍有些不均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阿荣闻言一震。 “这四喜豆腐倒是取巧,豆腥味处理得很干净,就是味道淡了点,还挺不错。” “冬瓜盅蒸制地恰到好处,手艺没说的。” “煨鲜菱应该先把菱角制一次,弄得太硬啦。” 水晶山药球过于油腻,蔬菜煎饼不错。” “杏仁银耳非常好……” 从窗户传出的声音,全部都能很容易地辨认。 那是步微、吕永、何之山。 他们来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到底有没有关心自己的成分,为什么不叫自己堂堂正正做菜,他们恐怕根本不知道桌上的菜有些出自自己的手艺吧…… 他们,跟黎向荣,也许一点关系都没有…… 阿荣遥望远方的天空,有点怀念步朗尼了,如果他在,至少会看着自己的眼睛做出中肯的评论,而不像他们离得那样远,那是厨师与食客的距离,也是上位者与下位者的距离。 那么与步朗尼之间呢? ——那是朋友的距离,阿荣默默在心里说。 作者有话要说: 徐疾大爷的故事 两个月了,12w字了,坚持做一件事情是很不容易啊,虽然人气还不高,好吧,我会努力写出更有趣的情节的。 下来的情节就是围绕盛宴了,徐疾坚持的理由,恍然隔世的故人,已经消失在历史云烟中的往事,都成了最飘渺孤单的记忆,让徐疾认识到这些的时候,想必更够更认真地成为一个师傅,带领呆傻的阿荣成为真正的厨师。 只有在乎和好感是不够的,为了你而努力,成为你理想中的存在,也是成就我自己的价值,当阿荣超越了步朗尼的设想,是谁更加离不开谁? 呼唤评论,我很饥渴! 徐疾大爷的前生也渴望有人理睬哦~~~ 41 41、第十五章 回归 39 ... 39 回到步家的那天是个阴晴不定的天气,一会飘落几颗雨滴,一会又从云层的缝隙里透出带着水汽的阳光,庭院里的树木还是夏天绿油油的打扮,细细的枝干上偶尔蒙上白绸一般的柔光,淅淅沥沥的雨滴发出羞涩的喋喋声打落在湖面,湖边繁茂的凤尾草染上斑斓的葡萄紫色,随着微风欢快地摇晃,缠绕在石柱上的牵牛花枝子上还残留着几朵楚楚可怜的粉红色花朵,空气湿润而清甜。 黎向荣轻手轻脚从穿过庭院,迅速溜进自己的宿舍,正是午饭时分,厨师们大概都聚集在厨房里吃饭,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地只有雨声,阿荣敞开窗户,差不多离开三周的屋子里有淡淡的霉味和薄薄的灰尘,他放下东西就赶快动手打扫起来。 小小的一居室中只有一张单人床和简单的桌椅,换下发潮的床单泡上洗衣粉,将桌椅擦拭干净,阿荣拉开储物柜,放进去从家里带来的小菜,外婆和妈妈用青辣椒和包菜腌制的盐菜非常好吃,还有一大罐用新鲜红辣椒做的辣酱,是下米饭吃馒头时搭配的绝品。本来妈妈还热心地要多装几瓶辣酱叫阿荣带给步朗尼和同事们吃,阿荣推说太重了不好拿而拒绝,还笑着说这么好吃的东西自己都不够吃,哪有多的送人。 而实际上,这样简陋寒酸的小礼物叫他怎么拿得出手呢?尤其是那些人还那么地高傲,也许步朗尼会很礼貌地接过瓶子道谢,然后扔到某个角落,而何之山他们,算了吧,他真的不想看见对方们轻视嘲笑的脸。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再温吞懦弱的人也无法忍受无休止地否定和轻蔑,阿荣在来到步家之前再怎么说也是小康人家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委屈,而从父亲身亡之后,他才知道什么是悲伤无奈的滋味。 但是他自卑也好,无能也好,在步家忍受地这些打击也的确是快到极限了,之前无限制地低头道歉已经让他神经紧绷到极点,而最后的爆发则换来不死不休的后果,顺应师傅的要求争取一道菜的认可,之后就堂堂正正地离开吧! 就这样悄悄消失的话,太不甘心。 阿荣手脚麻利地洗好床单晾在阳台上,雨几乎停了,几朵白云飘飘荡荡,透出清亮亮的天空,阳光穿过了被雨水洗净的树枝,落在草丛上斑斓地发光,湖面的涟漪渐渐平缓,水波柔静,边缘枯黄的荷叶一飘一荡着,湖边的三座建筑物被阳光镀上金边,看起来比往常更加精巧华美,阿荣趴在栏杆上凝视良久,觉得自己这大半年过得恍如一梦。 早饭早就在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和收拾房间的劳动中消耗殆尽,阿荣从旅行包里又掏出几袋妈妈头天炸制的面果子和糯米糍粑,两层塑料袋严密地防 41、第十五章 回归 39 ... 守了空气中的水分,面果子咬起来依然咔嚓咔嚓香脆可口,糍粑绵软劲道,米香浓郁,阿荣一边大嚼一边喝着矿泉水,打算就这样把午餐应付过去,吃着吃着忍不住还是打开了辣酱瓶子,用小勺子一口接一口挖着吃,辣的面红耳赤还不停口。 不断用纸巾擦掉脸上的汗水,鼻腔也被辣得痒痒的,阿荣突然想起来步朗尼吃辣的水平,有点小得意地想到无论如何自己还是有一点比他强的。 家里做辣酱是用羊角椒和小尖椒,摘去辣椒蒂,洗净后滤干水分切碎,放盐、白酒和老姜碎粒,用擀面杖用力搅拌之后放入瓷坛,倒入素油腌制一个月之后再放入霉豆瓣搅匀,吃的时候再泼上一些滚油,简直是香飘万里。 以前妈妈还要在辣酱里再加一些牛肉酱或者小鲫鱼,用来烧肉或者蒸鱼那味道更是无与伦比,可惜现在妈妈再也不会做荤菜了,阿荣眯起眼睛努力回忆曾经的美味,遗憾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只是怀念,怀念爸爸还在的日子。 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阿荣出门一看,陶星明拿着一大串钥匙站在门口,他摆出笑脸道,“陶哥,你好。” 陶星明对他的态度还算友善,不能叫师兄的话,也不至于像是对着何之山那么硬邦邦地叫职务,阿荣选了一个略微谄媚地称呼,竭力笑得亲热。 陶星明讶异道,“哦,你回来了。”一手推开门,又淡淡说道,“原来你住这里啊。” 阿荣知道这二层小楼本是仓库,一楼存放着一些笨重的器具和干货食材,二楼除了他这间居室,还有两间锁上门的房间,都是防盗门设计,似乎是保存着比较重要的东西。 阿荣讪讪道,“陶哥你找东西啊,要不要帮忙?”说着用手背擦擦嘴,抹掉沾在脸上的面渣儿。 陶星明顿了顿脚,说,“那你把手弄干净,最好找双手套过来吧。” 阿荣答应了,回房间洗了手擦干,转身拉上门过来,陶星明等他一进房间就关上了门。 宽大方正的房间,从四周墙壁到中央,摆了好几个阔大的博古架,满满当当放着各式各样的瓷瓶瓷壶,从镶了铁栏杆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给房间划出长条状的格子,洒在静谧柔润的器物上形成斑驳的光斑,岁月的沉淀一明一灭,整个房间显得古朴深邃,阿荣惊呼道,“全是古董呀!” 陶星明浅浅笑道,“摆在架子上的都是不怎么值钱的,就是样子好看。”他说着走到墙角里,掀开一个樟木大箱子,箱盖里面衬了厚厚的金黄色锦缎,阿荣跟过去,见那覆盖的深色绸布慢慢被揭开,一件一件被小心摆放在缎子中的青花瓷器闪烁着蓝紫色的微光,陶星明示意阿荣退后一步,伸出拿了白色棉布手套的双手,凝神屏气地将瓷盘慢慢拿出来,放在一旁的雕花大书案上。 阿荣想伸手摸摸又不太敢,凑近了脸去观看,那小巧圆润的瓷器表面光华流转,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陶星明取出几样之后也趴下来仔细审视,见阿荣那副惶恐的样子有点好笑,端起一个盘子对阿荣道,“这个是真正的好东西,清朝康熙年间的官窑正品,叫青花题诗盘”。 那盘子周边一圈深蓝色,四朵柔媚的白花姿态各异地绽放,盘底是纯白色,有两句蓝色诗文,用流丽潇洒的行书写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阿荣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指轻轻抚摸,触感冰凉又柔滑,那字迹花色宛然如新,却一丝凸起的痕迹都没有,做工堪称巧夺天工,阿荣叹服道,“太漂亮了,很值钱吧?” 陶星明笑道,“就这一个盘子,起码几十万吧。”阿荣听得大声惊叹。 陶星明又取出一个碗,碗身通体雪白,只在碗底用青蓝色勾勒出一个大头胖娃娃在放风筝,线条简洁,活泼可爱,他说“这个碗是乾隆年间的,也很值钱啊。” 阿荣奇怪道,“这么值钱的古董,你现在拿出来做什么?” 陶星明道,“我在选凉菜的盘子啊。” 阿荣震惊,“用这盘子盛菜?”他捂着胸口道,“天哪,让人怎么下得了筷子!” 陶星明微笑道,“古玩古玩,价值不是深藏宝库等着偶然的惊叹,而在于继续赏玩运用,盘子再值钱也是用来盛菜的,碗再漂亮也是吃饭的,只不过看是什么人能用吧。” “我记得有个电视剧里讲到清朝某个皇后是蒙古人,进了皇宫非要全部用金器,皇帝嫌她很没有品味,”阿荣愣愣说道,“皇帝都是用瓷器的。” 陶星明爱惜地摩挲着瓷碗的边缘,“步家收藏的这些清朝瓷器都是家传珍宝,不是招待贵客也真难见天日,我先拿几个好用的,何师兄还要再过来挑选呢。” 八道凉菜用两拼的方式,至少需要四个精美大气的盘子,陶星明精挑细选了半天,最后拿了同治年间的黄底粉彩梅纹盘、光绪年间的绿底粉彩菱形盘两个艳丽绝伦的彩绘瓷盘和两个民国初年的素雅洁净的方形青花盘,选好的盘子被慎之又慎地放入一个空箱子里,陶星明锁好箱子,收好钥匙才长出一口气,窗外已经日影细斜,不知不觉间下午的时光都耗尽了。 陶星明伸了个懒腰道,“走吧,先吃点东西该干活了。” 阿荣跟着他走出房间,小声道,“我也去?” 陶星明转头失笑道,“怎么,休了这么久的假,还不想干活?” 阿荣连忙摆手澄清,“不不不,我只是有点尴尬,见到何领班……” 陶星明二话不说揽着他的肩膀往楼梯走,“你有勇气跟他叫板,现在倒不敢见面了?哈哈,他也就是个纸老虎而已啦!你不在的时候他还不是那个死样子,又不是针对你一个人。” “我当他师弟十来年,也没见过他几个好脸色啊,还有安东,刚来的时候比你还惶恐,天天拼命干活,就害怕他皱一下眉头,多少学徒都被他吓哭了啊,你表现得很好了!” 阿荣心不在焉地跟他走,脑子里却一直回忆着刚才架子上的一个很漂亮的彩色花瓶,他似乎听见了师傅在脑海里恍惚的叹息,徐疾却没有响应他的关心和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徐疾大爷的故事 QQ群:15021728,欢迎灌水,上班八小时在线。 42 42、40 ... 40. 到了厨房,阿荣环视一圈放下心来,安东忙忙碌碌地切着一大堆菜,抬头随口招呼他,封一帆气定神闲地煲着老汤,吕大师傅淡淡嗯了一声,步朗尼不在,何之山也不在。 阿荣先去换了衣服洗手,蹭到安东跟前,很不好意思道,“阿东,最近辛苦你了。” 安东给了他个白眼,笑道,“你走了我还真不习惯,好多活都要自己干啊,今天这些菜可就交给你了,”说完就佯装洗手撤退。 阿荣一边洗菜刀一边叫道,“我来之前你还不是什么都要干?再说过几天我走了,你也一样嘛。” 安东伸出左臂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使劲拽到自己怀里,阿荣还不及惊叫,他右手又过来捂了阿荣的嘴巴,俯头在耳边轻声说道,“你别说要走的事了,走得人说不定是何之山呢?” 阿荣呜呜哼了几声,圆眼睛里全是疑惑,脸被安东捂得太紧,都有点呼吸困难了,他摇动肩膀用力挣扎,安东却游刃有余地把他按紧,八卦道,“何之山报名参加中秋节全国厨艺大赛嘛,就是盛宴的第二天,你知道吧。” 阿荣瞪着眼睛点了点头,鼻子都开始喘粗气了,安东将手移开到他头顶撸了几把,悄声道,“不管他得到什么成绩,反正老板心里是不爽的,搞不好他就要走人了。” 阿荣努力地移开脑袋,小声道,“那白姐姐……” 安东嗤笑道,“她快生了嘛,也干不久了呀。” 阿荣长长地哦了一声,好不容易从安东松开的胳膊中钻出来,低头拉展衣襟,想了想又问道,“那他打算怎么办?要是得了大奖的话?” 安东耸耸肩道,“步家给他最好的位置也就是主厨了,他可能是不满足吧,毕竟还这么年轻,想闯出自己的名头吧。” 说话间服务小姐已打了电话过来说客人入席了,各位厨师立刻严肃神色,敏捷迅速地行动起来,安东简洁明了地将今天的切配交待了几句,阿荣抄起菜刀低头干活。 等到凉菜都快上完的时候,何之山匆匆忙忙地走进厨房,去吕永身边弯腰汇报了几句,走到灶台开始忙活。 厨师里只有煲汤的封一帆最是无聊,见他过来调侃道,“何兄,你近来实在是来去无踪神出鬼没,是不是修炼了乾坤大挪移啊?” 何之山头也没回,淡淡道,“家里事情比较忙,请见谅。” 封一帆夸张地笑道,“哟,我见什么谅啊,你是大忙人嘛~嫂夫人还好吧?” 何之山道,“媛媛还好,中秋节过了就要休产假了。” 差不多忙碌结束的陶星明插话道,“中秋节还真是繁忙的大日子啊。” 他这句话说得轻松,可听得人都觉得心中一沉,何之山冷冷道,“别吵我,忙完的一边去。” 陶星明碰了个钉子也没敢继续,只是暗自吐吐舌头,阿荣担心地看着他,将切好的一碟猪肉片轻轻递到何之山的手边放下就赶紧退开。 何之山顺手拿过肉片,将前一分钟安东递过来的肝片和腰片倒在一个大碗中,飞快地舀入一勺淀粉,撒上细盐,倒入生抽拌匀,炒锅中倒入花生油,烧制六成,将上好浆的三样材料入油锅滑熟之后控油,手腕翻飞着兑好由酱油香醋淀粉高汤组成的芡汁,再爆锅下料淋芡一气呵成,一道鲜香滑嫩的爆三样即可出锅,何之山娴熟地整理好盘子,换了一支锅放在火上,一边说道,“阿东,今天的肉片都是横纹切成一寸长,很整齐,很好,但是腰子的平行直花刀到最尾端还是不够均匀,下次注意着。” 安东无精打采地应了,对着黎向荣苦笑,低声道,“兄弟,切菜我真比不过你。” 阿荣嘿嘿笑道,“除了切菜,我还有啥功夫?你别埋汰我了。” 安东若有所思道,“这爆三鲜要先兑碗芡,爆锅时才能做到卤汁紧抱,明汁亮芡,是个很考验快手功夫的菜啊,阿荣你手脚麻利,应该能做好。” 阿荣随口道,“我不做荤菜的啊。” 安东切了一声,“那你切得挺带劲啊。” 阿荣认真分辨道,“猪又不是我杀的,也不是为我杀的,我切的是肉,但我可没犯杀孽啊。” 安东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不跟你这小和尚计较,歪理一套套的,反正我使唤不动你杀鸡宰鱼,您老爱干嘛干嘛吧。” 阿荣急着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我——” 安东竖起手指示意他闭嘴,因为何之山已经很不高兴地瞪过来了。 阿荣郁闷地咬紧牙齿,手上继续剁着肉馅,心中还在不忿地嘟嘟囔囔。 ——笨死了你。许久没有出声的师傅冒出一句。 阿荣微微一震,潜意识里四下扫视一圈,在脑海里亲热地叫道师傅好。 ——看清楚怎么做爆三鲜了吗?徐疾懒洋洋问道。 ——那是荤菜。意思就是我不屑看,也不学。 ——死小子,徐疾暗骂道,那可是由唐朝宫廷古菜“全家福”演变而来,历时千古,是秦陇菜的代表作,一般人还真做不好。 ——步家菜里还有秦陇菜?秦陇是啥? ——秦陇就是陕西和甘肃的简称!秦陇菜包括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在内包括的大西北风味,牛羊肉为主,味道浓厚,香料丰富,很多烹饪技法延续数千年古风犹存,你多学着点! ——牛羊肉……我又不做……阿荣还在小声辩解。 徐疾很想给他头顶来个爆栗,叹了半天气,耐心道——素菜,仍由寺院菜、宫廷素菜和民间素菜三大流派组成。寺院菜崇尚‘全素’,宫廷素菜和民间素菜则‘以荤托素’,鸡蛋、骨汤、葱蒜都还在用,你有啥好纠结的啊? ——妈妈说了不准杀生,阿荣只是认认真真重复道,其他的我不懂,反正我不会下杀手的。 ——西安香积寺的斋菜也很有名,那也是秦陇风味,徐疾无奈道,回头你好好找点菜谱来练习吧。 阿荣老老实实应了,手上的活计忙完,见何之山开始做最后的菜肴,就想开溜。 正当脚底抹油之际,步朗尼走进来了。 两周未见,那个在乡下休闲打扮,头发乱翘满脸灿烂的步朗尼不见了,少东家的发型平整,笑容收敛,眼角眉梢都刻着桀骜的痕迹,他身着正装步履优雅,用亲切而绝不亲密的语气跟大家致意,最后对何之山说道,“何师兄,忙完了跟我一去过去,爸爸有话对你说。” 即使大老板招唤,也不用刻意让少东专程过来在众人面前宣布吧,这种夸张地姿态很是可疑,何之山随意应了,继续做菜。 步朗尼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隔着玻璃对阿荣挤挤眼睛,用口型说道“你回来啦!”阿荣轻快地点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步朗尼走到吕大师傅那边,笑得很是亲热,“大师傅,我爸爸有点感冒了,没胃口吃东西,你说做点什么好?” 吕永放下手中的报纸,思索了一会道,“有新鲜的水蛇,剥一条熬点粥吧,加些陈皮红枣和姜末,能发点汗,我叫人来弄。” 步朗尼惊奇叫道,“哇,水蛇!好久没吃过了,好东西啊!” 吕永站起身来走到切配间门外,那里有一个用竹芭扣好的水缸,掀开盖子,缸底的浅水里盘着几条粗壮的大蛇。 阿荣这才知道那缸里有蛇,吓了一大跳,几步窜到步朗尼身后,只露个脑袋好奇地张望。 安东弯□去,轻轻巧巧地捉出一条一米长的黑蛇来,手指掐住要害部位,蛇头东扭西扭吐着长信子,小眼睛里全是冷酷的光。 安东手腕一抖就要把蛇骨架弄散,阿荣不由惊呼一声,步朗尼对他轻轻一笑道, “别害怕,水蛇没毒的,肉很鲜美。” 阿荣咬着牙,他想说你们别杀这蛇好不好,但说不出口。 蛇不过是普通的食物而已,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话? 阿荣借口害怕转身逃了出去,在月寂风清的庭院中徘徊良久,本想就此回到宿舍,可惜还没吃晚饭,只能干熬了大半个钟头回到厨房。 那条蛇已经被安东快手快脚地料理完毕,蛇头被斩落包好,蛇身切成数段,蛇皮上的粘膜用湿布擦洗地干干净净,锅里的白粥咕嘟嘟地冒着泡泡,是用上好的东北大米掺入少量的泰国香米熬制的,东北米胶质重,软糯绵滑,泰国米香味浓郁,大火熬开时加入几滴香油,将蛇肉放进去,陈皮丝、红枣,连同姜丝一起放入,颜色明艳,香气袭人,忙活完的厨师悠闲地收拾剩余的材料,配合蛇粥来准备晚饭,步朗尼盯着滚开的瓦罐,手边准备好了一个保温饭盒,正在对吕永抱怨道,“爸爸他这么大的人,生病了也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吃药,就躺在床上装死。” 吕永道,“微少这样子都几十年了,看来这辈子是改不了的。” 步朗尼接着说道,“妈妈给他做了蜂蜜蛋酒他也不喝,我做的面条他也不吃, 又挑食又别扭,他也就听您的话了,这粥总能吃一点。” 黎向荣在一旁听了半晌,拉拉步朗尼的袖子轻声道,“我知道有个汤能治轻微的伤风受凉……” 步朗尼侧过头笑了笑,“嗯,明天有空的话你帮我做。” 阿荣默默点了点头,心想现在给我十分钟就能做好了,等着蛇粥的步朗尼却不需要,所谓明天做,也不过是客气的说法吧。 最后一道菜送出厨房,封一帆和陶星明做的几样炒菜也出了锅,大家拿起筷子准备吃晚饭了,有人盛了白饭,有人等着喝热乎乎的蛇粥,起锅的时候还洒了一把白菊花瓣,清雅的菊花香遮盖了淡淡的血腥气,闻起来更加诱人。 阿荣也端起一碗白饭,夹了几筷子香菇青菜心不在焉地啃着,步朗尼舀了一盒蛇粥、和吕永何之山一起匆匆走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QQ群:15021728,欢迎灌水,上班八小时在线。 徐疾大爷的故事 43 43、41 ... 41 第二天中午,大老板步微摇摇晃晃来到了厨房,满头虚汗脸色发白,拉着吕永的胳膊不放手,看起来身体状况很不好。 陶星明赶紧搬了椅子让他坐下,大家才吃完午饭不久,空气里还残留着菜肴的香味,步微抽出手帕捂住鼻子,虚弱地笑了笑,“明天就是盛宴了,都准备好了吗?” 何之山点点头,沉稳地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步微赞许地说,“那就好,你好好安排吧,我可能得住院了。”说完又勉强咳了咳。 安东连忙道,“您不舒服还是赶紧去医院吧,这里油烟味大。” 步微指了指他们刚收拾好的桌子,碗碟还堆在水槽里,黎向荣拿着海绵挤了大量洗洁精弄出满池子的泡沫,一个人默默地洗碗,看见老板进来也只是局促地埋下了头。 步微扬声道,“阿荣,你要认真做菜!朗尼跟我说过你进步很快!” 阿荣慌乱地低头嗯嗯了几声,干巴巴地说我会努力的。 他倒不是害怕步微,但何之山凝视过来的视线实在太有存在感,叫他止不住惶恐。 阿荣知道何之山在盛宴的第二天就要去参加厨艺大赛,而此时步微的状况似乎连盛宴都无法出席,那么一切的重任都将压在吕永和何之山身上。 陶星明担心道,“老板,您的身体……” 步微吸溜了几下鼻子,“有点着凉罢了,朗尼非要我住院修养。” 吕永忍不住插嘴道,“你都在床上躺两天了,朗尼该早点把你扔到医院去!凡妮夫人也真是的,偏偏这时候不在家。” 步微不好意思笑道,“明天周五,凡妮就回来了,朗宁也要回家。” 步朗宁是在一个实行寄宿制的贵族化国际小学读书,本城是中国西南部最大的城市,各国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和外商侨民都很多,很多外国小孩子和混血儿都在那边上学。 步朗尼当年也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呆到高中时期才出来的,而家里对步朗宁的打算由他先读好书以后爱干什么都可以。 这大概也是步微潜心将长子培养出有继承人的意识之后对幼子的溺爱吧。 吕永抬手看看时间,对步微道,“走吧,朗尼在车里等着呢,还需要拿什么东西吗?”说着就要押着他往外走。 步微小声嘀咕着,“那臭小子就知道折腾老爹,明明没多大的事儿。” 吕永沉声道,“微少,连医生昨天来的时候说了吧,点滴不管用的话要立即去医院!” “是是是,”步微无奈地被大师傅撑着臂弯拖走,何之山在后面跟着送他们,大老板一边迈着不稳的步子一边担心道,“明天是大日子啊!大日子!我可不能缺席啊!” 大老板走了,厨师们各干各的事情,阿荣安安静静地洗完碗,用干净的棉布将碗碟都擦干摆好,陶星明在宽大的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把专心在电子秤上称着药材的封一帆晃得头晕,他干脆放下手里的半只当归,郁闷道,“星明你消停点行不行,要消食外面去!” 陶星明在他面前停下来,电子秤上的白色托盘里放了很多掰断的当归尾巴,释放出浓郁的药香,他奇道,“你做的是金银翡翠羹吧,不用当归啊?” 封一帆捻动着药渣儿,淡淡道,“明天才做啊?今儿我做药膳。” 陶星明竖起大拇指,对他挤着眼睛道,“您淡定!佩服佩服!” 封一帆单眼眨了炸,故意压低了嗓子道,“您也有蛋,定下来还不容易?” 陶星明楞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抬起脚就踹过去,脸蛋还有点泛红,“少来调戏老子!”歪起头又想道什么,“说起来当归好像是补女人气血的吧?你需要啊?” “是啊,”封一帆称好用量,随口道,“煮了好给你喝啊。”转瞬间又把陶星明堵了个张口结舌,他支吾着用劲跺了跺脚,脸涨得通红也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词。 封一帆知道陶星明嘴巴笨拙,也觉得自己开这种玩笑委实格调不高,放软了语气道,“别紧张啦,我就像让你放松点。” 陶星明瞪着他,气呼呼道,“得,您大爷是出身圣人世家,埋汰人也从不带话把子的,我不跟你说话了。”直接转身就出门。 阿荣在一旁看得瞠目,戳了戳安东小声道,“陶哥今天怎么啦?” 安东不在意地答道,“陶师兄容易紧张,平时做什么都完美,但一听说晚上的客人来头大了,他还是有点发慌。” 封一帆见他们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嘀咕着,补充解释道,“其实紧张也是一种好情绪,都让人的精神高度集中,反而能高效处理事情,星明他是有点多血质,精神太敏感。” 安东笑道,“那封哥你向来处变不惊风度翩然,我辈甚为佩服啊,哈哈。” 封一帆雍容一笑,剑眉入鬓眼若晨星,傲然道,“那是,气质是沉淀在血统里的。” 安东见黎向荣满脸懵懂的样子,好心解惑道,“封哥他们承袭的是山东孔府的私房菜,你知道吧?” 封一帆抬起一手做谦逊状,黎向荣却傻乎乎问道,“封哥又不姓孔?” 安东给他后脑勺小小一巴掌,封一帆苦笑着摸摸鼻子道,“一百年前女婿家的,不行啊?” “哦,”阿荣还是不甚明白,脑海里却猛然一个震颤。 ——封家!徐疾喊出这两个字,阿荣不由专心盯着封一帆,眼睛里摄取的画面被传给另一股思维来确认分析,有些模糊的片段划过心头,那不过是师傅借用了他的神经细胞而已。 “你怎么啦?”封一帆看他直直瞪着自己发傻,视线专注神情却呆滞,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阿荣打了个激灵,遮掩道,“没事……”佯装揉了揉眼睛,脑子接收了师傅的指示,小心地探问道,“封哥,那你家那个娶了孔家小姐的祖辈是?” 封一帆仰头回忆了半晌道,“那都是我爷爷的爷爷了,上世纪初就死了呀。” 徐疾从阿荣的眼睛中慢慢分辨着这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熟悉的感觉一点点滋生,太长的时间模糊了他关于故人的记忆,让一缕幽魂不知今夕何夕。 大半年竟然都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过他,徐疾暗自懊恼又感叹道果然恍如隔世往事如云烟,那个燃烧鲜血的年代已离得太远太久,被遗忘在历史尘埃中的总是比被铭刻在纪念碑上的人多得多。 “封颀烈!”封一帆一击掌,大声笑道,“嘿嘿,果然祖宗的名字是不能忘记的!我爷爷的爸爸叫封豫!” 阿荣微微裂开唇角,笑得怀念而欣慰,眼角闪动着水光。 ——是的,你爷爷的爸爸,那么小小的一岁的男孩子,我见过颀烈抱在怀中宛如珍宝,那个时候他只会依依呀呀地又哭又闹,我们叫他小宝宝……徐疾的唏嘘之情如一道弯流淌过阿荣的心田,酸楚的滋味在体内泛滥。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果然是孔家女婿给儿子起的名字啊,其实我们做得很多事情没有很好的计划,不过是拼着热血而已…… “你今天很不对劲!”封一帆对自己的记忆力深为钦佩,自我陶醉一分钟之后终于顶不住阿荣那太过于柔和缠绵的目光,抖着鸡皮疙瘩问道,“你不是想替你陶哥报仇吧?我可不怕调戏……” 阿荣垂下头,用手背擦着眼角,闷声道,“我感冒了!” 安东不怀好意地叫道,“哎呀,你明天可要做大菜哦!” “没事!没事的!”阿荣赶紧声明,眼珠一转道,“晚上我煮个汤喝了就好了。” 封一帆笑问,“什么汤,秘方啊?” 阿荣嘿嘿笑道,“很简单的一个方子,治风寒很有用的!我妈妈教我的!” 晚上阿荣果然做了一道汤,豆豉葱白炖豆腐,开水里煮上几块老豆腐,放入一勺淡豆鼓和两根葱白,尝了尝又稍微加了点细盐,除此再无调味,汤汁煮开后烫呼呼地一大碗,封一帆好奇地吃了一口,豆腐醇厚汤水清淡,黎向荣就着汤泡了一碗白饭,呼噜噜吃了就说要回去睡觉,发点汗感冒就会全好了。 不管这汤是不是真的有用,第二天大早出现在厨房里的黎向荣确实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他细心地归整着备用的食材,显得胸有成竹。 作者有话要说:徐疾大爷的故事 最近有很多事情不太顺利,天气也好冷,每一天每一天很忙碌又很憋闷…… 一直在坚持的事情也开始丧失信心…… 看文的亲,冒个泡泡吧,给我一点点支持,无论是生活、工作还是写文,都需要和别人交流,让我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44 44、第十六章 盛宴 42 ... 42 细雨如丝如烟,下个不停。 湖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枯萎成团状的荷叶在微风中瑟瑟发抖,而庭院里被打湿的草叶和残花摇摇晃晃地,有的坚持挺直身体,有的已经倒伏在地上。 湿润的空气散发着清寂的香气。 琴声响了起来。 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耳边却异常清晰,长长的起调间杂着鸟鸣般的清音,一个个泛音袅袅盘旋,颇有几分欲语还休的羞涩情意,悠远中又带了几轮拨指,一丝焦急由然而生,再听下去竟又巧妙地点开,随着素手划过的琴弦,正颤颤地表露着心迹。 琴声忽急忽缓,细雨慢慢停止,云逢里居然洒下淡淡的月光来。 蓝蓝的月光,仿佛被水濡湿过一样,月光都渗入了芳醇的滋味。 一位身着橘红色旗袍的女子正坐在流月台上弹琴,白润的脸庞在月光下透着朦胧的光晕,黑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随风轻轻飘动。 右手托抹挑勾间或一轮数滚,左手指法按滑之间流泻出清幽的调子。 她身后的桂花树上有小小的金色花瓣纷纷绕绕悄然散落,仿佛不堪月光的重量。 琴弦在纤白的指尖跃动,琴声和月色融汇在一起。 音乐在花瓣中缭绕,在茫茫夜色中飞升。 琴弦的震颤抚触到一枚枚花瓣,便缭绕起一丝甜甜的香味。 女子闭着眼睛,又长又卷的睫毛挂着水滴,仿佛和琴弦的颤动融为一体,倾听着残留在身体内部的余音。 银色的浮云散开,圆满的月亮高悬夜空。 美得令魂魄都澄澈透明的夜。 寒暄吵闹着的十几位客人一进入步家的庭院,就惊呆了。 月色如水、如梦似幻。 走在最前方领路的步朗尼今天穿了一身纯白色的双排扣正式礼服,领口打着丝质领结,越发衬托地如人偶般精致美丽,他站在栖凤居那雕花红木的门口淡然微笑,侧过半边身体伸出右手,“各位,请入座。” 两扇门从内部拉开,两位身着深红色描金洒花旗袍的女子向客人们鞠躬致礼,引导着各位贵客走向座位。 在队伍最后的乐正纯笑嘻嘻地推推步朗尼,弯着桃花眼道,“真排场啊,” 步朗尼矜持地勾起唇角,但眼神很真挚,他轻轻点点头,道,“乐正教授,快请坐。” 乐正纯偏着头凑到他的耳边,“在这里我只能敬陪末座啦,还好我还带了个人。” 步朗尼引着他走到背对正门的位子上,这里是地位最低的陪客位置,乐正纯毫不介意地坐下,指指落座身旁的一个年轻男子,道,“嘿,我的人。” 那男子很局促似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对步朗尼咧嘴一笑,厚厚的嘴唇笑起来非常纯真,而前部分滚圆,眼角却细细的眼睛像蝌蚪一般眯起来更是非同寻常的可爱。 乐正纯道,“我的助教,陈知晴。” 步朗尼礼貌地微微躬身,陈知晴连忙还礼,乐正纯按着他的手道,“坐好坐好。” 步朗尼还在孤疑一个助教怎么座位比教授还靠前,但此时客人们全部入座,在步家用餐,无论谁做东谁主持,主人都算是步家家主,要首先致辞敬酒,他只得赶紧站到上首的位置去,和各位宾客寒暄。 在座的十几位教授刚刚参加过一个隆重的学术颁奖礼,能参加宴会的人都刚拿了各自的大奖,这个宴会真可称得上是琼林宴了。 这大厅穹顶高挑、悬挂着深红色宫灯样式的水晶吊灯,一派光明璀璨,巨大的圆桌铺盖着明黄色的织锦桌布,座椅是真品的清朝红木太师椅,围着厚实舒适的秋香色金线锦缎坐垫,每人面前一份金杯、银盘、玉盏、象牙筷,都是真材实料仿制清朝官制的精美用品,饶是这些学界贵族们也小小抽了口气,几个中年人把探究的目光投向笑微微的乐正纯,看来这操办人果然是有些名堂的。 服务小姐们袅袅婷婷地送来热气腾腾的毛巾,众人擦手之时,又送来香气扑鼻的当季秋茶,略作清口开胃。 圆桌转盘的边缘等距离摆出手碟小点,香脆的瓜子和榛仁装在小巧的碟子里,有人在抓瓜子时低呼一声,向旁坐人道,“这也是钧瓷,天晴月白?” 陆续上来新鲜的鲜橙、甜柑、柚子、苹果的开胃鲜果碟,以及红瓜子、炒杏仁、荔枝干、糖莲子组成的干果碟,准备好的菜品一道道上来,酒席要正式开始了。 主座的一位鹤发童颜满面红光的老人站起身来向在座的客人轮番一拱手,又向步朗尼点了点头,此时理应家主出席,可是步家老爸身体不适还在医院,只能由步朗尼顶班,他样貌过于年轻秀美,是老人家的孙子辈了,那老头可能是有点不屑,对他的态度并不亲热客气。 步朗尼右手持酒,微微弯腰前敬到老人面前,真诚笑道,“今日蓬荜生辉,小辈我代父亲一饮而尽,以示尊敬。”说罢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步朗尼虽然长着一副混血儿的脸,但毕竟从小生活在中国,语文成绩也是绝对不差,掉个书袋咬文嚼字也没有问题,但此时的态度胜于口才,他一盏泸州老窖爽快下肚,立刻赢得老人的好感。 步家菜昔日在京城之时一般选用皇家专用的玉泉酒或者北方盛行的汾酒等清香型白酒,根据菜肴也会选择茅台等酱香型白酒,而在民国时期迁移西南之后,全国名酒中的五粮液,泸州老窖特曲,剑南春,全兴大曲等浓香型白酒都在此地,就酌情选用当地白酒来配菜。 浓香型白酒醇香浓郁,清洌甘爽,适应的人群也更广。 老人家姓王,是古汉语学界鼎鼎大名的祖师级人物,他马上端起酒杯道,“古人云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今天各位可算是都有功名在身,春风得意,正当飞觞醉月,况且明日又是中秋佳节,虽然没有诗中说的七夕的旖旎,但圆满之月寓意更深,大家今日一定要尽兴!” 众人连忙起立,共同举杯痛饮。 服务小姐用优美的手势为客人们斟满酒盏之后,豪华的头菜送上圆桌。 大菜由何之山主做,在此之前任何一个厨师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旦一般的惯例超不过鱼翅燕窝类。 纯白骨瓷大碟中盛放着如黄水晶般明莹剔透的一团鱼翅,浓郁的汤汁宛若流动的黄金,那香醇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令人不由陶醉地深深呼吸。 服务小姐用汤匙为每一位客人舀出一勺放入洁白如玉的小碗中,步朗尼的位子就在王老的右手边,他笑盈盈地介绍道,“这是粤菜中有名的红烧大群翅,取自南洋大鲨鱼,蛋白质含量很高,营养丰富……” 直到中午时分,何之山才交给他一张纸,写着大菜的菜谱,他必须对菜肴有所了解才能做出恰如其分地介绍。 一位客人笑道,“听说这鱼翅分三围,近头部的脊翅称头围,近尾的脊翅称二围,尾部末端称三围。是不是有这个说法?” 步朗尼点头道,“郭教授真实博闻广识,的确如此,其实越大的鲨鱼可食用的鱼翅部位就越少……” 王老插话道,“清代胡子晋 《广州竹枝词》云:‘由来好食广州称菜式家家别样矜。鱼翅干烧银六十,人人休说贵联升。’这鱼翅之昂贵举世闻名,以后想吃到恐怕是越来越难了。”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乐正纯。 乐正纯正偏头将餐巾递到旁边的陈知晴手里,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苦笑道,“王老,在座的就我一个动物学的,吃鱼翅我真是物伤其类于心不忍呀。” 周围的人发出小小的哄笑声,步朗尼勉强笑道,“这鱼翅入口即化,鲜美酥润,请大家快趁热品尝吧。” 一时间只听见勺子碰撞小碗发出的微弱响声,步朗尼小口抿着香茶,不着痕迹地打量食客们的表情。 愉悦的感受会通过面部神经的细微变化体现出来,由味蕾带来的快乐更是难以掩饰,况且心情本来就上佳、环境如此富丽,吃到萝卜豆腐都是美味,何况是极致奢华的鱼翅。 透明嫩滑的翅针仿佛鲜活的鱼儿自己游动进喉咙,在胸腹内部顽皮嬉戏,最后安安分分地沉淀在胃部,缓慢而持久地释放出甜蜜的波动。 步朗尼打量一圈,发现只有在乐正纯和陈知晴的脸上流露出稍稍的阴沉,他心想这大概是两人资历不够有些拘谨,却没有想到这两位动物学专家是真心有些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装死了好几天,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但是我会努力地!握拳! 从今日起,恢复日更,拼命鸟~~~ 扔花也好,扔砖头也好,都激励激励我吧! 45 45、43 ... 43 须臾间碟碗撤去,众人再度用香巾擦了手脸,第二度双拼送上桌来。 美食美器相得益彰,一位教授感叹道,“料、色、香、味、形、器、礼,步家菜的盛名确实不虚啊。” 另一人笑道,“老杜,你是考古学家,看见这些古董比美食更心动吧。” 杜教授道,“美食不如美器,美食片刻就消化完了,这些器皿却可以流传千古,瓷器之清秀、金银器之堂皇、玉器之雅致,就拿这杯子来说,”他举起手中的一个鸳鸯玉料雕刻而成的酒杯,“这墨中透绿,古朴典雅,色彩在灯光下又如此绚丽……” 步朗尼快步走到他身边,将深红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此时换了西藏出产的葡萄美酒,他一边斟酒一边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中国现在最好的葡萄酒却不在凉州,倒是西藏的高山河谷更适合酿酒葡萄的生长。” 刚才那人道,“嗯,有这么一说,都说法国红酒最好,其实藏南地区的酿酒法就是法国传教士最早来教的。” 其他人又道,“林博士说得是,您现在还给国家地理写专题吧?” 林博士赶紧摇摇手道,“忙起来有时就顾不上了。” 步朗尼抿唇听他们寒暄,众人学科各异,能齐聚一堂谈论的话题也都轻松,那王老此时一杯红酒下肚,又摇头晃脑道,“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镂切空纷纶。这翠玉釜水晶盘犀角箸都见识了,还没见过鸾刀啊。”说罢遗憾地抚摸着下巴的短须。 步朗尼连忙道,“刀工好的人我可不缺,这鸾刀嘛,确实没有。” 那鸾刀是刀脊上饰有金环铃铛的刀,舞动起来环佩叮咚,在诗经中就已出现过,古时的名厨献艺刀技绚烂,如今已失传良久了。 考古学家杜教授又道,“鸾刀我见识过,可惜只能隔着玻璃箱子摸摸,哈哈。” 步朗尼脑海里浮现出黎向荣手中的解肉刀,那把刀明润艳泽,凝视刀锋时甚至会感觉到锐利的杀气,应该也是很有来头的名品吧。 可惜现在并不是让他炫耀刀技的好时候—— 烧烤拼盘之后,上了第二道大菜芙蓉燕菜。 燕菜即是燕窝,是金丝鸟在海岸上用唾液与绒羽等柔软纤维混合凝结筑成的巢窝,中医认为其味平、甘,有养阴润燥、益气补中的功效。 这道菜是川菜中的精品,芙蓉就是一取“芙蓉城”的寓意,二取“芙蓉蛋”的做法。 青花瓷大盆中的燕窝如同洁白秀美的芙蓉花,在这美好的秋夜静静绽放。 步朗尼示意服务小姐们赶紧给众人面前的小杯子里添上温水漱口,这是食用燕窝之前的惯例,为了更好品尝菜肴的真味。 “味之精微,口不能言也!”王老叹道,手中筷子虚指下首正对的乐正纯笑道,“你这小子真是成了精的,我这回可选对人了。” 乐正纯一本正经回答,“我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让您满意的是步家的厨师啊,您久居京城,难得来我们天府之国,我当然要请您吃最好的东西了。” 其他人纷纷笑道,“我们都晓得天府是个好地方,只是没想到这么好啊。” 陈知晴傻傻嘀咕道,“你们又不是第一次来这?” 林博士道,“我走这条线进藏也不知多少次了,大街小巷的火锅小吃都是门儿清,这等级的大菜还真是头回见。” 乐正纯歪着脑袋冲步朗尼一乐,“你们得好好打广告了,信息社会啊现在。” 步朗尼点头称是。 要是按照旧日规格,下来的大菜该是熊掌了,其实熊掌在国内也并不是一件十分稀奇的食材,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要有钱,几乎可以吃到任何东西,甚至是刚生下来的婴孩!至于果子狸飞天虎猫头鹰穿山甲娃娃鱼都是广为人知的野味,什么法律禁令,在口腹之欲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步家作为饮食业巨擘,当然不能置法律不顾,更重要的是,步家还不屑于去以奇巧取生存。 “饭馆就应该提供适合食用的东西,”早年迁居到西南的步家祖辈如此说道,“暴食之后必然暴毙!” 没有熊掌,何之山这一道菜是海参烩猪筋,其他菜式分别为:干煎虾碌、清蒸石斑、蘑菇煨鸡、干贝酥鸭,取料寻常,但胜在功力非凡,直让食客们进入到太虚幻境般神魂迷醉。 随饭碗和咸点心依次送上,最后一道素斋之后是甜点,再之后就是果盘收尾了。 何、陶、封的手艺没有出一点点问题,步朗尼暗自评价,不仅没有问题,而且比起他们之前的表现来说更上一层楼,很明显最近的时间谁也没闲着浪费时间,暗地里都在默默努力。 这样很好吧,每一位员工,每一个属下都为了雇主的利益而奋斗,没有抱怨管理的严厉,没有要求增加薪水和福利,甚至连一点点抱怨和不满都不曾表露出来,有这样的雇员是不是很省心很幸福呢? 步朗尼突然觉得很恐怖。 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明天何之山将以个人的名义参加厨艺比赛,对步家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的他一旦有了别的想法,是不是就会很干脆地将步家抛弃掉? 没有要求就是最高的要求。 没有不满就是最大的不满。 只有对一件事彻底失望之后,才会不管不顾也不怨不悔,人能做的就是静静地改变…… 以个人名义出赛,意味着和步家没有任何关系吧。 王老突然对在座一位从没吭声的老学者笑道,“孟老弟,你是老中医了,今日一餐,于养生如何?” 孟医师拈起餐巾擦擦嘴角,“五谷为养,五果 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今日之宴,荤腥太多,营养过剩,于养生无益,不过嘛……”他摸着下巴叹道,“人生在世何所谓,恨不多生一张嘴啊,食色性也,呵呵。” 一人轻嘲道,“我们中国的文化就是口腹的文化,最好是只吃饭不说话,肚子喂饱了脑袋放空了,大家都高兴。” 又有人附和道,“正是正是,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不动脑筋,无知无欲,这样的民族本性千古难变啊。” 杜教授若有所思地盯着一只白釉黑花彩绘碟子,轻声道,“这花纹是饕餮纹吧,饕餮是龙的儿子,而我们自称是龙的传人……我们也就是想把什么东西都塞进嘴巴的贪婪恶兽……” 步朗尼略微抬眼瞧了瞧,勉力转换着话题,“杜教授,您看这磁州瓷还继承着宋代古瓷的制法,线条流畅、古色古香,拍卖场上我父亲差点叫哑了嗓子才买下来,嘿嘿。” 杜教授果然详细打量一番,道,“磁州古窑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出了青瓷,到唐宋两代出了白釉黑花彩绘瓷,以图案色彩黑白对比明显为特色,花纹自由奔放、粗犷浑厚,描绘日常生活中的飞禽走兽、花草虫鸟以及各种人物,反映了北方豪爽的民风,配这烧烤正合适。” “噫!翡翠羹的汤碗是汝瓷?”杜教授惊讶地拉动转盘,等那汤碗转到自己面前停下,“这釉下斑斑小点,犹如俊梨之皮,釉面隐纹纵横,恰似蟹爪留痕,果然是‘梨皮蟹爪芝麻花’的汝瓷精品!” 步朗尼含笑道,“杜教授火眼金睛,好东西被您一眼就瞅到啦。” 杜教授严肃道,“不是我眼力好,是你家把好东西看得太寻常,不过器皿本该如此,不是放上供桌,而是要拿来日常使用的。” 林博士嗤嗤笑道,“你这一说我都不敢下筷子了,碰翻一个碗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还是在藏区的时候好,大家都拿木碗,怎么都摔不坏!” 乐正纯挺直了腰背,兴致勃勃地说,“日常也见不着这些,我来步家吃过几次饭了,这等级的器物也是头回见呢。” 步朗尼道,“那是当然,招待贵客,步家当倾其所有。” 乐正纯大笑道,“好学生!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悔焉!以后我的课你随便来蹭!” 陈知晴小声道,“他修你的课?” 步朗尼不好意思道,“我是爱到处蹭课的,专业是食品,但各个学院到处跑。” 众人都是桃李满天下的园丁,自然对爱学习的年轻人多一份好感,加之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微醺之中将他连声夸赞,步朗尼直到此时才略微松了口气,只等着黎向荣的“鼎湖上素”痛快收尾,今天这盛宴招待好了贵宾,明后日自然有约好的记者编辑们去采访收稿,紧锣密鼓的宣传攻 势一旦展开,势必炒作地红红火火。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吧,中国人真的是太注重口腹之欲了- - 这样不好吧…… 46 46、第十七章 知晴 44 ... 44. 作为宴席上唯一不以美食为目的的人,步朗尼有充裕的时间来观察别人,平心而论,今夜的客人斯文优雅,对美食表示了充分的敬意,这令他很是欣慰。 从一个人对食物的态度可以看出人品,露出贪婪馋相的人,绝对没有良好的自控能力,肆意吃喝的人也往往比较单纯莽撞,而刻意的讲究行动更是一种装模作样。 食物理应让人得到快乐,而厨师的快乐就在于食客的真情流露。 王老正在细嚼一枚冬菇,眉头舒展、眼角微阖;杜教授小口啜饮着一勺清汤,嘴巴翕动、面露微笑;林博士低头咬着一根鲜笋,神态肃穆、鼻翼微红,这道“鼎湖上素”众人吃得静默无声,面色近乎于虔诚。 步朗尼稍稍垂下头,丰厚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那双犹如冰冷大海的眼眸此时波浪起伏,蕴含了连他自己也未知的情感,他止不住唇角上翘,满心都是飞扬的悦乐。 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在他的记忆中盘旋闪现,类似于奶油的甜味、玫瑰花的香气、梧桐树下的阳光、幼时母亲的怀抱混合出了甘美的基调,再掺入少许苦闷和焦躁,比如说高中生活的不快,或者是近来对家族的担忧,最后在这样的环境中蒸腾出茫然的白雾,使他的心情或喜或忧,却从未悲伤。 步朗尼忽然觉得很满足,虽然今天父亲缺席自己独挑大梁还是有一些逞强,但现在看看食客们的表情吧,他作为主人来说是合格的,他拥有足够强大的统治力促使雇员们奉献出全部的精神,哪怕这样的统治其实是相当的脆弱。 陈知晴笑呵呵地吃着白果和莲子的神态像极了一只大号的仓鼠,暗自形容这样一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老师的确比较冒犯,但步朗尼实在抑制不住笑意,望着人家鼓鼓的腮帮厚厚的嘴唇直乐。 陈知晴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他略微困窘地笑了笑,羞涩的眼角画出一对蝌蚪般的纹路,皱起的鼻子有点发红,更显得稚气可爱。 乐正纯发现了这令人尴尬的注目礼,轻声咳嗽一下“朗尼?” 步朗尼嘿嘿一笑,当然不敢说什么像仓鼠之类的混话,道貌岸然地说,“我刚才想起来我也蹭过陈老师的课呢?有一次好像是关于人类和老鼠基因比对的讲座吧……” 陈知晴一听,张大了眼睛,喜孜孜道,“对的对的,我讲过,人类和老鼠有99.9%的基因都是相同的,那是一堂生物遗传学的公开课!” 乐正纯无奈笑道,“爱学习的好学生啊,你听课就像是饕餮之徒一样,能吞下的都不放过是吧。” 见几位教授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步朗尼也乐道,“我还年轻嘛,虽说贪多嚼不烂,但吃下肚子总能吸收点营养的。” 王老一拍掌道,“好事好事,年轻人好读书不求甚解,总比昏昏噩噩来得好,小步,来喝一杯!” 大学者敬酒怎能怠慢,步朗尼连忙侧身一口喝干杯中美酒。 王老满意地看他殷勤地拿过酒壶斟酒,问道,“听说你们步家从京城迁到西南,数十年来偏安一隅,现在怎么不杀回首都重掌江山呢?” 步朗尼谦虚地低头道,“食在中国、味在天府,这片土地的出产太丰厚,生活的氛围太舒适,我家几代人生长与此,这里已经是步家的故乡了。” 孟医师附和道,“少不入川啊!我如今是老头子了,这边中医大正在请我做一个项目,我还琢磨着干脆留下不走了。” 其他人闻言举杯道,“这是个喜事,干一杯,干一杯。” 步朗尼心头一动,“孟老,那您以后可要常来我家,我家的药膳做得也不错,还请多指教。” 孟医师连连点头,“自古药食同源,抱朴子里的仙药里还有很多珍禽异兽,像是万岁蟾蜍千年灵龟什么的,那肯定是吃不到喽。” 这话要是放在有些地方说,店老板肯定会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你想吃没有我弄不到的,然而步朗尼不是那种人,他有意识地忽略了对方眼中的精光,淡淡笑道,“最近我们也推出了一些素斋,对健康更好些。” 陈知晴马上道,“嗨,那今晚怎么就上这一道素菜啊?” 乐正纯轻轻戳戳他的胳膊,小声苦笑。 陈知晴环视一圈,讪讪地垂下脑袋,闷头喝汤。 孟医师斜着眼睛打量他,瘪着嘴道,“刚才的颁奖礼上没见你啊?你是教生物的?” 陈知晴涨红着脸,嗫喏道,“我,我只是个助教……” 孟医师长长哦了一声,不屑道,“那你既然有位子座,就多吃点吧。” 这话说的有些不阴不阳,在座的基本上都过了和小辈计较的年龄,这孟医师的心眼也真是小了一点。 乐正纯只得帮着自家人陪着小心,为老人家斟酒添汤忙个不停。 步朗尼看出这位孟医师是个老饕,大概是生猛重口的菜肴才得他欢心,这素菜倒是没什么兴趣,斟酌着说,“孟老,我们做的蛇肉也还不错……” 陈知晴又是低低一声惊呼,“你们还吃蛇?” 乐正纯虎着脸掐了他一把,年轻助教的脸上迅速涌上血色,陈知晴咬着嘴巴皱着鼻子,想说话又不敢的模样再次让步朗尼联想到受委屈的小动物,可惜这种心境不会被老头子们所体会,孟医师冷笑道,“怎么,吃蛇又犯了法?” 陈知晴吭哧吭哧挤出几句没有没有,眼神却是一派不逊。 乐正纯大概也觉得对方倚老卖老过分了点,绷着嘴角说,“孟老,野生动物还是不要吃吧。” 步朗尼正想解释买的蛇都是农户家里饲养的,见他阴沉的脸色也不好开口,只得暗骂自己多嘴,硬着头皮给孟老添了一杯菊花茶。 孟医师还想说什么,眼见王老他们都微微摇了摇头,也就梗着脖子偏过了脸,捧着小碗没滋没味地喝着汤。 步朗尼面前只有酒杯没有筷子碗盏,只喝了几杯酒,还真不知道今晚这些菜肴的味道究竟如何,凭着观察别人反应来拿捏气氛而已。 菜肴虽然丰盛,数量却是刚刚好让人吃得盘子见底意犹未尽,这时就一大碗鼎湖上素还余了小半盆,按照常理来说,盛宴最后上的菜肴肯定是要剩一些,但步朗尼还是有点怀疑是不是那道素斋不够好而被人嫌弃。 他再次站起身来执着酒壶挨个挨个去给客人们斟酒,一边低声问候一边探察每个人的碗碟,鼎湖上素虽然是素斋,但用料丰富口感饱满,应该被大家所喜欢的吧…… 走到乐正纯跟前,步朗尼小声直接问道,“这菜好吃吗?” 乐正纯挑高眉毛道,“好吃啊,比那鱼翅好。” 步朗尼稍稍放下心来,那陈知晴耳朵尖,轻声插话道,“我觉得这是最好的菜,真的。” 步朗尼失笑道,“这菜可没有鱼翅燕窝值钱哦。” 陈知晴严肃道,“可是这菜才让人身心愉悦。” 说话间送来了最后的那玛米糕和杏果芝士蛋糕,那玛米糕就是满语“发糕”的发音,是用发酵的玉米面摊入笼屉蒸熟,山楂汁在糕面点上红梅图案,切成菱形小块,最上面洒些蜂蜜和果脯丝。在清朝是宫廷到民间广为流传的家常点心,操作简单材料平凡,但是制法得了清宫御厨徐疾的真传,这味道自然不同凡响。 孟医师吃得满意,分到面前的几块点心三两口下了肚,连声赞道,“这个好吃,有论斤卖的没?” 林博士笑话道,“我还想买几斤当干粮呢,带到藏区去换牦牛肉吃!” 孟医师舔着嘴唇,眼睛发蓝,“牦牛肉好吃啊,尤其刚宰的生吃,那热乎乎的带血的,绝了!” 林博士尴尬地楞了一下,干笑,“啊,那有机会,尝尝。” 乐正纯淡淡插话,“生吃肉类恐怕不干净啊,细菌啊病毒啊……” 这话太刹风景,林博士哼哼道,“也就说说,我还真不太敢。” 孟医师兴致勃勃地还想说,王老笑道,“茹毛饮血,太不文明了。” 杜教授扬声道,“这和文明没啥关系,就是个人口味嘛,生肉的口感一旦适应,还真挺不错。” 乐正纯见他们几乎有拉帮结派坐而论道的架势,笑道,“唉,今天可惜钟诚老先生不在,他大才子再一掺和,明天的报纸就更有深度了。” 王老摇着头道,“那些记者啊,对学术奖项一点都不关心,只想知道咱们吃什么玩什么?肤浅啊。” “美食和名人本来就是相映成趣嘛,”乐正纯不在意地说,“吃饱喝足,即使肉身没有进天堂,天堂已经在你的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吃饱喝足,即使肉身没有进天堂,天堂已经在你的心中。”语出沈宏非《食相报告》2003年出版。 ---- 前传马上就要结束了,缓慢的节奏,人物的温吞,也许让很多亲不耐烦了吧…… 确实我要承认自己布局能力的匮乏和构造情节的低能,其实我想写一个万丈光芒的食神——好吧,阿荣会成为一个食神,但是必须一点一点的成长,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无论是精神还是技艺。 在他突然失去父亲,进入曼殊院的时候,他是迷茫的; 被灵魂附体犹如奇迹的是偶,他也是迷茫的 遇到步朗尼,进入步家之后,他还是迷茫的; 一直要到他真正找到方向,并且踏实地奋斗,事业有了起点,感情才能有起点。 至于步朗尼这个人,从小钟鸣鼎食,可以说对美食早已审美疲劳,从口味和心灵上都再难以有刺激感,他受得教育无非是如何继承如何发展,至于对美食的热爱倒真的没有多少,所以他敬酒时看别人的吃相,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觉得对方的喜悦是可以被自己影响的那种成就感,他年轻的生命里能体会到的感动还太少太少,对于收获和失去都不太在意,他也需要慢慢的成长。 等到他们再经历一些事情的时候,才有可能开窍吧。 所谓心意相通,更是太难太难的事情。 我会准备足够长的篇幅,请看文的亲们再多一点耐心。 谢谢! 47 47、45 ... 45. 夜色渐深,室外的月光越发明亮清冽,王老提议说不如大家去庭院中消遣赏月,步朗尼赶紧布置下去在流月台摆上桌椅果品,再送上清甜养胃的绍兴花雕,众人醉眼朦胧步履蹒跚,赏残荷嗅桂花,看看天上望望池水,吟两句歪诗,行几行酒令,十分得趣。 步朗尼守在池塘边不敢有半分松懈,生怕在此时出个安全事故,伶俐的服务小姐赶紧叫来几个保安人员远远守望着,步朗尼略微放下心来,坐在长木凳上吹风。 这一晚上真够累的,趁夜色昏暗,他挤着脸叹气,真是难为这些学者文人了,凭自己挣的银子难得享受一回,姿态豪放一次也不易。 那残余的小半盆“鼎湖上素”最后被乐正纯和陈知晴两人包了圆,总算让他去了心头芥蒂,人都是这样,强悍的地方出个丑反而没什么,弱势反而要藏得越深越好,黎向荣就是今晚的弱势,所以更加不能出半点闪失。 精神绷紧,肠胃却空空荡荡,晚宴前步朗尼吃了些点心垫肚子,此时早已消化殆尽,他苦着脸盼望着这些看起来很风雅的客人们快点尽兴而归吧,一会还能回厨房跟辛苦了许久的厨师们一起吃个夜宵。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有人竟然执着酒壶扭着老腰跳起舞来,一边哑着嗓子唱“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一边轻佻地盯住还在石台边弹琴的美丽女子,醉醺醺地想凑过去,另两位服务小姐赶紧过去扶着他坐在石凳上,又是端茶又是递毛巾,侍候得密不透风。 那人还扭来动去很不规矩,饶是同行者也很轻蔑地笑了几声,乐正纯快速过去按着他免得出丑。 步朗尼犹豫着该不该过去做点什么,肩膀上突然被拍了拍。 陈知晴腼腆的笑脸近距离放大,露出八颗闪着白光的牙齿。 步朗尼惊笑道,“陈老师,今晚吃得好吗?” 陈知晴比他个子还略矮一点,微微仰着眼睛,“嗯,挺好,乐正选的地方当然错不了。” 步朗尼拉着他一起坐下来,随口问,“陈老师和乐正教授交情很好啊?” 陈知晴却立刻脸上一红,很不好意思道,“还行,一般。” 步朗尼瞧出端倪,便体贴地转移了话题,“您点评点评这些菜吧,我就怕你们不满意呢。” 陈知晴恩康康康笑了几声,“那些人才是大头啊,我就是个蹭饭的,别说山珍海味了,给个馒头都是香的。” 脱离了餐桌上由于地位低微而带来的缩手缩脚,现在的陈知晴是一个爽朗快活的年轻人,他手搭步朗尼的脖子,做出一副很文艺很忧愁的样子,“其实我是个素食主义者。” 步朗尼眉头一跳,低声道,“那太好了,我有个素斋厨子,从曼殊院挖过来的。” 陈知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做鼎湖上素的师傅,我能不能见见?” 步朗尼瞅着他,奇怪道,“当然可以,但是按规矩出来见客的只能是主厨,我们只能私下见。” 陈知晴叹道,“你们的规矩还真多,管他什么主厨,我就喜欢这个菜,你看方便就引荐下,不方便就算了。” “方便,当然方便!”步朗尼兴致勃勃地起来拉他,“走吧,我带你去厨房。” 陈知晴喊着乐正纯打了招呼,拍拍屁股跟着步朗尼去了厨房。 还没走到几步,就看见黎向荣正站在空处里遥望热闹的庭院,孤孤单单一个人被月亮拉出长长的影子,一身白袍也颇有架势。 步朗尼正要替他们互相介绍,只见阿荣眼神发直地盯着陈知晴,语调奇异地说,“你来了。” 陈知晴吓了一大跳,上下打量这娃不像神经兮兮啊,怎么说话如此不着调,只得胡乱点着头道,“你好你好。” 步朗尼侧身隔在中间,伸手对陈知晴介绍了一番,着重强调了和自己的师生关系,心想黎向荣是不是太紧张不会说话了。 黎向荣慢慢把右手从身后抽出来,拽着明晃晃一把菜刀,月华如水更衬得刀锋似雪,步朗尼脸色一变,迅速伸手去挡,陈知晴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黎向荣双眼空茫嗓音沙哑,任凭步朗尼一手夺过菜刀平地远远丢出,手腕被紧紧拽住。 “你发什么疯呢?”步朗尼凶狠地钳住他的手,又惊又怒又气又急,只想把这个神经病一巴掌扇死。 黎向荣突然全身剧烈发抖,几秒钟之后平静下来,目光清澈神色平静,淡淡道,“朗尼我刚才失态了,有点紧张。” 步朗尼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你那不是紧张,是鬼上身!” 黎向荣苦笑着抓抓头发,“嗯,也算是吧。” 步朗尼冲他呲了呲牙,“我去看看陈老师,你赶紧进去,别装神弄鬼的,回头再跟你算账!”说完大步跑走。 黎向荣慢慢走过去蹲□捡起了菜刀,刀锋对着月光映照出他眼睛的泪水。 ——师傅,是他吗? ——不,不是的,徐疾的声音充满疲惫和哀伤。 ——以后不要乱上我的身。阿荣没好气地低吼。 ——再也不会了,阿荣,徐疾淡淡说道,你不想再见到我的话,我马上就消失……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荣一屁股跌在草丛里,狠狠瞪着刀刃上的倒影。 ——阿荣,我不是一个好师傅,你…… ——那你就当一个好师傅! ——我就算这样利用了你,你还是愿意当我的徒弟? ——想见到故人……这不叫利用。 他已经不是我的故人,我只是一缕幽魂。 ——师傅。 ——嗯? ——就算只有一点点希望,也要坚持着 努力,对吧? ——对。 所以就算是只有微不足道的悸动,我还是想再次看看你,哪怕是借助别人的眼睛。 知晴知雨,前世今生。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代,也绝不是个最坏的时代。 ——师傅,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你要找的…… ——超能力。 切! 黎向荣抓着刀柄站起来,对师傅坚持轩昂的态度又难掩猥琐本性的扭曲面貌十分不屑。 昂首眺望,繁华喧嚣与寂静幽阴在夜色中共存,黎向荣轻声叹道,“明天我就要离开步家了吗?” 徐疾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为了唤起故人的记忆他逼迫阿荣烹饪“鼎湖上素”,然而阴阳两隔,世事无情,知雨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和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和接触的,活生生的人。 这世界万事万物本质为空,连灵魂都不过是渐渐消散的虚相,他不是佛陀,也不是修行者,他不过是被历史的风沙遗漏的微尘。 倾尽热血的岁月早已消逝,刻骨铭心的感情随风而去,缘起缘灭,犹如一梦。 要醒吗?要,离开吗? ——师傅!留下来,帮我。 ——帮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好厨师。 黎向荣仿佛意识到徐疾的动荡与颓唐,坚定说道。 ——怎么突然这么上进?徐疾淡淡嘲笑。 ——因为我浑噩了太久,直到这场盛宴,才看到人生的方向。 ——哦?你看到什么了?大朵快颐,脑满肠肥? ——不,我只是看到了一个厨师可以做到的事,黎向荣手指轻轻抚过解肉刀,我想起了爸爸,厨师的能力就是可以让很多人幸福。 ——也可以让很多人更加痛苦,徐疾冷漠地说。 ——我想,还是让别人幸福比较好吧。 黎向荣笑着低下头,亲了亲冰冷的刀刃。 从长廊的屋檐下仰望夜空,几缕云彩飘动着,清幽的满月晶莹剔透,一览无余,花丛上降了夜露,映着月华闪动着微弱的光点,宛若星芒。 何之山背靠在廊柱上,白色的厨师袍下摆随意卷上来,一只脚竖起,手里端着浅绿色的琉璃杯,浓郁的酒香飘散在夜气中。 红酒甘甜而醇厚,顺着喉咙直透肺腑,他满足地仰起脖子,舌头过唇瓣。 “之山,就那么有把握嘛?”苍老的男声响起,吕永在一旁背手而立。 “月色很美,正好微醺啊,”何之山弯起唇角,“师傅会担心我吗?” “不,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能干到什么程度,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吕永冷笑道,“你,好自为之。” “师傅!”何之山抬腿跳下来,向老人的背影深深鞠躬,“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绝不会离开步家!” 吕永摇摇手,缓缓走远。 “知晴,你怎么怪怪的?”乐正纯揽着陈知晴的腰,装作有点喝醉的样子将头歪在人家脖子里,热乎乎的呼吸略微急促。 “我跟你说啊,步家有个厨师是神经病!”陈知晴鼓着包子脸,一边费力地拖着乐正纯,一边气呼呼地抱怨。 “他非礼你了啊?”乐正纯明显不信,只顾着心猿意马地乱动乱蹭。 “别闹!”陈知晴咬着厚厚的嘴唇,“不过,可能天才都有点奇怪吧,那个素斋真的好好吃啊。” “我也是天才啊,我一点都不奇怪!”乐正纯偷偷摸摸地亲了亲知晴的脖子,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装死。 “对对,我刚下飞机!”钟诚坐在车子里打着电话,“明晚的比赛嘛,当然当然!我知道地方,你别担心!” “什么?有步家的厨师?!” “那可就热闹了!” ----前传完-------- 作者有话要说:抹汗,终于完结了前传,下面就是更加轰轰烈烈的人生鸟! 阿荣和朗尼,加油! 我也要加油! 上榜了,坚持日更! 鲜花和砖头,都尽管来吧! 徐疾大爷的故事 关于陈知晴的前世,请参看《食刑》 48 48、无责任番外--饕餮(上) ...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个抽文,人物什么的是浮云…… 关键是,关键是我百度的ID是kenko99 一 刚刚烤好的青鱼的香气散入夜间的空气之中。 说不上有多么的引人垂涎,只是在这么凄清的月夜里,流露出温暖的感觉。 普通的河鲜经过简单的处理,想必正在享用简餐的人也是随遇而安,率性惯了吧。 几根枝子上各串了一条青鱼,粗大的盐粒被随意洒在上面,火光时大时小,发出哔哔勃勃的声音。 乐正纯坐在火堆边,一边喝酒一边翻弄着烤鱼,用权作筷子的小树枝戳着鱼身,看着白气一阵阵冒了出来。 漂浮在天空的云团快速地移动着,时而遮住皎洁的圆月,只留给荒凉的野外一片黑暗。 不远处的小溪流水哗啦哗啦作响,夜风虽然很凉,也还没到寒冷的程度。 乐正纯身着暗金色的长袍,腿上套着长长的胡人样式的皮靴。 