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脸人 作者:长安十年 文案 李潜清和沈梦泽是高中同学。 因为一场误会,两人走进了彼此的生活。 强势的李潜清,第一次尝到了欲语还休,若即若离的感情。 他甚至还来不及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情感,沈梦泽就已经不告而别。 很多年后,李潜清成了亚洲屈指可数的年轻财阀之一,一个叫于杰的人走进了他的视线。 他只是一个在社会底层苦苦求生的普通工人, 没有事业,没有爱情,甚至连一张脸,也在工作中被机器割伤,毁了。 又一次的误会,让知道真相后的李潜清后悔不已。 他深藏不露的感情,终于崩溃。 一步一步,万般设计,只为留住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他却浑然不觉,只为生活打拼。 内容标签:强强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于杰,李潜清 ┃ 配角:林新 ┃ 其它:腹黑,温馨 第1章 高中时代 指缝间的事,白驹过隙一样,十年八年不在话下,短短的六年,更要眨眼而过的。 李潜清却觉得度日如年。 又好像昨天就是六年以前。 真真假假,恍恍惚惚,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第一次见到沈梦泽,是在高二那回分班。九月,天气微凉,人心却有些浮躁。 李潜清坐在教室里,陆陆续续有许多人到了,老先生在黑板上慢悠悠写了报名事项,擦了把汗,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凑在报名表上看了半天,这才点了几个学生,遥遥指了指对面教学楼。隐隐的几间教室外,大家比肩接踵,人人手中抱了一大摞书。 学生们鱼贯而出,李潜清也不由得目光一转,随着他们往外看过去。 老旧的教学楼,走廊狭窄,两个人并排,已是勉勉强强。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半旧的衣服,和他背后掉了些壳的灰白墙壁,意外的妥帖。 李潜清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 那人微微侧了身,七八个人从他身边一一经过,走马灯似的。 他走了几步,很快地绕过了第一扇窗,隐在墙外。李潜清又默默跟着他的脚步,眼光移了移。 阳光透过另一扇窗洒进来时,有些反光,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 李潜清有点口渴,十几分钟前,他作为学生代表,在主席台上讲了一些话。 他拿过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许多年前母亲就教他品茶,没有小孩子天生愿意喝那个,口中一股苦涩的滋味,直逼到心里去,恨不得用水淑上几遍才好,又不想让妈妈难受,只好勉强喝了。 现在倒是越来越甘之如饴,习惯就好,没有了反而不自在。 有人走过来拍拍他,李潜清回头,果然是林新。 “怎么样,文科班还呆的惯吗?” “还成,你知道我家老头子的脾气,不遂了他的愿,以后都没得安生。” 李潜清进的是理科实验班,其实他文理都挺好,只是对理科更感兴趣一些。 比起感性的文字,他更愿意用数据和实验结果说话。 林新就不一样了,他出身在军政家庭,父亲希望他将来也能在这方面发展,文科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班数学是石老头教?”林新抬头看了看右前方,笑得不怀好意。 老先生姓石,为人也像石头一般,性情直硬,出了名的难缠。 李潜清顺着林新的视线望过去,老先生左手上依旧是那份报名表,右手拿了支笔,勾画了一下,旁边的学生低下头,正回答着先生的问话。 他又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看,转回头。 先生点点头,又说了两句,往这边指了指,那学生抬了头,向这边看过来。 背着光,李潜清才透透彻彻看到了他。 瘦削的身板,轮廓分明的脸,匀致细长的眉,弯弯的眼……李潜清觉得这双眼睛在笑,无论什么时候,它总改变不了那样温暖的弧度。 李潜清回过头,林新也收了视线,问他下了课的安排,是直接回家还是打场篮球再走。 开学后的一个月,李潜清都没有露过面。 只有林新知道,那是他们家出了事。他母亲心脏病突发,送到医院时早已来不及了。 李潜清话本来就不多,现在人更是越发阴沉。 这天上完数学课,大家都忙着收拾书包,最后一节是体育,完了之后就可以直接回家或是往食堂赶了。 沈梦泽把东西都收拾好,背上书包,一个转身,经过李潜清座位的时候,“啪”地一声,什么东西碎了。他匆匆回头,一看,原来是桌上的茶杯,兴许是刚刚不小心带掉了,玉质的器皿瞬间摔成无数碎片,他突然无措起来。 小心地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沈梦泽再次抬头时,班上大部分人已经不在了。 课间很短,从教室到操场是一段不近的距离。沈梦泽也加快了步伐. 上完了体育课,刚出学校大门,却在一个岔路口被人拦住了。 5、6个大块头男生,都是他们班的,平时也没怎么说过话,沈梦泽往后退了几步,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李潜清推车出来,就看到沈梦泽被人堵了。 林新站在一边,问他:“那是你们班的?” 李潜清没说话,把车停在一边。 摔成碎片的茶杯,是几年前过生日母亲送的。她说,茶具可以影响茶的品质,就像环境能够左右人一样。 现在想来,实在是年代久远,那些话都渐渐模糊,语焉不详,只有这一句他记得最清楚。 冷笑一声,他也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被堵,不过实在没什么必要,人不在了,东西又算什么。 李潜清走过去,想要疏散人群,叫他们都离开。 走了几步,那群人看到了他,往两边退,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 第2章 敌对 李潜清走到沈梦泽面前,他被堵在墙角,斜倚着墙面,浑身发抖。脸上有些淤青,微微闭着眼,仍然改变不了那个弧度,弯弯的眼,逐渐失去血色的唇,还有苍白的面容,一如死灰,不说话也不求饶。 他又转头巡视了那些人一眼,挥挥手,想让他们都走。 “这是什么?”一群人中有个叫吴起的,低喊了一声,将一张照片拿在手里观摩,沈梦泽缓缓把眼睁开,众人都往刚刚说话的吴起手边瞅,谁也没注意他。 “挺漂亮个女人,就是年纪有点大……”有人笑得猥亵。 李潜清从吴起手中接过照片,仔细打量。 “请你把它还给我。”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潜清皱了皱眉,他这样淡漠的人,鲜明的表情实在是很少,周围人都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沈梦泽看了李潜清一眼,又慢慢转头,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眼神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平静的很。慢慢地低下头,有人嗤笑一声,旁边的人也跟着议论讪笑。 却不料他像濒死的鱼,忽然猛地一弹,双手撑着上身,就要夺下照片,谁知刚靠着墙角,还没站稳,又被由远及近的一个人踹了一脚,重重跌倒。 “他是你母亲?”李潜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知沈梦泽是不想回答还是早已回答不了,他睫毛微微动了动,什么话都没说。 李潜清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了件金属制的东西,然后迅速用力往下按,“腾”地一声,出现了一条红色火苗。 他顺势缓缓蹲下,到与沈梦泽差不多的高度时,将火苗从他面前绕了一圈,沈梦泽只觉得面前一阵炙热,还来不及睁眼,李潜清就把照片的一角靠近它,照片迅速变灰,不时有燃烬掉落地面,影像磨灭。 沈梦泽脑袋里只有嗡的一声,像是一座古钟在他耳边长久地响着,世上的其他任何嘈杂喧闹都与他无关。一阵风吹过,跌落在地的灰烬就四散开了,难觅踪迹。 等到沈梦泽反应过来,立刻又去抢剩下的半张,李潜清不肯松手,他就用自己的手护着照片,任火苗舔舐。李潜清终于移开了手,丢了余下的指甲大小的照片。沈梦泽赶紧捡起来,顾不得嘴角还流着的血,极力站起来。但此刻身子受了伤,手上又有东西,想勉强扶着墙站起来是不可能的了。 他咬咬牙,一点一点向前移动,那群人中有几个还想再给他几脚,却听见李潜清沉声说了句:“都回去。” 便四下散了。 沈梦泽在这之后的一连五天都没有出现。班主任早自习问了句:“谁知道沈梦泽怎么没来?” 吴起说他生病了,这几天都不能来。老师点点头,除此而外没有谁来过问他一句。 李潜清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像一切与他毫无关系,甚至他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翻了几页书,弄出轻微的沙沙声。 五天后,沈梦泽回到学校,手上缠了绷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仍有瘀青。 林新放了学,碰到李潜清,两人走了一段路,林新说: “你的事我不想多问,不过这么不明智的举动,不像是你的作风。” 李潜清不置可否。 后来他才发现,若论不明智,这确确实实只是个开始。 以后很多天,沈梦泽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李潜清。 早上进了学校,走在小道上,远远看见了他,也不由得放慢脚步,或者干脆绕道。课间再不会从他面前经过,如果不巧,进出教室的时候,李潜清在门口,沈梦泽总是静静地绕到另一扇门。 沈梦泽本来话就不多,那件事一折腾,在班里也就完全没了存在感。平时和同桌说话,他也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烦躁不耐的样子。几次下来,沈梦泽泄了气,不到关键时刻不开口。 也就是前面一个小胖子,大家都叫他阿呆,呆头呆脑的傻样子,话都说不周全,结结巴巴的,遭人嘲笑也是常事。不过他心里倒是清明,见沈梦泽被孤立,偶尔也会同他说上几句话。 有时候,沈梦泽晚自习不在,有什么事情不知道的,第二天阿呆也会回过头告诉他。 沈梦泽心里感激,表面上也不敢同他多说话。他以前从没经历过校园暴力,但零零总总也听闻一些,自己这样,应该算个危险人物了,还敢和谁走得近呢。 体育课是男孩子最喜欢的,就算什么都不干,在操场上放松地跑两圈,对于高中生来说,也是一种惬意。 这种时候,男生们总是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引得女生在旁边驻足。 班里的男生分成了2队,厮杀得相当激烈。 李潜清一场球打完了,下了场,几个女生跑过来,顺势把准备好的毛巾和水递给他。 他挥挥手,谢绝了,径直走到休息区坐下。 有人把纸袋送过来,他拿了干净清爽的毛巾擦擦汗,又打开一瓶水,仰了头喝下大半。 极低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他回过头,两个身影靠得很近,其中一人拿了笔,在书上一边勾画,一边认真讲解。 大概是被看得有些知觉了,沈梦泽抬起头,两个人隔着并不远的距离,李潜清看到阿呆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有些紧张,站起来想走,但很快又坐下了,继续讲题。 一大群人进了休息区,这是露天的,遮不到太阳,还是热得够呛,几个人抱怨了一阵,便约着去了体育楼里的浴室洗个澡,去去汗。 过来跟李潜清打了个招呼,那些人抬脚刚想离开,看到后面的沈梦泽和阿呆,嗤笑了几声:“果然是好学生,连体育课也要躲在这里看书。” 李潜清这种学习和娱乐分得很开的人,极讨厌只知道读书,其他一概不论的呆子,所以内心也不免冷笑鄙夷。 却听到又有人跟着讥笑: “也不一定就是人家非要这么认真,只是插不进来,有什么办法。遭了所有人的厌,就干脆不要来,在这里做出一副认真样给谁看。” 这话虽然难听,却也有些道理。 第3章 回忆 刚开学的时候,沈梦泽也挺向往体育课,经常早早地就到了体育场,渐渐地人到齐了,一个个轮着上场,在篮球场上挥汗淋漓,根本没他什么事。 他也想跟在后面打一场,哪怕能碰碰球都是好的,却只能站在场外,直直地看着。也不知是谁,抢了球往他这边一带,着着实实把他撞得不轻,才爬起来,就听到那人面带怒色地骂了他几句,让他以后小心点。 李潜清在另一队,沈梦泽远远地望到他,正漂亮地投了个3分,落差大了,心里反而没了什么感觉,悲愤没有,连失落都不见,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休息区,坐下来,发现阿呆也在那坐着。 班上同学也不大待见他,嫌他长得一副蠢样,一无是处,体育课他也就同样没了着落。 两个人坐在一块,无处可去,正好阿呆数学很不好,平时没有机会,也就是这时候,可以帮他补补。 有时候两个人也聊聊天,阿呆表达能力不太好,许多话讲的激动了,就手舞足蹈起来,沈梦泽看了,忍俊不禁。渐渐地体育课也不再那么难熬,反而比呆在教室里轻松一些。 此刻沈梦泽心里尴尬,又不能提脚走人,怕惹怒他们,自己吃过一次亏,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连累到阿呆,只好原地坐着,实在是手足无措。 好在那些人也就是说了些难听话,很快就走了,没有真的怎么样。 沈梦泽轻轻舒了一口气,转头对阿呆说: “我们走吧,别因为我给你惹了麻烦。” 却看到不远处,李潜清正望着他。 阴雨天,微凉湿薄的空气中还夹杂些草木清新沁人的味道。从天台上向操场望去,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学生,缓慢地向校门口移动着。因为是月末,休假两天,所以下午只上了两节课,就散了学。住校生大包小包地拎在手里,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雀跃。 李潜清一个人站在天台上,看看远处的宽阔马路,不由得就出了神。 那是很久以前了,路两旁种了许多法国梧桐,盛夏,太阳愈发毒辣,少年白皙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却来不及擦一下,只是瞪大了眼睛远远地望着马路另一边。 他的父亲,此刻正牵着一个孩子的手,那孩子眉眼一弯,退后两步扯了扯落在后面的女人:“妈妈,快点。” 少年没有再去看女人的表情。 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四周还没有这些高楼大厦,光凭低矮的梧桐树,只能挡住脸上空洞的表情,却掩不住内心的悲戚与愤怒。 沈梦泽走出校门,像往常一样,开始往身上摸索公交卡,但不见踪影。此刻虽然绷带已拆,但左手仍旧不太方便。他走到一级石阶前,慢慢将书包从身上卸下,触及左手时,轻轻咬了咬唇。他将书包放在台阶上,拉开拉链,一件一件搜寻,却一无所获。半晌,终于重新背上书包,往学校走去。 发呆的片刻功夫,所有人竟都走了。李潜清离开天台,身影不断向下延伸,却不见一个人,周围没有一丝生气,安静沉闷地快让人窒息。 他其实最爱静,所以并未注意。但到达一楼时,却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楼道中的铁门已被拉上了,还上了锁!李潜清快速走到铁门边,将手伸到栏杆外,摸到了锁,却是牢不可破。 心里隐隐的希望开始破灭。他将锁狠狠甩出手中,掏出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却发现从中午开始就没电了,自己一直没在意。高二楼离传达室有很远一段距离,就算再怎么声嘶力竭也不会有人听到。他突然一阵烦乱,握着拳捶上了铁门,发出一阵“嗡嗡”的沉闷声响。 他向来冷眼旁观,这样出乎预料的事,是从未遇过的。 身躯缓缓顺着墙壁滑下,李潜清将头斜倚在墙上,静静地闭了目休息。 沈梦泽一路顺着操场往北走,由于今天做值日,离开时已经没什么人了,再加上一来一回耽误掉的时间,教学楼的铁门恐怕早就被拉上了。 果然,经过一个转弯,远远地沈梦泽就看见银灰色的铁门上挂了厚重的锁链。 只是,似乎有谁,蜷缩在铁门内。这个时候,不该有人了,难道是自己眼花? 沈梦泽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看到那人的面容后,猛地下意识转身。 李潜清听到声响,微微睁开了眼,就看到了沈梦泽。 他在原地愣了愣,然后疾速走开了。 李潜清在铁门后望着他,第一次发现他实在有竞走的潜质。 李潜清继续闭目,几分钟后,却突然听到“哐当”的声响,似乎什么被打开了。再次睁眼,沈梦泽就出现在他面前。 李潜清没有看他,他轻轻把钥匙放在他身旁,只低声说了句:“出去的时候,记着把锁重新锁上,然后送去传达室。” “为什么又回来?” 没有人回答,沈梦泽早已转过身去,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少年纤弱的身影,微微颤抖的左肩,渐渐消失在黄昏的余光中。 再次和林新走在放学的路上,李潜清沉默着,前两天发生的事也对好友只字未提。 “你最近不太一样。” “是么。”李潜清按着手机,随口答道。 “有点反常。”林新望着他。 “怎么说。”李潜清开始放慢脚步。 “比如,你拒绝了司机的接送,让我跟着你在大街上转悠,一路晃回去。” 李潜清不说话,只是突然间停了下来。 “你听,这什么声音?” 林新屏息听了一阵,笑道:“这个地方,后面是个死胡同。我们学校还有一些技校的学生,常常拐到里面,解决一点私人恩怨。” 有木棍敲击地面,以及隐隐约约的叫骂声。 李潜清将目光移至胡同口,身子不由震了一下,地上的书包,以及那天消融在余光中的背影。 顿了两秒,他竟不由自主冲进了胡同。 少年躺在地上,嘴角流着血。即使是这个时候,他微微皱着眉,李潜清仍然觉得,那双眼在笑,弯成一条角。 这样的情景,好像不久前才刚刚上演过。 李潜清走过去,尽管告诉自己要用最快的速度,但却觉得相当漫长,手脚都不住微微发颤。 他扶起沈梦泽,也许觉得很轻,就直接打横抱起他,突然疯了似的跑到路中央,拦了辆出租车,驶向医院。 “因为不久前左手刚受了伤,还没好就遇到这种情况,所以就算复原了,左手也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灵活了,最好以后都不要干重活。”医生冰冷的声音穿过耳膜,回荡不绝。 第4章 醒悟 “是吴起,听说那小子被女朋友甩了,原因是那女的看上了沈梦泽。吴起本来心中就有气,又见沈梦泽不被你待见,就用为你出气的借口召集兄弟动手了。”林新看着病房里的人,半天才把头转过来。 “我不想再见到吴起。”李潜清一夜未睡,眼睛有些微肿。 “这个好办,不过有件事,似乎挺棘手的。” “什么事。”李潜清哑着嗓子问。 “医院让通知他家人,我去查过了,他父母都死了,家里就一个奶奶。老人家年纪挺大的,我没敢跟她说。” 李潜清忽然想起那天烧掉的东西,还有记忆中,牵着孩子和他父亲走在一起的女人,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 他心里多了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竟然死了。 他缓缓回头,透过玻璃挡光板长久地注视着病房中的人。 之后李潜清去了沈梦泽家,在嘈杂冗长的小巷中,他找了很久。他跟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说,沈梦泽去外地参加化学竞赛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老人笑着点点头,说李潜清跑这一趟辛苦了,硬要留他吃饭。他把手里拎的东西一股脑丢桌子上。跑了很久,把能想到的老人用得上的东西都买完了,告诉她那是沈梦泽让他转交的,然后推脱还有事情要忙,谢绝了老人的挽留。 没过多久,沈梦泽就从医院搬回了家里。 第一天回学校上课,由于落下的功课较多,稍稍有些吃力。放学的时候,他将所有用不着的书都塞进抽屉,虽然书包轻了很多,但背起来,似乎身上每个关节都在隐隐作痛。他只好将它卸下,半抱在怀中。 走到校门口,停在一边的车上走下个人,沈梦泽用余光瞥了一眼,加快了脚步。 书包被轻易地从手中夺走,沈梦泽连眼都没抬。 “你喜欢就给你好了。”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不要紧,我以后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也不会招惹你了。” 李潜清心中第一次产生了灼痛和酸楚的混合感,以前总被愤怒羞耻甚至仇恨主导着,然而和如今这些一对比,过去那些欲罢不能的痛,也不过如此。 他转身将书包扔上车,背对着沈梦泽: “我去过你家了,还看到了你奶奶。本来想给你补习,既然你不想,那我现在算是挺清闲的,无事可做,就再去拜访拜访她老人家吧。” 沈梦泽皱着眉上了车。 之后每天放学李潜清都给沈梦泽补习2小时,然后送他回家。 两人渐渐熟悉起来,虽然并非无话不谈,沈梦泽对他也多少有些防备,但小玩笑却是经常开的。 周五最后一节是选修课,李潜清去了钢琴教室,让沈梦泽做完化学实验后去找他,再给他讲讲昨天剩下的两道数学综合题。 沈梦泽到后山的钢琴教室时,已经没人了,他见门没关,便走了进去。十几架钢琴依次排开。他觉得有些恍惚,顺势坐到一架钢琴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了下去。 未成曲调。他又用食指连续点了几下,然后顺次按下去。 “坐过去一点。”沈梦泽挪了挪,李潜清靠着他坐了下来,双手轻轻托在琴键上:“听完了要收费的。” 没什么词句可以形容,到最后沈梦泽只觉得连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除了震撼之外,还有点什么说不清的味道。 “每个人都必须弹出他的最强音。如果不能排除一切阻挠,做出抉择,付诸行动,就只能以平淡甚至遗憾收场了。这种人生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一曲弹罢,李潜清收了手。 不想遗憾,不能毫无意义,所以必须付出行动。 李潜清以前是从不在学校吃饭的,总是家里开车来接,下午到了上课时间再送过来。不过话说回来,他一学期又有多少时间是呆在学校的呢。可是现在,简直闻所未闻,他不但在学校午餐,还留在这里晚自习。 午饭时间到了,他拉沈梦泽去食堂,却看到他桌上堆了一堆试卷、习题册。沈梦泽对他笑笑,说自己已经带了东西来,在教室里解决就好了,可以边吃边看书,节省点时间。 李潜清皱了皱眉,问他:“离高考还早着呢,这么紧张做什么。” 沈梦泽攥了攥衣服下摆,抬起头:“明年学校应该会给出一个出国名额的,我想……抓住这个机会。”李潜清蓦然就想起了他那个家,在弯弯曲曲的弄堂深处,周围挤满了和他们一样的棚户,傍晚会有浓浓的油烟味蔓延出来,呛得人咽喉耳鼻肺无一不难受不堪。他的家里,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墙上全是斑驳,早期的粉刷已脱落得不成样子,陈旧的八角橱门拱着,关不上也锁不了,水缸紧挨着煤炉,客厅同时扮演着厨房的角色。李潜清突然就感觉胸口抽疼得厉害,像是谁把他仅有的能供呼吸的空气都抽干了。 他观察了沈梦泽一阵子,发现他每天就是包子馒头之类的,三天中,会有两天在啃馒头,一天吃包子。 不去食堂也好,李潜清本来就极讨厌那个地方,人声嘈杂,菜又不营养,叫人难以下咽。他让管家每天都给他准备了饭菜,装在食盒里,等到放学的时间,就送过来,热度刚刚好。 第5章 展开攻势 他第一天去校门口拿食盒的时候,就感觉时间上出了点差错,有些迟了,关照了司机下次再提前点,回到教室,果然沈梦泽开始低头做习题,一副认真到不被外界干扰的模样。 李潜清坐过去,打开食盒,一阵浓郁的菜香飘了出来,他看了看菜色,还算满意。 “又是这些,那群人真是不会办事!都不知道换个花样,算了,不吃了。”他自顾自地说着,猛地关上食盒,一脸怒气。果然沈梦泽抬起头看他,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很弯,微微颤动中,就在高挺的鼻梁侧面投下了灵动的倒影,好像流光溢彩般让人目不转睛。 李潜清迫使自己定定神,等他开口。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不过俯仰之间,他问:“怎么了?”李潜清就顺着他回答:“不想吃,不好吃,非常不好吃。” 沈梦泽眨了眨眼,问他:“那你吃了没?”理所当然得到否定的回答。 沈梦泽开始循循善诱:“下午课多,不吃熬不住的,你平时山珍海味惯了,稍稍不得你心意就不高兴。” 李潜清心里暗喜,这话看似对他嘲讽奚落,但其中的关心,责备,真诚,混在一起,五味杂陈,叫他甘之如饴,哪里还有当初沈梦泽对他防备又警惕的半分样子。 他便就着这话说下去:“不过你知道的,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不如你陪我。”其实是知道他的倔强性子,怕强硬把东西塞给他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就采取了这种迂回战术。 计策执行了几天,当沈梦泽提出这样下去不太好的时候,李潜清见时机成熟,就直说:“你看看你那小身板,摸上去都没二两肉,卖给人贩子人家都不要。你不是说想抓住机会出国进修吗,不好好加强营养怎么成。我这里多你一口饭,又不会把我给吃穷了,你跟我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一席话说得沈梦泽实在是无力反驳。他不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不是心高气傲,而是真的怕麻烦到别人。但是一旦谁真的帮了他,他就会记在心里一辈子,并且很难再拒绝那个人,何况他已经把李潜清看作了朋友。 李潜清很注意调节饮食,特意找了些营养搭配的食谱,翻开看了,提醒厨房的张妈照着上面做,每天他都把第二天的菜勾划出来,四菜一汤,营养很均衡。他知道沈梦泽平时吃的节俭,不然也不会连食堂都不去,所以不能一开始就大补,否则他那个身子会受不了的。只能弄些清淡的,慢慢再提上去。 沈梦泽吃东西几乎从不挑食,虽然不像李潜清那样慢条斯理,但从中可以看出他是极有家教的,吃饭的时候腰板笔直,只夹自己面前的菜,而且只是稍稍尝一口,就埋着头吃饭。李潜清没办法,只得时刻盯着他,不停给他夹菜,他不肯要,把碗拿到身后,李潜清失笑,实在是很小孩子的举动。他夹起一片山药,送到沈梦泽嘴边:“吃了,快。”沈梦泽无奈,只得一口含下。李潜清又夹了一片放到自己口中,想到这筷子是眼前这个人含过的,竟然心中一片悸动。 他回过神,放下筷子,开始剥盐水虾,一只一只,剥好了放在沈梦泽碗里,并且用不容置喙的眼神看着他吃下去,心中异常满足。 这时候是90年代末期,电脑还没有普及,高中的孩子只有在每周一次的信息技术课上,才能接触到这种昂贵的高科技产物。沈梦泽第一次上这课的时候也是兴奋异常。虽然几个学期上下来,但对它的热情依旧未减,常常摸出课本翻看,只是没有实物,许多地方不知所谓。李潜清早就邀他去家中,他都屡屡推脱。快要信息考试,李潜清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他摇摇头,说笔试部分应该还好,可是操作题就没有把握了。李潜清抓住机会,立刻说自己家有台式机,可以去练练,沈梦泽犹豫,李潜清拍拍他:“别想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沈梦泽坐上李家的车,宽敞又豪华,却始终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李潜清瞧了出来,伸手顺了顺眼前人被风吹乱的头发,很柔软,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是,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低声在他耳边说:“很快就到了。”像在安抚他的不安。 李父在本市买了一幢3层小洋楼,便于儿子读书。他常年在外打理生意上的事,很少回来。所以家里也就是几个佣人,还有管家司机之类的,李潜清让沈梦泽不必紧张,就当是自己家。沈梦泽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大厅里罗列着各种欧式风格的饰物,墙上的画,应该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吧,楼梯是两侧的,弯曲的弧度让人头晕目眩。他踏出一小步,往后望了望,忽然看到身后地上些微的灰尘,停下脚步,脸色微赧,拉了拉继续前进的李潜清:“对不起,刚刚在门口忘了换鞋。” 李潜清感觉身后有人拽他,轻小的力道,缓缓回身,望着他。发现他微红的面颊,极不自然的眼神,像是做错事怕被责罚的小孩子,煞是可爱,不觉轻笑出来。沈梦泽看他这个反应,丝毫没有为他解围的意思,便轻轻瞪他,却不知这一眼,弄得眼前这阅人无数的家伙心驰神荡,连灵魂都要出窍。 沈梦泽自觉给别人添了麻烦,连忙退到门口,蹲下身就要换鞋,李潜清一把抓住他,拖着他就走,说不用了,你看我也没换。沈梦泽说你这大少爷净给人找事做还好意思说。李潜清心里好笑,想他这是哪国的逻辑,家里请了下人,按月发给他们工资,不就是做事的吗。但毕竟拗不过这人,只好给他拿来了鞋,自己也顺便换上。 李潜清在前面带路,两人上了楼,来到书房,他拉开转椅,扶着沈梦泽坐下,自己又从旁边搬来把椅子,靠着他坐下。开了机之后,就开始演示,再让沈梦泽自己做,发现他的操作能力还行,只是熟练程度不够,就假公济私地让他多来几次,说这东西练练就好了。沈梦泽点点头,对他很是感激。 中饭的时候,李潜清很自然地就拽着他下楼,他当然推辞,实在是不习惯在别人家吃饭,而且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李潜清哪里肯依,冷着脸说他看不起自己,连留下来吃个中饭也不赏脸。这实在是大大冤枉了沈梦泽,他已经为常常麻烦到眼前这个人而不知所措,又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人家的,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被李潜清这么一说,他确实自惭形秽了,人家诚心诚意待自己,自己却有这么狭隘的想法,朋友之间的不拘小节全被他用鸡毛蒜皮代替了! 李潜清见他僵硬着不动,以为刚刚自己说的太重,正兀自懊恼,谁知他轻轻推了推自己,头低着,眼睛大概在盯着脚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对不起,是我不识抬举了。” 一句话说得李潜清连鼻子都发酸,想把眼前的这个人抱在怀里,揉进身体里,再也不分开,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他怕把这人吓到,然后就一阵风,一缕烟,突然不见了。 他只是拉着他走到桌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椭圆形的长桌,李潜清没有坐到另一边,而是紧挨着他坐下。沈梦泽一直不好意思再开口,他刚才一时性急实话实说,不知道李潜清心里会怎么想,会认为自己做小伏低,还是故意顶他?这么想着,就更不敢看李潜清,生怕从他脸上再看出怒气或是冷淡。只管低着头扒饭,李潜清夹了菜,放他碗里,他说了句谢谢,抬了头依旧不看他。李潜清自己吃了一阵,突然放下碗筷,沈梦泽也察觉到了席间气氛实在冷淡,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隐隐不安起来。谁知他只是伸了手,手触到了沈梦泽的唇,他微微一震,李潜清便往下移,很轻很轻,像被羽毛扫过一般。沈梦泽不由看向他,眼里全是迷茫。李潜清的手停在了他的下巴上方,缓缓摩挲着。二人对视,却都久久不说话,李潜清的眼深邃又明亮,他忽然笑了:“你看你,不好好吃饭,想什么呢,油汁都蹭到下巴上来了。”沈梦泽这才觉察到,对李潜清傻笑了一下,他缓缓松了手,继续给面前的傻子夹菜。 期中考快到了,阿呆数学上依旧没什么长进,沈梦泽常常在课间给他补习。李潜清来了,在他旁边坐着,他招呼了一声,又继续讲题。 李潜清常常坐在一边从下课等到上课,两个人也说不上一句话。 时间长了,李潜清也就不过来了,只是经常下了课去食堂买些热乎的东西,或者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面包牛奶一类很填肚子的吃食,放在沈梦泽桌上。 沈梦泽一做起事来就特别认真,低垂着眉目,偶尔在书上勾画,或是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再细致专注地讲解。这些,李潜清一个人都不知道默默看了多少次。 第6章 篮球 又是体育课,李潜清打了半场球,远远地把球投进篮筐,再看一眼休息区,猛地把重又传到他手中的球重重一扔,就离开了球场。 林新在对面,防守的位置,这场球打得却也心不在焉。 出现在休息区的时候,已经是5分钟后,期间李潜清仔细地擦了汗,又喝了点水,渐渐平复了些心情。 沈梦泽正在讲一道函数题,他这一块学的不太好,上次出事的时候,落了些课,所以微微有些吃力,语速也明显放慢。 李潜清把水递到他面前,轻声问他: “累不累?看你讲这么多,口渴了吧?喝点水。” 沈梦泽说了声谢谢,又继续讲题。 手里的书被拿开,李潜清坐到他旁边,阿呆往边上挪了一大块。 “你身体很单薄,还不趁着体育课锻炼锻炼?给同学讲题是好事,但总要分清场合,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就该做什么事。知道吗?” 沈梦泽看了眼篮球场,很快又把目光收回来,不说话。 李潜清翻了翻手上的书,又说: “这块你学的并不是很好,小心误人子弟。以后他就由我来教好了,你不是要争取那个出国的名额吗,好好准备。” 阿呆有点坐不住了,在旁边结结巴巴地说不用麻烦李潜清了,他自己多看书,做点题就好了。 李潜清望了他一眼,他顿时收了声。 “好了,现在跟我打球去吧。” 李潜清将他从椅子上轻轻拉起,他微微有些迟疑。 “怎么了?不喜欢篮球?还是担心不会打?” 沈梦泽摇头。 “不要紧,跟着我,我慢慢教你。” 沈梦泽又望了一眼篮球场那边,李潜清离场之后,他们就都停下不打了,有几个还不时地往这边张望两眼。 “我……想打篮球,可是怕他们不舒服,这样彼此也难受。” 李潜清顿了一下,拉他的手紧了紧。 原来他是怕给自己难堪,虽然这种担心是十足多余的,还有些不通人情的迂滞在里面,李潜清哪里在意过这些,谁又能给他脸色看。然而心里却止不住地交替着欣慰与动容。 不知道李潜清用了什么方法,也没见他给阿呆补多久的课,也就是每天用一两个课间略微指导一下,阿呆的成绩就直线上升,速度与幅度都十分惊人。 此刻李潜清带着沈梦泽来了篮球场,众人先是愣了愣,李潜清让他们继续打,自己在一旁教沈梦泽一些基本动作和规则。 快下课的时候,李潜清已经带着沈梦泽上了场,传了几个好球给他,看他进了个2分,连连叫好。 阿呆也被安排在另一只队伍中,虽然他那个身形,跑跳都不是易事,但偶尔活动一下,又不被排斥,他感觉相当满足。 几次体育课上下来,沈梦泽很是喜欢,那种挥洒汗水肆意奔跑,使出全身解数进攻防守的专注,是他在别处寻不到的。 每周三的下午,大家连上了2节数学课后,熬到了最后一节体育,总是兴冲冲地赶到篮球场,拼了全力去打球,明明是快晚饭的时间,也没人觉得饿。 林新虽然是文科实验班的,但大家体育课的时间都一样,文科班的男生不多,他带了几个过来,全都是和他一般的高个子,站在那里就很有压迫感。 这次沈梦泽和林新分到了一队里,李潜清虽然和他们是对手,打球的时候也没有刻意放水,但一看到沈梦泽进球了,还是要忍不住对他微笑,鼓励他继续加油。 林新也尽量传球给他,为他防守。 一场球打下来,沈梦泽进了好几个二分球,虽然和李潜清漂亮的三分不能比,但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还有最后几分钟,场上是78:61,林新那个队落后了十几分,是不太可能追上的了,所以大家也就不再拼尽全力争个你死我活,都放松了当做友谊赛去打。 然而沈梦泽天生就是个做什么都极其认真的人,也并不领会其他人渐渐松懈下来是什么意思,只是希望在最后关头在努力一把。 他饮食一直不够营养,也不是一时半刻补得回来的,体质不好,传球的时候跑得急了些,绊了一下,脚下不稳,眼前一黑,重重摔在了地上。 林新立刻伸手想扶他,却被李潜清的身影阻隔开。 他毫不犹豫地抱起沈梦泽,就往医务室冲。 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在,看了看沈梦泽的脚,没什么大碍,就让李潜清配了一盒药膏给他涂抹。又看他脸色苍白,就提醒李潜清,这孩子虽然脚伤问题不大,但身体素质不是很好,问了几句,才知道他常常站起的瞬间眼前发黑,叮嘱他这是贫血,高中生不比其他,尤其是这种关键时刻,更要注重营养。 李潜清听的心里愈加难过,面上却没怎么表现,只是点点头,说了句谢谢老师,就扶了沈梦泽走到外间,给他上药。 脱了鞋袜,李潜清把他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承担重量,然后握住他的脚踝,沈梦泽把脚往回缩了缩,说:“上药而已,我自己可以的。” 李潜清又捉回他的脚,这次用了些力,他挣脱不开,也就罢了。 仔细查看了一番,脚面红了,微微有些浮肿,问题不大。 他拧开药膏盖子,挤了些药膏在手上,一点点轻轻涂在微红的脚面上,慢慢抹匀。 白皙的脚趾圆圆的,近乎透明,李潜清心下一动,觉得真是可爱又性感,忍不住多看几眼,目光追随,舍不得移开。 直到整个脚面都涂了一遍,没有余地了,他才停了手。 “疼不疼?” 沈梦泽摇摇头,痛感并不明显,他也不是那么娇生惯养的人,以前寒暑假打过工,挺苦的工作,伤筋动骨不至于,但腰酸背痛总是有的。苦吃过不少,这一点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你也听到医生刚才的话了,这确实不算什么,养几天就好了。问题在哪里,你自己也清楚吧。 营养跟不上,身体垮了,你怎么跟人家竞争,你以为高考比的就是学习吗。” 沈梦泽不说话,李潜清给他重新穿好鞋袜: “就当是欠我一个人情,听我的话,好好吃东西,把身体养好,知道吗?”又抚抚他的发端,把挡住眼睛的发梢拨开。 沈梦泽迟疑地点点头,李潜清才满意一笑,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皱皱眉头,又摸索着掀开上衣,看他老旧的裤子。 两只手抚上他的腰,从后面环过去的。沈梦泽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上身被他禁锢住,温热的双手覆上了后腰,才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沈梦泽转过头看他,他面无表情,摩挲着粗糙的长裤面料,叹了口气:“难怪会跌倒,这裤子紧紧的,死得很,根本不适合运动,难受不知道说出来吗,还跑得那么起劲。” 沈梦泽其实从来不觉得穿在身上的衣服有什么难受的,对于他只有能不能穿的概念。他也知道学校有体育课穿运动裤的规矩,穿了应该是挺舒服的,他没试过,不知道。 对于他来说,放弃一条裤子需要好几年,而且是以许多补丁作为前提的。 第二天李潜清就带了些衣物给他,怕他不肯要,特意捡了些旧的,也就穿过一两次。 他讷讷地拿过去,看了看,又望望李潜清,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吃饭的时候夹到他碗里的菜也都乖乖吃了,李潜清为了给他加强营养,每天都让人煲了浓汤,带到学校来,看着他喝下去。 见他一天比一天有了血色,才稍微放了心,想着一番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学校体育节的最后一天,篮球决赛,几个队都打得精疲力尽,决出胜负的时候,沈梦泽一时激动,牢牢抱住了李潜清,那一刻的晕眩感,几乎都要飞升的错觉,李潜清好多年后依旧忘不掉。 第7章 浴室 决赛之后,李潜清是有意要带他出去庆祝的,无奈父亲突然回国了。早前父亲就跟他提过现在差不多可以出国,那时候李潜清没有牵挂,也就应了下来。现在也该重新和父亲再谈这事,将留学时间改在沈梦泽得到学校名额之后。 其实李潜清恨不得现在就走,多个人自费出国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国内的高中本来就艰苦,再看沈梦泽那样拼命,心里更加难受。出了国,两个人住在一起,也方便照顾他。 要他再等些日子,实在度日如年。 可沈梦泽那样的性子,让他放弃公费出国,接受自己的资助,想来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李潜清只好再等等,等沈梦泽拿到了名额,学校定下来了,再决定自己出国的事。 下了场,李潜清拿毛巾替沈梦泽擦了汗,告诉他家里有事,要先走了。沈梦泽点点头,让他不要耽误,赶紧回去。 沈梦泽回教室收拾了一下,打篮球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了,紧贴在身上。只好去了体育楼的浴室,打算冲洗一下再回去。 更衣室里人很少,晚饭的时间,几乎没什么人洗澡。 沈梦泽打开柜门,把东西放进去,然后一件件开始脱衣服。 脱了一半,渐渐感觉有些不自在,回过头去,看到了林新。 林新也在看着他。 他朝林新微微笑了笑,问: “你也没走?” “出了汗,不舒服。” 沈梦泽点点头,就侧过身去,十指交缠着一颗颗解衬衣扣子。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得平整干净。 慢慢地把衬衣褪下,露出圆润的肩头,白皙漂亮,和余下半褪到手肘的发黄旧衬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渐渐地整个背就露了出来,光滑又紧致的皮肤,性感的脊椎骨隐隐可见,根本让人移不开眼。 紧接着就是笔直修长的双腿,再延伸到瘦削骨感的脚踝,往下,一只脚背还是红红的,略有些肿。 沈梦泽关好柜门,进了里间开始冲洗。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对他说话,那个人问他,有没有洗发液,他摇摇头。 “你这样洗了,头发还是难受。” 然后沈梦泽就感觉头发湿湿的,一回头,林新在给他抹洗发液,双手插在他的头发里,慢慢地搅动,又把他的头轻轻转回去,告诉他:“不要回头。” 沈梦泽想说声谢谢,他自己来就可以了。 对方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继续: “泡沫会迷到眼睛里。” 泡沫随着双手的动作开始渐渐变多,滑到肩膀上,然后是腰际,最后落在臀间。 林新伸出手,从肩膀开始,慢慢轻抚,一点一点把泡沫抹掉。 才到腰际,那里有块小小的红色胎记,蝴蝶一样的形状。 林新忍不住轻轻把手覆上去。 沈梦泽早觉得别扭难受,这下更僵直了身子,突然往前一闪,转身犹豫着对他说:“已经很晚了,你也快点洗了回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林新冷笑了一下,问他: “觉得不舒服?” 沈梦泽摇摇头,两个人都默默洗着,不说话。 他偷偷看了眼林新,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有点难过,毕竟人家好意帮他,却这样僵持着,有些不识好歹了,谁都不会好受。 正想跟他道歉,却听旁边冷淡的声音传过来: “你不是贫血,会头晕吗,还不快点洗,当心晕澡。” 沈梦泽松了口气,笑了笑,突然侧过头问他: “你怎么知道?” 林新明显顿了顿,才说: “那天我也去了医务室,拿个药,在外间听到了。” 沈梦泽点点头: “其实不碍事。” “不碍事?不碍事他天天费心思变花样地给你进补?” 沈梦泽说不出话,只得低下头,脸都红了。 片刻,才讷讷地对他告别: “我洗好了,先出去,再见了。” 林新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个头。 元旦前一个礼拜,学校组织了一个8人的团队去省里参加物理竞赛,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李潜清和沈梦泽。李潜清是从来都缺席这一类比赛的,一是他学习上足够好,不需要靠什么奖项来证明自己,他自己也是极不屑于那样的。当然也就是他这种富家子弟才有资格鄙视奖项,他们有太多方法进入各类高等学府,而家境一般的,只能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凭成绩奋斗出未来。再来,这类省级竞赛通常设在一些知名高中内,知名不代表条件就好,他见过太多高中,越是知名,越是寒酸,美其名曰保留传统,而且学校带队,不能随意在外租住宾馆,两三天时间都只能在人家学校的宿舍里捱着,对于他这种富家少爷来说,实在是痛苦至极。何况他之前又有多少时间是在学校里的呢,可能连老师都联系不上他。 所以当带队的辅导老师找到他的时候,对于他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自然感到不可思议。 星期五,他们一行人早早地就整队出发。坐校车大概30分钟之后,李潜清发现旁边的人脸色不对,把他的脸扳到自己这一边,果然十分苍白:“你晕车?”语气里透露着担忧。 沈梦泽点点头:“很久没坐车,是有点不太舒服。” “快别动了,下次不舒服要早点说,知道吗?”李潜清明白他不喜欢别人为他担心,所以凡事都喜欢忍,藏着掖着,可是晕车这种事,越久越难受,不觉有点怪自己没早注意到,赶紧卸下自己的NIKE背包,从里面翻出晕车药,又向其他同学要了水,喂沈梦泽吃了药,抚了抚他的后背,让他靠着自己,轻声安慰他很快就到了。 老师对于李潜清变得这么有同学爱,还是相当欣慰的。同学们知道他俩是不打不相识,也赞叹不已,没想到李潜清这么够意思,做事又细心。 到了目的地,沈梦泽虽然没有吐出来,但却憋了一头汗,看得李潜清心里难受,立刻领了钥匙就带他往宿舍赶。由于是竞赛,为了使学生们达到最佳状态,主办方安排他们每2人一间宿舍,李潜清对于这种安排自然是再满意不过了。打开房门,虽然简陋些,但2人也是够住了。一张长长的书桌,4张床铺,2上2下,然后就是墙上的4个储物柜,很高,对于他们也没有多大用处。看来这里以前是4人学生间。李潜清拉上窗帘,又喂沈梦泽喝了些水,让他坐一会,自己给他铺了床。 休息了一个晚上,沈梦泽的精神好多了,第二天又投入到了复习中,下午考试,李潜清进考场前给他打气,让他好好考。他点点头,同样给对方加油。 考完了两人都舒了口气,李潜清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李潜清就拉着他出去吃饭。 周围没有饭店,李潜清带他走到一家烧烤店,要了几份烧烤和一些蔬菜,又对他说:“你身体不好,烧烤这东西不要多吃,今天咱也就是吃了玩儿,偶尔试试还成。”最后又问服务员要了瓶白酒。沈梦泽赶紧拦他,说他们还是学生,这样做违规,被学校发现了不好。 李潜清笑着说放心,自己酒量还行,一瓶是不会醉的,而且天冷,正好暖暖身子。沈梦泽也只好由着他。 酒菜陆续上来了,李潜清给自己倒了半杯,晃晃酒瓶,问沈梦泽要不要试试,谁知他直接拿了自己的杯子,憋了口气,最终小小地喝了一口,还是被呛得不行,摆摆手说不要。 李潜清笑了他半天,拿回自己杯子喝的时候,看着刚刚他喝过的地方,小心翼翼又心潮澎湃。 第8章 不辞而别 李潜清只喝了小半瓶酒,丝毫没有醉了或失态的样子。两人安全地回到了宿舍,洗漱之后,就熄了灯,双双躺在床上。沈梦泽因为那一口酒,面色潮红,而且考完了试,有些兴奋,所以没有睡意。听见隔壁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就问:“怎么了?你也睡不着?” “有点冷。”低沉的声音传进沈梦泽耳中,他暗叹,怪不得刚刚要喝酒暖身,原来体质偏冷,于是想都没想就开口:“那你过来和我一起睡吧,大冬天的冻着了不好。” 李潜清抱着被子过来,沈梦泽爬起来将他的被子压在自己那一床上面:“两床被,应该会好点,快进来,不然要冷了。”说着拉李潜清躺下,侧过身给他掖好被角,自己再转身弄好这一边,便平躺着不动了。 李潜清没有想到他会叫自己过来,所以刚刚抱着被子的时候已经激动到心神恍惚了,想着能和他同塌而眠,实在是说不出的一种喜悦滋味,却没想到两人又亲密到同盖一床被,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正心猿意马中,一个暖暖的东西被移到了他脚下,他侧头看着枕边人,对方依旧面色绯红,酒效未减:“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平时就拿它取暖。天冷,你凑合着用。”原来是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热水,很是温暖。李潜清在家又是空调又是电热毯,取暖设施一应俱全,可是眼前这人,冰天雪地里连个热水袋也没有,不觉就伸了手,想把他拥在怀里。手伸到一半,又生生停在了半空,慢慢缩了回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潜清听到了枕边轻浅的呼吸,他才侧过身,长久地注视着身边这人。黑暗中,缓缓地,郑重地一笔一划描摹着他的眼,鼻,唇,好像每一笔都刻在了自己心里,陶醉到深刻。他用指腹轻轻地来回触碰着他的脸,渐渐加重力道,摩擦着,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暖,他知道这人今晚喝了酒,明明不能喝,看吧,脸到现在还散发着诱人的致命的红,像苹果一般,让人想啃上去,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再也不要吐出来。 他突然感到一阵燥热,明明是冰冷的身子,怎么会热呢,从来没有过的澎湃感,叫他自己都惊奇。他把手放在对方温暖的小腹上,以为可以安抚自己,那种感觉却更加强烈。他的另一只手往下,不断往下,来到了禁区,那里果然滚烫。把被子往下移,他看到了对方美丽的锁骨,右手却不安分起来,轻握住自己。他不是个容易动情的人,欲望并不强烈,以前也和女人做过,但是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紧张激烈。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像是被一小撮火苗点燃,就成了星星燎原之势,燃到了神经末梢,血液循环都急促起来,一股脑涌上头顶,火却往下腹烧。他慢慢地来回打量着枕边的人,目不转睛,想象着他同为男性的地方,茂密的丛林中躺卧着怎样的美艳绝伦。这样的人有了情@欲会是什么样子,他会爱上什么样的人……不,只能是自己,他们一起,就可以到达天堂。 李潜清手上动作不断,终于餍足。看着爱人沉睡的脸,竟然有天长地久的错觉,仿佛这一秒就是一辈子。 他知道,身边的人迟早有一天是他的,他们会连同身心都紧密结合在一起。 上完体育课,李潜清和沈梦泽一同上楼,走到教室旁时,看见一个留着长发的女生守在门口。 “八成找你的。”沈梦泽笑着先走一步。 果然,那女生看见李潜清,巴巴地走过来,把手中的信递给他。李潜清以前常常收到这种东西,不过自从某次当着某位校花的面把情书投进垃圾箱,还公开表示这种女生他最看不起,几乎没人再试了,最多故意搞点另类,引起他注意,不过常常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请不要再写这种东西了,我对女人没兴趣。” 那女生呆在原地,手中还突兀地拿着那封信,维持刚刚往外递的姿势。 至此,李潜清性取向特别的传闻瘟疫般在全校散播开来。 沈梦泽也略有耳闻,不过和李潜清在一起的时候也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年初,学校提供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有力竞争者只有李潜清和沈梦泽。 这时却传出对沈梦泽极为不利的消息:他父亲以前杀过人,后来畏罪自杀了。 其实这跟沈梦泽毫不相干,可是在中国的社会中生存,就要懂得它的规则。人从来不是个体,舆论也不可能把他和他父亲撇开。个体之间的连接性在这里表现的淋漓尽致。 学校迫于压力,毫不犹豫地把名额给了李潜清。 李潜清刚听说沈梦泽的事,就满学校找他,却不见踪迹。他一路狂奔,来到沈梦泽家门前,站了片刻,却始终不敢推门进去。 已是人去楼空。 第二天,林新把一封信递给他。 有瞬间的迟疑,他蓦然间紧紧抓住林新的衣领:“是你?” “是我。”林新坦然承认。 “为什么?” “潜清,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早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你现在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可是终有一天会后悔的。现在你是强者,所以可以恣意妄为,但以后你必定会为强者而累。因为前途,有很多事情是不可以想,不可以做,不可以碰的。你越过了底线,并且越来越疯狂,已经违背了我们这类人存活的准则。” “所以你就散布他的谣言?” “那不是谣言。况且之前那个送情书的女生,不也是你安排的么?你想向他暗示些什么?不惜用这种方式,你以为你的理智还剩多少?他或许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你以为他会接受你么?倒不如在这之前断得一干二净。” 李潜清不再说什么,只默默拿过了信。信中只有廖廖几行字,甚至连署名和日期都没有:没有怪你。你恨我的原因,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见过你的照片,所以一开始就认出你是李叔的儿子。 去英国要用点心,这名额本来就是你的,以前为我补习,费心了。 希望这次能令你满意。 原来,他以为自己接近他,对他好都是处心积虑的,为了最后这对他的沉重一击。 后来,李潜清才知道,他父亲和沈梦泽的父母是大学同学,很多年前沈梦泽他爸出了事,自己的父亲便打算资助他们,只是他母亲一直不肯接受。 曾经以为,她的出现让自己的家庭分崩离析,然而事实却是无足轻重的。 曾经臆想的,牵着孩子跟在父亲身后,得意到满面春风的女人,其实是不存在的。 而命运,却何其相似。 第9章 六年后 大学毕业后,李潜清接管了父亲的公司。林新在法国念硕士研究生,不过专业是法学,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李父搬去LA有两年了。把公司完全交给儿子,他很放心,虽然还没到完全退居幕后的年纪,但和虚无的名利比起来,悠闲的生活对他似乎更有吸引力。李潜请似乎也没让他失望,甚至毫不夸张地说,现在公司的业绩,达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年轻人或许更适合创业,他们有活跃新潮的思维和坚决果断的处世方式,但守业,则似乎是久经商场的老手更胜一筹,他们成熟稳重,懂得进退。而李潜清却同时具备了这两大优点,他极易接受新事物,并迅速成为其主导力量,又深沉内敛,心思难以捉摸。近来,频频登上《商界传奇》,那是金融界的知名杂志,也是香港刊物的一块招牌,九七回归之后,由内地与香港合办,但香港仍占主导地位,所以一般能登上杂志封面的,都是香港本地富豪,另一个原因,香港确实是富人聚集地,而且在世界上的排名也比内地的靠前很多。也不能怪《商界传奇》厚此薄彼了。最近李氏集团除了稳住在内地房地产的龙头老大地位外,又尝试了很多新项目,并且把触角伸向包括港台在内的东南亚各地区,可谓风生水起,风头一时无两。 入冬,李潜清去加拿大谈个合作议案,对方把价钱抬的很高,借着技术上的优势,有点不依不饶。 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往公司赶,总监就逆着人流向他走来,看样子有点急。 “无锡分公司出了事。”总监来不及完整地喘口气,声音听起来有点含混不清。说完这句话,他静默下来,等待指示。李潜清缓缓抬头,示意他继续。 “据说是它下属的一个工厂,有个工人在搬运货物时从一米多高的地方摔下来,头部受了重伤,现在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怎么会出这种事?”李潜清停下脚步。 “以前也有类似的事,但都是小事故,而且极少发生。最近的一次还是两年前,一位工人被机器割伤了脸,所幸是个男人,不会影响太多。现在他人还留在厂里呢,大概是受伤之后厂里对他的福利安排各方面相当不错,不舍得走了吧。” “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李潜清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 “哦,是这样的。那时候李董您刚刚接管公司 ,当时您正在意大利谈机器合作生产的事,这种事没有烦扰您的必要。况且对方也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们尽所能给他补偿,他不想离开公司,自然也不会影响到公司的声誉。” “那件事稍候再说。今天这事你先给我个解释。”总监姓王,是李父一手提拔的,所以李潜清一向对他还是比较尊重的。只是这次事件在他眼里比较严重,所以语气重了些。 “可能是今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路太滑了。” 李潜清抬头看了一眼王磊,“立即定机票,无锡的。” “李董,现在天气状况很差,您在北京待着就好,我就是来跟您汇报一下,我们已经派人去解决了,没多大问题。不过伤者很年轻,可能赔的钱多一点。” “现在就去。”李潜清一句话把总监吼到了售票处。 在北京并未多作停留,等赶到无锡时,才发现竟然下了这么大的雪。 印象中,南方是很少飘雪的。 房顶,树梢,地面,已不见其他颜色。走在路上,只听见脚下积雪陷塌的声音,却不敢睁大眼去看。即使是最朴素的白,这样铺天盖地强势地存在,也会耀眼炫目到令人窒息。 于杰在超市里左挑右选,大小包装的日用品比较了个遍,15块钱10斤大米,还有大包装50斤70块钱。后者虽然钱比较省,不过弄回家还是颇费周折的。最后还是决定买大包装的,也就是多点力气而已。结账之前,又到廉价水果摊位前称了点苹果桔子之类。一到晚上九点以后,一些大型超市就会大减价,一些水果面包之类经不起长时间放置的,会减到白天的五成都不到。 结完了帐,于杰将东西缓缓移到了大门前。他咬咬牙,一使劲,将米袋扛到了右肩上。但走不了多远,总要把左手上的水果先放下,再卸下米袋,喘口气,然后继续。 走到路口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是绿灯,就加快了脚步。刚沿着斑马线走了没多远,一辆车疾驰而过,堪堪擦过于杰身旁。“会走路不会,妈的,净碍事。碰坏了这车,你赔得起吗?”驾驶席上的人打开车窗,冲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的于杰喊道。于杰抬头看向正前方,不知何时,绿灯已经换成了红灯。而他身旁,米贷早已划开,大米洒落一地。几个苹果向四周滚去,愈行愈远。“我的老天,还是个丑八怪,不会是白痴吧,不然怎么连路都不会走。 ” 于杰缓缓把头低下,默默捡起四散的苹果,一一装进袋子里。又把剩下的小半袋米连同袋子打了个结,避开了破损的地方。 “怎么突然停车了?”车内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哦,李董,没事儿。是有个小子硬闯了红灯,碍了咱们的道,差点弄出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您别在心。” “开车。”男人不理会司机的叙叨,只简短有力地吐出了两个字。向着窗外淡淡一瞥,却没发现,半跌在地上的人正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转而又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淡然镇定。 于杰回了家,把米和水果放下,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进了里屋。屋里很安静,老人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似乎睡了有一阵子。于杰拿起床前的衣服,又加在被子上,然后替老人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奶奶有胃病,胃里头的肿瘤虽然不是恶性的,但也是让人放心不得的,血压又高,老年人到了这个年纪,就得万事小心,容不得半点疏忽。想着,于杰的心又揪了起来。如果不是为了供自己念书,奶奶不会省吃减用,积下了病,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可是自己,偏偏书也没念成,什么本事都没有,在工厂里一天十几个小时地干着,工资不高,照顾老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除了这家工厂,还有谁肯要。今天看见了那个人,果然人的命还是有贵贱之分的。从前已经很明显了,虽然彼此称兄道弟过一阵,可是明晃晃的现实摆在那里,他们这种巨贾富商,每天要有多少应酬,见多少卓越不群的人物。像自己这种残废的高中同学,又算是什么货色。自己这些年,都变世俗了吧。可是社会,本来就是人吃人的,叫人哪里又天真得起来呢。自己当初写那封告别信,语气很是冷淡,倒不是恨他抢了自己的名额,只是意识到社会毕竟还是有它的潜在秩序的,穷富有别,明明是两类人,况且那些关于父亲的传闻,本来就是事实,不被人鄙夷就很好了,又何必再热络些什么。 第10章 恍若隔世 “这些安全隐患全都已经铲除了,李董,您放心,我们无锡分公司决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我已经跟底下厂里的头说了,他也加强了各种安全措施,同时会提高职工的福利,来减轻这次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分公司的总经理毕恭毕敬地说着。 