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犬 作者:魏丛良 文案:羞涩的玫瑰悄悄袭来,春天提前降临,他像野火把我燃烧。 扫雷:双性/养成/年上 没有血缘关系,法律上也不是什么亲属,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养孩子日常。 作者微博:宇宙中心存放小狗的地方。 内容标签: 生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舒.季越东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1 季越东收到季老病危的消息时正好在俄罗斯谈一笔军火生意,立刻放下了手头上的事,乘坐最近的航班回国。 从白云国际机场出来是夜半,他没有停歇直接去了医院。抵达医院时老爷子快不行了,躺在病床上,呼吸像是破碎了老风箱,周围簇着密密麻麻一群人,他憋着最后一口气就是要等季越东回来。 只听“咣当”一声,病房的门被撞开,季越东扯开羊毛围巾,大衣挽在臂弯里,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径直走到了季老的病床前。 昔日叱咤风云的人物终究也逃不过疾病困扰,季老奄奄一息躺着,见到季越东时,他浑浊的双眼才动了动。他把季越东招来,退去了房间内其余的人,病房内变得空荡,阴蓝色的光落在老人将死的脸上。 季越东怔怔地看着他,季老干瘪的嘴唇微合,虚弱说道:“越东,我做错了一件事。” 深冬,这天也不怎么冷,季越东脱去大衣,就穿了一件黑色衬衫站在阳台吹风抽烟。季老昨夜合了眼,走的时候紧紧抓着季越东的手,很不安心。 他要季越东替他照顾一个人,一个他藏了十七年的人,他的儿子,季舒。 对于这个临前托孤,季越东惊觉诧异,要知道他作为季老的养子,在季冠德这几年身体状况堪忧时,大权在握算是把能做的都给做了。他自负了解整个季家,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养父竟然藏得那么深。 他想到季冠德昨夜说的话,那位永远高高在上威严深重的人几乎用上了恳求,他说,季舒身体不好,我一直把他放在瑞士让人在家里照顾着,你替我把他接回来,替我照顾他。 最后一句话是,季家的一半股份都在季舒那里。 这让季越东憋了一口气,季冠德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觉得他不会好好去办事,便用股份来做诱惑。 季越东狠狠吸了一口烟,短小的烟头闪烁火星被他掐灭,夜风吹扬起他的发丝与衬衫衣角,他的脸陷入黑夜中,人人都说季越东就是季家的一条狗。 季冠德在的时候他是季冠德养的狗,如今季冠德死了,又推出来了个季舒。季家的狼犬脖子上的绳索换了主人,季越东摸着脖子,翘着嘴角无声嗤笑。 季越东到达蒙特勒,他来之前已经与一直照看季舒的看护联系过,是从季家出来的老人了,约莫六十,后背却佝偻得厉害,一辈子都在为季冠德卖命,季越东喊他梁叔。 在去见季舒的路上,季越东问起季舒,梁叔告诉他,季舒昨夜没有睡好,早上家庭教师来了,他也没起来,现在还在房间里睡着。 季越东看了眼时间,手表还未调整,可估摸着也该是下午了。这地方不大,到处都是湖和植被,空气很好,季越东和梁叔一块走到了季舒住的地方,是栋三层楼高的小洋房,三角顶,白色墙砖,周围栽着棕榈树。 到了之后,季越东站在白色木门前,对梁叔说道:“既然季舒没睡好那我明天再过来,正好我也要倒时差。” 他眼皮微磕,英俊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梁叔笑道:“应该的,季少房间我给你准备好了。” 季越东摆摆手,客气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梁叔拉开门,迎着季越东进去,“不会的,房间有很多,季小少爷住在三楼。”梁叔说着已经把季越东的行李箱给拿了过来,“走吧,我带您去房间。” 季越东在一楼住下,房间朝阳,推窗就能看到一片银白雪景。季越东多看了两眼,而后坐到床边,他捏着眉心,褪去身上的外套,拉开新换上的被子睡下。 再次醒来,天已暗,屋内灰蒙蒙一片,窗口还是开着,有月色和雪光淌入。季越东慢吞吞坐起来,他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脑子不算清楚,饿却是实在。 踩上不合脚的拖鞋,上头还挂着一双可爱小兔,他自动忽略这不适感,推开门走到客厅。 梁叔是不睡在这里的,他白日过来到了晚上就会回到自己的住所。季越东把灯打开,绕过布艺沙发,厨房里放着几块三明治,季越东随手拿起咬了一口叼在嘴上,拉开冰箱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那个三明治是我的。” 他吃完一块,准备吃第二块时,冷不丁听到人声。季越东一愣,回头看去,客厅昏黄灯光下,穿着白色睡衣,抱着小兔的纤瘦少年怯生生站着。 季越东把嘴里的三明治拿来,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他曾想过的,季冠德的儿子季舒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虽然体弱可却能运筹帷幄一直在暗处的上位者?还是被养坏了的畏畏缩缩二世祖?他想过很多种,但唯有此刻这类没想到,大概是他根本就没有接触过此类男性,柔弱娇怯的神情与漂亮艳丽的脸,两者结合,复杂的气质驳杂似一朵羞涩玫瑰。 季越东咽下嘴里的三明治,他捏着牛奶杯,晃晃悠悠走到季舒跟前,他低下头,把牛奶杯递到季舒手边。 季舒下意识接住,仰起头看着季越东。高大的男人翘着嘴角,朝他笑,笑容感觉不到温度。季舒望着他,垂下眼盯着对方伸来的手,掌心宽大。 “季少爷,我是你父亲的养子季越东,他临终前嘱托我带你回国并且……”季越东顿了顿,握住了季舒突然探进他掌心的手,他抿起嘴,对季舒继续说道:“并且在你成年前,我将暂时成为你的监护人。” 第2章 2 “你的拖鞋也是我的,” 季越东的一番自我介绍换来的只是这一句,他顺着季舒的话低下头,兔子拖鞋在他脚上看着有些滑稽。灰色棉袜直接踩在了原木色地板上,季舒皱在一起的眉毛才算舒展开些。 季舒应该是认生的,季越东又叫了他一声,他不做反应,低着头从季越东身旁过去,走到厨房把剩下的三明治端出来。季越东看他无视自己,摸了一下鼻子。 等季舒上楼,季越东也没和他说上一句话,他看着地上的拖鞋,拾起后放到了鞋箱里。 他醒来之后就睡不着了,季越东看了眼时间,离太阳出来还有两个小时,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客厅沙发上,拿出笔记本开始工作。季舒没上三楼,他端着三明治去二楼小客厅,打开播放设备,白色幕布上投放出影像。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隔了片刻按下暂停,他踢开拖鞋从二楼悄悄下去。盘子里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像是被小狗啃过的,坑坑洼洼不平。 季舒走到楼梯转角,就看到底下亮着光,他趴在木质楼梯扶手上往下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戴上了眼镜,蹙眉看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耳朵上有一个白色耳机,没有线绳,他多看了两眼 季越东正在开视频会议,听几个经理汇报财报,他突然抬头,目光投向楼梯转角。季舒冷不丁被吓到,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台阶上,小口喘着气,他揪着袖子不敢动,祈祷对方没看到自己,却听到一个沉沉的声音,“季舒?” 季舒一震抬起头,眼神像是森林里被猎人惊扰到的小动物,季越东放轻了语速,“你怎么坐在这里?” 季舒脸上发红,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撑着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转身上楼。 季越东打量着他,轻笑了一声,被季舒给听见了。 天快亮时,季越东结束了会议,摘下眼镜,季越东走到屋外,舒展手臂,看着苍蓝色天边慢慢显现的朝晖。他站了会儿,又想抽烟,摸着口袋想起来没有打火机。季越东咳嗽了一声,恰好这时梁叔推开栅栏门进来,见到季越东已经醒了,他微微一愣,快走了几步,“季少那么早?” “睡不着了。”季越东指间夹着烟,梁叔瞧见了便道:“要吸烟吗?小舒闻不得烟味,附近有专门的吸烟室。” 季越东摆摆手,把烟放了回去,“不了,就当戒烟。” 没穿外套,站在室外还是有些冷,季越东回到客厅,梁叔在厨房里问他要吃什么,季越东不挑食说都可以。 梁叔在里面待了一会儿,等着速冻饺子下水,他走出来说,“我去楼上看看小舒醒了没。” 季越东想到昨夜,便道:“我去看看吧。” 他上楼,梁叔从后看了一眼,愣了愣,才发现季越东没穿拖鞋。 季越东也没走到三楼,刚到二楼就看到小客厅里隐隐亮着的光,投影设备放射出来的影像已经结束,定格在白色字幕上。