他眯着眼小口小口咽下深红色的美酒,精巧的琉璃杯在手中闪耀着淡淡的绿光。 差不多烤好了吧,乐正纯拿起一串鱼,轻轻撕扯掉鱼的尾鳍,凑近嘴巴吃了起来。 大概有些地方稍微烤过头了,呈现出黑糊糊的铁锈色,有些地方却还散发着浓郁的腥味,乐正纯皱着眉头嚼了几口,嫌弃地把鱼扔到一边,又去翻还架在火堆上的鱼串。 细微的水汽弥漫在大气之中,燃烧的火堆,青鱼的味道,微弱的流水声,忽明忽暗的月色,红酒的香气,混合成宁静又舒适的气氛。 “请问?是先生您在烤鱼吗?” 清朗的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好像是凭空出现,一个俊朗的青年微笑着走到了乐正纯面前。 暗蓝色的长衫紧紧包裹住的身体高挑挺拔,青年微笑的脸庞有着动人心魄的魅力,眼睛的线条完美到令人吃惊的地步,高挺的鼻梁下方端整的嘴唇,正亲切地开着玩笑,“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由在下来烤制剩下的鱼好吗?” 修长的手指拿起了正吱吱作响的烤鱼,青年看了看,遗憾地说道,“可惜啊,似乎是烤焦了……”不由分说抓起剩下的鱼串,双手娴熟地翻动起来。 乐正纯挑挑眉毛,端着酒杯看莫名冒出的青年专心地烤鱼,洒脱地问道,“看来阁下真是料理的高手,同样的鱼在你的手中就不一样了。” 青年这才转过头来,略微慌张的说,“啊,闻到了鱼的味道就…不是故意要来打扰先生的…在下……” “哈哈哈,没关系啊,”乐正纯爽朗地笑了起来,“多亏你,我还真不擅长处理鱼呢……来,一起喝酒吧!” 青年有点羞涩地接过乐正纯手上的酒杯,“在下的名字是知雨,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不敢当,我是乐正纯,野游的道士罢了。”乐正纯嘻嘻一笑。 “徐先生,”低头唤了一声,将满满的红酒一饮而尽。 知雨是烹饪的高手, 48、无责任番外--饕餮(上) ... 无论什么野物在他的手里都能迅速地变成最奢华的美味。 吃过知雨整治的烤鱼之后,乐正纯竟然提出要向知雨多多讨教料理之道,最好能相处一阵子。 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乐正纯歪着头,深黑色的眼睛恳切地盯着知雨,粉嫩的嘴唇被洁白的门齿咬住,等待着吃惊的青年的反应。 知雨的脸不可抑制地慢慢红透,他忽然别开一直看着乐正纯的眼睛,迟疑地说只要先生不嫌地方简陋。 乐正纯呵呵一笑,说叫名字就好了,能偶遇知雨这样的世外高人真是运气,跟着青年到了一个阴凉的山洞。 知雨看起来很瘦,力量却很惊人,虽然他说自己厌倦诗书独居山林,但很明显没有一定的武力基础是不行的。 他拿着削得尖尖的长棍,一把就刺穿了落入陷阱的野兽的脖子,一手抓住猎物的头猛然一拧,另一手协助着翻转过死兽,四脚朝上地轻松拖走。 将猎物头朝下悬挂在一人高的木架上,知雨敏捷地握住短刀,划出深深的倒三角形切痕,暗红和鲜红的血同时奔涌出来,哧啦哧啦灌进地上的陶盆里。 细致地切开四条腿上的皮肤,知雨舔着嘴唇将野物躺倒在地上,心情愉悦地哼着歌儿,刀锋沿着腹部的中间一路划开,手指伸进去把皮肤扒开,小心翼翼地剥出整张的兽皮。 开膛解肉更是不在话下,和乐正纯谈笑之间,成推的肉块已经整整齐齐码放好了。 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阴狠,只要一看向乐正纯,知雨年轻的脸上又是一副谦逊而不失热络的神情。 乐正纯的生涯里,还没有遇到过对食物这么执着的人。 再微不足道的材料,只要经过知雨的手,绝对会成为让人连舌头都想吞下去的美味。 知雨似乎也毫不在意身边多了一个混吃混喝的食客,而把乐正纯当作了倾心相交的朋友。 而比起知雨自己的食量来说,乐正纯占用的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烘干的整条的野牛腿,特意烧成半生的彘肩,一堆堆穿好扔上火堆的野鸟,切成大块熬煮成浓汤的肉类,知雨的全部精力似乎都放在如何要填饱自己的肚子上了。 乐正纯若有所思地看着知雨陶醉地沉浸在食物的香气之中,慢慢地喝着酒。 二 蓝幽幽的月轮,悬挂在苍穹。 夜气里融入了甘美的桂花香气。 腿边燃烧着小小的火堆,坐在铺上厚厚的兽皮的土地上,背靠着一颗枯树,手里悠闲地端着酒杯。 半杯殷红的美酒摇摇晃晃,倒映出朦胧的月色。 火堆上架着几串肉块,油脂偶尔滴落在柴火上冒出滋滋的灰烟,火苗便猛然蹿升起来。 知雨忙活着又端来几个陶盆,装满了洗净的蔬菜,山芋打算用树叶包裹起来埋在火堆的灰烬里焖熟之后蘸上盐和辣椒末儿来吃,鲜美的蘑菇和萝卜要放进已经熬开的骨头汤里,暗白色的浓汤里放了野生的茶叶,闻起来非常清香。 最后拿上来的是几个红艳的桃子。 乐正纯有些吃惊,桃子是属于初夏的水果,现在已经快到中秋了。 在火光的照耀下,桃子的一侧更加红润鲜艳。 “知雨啊,你莫非是修仙的高士?怎么能得到这么水灵灵的仙桃?”乐正纯一边感慨地赞叹,一边把桃子拿在手中剥掉熟透的外皮,黏稠的汁液漫溢出来,散发着浓郁的甜味。 凑近唇边,健康的皓齿啃咬着淡红色的桃肉,乐正纯吃得很香甜的样子。 知雨愣楞地看着乐正纯吐出桃核,柔软的舌头舔过被沾湿的红唇,他突然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赶忙转身去看火堆上的晚餐。 再多的美味似乎都无法填满被充分激发的食欲,那种想要吞掉一切的冲动,要让牙齿用力咀嚼,缩紧喉咙吞咽吸吮的欲望并没有随着食物的减少而消退,反而更激越地膨胀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骨头被嚼碎,肉块被撕扯,汤汁被吞咽所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寂静夜色里作响。 肚子已经胀得不行,喉管里都塞满了食物,可是停不下来,舌头和牙齿停不下,乐正纯着魔一般去抓最后的肉串,被知雨一手夺了下来。 “你不能再吃了,”知雨冷静地说道,“你已经吃饱了,再吃对身体不好。” “我觉得好奇怪,”乐正纯迷蒙的眼睛里闪动着水汽,有点委屈似的,“我也觉得应该吃饱了,可是还想吃,”他的目光缠绵地落在被抢走的肉串上,“都怪你做得东西太好吃了……” “呵呵呵,”知雨瞅着他笑了,笑声中含满了得意、引诱、一点点说不清楚的狡猾,似乎有恶意,又似乎只是朋友之间故弄玄虚的玩笑,“你啊,还没有吃过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那是什么?” “只要你吃过,就绝对忘不掉那个味道……” “知雨会做吗?”乐正纯又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弄自己的嘴巴,“我很想吃啊……” “只要有材料,我就能做出来,”知雨温柔地保证道,“一定会让你永远忘不掉……极致的美味……” 黑珍珠般的秀发有些弯曲地垂落于俊朗的脸庞上,丝毫不加掩饰,可以用标致来形容的纯男性的容貌毫无缺陷,唇瓣在昏暗的火光下呈现出暗紫的色泽,使知雨看起来有一种意外的妖艳。 他弯起形状美好的嘴唇,目光流转在有点头昏的道士身上。 “你真漂亮……” 乐正纯迷迷糊糊地又一口喝干了手中的酒。 微微散发出血腥味的香醇红酒,愈喝愈像是在梦境里,充盈着舒适的眩晕感。 仿佛勾引般的灼热视线直直地扫视着自己的身体,乐正纯迷醉的眼神眺望着上方知雨的脸庞,嘻嘻地笑了起来。 “知雨……你喜欢我吧?” 乐正纯伸手捉住了青年的衣袖,昏沉沉地将他一把拽了下来,迎接了意料之中的吻。 “这样好吗?”抵在肌肤上的嘴唇叹息着,“让我遇到这么美味的你……” “如此细嫩的嘴巴……”乐正纯口腔里被探进了细长的手指,延着齿列缓缓地摩挲过,知雨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适合做成软软的前菜,一口就吸食干净,滑溜溜地落入喉咙……要配上蒸熟的舌头,注意不要煮过头了……要有嚼劲……” “这热腾腾的鲜血……”手指接着按上了起伏的颈侧,“稍微冰一下,那种黏糊糊的口感……难以形容的美酒啊……” 乐正纯瞪大水汽氤氲的眼睛,恍恍惚惚地瞅着正述说出不可思议的话语的青年。 “结实又柔韧的肌肉……要好好地腌制了,隔着铁板放在大火上烤……对了,铁板要用生姜擦一擦……”炽热的手掌按上了肚脐附近的柔软部位,“脂肪的分量刚刚合适……先爆炒一下,加一点黄酒来焖吧……” 49 49、无责任番外--饕餮(下)(倒v) ... 三 知雨撤开亲吻的时侯,右手忽然高高地举起,比月光还清澈的短刀横劈下来,乐正纯伸出了两根指头。 刀子落下来的瞬间,被牢牢地抓住了。 刀锋死死地卡在道士的手指中间,眼中的情潮已然消退干净。 乐正纯轻轻一笑,另一手摸上了知雨骑在自己身体上的腰部。 片刻的怔忪之后,知雨的左手马上去按对方的脖子,可惜就在那一刹,金色的咒文从乐正纯的手指中奔涌而出。 直直灌进知雨衣着凌乱的腰背之间。 清澄的夜空充满了凉意,青玉一般的月亮静静地俯视着大地。 知雨那属于妖物的肢体扭曲起来,发出凄厉的咆哮声。 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修长的躯体蜷成一团,咒文编织成的金色大网紧紧地包裹着知雨,愈收愈紧。 乐正纯早已端坐在一旁,整好衣襟,悠闲地喝着酒。 尖锐的咆哮之后,大概是由于难以形容的疼痛,知雨断断续续地抽泣嘶吼,夹杂着委屈的争辩。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哦?”乐正纯撅起嘴唇,笑眯眯地回应道,“如果你喜欢我是为了吃掉我,那可不行啊~~” “没有,没有!啊!”再一声悲呼之后,知雨挣扎着说道,“要是我想吃你,就不会从一开始为你做吃得了…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你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吧,”乐正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妖物,“饕餮啊,你怎么控制得了自己的食欲呢,连我见到美食都忍耐不住,更何况是贪食成性的你?!” 黑发纠结散乱,向来端整整洁的男子满脸愤恨,正气呼呼地盯着得意的道士,优美的唇形向两边拉开,鼻子长长地突起来了,眼睛向后拉长,闪烁着绿莹莹的暗光。 知雨渐渐变成了狼的样子,类似狼却比狼更加凶狠更加危险的怪兽,鲜红的舌头掉出嘴巴,一抖一抖地滴落着口水,喉咙里发出霍霍的吼叫。 乐正纯的手掌张开,金色的咒文还在不停地流淌出来,一层一层覆盖在知雨完全妖化的身躯上。 “饕餮堕落至此,也真是奇闻了,”乐正纯怜悯地看着妖物在咒阵中翻滚挣动,“居然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自炊自饮就满足了,你的职责都忘光了吗?” “嗷嗷!!!”妖兽的眼睛转为血红,更加凶狠地挣扎着。 “你……不想再吃掉那些东西了吗……”乐正纯的声音暗淡下来,无限惋惜地喃喃自语,“也难怪,让谁一直吃战争的烟火、吃凶恶的野心、吃腐败的血肉……谁都会受不了的……” 闭上眼再一次推出双掌,浓厚的金字像潮水一般淹没了疲累又不甘心的妖物,在长长的一声悲鸣之后,终于消失了声响。 饕餮 本是天庭的神兽,只要人间有战乱纷争,那直冲上天庭的乌黑的“气”就由它吃掉,净化。 肠胃里充满了怨念仇恨愤怒恶毒,舌头上全部是血腥腐臭,这样的日子,饕餮也会厌倦。 终于,它偷偷地跑掉了…… “要把你送回去吗?”乐正纯轻轻地自言自语,“我真的舍不得呢,这么美味的妖物……” 四 深青色的月亮好像凝固在夜空之上一动不动,空气湿漉漉地泛起凉意。 柴火燃烧殆尽,偶尔闪烁一两颗暗红的火星,残余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闻到就会促生难以忍耐的食欲。 乐正纯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其实算不上激烈的打斗,念咒也没有消耗多少体力,但是,他感到饿了。 与其说是空腹产生的饥饿感,更像是无法描述的空虚感在身体内部膨胀,有什么东西咬一口也好啊,只要牙齿能咀嚼,喉咙能吞咽,空荡荡的胃里能填充就好了。 怎么会这么饿…… 乐正纯警惕地看着被咒阵死死困住的饕餮,那妖兽似乎完全放弃了抵抗,静静地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肚子内部有什么东西压迫着,胃在急速地收缩,还是抗拒不了浓烈的饿的知觉,道士把右手顶在自己的上腹部,深深地呼吸。 明明刚吃过那么多食物没有多久的,怎么感到好像饿了很久很久,唯一残留在嘴巴里的是模糊的香甜滋味。 甘美的香气从某个地方传了过来,乐正纯的意识有一丝蒙眬的同时,胸口涌现一股似乎想起什么的波动。 熟悉的哀伤的情绪渐渐蔓延开来,微酸里隐含着不容忽视的甜蜜,余味萦绕着淡淡的苦涩…… 好像是什么模糊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却总是拼凑不完整,若隐若现地在脑子里打转,却伴随着愈加激烈的饥饿感慢慢清晰起来,像一层层迷雾缓缓散去,呈现在眼前的是…… 尸横遍野的战场,野火焚烧着断裂的残肢,浓重的血腥和尸臭弥漫成团…… 小狼崽摇摇晃晃地趴在断气的尸体颈项上舔食着血液,却虚弱到连进一步撕扯食物的力气都没有了。 呜呜呜…… 小狼低低地悲鸣了几声,终于昏倒在一旁。 是那个时候的事情吗?乐正纯讶异地甩甩头,凝神去看顺服的知雨。 “是你?” 饕餮抬起头来,完全兽化的脸庞凄凉地苦笑了一下。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含混的声音中还没有退去野兽的嘶哑,“我这样的小妖物,你记不得……” “但是我忘不掉,是你,乐正纯救了我……” 翻腾的食欲悄悄散去,道士的心底升腾起遥远的记忆。 残阳如血,自己无聊地走在荒怖的战场上,一丝活物的气息也没有。 远远望见一只黑乎乎的小狼挣扎了几下,走近一看,却是一只幼年的饕餮。 伸出手腕,滴落了几滴自己的鲜血。 倒不是慈悲心肠,只是觉得饕餮死在这样的地方太滑稽了,乐正纯微微一笑,抱起苏醒的小兽登云而起…… “你……怎么……”乐正纯忽然觉得嘴巴很干涩,“不好好呆在天上……” “我本来就不属于天上……”柔顺地坐在地上,知雨狭长的眼睛里流下泪水,“乐正纯,你怎么能救了我,又抛弃我……” “我只是送你去你应该呆的地方,”乐正纯说得有些尴尬,“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我等了五百年,没有你的消息,”知雨伏下头,拼命忍住哽咽,“我来到人间找了你五百年……” 乐正纯仰天长叹,“你不该有此执念,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值得纠缠千年的因缘。” “呵……你忘了吗?饕餮是很贪心的,”知雨冷冷地笑起来,“所以在得到之前,我绝对不会放弃,如果你不愿意让我属于你,那么你就要做好属于我的准备。” “我会一直一直找你,接近你,喜欢你……甚至,吃掉你……”知雨平静地述说,“或者死在你的手里。” “在等待你寻找你的时光里,我很饿……很饿……吃多少也填不饱肚子,心里那么空洞……” “可是一看到你,我就很满足很满足了,饥饿的感觉全部都消失了~~~~这几天,我真得幸福到可以去死。”知雨举起前爪舔了舔,“你知道饥饿的滋味吧,你也知道满足的美妙吧?” “呵呵呵……如果你觉得饕餮太危险的话,”知雨直直地看进道士的眼睛,“不接受我,就杀了我。” “因为我永远不能隐藏要吃掉你的欲望,除非……”知雨轻轻说道,“你……有吃掉饕餮的勇气吗?” “对于乐正纯你来说,也许是能品尝到极致美味的机会哦~”虽然是瘫倒在地上狼狈的野兽的体态,知雨却充满了自信地说道,“你就不想尝一下,只一次就无法忘掉的滋味儿?” 乐正纯侧开眼停顿了一会,理智像烟雾一样在不停地消散,身体沐浴在属于妖兽的灼热视线里,一种自暴自弃无论怎样也无所谓了的念头盘旋上升,渐渐侵占了脑海。 饕餮的味道……有多么好呢?是不是比至今尝到过的所有美食都要好呢?是不是能得到极致的满足呢?是不是值得冒伤害自己的危险呢? “你不相信我?”知雨默默地等了一会,哀怨地说道,“你不放心的话,可以继续把我捆死,任由你高兴好了。” 乐正纯心里涌起一丝惭愧,他讪讪地挥手撤走咒文形成的金色大网,深深地看了完全伸展四肢毫无反抗意识的暗黑色类似巨狼的野兽,手指揉着额角闷闷地说道:“知雨,那你变回来啊……” 嘿嘿嘿,伴随着轻松的笑声,天然姿态的高大青年赖皮地仰躺在地上,向上举起双手紧紧靠在一起,摆出束手就擒的姿势,“你绑住我吧,没关系~~~我的嘴巴也可以塞住,脚也捆着好了,一切随你的意思。” “你说的吃你,是这个意思的话,”乐正纯高傲地抬起下巴,“那我没有兴趣。” 哈哈哈,青年侧身趴在地上大笑起来,他斜斜的目光挑衅地望向故作镇静的道士,歪头露出有着完美弧度的颈侧。 “你口渴吗?”那声音温柔地能滴落下蜂蜜,知雨转了转脖子,“你尝尝看,绝无仅有的美酒……” 着魔似的,乐正纯爬过去亲了那截白生生的颈子,嘴唇按在跳跃的脉动上,听见细微的喉结滚动。 “咬下去吧……”苍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乐正纯恍恍惚惚地张开嘴巴,呲出尖利的牙齿。 嗯…… 来不及形容的甜美滋味在唇齿之间化开,浓郁醇厚的粘稠液体徐徐地落入喉咙,舒畅又滑顺地沿着食管下落,全身都蔓延开温暖的适意。 这就是极致的美味……让人脑子都麻痹的晕淘淘的愉悦,绝不激烈,绝不焦灼,只是绵延不断的快乐。 眼泪因为前所未有的喜悦来袭而纷纷泛落,身体内部似乎生出一株巨大的樱花,花瓣不停地如雨飘落,新的花蕾又在不停地绽放。 进食之所以是一个愉快的过程,在于心灵感受到浓浓的幸福感,舌头的作用除了感知味道,更重要的是接受食物的融化吧…… 品尝过饕餮的滋味,看你以后怎么能从别人身上满足…… 知雨微笑着,沉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是个删节版,尺度是神,挥泪! 50 50、1(倒V) ... 正文文案:中秋节全国厨师巡回赛上,由于临时增加了食雕项目,何之山只得带上刀工精湛的黎向荣做助手,何之山一战成名被挖角不成后,猎头者转而瞄上潜力深厚的阿荣,然而阿荣作为一个厨师的生涯才刚刚开始,虚妄的荣耀和丰厚的利益,会迷惑他的心吗?把阿荣视为自己嫡系力量的步朗尼又会怎样坚定的挽留他呢?巡回赛、决赛、全国大赛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拿到中国厨师的最高荣誉“伊尹奖”,美食界的路途还长远得很呢! 1. 握在手中的大块番薯,已经切削出粗浅的轮廓。 黎向荣放下手中的平口刀,左手拇指轻轻旋转着削出坯体外部轮廓的底部,其余四指握在番薯半圆形的上端,右手握住刀把,按着选好的角度刀口向下一点一点铲除多余的部分,直到一个略成方形的鼓装底座完全形成。 番薯用冰冷的白矾水浸泡过,手指也被侵袭得又湿又冰,几乎拿捏不住,精细的手工反而不敢戴上塑胶手套碍事,黎向荣几乎是屏住呼吸在下刀,那尖利闪光的刀工要是撞上手指就会立刻让他血流如注,事实上,刚刚有一位厨师因为受伤不得不放弃了这个项目的比赛。 本年度美食天下厨师大赛是国家饮食服务行业协会和某知名跨国企业联合举办,以全国东南西北中五大城市为根基进行巡回比赛,每场十名厨师参加,决胜出前两名参加最后的决赛。厨师们来自全国各地,堪称高手云集,主办方背景够硬,请来的评委也个个是大神。 有被称之为当代食神的香港大厨代昀先生、国家级烹饪大师陆天文老爷子、营养学专家秦岭女士、有才子之称的老牌主持人钟诚先生,还有一位来自美国的友邦高手波尔克先生。 这五位高高坐在演播室的右侧豪华位子上,正中间10组厨师各占据一个灶台正在热火朝天地竞赛,原本每组限定一位主厨带一位助手,比赛项目是在九十分钟内现场制作冷菜、热菜、面点各一道,现场处理原材料,改刀、入味、成型即可。 可今天中午主办方匆匆忙忙通知到每一组参赛选手临时增加了一个食雕项目,订好的赛程突然做出增加难度的变更让每一个相关人士都摸不着头脑而生出怨气,但是在简单的解释和增加一位助手的宽松条件之下,参赛者们也就勉强接受了,有几位擅长此道的甚至爽快地表示了感激之情。 因为决赛最后的奖项除了颁发够分量的奖杯和丰厚的奖金,还有一项——给身为主办方的跨国企业名下最好的餐厅当一年主厨,表现好的话可以得到足够的资助拥有自己的餐厅。 去世界上最好的餐厅工作,然后打造一间属于自己的顶级餐厅,这几乎是每一位厨师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既然金主多给了一个表现的机会,那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在惯常的全国厨师大赛中,基本上是以由各地知名的酒楼饭店甚至是厨艺学校派出各自的最强阵容团体出击,以求获得最后的团体奖和最佳餐饮名店之类的名号,但是厨师要参加这种比赛,首先就得经过工作单位的内部选拔,并且只能以酒店之名去参赛,夺得的荣誉也不完全属于自己,而现在的这场“美食天下”正是近年来才举办开的以厨师个人为主的比赛,只要是年龄满18周岁以上和具有中级以上技术等级的从事中式烹调、中式面点专业的从业人员,均可报名参加,由于报名条件的宽松,选拔的过程也是相当残酷,理论考试、专项的刀工、冷拼、热菜、快餐都经过分别的考试,能走到这个分赛场的人士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仅有高妙的手艺,也有稳健的心理,最重要的是足够的野心。 黎向荣知道何之山恐怕是很艰难才取得了吕永大师傅和老板步微的同意,以他个人的名号而不是借助步家的盛名来参与这场比赛,他不知道之前那些纷繁的过关斩将何之山是如何度过,但现在的区域选拔赛已经值得电视台拨出中秋佳节的黄金时段来直播,比赛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可见一斑。只要在今天胜出,就有机会参加元旦节在京城举行的决赛,也就有机会得到自己的餐厅。 黎向荣手指微微一僵,二号V形槽口刀,直径10毫米的刀刃大头顺畅地在番薯胭脂色的身体上滑动,细细的残料在两侧的刀刃边缘浮起成线,轻轻一口气吹掉,就能看见柔美的曲线勾勒出曼妙女体的形状。 很快又换了三号和四号U形刀,更细微的发髻和脸部慢慢成形,在番薯上半部分最中心的出现了一位粉紫色的衣带翻飞几乎凌空而立的绝色美人,大概15厘米高度的身体看起来仅仅靠右手腕的花篮和左腰侧的绶带连接在主体上,番薯的下半部分被雕刻出大树层层的枝桠,仙女就飞舞在树枝的上方。黎向荣换了最小的圆柱刀,用3毫米直径的刀头不断轻轻捅进树叶之间稍稍旋转,造成小小的深浅不一的孔洞,他的双眼射出激光般凌厉的光线,手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是被精确控制的机械移动地分毫不差。 不知道现在何之山是不是顺利地做完了凉菜和热菜,不知道白媛媛有没有烤好她的点心,不知道身边组别是不是还在继续,不知道主持人在嘻嘻哈哈说着什么,不知道评委席上那些人到底是谁,黎向荣的心里非常平静而安详,他喜悦地一点点完善手中的作品,甚至没有分心去看一眼台下最前端那条长桌,那里是特邀嘉宾的座位,坐满了名流贵客,是除了评委们,能品尝到竞赛作品的少数人士。 步朗尼和他的母亲,步家的当家夫人凡妮就坐在那里。 黎向荣打开一只瓶子,用牙签挑出金黄色的糖桂花,将甜蜜的花瓣小心翼翼地塞入雕品中树叶的孔洞和仙女的花篮里,甘美的香气慢慢渗透着整件艺术品,使它立刻鲜活起来。 白媛媛发出一声赞叹道,“阿荣你真是厉害,这创意太聪明了!” 黎向荣微微瞥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道,“白姐姐,你做好了?不如先去一旁休息下,身体要紧。” 白媛媛在雪白的厨师服上擦了擦手,她近7个月的身孕将袍子的前端撑得圆鼓鼓的,走路是也要扶着后腰,在这里操持劳累实在是有点勉强了。 白媛媛却看着正专心致志摆盘的丈夫后背,温柔地笑道,“我没关系,既然走到这里,就要全力以赴喽。” “多谢你给之山救场,”白媛媛回头对他真诚微笑,白皙的额头被汗水打湿了,厨师帽的边缘有点湿润的痕迹,“今天的要求很唐突,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们两个肯定是人仰马翻了,之山的刀工是不错,但是——” 她满怀赞叹地看着那件完成的作品屹立在瓷盘中,“他绝对做不出这样完美的食雕,我们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黎向荣连连摆手,他抽空瞄了瞄定时器,离比赛时间全部结束还有三分钟了,左右一扫视,有忙忙碌碌做最后修饰的,有垂头丧气恨不得给自己一刀的,有面红耳赤眼中含泪的,有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百人百态。 白媛媛跟着他的视线转了一圈,小声道,“朗尼在看咱们呢。” 黎向荣不好意思说他刚才只看了同场的厨师,听了这句话之后才有勇气去看台下,离步朗尼的距离并不是很远,算到底没有三十米,但是一个高台,几盏灯光,一排摄像机,似乎把他们分裂成两个世界。 他看见的步朗尼身着藏南色西装和淡粉色衬衣,胸口的衣袋上插着一支红玫瑰,碧绿的眼眸在华灯下流光溢彩,殷红的嘴唇正对着他笑出两颗洁白的门牙。 抓住他的目光之后,步朗尼加大了笑容的弧度,说了一句“加油!”黎向荣怀疑那句话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步朗尼的无声的唇语,因为他身边艳光四射的凡妮夫人只顾着和旁边的一位外国贵妇交谈,根本就没注意到多余的声音。 黎向荣对步朗尼笑了笑,不管语言的真实度有几分,但眼神不会骗人,很明显步朗尼把全部的关注都投照在他一个人身上,对白媛媛都懒得敷衍一丝目光,更何况旁边还埋着头的何之山。 因为只是被临时拜托了帮忙,连“拜托”也用不上,何之山只是在中午用平常的神色问道,“黎向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晚上的比赛增加了食雕项目,30分钟雕刻一件作品,你愿意和我一起出赛吗?” 那个时候黎向荣正在厨房里发愣,因为他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和步家告别,是不是该去抱紧步朗尼的大腿。 按照之前说好的,做好“鼎湖上素”就离开步家,这大概是现任主厨何之山和名义上的主厨吕永共同的意愿,明确要留下他的不过是少东家步朗尼一个人,他对这样的挽留没有信心。 黎向荣直到昨晚才明确自己要成为一个一流厨师的志向,如果在第二天就被迫离开步家这个高端平台,无论如何都是一种不幸。 何之山向他走近的时候他又紧张又绝望,而当对方说出那个请求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立刻答应了。 “拜托你,是因为你是我见过的厨师中刀工最好的,”一向傲慢的何之山在请求帮助时也没有多少笑意,只是淡淡说道,“参加比赛对你个人也是有好处的。” 好吧,关于去留暂且一放,今晚的比赛对于黎向荣来说绝对是个大阵仗,他还是在离开烹饪学校的时候考了个初级的厨师执照,严格来说没有参赛的资格,能作为助手参与一次也真是难得的幸运了。 叮! 比赛结束的铃音敲响,音乐声,主持人说话的声音,嘈杂的叫好声,推动餐车的碰撞声一同作响,刚才一直维持在内心的静谧感消失了,被各种声音侵袭的脑海开始眩晕。 ——师傅,我…… 似乎是不由自主开始求救,专心致志的状态一旦结束,很可能就是烂泥一团,黎向荣苦笑着看了看同样脸庞泛白咬紧嘴唇的白媛媛,想伸手在她的腰后又不敢,也只得咬紧了嘴唇。 何之山在他们面前挺直高大的身体,几乎将他俩完全遮住,黎向荣移动了一小步,从前方主厨们列成一排的缝隙中,和步朗尼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写得是有点黏黏糊糊的,要更用心地建立结构布置情节啊…… 努力! 嘿嘿,我要显摆一下自己的厨艺鸟~~ 身为一名目标是出的厅堂下得厨房的资深剩女,我对美食的怨念是难以停止的= = 这是我做的瓜子芝麻玫瑰酥~允许撒花拍砖流口水~~~~ 51 51、2(倒V) ... 2. “献世珍馐,共品美馔,中秋佳节,享食天下,在这个美好的夜晚,我们有幸能品尝到10组厨师的作品……现在有请评委品尝、给分。” 花枝招展的女主持人笑意盈盈地举着话筒,摄像机跟随着礼仪小姐推动餐车向评委席走去。 何之山侧过身子,关切地看着白媛媛,贤惠的妻子回以温柔的微笑,何之山微微点点头,对黎向荣轻轻说道,“多谢了。”然后就很干脆地转了回去。 黎向荣左右看看,主厨们都站到前排听候评论,助手们正在场务的指导下默默退场,他虚虚扶着白媛媛的后腰,慢慢从侧边的台阶下去,在转为工作人员划分的休息区里坐下来。 白媛媛刚刚坐好,步朗尼就低头弯腰地跑了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白姐姐,你没事吧,我妈很担心呢。” 白媛媛连忙说着谢谢,遥遥望着凡妮夫人挥了挥手。 黎向荣斜着瞅瞅他们的贵宾位置,拍拍步朗尼道,“你快回去吧,摄像机可对准你们呢。” 步朗尼切了一声,“谁稀罕啊,又不是没上过电视……”说着就挤在黎向荣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很少一部分台上的场景,周围的厨师助手们小声嘀咕着,相对幽暗的角落与光耀照人的台上形成两个世界。 有一个助手说道“哼,脏活累活我们做好,秘方调料是早有准备,主厨就是一个小时的装腔作势,这世道!” 另有人哄笑道,“那是,给您个装腔作势的位子,您装得像吗?” 那人不忿道,“还不是因为人家有绝招,我要有个好师傅就好了。” 更多的嘲笑声增加进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还是别抱怨啦,你家主厨肯带你玩就是你的福气了。” 步朗尼细听了一阵用手肘捅捅黎向荣,低声笑道,“你真够义气的,是真的乐于助人还是别有想法啊?” 黎向荣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同样压着嗓子凑近步朗尼耳边道,“我怕不答应他,他立刻赶我出门啊。” 步朗尼顺手拉过他的胳膊用力一扭,在对方忍痛的低呼中得意洋洋地笑道,“步家我做主,你不用在意他。” 小小的肢体冲突惊动了伸长脖子瞅着台上的白媛媛,她轻声劝道,“你们安静点,快要宣布结果了。” 步朗尼松开手,放出黎向荣冰冷的手腕,懒洋洋道,“白姐姐,何师兄肯定拔得头筹。” 白媛媛用一贯轻柔的嗓音说,“朗尼,不要怪你何师兄有什么野心,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步朗尼冷笑道,“实力的话还叫上你,还叫上阿荣当助手干嘛,他一个人干就得了。” 白媛媛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黎向荣对步朗尼回以报复,几根手指并起来戳了戳他的腰眼,几乎令步朗尼立刻笑出声来。 评委们开始评论食雕项目了,黎向荣用番薯为主料雕刻了嫦娥仙子的形象,以中秋为命题而言,他的立意尚属一般,不过刀工过硬雕刻精美,得到的分数还算不错,被评为第三名,第一名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用南瓜做了九曲长桥,用蛋清、水萝卜和哈密瓜做了荷塘月色,用胡萝卜雕刻了凭栏吹笛的美人,功力的确非凡,更绝妙的是在盘中底部贴了一个小小的MP3,播放出悠远动听的笛声,显得新颖又高雅,黎向荣叹服地盯着大屏幕,小声道,“强,太强了。” 步朗尼不以为然道,“就是那盘子大,放的东西多,格调和你也差不多,还没你雕刻地细致。” 黎向荣耸耸肩道,“人家做的就是大气啊,我看看,第二名是镂空雕冬瓜灯,也是只强人。” 步朗尼呲呲牙道,“食雕翻来覆去还不就是那几种,还都是能看不能吃的,纯属浪费食物,就是玩个花哨。” 白媛媛提醒道,“朗尼,撑场面的事情又不少见,再说今天有老外当评委当贵宾,这食雕八成就是临时加上撑面子的。” 黎向荣赞同道,“就是,用我们巧夺天工的手艺震死他们!” 步朗尼撇嘴道,“德行!” 老外嘛,中法混血的步朗尼那副出色容貌也具有明显的外国人特征,碧绿如翡翠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里跟猫眼似地闪闪发光。 食雕之后,凉菜也依次评审,不出所料,何之山做的蟹黄鲤鱼冻搭配白灼芥蓝在造型、色彩、口味和营养上都得到最高的分数,稳稳拿了个第一。 步朗尼看着大屏幕也赞叹一声,“家里一直是陶师兄主管凉菜,没想到何师兄的手艺也是如此精湛。”白媛媛抿嘴笑道,“凉菜是厨师的基础手艺,之山可比星明早了三年学艺呢。” 黎向荣瞅了半天,“咦,这不是步家菜哈。”步家内部公开的菜谱纪要他早已背诵得滚瓜烂熟,不过这话一出口还是有些忐忑,步家菜博大精深,有很多秘密菜式肯定是他没见过的。 白媛媛却骄傲地说,“当然,这是之山自创的。” 步朗尼轻哼了一声,黎向荣担心地推了推他,“你过去吧,你妈看这边呢。” 步朗尼回头向母亲摆摆手,还是坐在这边不动,黎向荣替他遗憾地嘀咕,“你们那桌能尝菜的,不过去多遗憾啊。” 于是步朗尼的神情更加不屑,“我又不稀罕那些菜,还不如家里吃的呢。” 那倒也是,步家菜传承上百年,在民国时期就被称为“人类饮食文化的顶峰。”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确实难以被寻常美食所吸引。 步朗尼瞅见黎向荣满眼向往,轻轻加了一句,“要是有你做的菜,我还想尝尝。” 可惜黎向荣做的是纯观赏性的食雕,那就远远看看得了。 台上的评委们正在点评热菜,某位厨师呈上了号称是“西施舌”的作品,盘子里是晶莹剔透的长条状胶质物,夹在筷子中间摇摇晃晃很有弹性的样子。 那位厨师恭敬地解释道,“有一种生活在海泥里面的贝壳,贝肉鲜美无比,从古至今便称之为‘西施舌’。” “这个很稀奇啊,我在广州吃过‘西施猫’‘貂蝉鼠’,这‘西施舌’倒只在书上见过,还从没品尝,”钟诚兴致勃勃地抄起筷子,第一个把它送到嘴边时,又顿住了,对身边的营养学家秦岭说道,“秦女士,吃这个有什么讲究吗?” 秦岭扶了扶时髦的黑框眼镜,淡淡问道,“这种贝类,请问是人工养殖的吗?” 厨师得意地说道,“这是野生的,我们在海里抓好之后马上空运过来,刚刚还活着呢,现剥的。” 听到这里,黎向荣哽着喉咙强咽了几口,从心底泛上很不舒服的感觉。 秦岭讶异地放下筷子,“野生的?从海边直接抓的?”在那位厨师连连点头中,她严厉地问道,“那片海水有没有污染?这个贝壳有没有经过检测?你把野地里抓来的未知生物随便用烧一烧就端上桌给我们吃?杀死细菌的温度够吗?”她一连串的质问语气越来越尖刻,钟诚想阻止她也没有办法。 主持人连忙示意主位的陆老爷子发言,尴尬地插嘴说了几句场面话,而陆老爷子压根就没动筷子,冷淡地对那位厨师道,“现在都讲究健康饮食,你这菜我们有点不放心啊。” 刚才还满脸得色的厨师像个突然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灰溜溜走到一边去,那道看起来华贵明润的菜肴根本就没人入口。 步朗尼对黎向荣说道,“看看,食品安全现在是重中之重,厨师也要长脑子啊,以为弄个稀奇的就叫有创意了。” 黎向荣突然小声笑起来,“我记得以前看满汉全席那电影,最后对决的就是熊掌象鼻子猴脑什么的。” 步朗尼抬起手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谁那么不开眼,把保护动物敢弄到这里来?在外国友人面前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黎向荣嗤嗤笑道,“您这个外国友人可把中国的好东西都吃够喽。” 步朗尼赶紧声明道,“我绝对没有吃过保护动物!” 黎向荣用懒得理你的口气道,“敢情您吃的鱼翅燕窝还少了哇?” 这是实话,步朗尼没法反驳,只能闷闷地继续看着大屏幕。 美国友人波尔克正在询问一道“龙舟载宝”,用冬瓜雕刻的整只龙舟里装满了用鲍鱼、鱼翅、鱼裙边、猴头菇、干贝、火腿、猪肉、鸡肉煨制的菜肴,水汆过的冬瓜是半透明的,里面的材料看起来真是异彩纷呈如珠似宝。 波尔克问道,“你计算过这些食材的总共热量和蛋白质、脂肪、纤维素含量吗?” 那位厨师用英语流畅地回答,“这道菜品种多样,营养成分丰富,质地软糯脆嫩,口味清新鲜美。” 波尔克皱着眉头,对还没发言的食神代昀咧咧嘴巴,又耐心地问了一遍,“我是说你这道菜有点太油腻了?” 那位厨师很惊讶地望着他,“您还没尝吧,味道绝对是很棒的!” 波尔克无奈地边笑边摇头,代昀用港味浓重的普通话对他说,“入境随俗啦,这个菜看起来很靓!” 波尔克很挑剔地舀起一片猴头菇嚼了嚼,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黎向荣又撞了撞步朗尼,“你说要美食评委找一美国人干嘛啊,应该找你们法国人,对吧?” 步朗尼没好气道,“就法国人和中国人好吃是吧?因为这两国都是农民比较多。” 黎向荣摸摸鼻子,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似乎又没有必要,他看见白媛媛的手指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担心问道,“白姐姐,不舒服吗?” 白媛媛轻轻摇摇头,眼神只看着前方,“该到之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做的南瓜奶油浓汤~~~~ 关于西施舌的知识来自百度: 西施舌是软体动物门 (Mollusca )、瓣鳃纲 (Lamellibranchia )、帘蛤目 (Veneroida)、蛤蜊科 (Mactridae) 海洋贝类。广泛分布于印度-太平洋海域浅滩,福建长乐漳港一带为其著名的产地,故又称之为“漳港海蚌”。个体较大,长度能达10公分以上,肉质脆嫩,味甘美,是一种经济价值很高的名贵贝类。中国沿海均有分布,为习见种。现已进行人工养殖。 ps:其实这个东西并不算太稀罕,但是传统做法是炒熟或者煮汤,这个厨师说是野生又是现剥的,引起了营养学家的反感而已,因为野生的确实很不安全,中国人对于野味的偏好在国际上名声很不好的。 52 52、3(倒V) ... 3. 热菜评分将近尾声,令人目眩神迷的“鸡汁透味参鲍”“ 晚霞映牛舌”“ 什锦乌石参”“ 片皮乳猪” “新菇炖山瑞”“ 生炊麒麟鱼”“ 洞庭金龟”依次打完分数,何之山站在评委席前,微微向前倾着头,做好应付评委发问的准备。 他的作品是一盆白菜。 评委们面前的小碗里,清澈见底的汤水中浮动着从中间对半剖开的半颗黄杨白菜心,从外层的叶子到内部,嫩绿鹅黄,形态舒展,清鲜淡雅。 一连上了紧锣密鼓的山珍海味,这一道菜清淡得令人惊讶,连主持人念菜名是都小小顿了一会儿,“开水白菜”。 几位评委没有多话,静静拿起勺子喝汤,把鲜嫩的菜心也都吃掉了。 黎向荣推推步朗尼,催促道,“快回你位置上去吧,菜送过去啦。” 步朗尼犹犹豫豫地看了妈妈一眼,凡妮夫人正在给分菜的礼仪小姐道谢,他空空的桌位上摆得餐具分毫未动。 黎向荣都替他着急,“快呀,你不去人家不给你舀了。” “我又不想吃……”步朗尼嘀嘀咕咕着,要动不动的。 黎向荣道,“何之山恐怕也不会在步家做这个菜,你不吃就没机会啦。” 步朗尼听了这话干脆一屁股坐稳了,轻哼道,“不吃就不吃。” 黎向荣左右看看,白媛媛似乎对他们的对话毫无所觉,一脸平静地看着大屏幕,镜头依次扫过评委们平静的脸。 拿起餐巾按着嘴角,国家级烹饪大师陆老爷子笑道,“何师傅,你是四川人?” 何之山点头称是。 陆老爷子双手一拍,换了四川话道,“就是三,这个菜巴适,口味正得很!” 代昀诧异地看着他又看看主持人,和波尔克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不太听得懂方言。 钟诚也紧接着叹道,“地道地道!嗅之雅香扑鼻,食之柔嫩化渣,确实好。” 两位评委鲜明表示赞赏,这还是前面几位、位厨师没有得到的待遇,评分结果自不必说,得了个很高的分数。 做龙舟载宝的那位厨师满脸愤愤不平,似乎想说就这一勺清水菜叶子,居然比他那聚宝盆似地菜肴得分高? 波尔克精明地叫了他的名字,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菜不如他吗?” 看见镜头对准两人的面容,黎向荣惊呼一声,“哎呦喂,这可是现场直播啊,这老外成心的?” 步朗尼推测说,“应该是故意的吧,有冲突更有趣。” 黎向荣仰头靠在椅背上,“友邦人士,太不和谐了~” 那厨师张了张嘴没敢大放厥词,钟诚大概是于对两位主持人的友情,体贴地说道,“这开水白菜突出一个‘鲜’字,为川菜中汤品的上乘之作,看起来简单朴素,实际上这汤,何师傅,你介绍介绍。” 何之山接过话筒,淡然地说,“清汤用老母鸡、鸭子各一只,排骨、棒子骨、鲜猪瘦肉各二斤半,鸡脯肉三两,加梗葱、姜、绍酒、盐。” 钟诚笑了笑道,“好吧,你刚才剁肉茸过清汤的步骤我也都看仔细了,你不细讲就算啦。” 言语里对何之山的简单描述很不以为然的态度引起了代昀的好奇心,他伸着头歪过来问道,“钟先生讲清楚啦,用肉茸过汤的方法很有意思也。” 钟诚笑了笑,故意说,“下来我跟你讲啦,我现在馋着吃下一道菜呢?是螃蟹啊?一腹金相玉质,两螯明月秋江!不错!” 礼仪小姐及时送上煨热的桂花黄酒和精致的器具,螃蟹寒凉,配上黄酒或者姜茶吃免得伤胃。 “蟹肉上席百味淡,此菜登筵,次序宜后,”步朗尼发表一句评论,放松全身瘫在椅子上。 “哎,”黎向荣学他的样子靠后,“钟诚老伯跟步家很亲近对吧,他明显很帮何之山嘛。” 步朗尼不感兴趣道,“那也是应该的,他一直很欣赏何师兄。” 一直很安静地白媛媛侧过头看他们两个,两张同样年轻的脸庞在微黑的视野里靠在一起,一张脸过于明艳,而另一张脸平淡得只有一双圆眼睛还算灵动,她迟疑道,“之山他,真的是个很踏实的人……” 步朗尼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对这个认识亲近十多年的姐姐他几乎从未摆出厌烦的神色,此时也只能压抑自己焦躁的无名火。 黎向荣偏着脑袋去碰了碰他的头,步朗尼用力撞回去,对白媛媛有气无力地说,“姐,你别想太多了,什么事都没有。” 最后的面点也全部上了桌,白媛媛做的是增加了蔬菜纤维的改良版苏式鲜肉月饼,咬开酥脆的外皮,肉汁充盈,又烫又鲜,评委吃得满口惊奇,点头不止。 步朗尼轻哼道,“这也是自创的新品?” 白媛媛微笑道,“我做给凡妮夫人吃过,她很喜欢。” 最后的评分几乎没有悬念,临时增加的食雕项目在总评分里本来占的系数就低,主要还是热菜冷菜得分关键,何之山荣获第一,做螃蟹的师傅名列第二,西南赛区的这两位师傅获得了元旦决赛的资格。 小个子的螃蟹师傅和何之山一起换了金色的厨师帽站在台阶上对大家鞠躬,礼炮奏响、彩纸缤纷,现场一片鼓掌欢呼,尤其是最前排花枝招展的贵宾们,凡妮夫人和旁边的贵妇抱在一起对着镜头说话,步朗尼百无聊赖地站起来伸个懒腰,“阿荣,你应该跟何师兄提个要求什么的。” 黎向荣仰头看着他,傻乎乎地笑道,“我现在就希望能好好呆在你家,学些真东西,别的再没什么了。” 白媛媛奇怪地问道,“你不是一直在好好学嘛?” 黎向荣突然皱着眉头,很委屈地说道,“白姐姐,你能不能叫何……师兄他以后不要对我板着脸?我就谢天谢地了。” 白媛媛扑哧一笑,“你别理他,之山有社交恐惧症,当年他暗恋了我三年还对我一直板着脸呢。” 步朗尼严肃地点点头,“阿荣,你就当他是面瘫好了。” 白媛媛笑得扶着腰道,“朗尼,千万别叫他听到了,那人可是小心眼。” 黎向荣夸张地叫道,“小心眼的男人可不好啊,白姐姐你怎么就选了他?” 白媛媛望着大屏幕上器宇轩昂的丈夫,眉眼弯弯,轻轻地说,“心眼小得只装下我就够了呀。” 步朗尼和黎向荣同时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白媛媛又笑又气,“退场了,我们从侧门走吧,后面的事情就是等通知了。” 两人分成左右跟在白媛媛的身侧,伸手为她挡开前面可能会碰到的人,慢慢走出演播室,清新的夜风包裹着桂花的甜味,一轮圆月高悬夜空,那光芒犹如轻纱触手可及,笼罩着这个喧闹的世界。 三人等着凡妮夫人在停车场会和,凡妮夫人有点担心地对白媛媛说,“你脸色很白,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何白两人住在离步家两个街区之外的公寓里,交通也很方便。 白媛媛摇摇头,指了指一辆黑色标致道,“我在车里等,之山应该马上就过来了,你们先走吧。” 凡妮夫人一手按上车门,“把你一个孕妇扔着这里像什么话!”她鲜红色的晚礼服在月光中闪闪发光,高鼻深目的轮廓很有魅力,发卷洒在肩头泛起流动的金芒。 步朗尼看了看母亲的座车,提议道,“呆在这里多傻啊,对面街道就有几家小店,我们去休息会,等何师兄出来了再一起走吧。” 白媛媛犹豫道,“他一会儿就出来了,没必要再麻烦你们……” 凡妮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动作很轻柔地滑下手臂到她的后背,“你先去喝点热牛奶吃点东西,在这里又冷又累的。”她夸张地缩了缩自己□的肩膀,步朗尼无奈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得到她一个亲吻和“好儿子”的赞美。 黎向荣将装着助手厨师袍的纸袋换了一只手提好,一起劝道,“走吧,饿死我了,姐姐请我吃饭吧~” 白媛媛只得笑道,“还说休息日请你到我家好好吃一顿呢,你这可是自己降低要求啊。” 黎向荣笑道,“我现在只要吃个肥肠粉牛肉面就很满足啦。” 凡妮夫人一手揽着白媛媛,一手揽过儿子,豪迈地迈开脚步,“那走吧,还楞在这里干嘛,刚才品菜反而把我逗饿了,朗尼,我们去喝点酒吧?” 步朗尼立刻双手赞成,“我想喝轰炸机!” 凡妮瞪了儿子一眼,“你只准喝天使之吻,才多大啊就喝烈酒。” 几人叽叽喳喳走进一家气氛很好的小酒吧,坐在二楼靠窗比较幽静的卡座,店里人不多,蓝调音乐静静流淌,窗台上有一大瓶盛开的百合花,凡妮夫人着迷地凑近鼻子,去嗅那也许有故乡味道的香味。 桌子上有几份供客人消遣的画报和报纸,步朗尼摁亮台灯翻弄了一会,无聊地将报纸一扔。 “怎么了?”凡妮夫人问道。 “就这么两行字……”步朗尼指了指一张报纸,满脸失望地说,“早报没有也就算了,晚报上就这里对昨天的宴会提了两句,根本就没重视嘛。” 凡妮扯过来一看,“学术颁奖礼也才四分之一的篇幅,能提到步家就不错啦,这是报道,又不是专栏。” 步朗尼双手撑着下巴,“那就只能看这周的都市生活周刊了,应该有个篇幅比较大的专题报道,还有下个月的几个月刊……” 凡妮将报纸全部推到一边,无奈道,“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可没有一个工作狂儿子!” 黎向荣点的辣味意面刚刚送上来,步朗尼突然想到,“这家的海鲜炒饭挺不错的,要不要来一份?” 黎向荣连忙摆手道,“海鲜算了吧,我一想到那个‘西施舌’就有点……”他按着肚子皱成苦瓜脸。 凡妮夫人立刻附和道,“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敢动的,不过朗尼你跑了真遗憾,后面几道菜很好吃哟。” 步朗尼兴趣缺缺地应道,“那最好的是那道?” 凡妮慎重地想了想,“是开水白菜,跟谁做的无关,菜品本身非常出色,这几乎可以列为我本年度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前三名了。” 步朗尼咬着嘴巴不知该怎么接话,白媛媛连忙将自己面前的花生米向中间推了推,“朗尼,喝酒前先吃点东西垫垫,小心醉了。” 步朗尼随手拈起几粒花生,随意朝窗外一望,忽然定住了视线。 钟诚和何之山走在街边,很明显是想找个地方坐下。 步朗尼刚刚叫了一声“白姐姐……”手机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步朗尼看见何之山将手机扣在耳朵上,这边的白媛媛手忙脚乱地从提包里摸出手机按下接通键。 孕妇的手机早就被设置成了免提状态,何之山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媛媛,很抱歉,你自己回家好吗?我有重要的事耽误一会儿,晚点回去。” 凡妮正要出声抗议,步朗尼赶紧伸手挡在她面前猛力一挥,眼角扫着楼下的人影。 白媛媛不高兴地说,“太过分了吧,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把人家扔在大街上。” 何之山的声音也有点歉疚,“是我不好,你千万别生气啊,凡妮夫人他们走了吗,要不你……” 步朗尼看见钟诚在闷笑,何之山顿了顿继续连声说着抱歉,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 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白媛媛只得说,“好啦,我知道,你也小心点,早点回来。” 凡妮正要开口的时候,服务生送来了她点好的酒,淡绿色的薄荷芙莱蓓很漂亮,而接到天使之吻的步朗尼不太满意。 拈起杯口的红樱桃一口吃掉,步朗尼看见何之山和钟诚走进了楼下相邻的小酒馆。 很快有一辆车停到了对面街边,下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面熟的老先生。 半年前被钟诚请到步家吃过饭的华侨,许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俺烤的黄桃乳酪蛋挞~ 53 53、4(倒V) ... 4. 获得决赛资格的何之山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该干啥就干啥,让人丝毫看不出这比赛对他有什么影响,反正还有几个月才到元旦,而步家的新年假期是从圣诞放到元旦,一家人都要回凡妮夫人的法国娘家的。 只是在盛宴之前叫黎向荣离开的话再没有提过,比赛时叫人家帮忙,用过就叫人家滚蛋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何之山第二天在店里对黎向荣正儿八经地道了谢,自自然然说了一起努力之类的套话。 吕永既已退居二线,此时当然是再无异议,步家家主两天之后终于离开了医院,他那病本来就是小伤风,居然生生在单人病房里耗了五天,很有故意怠工的嫌疑。 黎向荣绝口不提要走要留的话了,老老实实干活,安安静静呆着,表现得无比乖巧。陶星明封一帆安东他们也是一派平和态度,步朗尼再适度表达了一下对他的看重,于是总算大家安下心来,正是接纳了他。 实习和正式工作的感觉是不同的,实习生的谦逊和怯懦不仅是没有足够的自信,也是“大不了我就走”的盲目自我保护感撑起的隔离罩,我这样小心翼翼就行了吧?你们还是不喜欢我吗?好吧,我也不喜欢你们,干嘛看你们脸色? 太多新人一踏入职场就因为掌握不好自己的定位而失去机会,锋芒毕露也许会一鸣惊人,但是稳步前进的人都相信细水长流。 初出茅庐就崭露头角很容易,难的是得到那些远比自己成熟得多老练得多的人真心地认同,有人因为趾高气扬而栽了跟头,却只会埋怨道路不平却不反省为什么不好好用自己的眼睛看路。 改变习惯就像身份的转换一样困难,如果你正式得到了一份在别人眼里和自己内心都很看重的工作,你会动不动就觉得委屈吗?会轻易地说我不干了吗?不会吧,这份工作给你一个明确的目标,给你一份激荡的情感,给你一份固定的收入,给你一个遥远的未来,让你更加坚强自信热情充实,与此相比,一位土生土长的领导给个冷脸又算什么?况且他还拜托过你帮忙,还请你吃过饭。 现在的黎向荣觉得很幸福,既然决定以厨师为职业,那么在本市、本省,甚至西南地区最高级的餐馆当学徒,和小老板还有很不错的交情,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仲秋时节,花好月圆,他踌躇满志,满心都是飞扬的快乐。 陶星明对他说初级厨师的资格证太不够看,要是有机会的话还是去再考考吧,黎向荣深以为然,在网上查了些考试程序之后,决定先去买些参考书来自学,一般来说厨师学校会组织学员定期参加测试,要么就是厨师个人去相关部门交报名费和报名资料,自己应付考试,营养学烹饪学什么的理论知识要通过笔试,而技术考试则是在规定的菜肴里抽签,现场烹调菜肴,考官品尝给分,难度并不算太大,毕竟资格证只是一个从业的执照,手艺的好坏是要靠食客的反应来证明。 这个休息日,黎向荣跑到西南书城里找书,又恰好是个周六,卖场里简直人满为患,要是想从书架之间挤过去都累得一身汗。长椅上的、书柜旁边的、过道里的,到处都是捧着书读得津津有味的人群,有的甚至啃着面包喝着饮料,瘫坐在地板上手边堆着几本书,潇洒得旁若无人。 黎向荣楼上楼下跑了两圈,在社会民俗家庭生活考试资料的标牌下转来转去也没发现厨师考级的书在哪里,半天才找到一位同样满脸是汗的导购,那年轻女孩子皱眉想了半天说实在抱歉,要不你去服务台查查吧,今天人太多,又正好是刚开学半个月,无数小学生中学生背着大包小包来买参考书和习题集,这一层楼是教辅区,望过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广播里还不断重复着“某某同学,你的家长在一楼门口等你,请快点会和。”“某某同学,你的朋友说要先走,请注意手机短信。”简直吵闹地令人头晕目眩。 黎向荣望洋兴叹,侧着身子顺着安全梯下到一楼,几排标明哲学的书架间还略略有些空位,他走过去挤着一张长椅坐下,从裤兜里翻出几张餐巾纸先擦汗。 看看手机,已经是下午四点了,黎向荣决定还是再等一会,人稍微少些的时候去问问服务台,想向周围人学习找一本书看着先打发时间。 起身逛了几步,一排排笛卡尔黑格尔马克思让他干瞪眼,选了半天抽了一本国学普及本的《周易》,先前的座位已被别人占领,他就干脆靠在书架上随手翻书。 《象》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 这是什么意思? 黎向荣抓抓头发,翻过页找注释,“树木生长,由小到大,由低到高,君子要顺应自然规律来加强自我修养,积累微小的进步……” 脑子里突然一动,就像一阵微弱的电流发出沙沙声,像一个沉寂许久的电台又找到了频道,试试探探地呼唤他的回应。 ——师傅,他含笑叫道,感受到一次更强烈些的悸动。 ——我,你还好吧……徐疾从来没有这么扭捏过,让黎向荣体会到他有多么的惭愧和无地自容。 ——我不错啊,你怎么样? ——你不怪我吗? ——有点怪,黎向荣老老实实回答,鬼上身感觉很不好啊,千万别再来了。 ——再也不会了,徐疾略微自在了一些,解释道,我的能量本来就是强弩之末,那次上身几乎消耗殆尽,再来一次就直接可以烟消云散了。 ——你不去投胎吗?黎向荣很好奇。 ——我死的时候已 经是魂魄不全,要不是依靠曼殊院的护持,我早就完全消失了。 ——你不是护法神吗?这么弱? ——我不是神……实际上,我一生的信念就是让国人再不信神,不要相信君权神授…… 黎向荣觉得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不适合进行内心深处的对话,只得匆匆说晚上回去慢慢聊,现在要去找书了。 合上周易塞入书架,他正要转身,肩膀却被人一拍。 “你?”背着大包的小个子青年一脸自来熟地看着他,细眉细眼塌鼻子厚嘴唇,笑得很亲热地说“中秋节那个比赛,你也在台上吧?” “哦……”黎向荣眨眨眼睛,“你是第二名!” 小个子一拍手笑道,“是我啊,第一是你们嘛,何师傅家的?” 黎向荣哭笑不得道报了名字,同时对没有记住对方大名感到有点歉意,小个子拍拍胸口道,“我叫刘云闲,云彩的云,清闲的闲,学厨师六年了,你呢?” 黎向荣吃惊道,“你看起来好年轻!我快20了,学厨一年多吧。” 刘云闲拍拍自己脑门道,“我23岁了,高中毕业就开始学了嘛,在锦城宾馆打过工哦~” 锦城宾馆是蓉城最早的五星级酒店了,还很有历史背景,那餐饮部也是相当的有名气,豪客高官往来不绝,很多大企业把公关活动也定在那里。 黎向荣表示惊叹,“那你现在?” 刘云闲爽快答道,“干得不爽,上面太压人了,我打算自己闯江湖去!最近就全心备战,在家练习手艺,一切等决赛完了再说。” 黎向荣见他一身名牌服饰,耳朵上钉着银环,脖子上挂着iPod,一脸无忧无虑不像是为生活担忧的人,连连说着你要加油。 刘云闲道,“对了,你去不去京城?听说决赛最多带一个助手,最好是参赛者单干,挺神秘的。” 黎向荣兴趣缺缺地说,“那天也就是帮一位大哥的忙,我还在打工呢,到时人家也不一定叫我,叫我也不一定方便去。” 刘云闲道,“也是,不过你才学了一年多,食雕就那么好啦?我看见你刀工很出色呀。” 黎向荣道,“刀工是从小家传,从业时间的确还不长,所以只能当人家助手。” 刘云闲大力拍着他肩膀道,“嗨,你明年自己报名去呗,有时候也就是运气好,对了,你现在混得满意吗?把你电话留我下,明年我要开店了聘你啊。” 黎向荣掏出手机说那你先说号码我给你拨过去吧,现在工作的地方也还行,正准备考试呢。 刘云闲很高兴地说,“考试不难,你用心一下没问题,我考的时候也就看了三天书,理论考了满分。” 黎向荣很是钦佩,灵机一动问道,“理论考试背背书就行了,那实践操作呢?抽签是抽到什么必须做什么?不能换吗?” 刘云闲想了想说,“要是抽到的菜是你的忌讳,应该是可以给考官说一下重抽的,不过就那么几十道大众菜,没什么高难度,都是些基本功。” 黎向荣苦笑道,“那不想做荤菜,只做素菜行不行?” 刘云闲惊讶地打量他一番,“只做素菜?我还真不清楚,听说有些省份好像是有专门的素菜厨师,你再找人问问吧。” 黎向荣诚挚地道了谢。他俩挤在书架间只顾说话,这里人虽然相对较少,但还是往来不绝,挡着别人的道路太久也不好。 刘云闲摸出手机又确认了黎向荣的号码,挥挥手道,“我去楼上买碟子,你逛你的,回头电话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香肠辣味意面~ ---- 亲们对前传里阿荣的犹豫不决和磨蹭感到厌烦吗?但是作为一个刚刚进入职场半年的小菜鸟来说,如何找到工作的意义,本来就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呀,被别人当成一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来对待,心态的转变时需要时间的,在正文里他已经选好方向,要踏踏实实前进了! 54 54、5(倒V) ... 5. 蓉城的秋天非常舒服,温润的凉风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穿行,繁华的商业区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几乎时时刻刻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太阳还留着大半个脸蛋遥遥挂在天边,道路两旁就点燃了霓虹,享乐的气息随着夜色的加深而愈加浓重。 这里的生活用一个词形容最是贴切,“安逸”,这本是一座来了就不让你走的城市。 黎向荣抱着沉重的书袋,打算悠闲地走回去。手机突然在口袋里跳动了几下,黎向荣好不容易摸出来接听,步朗尼简单地交待说半小时后在某火锅城聚餐就挂了电话。 黎向荣走到目的地时间正好,一进包间看到步家父子和厨房同僚都刚刚聚齐,正在热热闹闹点菜。他自觉地走到靠近门口的座位坐下,身边的安东热心地帮他添茶摆碗,指着菜单叫他再点几道菜。 圆桌中间的电磁炉上烧开了大锅红油辣汤,最中心翻滚着淡黑色的山菌清汤,鲜嫩的肉片菜肴摆满了桌子和菜架,每人面前不仅有蒜泥油碗,还有芝麻酱、青椒酱、沙茶酱、海鲜酱、怪味蘸碟、干辣椒面蘸碟、花生芝麻蘸碟等等调味料,等到锅开先放入蘑菇和肉类煮过一滚,下进去豆腐豆皮魔芋煮开,先吃几口垫垫底,再慢悠悠地拈起肥牛羔羊毛肚边涮边吃,尤其是当地人偏爱的黄鳝、鹅肠、黄喉、泥鳅、黄辣丁,在浓烈香辣的红汤里翻过几个身,就是无上鲜滑爽嫩的美味。 据说外地的男人对火锅的兴趣都不是很大,但在川渝之地,火锅几乎是无人不爱,不用讲究规矩等级,也不要形象,大家解衣扣挽袖子,吃得满头大汗,就是一个爽。 满脸红通通的步朗尼拖过一箱啤酒,开好瓶盖一人递了一支,也没人跟他客气,接过来就是一口喝掉半瓶。 阿荣夹起一大筷子白豆皮放进青椒酱里,一口烫的满嘴火辣,连忙灌下满杯冰啤酒,冒火的喉咙瞬间过了电,全身连连打着冷颤,五脏六腑在突然紧缩又突然被撑开似地,刺激得不得了。 步朗尼赶紧拿了茶壶给他添水,顺便给满座人添了个遍,安东夹着牛肉快乐地大吼,“舒服啊!” 向来斯文的步微笑眯眯地说,“还是这样吃饭才爽快吧。” 封一帆啃着排骨说道,“还是辣的有味儿,平日吃的东西太清淡了。” 吕永用筷子指指他,“作为一个厨师,怎么能沉迷于浓油重味呢?过度刺激会破坏你的味觉和嗅觉。” 封一帆反驳道,“听说以前大户人家的奶妈都是吃不放酱油和盐的清水肘子,那是为了下奶,厨师要混成那样就太惨啦。” 也就是他能这样口无遮拦地说话,步微忍了忍还是笑道,“别以为你无法无天的,你父亲可是叫我好好管教你。” 封一帆挤眉弄眼道,“呵呵,我爸叫我偷学几个绝招就赶紧回家呢,我家的风波楼还等着我继承哟~” 步微笑骂道,“滚滚滚,回你家当少爷去吧,步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他说这话的语气虽然从容自得,就像是随和的长辈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有抹不开的疲惫,下垂的眼角和上扬的唇线总有些不协调,何之山担忧地看了看他。 步朗尼扬声笑道,“封大哥,干脆我也去你家偷师好不好?” 封一帆无所谓地摊摊手,“行啊,不过齐鲁风味清淡软烂,你肯定会说口中淡出个鸟来。” 步朗尼道,“我嫌弃什么啊,我家的菜还不就是清淡软烂,只适合老年人吃。” 吕永沉下脸正要开口,步微悠悠说道,“是啊,也许只有老年人喜欢。” “要是老年人都不在了,是不是就没生意了?”步微慢慢转动脑袋,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滑过,目光深邃却无情无绪。 “哎呀”步朗尼大声叫道,“鳝鱼涮好了,快点捞啊,小心煮过头了。” 说着就拿起漏勺从锅底舀起来,依次递到每人面前叫人夹起深灰色的膳段。 鳝鱼本身有些腥味,裹着浓重的辣味吃起来却鲜爽无比,勺子递到黎向荣面前,他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步朗尼没有移开勺子,孤疑地看着他,“快点夹啊。” 黎向荣指指碗里半满的豆腐和莲藕,含糊道,“给阿东吧,我不吃那个。” 阿东抢着夹走鳝鱼,一边吃一边道,“阿荣你今天好像尽吃素菜。” 黎向荣嗯了一声埋头吃菜。 阿东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阿荣的杯子,神秘道,“内幕消息,有大事。”见黎向荣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干脆就一口气交了低,“今天有位老人家出殡,大小老板都去了。” 算是什么坏消息吗?跟我们有关系吗?黎向荣眨了眨眼睛,他刻意盯着步朗尼看了几秒钟,没什么异常啊。 阿东对他愚钝的样子很头大似地叹了口气,“你没听刚才大老板说话?要是老年人都不在了……” 阿荣还是不太明白,另一侧的陶星明却推了推他,“吃菜吧,别说了。” 封一帆举杯对向来沉默寡言的何之山道,“老哥,兄弟我真是佩服你呢,你的手艺人品都没得说,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总之祝你前程似锦万事如意!”