李潜清默不作声,只抬头看了一眼飞沫四溅的那人,挥了挥手,说:“回去吧。” 那位地区老总似乎还没搞清状况,又说道:“李董,今天我和下面厂里的头请您吃饭,咱都商量好了,现在不是时兴吃家常菜吗,好的饭店您去过太多,我们不敢在您面前献丑,就请员工弄点家常菜,委屈您尝尝。这个员工的手艺我试过,还真不错。晚上就劳您大驾了。” 李潜清实在想笑,请他吃饭的人这些年自然不少,可还没有谁找个员工冒充大厨用家常糊弄他的。他一般不是重要应酬不会出席的,更何况是一个小下属的饭局。可是今天却莫名其妙地被勾起了兴趣,竟然答应了下来。 晚上,分公司老总,下属几个厂区的头,都早早地赶到李潜清下塌的宾馆。他昨天赶过来就急着处理事情,一夜都没怎么睡,如今正在套房内补眠。其实这种事情,一般像李潜清这种站在高处的领导者是不出面的,一来出了什么事情找不到他们头上,二来事情太烦锁,有几个身处高位的愿意花这个时间精力处理这种烦心的事。不过李潜清自有他的打算,他接手公司不算太久,一些事情不太好做。所以便利用这次大张旗鼓的下访,给那些玩忽职守的酒囊饭袋一个警告,同时也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等了两个多小时,李潜清才从楼上套房下来,舒展舒展筋骨,似乎很是惬意。他今天没有穿正式的西装,而是一身休闲,显得更加英俊挺拔。灰色的DOMMA KARAN羊毛衫配上ARMANI的白衬衣,愈显一派贵族气质,有一种不着痕迹的优雅。 “各位久等了。”李潜清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理理袖口,微笑道。 “哪里哪里,李董能来我们这里,真是蓬壁生辉了,等多久都是应该的。”李潜清平时很少到下面的分公司去,一般就是总监,副总之类的下去了,分公司的头都要受宠若惊的。他们也就是一年两次例会上,能上总公司跟各位骨干见个面。所以这些话倒还不算违心。 加长型宾利行驶在清冷的街上,寒冬的晚上,各家各户都围着火锅,或是大碗热饭菜,聚在一起,抵消了寒意,恰巧却有冬日特有的温暖滋生。李潜清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受了,父亲常年在国外定居,只有过年,两个人才有时间聚一聚,平时不是出国就是忙着公司事务,身边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更别谈好好坐下来吃一餐了。所以今天的家常菜,他心里竟隐隐升腾起一股期待。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那个人,如果他还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一起,不管吃什么,都会甘之如饴吧。 车开到了一所私宅前,几个人下了车,穿过院子,绕过长廊,进了大厅。 “房子搞得挺不错的,有点意思。” “难得李董赏脸,我们几个也只是副庸风雅而已。”无锡靠着苏州,不少住宅都有园林风格,知道李潜清对中国古文化很感兴趣,这帮人选择了投其所好,把宴席设在分公司老总的家中,又请来了职工做家常菜。 “李董,我们没有请大厨来,实在是照顾不周。不过,今天找来的员工确实有两把刷子,您试试就知道了。上次吴厂长家里有事,一时找不到厨子,就在厂里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结果还真给找到了。年纪轻轻的一小伙子,还真看不出来。他是家里困难,正好出来做点活贴补家用。这次能在李董面前献丑,也是他的造化。” “造化谈不上,只是麻烦他了。”李潜清微微扯了扯嘴角,淡淡笑了笑。 菜端上来的时候,雾气氤氲,李潜清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熏的微湿了。一顿饭吃下来,味道什么的都没在意,只是觉得太温暖,却又恍若隔世。说了什么,自己已经都记不清,到了最后,却只是听到旁边的人说:“既然李董喜欢这菜,那就让他暂时把工作放放,给您做菜去。” 李潜清这才回过神来,仰头喝了一口酒,说:“我在这边没有购置房产,不太方便。再说,这不是屈就了人家吗。” “这有啥屈就的,能给李董办事是他的造化。这孩子家里也困难,跟着您,自然比在厂里好多了,没有他不乐意的道理。” 于杰起了个大早,赶到菜市场买了不少新鲜蔬菜,还有鱼肉,差不多是平日里一个礼拜的花销了。最后,又在菜场大门口的杂货店里称了不少孩子爱吃的糖果蜜饯之类,这才大包小包拎着往回赶。 这是出租屋,在市郊,只有一间大屋子,于杰将它隔开了,外面作客厅,放了烧菜做饭的家伙,又买了张铁床,自己每天晚上就睡在那里。里间是奶奶睡的,很小可是很整洁,放了一张床,一张写字台,旁边还有一把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连椅背上的棉絮都露了出来,像瘦骨嶙峋的老人,用苍凉的手势,向每个用眼光追寻过它的人诉说召唤些什么。 奶奶每次看到于杰睡在外面,缩着身子,总泛不住一阵心疼。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安顿好奶奶,再洗漱一番,几乎倒在床上就睡,不知道老人家牵挂,睡不着的时候总要出来看看,就像小时候一样,不管他回来得多晚,奶奶总要为他守门,握着他的小手,呵一口热气,领着他回屋吃饭。更小一点的时候,天天学校门口守着,风雨无阻。 奶奶总让于杰也搬到里屋去,于杰始终不肯,一来屋子太小,若是放两张床,连走路的地儿都没了。最重要的是,于杰上下班没有个准儿,哪天赶着走货了,工人们就死命地加班,通宵是常有的事,老人家睡眠本来就不好,自己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大夜班小夜班上起来没完,怎么还能住到里屋,影响奶奶正常休息。 当初租下这间屋子,就是看中了它租金便宜,工厂在郊区,所以自己跑个十几分钟也就到了,当然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可是一到冬天,问题还是来了,家里一台旧式取暖器,每年于杰都早早地拿出来,放到奶奶床边,冷了就插上电给奶奶暖和暖和。可是自己住在外屋,腊月寒冬的,没有任何取暖设备,每天也就是睡觉的时候,灌个热水瓶,暖暖手脚,用了很多年的玻璃瓶子,哪里经得住大冬天的折腾,再加上屋子本来就破旧,隐隐地甚至会有些风透进来,不过几十分钟,水就彻底冷了,冒着丝丝寒气,倒是人在暖水了。 但这些年,于杰彻底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不妥,生活上节俭一点是绝对必要的。奶奶的病,几乎月月都要往医院跑,自己没有余钱,日子过得也是节俭异常。一副眼镜,戴了四五年,款式陈旧不说,度数也早就不够了,镜架上的漆掉了许多,镜片是老式的圆形,上面一道道印纹,召示着它被岁月留下的痕迹。 第11章 平淡生活 于杰仔细收拾了一下屋子,回房看了看奶奶,就在厨房里忙开了。洗菜,淘米,烧水,给油锅预热…菜到锅里的时候,敲门声响了。于杰将火头调到最小,手在布上正反转着擦了擦,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微笑着开了门。 “张哥张嫂,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没怎么准备呢,家里一团糟。” “瞧你说的,准备啥啊,一顿便饭吃吃也就罢了,大家聚聚热闹一下,也是为你送行。”被称作张嫂的女人有着北方人的豪放,说话间把一大袋东西往屋里搬。 “嫂子,你和我哥来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 “哎呀,你们说了半天,都把我给忘了,真气人。”于杰笑了笑,侧过身,把一家人请进了屋。又拿出早上买的瓜子蜜饯,放在茶几上,说道:“你这个混世小魔王,忘了谁,也不敢把你给忘了。” 女孩一边不客气地撕开包装袋,一边满意地笑着翘起了二郎腿:“这还差不多。” “你这孩子,简直是找死,整天没大没小的。”张嫂说着,照着张莉的脑袋就是一下。 张莉避躲不及,“敖”了一声后,嘟着嘴嚷嚷:“小于叔叔,你看,都是因为你。” 于杰苦笑了一下,张嫂定定地再次望向张莉,怒道:“你还说?”张莉撇撇嘴:“妈,你小声点,小心把于奶奶吵醒了。” “要你说?坐一边去。”张嫂说着,自顾自地系上了围裙,又对着张哥道:“你去把上次那张桌子修一下,我看着还是不怎么牢固,别闲在这里跟太上皇似的。”张哥转身对张莉和于杰唇语道:母老虎。还没来得及回身,腿上就被狠狠踢了一下,“要死了,女儿现在这样子,都是跟你学的。” 然后把张哥推到客厅角落的桌边,一把釜头递给他,“快点,别磨蹭。”转过身去,立刻换了笑脸,拎了桌上的菜,拉着于杰进了厨房。 开饭之前,于杰进房伺候奶奶穿好衣服,将她扶出来一同进餐。张哥张嫂帮忙盛饭夹菜的,乐得老人家合不拢嘴,连说:“小杰这几年多亏了你们照顾,现在还要你们忙这忙那的,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于杰一个人,带着您在外地,实在太不容易。” “这么些年,实在苦了这孩子。学也没念完,就出来工作了,在工厂里干活,好好的一张脸,竟然这么毁了。唉,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拖累了他。幸好遇上了你们,处处帮着我们小杰。如果没有你们两位,真是不敢想。” “奶奶,以前的事咱就不提了,啊?不是您拖累我,是您一直照顾我,连身体都垮了,我…”于杰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噎。 “咱今天啥都不说了,就是为于杰饯行的。来来来,吃菜吃菜。都高兴点,小杰将来赚了大钱,我们都跟着沾光。”张哥打断祖孙俩的对话,一个劲用眼神示意张嫂。 “是啊,多想点高兴的,日子慢慢会好过的。我就不信老天瞎了眼,不给咱老实人过好日子。” “小于叔叔,你到了香港,要多久才回来一次?”张莉眨眨眼,问道。 “我尽快安顿下来,就试着把奶奶接过去。” “都跟你说了,别理我这把老骨头,我跟着你大伯过,不会怎么样的,你在那边安心工作,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啊。”奶奶轻轻拍了拍于杰的肩。 “那个大老板会有钱成什么样子?不会家里的墙都是用金子做的吧?”张嫂打趣地问道。 “看你俗的,现在有钱人都不喜欢金子。钱峰你知道吧,我们厂和其他一些分公司都要归他管。他是李氏集团在无锡的负责人。人家家里弄的跟皇宫似的,专门搞了个什么园林风情的别墅,屋子可大了,半天都转不过来。我还没那福气亲眼目睹一回,这还是我那个调去他们公司的同事小刘那天遇到我聊上的。”张哥不禁侃侃而谈,激动处还手舞足蹈。 “哦,就是那个整天上电视新闻,连市长也不放在眼里的啥总经理?他不是你们厂长的上司吗?”张嫂给于杰和奶奶各夹了块肉,又继续问道。 “哼,还总经理呢,只不过是人家手下的一个小兵,自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趾高气昂的。”张哥愤怒了。 “小于叔叔,你那天见到那个什么董事长了吗?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老很慈祥牙齿都掉光光的老爷爷?他怎么会这么喜欢你的家常菜呢?还让你特地去香港做菜?”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那天做完菜就走了。第二天是厂长通知我过阵子去香港的,实在是太匆忙了,可是如果不去的话,工厂这边大概也要被回绝了,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了。只是奶奶,我实在很担心。” “有啥好担心的,我都说了,不会出啥子问题的。你们年轻人就是应该多出去闯荡闯荡。难得有机会,就要好好把握。”奶奶拍拍于杰的肩,给他鼓励。 饭后,张莉和奶奶出去晒太阳。于杰和张哥张嫂收拾碗筷,打扫屋子。突然,张嫂好像想起了什么,把抹布一扔,指指张哥:“你,带小于去买点衣服,好歹也是去大户人家做事,不能缩手缩脚的,穿着要更体面些才行。” “不用了,这样挺好的,也就是去做做饭之类的,穿好的也是糟蹋了。”于杰连连摆手。 在张哥的一再坚持下,于杰还是跟着他进了商场。按张哥的说法,无论如何,先要给东家一个好印象,你有再大的本事,有了这一层才好发挥。于杰不禁失笑:我能有什么本事呢?好印象,又是靠穿得体面一些就能得来吗?不过这些他都没说,怕拂了张哥的好意。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他心里是万分感激的,他是那种别人对他三分好,他能记十分的人。何况张哥一家帮了自己多少,数都数不清了。 虽然张哥也说,自己走了,奶奶就放心让他们照顾,不要有后顾之忧。可是毕竟与他们非亲非故,平日里受他们恩惠已经够多了,又怎么能再麻烦他们? 他们的状况自己是万分清楚的,在这个城市,他们和自己一样,没有属于自己的窝,他们的房子也是租的,只是因为人多而比自己这里稍大一些而已。而人到中年,忙了大半辈子,谁不希望有点成就,其实大部分人的要求都不高,也就是一套房子,小点,破点,旧点,偏点,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它代表你在这个城市有了处所,代表你融入了这座城市,被它所接纳。但平常人,尤其是大城市里的平常人,倾尽一生也未必能实现这个对他们来说无比遥远的梦。 张哥夫妇不是没想过,只是眼下,张丽很快要念大学,家里也是有老人的,负担确实不轻,你这头还在遐想当中,那头房价又不断爆涨,到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连想都不敢想了。于杰就是明白张哥的苦,所以到了商场,也是各处走走,不肯在哪里作过多停留。张哥哪里肯依,这个孩子他是知道的,在厂里,脏活苦活都是他干,他乐意别人更是高兴。脸出了事后,也没见他有什么意志消沉的举动,在家休养了一阵子,来上班后依旧是积极乐观的,连谦和友善的笑容都没变过。可是这孩子心里的苦,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记得这曾经是一个多么耀眼的孩子,眼睛大而明亮,脸庞偏瘦,本应给人刻薄的感觉,但奇怪的是,正好相反,他给人带来的是温暖明煦,好像能化掉终年积雪一般。妻子说,她在科长的办公室门口,准备进去打扫的时候,听到了科长与于杰的对话。于杰那时候伤刚刚养好,出事那天,脸上血肉模糊,简直让人连看一眼都不忍。虽然经过医院半个月的救治,生命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但脸上却不复往日风采。一道深深的伤疤从两眼间的鼻梁骨一直延伸到右边脸颊,看上去整个人都失去了协调,难看甚至可怖。 任谁也看不出这个初看狰狞的人,从前是如何清秀俊逸。 于杰对科长说:“请您再给我个机会,不管是清洁还是杂务,我一定会好好干。我,我会避开人群,找清静的地方,不会吓到、吓到别人。”张嫂当时就忍不住掉下泪来,为这个孩子感到心酸。她不明白,这孩子到底有什么错,怎么在遭遇了这么苦痛的事后,没有一口喘息的机会,又要为生计而发愁。在他这个年纪,应当是刚刚大学毕业,找份体面的工作,遇上个好女孩,慢慢开始自己的人生。而事实上他失去了什么,甚至没有来得及思索,那不是他们这类人深究的问题。 第12章 离别之际 张哥看到合适的衣服,让于杰去试,于杰摆摆手。张哥作大怒状:“小于,你这是看不起我。你要走了,哥和嫂子虽然舍不得你,但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我们为你高兴,给我弟拾掇拾掇怎么了,你再不接受我真生气了,太见外了。”于杰只好答应。张哥连忙接话,说现在是寒冬,别的什么T恤,春秋装自己也力不从心了,想买也买不了,就买两件棉衣,让于杰别跟他争。 于杰进试衣间的时候,销售小姐对张哥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原来长的不错吧?虽然很瘦,但那骨架穿起衣服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可惜了那张脸。” 张哥也叹气:“何止是不错啊,比电视上那些个什么明星好看不知多少倍,唉,老天不长眼啊!” 于杰和张哥出了商场,心里还是忐忑,虽然张哥没让他知道衣服的具体价钱,但是在大商场里买的,又是冬装,不可能便宜,两件加起来不会低于800块。于杰想想,心里就抽着疼,自己这辈子,还有报答人家的机会吗? 于杰在家等了近一个月,因为要等护照签下来,而工厂那边,厂长也说让他不用忙了,好好准备一下。其实于杰是很感谢厂长的,他知道,如果不是厂长让自己有机会去做菜,自己恐怕得一辈子待在厂里了。如果是一般人,在这样的大型工厂里,大概是求之不得的,可是自己从脸伤了之后,就只能干干杂务,不是吴厂长不待见,只是自己曾经出过事,厂长也为难,怕给车间弄个安全隐患待着。 自己负责搬运的那段时间才真正和张哥他们熟起来。张哥不是技工,工资自然比车间里那群人少很多,由于工龄,要比于杰多一些的。于杰能吃苦,经常干完了自己的,还给张哥搭把手,张哥就感叹:看不出你小子,弱不禁风的,还挺能扛的,别太辛苦了,现在仗着年轻,老了就受罪了。 于杰自然是知道这道理的,可是这体力活,还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不积极主动点成吗。左手一直有伤,不能用力过度,于杰也是注意的,搬东西的时候尽量将重心放在右边。可是干起活来,往往有很多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左手也没少疼,尤其到了阴雨天,恨不能将手冻起来没有知觉才好。疼得常常咬紧了牙关,脸惨白惨白的,大滴汗珠不停往下滴。 于杰知道,吴厂长确实是仁至义尽了。分公司的老总其实是极不赞成他宴请董事长的提议的,说是找个五星级酒店不是更有诚意。可是厂长打了包票,说自己做的跟饭店的很不一样,一定会让大老板满意。没过多久,就通知自己到香港做事。这也是极尽心力为自己谋个出路了。 所以无论如何,离开前,也是要去向人家道个谢的。于杰来到厂长办公室,敲了门,里面的人应了,于杰这才转动门炳,吴厂长从一堆财务报表中把头抬起来。 “小于,你来啦?来,坐坐。”于杰坐下,两手交叠着不知往哪儿放。他平时跟厂长接触不算多,也就是大暑天里帮他孙子补过几次课。那是缘于某次厂长读初三的孙子到厂里来等爷爷一起回老家过节,顺便带了作业, 愁眉不展,不知从何下手之际,于杰恰巧给他解了围。他发觉这个穿着廉价工作服,爬高上低的大哥哥竟然有很好的理科基础,几个冥思苦想许久也没得出答案的难题,他演算一番就可以了,便拉着他给自己补习。这年头,家世背景好的孩子挺多,可像他这么肯学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于杰不禁失笑:是个好孩子。也就十分尽心地去教。不知为什么,却想起了李潜清,他是家世极好的,偏偏从不肯好好学。但可笑的是,就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脑子却又十分地好使,那时候,反倒难为他给自己补课。想到这,于杰摇摇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继续为小吴同志讲解题目。 此刻,于杰坐在厂长办公室里,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感谢,道别,还是展望一下未来?好在善解人意的老吴厂长很快就开了口:“小于啊,你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厂里给你的那些补助,实在是不够你过日子的,这些我也明白。只是你要知道,这毕竟是工厂,开门就要做生意,不是慈善机构,资本家剥削工人的那一套,你们读过书的年轻人应该很清楚。” 于杰连连点头,末了,又使劲摇头,说:“厂里给我的待遇我已经很满足了,厂长您不要这么说。”其实于杰说的不假,因为是大型企业,福利一向比起同类型企业好的多。然而他不知道的,也是老厂长羞于启齿的是,上面对于伤残职工的补贴待遇远不止这些,这些除去基本生活之外的赔偿补贴,都被分公司那群所谓高层扣押着。一个人的不多,几百几千个人,工资表上造造假,到了年底,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老厂长活到了这个年纪,什么没见过,本是应当装傻充愣地过自己的舒服日子,等着退休,儿孙膝下承欢,享享清福也就罢了。可于杰这孩子,偏就叫人难过。脸伤了,这事不大也不小,按理,手脚勤快点,将来媳妇还是能讨到的,不过可没得他挑了,一辈子,就这样过吧,两个不互相厌恶的人,其实就能结婚了。可将心比心,要是自己孙子呢,别的不说,家里那个老太婆还不得哭上三天三夜!一个人没有了脸,还剩下什么?! 况且这孩子给孙子补课也相当尽心,临了却什么也不肯收。吴越那孩子也直夸小于哥哥教的好,人更好。这孩子如果不是家庭条件太差,也不会辍了学,这么小就当了工人,那么脸也就不会出事了。听说他家里还有个80多岁的奶奶,负担这么重,自己一时也就起了恻隐之心,借着宴请董事长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把这孩子送出去。他的手艺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只要董事长一开口夸两句,自己就立刻顺水推舟,说起他不幸的种种,只是他对所有人都刻意隐瞒了这孩子就是当年那个出了事,被机器划伤脸的工人,牵扯到各高层的利益关系方面也决口不提。他有把握,这个近年风起云涌的年轻人,一定会给这孩子安排个好去处。只是不曾想,被几个高层殷勤一说,这孩子竟是直接进了人家府里。罢了,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吧。老厂长拍拍于杰的肩:“孩子,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苦。好好干,香港是个好地方,那里机遇多,挑战多,诱惑也多。总之,不要迷失自我就好。”于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用力点头。 第13章 初到香港 于杰没想到自己是坐飞机离开的。拿到护照的同时,公司派人将机票交给了他。他很忐忑,第一次坐飞机,他总是有些不安,怕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给东家添乱。虽然这样的待遇对别人而言不算什么,只不过是到达目的地的一种必要途径,然而对于杰来说,这实在是让人手足无措的重视了。 不过于杰还是出了点小乱子。他大包小包装了不少东西,还有几本自己喜欢的书。听说香港物价贵,准备了许多的日用品,还暗自盘算着,差不多够自己一年用的了,等下次回来,正好再带。谁知还没过安检就被拦了下来,弄得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瞧。那些东西自然是不能被通过的,工作人员检查了之后问他是否要托运,他潜意识里就是,这么多东西,不可能扔了。结果几大包东西就和他前后脚运到了香港。坐在飞机上,云雾缭绕,他却也没心思在意这些。只想着,自己走了,不知奶奶过得可好。大伯这许多年都没怎么联系,也就是逢年过节他来看看奶奶,他们家的情况也不好,自己走前只留了8千块给大伯一家,作为奶奶一年的生活费,不知够不够。 下了飞机,于杰四处望了望,香港这边是有人来接他的,不过对方没有具体说明,他看看表,时间还早,先就着地址问问路,研究一下公交线路,将来出来办事也方便。刚走了没多远,就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叫于杰?”于杰呆滞了两秒 ,然后点头。“请随我来,我是来接你的,我们这就去李园。”这人的普通话不错,不过还是听得出来,应该是香港本地人。 于杰说不上车的牌子,只是潜意识里知道它很高档。虽然是冬末,也有些冷的,香港的街上,不知是为了保暖还是炫耀财富,许多妇人披着皮草,看上去暖意融融。钻进车里,空调开到最大,暖暖的风拂面而来。于杰感激地看了黑色西装一眼,突然就困意袭来,眼皮慢慢垂下,幽黑深潭化作两轮弯弯的月牙。 车开了不知多久,拐了几个弯,慢慢停了下来。于杰一向睡眠很浅,车一停,就立刻醒了过来。不过并没有恢复十成的清醒,眼神有些迷蒙。他见黑色西装急匆匆地下了车,自己也卸下安全带,正要下车,偏偏一个不小心, 于杰下意识地就用手捂住了头,还是止不住地疼。 “林少,我们这就走吧,晚上的宴会就要开始了。”跟在林新后面的人,看起来是他的专职司机,此时正上前一步提醒他晚上的饭局。 “嗯,走吧。”从李园出来的林新远远地朝于杰望了一眼,然后转身,上了一辆加长林肯,绝尘而去。 “你就是于杰?”一位穿着朴实的老人拍拍他的肩,于杰转过身来,点点头。“跟我来。” 林新的车停在了一家中东风格的酒店门前,侍者上前替他开车门,离开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司机:“刚刚我们在李园见到的那个年轻人,知道是谁吗?” “您是说那个破了脸的男人?好像是新来的,具体做什么的,就不清楚了。”林新挥挥手,司机在侍者的指引下,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现在才到,大律师派头果真不小。” “在你家逗留了一下,我认罚,不过不要罚我太多酒,我酒品不好的,到时候又哭又闹的,可别骂我。” “能让你又哭又闹的人,还没出生吧。”李潜清拿过杯子,倒了杯酒:“喝了再说。” “说实话,还真没看到过林新喝醉后的样子。”坐在林新和李潜清旁边的,是周氏集团的独子周晨,另一位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的,是广告娱乐界巨头孙霄英的侄子孙尉。今天是几位世交的饭局,长辈们还没到,这几位约好了提前一小时到酒店,先叙叙旧。长辈来了,就会进入比较模式化的阶段,虽不至于太拘束,但许多话是不好说的。 “怎么样,周晨你近来又捏碎了几颗芳心?”林新将酒杯晃了晃,盯着杯子里清明的液体。 “说笑了吧,这话你该问潜清啊,我可是很怜香惜玉的。”周晨拿起酒,又给另三个人满上。 “潜清又该说只是逢场作戏了。”孙尉接过周晨递来的酒杯。 “只是戏太多,怕早已经应接不暇了吧?”周晨笑笑。 “能让咱们潜清入戏的,才真正没出生呢!”林新将酒杯靠近鼻翼,闭上眼闻了闻,一口饮尽。 “阿新这话回的好!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周晨从一堆菜单中抬起头来,连连地点着头。 李潜清开始沉默。然后笑了:“我自罚一杯,你们随意。”喝进去的酒却是苦的,快要把人的肺腑都化作胆汁,尽数吞咽下去。 长辈们都来的时候,大家才开始点菜。雅间很别致,虽然大厅是地道的中东风,每个包厢却各有特色,波西米亚,小亚细亚,英伦,西班牙,日本,各种风格应有尽有。李潜清做主,定了一间中国风浓郁的包厢,并且把整个二楼都包了下来,暂停营业,以防被其他包厢打扰到。 酒店的老板却是机灵,认出了李潜清,主动提出休业一天,专为他们一行人服务。对方是五星级大酒店,一天的营业额难以预计,这样做不过想讨个好,寻求一些业务上的方便。李潜清只好笑纳,心里却不太舒服。他讨厌别人这样赤裸裸的企图心,虽然商场上利益共享是最基础的,但想在他李潜清头上占便宜,还要看他高不高兴。 本来看中这家酒店,而没有去周氏在业界享有盛誉的家族酒店,就是因为这里环境清幽,长辈们应该会喜欢,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扫了大家的兴致,方便会给,不过,给人方便不如大家方便,他已考虑收购它,再加以改进,丰厚的收购资金面前,相信对方不会拒绝。 “潜清,难得你们年轻人为我们这帮老头子想得这么周到,地方不错!”孙霄英四处看看,满意地点点头。 “嗯,比我们家那油轮有气氛多了,年年都在那上面,实在是无趣!”周鹏景进门就看见木质的门窗上,雕刻着30年代的镂花图案,门窗不新,甚至有一种被风雨腐蚀的历史厚重感,地板被踩得吱吱呀呀,和桌几上陈旧的古董留声机交相辉映。旁边的君子兰,静谧地沉默着。他是上海人,50年代生,父母早在解放前就已举家搬离上海,来到香港打拼。虽然自己常常因公务到上海出差,但父母旧照片上的上海,却遍寻无踪。自己在香港这么些年,却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老周啊,又拿你们家的油轮得瑟!”几位长辈中,只有林宥枫一人是从政的,他倒也不避讳,和另外三家走得很近。 第14章 前尘往事 其实他们四人相遇于微时,当时都只是20多岁的小伙子,李翔和林宥枫在同一间大学,是死党,周鹏景和孙霄英都是经人介绍,从香港辗转到内地做生意的,没想到被人骗了,血本无归。平时为了生计,也就难免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有一次天很冷,又是夜里,他们俩在A大门口转悠,借着下雪路滑撞到了林宥枫身上,摸走了他的钱包,很快被发现,李翔身手很好,一下子就把人给抓住了,结果几个人不打不相识,年轻人在一起,几句话一说,就称兄道弟了。孙周二人没有林李那么多文化,不过门路是有一些的,也挺敢闯。林李二人就常常给他们出主意,李翔本来就是经济学出生,脑子转的又快,没几年孙周二人就小赚了一笔,用后来的话讲,叫“倒爷”,手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货品,就是靠着头脑和积累下来的关系。李翔知道这不是长远的法子,自己毕业的时候,正巧大变天了。不过那时候刚刚80年代初,还没什么人下海,李翔的父亲在国企,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他很顺利地在国企里干了几年,看时机差不多了,才出来单干。而林宥枫,就着父亲在政界为他铺好的路越走越顺,甚至频频迁升,也就打消了下海的打算。李翔出来单干后,主要往房地产这一新兴行业发展,但他眼光比较独到长远,知道这和以前他们做“倒爷”时差不了多少,30年代美国经济危机他是熟知的,房地产钱最好赚,可是说白了也就是泡沫经济,不能把重心全放在这上面。所以他在抓住大利润的同时,又不忘石油化工这些国家极为重视的企业,以及油盐酱醋等危机影响不了的生活必需品。 林李二人家境比较殷实,之前孙周二人做生意,都是他们拿钱应急,又常常帮他们通人脉,出主意,后来他们生意越做越大,公司一一上市,并主动拿出相当可观的股份,赠予他们。所以这几人各自名下的公司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中实力最强的,莫过于李氏集团。而它到了李潜清手中,更加如日中天,李潜清和他父亲一样,思维缜密,对于国内外形式看得很清,各种手段则更胜一筹,君临天下,势不可挡。 “看看,这日子,是一天天好过了,可是咱们几位,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一辈子,眨眼就这么过去了,不服老都不行啊!”周鹏景摇摇头,望着一起同甘共苦打江山另外三位。 “周叔您不老,我们几位小辈,还要靠您几位好好指点。我们见识浅薄,没有你们看着护着,还不定成什么样!” “阿翔,瞧瞧你儿子,多会说话,就这样还能吃亏?这几年我都看着呢,新一辈里是没什么人能敌过他的了,就连咱们这些个老谋深算的,20多年积累来的经验教训,恐怕和他也是不能比的。你这儿子,到底是怎么教的?” 李翔笑笑:“遗传吧。” 在场几位都忍俊不禁,林宥枫拍了拍挚友:“潜清这点上可没有遗传到你,万幸啊!你以为你还是年少轻狂那时候呢!还是那么自大。记不记得,他那时候说你什么?大跃进为什么会退出历史舞台,那是因为人家要给你让路!你回他……” “我告诉他,我会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不管需要多久,这辈子都搭进去也不要紧,终会有这么一天的。他那时候大概不相信,只是笑……” “你做到了。”林宥枫静静地说道,其他两位均不做声。 “可是他看不到了。他、他说和平时代永远不需要个人主义。”李翔顿了顿,深深叹了口气:“他有他的信仰,我有我的,可是信仰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他,他就是死在信仰上!” “不说了,喝酒喝酒!来来来,满上!”孙霄英给老朋友置酒,但席上气氛一直凝重,几位晚辈摸不清状况,也不敢随便开口询问,只好小心翼翼将话题引开。 散了席,几位长辈先走,前阵子李潜清特地请了内地极有名的一个京剧戏班,这年头,做这行的本来就少之又少,父辈的几位都是老戏迷了,口味就更挑剔,潜清自己也是甚喜京剧的,他从小就对古典的东西有着特别的偏爱,先试听了一回,果然不错,就安排在了林家。自己这阵子公事很忙,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幸亏林新也回国了,就主动把这差事接了过去。几位叔伯虽然不同于父亲已搬至美国安享晚年,一直都在香港继续事业,但四人一年之中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寥寥无几,所以潜清次次都要安排得尽心尽力,让长辈们满意。 第15章 传说中的别墅 于杰一路上跟着老人,对自己看到的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刚刚进门,看到宽阔气派的大门,电子控制的,门口还站着两位警卫,就已经吃惊不已了。大门四周的围墙,都是欧式风格,一块块墙砖都显得精致异常。走过蜿蜒的回廊,四周大片名贵花草尽现眼底。于杰抬头,惊觉眼前是一眼喷泉,不停向四周喷洒,大大的水池清澈见底,蔚为壮观。这泉占据中心位置,将园子划分开来,北面,东面,西面各有一风格迥异的建筑物,好个方方正正坐北朝南的布局!东面是叫人惊诧的哥特式建筑,极有特点的尖形拱门,肋状拱顶与飞拱让人应接不暇,尖塔高耸,大面的彩绘窗户让人晕眩。 西面则更像是后现代主义的博物馆,宛如悉尼歌剧院般展翅以待,不过除了周身是纯白色的外,屋顶均是透明材质的特质玻璃制成,如水晶般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老人介绍说这是会客厅,里面有小型剧场,每个零件都是国际最新研究成果,为了使观赏效果最佳,总裁每年都会让人更新设施,还特地买来胶片,悠闲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里面观赏电影,尤其喜欢看老片子。除了剧场,当然还有大场地的舞池,以及酒窖,吧台。第二层是大型健身房,总裁包括他的一些朋友常常会去,所以要随时保持清洁,人手不够的时候,于杰有可能会被调去那里打扫收拾一下。 于杰点头表示明白。 接着老人继续介绍,在健身房的旁边,有一个私人浴室,仿自然温泉的汤浴,桑拿,淋浴,应有尽有。总裁喜欢泡温泉,所以在大理石铺就的大面积水池中,时时刻刻都会准备着烟雾缭绕的热水,以备不时之须。于杰咋舌,有钱人实在是奢侈,这样一天到晚地烧一大池热水,要浪费多少钱啊。 “说起来,我们总裁实在是年轻有为,像那个大型太阳能导热系统,就是他研制出来的,可以使池水不停加热,另外蓄藏的太阳能,则在晚上和阴天发挥作用,效果非常好。” 于杰确实震惊不小,他以为这位酒池肉林的总裁只是对赚钱和玩乐比较在行,没想到还有点科技头脑。 “第三层是宴会厅,在这里宴客,全透明的设计可以使周围一切景观尽收眼底。”于杰仔细观察了一下,的确,从第二层的一小部分开始,宏伟的建筑就已被璀璨的透明所包裹,一直向上,延至顶端。 “大型宴会的时候,厨房里大部分都会过去帮忙,到时候你就有眼福了,除了顶层不能去以外,只要守规矩,其他三层都可以一览无余。” “那么,顶层又是做什么的呢?”于杰忍不住问。 “哦,那是总裁的卧室,一般不让人进去的,只是每周有专人坐电梯上去打扫一番。”于杰心里好笑,这个总裁是暴露狂吗,自己睡在透明的屋子里,做什么都会被看到,不觉得难受? 正南面的建筑则是典型的洛可可风格与浪漫主义相结合。个性十足,墙身采用灰色基调的复古石且大小不一,很有些金字塔的远古时期人工堆砌感,遥遥相对,超尘脱俗。 而室内的明快色彩,纤巧装饰,精致家具则更令人称道。以弧面连接天花及墙面,转角处布置着韵味深长的中国字画,不对称的构造,眼花缭乱的壁画,让人有身处中世纪奢华宫廷的错觉。不过这是于杰尚未见识到的。 后面则是一大片高尔夫球场,还有湛蓝湛蓝的心型游泳池。一排二层小楼环绕四周,老人带着于杰走过去,告诉他那是下人的房间,并把他带到了二楼的一间房。 “你平时就在这里和前头的厨房走动,不要乱走,否则给韩管家知道就糟了。我在这里管管杂务,叫我东叔就好。你有一位室友,在西面楼里打扫,很快就会回来。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成,先休息吧,明天你就正式去厨房报道。” 于杰向东叔道了谢,送走了东叔,就开始整理行李。屋子不算很大,不过还算整洁,有一张大桌子,两把椅子。两张床各占据了房间的左右,旁边是一面大大的挂衣橱。还有一扇小门,他打开一看,原来是淋浴间。 大概在下午5点左右,于杰的室友回来了,黑黑瘦瘦的小伙子,说大家都叫他三土,于杰也可以这么叫他。两个人说了一阵,他就拉于杰下楼吃晚饭。 晚饭是去厨房领的,于杰没有想到厨房这么大,里里外外好几个房间,最外面是洗菜择菜的,还配有专门宰杀生禽的大池子,这间房最大,不过还挺干净,不像一般饭店,常常搞得乌烟瘴气。中间主要是切菜,配菜的地方,而里间就是大师傅做菜的所在了。旁边还有休息室,洗浴室,看得出主人还是很有人道主义精神的。 出了这个门,往右拐,有个饭厅,是大家吃饭的地方,三土带着他走进去,把领好的饭菜放到一张桌子上,示意于杰坐下。饭菜很不错,三素一荤,还有汤。 “吃的还习惯吧?”三土笑嘻嘻地问对面低头吃饭的人。 “嗯,师傅的手艺真好。”于杰抬起头,确实比他在家里的伙食不知好了多少。奶奶胃不好,一般只能给她准备些粥之类易消化的流体,或者煲些好汤给她喝,自己就简单弄点蔬菜,一天一天熬过来,虽然年轻,可是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又没有营养,所以干体力活的时候都是咬了牙往死里撑的,回了家浑身就跟在盐酸里泡过一样钻心地疼。 以前刚辍学的时候,在一家小饭馆里做过半年学徒,也是刚刚搬到无锡,人生地不熟,老板是房东的亲戚,房东看他们困难,就给于杰介绍了这么个活。饭馆虽小,但老板的手艺绝对没话说,听说从前在国营的饭店里做过大师傅,还得过不少饮食方面的奖,后来随着下岗的大潮自己出来单干,生意倒也红火,自己就是那个时候跟着学了些皮毛。 第16章 措手不及 “咱们这里的厨房一般负责我们这些人自己的吃喝,另外总裁宴请宾客的时候,这里也能派上用场,而主人家的日常饮食,是南面楼里的小厨房负责的,一来方便,我们这里离正楼太远,二来那边做的东西也更精致些。” 于杰简直听愣了,这么说来这家里竟然有三处厨房?这派头,恐怕古时候的皇亲贵族也远远不及吧?有钱人都是这样烧钱的吗? “所以你一开始恐怕要先在咱这里的厨房呆着,说实话,能到小厨房去的,都是韩管家直接到五星级酒店请的人,所以你努力的方向呢,就是这大厨房里的二级师傅。” “二级师傅?什么意思?”于杰一脸迷茫,难道在这李园里,做菜的师傅还要分级? “我不是厨房里的人,所以不太清楚。不过你才进去,不可能立刻就给你机会做菜的。所谓二级师傅呢,就是在旁边给大师傅配配菜,打打下手,偶尔也有机会做点菜,不过我们平时的菜都是他们做的。总的来说,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当然比较对象是大师傅,跟我们这些小虾米比,待遇要好太多了。师傅们都可以分配到李氏集团在中环那边出资建造的公寓,香港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李氏实在是出手阔绰,其他的福利你可以想象。不过对师傅们有工龄限制,必须要在这里干到5年以上。所以说你以厨房备用的身份进来,还是很有混头的,不像我,只是清洁小弟,不知熬到哪年是个头。” 于杰沉默了一下,说:“其实大家都一样,只要努力,一定会有收获的。” 三土笑了一下:“你说话真老套,现在哪有人相信努力这种东西,我们这种人,从小就比人家低一等,不然也不会到人家家里当下人!对了,我问一句不该问的,你的脸怎么回事,我早就注意到了,不过一直没好意思问。” “工作的时候被机器割伤的,很久之前的事了。” 三土看他回答得自然,心想,男人毕竟是男人,要是个姑娘家,这么活生生的被毁了容,整成这么个爹娘老子都认不出的鬼样子,还不跳江上吊吞安眠药。 三土吃了饭,说待会还要继续执勤,到9点才能完。于杰便先回了住处,洗了澡,浑身舒畅,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明天正式工作,说不紧张是假的,看架势,这地方规矩是极严的,行差踏错一步,自己惹祸不说,还必定会连累到推荐自己的老厂长。自己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在大伯家住不住得惯。这一天呆下来,才知道万事不由人,本来想过阵子就回去,尽量把奶奶接过来。可香港这地方,哪里像无锡那里随随便便就能租到房子……千回百转的,也不知想了多久,才渐渐地睡下了。 第二天于杰来到大厨房,由于是一大早,昨天下午没见着的繁忙这回全见识到了。一大群人里外不停地忙活,于杰实在插不上手,又不知该干些什么,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中年人向这边走来,衣着华贵,看得出是个人物。他劈头就问:“干什么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鬼鬼祟祟的没个好!” 这人有很浓重的香港本地口音,于杰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忙解释:“我是新来的,被分配到厨房。” “新来的?哼,新来的这么不知道规矩?!今天要先到我这里报道,你不知道?我韩天当了这么多年管家,大大小小的事管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也见得够多,还没见过你这么不知进退的东西!” 于杰虽然从前日子过的艰难,但也从没听过这么叫人难堪的话,他突然懂得:这个世界,原来还有那么多自己看不到,摸不着,没见识过的。贫富分出来的是阶级,他是被死死踩在下面,金字塔的最底层,压死的是奴隶,托起的是贵族。 这么愣着,韩管家顿时不耐烦,踢了他两下:“今天暂且放过你,滚一边去!”于杰脸红透了,向旁边退了两步。韩管家冲着一大屋子吼:“都给我出来!” 很快大厨房里的人都集到了屋外,二十来个人,等着总管发话,还时不时瞅瞅一边的于杰,大家都知道他被骂了,只是刚刚在韩管家面前,谁敢抬起头来看好戏?都只是旁若无人地继续做事。 “你们听好了,今天林家有事,你们都要过去帮忙,手脚勤快点,别给总裁丢脸,知道吗?”韩管家用目光来回逡巡,大家连连点头。 “你也跟着去,回来再跟你算账!” 于杰轻轻地点着头。 没过多久,一辆大巴就把他们接走了。 一位大妈坐在于杰旁边,路上问他:“小伙子,你怎么把韩总管给惹了?以后要小心点,他很难搞的。” 于杰感激地望了大妈一眼,对她道了谢。 “你待会就跟着我,我会教你的。总之到了那里不要多说话,只管做事就行了。” “谢谢大婶。我们去那里是要……” “你叫我心姐就行了。这林家和咱们总裁是世交,所以两家经常互相串门的。这林家少爷常常住我们这里,一来就是好几天,昨天他才走的,你没见着吧?” “没有。”于杰正为刚刚不小心喊了声大婶而后悔不已,才知道香港的女人是不喜欢这种称呼的,越是4,50岁的女人越不服老,不禁有些尴尬。 心姐倒也不在意:“我们过去也还是做做菜。这林家老爷是当官的,而且他人通常在内地,家里自然不能搞得太奢侈,有宴会的时候,从我们这里调人手也是正常。不过像今天这样全体出动的,也是少见。” 车很快行驶到了一座庭院前,于杰下车一看,确实没有李园那么豪奢,不过也是气派十足了。偌大的庭院中,欧式风格的别墅硕然屹立,别墅的后面隐隐约约看去,好像是个小湖,杨柳依依的,别有情调。 有个人在门口守着,见他们到了,就将他们领到厨房。 “这位姜师傅,是厨房里的头,各位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就可以了。”领头的交代完了这些,转身匆匆走了。姜师傅走出来将他们领了进去,几个大师傅跟着他一同去了最里间,不久后他又出来,问了余下的各位平日里在厨房中的分工,就立刻把工作安排了下去,择菜的,洗菜切菜的,个个忙活起来,唯独于杰不知所措地站着,看向心姐的时候,心姐跟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刚准备走过去,却被喊住了:“你,对,就是你,过来。” 于杰不敢看姜师傅,低着头走了过去 “你是新来的吧,刚才我让他们按李园里的分工干活,你愣着没动。” 于杰点点头,这位师傅的口气还挺和善的,稍稍松了口气。 “你就在这跟着择菜吧,机灵点知道吗?”于杰感激地望了姜师傅一眼,连连点头,也为自己刚才的木讷微微懊恼。 虽然这地方没有李园规模大,但众人做起事来也是井然有序的,于杰偷偷向里面望了一眼,桌上摆了各式各样配好的菜,光是看着已经叹为观止了,不知道真做好了会是什么样子。 手臂被人摇晃了几下:“年轻人,想什么呢。” 于杰回过神,摇摇头:“没有,只是感觉场面太大了,我……” 心姐不禁笑了:“从前总裁在家里宴请宾客的时候,你还没见着呢,啧啧,那个架势哟。听说今天咱们总裁可能会来,不少达官贵人都在呢,不然林家这么多人,哪里需要我们帮忙。不说了,赶紧做事吧,这里不比家里,心姐提醒你,还是少说话多做事的好。” 于杰笑着点点头,择菜实在算不上什么技术活,做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大约三刻钟后,姜师傅从里间出来,指指于杰说:“你替我跑一趟,到前厅的王总管那问问,什么时候开始上菜。” 于杰答应下来,问了前厅怎么走,就匆匆离开了。 第17章 物是人非 前厅不远,沿着林荫道一直走,转个弯就是林家的庭院,可是于杰却在这里突然停住了脚步,踌躇不前。 在距离前厅台阶几步之遥的地方,他静静地站着,低着头,甚至连呼吸都放慢放轻了。 他看到了李潜清。 潇潇洒洒的,不再年少轻狂,也没有稳重到沉闷,一举手一投足,好像全世界都在他手里。 这样的人,他的眼里能看见什么? 他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 几个人跟在后面,看穿着,都是尊贵的人物, 都意气风发地上了台阶,走进前厅,没人注意到他。 于杰不知为什么,悄悄松了口气。 他一开始就知道,李潜清和他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他对他从前的照顾是感激的,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哪怕真的是恨他恨到了极点,不惜演一场戏,让他相信他,再狠狠地把他从高处摔下,一脚踹开。 对于辍学,不是没有遗憾,对于李潜清,却没有恨。 毕竟,在那之前,除了奶奶,谁会对自己好呢?连演戏都没人愿意。 所以于杰只是希望自己从此后和这个人再没有交集。 他怕有一天这个人认出了自己,那些伤人的字眼由他亲自吐露。 他说,你看,你的生活,你的所有,我都是总导演。 我的一句实话,你的人生就不同了。 我随便施舍你,你就当真了。 现实当然是残酷的,可是这样残酷的现实,于杰却万分不愿从当事人口中得知。 于杰知道他们走了,过了好一阵子,才上前两步,进了前厅。 不知道怎么跟总管说的,总之当他有些清醒的时候,已经在搬桌子了。 隐隐约约想起来,王总管让人通知姜师傅上菜的事,然后让自己帮忙再搬几张桌子过来。 于杰跟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往后屋走,一人拿了一张原木桌面,很大很大,只能使劲往上提,慢慢移动着,一点点往前走。 桌子很重,搬起来自然吃力,于杰小心翼翼地将重心转移到右手,速度不由地就慢了下来,前面那人开始催:“快点啊,再磨蹭总管又要骂了。真是的,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人。” 于杰在后面吃力地应答着,左手渐渐不听使唤,又酸又痛,却不敢轻易停下,好不容易到了前厅,才算松了口气。 却听到“砰”的一声,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然后屋子里一片骚动。 他抬起眼望过去,那个人,还是那么波澜不惊,手上却殷红一片,不知碰到什么东西,割破了手指。 有人要去请医生,被他拦住了。 “这么点小伤,何必小题大做。” 可是血依旧止不住。 于杰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两片创口贴。 以前他做事,大伤也有,小伤更是不断,就常常在口袋里预备着这东西,以防不时之需。 他犹豫了一下,走向前去:“王总管,这创口贴,也许那位先生现在用得着。” 王总管看了他一眼:“去去去,这破东西还想拿来献宝?!保镖已经去找医生了,用不着你这破布条子。” 于杰手一缩,低头看着皱巴巴的创口贴,正准备再揣进口袋里,却听见那边低沉的声音飘过来:“就用那个吧,李凡你让他们都回来,兴师动众的,被林新知道了要笑死的。” 于杰突然一震,心姐说这里是林宅,那很有可能就是……林新家了? 还有眼前这人,和林家也是关系匪浅,于杰有预感,他所希望的,擦肩而过,全无交集……似乎已经破灭了。 “你傻站着干吗,还不赶紧上去。” 于杰一惊,点点头,走上台阶。 他站在三级台阶上,身上笔挺的灰色西服沾了几点血迹,暗红暗红的,却刺痛了于杰的眼。 于杰扶了扶鼻梁上的旧式眼镜,低着头,拿出创口贴,刚准备递过去,李潜清却把手伸到他面前。 他终于想起,这个人从前虽然对自己极好,几乎到了凡事亲力亲为的地步,但他始终是习惯被人伺候的大少爷。 似乎那个帮他补课,为他铺床,他咳嗽一声就逼他把三天内的饮食作息交代一遍的人,从来不曾出现过。 于杰撕开创口贴,始终没有抬头。 他小心翼翼地拿过李潜清的手,用纸巾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 然后把创口贴对准了伤口,缓缓贴上去。 “你今天才到就有血光之灾?”于杰只知道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戏谑的口气,不知眼前人会如何应对这个玩笑。 “你不知道?玻璃杯碎了,里面的玻璃渣达到了每小时三千英里的速度,你飙车又何时敌得过牠?” “很会转移注意力,好了,也不算什么伤,让他们都下去吧,你不用叫医生吧?” “你都说了不算什么伤,我还敢劳驾你的家庭医生?”说罢挥挥手,王总管心领神会,立刻疏散人群。 于杰早就替他包好了手,刚准备转身离开,就听正前方的人笑了一下,说:“包扎的挺好,很熟练。” 心头不由一紧,本来于杰就有点慌乱,一直告诫自己平静下来,不要露出马脚,好不容易包扎完了,只要一个转身,两个人就可以不再接触,没有交集,谁知李潜清偏偏来了这么一句,于杰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自己,所以不敢贸然有所行动,只得静静站着,等他再发话。 “等下你去王总管那,就说是我们让你去领赏的。打赏多少,让他自己看着办。”林新看他们都没了动静,就说了这么一句,打发于杰走了。 于杰有一瞬间几乎站不稳,他从来不知道,在现代社会里,还有打赏这一说,他知道什么是小费,那是消费之余,富人对穷人的施舍。这种情况很普遍很正常。其实这跟所谓的打赏性质是一样的,不过他是下人,是人家的家仆,所以换个说法并不过分。他不是接受不了林新的这种赤裸裸,只是他们曾经是平等的同学,可是才过了几年,刚刚步入社会,彼此的地位就已经显现出千差万别来。 如果换个毫不相识的人,或许他不会有如此深重的无力感。 于杰走了,他当然没有去王总管那领赏,卑微的自尊不许他这么做,虽然谁都无法想象,钱对于这个在社会最底层不断挣扎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 “刚刚那个替你包扎的,好像是你们家的。”后花园人不多,林新和李潜清坐在泳池旁的遮阳伞下,意兴阑珊地瞥了一眼正在水中嬉戏,勾人的眼神还停留在他们身上的各路名媛。 “你怎么知道?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他身上穿的是你们家的制服,没发现?”林新晃晃杯子里的红酒。 “你怎么突然在意起一个下人?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怎么留意。”水中衣着暴露的女人们秋波不知送了多少,却始终得不到一记青眼。李潜清自斟自饮,酒不烈,但很醉人。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不像香港人,好奇而已。” “你是律师,不是侦探。” “好好,不说他了,说你那个亚洲连锁酒店计划,昨天我查了点资料……” 第18章 藏獒 这一天很忙,于杰到了晚上才总算闲了下来,和大伙把碗都分着洗了,大概快10点的样子,走的时候,众人都在抱怨腰酸背痛,临上车的时候,于杰不由回头看向灯火璀璨,恍如白昼的大厅,他应该还在里面吧,那么多上流社会的精英,都在里面呢。 突然有点失落,应该好好看看他的,今天光顾着紧张了,早知道他不会认出自己,就该好好看一眼。这一别,天差地别的两种身份,恐怕以后不会再见了。 毕竟是老同学啊。 不知为什么,坐在车上,于杰开始迷迷糊糊地想起从前的很多事。 回到李园,已经快12点了,虽然晚了点,不过第二天不用再去林家,应该是轻松不少了。谁知韩管家跑过来,一大盆凉水浇到众人头上。明天总裁回来,让大家必须早起,保持高度警惕。 一时间哀嚎四起,韩总管一回头,四周寂静如死灰。 大家默片一样移动着。 “还保持高度警惕???韩总管搞得跟拍警匪片似的,莫非总裁是贼?”回了房,三土狂笑不止。 “别乱说。”于杰拿了换洗衣服,打算睡前冲个澡。 “你不用怕,没人听见的。而且谁那么贱在韩总管面前小报告啊,他那人翻脸不认人的,这种恐怖的变态还是少接触的好。” 于杰笑着摇摇头。 真正躺到床上都1点了,于杰从前也是常常上夜班的,家里事大小都是他,所以睡眠特别少,通常一到床上,就累得不行,赶紧睡了。 可是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不想翻来覆去影响到别人,就仰着身子,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被洒上了一片银灰,特别好看。 睡不着的还有李潜清,他回了公寓,冲了澡,不想睡,打开电视,来回不停地换台。 中国这么大,要找一个人也许不容易,但对他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难。 那个人,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一开始,他把他的档案调出来,只有籍贯,还有当时的住址。 人去楼空,地址丝毫不起作用。不过他还是找到房东,买下了那个弄堂深处的老房子,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呢。 他先后派过很多人去他老家,却一无所获,范围太大了,那么大一个市,他自己也去过,根本无从下手。 然后,他又找人,弄到了全国所有和他同名人的资料,排除了绝大部分,剩下的一一确认,都不是。 他会不会出国了,这个新的可能,让他兴奋不已,连夜调来了近年来出国人员的资料,没有他的名字…… 这些年,他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可是那个人却像人间蒸发一样,突然就从自己眼前消失。 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有时候,做了很美好的梦,梦里有他,他回来了,向他道歉,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离开了。 可是醒来依旧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失望,对他的感情也莫名其妙地复杂起来。 他对他是有恨的。 他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的痛苦,至死方休的煎熬,却要在所有人面前,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他的不告而别,这么多年的音讯全无,让他一想起就莫名烦躁,苦闷。 他活着,灵魂却像被掏空了。 他有很多床伴,形形色色的男人和女人,他试图证明,自己的世界不缺任何人,他对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可他仍然不能感到一丝满足或充实,在身体的宣泄之后,心理却愈加空虚。他果断地下逐客令,冲洗干净身体,然后躺到只属于自己的洁净的床上,脑子里想的却还是他。 撕心裂肺的痛,恨不得把他挖地三尺找出来,剥皮拆骨,饮血食肉。 这样他就再也逃不掉了,两个人融在一起,从骨血里开出花来。 于杰第二天早上5点就起了床,三土还在打鼾,于杰轻手轻脚来到卫生间洗漱一番,然后下楼去了大厨房。 天处于蒙蒙亮的状态,再加上天阴,一股寒意袭上,于杰下意识拉紧衣领,快步向前。 厨房里陆续来了不少人,大家领了早饭,坐下匆匆吃了。大概6点一刻的样子,韩总管就过来叮嘱一番,总裁估计上午就回来,让大家勤快些,不要出漏子。 众人更是闲不得了,匆匆扒完早饭,就各自分工干活。 韩总管踢踢于杰:“小子,跟我来。” 于杰知道这便是总管昨日说的,回来再找他算账了。就默默跟着他走。 走到大厨房外的一片空地上,总管指指前面一所小木屋:“看到那屋子没有?” 于杰应了一声。 韩总管笑了两声:“说起来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事。总裁一向喜欢藏獒,几年前养了一只,这东西极通人性,对总裁忠心得很,总裁自然待牠极好。从今往后,你就负责牠的饮食起居,做得好,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明白了吗?” “什么,让你去照顾一只狗?于杰你可要想清楚了,韩总管这显然是摆你一道。你想啊,那是什么狗,牠可不是普通的哈巴儿狗、牧羊犬啊,妈的那是藏獒,藏獒知道吗,那东西是通人性,可牠打死了也就认一个主子,你给牠送饭还要看牠心情呢,一个不对劲,你小命可不去掉半条。操他娘的韩天,真他妈阴险。” “其实也没你说的那么恐怖,只不过当当饲养员罢了,老虎狮子多可怕,动物园也没听说出过多少命案啊。” “我可提醒你,不少人都被那疯狗咬过,滋味确实不好受,牠是主子的宠物,你呢,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种人,连只狗都不如。你就算被咬得面目全非,也不会有人可怜你半分。你想清楚了再决定。” “嗯,我小心点就是。放心,没事的。” “那你什么时候去?”三土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中午就要去喂喂它,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三土点点头:“行了,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你自己小心才是重点。” “对了,今天上午总裁回来了,可能会在家住几天。他一定会去看狗,你遇上他,机灵一点,不要出了差错。” 三土虽然平时一副痞子样,满口脏话,但待人倒也真诚,于杰对他善意的提醒很是感激,笑着点头离开了。 第19章 陌路 去厨房的路上,于杰正好碰上了东叔,向他打了招呼,并问他藏獒的一日三餐要去哪里领。 “你要负责照顾希特勒?”东叔一脸惊诧。 于杰知道希特勒就是那只名贵的藏獒,点点头。 “这不是个容易的差事。牠才出生4年,已经换了至少21名看护。刚开始还好,只是幼崽,很好照顾,越到后来,越难以接近。甚至最近,一个月不到就要换人。希特勒脾气不好,在总裁面前很乖,总裁不在,就要看牠心情了。” 果然,这家伙的口碑很不好。 “牠的食物都是看护来准备的,你现在就去厨房,向赵师傅请教一下。另外,你每天除了给牠提供三餐外,还要带牠散步一到两小时,给牠洗澡,每周的一三五会有人过来专门给牠进行体能训练,你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 于杰实在想不出一只狗也能整出这么多事,确实是哭笑不得。他只是从电视上看过藏獒,根本没真正接触过,所以在两个小时后,亲眼目睹了希特勒,有种胆战心惊的恐惧感。 希特勒的皮毛光滑透亮,雪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从小腿可以看出,牠十分健壮,行动迅速敏捷,是典型的名贵雪獒。身长大约一米八,高一米一,眼睛粉红,在牠的注视下,于杰一步步靠近。 不得不说,牠实在是太漂亮了。 高贵又典雅地坐着,一动不动,于杰慢慢放松了警惕。 “你叫希特勒是吗?以后我叫你小希可以吧?我从今天开始负责照顾你,你,你要乖乖的,知道吗?”于杰将牛肉和一些蔬菜倒进小希的盆子里,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跃而起的声音,小希向牠扑了过来,所幸链子不够长,于杰虽然被吓得不轻,但也没受什么伤。 小希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不时前爪挥舞两下,于杰不敢再轻易上前,只得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正前方大力扔去,小希听到声音往后跑,想去看个究竟。于杰就趁机将盆子推到小希的面前。待牠回过头来,于杰已离牠有了一段距离。不过小希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被骗了,嗷嗷叫了好几声,一动不动望着于杰,好像随时准备着扑过去。 于杰这才认识到韩总管的阴险,苦笑了一下:“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希特勒偏偏不动,只是用眼睛瞪着于杰,于杰忽然想到了东叔的话,一声长叹。 确实是个难对付的小家伙。 