季舒像只小猫蜷缩趴在沙发里睡着了,白色的睡衣看着布料很柔软,从睡衣里露出的 手腕脚踝细细瘦瘦。 季越东走近了些,季舒眠浅,纤薄的眼皮浮着细细的血管纹理,看着好脆弱,睫毛微动,他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季越东。 高大的成年男性像是入侵领地的雄狮,季舒呆钝看着,嗅到季越东身上的气息,木质香水柔和了他的侵略性。季舒反应很慢,季越东上下打量着他,轻声对他说道:“小朋友,该起床了。” 季舒一震,回过神来,脸立刻就涨得通红,像只小仓鼠一下子缩了回去,下巴埋在自己膝盖里头,睁着大眼睛看着季越东。 季越东还是第一回 碰到这样的,他看着季舒,语速不由自主跟着放缓,半哄道:“下楼吧,一起吃个饭。” 楼下梁叔的饺子已经出锅,热腾腾冒着气。季舒从小就在这边住下,国语不算好,喜欢的是中餐。季越东坐下,顺手替他拉开椅子,梁叔把调羹给他,他抓着勺子舀了一个饺子。 季越东用筷子夹,沾了醋的饺子味道还不错。季舒看他一个接一个吃,手都没听停顿的,有些急,夹了两个到碗里,一口吞进去,两颊鼓鼓的,又因为太烫,捂着嘴吐出舌头散热。 季越东其实一直用余光看着他,见他这样便去倒了杯水推到季舒手边,季舒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咽下去了后小声对他说,“谢谢。” 这是季舒和他说的第三句话,季越东扬眉笑了。等他们吃完,梁叔去厨房收拾,季越东和季舒在客厅里,季舒坐在单人小沙发上,季越东和他说起回国的事。 这几天梁叔已经都和季舒提起过了季家的事,季舒懵懵懂懂听了大概,知道季冠德死了。 他知道季冠德是自己的父亲,但十七年都未曾见过,是也只是名义上的一个称呼。季冠德的去世对于他来说也许更像是一个素未谋面却知道姓名的人,他一如往常,唯一的异常大概就是做了两个晚上的噩梦。 此刻,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在季越东说完之后,他小声说道:“圣诞节的时候这里的市集很漂亮,你……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圣诞节?” 梁叔正好从厨房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在一旁接道:“小舒每年都会去圣诞村做义卖。” 季越东问:“那要等多久?” 季舒眨了眨眼,期待地看着季越东,“就等一星期。” 季越东估摸着时间,觉得并无大碍,又能让这个季舒高兴,接下来的事也好商量,便答应了下来。 季舒果真很开心,笑起来时嘴角浮出小小的酒窝,特别礼貌叫了他一声季大哥。 季越东瞧着他,算是明白了,季舒就是个小孩,季家人的狡诈多疑他是一点都没沾上,他就是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 第3章 3 在蒙特勒的湖滨大道上,每年的圣诞村市集都是热闹非凡。季舒把自己编织的毛线玩偶都拿了出来放在客厅,他还有些没有做完。 季越东从外面回来,他和梁叔去了一趟附近的卖场,买了一双男士拖鞋和几件换穿的衣服。季越东换上大小合适的新拖鞋,总算是不用光脚,他走到客厅便看到季舒正在勾着毛线。季越东走过去,拿起一个毛茸茸的玩偶,瞧了一眼问季舒,“这是羊?” 季舒摇头,他直起身伸出手,季越东把毛线玩具还给他,季舒说:“这是猪。” 季越东一愣,他弯着腰低头凑到季舒耳边多看了那头毛线猪几眼。 他呼吸热热的,季舒把头往下埋了埋。 季越东问他:“每年都去义卖吗?” 季舒朝沙发里靠,季越东却顺势坐下,小沙发不大,季越东肩膀挤着他,季舒揪着手里的小猪,低声道:“只有这一天能出去。” 季越东一愣,又听季舒说:“梁叔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去外面。” 季越东皱了皱眉,“你身体很不好吗?” 季舒不太喜欢季越东皱眉的样子,看着很凶,他把脸撇到一边,“我也不知道。”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重病,他的生活区域很狭窄,小的时候梁叔看管他能严,以前不懂事总想着出去,后来挨了几次骂后就不敢了。他能接触的很少,房子里没有网络,所阅看的书还有电影都是被筛选过的,因为从小就这样,所以他也不觉得有异。 气氛有些沉默,季舒摆弄着手里的毛线玩具,把那只季越东说是羊的小猪塞到他手里,季舒小声问:“回国后都是你照顾我吗?” 季越东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他接过那只猪,揪了一下脑袋上的毛线,在季舒的控诉目光下松开手,他说:“工作不忙的时候我会照顾你。” “像梁叔那样?” “当然不是,会有保姆的。”季越东想了想自己应该怎么照顾季舒,也是一头雾水。 他三十一还未成家,对于小孩的态度是可有可无。而且季舒也不小了,十七岁时,他都已经一个人去东南亚替季老运□□了。 “那你呢?” 季越东听他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些无奈,他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季舒歪着头看他,他真的很小,在季越东面前心里的情绪全都显露无疑,他应该是很认真地想了,微微皱着眉,但又很快舒展开,他对季越东说:“就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和我说话,行吗?” 季越东怔愣,季舒期待地看着他,在这样的目光下很难去说不可以,季越东低声道:“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 季舒听了就笑了,他很少有那么开心的时候,抓着两只毛线玩偶互相打架,还拉着季越东一起。季越东竟然也没拒绝,把刚才季舒塞给自己的小猪加入战局。 他们玩了一会,后来家庭教师来了,季舒就跟着老师上楼去了。 圣诞市集那夜,季越东捧着一个大纸盒出门,里面装满了季舒做的毛线玩偶。季舒穿上外套,梁叔让他把围巾帽子戴上,季舒戴上帽子,季越东腾出一只手替他把歪了的毛线帽扶正。 梁叔呆在家里,就他们两个人过去,这里距离湖滨大道不远。季舒看着有点兴奋,他走在季越东前面,鞋子踩进雪地里,蹦蹦跳跳留下一串脚印。季越东让他小心些,他回头还笑着,说自己能一下子跳很远,刚说完就跌了一跤。 季越东把纸盒放下,快步走过去把季舒扶起来,季舒脸上沾着雪粒,裤子都有些湿了。季越东皱着眉问他怎么样,他半靠在季越东怀里还在笑。 季越东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对季越东说道:“不疼,就是有些晕。” 季越东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从来没人这样碰过他,季舒傻乎乎地看着季越东。昏暗的光线里,季越东的脸看不大清,他感觉到季越东要松开自己,就把脑袋凑过去,撒娇得顺其自然,他说:“还晕着,帮我再揉揉。” 季越东愣了足足几秒,掌心张开还是放了上去。季舒的头发细软,听说这样的人脾气也很软。季越东顺着季舒的后脑勺轻轻顺着,手底下的触感让他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养过的一只波斯猫,蓝色眼睛,很乖很乖。 第4章 4 市集上的小木屋里都是当地人自己做的手作品,各式各样都有,小巧精致。他们到达义卖屋,季越东把季舒做的那些小玩意都摆了出来。毛线玩偶放在红色的绒布上显得生动可爱,很快就吸引了一些孩子的目光。 季越东本来还怕季舒做的这些会卖不出去,不过这应该是他多虑了,短短半小时,一盒子的玩偶售罄。 “没有了吗?”季舒看了眼空了的纸盒,问季越东。 季越东把白天季舒塞给他的小猪从口袋里拿出来,“还剩这个。” 季舒从他掌心里接过,又重新塞回季越东口袋里,他说:“这个是给你的。” 季越东感觉到口袋里沉甸甸的。 以往义卖结束季舒都是要回去了,但今天有所不同,陪在他身边的是季越东。他把纸箱拿去回收站,又和季舒一起去把义卖得来的钱捐到了福利社。 季越东自己也捐了笔,就当积德,做他这一行有些迷信。 他们走出来,季舒的围巾散开了,季越东下意识地替他系好。季舒任由他的动作,仰起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下起了小雪,雪花是五角星的,季舒轻轻抓住季越东的手让他看。季越东抬起头像是哄小孩一样,依照着季舒的意思看了几眼。 季越东问他要不要去逛逛,季舒惊喜道:“我还可以逛吗?” 季越东失笑,“想逛多久就多久。” 季舒一声欢呼,像只小兔子一蹦一跳往人群里去。季越东跟在他身后,叮嘱他别跑那么快,当心又摔了。 季舒在每个摊子上都要停留一段时间,他买了个红色的帽子拿在手里,朝季越东招手。季越东以为他要换帽子戴,走了过去刚想说话,手臂就被季舒拉住,他往前倾,季舒亲密地趴在他肩上挽着他的脖子,替他把帽子戴上。 “我们一人一个帽子。”季舒用自己帽子上的毛线球去蹭季越东的脸,季越东觉得脸上有些痒,站直了身,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头上戴着的帽子。 这是季越东从未有过的经历,在圣诞的雪夜里,与一个小孩逛着热闹非凡的市集,戴上颜色鲜艳的毛线帽,吃着刚刚出炉的奶酪饼。