说完就一口闷下了满杯啤酒。 何之山苦笑着干了杯,封一帆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又像是讥讽又像是祝福,怪模怪样不成体统。 步微却主动也给倒了一杯酒,语重心长道“之山,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继续努力!去拿个全国大奖回来!” 何之山恭敬道,“是!” 那天晚上的火锅是黎向荣进入步家以来吃得最爽快的一次饭,没有规矩没有评估,虽然有些暗流汹涌却并不影响兴致,他后来知道那天本来不是个欢快的日子,但是步朗尼安排得这场平民聚会真的让每一个人都很快乐。 吃到夜深露重,众人摇摇晃晃地起身回家,喝酒最少的步朗尼和黎向荣站在街边叫了出租车把他们一个一个按进去给司机交代好去处,提前付了车资,还算清醒的安东负责将两位老人家送到家里,最后两人沿着街边慢慢往回走。 “我们这样走……好像是第三次了,”步朗尼望着天空,靛蓝的夜色被路灯照耀地流光溢彩,就好像他欲言又止的眼睛。 “你想说什么?”黎向荣神差鬼使地问道。 步朗尼停住脚步定定看着他,“我在想,还会有下次吗?还会有下下次吗?” 黎向荣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什么意思?你?” 有些模模糊糊的冲动在脑海里闪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口发酵,他恍惚觉得这种气氛并不陌生,名为暧昧,可进可退。 他想伸出手去抓住一些东西,步朗尼却抢先拎起他抱在怀里的书袋,瞟了一眼道“哟,这么重,全是考试的?” “嗯,”空荡荡的怀抱迎接了温柔的夜风,黎向荣回答,“我想在年底前考上中级。” 步朗尼点头道,“很好,说不定何师兄去京城的时候还要叫你做助手。” 黎向荣道,“那时白姐姐该要生了吧,需要助手的话,他会不会带别人?” “别人?”步朗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也许只有你愿意当别人助手。” “你有没有想过,他走了的话,你的地位会更加重要。” 黎向荣笑了笑,“如果他不走,我的地位也能重要起来,才算是我的真本事吧。” 步朗尼终于轻松地笑开,连嗓音都充满了愉悦,“你很好,黎向荣,你能在众人的冷眼中坚持下来,并且能主动去抢表现的机会,我认为很好。” “坚持不过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而主动——”黎向荣不好意思笑道,“那是我的任性。” “融入任何一个集体都是很困难,我在高中那会儿,怎么都没有办法让同学们接受我,和我一起玩一起比赛什么的,”步朗尼用怀念的语气道,“当时很煎熬的三年,现在回想也很感叹,我知道被别人排挤的滋味,所以之前也没有办法帮你。” “这有什么好帮的,”黎向荣很爽快地说,“我一直很庆幸能认识你,现在能在步家有份工作。要是我爸爸还在的话,我可能会不高兴就回家,伸手向他要钱也好,去学校去打工都无所谓,家里总是我的依靠。” “但是现在不行,虽然外公他们生活无忧,但是我毕竟是家里的男人,我还有个很懂事的妹妹,她学习比我好比我聪明能干得多,再过几年老人必须要得到很好的照顾,我总不能连妹妹都不如吧,”黎向荣同样仰头看着夜空,“从爸爸去世的那一天起,我告诉自己说我已经长大了,我要负担起很多责任,不要害怕,要勇敢地生活,要让大家都幸福地生活。” “而且就像你说的,融入一个集体,首先你要和别人一样才行,我跟他们相比水平太次,当然没资格和大家平起平坐,只有我不断努力到达同样的高度,才能得到认同和接纳,我已经是个很幸运的人了,怎么能随便挥霍掉运气呢?”黎向荣轻声述说的神态与平日大不相同,似乎夜色让他更加成熟更加稳重,他的孩子气被一点点磨掉,他不聪明但是有足够的勤奋,不果决但是有足够的觉悟,他不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孩子,却是一个相处久了就觉得他越来越好的年轻人。 他理解排挤他的人,他知道自己的不足并且能够改正,他当然会做错事,也会诚恳地承认。步朗尼接触过他的家庭,那样纯朴热情的家人养出了知礼守节的孩子,有这样的朋友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放了很多核桃的桃酥~烤箱那是必需的~~~ 如果说一直以来的阿荣温吞磨叽摇摆不定,步朗尼自私自大傲慢无礼,真的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的家境现在的生活状态……其实他们都是很努力的人,努力的前进,也努力的认识自己和别人。 55 55、6(倒V) ... 6. 一只蝴蝶的翅膀可能会引起飓风,这是一句老话,人人都听说过,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步朗尼拿着一张大红烫金的请帖,神情激动地跑到父亲的书房,没有敲门就直接冲了进去。 步微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外面日光正好,池水滟涟。庭院的草叶染上枯黄,杉树和铁树还是绿油油的一片。 “这是什么鬼东西?!干嘛叫我们去?”步朗尼将请帖扔在父亲身后的书桌上,大声问道。 步微没有回头,淡淡道,“官面上的应酬而已,你不要激动。” “会议主题明明是!”步朗尼愤怒地喊哑了嗓子,“爸爸!这太荒谬了!” 步微慢慢转过身来,将桌子边沿的一只牛皮纸信封推到他跟前,步朗尼孤疑地扯出里面的纸张,瞬间脸色发白。 “爸爸……”他狠狠咽着口水说道,“我从来没想到这个……怎么是这个!” 那是步家的地契——确切地说是经营用地产权证。 证书几经改变,内容却始终如一,1982到2012,期限30年。 “我以为这是我们的家,是步家的祖地……”步朗尼干巴巴地说,手指攥得发白。 “是,”步微平静地将证书收拾好,温和地对儿子说,“但是这片土地的产权并不属于我们自己……” “土地公有制,你上课都打瞌睡了吧,”步微甚至还有闲心敲敲儿子的额头,微笑着说道,“我们只是需要赶紧办好换证的手续……还得准备一些钱。” “爸爸,我听妈妈说过,”步朗尼极力想镇定一些,站在父亲身边一起眺望庭院,“她跟你刚到家的时候,以为来到了传说中的东方宫殿,虽然是一片残破的院落,她却看见了断壁残垣中的繁华如烟。她要和你一起重新建造……” “我从来没跟你讲过我出国前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步微点燃了一支烟,“总之你奶奶真的很不容易,你爷爷死在监狱,她带着我和吕永躲在乡下度过了10年岁月,那时步家已经不属于我们了……直到我们能回到城市,她终于和一位香港的老友恢复联系,第一件事就是送我出国,我小时候一直身体不好,常常宁愿饿着也不吃东西,你根本想不到,我们的食物,”他不由笑了起来,略微斑白的头发上有光斑在跳动,“任何能塞进嘴巴的东西都是食物。” “后来呢?”步朗尼忍不住追问道。 “后来我在法国遇到了你母亲,你奶奶写信给我说留在外面也可以,她甚至在外国银行还有尘封多年的存款,都给我,可是你母亲说要和我一起回到中国。”步微的笑容充满怀念,“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好的多,起码我们有了人身自由,虽然还有人在窥探和监视,但是起码没有拘禁和斗争,嘿,你不知道 什么是斗争!” 步微轻轻揽住了儿子的肩膀,“你奶奶病重到快不行的最后时刻,我拿出所有的美元终于赎回了步家的房产,骗她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步家还会恢复以前的生活……” “但是,只有30年?”步朗尼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们的家,居然只属于我们30年?!” 步微伸长手臂指着那些亭台楼阁,“近50亩,三万多平方米的土地!以前算是城郊偏远地带,可现在这里已经是城市的繁华区!”他惨笑着看儿子年轻的脸庞,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 “李书记死了。”步朗尼目光清亮。 “对,我们失去了一个最有力的保护者。”步微轻轻说完,“要保住我们的家,只能靠自己了。” 步朗尼和父亲身着深色正装去出席请帖上写的那场聚会,那是一场上位者主导的充满鲜花掌声摄像机的光鲜片段,步朗尼不记得那血红条幅上的字迹,不记得长条桌子后面神情高傲的面孔,不记得麦克风里说出什么话—— 他在座位上突然想起黎向荣说以前卤肉店所在的小区要拆迁了,还好还好,等到步家的还不是拆迁。 他饶有兴趣地设想那黑木大门的铜环下方大大画了一个圈,里面是红艳艳的“拆”字,居然扑哧笑出声来。 这片区域格调高雅,适合步家这样的高级餐馆的生存,至于谁来拥有谁来经营,是不是步家人就无所谓了。 步朗尼又开始走神,从他串课听讲座的记忆贮存里搜出凌乱的资料——被称为“东方魔水“的知名企业被当地衙门强制卖掉,当时的总裁被气得脑溢血时还被泼上了罪名…… 他甩甩头发想把那段已经尘封的商界旧案扔出脑海,这种联想让人心情烦闷,但是正在发言的某上位者注意到了他皱眉摇头的动作,暂时停下宣讲稿件,眼神凌厉地瞪他。 “为了发展……为了增强……我们要……我们应该……”步朗尼心想谁跟你是你们? 步微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示意他看同样坐在长条桌后面的熟人。 “许先生,归国华侨,有钱人,”步微轻轻说道,“短短半年就在高新区投资了几家企业,手伸进城里来了……” “他可以买商场买游乐园,买学校买夜店……”步朗尼冷冷说道。 “他,想买饭店。”步微悠然长叹。 “然后呢 ?”步朗尼抿紧了嘴唇,口腔中有铁腥味在蔓延。 步微苦笑着摊开手掌,“然后,我们要保住家。” 突如其来的危机如此荒谬,就不像是一个正常世界的逻辑会产生的悖论:步家竟然不属于步家人,这是根本性的错误。 而我们对这个错误一无所知,束手无措。 步朗尼很想埋怨父亲怎么不早做打算,步微苦笑着说儿子你生活在这个环境里,你说说我能怎么打算? 历史的原因近乎荒唐,官方的考量更不容置喙,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被管制的个体,你跟谁打算说自由? 你能相信什么?你还能信什么?在绝对权力面前,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来解决?钱?”步朗尼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能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步微说得很戏谑,“从商业角度来看,许先生已经是现在炙手可热的投资商,谁不喜欢送财童子?他买的越多越贵,他们越高兴;从私人角度来看,这位和李书记斗了多少年终于笑到最后,如果说我们之前是嫡子,现在可就是死了亲妈来了个后娘。” 后娘这个词让步朗尼想到了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他犹豫着说,“许先生要强娶,后娘要强嫁……我们,是带着剪刀上花轿,还是找个靠谱的公子私奔啊?” 长篇大论之后的酒会上,许先生很矜持地过来给步微敬酒,很诚恳地再三表达对步家饮食文化的赞美和推崇。 步朗尼很不耐烦地问道,“你准备了多少钱?” 许先生不好意思地说,“我并不敢对步家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觉得步家偏安西南过于可惜而已。” “号称宫廷御厨家族的利家早就把连锁店开到了纽约和伦敦!可是号称中餐艺术顶峰的步家却只在蓉城有一席之地,甚至连国家颁发的‘餐饮名店’的头号都没有,”许先生满脸真诚,眼角挤出沧桑的皱纹,“我非常喜欢步家菜,半年前我就说能不能我们一起把步家菜做到美国去,步先生拒绝了,我真的很遗憾。” 步微慢慢抿了一口红酒,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面前,许先生显得非常瘦弱而衰老,但是对方脸上的红晕却有一种非常狂热的感觉。 步微感到很不舒服,偏开视线道,“步家并不是国有企业,产权不受官方支配,关于经营时限的问题,我知道你早就把步家研究透彻了,但是我们的经济行为一切合法,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办理相关手续即可,你也就不要插手了吧。” 许先生装作很诧异地样子说道,“哦,我只是想让步家发扬光大,这应该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吧。” “而从鱼肉事件以来,步家一直就处于低谷,现在的经营也是勉力维持吧……还有前几天那个学者的聚会,我在城市周刊上看到报道了,但是……”许先生没有恶意地弯弯嘴角,“我个人认为,我投资步家的新闻应该比那场宴会得到的关注更多。” “呵,强买强卖的事情不少见,但是步家卖的是手艺,”步微的笑容很恬淡,“我们话不投机,就不要浪费酒水了。” “步先生,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死,手艺也是人的手艺,而只要是人,就一定有一个价格,”许先生说得同样风淡云轻,“据我所知,步先生您是没有手艺的。”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捉虫 烤玉米和烤鸡翅 ps:厨艺只是我的个人爱好~没有相关从业背景~~~ 昨天杯具的键盘坏掉了,换了个新的好不适应,总是把字打错- -我果然已经老了…… 56 56、7(倒V) ... 7. 黎向荣捧着新买的习题集坐在院子里看得入迷,最近几天依然没有大型宴会,厨房里的工作近乎清闲,何之山赛后逐渐减少了自己掌勺的工作,陶星明开始做一些传统的大菜,而凉菜的工作有一部分落到了安东和黎向荣的头上,这在步家来说是一个交接的过程。 一般的饭店管理中,冷菜、热菜、面点、烧烤、汤羹、主食都有各自的专业厨师来操作,犹如外科医生般分工明确,整台宴席如流水线作业,而步家的管理方法则停留在上个世纪,小学徒慢慢成长,什么都要学会,从打杂到切配,从冷菜到热菜,即使手艺在某个项目上有所特长,但基本功扎实,任何菜品都应该信手拈来。这样培养的厨师,学徒周期会更长,经受的磨练也更多,在年龄越大的时候越有融会贯通的精神,对厨艺的感悟将超越对技艺的追求,由于接受的训练过于庞杂繁琐,在一定程度上也遏制了创新精神,习惯于墨守成规而失去对外界新颖事物的感知能力。 步家的菜谱太繁杂,步家收集的秘方更是浩如烟海,足以令厨师们因膜拜和向往而沉溺其中。 黎向荣当然还没有看秘方的资格,他看参考书都觉得有太多东西要学了,以厨师考证来说,中式烹调师共设五个等级,分别为:初级(国家职业资格五级)、中级(国家职业资格四级)、高级(国家职业资格三级)、技师(国家职业资格二级)、高级技师(国家职业资格一级), 以主厨吕永的资历和手艺来说,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个职业资格一级证书拥有者,但是老爷子偏偏就没去考过试,而他就算考试,对于考题中关于分凝固、酯化、氧化等理化基本知识、现代化管理知识以及饮食心理学方面的得分也不太在行吧。 步家对厨师考级的不重视一直到了前些年卫生监管部门的排查之后才有所改善,要成为正式的厨师起码需要一个初级证书,步家的厨师们顶多也就有个中级证书。何之山能去参加比赛,也幸亏还有个中级证书。 突然面前的阳光被挡住,手上的书本被抽走,黎向荣抬头一看,步朗尼正俯视着他,背光的面庞上只看得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发光。 “我考考你,”步朗尼将书页翻得哗哗响,“下列鱼中需要去除黏液的是A鲈鱼 B鳝鱼C大黄鱼 D鲫鱼,你选哪个?” 黎向荣茫然地摇了摇头。 步朗尼又翻了一页,“制作芙蓉鱼片的蓉胶为A硬质蓉胶 B软质蓉胶C嫩质蓉胶 D汤糊蓉胶,”他把书卷成筒状,敲了敲阿荣的头顶。 阿荣还是摇了摇头,苦闷地说道,“我还没看到那里。” 步朗尼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下巴摩挲着书筒的边缘,“理论背背也就成了 ,你实践怎么办?” “高档原料的涨发,鱼翅燕窝之类也还好说,刀工你没问题,但是畜禽、鱼类分档拆卸,你说过你不会杀生。” 黎向荣苦恼地抬手蒙住脸,“我听说在广东有个烹饪学校有专门的素菜厨师培训班,可是考得证书是不是国家社会劳动与保障部发的,还不肯定。” 步朗尼笑着推推他,从自己衣兜里拿出几张便签纸递给他。 “联系方式在这里,我帮你打听过了,刚好十一之后有个特训班,学期三个月,考个素斋证书回来吧。” 黎向荣捏着纸看了看,疑惑地问道,“那我的工作怎么办?” “我放你假啊,并且资助你学费和住宿费,”步朗尼温和地看着他,阳光给他的深棕色卷发印上光晕,连微笑都有一种神秘的韵味,“你这三个月工资照发,就当我是为了培养人才做点投资了,你就等着回来被我剥削到死吧。” 阿荣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这说明步朗尼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朋友看了,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 步朗尼把书扔回他的怀里,“最近的生意也不是很好,人手也足够用了,你算赶了巧,以前让师兄他们去考证都是急急忙忙的,一两天的时间也紧张,不过他们毕竟在本市就能考了,你这还比较麻烦。” “不过是值得的!”步朗尼刻意用高昂的语气说道,抬高下巴,金红色的阳光将他的侧颜镀上一层金属色泽,有一种坚定沉着的意味。“我跟你说真心话,你也不要跟其他人提起,要是陶星明接手了何之山的工作,我想让你专门做素斋的事情,我认为像鱼翅燕窝之类的菜品以后会慢慢退出时代,就像熊掌驼峰一样,所以你一定要更加努力哦。” 黎向荣将便签纸慎重地放在口袋里,后知后觉地浮现出欣喜的笑容,连语调都走了样,他一侧身几乎扑到步朗尼身上,连声叫道,“你太好了,谢谢!谢谢!” 步朗尼揽着他的肩膀,心不在焉地说,“别客气了,快去准备下吧,这两天就准备出发吧,明天我给你准备好费用,你来我家里取。”说着拍拍肚子道,“有点饿了,给我弄点吃的。” 黎向荣欢快地跳起来道,“好!现在厨房正好没人呢。” 步朗尼心酸地想,预约的宴席只排到十一,自己记事以来,步家还没有如此萧条过。 这不是一次食品安全事件的问题,按照国人传统思维来看,那与其说是危机不如说是某种变故的前兆,我们的生活往往不能由自己来掌控,而实际上的掌控方善变又难以讨好,犹如一个处于更年期的忧郁而贪婪的寡妇。 步朗尼竭力想把这些不太好的念头赶出脑海,于是更加专心地盯着已经站在灶台前的黎向荣。 他笑嘻嘻地问道,“朗尼,你想吃什么?” 步朗尼看看时间正好三点半,其实要吃东西的话去母亲的店里有最好的下午茶点心,环顾一周,这偌大的厨房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明亮的日光把不锈钢器具照出冷酷的影像。 黎向荣翻了翻工作日志,第一页应该是今晚的宴席菜单,只是区区六个人的晚宴,材料也朴素清淡,从成本核算到价格来看,今天的生意又是亏损。 黎向荣笑道,“今晚的菜谱里有几样素菜呢,要不我先做出来你尝尝?晚上还是何师兄和陶师兄掌勺。”从中秋节后阿荣开始改口把何之山陶星明叫师兄,这并不说明他已经入到吕永的门下,不过是自己厚着脸皮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而已,这种厚颜的行为让他自觉别扭而羞愧,在别人看来却无足轻重,别扭是他的不成熟,羞愧更是难得的纯真。 步朗尼嗯了一声,双手抱胸倚着门框看他行动起来。 一瞬间和记忆中的曼殊院一隅重合,时隔才一个月,两人的心思是否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 以前只想到让阿荣一定要忠心耿耿在自己身边,而现在,希望他能稍微避过那些可能的冲击,把他藏起来,送他去远方,帮助他得到更多的东西,哪怕用堂皇的希望引导他、用施恩的行为驱使他、用友情的名义迷惑他。 黎向荣取了一大块山药,那山药全身黄黑,犹如人的脚掌,阿荣戴着手套仔细刷洗之后切成大块扔进蒸锅里,又开了小火在平底锅里放了些瓜子仁和黑白芝麻翻炒,略微炒熟放凉,找出蜜桔、蜜枣切成小丁加了豆沙泥一起搅拌,制成馅料。 煮好的山药被捣成泥,又倒入一些糯米粉,黎向荣用手揪成小剂子,双手合掌一滚,大拇指一压,学着包汤圆的样子将果仁果脯馅料包好,揉成小小的圆球。 炒锅里放上花生油烧制八成熟,下进去山药球小火慢慢翻动,直到呈现出粉白的色泽渐渐膨胀,定型之后再捞出来。 另外用锅子烧了白糖和蜂蜜的糖浆,加了一点糖桂花,均匀浇在山药球上,宛如巨大的珍珠上面流动着黄金。 黎向荣双手端着盘子,笑吟吟地递到步朗尼面前,“蜜汁山药球,小点心而已,不是大菜。” 步朗尼作势要用手指去捏,快碰到的时候阿荣才惊叫道,“很烫的,小心!” 步朗尼斜睨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找了双筷子过来,夹起一颗细细打量,“这山药是一种药膳呢,你知道吗?” 阿荣笑道,“据《本草纲目》记载:补虚赢,除寒热邪气,补中益气,长肌肉,强阴……嘿嘿。” 步朗尼惊奇道,“不错啊,最近很刻苦嘛。” 黎向荣放下盘子,圆圆的眼瞳里满是喜色,“师傅说应该多看看古书……我去图书馆办了个借书证。” 步朗尼没有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师傅到底是谁,细细咀嚼着精致的山药球,滑糯绵软的口感,甜腻清香的味道,让人从心底里泛起浓浓的喜悦和满足。 “真好吃。”他诚心诚意地称赞,盯着黎向荣的眼睛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等你从羊城回来,我相信你的手艺一定会更上一层楼,也许那边的培训对你来说并不艰难,重要的只是一纸证书,但是只要是能接触到其他的厨师,在其他的环境中,我相信你一定能有更多的收获。” “我不会浪费这个好机会的,”阿荣笑嘻嘻地回答,脸上只有纯粹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想尽可能保护别人的小步,可怜的一无所知傻乎乎的小黎 烘焙也纯属个人爱好~ 巧克力腰果娃娃:有点苦苦的 57 57、8(倒V) ... 8. 国庆节刚刚过完,黎向荣背着简单的行李到了羊城,那边的气候还停留在夏天,让已经换上秋装的阿荣很有些不习惯,阳光明朗海风清新遍地鲜花鸟语宛转,让阿荣感觉很新鲜。 步朗尼接到他的电话说一切顺利,已经住进了学校,周一就开始上课了,关切地嘱咐他了几句,安下心来。 就像身处漩涡一样,在巨大的外力之下才感觉到自己有多么的无可奈何,步家的生意如同突然漏底的水桶,无论厨师怎么用心制作服务怎么精益求精也阻挡不了生意冷落。 像步家这样高档的餐馆,当然不是谁想来吃就吃得起的,况且十多年来又把架子摆得太高,以品味和格调为最大的资本,而这傲慢的基础竟然如此的脆弱。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南方特区,有人推出了“黄金宴”,就是将金箔洒在菜肴上面,烘托出财大气粗的气势,据说当时该宴会一个月就能售出一百多席。 在那个普罗大众刚刚知道财富为何物,少数人因为机遇和特权已经可以享受豪奢的年代,这样的奢侈行为无疑是被众人瞩目和羡慕的,但这样炫富的人多数是土鳖熬出来的暴发户,对钱财的理解还停留在占有挥霍上面,他们要以浪费来体现富有,以铺张来夸耀能力。 而身处内陆的步家则选择为某些更特殊的人提供低调的奢华。步微在八十年代初期回国赎回院落的时候只是想让后半生饱受痛苦的母亲走得安心,他那时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毕竟是中国大地改革开放以来最早出国求学又最早回国的人士,相关部门盯得紧,也不会吝啬给他一份合适的事业单位工作。那时候的吕永自幼跟着主母身边学得步家菜全部的精髓,回城之后却找不到在国营宾馆工作的机会,只得在各式小饭馆里打工过日子,等步微回来之后说无论如何也希望能把步家菜继续发扬流传下去,步微和凡妮最后下定决心要重新兴旺步家菜,也是出于一份对历史的怀念。 然而在那样一个处于变革时代的城市里售卖鱼翅燕窝为主的菜肴,简直近乎于做梦,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恐怕也吃不起步家最低等的宴席,步微想尽办法初步修复了自家院落之后,只能翻着食谱发愁。 契机来源于偶然事件,八十年代中期,有一个冬天特别寒冷,设施简陋的城市动物园冻死了一头来自非洲的狮子,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做了解剖分析之后,决定处理尸体的办法是——吃掉它!并且要用一种足够狡猾的方式,把这样无上的珍馐献给有实权的衙门人士来品尝。 但是狮子肉如果像家常红烧一样烹调岂不是太暴殄天物?有个饲养员恰好是步家的邻居,略微知道步家的来历,就偷偷找到步微,请他用足够高贵的技艺来对待这兽中之王。 民间怎么可能有烹饪狮子的方法?幸亏步家很早以前就把最珍贵的秘方掘地三尺保藏地极好,那里面真的就有古代宫廷御厨烧制狮子肉的技法。 那只狮子死得其所,埋葬它的五脏庙身份自然也不同寻常,总之步家后来一直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关照,官员宴请、招待外宾、公务会议、名人聚会,步家成为了非公开领域流传的奢侈食肆,仅仅小范围的流传就能获得滚滚财源。 这到底是历史的悲哀还是社会的不幸? 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更多的人富裕起来,被尘烟覆面很多年的古老世家们也渐渐掀开隐忍的面纱,露出高贵雍容的气度,坦然要求足够匹配身份的享受,步家的生意重点才略微有了偏移,一点一点恢复到数十年前在餐饮界的地位,但是一直支撑着步家的根本,还是不可动摇的官方公务宴请。 蓉城又是一个餐饮界竞争极其残酷的地方,这里生活的祖祖辈辈无不以饮食的美味作为人生的巨大愿望,甚至是至高的追求,居然还有饭店在墙壁上公然大书“人类不灭,餐饮不休,川菜万岁,饭店千秋!”的横幅,酒足饭饱、食甘味美简直就是幸福的顶峰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步家唯有牢牢掌握住最会吃最有资本吃的那些人,才能经营地风生水起。 最会吃的人自然是吃过无数美味的人,最有资本的人当然是不会为买单心疼的人,步家的江湖地位之高,也牢牢局限了受众的范围。 步微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反省,这种经营理念已经不合时宜,步家表面光鲜,实际上岌岌可危,但是他早年用了太多精力去图谋,现在只觉得疲惫不堪,应酬几乎是他唯一的工作,他厌烦透顶,不免越来越懈怠,尤其是长子步朗尼逐渐长大,他常常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口头上只说让儿子多锻炼锻炼。 年代不同了,经营的环境不同了,官员们的行为也不同了,步家也自然该有所改变。 变成什么样子呢?像锦城宾馆那样笑迎四方宾客?那太麻烦,投入更大;像是风波楼一样推出各种层次的宴席,既能接待国际贵宾也能让平常人家小聚得起?那似乎又不太符合步家的格调;办成全会员制的私人会所?那又太拜金太狭隘;总不可能把步家菜办成六和豆浆开满每个城市吧…… 步朗尼曾经给父亲看过一份报告,近十年以来,餐饮界的业务增长点和结构改变已经天翻地覆,如果说每一个人用来吃饭的钱是一滴水,那些最大众的饭店才是汇集溪流海纳百川,而步家的定位则是死水一潭,还在不断地干涸。 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话说起来容易,任谁在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生命力的时候能心平气和?尤其是有人在煽风点火的情况下。 但是步微拿许先生毫无办法,其实许先生也没有特意亮出太恶劣的手段,像是恶意收购啦,反正步家又不是上市公司,没有股票让他买;故意制造不好的舆论啦,步家还没有从鱼肉事件里完全走出来,现在雪上加霜也不算什么高招;找人恐吓背地施压啦,许先生还没有那么下作,步家也是当地名门,还不至于怕这个。 许先生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 静静地,有足够耐心地,等着步家门庭冷落车马稀,步微有钱,可以慢慢耗,但是步家的厨师呢,还会在空荡荡的厨房里无聊地转来转去耗着日子吗? 许先生要的也不是步家的院落,他要的是有生命的东西。 先是大模大样地挨个找到目前厨房中掌勺的陶星明、安东和封一帆,据封一帆说,许先生许诺下大笔金钱叫他们改投门户,他当然无所谓,步家要是真倒闭了也与他无关,而陶星明和安东面对步微时眉头紧锁显然很纠结。 学徒、洗碗工、服务员、保安,为步家工作的每一个人都被更多的金钱和更好的前程而诱惑,服务员和保安不值一提,但是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是一份难言的伤感和打击。 步家的器具有很多可以称之为古董的精品,有些是当年连同院落赎回的,有些是官方返还的,有些是恢复联系的境外友人送回的,还有很多是步微一件一件收藏的,其中最珍贵的几件物品在文物部门登记造册,步微担着私人收藏的名头,也不敢让国宝轻易转手,几乎是只能看不能用。 步家的财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而这50亩土地如今的市价,已经成了一个令人望而惊叹的数字,对于大企业来说都要慎重考虑的数字,绝对是个人难以承受的金额。 步微如果勉强承受了这笔金额,日渐萧条的生意也难以让他有翻身之日。 莫非真的该举手送于许先生,自己只图着安逸就此养老? 那么,步朗尼怎么办?从小教育他要为了步家的发扬光大用心用力的步朗尼怎么办?难道送给他成年后的第一份大礼就是,“儿子,步家菜不再属于你了。” 这种话,叫步微怎么说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呃……似乎放美食图片不是一件很厚道地行为…… 嗯,很不好意思地告知大家,本文被决定于12月11日入V,当天会三更,以后会保证每周至少四更,请继续支持我。 总之我会努力把故事写得更有趣更生动,还需要读者的鼓励和鞭策~请不要离开我,谢谢! 58 58、9 ... 9. 中国人对于人际关系的修炼堪称一门绝学,窥得门径的人四通八达左右逢源,而懵懵懂懂的人不免四处碰壁苦不堪言,步微自认不是一个笨人,他的人生历程也绝非一帆风顺,但是他的所有顺遂似乎都只是和运气相关。 很明显,李书记——当年有幸尝过狮子肉而一直对步微青眼有加暗地照顾的当权者离开了这个世界,温室的玻璃一旦破碎,步家的风光也如肥皂泡般脆弱。 还好这个月的月刊周刊都对上次的盛宴做了图文并茂的报道,订餐勉强还能维持,步朗尼仔细考虑着要怎么改革这种给人傲慢感觉的预定制度,一时间也难以有什么好主意。 上课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等到所有同学和老师都走光了,他还一个人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发呆。 巨大的落地窗将金色的阳光投在他身上,然而他眉目阴霾,一脸郁郁,眼神似乎穿越虚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乐正纯走进教室时就看见他一个人抬头发呆,大声叫了他的名字也没有得到回应,直到走到他跟前挡住了光线,步朗尼才惊讶地回神叫道,“乐正教授!” “你没事吧?”乐正纯上下打量他一番。 “没有,没有。”步朗尼连忙抓着书包站起来,“您要上课了?那我先走……” “不想听我的课?”乐正纯挑眉看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呃,您这节是什么课?”步朗尼慌张地看了看手表,“哎呀,都四点多了!” 乐正纯耸肩道,“你刚才睡忘了?今天下午的课全部结束了!你还不走?” 步朗尼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低头致礼道,“嗯,我这就走,乐正教授,什么时候再到我家吃饭呀?” 总算还客套了一句话,说起来中秋节之后步微一直让他找机会好好感谢一下乐正纯,他还没想好怎么谢呢。 要是给一般人的好处无非是钱财礼物,而有水准的谢礼往往最来把握,既要投其所好,又要做得君子有节,步朗尼还不擅长这样的交际。 乐正纯双手一摊笑道,“好呀,不过我最近可穷啦,你请我吃饭吗?” “当然我请啦,”步朗尼稍微放下心来,虽然这位年轻的教授随和可亲,但无论作为客人还是老师,都需要自己毕恭毕敬地对待。他迅速回忆了一下最近的安排,慎重地说,“这个周末您有时间吗?您带几个好朋友过来,我保证让大家吃得尽兴。” 乐正纯看着他碧绿眼眸闪烁着精明的光芒,突然冷下脸来,语气也冷淡了许多,“你当是生意应酬就算了,我看见你这张商人面孔就厌烦!搞半天我把你当朋友还是自作多情了?” 乐正纯的脸色变得太快,让步朗尼一时瞠目结舌,他语无伦次道,“教授,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呀?我就是想好好谢谢您……” 乐正纯却意兴阑珊地说,“从我认识你开始,快一年了吧,你倒是次次鞠躬,声声客气,但是总没有把我看做朋友对吧,就拿刚才说请我吃饭的事来说,你就是当成人情交际来看的,而不是真心想和我吃饭。” “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呢?”步朗尼觉得这帽子简直太大,罩到他头上一片云里雾里,乐正教授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怎么就扯到应酬交际上去了?他可是想真心——和乐正纯成为朋友,就像父亲和钟诚那样,成为对彼此有用的朋友。 乐正纯挥挥手转身,“算了吧,我现在没心情了。”竟然毫不回头地走出了教室,那在光线中越来越淡的身影,让步朗尼简直怀疑自己在梦境。 应该打听一下乐正纯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的人,步朗尼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外走,路过学生礼堂的时候看见许多人围着很多展板在看热闹,他几乎是从来不参加娱乐性质的社团活动,在学校的唯一乐趣就是去听自己喜欢的各项课程而已,他突然惊觉那些天天见面的同学自己也叫不出几个人的名字,而学校的集体活动他更是从未露过面。 步朗尼还不知道,同学们把他称作水仙王子,因为他的眼里除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别人。 但是今天不知哪根筋有点抽抽,他居然好奇地挤到展板跟前想看个究竟,原来是食品科学系和中医大的护理系在搞外校联谊,护理系90%都是女生,而本校的食品科学则是工科男生的天下,这样的联谊还挺门当户对的。 联谊活动有个项目是要现场烹饪营养美食,通过抽签相对应的号数,一方扮演身患某种疾病的病人,另一方则要做出适合他食用或者有治疗效果的膳食,最后再请老师来评分、同学们品尝,听起来似乎是很有趣又有意义的游戏。 正在宣传活动的一个女生正好是布朗尼的同班同学,一见水仙王子难得驾到,兴奋地冲上前去叫道,“步朗尼,我给你报名吧!一定要来参加!” 她身边一个男生小声嘀咕道,“笨女人想什么呢,难道甘心这只帅哥被外校女生抢走?” 那女生一手拽着还在发呆的步朗尼一手叉腰笑道,“就是让那群土包子知道帅哥二字怎么写的!她们要抢的走我也服了!” 她笑眯眯地对步朗尼说,“是吧,步少,你不会那么轻易动心地对吧?” 步朗尼还在想我什么时候和你这么熟了,你叫什么名字我都还没想起来呢,那边女生已经豪爽地扯出张表格刷刷填写了几行,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他手里,“好了!两周后的周末!学生礼堂二楼,要打扮帅一点准时到哦!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步朗尼迷迷瞪瞪将纸条塞进口袋里走了好远才反应过来,开学以来自己的心情还一直系在家里的事情上面,是不是对学业太疏忽了,以至于今天都不能理解教授和同学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裤兜里忽然一阵震动,打开一看是羊城的固定电话,接通果然是黎向荣兴奋的声音。 “嘿!步朗尼,我今天吃到了真正的‘鼎湖上素’!”吱吱的电流声使语音有些失真,阿荣叽叽喳喳说着他下午没课,一个人跑到鼎湖山庆云寺吃真正的素斋,得意又快乐的心情通过无形的电波直接敲在步朗尼的心底,让他又是欣慰又有一点心酸——我在这边愁云惨雾的,就你过得滋润。 但是黎向荣滋润着总比和他一样郁闷着好,步朗尼深切地肯定自己把黎向荣送走果然是个好主意,他现在只希望等黎向荣考证归来之后步家已经完全度过危机,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这里的素斋比我做的要更加鲜甜,刚入口时有惊艳的感觉,但是后面会有点腻,怎么说呢,我还是觉得自己做的比较好,”黎向荣的声音突然很低,似乎是有些羞赧,“我是不是太臭屁了,嘿嘿。” 那声“嘿嘿”像一个顽皮的音符,让步朗尼的耳朵微微一怔,平时的阿荣的音色实在普通,而在这长途奔袭的音频里却意外地有磁力,吸引地他耳底微微发疼。 “是啊,你太臭屁了,”步朗尼微笑地回答,“还吃什么好吃的了?那边海鲜很多啊?” “唉,别提了,”黎向荣一下子沮丧了,有气无力地说,“晚上满大街的大排档都摆满了鲜鱼鲜虾,可是看着他们现杀活剥的,我真的……” “你不会天天吃素吧?”步朗尼惊奇道。 “也没有,我也吃了烤鹅和咖喱牛肉什么的……可能是没有亲眼见到它们怎么死的吧,吃的时候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是看到现场杀鱼就完全不行了……”黎向荣闷闷地说,“我看我迟早得出家去。” “什么呀,明明是你自己的心理障碍罢了,出家?你还没谈过恋爱呢你舍得啊?”步朗尼忍不住调侃他,“你要学三个月呢,足够谈个小恋爱了,那边的女孩子怎么样?” 说到“女孩子”的时候,不知怎么,心脏闷痛酸胀,有些不爽。 “我还是比较喜欢蓉城的粉团妹妹,羊城的人皮肤都比较黑,”黎向荣煞有其事地宣布道,末了还自以为很幽默地加了一句,“我心目中的美人,就是皮肤要像白雪一样白、头发要像乌木一样黑、嘴唇要像鲜血一样红的那种。” 步朗尼立刻想象出羞涩腼腆的黎向荣难得露出的小坏笑,圆滚滚的眼睛,张开的嘴巴露出白白的小门牙,似乎就是等着人狠狠捏一把那还残留着些婴儿肥的圆脸蛋。 “对了,我可能用不到三个月,”黎向荣一本正经地说,“按照 常理我之前算是半途辍学嘛,只有初级证书,要是能正当毕业就是中级证书,然后再两年经验,就好晋级了,但是这个素斋证书没有那么麻烦的,我只要能在下次考试中通过,就能拿到中级证书,以后的晋级再说吧,反正要到高级厨师还得几年工作经验,技师就更遥远了……” 那边黎向荣说得滔滔不绝,步朗尼抬头看了看被乌云遮住的阳光,随口说道,“考完就回来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59 59、10 ... 10. 自从步朗尼目睹了何之山和许先生私下有接触,对何之山的提防之心更上一个台阶,现在几乎是看见他的人就有一种反射性地防卫和抵触,态度之冷漠让步微也瞧出了端倪。 其实步微又何尝不知道儿子的心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吧,这些事情也只能由步朗尼自己去处理好,再说最近的筹款事宜已经叫他焦头烂额了。 拼着长年以来的编织的人际网,他能保住这块土地还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地价一日三番今非昔比,最后套的准话也是至少得准备三千万,可他得不到任何银行的贷款注资。 步微咬牙决定押上全部财产,甚至托人拍卖了一些古董器皿,但是经此一役,步家可以说是虚有其表,再难以抵御别的危机了。 如果肯爽快地转让地盘,步家还可以大赚一笔的,其实开餐馆的话在哪里不能开呢,你就是跑到郊县包个山庄,又能花几个钱嘛?应酬时有相熟的官员这样劝过步微,步微只是笑着摇摇头说那是我的祖地。 许先生对步家有意的消息被刻意放大传播,在蓉城的商界已经无人不晓,甚至有几家影响不小的媒体公然为许先生造势,把步家的易主说得都快是板上钉钉了,许先生遥坐幕后,不显山不露水,自然有人为他扯虎皮,一时间要揭秘步家历史的、探寻美食界传奇轶事的、论道餐饮管理战略的,各种消息报道不绝于耳,在网络上还有人专门搞了投票,是支持传统名店慢慢湮没于尘世呢,还是主动出击发扬光大呢?是墨守成规半死不活呢?还是吸入新血焕发生机呢? 很多步家以前招待国际贵宾的照片和菜单被曝光,报道里强调着步家昔日的辉煌和今日的没落,并且把步家的退步完全归结在家主能力有限而导致低水平的食品安全事件发生上,发出可悲可叹的论调。 步朗尼一看那页面就确定有人是在刻意地偷换概念引导舆论,事情的重点被强调称民族性传统性的推广,而隐没了强制收购的事实,而很多很多年轻人还在高呼要把最好的中国菜卖到世界各大城市去!要看到美剧里最高档的约会地点是中国饭馆! 而且,除了少数几张图片真实可考,其他大量的所谓内部消息是伪造的,步家怎么可能在官员招待国际友人的时候私自拍照?在前些年,只要与外国人相关,那就是上升到zhengzhi事件的高度。 可那两张吕永身着厨师白袍和某国访华首相的照片,到底是谁弄出去的呢? 桌边堆满了商务谈判、经济法、战略管理、市场营销之类的书,因为对目前事态难以控制而拼命寻找着答案,步朗尼坐在电脑面前发呆,太多信息扑面而来,而自己能掌握得又太少太少,步家的经营谈不上任何先进的管理理念和制度,也许只冲这一点,也活该受到冲击。 就算已经找了律师,能保护的东西也太有限,这么多流言蜚语要怎么反击呢?难道要把某家媒体以谣言惑众侵犯步家名誉的名义告上法庭吗?那又有什么证据呢? 人家满纸都是对步家的同情和期待,人家说的安全事件也确有其事, 这是一场并不高明的舆论施压,手段陈旧而有效,可以说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的典范。 步朗尼听到车库开门的声音,跑到玄关迎接步微进来,父亲一脸倦容地脱下外套就瘫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步朗尼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轻轻问道,“吃饭了吗?” 步微摇摇头,“喝了一肚子茶,也不饿。” “吃点东西吧,”步朗尼挽起衣袖走向厨房,“我记得妈妈有带蛋糕回来,还是我给你下面条?” “面条吧,”步微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温暖的橘色光芒让他终于舒服了一些,轻声吩咐道,“别太麻烦啦,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去睡?” 步朗尼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个,鸡蛋胆固醇比较高,临睡前吃多了不好。 锅子里烧开水,找出一包龙须挂面下了些,磕开鸡蛋下锅,取出一只汤碗,碗底放了一小撮虾皮,撕开几片紫菜,只加了盐和胡椒粉,淋了半勺醋,小半勺花生油,切了一根香葱,面条和鸡蛋煮熟连汤带面倒进碗里,稍稍拌开,汤色淡褐,微酸的香气立刻氤氲了眼睛,面条细如发丝盘如沃雪,舒展的紫菜叶中游动着几只粉红色的小虾,碧绿的葱花点缀在白嫩嫩的荷包蛋上,步朗尼把面碗端到父亲跟前,步微立刻抢过筷子开始大吃。 “唉,跟你妈都20多年了,她还是不会做中餐,还好儿子能干,”步微吸溜着面条抽空恭维了一下儿子,又惊奇道,“咦,你怎么会做阳春面?我还是小时候吃过,好多年没吃了呀。” 步朗尼淡淡道,“我听黎向荣说过这种做法,又挺简单的,好吃就行了。” 步微咬开荷包蛋,半流质的蛋黄金灿灿滑溜溜,吸进嘴巴实在是无上的美味,他陶醉地两口吃掉鸡蛋,突然说,“阳春面里没有鸡蛋,有榨菜。” 步朗尼撇撇嘴道,“家里哪来的榨菜啊。” “反正没鸡蛋,”步微咕哝道,“我小时候吃的都没有鸡蛋,你奶奶做得阳春面也很好吃,那时候都是手擀面,面粉很粗很难做到这么劲道……” “反正阿荣说这是他家传的方法,”步朗尼不在意地说。 “说到小黎,他现在怎么样?”步微含混着问道。 “挺好啊,可能要不到年底就能回来了,考试应该没问题,”步朗尼答道。 “你安排他去羊城,给他看外面广阔的世界,就不担心他不回来了吗?”步微端着碗喝汤,不经意地又问。 步朗尼等他咽下面汤,慢慢说道,“你支持何之山去比赛,让他触摸到自由的门槛,就不担心他背弃步家吗?” “之山和小黎不一样!”步微爽快地做了否定,“这没什么好比较的,我问你,要是小黎不回来步家,你会怎么想?” “觉得他不识好歹背信弃义?”步朗尼看着父亲的脸笑了,“不,我不会这么看,我肯定他这个人,愿意帮他做点事情,这对于他自己有好处,并不是期待回报,他要怎么选择以后的路,我都能接受。” “对嘛,”步微放下碗,双手摊开,很高兴地说,“你长大了,朗尼,我对何之山也是这种想法。” “这也不一样!”步朗尼一下子站起来,低头俯视着父亲道,“何之山在步家呆了多久?步家教了他多少?阿荣才来了多久,又学了多少?” 步微压压手掌示意他坐下,“我问你,要是之山走了,你会觉得步家因此而垮掉吗?” 步朗尼张口结舌楞了一会,很没有底气地说,“不会。” “不,你觉得会,”步微看着儿子的眼睛说,“你对何之山的生气,是因为你怕你控制不了他,他的路,他的选择,不受你的支配,你只是很焦躁,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一些信任呢?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自信……但是对小黎你不这样,你认为他是你的朋友,你并没有把他当做雇员,对吧?” 步朗尼默不作神,眼睛却熠熠发亮。 “正因为何之山已经是步家的一份子,我才不担心他会轻易离开,他所需要的不过是外界的光环,而内心的满足他在步家已经获得了,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离开,事实上,他现在也正忙着帮我筹钱的事,昨天连自家的房产证都拿来要给我了,”步微悠然叹道,“要是别人,我一定怀疑这是别有居心,但是之山不会,他一直是个很正直的人。” “网上有吕大师傅的照片,你知道吗?”步朗尼突然问道,“照片挂在步家十来年了,现在谁能拿去扫描呢?” “怎么想在自家里玩推理啊?”步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别乱猜啦,之山劝我说就当给步家免费宣传了,我们坚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没生意啊……”步朗尼无奈道。 “还没断顿嘛,”步微站起身伸个懒腰,“睡吧,都快两点了,你明天不上课啊?我明天还有事情要忙,你也别担心啦,好好上学。” “嗯,爸爸,你洗澡的时候小声点,妈妈今天头痛,吃了药才睡的。”步朗尼叮嘱道。 “你妈怎么了?” “可能就是小感冒吧,白天太忙了,”步朗尼勉强笑了笑,“白姐姐休产假了,本来想说让小黎过去帮忙的嘛,现在人手太紧张,她很累。” “我说,你小子把小黎弄到羊城去考证——”步微站在楼梯上转过半个身子,“你是不想让他看到步家的危机吧?你面子上过不去?” “哪有啊?”步朗尼稍微放高了声音断然否定,只是脸颊上透出一抹薄红,他有点心虚地强调,“你才是家主啊,爸爸!” 60 60、11 ... 11. 每一天都像是度日如年,又像是转瞬即逝,极快和极慢的感觉如水火交融,让人在焦虑和茫然中挣扎,曾经惯常锦上添花的朋友们都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嗅觉,此时都不见了踪影,所以当钟诚捧着两件已经拍卖出去的晚清珐琅瓷器来到步家的时候,步微分外惊讶。 “老朋友了,我的能力也有限,帮不上忙,前一阵子又不在国内,”钟诚将大红木盒子推到步微面前,诚恳道,“你这两件玩意儿我最喜欢,每次来都要好好看看,这回先替你赎回来,可不能再卖了啊。” 步微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微微低着头说,“老哥,这……您既然买了,就拿回家去吧……” 钟诚很不高兴地哼道,“我就看摆在你这房子里舒坦!你好好收着吧,等一会我想要的时候你再给我好了。” 说完竟然就匆匆忙忙地要走,步微百般也拦不住,只得再三感谢不尽,又被钟诚说成是啰啰嗦嗦。 那两件瓷器当时拍卖了500多万,而钟诚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将之完璧归赵,这样的体贴和诚挚远远超过了金钱衡量的价值,比起直接扔下一张巨额支票的支援更加打动人心。 步微百般感叹,交友如此,何其幸哉! 钟诚此举成为一个转折点,有几位平常交际不算很深的老友一起出动,为步微的筹钱帮了不少忙,步微原本想无论如何都得借助某个银行的力量,可惜银行的大额贷款往往要受到政策节制,纯商业银行的贷款条件也比较苛刻,现如今竟有柳暗花明之感,步微的心情也像这十月金秋的蓝天一般明朗了。 两周时间很快过去,步微充分利用了现有的资源和人脉,在充足的资金保证下,用最迅疾的速度处理好了土地的问题,不敢说一劳永逸,起码又争取到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 但是,如果不尽快改变经营模式,不吸纳更广泛的客源,步家菜还是难以为继啊。 对步家虎视眈眈的许先生还好整以暇地等着呢。 等着步家难以维持,等着把步家的厨师和菜谱收于囊中。 步微只得撑起脸面,发动四方宾朋前来捧场,宁可自己暗地不要收入也务必支持出花团锦簇的热闹模样,先断一断许先生的觊觎之念,权当打肿脸充胖子罢。 转眼之间两周过去,这天傍晚步朗尼接到一个女生的电话,近乎气息败坏地质问他是不是忘了联谊的事了,他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像学校今晚是有场联谊会,既然人家电话都追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参加,步朗尼晚上本来就有待客工作,只好将就这一身笔挺的深色正装,给父亲打了招呼就开车出门奔向学校。 同学们隐约知道步朗尼家境很不错,但他平时在班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飘忽不定,交往的朋友是外校外院的多,本班却没有太相熟的,此时他打扮得风流俊秀,那张脸又帅气得出类拔萃,一露面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出席联谊的外校女生两眼放光,本班的男生就只有黯然神伤了。 步朗尼大大方方地挑了个偏僻的座位,可惜瞬间周围就挤上了人,推来搡去吵吵嚷嚷,步朗尼见一堆女生蜂拥而上简直难以躲避,头都大了几圈。 步朗尼瞅见拿着话筒又气又笑的主持人,认出正是给自己报名的女生,苦笑着大步走到她身边,低声拜托她稳定秩序。 那女生敲敲话筒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挑眉笑道,“这一位同学,我要向外校的好朋友们隆重介绍!”她用话筒指了指刻意穿着护士服的女生群,“他有中法两国的血统,不仅姿容出色,而且有海外关系!”底下传来一阵欢呼,女生又道,“他智商优越,本班课程出席率不足六成,成绩连年名列前茅!运动神经同样厉害!” 欢呼升级成狼嚎。 女生握拳喊道,“你们看看他的衣服!看看他的手表!看看他迷人的微笑!这是真正的有钱人啊,是贵族!” 眼见下面的人群越加狂热,步朗尼哭笑不得要抢过话筒,女生动作伶俐地跳开半步,扬声,“这么出色优秀的男生竟然出现在这个联谊晚会上!姐妹们!机会啊!” 步朗尼干笑地满脸抽搐,一位护士姐姐大声笑道,“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那肯定是有了男朋友嘛!”立即引来一大堆女生的附和,看向步朗尼的目光中从红心朵朵变作绿光盈盈,有男生了然地暗叫不好,也有人跟着起哄。 步朗尼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就是被狼群包围地可怜小羊羔,左右为难之际,胸前暗袋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还没接听,就有女生叽叽喳喳道,“男朋友的?还是女朋友的?啊~~好希望是男朋友的啊~~” 在众人的目光中,步朗尼手指颤抖怎么也按不下通话键,那屏幕上“黎向荣”的字迹一明一灭。 主持人不耐烦道,“快接啊?” 步朗尼可怜兮兮地张望着将他严密包围的女生,狠狠心按下去,颤巍巍地“喂”了一声。 “朗尼!”黎向荣元气满满的声音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你在哪里?我在你们学校哦!” “啊?”步朗尼怀疑自己的耳朵真的出了问题,黎向荣现在应该在羊城,怎么可能在学校? “我刚下火车,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啊,我就打电话给陶师兄,他说你在学校啊,我想立即见到你,有话跟你说,就打车过来了,你在哪里啊?” 黎向荣说得风风火火,步朗尼听得百味杂陈。 “我们在学生礼堂!”主持女生在手机边大吼一声,“快来拯救你的王子 吧!狼女们太多啦!” 女生们笑做一团,步朗尼强撑着面无表情按掉电话,眯起眼睛狠狠扫过一圈,自以为很凌厉很有攻击性,却听见她们陶醉地说,“好可爱的表情,好电人的眼神啊~~~~” 步朗尼平日见惯了或气质高雅或端庄大方或亲切和蔼甚至挑剔讲究的女贵宾,却从来没和同龄的女生这么亲近过,他高中过得惨淡,一上大学又兼顾着家业,忙得脚不点地,这竟是第一次参加联谊。 原来女生是如此可怕的生物!他内心仰天长叹,进来礼堂不过十来分钟,对他却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你们不是要做菜不是要互相评判不是要联络友谊嘛,为什么围着我不放?步朗尼满心悲愤,自幼受到的绅士教育却让他难以对女生的主动做出有效坚决地抵抗。 那阿荣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到底是神马意思?还说要立即见面有话说,不要这么狗血吧,他怎么会说这种话?是不是我已经穿越了啊啊啊…… 黎向荣兴冲冲地走进礼堂,看见得就是璀璨水晶灯下,步朗尼身着华服,周边众女围绕的景象。 主持女眼尖地叫道,“来了!快押上来!” 步朗尼看着发愣的黎向荣,大半月没见,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阿荣还是那么呆呆傻傻的,黑T恤套了薄外套,头发有点长了,遮住半只圆滚滚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叫道,“阿荣,过来吧,这些都是我同学。” 黎向荣瑟缩了一下,尴尬地笑笑,“你们在忙啊?我,要不我先回去吧。” 立刻有人招呼道,“来了一起玩嘛,快过来坐,都是朋友嘛。” 几个男生哀怨地互相望望,自从步朗尼出场,女生的眼光就被完全拉走了,现在又来一个……步朗尼过去拉了黎向荣坐在角落里。 主持女拍拍话筒道,“好啦好啦,我们的正式节目还没开始呢,观众们赶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把地方腾出来。” 活动是现场烹饪美食,但实际上能安排的厨具太少太简陋,靠墙弄了几张长桌权当料理台,大厅中间借了几张火锅店带电磁炉的桌子,准备了简单的锅碗和食材,其他还有几张桌子摆了瓜子花生橘子苹果之类,看来能做出像样的药膳不太可信,茶话会还有可能。 做菜的人是自愿报名的,有的是想显摆厨艺的男生,外校女生只需要坐在位子上享受成果就好了,大家分组抽签,很快行动起来。 只可惜有时候愿望就只能是美好的愿望,切菜切到手的,炒肉炒不熟的,炸焦了鱼皮,摔坏了碗,女生们连连哄笑,男生们羞愧无比。 黎向荣凑在步朗尼身边也在闷笑,比起厨艺,他的确有嘲笑的资格,步朗尼低声问道,“你怎么就跑回来了?” 黎向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我考到证了!前天下午考过的!昨天收拾完,晚上的火车,证书过几天就寄过来。” 步朗尼还是很惊讶地问,“你不是要学三个月吗?才几天就能让你考试?” “因为我水平高啊,”黎向荣得意的笑,“第一天我就把老师震了,他刀工还不如我呢,一看理论课本也是我背过的,学做了两样菜都不难,我就问能不能尽快考试拿证,那边说只要你有把握就考吧,反正已经交的学费是不退的。我就说要参加最近一次的考试,就前天。” “那你钱白交了呀?”步朗尼恨不得扯扯他的耳朵,“在学校还是多少能学些东西的嘛,考证又不急。” 黎向荣深深地看着他,目光里有很隐忍的情绪,他轻声问,“步家的状况很不好吧?怎么没跟我说过?要不是在网上看到,你就一直不告诉我吗?” “到现在,还是不能把我看做步家的一份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慢热哈,要加感情了 61 61、12 ... 12. “不!不是!”在那样诚实的目光中,步朗尼有些狼狈地否认,“我是想让你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你没必要操心那……” “操心,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黎向荣凑近了脸,略微急促地呼吸喷洒到他脸上,“朗尼,朋友之间,应该患难与共,你是不是嫌我留下来麻烦?” “麻烦?我什么时候拿你当麻烦!”步朗尼提高了声音,“连我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周围有人好奇地看过来,步朗尼恶狠狠地瞪回去,“阿荣,我拿你当朋友,才希望你过得好一点!你……” “我,没用?”阿荣无力地笑了笑,转开视线看着还在大厅中间人仰马翻的各组队员,“要论做菜的话,我总比他们有用一点吧。” 因为后面这句话,阿荣得到了周围同学的怒视,有人愤愤地说,“有本事上去做一个啊,光吹牛谁不会。” 其实在场的五组人士也不全是白丁,像模像样的菜肴也出现了几道,诸如麻油香蕉、冰糖蒸梨、琥珀桃仁、银耳汤这些难度不高卖相还好的品种,做出来的人洋洋得意,看热闹的人瞎起哄。 有一个负责品评的小护士说道,“大哥,我是扮演的糖尿病人啊,你给我吃冰糖蒸梨?” 而相邻的女生也在呻吟,“我这边是肠胃虚弱,你怎么能上麻油香蕉呢?太滑肠了吧。”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鼓捣出成品的男士羞愧地嘀咕,好不容易准备了两道简单的菜,居然不靠谱么,太杯具了。 主持人遗憾地大声叹道,“食品科学系的精英们,你们要争气啊,要让护士妹妹们失望了,以后就别提要办联谊啦。” 还好银耳汤符合了假扮肺结核病人的要求,男生们总算保留了一点颜面。 步朗尼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那男生压低了嗓音道,“步少,本来我们挺不情愿您抢风头的,但时值我班苟延残喘的危难之际,您老出手吧,先震死那帮护士妹妹再说。” 步朗尼目不斜视道,“我不会做菜。” 男生哀叹道,“大哥,有点班级荣誉感啊,就把您步家最简单的来一道……” 步朗尼还要拒绝,黎向荣却轻声说,“我去吧,”他偏头问那男生,“我能去吗?” “能,当然能!”男生立刻朝他竖起大拇指,急忙招呼主持人过来,把黎向荣推到前面,“快!外援!” 主持人孤疑地瞅着步朗尼又瞅瞅黎向荣,男生不停催促道,“他说他做菜可厉害了,一定得露一手。” 主持人道,“你算是替主出征?” 阿荣苦笑道,“我就是凑热闹而已。” 主持人见步朗尼沉默无语,拉着黎向荣上了场,护士妹妹见临时加人纷纷鼓噪,主持人拿着话筒说,“他代表步少做菜,你们疑义吗?”那帮小妹妹立即满眼冒红心吼道,“没有!好萌~~” 有没有无所谓,好萌是什么?黎向荣努力说服自己不要顾及别人的目光,专心做好眼前的事。 从来都说是“做”比“说”更重要,自己能做的事情也许很少,但比起什么也说不出的窘境,应该更有效果。 步朗尼不会跟自己说很多,也许是觉得说什么根本就没有用,要改变这种状况,只有做得更多、更快、更好。 做力所能及地事,做近在眼前的事,让他看着自己,认真专注地做事,不用语言,只有行动,立即行动。 黎向荣看了看题目,这一组的两个男生应该给发烧的病人做菜,他们原本是设想做鲤鱼汤,可惜对活鱼的处理实在欠缺经验,那条可怜的鱼被折腾半天才弄死,场面几近惨不忍睹。 阿荣轻轻将沾满血迹和鱼鳞的案板推开,七零八落的鱼块被煎糊了,散发着焦糊糊的腥味,两个男生讪讪地把锅子拿走,位置让给阿荣一个人。 备选的食材是按照各组选手预想的菜式准备的,种类不多,数量有限,阿荣去拿了一些削好皮的荸荠,在蓉城的秋天,街头常常有小贩将乌溜溜的荸荠削好了按斤卖,吃起来又冰又甜,很是爽口,要是自己削就很麻烦。 有了荸荠,阿荣又拿了三个鸡蛋、一些枸杞子和白糖,这几样东西的组合让众人都把好奇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而那里面有两道视线不是好奇,而是沉静地关注。 步朗尼一直在看着阿荣的动作,他见过无数次阿荣做菜的样子,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却从没像这一次游戏性质的烹饪,他隐隐感觉到阿荣似乎是在为自己而战,战斗的目的不是为了战胜其他组,夺得女孩子的欢心,而是要从自己这里得到某种东西,类似于更多的关注或者信任,也可能是更重的期待和依赖,从今晚一见面开始,他就发觉了阿荣满脸都是“你要相信我,你要重视我。”的讯息,他明白这样单纯肤浅的祈求,阿荣极力地想要为他,为步家做些什么,那是纯朴的情感,来自于知恩图报,来自于投桃报李。 我对阿荣好,所以他想对我好,就这么简单。 