重点在于,他连靠近这家伙都不敢,更何况每天陪牠干这干那? 大概半小时过去,希特勒始终不肯靠近食物,于杰这才有点慌神,本来以为牠只是小小地耍一下威风,看来自己想错了。 于杰回食堂找赵师傅,跟他说明了情况。 赵师傅听了,只问他:“就你一个人去喂牠,上次的看护呢,没领你去,让那畜生认认人?” 于杰摇摇头。 “藏獒的警惕性很高,你一个陌生人,牠不给你来一口就很好了。这样,我陪你去吧,牠是认得我的,先让牠把东西吃了再说。”赵师傅又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你是惹到韩总管了吧?” 于杰自然明白韩总管的用意,被这样明显地点出来,只得回答:“我刚来,很多事不懂,笨手笨脚的,要麻烦赵师傅指点了。” 赵师傅出马,很快就解决了希特勒的绝食问题。 进食期间,希特勒直直地盯着于杰,好像要把他当做食物吞下肚子,于杰只好能有多远躲多远,计算着一直走到狗链子够不着的地方。 赵师傅看了好笑:“你这小伙子,平时看上去很淡定,关键时候怕狗?这可不行,你越怕牠,牠越威风,拿出点魄力来。再说,你都不敢靠近牠,以后怎么工作。好了,慢慢适应吧,总会好的。”说完,拍了拍于杰的肩,走了。 于杰用了老半天确定这屋子的最佳位置,他开始间歇性头疼。 当小希坐下,头趴在两只前蹄上做安详状时,于杰缓缓呼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气,那家伙站起来微微动一动,他就惊恐地离开四五丈远,冷汗嗖嗖地往下流。 小希好像挺得意,坐下又站起,乐此不疲。 于杰觉得自己快神经衰弱了。 他开始自言自语:“你,那个,你乖乖地,晚上有好吃的。我问过赵师傅了,他说以后你那些吃的我来准备……” 于杰话还没说完,小希就跳起来汪汪叫了好几声,似乎很不满。 于杰后退一大步,跌坐在地上,小希还不罢休,前爪子在地上拼命挠挠,威胁他。 于杰声音更低了:“你不高兴也没用,我也……不想的。我本来想,就像三土说的,争取好好干,这几年做到二级师傅,到时候就可以分到房子,接奶奶来香港住。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不知道在大伯家住不住得惯。对了,小希,你见过你妈妈吗,或者是别的什么亲人?” 于杰叹了口气,又继续:“我就只有奶奶这一个亲人了,你呢,你是不是刚出生就被送来了?”小希不理他,坐在一边摇尾巴。 “对了,今天我要想办法打电话给奶奶,过来好几天了,还没跟她联系呢!” 于杰自说自话的同时,也发现了小希异常安分,正奇怪呢,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好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你们都下去吧。” 低沉磁性的声音,像魔音穿脑一般,于杰顿时愣住了,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小希逮着机会,扑到于杰身上就是一口,于杰瞪大眼睛看着牠,来不及惨叫,就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你还好吗?”这是于杰稍微清醒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他还没到疼晕过去的地步,隐约记得希特勒死咬着自己不放,正好眼前这人进来了,拉开了狗,他趁机低着头跛行到一边。 于杰瞄了一眼小希,牠正得意地望着自己,尾巴摇得很勤快。 于杰此时脑子清醒多了,不想多做停留,压低声音恭敬地说道:“先生谢谢你,我,我先出去一下。” 腿上疼的厉害,却不能和心里的狼狈相提并论。 “我记得你,上次在林家,是你帮我包的伤口?” 于杰点点头,背对着李潜清。 他感觉腿上的伤口在流血,不是很快,但也止不住。 他听到背后李潜清在低声说话,却不是对他。 原来有时候,人真的不如一只狗。 回来问了三土附近医院的地址,怎料这里是山顶,通常香港的富人都喜欢把住宅建在这种地方,好像就可以鸟瞰全世界。 没有车经过,根本没法下山。 于杰开始感受到一阵阵钻心的疼,更重要的是,24小时内不打疫苗的话,很可能死。 于杰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自己的生命,就好像玩笑。 或者不如说每个和他境遇相仿的人,都有类似玩笑的人生,用来给别人开怀的。 可是没有人想过,笑料背后是什么。 所有的尴尬,苦闷,甚至愤怒不得纾解,才是玩笑主人公的心情。 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其实很简单,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泰国的那块地有点问题。”书房里很暗,一丝光线穿过尚未完全闭合的窗帘,隐隐透进来。 “怎么回事。”李潜清熄灭了手里的烟,望向助理。 “之前我们已经在曼谷定下了一块地,来做亚洲酒店连锁那个案子的,不过只预付了一部分钱,现在各地房价突然飙升,对方不肯按原价把地给我们,要求按现在的市场价,再添加百分之三十的钱。” “当时曼谷那块地根本没人要,现在水涨船高了,想赚钱?我倒是不缺那几个小钱,只不过讹钱讹到我这里,也不好好做做功课,事先调查一下。你去跟周晨说一下,让他跟曼谷当地高官联系,尽快把这件事摆平。” “是。” 周氏家族的星级酒店世界一流,其中迪拜的七星级酒店,他们更是幕后出资人。这些年在世界各地相继兴建大型酒店,与各地政府都很相熟。这次李潜清的亚洲酒店连锁计划,是与周家的环球酒店相辅相成,借此吞并饮食业。 “另外,其他几个地方有没有类似的问题?” “那倒没有,其他的还算顺利。总裁,和中石化合作的详细计划已经准备好了,您何时有空到内地签约?” 李潜清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大片阳光透了进来,顿时屋内光亮一片。 “现在国内石油价格虽然稳定,但美国那边时涨时落,差价你也知道。现在是欧美价格更高一点,不过这个行情不可能永远不变,你机灵些,盯紧一点。还有,我们公司旗下的化工业工厂太多,虽然规模是大了,但不利于管理。你做个计划,能合并的尽量合并了,开源节流。下个月有批新机器就要运到内地试用了,到时候多聘请一些懂行的大学生,最重要是对机器熟,精简人员,那些被解雇的,多给点安家费。” 助理刚打算离开,李潜清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对了,上次从内地跟着来的新厨子呢?过来有一阵子了吧?” 第20章 却是旧相识 于杰坐在破旧的吉普车里,下山的路不长,却很久。 车窗外一片漆黑,四周没有路灯,死寂的景,慢悠悠地退后。 三土替他去向韩天借车,韩天不答应,说李园里只有宾利和劳斯莱斯,他做不了主。 三土很急,正好碰上了东叔。跟他说明了情况,东叔向厨房里的一位大师傅借了辆吉普,又找了个会开车的年轻人,四个人一路向山下的医院去了。 于杰倒是很淡定,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就是咬着牙,身子给冷汗浸得湿透了。 到了医院,医生给打了一针,算算时间,真是险得很,再迟个几小时,打针也没用了。 包扎伤口的时候,医生都忍不住叹气,说你这小伙子实在是太瘦了,还能经得住这么一咬?回去一定要好好补补。血流了不少了,起码得在床上躺一两天。 狂犬疫苗还要再注射几次,于杰有些踌躇,自己这样上山下山地,难不成都要麻烦人家? 回去之后,三土开始滔滔不绝:“怎么样,我早说了吧,你就不该去照顾那只疯狗,现在才一天,就出事了。” 于杰没有说话,他是感激三土的,如果不是他到处帮自己找人,结果实在是不敢想。 可他天生就不懂得回绝别人,工作上的安排,他更是听之任之,毫无怨犹。 “你明天就不要去了吧,韩天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你差点送了命。这不是咒你的,只是吓唬他一下,让他以后都不敢使唤你。” 于杰疲惫的笑了一下:“算了吧,得罪他不好,你毕竟还要在他手底下干活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不要提了。” 整个晚上于杰都没怎么睡着,有好几次迷迷糊糊睡了,又被刺骨的痛惊醒,这样折腾了很久,到天快亮才有了点睡意。 三土走的时候没叫醒他,怕他一醒,就不肯再躺着。 过了不知多久,门突然开了,于杰感觉自己被摇了几下:“喂,大陆仔,你醒醒。” 于杰缓缓睁开了眼,发现韩总管带着两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快点,十分钟内把衣服穿好。我们在外面等你。不要磨蹭。” 于杰还没摸清楚状况,匆匆穿了衣服,戴上眼镜。 很快就出现在韩总管面前。 “你听着,算你小子有福,总裁忽然想起你了。” 于杰一脸茫然,只听韩总管又道:“你是总裁从大陆领回来的吧?” 于杰点点头,还是不明白。 “今天孙助理跟我打了招呼,让我领你去小食堂,给总裁做一顿饭。你先把菜单写下来,我给那边的人先看看。合适了,你中午或者晚上,立刻就去做。总裁大概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问从大陆来的人哪去了。我话先摆在前头,你可不要做砸了,这里头有我和孙助理担待着呢。” 韩总管讲的是粤语,于杰听不太懂,不过大概意思是明白的,就努力点了点头。 进入南面洛可可风格的建筑,于杰来不及感叹,就被领进了厨房。 第一次享受大师级别的待遇,所有配菜都已按要求准备好,于杰着手准备调料,一切就绪后,开始做菜。 其实就是跟上次差不多的家常菜,所以做起来并不是很费事,大概只有一个半小时,就差不多完工了。 走出来的时候,腿有些发软,所以于杰想想,还是回了宿舍。 中午三土回来,于杰跟他讲了上午的事,他迫不及待地问:“那你见到了总裁没有?” 于杰摇摇头:“做完了我就回来了,而且总裁哪是我说见就能见的。” 三土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真笨。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你就应该跟韩天说,你要亲自跟总裁介绍这些菜,他还能拦着你吗?到时候你做的好了,总裁夸两句,最少也能做到二级师傅以上。现在好了,你人都不见了,做的好了,功劳还不都是他韩天的。” 于杰倒是没想这么多,所以听三土这么一说,不禁失笑:“我来的时间短,应该多学点东西的。再说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需要这样。” “跟你讲话真是对牛弹琴。哪怕你在韩天早上来催你的时候把他晾一下,他有事求你,自然就会放下身段,以后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倒好,他叫你做什么,你都二话不说地照办,他以后还不更狗仗人势?” “算了,他毕竟是总管,我们服从他也是应该的,把他惹急了,我们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何必呢。”于杰轻声叹息。 “不过你没见着总裁确实是可惜了,我来这里很久了,也就远远地看过那么两次。那个气度,真的是没法形容,年纪轻轻的,就是有一种魄力,好像能让全世界都听他的。” 第二次去打疫苗,于杰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就瞒着三土,悄悄地下了山,好在只有一条下山的大路,不用多费周折,就是路途遥远。大约一个多小时,到了山脚下,于杰沿路打听,摸索了一阵,终于到了医院。 打完了疫苗,医生又嘱咐一番,例如清洗伤口的注意点,不宜过度操劳等等,于杰都默默地记下了。 回去的路上,天渐渐有些黑了,路没有下山时那么好走,于杰的腿也渐渐有些酸痛,就坐在路边休息一会。 远远地来了辆车,车灯很是刺眼,来到于杰跟前时他忍不住用手臂挡住了眼。 车却缓缓停下了。 车窗摇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林新的脸。 林新冲他友好地笑着,说:“我见过你,上次在我家。” 于杰迟疑地点了点头。 林新突然打开车门,对他说:“上来吧,我载你上去。” 于杰受宠若惊,推辞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的,很快就到了。谢谢你,先生。” 林新却下了车,朝于杰走过来。 “你是不是受伤了,不然怎么会坐在路边?” “有点累而已。”于杰倏地站起来。 “那还坚持一个人走回去?这一带野兽很多的。小心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于杰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以前林新就喜欢这样。 于杰想了想,也不好推辞,就跟着林新上了车。 车内很宽敞,司机在前头静静地开车,林新也没怎么说话。 于杰知道这车价值不菲,坐着也忐忑,只是轻轻搭了车座的一角。 “你很紧张?”林新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 “没有,我……林先生,谢,谢谢你今天载我回来。”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不用这么客气。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于杰身形猛地一震,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笑着说:“上次去您家里,所以才知道的。” 林新了然地点点头。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李园,车一直开到了院子里,韩总管亲自来迎,一把拉开车门,“欢迎林……”后面的话在看到准备下车的于杰时,堵在了喉咙里。 于杰笨拙地下了车,回头正要与林新道别,却看到车里的波斯长绒地毯有一块明显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山下山,不知鞋上沾染了多少污垢灰尘。他讷讷地站在原地,十分踌躇,不知道林新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愣了一瞬,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林新:“林先生,我把你东西弄脏了,我给你整干净。”说着就转身,打算去找清洁用具。 林新刚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连忙制止他:“不用了,你也太认真了。这是小事情,正好这毯子也旧了,我正想换一个新的,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虽然他这么说,可于杰心里还是挺难受,别无他法,只得再次道歉,然后离开了。 “林少,刚才那个人,您认识?”韩总管小心翼翼地问。 林新意味不明地笑了:“我怎么会认识那种人呢?” 韩总管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恭恭敬敬领了林新进南楼去。 第21章 投桃报李 晚上于杰早早地洗漱完了,闲来无事,就翻了翻带来的书,正好三土回来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于杰犹豫了一下,突然对三土说:“你的电话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三土嘿嘿笑了:“我还当你什么事呢,你用吧。” “不是,我这是想打回内地的,费用挺高,打完了我把钱补给你成吗?” “谁跟你计较这个,打个电话也不至于就把我给打穷了。只不过我这卡好像有限制,不知道能不能打过去,你试试。” 于杰试了一下,果然打不通,本想着这么多天都没和奶奶联系,自己一个人在外,奶奶肯定要担心的,先打个电话定定她老人家的心神。于杰生活向来节俭,只会买些生活必需品,像手机一类对他而言的奢侈品,他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只想着要打电话了,就借人家的手机用一用,到时候再把钱如数充还就可以了,哪里知道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 三土想了想,说:“西楼那边有电话,打国际长途都没问题。你趁着韩天不在,人少的时候,就用吧。别害怕,没事的,以前也有不少人用的,只要不被发现,随你怎么打。” 于杰一听,忙说不行。“这不是跟偷一样吗,我,我还是另想别的办法。” “你这人怎么这么迂腐。你看李家都有钱成这样了,一通电话对他们来说算什么,当初不给下人用的原因,是怕大家工作时间不专心,而且是韩天不让用的,恐怕这家主都不知道呢,他倒好,管人管上瘾了。反正我跟你说,没事的,你找机会打回去。” 于杰没再说什么,想想还是再问别人借电话试试,总有办法的,又怕奶奶等的心急,为自己操心,心说这事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第二天,天很晴。于杰被狗咬了之后,这几天一直在厨房帮忙,已经另外有人接替了他的工作,照看希特勒。 傍晚的时候,于杰本想到后院去采些新鲜蔬菜,那里有一块小角落,专门用来种植家常蔬菜,旁边是一大块花圃和草坪。 离得老远,就发现草坪上有团白花花的东西,还在扭动,于杰走近一看,竟然是希特勒! 他下意识地就转了身,向前快跑几步。不久,回过头看看,才松了一口气。原来那家伙被系在一棵树旁,动弹不了,虽然挺身向前,并举起一只爪子向于杰耍威风,但始终不能前进半步。 于杰终于有点缓过神来,远远走到一边,迅速摘菜,心想,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快点做完了事,离开这里,也就不用这么胆战心惊了。 才一刻钟的功夫,天就阴下来了,于杰倒也没在意,篮子里菜还没装满,他继续忙碌。等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水滴打在头上的时候,他才觉得是回去的时候了,起身往大门走去,微微扫了一眼旁边,希特勒竟然还在那里!于杰不由奇怪,新来的看护怎么回事,把狗放在这里就不管了? 等走到大门的时候,轻轻推了推,门没有反应,于杰不以为意,又推了一次,门依旧紧闭着。 他这才慌了神,把手中的篮子放下,两只手一同使力,门却岿然不动。 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周末,看守院子的人极有可能提前回去了,而刚才于杰待的位置有些偏僻,可能人家大略巡视一番,没有异象就锁了门,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人一狗。 于杰欲哭无泪,慢慢踱了回去。 走到树旁,于杰慢慢靠近希特勒:“门被锁了,你和我暂时都没法出去了。” 希特勒似乎也很烦躁,不停地用爪子扒树,还时不时嗷嗷叫两声。 于杰一时想不到好方法,这里本来就比较偏,一般没人过来,所以光凭嗓子喊两声是没用的,自己又没有通讯工具,只盼着希特勒的看护早些回来。 但事与愿违,看护不但迟迟未来,天空还飘起了小雨,雨越下越大,于杰犹豫了一下,走近希特勒:“我把你的绳子解开,咱们到那头避避雨吧。”。见牠没什么动作,就把它的绳解了。 希特勒一获得自由,就满院子疯跑,于杰怎么都叫不住,郁闷之余,只好坐到院子大门的台阶上,那里有屋檐遮挡,淋的雨少些。 希特勒发泄完了,慢慢走向于杰,于杰心里是恐慌的,但他一动不动,不是他故作镇定,只是离得这么近,他想防御都做不到,想着大不了再被牠咬一次,牠……总不至于吃人吧? 谁知道牠慢慢踱过去之后,竟然在于杰身旁坐下了,一副很乖的样子,完全不像一只藏獒。 更让于杰不知所措的是,牠居然还用头蹭了蹭于杰的脚。于杰很慌张,想赶紧把脚缩回来,又怕惹怒了牠,不高兴了就来一口。只好静静坐着,听之任之。 谁知道这家伙更加得寸进尺,整个头都趴在了于杰双脚上。 于杰愣了半天,更加不敢动,半晌,才缓缓伸出手,手掌定格在半空,好像下了好大决心般,渐渐靠近希特勒,轻轻抚了抚牠的背。 希特勒似乎很高兴,使劲摇了好几下尾巴。 雨继续下,而且越来越大,三月里的雨,本来就带了点萧瑟凄寒,于杰穿的又少,不禁蜷缩起了身子。希特勒这时候使劲往于杰怀里钻,于杰想了想,还是一把抱住了牠,果然很沉。 雪白的毛发,软软的,暖暖的。 又过了很长时间,周围却没有丝毫动静。于杰发现,就连希特勒,都微微有些发抖,水滴打在牠身上,每打一下,牠就小小地瑟缩一回,毛发已经湿了大半。 于杰摸摸牠的头,像是安慰一般,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牠身上。希特勒感觉身上有了遮盖的东西,稍稍把头抬起来,又缩回去,继续搁在于杰腿上,更往他怀里缩了缩。 于杰轻轻地笑了,这家伙,虽然体积庞大,看上去也很凶,但其实就像孩子一样,你对牠好,牠也会对你好,就是这么简单。 忽然希特勒抑制不住狂叫起来,于杰不明所以,看牠从自己身上跳下来,冲着大门越叫越亢奋。 然后门开了,于杰看见一个仆人手上拿着一串钥匙,另一个撑着黑伞,林新的脸从伞下露出来。 希特勒一下窜到于杰身上,尾巴不停摇摆。 林新说:“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 说着接过仆人手中的伞,看着于杰:“我们走吧。” 两个下人将希特勒送了回去,只有两把伞,本来于杰坚持和下人一起送小家伙回去,另一位刚好送林新走。 林新却把伞撑过他上方:“还不走。” 第22章 高级待遇 一路上,于杰都侧着身子,不想占用伞下的太多空间。到了南楼前,林新收了伞,望着于杰。忽然拉他转过身,前前后后看了一下,皱了皱眉:“怎么都湿了。” 于杰愣了一下,然后摆摆手:“不要紧的,回去换身衣服就好。是刚才在台阶上坐着的时候,雨水滴的。” “你房里有暖气吗?”林新认真地问。 于杰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就摇了摇头。 “那你这样回去,肯定要感冒了。你跟我来。” 林新去拉于杰,于杰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林新失笑,放了手,望着他。 不知为什么,于杰觉得那视线很灼人,他也朝林新望过去,林新却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还不过来。” 于杰悲哀地发现,这种命令语气,他却完全不能拒绝。 林新简单跟于杰讲了事情的经过,那个不负责任的看护因为私事离开了,等其他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下人本来是报告给韩天的,正好他也在场,他挺喜欢那狗的,一开始就想买了,不过最后还是给牠主人买走了。 “没想到你也在,希特勒好像挺喜欢你的,牠就从来不那么粘我。” “牠从前也不是很喜欢我。”于杰跟林新上了电梯。 走到拐角处一间房前,林新先进去,于杰在门外顿了一下,然后脱了鞋袜,赤脚进了房。 “你不冷吗?”林新面无表情地盯着于杰赤裸的脚。 “还行,以前比这冷的日子多了,捱一下也就过去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算了,你把鞋穿上。”林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棉拖鞋,扔到于杰面前。 于杰默默捡起鞋,这里的一切装饰都和他格格不入,他的鞋很脏,袜子也湿了,他不想把地板弄脏。 林新将房里的暖气开了,又进了另一间房。 过了半天才出来,塞了件衣服给于杰。于杰低头看了,是白色的睡袍。 “我把水调好了,你快进去洗。” 于杰被他推进了淋浴间,才回头,门就被重重关上了。 回头环视四周,于杰无奈地想,这大概将是他洗过的最奢华的一次澡了。 摇摇头,林新还是和从前一样,看似冷酷狂傲,其实为人很是仗义。 于杰缓缓除去身上的衣物,面前有一个大大的浴缸,水都已经放好了。于杰伸手进去搅了搅,水温刚刚好。旁边是一大块花岗岩隔开专门淋浴的地方,墙壁四周都是小孔,扭动开关就可以各个角度喷洒水流。 于杰走过去,只开了花洒,水轻轻流下来,流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口。 他知道浴池对于他们有钱人来说,是很私密的东西,所以尽管对方并不介意,自己也浑身冰冷到极点,他也不好意思躺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于杰渐渐觉得不那么冷了,门却毫无征兆地开了,他看见了林新担忧的脸。 “对不起,我以为你泡澡的。我看你这么久没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 因为两个都是男人,所以于杰也没什么惊慌,只是愣了两秒,还没缓过神来,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于杰擦干了身子,然后拿过自己的衣服,大半都是湿的,前前后后在暖气下烤了烤,没那么凉了,才迅速穿上。 他出来的时候,林新正在看电视,巨大的液晶屏在变换频道的时候,林新的影子投射在上面,安静得不发一言,表情严肃。 许久,林新说:“你就在这睡吧,我先走了。” 于杰连忙上前一步:“这怎么成,我是下人,不能睡这里。林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得走了,谢谢您,再见。” 林新倒没有拦着他,说:“我刚才看你腿上有伤,不像是摔的,希特勒咬的吧?” 于杰到门口换了自己的鞋,湿的,穿了不是很舒服。 “小伤而已,所以我才说牠一开始也不是很喜欢我。”于杰微微笑了起来。 “你笑起来像一个人,他是,我的朋友。” 于杰顿时僵住了,蹲下边系鞋带边说:“您的朋友,怎么会……” 他勉强支撑自己站起来,然后和林新告别,回了宿舍。 希特勒的新看护自然被辞了,韩总管还发了好大一顿火,殃及了不少池鱼。 那天和林新一起的下人已经告诉他希特勒对于杰有莫名的依赖,他无疑是希特勒新看护的最佳人选。韩总管却否定了这个提议,理由是,藏獒对主人以外的人产生感情,会降低牠对主人的忠诚度。 于杰又回到了厨房,从开始的择菜,到洗菜。 期间,他还是没忍住打了电话给奶奶。那天跟随三土一起去西楼打扫,他悄悄拨了电话,简短的几句话,得知老人家身体无恙之后,就匆忙挂断了。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他不由环顾四周,回来后还不住问三土,一分多钟会不会被发现。 一个多月过后,一位姓孙的二级师傅让他跟着一起去买菜。他才知道,原来选材也是很讲究的。掌握选材的方法,是厨师最基本的技能,可以使食材与烹饪最完美地结合起来。 不久,于杰又被叫去配菜,他第一次这么系统地接触配料以及配菜的方法,感觉自己就像拿着工资上烹饪培训课,所以很满足。 第23章 咫尺天涯 六月中旬,又闷又热的天气对食物的要求更高了。 “小于,你来尝尝,这绿豆汤好像太甜了。”孙师傅常常有意无意提点于杰,并给他出些难题。 “我试试。”于杰尝了一口,点点头:“好像甜味有点重了,不自然。” “我放了不少白砂糖。” “或许改用冰糖或者蜂蜜会好一些?”于杰又试了一口:“这两者会比较自然一些,不会掩盖住太多绿豆的清香。” “不错,要甜而不腻,又保留住清香,用这两样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你试着煮煮看。”孙师傅很满意于杰的回答。 虽然它们比白砂糖好一些,但何时加,添加的分量如何,才是真正困难的,所以孙师傅要通过成品来检验于杰的功力。 很快于杰就关掉了火,盛好汤,端到孙师傅面前。 “别紧张,这里又没别人,而且只是一碗汤而已。” 于杰点点头,看孙师傅把汤慢慢喝下去,好坏不得而知,他又不好意思马上问,只好在一旁静静等着。 “孩子,你快把剩下的盛好放进冰箱吧。” 于杰听了心中一凛,不由脱口问道:“怎么了,孙师傅?” “你小子真有一套,煮出来的东西当真比预期的还要好!” “师傅,您说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把东西放冰箱里,下午就送到总裁的公寓去。那天他走的时候还特地关照了多煮点绿豆汤,找人给他送过去,从小他就好这一口。” 下午于杰坐上司机的车,手上捧着盛在保温瓶里的绿豆汤,开往了市区。 从保温瓶上传来的凉意,一点一滴直达于杰内心深处。 尽管是初夏,室外已经相当炎热了,处处可闻蝉鸣,太阳也毒辣得很,让人忍不住低下头,眯起眼。 然而车内却说不出的凉爽,空调开得恰到好处,豪华轿车上就连座椅,也是淡棕色真皮上铺了雪白的皮草软垫,有种季节颠倒的美感。 于杰当然不敢随便乱坐,他好像生来就有一种自知之明,尤其是对自己身份的认知,精准又现实,却隐隐透出一种悲哀来。 他几乎只向后座看了一眼,就如走错洗手间一般尴尬地别过头,开了车前门,小心看了一下,才坐上去。 的确,有时候,贫富就像性别一样,是根深蒂固的。自我定位出了差错,也就像把自己的性别这种简单问题都弄错,是连自己都要啼笑皆非的。 下山的路依旧,两边绿树成荫,于杰看得出了神。 车在浅水湾的一处高档小区前停下,保安走过来,看到司机,冲他敬个礼,司机掉转方向,向右边开去。 “平时都是孙师傅来的,今天他关照我带你来,你就上去吧。就在这栋楼的18层,右转就是了。” 于杰拎了保温瓶上去,他在李家接触过几次电梯,所以还不至于爬楼梯上18楼。 一般的规矩他也是知道的,司机没有和他一起上去,想来总裁是个喜欢清净的人,于杰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按了门铃,迟迟没有人来开门。于杰犹豫一下,又按了一次。 过了不长时间,门缓缓开了。 于杰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下意识就低下了头,推了推粗框眼镜。 说不出什么感觉,好像被电击了一下,然后全身僵硬。 眼前的人,眉目依旧。狭长的眼,英挺的鼻,淡薄的唇,气质更加慵懒从容,又有一种旁人不可及的雷厉风行在里面。 他已经见过了他,何必再见。 早该猜到的,林新常到李园来,他和林新关系又那么好,他就是李园的主人有什么奇怪。 于杰一直站在门外,说不出话来。 直到对方看了他手中的保温瓶一眼,然后淡淡地问道:“你是来送东西的?” 于杰点点头,一边把东西递过去,一边低声答话:“总裁,这汤刚做好,放在冰箱里冰了一阵,现在可以喝了。” 李潜清接过保温瓶,于杰看他穿着睡衣,似乎是刚起来的样子,大概又黑白颠倒了,不过精神倒是很好的,自己从前也熬夜,白天即使补眠,也是迷迷糊糊中泛着头疼,哪里像他这样神清气爽。 这样想想,本来还隐隐为他熬夜担忧的心又放了下来。 “你等等。”扔下这一句,李潜清重重关上了门。 于杰刚才扫了一眼室内,看不清楚,却也能想像屋里是何等的富丽堂皇。 他知道这些有钱人是不喜欢外人进屋的,何况是一个下人。 他很安然地在外面等。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坐在学校林荫小道的长凳上,迎面是徐徐的风。 李潜清像往常一样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决定要走,又以为那谣言出自眼前这人的口中,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始终恨不起来。 末了,只是轻轻地,问他,又像是问自己:“如果我们很多年不再见面,或是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你还会一直记得我吗?” 李潜清笑了笑,说怎么会呢,你就在我面前,而且一直都会。 于杰也笑了,他很快收起了情绪,他透露了不该有的迟疑。 李潜清该是怎样地恨他,才非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进不得,退不得。他的演技很完美,到现在于杰也不敢相信他从前所做的种种都是假的。 自己彷徨一次,徘徊一回,在他眼里恐怕都是天大的笑话。于杰在学校是再也呆不下的,闲言碎语他不怕,可是他怕李潜清,他领教过这个人,知道他的厉害,现在他又完全看不透他,真真假假,难以招架。 他的底早就露了,李潜清知道他的一切,他却对李潜清知之甚少。他不想和他演对手戏,根本演不过他。他不得不走。 所以,仅有的几次接触,李潜清都没有认出他来,他是庆幸的。其实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李潜清未必还记得,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呢,对自己讨厌的人或事,都要赶尽杀绝才好,但到了今时今日,再和于杰这样一个底层小人物计较,实在是担不起他如今的地位名望了。 可于杰终究还是怕的,毕竟他还在李家做事,以前他从来不知道在这个每天报纸新闻所宣扬的社会主义大家庭中,还有这么明显的阶级界限,甚至比不上资本主义的雇佣与被雇佣关系,在这里,只有主人和下人,培养的也只有服从和奴性。 于杰只想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拿属于自己的那份工钱,尽量挺直了腰板,端端正正做事做人。 想起前两次,帮他包扎伤口,以及自己被狗咬伤,还有今天出现在这里,他却毫无印象,于杰心中不觉一片森寒。 好像他从来也没有把什么人放在心上。 于杰觉得这个人很可怕,猜不透,摸不着,从来没有看懂过他,就像个无底洞,深浅难测。 不久,门开了。 李潜清把空瓶子扔给他:“下次不要在下午5点之前过来。” 于杰点点头,却不由轻轻皱了皱眉,看来他的生活真是很不规律,黑白颠倒并非偶然。 第24章 雪上加霜 于杰坐了车回去,在厨房里忙了一阵子,晚饭后有一段空闲时间,他过去看了希特勒,几天不见,这家伙又是抱又是舔的,异常热情,于杰招架不住,只好蹲下来,小希见状,也乖乖坐下来,不停地摇尾巴,头还往于杰怀里蹭。于杰摸摸牠的脑袋,下巴缓缓搁上去:“他是你主人?难怪你也这样,一开始还咬我。” 于杰卷起裤脚,撸到膝盖上,一排淡淡的牙印还隐隐可见。小希轻哼了两声,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舔了舔当初的伤口。 于杰怕痒地缩了缩,笑起来:“好了,你也不用这副委屈样子,早就不疼了。” 小希似乎很振奋,坐直了甩甩身子,直绕着于杰的腿转圈,雪白的毛发不时蹭蹭他,弄得于杰又晕又痒。 无意间闻到一股血腥味,于杰四处看看,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被生吞大半的鸡,腿和身体已经被撕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头、颈以及一对爪子,看来这是小希今天的晚餐。 于杰知道为了保持藏獒与生俱来的勇猛,不少家养的也定时用活鸡活鸭等生禽喂养,但听说和亲眼所见毕竟是两码事,血腥残忍的景象让于杰经不住想干呕几声。 于杰又看了看希特勒,牠似乎明白了于杰的难受的原因,也不闹了,静静坐下来望着于杰,长长的尾巴有力地来回扫动着。 轻轻拍了拍牠的头,于杰起身:“好了,我也该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希特勒踱着优雅的步子送于杰走到门边,看他走远。 孙师傅一连两个月都让于杰送菜。其实这活很轻松,甚至可以说是享受,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车中度过的。可对于于杰,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每回总要忐忑一番,好在去了这么久,李潜清在家的次数并不多,十根手指都可以数的过来。于杰才知道,李潜清也不是每天都在这里住的,他事情多,忙的很,住这里也就是图个方便,离总公司很近。 其实李潜清也会在周末回别墅住住,每到这个时候,韩总管就忙翻了天,前前后后催促着,让大家手脚都勤快些。 于杰偷偷给奶奶打电话,三土在一旁望风。本来说的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于杰脸色越来越沉重,三土没做声,直到他讲完了电话,才问怎么回事。 于杰呆了片刻,缓过神来,才告诉三土,奶奶的胃又不好了。 本来是奶奶自己接的电话,说自己一切都好,让他不用担心,后来大伯接了过来,打发了老人家回房,才对于杰说,奶奶身体状况很不好,似乎胃有了问题,常常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吃了就吐。 大伯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他以前下乡做过知青,那时候急于证明自己政治上的清明,就娶了个乡下姑娘过日子,没几年,知青返城了,他也随着大批人马回到了城里,和农村姑娘离了婚,又找了个城里的。时局的动荡,让人心也浮躁。为了这事,爷爷差点和大伯断绝父子关系,骂他忘本,背弃糟糠之妻。 不过大伯的日子并不好过,城里姑娘虽然没有了那一身土气,却矜贵的很,又精打细算,把大伯管的死死的。俩人都是工薪阶层,工资很低,又要养活一儿一女,日子也是艰难的很。大伯在乡下也有孩子的,他却干脆不管了。以前爷爷在世时,再艰难,也要寄钱过去,后来爷爷不在了,那边也杳无音讯了。想来,农村的大伯母一次也没有向大伯要过抚养费,地处偏远的乡村人也有自己的坚持和自尊。而这样的农村女人,只是那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最渺小又无辜的牺牲者,遇错了一个人,就赔上了一辈子。 于杰的父母都是大学生,一开始家里条件还行,爷爷过世后奶奶没了依靠,就搬来一起住,后来父亲出了事,日子越发艰难,和大伯一家也就没什么往来了。这次大伯肯照顾奶奶,于杰也是意外的,所以奶奶生病的事,他理所当然地一个人全部揽下。 于杰现在愁的是钱的事情。这几个月的工资大概算了一下,是他从前的两三倍,近2万,留下两千应急,于杰把剩下的钱都汇过去了,还叮嘱大伯如果奶奶情况有变一定要打电话通知他。 三土看于杰心神不宁,怕他平日里做事有什么疏漏,就把这事告诉了孙师傅。 孙师傅最近不让于杰送菜了,于杰倒比以前做事更加积极专注。 孙师傅常常让于杰自己做菜,说是厨房太忙,他也累了,要休息一下,于杰做菜正好可以调剂一下。不过却得来在食堂吃饭那群人的一致好评。 孙师傅尝了他的菜,也会给点不错的建议,于杰改进后更是让人停不下筷子。 一个月内,于杰几乎把各种菜式都做了个遍。 不知道为什么,孙师傅又让于杰继续送菜。这些小事韩天都不会过问,所以于杰最近也没了不少麻烦。 同样是被隔绝在门外,等待的时候于杰竟然不觉得漫长,时光流逝的很恬静。 于杰戴着有浓厚陈旧年代气息的古董眼镜,从厚厚的镜片后面微微地扫一眼李潜清,显得滑稽又可笑。 李潜清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对于他来说,每天来送菜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形态符号,谁来都一样。 直到有一天,李潜清问他,今天的菜是谁做的。 于杰有些尴尬地说,是我。 说完后,于杰立刻明白了孙师傅的意思。 很快,他被直接调到李潜清这边的公寓来负责他的日常饮食,当月的工资让于杰瞠目结舌。 第25章 同居 于杰在公寓里住下了,他的房间不大,看样子一直空着,这里始终只有李潜清一个人住。 公寓是典型的楼中楼,于杰住楼下,靠着厨房,每天早上5点多就要起来准备早饭,然后开始打扫。李潜清通常是8点出门,晚上9、10点回来算是比较早的了。一个礼拜也只在这边住个3、4天。 有时候回来得晚了,白天要补眠,于杰做事不敢放开了手,总是静静地,有时候甚至脱了鞋,当真没有一点声音。其实李潜清房间在楼上,隔音效果又好,哪里听得到。 况且于杰又是极其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对于李潜清来说,他存在的意义就是,饭菜不用自己热了,家事不用等钟点工来处理了。 房子很大,于杰一开始还对这里的布局头晕眼花。客厅旁的走廊里甚至还有专用贵宾电梯,可以直接通到楼下。于杰后来知道,这楼是李氏投资建设的,当时就特地做了这个设计,方便李潜清使用。 一楼是宽敞的饭厅和明亮的客厅,客厅里的巨幅落地液晶屏和高雅的纯黑钢琴叫于杰惊叹,他还记得那一年,李潜清坐在他身边弹曲子,世上最难有一人温柔以待,即使是假的,多年后回想起来,也仍然让于杰心潮起伏。 客厅旁是个雅致的小型会客室,对面是公用洗手间,大型盆景使人心情舒畅。 然后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四间房穿行其中,走廊的墙上挂着珍贵的油画。 楼上于杰打扫的时候上去过,两间大卧室说不尽的奢华,一个巨大的露天阳台也充满情调。书房里三面都是书柜,布满了书。于杰悄悄扫过书名,不少是他早就听说过的,但一直没有机会接触,书对于他来说,早就成了奢侈品。 另外还有一间房,里面有仿照李园西楼设计的大型浴池,每次李潜清洗完了澡,都让他把水放了重新换水。于杰有时候下去刷池子,要等上一两个小时水才能全部放光,然后再下近十级台阶,一点点把池子刷得纤尘不染。那几乎要用掉于杰一整天的时间。 于杰还是觉得和李潜清相处是一件诡异尴尬又难堪的事。 他尽量不出现在李潜清面前,李潜清向来都是从容的,于杰常常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用完不久被扔掉的保险套,没有性经验的于杰,从未用过这种东西,当然不认识。不过里面的液体还是让他瞬间面红耳赤。 他知道李潜清有许多性伴侣,有时候楼上动作大了,他就把门窗都关严,再拉上厚厚的窗帘。 一开始他会每晚都等着李潜清回来,不管多晚都会给他熬点汤,然后端到他房里。后来有一次,到了二楼听到奇怪的声音,越靠近卧室,那种难耐的喘息和呻吟就越清晰。 他透过虚掩的房门,看到了两条赤裸的身影。那女人除了下体,其他地方都与男人有着相当的距离,男人显然很厌恶别人的碰触。 女人意乱情迷中,想抱住男人,躺进他怀里,却见男人把她一脚踹开,女人狼狈地跌下了床。 “我说过,上床就是上床。你可以走了。” 只是短短的几秒钟,而后于杰就发现了男人犀利的眼神,不安,恐慌,羞耻……都涌上心头,于杰简直要自插双目了,只得快速离开。 这个女人很快走了,于杰虽然从来不看电视,但那么著名的国际影星,他还是认得的。 更令他石化的是,李潜清的众多床伴中,居然有不少是男人。 都是偏瘦的漂亮脸型,眼睛大而明亮,似乎这些人连长相都有共同点,再仔细想想,这些人不管男女都是一样的脸型,差不多的身高体型。 一开始于杰以为这些男人只是李潜清的朋友,还特地泡了茶,端到客厅去,却没有人。不久楼上传来的叫床声让他惊恐,他所处的环境一向很简单,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的脑袋立刻嗡地一声炸开了。 他也听说过同性恋,但那对于他来说是遥远的,像李潜清这种男人,就是打死他也不相信他会喜欢男的。当然,他早已经忘了当年李潜清拒绝那女生时的说辞,当笑话听过的话,他自然会忘。 而且他从来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能做那种事。 不过这些男男女女,从来没有谁能留下来过夜,都是做完就走了,事后李潜清也会彻彻底底冲个澡,走到另一个房间,躺下入睡。 第26章 古书 这天李潜清难得在家,吃了早饭,泡上一杯茶,就坐在客厅里看报纸。于杰在忙着洗碗,待会儿还要出门买菜。平时他们是不说话的,李潜清有什么事情,就吩咐一声,于杰会立刻应下来,然后去办。他们是最简单的主仆关系,彼此也没有什么交流,李潜清不认为跟一个下人有什么多余的话可以说,于杰更不会主动找他说话。 不过李潜清对于杰做的菜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没有怎么正面褒奖过他,但李潜清一向喜欢自由无拘束,早就习惯了独居生活,却能容忍屋子里有另一个人存在,这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于杰跑去开门,看到是林新,对他点了点头,说:“林先生,请进。”然后侧身将他让进来。 林新僵了一僵,然后笑道:“你怎么在这了?” 于杰低声告诉他只是调动而已,到哪都一样。 然后也给林新泡了杯热茶,不过两个人只在客厅逗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又去了会客室,好像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末了,两人带着一打文件,匆匆走了。 于杰买了菜,中午李潜清并没有回来,他也就随意做了些饭,填饱了肚子。 下午又上楼打扫,进了书房,看到那么多书,就再也走不动了。 居然有鬼鬼祟祟偷东西的感觉,于杰关上了书房的门,流连了一番,然后从一堆书里抽出一本,就坐在地上,从第一页开始,细细地翻起来。他的神情很专注,阳光在他的背后投下光影,他竟然有幸福的错觉。 于杰从前只有读书时的教科书是正版的,他自己不舍得买书,家里条件也不允许,就经常借同学的书看,那时候大家基本都会买几块钱一本的盗版书籍,看起来眼睛有点难受,字又小又挤,还满纸的错别字。可这屋里的书,包装精美不说,许多都是珍藏版,绝版,排版看了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只要李潜清不在家,于杰每天下午都会来呆上一阵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书,放在膝盖上细细地看。 今天不知为什么,可能是这阳光太明媚,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于杰捧着书,坐在地板上,身后靠着墙,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李潜清已经站在他面前。 于杰彻底慌了神。他记得上次无意间目睹李潜清交欢时,他看他的眼神,森寒又冷酷。 但他事后并没有找于杰的麻烦,他不是个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只是于杰打扰了他的兴致。 可是现在,于杰拿着他的书,他无措地站起来,想着他极其厌恶别人碰他的东西。 就好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于杰无言。 他诚惶诚恐地把书放回书架上,但最后,那本书被扔进了垃圾桶。 于杰晚上睡不着,悄悄爬起来,从垃圾桶里捡回了那本书,他把整本书的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标价。 再看看外包装,于杰猜这应该是特别订做的。 以前他一直以为李潜清不是个喜欢看书的人,成绩优异只是脑袋比较聪明罢了。看来这种臆断是绝对错误的。 第二天,于杰去了一趟书店,回来的时候将一本普通版的《酉阳杂俎》小心地放在书桌上。很多天后,它仍在桌上,于杰用布把书壳上的灰尘擦干净,小心地放在了书架上。 通常如果确定了李潜清不回来,于杰干完活就睡下了,来公寓干活已经快两个月,于杰也两个月没打电话回去了,想着找个机会,还得跟奶奶通个电话,看看她身体有没有好些,必要时,就把工作辞了,回去照顾她老人家。 他现在每天看着李潜清,知道自己是干不长久的,回去也没什么可惜。 刚把眼镜摘了,躺下身想了一阵子,就不知不觉睡着了。门没关,不过金秋的天气当然不会觉得冷。 早上再起来,于杰发现李潜清昨夜回来过,不过似乎有什么急事,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 第27章 荡气回肠 李潜清一连很多天都没露面,于杰也不清闲,那么大一个屋子,照样够他打扫清理的了。 于杰偷偷回了李园,得知奶奶情况并不好,常常吃不下东西。挂上电话,双眼发红地望着三土。 三土安慰了他一阵,问他打算怎么办。 于杰收拾了行李,一麻袋的东西,三土看了摇摇头:“你这次回去,难道还能长住你大伯家?还不是东奔西跑的陪你奶奶她老人家看病,带这些不累赘?你先捡些重要的带上,要是真不回来了,我就把剩下的寄给你。” 于杰很感激三土想得这么周到,告别了几个月来相处融洽的室友,又去跟韩总管请辞,他不在,东叔做主,结了于杰这个月的工钱就放他走了。于杰心里是欢喜的,连声道谢。若是韩总管,少不得又要一通折腾。 背着简单的行李,于杰乘了九龙到深圳的大巴,然后在深圳坐了火车,几经周转,一天后到了大伯家。 大概早晨9点多的光景,看到于杰来了,大伯把他领进屋,说明了奶奶的近况。于杰腿一曲跪在床前,却流不出半滴泪来。 “你寄给我们的那些钱,前阵子检查、配药,都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孩子啊,不是我们不留你,只是大伯也有自己的难处,实在是对不住了!” 于杰无声地点点头,带着奶奶上路了,中饭是在火车上吃的,奶奶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于杰急的偷偷抹眼泪,奶奶拍拍他的肩:“人老了,谁还没个大病小灾的?孩子,你甭担心,好好陪陪奶奶,我也就知足了。咱别折腾了,啊?” 于杰擦干眼泪,勉强笑了笑:“奶奶您就别担心了,生病了当然要看。咱们这趟来北京,肯定能把病瞧好的,这里是首都,那么多大医院,好医生,我带了钱的,您别为这个发愁。不行,咱们再去找爷爷以前的老战友,他们大部分都在北京,以前和爷爷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定肯帮忙的。” 其实于杰身上的钱都是后来到公寓给的工钱,确实比之前多,但他去的日子短,加在一起也吓不死人,就那么两三万,路上开销又大,到了北京,都不知道能支撑几天。大伯说他寄去的钱全用在了奶奶身上,于杰不是傻子,他其实并不是全信的,但这个时候治病要紧,大伯是绝不会退一分钱的,又何必在这种问题上纠缠。 “你,你可千万不能去找你爷爷的那些旧相识啊,你不知道,他是多要面子的一个人。从前在北京,还是上校的时候,上面给他配了车,还有司机和警卫员,他从来不肯用自己的一件私事去麻烦人家,有一回,咳咳,你爸爸他,他……”奶奶气息不稳,于杰赶紧倒了杯水,让奶奶慢点喝,顺顺气。 “奶奶,您喝点水,不急,慢慢说。” “唉,都是陈年旧事了。那年,你爸爸生了病,高烧发的厉害,你爷爷不在家,我着急啊,就自作主张,喊来司机开着车奔医院去了。回来之后,你爷爷脸色很不好看,他虽然干过革命,却是书香门第的出生,从来没对家里人发过脾气,性子温润的很。可那天却发火了,说我们这是在糟蹋国家资源,以权谋私,是最要不得的。后来请司机吃了饭,又把车油钱补给了人家。这么多年了,我还一直记着当时他那个难过的样子,眼睛全都红了,像个委屈的孩子。他说他是看着这个国家诞生的,总想它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地走下去,那句话说得好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像这种官僚风气,是决不能开头的。” 于杰点点头,他是在北京出生的,小时候在军区大院里,看过很多事。 隔壁一对老夫妻,无儿无女的,老先生似乎也是有军衔的,不过级别不是很高,日子过的也很清苦。 那时候不少有能力和路子的人,都搬离了那个地方,只是偶尔回来。 那些人回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逢年过节,好多人来送礼,水果,特产,烟酒,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那些人水果吃不完,又不想费事儿运走,就成箱成箱地往楼下扔。那老先生和他夫人,倒也不避讳,常常把人家不要的水果捡回来,都是好好的,味道一点也不差。 老人家,看到东西被糟蹋,总是难过的。 老先生和爷爷一样,最自豪的时刻,就是一年一度的人民大会堂国宴了。那时候风起云涌的人物,慢慢地也剩的不多了,爷爷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批受封的上校,他为这个国家浴血奋战过,他和许多老红军一样,不屑于在权利中心盘桓,他只要属于军人的那虽微薄,但绝对不可或缺的一点骄傲。坐在人民大会堂里,回顾一生,他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国家,他对得起所有人,这就足够了。 于杰记得,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他一生多舛,前半生在炮火的洗礼下熠熠生辉,后半生遭遇过残酷的政治迫害,也依旧云淡风轻。 他一无所有,只留下夹杂着两颗子弹的一抔骨灰。 于杰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为什么,捧着骨灰的手一直颤抖,仿佛它很重很重,不能承受。 于杰先找了一家旅舍,暂时住下了,大概每天60块,包两餐饭。在北京打听了一下各个医院的基本情况,于杰选了一家比较合适的,治疗胃病口碑不错,而且比较适合平民百姓,不会因为没有社会关系而被挤兑到一边,耽误治疗。 第二天,于杰就带奶奶上了医院,医生检查一番后,建议马上住院。于杰不敢耽搁,安顿好老人,就去一楼缴纳费用。 体会不到物价飞涨的人,去一趟医院,或者跑一回售楼处,就知道了。 此番于杰站在收费处,脚上像被钉上了钉,动弹不得。 后面的人忍不住开口:“先生,对不起,请让一让。”他才惊觉,回过神,让了路。 自己身上带的两万多,现在只剩了两千,还只是交了前期的费用,做手术的钱人家还没算在内呢。 第28章 求助 于杰去病房看了奶奶,安慰了几句,劝她安心,好好接受治疗。 奶奶叹惜几声:“你这孩子,何必呢。奶奶拖累你已经够多的了。如果哪天奶奶走了,你最要紧的事就是照顾好自己。” 于杰不吭声,背对着老人,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 下午的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奶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于杰退出病房,关好门,然后悄悄从怀中掏出一本陈旧的记事本,那上面满载了爷爷的日记,其中隐约还包含一些战友的信息。他虽然答应了奶奶不去找人家,不给爷爷丢脸,但事到如今,已经性命堪忧,自然要抛开其他。 况且于杰并不认为爷爷就是个爱面子的人,他从前不愿意讨公家的便宜,是遵纪守法,恪尽职守。但战友之间的情谊,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杰大致翻过了日记,确定了几个可以求助的对象。他们跟爷爷关系都很不错,应该会尽量帮忙的。 出了医院,走几站路,于杰来到从前爷爷住过的军区大院。 当年父亲出了事,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于杰就和奶奶一直过着颠配流离的生活。于杰来过这里,有点印象,感觉没怎么变样,不过住户却越来越少了,其中大多还是租住的房客,许多老干部早就离开了这里。 于杰心里开始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和爷爷相熟的战友,而且,这世上人人都有难处,他怀着一点希望而来,真到了开口相求的时候,又不免诸多顾忌,怕为难了别人,却又叫人家说不出口。 左思右想间,还是咬咬牙,人一穷,真的什么勇气都有。 已经敲了好几处门,不是无人就是租户开门,于杰那仅有的勇气也快被磨光。 最后他来到一位欧阳老先生家门前,犹豫着要不要再试试,远处有人向他走来,是个年近50的女人,手中提了菜篮,近了便问:“您好,请问找谁?”于杰似乎有些紧张,调整了气息回答:“请问欧阳老先生在吗?”对方摇摇头:“家父几年前就去世了,我是他小女儿。你有什么事吗?”这欧阳先生在解放后一直担任某著名军校校长,但和爷爷一样,日子过得确实清贫。 于杰本想,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找他,毕竟人家也有日子要过,却不想人已经不在了。于杰踌躇了一下,才说:“你好,我叫于杰,我爷爷于连是欧阳老先生的朋友…”那人一听,没等他说完便道:“原来你是于叔叔的孙子,快进来坐。” 于杰被请进了屋子,只好向对方说明来意,但并不等她有所回应,便站起身:“今日来打搅,实属冒昧,是我考虑欠妥了。”于杰本来就不愿麻烦清贫的老人,更何况是隔了一层的老人的女儿呢! “小于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你爷爷和我父亲那是过命的交情,你坐下听我说。可能我现在的能力确实没法帮到你,不过可以替你想想办法。”于杰被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狭隘,不觉无地自容。 “对了,过两天有个慈善晚宴,本来是军政界内部的聚会,后来因为酬谢各界对捐款救助灾区等慈善事业的支持,又有不少实业家也会去。这个不打紧,总之我会借一些关系弄到一张邀请函,你进去后应该能找到你爷爷一些从前的战友甚至旧部下。”于杰没想到对方替他考虑的这么周到,感激得点了点头。 回到医院,医生找于杰谈话,说本来年纪这么大的老人,他们是不建议开刀的。只是于奶奶奶这种情况,还是开刀更彻底些,药物治疗效果很差,就这么拖着实在不好。于杰也明白,两天后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慈善晚宴设在北京近郊的一座私人会所内。这天傍晚,于杰早早地安排奶奶吃了晚饭,自己走的时候,也买了点包子馒头坐在公交上草草地吃了填肚子。下了公交,才发现这地方比较偏僻,行人很少,于杰不知道怎么转车,估计那种地方,也不是公交能够经过的,想了想,还是犹豫着拦了一辆出租,咬咬牙上去了。 于杰站在会所门前,保安正在检查邀请函。于杰把它拿出来捏在手里,过了半天见门口没有人进去了,才走过去拿出邀请函。人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把那张函拿在手里看了几遍,才还给他,准他进去。 会场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位拍卖师在喊价,于杰听不懂,就在后排找了个位子坐下。今天的重头戏是晚宴,众多政界金融界人士聚首,又要将国内外大事谈论一番,商人们也好借着今天争取一些与政府合作的机会。像现在的慈善拍卖,也就是晚宴之前应个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千一百万第一次…一千一百万第二次…一千一百万第三次…好,成交!恭喜这位先生,您拍到了明朝万历年间由景德镇出产的皇家青花瓷瓶一对!我们将把今天拍卖所得的善款悉数捐给慈善机构,感谢您的支持!”于杰坐在后面听得晕晕乎乎,只在报到那一串数字的时候,心惊了一下。这世上竟然有人会花一千多万去买一对花瓶,这对于他来说是无法想像的,一千块他都觉得奢侈,不过他还是屏住心神继续听下去。 第29章 惊魂 下面又有两次拍卖,竞争不是很激烈,都是以百万左右成交的。很快就散了会,会场的灯全都亮了起来,人们开始往外涌,慈善晚宴要开始了,设在另一个分会厅。于杰也站起来,他让到了一边,没有人注意他,他的手心却开始冒汗,紧张,不安…不知道待会能不能找到肯给他帮忙的人,他又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会场,他才跟在后面去了晚宴现场。这里丝毫没有刚才拍卖做慈善事业时的紧张与凝重,所有人穿着华贵,川梭在觥畴交错中,一派安祥和睦的景象。于杰四处望了望,似乎参加晚宴的全是30到40岁左右事业有成者。 其中也不乏各路名媛,一个个都手拿高脚杯,花枝招展的,泻个眼神就要让人骨头酥个半死。于杰当然无暇顾及这些,他站在大厅的角落里,彷徨又无助。 找不到属于爷爷那个年代的人,他不知道还有谁肯帮他。这些人的生活是优渥的,但他们对于陌生人的艰辛却常常视而不见。 他在那里站的越久,就越不敢迈开步子,仿佛要定在那里一般。也不再敢随意乱张望了,头低着,眼神直对地面,却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进入视线,那是一双很精致的靴子,它慢慢地,攻城略地,气宇轩昂地靠近,忽然又停下来。于杰没有抬头,却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 “别动。”虽然是命令的口吻,但是对方的语气很温柔,于杰不知为什么,真的不动了,却看见那人低了身子,弯下了腰,感觉脚被他轻轻抬起。 “你看,鞋带都松了,小心被绊到。”于杰不明所以,他知道对方是谁,可是他不敢抬头,就又往后缩了缩,想要挣脱男人的禁锢。男人握着他的脚,看似若无其事,实则用了很大的力气,于杰根本动弹不得,只得抬了眼,默默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极其认真地为他把鞋带重新系好,好像这世上再重大的事都抵不上这一刻的指尖缠绕。 于杰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以算得上是坚毅的人,碰上过许多的难堪,都能咬着牙忍过去,当然尴尬难受是少不了的,他并不是麻木的人,可忍辱负重的同时保持洗耳恭听状也并不是难事。然而李潜清的行为,大大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是他不曾预料的,所以他竟一时愣在那里,无所适从。 似乎过了很久,男人才缓缓松开他的脚,脚尖一落地,他脑子中唯一闪现的想法就是离开这地方,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有种久违的慌张,叫他心神不宁。可事实上,他不能离开,他只能退后两步,隔开些距离,用恭敬的语气对他说:“李董…您好。” 男人看不清什么表情,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起身,用了很长时间。他笑得云淡风轻,是那种在商场上面对各色人等的招牌式笑容,但依然具有很大的杀伤力:“你怎么会在这里?” 于杰顿了顿,来不及细想,就回答:“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什么人?” “李董,我家里有点事,那份工作已经辞了,您给我的工资很丰厚,估计以后我也没机会见您了,今天这么巧,我,我就当面谢谢您了。”