季舒说想喝可可奶,季越东便排着长队,买了两杯热滚滚的可可。 季舒捧着纸杯心满意足喝着,嘴角一圈都是巧克力色,他自己毫无察觉,季越东伸手轻轻替他揩去。 季舒看向季越东,道路装饰灯光下,他的脸美得惊人。季越东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但像季舒这模样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脆弱单纯和动人的美揉在了一起,让人暗暗心惊。 季舒自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他也许甚至对美丑都无区分。他感受到嘴唇边上季越东手指的力度,伸出舌头轻轻去舔。季越东就把手缩了回去,季舒把可可奶沫舔掉,翘着嘴角朝他笑,他对季越东说:“我想去坐摩天轮。” 附近有一个游乐场,很小规模,夜间大部分设施都暂停了,但摩天轮还在运行。季舒很早就想去,只是一直都被管着,如今来了季越东,他发现季越东是不喜欢管教他的,很多时候都是纵容着。小朋友就是这样,谁对他好,谁给他宽松,他就喜欢和谁玩,他现在最喜欢的应该就是季越东了。 季越东去买票,过来坐摩天轮的都是情侣,也有小孩和大人一起。季舒站在季越东身边,看着小小一只,售票员笑着问是带弟弟一块出来吗?季越东接过票愣了愣,季舒也听到了,仰起头看他,季越东用手碰了碰季舒毛线帽上的球,下巴轻轻磕下。 走过去排队坐摩天轮,季舒跟在季越东身边,要走一段楼梯,积雪融化了后,地面湿滑。季越东扶着季舒的手臂,站定后季舒问他,“我是你弟弟?” 季越东说:“你父亲养育了我。” 季舒的视线落在季越东脸上,季越东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我们在血缘上没有联系,但我们还是亲人。” 在季舒匮乏的国语词汇里,亲人这个词他是看到过的,只是不理解,因为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个词语带给他的温度。但现在季越东重新赋予了“亲人”两字,季舒把手探过去,握住了季越东的手。 他说:“我以后能叫你哥哥吗?” 摩天轮的彩光落在季越东的脸上,映入季舒的眼里,是一片绚烂斑斓的光。 熙熙攘攘的人声还有圣诞的音乐,掩埋了季越东的声音,季舒看着他嘴巴微张,是一个圆形的弧度。小孩咬着下唇,露出两颗门牙,嘴角上扬。摩天轮缓缓落下,轮到了他们。 季越东拿着两杯喝剩下的可可,季舒趴在窗上往下看,摩天轮缓慢上升,地面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紫蓝色的天空连着莹白的阿尔卑斯山脉,天与山峦之间似乎有一条发光的缝隙,那是季越东也不曾看到过的美景。 季舒拉住他的手,被子里的可可差点洒了,季越东反手握住他,小孩的手掌比他小了一圈,有些凉,季越东在季舒的手背上搓了几下。季舒没有察觉,他扭过头对季越东说:“你看下面,房子都变得好小。” 季越东往下看,热闹的湖滨大道成了一片灯光闪烁,湖面幽蓝,木屋顶上堆着白雪。视野变得辽阔,他朝一处指去,对季舒说:“那里就是我们住的地方。” 季舒顺着季越东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目光像是蜻蜓点水,远远看了一眼,就放在了季越东的手指上。他把脸凑过去,柔软的脸颊蹭过季越东的指尖,措不及防静电流过,季越东一震,低头看向季舒,“你……” 季舒把自己的手比划过去,羡慕道:“你的手指好长。” 季越东无奈笑了,他看着季舒,说:“我年龄比你大,各方面都发育好了,等你长大成人了,也会和我一样的。” “真的吗?” 季舒用食指轻轻勾住季越东的食指,季越东对他说:“当然。” 圣诞之后,季越东便要接季舒回国。一直照顾季舒的梁叔不打算回去了,他无牵无挂,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都已经习惯,便还是打算在这边住着。 季越东没有多说什么,他打给梁叔一笔钱,足够他养老了。 第5章 5 虽然是耽搁了一个多星期,但季越东还是依照着季冠德的话,把季舒给接了回来。他把季舒带到了自己靠海边的别墅里,小朋友回国后就开始倒时差,季越东看着他睡着,轻轻合上了门。 他走到楼下,季冠德的律师已经到了。 书房里,梁崇看着眼前点烟的男人,他低声道:“按照季老生前遗嘱,在季舒少爷成年后,季先生你能得到季家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季越东抽了一口烟,半眯着眼,瞟着律师递过来的计算器。 梁崇对他说道:“这些股份可都在增值,起码是这个价。” 季越东把计算器拿了过来,后面多少个零数不清了。他往后靠,皮质沙发散发着松柏气息,他说:“我知道了,我会照料好季舒。” 梁崇便说:“我能见见季舒少爷吗?” 季越东指间夹着烟,他用拇指捋过额角的头发,他说:“改天吧,他现在还睡着呢。” 梁崇其实有些怕季越东,说了几句之后也没多留,季越东懒洋洋地送他到门口,靠在门边上朝梁崇挥手,他低声问:“梁律师,下次见面就是季舒成年后了吧?” 梁崇回头看他,见他捏着烟叼在嘴里,笑起来的样子让他背后发凉,他皱起眉,上前一步,“季少……” 季越东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手道:“我知道,那就下次见吧。” 季越东回了他关上门,就剩他一人了,他捏着眉心回到书房,瞥见桌上的协议,季越东拾起来随手丢到了一边。 他去厨房倒了杯水,拿着水杯坐到客厅深灰色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几所学校介绍资料,这是季越东为季舒挑出来他觉得还不错的高中,打算等季舒醒了之后让他自己来选择。 季舒醒来时已夜深,他把床头灯打开,看着米黄色墙面上挂着的两幅画,季舒反应过来自己是回国了。 他睡了很久,脑袋都晕了,嘴里也干涩,季舒咳嗽了一声,掀开被子,踩上棉拖,拉开门往外走。房间外的走廊没开灯,季舒摸着黑走了一段,看到了转角口的亮光。 他朝前走去,走到楼梯下去,到了客厅就见季越东侧躺在沙发里,红木色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季舒想也没想就拿起喝了,他解了渴,舔着湿润的嘴唇,把杯子放下,低头看着季越东。 灰色沙发其实不算小,但季越东躺在上面四肢还是蜷缩着,看着不大舒服。季舒在他身边蹲下,半趴在沙发上看着季越东,把手比过去,手掌虚掩在季越东的脸上晃了晃。 他长大之后也会像季越东这样吗? 季舒的手往下,手指戳了戳季越东硬邦邦的胳膊,那里的肌肉就跟石头似的,季舒又戳又捏,终于是把季越东给弄醒了。 季越东皱着眉睁开眼,季舒的脸差点碰到他,季越东眼皮微微撑大,他把季舒推开,无奈笑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季舒坐在地毯上,仰起头看着季越东,白色衬衫包裹着季越东的身体,宽阔的肩膀、手臂肌肉线条饱满绷紧,他垂下眼,目光顺着季越东的腰往下,落在他紧绷的大腿肌肉上。季越东身体前倾,手指点着季舒下巴,把他的视线掰正。 “看什么呢?” 季舒的手细细白白,软绵绵的手指点在季越东的大腿上,没用什么力气,像是在挠痒痒勾了几下。季越东的的身体一震,季舒往前凑,下巴抵着季越东的食指往下压,磕在了季越东的膝盖上。 热乎乎的气,洒在季越东的大腿内侧。季越东眯起眼,季舒傻乎乎的,小声问他:“你的胳膊好硬啊,我什么时候能变得和你一样?” 季越东吁了一口气,他把季舒拉开捞起来,季舒像只小猫被他抱到了沙发上。 季越东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不考虑这件事,你先看看这些学校,挑一个喜欢的。” 季越东把几本学校简章递给季舒,季舒抬起头看他,季越东拍了拍季舒的脑袋。季舒不情不愿“哦”了一声,拉开季越东的手,顺势靠在他怀里。 他真的太小了,季越东垂眉看着他稚嫩的脸,觉得自己以后要是有了小孩会不会也像这样。季舒翻了几页,对他说:“你帮我选。” 季越东问他,“怎么没有喜欢的?” 季舒摇头又点头,他对季越东说:“一定要去学校吗?” “不想去?” “汤老师说,学校里很多坏人,在家里学习对我比较好。” 教授季舒课业的一共有四个老师,一个法国人两个英国人剩下一个华裔姓汤名臣,季舒生硬的国语也是他教的。 季越东把季舒接回国后,给了这些家教一笔辞退费,其中汤臣却说想要回国后继续教季舒。 季越东当时没理会,此刻听季舒提起汤臣,不禁皱起眉,他对季舒说:“花在树则生,离枝则死。季舒,在学校里你可以认识很多朋友,就不用再一个人。” 季舒其实想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他已经习惯了,并不会像季越东说的那样,可季越东这么说,他便觉得季越东说的对。 季越东权衡再三,替季舒找了一所外国语高中。 这事关系到季舒以后,季越东上了心,挑了一天带季舒去新学校看看。 上课铃刚想,走廊上没人。引路的老师走在前面给季越东介绍着,时不时侧头去看。 季舒走在季越东身边,没什么表情,看着像橱窗里的精美玩偶。 季越东问他觉得怎么样,他睫毛颤动,神情才活了起来,点着头说还不错。 “既然觉得不错,那就这里了。”