步朗尼忽然很羞愧,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了,虽然他什么面对危机什么都做不来,他很聪明,但是还没有足够的智商去股市弄到一笔从天而降的巨款,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当黑客把许先生的企业搞得一团糟,他更没有交往过某个拥有超凡身份的朋友来帮他摆平这些烦恼,他步朗尼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大学二年级学生,对太多的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并不是他的错。 但是,我们总是在成长,痛苦的经历会加速长大的过程,我们需要残酷地体验来度过焦躁的青春期,不再相信自己无所不能,一点点学会尽力而为。 阿荣已经开始了尽力而为,步朗尼心酸地想到,他开始了,开始做,就是最重要、最好的一步,就算步家菜真的会湮灭,阿荣作为一个厨师的生涯还有很长很长。 阿荣低着头,双手迅速地将荸荠放在案板上剁碎成茸,一把普通的菜刀在他手里舞出银光翩然的残影,惹起全场的惊叹,洗净的枸杞用温水泡过,鸡蛋磕开,流出蛋清倒入大碗,被筷子快速搅发出细腻的泡沫。 严格地说,鸡蛋在寺庙里也是禁止食用,但一般的素斋并没做出严禁要求。 阿荣拿了炒锅放在电磁炉上,加了一大杯清水,将半碗白糖倒进去轻轻搅拌,等糖水煮好之后盛进大碗,洗净锅子倒了花生油,烧至六成热,加了一大勺白糖,半杯水至烧开,用手勺下荸荠泥搅动,成白色稀糊时下入蛋清,不停搅动成雪花状,立即舀入盛有糖水的汤盆内,撒上枸杞子。 “雪花荸荠糕。”阿荣双手将汤碗端好,淡淡解说道,“荸荠清热生津,枸杞平补肝肾,发热的病人津气未复,进此滋补,还算合适吧。” 汤碗里“雪花荸荠糕”色白如玉,形似雪花,枸杞点缀其间,恰似红梅在白雪中绽开,评委妹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吞下,满脸陶醉,“好嫩好滑啊!” 刹那间一群女生举着勺子蜂拥而上,将黎向荣围在中间,最开始品尝的女生大喊道,“今晚没白来啊,总算有个极品!” 其他男生的脸面虽不好看,但集体荣誉还是得到了维护,主持人好不容易挤进重围,汤碗堪堪见了底,阿荣端着空碗茫然地问,“打几分?” 主持人重重拍一拍他的肩膀,然后推着他的后背到步朗尼跟前,轻轻一鞠躬道,“步少,多谢你的外援。” 还在咂摸着嘴巴的护士妹妹们嚷道,“他不是你们系的啊?那是哪个系的学生啊?” 步朗尼咳嗽了一声,“他是我家的。” 有些人看起来很聪明很时髦,但实际上还是个天然呆,步朗尼可属此类,他不知道女生的联想有多么丰富,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的暧昧,现在他只觉得面前这些女生变身成狼群,那双双闪光的大眼睛和吼叫声都让他毛骨悚然。 “果然如此啊,”主持人凉凉说道,“我们会祝福你们的。” 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步朗尼第一次觉得这种集体活动不是无聊,而是危险。 最后步朗尼拉着黎向荣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后还有大群人呐喊着加油啊前进吧! “太可怕了,”奔出校园还惊魂未定,步朗尼沮丧地甩开黎向荣的手,喘着气道,“好像我们被误会了。” “什么误会?”黎向荣扶着一棵树,同样气喘吁吁。 “我、我们被当做一对了!”步朗尼咬牙切齿,“你个笨蛋,没反应过来吗?” “什么一对?”黎向荣鹦鹉学舌道,一脸莫名所以。 “就是一对gay!”步朗尼气呼呼地一把揪紧黎向荣的领口,“这是联谊会,你突然来找我,突然还要上去做菜!他们全把你当我男朋友了!一对!懂不懂!” 阿荣痛苦地喷着气,挣扎着问道,“什么联谊会?” 步朗尼松开手,推搡他的肩膀直到靠上树干,“联谊会就是给男生和女生创造交往机会!你跑过来到底干什么?” “是电话里叫我过来的啊!”阿荣也委屈地大声喊道,“你的电话!那个女生说过来,你没说不能啊!我来了你也没说让我走啊!” 62 62、13 ... 13 “你都来了,我怎么叫你走?”步朗尼只觉得自己胸腔里一团乱麻,搅得他发晕,“平时干什么都磨磨唧唧地,今天怎么这么爽快?还说是有什么话要说,要立即见面?是你太奇怪了!”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要突然把我送那么远!步家的状况也不给我说,你没把我当朋友!”黎向荣愤愤不平地大吼,唾沫星子溅了对方一脸。 步朗尼抹了抹脸颊,叹出一口气,放低了声音,“怎么又绕回去了,刚才不是说了吗,别纠结这个了,反正你都回来了。” “你不想让我留在步家了吗?”阿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寂静的小巷子,只有一道偏门旁边有橘黄色的路灯,黯淡的光芒还被香樟树的叶子挡去大半,两人在树荫里四目相对,距离虽近却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只有呼吸的声音,只有肌肤的温度。 “我不想让你看到步家覆灭的样子,”步朗尼轻轻地开了口,退后了一脚,“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我没有办法,我很没用。” “总是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对你们呼来喝去的我,现在什么也做不来,没办法帮爸爸筹钱,没办法让生意兴隆,甚至没办法和自家的厨师们好好相处!”步朗尼苦涩地说道,“二十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过得这么失败,你大可以笑话我。” “我怎么会笑话你呢?”阿荣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有些事情总是无能为力的,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无能了呢?但是师傅对我说,尽人事,听天命。” “天命?”步朗尼不屑地哼道,“没有天命,只有无能。” 做不好的事情怪什么天命,只是自己的无能。 黎向荣向前跨了一步走出树荫,试探着将手放在步朗尼肩膀上,“随便吧,但承认无能就是用勇气了吗?” “承认无能承认懦弱又怎么样呢?没有努力改变的话,不是活的更加失望吗?”黎向荣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感到可靠和安心。 两人在沉默中慢慢前行,隔好长一段距离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投出摇曳不定的光线。这条既陡且窄的上坡小路,路旁的房舍和围墙相当古老,脚下踩过的老旧的水沟盖发出沉闷的响声,泛黑的枯叶打着旋儿飞舞。 步朗尼几乎从没有在晚上走过这条路,但这是通向停车场的捷径,白天的清冷在夜晚尤其阴森,黎向荣走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呼吸轻不可闻。 突然从身后照过来两束明亮的车灯,伴随着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步朗尼才长呼一口气,往狭窄的路边靠了靠。 车子行驶过来的时候在他身边停下,有人叫他的名字,步朗尼定睛一看,前排坐得正是乐正纯和陈知晴。 陈知晴笑嘻嘻地伸手摇了摇,“步朗尼,要不要送你一程?” 步朗尼拉住黎向荣的胳膊,上次黎向荣抽风拿菜刀吓唬陈知晴的事他可没敢忘记,陈知晴看见阿荣的正面后果然有点变色,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乐正纯。 乐正纯咬着香烟偏了偏头,喉咙里哼了一声。 步朗尼干巴巴笑道,“教授、陈老师,你们先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陈知晴点点头,“哦,那好,回头见。” 乐正纯踩了油门,车子轰然滑走,步朗尼一直觉得乐正纯对自己的不快是突如其来莫名其妙,此刻更是窝火。他气呼呼地嘟囔了几句,加快了脚步。 “哎,我就这么招人讨厌?”步朗尼的嘟囔没有得到回应,不得不挑明了提问。 可惜黎向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很久之后轻轻说道,“还有两天就是重阳节了。” “嗯,老人节,你要回家吗?”步朗尼抬头遥望夜空,弯弯的月亮细细的浮云。 “不是,我是想这个节日挺好的,很多地方都在做活动促销,”黎向荣排列语序,力争简洁地表达意思,“我们有什么安排?” “我们?步家?”步朗尼疑惑地重复道,“活动、促销?” “步家没有搞过打折之类的事,但是过节的宴席肯定有特别安排啊,”步朗尼认真地想了想,“就像是正月十五肯定会有元宵、端午节肯定有粽子、中秋节有月饼、重阳节当然也有菊花酒和糕点……这不算特别的活动吧。” “我们可以弄个……”不等黎向荣说完,步朗尼摆摆手道,“你想让步家和街边点心铺子一样支个买一斤送二两的招牌吗?还是当日消费满一百送代金券?步家做不了这种事。” “不是这种,”黎向荣认真地说,“市场定位不同,营销手段当然不一样,我们总可以想出适合的……” “比如说?”步朗尼不以为然地反问道,“你应该知道步家是金字塔路线,我们的顾客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最顶层的人,必须绕过塔身而直达顶端进行营销,用20%甚至更少的人创造出比80%还要多的经济利益,你觉得这些顾客会在乎你的打折优惠吗?” “我没说要打折啊,”黎向荣无奈地插嘴,“但是没人会不喜欢打折吧。” “步家菜强调的是带给客人至高无上的领地感、不受外界侵扰的私密性、奢侈高尚的生活品质享受、备受尊宠的优越心态,我们之所以能把萝卜豆腐卖出山珍海味的价格,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他们属于一个阶层,要是我们现在降低了顾客的水准,那他们就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掉价了,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步家!”步朗尼絮絮叨叨地解释道,“不是在一段时间招揽更多的顾客,而是让固定的客人消费尽可能多的次数,培育一位合格的客人才是最重要的事,这不是靠一个两个节日的活动就能实现的,阿荣,你有空也多读点这方面的书吧。” “通过限量提供来营造稀缺的感觉,为菜品高昂的价格提供有力的支撑,每天仅3桌的稀有尊贵席位仅限于社会最高层的权贵人士享有,让限量版的美味奢侈品成为人们争相追捧的对象,在热销的同时成为消费者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味梦想。”步朗尼的眼神在月色中熠熠闪亮,他对黎向荣说,“你到底明白吗?步家和曼殊院不一样,和你家的卤味店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阿荣沉静地笑了,“素斋也好、卤味也好,只要做得好吃就有很多很多的人来光顾,步家菜是很好吃啊,可是……” 步朗尼就像被突然敲了一闷棍,眼睛发直地瞪着他。 “步家烹调一道菜超过行业平均水平数倍,极尽苛刻与完美的制作标准,把菜肴当做高贵的艺术品。只有那些高端人士出于享受‘奢侈’的概念来品尝,他们爱的不是步家菜本身,只是‘奢侈’的感觉。”黎向荣继续说道,“我也一直在学习,我看过什么叫市场细分什么叫概念营销,朗尼,我只是关心现在……从高处下坠很容易,但是从底部一层层爬上来太难,我明白。” “朗尼!”黎向荣提高了声音,“我只是从刚才比赛得到灵感,我们也可以组织以步家冠名的比赛!大型的有影响力的厨艺比赛!就算重阳节来不及,元旦、过年都可以吧!奖品也可以学‘美食天下’啊,胜利者在步家工作……” 步朗尼抖着肩膀笑了,“阿荣,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 “天真、太天真!”他有气无力地下了结论。 “你不天真,你很老成吗?你总是这么悲观、把任何事情都想得很坏!你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你自己!”黎向荣大声喊道,圆润的眼眸中波光闪动,他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喘着气,“总是一副你什么都明白的聪明样子!怀疑所有的人和事!别人再怎么努力你也看不见!面对困境你又做了些什么?就是把我哄走不让我看见?你怕丢脸?怕别人笑话你!因为一直接触地都是高傲的人吗?所以一直那么傲慢!步朗尼!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啊!” “你也很讨厌!”步朗尼毫不示弱地反击,“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呢?你会什么?你有你的师父,你只做素菜,你留在步家又有什么用!要不是我不想叫你走,你以为你还能留到今天?” 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碧绿的湖面不断泛滥溢出,白皙的脸庞泛出银白色的光,长期以来的焦躁和郁闷终于有了发泄口,让他再也无所忌惮,“你走啊!有本事就走!反正你考到证了,在哪里都可以当厨师……我带你离开寺院,你说你要努力,你就是为了努力离开我?” “我什么时候要离开?”黎向荣被气得语无伦次,“我急着回来、急着找到你、跟你说我的想法,你怎么就能扯到要我离开?你真的想叫我走?” 嘶喊嘎然而止,步朗尼用手背抹着脸,遮住眼睛,蹲下来将头埋入膝盖之间,连最懦弱最老实最没有攻击力的黎向荣都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跟他说话,叫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受得了。 “我不会走,步朗尼,”黎向荣缓缓蹲下来,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上,“可能从来没有人说过你笨、你不行,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你,想要守护步家,总得更强大才对吧,你不要让我觉得你很可怜……许先生联络过我,如果连我都看得上,那步家就没有人没受到过他笼络吧。” “重要的是做点什么,”步朗尼喃喃地说,“竭尽所能,阿荣,帮帮我,和我一起。” “好啊,”阿荣突然抱了抱他,很拘谨,很僵硬。 63 63、14 ... 14. 重阳节那天从早上起就是狂风夹着暴雨,到中午更是风紧雨骤,庭院里的树枝被折断,街上几乎不见人影。整个城市在暴雨里屏息,天地间只有水流倾斜。 雨水如瀑布冲刷过栖凤居的整面玻璃幕墙,窗外的景色模糊不清,池塘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最后几片干枯的荷叶被击打落水。 何之山心思重重地推开栖凤居的门,对站在窗边的步微说,“今晚的预定被取消了。” “因为下雨了?”步微凝视着远方,“到晚上这雨也停不下来吗?” “昨天预报说有雨,没想到雨这么大,”何之山干涩地说,“按理说重阳节是大晴天啊……” “取消就取消吧,定金不退,”步微疲惫地吩咐道。步家预定宴席惯例先支付一半的菜金,老顾客们都知道规矩,几乎从来没有临时取消的事情发生。 何之山支吾了一会,勉强提起声音,“没有收定金……”他低着头快速含混地解释,“是步先生您要请客,他们说下雨,来不了。” “我?”步微一怔,深深呼吸了几次,“啊,那我们自己吃吧,过节。” 到晚上六点的时候,雨势渐渐变小,天边出现了薄红色的夕阳,下班的人涌向地铁和公车,被雨水冲洗地发光的街道上车辆如长龙,次第点燃的路灯倒映在路面的积水里,晕染开流动的光彩。 步朗尼急匆匆地冲进厨房,跑到慢条斯理磨着菜刀的何之山跟前,喘着气问道,“雨停了,客人会来吗?” 何之山平静地回答,“没有接到要来的电话。” 步朗尼气呼呼地叫嚷,“我给他们打电话!以前捧着步家,现在请都请不来吗?” “你既然知道请不来,又何必自取其辱呢?”封一帆慢悠悠地开口,“朗尼,淡定点,你总不能命令人家捧场啊!” “没那么严重吧,”陶星明左右望望打着圆场,“老板总是会有办法的嘛……” 以往总是热火朝天香气四溢的大厨房从未像现在这么冰冷淡漠,似乎失去了一部分灵魂,步朗尼焦躁地跺着脚,直到小腿被一只手按住。 他低下头,黎向荣半蹲在地板上,右手拿着大块的海绵,“朗尼,你先去换鞋。” 湿漉漉的水印在深灰色的水磨石地板上并不明显,但黎向荣推着他的小腿向门外,围绕着他一路擦过去,身体始终没有抬起来。 “吕大师傅呢?”步朗尼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他和老板一起出去了,”一直默默整理橱柜的安东扬声回答,“刚刚开车走的。” “他们一定是亲自请人去了!”步朗尼眼睛一亮,在玄关处给自己带了鞋套,重新走回厨房中间,大声宣布,“各位,赶紧忙起来吧,今晚预定的菜肴一定会上桌的!” 封一帆懒洋洋地笑道,“朗尼,你要不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再说?” 何之山回过头来看他,封一帆毫不示弱地看回去,用向来玩世不恭的语调说,“现在什么都挺贵的,别煮好了又浪费啊。” 步朗尼瞪着他,慢慢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聚集过来,步朗尼数着铃声响了一遍、两遍、三遍。 短短的数秒时间步朗尼觉得深陷重围,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许都各怀心思、每一道目光都包含着试探和挑衅,他们全部受到过诱惑和收买,步家的危机显而易见,大厦将倾。 这不是树倒猢狲散,而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步朗尼半阖着眼睛,手机通了,父亲的声音在电波的另一边,“喂。” “爸爸,几点开宴?”他镇定地问道。 “一个小时之后,现在开始准备吧。”父亲简短地交待完就挂断。 步朗尼抿着嘴唇笑了笑,摊开手掌道,“现在好了,有客人了,快开始吧。” “要是客人不足的话,没必要做太多的菜吧,”何之山翻了翻日志中打印好的菜单,“可以删减几道。” 步朗尼拿过菜单看了看,捡起铅笔大手大脚划了几道,将菜单塞回何之山的手中,“就这样做吧。” 何之山仔细审视一番,苦笑着开始吩咐各人的行动。 雨已经完全停止了,湿润的空气逗得人鼻子发痒,许先生跟着步微左后侧缓步走进庭院,夜色朦胧草木清香。 “步先生,这里真是美极了,每次看到都让我感叹不已,你是在撩拨我的觊觎之心啊,”许先生悠闲地说道。 “是啊,”步微停止了脚步,满怀感情地望着自己的家,“这一草一木都蕴含着我的心血,你怎么能说拿就拿呢?” “无论如何,你肯请我我很高兴,没有其他人,就我们好好聊聊天,真好,又是过节。”许先生笑得一派祥和亲切,“老兄你有儿子承欢膝下,我的孩子却在大洋彼岸,很羡慕你啊。” “谁让你不肯回家,老惦记着别人的家呢?”步微推开大门,栖凤居里灯火通明,餐具完备,步朗尼快步迎接上来,客气地行了礼。 许先生摸不准这场宴请的深意,他半藏半露地接触了步家的每一位员工,理应受不到如此礼遇。 步微按着他的肩膀坐下,“粗茶淡饭而已,将就用用吧。”转头对步朗尼道,“吕大师傅也回来了,你去请一下,还有何之山他们也叫来,一起吃。” 许先生诧异道,“您的主厨都过来了,厨房里谁做菜啊?” 步朗尼冷淡地答道,“我们家的小厨子,手艺也是顶好的。” 一时间众人坐定,步家的厨师果然除了黎向荣都团团坐好,厨房里只剩下黎向荣和封一帆两个人忙活。 凉菜上了凉拌黄花菜、太极双耳、八宝莲藕、子姜山参、香甜紫芋、卤汁素鸡,热菜则是松仁豆腐煲、口蘑烩豌豆、紫菜冬瓜卷、青椒魔芋丝、脆皮茄子、铁板腐竹、菊花豆皮结、金针竹荪汤,竟然全是素菜,没有一点荤腥。 许先生尝了几口菜赞道,“世人只知步家鱼翅燕窝之美,没想到这素席更是别致,用料寻常、口味不凡,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步微悠然地咬着一片木耳,“世人只求食材越贵越珍稀的好,却不知真味是淡,寻常菜肴反而入了不他们的眼。” “可是步家知名的三百多种佳肴,可没有今天这些啊。”许先生呵呵一笑,“我吃的恐怕不是真正的步家菜吧,起码不是被大家公认的步家官府菜。” “只要是我步家厨师出手,又怎么不是步家菜呢?”步微轻松地反击道,目光慈爱地环视在座的家人。 “何之山主做红案、陶星明主做冷荤,安东还是学徒,各方面都在学,面点是我夫人负责,她今天外出没有露面,我想许先生对我家已经很了解,对他们也都不陌生,”步微沉稳地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就我这个老家伙油盐不如?” “哪里哪里,”许先生赶紧摆手道,“绝对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 安东突然站起身来,仰头喝干一杯白酒,对步微亮出杯底,双眼发红地哽咽道,“老板,我带步家这几年,您待我真没说的,何时何地我都不会背离步家!”说完就直挺挺地站着,眼泪不停地滚下来。 陶星明拉了他好几把他也不动,就那么怒视着许先生,双手握成拳头越捏越紧。 何之山给他斟满酒杯,也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喝干,却没有说话。 陶星明左右看看,为难地看着面前的白酒,他一向没有酒量,真的不太擅长拼酒。 吕永大师傅拿过他的酒杯,略碰碰唇道,“小陶没说的,安东你坐下来吧,吃菜吃菜。” 这边厨房里,把所有菜都送出去的黎向荣和封一帆端着米饭,用剩余的材料随便煮了个什锦汤,边吃边聊天。 封一帆道,“你看人家都上桌吃呢,就我俩躲在灶台跟前,我是外人也就不提了,你可是少爷亲手栽培的嫡系啊,怎么就混这么惨呢?” 黎向荣舀了一大勺蘑菇浇在米饭上,“我倒觉得搞得跟鸿门宴似地,今天预定请的不是那位吧。” 封一帆吸溜了几口青菜道,“嗯,原本请的有官面上的几个人物,可是今不如昔了吗,如今在位的人换了,关系自然要重新打造,以前的人也算是过时了,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今天我看是攘外必先安内啊,”封一帆兴致勃勃地在碗底捞着金针菇,“你说我们谁没私下被勾搭过啊,这回儿还指不定那几个怎么表忠心呢,你看,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也许是老板真的在做交接呢?”黎向荣随口应道,“我是不懂经营,现在的状况可能真的不太好吧,那么多大企业都会破产倒闭,步家又凭什么能屹立不倒呢?” 封一帆放下碗,给黎向荣竖起大拇指道,“兄弟,你果然是个明白人!说你笨的人才是笨蛋!有这种危机意识很好,非常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所在的企业经历过一次兼并,在被收购之前几乎是没有任何动向的,突然短短的时间里我们被告知法人已经更换,人事浮动啦、劳资纠纷啦等等等,其实对于最底层的员工来说无非是“走”还是“留”的问题,走又能走到哪里去?除非你有更好的选择,很多人不得不留下来忍受更残酷的生存环境,上有老下有小已经在一个地方呆了好几年的人很难轻易因为自己不爽而放弃一份工作,人们最关心的无非是自己本月的工资,对于上层的变换未必感兴趣。 步家的几个厨师,也各有各的考虑和选择吧…… 64 64、15 ... 15. “我说,等你的证书寄到手上,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走啊?”封一帆低沉的嗓音里装满了诱惑,“在北方,我家的风波楼也是顶级餐馆,不比步家差,你也能学不少手艺!我这个继承人应该比步朗尼还强一点吧,跟着我过好日子!” “啊?”黎向荣含着一块豆腐傻傻地看着他,“为什么叫我?” “因为看你有潜力呗,”封一帆扯过餐巾纸抹嘴,“我看你比其他人都要好,不叫你叫谁?” “可是我为什么要离开步家?”黎向荣纠结着眉头,“就算、好吧就算步家不行了,我也不想离开蓉城啊!” “刚说你聪明,又笨上了,要是步家垮了,你去哪里?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平台给你发展?别看那个姓许的现在求贤若渴,那都是挖墙脚的手段而已!等他搞定了步家,顶多留一两个人也足够了,你是没有太大价值的!”封一帆苦口婆心地劝道,“何之山还要参加京城比赛,不说了,奔自己的前程去了;陶星明?你看他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的样子,平时过一天算一天,胸无大志勤勤恳恳,这种人在什么地方不能平平凡凡活下来?又好养活又听话;安东,那是个又能狠又能忍的主儿,活脱脱何之山的继承人,野心的有、吃苦的有、聪明也有,他要是想折腾,肯定能折腾个动静出来,你看,要是步家平平安安的,也轮不到你崭露头角,更何况现在危机关头,算你运气好,能碰上我,你还犹豫什么呢?” 黎向荣慢慢放下筷子,轻声说,“我可能,只是有点搞不清状况。” 栖凤居里,整张餐桌上只有许先生胃口很好,吃得赞不绝口,尤其喜欢一碟脆皮茄子,那是用嫩茄子十字花刀切块,滚了淀粉糊炸制之后浇上调味汁,绝妙之处在于烧汁用的高汤是黄豆芽汤而不是鸡汤之类,不仅保证了纯素的意境,而且口味上别有一丝鲜甜,许先生赞道,“步兄,您真的是把餐馆当孩子养,一丝一毫绝无闪失,生怕让他受点委屈,给他吃穿用度都是最好最精,伺候他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可是在西方,有句话说要把企业当猪养,养大就是拿来卖钱的。赚钱,不能仅仅只考虑卖一碗面、卖一盘菜的赚钱,更应该认可资本增值、资本扩大也是赚钱,像肯德基、可口可乐的品牌经营和资本经营,在股市上一年赚的钱比企业利润乘10倍还多,你为什么不能打开胸怀,接受合适的合作伙伴呢?” 步微淡淡笑道,“我既然把他当儿子养,又怎么舍得卖掉亲骨肉呢?这件事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各安天命吧。” 许先生一肚子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得不到认可,也只得闷头吃菜,他安静了一会儿又挑起话题道,“尊夫人是法国人?令郎是混血儿,他们的想法都跟您一样——传统?” 步朗尼为他斟满一杯酒,碧绿色的眼眸沉静而平和,许先生喝干酒,叹着气笑道,“本来我以为今夜受邀会是一个转机,没想到这是步先生的礼,兵戎相见太伤客气,我还是围而不攻,静待天时吧。” 步微感慨道,“许先生好涵养,承情了,以后还请许先生常来喝酒。” 一顿饭吃得众人云里雾里,吕永算是明白人,后来劝步微说何必王要见王,双方都有点伤了脸面。步微叹着气也不好解释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除了自家的存款和朋友的帮助,他凑不到其他资金,甚至所有人都在奇怪他为什么要拒绝一个大资本家的注资,他们说餐饮做的是品牌,只要还打着步家菜的牌子,谁拿控股权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说现在效益不好最害怕的就是资金链断裂,勉强自己承担地产真是自寻死路;他们说人家比尔盖茨的股权都没有超过20%,你何必非要全盘把握?你步微只是个眼界狭窄的美食家,并不是一个聪明通透的企业家。 置身事外的人可以满嘴跑火车,反正又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而是步家历史之沉重、发展之艰难又有谁会在乎呢? 他们喜欢捡自己顺口的话说,毫不在乎是为谁造势为谁煽风,有很多时候我们遇到的情况就是这样,一个动向一个暗示,再加上有心人的揣摩,就形成了千篇一律的舆论,然后最主流的言辞会被当做真理,当成唯一的真相。 逆流者不可避免地会被孤立,所有人都说你不应该这样的时候,坚持就成了最难的事情,而困境之后是更深的困境,一个槽糕后面还有一个是更糟糕,似乎在很短的时间里聚集起来无数的艰难险阻,实际上不过是隐藏在平静河流下的礁石,当现金流量渐渐干涸,它们就会露出嶙峋的礁石和无数陷阱,令人寸步难行。 晚上回到卧室的步微分外疲惫,可爱的小儿子从妈妈身边的翻身而起,扑到父亲怀里,从睡衣口袋中掏出一叠纸张塞进他手里。 爸爸辛苦了,我和哥哥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交出来啦,妈妈的她自己给你。 将儿子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摸,妻子温柔的目光有强大的魔力,让一位年近五旬的老人湿润了眼眶。 他捏着属于儿子的财产手指颤抖,想塞回步朗宁鹅黄色的维尼熊睡衣中却被小手死死按住,清澈的童音差点要哭出来,直到父亲将纸张全部珍重地放入自己的衣袋又按了按才安心地亲了父亲的脸。 有人说,现在不懂得合作就是不懂经营,全世界的国与国在合作,跨国企业之间也在合作,任何一个企业想做成小而全或者大而全的企业的想法都是错误的,但谁又能保证你选择的合作伙伴就是那么合适呢?尤其是两方的理念和文化存在着根本的冲突。 真要选择合作伙伴,需要投资方,也不能选许先生那种的,步微狠狠地想到,犹如一个坚决不同意将女儿嫁给文盲地主的老学究,顽固,只是一味地顽固。 因为除了顽固之外,他没有任何武器。 为儿子准备的成长基金和妻子的私有财产,在维持步家运作上无疑是杯水车薪,将很快地在持久的旱季中消耗干净。在中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潜规则无处不在,如果步家不和许先生合作,那么还是争取不到来自官方的公务宴请,哪怕步家另得贵人提携,也必须在更广阔的领域里寻找新的利润点,那更艰难。 从前的夜夜笙歌现在隔三差五才能出现,萧瑟的秋意越来越深,正如许先生说过的围而不攻,现在的步家只能坐困愁城。 曾经以为自己会开创一个新时代的步朗尼收藏了所有的傲慢和自以为是,脱下交际用的华丽衣服,抹掉眼底的唯我独尊,他每天平静的上学听课,闲暇时和厨师们一起收拾厨房打扫清理,用最淡然的态度坚持着决不妥协的立场。 这样的转变是令人吃惊的,看到步朗尼挽起衣袖带着围裙忙东忙西,最惊讶的人是陶星明,他赶紧要伸手帮忙却被对方轻轻挡开,“陶师兄,你忙你的。” “可,这些事不该你来干啊。”陶星明为难地说。 “没关系,现在没请清洁工嘛,服务员也少了四个,”步朗尼开朗地笑道,“我也干不了多少活,还是你们比较辛苦,真是谢谢了!”他自然而然地对陶星明鞠了一躬。 不得已最先从削减人手和节省日常开始开始,紧张感很快会蔓延到方方面面,除了最核心的这几位厨师,其他人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本月的工资。 也许在某一天早上,有一位领头的厨师不再出现,那时其他人也再无需顾忌,他们尽可以另投门庭也有足够的能力自立门户,他们终将脱离步家的支撑来成就自己的人生理想,这个时代没有教会我们“忠诚”,而“服从”不过是一种简单的惯性,当一个人成长到足够的高度,能束缚他的不再是威慑力。 或许在吕永身上还残留着对步微的忠诚,这样显而易见的美德甚至连许先生都不忍心加以破坏,他没有用金钱那么低俗的手段去试探吕永,他也怕自取其辱。 还有黎向荣,从他进入步家的时日和目前的待遇做出考量,许先生直截了当地问他想要多少钱就可以改变立场,他尽可以拿着一大笔钱去自立或者学习,也可以玩乐着等待许先生将步家收入囊中之后再来工作,继续做这里的厨师,这个条件不可谓不宽松,然而黎向荣想也未想就拒绝。 “你再好好想想,”许先生可刻意按动着计算器,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显示着银行转账的页面,定下来的金额可以在几秒钟之内进入黎向荣的个人账户,然后再几秒之内黎向荣的手机会接到确认收款的短讯,他就会立即成为一个小富翁,拥有一笔起码能够开一家卤肉店的财富。 “没什么好想的,”黎向荣摇摇头,动作有些刻板故意的成分,给这个并不出众的少年增添了一点滑稽的气质,他用语文课上诗朗诵的腔调说,“我不会为了钱离开我的朋友,不要玷污我的友情。” 许先生很想嘲笑孩子对友情的天真,但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里释放出的认真和诚挚令他留下口德,他无奈叹道,“年轻人,你很不错,如果有一天,跟友情无关,只是你个人想要更好的发展,我还是愿意帮助你。”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罗嗦了,职场神马的,很难混啊……年底了,大家都要加油! 65 65、16 ... 16. 接到久未谋面的表哥林沙的电话,让黎向荣很是吃惊,这位哥哥年长他五岁,正是农大动物学院乐正教授的关门弟子,去年已奔赴美利坚留学,现在还没过年呢,怎么就回来了? 林沙得意洋洋道,你哥哥我智商太高绝顶聪明,吃得多学得快,现在已拿下一个大项目,老板高兴放我休假一个月,过了圣诞还要去卖命,听说小弟当了厨师,还不赶快洗手做羹汤为兄长接风? 林沙的家在离蓉城一百公里的绵城,姨妈和姨夫在那边过着退休工人的幸福小日子,唯一的儿子现在出息了,老人家很欣慰,常常回老家看望外公外婆,姨妈也劝母亲考虑再找个老伴,可现在母亲一心向佛,是没有那个心思了。 林沙下了飞机先回学校看望导师,听乐正教授提起见过表弟,居然是在他慕名已久却从未见识过的步家做厨师,实在是意外的惊喜,对于一个吃相能把学校食堂的大师傅感动到哭的帅哥吃货来说,一个厨师弟弟简直比家财万贯的远亲还有用的多,二话不说就要敲定晚上的饭局。 林沙心想总算能混进步家吃一顿了吧,就算吃不起包间咱吃个厨房的灶台也行啊,反正探亲去的,绝对不花钱。 黎向荣为难的是请你吃饭没问题,你要来步家看我也没问题,可我没办法把你当客人招待啊,大名鼎鼎的步家菜你果然还是吃不起的…… 林沙快乐地说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兄弟能见面,他在学校再办点事就直接过来,吃什么晚饭就看弟弟的面子了。 黎向荣哭丧着脸挂了电话,哥哥从小智力过人,相貌出色,不说话不吃饭时绝对一优质青年,可是那张嘴一说话就损人,一吃饭就吓人…… 帮忙拖地的步朗尼察觉到黎向荣放下手机后的郁闷神色,关心地询问起来,黎向荣一五一十地做了汇报,把不知如何招待兄长的苦闷全部倾述。 步朗尼想起来很早以前他听阿荣提起过这么一位人物,好像还是自己的学长。反正也见过阿荣的母亲和外祖,自己也该做东请人家的表哥吃顿饭,开饭店的还怕吃货?就怕你吃的不香不给面子! 步朗尼知道今晚本来也没有预定,干脆地做了决定,“阿荣,晚上把你表哥叫上,他有朋友也行,我们在流月台吃饭吧,其他人不好忙活我先放他们假,你来做几道菜好了,材料随便你用。” 阿荣的圆眼睛里立刻绽放出喜悦的光芒,可马上又担心地说,“这周都放了两天假了,再说我随便做什么也不太好吧。” 步朗尼无所谓地笑道,“大家都忙忙碌碌地还差不多,现在又没生意,在厨房里干耗着也没意思,新鲜的材料又不多,你看着办吧。” 黎向荣点点头,又道,“我哥是乐正教授的学生,要是乐正教授也来……” 步朗尼微微皱起眉头,自从上次在教室被乐正纯莫名其妙地挤兑之后,他对这位看起来平易亲切又时髦的老师产生了微妙的惧意,说实话中秋前的那场盛宴主要就是托了乐正的面子才办得像模像样,莫非是教授嫌自己的谢礼不够大方,也不像啊…… 步朗尼反省过自己的一言一行,却没有找到惹对方不满的举止,也或许那是一时误会或者迁怒?要不就将就这次机会硬着头皮周旋一下,看看能挽回关系? 其实他和乐正教授能有什么关系呢?偶尔听课、偶尔招待,其实也没有更深的交往了嘛,步朗尼还没有跟随父亲学到足够的人际交往的本领,既对老师保留着一份天然纯粹的尊敬,又想增添一些社会人士的应酬往来,大概做得不伦不类才惹人反感吧。 要是今晚能见到乐正教授,一定还是要当个单纯的学生就好,步朗尼心里暗暗想到。 黎向荣得了步朗尼的吩咐,立刻致电表哥要求请上乐正教授,他心思一跳又加了一句话,要是陈知晴助教也方便的话一起来吧。林沙喜不自禁,他跟陈老师的关系也很不错,正愁不好跟表弟提呢,这个邀请正符合心意。 黄昏时分,一行人来到步家。 深黑色的巨大木门上铜环闪亮,在夕阳中反射出华丽的光芒,推开木门,步朗尼含笑迎接,绕过一道爬上了青苔的灰白影壁,一路上天井、客厅、游廊、湖水、亭台楼阁,林沙深感自己就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目不暇接。 他拽着陈知晴的袖子小声问道那客厅里的梨花木太师椅,花瓶字画什么的不会都是真品吧,看起来好有格调,陈知晴说自己也不懂这些,乐正纯耸耸肩膀道上次还看见几样好东西的,这回怎么换了不值钱的。林沙吐吐舌头道果然跟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比起来我这样的升斗小民何其可怜啊。 黎向荣一做完菜就赶紧跑到流月台,步朗尼已经安排三位客人坐好了位子,客人的视线可以完全收揽庭院湖水的夜景,令林沙又是不住赞叹。 看见小表弟还是一身白袍,林沙跳起来抱住一顿揉搓,阿荣身高约在175,在蓉城男孩中算是中等个头,平时比步朗尼也就矮上那么一点点,可在这位身高188的九头身宽肩细腰长腿的帅哥怀里,完全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林沙一头短发根根硬朗,眉毛浓黑、眼角上扬,整张脸犹如精工细雕,棱角分明轮廓深邃,那咧开薄唇大笑而露出的酒窝更是迷人,连步朗尼都忍不住心生妒忌,这男人的荷尔蒙很足啊,搞不好是男女通杀的那种型…… 林沙将黎向荣的头发搓成鸡窝,又豪放地在表弟左右脸蛋是吧唧了两口,最后一把将小个子按在自己身边坐下,满怀感慨地说,“都一年了,你怎么还没长高呢?” 林爸爸是新疆人,娶了川妹子定居绵城,儿子自然结合了西北的豪放粗犷又凝聚了西川的天灵地秀,林沙内外兼修有才有貌,就是没有口德。 黎向荣很淡定地向客人问好,乐正教授也是熟人了,点个头也不算失礼,在面对陈知晴的时候,黎向荣几乎是咬着牙战战兢兢地低头致礼,生害怕脑子里的师傅一个抽风又冒出来上身。 但是徐疾的灵魂已经很微弱,除了偶尔的思维交流几乎影响黎向荣的任何感觉,更不要说上身这种极耗费力量的事了,黎向荣预感到师傅可能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会把这段奇遇当成梦境般慢慢遗忘。 徐疾没有出现,陈知晴也僵硬地点点头,脸上挤出微笑。 步朗尼拍拍手,热络道,“都是朋友,大家不要客气了,阿荣亲手做了几道菜,动筷子吧。” 黎向荣知道林沙不仅是个吃货,而且无肉不欢,自己要是全弄成素斋恐怕会被他钉小人,只得用了些现成的牛羊猪肉,一边烹饪一边在念大悲咒,这样的行为也许是可笑滑稽的,但是佛家有三净肉的说法,杀生也不是亲自执行,黎向荣强忍着别扭做了两道肉菜,还是觉得做素斋比较得心应手。 以前做素斋不过是因为妈妈和曼殊院的影响,而经过上次盛宴之后,黎向荣对肉食几乎产生了本能的抗拒和排斥,那种不忍的痛苦犹如绞缠心脏的绳索,这也许还是来自于徐疾的某种影响,他没问,也不好问。 天气渐渐凉了,再说朋友聚会也不用死守规矩要上几道凉菜几道热菜才算像样,黎向荣干脆偷懒没用上步家菜谱的任何一款,做了很简单的几个菜。 有林沙很喜欢的孜然烤羊排和铁板牛肉、有步朗尼很喜欢的素烧三宝和锅贴豆腐、有造型精致的荷叶里脊和奶油三色萝卜球,还有清甜养胃的八宝百合,用各式蘑菇做的山菌汤也非常浓郁美味。 有几样菜连步朗尼也是初次得见,虽然他没有吃过黎向荣做的肉菜,但是一尝那羊排焦红酥嫰、牛柳绵软滑爽、里脊鲜美柔韧,实在是各有所长,不禁低声问道,“阿荣,没想到你荤菜也做得这么好。” 阿荣却苦着脸笑了笑,“没办法,我表哥就一肉食动物,要是他只肯吃豆腐就好了。” 大吃大嚼的林准博士耳朵异常灵敏,一边啃着羊排一边说,“我肉食动物怎么了,吃肉的动物都比较强!” 他本来就是专门研究大型猫科动物的,之前还在动物园的狮虎园区实习过一阵子,丝毫不把这个称呼当做贬义,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唉,说起来,苏远的手艺也是相当好的,可惜佳人一去不复返啊……”苏远是他在动物园实习时认识的饲养员,现在远赴非洲做野生狮子的考察项目。 乐正纯叹道,“你真是大嘴吃四方啊,郑浩一听到你名字就变脸色了,哈哈。” 步朗尼心中一动,慎重地问道,“郑学长也很久没见面了,他还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郑浩和苏远是的主角,已经完结的文,不是VIP~ 也是轻松路线,林沙在里面依然是吃货配角~ 转机就要出现了~~大家都要加油哦~ 66 66、番外1 蔬菜披萨 ...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写得实在有点压抑了,周末鸟~放个甜蜜的番外吧,这里的时间大概是几年后了,两个孩子在一个温馨的小公寓里过着腻歪的日子~ 番外蔬菜披萨 (请注意这是番外) 大厨房里热火朝天,厨师长威严迅速地下达着命令。服务生动作麻利身形矫捷,流水般端出食盘,各种香味混合在一起,白气弥漫。 少东家步朗尼皱着眉头在厨房门口魂不守舍地走来走去,差点撞到忙碌的服务生身上。 “朗尼,你干嘛呢?”温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正是老板娘袅袅婷婷走过来。 “哦,妈,”步朗尼吞吞吐吐应道,“没,没干啥……” “你也该稍微放松一下,这里不需要一直盯着的,”老板娘大人不疑有他,慈爱地笑道,“我和你爸去送朗宁到学校,要带些披萨过去,你一会记得按时吃饭。” “嗯嗯,知道了,你们去吧!”步朗尼硬挤出一丝笑,“又要送披萨过去?” “嗯,朗宁的同学都说我们家的最好吃呢,也就这个好拿,那我们走了”,凡妮夫人歪着脑袋突然说,“马上就是阿荣那孩子的生日了吧?你想好送什么礼物,没时间的话妈妈帮你买。” “礼物给他?”步朗尼撇撇嘴,神情很是不以为然,“我才没钱买东西……” 母亲宽容地笑道,“你收过人家的礼物怎么能不回礼呢?阿荣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小气啊。” 不是这样的,步朗尼心里嘀咕道,不是钱的问题,就是不想送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要是自己亲手做的有意义的东西,那该有多好…… “不想买的话,妈妈帮你织个围巾怎么样?”母亲瞬间体会到儿子并不是源于悭吝的心情,体贴地建议。 “不要!太肉麻了!”这个想也不用想了,太娘们唧唧的……而且,也不是自己亲手…… 步朗尼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低声说道,“我也烤个披萨吧……” 话还没说完,手机却叮当作响,竟是教授的短信【一小时内到学校,有任务】。 只能马上出发了,步朗尼只得赶紧去换衣服穿鞋子,忙了一圈之后也就忘掉了刚才说的话。 和乐正教授谈完事情回到公寓已经深夜,本来教授约着去喝酒,但是天寒地冻的实在没兴致,还是窝在暖和的被窝里比较舒服。 黎向荣前几天去了北方,今天半夜大概就能回来,封一帆的风波楼特别邀请他过去做培训的,可怜的兢兢业业的阿荣可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步朗尼突然觉得自己独享卧室是多么寂寞。 去冰箱拿水喝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想烤披萨来着,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冲动的心情油然而起。 “妈,睡了吗?”一手握住手机一手从冰箱里往外拿东西,步朗尼虽然常常在母亲的西点铺子玩玩烘焙,一般的点心难不到他,但一想到要为阿荣做食物,总是希望做到完美,一丝失误也决不能发生。 “朗尼,回去了?”母亲的声音婉转温柔,“怎么还没睡呢?” “妈,我不累,现在想烤个披萨,”关上冰箱门,步朗尼慢慢审视变乱的料理台,“我有点忘了有些步骤,还是麻烦妈教我一下。” “嗯,你那里有哪些材料呢?”母亲没有多问,直接进入重点。 “我看看……面粉、鸡蛋、牛奶、奶酪、洋葱、青椒、小香肠、玉米罐头、柠檬汁……差不多就这些了。”顺手把东西排好,步朗尼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有橄榄油、盐、糖、胡椒、辣椒、海鲜酱、蛋黄酱、果酱、番茄酱、辣酱、芥末酱……” “不用那么多啦,东西还挺齐全的嘛,”妈妈在那头轻轻笑出声来,“有黄油、泡打粉或者酵母粉吗?有自发粉吗?” “没有酵母粉,”步朗尼立刻回答道,“东西肯定不齐的,你将就这些教我怎么弄吧。” “加入适量橄榄油到面粉里,用半袋温牛奶,打一个生鸡蛋搅拌成软面团,放半个小时,你先和面吧,”沉吟了几秒,妈妈迅速地下达了指示,“注意动作方向要一致,有搅拌器吗?” “我用筷子就行了,”步朗尼将手机调整为免提状态放在台子角落里,弯腰去柜子里找面粉了。 不小心还是把面粉弄得满台子都是,步朗尼脱力地捧着大碗,面糊黏在筷子上居然非常费力,搅动了几下就手酸困。 妈妈在电话那头忍不住轻声嘲笑儿子的用心良苦,有千里眼似的描述着面糊变化的状态,总算没有让他被沮丧淹没。 “差不多了吧?面团都成型了,”步朗尼掉筷子直接伸手进去翻搅,五根指头都被淡黄色的面糊粘紧了,手掌一开一合地还蛮有点乐趣,并不圆滑的面团贴在碗底,没有什么卖相。他平时顶多就做做麦芬、玛德琳之类的简易蛋糕,用打蛋器处理面糊比较方便,像披萨这种用手工和面还真是很不擅长。 “面团静置半个小时,你先做别的准备,”凡妮夫人完全掌握了儿子的动态,柔和地下着命令,“用盘子把面团盖住,你先把烤盘洗干净,烤箱也要预热,220度10分钟哦。” 木质的烤盘不知在橱柜底层躺了多久,步朗尼皱着眉头倒上一大团洗洁精使劲刷洗,丰富的泡沫不断地溢出来,整个水槽里都是洗涤剂的浓烈香气。 为什么以前看到这种场面会觉得很浪漫呢?步朗尼抖着腿不断移动着身体的重心,从后面看过来的效果就像不断在扭动pp一样吧,可惜现在没人来tx,让他还颇有些失落。 “把烤盘要擦干哦,然后刷上一层油,要不就铺上锡纸,上面也刷一点油,”步朗尼拈着烤盘回到料理台前,用抹布仔细擦干了水分,把橄榄油倒上去来回滑动。 “然后看看面团的情况,表面应该比较光滑吧?手指按一下会有弹性,”选择性忽略到妈妈温馨的提示,步朗尼将面团豪气地一把抓出来,按到烤盘里,当然,对于残留在碗底的部分,忽视地更加彻底。 被撕裂的面团柔顺地伏在烤盘里,伸展手掌不断按压,总算把面饼弄得比较平整了,再用叉子叉出数个小孔,涂上薄薄的橄榄油。 烤箱刚好预热完成,拉开玻璃门的时候热乎乎的,把烤盘放到架子上,步朗尼满意地按下按钮。 “面饼比较薄的话烤10到15分钟就差不多啦,一定要看好哦,别烤焦了,”妈妈还保持着耐心交待道,“儿子这么努力,总不能在这个环节出错吧,仔细点,面饼膨胀过分了就降低温度。” “嗯,知道了,”步朗尼饶有兴趣地趴在小小的玻璃面板前观看着渐渐冒出热气的面饼,自信心大涨。 10分钟很快就过去了,面饼完美地膨胀起来,表面是漂亮的麦黄色,香味扑鼻。 “我儿子很能干哦~果然独立了还是比较好?”妈妈也感觉到了成功的气息,笑眯眯地说道,“别取出来,就放在烤箱里焖一会,你来炒料,刚才的洋葱、青椒和香肠都切好了吧?” “可是,阿荣不吃香肠……”步朗尼犹豫地说道,“要不我做成水果的吧?还有些苹果、也有菠萝和橘子。” “水果放在明天不会好吃吧,”凡妮好笑地提醒道,“要是你现在吃的话无所谓,但是……” “嗯,那就做纯素菜的吧,我有口蘑罐头!”步朗尼做了决定,“不用香肠,其他的菜都行。” “小火,少放一点油,把切好的洋葱和青椒放进平底锅里炒一下,稍微变软就可以了,放入口蘑片,焖一会儿,加一点盐和胡椒就行了,披萨酱加两大勺。”步朗尼一边听着电话里的吩咐一边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木铲,蔬菜的颜色一点点变深。 “哎呀,妈妈,我没有披萨酱啊!”步朗尼翻动调料瓶子的时候发出惨叫,“我也没有意大利香料!” 凡妮叹了口气,“那我们做简易版的吧,只用番茄酱吧,反正心意最重要。”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忍不住嗤嗤的笑声。 “拿出披萨,把蔬菜铺平,不要弄到太边上,也不要铺太厚,差不多就行了,弄美观点儿。好了吗?” 手不太能灵活地运用筷子来摆烤软的洋葱,步朗尼还是直接动用了指头,烫烫地丢到披萨上面,摆上两片就吃掉一片。 “好了,妈,然后做什么?”终于把蘑菇片摆满了披萨,看起来真不错~ “三角奶酪两小块,打一个鸡蛋,快速搅匀,将蛋液淋上去,”哦,步朗尼的动作已经很伶俐了,三两下就搅好了,淡黄色的液体粘稠而美妙,渗进贴合在面饼的蔬菜碎里。 “最后,没有绞丝器的话,你用擦子把奶酪擦成细丝洒在上面,多弄一点没关系,加热之后会化开的。” 终于,洒满了奶酪细末的披萨呈现在眼前,步朗尼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烤箱,再加热8分钟。 “妈妈,谢谢你哦,”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而耽误母亲的睡眠终究有点难为情,步朗尼小声地笑了笑,“早点休息吧,妈妈也很累了吧。” “嗯,不用担心我,朗尼真是长大了,妈妈很高兴哦,等到妈妈过生日的时侯,也给我烤个披萨吧?”妈妈了然地开了句玩笑,“你要等到阿荣回来吗?” 门口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步朗尼扭头一看连忙说道,“妈妈,阿荣回来了,我要挂了,晚安。” 一扔下电话步朗尼赶紧去看烤箱,堪堪叮的一声,一拉出来香气扑鼻,碧绿的青椒浅灰的蘑菇淡黄的洋葱上浓白色的奶酪融化地恰到好处,橙黄色的面饼边缘圆润地令人赞叹,步朗尼暗暗发出得意的赞叹, 可马上就变成了绝望的叹息—— 跟着阿荣同时进门的是,赫赫有名的吃货表哥林沙…… 67 67、17 ... 17. “他?好得很啊,把东方动物园收购了,大手笔吧?”林沙快乐地回答,“以后想吃野味儿可方便啦~” 这话当然是句玩笑,今非昔比,动物园又不是饲养场,吃货的怨念也不可能成为现实,步朗尼却听得一怔,联想到父亲曾提起的秘辛。当年是一只死狮子成就了步家的东山再起,现在又有什么办法能度过危机? 陈知晴挠着下巴说,“郑浩继承家业之后很有魄力啊,那动物园本身也经营得不错,卖到他手里的价格应该不低,他还真是下得了手。” 林沙阴阳怪气地哎哟了一声,满脸促狭地笑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我是体会不到了,但两位老师嘛……哈哈。” 步朗尼这时才听出味来,不动声色将乐正纯和陈知晴打量了一番,三十过半的乐正教授面容清俊姿态高雅,而立之年的陈知晴有型有款亲切温和,没察觉到时也就罢了,一经点拨,眼前的世界好像取掉了一层纱,所观所感都有了别样的意味。 原来是这样啊,哦,原来是这样。 步朗尼咬着茶杯吸了一大口菊花茶,细白的花瓣儿泛着微微的苦味,直直窜到他心里去。 乐正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声道,“步朗尼,下次再有胆私下里约知晴,我可……” 他那任是无情也有情的桃花眼平时总是笑微微的,此时一眯起来凭空添了阴狠的意味,步朗尼手里一抖差点扔出茶杯,同时心中豁然开朗,他看我不顺眼是因为私下约了陈知晴??? 我什么时候——哦,上次陈知晴要见“鼎湖上素”的主厨…… 陈知晴一听这话脸色一沉,淡淡道,“乐正纯,吃撑了自己找地消食去,少满嘴跑火车!” 乐正纯甜蜜一笑,将手臂搭到他肩上,立刻换了讨好的语气道,“你不知道上次我多担心,庭院这么大,又那么黑,你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林沙忍不住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和后,抖着肩膀道,“你们真幼稚啊,我唾弃你们!” 蓉城向来是一个风气敢为天下先的地方,自古以来人们以生活得逍遥自在为第一追求,道学、正统并不流行,比起其他城市来,这里的同志们出柜得坦然,其他人接受得自然。 黎向荣反应慢了一拍,回过味来好奇地盯着陈知晴好一会儿,陈知晴假装没感觉,乐正纯以为他心里还在好奇也没说什么,殊不知他脑海里天翻地覆道,啊啊啊,是这样!是这样!!是这样!!! 好可怜的徐疾啊,黎向荣满肚子的狗血横飞。 多亏徐疾还在装死,这整天也没个响动。 步朗尼突然一拍手道,“郑浩学长买了动物园……可是动物园的股份还有很大一部分在市里啊。” 乐正纯道,“动物园本来就是事业单位,要不是市里想转型,也不会把它卖给民营,反正土地还是国家的嘛,郑浩买的是产业,又不是地皮。” “土地啊土地,”步朗尼感慨道,“那经营全是郑家的事儿,也真够累了,什么时候市上想收回,也真是一句话。” “谁说不是呢,”乐正纯用眼神询问了一圈后点上一支香烟,“国内的企业遵守得不全是商业规则啊。” 步朗尼心有戚戚焉,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陈知晴最喜欢那道山菌汤,拿起汤勺喝了一碗又一碗,满足地摸着肚皮道,“上次我在电视上看了你家何师傅的厨艺比赛,他的菜是不错啦,但是我觉得华美太过,雕琢太精,品尝的时候有点诚惶诚恐的感觉,不如这样的菜品吃起来自然舒服。” 黎向荣诧异地望着他,陈知晴微笑道,“我更喜欢素食,也可能是主观看法吧。” 步朗尼轻声问道,“陈老师,你觉得,要是在蓉城开一家素菜馆,生意会不会好?” 陈知晴道,“应该不错吧,好多人专门去曼殊院吃斋菜,城里还有很多寺院,普通的素菜馆嘛,我也去过几家,生意都挺好的,不过特色不出众,要说味道还不如你家的小菜。” 乐正纯笑道,“知晴,步家什么门槛,什么消费,那些能比嘛。” 步朗尼赶紧摇摇手道,“步家也没什么,现在大菜的生意不好做,鱼翅燕窝也越来越难买到好的,会吃的人也越来越少,我正头疼呢。” 林沙一听这话,伸长手去掐自家表弟的脖子,阴测测道“有燕窝鱼翅怎么不给我吃!” 黎向荣一边咳嗽一边道,“汤里有粉丝……” 步朗尼赶紧劝道,“林学长,实在抱歉地很,时间紧,没来得及泡发鱼翅,要吊汤也得一两天时间,下次我们一定提前准备好!” 林沙放开阿荣,摸摸鼻子尴尬道,“我也是开玩笑呢,鱼翅挺残忍的,我在美国的时候看过有人在唐人街游行抗议鱼翅燕窝,真挺难受的,国内倒没人反对?” 步朗尼道,“驼峰、猴脑、豹胎、熊掌都慢慢退出了餐桌,越文明越发达的社会,越会重视饮食的文化伦理吧,以后的步家也要有大的改革才行。”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林沙打着饱嗝幸福地抱住表弟腻歪磨蹭,左一个小荣啊我们一年才见一面共度一夜就要分开,好舍不得离开你,右一个要是在古代要是你是女的就好了,我们表哥表妹郎情妾意比翼双飞…… 只听得黎向荣胃里翻江倒海,步朗尼心里酸水直冒,这表哥,什么人呐…… 乐正纯打发没喝酒的陈知晴拿了车钥匙先走,站在大门口对步朗尼说道,“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我前一阵是觉得你有点装,现在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面子上不得不绷起 来,全国向的杂志都对盛宴做了重点报道,虽然没炒作到人人皆知,在高端阶层也应该造成了一定影响力,你也别太担心,都会好的。” 步朗尼苦笑道,“墙里开花墙外香,可现在本地的大头们倒不怎么来了,声誉不怕捧,怕有人压呀。” 乐正纯拍拍他的肩道,“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和郑浩,我们对步家都有信心。”说完潇洒地摆摆手道别。 那边黎向荣对林沙担心道,“这么晚了,你回不了家怎么办?” 林沙掏出手机摇一摇,满脸邪笑道,“我还有聚会,嘿嘿,小孩子回去早点睡吧,不用为哥哥担心~” 黎向荣一头黑线退后,和步朗尼一道目送他们上车离去。步朗尼若有所思道,“郑氏企业搞地产矿山发家,现在也在转型,应该蛮有闲钱的……乐正家的水更深,就是不知道深到啥程度了……” 过了一周,黎向荣的素斋厨师证书终于寄到手上,他兴高采烈跑到办公室去影印了好几张,吕永拿了复印件放入员工资料里存档,温言鼓励他了几句,正好步微进来,看到他的证书,开玩笑道,大师傅,我们这可不是素菜馆子啊。 吕永道,不如我们现在重点打出素席的广告,也让小黎多锻炼锻炼,素席的消费也可以放低一点,吸引更多的人来消费。 步微皱眉道,那步家的水准岂不是要降低了,以后要走平民路线? 吕永道也就小试牛刀未尝不可吧。 步微点头道我晓得了,这肯定是朗尼的主意,怕我不肯定先找你通气了。 黎向荣听得云里雾里,老板的言辞间似乎是要重新给自己的职位一个定义,如果有单独负责专项事务的职责和权力,那这工作的稳定和以后的发展可就更好了。 不管步家现在是不是危难之时,一个小小的厨师能得到更多的器重总是振奋人心的事,况且这个素菜要是被单列出来作为新的项目重新做推广,那么就算失败也不是黎向荣个人的责任,要是成功的话他却能得到首功,此时的小黎还没有这么深沉的算计和狡诈的机心,他想不到步朗尼为他做了多少计划,他只是单纯的为这种重任在肩感到激动和感动。 新的菜谱很快被印发下来,在报纸、杂志、广播、网络上的广告也有声有色地展开,安东酸溜溜地说我们步家从来没有这么高调张扬过,你小子的素席要是不能一炮而红可真是丢人啊。 黎向荣被这种言论吓唬得战战兢兢,想找步朗尼商量可小老板忙得整天不见踪影,何之山最近要照顾临产的夫人也少有露面,他们两口子父母都不方便过来,请了一个保姆还是手忙脚乱的,凡妮夫人还要常常照看着,陶星明这个好好先生担了主厨的责任,可厨房里现在也就这么三两 67、17 ... 个人了。 黎向荣翻着手机找能求救的人,手指停在“刘云闲”的名字下方福至心灵,这人算是他私人的朋友,和步家没有丝毫关系,又是一个很不错的厨师,或许能提供点有用的建议吧。 刘云闲爽快地质问黎向荣怎么许久没有消息,听说他拿到证书之后诚挚地表达了祝贺,并邀请阿荣和他小聚,聚会的地点就在他朋友开的一家小餐馆。 68 68、18 ... 18. 黎向荣按照刘云闲发来的短信找到了芳草街的一家叫“素客”的小饭馆,简单清爽的蓝绿色系风格,方形空间里精心布置了七八组小巧的桌椅,用鲜活的大型盆栽做了隔断,地毯和座椅选择了原木的颜色,墙上装饰着半开的鲜花吊篮,空气中飘来淡雅的花香。 刘云闲坐在一丛矮竹后面招手,黎向荣东张西望了一番,感叹地坐下来道,“这里真有情调,更像是咖啡馆,不像是饭馆呀。” 刘云闲抓抓剃得很短染成金色的短发,“是呀,这地方很适合约会哩。女孩儿都会喜欢这里的。” 黎向荣好奇地拿起桌上的菜单翻开,图文并茂印制精美,但是菜肴看起来也很普通,并无独特之处。 刘云闲按了按菜谱道,“我点吧,这里我熟,就吃这个、这个、这个,你尝尝。”他的手指快速地点了几下。 很快菜品送上,一盘油汪汪的大虾、一碟粉嫩嫩的蟹柳、一盆各式蔬菜的杂烩汤。刘云闲热情招呼道,“动筷子啊,边吃边说。” 黎向荣舀了一小碗菜汤,询问对方最近练习得如何,刘云闲夹了一只大虾放到他碟子里,笑道,“评价一个。” 黎向荣看了半晌,心怀不忍啊呜一口,吃进嘴里一咬,奇道,“这,这不是真虾?” 刘云闲得意一笑,“你尝出来是什么了吗?” 黎向荣仔细咀嚼了半晌,摇了摇头道,“不是面筋、不是豆干、不是萝卜,有虾肉的清香和嚼劲,又有一丝甜味,好像是几种材料做的吧?” 刘云闲用筷子拨开一只裹着红亮芡汁的大虾,细细解说道,“豆腐衣包起来的是土豆泥和萝卜泥,还有苹果碎粒,捏紧之后先油炸定型再烧汁的,怎么样,够精致吧?” 黎向荣敲着筷子恍然大悟,赞叹道,“真是第一回吃,太有意思了,这厨师真是奇人啊!” 刘云闲指指那蟹柳道,“你再尝尝那个。” 黎向荣不怠慢,细细品尝一番,“嗯,这个有魔芋的味道,颜色是糖玫瑰染的,很清甜。” 刘云闲伸出大拇指,“兄弟你是识货的。” 黎向荣吃出趣味,又指着菜谱上挨个指来,“这竟是一家仿荤素菜馆,这些大鱼大肉都是用素菜做的吧。” 刘云闲抚掌笑道,“你既然是个素菜厨师,我当然要选个好地方啦,你是真忌了荤腥还是?” 黎向荣道,“也不算是吧,你知道步家要求比较严格,那些厨师都很厉害,不过专门的素菜厨师还没有,我就觉得要干出自己特色吧。” 刘云闲点头道,“说得是,高人多了确实很难出头,还是要有独门绝招才行,不过考证毕竟不难,你有什么最拿手的菜?” 黎向荣道,“‘鼎湖上素’做过两次,反正都是教材上要求的那些,自 己的绝招还没练成呢,”他又夹了一只大虾道,“要是我能做出这样的菜就好了,这厨师不仅手艺好,创意更好!” 刘云闲忍不住乐道,“哈哈,有你这句话我心里真爽啊,这菜馆就是我开的!嗯,一半属于我!” 黎向荣张大嘴巴,长长哈了一口气,连忙赞叹,钦佩不已,刘云闲不好意思地掩着嘴巴道,“别说啦,其实老板和主厨都是我姐,我只占一点点……不过这一点点嘛,就是对菜的创意喽~” “我没钱嘛,所以占得是技术股~”刘云闲又是得瑟又是自嘲道,“我姐才厉害呢,基本功比我还好,超级能干的。” “哇!奇女子啊!”黎向荣很给面子的用向往仰慕的语气说道,“能不能引荐一下啊?” 刘云闲立刻撇着嘴道,“引荐可以,不过你只准仰望,不准仰慕!我姐!就是我的女朋友,你的明白?” 黎向荣迷惑道,“你姐,又成你女友啦?” 刘云闲有点羞赧地解释道,“是我女友啦!我老婆!只是我比她小一点,习惯叫她姐……” 说话间一位高挑的短发女子走过来,粉圆白净的脸蛋,细溜溜的眼睛,笑嘻嘻的嘴巴,很随意地坐在刘云闲身边,刘云闲赶紧招呼道,“这是上次我比赛认识的黎向荣,那个步家的厨师。这是我姐,吴悦。” 吴悦爽朗地说道,“黎向荣,你们比赛我也在观众席上,你的刀工真的很不错,听云闲说你考了素菜厨师?” 黎向荣点头称是,这证书并没有多少含金量,可别人似乎都挺重视的,令他有点受宠若惊。 吴悦微笑道,“真好,我也一直想去考一个呢,不太有时间,现在我虽然是中级技师,其实也没什么用。” 黎向荣道,“你有中级技师的话,上次怎么不参加那个比赛啊?” 吴悦环顾四周,满足地说,“我已经拥有自己的餐馆了,还图他什么奖品呢?自己过得舒服最重要,再说,”她豪爽地拍拍刘云闲的胳膊,“这家伙去了,我才懒得跟他争。” 刘云闲笑得志得意满,“那是,我姐要去了,那个何之山可就没希望啦!” 黎向荣肃然起敬。 吴悦笑着摆手,“别拍马屁了,何之山的菜品我也看了,那道开水白菜返璞归真雍容大气,云闲做的螃蟹相比之下就过于张扬,还好味道过得去,意境上真差人家太远。” “我本来想做这仿荤素菜的,可材料太大众我怕不够气势嘛,”刘云闲耸肩道,“要说螃蟹也是不容易的,其他人未必敢选,我还是捞了个剑走偏锋。” 吴悦叹道,“本来是个发扬仿荤素菜的好机会,你还是不够胆色。”她说这话时眉梢眼角都是甜笑,一句责怪说得又娇又软,刘云闲瞬间就涨红了脸,手里却使劲一把捏住吴悦的手。 黎向荣见他俩情意绵绵真是有点尴尬,又有点羡慕,人家才貌双全,难得又有共同的事业,可谓是天生一对,唉,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好对象就好了,也不辜负这青春年华啊。 他的眼底浮现出步朗尼西装翩翩、笑容温和的脸,不由打了个冷颤,步朗尼何许人也?