其实于杰他们的工资都是有专人统一安排的,李潜清哪会管到这些,不过无论如何,掏钱的总是他,所以当面道声谢也无可厚非。 于杰知道,他们这类人,转个身连商场上的合作伙伴都要忘的一干二净,更何况是他这样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下人呢。不过他是个传统的死脑筋,得了人家的恩惠,一定要还,还不上,起码的敬意还是要表示的。 潜移默化中,他已经接受并适应了现在的社会关系,他不认为李潜清还是从前那个和他地位平等的同学,他承认他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他高人一等而自己落魄潦倒。其实他不赞同这种等级分明的无形阶级存在,但他不得不服从它。他有很多棱角,都在生活中被一一磨平。 现在,他只是个讨生活的小人物,没有个性,没有特点,芸芸众生中渺小如一粒砂,做着最平凡的事,说着最平凡的话,每天为许多事而烦恼奔波,大则关系到奶奶的生死,小则涉及到油盐酱醋,无一不要他亲力亲为。 “李总裁,最近可好?代我向您外公问好,老将军身体还不错吧?”诡异的气氛被一中年男子打破,他手上端了杯红酒,向这边走来,看得出也是极有身份的人。李潜清的外公是共和国第一批上将,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在老一辈里已是声名显赫,连新一代领导人,都对他尊敬不已。李潜清的舅舅,在军政界更是风头正劲。可以说,他是典型的红富二代结合体,这些都是于杰一直不知道的。于杰只当他家境殷实,多年后见过李园的种种排场,还不由感叹小看了他,何止殷实而已,然而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 其实在这会场里的,大部分都是红二代,而且非富即贵,就算没有李潜清那么强势的背景,但单独拿出去说,也要令许多老百姓咋舌了。 第30章 不明所以 这个世界很奇怪,也很疯狂,像于杰爷爷那样挥洒热血的革命者,死后依旧一无所有。 而现在的众多“无产”阶级们,却俨然是一群贵族的上位者,可见有时候,付出跟收获根本不成正比。 于杰没有多想,虽然他说那番话时很虔诚,但尴尬也是有的,所以现在有人主动找李潜清攀谈,他就悄悄地退到一边,心里大略地想了一下,找认识爷爷的老干部来帮忙是不太可行的,这会场里年龄段还是较为集中的,主要是中年人,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爷爷的战友一类人物--本来就是怡养天年的年纪。 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指望别人终究不是办法,凡事还是靠自己吧。他考虑过了,身上那些钱看病是绝对不够的,他短时间内也凑不齐,可奶奶的病是不能拖的,他很自然地又想起了卖血。 从前日子难过的时候,他也偷偷去卖过血,只有那么一两次,那滋味说真的确实不好受,不像献血那样是适可而止的,于杰被抽了不少血,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头痛的厉害。他很看不起自己这种走投无路的做法,但很多事情,其实结果更重要,所以他可以忽略过程。 会场的几个角落没什么人,大家都集中在中心位置,谈天说地,调笑的,搭讪的,什么人都有。于杰朝出口走去,不自觉地回了头,看到李潜清早已被一群人围住,他好像天生就是众所瞩目的中心人物,走到哪里都熠熠生辉。 于杰回了头,不再看他。继续走了几步,快到出口处,他向守在那里的保全人员点了点头:“对不起,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保全人员正要开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冷淡低沉的声音:“不准。” 于杰回了头,不知什么时候,李潜清已经摆脱了那群人,正向他走来。于杰有些慌张,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安混乱的感觉。 他匆匆地转了身,想自己动手打开那扇沉重的大铁门。可是手刚伸出去,就被紧紧地捉住了。 “沈梦泽,很久不见了。”那人的语气再平淡不过,就像在大街上碰到一个接触不多的熟人,略微地打个招呼,点个头,就各自离散。 可于杰却明显地身体一僵,不敢回头。李潜清又上前一步,靠近于杰,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喃喃地念:“沈梦泽,沈梦泽…” 于杰有点发颤,他不知道李潜清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他的演技很蹩脚,可是他的为人很安分。 他以为那些很多年前的事,李潜清不会记得,也不屑去想。他得罪过这个人,也受到了一些报复,应该可以抵消了。 最好的结果,是彼此能够在很多年后再次见面的时候,云淡风轻地点个头,他想,李潜清这种大忙人,肯定早就不记得他了,这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冷暖自知。 可是,很显然他的期待落了空,他不知道李潜清是出于什么心理还能记得他这个人,如果他依旧对自己怀恨在心,于杰不敢想像。 “你很冷?怎么手心是冰凉的?”于杰被他跳跃性的思维方式弄糊涂了,不知该怎么答他。 李潜清说:“这里人多,我们去车里谈吧。”于杰被他塞进了车,司机也下去了,车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加长的林肯,让于杰有说不出的压力,这好像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坐这种高级车,格格不入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他依旧只是轻轻地搭在了车座的一个小小角落。 “怎么,你不舒服?”李潜清朝他这边靠过来,于杰退无可退,只得摇摇头。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紧张。”于杰一直把视线定在车内的地毯上,整个人动也不敢动。 “没,没有。”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李潜清目不转睛地盯着于杰。 “没,没什么好说的。你有你的事要忙。就这样吧,谢谢你以前的照顾,那个出国的机会,我,我不行的,我要照顾奶奶,那个名额本来就是你的。还有这些天,也是要谢你的。”于杰有些语无伦次,他是想在李潜清面前服个软,尽量让他不再计较,放过他。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 “你怕我?”李潜清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于杰开车门的手都在哆嗦,却还要强装镇定,“没有,怎么会呢,我们是老,老同学啊。” “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于杰答不出来,只好放下试图打开车门的手,不说话。 “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现在我不想解释。我只想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许我可以帮你。相信我。”于杰还是不说话。 李潜清深深吸了口气:“你现在没法体会我的心情,以后我会让你慢慢知道的,但现在,我要帮你,你不能拒绝我。” 于杰终于开口:“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处理的。”李潜清笑了一下:“你在里面的时候很焦急,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有事。你放心,我是个生意人,不会白白帮你的。你大可不必担心会欠我人情,该还的总是要还。” 第31章 重遇之后 于杰咬咬牙,说:“我需要钱,很急。以后我一定还你。” 李潜清知道他轻易不跟别人谈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跟以前完全不同,畏畏缩缩又保持很远的距离,李潜清大概也可以猜出他是什么心思,从没有这样自我厌恶过,他想起不久前和他相处的那些日子,明明是梦寐以求的珍贵,却被他糟蹋了。 “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慢慢说,不急。”于杰抓紧了身下的真皮坐垫,很快,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蓦地松开。“对不起,都皱了。我给你弄平。”李潜清皱了皱眉,一把抓过他的手:“别管它,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奶奶病了,我要钱。”李潜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老人家现在住院了吗,带我去看看,我认识一些不错的医院,咱们试试。”一路上于杰都没有说话,李潜清也沉默着,很快就到了那家医院,李潜清一直在病房外打电话,于杰进去看了奶奶。 没过多久,李潜清进来,走到床前,先跟奶奶打了招呼:“奶奶您好,还记得我吗,我去过您家的,我姓李。”奶奶摇摇头,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如果不是有心,没人会记得那么多年以前的事。 “转院吧,你看怎么样?”于杰对李潜清并不是完全放心的,可他想,无论如何,他大概也不会拿一个老人的生命来开玩笑甚至报复的。于杰同意了他的提议,李潜清考虑了一下,还是将老人转到军区医院,他外公也常常去那里做定期检查,所以相熟的医生比较多。只是天色已晚,转院的事只能第二天再办了。 “我送你出去。”于杰开了病房的门,转身对李潜清说。 “你晚上住哪里?”于杰怔了怔,自从奶奶住院以来,他就退了旅馆的房,毕竟一个人住上一天就得花30块,他舍不得,就跟医院商量,晚上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将就着,这医院也不是什么特大型的,管理没那么严格,倒也同意了。 “去我那吧。明天我再送你过来。大概也就20分钟的车程,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在这附近的酒店开间房。” “不,不用了,我在这里,很好。” “折腾了半天,你不累?跟我走。”李潜清又转过身对奶奶笑道:“您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您。我带于杰先找个地方住下。” 奶奶也搞不清自己的孙子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一个朋友,穿着举止间和他们这类人尽是格格不入,但看样子对于杰还是不错的,也就欣慰地点点头。 于杰不想离开,站在原地不动。“咱们走吧,不要影响了奶奶休息。”李潜清拉着于杰出了门,于杰挣脱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人情已经欠下了,说什么也不该摆出这样一副不情愿的嘴脸,让人家心里不舒服,也就跟着他上了车。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于杰摇摇头:“晚饭吃过了,不饿。”李潜清也就不再说什么,继续开车。很快到了一所高尚住宅区,他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就领着于杰乘电梯上去。 房子和香港那边的比起来,不算大,也就是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但客厅和饭厅特别大,由于是景观房,视角都很好。洗手间也有三个,楼下两间楼上一间。另外楼上还有个挺有情调的露天阳台,旁边是大型浴池,这样的房子比较适合单身贵族的独居生活。 于杰站在大门边,李潜清把他拉进去,“怎么了,嗯?” “我,换鞋。”于杰指指地砖上的脚印,略有些尴尬。李潜清不由失笑,顺手把大门关上,然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棉质拖鞋,放到于杰面前。 “你先到客厅坐坐。”于杰走到客厅,看到那组白色的皮制沙发,终究还是没坐下。站在一边,等了半天,李潜清上了楼,却始终不见他下来。于杰也不好四处张望,更不会到处乱逛,就翻开茶几上的杂志,蹲下来一页页看下去。 “还嫌不够累,怎么不坐?”于杰惊了一下,回头看到李潜清靠了很近的脸,立马站起来。 “你先上去好好泡个澡,这是衣服,我穿过,你不会嫌弃吧?”于杰接过换洗的衣物,摇摇头。手上是一件白色睡袍,质地很好,也很厚。另外还有一条内裤,于杰觉得这实在是太私人的东西,不由得脸憋的通红,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毕竟人家都不介意,自己确实不好说什么。 李潜清倒没什么反应,只淡淡说道:“你上去吧,水我给你准备好了,你如果加水,记着红色是热的,蓝色是冷的。”于杰低声说了句谢谢,就转身上了楼。 楼上景观比之楼下更胜一筹,不过于杰无心欣赏,走进浴室,迎面是朦朦的雾气。他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不那么烫,就脱了衣服走下浴池。身体浸在水中有种说不出的舒爽,但于杰并不敢过多耽误,只是匆匆地将全身上下浸润打湿,大略地洗了一下,就从浴池里上来了。 下了楼,李潜清不在客厅,于杰等了等,不见他来,就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前踱步。走到饭厅的时候,不由地停住了,李潜清感觉到身后的轻微脚步声,背对着于杰说:“你再稍微等一下,马上就好。肚子饿吗?” 于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站在饭桌旁看他,只能看到背影,很忙碌的样子。过了不久,李潜清端了做好的东西上桌,拉着于杰坐下:“吃点宵夜吧,现在很晚了,饿肚子睡觉不舒服,肯定睡不着的。”于杰分明是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李潜清,要不是大家都不再年少,他都要以为岁月从来不曾更改了。可是时光从来没有给这个人留下任何痕迹,只是让他更加丰盛,而于杰自己,却被年轮狠狠抛出生活之外了。 李潜清给于杰倒了杯牛奶:“晚上喝这个,有助于睡眠。我给你煎了鸡蛋和牛排,以前在国外生活,什么都要一个人做,西餐比较简单,我还应付的来,不过我更喜欢中餐。你做的很好。”最后一句话似乎是赞美之词,却不知为什么,让于杰有略微的难受。 第32章 暧昧 把杯子递给于杰的时候,李潜清闻到了一股沐浴后的淡淡清香,眼前的人,穿着他的睡衣,有些宽大了,可以看见隐隐约约的琐骨和一大片白晰的脖颈。 “你该多吃点,比以前更瘦了。”于杰沉默着,过了半天,才说:“李董,那些钱,我会尽快还给您。谢谢您的帮忙。” “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符号?任何张董,王董都可以替代的李董?” 于杰愣了愣,无从解释。除了李董,他想不出其他名词来称呼李潜清。他没有那种资格,不能逾矩,所以这样的称呼对他来说是最得体的,然而李潜清却似乎为此不快。 于杰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李潜清打断了:“既然你说过我们是老同学,就不要老想着还我人情,我不缺那些钱。刚才是我冲动了,可是你知道吗,你的话很伤人。” 于杰想,他这样的人,在商场上纵横四海,但实际上能有多少真心朋友,平日里只有一些虚于委蛇的应酬,一定也不好受的。不由竟后悔刚才自己的一番话,想来穷者有穷者的快乐,富者也有富者的忧愁,真是一点不差。 李潜清看他表情变化不停,大概也猜出他的心思,便道:“好了,不说了,你只要真心当我是朋友就好。叫我的名字,嗯?” 于杰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想,有几个贫富差距这么大的人还能做朋友,彼此的价值观都不同,追求也不一样,应该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言。等他这里的新鲜劲头一过,还是要被打回原形的。他从心里还是没法把李潜清当朋友,总有些战战兢兢,暗自嘲讽自己的“奴性”,但有钱人的心思哪里猜的透,还是保持距离,全身而退的好。 “快吃吧,都冷了。”于杰没用过西餐,并不知道规矩,笨拙地用叉子叉起牛排,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李潜清看到他这般可爱的模样,心神荡漾,并不刻意纠正他的餐桌礼仪。不想于杰初次使用西洋餐具,那叉子没扎稳,牛排滑下来,于杰的嘴角,下巴,甚至脖颈上都沾了汁。 李潜清看了,忍不住想凑上去,却还是转身抽了张面纸,然后把于杰拉近了,抬起手要给他一点一点擦干净。 于杰却让开了,拿过纸低声说了句“我自己来”。 李潜清也不作声,看他慢慢擦干净。然后坐下,很细致地把自己的那份切成一小块一小块,递到他面前去:“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于杰红了脸,接过盘子。李潜清就看着他吃,不时提醒他喝点东西,于杰被人这么盯着,自然不好过,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好低着头,也就看不见李潜清的迷恋眼神。 吃完了饭,于杰收拾了碗碟就去厨房清洗,李潜清走过来,离他很近,热烈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于杰下意识地往前缩了缩,“这么晚了,快去睡。” 说着拿了毛巾,双臂从背后环上来,捉着他的手仔细在水下冲洗了一番,又用毛巾擦了擦。 于杰挣扎了一下,又退了一步,却和他贴的更紧,真是左右维谷,进退不得。李潜清却松了手,淡淡地说:“跟我来。” 于杰只好跟他出了厨房。李潜清又拿了几件衣服,对他道:“你的衣服暂时干不了,明天就穿这些吧。” 看起来就比于杰自己那身捉襟见肘的行头不知高档了多少倍。于杰并不接,就算是人家穿过的,再也不要了,他也觉得是一份天大的人情,和刚才迫不得已接受的睡衣是两回事,所以他说:“我现在就去洗,晾一个晚上应该可以干的。” 李潜清冷笑一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受不得人家一点恩惠。我这么了解你,你却从来都不懂得我。” 于杰被他最后一句说得没来由心里发酸,摇摇头想要否认,却发现很无力,他确实不太了解这个男人,他的所想所为常常超出于杰能够理解的范围。 “我会试着…去了解你。真的…”于杰讷讷说道。李潜清却突然转过身去,过了半天才道:“很晚了,休息吧。” 于杰知道这屋子很大,却只有一张床,便主动说:“我睡客厅里就好了。”李潜清也没反对,算是默许了,走过去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些,然后给于杰抱来一床被子,放在沙发上。“我就在卧室,有什么事叫我。” 于杰应了一声。客厅的沙发旁有一大块长毛绒质感的波斯地毯,他看到卧室的门完全关上了,才缓缓躺在地毯上,摊平了被子盖在身上。 这种高级沙发,至少要比他睡过的所有床都舒服,可他想想,却还是打了地铺。 第33章 偷袭 “李先生,您好。”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声音。“你说吧。” “我按您的要求调查过了,于杰是他的真名,他的祖父叫于连,是个上校,文革中受过迫害,为人很正直,所以朋友也不少。平反后,老爷子也退了休,人走茶凉,家里条件很一般。他的儿子,也就是于杰的父亲于文,以前是京大的,后来留校任职。于文为人沉默寡言,不善交际,所以也挺受排挤。后来89年学潮,他出了事,被关进去没多久就枪毙了。 于连的一位老战友,职位还算高,怕孩子受到牵连,就帮忙给他改了名,随母姓。做了手脚之后,前后两个名字完全独立,查不出任何联系。 后来于杰辍学了,时局稳定,可能是他奶奶的想法,毕竟要认祖归宗,所以又找了于连的朋友,那位老先生不在了,他儿子帮的忙,当年改名也主要是他出的力,所以之后把名字又改回来了。” “这些年,他过的怎么样。” “很不好。 其实老爷子这个职位,落实的遗属待遇也还是有些的,只是一直被老人家的大儿子拿在手里。前阵子这制度才严格起来,必须要遗属亲自去领。这个时候,正好于杰去了香港,老太太这才跟着大儿子过日子。” 电话那头听不出什么声音,连呼吸似乎都没有。 那人继续: “他学历低,只能到工厂里干重活,后来脸被机器割伤了,处境更加艰难。” “是不是我名下的工厂。”李潜清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是。”机械的声音让他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 “当初,他不是改了名字,怎么林新还能查的到他的背景。” “林先生散布的那个传闻还是和事实有些出入的。您知道,林先生的祖父也是军政界的大人物,当年他就是于连的顶头上司,于连曾经带过小孙子到林老先生家拜访。林老先生虽然声名显赫,但两人的交情是老早就结下的。可能林新先生那时候已经有了些印象,一个人的名字改了,模样却还在,虽然那时候小,但若是认真起来,也是不难认出的。他知道“沈梦泽”真正的名字,很多事情查起来自然就简单了。” “好,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让人把钱打到你的账上。”李潜清挂了电话,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两口,然后用了很大的力,把烟头按在桌上熄灭。心里很烦躁,他忍不住开了门,悄悄走到客厅。 冬天很冷,没有足够的取暖措施御寒,那个人把身体蜷缩起来,抱成一团,也许可以稍稍暖和些,所以,就算现在开着空调,室内很温暖,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睡姿吗。 他侧躺在雪白的长毛地毯上,被子很薄,可以隐约看得出,他团着身子,双手环着上半身,像不足月的婴儿那样呼吸轻浅,李潜清确定他是睡着了,才慢慢靠近。 他凝视了很久,终于也躺下,缓缓伸出手,抚他的眉,他紧闭的眼,他秀气的鼻梁,还有淡色的薄唇。 最后,手指停留在那道伤疤上,慢慢地,反复用指腹摩挲,他的头枕在另一只手臂上,深切地注视他,一点一点,用手指感受那疤痕,心痛却又异常平静。疤痕现在摸上去都很深,不知道当时会是什么景象。他不由得心脏一阵紧缩,俯下身去膜拜地轻吻那伤疤,像羽毛一样轻,好像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被痛醒,其实哪里会痛,时间太久了,痛都挥发,只剩下生活而已。 他又把手伸进温暖的被子里,捉到了于杰的手,轻轻感受着上面的茧和各类细小伤痕,今天晚上给他擦手的时候,李潜清不敢相信,那双历尽沧桑的手是眼前这人的。 当他说,他会试着了解自己的时候,李潜清要有多冷静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吻他,抱他,眼睛都红了,只好转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可是都没有现实来的残酷。这个人被伤得很深,不论身心。他也许会相信任何一个人,但决不会是自己。他再也不会轻易交出信任了。李潜清要的是长久,所以决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一步。 第二天,李潜清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信步走到厨房,于杰早就起来了,正在熬粥,桌上放了几碟精致的小菜,微波炉里正在加热清淡的点心。 “你起得太早了,睡的还习惯吗?” “嗯,很好。不过我上午习惯早起的,都7点了。” “你是说我起得太迟?”李潜清眼含笑意。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是应该的。今天6点才起来,已经很迟了。你和我不一样的。”李潜清听他这话,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于杰看他似乎不很高兴,就转了话题,道:“你喜欢喝清淡的白米粥,马上就好了。” 李潜清一阵狂喜,盯着他问道:“你知道我的喜好?” “嗯,以前李园的师傅说过,后来去公寓的那段时间,我也渐渐摸索出了一些。” 李潜清听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为他也了解在意自己而欢喜心悦,却知道这到底也就是例行公事罢了,了解雇主的喜好,不是雇佣最基本的工作吗。心里一时五味陈杂,竟觉得这二十多年的味道,都不如这一刻来得浓烈。 于杰却恍然不知,又忙碌了一阵,然后给李潜清盛好了粥。两个人坐下各吃了一些,李潜清给他剥了煮鸡蛋,于杰犹豫着接了过来。蛋黄沾到嘴角的时候,李潜清像当年那样,用手指触了他,他意外地没有闪躲,好像时光倒流。事实上连于杰自己都恍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改变。这个人对他依旧,很长时间里,他曾是于杰最好的朋友,除了奶奶之外对他最好的人,现在会不会也是这样?可是他也看过李潜清冷酷无情的一面,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所以绝不敢妄下定论。 于杰闪烁的眼神让李潜清收了手:“我们吃完了就去医院吧。这件事拖不得。” 于杰点头同意,想了想又说:“你很忙的,不必亲自出面,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傻瓜,各个医院都有规矩,哪是想转到哪就转的,再说还要联系医生,这些你都别管,我会处理的。嗯?”于杰只好应了,吃了饭收拾一下桌子。 李潜清正在客厅里讲电话,于杰就拿了昨天他给自己的衣服,进了书房旁的卫生间。于杰关了门,然后低了头把睡衣扣子一颗颗解开,刚把它褪到手肘处,门却“砰”地一声被打开了,于杰转过身,看见李潜清正意味不明地望着自己,眼底说不清有些什么。 第34章 转院 于杰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立刻把睡衣重新拉上肩,背过去整理好。 “怎么在这里换衣服,蹩手蹩脚的,空间太小,挤得难受吧。” 于杰摇摇头:“没有,挺好的。” 李潜清也没有多说,只是从洗面台下的抽屉里找了些东西,然后轻轻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于杰稍候也出来了,穿上李潜清的那些价格不菲的衣服,整个人也挺拔修长了不少,隐隐有种淡淡的气质,只是他自己不会察觉。 李潜清走近他,给他整了整有些零乱的衣领,于杰道了谢,两人也就出门了。 李潜清手握着方向盘,问于杰,奶奶喜欢吃些什么,于杰也说不上来,喜好是奢侈的选择,他们没有那种权利。 李潜清道:“医院的饭菜总是那几样,肯定要把人吃腻的。我们去买点别的东西,放心,我问过医生了,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我都知道,不会有问题的。” 于杰也只好随他一起,去了附近一家饭店,点了些东西带走。 到了医院,他们先去看了奶奶,然后李潜清直接找院长谈了转院的事,于杰只看到院长恭恭敬敬地送他出来,之后的转院很顺利,军区医院特意派了车来接他们,于杰陪奶奶先过去,李潜清随后也自己开车过来了。 这里的环境比起之前的那家医院,真是好上太多,李潜清特意要了一个高级病房,宽敞明亮,还有个小阳台,标准的单人间,厕所空调电视应有尽有…于杰白天都在陪奶奶,跟她说说话,推她到楼下的花园坐一坐,或者读些报纸上的新闻、书上的故事给她听。 奶奶静静听着,很安然惬意,一点都不像是生了病的老人。李潜清好像很忙,处理完了医院的事,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于杰拿出上午李潜清给他买的东西,去楼下热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奶奶终于问他:“那位李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你以后要好好感谢人家。不过该还的钱还是要想办法凑给人家,不要因为跟人家熟就无限期拖着。” 于杰点点头:“他是我高中同学,前几天我们才遇到,很多年没见了。” “哦,他姓李…我想想,好像是有些印象了,看着也面熟,是个好孩子。” 于杰也没说话,李潜清心思细腻,照顾起人来更是没话说,难怪奶奶要夸他。 晚上7点左右,李潜清开车过来了,先是陪奶奶说了会儿话,他风趣幽默起来倒显得格外平易近人,一点商界名流高高在上的影子都无,只让人觉得这人学识渊博又谦虚善言。老人家微微点着头,很是舒心,于杰也被他出众的谈吐吸引,不由就在旁细细倾听。 “我们也该走了,探视时间快结束了,不要让医院轰人才好。早点休息,明天才有精神照顾奶奶。” 李潜清含笑望着于杰,奶奶一听,也说:“李先生,这两天给您添麻烦了,于杰这孩子,一根筋的,在你那里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又对于杰说:“你赶紧跟李先生去吧,不要耽误了人家休息。” 于杰只好与奶奶道了别,随李潜清走了。 车开了没多久就停在一家星级酒店前,“你晚上没吃好吧?再陪我吃点。” 于杰不好推辞,听这口气李潜清到现在晚饭还没碰,刚刚又陪奶奶聊了很长时间,为了自己的事这么麻烦他,有点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愧疚,便脱口而出:“你的胃…有没有不舒服?晚饭吃的太迟对身体不好。” 从前于杰在工厂里加班的时候,饮食很不规律,常常要等到一批零件加工完,再去吃晚饭,胃就常常不舒服,所以他很了解其中的痛苦酸涩。 李潜清听了这话,不由得深深望着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了,怎么也挪不开。便趁热打铁道:“我也不想这样,只是工作起来没个定数,回到家又总是冷菜冷饭,胃疼起来,吃颗药,喝点水,躺躺就好,没事的。” 于杰想到奶奶也是多年的胃病,如今问题严重了,可见半点轻视不得。 “要不然,我,我以后早点去你那,把饭菜给你做好了…”李潜清等的就是这句话,忙接上去:“那是最好不过,只是你要忙了,会不会太累?” 于杰老实地摇摇头,优美如天鹅的颈项白晰粉嫩,时隐时现。这点工作量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李潜清淡淡笑着,俯身去为于杰松开安全带,鼻息中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颈项处,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于杰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不自在地扭动着想要避开。可是被夹在车座和李潜清之间,自然动弹不得。 “别动,还没好。”李潜清按住他的身子,继续貌似专心致志实则漫不经心地给他松安全带,不知为什么,平日简单之极的事情今天似乎特别困难,李潜清依旧没能解得开,更加低了头,发梢轻轻扫过他的下巴和脖颈,痒痒的,于杰不由轻颤了一下,身子更加向后仰,想与他隔开些距离,李潜清抬头时,看到了更美的颈项,呼吸顿时有些粗重。 他又俯下去深深吸了口气,鼻息中全是于杰淡淡的味道,这时安全带才缓缓地松开了。 第35章 心智大失 于杰当然不可能知道李潜清的心思,只当真的是出了点小故障,让彼此遭受了点尴尬,自己不是女孩子,也没什么损失,就没怎么在意。 他不是没见过从前李潜清为了泻欲找的那些男人,也惊奇过他竟然会和男人上床,可那都是相当漂亮精致的人,和自己是云泥之别,所以于杰从来没将自己和李潜清往超越友情或者更直白一点:超越雇佣关系的方向上想。 更不会知道那些男男女女都是他爱不得,恨不成时发泄生理欲望的替代品。仅仅是机械的抽插运动,李潜清其实是有轻微身体洁癖的人,做完后总要产生一种厌恶感,要把身体反复冲洗干净。可那时候不知道于杰的情况,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对他渐渐产生了微妙的恨意,想证明没有他自己也过得很好,可是那些床伴,到后来他才发现,竟无一不是长得像他的,他每次到了最后关头,也总是闭上眼在脑海里描摩出他的样子,然后高潮。 进了酒店,就有位经理模样的人迎了上来,将他们领入电梯,上了顶层。“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按您的吩咐,都办妥当了。”电梯内四面都是光滑无瑕的镜面,虽然这么久了,于杰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容貌,但李潜清在自己旁边,不经意地一瞥,两个人的鲜明对比就轻易地显现出来了。 其实于杰从小就不喜欢照镜子,他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容貌不重要。并不是破了脸后才刻意躲避。 但现在,他突然莫名地抗拒,调转了方向,依旧能看到自己丑陋褴褛的脸,以及旁边英俊且充满贵族气质的李潜清。 于杰四个方向都转了一遍,像寻找自己尾巴的幼犬,最后一无所获。 他绝望地仰头,却猛地一振,发现就连电梯顶部都是镜面材质。好像提着吊命的一口气突然因为受了刺激而消失散尽,一时间竟然天悬地转,连站立都不能。 他被稳稳地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李潜清将他的头按入怀里,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发,温柔地安慰着:“好了,有我在,不怕。”旁边的经理虽然迷茫恐慌不解,从未见过叱吒商界的李总裁这样温润的一面,而且还是对着这样一个倒胃口的丑男人,但依旧目不斜视,像隐形人一般站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李潜清感觉怀里的身子与自己贴的更紧,手也缠上来,没有任何松懈的迹象。于杰把脸深深埋进他宽阔的胸膛中。虽然知道于杰只是把他当作临时的避风港,但心中仍止不住地悸动,好像一下子就被捧到了云端,心头发颤。 商场如战场,他打过许多次的胜仗,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只有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他才把人生没有尝尽的滋味都补齐。 他轻轻地抚着于杰的背,一下一下的,另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于杰渐渐地清醒了一些,电梯门这时也“叮”地一声缓缓开了。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挣脱李潜清,却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李潜清抱着他径直走到一间房门前,实际上顶层只有3间套房,景观相当好,餐厅,洗浴中心也一应俱全,这酒店是李潜清家族企业之一,他很喜欢顶层,所以把它列为自己的私人场所,来的次数却并不多。 经理为他开了门,于杰被他抱着,有种从未有过的恐慌。顶层空荡荡的,身穿黑色制服的经理开了门,转身便要离开。 于杰此时心智还未完全清醒,仍然迷迷糊糊的,看这偌大的顶层竟然没有其他人,又愣愣地望着李潜清,想起从前他“迫害”自己的那些事,现在又莫名其妙殷勤地帮忙,心里的那些疑虑全都涌了上来,不由地使尽全力挣扎起来。 李潜清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他左手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自然不是李潜清的对手,他心智早已迷失,堵在心中郁结着的那股子气上来,对准了他的肩头就是一口。 李潜清吃痛,不由得松了手,于杰赶紧挣脱出来,看经理听到声音回了头,便央求道:“求求你带我下去,这个人他,他想杀我…他以前就计划害我的,我命大,没死得成。我,我现在不能死。我还有奶奶要照顾。你救救我,求你了,求你…” 话还没说完,他又被后面的人抱住。 “总裁,请问需要帮忙吗?这位先生的情绪好像不是很稳定。” “不要了,你下去吧。今天的事,你知道怎么做了。” “是,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于杰听到这里,顿时头皮发麻,头晕目眩。 经理很快消失在了电梯门内。于杰闭上了眼,复又睁开,情绪似乎稳定了些,说道:“你放我下来吧,我不会跑了。” 李潜清看他也有些清醒过来的样子,便放他下来。 谁知他刚下来就趁李潜清不备,迅速跑开,套房虽大,却无处藏身,他躲到一张桌子下面,瑟瑟发抖,看着渐渐走近的鞋,听着一声更比一声清晰的脚步声,心里越发慌乱,终于,他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不敢抬头,只是不停地喃喃低语:“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从前不该和你做对,你杀了我,我死不足惜。你别为难我奶奶,她的病很重,没有多长时间了。你让我怎么死都可以,求你,求你…” 他说得很快,每个字都像一把刀,深深扎在李潜清心里。 于杰重新被抱起,然后小心地放到KING SIZE的床上。李潜清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就压了上去。这次于杰倒没有挣扎,眼神却很呆滞,李潜清抬起他的下巴,他顺从地看着他。李潜清凑过去,一点一点吻他,他也丝毫没有反抗。 “我不会伤害你的。听我说,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说清楚,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乖,先睡一觉,醒了再慢慢说。” 于杰还是睁着眼,一动不动。李潜清就侧卧着,头枕在右手上,左手揽着于杰的腰。 大概是折腾了太久,于杰慢慢地睡着了,头靠着李潜清的肩。 第36章 诓 李潜清捉了他的手,放在唇边不停地来回亲吻。他一直知道,于杰心里有结,他自卑得让人心疼。从前他虽然沉默寡言,但决不是这样的,经受了生活的难堪,他根本无法再接受李潜清的介入。 今天那个四面都是镜子的电梯,是李潜清早就准备好的,果然,于杰大失常态,他心中说不出口的种种难堪终于爆发出来。李潜清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忧伤中却又微微勾了勾嘴角,不是别人,他在意的是自己。在于杰的潜意识里,还是很在意他们之间的差距的。 他忍不住用手背轻抚他的脸,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怕自己,这个单纯的傻瓜,这种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用的…虽然这样想着,李潜清心中却一阵酸涩,那些事,他还记着?他以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报复? 指腹慢慢滑过失色的唇瓣,李潜清忍不住吻了上去。这是他第一次与他唇舌相碰,奇异的触觉让他心神激荡。但很快就停了下来,怕自己控制不住伤了眼前的人,只是继续轻轻用手抚拍着他的背,能够抱着他入睡,已经是他想了许多年的事。 第二天,于杰微微睁了眼,发现自己躺在李潜清怀里,手搭在他腰上,头还埋在他温热的胸膛里。 自己衬衣的扣子都解开了,李潜清的手正在后背上游走,不由得一惊,上身一挺想要坐直了身子,却被李潜清一只手按住了,他捏住于杰的下巴,扳正了他的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缓缓地吻了上去。 于杰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一个柔软滑腻的东西钻进口腔,羽毛一样扫着他口中的每个角落,最后挑逗着他的舌,狠狠吮吸着它,想把它拐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退避不及,呼吸困难,李潜清才放开,转而含住他的下巴,噬咬舔弄。 于杰实在受不住了,伸手去挡他,他捉了于杰的手,慢慢亲吻,然后一根根手指含住,轻轻地咬,逗弄着他。 “你,你放开,你要做什么。” “小杰,你都忘了?昨天,你和我…”于杰摇摇头,想了想,突然想起电梯里的事,还有自己让经理救命的那些窘态。昨天他爆发出来,也是因为神智迷失,无所顾忌,现在却感觉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你让我杀了你。”于杰一惊,李潜清的手微微一挑,已经将他的衬衣褪下,李潜清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琐骨,于杰轻哼了一声,便咬紧牙关忍住了。 “宝贝,不要忍,叫出来,像昨晚那样热情。” 于杰猛地一震。 “我舍不得杀你,我要了你。” 于杰好像没听懂,还是睁大眼望着他。 “我们做了,你很热情,宝贝,你勾的火你要负责灭了。”李潜清挺挺身子,硬物顶着他的小腹,火热的温度,即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得到对方的急切。 于杰这才渐渐明白他的意思,一阵惊慌,“不,这怎么可能,我们都是男的。” “宝贝,你不相信?不要紧,它想你了,我们再来。”李潜清顶了顶下身,于杰小腹像被烙铁烫到一般,往后缩了缩,随意瞥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了那步步逼近的东西,却是尺寸惊人。 “宝贝,不要乱动,会擦枪走火的。”于杰吓的一动不动,李潜清又俯下身去吻他的腰,于杰忍不住一阵颤栗,李潜清又用手指沿着腰际缓缓地打圈圈,于杰终于使出混身力气推开他,往后爬了几步,大口喘息着。 “宝贝,你昨晚太热情了,现在体力不够,交给我就好,我会让你舒服的。” 于杰看他不打算放过自己,有点着急,说:“你,你…我根本就没有要和你…你这是强、奸!” “宝贝,你还在我床上呢,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于杰急了,满脸通红,说:“我,我…你,你就当没有这回事,我这就回去,行不行。” “不行,你和我做了,现在就是我的人,你要负责。”于杰被他的逻辑绕晕了,急得眉头紧锁,不知所措。 “先去洗漱好不好,还是再睡会儿?你昨天很累的样子。”于杰诧异他思维的跳跃性,却也没说话,红着脸下了床。 “洗漱用品都替你备好了,在洗面台上。”于杰一看,果然,连牙膏都挤好了,漱口水也倒好了放在台子上。 李潜清自己进了洗浴间,他越发佩服自己,毅力这东西,并不是人人都有的。 尤其是克服爱欲的毅力。 第37章 摊牌 李潜清从洗浴间出来的时候,于杰正守在门口,眉宇间似乎十分紧张,连李潜清走近了都没发觉。 “在想什么?”刚刚洗完澡,他随意套上了一件白色睡袍,头发还是湿的,身上散发着说不清的淡淡香味,于杰恍惚间闻到了,才抬了头。 他从来不知道这男人对于他来说是危险的,现在才有些了悟,却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只是直觉当下的场景越发暧昧,想起早上的那一幕,不由得退后一步。 “没有,只是,有事想和你…谈谈。” 重遇的这么些天,总是李潜清引着他说话,他却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找自己谈话,虽然谈什么,他也大概知道了,但还是抑制不住一阵欣喜,脸上倒没怎么表现,就着手上柔软的毛巾,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睡袍的带子本就系的很松,随着动作更散开了些,于杰不自然地别了头,移开眼。 “那我们坐下说。”于杰跟着他走到了客厅,选了他对面的位置,犹豫着也坐下了。 “想谈些什么?” 于杰对于早上的事仍然觉得万分尴尬,可是他不能不说,就算是有什么,也要说明白。虽然他平日有些木讷又沉闷,可是他这样处境的人,本就没什么可说话的对象,更何况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他想做个清清楚楚的人,趁着李潜清不在的那会儿功夫,清醒了一些,事情也就想明白了,所以才硬着头皮找他谈。 “今天早上,你…” “我怎么了?” 李潜清这样理所当然地顺接着问下去,却叫于杰突然说不下去,顿了顿,才又继续:“你说的那些,我…我们真的…” “做了,我为什么要骗你?”李潜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于杰不谙情事,但却知道李潜清从不屑说谎,也没必要编个谎骗他这样的人,想想昨天自己神智迷失,连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他还说自己很主动,于杰一阵气闷,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主动去…但蓦地一震,仿佛一道惊雷劈头而至,突然就想起了以前,他时不时地就会想想他,想他过得好不好,想他现在的身份,和自己有多悬殊,连于杰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不经意地就总是莫名其妙想到他。 现在脑子里有个可怕的设想,让于杰有些惊恐失措。 所以,他甚至没有多想,就将自己编排好的说辞匆匆吐露出来:“你…请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昨天可能有点不清醒,我…” “你的确很不清醒,你还说我一直想杀你。”李潜清坐过来,紧挨着于杰,低下头跟他说话,于杰觉得他散发的气息让周围都升温了,又径自往边上挪了挪。 李潜清一把抓住他的肩,“别动,你不是要说清楚的吗,在躲什么。嗯?” 于杰不说话。 “你心里一直不好受是不是?” “……” “你以为当年是那些谣言是我说的?” “……” “我没有。我从来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 “ 难道你看不出,我是喜欢你的?” 于杰怔怔地望着他。 “ 这么多年,我都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李潜清用力抱住于杰,把头埋在他的颈项里。 于杰自然是惊恐的,他即使心中有一万个假设,也绝不可能想到这一层上去。 “我恨过你,你只会顺着自己的想法走,从来没想过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所谓的朋友,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只要一想到这六年里,我常常备受煎熬,你却走得潇洒,我就止不住越来越恨你。”李潜清说着,拨开于杰的衣服,露出他圆润的半个肩头,于杰躲闪不及,力气又远不及他,正要挣扎,肩上就反射性一震,李潜清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剧痛传来,于杰想要推开他,却又剧烈颤抖起来,肩部传来清晰的酥麻感,李潜清正缓缓地舔舐吮吸着刚才被他袭击的地方,动作很温柔,和刚刚判若两人。 “你,你放开。不要这样。” “我恨你越多,就想你更多。可是真正看到你之后,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李潜清慢慢地把手覆上于杰的脸,去感受那道显眼的伤疤。 “还疼不疼?” 于杰摇摇头,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毕竟那么长时间都过去了。 “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吗? 你看书的习惯,一点都没变过。 我怎么会那么迟钝,你在我身边那么久,我却没有发觉。 那天,你看书睡着了,你从前就是这样,喜欢在太阳下头看书,你也很怕冷的,对不对? 不过我也只是有点惊诧而已,哪有人没事摸到别人房间看书的,你很特别。我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忍不住悄悄多看你几眼,你几乎从不吭声,一直闷着头做事。 那天晚上,我回来的很晚,你都睡了,可是门没关严,我就那么进去了,你把眼镜下了放在床边,也不再躲躲闪闪的了,似乎睡的不怎么好,小声又急促地讲了些梦话。我像现在这样…”李潜清摩挲着用食指覆住了于杰脸上的伤。 “真的是你…” 第38章 举步维艰 “我竟然手足无措起来,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以为什么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但是除了你…”李潜清的手指滑过于杰的侧脸,在淡淡的唇际流连。 于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潜清,他的眼神专注又狂野,将他瞬间定格,动弹不得。 “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我怕自己会失控。 正好前一天,外公让我去北京,替他出席一场慈善晚宴,他老人家远在美国,过阵子才回来,舅舅事情又多,从来不理这些事的。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冷静一下。 我提前几天就到了北京,忙完了手头的事,打电话回去,你竟然走了。 虽然知道你再也逃不出我身边了,我还是有种莫名的恐惧感,你离开我太久了,关于你的事,我已经不能确定,也没有了自信。 你知道我那时候的感受吗,恨不得把你抓回来,剥皮拆骨,吞到肚子里去,看你还怎么跑。”李潜清磨磨牙,俯下身,猛地含住于杰的喉结。 于杰愣了愣,惊恐地望着他,发现他眼中弥漫着浓浓的嗜血欲望,顿时不敢乱动,只是手还轻轻扶在李潜清的头上,原本想抵挡他的进攻,却使不上力,演变成这半推半就的模样,他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讷讷地把手缩回去。 李潜清却一把握住他的手,纠缠中与他十指相扣。于杰的喉结像受惊的幼兽,不安分地乱动,李潜清感受到他细微跳动的血管,似乎能从中体味到流动的血液,不由狠狠吮吸一口:“不要乱动,我会忍不住的。” 于杰果然僵住不动了,李潜清放开他,看他大口呼吸,稳了稳心神,才继续道:“本来打算一回去就找你的,你有那么多资料在我手上,我实在不必担心。没想到在北京,就见到你了。 你要知道,不管你是于杰还是沈梦泽,我都绝对不可能让你有离开我的机会。 你明白吗?” 于杰摇摇头,半天才说:“你不能这样,我,我不是你的一样东西,我是独立的一个人,即使我欠了你很多,我可以,可以还给你……” “还?你用什么还?你觉得我在乎的是那些吗?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 “你,那么多人,你们…我,我不算什么的。” 李潜清一把搂过于杰,用下巴去蹭他柔软的头发,却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才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先把奶奶的病看了,其他的以后再说好不好?” 于杰点点头,要从他颈下钻出来,却被他按回去,静静抱着,颠倒心智地细细吻了一番,从额头到脖颈,无关欲望,只是他失魂的眼神让于杰无法轻易推开。 李潜清替于杰开了车前门,于杰看了他一眼,往车子后面缩了缩,李潜清明白他的意思,于杰是怕了他了,不由苦笑,也就由着他去,给他开了后车门。 两个人到了医院,时间尚早,还没到家属探视的时间,便坐在一边等着,谁也没说话。 半天,于杰才转过头对他说:“你事情那么多,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李潜清笑了笑:“我没什么可忙的,你比较重要。” 于杰回了头,不再说话。 “李先生,我想跟你谈谈于老太太的病情。”于杰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医生走到李潜清身侧,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立马警觉的站了起来。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于杰近乎恳求地望着他,李潜清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道:“好吧,你跟我来。” 老医生带他们进了办公室,李潜清问他:“黄院长,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糟糕,但也不要太乐观。我们会给她安排手术,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左右,风险是一定有的,你们做吗?” 李潜清本来计划着自己先听了,有个打算,再转告给于杰。不过这个结果尚且不错,看于杰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就用眼神询问他,于杰心领神会,朝他点了点头。李潜清为无意之中的小小默契而欣喜。 “总之,不管怎样,还请院长多多关照了。”李潜清说这话的时候,气势十足,一点都不像请人帮忙的。 “一定一定,李先生请放心。”倒是院长,说起话来十分客气。 于杰不想深究李潜清的势力有多大,但他隐隐感觉,这个男人,不是他能轻易摆脱的。 进了住院部,李潜清接了个电话,临时有事出去了。于杰进病房陪了奶奶,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经过拐角处,有人叫住了他。 “可以谈谈吗。” 于杰回头,看到了林新。 第39章 饭局 林新带于杰去了医院外的一家餐厅。两个人坐下了,林新点了菜,看于杰有些不安的样子,便道:“很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到北京来?” “奶奶病了,首都地方大,看病更容易些。” 林新点点头,又问:“北京这地方消费很高, 看病又处处离不开钱,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讲,我爷爷近来身体不大好,也是住的那家医院,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到你的。” 于杰想了想,林新和李潜清是那么好的朋友,他认出自己这件事一定会同林新说的,就算不说,以后也要讲,没什么好隐瞒的。 “谢谢你了,难处倒没什么。李…李总裁帮了我不少,一切都很顺利。” 林新微微笑了笑,眉目清秀的脸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温文尔雅的样子,与于杰印象中他仗义的为人有点微微不符。 “潜清为什么要帮你?” 于杰愣了愣,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李潜清为什么要帮他?他只不过是他们家一个普通的雇佣,就算有一层旧同学的关系在里头,毕竟已经时过境迁,这个社会现实的一面占主导。还是像李潜清说的那样,是于杰自己都不懂得的喜欢?这样的话他说不出。 所以于杰适时地沉默了。 林新点的菜都一一上了,他一边为于杰布菜一边淡淡地问:“你是沈梦泽,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于杰拿了筷子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缩回手,僵硬着不动了。 “我很早就认出你了,只是不敢确定。” “……” “你明明认得我们,为什么不说出来?” “……” “你在怕什么?” “……” “还是在别人背后不动声色很有满足感?”林新的语气一直疏离又淡漠,却让于杰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不是的,你不要误会,我是…不想麻烦你们,你们事情很多,就算是同学的话,也是以前的事,我和你们的身份不同,不好拿出来说的。” “说到底,你还是没把我们当朋友,现在接受潜清的帮助,你心里也不会好过吧?” 这点确实与于杰目前的状态不谋而合,李潜清的所作所为,很多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和接受范围,常常使他感到困惑迷茫甚至难堪。 可他落在实处的帮助,又使于杰不得不感激。 “他人很好,不久前在香港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不过一直很忙。这次到北京又正好遇上,帮了我这个忙,我很感谢他,只是觉得为了这件事耽误到他了,也怕传出去,他有我这样的旧同学,不太好。” 林新听了,笑道:“你放心,媒体都要看他脸色,哪敢乱写。就算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惊天奇闻,要是关于他的,那些记者总编们,哪个不是闭了眼装瞎子,甚至是讨好地来报备的也不在少数,你这又算什么新闻?” 林新这话算是默认于杰所谓的身份悬殊了,但他从前就说话刻薄,于杰倒也没有在意。不过听到他说了奇闻,于杰还是禁不住低下头,红了脸。 李潜清说喜欢他,不就是最大的奇闻吗? 林新定定看着他,见他不说话,也就转开头移了视线。 “…我明白,他出于朋友立场,已经足够仗义,也从来不会避讳什么。” “这样很好。避讳…做人总是不能太多避讳,犹疑不决。”林新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林新夹了块鱼肉,放在于杰的碗里,示意他多吃点。 于杰不是没有规划的人,只是向来都是今天过了,只能看到明天,而且还是微弱的影子,所以也不敢奢想太多,考虑的太过长远对他而言是不切实际的。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把奶奶的病看好,其他的…我倒还没怎么想过。还有,我会尽我所能,努力地挣钱,尽快还给他的。” “他怎么会缺你那点钱?以他的性格,是不会肯要的,你跟他较真,难受的又要是你。” 于杰知道林新说的是那时候高中得罪了李潜清,被他找麻烦的事,也难为他这么多年还记着。 “其实不是这样,刚开始觉得他这个人冷漠又高傲,后来接触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当然,只要是他喜欢的,就会放在心里,谁又不是这样呢,喜欢的,总归是不同的,要是再加上还没得到,就更要费尽心力去抢去夺了,迟一点也没关系,过程不重要,关键在于结果。” 于杰只在听到他那句“只要是他喜欢的,就会放在心里”时,微微僵了僵,好像自己已经被他看穿一样无地自容,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颠覆他二十多年世界观的“惊天奇闻”,更何况作为局外人的林新。 两个人从餐厅里走出来已经快1点了,于杰向林新道了别,林新笑道:“这里是北京,你人生地不熟的,好好照顾自己,很快就会过去的,要不了多久了。” 于杰看他低沉着声音说得诚恳,也点点头:“我倒没什么,就是奶奶病着,总要受些煎熬,早些治好早些结束当然是最好。” 林新不置可否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停在拐角处的黑色法拉利,于杰也转了头,一步步走回医院。 第40章 外公(上) 于杰回到病房的时候,正看到李潜清跟奶奶说着话,奶奶似乎很高兴,连连点头,看到于杰来了,挥挥手招呼他:“小杰,怎么去了这么久,李先生等你老半天了。” “不要紧,我跟奶奶正聊着天,你小时候很可爱。” “李先生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你那时候话很少,很内向。我说你小时候就很傻,胖乎乎的,谁叫你做个什么,你就颠颠地跑过去,听话得很。一高兴了,就手舞足蹈,那时候才5,6岁的样子,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我也老了,不中用了,只会拖累自己的孙子。” “奶奶,没有,你不要这样说,安心养病就好。” “对啊,小杰有我照看着,奶奶您尽管放心,做个小手术,然后好好静养。” “要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孙子了,怕就怕我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照看。李先生您处处帮着我们,我们很知足了,本来不该再求您什么的。而且无亲无故的,也没什么立场拜托您。” “奶奶,你不要…” “没关系,您说。” “要是我真不在了,您就替我多照看他,您贵人事忙,看在同学的份上,一年就看他一次,这孩子苦日子过的多,也不需要什么经济上的资助,他有些迂腐,不肯轻易麻烦别人。我只是担心,他这么一个人,世上的至亲都走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像上次那样,真是连个知道的人,关心的人都没有。” 李潜清听了,心里莫名地难过,直直地朝于杰望去,于杰也望着他。 两人对视了几秒,于杰才收回眼神:“奶奶,你不要乱想,这个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你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人老了,难免要唠叨几句。” 