季越东转过身去问:“李老师,季舒他年后过来上课,到时候辛苦照顾一下。” 李牧笑着摇头,“不辛苦不辛苦,照顾学生这是应该的。” 他们走到操场,有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阳光很好,操场上几个男生在踢足球。季越东和李牧在讲话,说着什么捐款的事。季舒听烦了往外走,走到球场边,低头看着翠绿的草皮,一颗足球滚到了他的脚边,他愣了几秒,就听不远处有人喊,“那边的,麻烦把球踢过来。” 季舒抬起头来,光掉进眼里,褐色的眼球像是猫一样,皮肤白到发光,对面喊住他的男生怔住。 季越东给他新买的小皮鞋不适合踢球,季舒弯下腰把足球抱起来轻轻一抛。男生看着那粒球坠下,掉在了地上,轻轻一弹,他紧接着就要跑上去,季舒已经转过了身。 季舒走到季越东身边,低着头扯他的袖子,闷闷道:“走了吗?” 李牧一愣,立刻说:“那季先生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谈。” 季越东揉了揉季舒的头发,有种提前当爸的错觉。 第6章 6 从学校出来还早,季越东本来打算带季舒去吃日本菜,不过临时接到了郑元的电话,说新店开张一定要他去捧场。郑元是他玩得还算不错的朋友,专做投资,眼光不错,这几年赚了不少钱。 季越东看了眼正低头系安全带的季舒,他身体前倾,伸手拉住季舒的手,替他把安全锁扣住。他们距离很近,季越东对他说:“我有个朋友要我们去他店里吃饭,日料下次我再带你去吃好不好?” 季舒的睫毛很长,认真看人的时候睫毛完全撑开,眼睛的弧度很漂亮,他点了点头。 季越东就笑了,像摸小宠物一样揉了揉季舒的头发,细软的发丝手感很好。他坐了回去,点开郑元发过来的地址开始导航。 季舒昨天晚上看电视看太晚了,在车里睡了会儿,到了之后季越东把他叫醒,他揉着眼睛睁开眼。季越东停下车替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季舒这边,拉开车门,把迷迷糊糊的季舒给牵了下来。 郑元的餐厅开在市中心,停车不方便,从停车场出来还要走一段路。季越东从车后拿了围巾给季舒裹上,季舒漂亮的小脸埋在杏色围巾里,他仰着头任由季越东摆弄。 穿过两个红绿灯,到了郑元的餐厅,是一家吃创意菜的,玻璃门从外面推开,郑元笑着从吧台过去,叫了声“东哥”,声音戛然而止,讶异地看着走进来的小孩。 “你谁啊?”郑元一愣,季舒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肩膀就被季越东给环住。季越东撑着门从他身后进来,打量了眼郑元,对他说:“这季舒。”他顿了顿,擦肩而过时附在郑元耳边低声道:“季冠德的儿子,亲的。” 郑元整个人都呆了,还没反应过来,季越东已经带着季舒走了进去。餐厅整体色调昏暗,小灯垂挂,玫瑰放在餐桌中间,营造着气氛。 郑元回过神,连忙跑了过去,他拉开椅子,让季舒先坐下,而后跑到季越东身边,小声问道:“季老什么时候有儿子了?他那身子骨还能有子?”郑元说着瞥了眼季舒,“别是有什么病,季老才把这孩子藏得这么深吧。” “说话注意些。”季越东突然觉得烦,他用胳膊肘推了一下郑元,“快去上菜吧,不是让我们过来试菜吗?” 郑元呼服务员过来,让厨房把准备好的菜端上来,而后又把视线锁定在季舒脸上。 季越东把桌上放着的菜单拿起来,撑在桌上打开递给季舒,“他上了几个推荐菜,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郑元的视线被挡住了,他看向季越东,季越东手肘靠在桌上,手指拇指按着下巴,郑元打了个哆嗦,张着嘴无声道,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郑元还是忍不住看向季舒,他拿出手机,噼里啪啦给季越东发信息。 季越东看着不停震动的手机,手指点开瞥了一眼,把郑元给屏蔽了。 手机没了响动,季舒合起菜单,季越东侧头问他:“有什么其它想吃的菜吗?” 季舒指着一个薄荷盆栽冰淇淋,“我想吃这个。” 季越东眉头微皱,“这个太凉了,换一个。” 季舒瘪了一下嘴,虽然不怎么情愿,但还是乖,不高兴了两秒,就选了另外一个芒果布丁。季越东脸上露出笑来,夸道:“真懂事。” 郑元张大着嘴,不敢置信看着季越东脸上那慈爱的笑,他打了个激灵,脸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见季越东扭过头来,冷冰冰地看着自己,郑元目瞪口呆听季越东说:“就这个吧芒果布丁,另外再温一杯牛奶。” 郑元说:“没有牛奶,只有奶茶,小朋友奶茶要喝吗?” 季舒转过头来也看向郑元,没什么表情,礼貌地对他说:“谢谢。” 两人神情几乎如出一辙,郑元看了一眼,就站了起来,拉着季越东的胳膊,“我有事和你说。” 季舒看向他们,郑元扯着季越东走到厨房那边角落。昏暗光线里,郑元烦躁不安,他点了根烟要抽,咬在嘴上。季越东瞥过去伸手掐掉了他的烟,郑元惊愕看他,季越东说:“季舒在,别抽烟了,有味。” 郑元喊了一声,“大哥,你不用这样吧。” 季越东没回,而是问他,“你把我拉出来要说什么?” 郑元抿着嘴,神情变了又变,紧张道:“那个季舒,几岁了?” “十七。” 郑元沉思,估算着问:“十四岁精.子发育完全了吗?” 季越东一愣,随即一巴掌拍过去,“想什么呢?” 他蹙眉,郑元还是不死心,低声道:“这要是你的小孩你就直接和我说,想要季老的家产容易啊,你现在不就已经大权在握了吗,不需要为了这还糊弄出一个亲儿子这一说。” 季越东无奈,他用手指点着郑元肩膀,对他说:“这话我就说一遍,我没想过要这季家,那季舒也的确是季冠德的儿子,我养他到成年,等他有了能力,我就会走。” 郑元呆了呆,“去哪里?” “随便哪里,天高路远,就是不想再为别人活了。”季越东下意识地去碰脖子,收紧了拳头。 昏黄灯光下,窄口玻璃瓶里的玫瑰绽放,暗红色的花瓣上还点缀着水珠,季舒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擦去花瓣上的水渍。 他回头去看,季越东和郑元还没说好话,季舒撑着桌子坐起来,低下头去,鼻尖碰着花瓣小心翼翼蹭了一下,花香擦过脸颊,他咬着下唇笑了。 几个菜的味道可圈可点,季舒每个菜都吃一点,芒果布丁倒是全都吃完了,又喝了一杯奶茶,他没吃过这个,嚼着珍珠觉得特别有劲。灌了一肚子的奶茶,靠在沙发里,晃一晃觉得自己就是个奶茶罐, 季越东问他,“吃饱了吗?” 季舒在脖子这里比划了一下,“撑到这里了。” 郑元问他们要不要再去洗个澡,他最近动静大,不止盘了个餐厅还投了个浴场。 “下次吧,吃太饱洗澡容易晕。” 季越东指了指季舒,季舒吃了热的,脸上透出粉,像是擦了胭脂。他吃饱了犯困,坐在沙发里开始发呆,眼皮磨磨蹭蹭合拢,又挣扎着睁开,看着让人心都揪在一起了,郑元连忙说:“得了得了,带你家小孩快回去睡下午觉吧,东爸爸。” 季越东像是没听到郑元的话,把季舒捞起来,没怎么用力推了一下他,把他的瞌睡虫都给推掉了。季舒又要揉眼睛,季越东抓着他的手放下来,季舒就打了个哈切,“走了吗?” “走了。” 季越东拉着季舒往外走,郑元跟在身后,送到门口问:“你的车呢?” 季越东指着路口,“你这里不好停车,车在前面的停车场。” 郑元点头,拔高声音道:“下次去我那浴场玩,玩一天都行,车也好停。” “行。”季越东摆手,“走了啊。” 郑元转身回去,服务员正收拾着餐盘,他扫了一眼,突然疑惑道:“咦?我这里放着的玫瑰怎么没了?” 回去的路上,风比刚才大,季舒走在靠绿化带那边,几粒飘雪跌在脸上,凉飕飕的。 季越东低头提醒他把围巾裹紧一些,一朵玫瑰递到眼前,花瓣鲜红,香气淡淡。季舒摘了手套,拿着玫瑰的右手手指泛红。 季越东脚步停下,季舒也跟着停了下来。 “给你。” 季越东接过那朵摘了刺的玫瑰,手掌却没挪开,包裹住了季舒的手。 季越东问:“郑元那里的?” 季舒红着脸点了点头,季越东歪头打量,“你也没带包,放哪里了?” “衣服口袋很大,藏在里面了。” 季越东笑了,“藏了那么久啊?”他换了只手捏着玫瑰,花瓣抵在鼻尖轻嗅。 季舒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他,“喜欢吗?” 季越东说:“我很喜欢,不过……” 季舒翘起嘴角,季越东拿着玫瑰抬起他的下巴,他神情慢慢变得严肃,低声道:“这朵花我们并没有购买,这就还是郑元的,以后不能不经过别人的同意随便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拿走,这是不对的。” 季舒眨了眨眼呆滞地看着季越东,他的脸一点点变白,下意识后退,季越东握住了他的手,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他听到季越东说:“我没有凶你,玫瑰我很喜欢,也知道你是想要把自己喜欢的给我,我很开心,不过有些事还是要区分开来。季舒,不要难过,也不要觉得难堪,你会慢慢长大,越来越好的。” 季舒似懂非懂,他没有再躲,但又不敢看季越东,低下头去缩在季越东怀里,小声说:“对不起,那我去把这个还回去。” “那倒不用了,回头我订一批花送给郑元。”季越东这般说着,季舒情绪还是不高。季越东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回到车里,季舒靠在车窗边,看着闷闷不乐。 季越东把那支玫瑰放在了车前,季舒一直看着,突然说:“没人和我教过这些。” 