他黎向荣高中时期连泡同桌龅牙妹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高高在上的小开啊……这个也太门不当户不对了一点吧…… 离谱、太离谱了!黎向荣痛心疾首地猛摇了两下脑袋,把自家小老板的风姿扔到墙角里去,吴悦和刘云闲以为他有点尴尬,若无其事地分开了一点距离,吴悦道,“你去不去京城决赛啊?” 刘云闲插话道,“我可是一个人去,不找助手的,你家师傅带你吗?” 黎向荣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啊,没什么可能吧,最近步家生意也差,我比较闲。” “步家生意差?”吴悦惊讶道,“不会吧?步家多牛啊,订餐要提前一个月呢!那么多人都排不上位子,听说主要是招待高官和外宾的吧?” 黎向荣点点头,“那是以前啊,现在不好说,反正都比较难吧。” “哦……”吴悦体贴地转移了话题,“空闲一点也好,你可以多学点东西,当厨师很辛苦,也要注意身体啊。” 这家小小的店面员工不多,除了吴悦和刘云闲,厨房里还有一个厨师两个学徒,黎向荣咨询道要是客满的话应该很忙碌的,一天的生意并不轻松,毕竟还是小本经营,吴悦依靠小额贷款才做了一年,不过她有信心将这家店越做越大。 她说,素食起源于古代寺院,发展出仿荤素食,以素食为原料具有荤味口感,除了清淡、味美、养生保健的特点外,还富含蛋白质、多种维生素和人体所需的多种氨基酸,营养丰富而且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能养颜美容、延缓衰老,现在的人不就图个身体健康吗,吃素食的风气迟早会席卷天下。而且我们素客的定位就是平民大众,一顿饭三五十块钱就好,要让更多的人了解到素食的魅力。 这个笑起来很乖很甜的女子说起自己的事业和梦想的语气坚定而虔诚,刘云闲看她的目光更是宛如在看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黎向荣屏气凝神,有点感动。 吴悦说,欢迎同行的朋友多来提提意见,现在的素客规模是还很小,但我们的品质一定是素斋里最好的,品质才是饮食的唯一资本,其他的困难都可以克服,唯有厨师的用心最为重要。 黎向荣想起自己原本打算向刘云闲倾述的难处,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素菜厨师,怎么在步家做得更好,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做人处事上面智商太低,可现在吴悦这一番话,将他的疑问全部扫走,对啊,你做一个厨师,就用心做菜好了,全心全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别人最大的期待,甚至超越大家的预料,无愧于食客、无愧于同僚、无愧于步家,甚至是无愧于一株便宜的青菜。 黎向荣满怀感激地向刘云闲吴悦道谢,吴悦连声笑道,“叫你来是给我们提意见的,你别光道谢呀,这两道菜又不值什么。” 刘云闲踌躇满志道,“姐,我一定会在京城得到好名次,我们把素客开到京城去!开遍全国!”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 69 69、19 ... 19. 往年的十一月,蓉城的银杏树开始泛黄,金灿灿的叶片随着秋风慢慢飘落,给街边铺上一层黄金,而今年的秋天好像还没有开始就一下子到了冬天,竟然连下了几场冰雨,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好不容易晴朗之后,银杏叶子还是半青半黄就落了下来,有一种青春未尽的凄凉之美。 步家庭院里还种了几棵枫树,在初冬的太阳照射下,枫叶艳丽的朱红色直透叶脉,如此漂亮的红叶有时候会用于装饰餐盘,在清爽的菜肴边缘摆上一枚,更有独特的韵味。 步微叫人挑选最鲜艳的红叶,附在明信片中一起寄给各方好友,既是风雅的联络,也是邀请对方赏光的暗示。 果然有几位深居简出的老人家以赏枫之名来步家小酌了三四次,红叶之后天气只会越来越寒冷,餐饮业最激烈的战斗将打响在年末节日最集中的时段。 步朗尼学着父亲的样子,夹了红叶给乐正纯陈知晴和郑浩分别写了问候的明信片。郑浩很快回电表示了感谢,随口提到自己最近正在为和台湾客商的一个合作项目而忙碌,步朗尼说那你们的庆功宴不如就摆在步家吧,郑浩说好他会记得交待行政部的人安排好。 能拉来生意当然好,跟有实力的人保持联络也很重要,吕永提醒步微说新上台的那位书记已经把步家晾得够久了,面子绷够了,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再卑躬屈膝着,遵守潜规则了。步微说那许先生觊觎之心不死,我们的口袋哪有人家的充实,只怕跪下来也讨不到好处,反而凭空丢人。 某天在学校里,那位主持了联谊会叫杏子的女生突然找到步朗尼打听要是订下一桌寿宴的花费得多少,自家奶奶要过70大寿,全家人想想大办一次。 说这话的时候杏子很不好意思,她对步家只是略有耳闻,自家虽然也比较殷实,但要去这种档次的饭店还是有点担忧,她硬着头皮先探探价格,再跟父母商量。 步朗尼问明缘由沉吟了一会说,同学嘛,可以打个折,差不多人均五百就能订些很不错的菜了,人数超过10个的话还能再便宜点。 杏子说何止十个人,我们全家亲戚过来都有五十个人,能不能再便宜点,步朗尼吃惊道五十个人我们家还坐不下呢,要是你不要求燕鲍翅的等级,再便宜点也是可以的。 杏子想了想说我奶奶长年住在乡下,亲戚也都是乡下的多,去步家似乎也不太好,还是算了吧,另找个大众的地方更合适,要不干脆请两个厨师去做家宴好了。 步朗尼道,既然老人家住在乡下,地方宽敞,要是自己再准备一些材料的话,步家可以出两位厨师请主持,看在同学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花钱的。 杏子婉言谢绝了,开玩笑说我们只需要会做猪牛羊的厨师就行了,燕窝鱼翅可用不上。 步朗尼回家之后跟大家聊起这件事,陶星明道天府之地盛行举办田席,很多名菜即来源于乡间地头,好多厨师也专门去乡下参加宴会取经学艺,可步家走得是高雅路线,真把人弄去了可能还比不上那些擅长田席的厨师受欢迎。 乡野之间吃席图得是爽快,够份量的蒸肉扣肉、新鲜的各式时蔬、浓厚的口感才是他们追求的快乐,步家这种精雕细琢的根本就不是那一路的。 这个话题只能到此了结,市场定位不同,选择的道路也不一样。步朗尼对失去50个人的宴席还是略感遗憾,出于对田席的好奇,他厚着脸皮对杏子说想参加老人家的寿宴,杏子爽快地答应了,说了时间地址叫他自己过去,杏子奶奶的住处正好离曼殊院很近,步朗尼说我能不能再带个朋友,就是联谊会上帮我做菜的那男生,杏子笑得很暧昧道那有什么问题,欢迎欢迎。 到了寿宴那天一大早,步朗尼开车带上黎向荣出发,两人先回去看望黎家妈妈和外婆外公,在自家小超市里拿了大堆的寻常礼品就匆忙去杏子家吃酒席了。 杏子奶奶家是一幢普通的二层楼建筑,附带着一个宽敞的院子,里面已经挤满了前来祝寿的老老小小,亲友们齐聚一堂,老太太穿着新夹袄满面红光地等着众人挨个鞠躬行礼说吉祥话,高兴地嘴也合不拢,杏子这个乖孙女像只花燕子似地满院子乱飞,看到步朗尼黎向荣提着大包小包地走下车来立刻迎了上去。 步朗尼的风采自不必说,黎向荣也打扮得齐整利落,两个精精神神的男孩跟着杏子进屋,马上有亲戚招呼说谁是杏子的男朋友啊,把这个爽朗的女生羞恼地满脸通红。 步朗尼对乡里的俚语有些还听不明白,倒是黎向荣一直暗笑个不停,步朗尼心有所感,于是一本正经地给老太太祝了寿然后大言不惭说自己就是来嘴馋来吃席的,还请大家包涵,堂而皇之地让杏子给安排个好位置。 黎向荣捂嘴偷笑着跟他坐过去,悄声道,“你脸皮可真够厚的。” “我只是说实话啊,”步朗尼不以为然,“就当出来散散心吧,尝尝稀奇而已。” 黎向荣道,“这种席我吃了无数次了,只有你当稀奇。” 步朗尼笑微微地看着他,“你跟我来吃田席,还不够稀奇吗?” 黎向荣一下子无话可说,觉得这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抓不出所以然来,总之就是有点别扭,就像之前步朗尼和自己漫步乡野夜路时的那种别扭,心脏被装上翅膀,一扇一扇、忽上忽下。 黎向荣舔舔嘴唇,喝了一口茶水,故意盯着不远处忙活的杏子,对步朗尼说,“这女孩儿很好啊,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步朗尼诧异道,“怎么可能?你太能联想了吧?” “你不喜欢她还专门来人家的家宴?”黎向荣嗤笑道,“别装啦,杏子挺漂亮的,个性也开朗,配你不错了。” 步朗尼嘀咕道,“什么叫配我不错了,向来只有我挑人的份儿。” “哦,”黎向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挑了多少人啊?跟我说说,也教我几招啊?” 步朗尼用嫌弃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我跟你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我的方法你不适用的。” “那你是什么方法啊?”虽然听对方用毫不在意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不是一个级别,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但黎向荣还是做出好奇宝宝的样子,兴致勃勃地追问。 “嗯……我算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吧,”步朗尼应付道,“你看我相貌人才品行家世都还不错吧,我干嘛那么费劲去追别人呢?” “有道理,那你觉得我能用什么方法呢?”黎向荣继续问道。 “你?”步朗尼轻佻地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下巴,嘲弄道,“你就只能用体贴的言语积极的行动来证明自己了,你不主动恐怕是等不来天上掉馅饼的吧。” 黎向荣长长地嗯了一声,又饶有兴趣地说,“可你老等着也不行啊,人家会以为你没有意思,就自动放弃呢?” “那就是对方还不够喜欢我呗,我无所谓啊,”步朗尼轻松地回答,“反正我不想为这种事情浪费时间和心力,随缘呗。” “那,你就真的没主动喜欢过谁吗?”黎向荣不甘心地问。 步朗尼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很诚实地回答,“好像真还没有过。” “初恋也没有?”黎向荣大有八卦到底的精神。 “没有。”步朗尼那双波光碧绿的大眼睛诚挚地看着他,“你可以同情我。” “嗨,”黎向荣闷闷地答道,“我有什么好同情你的啊,我也没有。” “啊?”这回换步朗尼一脸惊讶好奇,“你不是吧?你应该不会像我这么纳西萨斯吧……” “切,”黎向荣左右扫视一圈,反正同桌的几个人他们都不认识,大家各聊各的也不干扰,他促狭道,“真的,我长这么大,没对哪个女生有过,嗯,差不多那种感觉,反正就是不来劲。” “哦……”步朗尼竭力保持着神情的平淡,心里却开始波涛汹涌,这家伙莫非是…… 还需要再挑明问一下吗?还是纯属玩笑话啊? 步朗尼仔细观察着黎向荣,对方神色一切正常,好像也没有别的意思? 杏子转过来给他们斟茶拿糖果,对黎向荣热情有加,还说上次看他做菜就深为崇拜,连声久仰久仰了。 步朗尼心里一动,故意笑道,“那杏子要不要当阿荣的女友啊?我这朋友人品没说的,家里跟你这很近,知根知底的踏实啊。” 杏子做思考状说,“小黎的手艺没得说,可姑娘我更喜欢看你们两只凑在一起啊。” 步朗尼TX对方不成反被TX,黎向荣施施然地说,“我跟妹妹聊天的时候也略知几个名词,杏子你别以为我听不懂啊。” 作者有话要说:求有人理睬= = 70 70、20 ... 20. 杏子见黎向荣如此上道,正想说那你们谁攻谁受啊,我倒觉得你们都挺受的,不过互攻也不错什么的,院子中间却鞭炮声响,时辰正好开席了。 杏子被叫到奶奶那桌入座,步朗尼见她走开才松了口气,跟黎向荣对视一眼坐下来等着上菜。 几道酸香麻辣的凉菜打开胃口,就该肉类作为主菜上场了,时值深秋,正午阳光虽好,坐在院里依然凉意袭人,各人面前的酒杯里都被倒满了白酒,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步朗尼和黎向荣拗不过倒酒的主人家,只得苦着脸连干了三盅,步朗尼还好,黎向荣瞬间就红了脸,感觉到四肢发软。 “你得赶快吃点东西,”步朗尼赶紧给他夹了刚上桌的热菜,晶莹透亮的肉片冒着腾腾热气,黎向荣抓起筷子咬进嘴巴,默默地咽下肚子。 “好吃吗?”步朗尼给自己夹了一片,甜香酥软的五花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包含着米酒甜蜜的香气,他惊喜道,“真好吃!” 桌上其他的客人笑着问他,“你是哪国人啊?汉语说得这么好?没吃过甜烧白吧?” 步朗尼笑道,“我就是中国人啊,我妈是少数民族,这个肉真的第一次吃,是怎么做的呀?” 一位大叔热心地介绍道,“这甜烧白又叫夹沙肉,煮熟的猪肉抹了冰糖水,用红糖炒汁加入洗沙、猪油和糖玫瑰,肉切片之后卷上糖汁,再把泡好的糯米蒸熟也拌上糖汁,扣在肉片上笼大火蒸熟,出锅用白糖清水勾芡淋上,吃起来猪肉香甜丰腴、糯米滋润柔软,在冬天吃正好滋补身体。” 步朗尼连连点头道,“真是长见识了,叔叔您学识渊博啊。” “哪里哪里,”大叔摇手笑道,“都是乡间地头的土菜,你再看这攒丝杂烩,用了猪肚丝火腿丝冬菇丝熟鸡丝冬笋丝,还有酥肉响皮和丝瓜,颜色又好看,味道又巴适,汤鲜味美热乎乎的,赶紧尝尝吧。” 在黎向荣的印象里,步朗尼就像个生活在偶像剧里的人物,风度翩翩姿势优雅,甚至有些做作,那本身就是一个少爷和平民的格格不入,而此时此刻,步朗尼毫不在乎同座的是黑乎乎的老农还是脏兮兮的孩子,一双粗粗的竹筷在手中翻飞,豪爽碰杯大口吃肉,跟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黎向荣吃了些凉拌折耳根和油炸花生米,感觉酒劲过去了些,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眼前却全是步朗尼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温暖、亲密、放松。 可以暂时把忧虑抛在一边,单纯地快乐。 田席的特点正是不拘场地、就地取材、不尚新异、朴素实惠,有“三蒸九扣”的说法,三蒸是清蒸、粉蒸、旱蒸。“扣”则是把蒸好的菜扣入另一碗上席,一般要鸡鸭鱼肉齐全,有九个品种,扣入九个碗中上席,谓之“九扣”。 三蒸里除了甜烧白,又上了油腻鲜浓的坛子肉和肥糯嫩滑的粉蒸肉,九扣里更是上齐了各式品种,吃得客人个个摸着肚皮。 步朗尼也吃得打饱嗝,注意到黎向荣似乎没有吃多少东西,诧异地悄声问道,“不舒服?没胃口?” 黎向荣摇摇头,“太多肉了……有青菜就好了。” 果然又上了青菜香菇、炒油麦菜和炒泡菜,送上了大盆米饭和炖菜,黎向荣舀了米饭就着素菜吃得很香。 最后的压桌点心是芝麻丸子,用蜜瓜条、蜜枣、蜜桃脯切碎与红糖、白糖、芝麻、猪油搓成糖馅,肥膘肉剁茸,加蛋调匀,和上炒米粉擀馅皮,包好之后沾上阴米上笼蒸熟,甜香油重,步朗尼勉强吃了一个就觉得发腻,连忙吃了好几口泡菜。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太阳开始西斜,客人们陆续告辞,吃得太撑的步朗尼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忧虑地对黎向荣说怎么办,恐怕驾驶座都坐不下去了。 黎向荣嘲笑他没下过乡似地,见了肉就扑,再说你还喝了酒的,再消散一阵子吧,步朗尼无奈道没办法啊,这年头只吃过猪肉真没见过猪跑。 这时大门口突然驶来几辆轿车停下,前边一辆车门打开,走下一对年约五旬的中年夫妇和一个高挑的年轻男子,后面连忙有人跟上,步朗尼歪着脑袋一看,那不是郑浩学长吗? 郑浩跟着夫妇进了院子,那中年男子大声叫道,“嬢嬢,我们来晚了,来给您老拜寿啦。” 杏子奶奶辨认了一番,激动得老泪纵横,迈着小步子连忙上前拉住夫妇的双手,哑声道,“向东、美娟,你们可好几年没来了呀,还以为你们今年也来不啦,可想死我了,你们爸爸还好吧?” 美娟是位气质优雅的美妇人,她执着老人的双手,哽咽道,“嬢嬢,爸爸精神还好,就是身体太虚弱了,我们不敢让他上飞机啊。” 老人家一听这话,滴下泪来,“我这老太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我哥哥了啊……”旁人连忙扶着她,七手八脚地递手绢抚后背,生怕她悲伤过度。 向东和美娟左右搀着她进堂屋坐定,随从们从车里搬出小山一堆的精美礼物,还没散尽的客人留下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步朗尼使劲给郑浩摇手,郑浩看见了走过来问你们怎么在这里,步朗尼说我们吃来吃寿宴的,你来晚啦都散席啦。 郑浩苦笑道,这两位台湾客商的飞机的航班从昨天误到今天,一下飞机往过来赶又遇上堵车,那些礼品还是他给帮忙准备的,被拉了壮丁过来祝寿。 杏子窜过来,羞涩地跟器宇轩昂的郑浩打了招呼,一听步朗尼叫学长也有样学样地以学长相称,同时介绍情况道,这对夫妇正是奶奶的侄儿侄媳,自己叫堂叔堂婶,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奶奶的大哥,当年可是川军团的军人,当远征军去过缅甸的,家里人都以为他牺牲了,八几年的时候从台湾找回家乡,大家才知道他45年去了台湾,老人家年事已高,腿脚又受过伤,已经好多年没再回到大陆了。 郑浩补充道,老大爷早年在台湾也过得拮据,现在儿子很争气,有能力为家乡做点事情了,可这些年外资投入当地也不稀罕啦,多方联络之后,知名企业郑氏很愿意邀请他们过来商谈合作,这才凑到一起。 寻常家事饱含了苍茫岁月,旁人听得也不免唏嘘感叹,老太太哭了一回又笑一回,笑一回又忍不住哭一回,杏子担心地跑过去劝道,“奶奶,叔叔婶婶还没吃饭呢,你就别啰嗦啦。” 夫妇俩也是抹着眼泪道,“嬢嬢千万别伤心了,身体最要紧,我们多呆些日子,还要好多话要说呢。” 老太太连声吩咐叫人准备吃喝,宴席的材料准备充足,大鱼大肉还有许多,有人赶紧往厨房走,美娟捅了捅向东,向东不好意思道,“嬢嬢,我俩近年来都吃素菜啦,千万别麻烦了。” 老太太立刻叫人去准备素食,又一叠声招呼同来的客人们喝茶吃点心。夫妇俩面前摆上了几样蜜饯水果和甜咸素点,先垫着肚子。 请来的两位厨师已经走了一个,剩下这个也真够本事,将就剩余的材料很快整治出几道风味浓郁的烩菜,料重汤鲜又下饭,众人皆是忙碌了整天,端起米饭就开吃了。 郑浩用炖肉汤泡米饭吃,自嘲说今天当了回跟班,吃得也还挺好嘛。 主客的素菜却迟迟未上,杏子匆匆忙忙跑出跑进,步朗尼不禁叫住她询问。 杏子抹着汗道,“家里现在只剩肉了,蔬菜只有还没洗的萝卜白菜,那厨子说赶紧去曼殊院买几道素菜算了,可我跑去曼殊院才发现人家这几天装修呢,菜馆没开!” 黎向荣插嘴道,“曼殊院对外的菜馆没开,里面的大厨房只做一顿午饭,恐怕只有大师兄才能单独做菜了。” 杏子都要急哭了,“我哪有本事点大师兄的菜?现在只能叫厨子应付做点简单的东西,哎,黎向荣你也是厨师吧,能不能帮个忙?我看那厨子一个人也真是没辙。” 黎向荣立刻挽起袖子道,“走吧,去厨房。” 步朗尼目送千恩万谢的杏子拉着阿荣走远,拎起茶壶给郑浩的杯子斟满茶水,揶揄道,“学长,形象、形象。” 郑浩不在意地拉松领带,含糊道,“我饿了大半天了,抓心挠肝的,以后一定要在车里准备上饼干巧克力,堵车太要命了。” 步朗尼笑道,“我车里长年备有干粮,这是一种危机意识啊。” 郑浩扒拉着筷子又添了一大 勺菜,“我本来就打算在你家招待这两位呢,你们准备好了没?” 步朗尼惊奇道,“我没接到你们行政部的订餐电话啊?正打算最近问问你呢。” 郑浩皱起眉头,伸手招来一个随行人员小声问了几句,那人说已经订好在锦城宾馆了呀。 郑浩尴尬地对步朗尼笑笑,转身去打电话,回来时很不好意思道,“我的失误,行政部没弄明白,就你家,后天,赶得上吗?” 步朗尼爽朗地笑道,“没问题!后天说什么也给学长空出来,你订几个人?” 郑浩左右环顾一圈,“嗯,加上陪客什么的,我凑个15人的台子吧,按你们那个人均1288的标准,燕翅席。” “好!没问题!”步朗尼在心底大笑了几声,表面上淡淡地道谢,试探道,“其实锦城宾馆也挺好的,口碑不错。” 郑浩挑眉道,“都是有人帮衬嘛,那里的东西真是一般,不值那个价,我还是喜欢你家的菜。” 步朗尼忽然想到什么,犹豫着说,“他们刚不是说要吃素嘛,那燕翅席……” 郑浩放下筷子叹道,“哦,把这茬忘了,那就订最贵最好的素席吧。” 71 71、21 ... 21. 黎向荣洗净手进了厨房,正在忙活的厨师没好气地吼道,“忙着呢!别催了啊!” 杏子暗暗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走过杯盘狼藉的水池和灶台,甜甜软软地叫道,“林师傅,我带个帮手给你,今天客人多,实在是太辛苦你啦!” 林师傅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炒锅翻炒几下,香气扑鼻的红烧酥肉出了锅,他无奈道,“曼殊院的呢?你去买好了没有?” 杏子道,“人家没开门,将就现做几道就好了,阿荣你看什么材料能用就赶紧发挥一下吧。” 林师傅指指墙角菜筐里的萝卜白菜土豆,“赶紧洗吧,就那些菜。” 阿荣埋头开始干活,杏子好奇道,“林师傅,做素菜不难吧?你怎么坚决不做啊?” 林师傅洗着锅,悠然道,“跟师父学艺十多年,做了无数次田席,我也只会这三蒸九扣,炒个青菜、烧个豆腐,说起来容易,可我真拿不出手,也干脆别丢人现眼,这小子做的菜可跟我没关系,千万分清楚,我这就告辞啦。” 杏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黎向荣叫她赶紧出去招待客人,这里自己忙活就够了,那林师傅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施施然去跟主人家告别。 厨房里只剩下黎向荣一个人。 夕阳西斜,寒意渐深,院子里的桌椅板凳早已归置齐整,除了两位台湾亲戚和郑浩几个,留下的客人只有步朗尼和黎向荣,阿荣被抓了壮丁,步朗尼留下来跟郑浩摆龙门阵倒也有趣,两人都是继承家业不久,深感重任在肩压力颇大,越聊越投机。 郑浩吃饱肚皮,捧着香气氤氲的茉莉花茶,对步朗尼诚恳道,“难,现在真难,城里的地皮太贵,关节太多,你以为现在房地产能挣几个钱?名声又不好听,做事又危险,衙门几年一换一批人,都等着分肉喝汤呢,黑!我早想换点事情做了,可哪行都不容易啊。” 步朗尼心有戚戚焉道,“学长您家从矿山做到房地产那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我才是水深火热,唉……” 郑浩叹道,“哪里哪里,也亏是我大伯他们手脚勤快,早些年赶上了好时候,现在矿山已经转出去了,危险太多,吃力不讨好,我父亲二十多年前入手蓉城的地产业,打得基础比较厚,现在我也只能是吃吃老本了。” 步朗尼心中赞叹一声,无论做什么事都得顺应潮流,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地产根本谈不上商业手段,郑家的根基这是有多厚?门路是有多广?他随口道,“学长不是买下了东方动物园吗?这项目可是大手笔啊。” 郑浩轻轻笑了笑,脸上流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没什么,单纯的喜欢而已。” 杏子跑过来给他们换了热水瓶,歉意道,“奶奶和叔叔婶婶在里屋说话呢,没顾得上招呼学长和各位哥哥,可一定别往心里去啊。” 小姑娘面貌齐整讨喜,说话温婉客气,众人只有笑脸给她,哪里会说主人家待客不周。 郑浩开玩笑道,“别以为你舅爷爷是远征军就了不起啊,我大爷爷当年还是刘将军的参谋长,要不是刘将军后来死在重庆,说不定也就跟着去台湾了。” 杏子调皮地给他敬了个美式军礼,“那还真说不定我舅爷爷就是被你大爷爷派往缅甸的,缘分啊!” 步朗尼心下豁然开朗,自己刚才说的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果然不错,郑浩文质彬彬平实稳重,真是家学源远流长。 他心里多了一份敬佩,语气越发亲热,直言要跟学长多多亲近才好。郑浩笑道,“最近都没人请我去你家吃饭了,应酬虽多,能吃好的地方可不多啊。” 步朗尼想了一会,还是实话实说,“我家的生意低落,以前常常承办的宴会,现在接不到了。” 郑浩点点头,“那是不是有些关系没走好呀?” 步朗尼气哼哼道,“死了一个,换了一个,就这样。” 郑浩长长哦了一声,了然道,“他呀,也就是装得厉害,胃口听说大着呢,幸好跟我这块没啥关系。” 步朗尼道,“单是胃口也不怕,问题是他最近跟许先生太近乎,许先生,你们一起来步家吃过饭的那个华侨,想买步家,他似乎很赞同。” 郑浩放下菜杯,手指揉了揉眉头,“原来如此,那你们什么打算,不会就这么卖了吧?” 步朗尼怒道,“宁死不屈!坚决不卖!” 郑浩轻轻点点头,想起什么似地问,“步家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投资呢?还是单独针对他许家?” 步朗尼一怔,心头猛然狂跳,热乎乎的血液向激流一样奔涌在四肢百脉,他甚至听得到剧烈的澎湃声在脑海里炸响。 碧油油的眼珠深了几分,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在呢喃,“投资?要是单纯地投资,当然好……” 郑浩呵呵一笑,“茶凉了吧,再添点热的。” 说话间,黎向荣拿了几个橘子过来了,说是菜已做完,全部被送进里屋了,客人应该开吃啦。 步朗尼有心多留了一会,便说,“你都做了些什么?一会要不问问客人的感想?” 黎向荣双手扣住橘子顶部一分一扯,将橘子连皮分成三块,先放到郑浩跟前,慢吞吞道,“就做了几道家常的,用大白菜叶裹起来做了个清蒸白玉佛手;土豆、白菜帮子、萝卜烧了个乱炖;盐菜萝卜干炒花生米;白菜萝卜汤,就这些。” 步朗尼有点担忧道,“这也太简陋了吧,就再没有其他材料了?” 黎向荣又剥了个橘子放在他跟前,双手一摊道,“没办法呀,人家既然点明是纯素的,真就这几样,其他剩下的肉倒是有好多。” “那味道怎么样啊?”步朗尼追问。 “应该还行吧,清蒸白玉佛手我有信心,是曼殊院的招牌菜,我学过,白菜萝卜汤用了一点辣椒酱勾味,萝卜炝锅的手法也比较独特,其他两道就看发挥了。”黎向荣将一枚橘子填进自己嘴巴里,立刻皱了皱脸。 郑浩拍拍手道,“小黎出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咦,这橘子酸吗?” 夜幕降临时,步朗尼黎向荣郑浩向杏子告别,杏子拉着黎向荣千恩万谢说刚才叔叔婶婶对素菜赞不绝口,可惜今天实在太累,还要陪着奶奶说话,就不好当面过来道谢了,希望有机会还能品尝到这位大厨的作品,黎向荣笑得又骄傲又矜持,假模假样地满口不客气,今天材料稀缺发挥欠佳云云,步朗尼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 郑浩见他们少年心性一派爽朗天真,露出一丝隐晦的苦笑。 他也曾那样爽朗天真过,他也认识还那样爽朗天真的人…… 回程的车上,黎向荣倒在后座睡得昏天暗地,温暖的车厢里飘荡着怀旧的音乐,步朗尼抬眼从后视镜里偶然瞟一眼,嘴角绽出柔和的微笑。 路灯如流水从车面上滑过,一明一灭接连不绝,车轮碾过路面的刷刷声被紧闭的车窗隔离得微不可闻,唯有连绵的灯光作为车子前行的参照物。 把灯光碾碎,影子在后方的黑暗中沉默,性能良好的车子似乎在半空中飘行,步朗尼几乎是放空了思维,脚掌松松地压在油门上,手上的方向盘几乎不转动,偶尔他拇指一挡,打出超车的示意灯,脚下一重一轻,手腕一翻一转,车子又回到匀速的状态,从橘色的路灯下溜走。 那是一种运动中保持着静止的状态,那是一种明知道在变化却感觉迟钝的状态。 不是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过,也能迅速地前行;不是自己在前行,只是被某种工具带动着,看静止的事物后退。 有什么才能是自己亲手改变的?又有什么是自己满心热切想要改变的?还有什么是不经意间已经改变自己却尚未知晓的? 步朗尼鬼使神差地想起读过的一本书里写道,女人一旦烧热起来就再也无法停止,犹如火上加油的烈焰熊熊,那点燃火柴的男人也在烧着之后佯装不知…… 那么男人呢?女人被爱情点燃,而男人只会为事业燃烧吗? 步朗尼轻声叫了黎向荣几声,他突然很想谈论谈论关于感情的问题,他一下午谈了太多的事业,心脏因为热烈和激情激越膨胀过,此时却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氛而微微悸动。 一点也不急躁、不张扬,不急于表达出自己的渴望和向往,不求别人的肯定和仰望,最好根本就不要任何别的人察觉,只是用淡淡地,羞涩地,假装自己并不在乎地姿态,即使对方不明白也不要紧,他最好不要立即明白,要长时间地思考,长时间地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反复琢磨才能有所感悟,于是这样的对话应该晦涩如暗语密码,需要一些循序渐进的暗示,需要特别的眼神和笑容为佐料,小火慢炖,精心煨制,如同一锅蕴含了无数精华的老汤,看起来却清澈透明无色无味。 步朗尼恍惚地想,这才是一种比较理想的感情状态,除了厨师和食客,再没有第三个人能明白它有多么的浓郁鲜美,需要多少天才地宝的完美融汇,世界上仅此一份,再无多余。 72 72、22 ... 22. 步朗尼心血来潮的这次赴宴撞上了意料之外的好运气,郑浩的订宴对步家来说几乎算是雪中送炭,抛开单纯的利润意义不说,这起码表明了郑浩作为企业家的一种态度。 衙门有专门的对台办来负责台商的招待事宜,以往是内定步家,现在是改在锦城宾馆,固然垄断意味着腐败的发生,郑浩用了点小任性来肯定步家的实力,让步朗尼还是深为感动。 既然客人点明要吃素席,黎向荣立刻感到责任重大,厨房里专门为他准备了操作台和冰箱,以实现和荤腥材料的完全分开,但在严格的隔离制度下,别人也难以给他搭手帮忙了。 寿宴归来的第二天,步朗尼从父亲深锁的眉头中察觉到事态更加不妙,虽然说每个槽糕后面还有一个更糟糕,但是人的承受能力终究有限,为了土地步家已经耗干了所有的资金,日渐萎缩的生意在账面体现着越来越明朗的颓败,步家是一条渐渐干涸的河流,等不来雨水就只有断流。 而目前国内经济正在受到全球金融风暴后续影响,从外贸出口下滑趋势开始逐渐蔓延和渗透到国内各地区的各行各业。股市的清冷惨淡、房地产市场畸形泡沫、大批的外贸加工企业停工停产、物价虚高、生活的危机感突然而至,政府机关和企事业单位都在紧缩开支,降低成本。 餐饮业的寒冬也正式降临,不管是步家还是其他的高档餐馆,生意都是一日不如一日,很多饭店开始大规模大力度地开展特价、打折、送券等促销活动,甚至开始推行酒水超市价格。他们期望通过这些办法降低消费门槛来吸引更多的消费者。 还有人另辟蹊跷,故意抬高价格以求哗众取宠,然而风光也只是一时。 步家拒绝许先生最根本的理由就是理念不合,步家无意走向世界,并不是因为没有这个自信,而是没有这个野心,南辕北辙的性格不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缘,步微也在焦急地考虑如何能找到合适的投资方。 就像一个家道中落的娇气小姐,选择夫婿还是要门当户对。 听说这几天许先生不在蓉城,步微稍稍松了口气,他暗中充分依靠自己的朋友和资源,做了很多调查来寻找当地的有可能成为投资者的企业或者个人,重点圈出几个做深入地考虑,他认为这件事有必要让儿子做主要的负责人,步朗尼抱走了大堆资料去做功课,他只在背后做参谋便好。 厨房里的管理措施也做了调整,节能降耗、量化考核,食材的清理和采购,库存的限制和更新,每个厨师被叮咛要控制原材料成本支出,提高原材料利用率,在这样的情况下,黎向荣主做的素席连采买也完全得自己来做了。 黎向荣看着自己手里的两张红色纸币苦笑,目前的成本核算由副主厨安东负责,他苦着脸从保险柜里拿出两百元说阿荣实在没办法,今天的菜钱只有这么多,你就去市场上好好选择吧,月底还要交很多费用,实在是资金有困难…… 黎向荣摸摸裤兜里的钱包,叹着气决定先去市场,昨天和步朗尼商量出了菜谱,但要根据食材的情况再作调整。 夜幕降临,郑浩一行人准时光临步家夕柔厅,向东美娟夫妇做了上首,还有几位陪客,单纯蹭饭的杏子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饶有兴趣地眺望那面全用雕花木窗做成的墙壁,夜色中灯笼婉约,别有一番情致。 六个凉菜全是用寻常材料依靠精湛刀工做得美轮美奂,客人先饱了眼福,头盘大菜又是汤汁浓郁的蟹黄鱼翅,紧接着鲜甜爽滑的绣球燕菜,气势豪放滋味厚重,再等众人反应过来入口的不过是粉丝、萝卜丝之类素菜,更觉得厨师匠心独运手艺绝妙。 杏子的堂叔堂婶得知今天的主厨就是前日家宴的厨师,不由啧啧称奇,乡间一餐充满了朴实自然的风味,而此刻精舍之中,又有那一道菜不高雅华美? 三鲜鱼肚、生炒海参、桂花干贝、珊瑚素鸡、水晶鸭方、银耳甜羹,样样精致,件件鲜美,步朗尼对众人如痴如醉的表情很是满意,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个黎向荣,真的没有让自己失望哦,虽然有两道菜似乎和昨晚商量的不一样,但是味道很不错,步朗尼以为只是阿荣对食材的灵活运用。 郑浩低声对步朗尼说,“很好,那两口子吃得眉开眼笑的,明天继续谈事情都有动力了。” 步朗尼忍笑,“那明天还来吃吧?”他随口又补充,“阿荣还会好多菜呢,今天这还不算什么。” 酒饱饭足之后,客人提出要向主厨当面致谢,步朗尼连忙叫人去打电话,过来的却是一脸带笑的安东。 安东搓着双手连连鞠躬,问大家吃得如何,向东和美娟满口赞誉,杏子低声嘀咕道,“我还以为这些都是黎向荣做的呢。” 步朗尼当然知道这些菜到底出自谁手,忍着不快瞪了安东一眼,安东讪讪地撇了撇嘴角,走过去对着步朗尼耳边道,“阿荣不想来,非要我过来的。” 步朗尼挑挑眉毛,阿荣不像是怯场的人,有点奇怪啊,他挥挥手示意安东赶紧退下,心不在焉地和众人寒暄。 郑浩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几天实在太忙,有空细聊,郑家现在有些余钱,正想找个好的投资项目呢。”他这话说的慢而且深,眼神锐利地盯入步朗尼的眼底,步朗尼心下一凛,慎重地向他点了点头。 送走客人,步朗尼向厨房走去,今天只有这一台素席,厨房里的灯光只亮了一半,封一帆最近也常常翘班,气氛就更加冷清了。 在门口就看见了何之山和黎向荣在说话,步朗尼有些诧异,何之山的关系和黎向荣好像没这么好吧,再说他不是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吗。 何之山抬头招呼道,“朗尼,过来吃饭吧。” 黎向荣指指汤锅道,“下面条呢,你要不要?” 步朗尼点头说要,黎向荣抓了一把龙须面扔进沸腾的汤中,扔进几粒葱花,又撕下几片大白菜叶子放进去。 步朗尼问,“刚才客人要面谢主厨,你怎么叫安东去?” 黎向荣瞪大眼睛,“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步朗尼腾地站起来,怒道,“我找他来说清楚!”说着就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 何之山伸手挡了挡,轻描淡写地说,“我叫安东去的,小黎不知道。” 步朗尼忍住怒气道,“人家要见主厨,菜是阿荣做的,你叫安东这算是什么意思?” 何之山道,“黎向荣差点做砸了一道菜,那个时候他的状态可不适合去领受赞美。” 步朗尼不服气道,“那也不该让别人冒名顶替吧!什么做砸了?不是都挺好的吗?” 黎向荣垂头丧气地说,“要不是何师兄帮我补救,真的就槽糕了,最值钱的材料都糟蹋了。” 步朗尼道,“你一桌子面筋豆腐的能值多少钱?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桂花干贝,本来该用水发腐竹切丝来做,我担心腐竹有股豆腥味,就换了蘑菇来做原料……”黎向荣解释道,“仿制成干贝状,加糖桂花炒熟,撒上素火腿末,看起来还算色泽金黄,质地软嫩吧……” 步朗尼不耐烦道,“菜挺好的呀,蘑菇又能贵到哪里去?” “那是很贵的野山菌啊,八十多块钱一斤呢,”黎向荣翻翻口袋,“一共就两百块菜钱,这一道就值半桌席啦。” 步朗尼一囧,“这一桌子菜就值两百块钱?” 黎向荣沉重地弯弯脖子,“这蘑菇我没经验,过汤的时候差点全耙了,幸亏何师兄帮忙,要不然就全浪费了。” 步朗尼猛然拍掌大笑起来,他把大腿拍打地噼啪作响,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黎向荣何之山望着他突发神经,觉得后脑勺有点发凉。 “你们!我好像忘了跟你们说,”步朗尼面色涨红,眼睛绿得亮晶晶地,“我这一桌收他们人均300,十个人就是3000块钱!我还以为这是步家有史以来最便宜的一桌饭,没想到它才两百块?!” “这利润率,我太喜欢了!”步朗尼推开面碗,大步跨过去一把搂住黎向荣,狠狠地压进自己的怀抱里,“阿荣!好样的!就该这么办!” 73 73、23 ... 23. 《国语.楚语》曰:“庶人食菜,祀以鱼。”——古时候的平民一般以菜食为主 ,鱼肉只有在祭祀的时候才可以吃到。 步朗尼认真地用钢笔做着笔记,课堂前方的投影有点模糊,讲师的声音也不够大,周围的同学们叽叽喳喳地小声谈笑,教室的环境算不上很好。 反正又是蹭课听,就挑重点记几句好了,一下课步朗尼拿起笔记就走人,挺拔的背影非常潇洒,有女生大声问道,“那个外国帅哥是谁啊?” 旁人立刻答道,“食品科学系的系草啊,到处蹭课,你怎么能不认识?” “平常人学习大家认为他该学习的事,伟人只学习自己想学的事~”又有人花痴地眺望远方道,“他果然是个很特别的人啊……” 步朗尼兴冲冲地冲向下一个关于财务管理学的课堂,他心里默念了一遍今天的课表,满满登登地让他很有干劲。 何之山将拟定的素席菜谱递给步微和吕永,薄薄的几页纸上注明了菜名、食材、简单做法和成本核算,步微看完之后问道,“这里面有一半是步家原有记载的素菜,还有一半比较常见的,是小黎和你商量的吗?” 何之山点点头,“步家的素菜不算太多,我整理出来了,星明和我都学过一些,但算不上熟练,您看有没有必要让小黎学习?至于他提出的那些菜,难度不高,成本也低廉,前两天宴请台湾客商的时候表现也很不错,受到了好评。” 步微淡淡笑道,“那天你也在,怎么不做几道正宗的步家素菜?” 何之山正色道,“朗尼说了让小黎做素菜主厨,他做得确实很好,有一道蘑菇我帮他用步家的秘诀处理过,也算是步家菜吧。” “之山,”吕永慢悠悠地开口,“你跟着我有十几年了吧,虽然步家菜向来重视学习交流,对菜品做出改进创新,保持着一个不断更新的状态,但是用小黎的素菜作为起点的话,会不会太低了?” 步微诧异地望了老伙计一眼,这种傲慢的话不像是从吕永的嘴巴里能说出来的吧,可是吕永神色严肃,嘴角绷紧,一字一顿道,“你是步家的主厨,你的职责不仅是继承步家菜,更要为它的发展做出规划,我们现在重视素席的开发,不是一时的应急,也不是胡乱的试探,要做就要做好,从高起点出发,看得更远一点。” 何之山凝神细听,微微点头,吕永继续道,“好一点的饭馆都在卖鱼翅燕窝,几十块钱一碗的也有,几百块钱一碗的也有,卖回锅肉鱼香茄子的小饭馆满街都是,为什么有些店人满为患,有些店门可罗雀?在餐饮业,说到底还是要靠厨师的手艺,靠人帮衬只能兴旺一时,唯有真正的美味才能源远流长,你觉得小黎的素菜能做到经典 吗?” 何之山挑挑眉毛,“师傅,我觉得您应该亲口尝尝小黎的菜,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他的作品了。” 吕永爽快道,“确实,上次他和安东比试过之后,我还真没尝过他的菜,尤其是纯正的素斋。” 如果黎向荣在场的话,他大概很想提醒吕永和步微,在几个月前他极力要求在盛宴中主做“鼎湖上素”时,他回到曼殊院潜心修炼了一段时间,他们在不知名的情况下已经对自己的素菜做了真实的评价,只是又过去了这么久,自己的进步他们还不能确定。 何之山道,“小黎的进步很大,他的刀工出色,善于把很平常的食材做得独特美观,他写得这些菜利润率都相当好,我们再精心搭配一番,做成整席肯定好看的。” 步微摇摇手道,“之山,我们先考虑菜够不够好,再考虑成本价钱,步家把燕翅做到顶级,自然不可能降价,现在是把素席做的高雅而昂贵,还是简朴实惠?人们吃素无外乎几个原因:宗教影响、健康原因、心理偏好、爱好环保,在中国吃素的人大概已前两者居多,针对不同的人群,素菜的搭配选材也有所不同,信佛的人连葱蒜韭菜都不吃;身体原因的可能会对萝卜、豆腐都有禁忌;有没有不吃鸡蛋的,不喝牛奶的,这些人都要考虑到,菜谱还需要进一步完善,要有备选菜单,现在肯在外面吃素的人绝对不是穷人,我们要做素席就要做够贵的素席。” 何之山迅速地做着记录,写完之后犹豫道,“我还在想年底的生意还是如此冷清的话,是不是该做一些促销打折的优惠活动,我们的价格偏高,普通人消费太困难了。” 步微沉着道,“正因为我们价格一直高,所以还要这么高下去,现在哪怕是逞强,也不能做自掉身价的事儿。” 他挥一挥手,示意谈话到此为止,何之山抿着唇拿着笔记本出了他的办公室,步微和吕永相视苦笑。 “也许我老了,”步微忧虑道,“可是朗尼还不够大。” “不是老和小的问题,”吕永悠悠长叹,“我们既然决定慢慢淡出,就应该给他们充分的信任,现在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吧。” 黎向荣趴在被窝里翻看一本危机管理学,书是步朗尼在学校旧书摊上淘来的,书页还很新,满目充斥着诸如“理念”“风险”“意识”之类的词汇,让这位高考落榜生很是茫然。 枕头边的新华字典只能查查生字,有些概念性的问题却搞不清楚,黎向荣把不太明白的段落抄写在小本子上,明天有空的话问问步朗尼,要不就去办公室的电脑上百度之。 不是他好学,而是独裁者步朗尼不由分说布置给他的家庭作业,现代性人才一定要又懂技术又懂市场云云,总之就是他在离开学校两年后又恢复了手写的家庭作业。 虽说多学点东西没有错,但是比起做菜,我真的不太喜欢读什么管理啊,黎向荣呵欠连天,满纸的黑字像一群小飞虫在眼前胡乱飞舞,他抹了抹眼睛,看看闹钟,是顺应身心倒头就睡呢,还是在坚持看完这一章,很痛苦地选择啊。 就在他一头栽倒在翻开的书页上流出口水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响起,黎向荣全身一颤,按下通话键,步朗尼的声音立刻清晰地传来:“睡了吗?” 都11点多了,该睡觉了……黎向荣默默点着头,努力用爽朗的语气答道,“还没有,看书呢。” “哦……”步朗尼停顿了一下,“不急着睡的话,我去找你吧。” “诶?有什么急事吗?”黎向荣一个跟头翻起身来,小小的房间没有暖气,杯子掀开一条缝就钻进来冷风。 “算是急事吧,也没有,我心里难受……”步朗尼有点支吾,“我听到一些传言,想跟你讨论一下,你要是想睡了,要不就明天吧……” 步朗尼在说“明天”这个词的时候,不情不愿的情绪毫不掩饰,黎向荣心想你都这么哀怨了我还能说啥,看这架势小老板搞不好会彻夜长谈,只得忍了吧。 “那你带点吃的来吧,”黎向荣拖过来厚重的毛衣和裤子穿上,“我这里有点冷,你穿厚点。”他跳下床,摁开电暖气,鲜红色的电炉丝烘暖了深夜的空气。 敲门声响起,步朗尼裹着毛呢大衣,手里拎了大袋子。 “我妈做的蛋黄酥和椰蓉面包,还有我在外面买了卤牛肉,我还带了啤酒。”深夜造访毕竟唐突,步朗尼讪讪地将一大推食物掏出来放好,坐在电暖气跟前烤手。 黎向荣嘀咕道,“现在喝啤酒冷死了,还是喝开水吧。”倒了两杯白水,拆开一个面包吃起来。“到底有什么事等不到明天啊?” 步朗尼抱着水杯,深深地看着他,细白的椰蓉站在他红扑扑的脸蛋上,似乎冒着甜蜜的香气,他咬咬牙齿,平静地说道,“你提起过许先生也找过你对吧?” “嗯,约我见过面,给我一笔钱叫我离开步家,我没答应啊,怎么了?”黎向荣三两口啃完面包,拍拍手道,“他又找你了?” 步朗尼垂下头,昏黄的台灯下他的头发流动出暗蓝色的光晕,细微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被放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那双明亮起来如同清晨的森林,冷酷起来又像沉静深海的碧绿眼眸蒙上了闪亮的水光,在根根分明的长睫毛上晃动。 “你……怎么了?”黎向荣蹲□体仰头看他,步朗尼的脸庞白皙,但此刻却是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陶星明和安东,要走。”步朗尼轻声说道。 “走?”黎向荣惊讶地张大嘴巴,“他们 要跟许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好冷啊……抖 74 74、24 ... 24. 陶星明和安东在这个时候离开步家,是让人不太好受,尤其是步朗尼,心里一定是认定这两个是叛徒了吧。 黎向荣沉默了一会,一大笔钱和自己创业的机会,其实对普通人很有吸引力,在这个浮华拜金的社会里,将心比心,谁会对财富和机会不动心? 忠诚是一种被渐渐遗忘的道德,友情更是不堪一击的笑话,日渐颓败的步家用什么留住人才,人格魅力吗?搞笑了。 黎向荣悉悉索索打开卤牛肉的包装袋,抽出自己的菜刀洗净,慢慢地一刀一刀切下去,深红色的肉块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刀的影子轻轻划过,步朗尼静静地看他的动作,塑料袋平铺在桌子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拭净菜刀,手指轻轻按了按,肉块缓缓倒下去,像一册新书被揉开了页面,阿荣拎起一片牛肉,薄红色的肉片肌理分明,透出淡淡的灯光。 步朗尼笑了笑,“刀工真好。” 阿荣将牛肉递到步朗尼面前,步朗尼啜起嘴唇轻轻一叼,含住肉片,用牙齿蹭着咬进嘴巴细细咀嚼。 “你也吃啊,”步朗尼含糊道,卤牛肉稍微有点咸,后味还有某种药材的苦涩,“听说这家店好吃,我觉得也不怎么样啊。” 黎向荣嗅了嗅手指,抽出一张纸巾来擦手,摇头道,“我不想吃这个。” 他的眼睛水亮亮的,偏过头去抽了抽鼻子。 步朗尼心中懊恼,以为自己又勾起了阿荣对父亲的怀念,越发觉得口中的牛肉食不知味,捞出一罐啤酒打开,连连灌了好几口。 “你不冷吗?”黎向荣嘟囔着给他添了白开水,袅袅白烟蒸腾而起,模糊了视线。 步朗尼歪着头看他,极慢极慢地摊开双臂,压低了嗓音轻轻说道,“很冷,”右手移动着按在自己的心脏上,步朗尼苦涩地笑了,“真的冷。” 一直站着的黎向荣弯下头俯视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向来傲慢的步朗尼此刻几近脆弱,他不喜欢看步朗尼这种样子。 原来离开可以让步朗尼如此可怜如此难看,黎向荣平静地想。 步朗尼抬起的眼角有些泛红,令黎向荣莫名焦躁,他突然伸手握住步朗尼的双肩往上一提,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提起来,步朗尼踉跄着站稳,吃惊地瞪着他。 黎向荣勉强要笑,可是烦躁的心火让他眼底发热声音低哑,他胡乱推了步朗尼一把,“太晚了,回去睡觉吧!我困了!” 步朗尼还没反应过来似的啊了一声,黎向荣扬声道,“放心,我不会离开这里的!你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步朗尼伸手要抓住他,不是这样的,寒冷的冬夜里跑到这个狭窄的小房间找黎向荣并不是要做试探和确认,他只是感到悲伤无处述说,只想和朋友 呆在一起,汲取一点温暖,“阿荣,你别这么想……” “那我要怎么想,”黎向荣深深呼吸了几次,别开眼睛,冷声道,“好了,你应该对我有信心吧,我现在要做的事比得到一笔钱更重要,所以我不会走的。” “那什么对你最重要?”步朗尼忍不住反问。 “做好该做的事,更加努力地做事,”黎向荣一点点放松唇角,盘旋在心头的火苗在对方温润的目光中缓缓减弱,“步朗尼,你把我带到步家,给我看天外有天,现在天要塌了吗?除非你主动赶我走,我……” 步朗尼无声地笑了,真正的笑意在他翠绿的眼眸中弥漫开来,宛如被微风吹皱的湖面,“天不会塌的,你会帮我支撑起来,对吗?”他咧开唇角,露出洁白的门牙,“其实他们要走,我也想得通,但是如果你要走,就要拿出能说服我的理由。” 我知道你不看重钱,也没有什么野心,钱和野心对你的诱惑力之所以比较小,是因为你还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概念。步朗尼在心中补充道,黎向荣老实、纯朴、迟钝,甚至幼稚,这样的人怎么能用钱就直接地收买? 他想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明白黎向荣,在这个傻小子心里,别谈钱,谈钱太俗,伤感情。 我们不谈钱,谈谈感情吧,步朗尼终于舒心地笑了。 陶星明和安东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步家的厨房里,偌大的空间只有何之山和黎向荣两个人忙忙碌碌。 由于人力物力都陷入困难,步家暂停了燕翅席的订餐,多亏一些老客人来捧素席的场子,倒也能勉强维持日开一席,素菜的成本比较低,菜价也做了相应调整。 黎向荣动作灵巧地雕刻着萝卜花,何之山用黄芽菜煮了高汤,准备给山菌入味,往常热闹的厨房一片寂静,反而更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黎向荣咬咬牙没话找话,“何师兄,你元旦决赛的事情,准备好了嘛?” “嗯,”何之山浇着汤锅,随意应道。 “那,你一个人去?”黎向荣纠结地问,“哦,白姐姐,快生了吧?” “预产期就在一月初,不过我来回就三四天,家里也请了人照顾,”谈及妻子,何之山的声音柔软了几分,“我回来应该赶得及看孩子出生。” 黎向荣说了一声“真好”,沉默再次降临。 半晌,何之山低声道,“参加决赛带助手的话要降低得分系数,中秋节那次,真的谢谢你。” 黎向荣赶紧摇头道,“太客气了何师兄,陈年往事了都,你决赛要加油!” 何之山点点头,“我这人不会说话,小黎,要是我有什么过分的地方,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咦?拽得要是的何大主厨会说这种话,黎向荣放下手中的工具,用手背碰了喷自己的额头,嘴 里胡乱说着不会不会。 “一帆休假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说真的,我没想到留下来的是你,”何之山平静地说,“安东要走我不奇怪,他有野心,没耐心,星明他,不应该这样。” “陶师兄,人挺好的,反正这也是个机遇,能自己做点事……”黎向荣道,“人各有志嘛,都不容易。” “我倒没想到你这么豁达,”何之山深深地看着他,“你又一次出我意料,我以为你会鄙视他们,毕竟你更加高尚。” “高尚,夸张了,”黎向荣仔细地摆好萝卜花,“步朗尼带我过来,又送我去考证,他一直帮我,我不能不记着。” 何之山嗤笑道,“他对你的培养倒是成功,他对你好,所以你就对他好?” “这不是理所当然得事情吗?” “他给你安排的,就是你想要的最好吗?” “比我自己设想的,好。” 何之山抬起一只手示意话题终止,两人把准备好的菜品放上餐车。 流月台上,步朗尼拿着酒壶给钟诚毕恭毕敬地倒酒,送来的菜品一一摆上餐桌,西兰花烧豆腐如翡翠白玉、香菇焖玉兰片黑白分明、桂花鲜栗羹甜香扑鼻、清汤竹荪鲜美爽滑,钟诚赞道,“这是我在步家吃到的最便宜的饭吧。” 步朗尼笑道,“多吃素菜健康,也实惠。” 钟诚道,“应该多做些宣传,我给你们录一期节目吧。”他顿了顿,“步家往常都不爱出头露面的,我看你们最近在交通广播上也做开广告了。” “没办法啊,酒香也怕巷子深,竞争太激烈了。”步朗尼摊摊手,“多谢钟伯伯了,我正想为这个事向您求情呢。” “好说,”钟诚哈哈一笑,喝干了小盅里的花雕,“前几天台里的人跟我说有家叫‘素客’的素菜馆子味道很不错,叫我考虑做一期呢,我还没去吃过,你知道这家店吗?” 步朗尼摇摇头,“素菜馆,我只去过曼殊院。” “说道曼殊院,也是素菜啊,不如我做个素菜特辑吧,”钟诚一拍手,“其实素菜挺好的,说真的,谁要是亲眼看了饲养场和屠宰场,恐怕这辈子都吃不下肉了。” “也没这么夸张吧,”步朗尼心想谁没事专门跑去看那种地方。 “我九月份不是在东南亚嘛,”钟诚夹了一朵西兰花放在碟子里,“跟着船出海看他们捕杀鲨鱼……觉得自己吃过那么多鱼翅实在是罪过罪过。” “可是很多人也知道鲨鱼很可怜,还不是吃的一个劲的,”步朗尼不以为然道,“要说残忍,还有那些生吃猴脑的人,给驴子活剥皮的人,吃生老鼠生鱼的,炮炙活鸭的现烤活龟的……太多太多了,不是还有传言说吃婴儿的吗?” “以美食之名,行变态之实,以口腹之欲,满残虐之心,这样的 饮食文化,归根到底是一种邪恶的文化,”钟诚语重心长道,“我一直很喜欢步家,这里的菜品让人安静平和,能领略到雍容宽厚之美,现在看来,素菜更能体现悲悯仁慈的心意啊。” 步朗尼敛容道,“谢谢钟伯伯的支持。” “中学生的课本上就写着‘生产决定消费’,你们做出什么样的菜,才能引导食客怎么来吃,你要告诉人们萝卜比鲍鱼更养生也可以嘛,”钟诚眼角笑出皱纹,“朗尼,你比你的父亲更专注,加油吧。” 步朗尼谨慎地点点头,心里划过某晚从酒吧二楼俯视的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大家都要加油哦!!!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很重要,虽然现在还年轻,但请一定要重视养生啊! 75 75、25 ... 25. 钟诚录制的节目很快播出了,由曼殊院的斋菜介绍开来,到高雅精致的步家素席和简朴实惠的素客小菜,画面精美解说流畅,给观众们很不错的感官享受,随后三家都接到了更多的订餐电话,迎来了冬季餐饮业的一个小小□。 黎向荣有点疑惑地问步朗尼说怎么中秋节那么铺张的盛宴都没有这一次节目来得有效果,步朗尼分析道第一是因为当时步家的主要客户还是公务招待,官员们是不太希望步家广为人知,尤其是被普通大众所追捧,第二嘛燕翅过于奢侈,给平民的感觉当然不如素菜亲切,再说现在步家正在危难之际,名气的支撑更为重要了。 生意来了,何之山和黎向荣两个人忙得团团转,步朗尼有心再招聘人手,何之山阻止说现在并非好时机,保持高质量的订餐水准更加重要,一晚上只供应两场宴席的话忙得过来,步家的素席其实并不比普通酒楼的豪宴便宜,也有很多人一问清价格就放弃了订餐的打算。 “还是等到我决赛回来再确定要不要招人吧,”何之山拍着步朗尼的肩膀说。 “如果你胜出的话……”步朗尼打住了话头,如果取得全国第一,就能够拥有一大笔奖金,拥有更好的工作和创业机会,何之山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他还会回到步家吗? 步朗尼去问吕大师傅的意见,吕永很认真地说,招人容易留人难,要找到合适的人更难,连潜心培养好几年的厨师都会在金钱的诱惑下一走了之,现在招到水平一般的学徒又能怎样呢,能保证他们忠心耿耿地做事吗? 吕永在这几个月中苍老了很多,尤其是陶星明和安东的出走给他很大的打击,他亲自挑选的徒弟如此做派,倒是一个饱受排挤的小字辈能坚守下来,令他感慨良多,暗自叹息。 十二月份很快过去大半,随着圣诞节和新年气氛的日渐浓郁,各大餐馆酒楼迎来了一年之中最繁忙兴盛的时段,从圣诞节到农历新年的一个多月,是所有中国人热衷于酒宴的时刻,各式各样的促销广告在刺激着人们的神经,给本来就骚动的消费欲望更添上一把火。 可是步家的惯例是从12.22日起开始放假到1.6日,整整十五天,一家子人要回法国探亲过节,以往步家的生意兴旺,也不在乎休息这半个月,而今年的情况让步微很是纠结。 他无法像往年一样潇洒从容地关门歇业,更不能兴致高昂地出国游玩,可是圣诞节的意义对于凡妮来说非比寻常,自己也不能让夫人自个儿回娘家吧。一家人讨论了半天,决定圣诞节还是要回去的,凡妮可以带着朗宁多呆些日子,家里步朗尼留守,步微在元旦前赶回来,今年一定不能放松年节的生意。 黎向荣给刘云闲打了电话,祝福他也能取得好成绩,刘云闲豪气万丈地说你就等我大放异彩吧,又潜心修炼了几个月,已经更上一层楼啦。 12月31日是一年最后一天,于是也很有浓重的节日气氛,无数场宴席将在夜幕降临之时展开,这是属于饕餮的夜晚,尤其在一个讲究“民以食为天”又潜规则盛行的国度,宴席被赋予了更多的使命,口腹之欲向来是国人最不被谴责反而是被推崇的向往。 步微匆匆赶回来,和儿子一起主持本年度最后一场宴会,何之山已经于早上出发去京城,今晚掌勺的主厨是黎向荣,封一帆给他做帮手,吕永负责场外指导,说什么也不愿意亲自上手了。 郑浩做东,请了十几位交情深厚的朋友前来赴宴,步家很久没有动用的栖凤居被收拾地焕然一新,步家父子衣饰庄重,与客人们谈笑风生。 新年之际,把自家公司的酒会扔给老父亲和妹妹操劳,郑浩笑着跟众人卖乖,要大家一定要看在他不忠不孝的份上多喝几杯酒。 杏子的堂叔堂婶也在座,笑道,郑少,我们怎么觉得你有点像是要自立门户啊? 郑浩端着酒杯道,话不是这么说,只不过自己确实有一些别的想法,新年要有新气象,大家都应该奋发向上才是。 又有人道,郑少请我们来盛名远扬的步家吃素席,很有深意啊,是叫我们立足传统走出新路呢?还是要高调简朴低调铺张呢? 郑浩笑过之后认真道,“我就是想让你们吃到真正的好东西。” 步微见在座年轻人居多,台湾客人已属长辈,低声吩咐步朗尼之后就先离开了,众人高谈阔论着金融危机货币政策世界形势等等话题,步朗尼打起精神来应酬地滴水不漏。 有人说,“现在的经济状况真的有点畸形,我看除了有人要吃饭要应酬,其他的消费都要因为涨价而缩水,还是餐饮业好啊。” 其他人道,“是啊是啊,都是奸商炒高了房价,老百姓无法安居,怎么有钱高消费啊?” 郑浩斜了那人一眼,笑道,“别看我,我已经要淡出那块,准备另起炉灶了。” “你不是还拿下了城郊一大块地嘛?” “我是为了扩建动物园,又不是要盖楼盘。” “动物园挣钱不?”那人饶有兴趣地追问。 郑浩喝了一口茶,“我想干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能再挣些钱当然更好,不过郑家最挣钱的行当还在我爸手里,我不管那些。” “其实餐饮业也不好做,”步朗尼插话道,“金融危机对我们影响也很大啊,商务宴请都少多了。” 郑浩笑了笑,“那就要看你们怎么对市场定位进行分析和调整了。我有很精通做战略计划的员工,要不要给你们做一份?” 步朗尼一怔,他望进郑浩平静的眼眸里,心底有两个声音在吵嚷,【他是在雪中送炭,还是在趁火打劫?】 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步朗尼强颜笑道,“好啊,麻烦学长多照顾了。” 把郑浩和许先生比较一下,还是郑浩令人放心吧…… 步朗尼拿起酒壶给郑浩满上杯子,轻声道,“那什么时候我们详细讨论一下?” 郑浩用手指轻轻扣扣桌面,笑道,“这样吧,你方便的话不如明早跟我一起去京城?我们去考察一下?” 步朗尼惊讶道,“明天,我们两个人?” 郑浩咧唇一笑,“我要去接个人,你不放心的话再带个人啊,你那个小跟班,黎向荣带上。” 厨房里,封一帆帮黎向荣照看着高汤,随口道,“我跟老板说好了,过年前就离职,家里也催得急,这边也不忙了。” 黎向荣颠锅的手腕顿了一顿,低声道,“你,也要走了?” “我本来就随时可以走啊,”封一帆耸耸肩,“倒是你嘛,现在坚持下来等步家翻身过来就是中流砥柱,要是现在走嘛,也不是去不到好地方,不过你最好是留下来,时局艰难才更锻炼人。” 封一帆说得推心置腹,黎向荣也是郑重点点头,两人默不作声地忙活一阵,封一帆又叹道,“何之山明天就决赛了,我又希望他夺冠又怕他回不来了。” 将菜品全部弄完,黎向荣让封一帆先走,自己留下来慢慢整理厨房,关掉了炉火的空间很快冰冷下来,只有泡在热水里的双手还有点热气。 步朗尼急匆匆地跑过来,对黎向荣道,“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上午的飞机,我们一起跟着郑浩去京城。” “去看何师兄比赛吗?”黎向荣有点吃惊,“那明晚的宴席怎么办?” “还有吕大师傅啊,”步朗尼不甚在意,“你跟我走更重要,我们考察一下京城的餐饮业。” “没听说你有这个计划啊。” “这不是我的计划,是郑浩的计划,”步朗尼叹了口气,“我模模糊糊觉得他是有点想法的,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看他那意思,无论我们去不去,他都是要自己跑一趟的,等他下了决心恐怕也会有更多别的选择方,我们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 “你是说,和郑浩合作?让他投资步家?”黎向荣掌握了要领,欣喜道,“那可太好了!” “好不好还难说,”步朗尼拍了拍他的后颈,“当然,明天去京城的话,晚上我们就去看何师兄的决赛吧,我们直接到场,先不要告诉他。”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的工作真是叫人发疯啊……大家都要挺住! 实在很抱歉,最近忙的吐血……又要出差了,没有及时更新真的很惭愧……我下周尽量恢复日更…… 76 76、26 ... 26 第二天中午飞往京城的航班准时到达,郑浩早订好了宾馆,叫他们先去安顿了一下,说好晚上7点直接在演播厅门口见面,下午要是有时间就自己逛逛吧,步朗尼说麻烦学长了,郑浩拍拍他的肩神说他还要在机场等着接一个朋友,晚上见。 能在新年的第一天来到京城,黎向荣一路上还有点犯晕,趴着车窗看得目不暇接,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叹声,饶是在半路上堵车了很久也没有减低兴致,步朗尼看他喜笑颜开的,觉得平时总叫人冒火的堵车也不是那么烦躁了,朋友们在一起总是不会无聊的,随便一个话题就能聊好久。 到了酒店,房间一般,主要是交通方便,离赛场演播厅不过半站路程,两人简单收拾后打算去吃点东西就该走到赛场了。 腊月的京城天寒地冻,一到室外就是刺骨的寒风,两人穿了最厚的衣服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冷得打寒颤,步朗尼本来想去找个知名的店儿,这下是乏了兴致,拉着黎向荣随便找了家附近的饭馆。 没想到这家只在临街的胡同口挂一幅灯牌,与老北京民居无异的低矮的平房餐馆,一推开门才发现热闹非凡:狭小的空间密密匝匝地摆满餐桌,食客满满当当,没有单间,没有雅座,就这么直统统的一间大房子,墙上甚至连任何装饰物都没有,老板坐在墙脚摆凉菜的玻璃柜台后面笑咪咪地抽烟,厨房在后院。 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步朗尼解开大衣,惊奇道,“还没到五点呢,吃饭的人这么多!”手脚麻利的服务员抿着唇笑,“赶快坐吧,再过一会就该排队了!” 步朗尼翻着菜单道,“本来想着到京城一定要吃炒肝、卤煮火烧、炸爆肚什么的,现在只想能吃到烫烫的东西就好了,这天气太冷了。” 黎向荣捧着茶杯也在发抖,“上个月我在羊城还只穿单衣呢,中国太大了。” 服务员赶紧给他们添上热茶道,“你们是游客?来我们店真不易,我们这里是地道的京城味儿,都是老客人捧场呢。” 黎向荣支着脖子看步朗尼翻菜单,步朗尼干脆把菜单递给他,仰头问服务员有什么特色菜。 菜谱印制得简陋,也没有配彩色图片,大部分菜名都很陌生,服务员推荐了几道菜,步朗尼不甚感兴趣地说那就随便上两道菜吧,快一点,赶时间。 等菜的时候步朗尼有心考考黎向荣,便问所谓的燕京风味是什么情况啊? 