李潜清终于把视线从于杰身上移开,浅笑道:“奶奶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杰,不会再让他出什么事了。” 于杰在旁边听着,一直不太自在,看他们越发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尴尬得很,实在是待不住了,就说:“奶奶你好好休息,探视时间快要结束了,我们还是先走了。” 李潜清也站起来向奶奶道了别,出了病房,笑了笑说:“难得你也有急着要跟我走的时候。” “午休时间快到了,不要影响奶奶休息。” “奶奶把你托付给我了。” “……” “走吧。跟我来。”李潜清握住他的手,温暖干燥的手掌包住他的,不肯放松。 “去哪里?” “你的家长见过了,现在该我了。” 坐在车里,于杰为他刚才的话很是忐忑,不懂他的意思。 车行驶了很长时间,到了一幢3层小楼前,于杰看到门口有警卫员一动不动地站着,很是严肃,不觉也放轻了脚步。 李潜清走上来,捉住他的手说:“紧张了?” 于杰摇摇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今天早上外公身体不舒服,我过来看了他,老人家要多陪陪,家里又没有什么说话的人,冷清得很,我们先住几天,等舅舅回来了,外公有了可以唠叨的人,我们再走。” “可是,我…” “我跟外公说过了,他知道的。” 李潜清牵着于杰的手就上了楼,走到主卧室前,抬手敲了敲门,半天里面才传出“进来”,于杰往后缩了缩,想把手抽出来,李潜清捉紧了就是不放,开门的同时把于杰往前带了一大步,瞬间两个人都站在了房里。 “外公,我把他带来了。” “来,来啦?潜清你中饭吃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不用了,外公你睡了吗,有没有打扰到你?” “对,你不说我还真不觉得,最近很累,老是想睡觉…” 李潜清快步上前,然后了然地笑了笑:“外公,你又偷偷吃红烧肉!” “唉,你这小子,鼻子还真灵。” 李潜清把藏在床底的那碗红烧肉端出来,油润润的,不由皱了皱眉:“外公,你今天血压降了多少?” “……” “这么油的红烧肉,到时候吃多了,弄得必须要住院我也没办法。” “你这小子,我倒成你外孙了。外公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就吃了两块肉,你就逻逻嗦嗦。好了,不吃了,你也别拿医院吓唬我。” 过一阵子,还见他盯着那红烧肉不放,半天才说:“潜清啊,再留一块给外公,我就不跟你小孩子计较了。” “不行,一块都不成,今天我去军院的时候,王院长还问我你的近况,让你定期检查早些去,不要再拖了。” “好好好,我不吃了。你就像早上那样,请家庭医生来就是了。” “外公,一件事归一件,检查还是不要拖的好。” “咦,这位小同志是谁?站了半天了,潜清你给介绍介绍。”外公想下台阶,正合了李潜清的心意,便把于杰拉到外公床边,“他就是于杰。” 又转向于杰:“叫外公。” 于杰被刚刚那一幕弄得忍俊不禁,没多想便脱口而出“外公”,叫了之后才反应过来,不由红了脸,抬头去看李潜清。 李潜清也看着他:“你性子好,帮我劝劝外公,他总是不肯去医院。” “咳咳,这件事以后再说。小于啊,第一次见面我就不给你红包了,过年再补啊。” “……” “其实是舅舅怕他乱买东西吃,把零用钱没收了。他怕丢脸,才这么说。”李潜清在于杰耳边低低浅浅地说道,他这么个人,无论说什么,都是淡淡的,完全不像揶揄别人的样子。 “人家第一次来,你就非要把外公的老底都掀了!”外公一把抓过被子,蒙住了头。 “走吧走吧,都走,肉不让吃,连隐私都没有了。” 李潜清继续:“他就是这个样子。” 于杰对着他笑。 第41章 外公(下) “好了,外公,红烧肉不能吃,好在有下午茶,我让人准备了你喜欢的几样点心,今天太阳还不错,就到花园里坐坐吧。” “用一杯茶就想打发我?不去。” 半小时后,三个人坐在花园中央的凉亭里,李潜清站起来斟茶,茶叶四散,漂浮着下沉又上浮,绿得很有生机。 “外公,这是你最喜欢的铁观音,前两天我特地让人从安溪带来的,试试怎么样。” “再好的茶又不能当肉吃,有什么用。” “其实李董他说的很对,老人应该注重保养身体的,肉类食品可以适当地少吃一点,多配点蔬菜,营养均衡才好。” 李潜清看于杰在一边为自己说话,连眉眼都不禁带着笑,轻声问他:“你还叫我李董,外公会笑我一厢情愿的。” “你看,连于小同志都这么说,我又不是和尚,哪能天天吃素?”外公显然对于杰说的“肉类可以吃”大为赞同,并且自动省略了若干字。 “原来你不是帮我说话,果真是我一厢情愿了。”李潜清含笑把茶递给于杰,于杰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对他道了谢。 “小同志你会下棋吗?来来,不要理这小子,我们下一盘,我老人家常常一个人,很闷的,这小子一天到晚忙他的公司,一年也不过来几次。” “我棋艺不是太好,很长时间没下了,您不要笑我。”于杰把桌子边上的棋盘和黑白子都拿了过来。 外公喝口茶,“看看人家孩子,多好,知道陪老人。” 李潜清笑道:“就快是我们家的了。” 下午的棋外公三局两胜,很是得意,不停念叨:“看来我老人家宝刀未老啊,想当年……” “外公,不如现在我再陪您老人家下一盘?” “呃,算了吧,吃饭吃饭,不能浪费人家于小同志的心血。”外公坐下低声嘀咕道:“这小子就会不留情面地赢我这个老人家,还这么笑里藏刀叫人进退维谷,不知道像谁。” 于杰端着汤从厨房出来,李潜清赶紧去接。 “小心,烫,慢点走。” “还好,你先坐下,要喝红酒吗?舅舅有许多珍藏,今天他不在,不如开一瓶,就当是送你的见面礼好了,让我也沾沾光。” 李潜清这样的人,什么酒没品过,这样一说,于杰也不禁有了笑意。 “你舅舅问起来,别把我供出来就成,其他的一切随你。酒在下面酒窖里,第五排的1845年那支最好,如果怕你舅舅骂,第七排1905年的也不错。” 李潜清很快回来了:“外公你真是低估了舅舅,1920年以前的都被他卷走了。你告诉过他我要来?” “也就提了那么一回。” “……” “这瓶36年的?很不错了,来来,倒上倒上。” 三个人坐下了,外公尝了一口素炒水芹,突然猛地把筷子放下了。 “是不是…很难吃?”于杰有点尴尬,那时候李潜清一时兴起,辗转让他去香港做菜,也只是随口一句话罢了,并不当真,否则也不会一不经意就把他这个被钦点做菜的给忘了。但他说不清,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小小的紧张。 “你这小子,早就该把人家带来啊!我也不用天天偷着吃肉了,什么菜都不要紧,太好吃了!” 于杰愣了一下,心想这祖孙俩口味都没差的,一致得很。 李潜清在桌子下面握住了于杰的手,轻轻地,生怕稍一用力眼前这个人就会跑了。 晚上两个人陪外公散了步,又闲聊一会儿,9点左右的时候,外公摸摸肚子,说今天的饭都消化的差不多,可以睡了,李潜清和于杰便一同向他道了晚安。 “累不累?我们也早点睡。” 李潜清带着于杰去了自己常住的那间卧房,跟外公古色古香的卧室布置比起来,这里同样颇有古韵,同时现代化设备也一应俱全。 “先洗个澡好不好?这样睡得更舒服些。”于杰点点头,李潜清给他找了换洗的衣物,又进浴室放好了水,于杰接过衣物的时候,李潜清捧着他的脸,看进他眼里,轻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洗?” “砰”地一声,随着于杰成功挣脱修长手指的禁锢,迅速跑进浴室,门也毫不犹豫地合上了。 于杰没怎么泡过澡,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件舒服惬意的事情。浑身都舒展开了,水的浮力将他轻轻托起,不再那么沉重。 还没回过神来,门就已经开了,于杰后知后觉,不敢动弹。 “你,你怎么进来的?” “门上就有钥匙。”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杰不禁向水深的地方移动。 “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尝过?不要这样,过来,今天你很累了,我们不做。” 于杰依旧不肯动,僵在原地。 李潜清身体前倾,手臂一伸捞了于杰困在怀中,于杰身上都是水,却又推拒不动,只好急道:“你身上都湿了,会着凉的。” 李潜清看他这时候竟想到了自己,心里惊喜交加,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轻轻咬了一口于杰的肩,认真说道:“早就湿了,你要不要感觉一下?” 于杰发现他身体的变化,更加不敢乱动。 “自己那样喜欢的人,就这么在自己怀里,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别怕,我就是想帮你擦擦背而已,这几天你那么累,我怎么舍得。” 于杰转头,看见他幽深如曜石的眼睛,那里面全是他。 第42章 酒会(上) 李潜清拿过一块柔软的方巾,扶住于杰的肩,缓慢细致地推擦起来。 “这样还行吗,力度够不够?”他覆上方巾的手在于杰后背游移,没有粗糙感,只有精细的温柔和恰当的舒适。 于杰心中一直有困惑,此刻越来越清晰,他不懂李潜清喜欢他什么,却又问不出口。正迷茫间,李潜清抬了他的腿,于杰一阵惊慌,手脚都哆嗦,抓着大理石台面撑住力,便要挣脱李潜清。 “别慌,让我看看。”李潜清摸到他左腿膝盖处,牙印已经很淡了,他用宽大的手掌不停摩娑着,哑着声音问他:“还痛不痛?”于杰摇摇头,他想起那天这个人冷漠的模样,当时自己都不悲辛,现在看到他沉默中双眼发红,却忍不住难受起来。 “那这里呢?”李潜清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侧脸,在伤处流连。 “已经不痛了,没事的。” 李潜清抱住他,一下一下,轻轻抚他的背,低声说:“我再也不会让你有离开我的机会。” 于杰在翻茶几上的财经杂志,他对什么国际经济趋势不大懂,只懂得与他最相关的细枝末节,油盐酱醋,所以看了半天也不太领会。 李潜清从浴室里出来,身上随意地裹了件白浴袍,绕到于杰身后,将他打横抱起向床边走去。 才将他缓缓放下,于杰就惊坐起来,李潜清随即压上去,轻笑着咬了他一口,道:“你在想什么,快睡觉。” 于杰见他没有什么特别动作,也就慢慢躺下,李潜清自己也躺了,侧过身子轻轻抚他的发。 “明天晚上有个酒会,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于杰看他一眼,点点头应了。 半夜里起了风,李潜清感觉怀里的人又无意识地抱成一团,不觉笑了笑,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这才不舍地下了床,去关好窗。 这间卧室连着露天阳台,白天还有些燥热,夜晚风倒是刮得有些狠了。 李潜清回到床上,重新掖好被子,于杰依旧维持着婴儿般的睡姿,李潜清仔细用指腹慢慢描摩了一遍他的眉眼,紧紧抱他入怀。 于杰好像有所感应,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却一脸迷茫的样子。不经意间碰到什么,冰凉凉的,于杰迷迷糊糊地把它往上提,李潜清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一股暖意从对方的掌中传来。 于杰半睁着眼看了,愣一下,问:“是不是很冷?” 李潜清把手抽回来,说:“还好,你快点睡,我刚关了窗子,不会再冷了。” 于杰摇摇头:“我不冷。”说着又慢慢摸索,李潜清看他迷迷茫茫的,不知轻重,不时地碰了他还不自知,实在怕他惹得自己控制不住,就老老实实地献出了双手。于杰握住了他的手,对方手指修长,手掌宽大,自己的手相比之下就小了一点。 于杰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对方的,然后放在怀里,睡意颇深:“你还像从前一样,手脚很冰。好了,这样就不会冷了,睡吧。” 李潜清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不由得回想起经年前,也是和他同睡一塌,他也是怕自己冷了。这些年过去,好像什么都变了,要他再一一经营。难得不惊意间,那人一个简单的动作,深入骨髓的感动就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李潜清的双手被他抱在怀里,不好动弹,也不想动弹,就在黑夜里,以眼代手,一遍遍轻抚他熟睡的脸庞。 第二天,于杰早早去了医院,照看奶奶,傍晚时分,司机开车来接于杰,他扫了一眼车内,没有其他人,知道李潜清最近其实很忙,这样的酒会肯定多是商界名流,他抽不开身也是正常。 到了会所,司机给于杰开了门,远远的就看见李潜清站在人群中,周围的人西装革履,杯盏交错,有人滔滔不绝,有人殷勤敬酒,李潜清只是不动声色,偶尔举了酒杯略饮一口。忽然放下了酒杯,周围人接过去,他走开,于杰只行了几步,他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两个人没有说话,李潜清拍落他肩头一片灰败的树叶,把手递给他:“能否赏脸,和我一起进去?” 于杰摇摇头:“你在前面,我跟着你。”李潜清依旧淡淡地笑,应声先行。 许许多多的人在四周,在远处,在猜想这个破了脸的男人又是李氏集团的什么高层,要李潜清这样放下身段去迎。两人进来了,所有人神态自若,散开了各自谈天说地。这是几个集团合作开发项目的庆功宴,酒会正式开始的时候,李潜清作为代表上台发言, 寥寥几句,台下鸦雀无声。下了台,刚走出几步,就有人到他身边耳语。 “我有事,先离开一阵子,很快就回来,你要是乏了,就告诉司机,他会送你回去。”虽然他表情甚是平淡,但刚刚传讯那人却十分紧张,于杰估计事情不会简单,便应道:“我不要紧的,你放心去,如果有什么事,记得……要告诉我。” 李潜清走后,于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等,酒会上许多商界名流相谈甚欢,觥筹交错,不经意间有个人向他走来,于杰抬头看了看,素不相识,来人30多岁的年纪,探寻地问道:“李氏集团新聘的财务主管,李董十分器重,想必就是您了。”周围还有些人,虽是各自分散,眼光却默契到了极致,时不时向这里漂移,于杰正诧异,但微微一想,自他们一同进来时,就少不了逡巡的目光,只是碍于李潜清在场,管不到那许多,现在自然有好事者,想来一探究竟。 他刚想否认,就听有个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 “你也来了?” 于杰转过身,看到林新端了杯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林大律师,好久不见。”那好事者向前几步,林新脚步丝毫未停,只在经过他身边时望了一眼,微微点了个头,道:“王总似乎很清闲?” “哪里,哪里,能到这种地方来的,几个清闲得了,林公子说笑了。” 林新笑了笑,不置可否,复又看向于杰:“怎么一个人?” 第43章 酒会(下) “不是一个人…我…”于杰想了想,又把话收了回去,“谢谢你。” 林新不需多问就知道怎么回事,倒也没点破,只是顺势坐下,那好事者见两人似乎是旧识,总算识相,说一句:“你们两位慢慢谈,我不打扰了。”也就走到另一边,加入一群人,款款攀谈起来。 林新向远处的侍者招了招手,侍者上前,他取了杯红酒,轻轻放在于杰面前:“这种场合确实很没意思,你不适合应酬,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于杰的手不自觉地攥上了衣角,林新的目光令他费解,半天才说:“大概,李董是想让我多见见世面。” “不必紧张,这红酒还不错,试试看。”林新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小半的液体在酒杯四壁婉转流淌。 于杰当然无心品酒,林新偏了头,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衣角上扳开,又把自己面前的红酒递到他手上:“衣服上有什么,值得你这么专注。” 于杰回过神来,方觉自己失礼了,低声道了歉。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林新语气郑重,于杰不禁抬头望向他。 林新轻笑一声:“我是个律师,法庭上说过许多话,从来不会犹豫。可是对着你,有些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 “你懂不懂?” 于杰确实不太明白,愣愣地看着他。 “不要紧,现在不明白,以后总会懂的。”林新这番话明明和缓,却又带了点不容置喙的强硬。 于杰放下酒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心里疑惑。 “那年,你本来有机会出国的,可是却辍学了。”林新浅尝了一口红酒,然后把眼光慢慢转向于杰,一步不移地凝视着他。 于杰摇摇头,仍然与他对视,微微一笑,道:“从前的事,我们都不要提了。” 林新却把手缓缓覆上他的眉眼:“什么时候,你的眉毛眼睛都是弯的,笑起来更是好看。” 于杰一惊,别过脸躲他,他缓缓收回手,说:“你现在,心里只有李潜清了?” “他,他待人很好,帮我很多。” “他岂是待谁都好,谁都肯帮的人物?我认识他许多年,他那些狠,当然不会用在你身上,你怎么会知道。” 于杰顿了顿,不再说话。 “当年,你出不了国,以为是他从中周旋,对你报复?” “……” “不是他,是我。” 于杰惊诧地望着他:“怎么会…是你?” “是我。我希望你走。我不想解释,你以后自然会明白。潜清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林新冷笑一声,将杯中的酒悉数喝下。 “小时候的事,你一定早就忘了。我一直以为,不要紧,你迟早是我的,没想到一不留神,就给他抢先一步。” 于杰听得恍惚,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不由得喃喃道: “你,你一定是在说笑。” “你怎么想都好,等我,很快了。我失去过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也不会让你等太久。” 于杰无声,半天才站起来,说:“林先生,我先走了。” “这么急着回去见他?你以为他真心喜欢你?你这种性子,不温不火的,最容易勾起男人的欲望。你想想他有多少床伴,哪个不是恨不得挤破脑袋,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难得看到你,还跟从前一样,他对你本来就有野心,没有得偿所愿,当然会出手。” 于杰不由停住脚步,根本迈不开一步,手脚轻颤。 林新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是我不好。”说着一顿,将于杰拉近一步:“可是我默默看着你那么多年,比他更早。我的生活插不进其他人,他却过得恣意潇洒。” 林新站起来,视线灼热地望着他,沉了声音:“是继续跟着他,还是到我身边,你好好想清楚。” 于杰别过脸不去看他,林新右手轻轻抚上他的下巴,微微使了力,逼他面对自己。 “这么突然,要你接受我,难为你了。就算你选他也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可以等,慢慢等。” 于杰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对这天的事闭口不提。 晚上李潜清依旧抱着他睡,他微微有些抗拒,李潜清缓缓抚他后背,轻言问他:“怎么了,不舒服?” 他摇摇头,抑下心中的酸涩,转了头慢慢闭上眼。 李潜清一下一下耐心理顺他略显凌乱的头发,灼热的气息喷洒到他白皙的颈项上,于杰不由轻轻缩了缩。 他眼里流露出笑意,愈发将怀里的人紧紧抱住,一丝缝隙也不肯透,头埋在于杰的颈项处,来回轻轻地磨蹭。 “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于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两天后,奶奶动了手术,李潜清请了最好的主治医生和麻醉师,于杰在手术室外十分焦急,等得心力交瘁,脸色都发白,却不像寻常人那样不停走动,只是静静坐着,李潜清握住他的手,两个人不说话,眨眼的时间却好像很多年那么漫长。 直到手术灯灭了,医生出来,向他们点点头,于杰才松了口气,轻轻靠在李潜清肩上。 李潜清知道,他等这一天,已经好多年。 第44章 夜 手术很成功,奶奶在病床上躺着,于杰少不得要在医院里奔波周旋,忙里忙外,心情却比前阵子轻松许多。 偶尔在医院里碰到林新了,向他点点头,想起他爷爷也在这里看病,问一句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了,对方回答还不错,于杰觉得这气氛实在尴尬,也没什么话好讲,推说自己有事,先行一步。林新不说话,看着他离开。 李潜清最近似乎很忙,有时候抽不出身,只好让司机来医院接于杰。 回到家,陪外公说说话,吃了晚饭,下一盘棋,又在房间里洗了澡…… 躺到床上,身边是空的,他还没回来。 过了很久才渐渐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觉脸上轻微地痒,他伸手想去挠,那酥痒的感觉又转到了手上。 缓缓睁开眼,看见李潜清正捉了自己的手,轻慢地吻着,视线灼热。 他说不出话,只好用了点力,想把手抽回来。 李潜清越发握紧了,又俯下身压了上来,于杰一阵惊慌,推不开他,难免有些着急:“你这是做什么……你…” 李潜清抬了头,与于杰的脸分了些距离,双手抚上他的脸,捧起来,凑过去一点一点从青涩的额头,秀挺的鼻翼,再到淡色的唇和可爱的下巴,都一一吻了,最后在那道伤疤上流连,唇舌交替,越来越激狂,连气息都开始不稳。 于杰奋力挣扎,被他强硬地制止了,两只手被对方禁锢住,身体的抗拒就好像回应他一般,让他更加兴奋,邪气地一笑,把头埋在于杰的项颈里,温柔偏执又肆虐地来回亲吻舔舐。 于杰困在他怀里喘不过气来,呼吸费力又急促,身体跟着起伏,像优美的小小山峦一样引人遐想,李潜清忍不住把他侧抱着,去抚漂亮的脊背,一路向下,又轻轻覆上了微微颤抖着的诱人腰臀。 于杰听他粗重的呼吸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身体僵着不做任何回应。李潜清知道他还不情愿,况且折腾了好些天,怀里这人实在是累得很。他是个自制力极好的人,忍下冲动,笑着轻轻往于杰耳边吹了一口气,声音喑哑:“最近忙得很,回来得晚了,有没有吵到你?” 于杰浓密的睫毛原本低低垂着,忽然翕动起来,睁开眼,困惑又恍惚地望着李潜清。 有那么一瞬间,李潜清几乎以为自己绝对熬不住的,好不容易熄弱的火又回到胸腔小腹中,并且越烧越旺,几近燎原。 可也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迅速逼回理智,忍着浑身叫嚣的情欲,淡淡地开口:“是我不好,影响你休息了。好了,继续睡。” 于杰确实累得很,给他这样抱着,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别扭难受,反而觉得微妙的安心,也就重新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李潜清默默看了他很久,想伸出手触碰他,又怕再将他弄醒,惹得他睡不好,自己又心疼,也就作罢。 他起身,离开那温温软软的身子,细心地给他盖好薄被。来到书房,实在是不舍,恨不得连人也抱过去窝在怀里陪着批文件才好。 文件处理起来就没有了时间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口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潜清抬头,签字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失了控,在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于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又赶紧轻轻扣了扣门,低声问道:“打扰到你没有?我只是……看你不在,起来之后发现这里灯亮着,想来你应该在忙公务,都凌晨了,胃这样空着,大概会吃不消。” 一口气说了这些,于杰却一直低着头,手里端着碗,见李潜清不说话,也没有移动一步,依旧站在门边。 李潜清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意气风发,到了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要什么没有。唯独对这个人,不敢有一点野心和奢望 ,只想着自己对他好,并不求他也有所回应。 反正他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时间很长,他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像毒药那样慢慢侵蚀他,让他离不开自己。 人的骨子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邪恶念头,但于杰那样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真是说不尽的清纯,不由地照出些他的不堪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几个念头只在电光火石间一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淡然的样子。 走到门边,却也像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香味渐渐近了,他低头看了看,一碗热粥,没有伸手去接,反而走回去坐下。 于杰以为不合他胃口,便径自走到书桌前,把碗轻轻放下,说道:“晚上东西不多了,还是粥更养胃些,你将就喝些吧。” 却不想李潜清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往怀里一带,他便跌坐在对方腿上,李潜清趁机一把抱住他,道:“让我逮住了,不好好睡觉,我要罚你。” 虽然平日里李潜清对他也是极度暧昧,但这样的坐姿却让于杰颇感尴尬,直觉就要站起来躲开他。李潜清却把他抱得更紧,头埋在他的后颈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不要动,让我抱一下,很快就好。” 于杰迟疑了一下,终于放松了身体。 李潜清唯恐破坏了这难得的气氛,低声问道: “半夜里就醒了,你怕是也饿了,这么多粥,替我分担点。” 第二天,公司召开董事会,李潜清一向雷厉风行,手段狠绝,开会时那么静静坐着,一言不发,也能让董事们坐立不安。 向来主张标新立异的王董事提出收购郊区几块地,形成新的商业圈,转移市中心的压力时,李潜清沉默着,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不少人都暗自腹议,这王董事向来自视甚高,在公司不得人心,看来李潜清是留不得他了。 王董事自己也捏了一把冷汗,恨自己不审时度势,尽往枪口上撞。 却看见李潜清像想起了什么,诡秘地笑了笑,半天才说:“那么王董事,这件案子就请你费心了。” 林新坐在另一边,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签字笔,会散后,看见名贵的笔已经大大小小不少划痕,笔套更是惨不忍睹,被紧紧握得变了形,不由得轻轻一笑,随手扔进了不远处的纸篓中。 第45章 回应 于杰这些天在医院辗转,李潜清怕他累到了,中午就特地开车来接他。 进了病房,于杰正在陪奶奶说话,李潜清不动声色地绕到他后面,奶奶看到了,笑着摇摇头,于杰这才有所察觉,下意识地转了头,李潜清望着他笑。 于杰不知道他这么早来,不由愣了愣。 “今天事情少,我空闲得很。你也累了很久,不如我们早点回去。也让奶奶好好休息。” 于杰看了看墙上的钟,才下午一点多,却刚好快到病人午休的时间。平时于杰都是在医院的花园里坐坐,或者附近走走,到了探视时间,再上去的。 “李先生难得有时间,小杰你就去吧。好孩子,这些天累得人又瘦了许多。奶奶不要紧,现在手术做完了,不用天天守着我。你又不是铁人,也该好好休息了。” 于杰随李潜清上了车,两人坐定,车子缓缓发动。 “奶奶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剩下的就是好好调养了。” 于杰点点头,想了想说:“谢谢你。我做了许多打算,都不太好……” 李潜清伸手顺了顺他额前的发,打断他,低低浅浅地问他:“累不累?” 于杰自然是摇头,李潜清笑着一把揽过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于杰怕影响到他开车,不敢乱动。李潜清借机又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才继续开口道:“手术结束了,奶奶也不能老呆在医院里,你说是不是?” 于杰当然知道,但天下之大,却从来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老人家不适合住公寓,闷得很,都没什么说话的人。” 于杰想起李潜清住的地方,似乎都是一层楼一户人家,他不爱热闹,房子自然只选僻静安逸些的。 “不如搬到外公那里去,地方大,两位老人家也好说说话。他那里有专人照顾着,都是大医院的,从饮食搭配到穿衣保暖,无一不安排得妥当,你觉得呢?”李潜清轻轻抚他的背,用缓慢又低沉的语调问他,并不急着等他回答。背上的脊椎骨触感鲜明,他不禁皱了皱眉,这一个多月,眼前的人失而复得,是他不敢想的。深入骨血的朝思暮想渐渐被相处中的步步为营,欲罢不能所代替,他终于离这个人越来越近了,他不再是他痴想了多年只隐隐发疼,空空不得的一个梦。 可是他却比从前的少年时代更瘦了,李潜清简直无法想象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他收紧了环抱着于杰的右臂,于杰微微有些颤抖,却没有反抗。 “这样会不会打扰到外公?” “你都说是外公了,还有什么打扰不打扰?” 于杰不说话,李潜清讨了口头上的便宜,怕心上人脸太薄,便恰到好处地收了声,不再逗他,轻轻吻了他的一边脸颊,然后专心开车,手上却并不放松,缠缠绵绵地环着他。 到了外公家,李潜清去地下车库停车,于杰在庭院里徘徊,忽然看到后花园里,一点白色在缓缓耸动。 走进了一看,不由得笑了。 希特勒听见有人靠近,警觉得转过身,一脸戒备。 看到是于杰,全身放松了下来,似乎又有些不敢置信,往后退了两步,雪白的爪子在地上轻轻挠了挠,长长的尾巴游移地缓慢摆动,然后似乎很委屈,竟然后腿一曲,坐在了地上,微微哼了两声,目不转睛地望着于杰,又悄悄地把头搁在伸得笔直的前腿上。 于杰走过去,蹲下来轻轻摸了摸牠被打理得光亮雪白的长毛,牠使劲摇摇尾巴,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便立刻凑到于杰跟前去,钻进他怀里,毕竟身形太大,于杰有些吃不消,差点一个不稳向后仰倒。 希特勒只好恋恋不舍地把前爪从于杰身上移开,落到地上,使劲蹭了蹭他的腿,他微微有些痒,希特勒闹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把头轻轻搁在于杰的脚上,做安详熟睡状。 “你怎么在这里?是……他?” 自然没有回应,于杰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牠的脑袋,牠瑟缩一下,又大力甩了甩头,继续窝在于杰脚上。 于杰一直缓缓地抚摸牠,忽然感觉到牠剧烈抖动了两下,他搞不清状况,只得把手移开。却看见希特勒迅速跑开,又回到了原本呆的那棵大树下徘徊。 于杰一回头,看见李潜清远远地朝这边来了。 李潜清走到园子门口,希特勒低着头,四肢却有力地前后交错着,一步步踱到他面前。 李潜清抬脚轻轻踢了牠一下,然后走到于杰身后,双手缓缓环上他的腰,把他往后带了一步,紧密地贴着他。 “我知道你很喜欢牠,就特地找人运过来了。” 于杰努力拨开他紧扣着自己的双手,不过没有任何成效,那人反而将手越收越紧,喃喃地说:“你对我,只要有对牠一半的好,我就满足了。” 于杰不说话,也不再试图移开那双手,半天才将手轻轻覆于其上。 李潜清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反手握住他的手,过了半天,才用平常的语调,略微低哑的声音道:“那畜牲简直成了精,只是不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看到我来,见了你和牠很亲近,怕是对你不好。” 于杰想起在香港的日子,又想起李潜清一向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点点头。 李潜清将于杰的手慢慢抬起,指引着往自己脸上贴近,闭了眼,缓缓摩挲,感受温暖柔润的触感。 希特勒在一边,偏着头,轻轻摇尾巴,愣愣地看。 第46章 棋局 晚上李潜清洗了澡,在楼上套房的小客厅里看文件,桌上放了杯苏帕摩,热气氤氲。 于杰把茶轻轻放在桌上,拿了本书坐在一边。 李潜清放下文件,侧了身,灼灼地看着他,于杰只好说:“你以前喜欢喝茶,我…不知道现在改成这个了。” 他走过去坐到于杰那一头,低头吻了吻他,望着他的眼:“你还记得?” 于杰点点头,李潜清笑了笑。 各自静默,继续手上的事。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于杰把书看的入了神,才听见李潜清说:“后天我要出国,你愿意一起去吗?” “是公务?” 他端起茶杯,喝一口,然后点点头: “有个案子要处理善后,再转到欧洲签个约,可能需要好几天。” “既然是公务,我跟着去也不好,还是不要影响你了。” 李潜清抬手理了理于杰的头发,过了半天才说: “我很快就回来。” 第二天,李潜清很早就去了公司,于杰起了床,下楼和外公一起吃早餐。 家里的早餐一向很简单,也就是豆浆油条,或是白粥馒头一类的,不过小菜倒挺精致。于杰本以为像李潜清这样在国外呆惯了的,也许不太喜欢这几样,但他似乎十分习惯,自得其乐。 饭桌上,外公埋怨连个肉包子都没有,于杰抑制着笑意道:“外公,血压高,胆固醇高的老人家早上要控制饮食,不能吃太油腻的。” 外公在嚼馒头,噎了一下,半天才说,好吧好吧,不吃就不吃。隔了片刻,又道:“那待会儿,于小同志你陪我老人家下盘棋吧。” 两个人去了后花园的凉亭里,不远处两名警卫笔直地站着,希特勒在昨天的那棵树下,不停地缓缓摇着尾巴,踱来踱去。 第一局,于杰胜了,外公点点头,二人再战。 于杰蹙眉思考,外公赢了一着,笑道: “你这孩子下棋仔细,也不弄那些门道哄我老人家开心。不像我家那小孩,每回下棋都要做出一副输得漂亮,赢得惊险的样子。” 于杰摇摇头:“外公棋艺老道,我刚才也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外公不置可否,突然问道: “小同志,你觉得我们家小孩怎么样?” 于杰没想到他这么问,一时半刻倒也答不上来。 “小孩从小就心性很冷,在商言商,倒也不是坏事。这点上像他舅舅,我那儿子,军政界里,这些年浮浮沉沉,也是一颗冷了的心去看。唉,可真是些说不清的因果循环了。” 于杰不大明白,也只好陪着点头。 “一个人一辈子这样活着,可就不太妙了。我们叶家,也就潜清这一个孩子。他舅舅,这些年一直单身,我看着也难受。李家那边,也一样的,这么一个孙子,自然是处处小心着。我们都还算开明的老人家,唯一希望的,就是小孩在这世上畅快地活。那天,他说要带个人给我看看,我行军打仗什么没见过,自己的外孙到了年纪,说一句这样的话,却真是不敢相信,游疑了许久。最后见到你,再看看他那个神情,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于杰红了脸,更加说不出话来。 “可他喜欢你,毕竟是他的事。你也不必因为家里的这些关系而有所顾忌,你要是不愿意,不想和他在一起,就和他明着说,有我这老头子在,他不敢强留纠缠你的。 你要是也在乎他,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你放心,我老头子虽然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了,说的话倒也还不敢有人反对。 小同志,我的意思,你懂不懂?” 于杰艰难地点点头。 外公“嗯”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 “其实我看这事多半也是他逼你的,这小子从来没受过挫折,大概从你这里领略了些,不肯放手了。我是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巧取豪夺的手段,照我以前的脾气,是要一棍子打死的。可谁叫我就这一个外孙,人老了,心也不够硬了,罢了,你想走就走吧,免得遭他时时纠缠。这小子也不需要我来罚他,给他自顾自难过一阵子,就算像他舅舅那样,一辈子身边没个人陪着,一张面瘫脸整日只晓得工作,也是活该。” 于杰听到这里,突然莫名难受起来,急的一阵心慌,脱口而出:“不是的,他,他没有逼我,我也愿意的,我不想看他难过。” 外公点点头,又平静地稳稳落下一子,才笑道: “这番话,他要是听到,一定很开心。” 第47章 番外 林公子 (上) 林新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于杰。 他坐在小房间的地毯上,一个人静静地堆积木,下人进来,对他说家里来了客人,爷爷要他下去。 啪啪的声音砸在地板上,清瘦的小孩穿了一件灰色毛线背心,白衬衫做底,眉目分明。一双略大的拖鞋并不十分跟脚,小小白白的脚趾挤在鞋的前端,后面却空了一大截,踢踢踏踏地踩过来,目光扫了一遍客厅,然后望着爷爷,声音中还有几分稚气:“爷爷,积木好难搭。” 爷爷一把拉过孙子,抱着在沙发上坐了,指着旁边身穿灰旧军绿色外套的另一位老人,笑着说:“叫爷爷,这是于爷爷。” 林新摇晃着悬在半空的小脚,转头乖乖喊了声: “于爷爷。” 却在一瞬间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圆圆的脸和身子,五官却很漂亮,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像莲藕一样白白胖胖的,睫毛很长,眼睛眨眨,就颤动得更明显。 小林新的嘴巴撇了撇,把头转回来。 从前在幼儿园里,所有小朋友都围着他转,每次要演睡美人,老师都会让他当王子,有时候他烦了,就躲到一边,扭着头不理他们… 可是每次,班里的女孩子们,总要在私下偷偷争论下次该是谁来演公主。 他又忍不住偏过头看了那孩子一眼,胖胖的,要是他演王子,肯定不会有女孩子愿意当公主。 再回过头看一眼…… 望着他的时候,那小孩正好也在看他,眉眼嘴角都弯成了极好看的弧度。 像被发现了什么,林新迅速地回过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自己班上的男生们,最后又加上了隔壁班认识的,好像始终找不出他那样的人。 他明明最讨厌那种胖乎乎的小孩,看他身上的衣服,也破旧的可以,却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新新,带小杰上去玩一会,我和于爷爷有话要讲。” 林新在前面走,于杰轻轻跟在后面,突然他顿了顿,停下来,于杰身子重,不由往前倾,一下子就撞到他身上,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 “死胖子,你干什么,小心点。” 于杰呜咽了一声,从他身上爬起来,脚下不稳,又跌在他身上,过半天才站起来,想了想,把白白的小手递给他。 林新瞪了他一眼,偏过头冷冷说了句: “我才不要。” 然后双手撑着地,十分利索地一个挺身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于杰愣愣地收回手。 两个人来到琴房,于杰从来没有见过钢琴,所以在林新弹完一曲之后,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讷讷地走过来,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游移着轻轻点了点琴键,果然听到优美的琴声流泻而出,又点了点旁边的键,不由得眨了眨眼,望着林新呆呆地笑了一下。 林新常常在公众场合,比如幼儿园,或是家族聚会上,为大家表演,每次弹完一曲,总是掌声不断,今天这个傻傻的胖子,居然一点反应也不给,还颠颠地跑过来碰他的琴!刚想用力拍掉他跟小烤肠一样胖胖的手指,却在看到他弯弯的眉眼时,停下了动作。 两个人在一块玩了一会儿,于杰似乎对什么都感到新奇,东看看西瞅瞅,却不敢轻易动手去碰,每次都先偷偷瞥一眼身边好看的小哥哥,然后才慢吞吞地伸出手。 玩累了,下人端来点心,于杰看着漂亮的蛋糕,咽了咽口水,先小小地含了一口,嚼了嚼,很快就滑到了肚子里。他偏过头去看林新,他正在用刀叉缓缓地切着小蛋糕,慢慢送进嘴里。 于杰吸了口气,鼓了鼓两腮,然后重重地咬了一大口蛋糕,这次蛋糕和香甜的奶油没有那么快被消化开,嚼了好久,正当他挥舞着圆滚滚的手臂想要擦一擦嘴角的时候,旁边一直安安静静切着蛋糕的林新突然向他扑来。 林新看他吃蛋糕时呆呆蠢蠢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连红红的奶油都被他蹭到了脸上,粉嫩嫩的白皙脸颊衬着香甜的味道,林新忍不住扑上去咬了一口。 于杰看过幼儿园小朋友打架的场面,心里想着一定是吃了小哥哥的东西,他不高兴了。心里有点委屈,又害怕。 站着挣扎了两下,推了林新一把,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不敢动了,因为这种情况在他看来相当棘手,他只看过男生们扯衣服抡胳膊,没有见过谁打架的时候先轻轻咬一口的。当然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打过架,一点实战经验也没有。 他只能抬起他肉乎乎的小手,沿着脸颊延伸,碰到对方的下巴,使劲扳开些缝隙。 林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两排小小的牙印,中间的那块细嫩皮肤明显红了。 爷爷知道后,骂了他两句,他昂着头不以为然。 静静地看着于杰和身穿绿军装的老人走了。 那些牙印,几天后就消失了。 很多年后,他才后悔。 很多时候,他可以在那人心里留下痕迹。 可是,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由不得人了。 第48章 遥远年代 于杰陪外公又下了几盘棋,看看时间不早了,向他道了别,刚走出园子,就有人跑过来,说李潜清打电话过来,要他去接一下。 进了大厅,于杰接过电话,李潜清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还没去医院吗?” 于杰轻轻应了一声,李潜清笑道: “也没什么事。我有份文件落在了家里,本来是想让人送过来的。顺口问了你一句,谁知道下人回话说你还没走,想听你说说话。” 于杰听他这番毫不掩饰的说辞,反倒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过了片刻才道:“文件那么重要的东西,耽误不得的,我现在就给你送来吧。” “其实也不是很急,过阵子才用的上。你来了也好,整天家里医院两头跑,也实在闷得很。中午我们一起吃顿饭,然后就让司机送你去看奶奶,好不好?” 于杰想着还是文件要紧,也就应了下来,问他: “是前天晚上批的吗?那天你忙到很晚。” 电话那头低笑了一下,才继续: “你也陪我到很晚。我做事很少这么心神不宁。” 于杰知道他是指把文件落在家里这件事。 那天他陪着李潜清喝了点粥,又批了几页文件,微微有些睡意,李潜清见了,也就不肯再批,把文件收了,抱着他回了卧室。 于杰也有点不好意思,却没有正面回他,低了声音说: “那你等等,我很快就送过去。” 李潜清“嗯”了一声,又说: “不着急,让司机慢点开车,最近交通不好,总出事。” 于杰答应下来,挂了电话。 来到楼上,进了书房,左右找了一番,连抽屉也翻过了,却没有看到一份文件,于杰又走到书柜旁,一一查看,依旧没有。 他那天睡意朦胧,迷迷糊糊的,就连李潜清抱他回了房也不知道,两个人躺在床上,他翻个身缩在一边,李潜清正捉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反复摩挲,见状苦笑了一声,又轻轻把他翻转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于杰在他胸前蹭了蹭,渐渐转醒,开口就问他,怎么还不睡。又四处看了看,两人早已不在书房,床很大,躺在上面,还有大半的地方空着,气氛暧昧,也就闭上眼不说话。 李潜清的视线在他身上不断逡巡,最后也只是在白皙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就关了灯。 现在回想起来,于杰自然没有任何印象,文件也根本不记得被他放到了什么地方。 书房门开着,于杰遥遥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两间房,有时候,李潜清似乎会把一些重要的资料拿过去收好。 于杰慢慢走过去,却有些游移不定。 他并不确定究竟是哪间房,毕竟是别人家里,随便乱走也不好。 但想想李潜清最近很忙,刚才在电话里,隐隐约约还听见有人敲门,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会议什么时候开始,估计这时候他应该在开会,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想到这里,于杰还是走回去关了书房的门,然后绕过长长的走廊,站在一扇门前,缓缓推开,走了进去。 有点出乎意料,房间的布置很简约,既不华丽高调也不古典庄重,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子。 从外观上看这楼,其实是有些年头的,只是后来经过修整,已经十分现代化了。所以走进这房间的感觉,就好像它一直维持着原样,与它应有的年龄相符,没有丝毫变动。却是与这楼的上上下下,任何一个房间都格格不入的。 房间不大,但采光很好,阳光斜斜洒进来,室内很光亮。 一排巨大的书柜环绕三面墙壁,甚至比李潜清平日里待的那间书房还要浩荡。角落上是一组沙发,很有些时候了,深褐色的粗糙布料,抵不住执意外露的棉。 旁边是浅淡色的茶几,上面放了一只烟灰缸,原本是白瓷的,却早已失了本色,略有些灰败,几个小角落也跌破了好几块。 靠窗的位置上有一张大书桌,上面压了一块青色玻璃,几张黑白照被牢牢定格在玻璃与浅黄色原木桌之间。 照片上人很多,于杰来不及细看,那些穿着喇叭裤,蝙蝠衫的男男女女,是时代的印记。 他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风衣的两个人。 距离遥远,眉目不清。 于杰下意识地就拉开了抽屉,却没有他要找的文件。 一沓报纸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他微微惊了一下,那些纸张早已经发黄,灰倒是不多。 扫了一眼最上方的日期,年代久远。 最外面一张,在“全国高校大学生热烈讨论文化归属”的标题旁,一行狷狂洒脱的字落在了于杰眼中,内容却很简单:第一次为小事争执,啼笑皆非,记。 第49章 书信 在报纸的旁边,是整整齐齐的一沓信,于杰将报纸放回原处,往里推了推抽屉,在完全合上的前一刻,全身却止不住地震了震。 信封上的落款,于杰又忍不住多看了两遍。“于文”这两个赫然大字,使他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也许是出于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于杰又拉开抽屉,缓缓地拿了最上头的一封信,迟疑着一点点拆开。 心里疑虑,不安,又有些自我鄙夷,这实在不是他该做的事。 手中的信却已经展了开来,字字力透纸背,刻在泛黄的信纸上,有种端正大气的美,内容却很随意:“到乡下已经第二天,这里睡的早,晚上村子里并不怎么开灯,天光却很好,夕阳下去之后,再抬头看看天,比从前任何地方,任何时候的都湛蓝许多。田里的稻香很容易让人有满溢的充实感,炊烟也浓得很,四面八方飘出来,又浮浮沉沉地聚集在一起,总会有置身在沈先生《边城》里的错觉,我想你应当也来看看,感受一回这种简单的喜悦,这个漫长的暑假才不虚度。 ——1977、7、17 ” “你那边天气怎么样,最近天冷,多加点衣。军队里生活单调辛苦,好好照顾自己。 昨天又被导师拉去,同我说了许多。我回去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校。 我想你以后也会回到北京来,不知道那该是多久以后。 所以留下来还是有好处的,学校是最不会变动的地方。 前阵子看到我们常走的那条小路,因为城市建设,已经零零落落地变了样。昨天去图书馆借书,那里还是老样子,从前找不到的好几本书,竟然被我翻到了一些,只是封面都已经残破,想来我们也是大众的趣味。不过还是不逢时的,那时候一起跑了多少次图书馆,也一无所获。 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热情,为了翻出一本书,那样的百折不挠。 看到那些朝气的新生,又免不了想到从前的我们。诚迦,我想就这样,在学校里一直待下去,看下去。 ——1980、6、22” “现在这个时候,正坐在火车上给你写信。 你难得的假期,我却要去外地听课教研,可见时间不会迁就任何人。 关于昨天讨论的种种,我自有我的看法,你当然也有你的观点,都不必强求。 诚迦,我会尽快回来。 不知你何时走。 ——1981、1、13” “也许我们都太过偏激,我难以说服你,你亦如此。许多问题,作为中国人,我想我也有思考和怀疑的余地。 我知道你在军队的苦闷,不知你是否懂得我的艰难。 ——1982、4、30” “叶先生,得知你前些日子升迁回来,我真心为你高兴。 只是有了家室之后,事情繁多,再加上你我观念大相径庭,实难再叙。望见谅。 ——1985,9,5 ” “诚迦,最后一次这么喊你。 快夏天,天气阴晴不定。 要变天了。 我这封信,注定到不了你手里,只是写来宽慰自己而已,所以才敢如此挥霍肆意。 你又离开北京,这些年总是聚少离多,我记得以前,整年整年地等,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时间很多,四五年也挥洒得豪迈。现在只想再等一两天,却由不得我。 许多事我从不后悔,次次变革,总要有牺牲。唯有对你,道不尽的遗憾,我只能长久地放在心里,随我去了。 唯望你在心里把我当个朋友,偶尔想起,一切安好。 ——1989,12,18 于文绝笔 看字迹,每封信都写得极其认真。唯独最后的绝笔,连信封都没有,皱皱巴巴的,却似乎被看了许多次,连折印都有许多磨损。 一连看了好几封信,于杰说不清是什么心情。这样的背景情形,是父亲无疑。内心震撼的时候,李潜清又打了电话来,于杰过去接了,果然是文件的事。他在电话里道了歉,一时事忙,居然忘了告诉于杰放置的地方,于杰记下了,将信和报纸放回原位,关好门,取了文件,便匆匆出了门。 司机把车停到了办公大楼前,于杰想起李潜清说中午要一起吃饭,就让司机先回去了。 于杰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不太知道规矩,进了旋转大门后,也不知道要往几楼去,看看大厅,有不少工作人员在忙碌奔波,偶尔一两个西装笔挺的主管领着大客户走过,身后跟着许多人。 于杰自觉地就退到了边上去,等人过去了,才走到前台小姐那里:“请问李潜清先生在吗,我想找他。” 那人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有预约吗?” 于杰摇摇头: “没有,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 这次那人连头也不抬: “对不起,要见李董必须预约。” 第50章 不期而遇 于杰不知道还有预约这种事,虽然李潜清说文件不急着用,他还是想早些送去的好,又开口:“小姐,事情很重要,麻烦你帮个忙,现在就通知李先生一声可以吗?”于杰虽然一直身在底层,也知道文件这类东西,还是要亲手交到当事人手中,不好假手他人。 那前台小姐照照镜子,拨弄了一下额前的流海,才慢悠悠的说:“对不起先生,我们确实没有这个规矩。李董也不是什么人说想见就能见的,不管谁来,都至少提前两天预约。抱歉,我帮不了你。” 于杰还不死心,又问: “那你能告诉我他在几楼吗?我上去把东西放下就走。” “那就更不可能了。总裁的办公室在顶层,普通电梯根本上不去,非得他的专用电梯才行。而闲人,当然是不能用的。” 于杰这才想到,自己平时几乎不主动联系他,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两个人近在咫尺,他也生出一种无力感。 “你怎么来了?” 于杰抬头,就看见林新向他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帮人。 他略偏过头,对身后正与几位德国工程师交谈的助理示意了一下,助理走到他面前。 “今天的会议延到下午3点,你先带爱德华先生他们到各处看看,介绍一下合作项目,让他们熟悉一下环境。另外,BEP总公司的执行总裁下午过来,让SIMON准备一下,好好招待。明天我会和他谈英国的那个案子,这个人没有表面上那么好说话,注意做好细节。5点前把合约送来给我,就这样,你们先去忙。” 一番话说完,林新用德语稍稍同几位高级工程师交谈几句,助理将林新的话吩咐下去,又领着德国工程师出了门,一队人马也就很快散了。 林新转过头看向于杰,他已经不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现在正一个人静静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你跑得倒挺快。”林新走到他身边,于杰平视,只能看到他剪裁得体,做工精细的深黑色西装长裤。 “来找他的?”林新也坐下,语气不冷不热。 于杰点点头。 林新快速扫了一眼他手上的文件,又道: “你倒是体贴,还特地过来给他送文件?” “我怕他要用,公事还是谨慎一点好。”于杰抬起手中的文件,厚厚的一沓,拿着确实不太安心,就怕里面的东西不牢固,掉了漏了就不好了。 林新冷笑一声,接着追问: “那私事呢,你谨不谨慎?” 于杰不说话,林新就看着他,一直望到他眼里去,半天才又说:“我只是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于杰不看他,也没法回话。 最好只好问他: “我要赶快把文件送上去。你……能帮帮我吗?” 林新突然站起来,背对着于杰,咬牙切齿道: “你就那么在意他?做什么都要想着他,连和我好好说句话都不成?” 于杰急道: “不是的,我……我只是想把文件送过去,怕他有急用,请你帮个忙。” 林新转过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 “真是家教好,对我还不忘说个‘请’字。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到我家来,明明对什么都好奇得要死,又什么都不敢碰,只能在一边看我的脸色?” 于杰轻轻摇头,悄悄把手攥上了衣角。 林新靠近他,将他的手慢慢扳开,握在手里,想要和他十指纠缠,于杰却使了力,从他宽厚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他也不恼,笑了笑,才开口: “他刚刚走了,去欧洲,好几天才能回来。怎么,没跟你说吗?” 于杰手中的文件似乎很沉,有点摇摇欲坠,林新接过来,望着他,略放低声音道:“你以为他这文件很急?这么跌跌撞撞地就过来了,还被人拦下。他要是在乎你,这些怎么都不安排好,随便什么人都能难为你。他出国了,也没跟你说一声,你还这么在意他,帮着他?” “他一定是事出有因,时间太仓促,我身上也没有通讯工具,他一时没法联系到我。不要紧的,只要这文件不急着用,没耽误到他就好。” 林新冷笑一声,说道: “我带你上去,跟我来。” 其实在得知李潜清出国的时候,于杰就觉得没必要再呆下去了,文件暂时也用不着。 但林新主动提出来了,于杰也不好拒绝,一开始就是请他帮忙的,实在没有立场在这个时候离开。 两个人经过前台的时候,那小姐抬头看到了林新,脸都笑得麻痹:“林总监好。” 林新冷冷笑了一声,看她一眼,没有回应。 她往旁边一看,望到了被林新半牵着的于杰,不由怔了怔,低下头继续做事。 第51章 又见电梯 林新领着于杰进了电梯,按下了楼层。 两个人都不说话,突然林新就问他:“你恨我吗?”于杰被问的有些愣住,半天才摇摇头说:“都过去了,现在也没有必要再提。” 林新冷笑一声,说:“你恨我,我还好受些。可我知道,你心里大概只有他,连恨我都不肯。” 于杰望着迅速攀升的数字,没有说话。 林新慢慢靠近他,突然双手环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身上带,电梯里四面光滑,连用来抓附以抵挡巨大冲力的地方也没有。 文件抵在腰际,挣扎中倏地就掉落到了地上。 于杰脱口问道:“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林新低下头在他颈边磨蹭,嘴里轻轻地念:“恨我吧,我宁愿你恨我。” 于杰使劲扳他紧扣在腰间的手,他似乎轻笑了一下,手扣的更紧,整个人都贴上来,两个人密不透风。林新开始低头反复嗅闻于杰的后颈,气息越来越沉重,于杰募地一惊,感受到了他的身体变化。 “你向来都不肯正眼看我,以前是,现在也是。我为什么要心心念念地想着你?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于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越飚越大,稍微定了一下心神,才说:“我是把你当朋友的,出了那件事,我确实也……不那么好过,可这些年都过来了,渐渐地都淡了,怎么还恨得起来。” 林新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脸,于杰背对着他,看不到五官,只随意地轻轻游走,突然就碰了那道疤,手不自觉地微微颤了颤,然后用指腹在那里摩挲流连。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心一阵阵地抽搐,又疼又酸。 “去整了它吧,他没跟你提过?” 于杰往里缩缩,想避开林新手指的触碰。 “不知道他又是什么心思,你这样,不难受吗。” 于杰缩的更厉害,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地抖。林新觉察到他的不安,忽然有些气闷,面上却还是笑,只是眼神阴鸷:“与其当个路人,不如让你恨我,心里还能有我一点位置,你说好不好?” 于杰不懂他的意思,转过脸来看他。 林新已经开始解他的上衣纽扣,不急不慢地,像在完成一件极其庄重严肃的事。 于杰本来以为电梯就快到了,也略松了一口气,可一转身就被林新按在角落里扒衣服,他轻轻缓缓地把衣服一点点褪了,明明好像没多大力,可于杰拼尽了全力也挣不开。 他再一次失措地看电梯门上的数字,林新却笑了一下,说:“我们上的那个楼层,平时没有人。” 于杰全身发冷,他看着林新,又看看电梯,再愣愣地盯着林新,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一般。 林新已经把他的上衣褪到了手肘,低了头想要一点一点吻下去。 手摸到他的背,冰凉的,轻轻抚过去,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你很冷?没关系,待会就会热起来。” 于杰惊了一下,大力挣扎,拼命摇头,难堪地念: “林新,林新……” 林新更愿意在和他做、爱时听他这么唤自己。 他也幻想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抬起手,一点点地为于杰把衣服穿好,连衣服扣子都扣得十分认真。 他轻轻抚平有些皱了的衬衣,把衣领慢慢翻好。 又把文件捡起来,整理好,递到于杰手中。 最后低下头静静地看了于杰片刻。 “咚”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林新转过身,走出去。 在门外站定了,他才说话。 他的声音很喑哑,于杰却听得清楚。 他说: “我不会步步为营,也没有他手段高明,一碰到你,我就乱了章法。” “你走吧。我不会再为难你了,你不要怕我。” “你快走,走啊!”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于杰看着电梯门渐渐闭合,他的身影慢慢被隔绝在门外,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到了一楼,出了办公大厦,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于杰面前,司机下车恭恭敬敬走到他面前:“请问是于先生吗?” 于杰点点头,这司机脸生,于杰没见过,应该不是李潜清的。 “林总让我送您回去,咱们这就走吧,” 于杰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视线所及,只有楼外冰冷的墙面,还有楼内纷繁忙碌的身影。 点点头,他还是上了车。 林新站在六十一楼的窗户边往下看,人都跟蚂蚁一样,渺小微茫,他看不清那个人。 视线开始模糊,过了很久,才收回来。 第52章 谈话 晚上于杰从医院回来,刚下了车,就有人迎上来: “于先生,总裁打了好几趟电话,您总不在,快回个电话吧,挺急的样子。” 于杰应了,匆匆赶到客厅,拨了电话过去,没多久那边就接了电话:“今天要你白走一趟了。”李潜清那头很静,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晰。 于杰顿了顿,想起今天遇到林新的事,确实有些尴尬,一时间也不知怎么接他的话了。 沉默了片刻,李潜清低沉温柔的声音又传过来: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怪我?” “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到了其他一些事。” 