季越东的手捏紧了方向盘,在等红灯间隙,他看向季舒。车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天成了阴蓝,路灯和枯枝交错,光像是碎了。 季越东突然后悔刚才这么直白地去和季舒说那些事,他的情绪被季舒感染,想象着自己,若在十七年里被迫待在同一个地方,只有圣诞节那天能够外出,可以说话的人只有五个,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季越东把车靠边停下,轻叹了一口气,他解开安全带,把歪倒在窗口的季舒捞过来抱在怀里。季舒的身体小幅度颤抖,季越东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没关系,我来教你。” 第7章 7 这两天气温骤降,又因为快要过年,城里空了大半。季越东手头上的事轻了些,郑元的电话就来了,约他出去喝酒。 自从季越东当了人家的“爸”,他就几乎绝迹于各色娱乐场合了。郑元借着自己的生日,好不容易把季越东给拉了出来,一群人围着季越东闹,敬着酒笑着追问季越东最近去哪里逍遥了。 季越东不抗拒这类场合,一些场面上的话他也会说,推开抵在嘴边的酒,他往沙发里靠,他说:“家里的事。” 这话也不假,季冠德去世,整个季家就像一艘航行在汪洋上的大船,掌舵人换成了季越东,一切都要小心。 郑元把人推开,故意囔囔道:“怎么回事?寿星在这里呢?怎么都没人给我敬酒的?我可要生气了。”众人大笑,季越东先敬了杯,玻璃杯子里放了冰块的威士忌空了,他一饮而尽,有人呼喊撺掇郑元喝酒。 季越东靠在沙发里,有人开始唱歌,不算好听的歌声和欢呼尖叫揉在一起。包厢昏暗灯光里,他的额面宽阔饱满,深邃的五官不像是亚洲人,季越东长了一张好皮相,总会招惹莺莺燕燕投怀送抱。 身边有人挤过来,一软温热贴在季越东手臂上,喊了声“季先生”,季越东侧头看去,是一张明媚艳丽的脸。 自持美貌的女人依偎过去,季越东皱起眉,竟然想到了季舒。 那个小孩长得也很漂亮,是那种不自知的美,眼前这女人还没有季舒好看。 季越东喊了声郑元,他露出厌恶的神色,对郑元说:“帮我把她拉开。”他身体后倾,抬起手,眼前的女人,他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郑元知道季越东嫌这里的人脏,他挤过去,拍了一下女人后.臀,“还杵着呢,没半点分寸,没看人季少不喜欢你吗?季少不喜欢大.波,就爱平的。” 郑元嘴里跑火车,季越东翻了个白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丢给郑元,“给你的生日礼物,买辆车去吧。” 郑元拾起卡片,“嘿”了一声,双手抱拳,“小弟在这谢过季少。” 季越东把杯子放在玻璃茶几上,慢吞吞站起来,“三十岁生日快乐啊,我祝贺过了,礼物也给了,就先回去了。” 郑元一愣,连忙站起来,“那么早?这十点都还没到,你回去做什么?” 季越东喝了点酒,他酒量不算好,拖着舌头说:“季舒十点半要睡觉,他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我答应他了,在他睡前给他讲个成语小故事,还能锻炼他国语听力。” 郑元倒吸一口气,边上有人听到他们的话互递神色,就听郑元说:“他那么大了,你放他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事啊。要是不放心,待会我们去浴场,我找人接他一块过来呗。” 郑元走到季越东身边,一手揽住季越东的肩,语重心长道:“兄弟今天生日哎,你不陪我玩个尽心,要回去和人小朋友讲睡前故事,你对得起我吗?” 季越东把他推开,眯着眼笑了,他说:“不是给你一辆车了吗?”他用手扶了一下额,停顿了几秒,对郑元说:“我去给季舒通个电话。” 季舒今天也很乖,吃过饭后早早就洗好了澡,他穿着棉质睡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手机放在桌上,电视里放着广告,季舒还看得津津有味。 手机响了,季舒低头看了眼,是季越东打来的,他就把电视关了,客厅里很安静,季舒盘着腿接通了电话。电流声把季越东的声音装点的有些不一样,季舒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季越东拉开包厢门,朝走廊外走去,他走到窗口,冷风吹在脸上。季越东扯开领子,半靠在窗边,对季舒说:“郑元生日,待会还要去浴场,应该是回不来了。” 季舒“啊”了一声,有些惊讶,而后又很失落的应着。 季越东听他的声音能够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他缓缓吁了口气,又说道:“要不要一起去浴场,你洗过澡了吗?” 季舒眼皮撑开,他从沙发上站起,他犹豫着对季越东说:“还没洗。” 季越东笑了,他把头磕在玻璃上,风吹走了燥热,听着季舒生硬的谎,他也没拆穿,反倒是觉得这小孩怎么那么可爱。 他对着手机,声音柔软,“去换件衣服,过十分钟就有人来接了。” 季越东挂了电话,季舒把手机压在心口,在家里头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去换衣服。 郑元投的浴场规模挺大的,脱了鞋他们先进去,季越东在外面等着季舒。 一辆黑色华晨停在外面,季越东认识这车,走过去先拉开了后车门。驾驶位上的是郑元的一个小弟,见到季越东便急忙下车,喊了声“季少”,季越东点了点头,弯腰探头看着后座上的季舒。 这小孩一坐车就要打瞌睡,更不用说这个时候了,季越东把他喊醒。季舒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惊喜地看着他,就要跳出来,季越东用手背贴着车门框,对他说:“当心别撞到头。” 他把人给捞出来,季舒勾着季越东的胳膊,像季越东养的小宠物。 季越东对边上的人说:“辛苦你了。” 对方受宠若惊,连忙道:“替季少办事,应该的。” 季越东揽着季舒进去,一边走一边问:“晚饭吃了吗?” “吃了。” “都吃了些什么?” “钟点工阿姨做了鸡翅、粉蒸肉还有菠菜。”季舒像是要得到夸奖的小孩,对季越东自豪道:“我都吃完了。” 季越东喜欢他说话时那股小得意劲儿,他夸季舒乖,说了好几次,弄得季舒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进去要换鞋,季越东换了鞋站在边上,季舒的鞋子是绑带,出来时太急,蝴蝶结打成了死结,他弄了好久没解开。季越东便蹲了下来,半跪在他身前,季舒呆呆地看着,季越东的肩膀宽阔,在他面前像是一座小山,让他觉得是可以依靠的。 季舒解不开的结,季越东几秒就松开了,替他把鞋脱了放在一边,捏着他的脚踝给他穿上拖鞋。 季舒站了起来,季越东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洗澡去。” 他们一大帮子人都已经先进去了,浴池那边散着热气,能听到人声。季越东和季舒的柜子号码是连在一起,他找到了箱柜解了锁,脱去外套挂进柜子里。 季舒问他:“要在这里把衣服都脱了吗?” 季越东直接脱了毛衣,里面什么也没穿,几块腹肌很明显,季舒盯着他的肚子看,季越东的声音在他发顶响着,“都脱了,然后进去洗澡。” 季舒点着头,季越东背过身去脱裤子。季舒跟着他的动作把衣服都脱了,季越东听到季舒说:“我好了。” 季越东的手覆在腰侧,深蓝色的平角裤脱了。季舒眨了眨眼,伸手去碰季越东的手臂,他困惑地问:“你和我为什么是不一样的?” 季舒拉着他,把自己的身体展现出来。 季越东没反应过来,第一眼,只是觉得季舒的身体白到发光,之后,他的视线往下,瞳孔便猛地收缩。 季舒说了些什么,他听不大清,心跳突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看到的这……只是觉得很惊愕。 季越东想到季冠德说过的话,他说他藏了一个人,藏了整整十七年。 为什么要去藏起来,把继承人关在一处十七年,若是为了安全,这也没有必要。为此他一直困惑着,如今看着季舒,他好像得到了答案。 便在这时,郑元的声音传来,季越东一震,他自己反应过来后,人已经挡在了季舒身前。 郑元走近,吹了个口哨,“不错啊,东哥,谁和你在一起可享福了。” 季舒在他身后好奇道:“你们在看什么?” 季越东皱着眉,立刻把季舒探出来的脑袋给按了回去。 他背过身,季舒被他挤到角落,季越东抓起一旁换下的衣服给季舒严严实实裹上。他回头看着郑元,捂着季舒的嘴,他对郑元说:“你楼上有房间吗,他有些不舒服,我们就先不洗了。” 第8章 8 浴场三楼有按摩房,季越东拿了钥匙,让季舒乖乖站着不要动。他换上浴场的衣服,靛蓝色的浴衣印着白鹤,季越东肩膀宽,把衣服完全撑了起来,高大的样子让季舒觉得真好看。 季舒对季越东说:“我也想穿这个。”他说着往前一步,身上裹着的外套就掉了下来,一身的细皮嫩肉暴.露在灯光下。 他的脚掌前后,双腿交错上前,不同于这个年纪男生的器官尺寸,季越东看了一眼,急忙撇开了眼。 季越东背过身,快步拿了一套小一码的浴衣,不过不是靛青色,而是枫叶红。 他看着眼前一排排的柜子,季舒的手碰到了他的手臂,季越东没有回头,他对季舒说:“穿上衣服和我上楼。” 季舒不明白,季越东为什么突然离自己那么远。 走进电梯,季舒伸手去拉季越东,季越东低头去看季舒。