黎向荣不愧是发愤图强了好一阵子,张口答道,京城自春秋战国以来一直是我国北方重镇,五朝建都,是我国政治、经济、文化、外交中心,各族人民大量在此定居。全国各风味菜技师多汇于此,菜肴原料天南地北,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京菜由地方菜、清真菜、宫 廷菜、官府菜等融会而成,口味浓厚清鲜,质感多样,菜品繁多,四季分明。 山东菜对京城菜系的形成影响深远,是京菜的基础;清真菜著名的“全羊席”、“涮羊肉”,历史悠久,风味独特;宫廷菜在京菜中地位显著,它选料珍贵,调味细腻,菜名典雅;官府菜讲究原汁原味,不惜用料,火候足到…… 步朗尼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山东菜又分几派啊? 黎向荣乐呵呵地说,封一帆告诉他山东的胶东派和济南派在京相互融合交流,形成了以爆、炒、炸、熘、蒸、烧等为主要技法,口味浓厚之中又见清鲜脆嫩的风味,广而影响齐鲁、松辽、三晋、秦陇等北方风味的形成。 步朗尼说不错不错,你这样用功,我很欣慰。 他的样貌精致气质出众,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送菜的服务员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客人是同行啊。” 步朗尼笑了笑,“快给我们说说这些菜是什么吧。” 服务员口齿伶俐,指着菜品一一介绍道,五丝桶,用肉丝、粉丝、葱丝等做馅,裹上鸡蛋皮成桶状;扒白菜,将大白菜心切成条状,加油面筋烩制;锅烧鸭,别有一番滋味,只可意会,无以言传,是本店绝技;还有个羊肉豆腐砂锅,保管您吃得暖和。 越来越多的客人涌进小店,西装革履器宇轩昂的精英俊杰、金发碧眼一脸好奇的外国朋友、打扮个性青春动人的时尚情侣、悠闲自在笑容温和的老人,很多人站在走道里等着食客吃完退席,步朗尼刚刚去洗手的时候只找到角落里有个带洗脸盆的自来水龙头,墙钉上挂两块漂白的毛巾,皂盒里搁的不是香皂,只是普通的洗衣肥皂。他不禁疑惑地小声说,“这家店凭什么这么火啊?” 黎向荣拎起筷子笑道,“尝尝就知道了啊,味道是唯一的标准。” 步朗尼夹起一块五丝桶,裹着馅料的鸡蛋皮油煎得黄灿灿的,学着烤鸭的吃法蘸甜面酱,挟小葱,包进巴掌大的薄饼里,一口咬下去,馅料鲜香柔韧、蛋皮香脆焦熟、薄饼柔和弹牙,葱香酱香融为一体,口感丰富无比,步朗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指着盘子道,“阿荣,赶紧的,包一个试试!” 黎向荣正咬了一口大白菜,北方的大白菜是冬天的主要蔬菜,实在平常,但这个简简单单的菜心被烹饪得极其爽朗清新,简直令人有春风佛面之感,他陶醉地嘟囔着,“人生啊,幸福啊……” 步朗尼干脆给他包了一个薄饼直接塞进他的嘴巴里,黎向荣赶紧咬住,伸手去接步朗尼手中的另一边,步朗尼不肯松手,非要就着给他喂完,黎向荣的脸腾得一下红透,赶紧几口嚼下去,步朗尼缩回手,盯着他的嘴巴问,“怎么样,说说感想?” 黎向荣吃得囫囵,只觉得又脆又鲜,具体什么味儿真没品出来,随口道,“好吃好吃!” 步朗尼又喂了自己一个,仔细品评道,“肉丝柔美、粉丝爽滑、葱丝脆嫩,浑然天成,哎,阿荣你做得出来吗?” 黎向荣自己包了个吃下去,“我想要是把肉丝换成黄花菜或者菌类,葱丝换成芹菜,鸡蛋皮换成油豆皮,也能成为很好吃的素菜吧。” 步朗尼点点头,吃白菜心和锅烧鸭也是赞不绝口,羊肉豆腐砂锅更是鲜浓肥嫩慰人肺腑,配上米饭两人吃得满头冒汗心满意足。 来等座的食客几乎都趴在他们桌边等着他们吃完挪地儿,黎向荣很不好意思地加快了吃饭速度,步朗尼被瞅得尴尬,又好奇地问人家这家店真的很有名? 客人是本地人带着朋友专程来的,说这店老板的祖辈是宫里出来的,做菜隐秘地传下不少绝活,纵然名声在外,却扩建的打算,就这么间烟熏火燎的小铺子,绝对是正宗的宫廷菜…… 步朗尼心想这真够吹牛的,赶紧吃完饭就走人吧,应付道,“座无虚席嘛,就是对一家餐馆最好也是最有说服力的形容了。”对方连连点头称是。 最后两人几乎将碗盘吃得一干二净,急匆匆地给人让座。 那客人一边感谢道一边叫他们下次一定要点某某菜,不过那是看厨师心情,不一定常有,两人连声应了,转身出门。 一出门又是寒风凛冽,刚吃暖和的身体连连打着冷颤,笨手笨脚地扣好衣服围巾,黎向荣两手揣在兜里懊恼道忘了买双厚手套。 步朗尼扯下自己左手上内衬毛毛的小羊皮手套给他,黎向荣戴上说露一只手在外面也很奇怪,步朗尼转身在小杂食店门口买了两串插在玻璃箱子里的糖葫芦,十来个鲜红的山楂果子挂着金红色的糖浆晶莹剔透宛如宝石,在深沉的暮色和明亮的路灯中闪烁,犹如一枝结冰的火焰,燃烧得寂静无声。几乎可算是这苍白枯燥的冬季景色里硕果仅存的一份诗意。 黎向荣接过一串来啊呜一口,顿时眼泪汪汪,糖浆被冻成冰凌,咬下去咯吱作响,腮帮子都要冻得发疼发麻了,而此时糖汁里包裹的新鲜山楂酸得透人肺腑,又是强烈的刺激。咀嚼着冰的同时上有吞食着火的错觉,一时间酸甜冰烫融为一体,整个身体都哆嗦起来。 步朗尼见他五官都皱成了一团,愈加好笑好玩,自己咬下去也是一样的德行,不由放声大笑道,“这才算是来了京城一趟,不虚此行啊!” 两人都是一手擎着糖葫芦,一手缩进衣兜,打着哆嗦边走边笑。 路灯给他们打出身后的影子,偶而相碰,偶尔相离,忽明忽灭,忽短忽长。 其实,京城的冬天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嘛,步朗尼想着,弯曲的左手肘碰 到黎向荣的右手肘,黎向荣回过头来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欢快的笑意,问他,“还没吃完?” 最后两颗山楂尤其地酸,步朗尼呲牙咧嘴地吞下去,将竹签子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伸出舌尖来舔嘴唇上的糖末儿。 黎向荣说别舔了,小心嘴巴上一吹风就结了冰,步朗尼嗤嗤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对不起大家,年底工作太忙,还要出差,好久没有更新了,真的很抱歉,马上就要过年了,祝所有的亲都能领到很多年终奖和压岁钱~~~~ 77 77、27 ... 27 和郑浩一起出现在会场的还有一个很年轻英俊的男人,苏远。 苏远原先是郑浩在动物园工作事情的同事,一年前去非洲参加关于狮子的科考项目,刚刚回国。他长得浓眉大眼,鼻梁直挺嘴唇殷红,一米八的身高纤瘦的身材,更像是时下流行的偶像明星。 郑浩拿了入场券带他们直接进场,位子很不错,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场内各个操作台的情况,五大城市分赛选出的共有十名厨师同场竞技,有几位厨师带了一个助手,有些则是单刀赴会。 何之山和刘云闲作为西南赛区的优胜者参赛,两人都没有助手,站在宽敞的操作台后,神情平静。 由于场内的灯光比较强烈,所以台子上的人看不太清观众的反应,再说大战当前,谁也不肯分心,饶是主持人妙语连珠,也没逗起参赛者的注意,能站在这个擂台上的厨师无不绝技在身,养神功夫也不在话下。 五位评委,当代食神香港大厨代昀、国家级烹饪大师陆天文、营养学专家秦岭、美国厨师波尔克,还有一位是京城宫廷菜的代表人物,御厨传人袁辰。 步朗尼轻声问郑浩,“学长,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餐饮业的?这票可不是随便能弄到的。” 这样堪称专业的比赛虽然有电视转播,但是入场的观众很少是自己购票而来,几乎都是餐饮协会提前安排好的业内人士,郑浩远在蓉城,触角却延伸到京城,令步朗尼暗暗心惊。 郑浩还没回话,苏远早就笑开,他亲昵地搂了搂郑浩的肩膀,“浩浩,你怎么成吃货了?” 郑浩非但不气恼,笑得还有点甜蜜,他很自然地答话,“想吃你做的东西又吃不到,馋得呗。“ 步朗尼赶紧转移视线回到场内,黎向荣抱着一瓶水喝,糖葫芦酸甜过头,喉咙都刺疼了。 比赛项目是在六十分钟内现场制作冷菜、热菜各一道,现场处理原材料,改刀、入味、成型即可,取消了分赛中的面点和食雕,流程设置上并无特别之处,但是现场提供的材料有限,总有人的运气更好些。 江苏师傅小心翼翼地灼完乳鸽,放进蒸锅;广东师傅挑选了一些新鲜的蛤蜊;西北赛区的新疆师傅大刀阔斧,把羊肉片得几乎透光;东北师傅豪爽大气地把泡发好的猴头菌扔进高汤里;华中赛区的师傅是位山东人,把一片火腿雕出正楷体的“寿“字;刘云闲运刀如飞,相比其他人的匆忙和麻利,何之山的动作称得上慢条斯理。 这是一个真正的刀光剑影的赛场,承载了多少梦想,多少心血才能来到的地方,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辛劳之后的收获,磨练终于得到成长。就像是歌手从黑暗的角落里慢慢走出来,集中在最璀璨最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欢呼和灯光,荣耀和骄傲,都会给他们足够的回报。 黎向荣看得目不转睛,小声惊叹道,“山东师傅做得是孔府菜,封一帆跟我提到过,这用得是鸭脯肉和冬笋,高汤是关键。” 步朗尼点点头道,“这也是典型的官府菜,做工精细,善于调味,意境很不错啊。” 郑浩低声道,“和你们步家相比如何呢?” 步朗尼笑道,“孔府菜源远流长,世世相传,秉承孔子食不厌精 ,烩不厌细的遗训,制作极为考究,要求料精,细作,火候严格,注重口味,向来清贵;而我们步家菜从清末流行,一开始就走得是豪奢的路线啊。” 郑浩揶揄道,“看来你家的菜更加大众啊。” 步朗尼呵呵一笑,苏远探过头来说,“管他怎么做,好吃最重要啊。” 这话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郑浩赶紧附和。 几位评委频频点头,看来对参赛者的表现比较满意,黎向荣艳羡道,“要是我也能在这上面做菜就好了。” 步朗尼轻声说,“很快,很快的。” 前面有两位中年人也在小声讨论,一西装男说,“ 从商务部、烹协、饭协到省各市行业协会,都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专门对餐饮人才、文化、管理、营销进行深度研究的机构和部门,没有科学的市场指导和引导能力。中国的餐饮企业,还是没有向导呀。” 另一个眼镜男道,“食欲就是动力,由食欲产生的权力欲是扭曲的动力,食客们以占有的权力为荣,饭馆当然只能是迎合大众啊。” 两人谈得高屋建瓴,郑浩手肘撑在人家椅背上听得用心,把突然回头的两人吓了一跳。 郑浩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听入迷了,两位是何方高人啊?” 西装男说,“哪里哪里,我们随口闲聊,不当真的,你是哪家企业的?” 苏远在一旁吃吃笑道,“我们开动物园的~” 那两人一愣,郑浩拽了步朗尼一把,笑道,“我们是蓉城的,过来见见世面。” 眼镜男点头道,“天府之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西南赛区的两位师傅都是身怀绝技呀。” 步朗尼乐道,“那您觉得这场比赛谁能夺冠啊?” 眼镜男道,“不好说,各有千秋,一个人操作把热菜凉菜运筹好也不容易啊。” 时间过去了一半,很多菜品已经成型,香味都弥漫到观众席上了,步朗尼仔细眺望何之山的操作台,一道菜都没有摆出来。 对于普通厨师来说,用一个小时来制作仅仅两道菜,时间堪称奢侈,而本场比赛讲究的就是精工细作,像是烧、烩、焖、蒸、扒、煎、烤这样的烹饪手法,时间还很紧张呢。 步朗尼对郑浩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比赛走得就是高端路线,大众餐馆追求快捷用的爆炒、油炸等手法,根本就没法用。”西装男抬头扫视一圈,“你们看这演播厅里根本就不能有明烟旺火,谁敢在这玩大翻勺啊。” 郑浩奇道,“我还以为厨师的绝活就是翻着炒锅冒着大火呢。” 西装男淡淡笑道,“那也就是夜市的手艺吧……”眼镜男连忙截住话题,“有人出菜了。” 江苏师傅取出了蒸乳鸽,汤色清淡,乳鸽熟烂,看上去也并无出其之处,放在瓦罐里隔了小酒精炉子保温,这才整理刀具准备做冷菜;广东师傅煲得靓汤;新疆师傅将羊肉再次放入小锅中浸汤入味;东北师傅的猴头菌炖肉排也是热气腾腾…… 苏远推了推郑浩,“蓉城的那两人在做什么?” 郑浩仔细看了一阵,耸耸肩又问步朗尼,步朗尼和黎向荣趴在前方椅背上也在琢磨,黎向荣迟疑道,“刘云闲好像做得就是,最寻常的麻婆豆腐……” 步朗尼喃喃道,“好像连牛肉都没有加,不正宗啊……” 黎向荣又道,“冷盘好像也是很普通的凉拌海蜇头……” 郑浩拍了拍额头向后一倒,“太个性了……” 在场的观众也不断发出窃窃私语,刘云闲果然是气定神闲的架势,一丝不苟做着手上的活,连隔壁何之山的眼神也没有回应。 何之山做的菜也不算复杂,简简单单的“清蒸江团鱼”和“红油耳丝”,都是很家常的川菜,江团的土腥味稍微有点重,处理适当的话就比其他淡水鱼更加鲜甜美味。 参赛者大都选用了蒸制的手法,步朗尼给郑浩解释,蒸味是真味,蒸菜在它的制熟过程中,营养得以保证,而不会产生其他有碍人体健康的油脂和焦变物质用油则要比炒菜的油脂少一半。更关键的是,蒸菜对原料要求极为苛刻,任何不鲜不洁的菜,蒸制出来都暴露无遗,所以蒸法自古以来就是宫廷菜和官府菜的首选。 郑浩笑言果然隔行如隔山,虽然自己对餐饮很有兴趣,但是真的连常识都没有,步朗尼玩笑道你只出钱投资就好了。 前排的西装男转头插话道,“餐饮企业做老总的不懂得制定发展战略,经理不懂得市场经营和管理,员工不懂得服务和营销。很多好馆子都熬不过半年一年两年,厨师到处跳槽,这行,也乱着呢。” 郑浩连连点头,步朗尼不赞同道,“也有很多百年老店在传承啊,民间自有高手嘛。” 眼镜男见他似有不平之意,打着圆场道,“当然当然,美食的生命力很强大,孔府菜不就流传千古嘛。” 郑浩又说,“那依先生您看,如何才能把餐馆做好呢?” 眼镜男哈哈一笑,“难住我了,我是个写字的,不懂经营呀,这位,”他指了指西装男,“是江南知名连锁餐馆的老板陈筱,台子上的评委陆天文,还是他的老师呢。” 陈筱苦笑道,“你老家伙也别谦虚,文人老饕跑不了你。” 眼镜男连连摆手,“好啦,这几个年轻人看来有心向学,你跟人家也多多交流一下吧。” 78 78、番外2-西京夜游 ... 作者有话要说:苏远和郑浩是我出道文的主角啊~~在这里打个酱油,好吧,实际上我前几天在西安过得很快活~~~回民街的夜晚真的很美啊 郑浩和苏远的小番外~~~ 到了西京城里,郑浩带着苏远开好房间略微休息,吃饭的时候天色已暗,宾馆在二府街上,过一个十字就是回民街的北口,慢悠悠地晃进一片烟火浓香之中,两人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 苏远四处张望,“你说过以前吃过烤兔子的那摊位在哪里啊,看起来都差不多?” 郑浩用下巴指指西侧一条狭长的巷子,那巷子只有四五米宽,高高的砖石仿古墙面,沿途挂着一溜红灯笼,当然里面是电灯泡,两旁摆满了小摊子,红艳艳的狗头枣、绿油油的猕猴桃片、黄澄澄的海棠果、圆乎乎的大核桃、清真糕点铺子中的水晶饼、桃酥、绿豆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裹满芝麻和玫瑰酱的镜糕、灯光下泛着深紫色的酸梅汤、焦香扑鼻的烤鹌鹑蛋和烤面筋,更别提无数简易烤炉就在街边烹饪着牛羊肉的浓香。 回民街的正街上有比较大的旅游特产商店和几家大的清真菜馆,烧烤铺子也很多,但这样的小巷子里更有不为人知的美味。 苏远正觉得主街道上旅游团太多,游客们成群结队的购物照相很是吵杂,拉着郑浩就钻进小巷子里。 郑浩心里一乐,路更窄,更贴近。燃起一点小心思,肩碰肩手挨手,张望之际几乎脸擦过脸,四周人声鼎沸火光四溢,却有一种现世安稳相守一生的平静和温馨。 苏远停在一个老头子的摊位上看人家烤鸟蛋,一块钱一串,五只生鹌鹑蛋打在特制的类似章鱼烧的铁盘子里,用一根竹签按下去,小小的煎蛋很快兹拉作响,烤得金黄酥脆,拿出来刷上椒盐调味酱,令人食指大动。 郑浩说,“来十串呗。” 苏远吓了一跳,“鹌鹑蛋的胆固醇几乎是鸡蛋的十倍,这么晚了吃太多,对肝脏不好!” 烤鸟蛋的老头子也说,“一人两串吧,这搭(西安方言:这地方)好吃的多得很呢,娃娃们留着肚子吧。” 苏远递过去五块钱,拿回四串滚烫的鸟蛋和一个钢镚儿,学着说了一句老头子的西安话“娃娃……”忍不住大笑起来。 郑浩咬着一个蛋也笑,他才反应过来,不禁心中一囧,就冲他满肚子的算计,还有温良亲切的大叔叫他娃娃…… 他侧眼打量正在狼吞虎咽的苏远,高挑的身材挡住了前方的灯光,深蓝色的短袖T恤勾勒出清俊的线条,脸蛋英气笑容阳光,嘴唇鲜艳牙齿洁白,果然是个乖巧的娃娃。 郑浩按着记忆找到一家比较空的店坐下来要烤肉,虽然说人多才能证明店家的实力,但能在回民街生存下来的店铺都在一定水准之上,也差不了多少,苏远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接过菜单就开始报,大串烤羊肉20个、烤牛筋20个、烤牛肉20个、涮牛肚涮豆皮各20个、烤鸡翅4个、烤鱼一条,咦,怎么没有烤兔子呀?酸梅汤两杯、烤油馍两个、炒凉粉两碗、醪糟鸡蛋两碗…… 郑浩赶紧拦住,对快速记录到目瞪口呆的老板娘笑笑,凉粉和油馍先不要,我们吃了再说吃了再说。 老板娘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们家的羊肉串可大哩,要不你们先来十串,不够再烤?” 苏远哼哼道,“饿死我了,先烤着吧。” 就苏远点的这份量,还真不是两人的常例,他还指了指街对面说,“我还想尝尝那家的绿豆糕呢。” 随口发话,郑浩赶紧颠颠地跑过去买了一盒子,包裹着豆沙、枣泥、黑芝麻、花生、核桃、青红丝的各式口味都有,郑浩拿了一块,瓷实清爽的绿豆香气中一团甜腻的枣泥,咬下去牙都要软倒。 苏远捧着沾满芝麻的一块啃得开心,嘴角沾了一粒黑点儿,说不出的俏皮可爱,郑浩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又不肯让大庭广众的人民看了热闹,只得压着嗓子提醒,苏远闻言挑眉一笑,伸出舌尖儿沿着唇廓慢慢舔了个圈,舌头红润嘴唇闪亮,直看得郑浩喉咙冒火。 苏远冲着他发暗的眼神得意地笑,轻轻抬抬手指在嘴角按了按向他一抛,做了个隐秘的飞吻。 恰好老板娘送上整盘子的烤肉,郑浩化X欲为食欲,拈起钎子大嚼起来。 大串羊肉果然大块,一根钎子上两瘦夹一肥三个肉块,洒满了孜然胡椒细盐辣椒面儿,瘦肉劲道焦脆、肥肉柔嫩甘美,烤牛筋鲜润弹牙、烤鸡翅鲜嫩无比、烤鱼更是独具特色,牛肚和豆皮裹满了滑腻的芝麻酱,一口吞下去,简直令人如痴如醉…… 吃到浓烈,冰凉酸甜的酸梅汤,清甜温热的醪糟蛋,给人微醺的错觉,每一个毛孔都散出热气来,仿佛困扰在体内的所有不安和烦闷都一扫而光,美好的时光美好的食物、和美好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幸福更加美好? 付了一百五十元,几乎都要捧着肚子才能站起来,苏远脸上出了汗,被油烟熏得反光,像一头快乐的小猪宝宝,满足得直哼哼。 郑浩觉得一碗醪糟下肚,酒意已经上头了。 还不到九点,街上的行人更加拥挤,夜晚的魅力才开始释放,苏远说哎呦不行了,肚子太撑了,我们走着消消食吧,郑浩拽住他的胳膊说有点头晕。 两家手工艺品推车的中间,嫣红的灯笼挂在他们头顶,背后是一小截冰冷的石墙,人群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熙来攘往,郑浩深深地看着苏远的眼睛,那双幽黑的眼瞳闪耀着水光,他见过那里面翻涌的万丈波涛,也见过莫不可测的静水流深,他见过不顾一切的决然鲁莽,也见过兵慌马乱的一片烟尘,但此时,只有平和、只有温稳。 此时的苏远,几乎是甜蜜而温柔的,没有一丝冷酷的影子。 真正强大的人一定是温柔的,真正温柔的人一定是强大的。 郑浩慢慢把手放在背靠着石墙的苏远的脸颊上,用身高挡住他的视线,苏远的笑容浅淡而宠溺,在摇曳的红光中忽明忽暗。 “你想干什么?”苏远低笑,明明在所有人的中间,却偏偏只看得见对方一个人。 “我想亲亲你,”郑浩放软了声音,一寸一寸向他贴近,反正这里谁也不认识,就算被人看得见——那就当娱乐大众了吧…… 这个世界其实离我们挺远的,并不需要时刻顾忌…… 双唇的距离还有不到十公分,苏远伸手按了按郑浩的胸口,口袋里传来悦耳的手机铃声。 郑浩楞了一秒钟,苦笑着抽回手接电话。 “步朗尼,有事吗?”侧过身和苏远一并靠在墙上,粗糙坚硬的砖石让体温慢慢平静,郑浩抬起视线望着暗蓝色的夜空,天际被霓虹烧出雾气。 “我也挺好,没事,生意兴隆当然好啊,我又没急事,我在西京,明天就走,路过。”郑浩右手举着耳机,左手在石墙上弹动,苏远在口袋里掏摸一阵没摸出烟来,挪到一旁的小杂货店买烟。 “没关系,明天有空的话再说,行,拜拜”苏远很快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嘴里,郑浩笑着继续讲电话,“别麻烦了,真的,你也是,早点休息吧!” 压下电话,两人继续向前走,一阵独特的浓辣甜香扑面而来,大大的一个招牌“姜糖”, 卖糖的小姑娘穿着白围裙扎着马尾辫,嗓子又甜又脆地吆喝,见他们过来便说,“抽烟的哥哥别抽烟啦,吃点姜糖保护喉咙啊。” 苏远凑过去看那大铁盘里堆积的无数小纸袋,黄褐色的片状物被归成数列,小姑娘指着最前端敞着口的小袋子说,“这个是原味的、桂花的、草莓的、柠檬的、玫瑰的、薄荷的、橘子的、蓝莓的、奶油的……都尝尝吧……” 苏远吃了一小块桂花姜糖,呛辣的姜味被揉碎了,融进甘美的桂花之中,甜蜜的感觉几乎有点滞后,苏远直呼好吃,这个口味先来一个,小姑娘又笑,“玫瑰和薄荷的也好吃,抽烟的人多吃点薄荷的吧。” 苏远就又去尝薄荷的,入口清凉,姜味儿微辣,最后是清纯的淡甜 ,他点点头,又拈起一块原味的,这个味道更加纯正。 把所有口味挨个尝完,这个那个都要,小姑娘说你选五袋我再送你一小包。 苏远选了原味、桂花、薄荷、柠檬、玫瑰五个口味,小姑娘又送了一小袋花生的,收了25块钱,笑眯眯地跟他们道别。 水晶饼也是西安一绝,苏远拎了两盒什锦装,瓜子酥也很好吃啊,还有龙须糖!啊啊,塞着花生米的脆枣!牛肉干是真空包装的还能放很久呢, 夏天喝油茶会不会太腻了啊……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酒店,郑浩说苏远你小心身材,苏远笑嘻嘻地脱衣服,露出得意的笑。 --- Ps:菜价 大串烤羊肉20个(3*20=60)、烤牛筋20个(0.5*20=10)、烤牛肉20个(0.5*20=10)、涮牛肚涮豆皮各20个(0.5*40=20)、烤鸡翅4个(5*4=20)、烤鱼一条(20),酸梅汤两杯(1.5*2=3)、醪糟鸡蛋两碗(3.5*2=7) 共计150元,一般来说两个人就算喝啤酒的话八十块钱左右也能吃得很饱了……两个大胃王…… 烤油馍和炒凉粉都是三块钱一份,很管饱的,烤兔子的价格在四十块钱左右。 绿豆糕10块钱一盒,六种口味各两块。 镜糕也很好吃的,1.5元一小块,强烈推荐玫瑰口味~ 79 79、28. ... 28. 陈筱?步朗尼肃然起敬,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办第一家精品餐馆,短短十年就做到全国各大城市都出现了连锁加盟店,2005年在京城和申城打造了针对高端消费者的会所,又连续启动了顶级时尚品牌餐厅,陈筱荣获过中国餐饮十大影响力人物和全国十大最具影响力的CEO等称号,在200年更是作为唯一一家中国餐饮业的代表,负责奥运会的餐饮工作。 步朗尼吞了口口水,大名鼎鼎的陈筱如此衣饰普通相貌平凡,只有睿智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比试的时间快到了,陈筱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要去后台准备下一会的颁奖仪式,和你们聊得很开心,”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名片递过来,“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郑浩赶紧双手去接来放好,利落地掏出自己的名片回礼,陈筱接了,起身而去,那位眼镜男也笑道,“你们继续看吧,我也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步朗尼羡慕道,“我们遇到的就是大神啊。” 黎向荣笑道,“朗尼,说不定下一次你来的时候,也就是别人眼中的大神了啊。” 一声锣响,比赛时间已到,各位厨师送上作品,静静地站立在一旁等候评委品评,有人紧张有人悠然,刘云闲轻轻碰了碰何之山道,“何师傅,感觉如何啊?” 何之山点点头,“还好吧,你呢。” 刘云闲笑道,“反正尽力了,没有遗憾就好。” 各位评委先是仔细欣赏了一番菜品精致华美的外观,才等待服务小姐精心地为他们分装好再品尝。 中国人对口舌之欲的重视几乎和历史本身一样源远流长,《吕氏春秋.本味篇》提到,“五味以和”是“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中庸》说,“人莫不能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评判一种食物是否好吃的最终标准就是味道,那是食物的灵魂。 人们在进食时全力以赴聚精会神,调动所有的感官力量悉心领会嗅觉、味觉的微妙变化,“有品位”成了一个人格调高低的判断标准。 曾有著名的艺术家说过,“吃才是人生最高艺术。” 肢体的兴奋点集中到味觉的鉴赏上,味觉的偏好成了特殊的快乐源泉,然后把视觉、听觉、触觉的审美全部集合起来,使身体和精神同时愉悦,这大概就是美食带给人的快乐。 舞台之上、彩光绚烂、繁花似锦,万众瞩目、业内新星,哪个参赛者不目眩神迷陶然欲醉? 明亮得灼眼的镜头不断闪动,五彩缤纷的食物肆意地给空气拖上浓郁的痕迹,整个世界沉醉在食欲的涌动之中,纠结成黏腻的一团,恍如混沌。 评判应该是一件很理性的事情,要用数据、诠释、描述、计算、对比、逻辑等等等来给出一个理性的分数,但是人的审美恰好用不着这些繁琐的冷静,感官、感官、还是感官。 如果是电脑程序、或者是更智能的机器人来打分,大概会中肯地从食物的成分、温度、营养、来历给出一个刻板的评价,然而活生生的人,只要求本能的感性、好看吗?好闻吗?好吃吗?心动吗? 据说有些食物会让人哭泣,会让人因为害怕以后再也吃不到而悲痛欲绝。 即使在这个飞速发展的年代,人们都巴不得把自己的脑细胞都开发来装数字和文字以获取足够的知识,但即使是凌驾了一定程度之上的理性,用堪称严密精细的标准来评判自身,即使可以用量化的标准中核定,给每一丝感觉,每一缕味道洋洋洒洒地做一堆调查研究和实验报告,然而途径依然是将体验的领域无限延展和交错,直到最后,结论是惯性的本能。 食物之美,不是没有实体的虚妄,而是无比充实的知觉。 颁奖礼好像在另一个海市蜃楼般的时空中举行,坐在台下的就好像实在仰望那虚渺的幻境。 步朗尼神游天外般看着何之山捧着冠军奖杯发呆,黎向荣碰碰他的肩膀,轻声说,“结束了,起来吧。” 步朗尼的声音好像还停留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哦……走……” 郑浩拉了他一把,兴奋道,“走,去后台,何之山真厉害啊!” 步朗尼晕晕乎乎道,“他得奖了?” 郑浩摸了摸他的头,“你没事吧?你们家何之山得大奖了!” 步朗尼转过头来,周围的一切都如水波荡漾,只有黎向荣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柔软,是唯一的真实。 “走吧,去恭喜何师兄,”他笑了笑,很自然地拉住黎向荣的胳膊。 桂冠为何之山插上了自由的翅膀,丰厚的奖金,顶级餐厅的主厨职位,甚至,可以得到一家属于自己的餐厅——只要你肯签上名字,在赞助商起草的那份合同上。 走到等候室,何之山已经换好衣服,提着不大的旅行包往外走,一脸神色匆匆。后面其他的参赛厨师陆陆续续走出来,步朗尼干巴巴地想说什么,摘掉脸上的彩色纸屑的何之山只是淡淡笑了笑,“你们也来了。” 刘云闲得了大赛的第五名,正对黎向荣抱怨,“唉,取材太平凡了,还是很大的缺陷啊。” 黎向荣大笑着拍他的肩,“你已经够厉害啦!我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啊!” 郑浩道,“走吧,人多热闹,一起去吃夜宵!” 黎向荣对何之山笑道,“何师兄,给白姐姐打了电话吗?她一定很想知道啊。” 何之山道,“下午打了,她今天阵痛进了医院,这会儿凡妮夫人陪着呢,我订到机票,两点钟的航班,我现在就要去机场。” 郑浩立刻说,“我有车,送你去。” 何之山摆摆手,“不麻烦您了,我打车过去也来得及……” 郑浩道,“别推辞啦,小事一桩,哎,你们几个呢?” 苏远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你的车够大,我跟着你走啊。” 步朗尼迟疑着,黎向荣正要说什么,刘云闲笑道,“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何师傅金榜题名又喜得贵子,值得庆祝啊!” 郑浩也笑了,“哈哈,正是、正是,这样吧,苏远你和我去送何师傅,你们几个还是早点回宾馆吧,明天我们一起玩玩。” 步朗尼心中一动,说,“我跟你们一起去送何师兄吧。” 郑浩似笑非笑地说,“那好,走吧。” 刘云闲乐道,“那好啊,我跟阿荣去吃夜宵,阿荣,我请你!” 黎向荣被他扯紧了衣服,却笑得一片天然纯粹,步朗尼咬了咬嘴唇,站在郑浩身边。 郑浩把车子开出来,步朗尼问道,“怎么师兄在北京还有车子?” 苏远乐道,“真成贵公子了啊,浩浩。” 郑浩拉开后备箱帮何之山放行李,苦笑道,“公司在北京有办事处,我借辆车子有什么奇怪的。” 郑浩开车,苏远跟着坐上副驾驶,步朗尼何之山只得坐在后面,何之山连声对郑浩道谢,人家是全西南知名的大企业家,专程开车送自己,这情面确实有点大。 何之山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疲惫,眼神却还是燃烧般的闪亮,毕竟是一场大赛,兴奋的情绪还没有褪尽,他才刚刚踏上青云,就看会不会驾着东风飞升。 步朗尼向厚一靠,轻声道,“师兄你别担心,我妈在呢,肯定很顺利。” 苏远在前排也笑道,“这位兄弟,好事儿成双啊,今天又是元旦,开门红!” 何之山笑笑,“回去我得去寺院里拜拜,哈哈。” 郑浩想了想又说,“朗尼,你那小跟班跟第五名还挺熟的嘛,关系不错的样子。” 步朗尼道,“可能就是上次比赛认识的吧,也是蓉城人,我听阿荣说他家开得素菜馆子很不错。” “那有空可要去尝尝,”郑浩随口道,“哎,何师傅,你这么匆匆回去,奖金的支票还没兑呢吧。” 何之山道,“回头再办吧,现在就担心家里。” “那主厨的职位呢?什么时候去办理?”郑浩不动声色地追问。 “还没想那么多……”何之山叹了口气,侧过脸瞅了瞅步朗尼,把对方专注的注视抓了个正着。 步朗尼没有移开视线,认真地问,“何师兄,你真的会离开步家吗?” 何之山微微笑了笑,同样认真地回答,“不会,”他顿了顿,“尤其是这个时候。” 音乐铃声突然大声响起来,何之山掏出手机,手指几乎颤抖着按下接听,凡妮夫人的嗓音很大,“何之山!你 79、28. ... 当爸爸了!是个可爱的公主!” 何之山哆嗦着嘴唇,“媛媛、媛媛还好吗?” 凡妮夫人大声回答道,“好,好极了!刚回病房,等她醒了我再打给你!” 何之山捏紧了手机,“我一会就回去了!等我!” 合上手机的时候,何之山偷偷抹了抹眼睛,步朗尼默默地递了纸巾盒过来,诚挚地说,“师兄,恭喜!”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保持和食刑能隔日更一次~~ 谢谢支持! 求理睬~ 80 80、29 ... 29. 何之山匆匆回了蓉城,也不管主办方后续的奖励怎么兑现,更不理会蜂拥而至的有关美食栏目的媒体人员,仿佛拿了一个奖杯,只要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就万事大吉了。 郑浩带着苏远、步朗尼和黎向荣在京城倒是好好转悠了两天,拜访了几家百年老店,尝到一些知名美食,但是他们毕竟年轻,又没有什么根基,所能接触到的东西终究有限。 像京城有名的袁家菜,家主就是大赛评委的袁辰,想订上一餐饭还要排上三个月。步朗尼叹气道,“我们步家在蓉城也是顶尖的,在京城一报名号居然不为人知,我以前真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啊。” 郑浩倒是无所谓,“反正就是来见世面的,我对餐饮什么也不懂,就随便学点东西好了。” 郑浩这个合作者还没有完全敲定,步朗尼更不能提出什么要求,只得努力给自己打气,无论怎样,最根本的还得靠自家的奋斗才行。 说是考察,也不过是到处吃吃喝喝,郑浩跟陈筱也打过电话想拜访一下,可惜人家马上要出差,排不上时间,只能以后有缘再会了。 第三天,步朗尼主动说分开行动吧,苏远淡淡地笑了笑,拉着郑浩就走了。 黎向荣默默地跟着步朗尼,轻声问,“你也看出来了,是吧?有点怪?” 步朗尼说,“嗯,这么明显,”他停顿了一下,“你觉得很怪吗?他们?” 黎向荣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当电灯泡很怪,他们,挺好的。” 步朗尼笑了笑,“哟,你还挺开明啊?不歧视?” 黎向荣也笑,“什么呀,乐正教授和陈助教也是吧,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道陈助教的时候,心脏突然悸动了一下,黎向荣知道那是徐疾残留的意念,不禁有点黯然。 步朗尼见他沉默了,也讪讪地,“那我们随便逛逛吧,晚上问一下郑学长的安排,也该回蓉城了。” 黎向荣点头说好,步朗尼又道,“京城这么大,有名的景点也太多,我是前些年都玩过的,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黎向荣摇摇头,“景点人太多,又贵,天气又冷,我们还是去忙点正事吧。” 步朗尼说,“正事,我也想啊,不好弄啊。” 黎向荣笑道,“你还记得那天得奖的刘云闲吗?他也说要呆几天呢,我联系一下。” 不一会儿刘云闲溜溜地跑过来,很自来熟地和步朗尼打招呼,“哎,我也逛了几天,没啥意思了,想回去来着,你们啥时走?” 黎向荣说,“你不是说京城有师兄吗?都见过了?有什么感想?” 刘云闲拍拍脑门道,“虾有虾道,蟹有蟹道,人家得意的门路未必是我能走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开小饭馆得了。” 步朗尼奇怪道,“这话有意思了,哎,一起吃午饭吧,聊聊。” 刘云闲乐道,“步公子请吃饭,我当然不会推辞,哈哈,一直觉得你挺高傲的呢,都不敢套近乎。” 黎向荣拖着他往外走,“你真啰嗦啊,走吧,今天我请你。”他回头看着步朗尼笑,“我们还去那家,好吗?” 走到胡同口,大白天才在拐角的墙壁上发现了饭馆的名号,“同悦饭庄”,一条窄窄的木牌挂在黑砖墙上,不仔细看真找不到。 才11点多,店里又是满满当当,他们等了一会才排到位置,挤挤挨挨地坐下了,步朗尼道,“上次人家给推荐的那个菜,叫啥名来着?” 黎向荣立刻回答,“金银鹿肉,哎,今天厨师做吗?”他仰头问服务员。 服务小姐笑呵呵道,“巧了,今天正好有材料,您赶上了,不是头次来啊?” 黎向荣高兴道,“专程来的,念念不忘啊,还有什么好吃的,推荐一下?” 刘云闲跟着说,“我想要素菜,有特色的?” 服务员爽快地回答,“老北京的家常菜,芥末白菜墩、罗汉菜心、拔丝山药、姜汁扁豆、八宝豆腐,都是素菜,您再看看菜谱?” 步朗尼将菜谱推到刘云闲跟前,对黎向荣说,“上次那个羊肉砂锅真不错,还是来点热火的吧。” 黎向荣瞅了瞅菜谱道,“有个砂锅白菜,看起来不错啊。” 刘云闲来回翻了两次,“那我就点迎春罗汉斋吧。” 服务员记录道,“金银鹿肉、砂锅白菜、迎春罗汉斋,您几位再来个凉菜吧,先垫吧着,这几样菜都得等一阵子。” 步朗尼道,“那就来个干炸小黄鱼,再要个老醋花生吧。” 这菜实在是太普通不过,估计全国各地每个小饭馆都能吃到,刘云闲嘿嘿一笑,“步公子,高,实在是高。” 步朗尼摸摸耳朵,“别这样叫我,听得难受啊。” 黎向荣微笑道,“直接叫他名字就好了。” 刘云闲立刻说,“步朗尼,越是简单的菜越考验厨师的功力,你是深有用心啊。” 步朗尼喝了一口茶,撇撇嘴角,“你想多啦,哪有那么麻烦。” 凉菜上得很快,没要酒水,就着淡淡的热茶动起了筷子。 刘云闲吃了几口连声赞叹,黎向荣一本正经道,“人家这是正宗的宫廷菜呢,当然好吃了。” 刘云闲惊道,“不是吧,京城随便一小饭馆,就是宫廷菜?这牛皮也太海了。” 步朗尼淡淡道,“宫廷菜又怎样,只要食客喜欢,什么名头并不重要吧……” 说到这里他心头一动,抬起头正好看见黎向荣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目光中有一些更深沉的东西,仿佛响应着他逐渐变乱的心跳。 黎向荣轻声道,“其实明清以来,宫廷日常用餐并不以珍馐佳肴为主,取料极为平凡普通,味道也严格遵循传统,不以标新立异为追求……” 步朗尼很自然地接口,“御膳、宴席之类,几乎只是为了摆谱,不过是夸富斗阔和腐败没落……” 黎向荣静静地看着他,步朗尼忽然明白了,黎向荣只有厨师的表,没有厨师的里。 他努力磨练厨艺,因为那不过是一种工作;他苦苦追求着的东西,也不过是周围人的认同;他只是要干好自己能干好的事情,而非热爱厨师这一行当本身。 步朗尼叹了口气,目光却从未像此时一样柔软,“阿荣,你如果不想当厨师的话,会想干什么?” 刘云闲咬着小黄鱼,奇怪道,“阿荣怎么会不想当厨师?” 黎向荣笑了笑,“我没想到干其他的事。” 服务员恰好送上了热菜,介绍道,“金银鹿肉,出自清宫御膳房,分黄、白两色,黄者象征‘金’、白者象征‘银’,很有彩头。” 那一盘鹿肉条银相间,香气扑鼻。 步朗尼第一个动筷子,夹起一条慢慢品尝,评论道,“香咸可口,酥而鲜嫩,这是用玉米淀粉和蛋黄调浆上色,很考验上浆和油炸的手艺啊,那白色的应该是用蛋清糊……” 黎向荣对刘云闲笑了笑,也拿起筷子夹起一条,轻声道,“鹿肉,质嫩,富于营养,肉味甘温,补中,强五脏,益气……” 刘云闲看他吃完,淡淡问道,“怎么样?” “哎,刘云闲你也吃啊?”步朗尼招呼他动筷子,刘云闲勉强笑了笑,“不,我不吃荤。” “你是素食主义者?”步朗尼挑了挑眉毛,“尝尝吧,很难得的。” 刘云闲客气地笑着,很坚定地说,“我不吃这个,素菜就快上来了。” “那你是佛教徒?”步朗尼还在追问。 “我不是佛教徒,也不算是真正的素食主义者,”刘云闲解释道,“我只是一个素菜厨师,事实上,在几个月之前,我还在预赛上做了螃蟹,但是,怎么说呢,”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也许别人会认为我是装模作样,我在那个比赛后已经下定决心,既然要开素斋馆,怎么还能大言不惭地继续做荤菜,继续吃肉呢?我想做一个真正敬业的人……” 黎向荣慢慢放下了筷子。 有什么东西在萌动,在转变,在向着一个明晰的方向,有了新鲜的目标,更坚决,更鲜明。 步朗尼轻巧地把盘子移动了一下,让继续上菜的服务员把砂锅白菜和迎春罗汉斋放到桌子中间。 一时沉寂的气氛重新点燃,黎向荣笑道,“北京的青口大白菜名声远扬,鲜嫩无比,快尝尝。” 刘云闲很配合地捞起一大块,塞进嘴巴里,烫的呼呼直吸气,那一盆白菜色泽金黄,汤汁洁白如奶,原汁原味,清鲜爽口,步朗尼眼见汤汁中漂浮着几 只小小的海米,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就是几只虾米嘛。 最后的迎春罗汉斋,是用红萝卜、炸面筋、白果仁、发菜、腐竹、冬菇、云耳、荷兰豆、竹笋、白菜梗等各种素材,刘云闲说,“在大年初一这天,很多地方有吃素斋的习俗,罗汉斋本来就是传统菜,要是能再创新一些,更有意义。” 步朗尼淡淡地说,“嗯,大概吧。” 81 81、30 ... 30. 黎向荣跟着步朗尼回去的路上,心情几乎是完全的沮丧,他察觉到布朗尼也不太高兴,他们的沮丧统统都来自于对自己的失望,何之山的成功和洒脱、郑浩的悠然和大度,都成了鲜明的楷模,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幼稚不成熟。 郑浩和苏远还不打算回蓉城,黎向荣犹豫着说我自己坐火车回去吧,机票的费用他无法置之度外,那是他一个月的工资,就算步朗尼理所当然地买单,他也觉得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这连公务出差都算不上,更像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出游,黎向荣是这样理解的,他跟步朗尼提出车票的问题时很惴惴不安,步朗尼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居然说,那我也坐火车,哪有把你一个人扔下的道理。 黎向荣不好再推辞,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要做硬座,步朗尼让宾馆前台帮着订了票,进了硬卧车厢,两个人都有点新奇,爬上中铺和上铺时,都撞到了脑袋。 临近春运,车厢人满,相对封闭的小小空间里,下铺是一对老夫妻,还有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看见步朗尼出众的样貌都有点拘谨,那个大学男生还试探着说了句hello,where are you from。 步朗尼笑嘻嘻地用正宗川话作答,对方一听更来劲,指着女孩说我们是老乡,在京城某大学的同学云云,你真是蓉城人啊,住在哪个区啊,在哪里上学啊,步朗尼也无意隐瞒,和颜悦色地跟人家聊天,黎向荣趁着他们聊天的功夫,去研究了一下厕所和洗漱间的位置,给公用的暖壶打满了开水,帮助老夫妻重新搁置了行李。 到饭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拿出碗面来,轮流去接开水,车厢里顿时弥漫着泡面油腻的香味,步朗尼几乎立刻就开始反胃,跑去厕所更加恶心,用冷水勉强洗了脸,叫上黎向荣要一起去餐车。 一进去那车厢,步朗尼捂着鼻子就倒退出来,他难以形容那个混合着饭香和恶臭的地方,满满当当的人,神情麻木的,衣着肮脏的,小孩子就在车厢的地板上撒尿,而有人连张报纸也不铺地蜷缩着坐在地上。 黎向荣默默拉了他一把,两人站在车厢的连接处,寒风呼啸着扑打在他们身上,全是冷冽的味道。 “居然是这样的,”步朗尼搓搓脸,眼神黯淡,“这些都是中国的穷人吗?” 黎向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憋出一句,“都是普通人,比他们穷的多得是,”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很痛快地说,“我也是!” 步朗尼有点尴尬,他估计自己是说错话了,可又意识不到到底错在哪里,他虽然拿着中国的国籍,住在中国的城市,可是他从未接触过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哪怕是高中那三年里,毕竟学校里看不出太明显的差别。 步朗尼自认为他流淌着法国人骨子里所谓的平等自由的血,他对黎向荣从来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有所轻视,而现在黎向荣的反应让他首先反省这个事实,意味着他是不是已经把对方置于更高的位置了? 步朗尼搔搔脑袋,憋出一句“你饿了吗?” 黎向荣也觉得尴尬,步朗尼不必来见识平民的艰辛,也不必受他的拖累,他更没有立场闹脾气,可那些位子实在无法落座,他犹豫道,“先回去吧?等送盒饭的列车员?” 步朗尼说,“那等一会,先在这吹会风吧,空气好。” 刚说空气好,就有几个人凑过来吸烟,虽然车厢连接处就是所谓的吸烟室,但是这里靠近餐车,路过的列车员一直在劝阻他们不要在这里吸烟,步朗尼只得拉着黎向荣又移动了几步,还是不想回去。 “你没必要……”黎向荣干涩地说。 “没必要什么?”步朗尼提起兴致看风景,灰暗的平原和黄褐色的天空在脏兮兮的玻璃后面飞速地后退,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黎向荣没吭声,推着餐车的列车员从他们身边走过,20块钱的盒饭已经便宜打到10块钱一份,黎向荣掏出钱来买了两份,递到步朗尼手上,“随便吃点吧,反正明早就到了。” 两人挤在车门后面,风从缝隙里不断灌进来,让温热的饭盒很快凉下去,步朗尼埋头狂吃,大嚼大咽着寡淡的番茄炒蛋、清炒卷心菜和红烧豆腐,青椒肉丝里只有三四根肉丝,他挑出来放在一边。 步朗尼也没嫌弃,大口吃得很香,对黎向荣说,“你不吃青椒的话,给我吧。” “不好吧,”黎向荣几下把最后的饭粒划拉进嘴巴里,急忙合上饭盒,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步朗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黎向荣转过身去看风景,夜色一层层把天空染黑,远处斑斑点点的灯光像一群闪光的虫子在飞舞。 “你很奇怪,”步朗尼郁闷道,“你说要坐火车,然后你又不高兴。” 其实步朗尼也知道不是这个问题,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有问题。他很诚恳地想要沟通一下,本来这应该是一次不错的出游,不仅开拓了他的思维,认识新的朋友,更重要的是,有人陪在他的身边,可以信任和期待。 但是黎向荣的别扭让他无所适从,对方似乎想要跟他划清界限,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鲜明地表现出来距离感,他到底是怎么了? 黎向荣看着他的眼睛里有火光闪耀,步朗尼这才发现他的下巴方正了许多,那个圆圆脸的少年已经变了模样。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步朗尼还是决定暂退一步,“我会认真听的。” 黎向荣眯起眼睛,嘴唇的线条竟然有一丝冷酷,身边吸烟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停路过的列车员依然耐心地劝导着他们,直到终于无人再来,狭小的空间里飘散着烟头烧焦的苦味。 黎向荣突然说,“步朗尼,我本来想和你做朋友的。” 步朗尼惊愕地点头,“我们当然是朋友!” 黎向荣摇摇头,“你是老板,我们成不了朋友。” 步朗尼放松地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不会影响什么的……” 嘴唇上突然一暖,黎向荣镇定地退回去,神情几乎是挑衅的,“我没法把你当朋友了。” “……为什么?”步朗尼愣愣地看着他,表面上看来是完全无法理解他做了什么,幽蓝的眼瞳在昏暗之中像灼灼发光的宝石。 黎向荣叹了口气,“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你到底什么意思?”与其说是愤怒的质问,不如说是犹豫的确认,步朗尼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从唇角取下一颗饭粒。 “没什么,”黎向荣转身要走,步朗尼猛然拉住他的手臂一拽。 切切实实地亲了上去。 生涩而急速的撕摩,称不上一个吻。 刚刚分离的瞬间门把儿就被拉开,有人麻木地路过。 黎向荣上前撑住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任凭步朗尼怎么叫他都不答应。 竟然是这样的,竟然是这样的! 步朗尼从灰黑色的玻璃中,看见自己在笑。 等到天色完全黑透的时候,步朗尼回到铺位上,黎向荣在上铺裹得像一只毛毛虫,连头发也看不见,他哼着歌儿躺下来,跟对面的女孩儿说晚安。 对面上铺的男生一看他回来了,又想主动找话说,他笑着翻了个身,指指下铺已经躺下的老两口,男生惭愧地点头睡回去了。 步朗尼敢打赌,黎向荣没有睡着,因为上铺连一丝震动都没有,他不是那么睡相乖巧的人。 黎向荣固然是一个天然而诚实的人,但步朗尼也不算是精于游戏的花花公子,父母对他采取了放任自流的培养方式,却意外养出一个冷漠严苛,几近禁欲的孩子,远在法国的舅舅曾说,“这孩子真该去当个神甫。” 因为把感情看待得过于崇高,所以对平凡的好感、身体的需要都当做是肤浅的事情,这不知如何形成的情感洁癖连凡妮夫人也不能理解,而步微则淡定地放手不管。 善于管理自己的人,一旦有所松动,往往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步朗尼早就察觉到他对黎向荣的非同一般,正在疑惑的时候,反而迎接到了对方的投诚。 这样子,就有意思多了啊。 步朗尼抬起脚轻轻踢了踢上铺,意料之内没有回应,黎向荣的突如其来绝对只是一时脑筋短路,在长时间的压抑之中,人总是会按捺不住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的黎向荣,不可能在上铺里一直窝着不下车吧。 尽管被子上残留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步朗尼还是翻了个身,很舒服地睡着了,车厢摇动,车轮滚滚,而路途的终点,是他的餐馆,他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文暂停了一段时间,最近会尽力勤快地更新~ 82 82、31 ... 31 列车是一大早到站的,黎向荣拼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步朗尼有心跟他多说几句话,吵吵闹闹的也没有办法,挨到两人拎着不多的行李走出车站,黎向荣期期艾艾道,“我直接回家了。” 步朗尼点头道,“那我先送你回去。”推着黎向荣就去等出租,黎向荣挣了挣,硬邦邦地说,“我坐公车就好。” 步朗尼啧了一声,“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他的眼睛分明含着笑意,“你还在害羞吗?” 这人是不知道害羞怎么写吗?还是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黎向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新鲜的阳光和清冷的晨风一起包裹着他们,身边人来人往,他们却像是两块孤立的礁石,任由海浪冲刷。 “你,不讨厌我吗?”半晌,黎向荣憋出一句。 步朗尼含笑望着他,蓝眼睛里波涛起伏,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字正腔圆地说,“不,我喜欢你。” 黎向荣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他觉得这完全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他正在发愁如何应对步朗尼的愤怒和羞辱,却没有想到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但是他的心里一点点喜悦都没有,无穷无尽的无奈和失落缠绕着他,即使自寻堕落都不能摆脱,有时候,人们会迷信于用一件麻烦替代另一件麻烦,而事实上,麻烦往往比你想象的还要麻烦。 看着黎向荣不知所措的样子,步朗尼心情大好,伸手试探地摸了摸他的肩膀,肌肉绷得宛如岩石,又拍了拍,“怎么傻了?” “为什么?”黎向荣吞吞口水,步朗尼的嘴唇在晨光中呈现出粉白的色泽,昨晚那一瞬间的碰触像一把持久的火苗在他的胸腔内燃烧。 步朗尼上前半步抱了抱他,像每一个普通的外国人和朋友表达亲热一样,没有引起路人的丝毫在意,他歪着脑袋在黎向荣耳边说,“我也喜欢你啊,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好像不是在谈同一件事情,黎向荣混乱地摇头,步朗尼轻笑道,“走吧,难道要矗在这里当雕像?” 把还缓不过神的黎向荣推上的士,步朗尼的手机突然作响,他简短地回答了几句,对黎向荣说,“你要急着回家的话,就在前面的高速客运站下吧,不过我急着回去,过去的话要绕路……” 刚才黎向荣说要回家也不过是个逃避的推辞,既然步朗尼把话说到这里,他只得道,“我不急,先送回你家吧。” 步朗尼低声跟司机说了地址,师傅也是个本地人,一听是步家菜馆,步朗尼又说了纯正的川话,连忙道,“那可是高档地方,多少人一辈子也吃不起那里一顿饭。” 步朗尼随口说,“也不至于吧,就是预约订餐麻烦点,不过现在……直接去就行了。” 司机笑道,“步家高门大户的,出入的人都富贵逼人,一般老百姓吃个夜啤酒串串香也就罢了,哎,你们是要去吃饭吗?” 步朗尼看看一直沉默的黎向荣,笑道,“不是,我朋友是厨师,在那里工作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将他们打量一番,摇头道,“学徒吧?太年轻了,那种店全靠老师傅主持吧,有什么绝活秘方之类的。” 步朗尼乐道,“师傅你是电视看多了吧。” 司机也笑,“你是新疆人吧?川话说得挺好。” 步朗尼含糊笑道,“是啊,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看着和司机相谈甚欢的步朗尼,黎向荣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他隐隐认定自己昨晚是在抽风,但是现在的步朗尼不止是抽风,简直就是发神经了。 他怎么能去喜欢一个男生呢?怎么可能这个男生也同样喜欢着他呢? 就在黎向荣使劲儿摇脑袋的时候,到地方了,步家的朱门紧闭,牌匾暗淡无光。 步朗尼收起和司机说笑的轻松神色,默默地推开侧门进去,黎向荣跟在他身后,一路穿过花厅走廊,一直走到步微的办公室门口停住。 步朗尼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一起进去吧。” 黎向荣后退一步,低着头道,“我回宿舍先收拾下,要是,”他飞快地抬头瞄了瞄步朗尼,“你忙完了的话,再叫我吧。” 步朗尼微微笑了,明亮地像从窗棂里洒进来的朝阳一样,脸颊微微泛着红,“好。” 他勾起唇角说道。 黎向荣回到宿舍,打开门窗通风换气,蓉城的冬季以阴寒潮湿为主,又没有集中供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空调,轻微的嗡嗡声传递出干燥的暖风,难得一见的明亮日光,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该怎么办呢?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步朗尼,存了那样不可以告人的心思? 而步朗尼又是为什么,愿意明白地接受并且回应呢? 黎向荣取出了包藏在棉布套中很久的解肉刀,厚重的刀背,三角形的刃口泛着铁光,徐疾的存在已经几不可闻,他试着呼唤了一会儿,凝神静气地等待着,从脑海深处传递出的颤动。 他刚想叫一声师傅,徐疾就苦笑起来,锐利的刀光从刀刃上一闪而过,徐疾淡淡地说,你别以为你遇到不得了的大事了,根本就不算个事。 黎向荣想了想师傅为了见到某人的转世所受到的苦楚,暗叹地同意,他和步朗尼那个亲亲的确不算个事。 徐疾叹息道,所以这点小事就别干扰我清修了,你也不想我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吧? 黎向荣就有点讪讪的,师傅的消失大概是须臾之间的事情,虽然谈不上多么深厚的恩情,但他能走到今天,总是和徐疾暗地里的推动是分不开的。 这是一段机缘巧合的奇遇,学佛的母亲曾对阿荣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劳而获的事情,如果你一心向善,得了福报,也不要一下子就挥霍干净,这里享的福,那里总是要还的,这里吃得亏,那里也总是会有回报的,阿荣简单地理解为一种守恒定律,所以从不贪图突如其来的好处。 于是黎向荣以超乎常人的木讷接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师傅,也没敢奢望到从此一步登天收获金钱美色。 徐疾又叹道,不是我说你,这都什么时代了,你怎么比我还传统呢? 黎向荣也隐约听说过蓉城有个gay都的绰号,不过他以为那根本就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如今这心头一热,竟然也能沾上边了,他惶惑地想,难道步朗尼就是?所以才是那个反应? 可是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徐疾简直像给他一个爆栗,最后只能无可奈何道,那你去找点书看看吧,确认下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是个哲学层面的难题。 徐疾也勉强算是学贯中西,有一肚子用得上用不上的学问,在100年后的今天依然不过时,而且在人文方面的知识远比当代年轻人深厚,他却没有办法多说,一个人能站多高,就能看多远,一个人永远无法理解另一个人的局促不安。 只有弱者,才什么都畏惧。 而畏惧和排斥,来源于无知。 黎向荣想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二十出头的少年,谈不上事业,谈不上爱情,只有一颗容易激荡的心,和惴惴不安。 步朗尼站在楼下叫他,现在的庭院很空旷,连杂草都多亏了吕大师傅和安东亲手收拾,枯黄色的草尖儿,淡绿色的池水,步朗尼仰起头看着阳台,表情认真而温柔。 “我们去吃早饭吧?”步朗尼的笑容生机勃勃,“我妈做了很好吃的面包哦。” 和当家主母一起吃早餐,黎向荣以前想都没想过,步朗尼见他迟疑,又说明道,“好吧,面包是昨天剩下的,我妈去看白姐姐了,你下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这就没法推辞了。 黎向荣说,“你等我洗把脸。” 步朗尼干脆跑向楼梯,几秒钟之后直接进了小小的房间,帮他关上空调,催促着一起出门。 “你是怎么想的呢?”步朗尼先发制人,抢在欲言又止的黎向荣之前开口。 “我,”黎向荣想斟酌了一会儿,可步朗尼目光灼灼,他无法再停留。 “我可能,是喜欢你。”这句话让黎向荣立刻满脸通红,但他的眼睛到没有游移着离开。 步朗尼开心道,“我也喜欢你啊,那正好啊!” 正好什么呢? 黎向荣一向了解自己迟钝怯懦的本质,而相对于迟钝,又有一种混不吝地傻气,他不会说谎,是因为根本没有体会过说谎的乐趣。 而步朗尼一向明白自己在别人眼里终究有些高傲任性的调子,而相对于傲慢,他就不会故弄玄虚,以欺瞒为乐,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个人共有坦率的优点,承认感觉,并不难。 难以说明哪些试探和纠结从何时开始,在何处蔓延,但偶尔的冲动,也不是坏事。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于是就阳光明媚心花怒放了吗? 此刻的阳光确实明媚,而两个人的心里,确实像开出花儿一般,明丽而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表白了,抹汗,筒子们久等了~ 83 83、32 ... 封一帆收拾好东西要离开蓉城了,临走前何之山掌勺做了一顿践行酒,他喜获千金之后完全成了二十四孝好爸爸,以前萦绕的冷硬和高傲消失殆尽,常常露出傻乎乎的笑容,惹得大家暗笑不止。 何之山理所当然休了假,封一帆再一走,偌大的步家厨房除了黎向荣,竟然再无人可用,吕大师傅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喝酒的时候也有些发呆。 步微叹息着对大家说,还是暂停经营一段时间,他还在想办法融资,许先生已经挖走了陶星明和安东,自然不会半途而废,一定要把步家彻底吃下才安心。 既然暂停经营,仅有的员工当然放了大假,黎向荣坚持留下来,帮着做些杂事,庭院空旷,北风萧索,这是步家前所未遇的寒冷冬季,黎向荣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进出匆匆的步朗尼,只能尽力将自己的事情做好。 “喜欢”这个词并不沉重,嘴皮一碰,可以无所顾忌地说给很多人听,但是黎向荣会当真,会把这两个字印在心上,他是个脑袋里缺根弦的孩子,反应过来的事情就会全力以赴的认真。 但是黎向荣能做得事情终究有限,步朗尼喜欢他,也并没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何之山跟步微保证过随时回来上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依然是受到打压。 潜规则是一个被用烂了的词,不正当竞争从来也不少见,但是步家窘迫至此,也不能不说是自己一贯的作风有问题,以美味伺候权贵,这样的爱戴实在太经不起考验。 郑浩盘桓京城良久,一直到两周后才回来,立刻给步朗尼打电话,兴冲冲邀他小聚,步朗尼想了想问能不能把黎向荣带上,郑浩爽快道,“带上带上,苏远也回来了。” 郑浩定的地方是蓉城一个有名的老茶馆,蓉城人热爱泡茶馆,三教九流、七十二行,都把茶馆当做朋友聚会的好地方,摆龙门阵、喝茶看戏听散打、打麻将,都是他们日常热衷的娱乐活动。 尤其是历史悠久的老茶馆里,那些竹靠椅、小方桌、三件头盖茶具、老虎灶、紫铜壶,还有堂倌跑堂添水的功夫,都是经典隽永的蓉城味道,吸引着众多本地人和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 黎向荣小时候,家里的卤味店基本上是午后到晚上营业,爸爸和帮工一大早去运回鸡鸭牛肉之类,就由妈妈带着工人们清洗处理,中午才现煮现卖,他常常就在上午偷空跑去茶馆里泡一会儿,和街坊大爷们闲聊下棋,喝几杯便宜的茶水,黎向荣放学的时候就顺路去茶馆找爸爸一起回家,其乐融融。 但是黎向荣来到蓉城之后,从没进过这样讲究的高级茶馆,他揉了揉脸,跟着步朗尼慢慢走进去,这家茶馆位于几个大型商场的背后,一堵高高的砖墙由老旧的青砖砌成,一 扇弯弯的拱门刻着古朴的图案,一条高高的木门槛油光澄亮。历史与现代被联系在一起,又鲜明地分隔开。 门口的砖墙上刻着一副对联,“天府小吃,尝尽世间酸甜苦辣;铜壶盖碗,品出几多风凉世相。”(注) 拱门进去是一边顺墙一边面对庭院的小巧长廊,挂着红灯笼,穿旗袍的迎宾小姐穿花拂柳地一路行来,一块刻着茶馆历史的木牌在葱茏的草木中若隐若现,一路而去的墙面上刻着浮雕,临江古镇、市井院落、旧时水景等蓉城民俗。庭院一角有一溪清水,水上有老桥,水中还有两只大白鹅,悠然自在,见之忘俗。 黎向荣惊讶地小声叹道,步朗尼笑道,“你该不会是想吃鹅肝了吧?”迎宾小姐忍不住扑哧一笑,黎向荣郁闷,“我又不是你,对鹅肝从来没兴趣。”步朗尼顺口道,“我听过一个老笑话,一个中国人在美国看《大白鲨》电影,美国人都喊着好可怕好可怕,就他流着口水说,好大的鱼翅啊!” 黎向荣一句“你难道就不是中国人?”含在嘴巴里,终究没有说出去。 两人走进一个小包间,郑浩和苏远也是刚到,围着老八仙桌坐好,点了碧潭飘雪,盖碗上面一层米白色的茉莉花多,吹开才能看到杯底嫩绿的茶叶,看着都赏心悦目,闻着清香扑鼻,喝一口更是浓醇甘甜。 蓉城的冬天虽然气温不算太低,但是阴冷潮湿,难得见到阳光,小室里点了一盆炭火,红光闪烁,暖意袭人,还有一股特别的香气,步朗尼围着那铜盆看了半天,叹道,“这个有意思,可以借鉴。” 