李潜清笑了笑,又说: “今天有点突然,闲下来有空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司机说你让他先回来了。” 于杰点点头,想到李潜清不在身边,根本看不到,才贴着电话说:“我以为中午会……和你一起吃饭。” 又是沉默,过半天李潜清才问: “我的话,你都在心里记着的?” 于杰轻轻应了。 “我后悔了。” 于杰不明所以。 “这次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那么久。” “只有几天而已。”于杰抓着电话线,手心微微出汗。 “你不明白。我现在都能想象,你和我说话的每个表情。” 于杰不说话了,那边轻笑了一下,才说: “好了,你也早些休息,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于杰向他道了晚安,两个人便挂了电话。 于杰已经在医院的食堂里吃了晚饭,接了电话后陪外公看了会儿电视,外公看着看着,有了些睡意,8点多就回了房。于杰又到园子里找希特勒,跟牠围着小池塘绕了一圈,然后在塘边静静坐了一刻钟。 希特勒很不安分,不是在于杰腿边蹭来蹭去,就是用长尾巴扫他的脚踝,或者直接钻进他怀里。那么大的雪獒,很难抱得动,如果李潜清在,一定先踢牠一脚,把牠轻轻踹下来,然后再瞪牠两眼。让牠安分点。 这时候希特勒就会特别乖,不跑也不叫,慢慢踱到一边,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摇尾巴。 想到这里,于杰禁不住笑了笑,一把将蹭过来的希特勒抱住,一个不稳,被牠扑倒在草地上滚了一圈,脸上也被舔得湿漉漉的,痒得很。 第二天于杰照例去了医院,上午院长找他谈话,说奶奶的情况已经稳定,只要以后好好休养,饮食规律,就没有大问题,建议3天后安排出院。 于杰又和院长谈了一些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项,最后,院长拍拍于杰的肩,说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问题总是特别多,要定期检查,一旦发现,尽早解决才好。 于杰知道奶奶这些年很是操劳,日子过得也艰苦,真怕有什么其他的隐患,不由得皱紧了眉。 院长点着头笑了笑,才说: “上次李先生已经跟我谈过这个问题,也让我再配一个有经验的高护过去,负责老人的日常生活。” 于杰回到病房,削了个苹果,切成块状,递到奶奶手里的时候,忍不住告诉她很快就可以出院。 奶奶叹了口气,才说: “孩子,是奶奶拖累你了。” 于杰使劲摇头,奶奶轻轻摸他的头,像少时那样。 那时候,于杰没了父亲,在学校,在外面总会受欺负,口头上的侮辱忍忍也就罢了。衣服被扯坏弄破,书被撕掉几页,也是常有的事。 回来根本不敢说,书藏得很好,一般不会被翻到。衣服就麻烦了,藏了这件,还有下件,况且他衣服少得可怜,经不起这样折腾。 只好万年不变地借口体育课运动量太大,衣服折损得厉害,奶奶也就没有细问,总是默默地把衣服缝好,洗干净,折整齐。 于杰反抗过,结果很糟糕,伤都带到了脸上来,正是小升初的年纪,那帮小孩都不是善茬,很不消停。 奶奶当时看到于杰嘴角都青了,心里急的很,又不敢心疼得太明显。 家里的情况摆在那里,孤儿寡母的,平时总少不了要受些欺负。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特别逆反,奶奶怕于杰忍不住,和那些孩子闹起来,吃亏的总不会是别人。 但即使是小伤,老人家看到了也是要难过很久的,奶奶那回就像现在这样,搂住了孙子,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奶奶才又开口: “李先生是个好人,不过孩子,你要想清楚,不要因为奶奶,就做了要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人情是难还,可一辈子那样长,得好好打算。” 于杰心里是有些准备的,但没料到奶奶说得这样直接,反而没了招架的话。 奶奶笑了笑,摇摇头: “我也不是反对你们,一辈子都快到头了,奶奶什么没见过,也不是死脑筋。咱们说句贴心的话,孩子,你这样的条件,这样的学历,这样的……”奶奶没说完,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于杰的脸,半天,又继续:“小杰,你要找个伴,真的不容易。你会照顾人,可奶奶更希望有个肯照顾你的。李先生对你怎么样,我虽然一把年纪,老眼昏花了,也还看得出来。奶奶在这世上,是有一天算一天了,本来是不指望的,现在看到有个人这样地对你,就是到了那边,也好交代了。” 于杰握着奶奶的手,不说话,想起了李潜清,不知道为什么,许多种滋味都混在了一起。 第53章 伤痕 下午,天有点阴,风也大,于杰没有推奶奶下楼散心。 他拿了份报纸,浏览一番,打算读几段新闻给奶奶解解闷,门却突然开了。 李潜清来的突然,于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奶奶见了,直招呼他: “李先生怎么来了,快请坐。小杰,赶紧给李先生倒杯水。” 于杰放下报纸,朝李潜清望了望。他原本也是满心的疑惑,怎么昨天通话的时候,还没有变卦,只是短短十几个小时,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了。 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于杰转过身,拿了纸杯就去倒水。 李潜清几步走上去,拉住他,从他手里拿过杯子,笑了笑说:“我来就好。” 又转头对老人家说: “奶奶,我是晚辈,您叫我潜清就好,‘李先生’太见外。” 奶奶笑着点了点头。 “小杰跟我说了,你要几天后才回来,没想到这么快。” “公司里的那些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也就回来了。 对了奶奶,院长说您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接下来也就是在医院里做个全身检查,不用担心,好好休养。” 李潜清平时话不多,但不可否认他是个极其健谈的人。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声音低沉得很好听,不管什么话题,都能讲得引人入胜,每次他陪奶奶聊天,于杰总是忍不住被他的谈吐吸引,静静地坐在一边,偶尔也说上两句。 两个人出了医院,就上了一辆加长林肯。 车子缓缓开动,车厢里很宽敞,灯光柔和,3面液晶大屏幕分布在前,左,右3个方向,纯黑又剔透,将人影清清楚楚地投射出来。 宽大的深棕色沙发环绕270°,前方是放置着各种名酒的吧台,简明大气。 李潜清从吧台上拿了瓶红酒,缓缓倒进晶莹剔透的酒杯中,斜晃杯脚一周,深红色的液体滑过淡青色的透明杯壁,潮起潮落般跌荡起伏,又归于平静。 他浅笑着将酒杯递给于杰。于杰不接,望了望李潜清,往边上移了移。 李潜清也坐过去,两个人紧靠着。8.5米长的车身,于杰却觉得挤得很,手脚都没地方放,很不自在。 李潜清把手轻轻覆在他的腰上,于杰往里缩了一下,正好落在他怀里,被他捞过去,细细密密地亲了许多回。 李潜清见他微微有些颤抖,以为他不愿意,捧了他的脸看着他。 “痒…”于杰声音极低,李潜清听了,双手抚过他的脸,俯下身又去吻他,灵巧的舌扫过口腔,狂风暴雨一样。 于杰瞪大了眼看他。 李潜清邪笑了一下,贴到他耳边道:“你还没这么认真看过我。” 还没等于杰反应过来,就一口含住他小巧圆润的耳垂,慢慢地磨捻啃噬,唇舌交替,偶尔还用牙齿轻轻触碰揉搓。 于杰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动不动。 “你每次的反应都这样可爱。”李潜清吻了吻他另一边漂亮透明的耳垂,又一把揽过他的腰,把他完全带进怀里,于杰怕他还要有所动作,悄悄抬头看他,蒙了淡淡水雾的眼流光溢彩,直击他的心脏。 李潜清终于意识到这完全是在自找麻烦,只能重新拿了面前的红酒,轻轻晃了晃,才淡淡开口:“躺下来。” 于杰一惊,四处环顾了一下,不理他。 李潜清一把抱了他横躺在自己腿上:“你不同意之前,我是不会强迫你的,相信我。”手指在他的脸上流连:“不用怕,全封闭设计,能看见你的只有我。” 于杰仰着头,被迫与他对视,刚刚还难以自持的人,现在已经一副淡薄的样子。于杰缓缓松了口气,回过神来,静静看他的眉,他的眼。 李潜清深深呼吸几次,稍稍平复了心绪,才笑了笑,用手背抚他的发际,极轻极慢,左手优雅地举起酒杯,沉迷地望着左右摇摆晃动的血红色液体:“这瓶红酒,是那年我特地让人带回国内,藏在冰窖里,预备等你顺利获得出国机会的时候,一起庆祝的。没想到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于杰微微侧过头,看到李潜清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得有些猛了,嘴角还残留些红色液体,挂在唇际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由得伸出手,想给他擦干净。 犹豫了一下又愣愣地收回来,却给李潜清捉住了,放到唇边,幽幽说道:“你可别让我这一颗心又落了空。”不知道为什么,于杰心里有些发酸,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唇角,用手背认真地蹭了蹭,拇指又沿着唇际摩挲了几个来回,就要收手。 李潜清还不放他,俯低了头虔诚地吻了吻他白皙的手背,才道:“这酒很苦,半天才尝得出甘醇来。” 两个人手掌相触,于杰微微有些诧异,抬了眼去看李潜清。 李潜清反复抚着于杰的眉,轻轻问一句: “怎么了?” 于杰没回答,却把他的手挪到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翻过来,细细地看他宽大的手掌。 李潜清的手掌和他精致的外表并不那么相衬,细密的掌纹中横卧着一道惹眼的伤痕,年代久远的样子,却依旧清晰。 他用食指轻轻沿着狰狞的疤痕滑过去,伤的是手心,现在应该早就没有痛感了。 定定地望着他,也只看到他眼角带着温暖的笑意。 食指一路滑下去,于杰收回目光: “你这里的伤,和我脸上一样。” 第54章 往事 李潜清听了他这话,心一下子被揪起来,又重新把他捞进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身侧,问他:“你以为我该有一双养尊处优的少爷手?” 于杰侧目,微微偏过头看着他,又将视线收回,默默看他的手心:“怎么我以前没发觉?” “大概是你越来越在意我,我该不该庆幸?” 于杰摊开他的手掌,再望向他,眼底满是疑惑。 李潜清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于杰柔顺的头发,又凑过去吻了一下:“我从小在香港长大,正如你见到的,家境殷实,父亲在香港的事业如日中天,后来,又很有先见之明地把事业重心逐渐向内地转移,港岛回归以后,他策略上的优势显现得淋漓尽致,也就是那时候,我回到内地读书,遇到了你。 父亲算不上一个严厉的人,对我的教育也很放松,学业上只要合格就好,当然对于一些原则性的问题,还是比较看重的。 我略大一些后,大概13、4岁的年纪,父亲让我自己勤工俭学,负担学费。 富家子弟,过惯了好日子,怎么会当真。 一开始,以为父亲只是想让我晓得生活的艰辛,我天生遵循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律,深信这个世界是强者的,对生活在底层的人只有怒其不争。” 李潜清的手轻轻游走到于杰的颈项处,缓缓摩挲。 “我也不想浪费时间,耽误学业。就去跟母亲讲,想得到她的支持,取消这种无意义的实践。 没想到母亲居然也很坚持,循循善诱,语气温柔,态度却强硬的很,没有了后台,我无话可说,只得照做。 我开始到高尔夫球场当球童,给人家捡球,人世百态也看了许多。 那些人对我颐指气使,滋味不好受。 他们穿的名贵得体,言行却龌龊,我常常在一边,不知听了多少世态炎凉。 很快有人认出我,态度自然转变许多,常常遭遇三流富豪的点头哈腰,我在高尔夫球场的工作形同虚设,只能再做打算。 后来,我到了一家茶餐厅,离家很有些距离,和原来的生活交际圈几乎没什么交集。我想过,高尔夫球尝高级餐厅,这些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能够接触到的,也还是靠关系得来的机会。既然要做,不如就做得彻底些。 我同父亲讲了自己的想法,他很同意,母亲倒有些担心,毕竟超出了他们视线所及的范围。” “这伤,就是在那里添的?”于杰问他,样子很认真,李潜清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也不是,茶餐厅里很忙,再也没有捡球那时候的悠闲。我才开始意识到,之前那段时间,过得还算是少爷日子了,顶多也就是心里置些气罢了。 老板其实是个好人,对伙计不错,从来也不乱骂人,谁家里有了事,他总叫人家停下手里的活,赶紧回家。可是,毕竟是要过日子的,那样慈善的人,发起工资来,也有些葛朗台的味道。 茶餐厅里的每个人,都各有各的故事,或长或短,有的叫人啼笑皆非,有的又让人唏嘘不已。这些人,对他人尚有善心,又现实得很,真是矛盾。 那些客人,每天来来往往,为了小麻烦皱眉缩颈,也因为小欢喜雀跃欢腾,生活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很可能就是涨了薪水,或者家里油米所剩不多。 总之,钱就是生活的中心,有平淡的快乐,更多的是庸俗的烦恼。 很快,我又去了一家茶具厂,工作强度极大,有一回玻璃碎了,扎进手里,就成了这样。我还记得送进医院的时候,流了好多血,母亲见了,几乎要嘶喊出来,明明很激动,片刻间却晕厥了。” 李潜清说着,手又往上摸索,缓缓覆在于杰的左脸上: “你这里,又不知流了多少血,要是我当时看到,一定会疯的。” 于杰淡淡笑了一下: “那时候才离开学校不久,心里还有奢望,总想着或者还能回去读书,出了这件事,才算是面对了现实,心也就定下来了。” 李潜清反复摩挲那道伤疤,半天才开口: “不如去做了它,好不好?” 其实在他心里,于杰变成什么样子并不在意。甚至有时候,潜藏的阴暗想法冒出来,觉得这样也不坏。既然成了如今的局面,这辈子,也不会有人再和他争,和他抢了。这个人到底是他的,慢慢来就好。 况且他也实在不愿意让于杰再挨一回刀子,一笔一划都不行。 但他不能不顾虑到于杰本身,他应该像平常人一样融入社会,而不是背道而驰,所以去掉伤疤是前提。 还有一层,他原本没有想到的。 林新也爱他。 以林新的性格,李潜清完全想象得出,他对着于杰,会怎样讲。 而李潜清的处事原则,一向都不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第55章 商场 林新那天也这么说,做掉脸上的疤。 于杰从前是不敢想,现在,却难免疑惑彷徨,眼神也微微透出迷茫来。 李潜清与他稍稍分了些距离,两个人对视,他手上却不放松,紧紧抱着于杰,认真问他:“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 于杰想了想,终于开口: “就算是手术,也不会彻底变回以前的样子。伤口太深了,恐怕好不了,你……” 李潜清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住于杰的下巴,缓缓抬高,迫使他直视自己,声音低沉,温柔不变:“我不是想你变得好看,你明白吗?” 于杰看着他淡色的双眸,映出残缺的一张脸,怔怔地不说话。 李潜清又是一阵心疼,凑过去吻他,这一次,却没了止尽,越吻越激烈,抱着他的手也用力收紧,使劲按压,恨不得把他揉到骨血里才好。 直到于杰喘不过气,身体剧烈起伏,才放开他,手轻轻环着他的腰,头埋进漂亮的颈项里,浅浅地吻着,不肯停下来。 于杰很怕痒,给他这样逗弄,免不了要微微挣扎,身体前倾想避开雨点一样落下的酥麻感觉。 李潜清止住他:“别动,你这样我怎么忍得住。”于杰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当真不动了。 两个人都静默下来,他才开口: “你不要多想,我答应你。只是前阵子你为了奶奶的事受累,现在又要…” “这就算受累了?这些小事也值得你说?你跟我未免也太计较了。”说着将于杰轻轻搂着,半靠在自己怀里。 奶奶出院好几天了,在外公家住下,两位老人家一块看电视,练太极,喂鱼养花,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李潜清又回了趟香港,那里是李氏集团的总部,虽然近几年频频投资内地,但香港巨大的市场份额以及根本性地位是无法动摇的。 他初中时勤工俭学,普通人的辛酸也略有体会。到了高中,父亲教他投资,一开始,他心浮气躁,输得彻底。普通人恐怕早就被牢牢套住,不得翻身。 他心里是后怕的,不敢莽撞,再投资,事无巨细,总要分析一番利弊,考虑清楚。几次下来,本来人就通透,他父亲那样的商场巨贾点拨一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慢慢地练就了一双凌厉的眼,看人看事,一眼望到底。 后来渐渐地,父亲让他参与到公司的运营和管理中来,到了大学,虽然李潜清身在国外,但公司的一些重要决策,缺他不可。父亲也就逐步退居幕后,高层重心向他偏移。等到他回国,也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公司,接触了这么多年,真正拿过来做还是很顺手的,他处事老道,甚至有人一再质疑是父亲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 质疑的风声,几件案子一做,雷厉风行的作风显露出来,也就渐渐消散了。 李氏集团在他手中如日中天,一年前又凭借出色的外交手段及敏锐的市场嗅觉,为尾大难掉,停滞不前的“中皇”赢得了更多的海外市场,摆脱持续不断的瓶颈期,从而当、选 “中皇”董事会主席,也受到全球经济风向标“CREATE”的青睐,成为接受他们专访的第一位亚洲年轻企业家。 “中皇”隶属国家控股,是首屈一指的大型国有企业,总部位于京城。就算最低谷的时候,在世界500强中也稳稳占据一席之地,近两年提升极快,发展稳定,在500强中开始处于举足轻重的位置。 林新在“中皇”任执行总监,他在法国留学期间,除主攻法学外,也拿下了MBA。回国后,在香港投资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他本人倒是很少上庭,可能天生喜欢挑战,所以不碰到特别棘手的案件,他也兴趣缺缺,不会轻易出手。大部分时间还是用在“中皇”上,他比李潜清更早进入公司,大案子也做了几个,反响很好,但始终不能平地一声雷,起到长久震撼的作用。 李潜清坐在桌子后面看文件,房间宽敞明亮,将他映得更加光彩夺目。室内充满咖啡浓郁的味道。助理轻扣了一下门,李潜清说了句“进来”,低着头继续看文件。 “总裁,这是本周的行程安排,周三和WELL先生关于融资英国KLE公司的议会已经按您的意思,提前至明天下午2:30。另外周五的私人独家采访,我也照例推掉了,其他行程不变。”助理低着头站在一边,李潜清迅速扫了一眼行程表,问他:“上次王先生提出购买郊区几块地,转移市中心人流量的计划,做的怎么样了?” “本来遇到了点阻力,现在地太贵,批不下来。后来林总监出手,不到一周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现在那边正在施工。” 李潜清点点头,忽然从桌上拿出一叠文件,递给他: “回去把这份文件外壳拆了,仔细研究一下内里,明天告诉我你的看法。” 助理点头,确认没有其他事情后,小心翼翼地带上门,离开了。 那是今早于杰交给他的文件,为了它,上次两个人错过了一回。于杰将他保管的很好,完全密封,甚至上面还留着他淡淡的气息。 李潜清放下笔,不觉笑了。 第56章 阳台 晚上吃了饭,外公说有个养生的专题片,很不错,领着奶奶去看了。 饭桌上的杯盘饭菜自然有人收拾,于杰想起早上刚买的水果,通红大个的苹果,润泽的油桃……老远的距离,清香就扑过来,直往脑子里钻,都是极普通的品种,偏偏分外诱人。 外公当时一边吃,一边说,当年带兵,到乡下屯着的时候,多少村民争着把田里、树上的瓜果采下来,送给他们解渴充饥。那时候真好,人朴实,东西也朴实,别看一个个歪瓜裂枣的,甜得很。现在这些,中看极了,吃着也不错,不过跟以前比,还真算不得什么了。 于杰细细听着,再看看盘子,都已经见底了。 外公擦擦嘴,咳了一声说: “每天多吃点水果,对身体是有好处的,至于滋味,就不去计较了。” 毕竟处了一段时间,于杰对外公的许多言行已经完全适应了,有时候依旧会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奶奶就淡定许多,祖孙俩最行动统一的时刻,是许多次听完外公的讲话之后,维持原先的姿态不变,或站或坐,屏息静气,很久很久…… 于杰从冰箱里拿了一堆水果,抱到水池边洗了两遍,先削皮,再把该切的都切成块状,分到两个盘子里装好,捧了一盘送到客厅,两位老人家看的很入神,于杰经过他们面前时,外公还伸长了脖子,避免视线被挡住。 于杰陪他们看了一会儿电视,提醒他们吃水果。两位老人家摇摇头,先沉默,又用专家的口吻,把现学到的养生常识你一言我一语地教导给于杰,从饭后不宜立即食用水果,一直讲到三餐该怎样合理搭配。专题片结束,外公以接连两个哈欠完结了这次讲话,奶奶也拍拍于杰的肩,回房去了。 于杰捧着果盘上二楼的时候,李潜清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一开始他这头没有声音,只是在听对方说话。于杰不知道,推开阳台的原木拉门,李潜清听到声音转过身,于杰刚迈出一步,看他在忙,还没站稳,又要把脚收回去。李潜清朝他微笑,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又对着电话说了几句,是英语。时间太久了,于杰只能大致辨出其中的几个单词,偏着头看他。 李潜清收了线,双手环住于杰的腰,才笑道: “刚想去找你。” 于杰没说话,李潜清在他侧脸亲了一口,把他手里的果盘接过来,放在小桌上,又拉着他坐下。 青藤椅有些凉,于杰悄悄触了触扶手,又缩回来。 露天阳台上视野开阔,微微抬头就能看到繁星闪烁,极近的距离。 于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受。夜并不凉,他却微微发抖。 他想了许多,绕了一圈过来,才问自己:如果那时候继续读书,还会是这种状况吗。 他读书的时候,英语一直很好,只是口语有些欠缺,李潜清发音标准自然,他很羡慕。现在想想,已经连羡慕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潜清再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掌中,缓缓揉搓,望着他:“是不是很冷?” 于杰摇摇头,避开他的视线: “今天刚买的水果,很新鲜,你尝尝。” 李潜清每样各尝了一些,点头称好。 于杰想起外公的话,不禁侧过头看他: “你别吃太多,外公说饭后吃水果不好,我给忘了,不该现在拿上来的。” 李潜清笑道: “他又是看了什么片子,跟着后面折腾呢。” 说着,挑了颗大葡萄,仔细剥了皮,送到于杰唇边,两个人僵持了一阵子,于杰拗不过他,只好一口含下。 于杰站起来四处走走,停在阳台角落的边缘,下面正好是小池塘,偶尔夜风吹过,池面微微荡漾。 过了许久,李潜清才走到他身边,把玻璃酒杯递给他: “上次的酒你一口都没喝,我一个人也没意思,又放回舅舅的酒窖里了。刚刚才拿上来,我尝过了,滋味一点没变。” 于杰只好接过去,浅浅地喝了一口。 李潜清看着他的唇轻轻贴在透明的酒杯上,他想做那酒杯。 他又恨那酒杯,若隐若现的,隐去了大半他钟情的地方。 也就是瞬间的事,他的情绪就跟着忽上忽下,起起伏伏好几回。 直到于杰移开杯子,唇边的红色液体又让他抓心挠肺,诱人得很。 李潜清伸手揽过他,紧紧抱在怀里,低下头,唇轻轻靠过去 ,一点点厮磨,直到液体消散,才停下来,微微分开些距离,望着他说:“医生我已经联系好了,是法国人,明天就飞过来,和北京这边的医生一块研究你的伤,然后再制定手术方案。” 于杰点点头,手心有些出汗,又喝了几口酒。 李潜清把于杰抱回床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看着缩在一边不省人事的于杰,笑了笑,伸出双臂把他带进怀里,牢牢圈着他,一点点吻下去。 可能是刚洗了澡,通体不再是单调的白,而是白中又透了淡淡的粉红,让人忍不住要狠狠咬一口,整个儿吞下去。 李潜清双手从他的脸抚下去,由眉眼经过薄唇,想起刚才的事。 于杰心里有事,一杯杯红酒喝下去,也不知道这东西后劲极大,过了没多久,整个人就站不稳,蹭过来挨着李潜清,抓住他的衣袖,平衡重心。 李潜清把他抱到浴室,解开衣服的手都在轻轻颤抖,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心情,将他一寸寸洗干净的。 洗到最后,忍不住一遍遍吻过去,衣服贴着他赤、裸的身子,全都湿了,索性自己也解开束缚,一件件衣物掉落在地上,他慢慢踏进浴池,抱着于杰,靠坐在自己怀里,抚摸亲吻,一遍又一遍,始终停不下来。 可能是累到了极点,于杰早就睡了过去,现在躺在了床上,安安静静的样子更让李潜清移不开眼,灼热的视线慢慢攻城略地,把刚才没有仔细领略的地方,再一遍遍细细体会,慢慢揣摩。 第57章 计划 第二天,于杰醒得挺早,迷迷糊糊睁开眼,李潜清望着他笑。 “醒了?再睡会儿,我们约了去医院的时间是10点,还早着呢。” 于杰试图用手支起上半身,结果头还是有点重,只好乖乖躺下,侧过身轻轻扯李潜清的衣角:“我怕迟到不好,你…早点叫我。” 李潜清也躺下来,和他面对面,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背: “我知道。你安心睡。” 于杰应了,刚要闭上眼睛,却在目光扫过李潜清的时候,滞了滞,靠近些望着他:“是不是最近工作很忙?” 李潜清一把揽过他,吻了吻白皙粉嫩的侧脸和近乎透明的可爱耳垂,然后将下巴缓缓抵在他的头顶,两只手紧紧环着他,低声说:“还行。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你眼睛有些发红,似乎昨天没睡好,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耽误了你工作?” 李潜清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用下巴来回恶意地轻蹭于杰柔软的发丝,微痒的触感让他满意地笑了。两个人靠的极近,于杰一说话,温热的气息就触上李潜清的颈项,扫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在心里笑于杰太傻,更忍不住笑自己,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傻子。 略一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他捧起对方的脸,顺着薄唇,下巴,锁骨,一路啃噬下去,唇齿交替,于杰被他莫名的举动弄懵了,才要挣扎躲闪,李潜清却撑起上半身,遥遥望着他:“的确因为你,但也不算是工作上的事。你不懂也就罢了,快点睡。” 被他这么一闹,于杰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睡下去,两个人都起了床,一块去楼下吃了早饭。时间还早,李潜清拿了笔记本,放在园子里的石桌上,细细看公司的年度财务报表。 于杰带着希特勒绕园子走了一圈,牠还不满足,继续在他脚边磨蹭。于杰蹲下来,摸摸牠厚重的毛发:“先休息一下吧。” 希特勒不大甘愿,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头偏着搁在两只前脚上,后腿伸的笔直,大尾巴甩来甩去,一副受伤的样子。 李潜清抬了一下眼: “别理牠,你过来。” 于杰走过去,希特勒干脆连尾巴也不摇了,站起来抖擞几下,慢慢踱步走了。 李潜清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软软的手骨,摸起来很舒服,他使了些力,按住对方想要撤离的手掌:“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这样正经的话,于杰不好反驳,也不想应他,站着没说话,眼睛扫过电脑屏幕的时候,不由得凑近了些。 他想起许多年前第一次去李潜清家,那时候要学电脑,没地方,李潜清拉他回了家。确实是上个世纪的事了,细节想起来都有点费力,他看着小巧的笔记本,有点迷糊:“那时候的电脑多笨重,好像15寸电视,后面还有个大大的尾巴。” 李潜清笑了笑,把他的手翻下来,亲了一下手心,于杰痒的受不了,立刻趁他不备缩回来,李潜清也不在意:“笔记本那时候就有,你不知道而已,就好像你没在意过我一样。” 两个人到了医院,时间还有些早,于杰经过大厅,犹豫着自己该在哪个科挂号,未遂,被李潜清拖走了。 拐到另外一栋颇富现代化气息的大楼内,人很少,四周极静,上了三楼一间手术室,几位医生都已经等着了。其中一位年纪比较大,和李潜清说了几句话,交代一番就离开了。 他们让于杰躺下做检查,折腾了半天,告诉李潜清一共要做3次手术。 李潜清恨得牙痒痒,一次就够他心疼的了,3回简直要了他的命。早就跟院长说过,手术尽量一次性,不要拖泥带水。想想这也不是怨人家的事,院长不管动刀子,主治医生的话又最要听,只好忍下这口气,自己憋着。 法国医生一边做记录,一边讲手术前后要注意的种种,另外几位不停地宽慰病人和家属,让他们不必紧张,好好休息,下周就可以手术了。 其实从头到尾只有李潜清一个人在紧张,于杰认为接下来的手术再难熬也比不过出事那时候血肉模糊钻心地疼,甚至不会比他以前碰到过的各类缺米短盐的小麻烦更令人头疼。 车直接开进了车库,李潜清并不急着下车,修长漂亮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清明的节奏感使他稍微恢复了些理智,思绪不再混乱。 于杰坐在副驾上,半路就微微闭上了眼,昨天没睡好,今天又起得早,难怪会睡着。 李潜清将两人的安全带解开,把人搂到怀里,就不想放手。 他不能想象到了手术那天,自己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要怎么徘徊。 于杰睡的不深,稍微一动作也就醒了,看着李潜清脸色不太好,也就没动。两个人静静抱着坐了很久,李潜清才叹口气:“要是手术疼了,就告诉我,不行就取消,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于杰笑了: “我很耐疼的,大概感官迟钝,上次出事,疼了几天也就过去了,你别担心。” 李潜清点点头,凑过去吻了他左脸上的疤: “过两天舅舅要回来,公司里事又多,不如跟我住回公寓,好安心手术。” 李潜清从来没有过这样瞻前顾后的时候,于杰只好微笑着轻轻握住他的手,不再言语。 两个人依旧住在外公家,李潜清除了那天表现失常,再没有对手术的事多质疑一句。 周一例会结束后,他坐在办公室里,低着头一边看资料,一边听助理做报告:“您上次给的文件,我看了。青枫集团最近这几年一直处在上升趋势,而且在业界口碑一向极好,难逢对手,只是缺一个把他们推向巅峰的机会。这个案子如果和他们合作,我们不仅在品质上有保障,价格也可以压下去,最重要的是,这么好的机遇,他们人情债欠下了,以后偿还的地方有很多,将来无论合作或者融资,都不是问题。” 李潜清把手中的笔放下,微微抬了头: “都通过了?” “没有,林总监那里,还没有表态,所以有一小部分股东并没有同意,看样子是要静观其变了。” 李潜清点点头,余光扫到了桌上的笔记本,手指轻轻抚上去,摸到光滑的烤漆面,轻按着向下,一点一点合起来:“你去找几份建筑设计作业,直接到下面厂里的德国工程师那里去拿,局部和整体的都要,然后拷过来给我。” 助理应下来,还有几件事,又说了一番,才出了总裁办公室,轻轻把门关好。 李潜清静静翻着手边青枫的资料,唇角勾了勾,又将手覆上了纯黑光泽的笔记本电脑,再离开时,烤漆面上留下了指纹,深刻明晰。 他用手轻轻一抹,笔记本外壳上又恢复如初,没有一丝痕迹,光亮如新。 指纹会慢慢消失,那是因为它太经不住外界的打磨。 所以物质不可信,他要在那人的心里刻下印记,才得以永久。 第58章 手术 接下来的一周,李潜清特地让厨房按照医生开出的单子调节饮食,为下面的手术做准备。 于杰进手术室那天,李潜清坐在医院过道的长椅上,并没有像早前预想的那样,忐忑辗转,他把于杰送到手术室门口,对着他微笑,然后目送他进去,门慢慢合上,他缓缓踱步回去,一个人静静坐在边上,什么也没想,就看着手术室的大门,不知道过了多久,灯灭了,人被送到病房,他也恍恍惚惚地跟着走。看到于杰脸上缠了一圈的纱布,想问问他疼不疼,人在昏迷;想摸摸他的脸,又想到刚做了手术,不知道有多疼,立刻把手收了回来,坐在床边默默看他。 手术又进行了两次,于杰一直住在医院,李潜清干脆也搬来陪他。刚做了手术,脸被包得跟粽子一样,连说话都困难,更不要提吃饭了,每次总要把下巴上缠的纱布拆掉,李潜清看到下巴以上都肿的不轻,整个脸胖了一圈,不由得伸手轻轻刮他下巴,抱着他说:“你以后乖乖吃饭,早点长成这样才好,要用多少粮食,才能多换你二两肉。” 于杰脸上刚挨了刀,稍微动一下都疼得厉害,所以一般时候连表情都省略了,李潜清说什么,他都听着,点头或者摇头表明观点。 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动声色不置可否,李潜清的上下其手耳鬓厮磨原本还可以对付,但现在于杰躺在床上吊着盐水,手脚受限,无比乖顺,除了看水滴慢慢匀速下落,其他什么都不能做。 李潜清除了对他的疼痛感同身受以外,其他一切都很受用。 吃饭的时候,于杰行动不便,李潜清一把将他抱坐在自己腿上,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手从他身侧绕过去,端着饭盒一勺一勺慢慢地喂。知道他不好讲话,却不时凑到他耳边,低低沉沉轻轻缓缓地说上几句,完全是自言自语,也不需要他来回应。然后把头埋在他肩颈处,慢慢地磨蹭。有时候喂着喂着,李潜清就在对方肩膀脖子上轻轻地乱咬,一点都不疼,于杰就是怕痒,不禁缩缩脖子,想摆脱他的纠缠。李潜清一如既往地轻笑,在他耳边认真地说:“我饿了。你什么时候也来喂我。” 于杰的脸肿的越发厉害,咀嚼食物是个大难题,李潜清让人准备的东西都是流质的,免得他费力,拉扯得伤口疼痛。每天都要让厨房煲上好的汤送来,看着他一口一口喝下去,才略微安心。饭毕,将他掉转个方向,面对面抱坐着,细细用纸巾给他擦掉嘴边的汤汁,擦着擦着,又忍不住凑上去,一点点吻掉,说一句:“味道真好,明天要喝什么汤?” 于杰当然不会应他,也不好意思看他,眼光低下去,两个人面对面,李潜清吻他的眉眼,不允许他目光逃离。于杰没有办法,轻轻把眼睛闭了,李潜清不离不弃,追过去,细致地吻了一番,感受到于杰的不安,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他的眼珠在不停转动,像不断往玻璃窗上扑打着要逃离的飞蛾。 李潜清停了动作,笑着去抚他的背,让他轻轻躺在自己怀里。 于杰脸上有伤,不方便洗澡。每天晚上,李潜清都要打好了热水,给于杰把全身都擦一遍。 第一天晚上,李潜清端了水进来,将毛巾打湿,走到床边坐下,于杰顺势就要爬起来,被他按住了,不让动:“你躺着就好。” 于杰手上还吊着盐水,确实不大好动,只能照他说的,又平躺下来,仰卧着静静看他。 李潜清一颗一颗解开于杰的上衣纽扣,动作太轻太慢,于杰看到他十指缠绕,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渐渐放松下来,身体也不再僵硬。李潜清抬首亲了亲还缠着绷带的下巴,缓缓抚着他的发际,示意他不要紧张。 然后将上衣慢慢从肩膀剥下,一直滑到手肘。 于杰不知道该不该看他,目光游移。李潜清倒是专注的很,小心地给他擦了肩膀,胸膛,手臂,又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点点擦遍了后背。 给于杰换了件上衣,李潜清又去换了盆水,很快回来了。 他俯身看着于杰,手下动作,于杰差点呼出声来,睁大了眼望着他。 又错开眼,依着视线去寻他的手。李潜清正轻托着他的臀,看他的反应,吻了他一回,在耳边交代:“放松点,脱了才好擦洗。” 于杰看他认真无二的神情,是自己多想了。虽然略微尴尬,还是抓着他的手臂,缓缓抬起了臀。 李潜清倏地褪下了他的裤子,于杰下意识就把头扭到一边,下身突然遭遇微凉的空气,让他忍不住战栗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有热毛巾覆了上来。 于杰的视线悄悄扫过去,看到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擦拭,热毛巾擦到大腿根部的时候,于杰又将视线收回,头几乎埋到了枕头里。 李潜清将他从头到脚擦洗干净,一处也没放过,末了,还告诉他:“你不仅脸上没肉,全身上下都没有。以后天天晚上都得检查,什么时候长肉什么时候停。” 李潜清简直把办公室搬进了病房。 这房间相当宽敞,而且设施齐备。李潜清坐在床边摆弄笔记本,收了几份邮件,又看了一些材料。 于杰刚刚睡醒,翻了个身,正好和李潜清面对面。 李潜清放下笔记本,将手轻轻覆上他的脸,笑着问他: “醒了?” 于杰点头,不经意间,目光扫到笔记本的屏幕,不由多望了两眼,又看看李潜清。 第二天,李潜清依旧在看那些纷繁复杂的图纸。 于杰也坐过来,望着李潜清,无措地攥着被角说: “你最近总忙这个。” 李潜清侧过头看他: “公司最新的楼盘设计,给了几套样本,要定下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繁琐。” 于杰明白过来: “这是工程设计图吧。” 李潜清微笑,一把揽过于杰,对他说: “帮我看看。” 于杰想说他不懂,却还是盯着屏幕,似乎已经移不开视线。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他想出国,他为了那个名额晨昏颠倒,日夜不分。 他其实还有些消遣,比如,画画。 不画人物,不画风景,他喜欢画房子,高中最后一年,李潜清在他堆积成山的作业一角看到过,被压在最底端,他稍微瞥了一眼,零碎的画面,依稀分辨出,那是一座小小的房子,红砖绿瓦,笔触还很幼稚,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涂鸦。 他画不出什么琼楼玉宇,更不懂得雕梁画栋,他只要一所能容得下他和奶奶的小房子,不会透风漏雨,到了阴天就发愁。 渐渐地,他喜欢研究房屋,他发现房子和家原来是两个概念,金屋豪宅未必就比得上寒门陋室。 他去过张哥家,去过老厂长家,也在李潜清的别墅和外公家呆了很长时间,每个地方都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很久以前,他很拼命,以为总有一天,他会让奶奶住上自己设计的房子。 他一直画,世事变迁,从意气风发的高中生画到了低微艰难的负伤工人。 他的画没有长进,由自己设计的房子,也始终没出现。 他曾经那么痴迷的建筑设计,与他渐行渐远,慢慢成了一个让人发疼发笑的梦。 第59章 回家 于杰偏过头去,半天又转过来,问他:“你那时候也有梦吗?” 李潜清微笑着看他,揉他的发: “当然,不过丢了好几年,失魂落魄的,现在好不容易找回来了,感觉都不真实,心有余悸。怎么了?” 于杰低下头,不知怎么开口: “我以前就想学建筑,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年龄过去了,这个梦也该放下了,可我总不能永远就这样呆着,守着你一个人,你明白吗?” 李潜清把他抱进怀里,抚摸他的背,笑道: “我当然懂。” 在医院住了两周,于杰的伤口渐渐愈合,虽然纱布还不能拆,但几位医生全面检查后又立即会诊,确定了没有大碍。纱布还要再裹半个月,每天坚持上药,就没有问题了。主刀的法国医生把注意事项一一对李潜清仔细讲了,末了,将他请到办公室里,说是有话详谈,李潜清也知道什么事,安排了于杰躺下休息,抚着他的脸,笑着说他很快就回来。 “李先生,手术很成功。” 室内通透明亮,李潜清坐在窗户对面,阳光直洒在他身上,灿烂辉煌,反而看不清表情。 “谢谢你们,费心了。” 法国医生递上一杯水,放在李潜清面前,自己又落座,笑了笑,两只手交叠着,手背撑住下巴,耸耸肩说:“我们手术前就已经谈过,您知道像余先生这样重的旧伤,是不可能彻底清除的。” “我明白,尽力就好。” 医生点点头,又说道: “这是手术可以达到的最好效果,我保证。” “我相信。” “谢谢。关于病者,这段时间保持好心情很重要,这一点我知道对于您来说绝对没问题。但是,也请稍微给他一些暗示,让他有所准备,如果期望太高,落差太大,难免会产生负面情绪,这一点应该不必我多说。” 李潜清从桌上拿了水杯,低下眼睑,慢慢喝了一口。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知道于杰自己也已经把这事看淡了。 “放心,他会好好的。辛苦了,Aaron,十分感谢。”李潜清起身与他握手,打算结束这次谈话。 “林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他早就跟我提过这件事,所以我才有足够的时间研究这个案子。今天下午我就要飞回法国,我们电话联系。” 林新在法国念书,在学校里也算风云人物,每年都将最高奖学金收归囊中,学生会清一色的洋人里,他一个黄种亚洲人,却鹤立鸡群,把学生会转的风生水起,同时也结识了各类精英,这位业内盛赞的整形医生,他上一任的学生会会长,十分欣赏这个骨子里骄傲,行事又谨慎的中国人,经常在工作上给予指点,同他关系匪浅。 这件事由林新提出来,虽然李潜清迟了一步,落了下风,但不管怎么样,Aaron都是整形界最好的操刀者,李潜清没有理由拒绝。 两个人回到家,房间很久没住,好在李潜清吩咐了人每天打扫,依旧是干净清爽的样子。 打开车门,拿出长毛毯把于杰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李潜清一把打横抱起他,凑过去亲了一口,眼里全是笑意:“到家了,冷不冷?前两天刚冬至,天气转寒了,还是保暖点好。”说着又拢了拢毯子,把怀里人裹得严严实实。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的。”于杰左右看看,不安地动了动,小半张脸埋在毯子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外公他们出去晨练了,又约了几位老部下喝茶叙旧,这时候不在家,再说,抱一下有什么,你也害羞吗?”李潜清说到这里,笑了笑,低下头用脸颊蹭蹭于杰,于杰无处可躲,只得红着脸给他一路抱到二楼。 李潜清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将暖气打开,然后自己也脱了外套,钻进被子里一把抱住于杰,在他耳边吐了一口热气,用低沉又有些迷糊的声音说:“睡吧,睡醒了刚好中饭。” 于杰一点也睡不着,他在医院里天天睡,白天睡,晚上睡,现在恨不得下去走走,抱抱希特勒,带着牠好好绕着林荫道走一圈。 他侧过脸看看身边那人,刚才还说着话,居然在自己走个神的当口,就睡着了。于杰轻轻笑了,想着他没日没夜地守在自己床前,明明不是什么要紧的手术,却紧张地要命,白天公司医院两头跑,最后还把办公室安在了病房里,夜间有时候要吊盐水,就默默守着,也不肯睡。最近这段日子,大概还没睡好过。不知怎么的,他竟有些心酸,不由得就伸出手,白皙透明的指腹停在李潜清的眉梢处,慢慢覆上去,一点一点抚平他微皱的眉。最后将手背贴在他的脸颊上,整个人靠过去,想了想,缓缓将头靠在对方肩上。 李潜清呼吸渐渐平稳,眉也舒展开来,似乎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好事情,嘴角轻扬,翻个身,将于杰更紧地抱在怀中。 一觉醒来,厚重的窗帘掩盖了窗外的天色,于杰慢慢睁开眼,身子不由地缩了缩,李潜清宽厚温润的手掌在他的腰际流连,他经不住痒,一个激灵就往里缩,正好钻进对方怀里,被抱个严实,两具身体密密地贴在一起,于杰微微有些懊恼。 “睡得怎么样?”李潜清细细地吻了吻他的下巴,脸上还缠着纱布,也不敢怎么碰他,唯恐触到了伤口,两个人都不好受。 “很好,倒是你,每回都这么早醒了,是失眠吗?” 李潜清轻拍于杰的后背,带着点节奏,像是在安抚小小的婴儿:“习惯了,每天睡几小时是身体需要,超过了那个时间反而不会再有睡意。” “为了我的事,这段时间累到你了。”于杰抬起头,迎着李潜清的视线,目光有些怔怔的。 李潜清嗅嗅他的头发,下巴轻轻蹭了蹭,然后搁在他头上,平静地说:“主刀医生是林新的朋友,前段时间一直在非洲做义诊,有林新这层关系,手术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等你完全好了,咱们请林新吃顿饭,就算是答谢了。” 于杰想起那次在电梯里的尴尬,不由将头埋下去,迟疑片刻,答了声好。 李潜清挑开于杰的睡衣带子,将纯白色睡衣剥开一角,慢慢滑下,轻轻啃他精致粉嫩的肩膀,再一路转战到优美的颈项。 第60章 年前 于杰在花园里喂希特勒啃骨头,希特勒啃得带劲,整个身子都跟着大骨头跑了,两只前爪按着骨头,趴着头磨牙,于杰拍拍牠,把骨头从地上捡起来,稳稳拿着递到牠面前,希特勒原地打着转,又趴下来,舔舔于杰的手,打个滚蹭到了于杰的脚边,对骨头似乎早没了兴趣。 打理杂物的王嫂看了,笑笑说: “这大魔王,一顿2只活鸡都不够,您一来,倒斯文起来了。”说着将地面收拾干净,端着盛骨头的大盆离开了。 奶奶坐在花园里晒太阳,看着于杰在大太阳下笑得腼腆,脸上厚厚的纱布遮住了表情,只能通过眼角眉梢形如新月的弧度,知道这孩子在笑。 微微叹口气,奶奶也望着他笑了,眼里只有慈爱祥和。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北京比南方更冷些,雪下的也利落,铺天盖地的,要把人都漂白,从来不像南方那样,细细密密的雪花,才飘到人身上就四散开来,脆弱得近不得身。 于杰趴在窗台上往外看,雪很深,王嫂他们穿着高帮长靴,在雪里行走,他几乎都能听到踩着积雪的清脆声响。大家都开始为春节忙碌了,以前他和奶奶在南方的时候,总要到腊月二十六以后,才能闲下来忙过年。春节对他们来说虽然简单,但绝不敷衍。每年奶奶都会腌制不少鸡鸭鱼肉,再灌点香肠。这些在平时没菜的时候总能派上用场,大冬天的,煮点青菜饭,再放点咸鸡块,或是一小节香肠,热乎美味。于杰总是在二十七那天采购年货,全是过年的必需品。大年三十的晚上,先按着奶奶的指点祭了祖,然后祖孙俩围着桌上几盘咸鱼咸肉,外加两个素炒,一个劲地给对方夹菜。 于杰每年都这么简单地过,自然不明白外公家怎么那么早就忙开了。 冬日里天寒,又下了雪,于杰刚做完手术,李潜清让他好好呆在屋里,免得冻着。于杰在窗边站了半天,发现最近家里的警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多了,而且个个一脸的严肃,换岗的时候也不苟言笑,和阅兵式上的军人一样,一站一坐都是典范。 正出神想着,突然后背就贴上了温热的胸膛,李潜清一把将他抱住,圈在怀里,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转回来:“在想什么?” “快过年了。” “快了,以前过年很冷清,尤其是在国外那几年,没一点盼头,一个人反而干脆,也没有要回来的想法。现在竟然起了小孩子的念头,心心念念的全是过年的妙处,小时候都没这么盼着。”李潜清俯下头对他耳语,猛地将他抱得更紧,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轻轻地蹭着。 又过了几天,于杰发现,家里的警卫没那么多了,却个个都是生面孔,其中大部分是前阵子刚来的。 晚上睡觉前,李潜清给他换纱布,抱在怀里一点点仔细地擦着药,随口告诉他:“明天舅舅回来。” 于杰还没反应过来,跟着他念了声“舅舅”,李潜清笑道:“自然也是你的舅舅,只不过人还没到,你也不必急着喊这一声。” 于杰脸红了一下,突然想到书房里见过的那堆信,素未谋面的那人,居然同父亲是好友,他不禁生出一股难言的亲切感来,又微微有些忐忑。 李潜清捧着他的脸,直视他的眼: “舅舅沉默寡言,但并不难相处,你紧张了?” 于杰摇摇头,问他: “北边的那间书房,你去过吗?” 李潜清立刻问他: “你怎么知道那是书房?你进去过?” “上回,帮你拿文件的时候,我进错房间了。”于杰低下头,显然这间房是有门禁的。 “算了,只是进去而已,也没什么。我小时候也去过一回,被舅舅狠狠骂了一回,以后就绕道了。” “不止进去,我为了找文件,还翻了他的抽屉。”于杰不敢抬头。 李潜清二话不说,一把拉了他,穿过走廊,进了那间书房。 “别担心,你只动了抽屉吗?” 于杰点点头,李潜清让他坐下,道: “我去查看一下,那天你手忙脚乱,难免出错。东西动过了,凭舅舅那双眼,一定能看得出,最起码整理好了,他不会那么生气。” 于杰看他像自己那天一般,将信从抽屉中取出,然后顿住了,一封一封,快速翻过去,猛然抬头,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爸是叫……于文?” 第61章 舅舅(上) 没等到于杰回答,他就把手上的信拆开。 一行一行看下去,他似乎有点理不清头绪,干脆坐下来,重新翻那沓信,按着日期,找到第一封,慢慢看起来,抽屉一边早年的旧报纸也没有放过。 于杰在旁边等,他看李潜清的神色,很平淡,没有什么波澜。 他也就稍稍放下心来。李潜清看完了信,折起来默默放进信封,再一封封理好,将那张缺了信封褶皱泛黄的纸也小心翼翼折了,放在最上方,用手压平,旁边放好了那些被随意涂画的旧报纸,然后轻轻合上抽屉。 “他们是……认识的?”李潜清望着于杰,用陈述的口气问道。 于杰走过去,把桌上有些移了位的书本报刊又归置好,手上沾了不少灰。这间房没人打扫,快过年了还是灰蒙蒙阴沉沉的样子,在整栋楼里显得格外冷清突兀。 李潜清的声音不高,他抬头望过去,两个人隔了一张桌子,明明很近,他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点点头:“嗯,我那天也是看了信,才知道他们是好多年的朋友,我爸走的早,他的朋友,更是从没听谁提起过。” “那时候的事,谁又说的清。”李潜清敛上的眼又缓缓睁开,透出笑意,摸索着,碰到了于杰停在书本上的手,一点点擦掉他手指上沾的灰,然后一把紧紧握住,人从桌子里面绕出来,笑道:“出去吧,今晚舅舅回来,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窗外还纷纷扬扬飘着雪,六点多的光景,天已经黑的彻底,院子里亮着灯,照得明晃晃的,映着雪地,或许还有些风,簌簌地吹着,于杰不知道,他站在客厅里,浅棕色沙发旁的壁炉内,通红的木炭不时爆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扭过头看两眼壁炉,又望向外面。大把的雪花被斜斜吹到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无人顾及,车早就停稳,两个警卫员走过去,敬了个礼,然后拉开车门,车里的人弯了身,向外迈出一步,脚踩在雪地里,站好后回过头,交代了两句,身板挺得笔直。他穿着军靴,一步步踏过来,雪地上一排极深的脚印,周围凌乱匆忙、又很快被雪覆盖的各类深浅不一的行迹便彻彻底底成了陪衬。 屋里很暖和,上菜的时候,却还是白雾缭绕,于杰把眼镜摘下来,擦干净上面的雾气,戴上没一会儿又看不清了,眼前个个模糊,只依稀都有个影儿。李潜清把他的眼镜拿过来,低声说:“你擦好几遍了,冬天就这样。” 眼镜被没收了,李潜清一顿饭也没好好吃,不停地给于杰夹菜,心无旁骛地剥着虾,剥好后都一只只整齐地排在碗里:“你没了眼镜,不还有我吗。” 大概只有两个当事人能听到的耳语,窘迫的内容,于杰觉得音量被放大了十倍,更加不敢抬头。 外公下了楼,走到桌边,今天是月末,有身体检查,老半天也没好,老爷子虽然是军政出身,倒也没那么多讲究,吩咐下来,不准干坐着等他,都先吃着,他马上就到。 “爸爸。”对面的人脱下了军大衣,穿了件深灰色的羊毛背心,肩很宽,挺着腰,一派标准的军人坐姿。轮廓深邃,更显得周边几条细纹微不足道。 这样年纪的人,看起来直小了10多岁,让人有正当年盛的错觉。 他站起来,外公点点头,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两个人又都同时坐下。 外公举杯,众人起身,挨个儿碰了杯,敬完了酒,外公的筷子就游走在不同的碗碟之间,没有停下的意思。 “爸爸。” 外公干笑了两声,悻悻地收回了筷子,绕着面前的几盘素菜划圈圈,好半天才说:“诚迦今天刚回来,在外面小半年了,家里的菜都快忘了什么味儿了吧,可得多吃点。你们都吃,都吃啊,别客气。” 又把几盘素菜都端到面前,叹了口气,和一边的奶奶说:“亲家,素菜也是菜,将就将就吧。” 席间,叶诚迦和许久没见的外甥断断续续聊了不少,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不语,听李潜清款款而谈。虽然他神色平淡、寡言少语,但两个人是极有默契的,往往说到政治经济的敏感处,只点到为止,彼此对望一眼,对方的意思便都了然。 政界商界摸爬滚打得久了,总有些独特的敏锐触感,越是居上位者,越不会轻易说破。 饭还没吃完,叶诚迦像是想起什么,先是和老爷子低声说了几句,又对李潜清说:“带着你朋友慢慢吃。” 李潜清点点头,叶诚迦抽了一张湿巾,大略地擦了几下,然后离席。 第62章 舅舅(下) 客厅的南墙镶嵌了大面积鱼缸,各类色彩各异的热带鱼在其中游得畅快,旁边有个小鱼缸,挺大一只巴西龟,翻了身,壳朝地,懒洋洋地挠挠腿,身子太重挪不开,四肢伸伸缩缩地,嘴里还吐着泡泡。 室内温度一向很高,这只巴西彩龟大概是舒服得不要冬眠了,小鱼缸正对着窗,每天还能晒点太阳,惬意得很。 叶诚迦走过去,把小鱼缸捧起来,换了水,然后放到地上,拿枝筷子敲敲龟壳,小巴西把头缩进壳里,他趴下来,帮乌龟翻了个身,好半天周围没了动静,乌龟探出头来,大概是认出了离家许久的主人,手脚并用地攀爬起来,不过鱼缸挺深,周边又滑,总离缸口还有一大截就摔下来,多半是壳朝地的,四肢又滑稽地在空中画圈圈。 叶诚迦又敲敲龟肚子,把小肉块往透明鱼缸里扔,小巴西很急,龟壳蹭着缸底,艰难地移动。觅不到食,嘴巴一张一合地,连带着吐出一大串泡泡。 外公的筷子往面前的蔬菜堆上划了划,瞥了一眼儿子蹲在地上的背影,然后直奔饭桌中心,夹了两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李潜清喝了一口红酒;于杰低头啃虾,满满的一碗虾,剥好了晶莹剔透地堆起来,碗底还有其他菜,小山一样高,于杰缠着绷带,低着头认认真真对付碗里的东西;奶奶看看外公,再看看舅舅,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上。 “诚迦,上次教育厅那件事,最后怎么着了。”外公把肉嚼干净了咽下肚,又抹抹嘴,这才开始干笑着问话。 “我又不是教育厅的,不知道。”叶诚迦继续洒肉,又用筷子捣捣龟脚,小巴西怒了,壳震得很响,就是翻不过身,四肢伸缩地更厉害。 “那不是老宋他儿子有点事,让我给问问吗。” “宋国平做的那点事,算了吧,年年教改,改的人心大乱,升迁是不要想了,有人给他压,压得了一时半会,总压不过三年五载。” 小巴西终于被扳过来,放正了身子,立刻舒服地挥了挥四肢,划上划下,在水里找肉吃。 “好歹他爸跟我也是老交情,哪天出了事,也好知会一声。” “事不大,也就是降职撤职。现在的政策,”叶诚迦冷笑一声,“怎么宽容怎么来,保着这帮人呢,能出什么事。”又顿了顿,筷子沉沉地敲了敲玻璃缸,一把拎起缸里的小巴西,笑了笑说:“养了你十几年,养得你都不知道冬眠了,多忘本,走,回屋去。” 外公砸砸嘴: “好嘛,养了几十年的儿子呦,一口肉都不肯给老子多吃,都喂进龟儿子肚里了,这叫什么事儿?!” 叶诚迦抱着鱼缸上了二楼,李潜清把盘子端到老爷子面前:“外公,吃肉。” 老爷子瞄了瞄二楼,撇撇嘴: “不吃不吃,这都剩下的,有什么意思。” 晚上李潜清又给于杰换药,小心翼翼地缠好了绷带,抱着他亲了亲下巴,然后去打了盆热水,放在床边。 于杰知道又要擦身,这些天例行公事一样的,应当早习惯了,却总也觉得别扭,他也示意过对方,现在不用吊盐水,只是脸被包着罢了,手脚完全舒展得开,自己来就好。李潜清摸摸他的脸,也不说话,他的抗议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无声否决了。 于杰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李潜清帮他脱衣服,他一开始还傻乎乎地看着对方,后来发现有点不对劲了,自己越脱越少,两个人又目光交汇,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把眼睛闭上。李潜清忍住笑意,把他横放到床中央,打湿了毛巾就慢悠悠地来。仰躺在床上的时候,于杰总要把头埋进靠枕里,手也扯的被子微皱,身体禁不住颤栗。等到靠在李潜清怀里擦拭后背腰臀的时候,整个脸都紧贴在对方的胸膛里,不肯露出来分毫,面上早已烧的通红,幸好有厚厚的绷带遮挡,看不出明显的窘迫。 “离过年还有段时间,我们先出国一趟,你看怎么样?”李潜清把毛巾丢进盆里,用力抱紧于杰,轻轻抚他光滑的后背。 于杰看他已经擦完,便要挣脱开来,自己穿衣。 “好了,不闹了,我帮你穿。”李潜清在他背上轻啄一口,一手揽着他,一手翻睡衣。 “年底……正忙的时候,你事情多,还是不要了。”于杰夺过睡衣,松松垮垮地,就往身上套。 “不忙,很多事有人要操心,我求之不得。忙到了头,我也就只剩你了。”李潜清按着他躺下,盖好了被子。 “忙也是好事。”于杰想了想,又道:“我不能这样闲着,很难受。” 李潜清在他身边躺下,摸着他柔软的发,脸凑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吻:“我怎么会让你难受,怎么会。” 于杰睡下了,李潜清去书房看文件,隔壁那间老旧的书房,亮着暗黄的灯。 凌晨,李潜清去小厨房冲咖啡,路过隔壁书房,灯仍亮着,四周寂静。 黎明的时候,天色混沌,李潜清看完了所有的文件,又批了几份报表,做了年终总结,走出书房,隔壁的灯依旧亮着,在隐隐的夜色中,原本昏黄又萧条,天渐渐明晰,那灯散的光就越发微不足道,渐渐融入茫茫开阔的晨光中,隐没了。 那是舅舅的书房,经过时,李潜清敛住声息,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微叹一声,不可闻。 第63章 度假 李潜清连续几晚呆在书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他头天晚上侧躺在于杰身边,那时候已近深夜,于杰睡得不熟,脸上微痒,就慢慢转醒,一双手在脸上流连,隔着纱布,触觉不那么明显。 “明天就走吧,票我已经找人定好了,回来刚好还有10多天就过年。” 于杰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出国度假的事,本来睡得迷糊,这么一说,倒彻底清醒了,脱口便问:“现在年底,你怎么……抽得出时间?这几天不是忙得连觉都没好好睡?” 李潜清一把抱住他,习惯性地把头埋在他脖颈里蹭了又蹭,然后握住他的手,引导着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才开口:“事情差不多都忙完了,而且现在不去,恐怕以后更没时间。” 于杰望着他,李潜清俯下身来吻他的眼睛,又说: “你以后都闲不得了,我倒是有大把的时间,你又不能陪我。” 于杰依旧不明白,李潜清揉揉他的头发: “我联系了学校,虽然有点晚,但大学里面,你也不必介意。时间倒有些紧,本来应该9月份再去的,半年时间你呆在家里也难受,就干脆和校方商量,让你过了年就去,缺的课你多花点时间,应该能补上……去不去?” 于杰一下子没听懂,呆了片刻,才弹坐起来,抓着李潜清的睡衣就问:“你是说,让我重新上学?”还没等对方回答,就手脚并用,爬过李潜清身边,要伸手去拿床边的日历:“今天几号?” 他整个人轻轻趴在李潜清身上,却浑然未觉,手绕过李潜清,摸索着够到了日历,小腿压在他身上,白皙透明的脚趾在他眼前晃悠,李潜清伸手握住他可爱的脚踝,手掌抵着他的脚掌,于杰居然连头都没回。 李潜清笑了笑,去挠他的脚底,手指轻轻摩挲,不放过每一个缝隙,另一只手钻到衣服下面去抚他的腰。 于杰不安地蹭了蹭,随口说道: “别动,还没看完。”又往前移了移身子,把头凑到台灯下仔细研究。 李潜清一把夺过日历,扔回床头,伸出手拦腰把他抱住,翻个身压在下面:“你今天太可爱了。” 于杰还想着日历,手半悬着,李潜清捉过他的手,塞进被子里,迅速关了灯,用一贯的姿势把人抱在怀里,扒开睡衣咬了一口对方光滑圆润的肩头:“睡觉。” 两个人第二天下午就上了飞机,于杰和李潜清换了位子,坐在窗边,脚下是一团团白云,棉花糖一样软软的,多看几眼,身体立刻就变得轻飘飘的。于杰轻轻扒在窗户上。这不是第一回坐飞机,上次心里紧张,怕误了时间砸了工作,在飞机上呆那么长时间,就像坐公交一样,多的是揣了份忐忑的心情,又不靠着窗,战战兢兢地呆了几个小时,下了机,有点晕,买瓶水坐路旁边喝边休息,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李潜清把西装盖在他身上,裹紧了,说: “看累了就睡吧,十几个小时呢,饿了告诉我,中午都没怎么吃。” 于杰点点头,突然拉了他的手: “你看,那里!” 李潜清顺着于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值黄昏,太阳耀眼的光芒渐渐隐没,一点点埋进云层里,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机舱里也被照得昏黄。 捉住他的手,收过来放在唇边反复亲吻,李潜清又再次压好覆在他身上的西装,轻轻抱住他,一起看窗外风景。 下机的时候刚刚凌晨,李潜清早安排了人来接。更深露重,他不愿叫醒于杰,打算直接横抱在怀里坐上车。于杰睡得却不沉,微微一动就醒了,爬起来,看机上乘客纷纷下了舷梯,也站起来要走。李潜清知道这里人多,他必不肯给自己抱,只好上前一步,牵着他走下去。 李潜清吩咐司机把车开到酒店门口,也不登记,经理早在一边守着,看到人来了,快步走过来,领着他们上了顶层,安排妥当后已将近5点。 于杰被时差搞的晕头转向,在车上就开始迷迷糊糊了,进了房间,被扒了衣服就往被子里钻,很快就缩成一团,没了意识。 李潜清隔着被子抱着他,轻轻拍他的后背,间或低下头亲吻他,直觉得越来越窒息。 第64章 小镇 于杰多年来早起的习惯,没多久就醒了,想翻个身,却被抱得更紧。 “怎么现在就醒了?不舒服?”