枫叶红很衬季舒,他皮肤白,脸上没有丁点瑕疵,看人的时候眼睛的弧度像是在笑,他仰着头,下巴尖展现一个漂亮的轮廓,季越东听到他的声音,很软很轻。 “你怎么了?” 季越东想到自己在他这个时候,因为变音,喉头声带增长,声音一直都维持着沙哑,说不出话来。但季舒的声音就完全还像是个小男孩,季越东以前也未在意,只是觉得季舒应该是发育晚。 季越东没有回答季舒,而是用指尖轻轻勾起季舒的下巴,季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也没挣扎,顺从地抬起下颌。纤细的脖子看着十分脆弱,在季越东的注视下,他吞咽着唾沫,脖颈几乎没有起伏。 季越东曲起食指,指甲盖在季舒的下颌下方蹭过,他没有碰到喉结。 季舒觉得痒,抓住了季越东的食指,一双眼亮晶晶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季越东长长吁了口气,他摇头道:“没事。” 电梯“叮”了一声,三楼到了。 季越东想要挣开手,只是季舒攥得太紧,他尝试了一下没能松开。 刷了房卡,季越东把门推开,开了灯,房间挺大的,中间一张床,两边原木色的床头柜,电视挂在墙上,浴室里还有个白瓷浴缸。季越东往里走,走到阳台,拉开滑门,看了眼夜景。 季舒挤到他身边,季越东就往一侧躲开,季舒没有在意,就要走出去看,季越东拉住他,“不要出去,外面风大。” 季越东把阳台门锁上,拉着季舒的衣服让他坐下。季舒坐在床边,没穿袜子,脚一晃一晃,脚背很白,季越东扫了一眼,觉得有些烦躁。 季舒盯着季越东,他总觉得今天晚上的季越东和之前的不大一样,他轻声问:“不去洗澡了吗?” 季越东听到他的话,掀开眼皮看他,季舒眼里坦荡单纯。 季越东深吸一口气,在他面前蹲下。 季舒垂眉,浓密的睫毛落下小撮阴影,枫叶红交错着莹白的皮肉。他身体前倾,像是要与季越东近一些,气息绵绵又柔软,季越东看着他的脸,问他:“季舒,你知道……男性和女性的区别吗?” 季舒的表情是茫然,他低下头,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季越东的额面,他问:“有什么……区别?” 眼神交汇,季越东顿了顿,低声道:“身体的区别,你的家庭老师有和你说过吗?科普过这些吗?” 季舒摇头,发梢蹭过季越东的脸颊,他把手搭在季越东的肩膀上,下巴磕过去,嘴唇贴在季越东耳边,他说:“这有什么要科普的,汤老师说男人女人的身体结构都是一样的。” “汤老师?”季越东皱起眉,他咀嚼着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房门铃声骤然响起,季越东一愣,他与季舒分开,站了起来。季舒仰头看他,季越东走到门口,把门拉开。 门外站着的是刚才去接季舒的年轻人,见到季越东便说道:“季少,郑哥他们都洗好了,在下面摆了局等你下去。” 季越东下意识地看向房间里的季舒,季舒走了过来,纤瘦的身体被浴衣裹着,黑发垂顺,若换一种目光看,把季舒当成女孩也不为过。 门外的年轻人也看到了季舒,献殷勤地对季越东笑道:“季少,你女朋友真漂亮。” 季越东一愣,眉头蹙起,还没等他说话,季舒倒是先说道:“我是男生。” 那人一愣,季越东把季舒拉到身边,对季舒说:“走吧,下去看看。” 楼下包间里,郑元组了几个麻将局,季越东进去,郑元那桌就立刻有个人站了起来给他让位置,季越东摆了摆手,对郑元说:“我就不打了,下来和你说一声,季舒困了,我带他回去。” 郑元捏着烟摁灭,他也不看季越东,而是把目光放在了站在季越东身后的季舒上,他笑道:“小朋友,你是要回家呢,还是想在这边看着你爸爸玩一轮麻将?” “爸爸”两个字让季舒愣了愣,季越东推了一下郑元,边上还有人起哄。季舒觉得这里好热闹,又想到刚才季越东似乎是不怎么开心,他就过去扯了扯季越东的袖子,说:“你打吧,我不困。” 季越东无奈,手臂被刚才给他让位置的人拽着,他坐了下来,侧头看向季舒,小朋友朝他笑。 季越东心不在焉摸着麻将,喂了几个牌,郑元都给吃了,没多久这人就兴高采烈说胡了。季越东扫了一眼郑元的牌面,推了自己的这一排,他说:“不好意思,胡的是我。” 也就玩了几轮,郑元把桌上的砝码就快玩完了,季越东一开始一家独大,后来他没了心思,也就随便玩,但也比郑元玩得好。季舒在边上看,季越东摸着牌,侧头对季舒说:“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和郑元玩吗?”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边上的人都听到了,郑元也看了过来,季舒疑惑道:“为什么啊?” 季越东嘴角勾起,他说:“听过那句话吗?”他看着绞尽脑汁想要摸出一张好牌的郑元,打下自己那张,翻了牌面又胡了。 郑元一声嚎,把最后一点砝码给推了过去,季越东全数接过,慢悠悠道:“下棋找高手,打牌找笨蛋……” 季舒理解还挺快,没等季越东说完,他就接着道:“郑元是笨蛋!” “真聪明。”季越东习惯性去揉季舒的头发,却在碰到他时顿住了,他的手指合拢,缩了回去。 郑元气笑,他也推了牌,往椅子上一靠,抽出一根烟咬在嘴上,他说:“怎么啦,小爷我是故意输的。” 季越东没理他,站了起来,砝码也没拿,“我先走了。” 这回郑元没拦他了,等着季越东和季舒走了后,七嘴八舌问起来的人就多了,围在郑元身边,兴奋地讨论着季越东身边的人。 郑元推开一个人,瞥了一眼,“刚才他在你怎么不问他?” “季少谁敢问啊?郑哥,你就说说吧,那小孩是谁?” “季越东的儿子啊。”郑元抽了口咽,吐出烟雾,他笑着说:“他最近玩养成游戏呢。” 第9章 9 回去叫了代驾,银色齐柏林驶入夜色,季越东的背往后靠,车窗玻璃开了一条小缝隙,他侧过头看向季舒,夜风带着寒意灌入,吹在他的左脸颊上。季越东似乎没有感觉到这份寒意,他的目光描绘着季舒的五官轮廓,中性柔和的气息让他心里像是被什么给缠绕。 季舒应该是困了,这个时间在平日他早就睡了。小孩侧靠着,手里抱着车载抱枕,下巴尖磕在锁骨上,脑袋一晃一晃。车子驶过一个缓冲带,季舒的身体颠簸,季越东攥住他的手臂,把人轻轻扶正。 他感受到季舒手腕的骨骼,没有男生那般粗粝,像是个女孩。 季越东把手松开,季舒靠了回去,疲惫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 男生和女生还是不一样的,季越东有信心和一个小男生相处,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一个女孩。 而且……季舒究竟是什么,他依旧很困惑。 代驾把车开进了车库,季越东接过钥匙,代驾就骑着小自行车走了。季越东在车里坐了会儿,他以前谈几个亿的项目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焦心,季舒就像是一张白纸,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季舒提起这件事。 季舒没有睡很熟,听到动静便醒了,他睁开眼,声音都皱在了一起,迷糊问:“到家了吗?” 季越东不禁放低声音,“到了。” 他先下车,绕到季舒这边把门打开,季舒靠在里头,像是以前要季越东抱。季越东停在门外,琢磨着男孩女孩这回事,没留意季舒。 季舒等了片刻,只好自己下车,下来的时候脑袋还撞了一下,他痛的叫了一声。季越东才回过神,看他捂着头,愣了愣,上前一步低头问:“怎么了?撞疼了吗?” 季舒眼泛泪光,他皱着鼻子,像兔子生气的样子,他拉开季越东的手,往里走去。 季越东跟在他身后继续问他撞疼了没,小朋友今天是真乖,可也的确是受到了点冷落,这会儿脑袋上的疼,让他的委屈劲都给溢了出来。季越东又在身后软声问着,季舒没忍住,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季越东听到哭声,自己先呆了呆,他是真的没遇到过像季舒这样的,太软太弱了。若不是依照季冠德的遗嘱,要他照顾季舒成年,他和季舒之间,几辈子都不会有牵连。 季舒缩在沙发里哭,小声抽泣,哭声只在开始响了一下,后面就是默默掉眼泪了,整张脸都湿了,看着特别可怜。 季越东没有哄小孩的经验,季舒又很乖,几乎没让季越东操心过。而此刻,一桩一桩事接踵而至,季越东抱着手臂走过去,他垂眉看着季舒,又问了一遍,“撞疼了吗?” 季舒不说话,咬着牙忍着哭意,鼻子酸得要命,他就把脸捂在手臂里。 隔了会儿没听到季越东的声音,他又不放心地抬起头,见季越东还站着,他吸了一下鼻子,控诉似看着季越东。季舒只觉得喉咙发酸,他声音憋闷,都捂在了一起,他说:“你晚上好奇怪,一直皱眉,我对你说话,你都不理不睬。” “我没有不理不睬。”季越东蹲下,后背挺直,肩膀的弧度是直角。他仰头看着季舒,耐心都用在了哄季舒身上,他好声好气道:“别生气了。” 季舒很少有情绪波动,十七年的人生,就像是一张白纸,待人他不懂,处事他也不懂,甚至连最基本的男女构造他也不清不楚。生来为人,他活在伊甸园中,他以为世上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美的,小动物般的警惕,也在季越东几下安抚投食后放松归顺。 可他不知,世道并非如此,苍蓝的天上会有灰霾,绿茵草皮也曾被导弹轰炸,在战地有那么多人无家可归,世界每天都在变坏,人心也是。谁都有私欲,他的父亲因为他的身体而厌恶他,把他藏在瑞士十七年。季越东为了自由,才承诺照顾他到成年。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骗他,可他不知道。 