坐在大厅里的茶客把茶壶盖子一掀,就有身着唐装的伶俐茶博士转动着装满开水,有一米长壶嘴的大铜壶过来,表演着“蛟龙探海”“飞天仙女”“童子拜观音”等等杂耍般的动作,扭转身子把开水注到距离壶嘴几尺远好远的茶碗里,滴水不溢,令人叹为观止,旁观者往往大声叫好拍掌助兴,整个大厅热闹非凡。 而坐小包间的客人往往是要谈正事,图个清静隐蔽,热水壶就摆在跟前,需要什么按铃才叫服务员。 苏远扒着郑浩的肩膀说肚子有点饿,郑浩一叠声地点着小吃,什么蛋烘糕、川北凉粉、瑶柱萝卜酥、艾蒿叶儿粑、糖油果子、肺片小锅盔、小笼蒸牛肉、担担面、醪糟小汤圆、三大炮,应有尽有的且一起上来。 步朗尼笑道,“远哥,我还打算一会请你们吃饭呢,现在就吃撑了怎么办?”苏远看看手表道,“我早饭都快10点了,现在3点正好是下午茶,你的晚饭等到九点钟,我们去吃烧烤吧~” 郑浩连忙应和道,“我也好久没吃烧烤了,听说有个店挺好吃,我还没去过呢,不如今天就去吧。” 小碟子们上来了满满一桌子,苏远满足道,“在外面再久,还是忘不了家乡的味道啊。” 黎向荣好奇道,“远哥之前在外地工作吗?” 苏远笑道,“是啊,刚从非洲回来呢,那边的项目结束了,我本来还想跑的,”他瞅了瞅郑浩——那眼神中是某种让黎向荣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情,“这小子非要我留下来,我就想干脆再念几年书,以后再说。” 步朗尼道,“远哥是学什么专业的啊?就在蓉城考学吗?” 苏远摇摇头,“从三流大学畜牧系混出来的,在动物园工作了几年才算学了点东西,我想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呢,郑浩帮我联系了导师,就是乐正纯教授。” 之前就大概听说过苏远的事,步朗尼也没有多问,郑浩和苏远之间的气场太明目张胆,让人想刻意忽视都难。 步朗尼只听见黎向荣羡慕地说,“我也想工作几年再找机会读书的,还是要系统地学习啊……” 苏远挑眉笑笑,剑眉星眸,轮廓深刻,简直有一种艳光四射的感觉,郑浩低头给他添茶水,面目俊朗神情温柔,步朗尼举目眺窗,姿态优雅贵气十足,饶是黎向荣再迟钝,也不免对自己的平凡感到深深的自卑,默默地夹了一块三大炮吃了,这三大炮就是用糯米蒸熟做成的糍粑,因为以前在庙会上,有人把煮好的糯米饭用木槌舂茸成糍粑,趁热扯出一团分成三坨,有节奏地打出来,糍粑跃进装有黄豆面的簸箕内,发出“碰、碰、碰”三响,如炮声作响。每三个糍粑团为一盘,浇上红糖,撒上芝麻,得名由此而来。 三大炮的原料只是糯米、红糖、芝麻、黄豆等,算是纯粹的素食了。黎向荣吃得正香,郑浩将一盘笼笼肉放在他面前,步朗尼先伸过来筷子。 这算是无声的体贴么?黎向荣苦笑了一下,每次当他想和步朗尼并肩站立,一起去面对困难的时候,总有人或者事在无心中提醒他们根本就没有存在于一个世界,而每当他在沉默中胆怯失落的时候,步朗尼又总是用别人难以察觉的细心和温柔让他感到温暖。 黎向荣没有办法像苏远或者陈知晴那样自信地彰显存在感,在他的眼里,那都是让他难以企及的人物,这个圈子在对他隐隐招手,他却从没想过回应。 就算承认自己的内心,他也不打算和别人公开自己的感情,更不想任由别人围观或者参与,不管赞成还是反对,那是他独自一人的事,甚至连步朗尼也不需要多参与。 他或者是在感激,或者是在回应,但并没有足够的勇气,或者说,他还没有“勇气”这个概念。 但是现在,他是真心想为步朗尼做些什么,但是看起来,步朗尼好像除了带着他消闲,并没有想把什么要紧事交给他做的打算。 步家,已经停业了,作为一个厨师,他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注:文中描写的老茶馆是成都有名的老顺兴茶馆,有兴趣的筒子们旅游的时候可以去玩玩哦~~~ 84 84、33 ... 33. 苏远边吃边对郑浩说,“你们不是有正事吗?别光顾着吃啊?” 郑浩笑笑,“专心吃的只有你吧,”他的笑容过于甜蜜自然,令步朗尼都有些小尴尬。 “好,说正事,”郑浩对步朗尼点点头,“你们走了,我在京城又到处转了转,去了不少好店子,现在流行一种‘主题餐厅’的概念,你有什么想法?” 步朗尼沉吟道,“所谓主题文化,主要是通过建筑风格、装修设计、内部装饰造成的环境来突显……就看匠心如何独运,概念上到没有太新奇的地方……” “呵呵,餐厅最重要的还是菜品嘛,”郑浩又笑,“其实宫廷菜、官府菜、私房菜,走的都是主题路线,但是京城的场面当然更要新鲜些,我们蓉城的风格是悠闲有余,贵气不足啊。” 步朗尼不赞同道,“也许平民风格才能长远,我们步家一向以高档自居,现在的情况,学长也清楚,如果还要坚持高贵路线,恐怕是条死路。” 郑浩拍着大腿笑道,“朗尼,我和苏远去了好几家主题餐厅,有武侠风格的,装修不必说,妙就妙在菜谱和用餐过程,菜有什么‘大力丸’啊‘软筋散’啊‘葵花宝典’啊,就是狮子头牛蹄筋杂烩汤之类,材料和味道都只是平均水准,但是顾客就喜欢那个调调;还有一家电影主题餐厅,都是用电影名字做菜品的,也是相当有意思;还有家古典文化的,整个大厅,书架上整齐摆放着足有满满当当的书,好多都是很有年头的经典版本,古今中外名著你都能找到,小包间里有琴棋书画,给你足够的自由去赏玩。” 步朗尼低头想了想,“就像这个茶馆一样,极力展现了天府的民俗和格调……” 郑浩道,“正是如此,我去过你们家好几次,其实你们的贵族格调是十成十的,庭院、包间、餐具,甚至是摆设的古董和服务员的气度,都彰显着朱门官家的气派,但是总有点什么东西不对劲……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气质的问题,你们步家在民国年间,就算是以布置宴席为生,做东的人也要把你们当做主家尊重,礼节上不马虎,心意上自然不马虎,而现在,就算每场宴席,由你或者你父亲出面,我总觉得——说句不中听的话,就好像是日式料亭的老板一样,表现再矜持,也不过是卖食物的老板,而不再是受人敬仰的老爷了……” 大概这话说得过于直白,步朗尼一时间有点发愣,脸色愈加发白,郑浩继续说,“所以我觉得,你和你父亲,以及食客之间的定位,有些偏差。” “现在的食客,不是名士,只是饕餮之徒。你无法把他们当名士,就没有办法当他们眼中的先生,”郑浩真诚地盯着步朗尼的眼睛,“为什么小摊子大排档生意好?因为小老板不需要想太多事情,只要东西味道巴适,自然有客人来吃,出了力气就有收获,为什么你们偌大的官府菜没落了?因为捧场的人不来了?因为捧场的人只是在捧场,而不是对你们全心全意的热爱!” 步朗尼惊愕地抬起头,郑浩的话似乎是一把利剑,直接插进他的心底! 一直自傲的步家官府菜,竟然真的不过是靠着别人帮衬,而不是收服了食客的真心? 再美味的食物,也不能让人欲罢不能,而培养顾客的忠诚,在于以心换心…… 郑浩还想说什么,苏远拉了他胳膊一把,也没有说热场的废话,只把一盘蛋烘糕递给步朗尼,笑道,“我就喜欢这种白糖芝麻的,你尝尝?” 步朗尼觉得自己坐在雪地里,全身冻得发抖,又像是架在炭盆上,骨头都要烤裂,他一直努力想要做好,一直严格得要求自己,他有足够的自信,他可以顶撞父亲和师傅,可以控制厨师和学徒,他以为只要付出了认真就该理所当然得收获……他把所有的困境和阻碍,都当成敌人恶意地挑衅。 其实并不是这样子的,步朗尼也没有做错什么,连他的父亲和师傅都不会认为他做错了什么,他们主宰步家太久,也被步家束缚得太久,他们不可能在立足于普通食客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们设计菜谱,只考虑排场和规矩,来满足那些想借步家风头来显摆的豪客;他们烹制佳肴,只是程序化的工作或者说个性化的服务,他们不再像从前一样,把客人当成真挚的友人。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美食当待佳客,主人不再是君子,来者也不再是嘉宾。 步朗尼接过蛋烘糕的手有点颤抖,淡黄色的热乎乎的小饼子被他一口咬下大半,白糖像细沙般洒落,苏远哎哎地叫着你拿好啊,浪费了都。 步朗尼的嘴巴里却全然的苦涩,尝不出一丝甜味。 黎向荣拿起水壶给他添茶,热水把茉莉花冲开,嫩绿的茶叶像一只只小鸟,在茶碗中欢快的游动,步朗尼看得出神,那小小的杯子竟然另成一个世界,悠闲自在,与世无争。 郑浩并没觉得自己的话过分,他只觉得小学弟的心理承受力实在不高,也许是一路顺风惯了,家世好相貌好智力好,雄心勃勃却无处下手,自怨自艾之际听了这番打击,放在谁身上都有点不自在,就算步朗尼此时脸色大变摔门而出,郑浩都不觉得意外。 让他投入身家,这点小考验又算得了什么?比起他自己遇到的事,好吧,就算在别人眼中同样平淡无奇,他也自觉是惊涛骇浪中过来的,成功只青睐勇敢的人,运气只赏赐诚实的人。 他回头看着苏远微笑,苏远眯着眼睛啃着萝卜酥,淡粉色的嘴巴上沾着金黄色的细丝,在炭火和灯光中闪着油光。 步朗尼索然无味地嚼着蛋烘糕,他应该说点什么来表明自己并没有被打击到,他还有信心和气魄来前进,可现在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呆呆地看了黎向荣一眼,心底有细微的声音在说,“要是他喜欢我的话,要是他的喜欢有用的话,他现在应该帮我解除这种尴尬,他应该更有用才对……” 但是步朗尼很快对这种想法惭愧了,喜欢谁并不是因为谁有用,这种喜欢太功利太不纯粹了! 他们还是少年,少年的感情,应该是纯粹的,不掺杂一粒灰尘。 步朗尼伸手抽纸巾,指尖滑过黎向荣的手背,一瞬间记住了一丝微凉的触感。 郑浩对黎向荣说,“小黎,我们也算熟人了,我听说两个厨师都走了,你还留下来,我很欣赏你。” 黎向荣淡淡道,“步家对我很好,我怎么能现在走呢?” 郑浩似笑非笑道,“这样说吧,要是步家现在很红火,你反而会走了?” “他怎么都不会走的!”步朗尼突然大声说道,看也不看黎向荣惊讶的表情,蓝色眼眸中全是执着的光芒,黎向荣心里一热,应和道,“我不会走的。” “不管步家遇到多么困难的状况,我都不会走的,哪怕步朗尼赶我走,我也会分辨清楚再做决定,”黎向荣说得很慢,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他也没有顾及步朗尼的神态,一字一句地表达着内心的想法,“不管在哪里,我一定会把自己能做得事情做好。” 步朗尼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似乎并没有被这么真情流露的话语打动,黎向荣的话向来不多,在人群中的存在感也过于淡薄,但他从没像现在一样清楚地感觉到,有一个人就在身边,说了不走,就真的不会走,说了努力,就真的会全力以赴。 郑浩饶有兴趣地故意打量了他们一圈,最后才拍掌笑道,“朗尼啊,管用的人有这么一两个也就够了,那些墙头草离开了未必不是好事啊。” 步朗尼被他爽朗的笑脸弄得发懵,苏远嫌弃地搡了他一把,笑道,“幼稚不幼稚,有话不能直说啊?” 郑浩故意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道,“朗尼,我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我也知道你有意让郑氏投资步家,我之前立场不明朗,是因为手里的资本有限。”他无奈地指指苏远,“我的身家全被动物园套住了,这可要怪他。” 苏远失笑道,“你自个儿抽风,管我什么事。” 郑浩摸摸鼻子道,“好吧,反正你不在那里,我要那玩意儿也没意思,嘿嘿,我把动物园转手给台商了~” 步朗尼灵光一闪,“是杏子的叔叔婶婶?” 郑浩说,“就是他们啊,他们有闲钱,又把握不准做实业,动物园是从事业单位改制的,上面多少会照应点儿,也省心些。” 步朗尼兴奋地嗓音都嘶哑了,“这么说,学长您愿意投资我们了?” 郑浩含笑点头,“我最近整合了一下手上的事情,帮帮步家是没有问题的了。” 85 85、34 ... 困扰心头的最大困难,似乎解决了,又似乎只是更大的困难的开始,但是20岁刚出头的步朗尼不用想那么多,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让他很有成就感。 但这样的成就感于黎向荣来说,却并不明显,决策层面的事情跟他的距离太遥远,厨师只是一份工作,而步朗尼这个小老板,他才发现是自己喜欢的人。 喜欢是一种给人希望却未必就能真让人变得强大的力量,尤其对于情商和智商都不出众的黎向荣来说,此时此刻的黎向荣却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以步朗尼的高兴为高兴,笼罩在心头的,反而是浓浓的失落。 凭他自己的努力,再怎么拼命也似乎不能真正给步朗尼帮上什么忙,说得难听点,小小的黎向荣连郑浩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步朗尼兴高采烈地跟郑浩碰着茶杯,“学长,浩哥!大恩不言谢,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郑浩笑道,“你家的菜谱我也见识得差不多了,不过嘛,”他凑过头眨眨眼睛,“听说你家吕大师傅还有压箱底的好菜呢。” 步朗尼瞅了黎向荣一眼,“吕大师傅这几天身体不好,在家休养呢,家里的厨师只有阿荣了。” 郑浩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关系,以后再说。” 黎向荣不由僵硬了一下,干干一笑,步朗尼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黎向荣轻声说,“郑大哥,我最近琢磨了几样新菜,有机会一定要鉴赏一下啊。” 郑浩说好,苏远却一拍手道,“哎呀,都没想起来,我也爱做饭,小黎有空教我两招啊。” 郑浩立刻转身搂住苏远的脖子大笑,“哎哎,我就想吃你做的菜呢。” 黎向荣脸红了一下,偷眼去看步朗尼,没想到步朗尼也正在看他,两两目光相对,就仿佛有电流滋啦啦地流窜,瞬间在两人的脸上闪出火花,平生出许多尴尬来。郑浩乐道,“哟,你们是不是有偏见?” 步朗尼有点好笑,这话直接问成了是非判断题,而郑浩判定他们是不可能说“是”的,这般张狂的公开还真是霸气十足。 苏远也毫不在意地微笑,“好啊,在外面吃太花钱了,还不如自己做。” 他说得坦诚,让别人不好意思做作,步朗尼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远哥真是太贤惠了。” 苏远推开郑浩,“大家开心就行了,不用太讲究,说真的,跟郑浩在京城吃了那么多家饭馆,也就那样了,没有太怀念的。” 郑浩又蹭过来,“对对对,真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手机铃声突然想起,郑浩接通说了几句,对步朗尼道,“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得回去一趟,你明天要有空直接去我公司谈,你们慢慢玩。” 苏远挥手叫他赶紧走,对步朗尼挑眉笑了笑,“我挺喜欢这家茶馆的,还想多泡一会,你们要是有事的话,不用留意我。” 步朗尼笑道,“这地方确实独特,我还很少来呢,今天没事正好多玩一会儿,晚上,一定要请远哥吃个饭。” 苏远给他们添上茶水,“咦,小黎不怎么爱说话啊,我可是话唠,摆起龙门阵就没玩没了,别嫌我烦啊。” “远哥说话很有意思啊,我觉得学到好多东西,”黎向荣勉强笑了笑。 “别装啊,没意思,”苏远犀利地说,“你年龄挺小的吧,轻松点。” 黎向荣无话可说,他固然不满意自己所流露出来的怯懦和小家子气,但是被直白地说明出来更感到羞愧,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看着他带着面具的小心翼翼,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得自由而自我。 步朗尼是不可能理解他的羞愧的,他根本意识不到何为羞愧。 而羞愧着还坚持着“喜欢”的黎向荣的勇敢,也是步朗尼所意识不到的。 苏远悠闲地点了支烟,“我和郑浩吧,也认识了好几年了,当时一起在动物园工作,我养狮子他养老虎,后来园里有些事情我们看不惯,他回去继承家业,我出去见见世面,也没想还能在一起什么的……” “上次回来,我才听说,他买下了那个动物园,”苏远弹掉烟灰,低声笑道,“真的挺疯狂的,动物园不是什么值得投资的好产业,我以为他再怎么叛逆也还是个理智的人,哈哈,这事一点都不理智。” “他是为了远哥吧?”步朗尼脱口而出,苏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其实跟郑浩是有点像的,所以他很想帮你。” 步朗尼咬了咬嘴唇,苏远毕竟大他们好几岁,肯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很有指点他的意思,他虽然理智上感动,心里却犯着别扭。 步朗尼想说我跟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我和黎向荣,你和郑浩,我们也是不一样的,幸福都是相似,苦恼总是不同。 黄昏不知不觉到来,橘黄色的夕阳透过窗棂,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光晕。 后来郑浩打电话给苏远,好像说是一起回郑家,苏远跟他们约好改日再聚,先走了。 茶喝完,天也快黑啦,吃满一肚子茶食,都不用吃晚饭了,两个人走在街灯下,风有点冷。 步朗尼轻声问黎向荣,“你说郑家知道他们关系吗?” 黎向荣这一天几乎都没有说话,微微点头道,“买动物园那么大的事情,肯定还是知道的吧。” “他们家不会反对吗?”步朗尼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也没什么……” 黎向荣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你在担心什么吗?” 步朗尼深深地看着他,眼波碧蓝如海,“我是个很认真的人,我知道你也是,也许有很多困难在等着我们,你明白的。” 黎向荣偏开头静静地说,“人们常常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我很笨,笨得只能专心做一件事,我还没有喜欢过别人,如果,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可以彻底放……” 步朗尼狠狠拽住他的手,迫使两个人并不匆忙的步伐停下来,冬季的夜晚,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他们就好像河流中两颗突兀的石头。 “我不准!”步朗尼傲慢地宣告,“说了的话就要做到,我不想听那种懦弱的理由!我允许你因为不再喜欢我而放弃,离开的原因绝对不能是因为胆怯!” 黎向荣苦笑道,“你这个样子说话根本就不真实,就像肥皂剧的台词,跟我的生活离得好远。” 步朗尼凑近他的鼻子,“你认识我之后,不是已经和原来的生活离得很远了吗?那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可以一起到更远的地方?” 黎向荣静静地说,“因为只有我在改变,我没有信心。” “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 “都有。” 嘴巴猛然被覆盖住,冷冰的干涩的嘴唇,微弱的热气抵不过凛冽的寒风,厚重的围巾和帽子挤压着,口腔里有一种铁腥味在弥漫。 街灯明亮的道路,车水马龙的喧嚣,竟然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两个男孩当街亲吻,那么平静而自我。 黎向荣闭上眼睛,现在的吻也像做梦,既然是做梦,又有什么关系呢? 黎向荣伸出双手环抱住步朗尼的腰,张开嘴巴主动去捉对方的唇舌,步朗尼楞了一下,掐了掐他的肩膀,轻喘道,“先回家吧。” 啊?黎向荣的眼睛里燃烧着火苗,步朗尼欣喜地再次啄了啄他的唇,拉着他的手放进自己衣兜里,哑着嗓子道,“跟我回去。” 坐在计程车里如腾云驾雾一般,下车直接被步朗尼带回大宅,在玄关碰见换鞋子的凡妮夫人,步朗尼镇定道,“阿荣的宿舍暖气太差,今晚先睡我房里吧。” 凡妮说,“嗯,客房也空着,这几天确实冷,就住在这边吧。” 步朗尼拉着黎向荣就要上楼,凡妮突然说,“等一下。” 黎向荣转过头来,脸蛋发红,凡妮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柔声道,“别着凉了,我还想吃点东西,你们要吗?” 步朗尼有心想赶快回房间,黎向荣却松了一口气似的,笑着说,“夫人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不用麻烦啦,”凡妮推着他们两个在椅子上坐下,揭开旁边炖锅的盖子,“我刚给白媛媛送了些汤,还剩好多我们自己吃吧。” 步朗尼皱眉道,“那是给产妇补身体的吧,我,就不吃了。” 凡妮笑道,“我查了些资料,有人说产妇吃素食可以让母乳的质量更好,我今天做得是奶油蘑菇浓汤,你们总不会嫌弃吧。” “这个还行,”步朗尼点点头,凡妮给他俩热好了汤,自己斟了一杯红酒,“你们吃完,把锅子泡在水槽就行,我先去睡觉啦,晚安。” 黎向荣看着凡妮走远,小声道,“我还是,睡客房吧。” 步朗尼绷着脸,冷声说,“客房没收拾,更冷。” 黎向荣叹了口气,“我怎么有点害怕了。” 步朗尼偏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害怕也晚了,我不会让你走的。” 86 86、35 ... 35. 步朗尼举起手拨了拨头发,露出光洁的前额,眼睛微微眯起,掩不住锐利的目光,丰润的嘴唇鲜艳如玫瑰,柔柔一笑。 “往这边走……”那样的声音柔软却拥有坚实的质感,如沙漏里细致的沙砾缓慢地流动。 就好像换了个人似地,或者说这才是更真实的步朗尼,黎向荣跟着他走上楼梯,暗橘色的廊灯摇曳出悠长的身影,走廊并不长,尽头就是一扇木门。 步朗尼的右手放在黄铜色的门把手上,左手牢牢抓住黎向荣的手,掌心灼热,手指却冰冷。 黎向荣有一种错觉,那扇门一旦打开,就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从前的黎向荣,而步朗尼也会变成另一种存在,比起几个月前步朗尼留宿在自家的自然自在,他的脚实在沉重得抬不起来。 “你还是害怕?”步朗尼的脸庞在淡淡的光线中呈现出无机质般的冷漠,只有蓝色的眼瞳闪闪发亮,“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他凑近黎向荣的耳边呢喃道。 黎向荣不由颤抖了一下,缓缓地说,“我不是怕你,我怕我自己……” 呵呵呵,步朗尼的笑声从没如此莫测,就像某种幻听,黎向荣像提线木偶般被拉进房间,只属于步朗尼的空间,简洁的幽蓝色和温暖的热气,触目而及是一张过于夺人眼目的大床,白色的床单泛着微光。 黎向荣被推坐在床的边沿,触感过于温柔绵软,步朗尼笑了笑,“要不要先洗洗?” 黎向荣深吸了一口气,“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么?” 扑哧一声,步朗尼忍不住笑出来,翻身仰躺在他身边,“都是你很僵硬,弄得我也很紧张啊?” 黎向荣轻轻推了他一把,“是啊,言情剧都是这种桥段,太假了。” “那我们来点真实的?”步朗尼支起手肘撑着下巴看他,“我说真的。” 黎向荣弹跳起来,磕磕巴巴道,“我,我还是先去卫生间,呃。” 步朗尼指了指,“那边呢,冲个澡吧,我给你找衣服。”说着起身去拉开自己的衣柜。 黎向荣的脑子里还在顺着肥皂剧的情节肆意快进,想到了一段段太经典的狗血场景,决定等着步朗尼给他找好衣服再说。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步朗尼随意脱掉外衣,将一件毛巾浴袍递到黎向荣手上,“去吧,洗快点啊。” 黎向荣只得扔开外套,接过浴袍匆匆走开。 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浴室的门被重重叩击了好几下,步朗尼担心地叫他,“不会晕倒了吧?”就要拉开门进来。 黎向荣苦着脸想了想,就那么穿着浴袍走出来,虽然真空的感觉有点奇怪,但是——莫名的火焰正在心底燃烧,把他惯常的懦弱和退缩烧掉,只留下坦率和直白。 他无法隐瞒自己的感觉,在用着步朗尼的洗发水的时候,普通的柑橘香味都让他血液蒸腾。 而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步朗尼,也是刚刚沐浴过的样子,半湿的头发服帖在额头上,同款式的浴袍松松地系了腰带。 “我没事,”黎向荣的喉咙干渴,刚刚漱口的时候明明喝了很多自来水,一看到步朗尼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唾沫。 “早点睡,”步朗尼淡淡地说,自顾自掀开被子躺下去,黎向荣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蹦跳,几乎就要撞破胸腔似地。 “步朗尼……”三个字如同裹满了沙砾,黎向荣一步一步向前迈进,每一脚都像踩在摇晃的水面上。 步朗尼靠在枕头上看着黎向荣,他的下巴并不尖细,脸颊也可说是圆润,但是嘴唇过于艳丽丰腴,竟显得格外吸引,撅起嘴巴轻轻翕动,下眼睑泡泡的,肿的发亮,细密的睫毛很是卷翘。 黎向荣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眼睛很大,藏蓝色的眸子更像是熟透的蓝莓,裹满了柔滑的巧克力,他舔舔嘴唇,口腔发干。 “你困了么?”黎向荣费力地问道,一种对深吻的饥渴正在袭击他,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血液都在颤抖,无数纷繁的画面在他脑海里跳动,青春的冲动在那一瞬间如毁灭般袭来,让他头晕目眩。 暗金色的秀发慵懒地垂落在脸颊两旁,丝毫不加修饰也英气勃勃的眉毛,白嫩的脸蛋标致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步,半圆形的唇瓣微微张开。 “我想亲亲你。”黎向荣叹息般地说道,脖子一点一点靠近,似乎马上就要断掉。 手腕被拉住了,步朗尼凝视着他,一见到他的眼睛,黎向荣的脑子立刻有种麻痹般的飘然感觉,他用尽全部力气使自己不要扑下去,用尽可能慎重地态度,覆上去自己的嘴唇。 只不过是最单纯的唇瓣贴合,眼角就泛出湿润的泪意,最初的勇气褪去,黎向荣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步朗尼的手按住他的后脑,启开嘴唇送出舌头,还以更热烈的邀请。 凶猛而直接的吻。 没有那么多踌躇不安,而只是单纯地热烈,直到氧气干涸的尽头。 手指像有了自己的行动力,脱离已成混沌的大脑放肆地独自行动,黎向荣从没设想过自己是这么渴望着碰触步朗尼,皮肤温暖鲜活,呼吸急促火热,连喉咙里溢出来的喘息都粘稠如蜂蜜。 黎向荣忍不住整个人压了上去,比任何美食都令他饥渴难忍,而步朗尼柔和的态度更像是无言的纵容。 但是真的这样就可以吗? 嘴唇分离开的瞬间,黎向荣的大脑一片空白。 步朗尼轻缓但坚定地推开他,小声笑道,“你还真是行动派啊?感觉怎么样?” 黎向荣埋在一边的被子里呼哧呼哧喘气,他简直想不起自己竟然这么胆大,又这么地甜蜜。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攀过来,沿着黎向荣的腰线往下移动,黎向荣发出小小的惊呼声,步朗尼侧头吻上他的后颈,催眠般轻声安抚道,“没事,早点睡吧……” 身体和大脑被完全分开,灵魂飘荡在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却依然能体会内心有多么的焦躁,心跳紊乱、面部灼热、喉咙干渴,从脊椎深处泛起又麻又烫的冲动,沉寂了还几天的小兄弟欢快地抬头挺胸,愉悦堆积成焦躁,甚至是很疼。 “不疼吧,很舒服吧?”步朗尼喘息着说,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有下肢在湿热的掌心中抽搐。 黎向荣的舌头狠狠地刷过干涩的嘴唇,牙龈都因为太渴望啃咬而感到酸软,于是只能咬住被角,任凭步朗尼为所欲为。 累积的过程有多长,最后的悦乐就有多强。 步朗尼的手指在肆无忌惮地扭动,略微分开的双腿之间充满滑腻,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 眼睛内部又湿又烫,泪水凝聚着不肯掉落,步朗尼突然放手,任凭□的部分微微摇晃。 这样好吗,步朗尼仿佛在喃喃自语,你感觉到我了吗? 昏沉的脑袋里窜过莫名其妙又色彩纷呈的画面, 黎向荣慢慢翻过身来,他看见月亮就装在步朗尼那对晶灿灿的眼睛里,鲜艳的嘴唇上燃烧着将他焚毁的热烈。 “今天就这样吧……”步朗尼的吻沿着他的耳朵慢慢下滑,黎向荣突然因自己堪称瘦弱的身体而忐忑不安,和对方紧凑结实的肌肉相比,确实不甚美观。 被子扯来盖上他的头,步朗尼悉悉索索地起身,气息不稳道,“你就在这里睡,我去别的房间。” 黎向荣几乎在瞬间自卑到尘埃中去,可是步朗尼还是仁慈地解释道,“我,我还没做好准备,我不想伤害你。” 门喀拉一声被关住,偌大的房间里,淡蓝色的月光,仿佛被水濡湿过一样。刚才释放的东西有一股栗子花的味道,让人无法忽视那隐含的意义。 黎向荣打了个滚儿,睡意浓重,可兴奋也浓重,搅得他如云里雾里,不晓得今夕何夕。 与此同时扑倒在弟弟房间的步朗尼也不好受,也许再多迈出一步就能得到…… 还需要思考吗? 不需要吗? 很多人往往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可是做下去的后果,他们真的承受的了吗? 渴望并不代表着有足够的理由满足,步朗尼严肃地皱起眉头,他真的不愿意黎向荣有一点点不愉快,但是他又怎么能确定,临门一脚的放弃就能让对方愉快? 他像个敏感的神父般反复检讨自己的内心,又像个穿越的清教徒一样束手束脚,他越是确定黎向荣对他非同寻常的意味,越是不能容忍自己做出轻率之举。 步朗尼把自己折腾进了怪圈,在镜子长廊里筋疲力尽。 爱别人,很难。 因为你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也许伤害到对方却还依然持有让对方沉迷的魅力。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步朗尼也是个自卑的人,而比黎向荣更难受的是,他的自卑还要隐藏在夸大的自负之下。 步家已经失去了很多资本很多人,步朗尼不能再失去黎向荣。 作者有话要说:TAT,终于写到实质性进展了,有没有亲给个意见,第一次让谁攻啊?(我是属意互攻的= =不过这个不重要……) 87 87、36 ... 36 第二天一大早,黎向荣顶着黑眼圈看见了同样脸色发青的步朗尼,对视之间稍有尴尬,还来不及打招呼,就被热心的凡妮夫人按着肩膀做到餐桌前,享用热腾腾的早饭,凡妮对黎向荣说,“这几天太忙了,我都忘了你宿舍条件确实太差,你就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反正地方够大的,那小仓库回头得整修,就不要再住人了。” 黎向荣犹豫着是否该推辞,步朗尼赶紧说,“这样最好,我上午就帮他搬过来。” 凡妮笑道,“好啊,叫小阿姨帮忙收拾一下客房,在你隔壁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步朗尼笑得有些刻意,“我昨晚怕挤着阿荣,在朗宁的房间里老是闻着一股甜味,他不会是偷藏着什么吃的吧。” “那我得去看看,”凡妮起身上楼。 步朗尼低着头,有点祈求似地说,“先住下来,适应一下,好吗?” 黎向荣默默将牛角面包塞进嘴里,“我没有问题,你呢?” “我当然,没问题。” “你不要逼自己太紧,”黎向荣温柔地望着他,“顺其自然就好,你没必要,”他微皱眉头,斟酌着用词,“非得证明要怎么样……” “不是这样的!”步朗尼慌乱地移开视线,“我只是觉得,应该要更慎重,无论是什么事……” 黎向荣叹了口气,出乎意料地开了个玩笑,“我倒是觉得对你,要简单粗暴一点比较好。” 步朗尼涨红了脸颊正要反驳,凡妮和步微在楼梯上说话的声音传来,黎向荣笑着摇了摇头。 黎向荣从小学升级到步家的看家厨师,从步朗尼的点头之交升级到比邻而居的暧昧好友,一墙之隔,秘密亲吻的关系。 但是那个晚上的决绝试探,却再也没有发生过。 还不到时机,步朗尼对自己说这是谨慎而非怯懦。 还不够勇敢,黎向荣对自己说这是尊重而非退缩。 而好笑的是,正因为正视且明了自己对于对方的念头,两个童子鸡都把自己当做主动前进并且要承担更多责任的一方,脑海里全是如果要进行某个行为的话,怎么样让他更舒服,怎么样让自己表现的更好,这类纯属YY的想法。 表面上要装着淡定悠然,暗地里却想方设法的想再多了解一些知识,当然步朗尼的理解和行动更快更深一些,他如饥似渴地上网查询资料,本该15、6岁就燃烧的空想现在才到来。 他是个晚熟的孩子,黎向荣也同样。 就在两个少年还在相思不见多闲愁的时候,郑浩的动作可是迅速有力,这位公子爷办起事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对于步家的帮助不仅仅是资金的注入,更是在精神层面上解救了步家四面楚歌的危机。 大家会唏嘘于一个辉煌的破灭,却很少有人愿意伸出一把手去帮助,不过郑浩在步微面前也是在商言商,并没有说什么沽名钓誉的空话,令步微很是欣赏。 步微很诚恳,“我不会做菜,也不懂经营,擅长的事大概只有品评美食,朗尼还太年轻,现在的步家如何管理,就要靠你拿主意了。” 郑浩笑道,“步叔叔,我冒昧问一句,许先生那么逼迫您,您宁愿关门都不妥协,为何现在愿意给我机会进入?” 步微也笑,“这都是朗尼的主意。”这样一说,算是正式公布了步朗尼的主事人身份,以后步家的运作和方向,就要靠他了。 郑氏集团根深叶茂四通八达,只要透露消息稍微操作一下,大把大把地商务宴请一旦指定在步家,就能立刻恢复步家门庭若市的盛况,但是步朗尼和父亲商量过后,对郑浩说我们需要一点时间,进行彻底的改革。 郑浩很痛快地同意了,希望等到夏天来临的时候,一个崭新的步家会重返餐饮界,依旧屹立于这个领域的顶峰。 春节很快过去,元宵节的时候,许先生在蓉城新开了一家顶级餐馆——“钟鼎人家”,改造了老城区里一座名士故居,是极有纪念意义的民国小洋楼,风格典雅别具一格,菜品精美材料霸道,名声打开很快为蓉城的富豪名士所追捧,特别宣传了掌勺师傅正是来自于步家的陶星明和安东,当然还有好几位从别的名餐馆重金挖来的大厨。 许先生花了大力气打造名声,当地电视台的特约节目、交通广播的全频段广告,所有流行杂志的专访特辑,专门邀请文人雅士高端名流而召开的聚会,形成顶级会所的亲密氛围,甚至偶尔来蓉城度假的明星演员也会被极力邀请赴宴,再放出足够的私生新闻。 在短时间高密度的运作下,钟鼎人家的确一鸣冲天,无人不知,被津津乐道。 在各行各业,似乎都有一种王不见王的潜意识,同行不见面,否则视为故意寻衅滋事,步朗尼有心想了解钟鼎人家的席面,却不好直接上门就餐,郑浩想了想说,你不去为好,我倒是可以带着黎向荣去见识一下。 步朗尼皱眉说阿荣也是对方要挖角的人才,况且陶安二人都在,也很尴尬,还是拜托钟诚先生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帮这个忙吧。 过了几日钟诚来到步家,和步微吕永在书房中详谈,步朗尼和黎向荣陪在末座,一起听消息,钟诚说钟鼎人家的席面果然极尽奢华,水陆并呈无不是珍馐佳肴,还听说要在二月二这个日子举办一个盛大宴会,更要广播盛名,独步蓉城饮食界的天下。 农历二月初二是中国民间的传统节日“龙头节”,又称“青龙节”。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农业国家,对龙的崇拜深入人心,俗话说 “二月二,龙抬头; 大仓满,小仓流”,农家人对年景充满祈盼,为即将进行的春耕播种而激动,祈求传说中的“龙”此时能抬头,抖动身子下一场透雨,以滋润土壤。这一天,人们也要用许多美食来祭拜龙王,希望它能够行云布雨,广洒甘霖。 面条、春饼、爆玉米花、猪头肉,不同地域有不同的吃食,要把食品名称加上“龙”的头衔,吃水饺叫吃“龙耳”;吃春饼叫吃“龙鳞”;吃面条叫吃“龙须”;吃米饭叫吃“龙子”;吃馄饨叫吃“龙眼”等等。 钟诚悠然道,这老许选的日子有讲究,自诩为龙,想要呼风唤雨啊。步微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他飞龙在天,我就潜渊待之吧,说罢和吕永相视苦笑。 步朗尼转悠了两圈,“还是想去看看,不过他们举办盛会,邀请的又是哪些人呢?” 步家几个月前的盛宴似乎还在眼前,短短时间里却已世事变迁,钟诚也不禁叹了口气,“他们的盛会和你们上次还不同,你们请的是文人学者,风流高雅,而他们则要请豪商名流,富贵逼人。” 步朗尼一拍掌,“请富商好啊,郑浩学长能去啊。” 钟诚点头,“蓉城的商圈里,郑家的确有一席之地,这次听说受邀的请柬也有限,我勉强有点名气,大概也是能去的。” 步朗尼突然一乐,“要是能带个伴的话,郑浩会不会带上苏远啊,”他别有所指得瞅了黎向荣一眼,黎向荣眼观鼻鼻观心,捧着茶杯子不说话。 步微疑惑,“苏远是谁?” 步朗尼笑道,“老爸你不要太吃惊哦,苏远是郑浩的男朋友。” 几位长辈皆是一愣,半晌,钟诚幽幽地说,“那郑家,知道此事了吗?” 步朗尼瞥了黎向荣一眼,淡然道,“应该知道了吧,毕竟前几年郑浩买下东方动物园就是为了苏远,现在苏远回国了,他才把动物园处理掉的。” “哦?竟然是这样,”钟诚长叹一口气,“郑家这小子,还真有意思,看来是认真的。” “钟叔叔,你不反感?”步朗尼见自家老爸默不作声地喝茶,心里有点惴惴的,试探地问道。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钟诚放下杯子,“别人的私事而已。” “哦……”步朗尼悻悻地应道,转过头去,正好看见老爸若有所思的神色,心里一个扑腾,再偷眼去瞧黎向荣,阿荣坐在窗边,淡淡的阳光给少年洒上一层光晕,就像一座雕像。 步朗尼突然怒气冲冲,好像只有他在对这段私密感情认真经营,为此惆怅烦恼忐忑不安,而那个迟钝呆滞的少年却不闻不问,毫无触动。 “咳咳,”吕大师傅放下茶杯,“钟先生,那还要多麻烦您去看看情况,再跟我们透露了。” “这没问题,”钟诚起身告辞,“放心,有消息我 随时联系你们,不过,步家真的不打算尽快营业吗?” “还有些准备没弄好,”步朗尼含混地说,“会尽快的。” “好,”钟诚拍拍步朗尼的肩膀,对步微说,“老朋友,你家的小辈也够争气了。” “是啊,”步微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目光却一直望着黎向荣。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惭愧……忙碌不是偷懒的理由……我有罪我忏悔…… 最近的生活真的有点乱七八糟的,不过这个文真的快完结了,还有十章的内容吧,大概,反正是清水文……TAT,不能河蟹的日子很无聊啊…… 88 88、37 ... 二月二那天,郑浩带着苏远露脸之后就撤了,钟诚后来对步家说,宴席豪奢,不过是占了捧场的俗物太多罢了。 话虽如此,而有钱的俗人总是不少的,钟鼎人家生意火爆,各类媒体溢美之词不断,喧嚣之下,几乎都没有人记得当年执牛耳的步家了。 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步朗尼和郑浩只得全面出击,找了全国业内最知名的策划营销团队,拼命砸下资金,务必要把步家的名声传播到每一个普通人的耳边。 传统的名菜价格不可能降低,为了开拓中低端消费领域,相对价格较低的素斋需要更全面的拓展,黎向荣回到曼殊院进修了两个月,何之山也在吕大师傅的指导下学习更多的秘制食谱,在广告塑造的浮云背后,只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依靠。 大赛已经过去几个月,除了当晚带走的冠军奖杯,何之山迟迟没有去领取巨额奖金,更没有去顶级餐厅做主厨。步微曾经劝他不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只是笑笑说,参赛的目的本来就是证明自己而已,最后的奖品并不重要。 两个多月渐渐过去,蓉城的春天美丽地难以言喻,步家的庭院简直不愧古诗所言:春山暖日和风,阑杆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步家打算在初夏重新开业,一改往常高门朱户的派头,以一系列慈善性质浓厚的活动拉开了重回蓉城餐饮界的脚步。 向西南旱区捐赠饮用水、捐助贫困山区的儿童和地震灾区的残疾人等,在土产众多却迫于交通不易的几个山区,郑浩和步朗尼还通过和当地政府的合作,建立了扶贫基金会,一边做公益,一边将山区的有机食品贩卖到都市,也是一个业务发展的方向。 这些行为当然也占据了蓉城媒体的关注,有人质疑说这样的作秀是否有用,也有人表扬步家终于返璞归真,总之有红有黑的争辩也是提高公众关注度的好方法,郑浩还刻意让人翻出去年步家在孔雀绿事件中的负面报道,再全方位证明步家如今已焕然一新,力图把气氛搞得更热闹。 步朗尼虽然知道这些有意为之的恶意新闻不过是一种炒作,而且完全在可控的范围内,但是少年心性,总觉得还是有点受伤害,巴不得所有的非议都深深埋葬,再也不要和步家的名声有丁点关系。 连日东奔西走,回到家中也只是草草一睡,浑然不觉黎向荣已在主宅的客房中呆了几个月,由于庭院改建,黎向荣之前住的小楼全放了杂物,步微夫妇叫他安心住下,把他当做家人看待。 在一年之前还被众人另眼看待,如今虽然登堂入室,环顾偌大的厨房,除了新招来的两个小学徒,也只有何之山一人,想起温和的陶星明、爽朗的封一帆、干练的安东,黎向荣不禁低叹一声。 夜色渐深,黎向荣和何之山两人还在小厨房里聚精会神地练习新品,重新制定菜谱难度不小,需要一道一道反复试制。 何之山将一碟豆豉炒苦刺花放到餐台上,拿着筷子仔细端详了一番,颜色微黑,闻之焦香,他歪了歪下巴,示意正在一旁观摩的黎向荣试吃一口。 黎向荣耸耸鼻子,“大师兄,这个野菜闻起来好特别。” 何之山道,“这还是上个月朗尼从云南带回来,那边哈尼族人的干苦刺花和黑豆豉,原本人家的特色是要加上经年的老腊肉的,我觉得腊肉太咸,而且油腻,就加了点腐竹做成素菜,你先尝尝看,其实加炒蛋也是不错的。” 黎向荣执筷夹了一口,正要递到嘴边,忽而手肘被人从背后捉住,还没反应过来,棕色的发丝柔缓地擦过手腕,筷子间的菜肴被突然现身的少东家一口啊呜掉。 “朗尼?”何之山笑道,“回来了啊,有这么饿么?” 步朗尼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夺过黎向荣手中的筷子,含糊道,“好饿好饿,阿荣还有什么吃的,再拿点过来。” 黎向荣转身揭开一个蒸笼,纱布上摆了些金灿灿的窝窝头,小巧可爱清香扑鼻,步朗尼用筷子先扎了一个,小口啃起来。 “味道怎么样?”黎向荣笑问。 步朗尼道,“苦刺花还有点苦啊,我记得人家说要先把这菜放入滚水汆透捞出,入清水中再浸泡1~2 天,这苦味才除得干净。” 步朗尼又三两口把小窝头吃完,赞叹道,“又香又松软,还是阿荣做得比较好吃哦~”说完得意得对黎向荣眨眨眼睛,眉毛微挑,看得黎向荣不由心中一颤。 何之山微笑,“全除干净岂不是太没意思了,苦刺花就该有点苦涩味嘛。”自己夹起一口吃了,略皱眉道,“或许把汆过的菜放进高汤里浸两天要好一点吧。” 黎向荣疑问,“那会不会太讲究了,反而不好……” 步朗尼不满地揪着黎向荣的衣袖道,“哎,我辛辛苦苦跑了几天,回来你也不关心关心我。” 黎向荣瞅了瞅何之山,见大师兄毫无异状,便低声道,“那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啊。” 步朗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一年来黎向荣身量高了不少,修长的躯体包裹在簇白的厨师短袍里,束紧的袖口,收紧的腰翘,更是勾勒出少年紧实的线条,步朗尼凑近他耳旁低笑,“真的?你给我做~~”最后一个字的声调实在拖得太长,等黎向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蛋刷得一下全部红透。 步朗尼干脆一手拉着他往厨房外面走,一边说,“何师兄,今天也不早了,你也快回家吧!小公主还在等爸爸呢。” 黎向荣跟上他的步伐,小声问,“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步朗尼停下脚步,转头就亲上了他的脸蛋,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拥紧,“阿荣!” 两人正在庭院一角,暮春的圆月洒下薄薄银辉,夜风轻柔,步朗尼湛蓝的眼眸如水波荡漾,他也不顾有谁会经过,干脆地堵上了黎向荣的嘴唇。 与以往那些试探温柔的亲吻不同,今晚的步朗尼简直有点急切粗暴,干燥的嘴唇,灼热的舌头,甚至用上门齿撕咬,在黎向荣的嘴唇上来回碾磨,粗重的鼻息喷洒在脸庞上,黎向荣张开嘴唇迎接着恋人的气息,温和生涩地回吻。 好久之后步朗尼才平静下来,手指摩挲着阿荣红肿的唇瓣,迟疑道,“有时候我真的发现自己很没用。” 他说这话的表情很认真,黎向荣握住他还摸着自己下巴的手,轻声道,“怎么会?” 步朗尼苦笑着拥住他,“我以前觉得自己很聪明,而且很努力,应该比很多人都强,可现在才发觉,现实远比想象更残忍,有些人的背信弃义无耻至极,简直让我,让我真的无话可说。” “你本来就聪明又努力啊,但你毕竟不是万能的嘛,”黎向荣亲了亲他的指尖,“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步朗尼抿紧唇角,半晌才淡淡道,“前几天钟伯伯带来消息说,许先生的钟鼎人家号称能做最正宗的晚晴官府菜,已经出了专门的席面准备接受预定了。” 黎向荣沉默了,步朗尼接着说,“其实正宗不正宗无所谓,晚晴民国几大官家,燕京关外川湘粤淮各擅胜场,只是那许家欺人太甚,定下的席面几乎是照搬步家,最可恨的还是那两个叛徒……” 步朗尼嘴唇咬得发青,黎向荣心疼得抬头去亲,试图用自己所有的柔和温暖来缓解恋人的愤怒和悲伤。 从刚才步朗尼的故作轻快就能看出来,那些伪装太拙劣,已经不能欺瞒现在的黎向荣。 “我还有你,对吧……”步朗尼埋头在他肩窝磨蹭,黎向荣轻拍他的后背,轻笑,“你还有爸妈、有何师兄、有吕大师傅、有郑学长……” “可是他们都不是你,”步朗尼深深看他的眼睛,“他们都会对我提出很多期待,他们还觉得我差得很远,他们甚至对我很失望,你呢?你会怎么看我?” “你是我的东家啊,你要给我发工资、给我房子住、管我的饭,还要给我福利,还要培训我的业务……”黎向荣越说越忍俊不禁,步朗尼越听越横眉瞪眼。 “还有,你要给我一个平台,能让我全心全意地努力。”黎向荣垂下眼角,腼腆内向惯了,说这些肉麻的话真的好不习惯…… “只是这样而已吗?”步朗尼的语气有些发冷。 “不,”黎向荣勾起唇角,月光下的笑容竟然显得他少见的俊美,“更重要的是,我想为你全心全意地努力……” 步朗尼眼神一黯,再次覆上嘴唇。 让我用全部的努力,去为你的能力证明。 身为厨师也许会呆过很多餐馆,如同士兵去过很多营盘,但是步家不是黎向荣混过的一个地方,而是他现在想用力守护的归属,他想做步家的厨师,只是想做步朗尼所在的步家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到完结倒计时了,拖了这么久真的是太惭愧了,跪地忏悔…… 还有大概3w字左右的内容,阿荣终于有了卖给步家的自觉- -真是迟钝啊,不过他真的和别人不同,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身为厨师的自己如何攀登职业生涯,要做大厨要有名声将来要有自己的餐厅什么的,对于他来说,守护步家才是更重要的事呀~ 89 89、38 ... 步朗尼还没有天真到以为上门理论就能解决问题,很显然,许先生还对步家耿耿于怀,即使把步家逼迫到难以为继还不满足,非要彻底让步家抬不起头来。 可是那些菜名也没有申请专利保护什么的啊,步家能做燕翅席,当然任何一个餐馆都能做燕翅席,即使对方用了步家的烹饪手法,除了干咬牙生闷气之外,也没有办法诉之法律啊。 黎向荣问步朗尼,就算陶星明和安东偷学了很多,可是步家还有吕永大师傅和何之山,尽管愤怒叛徒的不齿,也不至于阵脚大乱吧。 步朗尼这才告诉说连他自己也刚知道,吕大师傅由于连年的操劳,尤其是前些年的厨房环境还比较糟糕,长期在油烟下劳作导致他的眼睛患上结膜炎,视力越来越差,更不幸的是去年冬季的鼻炎已经让他的嗅觉几乎失灵,再加上老年人的下肢血液循环欠佳,脚部静脉曲张引起足部疼痛和骨质增生也让他难以再站到灶台前。 这样的身体的确不能再担负主厨的工作,早在黎向荣到来之前,何之山就是当仁不让的顶梁柱了。 “那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能依靠何师兄了?”黎向荣皱起眉头,步朗尼斜躺在床头,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进房间来,更添静谧。 “还有你,”步朗尼认真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阿荣,“我依靠你,还有何师兄。” “开什么玩笑,”黎向荣苦笑道,“你这算是故意说好听的吧,我怎么可能跟何师兄相比?” 虽然不满意黎向荣把自己看得太无关重要,似乎阿荣用妄自菲薄再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曾经这很让步朗尼恼火,但现在设身处地想一想,阿荣的这种淡定平和总比不知天高地厚好得多。 步朗尼向他伸出双手,“过来吧,离我那么远干嘛。” 两人比邻而居,除了第一夜做了些过火的事儿,几个月来一直没有逾矩,身在主宅,黎向荣总是有些心虚不安,步朗尼却认为,这一份纯洁认真的感情需要一个极尽完美的仪式来确认,现在显然还不到合适的时机。 除了吻和拥抱,他们迟迟没有进行更深一步的行为,步朗尼暗地也想,自己恐怕更适合生活在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吧,用精神来承诺爱情,却在潜意识地避免身体的交汇,这让自己老妈知道,肯定会怀疑他身体是不是有问题呢。 当然会焦虑,会饥渴,荷尔蒙在血液中流窜,甚至月亮的圆缺都会影响到他,但是面对这朴实的少年,总是更想小心翼翼一些,生怕对方会以为自己不够庄重。 黎向荣笑着摇摇手,“这么晚了,我过去睡啦,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步朗尼撇撇嘴,“是啊,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现在却有个很不好的预感就要成真了。” “什么预感?” “说起来也不算是预感,”步朗尼叹口气,“而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斗,钟鼎人家的挑衅,步家不可能装缩头乌龟,姓许的这样做,本来就是要和我们一决胜负。” “那我们怎么做?”黎向荣问。 “郑浩的意思是正面对决,管他阴谋还是诡计,我们要堂而皇之地主动反击才行,所以……”步朗尼笑得平和,“我想我们大概真的是背水一战了。” “背水一战?”被步朗尼自信的笑容所迷惑,黎向荣不禁又反问了一句。 “嗯,胜了,步家重新开业,重回顶峰;败了,败了就关门大吉,除了老妈的西点店。”步朗尼说得轻松,“要是败了,我大概得把这片地都卖给郑浩还债啦。” “啊?” “到时候,步家再也不会立足于餐饮界了,我就去找别的工作,或者再去念点书,”步朗尼耸耸肩膀,“你别紧张啦,就算到时候你去别的餐馆工作,我也不会和你分手哦。” “什么别的餐馆……”黎向荣咬着牙,“是谁说要我一直呆在步家的?步朗尼,我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发走的。” “哈哈哈哈,”步朗尼笑倒在床上打了半个滚儿,无辜地狡辩,“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所以帮我好好守住步家吧。” “还有,在你心中,到底我比较重要还是步家重要啊?”步朗尼似乎抓住了一个隐约的漏洞,“你喜欢的是步朗尼这个人,还是这个少东?” 黎向荣捡起一个抱枕扔到他身上,转身往门外走,不答反问,“你喜欢的是黎向荣这个人,还是这个厨师?” 第二天黎向荣去厨房的时候发现何之山早就到了,已经做了好几碟菜放在灶台上,一脸深思熟虑。 “你来了,快尝尝吧,”何之山指着菜肴,黎向荣看到那些鸡鸭鱼肉,苦着脸道,“何师兄,你知道我现在只吃素菜的,对这些菜也品评不来啊。” “你又没出家,别装模作样啊,”何之山微微嘲讽道,“这些可是我最拿手的步家菜,钟鼎人家竟然都敢写到他们菜谱上去,唉。” 何之山作为主厨,肯定对这件事更加郁闷,黎向荣只得宽慰道,“反正我们才是正宗嘛。” “正宗,什么才是正宗?一直严格遵守食谱,很少出新品,也几乎不对工艺做任何的改进,这样坚持下去,难道不会过于迂腐吗?”何之山提高了声音,“古法上要求的材料越来越少,不要说那些稀有的驼峰猴脑,就拿烤乳猪来说,现在取哪里找用米粥伴上小鱼再加上花生饼喂出来的小猪,还要让它放养野外,长到30天正好六斤重?现在从农家买来的小猪,你怎么敢用炭火炙烤三五个小时?况且这炭,也不能完全保证是苹果树山楂树烧出来的木炭,这样的东西,也算正 宗吗?” 黎向荣唯有点头应着,何之山自己夹了筷鸡肉,“土鸡没有我小时候吃过的那种嫩滑的口感,就连用棒子骨熬的高汤油都腥味难除,如果不加大量的料酒几乎遮挡不住,对了,这料酒,我记得从前的料酒放一两个月都会长白花,现在半年也不可能变质,可想而知放了多少防腐剂。” “燕窝鱼翅,几乎难买到真货,鲍鱼海参,也只能买人工养殖用饲料催大的,再说现在环境污染,野生的恐怕更不敢吃,去年的鲍鱼全是从日本进口,运价就高昂得吓人,若是以后买不到货,这菜也做不来了。”何之山转身掏出个罐头,“这是大连那边的汤鲍,大师傅说质量还是差一些,现在的渤海被漏油严重污染,以后也用不了吧……” 黎向荣拿起罐头看,透明的玻璃罐中隐约能看到元宝状的鲍鱼浮动着,想了想说,“遇到这些问题的也不只是我们啊,钟鼎人家也会遇到吧,之前还听说他们的菜价虽然也很贵,到底还是比步家便宜了些,他们恐怕也很艰难。” 何之山沉吟了一会,“如果他们用了价格便宜,但是质量差的原料来降低成本……” 黎向荣正要说什么,何之山又挥挥手, “但是饮食之妙,多是虚谈,尤其是这种奢侈的食材,一般人在盛名之下也尝不出来好坏。” “除非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他们使用了受污染的食材,否则说这些都没有用。”何之山叹息道,“步家当年的食谱何止八百道,现在能保证原汁原味的已不到一半,而钟鼎人家重金聘来那么多名厨,各种菜式应有尽有,现在所为不过是恶意打压步家而已,我们就算有郑浩的资金支持,想东山再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罢了,你不吃先放着,等学徒来了让他们热热当早饭,总不能浪费。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心思重重,黎向荣以为是他在担心步朗尼说的关于背水一战的事,却没想到…… “老板、大师傅,我现在不能走。”何之山站在步微和吕永面前,低着头。 步微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这么难得的机会,你要珍惜才是。” “我并不是冲着奖品才去参赛的!” “我明白,但是奖品是你应得的,你没道理浪费。”步微宽容地笑了,“能去欧洲游学,去各个国家的顶级餐厅考察,提高眼界扩大胸怀,对你未来的发展再好不过,你不领奖金,不去做大厨都没什么,可这样的机会也只有那家跨国企业才能提供给美食天下大赛的冠军得主。” “去吧,之山,”吕大师傅也劝道,“以前我不愿意你们参加这些比赛,怕你们为虚名多累,但你既然得到了第一名,理应获得奖励,你是代表步家参赛的,也就代表着步家出去见见世面吧。” “可现在的情况……”何之山犹豫着。 “步家和钟鼎人家势必会对上,陶安两人的底细我们也都清楚,如果起了正面冲突,你胜了他们理所应当,也没什么优势。”步微淡淡地说,“你去做现在该做的事吧,反正你总会回来的,对吧?” “我,担心只有小黎,应付不来。” “真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就彻底没用了?”吕大师傅佯怒。 何之山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步家还有凡妮和我呢,你别太担心。”步微安慰道。 “可我不想这么落荒而逃。”何之山有些动摇,毕竟能去欧洲游学3个月的机会真的是可遇不可求,行程单上密密麻麻预定的将要访问的餐馆,每一个都盛名雷动,吸引着无数食客,能向那些为真正的贵族服务的厨师学习交流,实在太令人心动了。 “难道全国大赛的冠军还不能证明你吗?别太钻牛角尖了,你就放心吧!”步微抬手下了结论,“你快去做准备吧,到了法国去凡妮老家玩。” 90 90、39 ... 几天之后。 “什么?”黎向荣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这,这太夸张了吧!” 步朗尼揪着他的手肘放下,“我不是给你打过招呼了吗?怎么还大惊小怪的。” “哪里打过招呼啊!”黎向荣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你只说要正面对决,没说要我上场啊!” “不让你上,让谁上啊?”步朗尼好整以暇地双手一摊,“何之山的出发日期都订好了,吕大师傅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现在只有你了啊。” “我我我,”黎向荣郁闷地大喊,“我不行啊!” “你不行?”步朗尼绕着他转了个圈,眼神故意扫视着他的腰部,舔着嘴唇笑道,“我觉得你挺行的啊。” 黎向荣脸色一红,“流氓!” 步朗尼抱住他的腰笑,“好啦,老爸待会儿过来正式跟你说,我们都看好你哦!” 几分钟后,步微夫妇、郑浩、吕大师傅、白媛媛、学徒们,把整个客厅都坐得满满当当。 由于钟鼎人家最近推出的燕翅席,正是从前步家的原样菜谱,这不仅是挑衅,简直就是蔑视,步家要维护自己的百年名声,当然要反击,在郑浩的运作下,一场喧闹的美食对决即将开场。 “每家出两名厨师,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指定的菜品,为了保证评判,将有蓉城餐饮界出面邀请全国知名的美食家来做评委,双方也会参与到评委选择之中,这个倒不用担心……”郑浩笑了笑,“只要场面够大规格够高,结果重不重要都没关系了,这个活动本身就是最好的宣传。” “现在步家能出战的就是小黎和媛媛姐,媛媛姐擅长面点,主菜阿荣来做,比赛还在策划阶段,你们大概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来做准备,还可以特训哦,”步朗尼补充解释道,“媛媛姐,真不好意思要耽误你的休假了,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之山一走,媛媛你就带着女儿就住过来,”凡妮夫人亲热地说,“我再请个小阿姨照顾着,我也可以帮忙看孩子。” “我没问题的,”白媛媛笑道,刚生完小孩的丰腴女子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再不做点正事我都要郁闷疯了,我妈从老家过来带着女儿呢,家里没关系。” “对手是陶星明和安东,钟鼎人家肯让他们出头也无非两点,一是给其他厨师做榜样,二是给我们添堵,他们总归是步家出去的人,水平高低都和步家有挣不开的关系,”吕永慢悠悠地说,“小黎,你学步家菜时日还短,要论正宗你还比不上他们,可你代表从今往后,比起现有的水平,还是未来的发展更重要。” “哇、黎哥要出名了!”新来的小学徒跟着起哄。 “我我我……”黎向荣坐立难安地瞅着步朗尼,其他人的支持也好鼓励也好,总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就好像他身处二次元空间,一时难以理解。从人才济济到树倒猕猴散,从车马喧嚣到黯然闭门,从莫名的奇遇到生出上进心,进入步家,的确是迄今为止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不,也许从再次遇到步朗尼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改变了。 黎向荣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步朗尼心底一软,他温柔笑道,“比赛的结果并不重要,这是表明步家的态度而已,我相信你也不会输太惨的。” “输了没关系,很可能输了才是正常结果,”郑浩也笑了,“可以说钟鼎人家等地就是我们这一步棋,对他们来说也是相当厉害的炒作,他们用步家的人赢步家只能说是胜之不武,而你虽败犹荣。” “对呀,反正何主厨也不在,他还是全国大赛的冠军呢,”一个小学徒插嘴道。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好像这只是个激动人心的大热闹可看,黎向荣暗暗环视了一圈,最后对上了步朗尼的视线。 “输了的话……”黎向荣慢慢开口,“那也没关系吗?” “反正最厉害的何师兄也不在,就算他在也没必要降低身价到和以前的师弟对垒,所以我就是个凑数的,我本来就无足轻重,出场还能达到轻视和羞辱陶安得效果,输了正常,如果我侥幸赢了……”他嘲讽地笑,“那就太完美了不是吗?” “阿荣……”步朗尼楞了。 所有人都楞了。 吵吵嚷嚷的大客厅忽然间鸦雀无声,黎向荣站在角落里,明媚的阳光从他的身侧洒落,身体隐藏在阴影里,一直以来温吞踏实迟钝老成的少年,第一次说出了几近刻薄的话语。 “阿荣!你怎么能这么想!”步朗尼才反应过来似地大叫,“这对你是多么重要的机会,你是代表步家未来的厨师!你——” 黎向荣微微摇了摇头,笑容弥漫着悲伤。 人有时候会产生奇怪的心理,会刻意把自己当做悲剧的主角,一切都是不幸的,看起来不错的机会只是别人的羞辱,我没资格获得肯定,也永远没有人真正在乎我,一旦我失去卑微的存在价值,就什么也不是…… “黎向荣,你就这么自卑?” 微微的气喘,掩盖不住冰冷的语调,何之山从玄关走进客厅,迎面的灿烂阳光给他高大的身材勾勒出金色的线条,宛如英雄。 “之山……”白媛媛轻轻叫道,步微也正要开口,却看何之山没有理会别人,端直走到黎向荣面前,薄汗和阳光的热力混合在一起,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语气却愈加冷峻。 “一直以来满足于不起眼的位置,老牛拉车一样磨磨蹭蹭地前进,不关注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总是对自己说慢慢来就可以,不主动追求任何事,这就是你的本质。” 黎向荣想说,不,不是这样的,我有想追求的事,我有理想……但是面对气势汹汹的何之山,他说不出口。 “之山!你的面签通过了?”凡妮夫人大声叫他,可何之山还是置之不理,他低着头靠近黎向荣的耳边,却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去对付他们,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墙角发霉吧!” “何师兄!”