低沉的声音从头顶绕过来,于杰微微摇了头,又慢慢闭上眼睛。 两个人中午起了床,洗漱一番,李潜清叫了午餐,菜色很清淡,于杰刚做了手术,总要忌口的。 “酒店里没有中餐,吃不吃得惯?” 于杰停下来,笑了笑: “菜很好,你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李潜清点点头,想了想说: “今天晚上可以拆纱布了。下午我们在这附近逛逛,明天早点出去。” 这是个坐落在捷克南部波西米亚的小镇,人口少的惊人,他们走在小镇干净齐整的小道上,李潜清捉住于杰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一路上紧紧相握。 古老的哥特式和巴洛克建筑林立,从墙上的斑驳看来,很有些年代。他们沿着马蹄形的宽阔河流漫步,天有点阴,昨天应该刚下过雨,路边的青草地上还微微有些湿润,于杰用力吸口气,又长长地呼出,不同于城市里被潜移默化着接受的各类混乱交杂的气味,这里的空气能让人联想到的只有湿湿的雨滴,大片青草地以及一眼见底的澄澈湖水。 他们站在河边,远远望着对岸久经风雨风采依旧的中世纪城堡。四周都是规模宏大的城堡建筑群,与河畔连成一片,哥特式建筑灰白的墙身映入河面,无风,全世界静谧,能看见的只有眼前古老的建筑和它置身水中的平静倒影,入目都是画,人都成了点缀。 沿着曲径通幽的小道继续前进,几条小街隐现,各类精致的小店呈现在街道两旁,李潜清扣紧于杰的手,十指交缠,街上无人,走走停停,伫立在橱窗边,看精巧别致的工艺品,倒也畅快。只是偶尔进了店里,于杰松了松手,却被李潜清握得更紧。两个人进了一家露天餐馆,李潜清一手翻着菜单,一手仍同他交握。虽然人少,于杰也不免羞赧,微微挣了一下,李潜清手上的菜单翻过一页,低着头笑了笑,交缠的那只手稍稍使力,于杰一个不稳,跌在他怀中,他扶着对方的腰,扣着他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才道:“别闹了。” 于杰大窘,四下里看看,没什么人,只好转身坐直,那只手仍由着李潜清紧紧握着。 晚上散步回到酒店,这是由古老的贵族府邸改建的中世纪建筑,并不高,只有5层,但坐落在全镇地势最高的小山坡上,晚上开着窗,习习夜风吹进来,环绕全镇的蜿蜒河道就在脚下,星星点点的灯光微微照应着,远处是苍凉的古堡,朦胧中有种磅礴与安逸交杂的违和感。 李潜清走到窗边,双手搂住于杰的腰,他要回头,对方却把手慢慢触向他的脸,再向前一步,与他身体紧贴,慢慢关上窗,风被挡在外面,好像与世隔绝一般,顿时窗外的一切,星光、湖面、城堡,就连新鲜的空气,都变得相当遥远。 窗外是绝对的漆黑,被关上的窗成了一面镜子,屋内的一切瞬间全都映射上去,没有色彩,像黑白的胶片,一卷一卷收录下来,潺潺播放。 于杰看到李潜清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手扣着他的腰,越来越紧,又慢慢凑过去,在他颈项处吻了吻。于杰怕痒,开始往前挪动,李潜清按住他,连着亲了好几口,才说:“乖,别动,我给你拆纱布。” 李潜清把他头上的线去了,一圈一圈慢慢拆开,纱布从下巴开始,顺着嘴唇,鼻梁,眉毛,额头,慢慢绕出来。于杰在窗户玻璃上看到个不太清晰的投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个人,眉眼分明,那道刻进血肉里去的伤疤,已经变成了一条细细小小的线纹,很淡很淡,但毕竟透着窗户看,并不清明。 他的手随着李潜清,慢慢抚上了自己的脸,原本因结痂而凹凸不平的地方,现在已经平整光滑,只是还有些小小的肿胀,时间原因,很快就会消散。 李潜清扳过他的身体,同他面对面,用指腹在他脸上轻轻地摩挲,俯下身,吻他脸上的淡淡痕迹。 “我和你说过,还会留点东西在脸上,不过很淡,你很好。” 于杰轻轻把手环在李潜清背后,点点头: “我知道,不要紧。” 李潜清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缓缓抚摸,然后单手扣住他的腰,慢慢靠近他的唇,辗转碾磨,长驱直入,把他往自己面前又拉了拉,两个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李潜清扣在腰际的手缓缓下移,覆上他的臀,轻轻地托起来,双手缠上去,环紧了,再度拉近彼此的距离,简直要把他按到身体里。 于杰的脸刚拆了纱布,微微有些痒,如今靠在他怀里,触到他高温的身体,更加难受,不由得把脸移开些。李潜清察觉到他的游移,松开他,问了句:“不舒服?” 于杰没回答,趁他松了手,退后一步,两人之间隔出了些距离。 李潜清低声笑了笑,也不说话,一把打横抱起他,于杰一惊,很快被放在了床中央。 “你到现在还怕我?” 于杰摇摇头: “不是。” 李潜清抚过他的发际,亲了亲他的额头,看着他的眼,说:“既然这样,就睡吧,明天还要早些起来呢。” 于杰拉过被子,和李潜清道了晚安,睡下了。 第65章 庄园 第二天两人6点出头就起了床,匆匆用了早餐,李潜清电话叫了一辆车,司机正是那天接机的,交代了两句,车很快驶出了小镇。 于杰看着四周变换的景物,偏过头,望着李潜清: “这是要去哪?我们不在小镇呆了?” “这镇子很小,昨天下午该逛的都差不多了,你要喜欢,我们下次再来。” 于杰知道这是要换个地方了,也就不再说话,专心看窗外的景致。 车驶到郊外空旷处,李潜清拉着于杰下了车,风很大,灌得衣服鼓鼓的,膨胀开来。李潜清一把抱紧了面前的人,问道:“冷不冷?今天出门太匆忙,也没顾得上加件衣裳。上机吧,上去就好了。” 于杰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架私人飞机,隆隆的声音鼓动着耳膜。 “高空管制的原因,来的时候坐了商务舱,不怎么方便,十几个小时,人也不舒服。来,把手给我。” 于杰被李潜清半搂着上了机,坐定了,却不怎么自在,一双手按在座椅上,又慢慢蹭到一边,眼一直望着窗外,但天是阴的,没有云,只看到远处的群山河流都成了巴掌大点的东西,星星点点的,很不清晰。 李潜清把他的手捉过来,两只手合拢了握在手心里,凑到唇边吻了吻,又吩咐人倒了些热牛奶,早上天寒,两个人各喝了一些,怕他想睡,特意找了条毯子,给他盖上,放低了座椅,笑道:“睡一觉就到了。” 于杰躺下了,却怎么都睡不着,翻了几回身,侧躺着不动了。李潜清知道他睡不着,又把他抱起来,圈在怀里,放下了大屏幕,两个人一起看了部电影。是老片子,小时候几毛钱一张的电影票,于杰当时还住在北京,爷爷还在,家庭稍有变故,生活尚能艰难维持,那时候正读小学,学校组织看过。 渐渐看得投入,也没有了先前的那股不自在,于杰牢牢盯着大屏幕,右手托着下巴,太过专注,眼都不怎么眨,只是浓密的长睫毛不住的微微颤动,左眼下是那道淡淡的细纹,隐隐约约的,映着澄澈的眼神,真是说不出的好看魅惑。 李潜清不觉把搭在于杰腰上的手收紧了,一遍遍暗自描摹他的眉眼身段。 飞机停下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没回过神,外面下着毛毛细雨,有人站在李潜清身后,给他们撑伞,雨势虽然不大,但斜风细雨,李潜清怕于杰淋着雨,把他裹进大衣里,接过伞半抱着人快速上了不远处的黑色加长车。 车又驶了半小时,到了一座大庄园内,在门廊前停稳了,于杰来不及细看,只大致知道外面是一大片湖,两岸的青草地墨绿,苍天碧树直入云霄,周围静得很,似乎没有别的人家,只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那种沁人心肺的清新气息又扑面而来,空气虽然潮湿,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安逸舒适。 这是典型的巴洛克建筑,走进大厅的时候,才越发感觉这房子上了年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中厅宽阔,一眼望不到底,拱顶满布雕像和装饰,大厅所有的柱子都雕刻成人像。于杰望望身后地上的一串串水迹,正是一路走来遗下的,破坏了整个大厅美好静谧的气氛,犹疑着不再向前。 地上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颜色很暗,拱顶四周是玉石雕刻的飞奔天使,于杰微微仰起头,高高的穹顶上,色彩鲜明的文艺复兴期间油画在眼前展开,慢慢延伸,纷至沓来的众多人物叫他迷惑,他很早就为生活奔波,不懂得什么艺术,但感官上对美的认可是不变的,宏大的场景让他震撼。 李潜清走了一段路,看他没有跟上来,回过头: “我让人准备了午餐,这两天你总没什么胃口,这里雨多,天气阴寒,是不是冷了?”说着来握于杰的手,他却在细细看一边墙壁上的雕塑,两旁都有,一直延伸到尽头,这厅里的东西,林林总总,只怕用一个下午也研究不完。 庄园内几乎都是英国人,李潜清饭后同一位50多岁管家模样的人交谈了几句,于杰听不太懂,只依稀辨得出“半小时后”,“准备妥当”这样的短语。 半小时后,李潜清领着于杰去了园子里的下沉庭院泡温泉。 虽然于杰住院那段时间,天天被李潜清剥光了擦洗身体,但对方算得上坦诚,也没有逾越的举动,现在看他慢条斯理地解扣子,一件件衣物慢慢褪下来,反而有些莫名的难堪,不由得转过了头,不再看他,轻轻地把脚伸进温泉里,小幅度地来回划圈。 李潜清看了他一眼,一步步走下温泉,游过来捉住他的脚,轻轻地挠了挠,他微微颤抖,赶紧缩回脚。 “你不下来,也不脱衣服,怎么泡温泉,难道只要泡个脚?” 于杰低下头,却看到他裸、露的上半身,水滴顺着胸膛下滑到腰际,腰线下被水面覆盖,顿时一惊,脸上烧得更厉害,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李潜清低声笑了笑,手扣在他的腰上,用力一拉,整个人都从大理石岸边跌下来,砸进他怀里。 于杰浑身湿透,入目是李潜清坚实的身躯,不着寸缕,异常尴尬,所触之处只有对方裸、露的肌理,更加难以自处。 好在整个下午真的只是在泡温泉,李潜清也只是亲了亲他的脸颊肩颈前胸后背,抱着他说,温泉驱寒的,一定要多泡些时间。 晚上停了雨,李潜清带着于杰在附近走了走,两个人兴致很高,说了许多,回到庄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李潜清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看见于杰正仰躺在床上,看房顶的画。 李潜清灭了那盏悬空的水晶大吊灯,只留了四周的壁灯,整个房间顿时黯淡下来,只剩下一片昏黄柔和的灯光。 房间很大,保留着古典主义的气息,但布置得极其简单,因此视野更加开阔。 李潜清坐在床边,于杰从来不知道床可以这么大,从他躺的位置,到李潜清坐的地方,有那么远的距离。 李潜清看着他,眼神专注,没有任何表情。 他擦干了头发,换了毛巾,又低下头,用最优雅的姿势,缓缓擦掉手臂和小腿上的水珠,然后停下来,沉默得像大厅里不言不语的雕塑。只有他自己知道,血液太过沸腾,面上反而平静,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不显山不露水,每一个细胞都在隐隐发疼中暗暗忍耐。 于杰只是觉得四周突然变得昏暗,再也看不清穹顶上的画,注意力被移开,再微微一瞥,就看见自己在慢慢被对方的身影笼罩掩盖。 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床那么大,他却没有一点余地,已经来不及站起来,只有手脚并用,像婴儿一样在洁白的大床上匍匐前进,他拼命往前爬,没有任何厌恶情绪,只是这样陌生的李潜清,以及即将到来的未知事物让他隐隐恐惧。 李潜清半跪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爬,一直爬到了床的尽头,才滞了身子,停下不动。那面刻了中世纪名画叫人惊叹的灰暗墙壁阻挡了他的去路。于杰微微喘息,轻靠在墙上,更像是圣洁的祭品。 李潜清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于杰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四周寂静,让他几乎就要以为一切都是错觉。 但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很久以后,他听到身后极轻的声响,窸窸窣窣的衣料落地声,一件一件,离他颇有些距离。 对方每脱一件,就向前移动些距离,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一条大毛毯包住,抱到了床中央。 那人并不急着把毯子掀开,隔着布料亲他的背,慢条斯理,呼吸平稳,若是平时,于杰也许会试图挣脱,但这样的李潜清,清冷淡漠得让他手足无措,完全没了底。 对方用毯子将他抱成一团,靠在他耳边,说: “爬了那么久,累不累。” 第66章 入瓮 李潜清抱着于杰坐下,把毯子慢慢掀开,从后面亲吻他的脖颈,沿着耳廓的形状一路向下,于杰向前挪了挪身子,腰被他环的更紧,喘不上气。 他直起了身子,手绕道于杰面前,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一颗颗给他解衣扣,看似不疾不徐,但用了许多力气,于杰微微动一动,就被他锢得更紧。 上衣被解开,缓缓从肩头剥落,李潜清伸出手,手掌抚上于杰的后背,反复摩挲,流连在腰眼处,俯下身去慢慢亲吻,于杰轻颤了两下,深深吸了口气。 李潜清顿了顿,一口咬在他的左腰上,于杰重心不稳,轻轻往后靠过去,被他接住了,又重新抱在怀里,唇凑过去,从额头开始,辗转着来到眉眼处,于杰轻轻闭上眼,李潜清唇舌交替,手轻托着他的臀,将布料缓缓褪去,就抚上了柔嫩白皙的饱满臀瓣。 两个人很快就裸裎相对,于杰一直背对着李潜清,只由着他动作,心里隐隐有些紧张,身体紧绷,全身都泛了一层诱人的红。 李潜清捉了他的手,紧紧扣住,与他十指相缠,又绕到他面前,俯下身,在于杰两腿之间虔诚地落下一吻。 于杰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李潜清低声说道: “吻我。” 于杰的脸被他双手捧着,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要自己效仿他刚才的举动。 看着他淡色的眼眸,深潭一样平静无波,于杰轻轻反手抱住他,慢慢低下了头。 李潜清没想过会有回应,心里五味杂陈,瞬间将于杰推到,平躺在床上,握住一只脚踝,细细密密地吻他的脚掌,含住一颗颗圆润透明的脚趾,肆意舔弄。 于杰默不作声,仰头看穹顶上隐隐约约的彩画,越看越模糊,酥麻的感觉渐渐从脚底升起,像被电击一般,眼泪慢慢流下来。 李潜清俯下身吻干了他眼角渗出的泪,轻轻在他耳边道:“它醒了。” 接着又俯下身。 于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拼命咬住下唇,身体却在不断颤栗。 过了很久,李潜清才开始真正动作,进退有度,有张有弛,于杰只感觉头晕目眩,心飘飘荡荡地悬在半空,放不下来。 他仰头去看李潜清,却见他眼神里依旧清明,不觉闭上了眼,那一路不断延伸的酥麻滚烫,热痒难耐的感觉却怎么也甩不掉,只能大口喘息,微微偏了头。 眼睛又被吻住,李潜清在他耳边低声道: “你看,我们在一起了。” 于杰终于从这话里听出了些疯狂,对方的动作渐渐失了准,温柔中带了些蛮横,低了头,不停地念着于杰的名字,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与他交颈相织,抵死相缠。 于杰伸手覆上对方的脸,却触到冰凉湿润一片,惊诧犹疑间,脱口问道:“都是泪?” 李潜清沉了声音,淡淡道: “笑话,我为什么要哭,那都是汗。” 说着,便捉了于杰的一只手,默默放在唇边亲吻。 于杰不知为什么,心里出奇地难受,另一只手还覆在他脸上,轻轻用手心指尖,一点点擦去了对方眼角的湿意。 李潜清停下了动作,两个人都不动了,只静静看着对方,绵延深长,直看到彼此心底里去。 片刻,李潜清又挺了挺腰,大肆鞭挞,愈加疯狂,开疆拓土中摸索到对方的手,慢慢缠上去,十指相扣。 第二天,李潜清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起了床,洗漱之后,到隔壁小厨房做了早餐,端进房间。 走到床边,见不到人,被子下倒是鼓鼓胀胀的,缩成一团。 他满眼笑意,爬上床,一把将被子连人抱住,蹭了蹭,慢慢移到怀里,问道:“怎么了,觉得冷?” 对方摇摇头,被子太厚,动起来幅度很大,李潜清直觉得他愈发憨厚可爱,整颗心柔软无比,快要溶掉。 只能将他抱得更紧些,知道他一觉睡醒,想起昨夜的事,必要羞赧一番。只得小心翼翼地拨开了被子,亲亲他的眉眼,问道:“还疼吗?我端过来喂你。” 昨夜到了后来,当于杰指腹触上他的脸,眼底流露出酸涩时,李潜清便开始乱了章法,心底的克制全都抛在一边,只听凭彼此的感官,抱着人折腾了一夜,快天亮才睡下。 于杰挣扎着起身,忍着浑身酸痛,就要去洗漱一番。 李潜清抱他进了洗手间,给他拾掇好了,又把他抱到床上,看着他吃了早餐,嘴角还残留些牛奶,笑着靠过去轻轻舔了,才说:“今天不准下床,好好休息,我陪着你。” 第67章 英文 李潜清把窗帘拉开,室内通透明亮,今天没有下雨,阳光也不刺眼,懒懒散散地洒进来,他找了本原版英文名著,语法比较简单,词汇量也不多,拿到床边,坐下来。于杰接过去,看看封面,有些年头了。 “难得今天有时间,陪我看看书。这书原先买了,却一直撂在那儿,到现在也只是面上落了一层灰,里面几乎没翻过。” 于杰许多年没碰书本,看起纯英文读物颇有些费力,更何况其中还夹杂些生词俗语,半天下来一页也翻不过去。 他虽然微微窘迫,却毫不含糊,极认真地看下去,有时候思索半天,又拿了李潜清放在一边的字典逐个查开,怕弄坏了书,也不把结果注在上面,只是默默记下。 李潜清虽然最爱见他专注的样子,但又怕他费神劳力,累着了,只好趁他把心思放在书上时,拿过字典,收在身后,笑道:“这里有一本活字典,你怎么不用。照你那样一条条引经据典地追本溯源,每个词的意思都深究一回,反而不好,精髓都被磨光了。” 于杰抬头,把书放在膝盖上,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点点头回他:“很多词都忘了,我本来想着翻翻字典能记起来一些,印象也深。” “也不急在这一时,靠过来一点,我念给你听。” 于杰知道李潜清的口语纯正,念高中那时候,上课发言听过几回,起初还觉得奇怪,周围同学几乎人人操着中国式英语口语,都一个发音,听惯了,再接触他那样的,难免觉得别扭。后来偶然间听了家里老式大广播匣子里的英语频道,越发觉得李潜清那样念英语很好听,每回英语课,轮到他那组回答问题,也总要屏气静心,仔细听他前头的人一个个发了言,轮到他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默默等了半天。 听他这样说,心里竟然隐隐升起一股期待来,迅速往床边上挪了挪,动作幅度太大,不由得皱了皱眉,李潜清看他这样,自然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赶紧坐过去,把他轻轻抱在怀里,拿起他膝上的书,捧在手里,问他:“怎么样了?要不要先休息?” 于杰不好回答,只能催他: “你念吧,我听着。” 李潜清的手从于杰背后环过来,绕到他面前,捧着书,让他能看得清楚。语速适中,声音低沉,每念完了一大段,总要给他讲讲大概意思,尤其涉及到一些风土人情或是文化背景时,讲得特别细致,于杰很喜欢听,免不了追着问一些,李潜清总能有条不紊地细致拓展开来,一时间书只念了几页,天文地理历史政治倒是谈了许多。李潜清原本就眼界开阔,像他这样的人,在商场上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自然很有自己的想法,于杰听得极其认真,默默抚着书页,竟有些入迷。 李潜清做事从来不用全部心力,总要留一两分,现在抱着于杰,更是如此。一边天南地北无边畅谈,一边细细看他的反应,见他欢喜,甚至后来有些失神,心满意足,轻轻伸手覆上他的脸,想扳过来亲一口,又怕他回过神来,听得不那么专注,只好用手背慢慢在他脸上摩挲,贴近他继续一一讲解。 晚餐很正式,李潜清特意吩咐管家,菜不要多,但一定要精致清淡些。两个人坐在偌大的餐厅里,只开了壁灯,映射得四周略有些昏暗,宴客的椭圆形长桌让人望着也费力,李潜清看于杰一脸茫然,笑着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个人靠在一块,倒也不觉得冷清。 李潜清给他介绍了许多外国饮食习惯,和下午的话题结合起来,一顿饭气氛极好。 第二天李潜清早早地带了于杰出去,两个人沿着湖漫步,野鸭在湖面上扑腾,自得的很。李潜清说,这个季节,周围野味特别多,庄园里备了猎枪,不如打些试试。 于杰看了看湖上成双成对的野鸭,拉住他,说不喜欢。李潜清微笑道,不喜欢就算了,反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来来回回地细吻。 庄园里有一间收藏室,极大,李潜清带于杰进去,虽然不懂艺术,于杰也知道那里面每样东西都相当有来历,小心翼翼之余,默默跟在李潜清身后,生怕破坏了那些珍贵藏品。 李潜清回过头,抱住他,说: “你就这么看我,怕碰坏了我的东西?那些死物,就算再价值连城,也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于杰只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保护心态,没想到他这样忿恨不平,轻轻摇头,不觉为这种孩子举动笑了。李潜清狠狠吻他,抱他躺在一张通透洁白的玉石桌上,怕他冷,桌上垫了许多名画,慢慢褪去衣物,循序渐进小心翼翼地做,情动时,四周许多雕塑装饰应声落地,于杰越紧张慌乱,他越是兴奋激烈,温柔手段使尽,强硬之处也难免,又把人逼下泪来,李潜清一边动作,一边淡笑着一点点吻干了。 在庄园住了几天,看遍了周围的风景,于杰很喜欢这地方,李潜清说夏天景致更好,到时候再来避暑。 到了法国,在酒店大堂登记的时候,却遇到了林新。 第68章 夜宴 林新隔着很远的距离,坐在大厅一角,跟两个法国人谈事情,快到尾声的时候,双方气氛融洽,似乎达成了一致,他朝助理挥挥手,示意他拿出文件,却在抬头的时候,看见李潜清扣着于杰的手,办好了入住手续,又凑在他耳边说了些话,于杰点点头,李潜清迅速抬起他的手,吻了吻。 也只是俯仰之间,他回过神,转过头,依旧谈笑风生。 李潜清带于杰进了房间,安置好行李,倒了杯水递给他,刚坐下,就接了个电话。 林新在那头问他,你在法国? 李潜清说是,刚到的,又看了眼于杰,笑了笑,问,你怎么知道? 林新顿了顿,说公司和这家酒店有业务往来,到巴黎多半都住这里,刚才在大堂看到你了。 李潜清拿过于杰手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才道,既然你也在,晚上一起吃饭吧。 放下电话,李潜清看着于杰: “林新也在。” 于杰楞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我们晚上请他吃饭,上次你出院了,我就说要请他,没安排上,这回正好。” 于杰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那也好,主刀医生是托了他的关系,该好好谢他的。”说完又捧起李潜清刚放下的水杯,喝得太快,水漫了出来,滴到脖子里。 李潜清抽了张面纸,靠过去解开两粒衣扣,扒开衣服慢慢擦干净,又把他手里的杯子接过来,放在桌上,转身握住他的手,覆在脸上轻轻摩挲。 晚上吃饭,于杰和李潜清坐一边,林新随后到,看了看对面,默默坐下了。 “菜我都点了,你看看还缺什么,再叫。” 林新对侍者摆摆手,又转过头: “不用了,我之前在这里存了几瓶酒,一起试试。” 正好目光对上于杰,下午远远地望那一眼,又是右边侧脸,没什么变化。刚刚坐下那么会儿功夫,倒是用余光看了好几回,却很模糊,怎么也看不够,看不彻底,现在这样,直直地看过去,林新不由笑了一下,好像他这许多年,也很少这样看他。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已经消去,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还是和以前那样,坐在那里,不闻不问,淡漠的很。 林新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读书那时候,成天穿着洗的泛白的旧衣物,不多说话,整天埋头在书本里,还一副清高的样子,不肯轻易受人恩惠。 这是异类,林新第一回见他的时候,就已经给他下了类似“怪物”的结论。 他在心里嘲笑他,这种心理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但面上却一直保持着远距离的友好。 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开始记挂这个人,说不上来喜欢,只是看到什么都会不由得联想起他,想的却不是他的好,只是勾勒一回他穷酸吝啬又清高的样子,在心里隐隐发笑。 后来发现李潜清和他走得越来越近,心里居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感。渐渐地,看得越来越多的居然是他的背影。 有一回,他做了梦,迤逦缠绵,近乎疯魔,太过真实,以至于醒过来许久都不能忘,他记得细节,更记得那个人的脸。 他不为对方是同性而迷茫疑惑,只是不懂,为什么偏偏是他。 林新见不到他,想得越来越厉害。 他开始恐慌。 明明应该厌恶鄙视的,却还有一种相反的情感在心里慢慢滋长。 他渐渐又记起来,小时候两个人就见过面,他并不喜欢这个人,却没有其他玩伴。 那天于杰跟着爷爷离开后,林新悄悄地想,也许明天他还会再来。这样的话,他可以不介意那个胖小孩碰他的琴,也可以分一些糖果给他。 林新可笑地抱着这个想法过了许多天,直到升入小学,搬了家,不再缺少玩伴,众星捧月,渐渐养成冷眼旁观的心性。 他都一直没再出现过。 林新再不想被人这样影响情绪,更不希望前后两次让他撕心裂肺的竟都是同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就做了那样的决定,似乎松了一口气,默默地想,只要他不再出现,就像小时候那样,慢慢地也就好了,不会再想他。 自己的喜怒全凭别人一颦一笑牵引控制,这种局面必须打破,他要了断。 十几岁的高中生,做事鲜少考虑后果,更何况为别人。 于杰不仅离开了学校,还杳无踪迹,远走他乡,但他还是不开心,更加不开心。 他没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用一年两年,就忘了他。 再次见面,林新用了很长时间,才确定那是他。 也渐渐明白,他从来没有清高淡漠,只是不擅长与人相处。 林新泡在泳池里,把头闷进水中,直到大脑缺氧,手脚开始挣扎,水呛进口鼻,也没有好过一点,迷迷糊糊意识离散的时候,想的还是他。 原先心里只是得不到的酸涩,现在全都是满满的凌迟般抽搐的剧痛。 他想要接近对方,却难免迟疑。 他曾经张扬飞拓,造成的是难以弥补的过失。 虽然本性不可改,但对喜欢的人,他心里有一团火,隐隐烧去了对众人千篇一律的冷漠疏离。 他想慢慢来,时间那么长,一步一步,总会有结果。他难得的耐心,小心翼翼,自己都觉得好笑。 但谨慎小心并不能让他如愿,他算的很准,于杰的处境艰难,又误会了李潜清,见了面也只会把他当作陌路人。李潜清那样的人,更不会多看他一眼。 可他没算周全,没有想到两个人会独处那么久。在香港那段日子,长时间生活在一起,习性特点都暴露在对方的眼中,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他甚至还没理清头绪,想好应对的章法,就被人中途截了胡。 第69章 决断 “现在感觉怎么样。”林新接过侍者递过来的红酒,瓶塞已经除掉了,他直接拿过于杰的杯子,给他倒酒,顺便问了一句。 于杰一直微微低头,并没有在意,半天才缓过神来,明白林新问的是他,只得点点头,答道:“我很好。” 林新一时也没有别的话,勉强笑了笑,应他: “那就好。” 头道菜上来,是鲑鱼慕丝,李潜清把餐盘往中间挪了挪,抬手晃了晃杯里的红酒,说:“你的酒有些年头,配这道菜,很好。” 林新没有答他的话,拨了拨面前盘子里的菜,问道: “还没出去?” 李潜清放下刀叉,摇头: “下午一直呆在房间里休息,小杰恐怕到现在时差还没倒的过来,我们打算明天再出去。”李潜清微笑着看向于杰。 发现他嘴角沾了些油渍,凑过去用右手拇指仔细抹干净,习惯又自然。 于杰一直低着眼,这个时候睫毛颤动,慢慢抬眼,直直地看过去,两个人对视一眼,李潜清轻轻一笑,又各自坐好。 “对了,你这时候不应该在美国吗?怎么有时间来巴黎?电力的案子谈好了?” “谈不拢,对方是个半洋鬼子,中美混血,本来听他一口的京片子,以为至少沟通起来方便些,谁知道难缠的很,家族后台又太硬,不好惹。” “那个人我知道,这个年纪就掌控了整个家族,黑白均沾,很有手腕,和他谈,我们讨不到便宜。这案子倒不急,可以缓一缓,不跟他合作也没什么,我在美国还有其他人脉,只是都不及他占的份额大。” 两个人略谈了些公事,沉默片刻,林新又问起于杰来年的打算。 “我托了关系,过了年就去香港,在香港大学里念建筑。” 林新说这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 李潜清点头,握住于杰的手,转过身对林新道了句抱歉,打过招呼,就带着人先离席了。 回到房间,李潜清有个临时的视频会议,于杰就先去洗澡,浴室架子上,面台上,许多瓶瓶罐罐,都是酒店提供的,上面的外文他看不懂,拿在手里,转过来,却看到每个小瓶背后都用便签纸贴好了中文,那是下午于杰休息的时候,李潜清陪了他一阵子,闲来无事想起来,一张张纸条写好后贴上去的。 于杰认得他的字,不由笑了,低下头找出洗发液和沐浴液,捧在手里。 两个人无事,时间尚早,看了电视,于杰犹如欣赏默片,目不转睛也一无所获。李潜清按掉开关,拉他坐在床边,从包里拿出那天的书,小心翼翼,像少年时给他补课,心无他念,两个人融入到一本书里。 于杰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书,灯光昏暗,两个人只能靠得再近些,于杰提了许多问题,最后两个人不再看书,李潜清把灯关了,他们并排躺下,在黑夜里说话。 什么都说,李潜清说他的各种见闻,他的许多想法。他的追随者很多,但却没有一个倾诉对象。他只要别人对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种语气心领神会,他不需要被人理解,他这样的人,身处高位,怎么能被人理解。 于杰也说,断断续续的,小时候过年,奶奶包的北方大饺子,爷爷亲笔题写的春联,后来打工,教他做菜的师傅,张哥张嫂一家人,还有老厂长,他从来没有机会表达的情绪,都一一道尽。说到最后,人也累了,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 李潜清给他重新盖好了被子,掖好被角,在他额头上轻吻一回,也静静躺下睡了。 第二天,于杰在酒店大厅坐着等李潜清,他接了个电话,事情突然,让于杰坐着等他十分钟,如果还没来,就自己回客房。 于杰看着时间早到了头,猜想大概李潜清在这里还有些公事,到了巴黎,就开始忙了。刚起身要回去,就见林新看见他,几步走过来,停在他面前,踌躇片刻才问:“怎么他没有陪着你?” 于杰往后略退了一步,直视他: “大概是公事,他最近很忙。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转过身,林新在后面喊住他: “我想和你谈谈,不会太久。”见于杰还站在原地,他走过去:“不要拒绝我,只是谈一谈。” 于杰犹豫了一阵,想着早点同他说清楚也好,不然回回见面都是尴尬,也就轻轻点了个头。 林新出了大门,于杰尾随,他觉得在酒店里谈就好,刚想停下,就被林新捉了手腕,随着他跑起来。 他想挣脱,但林新箍得太紧。他跑得疯狂,周围景物变化极快,都走马灯似的变,穿过小巷,接着是街道,风在耳边呼啸,于杰有些头晕,腿也乏力,支撑不住,他喘了口气,拼拼凑凑话也说不完整:“停下来,你,你这是做什么?”抗议无效,林新毫不领会,不知过了多久,于杰只觉得胃里翻滚的厉害,看得也不够清明,手脚发软,他才停下。 一旁是潺潺流淌的塞纳河,历经沧桑不变的卢浮宫静静矗立在她的北岸。 林新跑久了,也微微喘息: “我那时候读书,常常来这里。” 于杰四肢乏力,差点站不稳,林新走过去扶住他。 “以前是我错了,害了你许多。你应该和我一样,出国念书,大展抱负的。 可是我错了,不代表我就要退出。” 林新捉住于杰的手,他本就乏力,又没留心,倏地就被贴在了对方胸口上,只感觉到一下下强烈的心跳,顿时一惊,难堪得双手去挣脱。 “你仔细看看,这里和他有什么不同,他对你好,我也可以,绝不会比他差。我一回回见你,心越发这样,由不得自己地乱跳,你还要避着我,躲着我。”林新说到激动处,从前的平静淡漠全都不见,心里发酸,喉咙也干涩,乍一看竟略有些疯魔。 于杰趁他不备,挣开了手,眼神平静,只是声音微颤: “你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喜欢他一个。”顿了顿又继续:“我不怪你,谁也不怪,只是多过了几年煎熬的日子,时间太久了,很多不好过的地方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这几年也并非全是难处,许多人帮我,高兴的时候也挺多,哪一种生活只有痛苦,没有快乐呢,全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你不要自责,也别执着,我不适合你,总有别人。” 林新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他坐下,地上是被雨浸润未干的泥土枯草,沾得他衣裤上到处都是,他有些失态,不说话,把头埋进膝盖里,背对着于杰。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指了指对面,沉声说: “你看对面的卢浮宫,宫前面有个金字塔形的玻璃入口,那是中国人设计的,你不也念的建筑设计吗?那就好好念,年龄什么都不是问题,你得学出个样子来,把以前的都补回来,让洋鬼子也佩服!” 第70章 推测 回到酒店,出了电梯远远就看见房间门口有个人影,于杰快步走过去,李潜清一把抱住他,也不说话。 于杰回握住他的手,两个人默默进了屋,李潜清打电话叫午餐,于杰转身给他倒杯水。 他挂了电话,接过杯子,才开口: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上午分公司有事,已经解决了。” 于杰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林新的事,但他有种直觉,李潜清不可能一无所知。他以前不说,是太难堪,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两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不会再隐瞒。 “我刚才,见了林新。” 李潜清点头,他说: “我知道。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问过酒店大堂的工作人员,你也该和他好好谈一谈。” 于杰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什么都不必说,忽然就被李潜清一把拉起,说:“走,去吃饭。折腾了半天,我都饿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又去了好几个地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离过年也只有10天左右,就订机票回了国。 到北京的时候,大雪刚停,地上积雪很深,到处是大大小小的脚印,深浅不一。王府井一条街张灯结彩,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祖传的白水羊头店门前,居然还有人在大声吆喝,韵味十足。油炸摊位前,各式食品铺得满满的,手脚麻利的小伙子正反手交叠往出锅的肉串上涂着诱人的酱料。糖炒栗子油灿灿的,一粒粒堆起来,还散发着一缕缕香甜的白雾。 于杰趴在车窗里面往外看,不管哪里,过年总是一样的,喜庆忙碌,他以前也最爱过年,好像那是一年当中最有盼头的事。 现在竟然觉得比以前还要更期待盼望一些,他看看旁边的李潜清。对方正在看材料,笔记本放在膝上,偶尔皱皱眉。 他又把视线移开,再看窗外,车渐渐驶出市区,之前繁盛的景象也大打折扣,不过想到回去后就可以看到奶奶,这几日快过年了,也一定很热闹,不由得微笑起来。 腰上却突然被收紧,李潜清靠过来把他拥到怀里,抚着他的背问:“在看什么,那么出神?” 到了外公家,李潜清就催着于杰上楼换衣服,这回出去带的衣服略有些单薄,虽然一路上都是在飞机上或者车里,他也觉得大意不得。 屋子里有暖气,窗外却渐渐又飘起了雪,王嫂他们也早早地忙开了,家里被彻底清扫了一遍,菜都购置的差不多了,外公亲自挑了几副对联,只是还没贴。 晚饭奶奶亲自做了饺子,于杰吃了两碗,李潜清在一边看着,心里高兴,默默给他调好酱料,递过去,又怕他吃得多了,胃里不舒服。 李潜清用勺舀了几只放进自己碗里,轻笑着说: “你慢点吃,别急,分点给我,我帮你。” 晚上李翔打电话来,李潜清刚去洗澡,于杰接了,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好说明情况,请他待会再打。 李潜清换了浴袍,松松垮垮地系上腰带,用毛巾随意地擦拭头发,走到床边,低头看看于杰手边的书。 于杰向他说了李翔打电话来的事,李潜清在于杰身边坐下,回拨过去。 李翔在那头接了,说了几句。他微笑,转身抱住于杰,轻轻揉他的头发,答道:“对,是他。”听李翔继续,一番话后,才说: “爸,您到北京来过年吧,人多热闹。” 李翔不肯,骂他: “你不来美国陪我也就罢了,别把我往北京拉,有你舅舅在,我怎么会去。他那张脸,我看着就烦。” 李潜清只好妥协: “那我初二带他过来。” 李翔对叶诚迦不满,与他不和,李潜清是知道的。叶诚迦除了过年,平时很少回来,素来心性又冷,话不投机半句多,当然不会在意别人对他如何。只是李翔,经常抱怨他的不是,也很少回国,更不愿意见到他。李潜清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和舅舅的关系是很好的,他还看过几张照片,都是他们年轻的时候,脸孔依稀有些稚嫩,四五个人站在一起,他猜那是他们的大学时代,照片里的人一个个看过来,他都认识,只除了一个,永远站在舅舅旁边,白净高挑,给人一种安详宁静的感觉。舅舅是很少笑的人,照片上嘴角却微微勾起,英俊挺拔。 李潜清原来不懂,舅舅和父亲的关系怎么会一夜之间降到了冰点,现在想想,那时候刚好在九零年前后,恰逢学潮,他忽然明白了。 爱而不得和死亡比起来,实在是渺小的很。 有一张照片,父亲微侧着脸,悄悄看着那人。他却在同舅舅低声耳语,三个人都没有专心看镜头。 那种眼神他很熟悉,但他也了解,父亲是个理智的人,懂得放弃,也懂得计算自己的人生,他没有舅舅的率性而为,可以为了怀念一个人,一辈子折磨自己。 可能让他一直痛苦,难以释怀的,不是扭曲不平的嫉妒,而是喜欢的人就这样离开。 学潮那时候,他知道舅舅一直驻军在外,那些信和难堪的现实,使他全身心投入工作中,错过了救人的最好机会,连最后一面也无缘,收到消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回来后,只剩下一抔黄土。 李潜清早就挂了电话,却不出声,半天,才抱着于杰,指腹一点点滑过他的眉眼,轻轻吻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找不到你,我也早就死了,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的活法。” 第71章 小吃 李潜清站在办公室的一排落地窗前,端着一杯咖啡向下看,处的位置太高,反而看不清晰,人和车都成了不断穿流的点迹。 助理敲了敲门,他转过身,慢悠悠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杯子,说了声进来。 “总裁,这是您要的材料,还少一份总结报告,正在准备。” 李潜清微微颔首,接过材料,翻了几页,才说: “你让人准备一下,明天和青枫集团正式签约。” 助理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 “可是林总监还没有回国,他对这件事一直没有表态,少部分元老也随着他沉默,怕担风险。青枫集团虽然在业内已属顶级,无可挑剔,但毕竟同我们合作,他们可以迅速上位,我们却要承担不小的风险。项目太大,就这样签掉,如果有问题,难免会落人口实。” “除了青枫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你按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助理点头,李潜清的判断一向不会出错,况且青枫确实是不二选择,能够得到所有董事的支持固然最好,但林新迟迟不露面,这样拖下去,很耽误进度。既然大部分高层都十分看好,根本没必要再拘泥其他。 助理表示今天就会将一切安排妥当,李潜清很满意。 “把先前买进的青枫股抛掉,另外,让同它合作的那几家主要企业撤出来,资金技术你知道怎么做了,要干净利落。” 电话那头是李家的人,姓方,李潜清习惯叫他小方。他父亲跟着李翔打拼了大半辈子,他现在独自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表面上无论同李氏集团还是中皇都没有任何交集,实际上在李氏集团里也是个重要角色,常常私底下为李潜清解决一些不方便出面又棘手的问题。 李潜清早就跟他打过招呼,让他紧盯青枫。他也风闻中皇要与青枫签约合作一个重要案子,这时候对将来的合作伙伴给以致命一击,无论如何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不过多年的信任与服从使他选择缄默,李潜清自然有他的理由,他只要照做就行。 挂了电话,李潜清微微一笑,又把电话打回家里,于杰正在帮外公贴春联,两个人还就内容字体讨论了一番,外公直感叹,现在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的大路货,再也找不到什么别致出奇的了。 于杰点头,说以前爷爷都是自己写的,先把立意想好,在纸上写下对子,再誊一遍,很有意思。就在这时候接了李潜清的电话,两个人絮叨了几句,于杰说给他听,李潜清笑,故意问他:“哪天你给我写一副字,怎么样?春联之类的不归我管,我只要你一副字,你从小书香门第里长大的,肯定写得极好,也让我看看墨宝,顺便收藏。” “还是很久之前练过几天,不怎么能看,你想要,改天写给你,不过内容你出。” 李潜清心情极好,连声应下,又问: “今天我回来得早,一起出去怎么样?” 于杰看看外面,本来还飘飘荡荡的雪已经彻底停了,窗子外面的天地上下一白,空旷寂静。他不喜欢太过正式的场合,那些教人拘谨的高档酒店尤其不爱,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那好,你忙吧,开车慢点,还没化冻呢,地上特别滑。” 李潜清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好看看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大概是略皱着眉,隐隐为他担忧的。要有怎样的速度,才能让他赶得及,让那些鲜活的叫他难以平静的表情不那么快融化呢。 彼此笑着道了再见,他听了好久忙音才挂掉电话。 于杰怎么也没想到李潜清带他去了前门西街尝小吃。 两个人坐在一家老字号店里,于杰喝了两口豆汁,就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直到全部咽下去,才松开,深深舒了口气:“这味道好怪!” “有点酸是吧,你小时候不是在北京过的吗,怎么这种反应?” 于杰摇摇头: “小时候很少喝,后来不在北京,这东西没怎么接触过。” 李潜清微笑着把刚上桌的风味奶酪挪到他面前: “再尝尝这个。我小时候倒常常光顾这些店,现在算算,好多年没来了,整天忙的事多,也就没了兴致,更何况没人做伴,一个人更不愿意来了。” 这奶酪原本是蒙族的食品,后来进了北京城,成了宫廷小吃,直到清末才在民间流传开来。是由鲜牛奶煮开,晾凉了加糖再过滤,对入适量江米酒,搅匀后盛在碗里分层码进木桶,加火烘烤,凝固后再晾凉,冰镇的,所以适合夏天食用,于杰尝了两口,上下牙关就微微打颤,李潜清夺过来,笑了:“这个尝尝就好,不要吃坏了肚子。” 于杰看看店里,还有许多人,紧挨着耳语的情侣,喜乐祥和的一家三口,还有就着烤肉喝啤酒叙旧的哥们兄弟,店里的服务员东边跑到西边,记着桌号菜名,一声声报出来,高亢洪亮,北京人特有的豪迈。 他们这桌靠窗,能看到外面又依稀飘落的雪花,一朵朵陨在车上,地下,融进大片深厚的冰雪里,一俗一雅,粗犷和细致的对比特别强烈,却意外的和谐。 于杰喜欢这种气氛,不知道是不是快过年的喜庆也添色几分。他特别愿意看到这种温馨小店里普通人的笑脸,而不是高档酒店里踩在云端上的贵族们对奢侈宴席冷漠的评头论足。 这天气很冷,但于杰挺喜欢奶酪的味道,没想到还没喝两口,碗就被夺走,人太多他不好去抢,只得趁李潜清不在意的时候,偷偷把他面前的碗端起来,又尝了两口。李潜清看见了,也不揭穿,只是在一旁偷笑,看他动作迅速的拿起碗放到唇边,微微抬起,又赶紧放回去。 他假装站起来夹菜,又堆了许多吃的在于杰碗里。 于杰喜欢京门爆肚,风味炒肝,李潜清觉得油腻,只叫了小碟,结果两个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最后一边涮羊肉,一边烤牛肉,一人看管一边,颇为自得。 接着又在王府井逛了一圈,凑个夜市的热闹。李潜清记着于杰说的要送副字给他,摸到了一家出售文房四宝的古店,捡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包起来带走。于杰看他挑选时很在行的样子,不禁笑着问他:“你很懂这些?一定写的不知比我好多少,还来笑话我。” 李潜清抱着刚买的东西: “那怎么一样,我就是要你写,东西都买了,你还能不写。” 两个人回到家已经10点多,院子里灯都熄了,于杰走在前面,轻手轻脚地爬楼梯,李潜清一把将他横抱过来,笑道:“这样动静小。” 洗漱一番,于杰侧卧在床上听英语,迷迷糊糊地眼睛快要睁不开,李潜清坐在一边看了几页财经杂志,凑过来把他的耳机摘了,开始慢慢剥衣服。于杰实在动不了,稍微睁了眼,想要翻个身,却被紧紧按住。双腿被打开缠在了对方腰上,李潜清暗示性地动了动,凑过来吻他。于杰这才有所警觉,完全醒了,要起身离开,被他一下子扑倒,只好摇头。 “怎么了?嗯?” 于杰偏过脸,低声说了句: “吃得太饱了,科普上不是说……” “说饭后两小时不能剧烈运动?”李潜清笑着一点点剥光了他的衣服,从额头一直往下,轻轻来回流连着吻他,手覆上他的腹部,确实比平时微微圆一些,显得愈发可爱。看他眼神回避,知道他的窘迫,还故意俯下头在他腹部循环留恋,唇舌交替,不肯离开。 其间看了看表,笑着凑到他耳边: “还有二十分钟,不急,咱们慢慢来。” 结果温吞细致,又折腾了大半夜。 第72章 制胜 林新回国后,很快有人跟他说了中皇和青枫集团签约的事,他微微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他也猜到不会有太多人反对,在中皇这种地方,随大流总是好的,就算错了,总有个安慰,彼此一样,也归咎不到哪里去。标新立异独树一帜总是危险的,枪打出头鸟,容不得一丝一毫细微的错,否则追本溯源,一夕挫败,再难翻身。 他这回却偏要出奇制胜。在青枫的案子上,他始终没有点头,是因为心里有更合适的合作对象。 上次于杰送文件来,两个人在电梯里独处了一段时间,他注意到,文件是密封的,就连封面也一片空白,不得不说,李潜清的保密工作确实做的不错,那时候公司已经开始甄选合作伙伴,青枫只是众多选项之一。李潜清也没有任何表示,心思难以揣摩。 不过就是那样一份重要文件,反面不起眼的角落里却有一片小小的青色枫叶,林新一眼扫过去的时候,微有些笑意。 他知道里面的文件和青枫集团有关,李潜清特地让于杰送过去,重要性可见一斑。 他想,和青枫签约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是李潜清却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前些天,才表现出对青枫稍加看重的样子来。 林新有位师兄在青枫的人事资源部做主管,上回遇到,聊了几句,他抱怨公司里人员调度太频繁,尤其一些技术人员,前阵子公司遭遇资金危机,难免有见风使舵的,流失了一些,管理起来力不从心。 他那时候也没太往心里去,听过也就罢了,付之一笑。后来通过于杰送的文件,知道李潜清要选青枫来合作的时候,本来无可非议,但林新毕竟还是律师,心思也比别人细一些,立刻就想到那天师兄信口抱怨的几句话,青枫的人员流动异常,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种小问题是无论如何不应该被疏忽的。 后来他特地找人去查,发现青枫问题倒也不是太大,只是部门之间各自为政,不能紧密相扣,公司运行起来略微费力且松散。这种细节的确不会有人愿意关注,疏忽也是难免,就算是李潜清,也一样。 但是就凭这一点,青枫也该失去借助中皇上位的资格了,这种空子太好钻,稍加打击,就难以立足。 林新想到蓝田集团,在业内口碑也不错,技术方面可能敌不过青枫,但综合水准是不相上下的,更何况青枫的人员流失,技术方面是否如一还是未知。 在确定蓝田确实比青枫更适合同中皇合作,万无一失后,林新想,他至少还能胜李潜清一回。 于杰回来之后,也没见着舅舅,想着他工作忙,不在家也是正常。 小年夜这天他却突然回来了,一家人正在吃饭,外公一如既往地念念叨叨,趁众人不注意就偷偷夹块肉放进嘴里,再塞上一大口饭做掩饰。 奶奶听李潜清说一些奇特见闻,他本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人,现在这些常规都被一条条打破。 外公看看四周,各忙各的,就悄悄把筷子伸进右手边的盘子里,正好这时候于杰抬头看见了,外公抹抹嘴,扬扬眉示意于杰也尝尝。这时候李潜清却就近夹了些笋丝鸡片,看样子是要放在于杰碗里,外公筷子伸出去,肉已经到手了,进退维谷间,眉目纠结着暗示于杰,于杰明白过来,外公这是要他帮忙掩护,心领神会,立刻侧过身去,舀了一勺玉米牛肉:“这个你好像没怎么碰,不喜欢?” “不是,还没顾得上。” 成功给外公做了掩护,喝口汤舒舒气。外公又指指红烧肉,微微竖起拇指,表示深得他心。 于杰还没作出反应,餐厅里的门开了,舅舅走进来,打了招呼,脱掉大衣坐下吃饭。 偶尔抬头的时候,见到于杰,还是愣了愣。 李潜清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一开始听他谨慎小心地询问,大多是以前的旧事,他略微质疑,直到那个尘封多年的名字就这样被说出口,好像一直裹着伤口的纱布,毫无预兆下被猛地一圈圈扯开,直露出里面淋漓的血肉和森森白骨。 李潜清告诉他自己的猜测,与事实大同小异。 他好像又回到多年前,许多间隙还没有,那时候天高地厚,也挡不住两颗要相守的心。 时间过了这么久,可他有时候醒来,不知是不是老了,记忆越发混乱,竟会觉得还是好多年前,彼此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听弦知音,心意相属,立刻起了身就去找他,下了楼,出了门,才发现世界早就变了样,记忆里平顶宽敞的四合院都快成了文物,高楼林立,遮天蔽日,连旧时学校图书馆后头的荷花潭都早已被填平,人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后来他清醒理智了一点,做了再好的梦,醒来后也总要倒杯茶,缓缓神,走到洗手间里冲把脸,抬头看看镜子,原来不年轻了,一个世纪都过去了,那个人就这么被留在了上个世纪,好像心神魂灵都丢在了那里,一辈子其实就那么短短二十多年,早就没什么念想了。 可他宁愿多做一些这样的梦,清醒之后再失落,也总有个盼头。 他这样矛盾,日复一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却也不全是痛苦。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的孩子居然活生生就在他面前。李潜清在电话里最后谈到了这件事,他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他们很有默契,认为这件事,没有必要告诉于杰,必须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这孩子,以前都是包着厚厚的纱布,看不清眉目。 他突然明白李潜清为什么要提前打电话告诉他,这样的相像,好像时光又倒流,如果他事先不知道,大概以为又回到许多年前,再被逼回现实,必要疯魔一回。 他缓缓起身,淡淡笑了笑: “你们慢慢吃,坐了一路的车,有些乏了,我先上去。” 第73章 过年 直到腊月二十七八的样子,李潜清才真正闲下来,不再去公司。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很快,李潜清总是醒的早,醒了就侧躺着看身边的人,呼吸均匀,偶尔小幅度动一动,忍不住凑过去吻一下他的脸。 等到于杰也醒了,躺在床上说一会儿话,起来洗漱用过早餐,如果天气好,太阳肯露脸,就会带他坐在露天阳台上或者园子里看书,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总是特别舒服。 阴雨天也不错,呆在客厅,壁炉里生着火,看看旧电影或者听老人家说许多旧事,生活增色不少。 偶尔也出去,家里的年货置备得差不多了,有时候少了一两样,李潜清就开着车,带于杰出去买。他从来没干过这些,就是一时兴起,在他心里,还没这么认真看待过春节。幸好于杰记下了要买的,他不是北京人,李潜清又没接触过这些,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两个人只好在类似的地方慢慢打听,半天才把东西买到。 年夜饭吃得温馨,于杰这天一早就起来,给长辈问好之后,帮忙布置了房子,在门厅下挂上一排灯笼,门窗上贴了许多“福”字和欢乐祥和的图案,俗世的喜庆却有着一股浓重的感染力。然后带着希特勒在空地上转悠,雪积得挺深,一踩下去就是深深的一个脚印,希特勒一见到于杰就开始疯跑,他跟在后面牵着链子,却被拽出去老远,没过多久,大概是跑累了,慢慢停下来,在原地踱步,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脚印,小小的却很密集,凑过去用爪子扒了扒雪,脚印被凹下去的雪面所代替,牠又连续扒了几次,依旧是这样,抬起头望望于杰。 于杰蹲下来抚了抚牠,牠往于杰身上蹭了蹭,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大力往前拱了拱,把链子绷得紧紧的。于杰只好绕过去看牠,却觉得好笑。牠挥了挥自己的爪子,往雪地上探了探,探到那个大了许多的脚印里去,又再望望于杰的脚,退几步回来,两只前爪抱住于杰的脚,把头搁上面不肯动了。 于杰带牠转了一会儿,怕牠在雪地里待久了冷,就送回小屋了,回来的时候李潜清还在亭子里,两个人静坐了片刻,一起回了小楼。 进了房间李潜清就打来一盆水,帮于杰脱了鞋袜: “在外面那么久,脚都湿了。”他双手握着于杰的脚踝,冰凉凉一片,不由皱了皱眉:“赶紧放水里泡着,暖暖脚,不要着凉了。”说着又起身,把手擦干,找来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一些,室内暖意更甚。 晚上李潜清拿来几本相册,两个人抱着旧照片看了很久,没有睡意。 李潜清说,明天再呆一天,后天去美国好吗。 于杰想起那天李潜清在电话里说,初二回去,点点头。 结果大年初二,两个人飞去了美国。 李翔的别墅靠海,风景很好,相邻的另一座别墅还在几百米开外,所以视野特别开阔。 刚下了飞机,李潜清怕于杰时差倒不过来,问他要不要先找家酒店休息一晚,于杰不肯,父子俩许久没见了,李潜清工作又忙,现在休息着,假期难得,还是不要浪费了好。 车坐的时间倒是不长,只是半小时后,又上了一艘私人游艇,李潜清解释:“别墅在对面的岛上,这样看过去好像很近,其实还要费一番功夫。”于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的确,隐隐约约能看到被翠色覆盖的岛群,中间一座比较大,旁边散落着的星星点点,小了许多。 “先进去休息吧,到了我叫你。”李潜清带他进了船舱二楼,卧房很整洁,于杰站在窗边往外头看,无垠的大海就在脚底下,海风不大,轻轻卷起细微的浪,阳光却特别好,大片大片洒在海面上,闪着熠熠的光。 于杰想起刚走的时候,北京还是雨雪天气,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一脚踩上去整个鞋都要陷住。现在自己却身在海上,一派明媚的景象,也只是十几个小时的事。 李潜清慢慢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他,又腾出一只手摸索着去拉窗帘:“去睡吧。” 于杰按住他的手,他反手握住,十指相缠,问他: “怎么了?” “阳光很好,不要合上帘子。” 李潜清把头埋进他的颈项里吻了几回,笑着说好。 两个人只睡了片刻,补了些精神,也就起来了。坐在甲板上,于杰遥遥望过去,还有些距离,不过小岛比之前大了许多,看得更加清晰。 “还有一个多小时,很快的,你过来。” 他点点头,走过去: “不要紧,船上很好。” 李潜清拉着他躺在甲板上,直面阳光,于杰有些睁不开眼,李潜清笑了笑,侧过身来,把手遮在他的额头上方:“这样挡着,好多了吧。”于杰看着碧蓝的天空和一朵朵漂浮着的白云,点点头,轻轻捉住他的手,放在身侧,紧紧握住。 到岛上的时候已近黄昏,天空布满晚霞,映得四周红光一片。 李潜清与父亲拥抱,然后把一边的于杰拉过来,彼此介绍认识了一番。于杰一开始很有些紧张,毕竟这是李潜清的父亲,两个人在一起也意味着两个家庭的结合,可他什么也不能带给对方。他曾经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忍不住又要想。 虽然小时候已经同他见过面,受过他的帮助,也知道他的慈爱,但多年之后,以另一种身份见面的时候,也难免尴尬。 李翔却很从容,笑望着于杰,拍拍李潜清的肩,说: “你那时候还嫉妒过这孩子?”说完不由大笑起来。 李潜清显然无意于父亲的旧事重提,给他面子,低下头教于杰:“叫爸爸。” 于杰还没回过神来,听清楚了更加面红耳赤,也不能不应他,只得小声喊了。 李翔似乎特别中意这声“爸爸”,连连答应。 第74章 探亲 晚上李潜清带于杰出去散步,海风拂面而过,带着微微潮湿的气息,他下意识地裹紧了于杰身上的大衣,捉住他的手,紧紧握着放进自己衣袋里。 天气寒冷,他们只在房子外面绕了一圈就回去了。 进了屋子才暖和起来,让人知道屋里的好。李潜清捧着于杰的手,不停地来回揉搓,又让人准备好水,一身的寒气,要好好去掉。 李潜清先去倒了两杯热牛奶,一起喝了,胃里暖了许多,然后才拉着他上了楼。 雾气氤氲,于杰站在大浴池边,看李潜清伸手往池子里划了划,又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半天,笑意愈深,见他没有动静,似乎有些不满,面上的笑容却不变,手加大幅度挥了挥,轻轻往他身上洒了些水,然后起身给于杰解衣扣。 于杰按住他的手,说,我自己来。 李潜清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那好。 李潜清将衣服一件件脱下,踏进水池里。于杰再回头的时候,眼前白雾浓重,已经看不见他在哪个方位,只好走近些,沿着浴池边缘慢慢滑进去。 水没到他的小腹,似乎还有一层台阶,他刚想试探着踩下去,就被人一把抱住。 “看不清楚?你果真近视得不轻。”说着还在他耳边轻笑两声。 于杰随着他滑下台阶,池子很大,水温也高,白雾铺天盖地,只有眼前人是清晰的,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对方的手臂,缓缓舒了口气。 李潜清双手轻轻环着他的腰,问他: “是不是水温太高?你身上很烫。”他的指尖从水中勾起,带着一串串水珠,慢慢划过于杰的额头,眉眼,侧脸,耳际,左肩,然后又沿着腰侧向下。 于杰呼吸之间闻到了阵阵沁人的香气,味道很淡,但特别怡神,他本来就有些窘迫,水下温度略高,更蒸的全身通透粉莹,颇为尴尬,只好叉开了对方的话:“这味道很好,是什么?” 李潜清转到他身后,把头低下,托着他的腰,闭上眼慢慢轻闻他颈项间的清香,隔了半天才说:“特意找来的中草药,提神解乏的。” 于杰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李潜清笑了笑,伸手抚上他的脸,扳过来亲了一口,又在他耳边说:“怎么了?今天奔波太久,累着了?” 于杰轻轻摇头: “不累,沿途都是在休息。以前……”他想了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潜清抱他坐在台阶上,抬起他的一只脚,轻轻搭在自己的腿上,一边揉捏一边问他:“过年之后你要去学校,我现在的工作重心在北京,会经常见不到面。” 于杰望着他,浅浅笑起来,把手覆在他脸上,给他擦掉沿着额头下巴滑落的水珠。 “我不要和你分开。”李潜清声音有些失控,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靠在池边。 于杰游过来,捧着他的脸,和他额头抵着额头,也不说话。 李潜清微微震了一震,双手环过他的腰,将他扣在怀里细细密密地亲吻。 “我怎么会和你分开。”在他唇边低声说道,李潜清嘴角不觉勾起了小小的弧度。 于杰点头应他: “放假可以见面,而且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过去了。” 李潜清拿过池边的沐浴液,倒了许多在手上,拉过他,仔细给他每一处都涂遍了,认真地抹开来,渐渐起了些泡沫,部分融在了水里,轻轻地四散了漂开,大多数还缠在于杰身上,一团一簇无处不在,在灯光水光交辉映衬下透着五彩的光。 他轻轻地去吹,一处一处慢慢吹过去,无数个小泡沫就此散开,飘荡在空中,又再次落下。 他抱着于杰坐下,用手捧了水,从他圆润的肩头浇落,把泡沫冲掉,手轻轻抚着他光滑的背脊,一点一点吻过去。 室内温度偏高,没多久,于杰就被熏得昏昏沉沉,最后更是迷迷糊糊,只知道一双手牢牢缠在对方脖子上,被李潜清擦干了身子,裹了件浴衣抱回卧室。 