季舒很好哄,季越东碰碰他,揉揉他的头发,软着声音说几句,他就立刻不哭了。 季越东站了起来,坐到季舒身边,他对季舒说:“你身体不好,回国后,我还没有带你检查过身体,明天我们去医院。” 季舒想,季越东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点着头答应。季越东碰了碰他的脸,摸到的都是眼泪,季越东叹了口气,“小哭猫。” 季舒把脸上的泪痕往季越东掌心里蹭,沾着泪珠的睫毛刮过手心软肉,像在心尖上挠。季越东不敢合手,他看着季舒的后脑勺,轻声道:“回房里睡觉吧,我给你讲故事。” 等季舒睡着了,季越东从他房里出来。他走到阳台,坐在藤椅上,点了支烟。 夜空里的星就像是他手里的烟火星子,忽明忽暗,他捏着烟狠狠吸了一口,烟草钻入肺,季越东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 是一个私家侦探,当初季越东用这个调查过季冠德,后来被季冠德发现,还不算成熟的他被季冠德敲断了一条腿丢在地下室里关了两天。养父从小就对他说,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去听去想,他是季家养的狗,只要乖乖听话就行。 季越东的命是季冠德给的,他当然是要感恩戴德的,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为季家鞠躬尽瘁,他把能给的都给了季家,如今季冠德死了,却也不放过他。 那个老头知道季越东的软肋,知道他最怕什么,知道他是个冷不下心的人。他把季舒交给季越东,他要让季越东去弥补他昔年犯下的错,他想季舒重回人间,想要季舒成为季家合格的继承人。 季越东夹着烟,手掌抚着额头。 电话接通了,季越东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帮我查一个人,姓汤……汤臣,之前在瑞士呆过,可能是个老师,我也不太清楚。” 他顿了顿,摁灭了手里的烟,他说:“辛苦你了,我要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季越东是那种心里有事就睡不踏实的人,打完一通电话,一地的烟蒂。季越东回到房间洗了澡,躺在床上自然而然想到了季舒。 季舒的身体像是一道难解的数学题,季越东翻来覆去琢磨着,最后总算是倦倦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满身疲惫,手脚陷在床里,季越东闭着眼用手去揉。 “你还叫我不要用手揉眼睛,你自己呢?”季越东一震,睁开眼就看到季舒趴在自己身前,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皱着眉拉着被子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季舒也跟着挤过去,像树懒抱着木头,他说:“你不是要带我去医院吗?太阳都要晒到你屁股啦。”说着就要去拍季越东,季越东眼疾手快攥住了季舒的手,把他拉开。 季越东站了起来,对季舒说:“我睡昏了,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他洗了把脸,夜里没睡好,下巴冒着胡渣,季越东捋了几下头发,见季舒靠着门框从镜子里看他,他的动作微顿,打开剃须水,薄荷味扑面而来。他仰起头涂抹过下颌,剃须刀锋刃划过皮肤,他一边刮着胡子一边问:“昨天晚上睡得好了吗?” 季舒盯着他刮胡子的动作,说:“你给我讲了故事,我睡得很好。” 季越东抿起嘴,用水冲洗剃须刀,季舒走到他身边,伸长了手,指腹摸挠着季越东的下巴。季越东侧头看他,季舒问:“这是什么?” “胡子。” 季舒说:“有点扎手。”他昂起下巴,又摸了摸自己的,他问:“我怎么没有?” 季越东语塞,他现在不可能再用,等你长大了也会和我一样的托词。 因为就算是季舒成年了,他也许也不可能像正常的成年男性一样。 去了医院,轮番的检查,季舒都很乖没有任何抗拒,只有在抽血的时候小声说疼,季越东走过去,他就把脸埋在季越东怀里。季越东轻拍他的后背,小声安抚。 替季舒做检查的医院是季越东投资的私人医院,几番检查下来,医生约谈季越东。 季舒坐在大厅里看着平板,季越东让他不要乱走,在这里等他。季舒点头,季越东说:“等我们回去,带你去吃好吃的。” 季舒笑着说:“我想吃烤肉。” 季越东走进诊室,医生站了起来,季越东摆摆手,让他直接说。 “季先生,病人是有两套生殖器官,在男性.器官之下就是女性的,且都发育完全,但似乎女性.器官发育的更完善。如果要做手术,我建议摘取的是男性特征……”医生顿了顿,他看着季越东问:“季先生我能见见病人本人吗?” 季越东盯着片子发呆,医生又问了一遍,他才回神,低声说:“他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不知道?这……”医生惊讶。 季越东站起身,他把那些检验报告通通收拢,他说:“先不考虑手术的事,我就想问问,就是还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问,他会有什么事吗?”季越东组织着语言,“我看到网上也有一样的,他们都要靠吃药维持激素稳定。” “他从未吃过药?” 季越东表情有些狼狈,他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没吃过。” 医生斟酌着说道:“病人应该会受雌雄双性激素分泌的影响,身体会排斥,所以体质也会比普通人差。吃药的话是因为病人自己更偏向于那一性,雄性激素能让他的男性特征更明显,季先生你也可以去问一下他,是想成为女性还是男性,之后再决定如何服药。” 季越东沉默片刻,“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拉开门,季舒还是坐在原处,他戴着耳机看着平板里的视频。 小小一只,那么可爱,那么乖巧,季越东想,如果以后他有了小孩,也要是像季舒这样的。 他摘掉季舒的耳机,季舒一愣,季越东在季舒身边坐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季舒说,季舒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如果把这一切都挑明,告诉他,你的身体是畸形。 那太残忍了,就像是把一张白纸染黑撕碎,把季舒从伊甸园里拉出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第10章 10 “去吃烤肉。” “医生说什么吗?” 季越东抬起手,掌心把季舒的脸颊包裹,是个让季舒觉得非常安全的举动,他把头低下去,变成了一只小猫依偎主人掌间。 季越东觉得手里像握了一片樱,他对季舒说:“没什么,你很健康,我们走吧。” 季舒呼了一口气,他睫毛上扬,眼睛的弧度圆润可爱,他问:“那我能去游乐园吗?我看到电视里放,那里面还有旋转的木马,我还想玩那个过山车。” 这简直是季越东听过最简单的要求了,季越东问:“就想做这些?” “还能做什么吗?”季舒傻乎乎的看着季越东。 季越东捧起他的脸,捋开季舒额面上的碎发,他说:“游乐园的话去美国吧,弗罗里达环球影城听说很好玩。” 季舒一声欢呼,从季越东掌心里跳出来,他跑到门口,身上有钝钝的光。季越东把平板耳机收好,上前拉住他的手。 春节前,季越东要带季舒去环球影城玩。季舒兴奋地一夜未睡,晚上抱着小兔子偷偷溜进季越东房间里。 季越东睡熟了,懒洋洋的像只大狮子。兔宝宝凑过去,趴在季越东胳膊上,他听着季越东的呼吸声,闭上眼把耳朵搁在季越东的胸口。 心跳声缓慢均匀,季舒数着节拍,睡了过去。 …… 红色吉普驶过海岸线公路,白鸟掠过海浪。季舒仰起头,浅棕色的帽檐遮挡住金黄色的光。季越东侧头看他,腾出一只手摘掉了他的帽子。 季舒眯起眼,长睫毛被光晕成了浅棕色,他打了个哈切,季越东对他说:“不要再睡,我们快到住的房子了。” 沙粒像是钻石,棕榈树叶光线斑驳,吉普驶入小路,远远看到一栋三层楼高的洋房。白色车库门前站着一个人朝他们挥手,拉开车库大门,吉普在里面停下,季越东摘下墨镜,对季舒说:“我们到了。” 这是季越东在佛罗里达的海边别墅,以前买的时候是想着过来度假,只不过工作忙,也有好几年没来了。 他带着季舒进去,飞了十多个小时,季越东脱去外套,扯开衬衫领口,露出两片锁骨,他对季舒说,“先坐会儿,待会我带你出去吃饭。” 季舒指着外面的泳池,看着一点都不累,兴奋道:“我出去看看。” 季越东摆摆手,“去吧。”他看着季舒拉开门,自己则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半阖眼滑着手机信息。 信息是郑元发来的,郑公子对于季越东竟然不声不响去了佛罗里达而埋怨他不够兄弟。季越东笑了,告诉郑元他是陪季舒来这边的环球影城玩,郑元听了就说也要来,大概是怕季越东不答应,郑元直接打来了电话。 季越东还愁怎么去环球影城玩,听了郑元的话就索性答应了。 他同郑元说了几句,目光时不时看向窗外。大片落地窗采光不错,视线通透,他看到季舒站在泳池边,脱了鞋光着脚试探着踩着水。