步朗尼看不下去地跑过来,拉住黎向荣的手臂,“你不要这么说,这事太突然了,怪我没给阿荣说清楚。” “你还要护着这小子到什么时候!”何之山低吼着按上步朗尼的肩膀,“从一开始就无条件维护着他,同学情也没这样深厚的,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 “之山!”吕永咳嗽着,“你好好说话!” 还是大师傅的话比较管用,何之山冷笑着退后一步,“那我就不去欧洲,也不去任何别的地方了,比赛还是我来吧,毕竟我才是大师傅的嫡传弟子,是现在步家的主厨,也是全国大赛的冠军。” “谁比我更有资格出战?我取胜是理所当然,我要是输了,”他无谓地哂笑,“我不怕输……怕的人只有你,黎向荣。” “你本来就害怕自己难当重任,于是才故意诋毁别人的动机,你心理充满的是阴暗,又怎么可能有获胜的信心?” “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你不配做我的师弟。”何之山漠然说完,转身对步微说,“我这就去撤销行程,幸好机票还没定。” “何之山!没听到我在叫你啊!”白媛媛气呼呼地站起来双手叉腰,“你闹鬼的毛病又犯了!再乱说话晚上睡客厅去!” 何之山一呆,看着老婆横眉怒目,脸上隐隐露出求饶的神色,低声唤道,“媛媛……” “一边呆着去!”白媛媛瞪了他一眼,转头马上换了温柔抱歉的笑容,“小黎,别听他乱说,你先坐过来,我们慢慢说,不急。” 步朗尼赶紧推着他往沙发上坐,何之山冷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黎向荣竭力站直,除了和步朗尼相贴的手臂,全身都在发冷,每个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他身上,质疑的温和的冷漠的惊讶的,还有身侧——心疼的。 尖酸的言辞在刺伤别人的同时也会让自己双倍的痛,黎向荣忍住心底的酸涩,勉强说,“那就辛苦何师兄了,我……” “小黎!”白媛媛提高了声音,“刚才之山说得过分了,我代他向你道歉,但是你就这样退缩,也太没志气了!” “你知道吗?尽管去欧洲的机会很难得,但也不是千载难求,我相信之山想去的话,以后总有机会的,”她扫视了丈夫一眼,眼神中有不容错辨的骄傲和爱意,“他本来就不想去,总觉得要负责步家可能会发生的事,我对他说,你对步家虽然重要,可对于一个团队来说,离了任何一个 人才都要正常运转才是成功的,一个人,到了任何一个环境都能做出成绩,也才是成功的人,他应该获得成功者的奖励,也该给你留出发展的空间。” “你明白了吗?是我们大家叫何之山把机会让给你的,不是因为你无关轻重,输赢无所谓,”白媛媛语重心长地说,“而是觉得你需要刺激才能更上一层楼,这个比赛对于之山来说,提升自己的空间不大,而对于你来说,却是走向一流厨师的开始啊。” “说输了也没关系,不过是想让你别太紧张,从容去做就可以了,”郑浩无奈地摊开手,“没想到你完全误解了,刚才我真的很惊讶你的联想能力。” 是这样吗?黎向荣茫然地抬起头,太多情绪混杂在心口,让他分不清是高兴还是痛苦。 “唉,还是我考虑不周,”步微疲惫地一挥手,“朗尼,你先带他出去冷静一下,晚点再说。” 步朗尼点点头,拽住僵硬如木偶的黎向荣离开。 91 91、40 ... 两人走在暮春的大街上,柔和的阳光一层层洒开,淡淡的云层铺出几条青灰色的痕迹。 蓉城的城市绿化很好,到处是浓绿的树影,新鲜的草木香缭绕在空气之中,步朗尼不紧不慢迈着步子,黎向荣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不知不觉已走出很远,急躁的心情渐渐平复,关心则乱,步朗尼暗叹一声,顿住脚,转身,站定,微笑。 黎向荣缓缓停在他的面前,黑色的发丝有些长了,半遮住了眼睛。 “你现在想什么呢?”步朗尼直截了当地问,“还和刚才一样吗?” 怎么会一样呢,自己也知道那样的言语本来就是无理取闹,一平静下来就感到羞愧,黎向荣蠕动着嘴唇,摇了摇头。 “我们总是以为自己很坚强很能干,只要努力就能做成任何事,”步朗尼温柔地凝视着他,“其实不是这样的,每一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同,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才是人之常情。” “……你生气吗?”黎向荣低低问道,“我那么说话,你一定很生气吧……” “是惊讶,我还以为我们早就心意相通了呢,”步朗尼无奈道,“并不是生气,我应该要反省一下。” “自作主张为你做决定,是我的错,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呢?” “想要的东西?”黎向荣呆呆地重复。 “……就这么安静地生活着,即使身边的人取得多么大的荣誉也和自己没关系,什么都不看重,也不怕失去吗?”步朗尼说得很慢,“不眼红、不心热、不焦虑、习惯寂寞、没有野心……就满足了吗?”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阿荣,你每次站在厨房里,我都感觉得到你平静、专注,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你该更好地运用它,你应该更热情……厨师即是武者,唯有在战斗中才能不断进步,这一点我很认同何师兄。” “我跟他差得太远……”黎向荣苦涩道,“他说得对,我不配……我不配做步家的厨师,我不配喜欢你。”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几近呢喃,他的表情甚至有些绝望,就好像是看见所有光芒在眼前幻灭。 深深浅浅的绿色投下了斑驳的光影,两人面对面的沉默,犹如雕像。 “不行,”步朗尼低语道,下定了决心般一把拉住黎向荣,“我看你根本搞不清状况。” 被拉起来飞快地迈着步子,踉踉跄跄地跟着小跑,步朗尼越跑越快,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 去哪儿,黎向荣没有问,步朗尼的背影高挑且纤细,略微缩起的肩膀很是单薄,脊背划出优美的曲线,衬衣下摆随着步伐微微飘荡。 他离自己这么近,又这么远,说自己不配时,心还是像撕裂似地疼。 穿越过深深浅浅的绿色,几条小街过去就是喧嚣的商业区,步朗尼抬手挡了辆的士,拽着黎向荣并排坐下,报出一个酒店的名字。 “我不会让你再逃走了。” 在耳边的细语,听起来仿若幻觉。 下车、过马路,晕晕乎乎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黎向荣一路被步朗尼拖着到了前台,笑容甜美的总台接待流利地用英语问候,步朗尼苦笑着掏出身份证,开了房间。 “明天退房,我们两个人。” 接待小姐微笑道,“好的,请这位先生也出示身份证。” 步朗尼直接伸手到黎向荣的裤兜里摸出钱包,及其自然地抽出卡片,顺利地拿到了房卡。 这是一个豪华标准间,两张1.5m的大床铺设着雪白的床单,斜搭了两条紫色织锦软缎,墙壁装饰着富丽的深红色织金线墙纸和帷幔,屋角摆着仕女高脚灯,落地飘窗前还有一张贵妃塌,典型的新中式风格,步朗尼随手把黎向荣推进浴室,“你要洗洗吗?” “别,”黎向荣紧张地扒住门,“我,还不想洗。” “那我先?”步朗尼噙着笑意锁好门,“你去开电视。” “我,”黎向荣舔舔嘴唇,还是不动弹。 “你想一起洗?”步朗尼竭力装出淡定悠然的样子,可微微上扬的语调出卖了他,勇气几乎到了强弩之末,在密闭的空间中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 “不不,还是你先吧,”黎向荣赶紧踏出来,“我,我等你。” “等等,”步朗尼几乎咬破了嘴唇,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敢逃跑,我就杀了你!” 说吧猛然关上了门,差点撞上黎向荣的鼻子。 他真的很不适合说狠话,通红的脸蛋,泛出水光的蓝色眼眸,意外地让黎向荣放松下来,他也很紧张,和自己一样,为了将要发生的事而心慌意乱。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 水流声哗哗作响,黎向荣换了拖鞋,拉好厚重的窗帘,打开落地灯,细细打量着房间。 柔和的浅黄色光线给房间增添了许多温馨的感觉,黎向荣掏出手机来,想了想,干脆关掉。 有点闷热,要开空调吗?黎向荣望了望浴室,算了,别着凉——那是什么? 里侧床位靠近的那面墙上,挂着的是一副锦缎帘幕。 帘幕并没有完全盖住墙壁的样子,旁边露出一条明亮的缝隙,黎向荣隐隐约约 隐隐约约猜到帘子后面的景象,屏气凝神地走过去,用最灵敏的感官,最稳定的手指,极慢极慢地,拉开柔软的布料。 水汽氤氲的玻璃那一边,是全身覆盖着水花,仰起脸闭着眼睛的步朗尼。 白茫茫的水雾中,步朗尼修长柔韧的纸条宛如油画般美丽,水波撞击着他,也抚慰着他…… 步朗尼的手指在全身游走,白腻的泡沫一层层弥漫,又不断被水流冲落 ,大概是眼睛里溅了水,他抹了一把脸,伸手去够架子上的毛巾。 脑袋里已然炸裂了无数的星团,伴随着绚烂的彩光燃烧起熊熊的火焰。一直淡薄的情绪如同出闸猛虎,在他心中横冲直撞,渴望着痛快地撕咬和吞噬,而步朗尼偏偏毫无所觉,姿态舒展,一派自然闲适,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无所防备的模样燃起了别人多么强烈的冲动。 黎向荣一把放下帘子,做贼般缩回床铺,激越的心跳还来不及平复,就看见步朗尼大大方方走出来,洁白的浴巾随意往腰上一裹,双手拢着湿发向脑后一拨,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浓丽的眉毛,他微笑着走来,携带着浓郁的水汽笼罩着他,施予亲密的吻。 黎向荣张开嘴巴,用吸取氧气的借口放任自己接受对方炽热的舌头,可是吻本身,就足以让脑部缺氧,舌尖被吸咬地发麻,唾液灌满了口腔深处。 两人份的口水弄湿了彼此的下巴,黎向荣抬起手抱住步朗尼的后腰,顺着腰摸到了背部,紧紧搂了搂,奋力坐了起来。 “我……”气息不稳,呼吸间火星乱溅,黎向荣艰难地说,“你,冷不冷?” “我很好,”步朗尼细细地啃咬着他的下巴,低喃着,“你别动,我来就好。” “我我,还是去冲一下……” “呆会儿去”步朗尼舔着他的脖子,手指在他的T恤上游移,“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 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视野一片矇矇眬眬,恍惚间浮动着深灰色的残影,身体沉醉在甜蜜的倦怠之中,舒服地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每一块肌肉都像在热水中被充分地融化了,荡漾在毛孔里的是畅快淋漓的感觉,神经末梢还不时传来细微的电流,体内深处的悦乐还残留着火苗,甘美到难以形容的余韵。 黎向荣眨眨眼睛微微侧头,枕边的青年还在酣睡,长长卷卷的睫毛给漂亮的眼部覆上一层青黑的阴影,娇艳的嘴唇如清晨沾着露水的花朵稍稍张开。 他真的是自己的了。 人类依靠同类的体温来确定安全感和自己的归属感,靠彼此的触摸来安慰自己和对方,而心灵的交汇,才是幸福的来源。 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到从前,这是近乎神圣的确认,也是心甘情愿地自我束缚。 我会对你负责的,这种话听起来很好笑,却蕴含着无限的真心。 而无论怎么看,都是步朗尼全然的奉献。 不会再误会了,不会错认步朗尼的感情,这么美好的感觉,掺杂不了任何心机手段,黎向荣,你不要再妄自菲薄,因为你不能让步朗尼丢脸。 黎向荣拉起薄被给步朗尼盖好,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强大。 作者有话要说:喂,果然从男孩到男人了么 是的,黎向荣是攻,但是cp没有逆- -好吧,我就是想他们互攻来着 但是第一次,是步朗尼甘愿在下。 河蟹什么的,我害怕一下high就过界,那可就悲催了。 改了几次都不太满意,先这样吧,说不定我会补个完整的H,说不定哦 92 92、41 ... 一觉酣睡,“不早啦,起来吧,阿荣,”鼻头被轻柔地啾了一下,绵绵软软的,还没感到温暖的就迅速的撤离,脸蛋被轻轻拍了拍,痒痒的。 黎向荣懒洋洋地睁开了眼。 步朗尼的脸色很红,蓝眸水亮亮的,瞅着他笑。 其实没有那么尴尬,自然而然地觉得温暖和快乐,黎向荣摸了摸步朗尼的额头,“你还好吧?” “很好,”步朗尼低下头来亲他,略微干燥的嘴唇摩擦出淡淡的血腥气,黎向荣心疼地问,“很痛吧,咬破了?” “没关系,”步朗尼笑着,“就第一次来说,你天分不错啊。” 黎向荣怔了怔,“那你的……” 步朗尼大笑,不怀好意地摸着阿荣的腰线,“放心,我也会给你的~” 黎向荣立刻红透脸颊,手腕猛然用劲,想把对方拉到个措手不及。步朗尼顺势趴在他的胸口,肌肤相贴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几点了?” “你饿了?”步朗尼抓起手机看,“咦,未接来电,爸爸打来的。” 他扒着头发回拨过去,“嗯,我们在外面,明天回去,没事的,我知道。” 黎向荣问,“要回去吗?” “先不急,”步朗尼想起身穿衣服,“先去吃点东西,你不用担心。” 黎向荣慢慢地掀开被子起来,略显瘦弱的背部上有几道明显的红痕,“你想吃什么?” “嗯,这附近有什么,”步朗尼歪着头想了想,“随便啦,要不就直接叫客房服务?” “我们出去走走吧,你身体行吗?” “似乎不是很好,”步朗尼低笑,“是该弄点好吃的补补哈。” “刘云闲的店好像离这里不远。”黎向荣随口说。 “你想吃他做得菜?”步朗尼的声音好像不太高兴。 “也不是啊……”黎向荣觉得应该更体贴步朗尼一些,但是他拙嘴笨舌地什么话也说不好,就这么点小事情似乎也使对方不快,虽然他满心都是快乐和隐蔽的骄傲。 “真笨,”步朗尼笑了笑,“这个时候你应该对我说:‘吃什么都不如你美味。’” 哦…… 黎向荣反应过来,心里又甜又酸又窘迫,这孩子怎么这么明骚呢,让闷骚的自己情何以堪…… 什么话都说不好,还是别说了吧。 黎向荣转头就堵上了步朗尼的嘴唇,明明才相遇没多久,就牢牢记住了对方的味道,明明才分开没多久,却在贴上的一瞬间深深的怀念。 那的确是一种美味的感觉,超过任何食物的感官记忆,但也无法用任何食物在填补,因为饥饿本身的意义被限定了,所以解决饥饿也唯有这种感觉。 灵魂漂浮在灰蒙蒙的虚空之中,时而眩晕时而战栗,就好像幼年时去游乐园坐海盗船的兴奋与胆怯,也像是全心全意烹饪菜肴时的自由自在,还包裹着等待品评时的恍然和无助,片刻的失重感袭来,恍如梦境。 爱情并不只是像蜂蜜那么甜腻,也有像苦瓜一般的苦涩,胶合的嘴唇失去了大量的水分,舌头又热又麻,这样的吻是多么纠结的一道菜啊,因为需要两个厨师。 一松开就大口喘气,步朗尼憋得脸蛋通红,大概此时黎向荣的气势远比平时强大,他略显羞涩地留下一句,“我要再睡会,”就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黎向荣很温柔地笑,轻声说,“你先休息,我去找点好吃的。” 再聪明再体贴的伴侣也不可能把所有事情做得合乎对方心意,黎向荣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未来和爱情充满信心,也对现实和爱情充满惆怅。也许他该腻歪着陪着步朗尼,两个人一起饿着肚子。 黎向荣悄悄起身,带上房卡出了门。 于是步朗尼又把被子拉下去,扶着墙进了浴室。 虽然用了酒店提供的有关物品,可股间的不适还是很明显,就第一次来说,黎向荣的表现还算不错,当然这与步朗尼自己咬紧牙齿控制全局更有关系。 这大概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对于塑造黎向荣自信最好的办法了,不一定是个好办法,也不一定是个坏办法。 尽力了,随他吧。 既然尽力了,就一定要让他去! 步朗尼也够纠结的。 可谁不纠结呢?要么是圣人,要么就缺心眼吧。 步朗尼肯定不是圣人,他的心眼还很多。 纠结着又倒在床上迷瞪了一阵,被开门声惊动,食物的香味氤氲在微冷的空气中,蓦然生出无限的温馨。 残留着水波荡漾的余韵,黎向荣的脸在视野中慢慢清晰,眼瞳中全是满溢的柔情。 “该吃饭了。”沙沙的嗓音,像最甜美的春风,步朗尼一时间有点茫然,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 手掌被握了握,对方一使劲就把他拉起来扑进温暖的怀抱里,黎向荣裹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笑道,“睡迷糊啦?” 完了完了,怎么自己比刚才还受?步朗尼赶紧起来,竭力要把怪异的自知压下去。 黎向荣把贵妃榻拖到床前,垫了本旅游指南,摆了盘碗,大碗里装了八分满的粥,米粒细碎黏黏稠稠,夹杂着金色、黑色的颗粒,点缀着几粒绿油油的葱花,得意道,“改良版皮蛋南瓜粥,我借了厨房熬了一个多钟头,保证好吃。” 步朗尼拿起勺子就吞了一大口,慢慢咽下,皮蛋绵软、南瓜香甜,鲜香无比。还摆了两样小菜,炝藕片清甜爽口、凉拌银耳脆嫩微酸。 步朗尼边吃边笑,嗯,果然体贴又有手艺的攻,才是个好攻。 下次自己攻的时候,也要表现好哦~ 第二天上午回去,大概是心理原因作祟,两个人的神情举动都很不自然,虽然不怕别人知道,步朗尼甚至之前就暗示过父母,但要明目张胆的出双入对你侬我侬,似乎也太不对劲了。 扭捏着进了大门,一路奔向厨房,何之山正在收拾东西,见到黎向荣劈头就问,“你去不去?” “我去。”黎向荣平静地回答。 “为了什么而去?”何之山穷追不舍。 “为了,不后悔。”黎向荣望着他的眼睛,“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总得试一试。” “不要管输赢,”何之山的表情有些欣慰,“就为了你自己,不要后悔。” 在做决定的时候很难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同样的一件事,换个角度,就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世界是广阔的,然而自己能踏出的步子很小,即使再亲近的朋友,再熟悉的家人,也各有各的领域,遥遥相望。 有些事宁愿做了而后悔,也不要因为不做而后悔,因为做了不一定后悔,而不做一定会后悔…… 我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到底到什么程度才能够满足? 人会变,所以答案一直在变。 因为懦弱而不敢直面自己的缺陷,不敢强迫自己改变,不敢接受未知的事物,不敢积极主动地面对不断改变的一切。 懦弱的人,是堕落的。 不能再堕落下去,要勇敢。 不能再懦弱下去,要坚强。 既然决定了就全力以赴吧! 郑浩和各方面人士都谈好之后,步家和钟鼎人家关于传统官府菜的对决将于一个半月之后的端午佳节正式展开。 双方各出战两位厨师,比赛时间十二个小时(有些材料自己提前准备),各做出一套包括四个小菜,四道大菜,一道汤,一道甜品,两道点心的小型整宴。 评委有:国家级美食大赛的专家代表——烹饪大师陆天文、餐饮界巨头陈筱,最重要的一位是京城宫廷菜的代表御厨传人袁辰。 这三人在全中国甚至在全球华人餐饮圈都有相当大的名气,在美食天下的决赛会场上都出现过,对出身步家获得冠军的何之山有一定印象,但以三人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仅算眼熟的年轻人有失公允,钟鼎人家也为能请到他们而出了大力气。 其实无论结果,从商业营销来说,两家都会赢得一些东西。 蓉城人的擅吃之名传遍全国,蓉城的餐饮界同样以战火熊熊著称,多少家百年老店传承至今,又有多少家食坛新秀此起彼伏,人们的爱好会被忽而发明的新口味引领,也会眷恋着传统,只求一口最正宗。 口腹之欲,其实最难把握,尤其是评委的个人喜好将成为一个评判标准,那么参赛者多少就需要祈祷下自己的运气。 作者有话要说:大对决了大对决了!! 看得见完结的地平线了! 最后几章了!看得人冒个泡吧! 93 93、42 ... 据《荆楚岁时记》载,因仲夏登高,顺阳在上,五月正是仲夏,它的第一个午日正是登高顺阳天气好的日子,故称五月初五为“端阳节”。 对于现在的中国人来说,不管这个节日的来源到底是为了纪念屈原还是伍子胥又或者是曹娥,还是龙神,现在过节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吃粽子吧,很多民俗被历史强行断档,现如今就算想讲究起来也颇不容易,除了吃粽子和看龙舟,腕系彩绳、兰汤沐浴、额点雄黄酒、腰悬香草囊,这些传统习俗的意义大概并不广泛为人所知吧。 端午节是太阳的节日,是中国历史上最久远的传统节日之一,太阳有驱邪的神圣力量,在远古时期这个节日即是向太阳致敬,用艾草作为剑的象征,对邪恶宣战,蕴含着浓烈的战斗意味,伸张正义,驱除邪恶。 定下这个日子,郑浩还真是用了心思。 为了表示公平,比赛的场所定在蓉城知名的酒店锦城宾馆,邀请的评委和嘉宾悉数到齐,钟诚特意带人来现场录制,其他各大媒体也熙熙攘攘地来捧场。 最大的宴会厅被清理整齐,前方搭起擂台只摆了两组料理区,一张圆桌后面坐着堪称最苛刻的评委,还有数百个人在台下,灯光绚烂人声鼎沸,只等一声锣响,开始战斗。 步朗尼伸手帮他整理厨师帽,这一年多来黎向荣长高了不少,高高的白帽子完全遮住了头发,更显得他额头光洁眉毛浓黑,眼神平静得不起波澜。 “别紧张,”步朗尼笑了笑,手指装作不经意地拂过他的脸颊。 黎向荣淡淡笑道,“你才紧张吧。” “好吧,我比较紧张,”步朗尼爽快地承认了,“你,加油吧。” 为了摄制效果而临时用幕布遮住的后台狭小极了,身边有人来来往往,步朗尼拍拍他的肩膀,“我在下面看着你。” “嗯,”黎向荣略微偏过头,迅速握了握步朗尼的手,温暖在那一瞬间蔓延至全身,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尽最大的努力,相信我。” 幕布前方已经传来钟诚客串主持的声音,双方参赛人员即将上场,特意化了淡妆的白媛媛轻声催促道,“阿荣,我们该出去了。” “白姐姐,谢谢你。”步朗尼轻声说。 “傻小子,”白媛媛推着黎向荣向外走,“我们不会输的。” 她说,我们不会输,这意思并不代表我们一定能赢…… 步朗尼回到台下坐好,步微和吕大师傅都神色凝重,这一场要是输的太难看,就算达到了在大众中扩大步家知名度的目的,步家在餐饮界往昔荣耀却成了笑话。 官府菜本来就是给所谓的高端人士以独特享受,让他们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高高在上超脱于普通人生活的,步微不是没有这样的顾虑—— 但是郑浩和步朗尼,已经是步家新的决策者了。 步微轻轻叹了口气,尽管窗外正午的阳光浓艳,室内却拉紧了窗帘,打开了最明亮的灯光。 钟鼎人家的许先生遥遥望过来,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台上正中间站着举起话筒的钟诚,他刚才用华丽的辞藻盛赞了这场赛事,让所有在场的人几乎都产生了能见证食坛历史般的与有荣焉。 站在右边的是步家的厨师黎向荣和白媛媛,两张年轻的面庞,平和而淡定。 站在左边的是钟鼎人家的安东和另一位年纪较大的师傅,安东面色凝重。 “咦,居然不是陶星明?”步朗尼低声问身旁的郑浩。 “看来他们临时调整了人员?之前谈得时候还说是陶星明……”郑浩皱着眉头,“这一位的来路不太清楚啊。” “刚才介绍说他姓古,”坐在后面的刘云闲凑上来小声说,“他以前就是锦城宾馆的大厨,我还在他手下当过学徒。” 步朗尼轻轻哦了一声,“那他也是被挖过去的,凭资历的话是比陶星明还深些。” 刘云闲继续补充,“他人不错,也确实有手艺,但是在锦城宾馆有点受排挤,咳,受排挤的人多了。” “难道说……他今天就是专门来锦城找场子的?”郑浩低笑道,“那倒也说得通。” “我倒是觉得,陶星明没有出场,大概还是抹不开脸吧,他不是厚脸皮的人……”步朗尼深思道,“钟鼎人家到处挖角,我看今天这里在座的不少餐馆老板都对他怀恨在心吧。” 郑浩轻笑道,“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嘛,人走人留各取所需……陶星明我不熟,他既然有脸跳槽,不至于会怕见人吧。” “嗨!各位好啊。”压低的笑声突然从身边传来,几人一抬头,竟然是封一帆弯着腰挤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步朗尼惊喜,“快坐下,你也太神出鬼没啦。” “嗨,我昨儿接了陶星明的电话,他告诉我的,我赶紧坐今早的飞机过来,总算赶上了。” “他,给你电话?”步朗尼愣住了。 封一帆摸着下巴,“是啊,他听起来很低落,跟我说他去了那边的一些事,唉,各有各的难处吧,说反正不跟步家唱对台戏,我下了飞机一直联系不上他,就先过来看看。” “哎,别说话了,开始了,”郑浩低咳一声。 虽然说比赛时间是12个小时,意思是说从早上六点开始,双方厨师可以在监督之下开始进行准备工作,现在是中午两点钟,到晚上六点之间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才是正式操作,厨师绚丽的技艺和最后完美的菜品被呈现出来需要漫长的时间,要是剪辑的节目大概只有短短数十分钟,而实际的比赛堪称枯燥,不过在场的观众基本都是餐饮界的专业人士,是专程来看门道的。在这些餐饮老板、高级厨师和美食家的眼中,细节将被放大了挑剔,甚至参赛厨师独门的技艺也许会被窥得,厨艺是精密的技术,也是创意的艺术。 而场上的两方人马,其实还名不经传吧,他们值得被推上这样的场面吗? 擂台上钟诚已经离开,计时器按下,双方人马立刻有条不紊地动作起来。 相比于步朗尼的担忧,黎向荣现在的心情非常平静,简直是心如止水。 各种新鲜美味的原料在他面前铺开,食物的香气阻隔了喧杂的声音,他只需要放开意识,自由自在地做好每一个步骤。 他不用去看对面的人是谁,只需要偶尔和身边的白媛媛低声交谈两句,他不关心擂台下面的人是谁,那些人需要仰望他便好。 现在的中国饮食界来评判菜肴,一般来说从色香味意形养六个方面来打分,第一印象看食物的颜色是否美丽;第二注重食物的香味是否诱人,据说嗅觉是人类记忆中保留最久的感觉;第三就是品尝的味道,用舌头来判断;第四所谓的形是指菜品的形态和装盘,刀工和装饰手法是关键;第五“意”是指意境,这份菜品的文化内涵,能否给人以美好的精神体验;第六“养”是说食物的营养,用料和烹饪是否科学,是不是健康饮食等。 一道好菜,它色彩诱人、香气扑鼻、味道曼妙、意境深远、形态美观、天然健康,能吃到的人的确是有福的,能做出来的人,则可以说是伟大的。 在六个方面都达到完美无缺,难。 厨师所追求的极致,大概也就是能让每一个品尝的食客如痴如醉吧。 色彩诱人的不一定美味,美味的不一定好闻,喷香的不一定有意境,有文化的不一定健康,既然如此,还要把条条框框订出来做厨师的准则,只能说人们在食物上面下的功夫的确是用心良苦。 黎向荣手里动作不停,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就好像漫无边际的天空,几乎有一种漂浮在半空的感觉。 “这样很好……”似乎是一缕风吹过,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谁在说话。 “阿荣……”黎向荣稍微抬起视线,他看见大厅的一个角门被推开,两个人弯着身子走进来。 是乐正纯和陈知晴,他们就在最后面找到位子坐下,也许是听郑浩说了这事来凑热闹的吧。 “我要走了,”那个声音在黎向荣的脑海里说,“再见,阿荣。” 黎向荣拿着刻刀利落地旋转,细细的红萝卜丝从手腕垂落,他轻轻动了动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师傅……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徐疾终于完全消失了……在正传里其实他没有多大的作用,他对于黎向荣并不在于开外挂那么有用,就仅仅是个领路人而已,至于到哪里去,要看阿荣身边的人了…… 厨法完结之后也要加紧填食刑的坑了~我真的挺心疼徐疾的…… 94 94、43 ... 比赛的项目虽说只是四个小菜,四道大菜,一道汤,一道甜品,两道点心,但还是按照吃官府菜的规矩,先给评委们上了新茶,“到奉”(即四色精美茶点) 茶水点心瓜果之类是锦城宾馆提供的,仅仅是为了形式完备,与双方厨师现场烹饪的菜品完全无关,三位评委也有演绎正经吃席规矩的意思在里头,互相见了礼,平座下来,小口啜饮着香茶,开始“茗叙”(即用餐前边喝茶边聊天,旧时交际的正式步骤),三人略微动了动“到奉”,服务小姐及时给每人上了两小碟瓜子和干果,这就叫“手碟”。 圆桌中间摆了四种新鲜水果做成的拼盘,零散摆了四种果脯和专为观赏的看果。 宴席正式开始,该上冷菜用来下酒了。 双方都是四道凉菜,流水般端了上来。所有的餐具都是厨师自备,传统的满汉全席和晚晴民国菜都讲究金杯、银盘、玉盏、象牙筷,步家固然不缺好器皿,钟鼎人家也颇拿得出稀奇东西。 钟鼎人家上菜是:花椒鸡丁、芙蓉肉糕、酥麻花鱼、焦炸香椿,大家看得分明,这几道菜都是出自那位古师傅之手,安东只是默默地打着下手。 陆天文和袁辰对视一笑,他俩来自京城,自然是擅长品评燕京口味,此次肯应步家的邀请,也是因为步家在晚清民国时期原本就在京城创出名号,在抗战时期才避祸西南,厨法上想必还是继承传统,可这打擂台的这家却上了正宗的川菜,口味不同,品评起来多少会有些主观色彩放进去。 陈筱笑道,“这几道菜也算是西南地区的传统宴席名菜,我可是向往已久了。” 等着服务员把步家的菜品也上齐,陆天文淡淡说道,“我们先尝尝吧。” 黎向荣做得菜品是:桂花干贝、水晶鸭方、酿青头菌、生拌鱼。 八道菜品泾渭分明地摆上来,服务员用小碟子各分了一些放在评委面前,待他们默默打完外观的分数,再分食给坐在前端的各位贵宾。 一时间只有轻轻的咀嚼声,尝到菜的宾客们要想交谈也是耳语,绝不能表现出好恶影响厨师的发挥。 业内人有业内人的操守,步微这桌也分到一些菜肴,步朗尼拿着筷子一一尝了。 三位评委交头接耳,俱是放低了声音,陆天文笑道,“这步家的后生倒是可爱,桂花干贝是京味,水晶鸭方是川味,青头菌是云南特产,生拌鱼又是满族菜,可真是有点乱啊。” 袁辰也笑了笑,“虽说菜系串了,可有一点,这几道可都是素菜!” 陈筱边吃边说,“腐竹冒充了干贝、豆皮裹了藕粉成了鸭方、鱼块竟然是土豆,也亏得他刀工过硬,竟然做得惟妙惟肖,味道也几乎乱真,可见功夫还是不错。” 袁辰又吃了两口,“这位古师傅也有真手艺,这几道菜所用的花椒麻椒辣椒都极有分寸,外形看起来正宗不说,口味却清爽干净,让外地人入口也没问题,在川菜改良上真有一手。” 陆天文点点头道,“色香味都过得去,但有一点,鸡丁需要炸透,用油还是偏多,这芙蓉肉糕是肥膘肉又煮又炸,又是红糖又是白糖,也只敢稍微尝上一口,鱼也是炸得,香椿也是炸得,总归不太健康啊。” 两人点头,陈筱笑道,“陆老不易,这是站在食客的立场上说的,我是开店的,倒是觉得这几样菜烹饪快速,成型美观,极有卖相且操作易上手,我更喜欢这位古师傅。” 几人端起酒杯碰了碰,喝得正是地处蓉城号称“中国白酒第一坊”的水井坊。 在传统宴席中,冷菜之后是相应道数的热菜,酒过三巡之后上鱼翅燕窝之类的大菜,然后稍事休息,还有第二度的拼盘热菜,间杂还有甜食、点心和汤羹等,根据宴席规模如此反复数次。 由于比赛中也有燕翅大菜,而制菜时间耗费较长,双方厨师约定好在热菜一起上桌之前先上一次点心,尝过冷菜后,评委空闲下来等点心,一边嗑瓜子一边仔细观察厨师的手法。 钟鼎人家那边换了安东主厨,古师傅在照看汤锅,而阿荣这边只有点心和甜品是归给白媛媛的,做了冷菜之后不敢稍事休息,洗过手就直接开始热菜的烹饪。 不去想结果,只做出最大的努力就好。 脑海里空白漂浮的感觉还在延伸,除了眼前的料理台,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步朗尼凝神盯着黎向荣,现在的恋人与平时很不一样,似乎离自己很远很远,对方所在的那个厨法的世界,自己只能在外面猜测,而丝毫无法碰触。 高粱米是已经蒸熟又晾凉的,又软又粘还有些发红, 白媛媛把米饭分成两份,分别放入浅底的瓷盘内铺平,用手压至薄厚均匀,压好的米饭扣在案板上,铺了厚厚的红豆沙馅,将两块米饭压合在一起,周边整形之后再切块,细致裹上清洗干净碧绿的树叶,扎成小包裹的摸样,排在雪白的瓷盘里,只在盘子边缘点缀了一小截艾草,显得清新整洁,并不故作排场。 “哦?”袁辰饶有兴趣地看,“用的这叶子,看样子像是椴木叶饽饽啊。” 陆天文附和道,“不容易,这是旧时满清宫里过端午节的旧俗,难为如今还有人会做。” 一时间点心送到跟前还配了蜂蜜蘸碟,拆开叶片,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隐隐还有花香,夹起粘糕稍微沾上浅白色的蜂蜜,咬开一尝,果然在绵软的糕点中间,细腻的红豆沙馅里掺了玫瑰酱,混合着蜂蜜的甜香,简直沁人心脾。 “蜂蜜也很不同寻常,”陈筱抿了一点细细尝了,“应该是椴树蜜,醇厚甘甜,确是珍品。” 袁辰笑道,“可惜今年的新蜜要等到7、8月才有,这蜜是野生椴树采来的,你看放得都有点结晶了。” “椴树蜜养胃补虚、清热补中、解毒润燥,饽饽里增添了鲜花的风味,又符合今天节日的风俗,意形养皆为上佳,步家该加一分,”陆天文笑着下了结论,“你们觉得钟鼎人家的酥皮麻蓉包如何?” 陈筱道,“麻蓉包是粤式点心,步家菜倒是以南北兼修见长,这位安小师傅,就是出身步家的?” 袁辰抬手道,“哎,别管谁做的,你给菜打分就成。” “黑芝麻和咸蛋黄馅的,麻油浓厚,酥皮鲜脆,尤其是热热得咬起来,口感十足啊,”陈筱叹道,“麻蓉包吃过多次,这味道的确一流。”他眯起眼睛望着台上,正好安东也在小心翼翼地眺望着正在品评的他,视线一相对,安东局促讨好地笑了笑。 陈筱看见步家的两人只是低头做事,并不胡乱张望,心下暗暗赞赏。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台上的厨师们依然全神贯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台下有些年龄大些的都犯困了,服务小姐挨个添了热茶,送上干果碟子和新鲜水果给大家消遣。 郑浩摸摸口袋,表示要出去吸支烟,封一帆也打了个呵欠道,“赶了半天路,又累又饿啊,”说着就拿了个苹果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步朗尼轻轻捅捅他,“你现在一切都好吗?” “还行,家里还是老爷子做主,我先当副手,我们风波楼最近发展不错,人手也多。” “那就好,什么时候去你家玩,”步朗尼随口道。 “随时来,我带你玩遍齐鲁大地,”封一帆笑道,“我听我老爹说,一百年前,辛亥革命之前,我们风波楼和你们步家在京城都鼎鼎有名,后来步家挪到西南,我们回到山东老家,根基多少有些受影响。” “……所以呢?”步朗尼觉得封一帆话里有话。 “所以,大概是时候东山再起了,”封一帆认真地说,“风波楼最近会在京城重新开店,我去做主管。” “哦?你要去京城?”步朗尼有点惊讶。 “对,一定要重新在京城站稳脚跟,”封一帆看着前方袁辰他们的背影,“风波楼是因为历史原因离开京城的,并不是厨师的手艺比别人差,步家呢?怎么想?” 步朗尼低咳一声,“步家现在,最重要的是重新开业……” “对于蓉城来说,官府菜也许根本就和普通大众不和吧……”封一帆小声嘀咕了一声,见步朗尼神色厌倦,暂时停了这个话题。 步微偏过头来看了看他们,若无其事地转回去,和吕大师傅咬着耳朵。 哪有什么合不合的,步家菜在蓉城有过辉煌的历史,如果在今时今日满盘皆输,哪也是管理的问题,绝不是厨师的错。 步微和步朗尼都是这样想得,作为管理者,肯把失误揽在自己身上,已经很难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封一帆家里的风波楼,在食刑中也有出场哦~~~ 下一章上热菜! 95 95、44 ... 大菜需要一道一道品评打分。 巨大的汤盆里卧着一只油亮的光鸡,那浅黄色汤汁将香味凝固成实体,几乎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 安东矜持地笑了笑,埋头继续手边的活,这道凤吞翅是把去毛的肥嫩母鸡去毛,从颈侧划开口子,将其骨架及内脏一起取出,留下的皮肉成葫芦袋形,这项传统刀技亦非常人可展示,再将煨好汤的鱼翅放入鸡身,扎牢入汤炖制,是粤菜的高档宴席中的传统名肴,而步家菜集南北之长,这菜也做过多次。 步朗尼嘀咕道,“他还是用了鱼翅。” 郑浩冷笑,“让他用吧,等鲨鱼死光了这菜就退出历史舞台了。” 封一帆也笑,“那么多人想吃,有什么办法呢?鲨鱼是可怜,厨师也没办法啊。” 步朗尼轻哼一声,“看阿荣做了什么?” “也是鱼翅!”封一帆眯着眼睛看服务小姐将汤盘送上评委席,疑惑道,“他做得是真的还是素的?” “肯定是假的了,不知道他今天是用粉丝还是笋丝?”步朗尼也伸着脖子眺望。 陆天文各尝了一口,示意服务员拿过话筒发问,“小黎师傅,你这鸡茸鱼翅是什么做的?” 底下的人不免一愣,看起来双方都上了炖制的鱼翅,怎么说是什么做的? 黎向荣平静地回答,“我用的是千张皮。” “豆皮?”陈筱问道。 “对,用了黄石金牛镇所产的千张皮,切成鱼翅的形状下锅油炸,因为是熟豆皮,只是用炸制定型,吸收的油脂并不多,”黎向荣一脸淡定侃侃而谈,“最后再入汤调味,煮到豆皮从金黄色恢复到白嫩柔软,就成了。” 袁辰笑问,“你这汤里有些诀窍,是加了碱?” 黎向荣点点头,眼神很是钦佩,“加了5g食用碱。” 陈筱又问,“你这鸡茸又是什么做的,虽然味道鲜美,但是口感上,还是不像鸡脯肉。” “那不是鸡肉,是面包屑,”黎向荣解释道,“用陈面包混着鲜笋剁出来的……” 三人笑着点点头,放下了话筒,其他观众这才听出来端倪,窃窃私语中偶尔传出赞叹。 安东眼神一黯,手下切菜的速度加快,大概是料理台上的案板没放好,切到最后竟然案板一滑,安东刚刚放在一旁的菜刀掉落在地方,发出很大的声响。 几位厨师一愣,安东赶紧弯腰捡起刀,不幸的是这地板是大理石的,竟然将刀尖撞出一个豁口。 真倒霉……安东的心里瞬间怒火熊熊,对于厨师来说,菜刀简直有一种隐含的意义,近乎于吉凶的判断,菜刀豁口绝对不是好兆头…… 安东转身想去找一把备用的刀,可锦城宾馆提供的厨具各自只有一份,他有点慌乱地翻找着什么,一把同样的菜刀静静地递到他的面前。 “用我的吧,”黎向荣的眼神很温和,又暗含疏离,“都是一样的,我还带了自己的刀。” 安东一愣,黎向荣把刀放下就回身而去,取出自己的解肉刀,清洗了两遍继续做菜。 “阿荣也太善良了吧,”封一帆苦笑道,“什么时候了还发扬风格呢。” “用那把刀更好……”步朗尼勾起唇角。 “这一局,是谁更胜一筹呢?”郑浩抄着双手,不经意地望了望相隔很远的许先生,对方的脸同样高深莫测。 接下来是该上燕窝了,不过现在市面上的燕窝嘛…… 安东在上菜时特意说明,他这道绣球燕菜中燕窝实际是裹了豆粉的萝卜丝,绣球也是用加了蛋清的豆腐泥做成,可以说是一道素斋。 黎向荣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菜,他在步家做过……只是豆腐泥没有加蛋清而用了水淀粉。他笑了笑,把自己的菜递给服务员。 步家最知名的菜就是鱼翅燕窝,今天为步家而战,他也只能做鱼翅燕窝。 【为什么就一定要做鱼翅燕窝鲍鱼海参?不是鱼翅代表了步家,而是步家赋予鱼翅独一无二的味道,阿荣,你要是为步家做出独一无二的豆腐也好、面筋也好、那就都是步家菜。】步朗尼说过的话,一字一字浮现在空荡荡的脑海中,黎向荣感觉得到步朗尼的目光有多么温柔缠绵,几乎让他心脏酸痛。 “我做的清汤燕菜,燕窝是银耳,”黎向荣娓娓道来,“《本草纲目拾遗》中说,燕窝味甘淡平,大养肺阴,化痰止嗽,补而能清,而银耳也是性味甘平,有滋阴润肺,治疗咳喘的作用。” 银耳泡发之后本来如芙蓉花般秀美,香味清甜,而传统的清汤燕菜通常丝缕分明,浓鲜醇酽,在外观上就有明显的区别。 “你是怎么用刀的?”袁辰还未入口就发问。 黎向荣淡笑,“我父亲以前是卖卤肉的,他能把牛百叶、鹅肠子之类切出任何形状,做出的九色攒盒(注)人人称赞……”他放低声音,“刀工上有些小诀窍罢了……” 陆天文吃了一口,却微微摇了摇头。 陈筱轻声说,“味道差得有点远……燕窝滑腻柔顺,银耳略脆,而那道萝卜丝口感柔韧,更像一些。” “银耳的营养价值更高,”袁辰说,“其实特级官燕虽然量少,凭他们两家怎么可能弄不到好材料?今天竟然都是仿制菜。” 陈筱道,“我觉得这是个好趋势……燕窝造假太多,不如都别吃了,仿的也挺好。” “啧啧啧,不亏是做生意的,”袁辰微嘲,“你别老想着降低成本什么的,把菜做好了才是第一位。” “吃得起御膳的人可不多,”陈筱回口,“我就是招待普通人而已,现在大家的环保意识也上来了,我看燕翅的时代该过去了。” 陆天文轻咳一声,“喝点温水漱漱口吧。” 【取材的灵感,运刀的别致,工艺的创新,巧妙的意境,让人吃过一次就忘不了的滋味……每一种滋味都代表一段记忆,步家菜的意义就是希望每个客人能记住这些菜都是那些无可替代的感觉的象征。】 吃过就再也忘不掉,独一无二的味觉记忆。 让人依恋并且怀念,感觉……你知道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吗? 悦耳、甜蜜、淡雅、绚丽、柔和?想哭还是想笑,是快乐还是悲伤? 触觉被用来纠正视觉的误差,声音通过语言来解释感官印象,视觉与嗅觉增强了味觉的能力,而yu望,被所有感觉影响。 食欲,如何让食客产生食欲,甚至在食欲被满足的过程中忽略了其他理性……如喜好炸鸡的人沉迷于酥脆的口感而不在意高脂肪的摄入,喜欢蛋糕的人陶醉在甜腻的幸福里而遗忘过多的糖分,鲜美的螃蟹会伤害脾胃,高度的酒类更是肝脏的大敌,总是告诉自己要节制但面对美食总想着吃了这顿再说,厨师在某种程度上,是健康的敌人。 为了色泽和口味使用大量的油和高盐高糖的味料、食品添加和甚至有毒的化学物质,为了讨好人类的胃口,不惜用卑劣的手段。 厨师的坚持是什么呢?餐饮经营者们,除了想着利润之外,能不能多为食客着想一下呢? 是不是所有的善意都是收益的敌人? 是不是所有的理想都会被现实打败? 如果厨师只是单纯地做好食物,然后这样的食物会被大众接受,餐馆会不会取得足够的利润呢? 没有特色没有专长的餐馆会被食客嫌弃,但是很多高级餐馆里的厨师,他们勤劳,他们也聪明,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职业操守。 把给顾客看好的活鱼换成死鱼,回收残羹里的油料,伪造食材的来源,炒作普通食物的保健作用故弄玄虚…… 这些餐饮界的通病,只会将这个产业拖入深渊。 当食客不再相信食物,那究竟是谁的悲哀? 步朗尼凝视着黎向荣,他在猜测,我的恋人是一个好厨师,我是不是一个足够好的经营者? 步微凝视着吕大师傅,慢慢问道,“如果是你在台上,你会怎么做?” 吕永宽和地笑道,“要是我做,就用最好的鱼翅、最好的燕窝,尽最大的努力做出好味道啊。” 是的,我有一个足够好的厨师,我却不是一个够好的经营者。步微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偏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长子。 他们的天下,比他经历的岁月更加烽烟涌动,他们会做到什么程度? 虽然放手让他们去闯,依然会忧心忡忡,但只能默默地在青年们的身后守护,如果他们失败了,他们会泪流满面遍体鳞伤,他们也会怨天尤人怒气冲冲,但是,他们总要向前走,一直走到我们伸手也无法顾及的前方。 继承和发扬。 淘汰和创新。 厨师有厨师的操守和准则,经营者有经营者的智慧和运气。 以静安动,以动守静。 ---- 注: 攒盒,是川宴盛装冷菜的一种器皿,多为漆器制品。这种盛器古已有 之,最早使用攒盒的是熟肉铺,其形状和原料有点象纸板做的果盘。有好饮 酒者,到熟肉铺买一些熟制的腌卤食品,店主便根据客人的需要进行配搭, 并将其按类切成丝、丁、片、块,分装盒内。客人买回家去,取出即用,十 分方便。这种攒盒多用于深夜饮酒,所以又称“宵夜攒盒”。后来一些餐馆 将这一格式改为木盒瓷碟,用以组装冷菜。因其盒分九格,菜有九样,故而 又以“九色攒盒”称之。 “九色攒盒”现已成为川菜筵席常用的一种形式。它集九样冷菜于一 盒,有荤有素,色彩缤纷,形态各异,味型多样,既能体现川菜冷菜讲究刀 工、堆摆和善于调味等特色,又给人们以美的享受。 ——《中国名菜巴蜀风味》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废话有点多,不知不觉就带入许多对当今食品安全的怨念,不仅仅是不良餐馆的问题,我们整个过于食品的体系都有漏洞……对各种食物的出产、保存、运输、烹制都缺乏足够的监管,更不要说那些蓄意的造假和添加毒害物质……保护个人的饮食安全也是比较困难的事…… 筒子们,都要尽力保护自己啊! 96 96、45 ... 燕翅之后,才轮得到鲍鱼海参鸡鸭鱼肉上场,颇有菜品数量有限,只能选择最拿手的佳肴一展厨艺。 安东在步家本就是打杂做起,又受了师傅师兄的严加教导,漫长时日中处处留心,已将步家菜学得七七八八,比起一般厨师高明不少,何况被挖角之后为证明自己价值更是暗中努力,在钟鼎人家也当得顶梁柱的位置,现在抓住了好机会,满脑子都想把黎向荣死死踩在脚下。 安东做了扒乌参,这一只海参便有三斤重,被炖的软烂糯滑,汁浓味厚,的确有步家菜堂皇奢靡的风范,黎向荣端出来的菜品是武当猴头,产自武当山的猴头菌娇嫩可口,也有增强人体免疫力的药用效果,传说中修真的道士也以此为食。 最后一道大菜,安东上了一道金鱼鸭掌,这是清宫满汉全席中第一道宴席所上的一品菜。主料为鸭掌,配以鸡茸、香菇、玉兰片、鱼肚、豌豆、黄瓜、发菜等,用鸡茸制成金鱼形状放在煮熟的鸭掌上,用豌豆做鱼眼睛,鱼背上发菜和黄瓜皮做成精致的鱼鳞,上笼蒸熟后再炒汁浇味,样式精美,香味扑鼻,是宫廷菜的代表之作。 袁辰和陆天文相视一眼,轻声道,“天府之国卧虎藏龙,我之前真是小瞧了他。” 陆天文笑道,“此菜霸气十足,看另一位小兄弟如何应对?” 说话间,黎向荣这边也呈菜上桌,是鼎湖上素。 步朗尼一怔,这道鼎湖上素……去年中秋节的豪宴就像一个脆弱美丽的梦,雅客盈门、觥筹交错,最后却没有挽回步家的辉煌,反而让前程越来越暗淡。 低到谷底,是否还能重新攀回高峰? 在这样一场背水一战里,为什么又是这道梦幻般的菜肴? 步朗尼的视线在半空中与黎向荣交汇为一体,青年黑色的眼眸里沉静而温柔。 因为这是我做到最好的一道菜。 因为这是我最用心练习过的菜。 因为这是我……为你所做的菜。 不要多做联想,就它本身而言,确实是黎向荣目前能做到的最有把握的菜。 步朗尼轻轻点点头,用口型说,“做得好。” 四道大菜全部上完,还剩下一道汤、一道甜品和一道点心,白媛媛包揽了这些活儿,那边的安东和古师傅分工合作,很快也全部做好了。 白媛媛做了珍珠汤,用刚刚吐穗、两寸来长的玉米为主料,鲜甜可口;甜品是大理石香蕉布朗尼,竟然是一道西点,白媛媛笑着对步朗尼眨眨眼,最后的点心还是很有传统风味的干菜肉馅饼。 钟鼎人家那边的菜品是:棋盘鱼肚火腿汤、煎玫瑰琪饼和圆肉茶,都是清末满汉全席扩散至各地后的天府名菜,盛名久矣。 评委们细细品尝了全部菜品,各自下了决断,服务员再次上了果盘和清茶,等到把现场收拾干净之后,也该宣布最后的结果了。 “烹饪是比人类文明发展更早的行业,是最古老的行业,”陈筱站起来,他举着话筒看满室的同行,说得语重心长,“这一场比赛是厨艺的比赛,按理轮不到我来总结陈词,但是刚刚陆老爷子对我说,主厨固然很重要,但是经营餐馆的人更重要,厨艺是艺术,经营者如何能让厨师的技艺闻名显达,这更需要艺术。对不对?” 他看看许先生,又看看步微这边,笑了笑,“经营者的压力其实很大,比起厨师一心一意地创造美味,经营者要面临的风险和挑战更多,厨师一技在身走遍天下,而老板的事业却沉浮难料,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拥有了忠心的好厨师,餐馆就一定能够长红呢?” 底下众人交头接耳悉悉索索起来,步微淡淡一笑,对许先生的凝视恍如未觉。 陈筱轻咳了一声,“我废话有点多,请大家见谅,现在我先宣布比赛结果。” “四道小菜总分,步家小黎师傅略胜一筹,点心得分两家持平,汤品钟鼎人家胜,甜品钟鼎步家胜。”陈筱很快念完具体得分,“重头戏在于四道大菜,请我们袁师傅点评。” 袁辰接过话筒,“在座的都是老饕,都略尝过菜肴,想必心里都有个判断,这次我们三个受邀前来,当评委是副业,正业是来蹭吃蹭喝的,”他刻意哈哈笑道,“没想到的是,几位师傅都很年轻,手艺却极为出色,我也听说了这是两家店得比拼,在这里我还要说句不合适的话,”他转身看着四位静静等待结果的厨师,“我真心想把诸位高手带去京城,和我一起发展宫廷菜,绝不亏待大家!” 几人均是一愣,安东和古师傅眼睛一亮,而黎向荣和白媛媛平静地站在那里,钟诚拿起另一只话筒玩笑道,“哎呀,袁师傅这样挖角儿可太嚣张了啊。” 袁辰道,“我确实觉得有点可惜……京城里许多厨师徒有虚名,而这几位是被埋没了啊。” 钟诚说,“你别打小算盘了,赶紧公布结果吧,这几位师傅年轻有为,在天府最好的餐馆里工作,以后的前程还长着呢,你就不要故意考验他们了。” 袁辰笑道,“你也太防备我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就说说这几道菜吧。” “鱼翅燕窝在中国入馔久矣,其实没有多少营养价值大家都知道,不过图了一个派头,现在国际上呼吁禁止鱼翅,燕窝的来源也堪忧,我想也许再过上几年,食客们会越来越少吧。”袁辰慢慢说着,“从口味上来说,钟鼎人家的安师傅得分更高,毕竟鱼翅是真品,汤浓味厚,而小黎师傅做法清新,也算出彩,此菜平局。燕窝都是仿品,却是安师傅技高一筹了。” “安师傅的扒乌参汁美无比,令我震撼,我手下的徒弟做了多年宫廷菜,还达不到这个水准,小黎师傅的猴头菌虽爽口宜人,但功力上还略有薄弱。” “我原本以为,小黎师傅凭的是少年灵气,存了取巧的心思,直到最后的鼎湖上素,我才明白,”袁辰意味深长地说,“我能问下小黎师傅,你入行多久了?” “我入行……”黎向荣犹豫得看了步朗尼一眼,正要开口。步微却站起身道,“袁师傅,小黎他家世代经营,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原来如此,”袁辰道,“虽然他在火候和调味上略显不稳,立意却古朴厚重,做法传统正宗,难得的是这份传承的心意。” “鼎湖上素不仅是素斋,更有一份禅意,对这么年轻的黎师傅,我深感钦佩。” “那我的菜呢?”安东突然问道,“就算是他的菜赢了,请问我的金鱼鸭掌如何呢?” 陆天文看了他一眼,“胜负其次,你的菜当然也很不错……” 袁辰抬了抬手,“你的金鱼鸭掌很好。” “哪里好?”安东不依不饶,古师傅背后拽了他一下也不为所动。 “哪里都好,”袁辰说得冷淡,“用料做法可称为一丝不苟。” “那……” “但是鱼是假的,你用蛋清鸡茸玉米粉做的鱼,是假的,”袁辰意味深长地说,“而你之前做的燕窝却是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东脸白了一白,默默垂头后退。 “好,我们最后来宣布结果吧,”钟诚对几位评委点点头,“我来宣布吧,这次步家和钟鼎人家的四位师傅,在这次官府菜的比赛中——打成平手。” 众人呱唧呱唧拍起掌来。 真是个和谐的结果啊。 步微和许先生对视了一眼,别过头来问郑浩,“你这公关手段,我服了。” 郑浩笑了笑,“顺势而为罢了,总算一切顺利。” 钟诚说了些漂亮话,众人也各自围着步微许先生等人贺喜握手,与倾尽全力的选手相比,看客们不过图了份热闹可看,步微推着步朗尼去应酬,只觉得一身疲惫。 “以后全都交给你们了,”他对郑浩说。 郑浩诚挚地微微低下头,“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不让您失望。” 步朗尼急匆匆地挤出走廊去找更衣室找黎向荣,雪白的厨师袍脱下一半,他扭头笑了笑,“你等我一下。” “好,”他摩挲着那稍稍沾上油烟的衣服,头一低就亲上了黎向荣的侧脸。 “还有人!”黎向荣挣扎着。 步朗尼放开手退后一步,“你换吧,我等你。” “几点了?”黎向荣的厨师袍里只是一件白背心,已经被汗水基本浸透,他找出薄外套穿上,扯了张纸巾擦脖子,“真是够累的,我腿都麻了。” 步朗尼笑嘻嘻地拿着纸巾盒,“快七点了,我饿了。” “我也饿呢,你们都能吃东西,我可是连口水都没得喝。”黎向荣摸摸肚子,“走吧,回家吃点东西。” “走。” 他们走出房间,长廊上的窗子洒进来橘红色的夕阳,喧嚷的人群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离他们很远。避开行人的时候黎向荣悄悄握住了步朗尼的手,那掌心泛湿,全是汗意。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就完结了,哦也!!! 97 97、46(尾声) ... “步朗尼!”忽然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步朗尼略微一僵,迟疑着转过头来,安东快速走到他跟前,视线从他和黎向荣紧贴的身侧掠过,“你们还好吗?” 步朗尼扯扯唇角,“还行,你呢?” 安东苦涩地一笑,“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他叹了口气,“我,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步朗尼不耐烦地拨拨头发,“我们要走了。” “哎,”安东急忙阻止道,“稍等一下,我就想问一句话。” “小黎,”他看着黎向荣,“那道燕窝,我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步朗尼冷笑道,“评委不是说了吗,你做的不错啊,手艺偷得很好嘛。” “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仿品,鱼是假的,燕窝却是活的,小黎,你明白吗?” 安东没有理会他,目光只凝视着黎向荣。 “没什么,”黎向荣微笑道,“燕窝是步家菜,而你那道金鱼,不是。” “走吧,”话音刚落,黎向荣就被步朗尼拉着大步离开,“回家回家!” 安东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步家……吗?”他拍拍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安东他,会不会回来?”黎向荣低声问步朗尼,步朗尼抓紧他的手,没有回答。 和步微他们汇合之后,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回到步家,凡妮早就在家中准备好晚餐,众人入座之后,凡妮夫人第一个举起红酒杯说,“祝贺我们的小黎!干杯!” “干杯!” 黎向荣有点手忙脚乱地样子让凡妮夫人笑出声来,“小黎,这次你辛苦了!我们都要谢谢你!” “没,没什么值得谢的,我做的还不够好。” “已经是超出我们期待的最好了。”步微举着杯子跟他碰了碰,“你真是个优秀的厨师!不仅天赋好、又刻苦、而且你的人品端正,这才是最重要的。” “最艰难的时候你没有离开,别人趁火打劫的时候你还在努力守护着步家,你对自己的要求比我们的要求更加严格,我真的很感谢你!”说完之后,步微一饮而尽。 黎向荣还在发愣,吕永也主动碰杯道,“小黎啊,我也不罗嗦了,以后都看你的了。” 封一帆也笑道,“小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学徒们依次敬过酒,最后步朗尼深深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在座的人,别有意味地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黎向荣愣愣地站在那里,步朗尼面带微笑,转头对其他人笑道,“真希望小黎能嫁给我,我才能放心啊。” 噗,封一帆差点一口喷出来,喘着气叫道,“朗尼你太过分了吧,人家卖艺不够还要卖身?” 这话一说更是满场发笑,郑浩玩味地摸着杯沿,“ 朗尼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先斩后奏了。” 黎向荣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上次明明是步朗尼他在下面…… 步微咳嗽一声,“吃菜吃菜。”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理他,所有的目光都巴在站起来的两个人身上。 黎向荣的脸蛋刷得一下就红透了。 步朗尼笑嘻嘻地舔舔嘴唇,拍拍黎向荣的肩膀,“先把酒喝了吧,别紧张,哈哈。” 黎向荣僵巴巴地喝了酒,偷偷望望步家长辈,凡妮夫人体贴地给他斟上酒,神色并无异常,他又觉得安心又觉得更加心虚。 步朗尼扫视了一圈,一脸“我可是跟你们打过招呼了,你们没反对就是默认了”的神色慢吞吞地坐下来,步微沉着脸瞪了他一眼,凡妮敲了敲丈夫的手肘,低声说,“笑一笑,其他事晚点再说。” 封一帆察言观色,乐呵呵得大声谈笑起来,讲诉自己回家后的趣事,一时间也带过了众人的注意力。 讲到后来,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给你们说一声,我请陶星明去京城和我一起做事,他答应了。” “他离开许家了?”吕永问道。 “嗯,他当时过去大概也是一时糊涂,被安东撺掇的,一直很后悔,过去也只会老老实实做菜,跟其他厨师也不融洽,毕竟风格不一样嘛,”封一帆解释道,“你们别怪他,真的,他当时也有苦衷的。” “那个安东才讨厌呢,”有个学徒顺嘴说道。 封一帆抬抬手,“我一向和陶星明关系很好,他能去帮我我很高兴,也希望大家以后不要怪罪他了。” 吕永沉吟了一会,“希望他以后不要让你失望就好。” 封一帆点点头,又转头说,“怎么样,小黎,愿不愿意跟我去京城啊?” “别做梦!”步朗尼鼓起腮帮子气道,“一点都不好笑啊,阿荣哪里都不会去的!” 黎向荣抱歉地摇摇头,“谢谢封大哥的好意,我现在只想把手艺练得更好些……” “那好吧,”封一帆无所谓地耸耸肩,“改变想法了随时找我就好。” 步朗尼紧张地望着黎向荣,黎向荣忍不住微笑起来。 一周以后,步家官府菜重新开业,拜之前比赛所赐,步家重新夺回了行内关注,当然,来挖黎向荣的人也更加多了,步朗尼虽然坚信黎向荣不会离开,但还是免不了时刻担心,对黎向荣恨不得时刻贴身看管,被步微揪去教育了好几次。 郑浩把心思也大部分放到餐饮经营上,一时间,步家和钟鼎人家在蓉城美食界风头并盛。 可是,步家的学徒们渐渐增强实力的同时,之前被钟鼎人家高薪笼络的许多名厨却纷纷跳槽,许先生连换了几个经理人才稳定下来。 美食是人类最永恒的爱好,餐饮界却是最易风云变幻的行业。 人们喜新并且怀旧,追求特别的口感又忘不了包含美好回忆的时刻,常常有餐馆经营不善而改头换面,也有很多百年老店传承着最正宗的口味和传统。 人的口味就像心灵一样,善变又多情,忠诚,也容易受到诱惑。 有人说,寻找一个合适的情人,让他/她满足你所有对爱情的幻想,这大概是很难的事情。 但是,你可以选择一个餐馆,让它满足你所有对美食的幻想。 在中华西南地区最美丽的城市之一——蓉城,有这样一家重新回到人们视野中的餐馆,它有过辉煌的历史,也曾历经浮华和失落,它旺盛的生命力来源于厨师对美食的敬意,也来源于经营者对食客的敬意。 现在的经营者和主厨都很年轻,也许对事业本身的热情胜过了他们的能力,但这真切的诚意,足够他们有力量前行。 你想宴请好友,家庭聚会的时候,不妨也去这家餐馆预定个位子吧,放心,他们现在的价格不是那么高不可攀,是普通白领有点肉疼又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 这里的菜品不用点单,厨师做什么你就吃什么,菜品保证有出人意料的惊喜,对了,要是小黎厨师掌勺的,那就全部是素菜,保证健康又美味。 何之山回来继续做主厨,经过在欧洲的学习,在厨法造诣更上一层楼。 步朗尼目前最重要的事,嗯,好好用功继续学业! 半年后,和女友分手的刘云闲也来到步家。 第二年的美食大赛,黎向荣准备参加。 要是再去京城,一定要看看封一帆的店子,也要再见见陶星明。 黎向荣和步朗尼又去了一次曼殊院,拜见过主持师傅后,将自己的刀悄悄供奉给伽蓝殿。 徐疾已经完全消散在这个世界上,一百年前的跌沓起伏,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寒衣节的时候步微和步朗尼谈起逝去的祖辈亲人们,不免一阵唏嘘。 早在清朝咸丰年间,祖籍广东的步家先祖就位列朝堂,家宴以精美豪奢闻名于京城,光绪年间中了进士的步荞在成为知名的立宪派人士,在辛亥革命之后担任过政府议员,因对政治失望家境沦落而把兴趣投放在经营餐饮之上,待到华北沦陷时举家南迁。 步荞有三儿一女,步微的母亲正是那唯一的女儿。 世事变迁,人常无奈,能把握现在就是幸福。 “你对小黎再认真,大概也只是现在的心情,而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步微淡淡说道,“我不希望你是个轻易说出诺言以后却不能实现的人,这是害己害人。” “为什么不用时间去证明呢?”步朗尼眺望着远方,“我知道我还年轻,爸爸,你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对待爱情的吗?” 步微苦笑了一下,“好,我说 不过你,但是小黎和你妈可不一样,我说的是性格,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罗嗦了。” 年底的圣诞节,步家照常休假,一家人回法国探亲,带上黎向荣一起的。 “朗尼,为什么小黎这么乖呢?”凡妮夫人在飞机上低声问儿子,“我真担心你把他卖了他还帮你数钱。” “因为他爱我啊,”步朗尼得瑟道,“当然我绝对不会卖他的!” “臭小子,”凡妮敲了他一记,转身看自己老公,步微正在和黎向荣低声说着话,上飞机的时候黎向荣看起来还有点紧张,现在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 “哎,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小黎的父母也带上啊?”凡妮夫人突然想到在中国传统里,亲家的相处也很重要的。 步朗尼说,“我跟他提过啊,阿荣说出国太麻烦了,以后再说吧。” “哦……”凡妮夫人想了想,“等回去我得好好研究一下中国人是怎么办婚礼的了。” “在中国的法定结婚年龄是22岁,”步朗尼一脸黑线,“再说我们要结也只能去欧洲结。” “嗯,先要准备聘礼吧大概,”凡妮夫人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嘀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终于完结了哟!!整整一年30来万字,还真的蛮累的……感谢一直以来看文的亲,因为我的文慢热又啰嗦,能坚持下来的亲,您辛苦了! 徐疾的故事是《食刑》写到1/3的时候有点卡文,就一直放下了,那段历史我也在不断看资料学习中,想尽可能贴近历史真相,符合逻辑得去完成它,怎么说呢,我对主角的怜惜大于对他们的爱,这大概也是卡文的一种因素吧,当然不会弃坑的,我目前想写的文是以步朗尼的奶奶的哥哥为主角的抗战题材,烽火乱世铁血英雄的那种,会尽快开更的,期待大家的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