第二天他们陪李翔去钓鱼。岛上还有个淡水湖,幽幽见底。李翔毕竟是老手,小半天功夫旁边的木桶里就快满了。于杰低头看了一眼,个头都不小,活蹦乱跳的,欢快的很。自己这边,只有一条小鱼静静躺在桶底,聊无生气,不禁赞他技艺了得。 李翔转眼间又将一尾鱼送进桶里,重新将鱼饵勾好,笑道:“你不知道我在这里钓了多久的鱼,一件事情干的久了,自然比别人要熟悉些。况且这湖里,都是我亲自撒的鱼种,闲的时候,再一只只钓上来,自娱自乐而已,作不得数。要是真的和那些个渔翁一样,做起了这网鱼卖鱼的买卖,大概动作算是极慢的,没有市场,早就饿死了。” 说得三个人都笑起来,却吓跑了鱼。 李翔说自己最拿手的就是清蒸鲫鱼,再做几个菜当陪衬,就先起身离开了。 于杰同李潜清一边说话一边钓鱼,更没什么成果。 “咱们明天回去。”李潜清调整了一下鱼竿的位置,侧过头来对于杰道。 “其实,我一直,有个地方想去。” 第75章 火车 李潜清大概没怎么坐过火车,进了站有些失措,看着大批人马大包小包健步如飞,如大逃亡一样的阵仗,更是难以理解。上了车,一大票人还站着,只好艰难地从他们身边一个个越过,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位子,坐下了。 李潜清说,这火车怎么和公交一样,挤的全是人。 于杰故作惊讶,原来你也知道公车上的盛况。然后解释给他听,这列车本来就是特快,人很多,再加上春运,可以想象。 李潜清点头,春运火车票太紧张,又是临时买的,只弄到两张特快。好在回国返程买了上海站的机票,中途转个火车,很快就可以到无锡。 于杰看看窗外,一排排柏杨迅速倒退,夕阳把淡色的光辉斜斜洒进窗内,大概下午5点的光景。坐了很长时间的飞机,他有些后悔,李潜清很忙,他知道的,随时都有被公事烦扰的可能,应该陪他好好休息的。 在李潜清订上海站的机票时,他就反悔了,说还是以后再去,他要为开学作准备,李潜清明白他的担忧,微笑着坚持。 手被人握住,于杰回头,李潜清皱了皱眉: “是不是衣服穿少了,你的手很凉。” 于杰看看自己,两件毛衣外面还加了厚厚的羽绒服,再慢慢把李潜清的袖子捋上去,看不全,又扒开衣领偷偷往里看,和预料的一样,白衬衫外面是羊毛背心,然后是黑色大衣,看起来一点也不保暖。 他们坐在餐桌旁,两个人被餐桌遮遮挡挡,对面的人大概行程久远,旅途劳累,在闭眼休息。于杰试探性地学着李潜清,握着他的手,十指相缠,悄悄放进羽绒服的大口袋里,很快滋生暖意,蔓延到身体各处。 李潜清藏在对方口袋里的手,不见天日,渐渐地不太安分,轻轻拨弄于杰的手指,又时不时挠一下他的手心,实在是痒的很,还要憋住了不能笑出来。 李潜清见好就收,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表,就去拿身后的纸袋,把准备好临时充饥的食物都堆在了小桌上。 “先吃点,待会下车还要找酒店住下,折腾半天,肯定要饿的。” 于杰点头,没有说话。 李潜清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过道上,眼珠水灵溜溜地转,巴巴地望着他们,其实是透过他们看那一桌吃的。 刚才上车经过那里的时候,于杰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孩子,他靠在一个30多岁的女人腿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断上车的人流。那女人衣着朴素,面色黝黑,身边的大包小包里不知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行李架上满了,她的东西就堆挤在过道上,不断有人经过,都要抬起脚跨过去,有些拖着皮箱的,更是不满,还要劳神费力把皮箱拎起来越过去。 她只得腆着脸对坐在一边的旅客笑笑,说了几句,人家虽然不耐烦,倒也站起来,让她把一些较小的包裹塞进座位下面去。 于杰经过的时候,那小男孩正看着妈妈吃力地提起两个塑料编织袋,也凑过去,想要再帮忙拎起一个,可东西实在太重,非但没有丝毫成效,反而往后一冲,踩在了于杰的脚上。 小孩抬头看了一眼于杰,有些惊惶,于杰笑着说: “小朋友要当心,车上人多,挤着危险。” 那孩子果然退后了两步,缩到妈妈身边。 于杰微笑着朝那孩子招招手,他左右看看,发现叫的是他,迟疑着走了过去。 李潜清看出了他的意思,就往边上移了移,腾出一点位置。孩子走过来,于杰抱他坐在两人中间,问他:“小朋友,你在车上多久了?”于杰看他走过来的时候,腿有些僵硬,猜想大概站得太久,麻痹了。 那孩子也说不上来,只是歪着头想了想,回答: “昨天中午俺和俺妈就上来了。”然后扒着小手慢慢数。 于杰又转过头,见孩子的妈妈正背对着他们找东西,从包里翻出了几块饼,就念叨:“小峰,饿了吧,来,把东西吃了,一会就到了啊。” 于杰喊住她,说,嫂子,您孩子在这呢。 她回头四处看了看,望到了于杰: “哎,这咋好意思呢,小峰,快下来,别挤着叔叔。” “不要紧,让他坐。你们站很久了吧。来,您也坐坐。”说着就起身让位。 那女人忙走过来,按着于杰坐下,连连摆手: “不不不,您坐。孩子能有个坐俺就安心了,第一回出来,俺站惯了不要紧,看着孩子遭罪,心里难受啊。” 于杰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让。 那小孩安安静静坐着,眼睛盯着桌面,又看看地上,视线游移,不知放到哪里才好。 于杰笑了笑,招呼孩子吃东西,见他不动,亲手撕开包装递过去,那小孩眨巴着眼望着他妈妈:“赶紧谢谢叔叔。”这才双手接过去。 “您这是要上哪儿?今天才大年初五,就带着孩子在外头奔波?”李潜清一直没开口,看孩子吃得高兴,又拿了些喝的给他,顺便问一句。 “俺家那口子在城里的工地上干活,俺这就带孩子过去呢,他今年也没回家,俺早早地过去,给他带点好吃的,补过个年。” “您先生过年都没回去?”李潜清又问。于杰找了纸巾,给孩子擦擦嘴边的油,也抬起头。 “可不是,每年票都难买啊,今年我们早早地排队,也就买到一张,俺家那口子寻思着,还是让俺回去。俺这两张返程票还是打了电话让孩子小姑腊月底骑着车进县城买的呢。唉,说来也是,他年前在工地上干活,出了点事,手脚没以前轻便,体力活也干不得了。亏得包工头是我们村的,多少照顾点,让他看工地,虽然钱少了,可人也不那么受罪了。” “这孩子上学了没有?”于杰伸手揽过小男孩,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还没呢,村里就一个学校,一位老师,隔三差五的有事,孩子们就散学回家,再近一点的呢,还要翻座山,俺舍不得给孩子这样折腾,就接过来了,想着城里的教育也好,又靠在身边,就是学校难找,只能去民工子弟小学,俺和俺家那口子也在为这事发愁呢,不管怎么样,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于杰点头,眼看快要到站了,伸手绕过孩子背后,碰碰李潜清。他会意,身上全是卡,只得摸出仅有的2000块现金,偷偷塞进孩子口袋里。 于杰又把另一只纸袋拎过来,递到孩子母亲的手里,说这孩子同他们有缘,一时也没有其他东西,只是一些吃食,请她收下。 下了车,于杰隔着窗户看到小孩挥着手同他道别,瞬间就笑了,也朝他使劲挥手。 火车再次呼啸着离开,于杰有点难受: “我认识许多这样的人,就连我自己也是。” 被边缘化被排斥被称为农民工,竭尽所能尽心尽力为城市挥洒汗水的时候,却不能得到相应的尊重和包容,是最低廉的劳动力,游走在城市建设中,特定时段内被需要,当城市足够发达时,又会因其人口膨胀而成为唾弃对象,口诛笔伐指责其损害城市形象。 于杰说,我想要去看的,就是这样的朋友。 李潜清笑着去牵他的手,他说,我知道,我也想去。你那么好,我要谢谢你朋友,曾经代我照顾你。 第76章 天寒 北方严寒,但天气干燥,而且许多城市都接了地龙,进了屋子就暖意融融,南方却不一样,湿气很重,天一寒,就阴冷得厉害,屋子里也好不了多少,尤其是过年前后这阵子,雪难得也蔓延到南边来,风满世界地咆哮,李潜清在北京住惯了的,出站台这段路也免不了被震慑一回。 于杰知道他穿的少,担心他冷,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两个人出了火车站,就有一辆黑色奥迪开过来,司机是李潜清早就找人安排好的,十分妥帖,也不多话,很快就开到了酒店门口。 于杰坐在车里,默默地看一路上的风景,不肯错开眼。他肩膀背后都沾了不少雪花,头发上也是,晶莹透亮的,一小颗一小颗,细细再看过去,连光洁的额头和浓密的睫毛上都落了许多,李潜清低下头,轻轻把他身上的雪花拍掉,然后扳过他的脸,两个人面对面。 于杰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抬眼看他,低垂的睫毛也微微翘起,上面浮着几粒剔透的雪花,还没有化掉,在幽深如潭的眼眸上方泛着莹润的光,兴许是刚才在风雪里走了一段路,受了微寒,双唇也有些失去血色,隐隐生白。 李潜清默默去抚他的唇,于杰截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暖了一阵,才说:“你的手比我还冰。” 李潜清把他按进怀里,“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去吻他的发。 到了酒店,一切安排妥当,已经7点出头。 匆匆吃了晚饭,于杰说: “南北有别,南方好多菜北方没有,连原材料都少见,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略知道一些,这两天有空,做了请你尝尝。” 放在平时,李潜清听到这话心里也该好一阵天翻地覆了,这时候看着面前的人,身后的落地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白雪,衬得他格外出尘。 李潜清忽然想,那么些年,这么冷的天,他是怎么过来的。 上夜班,来去都是一天里最冷的时段,碰上雨雪天,半个身子大概都要湿了,脚冻得冰凉,也要在车间里拼命干活。回了家,事无巨细,都要小心翼翼一个人扛着,恐怕早顾不得严寒冻骨,只有夜深人静,得以休息的时候,躺在廉价简陋的出租屋里,才得空体会到寒意逼人。李潜清想他缩成一团,双腿贴着胸膛,用手抱住取暖的样子,不是一朝一夕,那是多少年才养成的习惯。 于杰见他不说话,两个人都静默,他转过身去,收拾行李。 李潜清绕到他的身侧,依旧看他。 室内暖气温度打得高了,他微微有些热,走到一边,脱了羽绒服,认认真真地挂起来,回过头,看李潜清就站在他身后,不经意间碰到对方的手,还是冰凉的。 “你是不是着凉了,怎么手心这么冷?”于杰伸手探过去,用双手把它包住,迟疑了片刻,又将手轻轻覆在对方脸上。 李潜清捉住那双手,从侧脸慢慢滑下去,划过唇边,凑过去轻吻了一下,又滑到颈项,于杰惊了一下,所触之处,一片冰凉。 他想起高中那时候,一起出去参赛,住在外面,他也是这样,后来两个人一起睡,才总算好些了,熬过了那一夜。 李潜清松了手,慢慢下移,扣住对方的腰,越扣越紧,于杰一个不稳,往前冲了好几步,站定了,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丝毫间隙。 李潜清吻他的脸,压住他向后仰倒,落在身后的大床上,伏起上身一件件脱掉了彼此多余的衣物,才开口:“我很冷,你抱紧我。” 于杰同他肢体相触,感觉到他体寒,倒没有多想,依言伸出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环上光滑冰凉的背。 “好些了吗?” “不够。” 又把双手再环得更紧一些,手掌也贴在对方背上,温热的掌心轻轻摩挲着,更像在安抚。 “这样呢?” “不够。” 于杰也伏起上身,两个人肌肤相贴,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他忽然有些僵硬,面色绯红,话也问不出来,刚想放松下来,躺回去,腰却被托住。 “还是不够。”李潜清凑过去耳语,放他慢慢躺下,慢条斯理舐咬他的颈项,肩膀,一路沿着小腹向下,于杰咬住了唇,不肯说话,只是偶尔微微颤栗。 李潜清抬头看他,眼神开始迷乱,于杰被他看得一怔,还没回过味,就猛地挺起了上身,双手撑在身后,剧烈喘息,然后拼命用手扳开对方停在他两腿间的脑袋。 李潜清看过来,扣住他的手,微微向前,慢慢进入,他把于杰抱起来,细细地亲吻,不让他咬伤下唇,把琐碎的声音堵在温暖的口腔中,唇舌交替,一遍又一遍缓缓扫过去,间或轻提再按压扣拿对方的腰,深入浅出,重磨轻捻,全是折磨人的伎俩。 他吻得也狠,攻城略地不留一点退路,直到对方气息不稳,呼吸越发急促,才低笑着分开,看他眼底一片湿意,双眼水雾深重,又忍不住吻上去,不经意间按压下对方的腰,李潜清大幅度向前,被完全包容的时候,他也忍不住颤栗,抱着于杰细细体味,轻轻一顶,或者缓缓摩擦,再一点点吻掉对方眼角不断涌出的湿意。 于杰觉得天旋地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李潜清说:“不冷了,但这还不够。” 第77章 探访 李潜清侧躺着轻轻抚于杰的后背,后者失神,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呼吸渐渐平稳。 “放心,明天我叫你,咱们下午再出去,好不好?”说着把他箍在怀里,沿着额头浅浅地吻下去。 于杰连回他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由他抱着,沉沉睡过去。 李潜清慢慢描摹他的眉眼,室内独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黄,冬天,中央空调温度打得很高,倒也一派和谐温暖。 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他把视线从于杰脸上收回,下床去接。 是小方。他告诉李潜清,事情差不多了。 李潜清站在酒店的露天阳台上,风簌簌地吹,他的脸很疼,像被无数小刀片割过一样,泛起一股森寒。 他心里却有一股快意升起,毫不掩饰地笑道: “好了,我知道。” 挂了电话,轻手轻脚走回卧室,怕身上带着寒气,会冻着床上的人,特意去冲了热水澡,然后掀起被子的一角,尽量小幅度爬上了床,看到于杰那头的被子有些散开了,俯下身给他掖好,忍不住又亲亲他的脸。 于杰微微动了动,翻个身,正好同他面对面,李潜清低声说了句“晚安”,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缓缓闭上眼。 第二天倒是于杰先醒,他看李潜清还在睡,给他把被子往上拉好,下了床,洗漱一番,李潜清听到动静也醒了,走到浴室,睡眼朦胧的,从后面抱住于杰不放,把头搁在他颈项间,呼吸之间于杰感觉有热流不断在脖子上乱窜,痒得很,让他放手,又不肯。走到哪里都挂在他身上,哭笑不得:“待会出去,到张哥家,你……” “嗯,我知道。 ”李潜清收紧了扣在他腰上的手,轻笑道。 下午先去了超市一趟,李潜清很少来这种地方,只好跟着于杰走。 他那天说,要做些南方菜,现在正是时候。 买了很多配菜,放了小半推车,又去看水果,李潜清看他很认真地挑拣,笑意盎然。 这时候超市里人很少,安安静静的,没有冗杂繁忙的景象,只有淅淅沥沥一些人径自游走在堆满货物的过道中。 李潜清跟在于杰后头,只要他多看了哪样东西一眼,就立刻会被他放进推车里。于杰只好又一一再拿出来。 于杰拿着好几样类似产品,站在货架前,仔仔细细地对照研究,生产日期,品牌质量,净含量,价格,都被他一一对比了,才取了最适合的一样,放进车里。 李潜清直觉得他可爱,失笑: “你真有耐心,我好像从来没有这种概念。” “商业上的考察比较,也是一样的。你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也难怪。大概菜也只认识熟的吧。” 李潜清想想,还真是这样,只好点头不语。 两个人把东西放进后备车厢里,实在是太多了,刚才结账的时候,周围人都纷纷看过来,收银员也忙了半天,脸上汗直冒。 后备不够放,只好再拎一些搁座位上。李潜清把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一些,让于杰先休息一下,他很快就回来。 于杰靠着椅背轻眠,醒来的时候,李潜清刚启动车,看他买了极好的烟酒,还有一些名贵补品,便开口:“你买的这些,他们用不着,也不好收的,或许反而尴尬。” “礼数总是要尽,我转了一圈,都不知道要买点什么,只好准备了这些俗物。” 于杰知道他考虑周全,微笑点头。 于杰最后联系张哥他们,还是在香港的时候。后来奶奶生病,一路忙碌,同李潜清在一起之后,犹豫了几次,都没有再联系他们,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现状,就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一切安好,叫他们放心。 现在看着李潜清,他忽然觉得很坦然安定。 车拐进了市郊的一处小巷内,四下里都是低矮的砖瓦房,邻里坐在一起,闲聊谈天,雪还没有融掉,阳光却很好,照得人暖暖的,不愿意再动。 于杰先下了车,轻轻叩门,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走动的声音,李潜清站过来,一起等在门外。 开门的是张哥,门开了小半,阳光洒进去,照在他不可置信的那张脸上,愣了许久,直到张嫂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你怎么回事啊,老堵在门口干嘛,是不是昨天来催缴摊位费的,让他过两天再来吧,这大过年的,银行也不开门啊。” 张哥直摇头,不说话。张嫂放下手里的活儿,快速走过来,麻利地打开了门,看到是于杰,也愣了半天,开不了口。 好久才说: “你,你是于杰?” 于杰笑着点头,喊了声张哥张嫂。 这时候张丽也从房间跑出来,站在父母身后,一声惊呼:“小于叔叔,你的脸……” 于杰下意识伸手碰了碰,张嫂忽然道: “你这孩子,将近一年了,怎么才回来。” 于杰只是笑,张哥这时开口: “你让孩子先进来,进来慢慢说。” 张嫂连连点头,闪过身给他们让路: “看我都糊涂了,外面冷吧,赶紧进来,快,好孩子,让嫂子看看。” 房子的布置没怎么变,依旧是一间院子连着厨房,院子里撑起了竹竿,一些棉衣晾在上头,占据了小半的空间。 于杰跟他们走到里间,拥挤的客厅中央,放了一张小圆桌,平时是不拿出来的,太占地方,于杰记得每回到他们家,张哥张嫂都会把桌面从厨房的墙根搬出来,擦干净,放置在更小一些,只容得他们一家三口平日里围坐的小桌上,然后硬把于杰留下吃饭。 李潜清跟在于杰身后,把刚买的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他不说话的时候,气质沉稳,虽然今天特意穿得休闲一些,还是给人一种隐隐的距离感,叫人不敢接近。 张哥忍不住问: “这位年轻人是?” 于杰还没开口,李潜清就笑道: “我和小杰是老同学了,我姓李。” 第78章 惊天 两个人坐下了,张嫂倒茶,又让张哥把家里过年的瓜子糖果拿出来,堆了一桌,随意抓了一把就往他们手里塞。 于杰接住了,笑道: “早就想来看你们,但一直抽不出身。” 张哥点头: “是啊,当初你走得太急,后来接了奶奶,就全没了信儿,这一个人在外头,难哪。” 李潜清接过话: “小杰到北京没多久我们就遇到了,高中那时候我们就是特别好的朋友,好多年没见,正巧我在医院有熟人,安排奶奶住院治疗,现在她老人家身体恢复得不错,小杰的脸也顺便看了,他以后还要好好生活,在社会上做事,有自己的事业,一切都会好的。”李潜清侧过脸看着于杰,淡淡地笑。 “对,对,小杰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幸好还能碰到李先生。唉,同学之间的情分,十几岁的年纪,是最没有杂质的,进了社会,就不一样了。” 张嫂跟着附和,给他们在茶杯里加了热水,又问: “不知道李先生是做什么的,小杰和奶奶这段时间烦您照顾,开销也挺大的吧?” 李潜清摇头: “倒还好,我在一家公司做部门经理,小杰的开销只是暂时,也不大,年后我就要介绍他去公司工作,前景不错。” 张嫂这才放心,松了口气: “这我就不用愁了,小杰有了工作,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一个人怎么会一辈子吃苦呢,自己努力,多半都是要苦尽甘来的。李先生真是要谢谢您,我们夫妻俩没用,看着小杰吃苦,也帮不上多少忙。” “您不要这么说,小杰跟我讲过,以前很多地方劳烦你们,早该来看看,前阵子刚做了手术,我要他多休息。” 张哥忙着把圆桌收拾好,张丽也去帮忙,顺便问: “那么小于叔叔以后是要长呆在北京了?” 于杰点头: “是,工作前还要去培训些时间。对了张嫂,刚才路过超市,买了点菜,今天你们谁都别忙,坐这里等着就行了。” 张嫂不肯: “这怎么成呢,你这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着也得好好招待啊,哪有让你在厨房里忙,我们坐着等的道理。” 于杰说不过张嫂,只得拿了菜,和她一同进了厨房。 李潜清便同张哥聊天,说到于杰从前的许多事,都是他自己不肯讲的,遇到的种种困顿责难,言之不尽。李潜清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澜起伏,指甲都深深陷进肉里。 晚饭丰盛,一道道菜端上来,于杰最后擦干净手,坐上桌,屋里没有暖气,但饭菜冒着热气,熏得人安逸满足,丝毫不觉得冷。 糖醋排骨,清蒸鲫鱼,青椒牛柳,韭环鸡丁,鱼香肉丝,乌鸡汤……摆满了桌,快要放不下,张丽把电视开了,这一片是棚户区,快拆迁了,屋里没有数字电视,只能收到几个台,她找了个平时节目最多的,也不闹腾,怕影响大人们说话,就是调节一下气氛。 于杰给大家夹了菜,然后问: “张哥张嫂现在怎么样,工作还好吗?” 张嫂给李潜清倒酒,他摆摆手,说待会还要开车,不能喝。 张哥叹了口气: “无锡这边的分公司出事了,几个头全进去了,说是犯了事,侵吞分公司不少钱。后来精简人员,同隔壁市的合并,技术人员都去了,咱们走不开,又是普通工人,只得自谋出路。现在我同你嫂子在市场里租了个摊位,卖卖低档衣服饰品的,日子也还勉强过得住。” 于杰点点头,忽然又问: “老厂长现在怎么样了?” “老人家退休了,儿女都挺出息,过得挺好,偶尔出来散步,我们夫妻收摊回家了,还能看到他,聊上几句。老爷子身体好啊,天天锻炼。”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张丽也快上大学了。” 张哥叹口气: “我们这年纪的下岗工人,也就做点小生意了,过阵子这房子还得拆,这是在市郊,其他地方真租不到这么便宜的房了,买房我们是不敢想的,那么多月薪好几千的年轻人还租房过日子呢。孩子成绩不错,再有半年就高考了,估计怎么的也能上个本科吧,我们也不给她施压,这时候心情放松最重要。” “现在一家子就忙孩子高考了,以前都要晚上9,10点才收摊的,现在天没黑就回家,给孩子做顿热乎饭。” 李潜清给于杰夹菜,说: “父母都这样,盼着孩子好,自己也就好了。”又叉开话题,说到一些趣事,饭桌上气氛渐渐高涨。 吃完了饭,于杰要帮忙洗碗,张嫂不让,索性自己也丢下碗,一起围着电视又聊了一阵子,切了他们带来的水果,让大家不要闲着。 临走的时候,非得让于杰把做好没动的几个菜带走,说是住在酒店里,吃的总归不舒心,还是带上了好,张哥又把烟酒递过来,塞到于杰手里:“你们来我和你嫂子高兴都来不及,带这些干嘛,也使不上啊,快带走,带走。”于杰不肯,拽了一下李潜清的袖口,两个人放下东西就飞快走了,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说是过阵子还会再来的。 两个人上了车,李潜清包住于杰的手,给他揉搓取暖,问他:“冷吗?” 于杰摇头,把围巾解下来给他系上。李潜清伸手往颈边摸了摸,还带着他残留的一点温度,很暖和。 “张哥张嫂工作的事我会解决的,不要担心。” “嗯,他们都是实在人,你不要太明显了,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李潜清把他的手拿过来,慢慢覆在自己脸上,本来想给他暖一暖,结果发现自己的脸比他的手还要凉,只好作罢,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安心开车。 回到酒店已经夜深,于杰随意打开电视,正在播夜间新闻,他转身倒水,李潜清进浴室洗澡,哗哗流淌的水声里,电视声若隐若现,他却猛地一惊,回过头走近了:“本台记者北京发回的最新报道,中皇集团总裁李潜清因近日决策失误,与青枫集团合作导致地产项目严重受阻,中皇股票急跌,于今日被辞去执行总裁职务,新任总裁是原中皇总监林新先生,因及时发现漏洞,弃青枫改用蓝田,果断取舍,减少大量损失,得到公司内部高层一致肯定。另据有关人士透露,李潜清的家族企业李氏集团也受牵连,一日内股票跌近10%。日前李潜清已通过视频会议表示接受中皇的决议,至于家族企业,他将尽快回港整顿,力挽狂澜。” 第79章 安慰 于杰坐在床边上静静地等,李潜清很快就出来,随意擦了擦头发,走到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才问:“怎么了?有心事?” 于杰拿过他手里的浴巾,继续给他擦头发,水滴顺着额头慢慢滑下来,于杰借着壁灯的微光,一点点给他擦干净,半天才开口:“你……公司里的事……” “不要紧,你说。” “你的位子被林新顶了?”于杰拉他坐在身边,低声问他。 “你都知道了?前两天公司就决定了,只是小事,你别放在心上。这样一来,北京这里没有什么要忙的,咱们年后一起去香港。”李潜清抬手在于杰脸上慢慢摩挲,一派云淡风轻。 “刚才看新闻,电视上报道了。后来我想了很久,你不要瞒我,我记得你上回让我送文件,提到过,很看好这个青枫集团,对不对?虽然我不懂,但也知道文件泄密,对一个公司来讲是致命威胁。是不是,是不是上回,我送过去的时候疏忽了,害你这次出了事?” “你不要乱想,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没处理好。”李潜清伸手把他环住,抱在怀里,像以往那样,轻轻拍他的背。 于杰抬起头,直直望着他: “我在电梯里遇到过林新,文件经过他的手,回来后没跟你说。这回他的决策被采纳,一定是对你的计划很熟悉了。”于杰抓住他的浴袍袖子,继续:“我当时糊涂,后来又怕你误会,不肯告诉你。让你猝不及防,连个应对措施都没有。是我害了你。” 李潜清微笑,抬起他的下巴,认真道: “不关你的事,我在这位置上也坐累了,倒不如休息休息。难道你愿意自己去香港,把我一个人留在北京?有人喜欢,就给他好了,但是你不能离开我,片刻也不行。” 于杰知道,李潜清从这样的高处摔下来,丢了中皇总裁的位子、李氏集团股份缩水还是其次,关键是一个青年才俊,商界名流,遭到这样的打击,不知道要被多少在背后虎视眈眈的人嘲笑。最困难的莫过于以后的经营,这一回败了,在业内的名声也坏了,往后的各种决策,各种合作,必定质疑多过支持,诽谤多于赞誉,困难重重,前路堪忧。 李潜清看他面色沉重,似乎还在难过,低下头凑近了看他:“怎么,还替我担心呢?难道不相信你先生的能力?嗯?”说着话,温热的气息吐在于杰的颈项上,他红了脸,缩缩身子,不说话。本想好好安慰他一番,结果却要他反过来安抚,于杰心里愧疚,又不好再开口,怕费了他一番心意,只好抬起头,朝他笑了。 李潜清忽然把他扑倒在床上,按着他道: “既然不相信我的能力,那就证明给你看。”在于杰耳边低笑了两声,就一口含住了他的耳垂,轻拢慢捻,于杰希望他心情好些,不做声,只是缓缓伸手环住了他的背。 李潜清将他的衣扣解开,一层层慢慢剥下,抱他坐在自己身上,不疾不徐地深吻,手下开始动作,先温柔抚慰,于杰目光渐渐迷离,他才轻托着饱满优美的臀,用手掌贴住,试探地揉捏 ,一点点靠近,叫它包容。 于杰紧缠着他的背,一动不动,额上都是汗,李潜清伸手给他擦了,不时在他耳边低语,渐渐地才放松下来。 行到尽头,李潜清正狠吻他,舌在他口腔里纠缠,于杰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是眼神脆弱。李潜清唯独这个时候最狠心,不肯放慢了速度,还拼命往那一处袭击,又在他耳边低语,念他的名字,说爱语,告诉他时间尚早,夜色正好。 于杰情不自禁将后颈微仰,李潜清趁虚埋首于他颈项前胸。身下快速抽离,待他缓了口气,又大力砸进,循环反复,没有止尽。 许久之后,于杰无力地伏在李潜清胸膛上,慢慢喘息。 两个人还在一起,李潜清忽然站起来,微微弯曲膝盖又猛然站直,于杰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激得一阵颤栗,埋首在他怀里,轻轻摇头。 李潜清将他一路抱走到浴室,又使尽温柔手段,直到于杰侧脸都是泪痕,细细同他亲吻,求他停手,才肯罢休。 在浴室仔细给于杰清理一番,擦干净了,怕他着凉,迅速穿好睡衣,抱到另一间卧室的床上,放好了被子将他盖好,自己再去冲洗一番。 回来的时候,于杰虽有困意,却还没睡着。李潜清担心是自己做的狠了,伤到了人,掀开被子执意要查看一番,并没有任何损伤。知道他还在为自己担心,低笑一声,按住他的臀,轻吻一下,然后把他抱在怀里,掖好被角,同他细语交谈。 于杰累得连手指头也抬不动,通常李潜清说了许多话,他只能只字片语答他。李潜清也不在意,说几句,忍不住吻吻他,再继续。 直到于杰沉沉睡去,才关了床头灯,也趟下了。 第80章 布局 黑夜里,李潜清抱着于杰,听他轻浅的呼吸,缓缓抚他的背,感觉岁月悠长又美好,慢慢想起许多事。 第一回见到于杰的时候,在教室里,隔着窗户看他,并不清晰,隐约觉得他瘦削坚定,忍不住又多望几眼。 很快却跟他有了误会,看他受了许多苦,在学校里更加吃不开,那时候自己被困在教学楼里,于杰拿了钥匙给他开锁,始终不言不语。 后来渐渐对他了解,恨意早就没有了,总要时时想着他,上课也会偷偷瞥两眼,看到他心无旁骛的认真模样,更加神不守舍。 想对他好,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都不够,这种奇怪又强烈的欲望常常折磨他,十几岁的高中生,开始不知所措。 后来居然愈发严重,回到家,满脑子都是他,只有他在面前,才能消除焦躁。 想把他抱进怀里,亲吻他微弯的眉眼,甚至自己纾解欲望的时候,想的都是他。 李潜清不傻,他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他已经没法回头,不如一步步好好走下去。 他开始对于杰好,想尽一切办法,只差不能说服他搬来同住了。 教他篮球,带他重新融入学生圈子里;给他补课,利用一切机会同他在一起;让人准备丰盛的饭菜,每回看他身体单薄,心也要跟着揪起来。 于杰渐渐也放开了和他相处,那天去外地参加竞赛,晚上同床,李潜清形容不尽自己的心情。于杰怕他冷,主动抱着被子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真和他躺在一起,根本舍不得睡,看他喝了酒后红扑扑的脸,微微有些迷醉的神情,直到他入了梦,才伸过手轻轻环着他。现在他依旧常常不睡,安静看他,怕醒来一切都成空。 后来他一离开,就是六年,他一直清楚,林新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在香港认出他的时候,心里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让人跟着他,就算知道他暂时不会离开,李潜清也不能大意了。没想到他很快到了北京,奶奶生病了。 老人家不能耽误,李潜清安排一切,照顾于杰,让他搬到外公家里,李潜清觉得他比从前更单薄,看到就止不住心疼,人多些,热闹点,他会觉得更温暖。 后来李潜清支开他,同奶奶开诚布公谈过一回。没想到老人家心里早就有了底,只是没说破。那时候奶奶不知想到什么,含泪无言,最终点头同意。李潜清后来看了舅舅房里的那些信,才明白。 林新有的观点,他也不能否认。 他给于杰推荐了法国整形医生,给李潜清打电话,告诉他于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难道要他遮遮掩掩,难堪一辈子。就算于杰释怀了,不在意,不能融入社会,那算什么,他的专宠? 他无法反驳,虽然只是小手术,也坐立难安。 后来就在为于杰的将来考虑,他还记得于杰很喜欢建筑设计,高中那时候一心想考这个专业。 但于杰恐怕还有顾忌,也许是觉得年龄、容貌方面都是问题,或者根本没敢往再深造这方面想。李潜清让人准备了许多图片,放在电脑里,不经意让他看到,把他心里头的隐着的火苗燃起来。他知道于杰自己渴望,比他从中一手安排要好上太多。 他把无锡分公司撤掉,知道那几个老总,平日里不知道侵吞了公司多少资产,夜里他摸着于杰熟睡的脸,让人理清证据,去揭发。 很早之前,他布了一个局。 那时候正是李氏集团的转型期,他毕竟精力有限,中皇这么大的公司,他要尽心尽力,李氏转型,关乎成败,更加疏忽不得。 最重要的是,于杰要去香港念大学,两人分开四年,他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但中皇的大本营在内地,他必须长期留在北京。 他决定暂时离开中皇,他可以大方正式地请辞,可是没有,宁愿做成决策失误的假象,被请下台,只是为了断绝林新的念想。 那天他知道林新在公司,特意让于杰送文件,给他知道,自己是要和青枫集团合作。 青枫的弊端,他相信凭林新敏锐的洞察力一定能看出来。果然,林新很快选了蓝田作为后备。 李潜清明白,青枫的缺陷长期才能显现,这次合作对公司还算是有利的。他开始大力买进青枫股,再低价抛出,瞬间造成青枫集团的崩溃瘫痪,公司才开启的合作项目也受到影响,被迫终止。 林新被他推了一把,立刻上位,成了中皇总裁。 他宁愿败坏名声,被人误解成没有能力,决策严重失误。李氏股票下跌也没关系,都是身外之物,他到了香港很快就可以整顿回来。 中皇,他知道四年后,于杰毕业工作,李氏也度过转型期,他还可以再回来。 有什么比自己亲自送的文件,却被别人觊觎,最终成就偷窥者更让人震撼。于杰亲自经了这一遭,林新上位,他还能有什么情绪,从此后只会真正把他当个陌路人。 林新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会明白他的用意,还有什么立场再纠缠他。 李潜清想着,侧过身,微笑着轻轻抚于杰的发,他缓缓动了动,慢慢转醒。 李潜清一手撑着坐起来,另一手摸索着开了床头灯,拨开他额前的头发,轻声问:“怎么了,睡不着?” 于杰握住他的手,摇头: “有点渴了。”说着要下床去倒水。 李潜清一把抱住他,将他按回去: “你躺下,大冬天的,容易着凉。等等,我去给你倒,马上就来。” 李潜清很快回来,坐在床边,把杯子递给于杰,摸了他的前额,一头的冷汗:“做噩梦了吧?” 于杰一连喝了好几口,才停下: “梦到那时候,筹不到钱,奶奶的病拖不住,就吓醒了。” 李潜清将他抱进怀里,裹得紧紧的: “别怕,有我呢。”说着,又一下下轻轻顺他的背,缓缓地安抚。 于杰伏在他胸前,很快又睡过去。 李潜清吻了他一下,不愿意动,就着这个姿势,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81章 再到香港 第二天清晨,两个人很早就醒了,于杰起床收拾行李,李潜清订好了早餐,走到他背后,将他一把抱住,硬拖过去先吃饭。 “中午的飞机呢,你待会再休息休息,咱们10点出发,去机场。” 于杰抬头,笑了笑: “睡不着了,还是找点书看,或者咱们说说话,打发时间。” 李潜清帮他把盘子里的牛排熟练切好: “那也不错,还有3个多小时,我以前从来不习惯早起,现在受你影响,感觉神清气爽。” 于杰微笑点头。 很快登机,于杰不是第一回坐飞机,但依旧很兴奋,感觉大团大团云朵,白白软软的,就在他脚下,不知为什么,就想起希特勒,也是经常团成一团,或者伸展四肢趴在地上,于杰不由笑起来,李潜清坐在他旁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们先回了北京,舅舅已经离开,外公看他们舟车劳顿,硬逼着先去休息。 吃完了晚饭,老人家拿出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于杰: “孩子,打开看看。” 于杰在李潜清的示意下,小心翼翼把盒子打开,是一枚铜钱,周边还泛着淡淡的锈迹,方孔内穿了根红绳,颜色褪得有些厉害,打结的地方微露些毛边,看样子是上了年头。 外公喝了口茶,笑道: “这是你舅舅走之前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好多代传下来的东西,那时候家里穷,不知道哪一辈的老祖宗,穷得锅也揭不开,朋友也差不多情况,两个人住在一起,互相扶持。一天人家给了他仅有的一枚铜钱,让他买个馒头回来,两个人平分,他在外边转了半天,还是舍不得花掉钱,再回来,朋友走了。后来他发家致富,铜钱一直都在,朋友怎么也找不着了。那时候灾害频发,冰天雪地的,路有冻死骨,也没人管的。 交到你舅舅手里的时候,他那时候才上大学,然后去当兵,我瞧着这东西有阵子不见了,不像被他带去军队,不知送给了什么人。不久又退回他手里,过了这么些年。他那天告诉我,也累了,他没结婚,这东西拿着也没意思,干脆给你们。” 于杰微有些惊讶,这东西一代代传下来,太贵重,他不敢收。况且两个人在一起,也没法有孩子,他不要紧,却对李潜清有种负罪感,看着这枚世代相传的铜钱,感觉特别强烈。 外公看他神色,放下茶杯,拍拍于杰的肩: “孩子,你可别想太多,这就是你舅舅转送给你们的,他自己没伴儿,这东西又是被人家退回来的,看着心理难受,当然是交到成双成对的人手上才好。” 李潜清自然明白舅舅的意思,把盒子拿过来,拎起红绳仔细打量一番,对外公笑道:“以前没听您提过,那我们就收下了,回头我再打电话给舅舅,谢谢他。” 外公不满: “本末倒置啊孩子,你该先谢谢我。” 于杰笑,又谢了外公。 在北京休息了两天,已经大年初八,李潜清计算着差不多该走了,想让奶奶也一块去香港,免得于杰时时记挂。 奶奶不肯,说自己去了,一定要他们分心,她不愿意耽误妨碍年轻人,呆在北京就很好。 于杰想自己逢年过节也会回来,在香港总不会长久呆下去,况且两位老人家住在一起,也比同年轻人在一块有话说。 再到香港,李潜清在港大附近置了一套房子,以前常住的公寓早已经低价卖了。 这房子比之前那套要小一些,一间设施齐全的书房,旁边是布置简单的客房。楼上是大卧室和半封闭的露天浴池。房间不多,李潜清就是看中这一点,于杰不管在哪里,他总能很快找到,住起来也温馨很多。 看完了房子,离开学还有段日子,李潜清带于杰去了港大,让他熟悉环境。 一开始于杰以为要住校,还有些紧张,要他和一群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朝夕相处,确实不那么容易。所以李潜清要他住在校外,两个人同居,正好解了他的难处。住所离港大步行只要十多分钟,于杰轻松许多,也就欣然接受。 晚上李潜清亲自下厨,做了西餐,让于杰在一边帮忙。 于杰在储物间里找了两件围裙,前阵子他们去国外,李潜清看到了,心血来潮,非要买下来。 两件尺寸稍微有些差别,于杰自己先穿好了略小的那件,又走到李潜清背后,轻声说:“你抬抬手,我给你穿上。” 李潜清右手还拿着调料瓶,手略抬起,于杰在他身后认真将围裙系好。 李潜清转身,一大一小两条围裙,上面是手工缝制的卡通图案,于杰腰线很好看,李潜清只觉得这样穿着,衬着他白皙通透的肌肤,看起来越发诱人。 于杰倒没在意,他很喜欢面前简单的卡通图案,不过李潜清穿起来就有些奇怪的违和感了,所以忍不住偷偷笑着多看两眼。 晚上,两个人一块洗了碗,于杰去楼上浴池放水,李潜清打电话给助理,让他准备近期的工作材料。 刚上楼,循着水声走过去,于杰正坐在池边,慢慢等着水位上来。 浴池太大,放了近半小时,才只有池底一点点水。 其实还有个出水孔,可以快速放水,不过李潜清没有说。 他走过去从侧面抱住于杰,笑道: “你静静坐在这里,真好看。”又把他衣服解了,一件件脱掉:“咱们还是先下去,这里冷。” 第82章 戒指 两个人缩在浴池边上,李潜清把他抱在怀里,等水流慢慢变大,一点点浸染肌肤,雾气逐渐氤氲,除了彼此,什么也看不到。 于杰的背一遍遍被他抚过,李潜清还嫌不够,又低下头将脸靠近,唇慢慢游走在各处,他有些赧然,微微向前缩了缩身子,才说:“快点洗吧,我有些冷了。” 李潜清低笑,伸手,拂掉他脸上额头的汗,于杰不说话了。 室内温度高,浴池里更难耐。 李潜清看他一脸不知所措,心下动念,狠狠亲了一通,才舍得放开,说:“行了,不闹了,好好洗澡。” 于杰也不多话,李潜清将他转过去,拿了浴池边的毛巾,沾了点水,细致地从颈项开始,一直到脊背,再延至小腹,慢慢轻拭。 低头一看,于杰脸依旧泛着红,身体还略有些僵硬,不由笑了。 “来,我给你擦背,手上力道要是重了,你记得讲,不要伤到了。” 于杰点头,尽量放松。 李潜清小心翼翼给他擦洗,于杰的脊背本来就光滑细腻,白皙通透,用力稍重皮肤就会微微发红,李潜清手抚上去,问他:“疼吗?你怎么不出声?” 于杰摇头: “不疼。”转头看看他,又说: “真的。” 李潜清在他背上吻了一下,说: “我再轻点。” 很快擦完背,李潜清打开花洒,仔细给他将全身冲洗干净,又拿了浴球和乳液,倒在手心:“刚才能忍着,这回要是迷了眼,可别闷着不说。” 于杰应了一声,李潜清就给他抹乳液,从上至下,每一处都仔仔细细抚过去,不肯放过。 手触到前胸的时候,于杰闭上眼,隐隐忍着。 李潜清轻轻拨弄,手掌覆上去,刻意在周围流连。 双手又移到小腹,于杰倏地睁眼,尴尬转头,半晌又忍不住回头,道:“我自己来,你也累了,先洗着吧。” 李潜清笑,手继续动作: “还没洗完,别动。难道你现在还害羞?我喜欢它,想必它也很喜欢我。”说着蹲下来,不由分说就吻上去,于杰后退一步,浑身发颤,好半天才说:“别闹了,好难受。” 李潜清满意: “好,不闹了,继续洗。”又把乳液一点点抹上去,于杰眼里略有湿意,看他又极认真,不像有别的心思,只好轻轻咬住下唇,抬头不看他。 李潜清给他洗好了,想抱他上去,先到床上躺着,于杰不肯,也要给他擦背,李潜清伏在池边,露出宽阔的脊背,于杰游过去,专注擦拭。 其实他力道不大,但李潜清就是觉得浑身舒畅,四肢都伸展开来,想着身后的人专注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转身,大致冲洗了一下,彼此擦干净身体,就一路把人抱到卧室。 于杰到了极难忍耐的时候,才会忍不住闷哼两声,叫他停手,只惹来更肆虐的手段,被深入到前所未有的地方,于杰被李潜清指引着,探到两个人结合的地方,天衣无缝的默契,李潜清知道他每一处性感所在,于杰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只能紧紧抱着他,才能不被风浪波涛吞噬。 最后累到极点,于杰支撑不住,李潜清只能停手,抱他在怀里,看他安然的睡颜,浑身光洁,像初生的婴儿。 第二天,阳光洒进房间,于杰感觉后背一阵阵痒,翻过去趴着,对方又覆上来,贴在他身上。 于杰没办法,只得由着他,李潜清侧抱着他,胸膛抵着他的后背,脊梁骨都触得到,不由皱眉:“太瘦了,再多吃点,往后周末咱们就回李园,我找人配个食谱,让师傅们照着做,平时也不能大意,这房子小,你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我就自己来做,好不好?” 于杰握着他的手,摇头: “不要这么麻烦,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李潜清笑: “我只愿你多长点肉。”想想又说: “反正离你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先去李园过周末?我刚才说的事,拖不得,你可不能糊弄过去。”说着在他颈间亲了一口。 于杰听他说回李园,心里不由忐忑,当然瞒不过李潜清,缓缓抚他后背,吻他发际,流连不止。 吃过中饭,李潜清就开车带他回去,于杰坐在副驾上,欲言又止。 过很久,李潜清才开口: “我知道你尴尬,小杰,不如我们结婚?” 于杰震惊,虽然他也听说过同性婚姻,但李潜清忽然提出来,他不知作何反应。 李潜清将车停在路边,郑重握他的手,说: “年前出国,我就想跟你提,但那时候时机还不够成熟,只好忍了,想等下次。” 于杰听他这样说,也不知该应些什么,李潜清又继续: “跟你在一起,我患得患失,只有仔细绑住了,心才能安。”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个精致的盒子,小心打开,里头是两枚设计简洁大气的白金戒指,大小略有差异,“这个是认出你之后的第三天,我到北京,立刻就买了,一直收着,没跟你提,怕你吓着,不肯要我。” 第83章 再会 李潜清一路将车开到李园,让于杰先下来,他自己去地下车库停车。 于杰沿着小道先走,心情跟以前大不相同,不过总有点忐忑。 他怕遇到熟人,但是在这个地方,他曾经呆了那么久,现在再回来,尴尬是必然的。 于杰双手揣在上衣口袋里,微微出汗。 不过这里有很多他微时的朋友,他很期待见到他们,所以这时候在矛盾中隐隐透着兴奋,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第一个遇见的是三土,这些天于杰只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报了平安,后来事情繁琐,再无联系。 三土本来低着头,他穿了一身黑色制服,手拿对讲机在说话,于杰还是不大能听懂粤语,所以静站在原地,并没有说话。等他讲完了,一抬头,先盯着于杰看了半天,然后摇摇头,似乎不可置信,沉默半晌才走上前去拍他的肩:“你回来了” 于杰点头: “是啊,事情都解决了。” 三土发呆: “你的脸,怎么回事那道疤呢……于杰,真是你吗” 于杰揉揉自己的脸,笑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真的是我。” 三土展开双臂,使劲拥抱他,还捶了捶他的背: “这都多少天了,也没个音讯。” 于杰只是微笑,三土拉他在小道边石椅上坐了,跟他说话。 于杰把奶奶的病情讲了,现在老人家正在休养,已经没有大碍。关于李潜清,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就刻意回避了。 三土也来不及再问,对讲机里催得很急。他向于杰解释:“今天先生回来,韩管家格外谨慎重视,这两天一再强调不能出差错,你是不知道,我今天4点多就起来,一直在这一块儿转悠。对了,你这次回来,跟韩管家报备了没有前两天有人手脚不干净,拿了屋子里的东西,虽然最后被查出来,送给警方处理,东西也要回来了,不过他现在对人事管理抓得特别紧。你上次家里有事离开了,这次他不一定肯再收你。” 这时候李潜清往这边来了,于杰远远见了,朝他微笑,三土跳起来,有些慌乱:“先生居然这么快就到了,我先走,稍后咱们再聊。实在不行,你找厨房师傅们说说看吧,韩管家也要给他们面子的。” 于杰应了一声,就见他迅速离开了。 李潜清沿着林荫道走过来,揽住他,问: “怎么在这呆坐着,刚才那人你认识” 于杰握住他的手: “嗯,以前跟我同屋,他人很好,正给我支招呢。” 李潜清反握住他的手,包在掌中,两人牵着手一路继续走:“支什么招,告诉我。”说着又停住脚步,把人抱在怀里,威胁似地亲了又亲。 于杰的脸瞬间绯红,四下里看看,幸好附近没人,立刻把他推开了,也不回话,一个人闷头往前走。 已经到了吃中饭的点,两人在主楼的饭厅里坐下,于杰特别不自然,两只手分别抓着衣角,一点点绞紧了,然后再松开。 韩管家就恭敬地站在他们面前,刚才进屋,就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回,想半天最终醍醐灌顶:“你是,前阵子在厨房做事的那个小孩” 于杰勉强点头,这时候李潜清从外面进来,沉声说: “韩管家,我跟你交待过了,这是于先生。” 韩天愣了愣,这才想起李潜清前几天的那通电话,连老李先生都特意关照过他,这孩子简直就是一家子的心头肉。 不过,要让老先生点头同意绝不容易,更何况还这样事事周全。再说李潜清,韩管家料理李家十几年,早晓得他是个性情凉薄的,但是看眼下,李潜清问于杰冷不冷,给他搓手,又倒了水让他捂着,实在是无微不至,他想不透其中奥秘。 他所懂得的,不过是服从和命令,服从主人的一切,恭敬利落,命令下属,严厉刻薄。 韩管家回过神来,向于杰躬身,然后回李潜清: “先生,小楼已经收拾妥当。现在上菜吗” 李潜清点头,然后拉着于杰坐下。 所以如今在餐桌上,李潜清给他剥了一碗的虾,鱼刺也挑干净了,鱼肉全夹给他,于杰却没吃几口。 他不习惯有一堆人照顾着吃饭,尤其还有一些熟面孔。 李潜清知道他的意思,立刻把人都打发走了。 “还是住在公寓里好。”于杰轻声道。 “嗯,我也喜欢跟你单独呆一块。可你瘦得太厉害,这些天也不见长肉,周末过来调理调理,总是好的。喜欢什么汤我让人准备,给你补补身子。” 第84章 旧事 一顿饭吃下来,于杰总算不再那么忐忑。 晚上两个人沿着林荫小道散步,趁着夜色偷偷亲吻,风柔柔软软地从远处拂过来,周围四散着甜腻到极点的气息。 李潜清用手挡开沿途树木的枝桠,他在前头走,捉住于杰一只手,回头看他的时候,只觉得对方一双眼睛幽深乌黑,亮晶晶地望着他,会摄人心魄一样,下意识就转身搂住他,把头搁在于杰肩上:“我们是不是浪费了太多时间?过去那么久,咱们最好的年纪,都不会再有了。” 于杰拍拍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说: “不要紧,以后的日子很长。” 李潜清沉默片刻,随后笑了,声音却有点沙哑: “你说的对,是我想多了。” 于杰明白,李潜清太在意,所以对过往耿耿于怀。 不过作为当事者,经历的太多,习惯成自然,于杰反而比较坦然,可以随遇而安,那些苦难现在想起来也都成了过眼云烟,早就随风而逝了。 散步回来,李潜清有个视频会议,去了书房,让于杰先回小楼。 他们之前走的是小道,清静安逸,小楼附近倒是有不少人守着。 于杰刚上了几级台阶,就见三土从上面匆匆跑下来,硬是把他拦下了。 “兄弟,你跟韩管家说了没有?你以前也在这边当过差,应该知道他最不喜欢人家乱跑,没有一点纪律性。尤其现在主人回来了,他管得更严,你等等,先去咱们以前的宿舍睡一觉,我今晚值班守夜,回头我带你去找他,也不急在一时,是不是?” 于杰哭笑不得,他点头: “他知道我在这儿,真的。” 三土惊道: “他这么容易就让你留下了?” 于杰笑: “有中间人,韩管家没有为难我。” 三土松一口气: “这就好,能让韩管家点头不容易,不过他也不是好惹的,你得做好份内的事,不然他会让你很难堪。”说着,几步向前,推开了走廊通向前厅的玻璃门,又回头对于杰说:“我带你四处看看,熟悉环境,你走之后,这里有不少变动。总之,这屋子里的东西不该你管的,千万不要随便动,咱们在大宅子里做事的,这点要切记。” 于杰跟三土转了一圈,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然后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三土当然不肯: “那怎么行,外面几个兄弟都要值夜的,平时都这样,更何况今天先生回来,更不能出岔子。” 于杰把他推出去: “那让大家都去休息,累了一整天了,先生吩咐下来的,我照做而已。” 于杰见他不肯走,又笑道: “你不信?出了事儿我担着,这总成了吧?” 三土这才迟疑离开,跟附近几位一说,很快就都散了。 于杰看着三土离开,才上楼。不久李潜清也过来了,带了厨房刚做的点心,让于杰趁热吃了。 然后他带于杰去浴室,李潜清喜欢给他洗澡,更多时候,于杰宁愿自己洗,因为对方常常会亲昵过头,每次他给自己打沐浴乳的时候,双手抚过全身,从头到脚,就算再怎么亲密,于杰还是会觉得不自在,但是李潜清对此非常坚持,似乎也特别喜欢看他窘迫的样子。 泡在雾气氤氲的浴池里,于杰总会想起小时候,家里连独立的卫生间都没有,洗澡更是折腾。数九寒天,他会跟爷爷去浴室洗个干净,等着过年。平时就在卧室里挂上塑料帐,关上门窗,密闭的空间总是更暖和一点。 他那时候小,可以钻进木盆,也不要大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拿块小毛巾,先洗头再擦身,在浴盆里忙活开来,粉嫩圆润的小身子,撒开一层层水花。别的孩子这个年纪只知道嬉戏玩闹,他居然跟大人一样,一板一眼给自己认真洗澡,先打湿头发,然后抹洗发水,常常澡没洗完,水就已经冷了,然而他已经习惯,中途不愿意麻烦大人换水。 这时候李潜清正帮他洗头,他让于杰平躺在自己腿上,单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一点点仔细把头发润湿了,然后抹上洗发水,轻轻揉搓。 对于这种婴儿式的洗浴方式,于杰不由笑场: “真是越活越回头,你主意真多。” 李潜清低下头亲他,笑道: “当然,对喜欢的人,怎么用心思都不过分。” 第85章 周末 李潜清给于杰穿好睡衣,抱着他温软的身子,轻轻在他颈边嗅了嗅,然后笑道:“好香。” 于杰拨弄他的头发,然后指尖在他眉间轻划。两个人从浴室一路吻到顶楼主卧。 小楼的格局于杰很清楚,第一次看到就相当意外,也曾经在里面值班当差,打扫过几回,半透明的结构,整个顶层都是通透明亮的,这时候是深夜,两个人躺在床上,透过屋顶大片玻璃,隐约可见幽深静谧的夜空。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头靠着头,要被这景象牢牢吸进去一样。 半天,李潜清侧过身,望着于杰的眼,手覆上他的腰际,慢慢揉捏,开始撩拨他。 于杰闭上眼,睫毛在脸上留下一小片阴影,不时翕动。李潜清俯身吻他,并不惊涛骇浪,只是先碰了碰他的唇,柔软冰凉,他们鼻息相触,李潜清笑了笑贴着他的唇轻叹:“好甜。” 一个绵长的吻之后,于杰坐起来: “这房间透亮的,外面能看见……” 李潜清从后面抱住他: “傻子,外面看不见的,做过处理了,你怕什么。” 于杰还是无所适从,李潜清让他躺下,轻轻覆在他背上,低下身子,拨开他耳边的碎发,去吻他透红粉嫩的耳廓。 在无边的夜空下,裸裎相对,只有一丝月光透进来,清清冷冷的,透着一股寒意。 于杰抱紧了李潜清,他仰起头,还能透过屋顶看到一片星光,渐渐身上也不再冷,他用脸轻蹭李潜清,然后闭上眼,感受一个又一个癫狂疯魔的亲吻。 他闻到李潜清的气息,慢慢安心,就像大海里的一片浮木,漂漂荡荡的,冲到岸边,才停止漂泊。 最后他们相拥而眠,于杰睡着了,眼睛轻阖上,那弧线都是恬静美丽的,李潜清忍不住凑过去,用手摩挲他的侧脸,然后小心翼翼吻他的眼。于杰显然睡得很沉,平时难得一见的小动作都出来了,伸手就反射性地挠了挠对方,又抱着枕头的另一角,转头就睡过去。 李潜清锲而不舍,从背后抱住他,给他这些小动作一弄,像给猫抓了一般,心都要化开来,温热的鼻息洒在于杰肩颈处,简直不舍得就这样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于杰还在睡,感觉脸上痒痒的,睁开眼就见李潜清站在床边。 “你起这么早”他下意识就去摸床头的表,不过7点出头。 “吵醒你了时间还早,再休息。” 于杰摇头: “我睡不着了。” 李潜清亲一下他的额头,转身从衣橱里拿出一叠衣服,摆在了床上。 “按你尺寸做的,试试合不合身。” 说完拿了件衬衣,贴在于杰身上比划。末了,和着衬衣抱住他,使劲凑到他肩颈处嗅了嗅,笑道:“闻闻看,身上还有没有我的味道了。” 于杰听他这话,显然有了点调笑的意思在里头,就躲闪了几下,不让他碰。李潜清又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眼神深切真挚。每天总有一些时候,他什么话都不说,两个人温情地处在一起,非常心安。 在李潜清的胡搅蛮缠下,于杰总算艰难挑了几件靠谱的衣物,迅速穿好了,然后去洗漱。 稍后离开小楼,于杰跟在李潜清身后,难得的好天,阳光充沛,李潜清回身冲他笑,然后自然而然牵他的手,掌心牢牢包住对方,才肯罢休。 于杰却相当尴尬,在楼前看见三土,不出意外,他是十分惊诧的神情。于杰本想上前跟他说话,不过隔了一段距离,他现在也实在不知道该讲点什么,只得仓促对他笑一笑,想着今天再另外找个时间,同他谈谈,或者日子一长,他也就明白了。 两个人吃饭,李潜清一边往于杰碗里夹菜,一边给韩管家吩咐于杰的饮食习惯。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喜好,也不挑食,以前日子艰难的时候,熬点白粥就着小菜就是极好的,一连吃上很多天也不会腻,以至于现在看着什么都是一样的喜欢,有时候李潜清倒希望他有点脾气,挑食撒娇什么的,好满足他那点想要安抚宠溺爱人的心思,但总是够不上,时时扑空。 李潜清在给他挑鱼刺,一根根剔除干净了,又蘸了点浓汁,才放进于杰碗里。管家在一边专心记录他刚才说的要点,笔尖在纸上摩擦,沙沙作响,大厅里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有,于杰咬了一口鱼肉,依旧尴尬,只得不停喝汤,制造繁忙假象。 李潜清用布抹了抹嘴,然后起身,直指楼上: “我有几份文件要处理,先上去了,你待会睡个午觉,下午咱们出去走走。” 于杰抬头看他,轻轻朝他摇头,又拽着衣袖,明显是不要他走了,这里面难得的几分依赖,对李潜清来讲简直是煎熬,过了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着。最终,他还是狠狠心,只伸手顺了顺于杰额间的碎发,又关照道:“汤都喝完,碗里我给你夹的菜也不许剩着,知道吗” 管家全程始终没有抬头,等李潜清上了楼,他又问了于杰一些其他生活习惯,一一记下了,才面对于杰正色道:“于先生,您完全不必紧张忌讳,咱们这里所有人各司其职,我们的劳动跟收获成正比,先生待我们很好,为他工作是一件乐事。也许以前咱们有点误会,处于不同位置的人总会有矛盾,你说呢你知道我是个管家,我的职责是把家打理好,并且使主人的损失降到最低,对工人们苛刻也是常有的,这个问题,先生已经找我谈过,我会尽力改掉,跟大家和善相处。” 韩管家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依旧是严肃的,像是在背稿子一样,如果不是他的脸已经涨得发红,于杰一定以为他只是敷衍而已。 管家的脸上总是没有过多表情,仿佛不会哭笑一般,但是如果仔细分辨,会发现他没有大喜大悲,但是细微的表情却不少,比如一项任务圆满完成了,他会放松下来,闭上眼轻叹一口气,脸上的肌肉是松弛的,但是手下的工人闯了祸,他先是皱眉,焦急烦躁也不会少,不过很快就能平复下来想办法。 这是他做了这么久的管家,早就养成的处变不惊,不过更多人觉得用不近人情来形容更恰当。 于杰点头,他现在才有点了解韩管家,说实话,在今天以前,他有点怕这个微微驼背的瘦高老头,但是现在,他也发现了这老头儿因敬业而略显可爱之处,他明白李家父子很看重韩管家,是必然有他们自己的道理的。 中饭吃完了,于杰去厨房看了几位师傅,也坦言已经跟李潜清在一块儿,没想到大家的反应还算温和,只是说到不久要去读书,众人才七嘴八舌说开来,轮流给于杰建议,要他平常心对待。 李潜清处理完事情回头再找他时,见他侧身躺在卧室大床上睡得正香,阳关照进来,他整个人都晶莹生辉,像散着金光的天使一样美好。 第86章 最终章 周末结束,夏天也已经过去,港大的新学年即将开始,于杰在自己人生快到而立之年的时候重拾课本,不是一件易事。 报名那天,李潜清要一路陪着他,被于杰拒绝了。 家离学校很近,步行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他又不用住校,没那么多东西好收拾。李潜清在香港的社交圈很广,港大里那么多名流人物,于杰希望自己今后的学业生活顺顺利利,但是不要万众瞩目。 所以李潜清只陪他走到学校门口,目送他进去。 于杰不大会讲粤语,不过大部分简单语句都能听得懂,同学以为他是内地考过来的学生,或是学校指派的交换生。他虽然二十好几,不过胜在人清瘦干净,不染一点社会气,穿上了学生制服,眼睛下方一道淡淡细痕,但是笑起来全可以遮掩,那样阳光,即使还残留一点阴翳,也要在光线下化了。 大家以为他不过只大了应届学生两三岁,大概是生病或者其他耽误了,倒没有另眼相待。 第一天下课,李潜清去接他,于杰沿着小道走出来,正值秋季,一路上落英缤纷,踏在败落的花叶上,柔软的触觉使他脚下愈加小心。这么一路走着,静默的一条路,通往李潜清身边。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等着,想起于杰高中时候的模样,真是一点没变,白色的衬衫,黑色长裤,万年不变的衣着,但是总会洗得干干净净,甚至凑过去闻,还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皂的芬芳。他下课最爱趴在桌上小憩,脸贴着手臂,白嫩嫩圆鼓鼓的,有时候李潜清会用手指去轻轻戳他鼓动的腮边,于杰睡得太熟,就会转到另一边不理他。 李潜清喜欢探他的鼻息,这跟脉搏一样,是生命流动的象征,但是他不能常触他的手,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使一点坏。 虽然晚了将近十年,但是所有感觉跟当日如出一辙,李潜清在这头等着,直到他靠近身边,笑道:“我本来就长得老成,你这样看起来,又比我小了好多,会不会嫌弃我” 说着,扣住他的腰,一手轻托在他脑后,往自己面前扳,两个人眼对眼注视了好久,那么近的距离,眼里只有彼此了。 于杰不说话,只是轻轻在他唇边啄了一下,甚至因为紧张没找对位置,快要亲到下巴上,心里窘迫,亲完了立刻闪开,却被李潜清按住了后脑勺,避无可避,热烈的吻像狂风暴雨一样袭来。 一整天李潜清眉眼间都洋溢着喜色,死死盯着于杰,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儿,做晚饭的时候,他像连体婴儿一样贴在于杰背上,于杰走一步他也跟着移动一步,从厨房到客厅,于杰拿他没办法,估计是下午主动亲他坏了事,让他得寸进尺,现在这么黏人,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随他去了。 饭后他要洗澡,李潜清也执意要来,把他抱在怀里,殷勤地洗头、擦背,一浴缸的泡泡,于杰闲得慌,使劲往他身上抹,结果一错再错,抹得他再忍不住,恨不得把人就这么生吞活剥。 好不容易从李潜清手里挣脱出来,于杰匆匆淋浴好,就坐在阳台上看书。 夜风习习,比书房怡人得多,于杰才看个开头,李潜清又过来,说是要辅导他英语。 于杰抛开书本太久,不要说手里的书,就算高中课本,看起来也相当艰难,只好让了一半的座位给他。 李潜清只留了少许心思在书上,他轻轻环抱住于杰,问:“你累不累,还学得进吗” 于杰把头搁在他肩上: “这个年纪重拾课本,肯定吃力的。”说完又转过脸去看书。 李潜清抬头,看到浩瀚夜空里布满了繁星,笑道: “明天又是个好天。” 于杰也抬头去看,优美的颈项露出来,李潜清趁这个空挡,偷偷去吻,来回好几遍,直吻到他仰着头,视线里全是夜色深沉,再无其他。坠落在茫茫宇宙繁星之中,物我不分,好像他跟李潜清就是其中的两颗,不愿意耀眼,但愿照亮彼此,一直行到世界尽头。 “明天一定会是晴天。”于杰眼里倒映着李潜清,繁星做点缀。 他们是彼此眼中永不退色的恒星,背景再更换,也遮盖不掉一点光芒。 他们融化在流光溢彩中,渐渐将夜色浸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