应该是不会游泳的,兔子似乎都怕水,小朋友单脚踩着池边,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季越东眯起眼,他低声对郑元说,“我还是在原来那房子住着,你要来就过来,先挂了。” 手机丢在沙发上,季越东站起身朝外走去,距离不远,突然就见季舒身体前倾,整个身体往前栽,一头摔进了泳池里, 季舒不会水,手脚扑腾,鼻子里涌进水,一下子呛了好几口。 他叫着季越东,只几个呼吸,身体就被紧紧扣住,腰上的力道大得吓人。他被往上拉,躺在池边,浑身都在抖,他闭着眼虚弱喘气,唇上一热,嘴里钻了几口气,他猛地一颤,吐出了几口气。 季舒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额前的发耷拉在眼皮上,白着脸,尖下巴上还在淌水。季越东皱着眉,看着他可怜的样子,扶着季舒的肩膀,他忍着心里焦躁,压下那句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抿着嘴把季舒捞到自己怀里,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不害怕了。” 季舒小口呼吸,下巴戳在季越东的肩膀上,他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水,糊了一脸,季越东哄着他,把他打横抱起来。他往房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问,“刚才怎么会突然摔下去?” 季舒的脸埋在他的怀里,闷着声音道:“我也不知道,头有些晕。” “头晕?是不是没休息好。”季越东捋了一下季舒的湿发,季舒抬起头,薄薄的眼皮似乎透光,长睫毛挂着水珠。季越东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眼,错开视线说:“去洗个澡,然后睡觉。” 季越东把季舒放在浴缸边,他打开热水,季舒看着流淌下的水柱,双手交叉就要把衣服脱了。季越东一愣,他按着季舒的肩膀,对他说:“我替你把衣服放在房间小沙发上,你洗好澡把衣服穿好,然后再叫我,我给你发头发吹干。” 季舒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不和我一起洗吗?” 季舒的衣服透在身体上显出曲线,季越东扭过头,走到浴室门口。 季舒听到他的声音,离得远远的,让季舒觉得有些陌生,“季舒,不要随便把身体给别人看,绝对不能像之前在我面前做的那样,绝对不行。” 门轻轻拉开又合上,季舒呆呆钝钝坐在浴缸边,小腿贴着冷瓷,他打了个激灵。季舒脱掉衣服,泡在温水中,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佛罗里达的夜像是温暖的巢穴,季舒洗完了澡,擦干身体穿上季越东给他准备的睡衣裤。白色的衣服上印着大兔子,季舒踩着拖鞋走到楼梯口叫了一声季越东。 大房子响着回音,季越东端着一杯奶上楼。 季舒坐在床边,咬着吸管喝着温牛奶,季越东站在他身边。吹风机的风热着头皮,声响轰隆隆撞着鼓膜,季舒的脸晕起红。 小朋友的脑袋往后仰,季越东低下头,看到季舒咧开嘴笑,季越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笑。他俯身,额头碰额头,笑道:“傻笑什么呢?” 季舒摇着头,季越东收起吹风机,拿掉季舒手里的空杯子。季舒往后靠,身体栽在季越东怀里,还在吃吃笑,他说:“和你在一起真好,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季越东呆了呆,呼吸暂缓,他对季舒说:“我会陪你长大。” 第11章 11 应该是和时差有关,到了夜里季舒反倒是睡不着了。房间的窗没有拉上,他听到海浪拍打礁石,夜风呜呜哭响。 房间里灌入风,昏昏暗暗里,季舒掀开被子,踮着脚尖,他走起路像只小猫,无声无息。 他睡不着,就想去找季越东。轻轻推开季越东的房间门,便看到月光洒在空荡荡的床上,季越东不在房间里。季舒看着空床发呆,突然听见响声,他侧过身往旋转楼梯走去。 楼下亮着盏小灯,深蓝色的窗帘和夜揉在了一起,季越东戴着眼镜,蹙眉看着电脑屏幕。 纤薄的笔记本放在行李箱里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微窄到季舒都没发现。直到现在看到他才反应过来,季越东不是如他想得那么清闲自在。 他还有工作,在飞了十几个小时,开车来到这里,安抚照顾好季舒的情绪哄他入睡,季越东还需要处理国内的工作。那是成年人的世界,压力连轴转,像秒针一般不会停歇。 季舒不太理解,但却能看出来季越东的疲惫。 季舒抱着兔子,光着脚走下楼梯,季越东戴着耳机没有注意。季舒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盒装的牛奶放在最外面。 季舒找了玻璃杯倒牛奶,白色牛奶灌入玻璃杯泛着凉。季舒四处寻找,最后找到了微波炉,拉开箱门,他拿着杯子搁在里头。季舒琢磨着温几分钟,随手先按了五分钟。 厨房距离客厅有一段距离,季越东敲打键盘修改完最后一份文件,摘掉耳机,他揉捏着酸胀的肩膀,靠在椅子里出神。 身后的窗没有关严实,似乎要下雨了,风也变凉,他侧头去看窗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瓷片碎裂的声响。 季越东站了起来,打开大灯,循声走到厨房。厨房亮着小灯,微弱光线下是蜷着后背蹲在地上像只小蜗牛的季舒。 季越东掠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撒了一地的牛奶,他抓住季舒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这边。 季舒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像是被吓到了,支支吾吾道:“我刚才下楼看你在工作,就想也给你热牛奶,但好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季越东一声叹,手搂在季舒的腰上,把季舒给抱了起来。 季舒双手环住季越东的脖子,头趴在那片宽阔的肩膀上,他看着地上的碎片,低声说:“我真没用。” 季越东腾出一只手,掌心裹住季舒的几根手指,柔软细腻与硬茧相触,季越东问他:“烫到了吗?” 季舒摇头,头发擦过季越东的颈侧,季越东觉得有些痒,微微撇开头,他对季舒说:“我第一次用微波炉,微波炉都快炸了,手上还烫了一块疤,所以小舒没有受伤已经很厉害了。” “怎么会炸?” “我放了好几个鸡蛋进去,过了两分钟,它们就在里面演交响乐了。” 季越东把留疤的左手递给季舒看,季舒握着季越东的手指,凑过去轻轻吹了一口气。 丢下一厨房的狼藉,季越东抱着季舒上楼。 一层接着一层的旋转楼梯,距离越缩越短的天顶吊灯,季越东的肩膀好宽,在摇晃颠簸的世界里,成了季舒的全部。 季越东推开门走进房间,走到床边,他对季舒说:“我松手了,自己站好。” 季舒撒了会儿娇,趴在季越东肩头咬他耳朵,“不松呢?” 季越东觉得耳边像有只毛绒绒的小兔子,他只要轻轻一提就能把人揪下来,但他没这么做。小孩第一次这么撒娇,季越东觉得挺可爱的。 季越东侧过头,季舒的鼻子蹭过他的鼻尖,距离好近,呼吸暖烘烘挤在一块。季越东就这样抱着季舒,身体往后倒,季舒一声惊呼,身体单薄的像是一片易碎的纸,被季越东揉着倒进了大床里。 手还是没松开,季舒的脸变红了,他抓着季越东的脖子,把脸凑过去,声音压得很低,“我还是没松开。” 季越东低头看他,手指勾起季舒的下巴,季舒被他这么看着,眨巴着眼。季越东半撑起身体,季舒被他笼罩在身下,季越东附身低头,伸手掐在季舒的腰上。 “你要做什么?”季舒感觉到腰间的力度,他困惑地看着季越东,宽大温暖的手掌拨动,隔着睡衣挠过一层绵软细腻皮肉。 季舒愣了几秒,随即整个人蜷缩在一块,他开始笑,身体打着颤,他抓着季越东的手臂,大笑着说停下来。 季越东收回手,撑着下巴打量着他,季舒的眼泪都溢出来了,像是逃一样在床上挣扎,抱着季越东脖子的手早就撒开了。 季舒软成了一滩水,揪着被子警惕地看着季越东。大人不和小孩一般见识,季越东笑了笑,下了床去把窗拉上。 季舒慢慢坐起来,他盯着季越东的后背,“你要走了吗?” 季越东转过身,英俊的侧脸镀上月色,他走到季舒身前。拿掉季舒后背枕着的几个鹅绒枕,季舒躺了下去,季越东拉开薄被替季舒盖上。 季舒拉住季越东的手,犹豫道:“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好孩子要学会一个人睡。”季越东真是哄小孩哄上瘾了,随口顺溜地说着。兔宝宝还真是答应了,立刻松开了季越东的手。 季越东说:“闭上眼,乖乖睡觉。” 季舒立刻闭上眼,他听着衣料摩擦窸窸窣窣声音,季舒心里痒痒,偷偷睁开一只眼,被季越东逮个正着,季越东一声轻笑。他俯身,掌心轻轻挡在季舒眼前,手心软肉擦过酥痒。 季舒屏住呼吸,额面落下温柔。 季越东的声音成了海浪与潮汐,浪潮吞没了季舒,他浑身懒洋洋,像是沉在了温水里。季越东对他说:“晚安。” 季舒揪着心口,脚趾头皱巴巴蜷缩,他扯着被子把自己藏进洞穴里。 一个晚安吻,像是羽毛,季舒听着脚步渐远,门轻轻合上。 他捧起那根羽毛,阖在眼前,小声说:“晚安。” 第12章 12 黄金海岸线的上空,日光之下是浅色松软的沙滩,昨夜的风雨消失在黑夜里。昨天晚上忘了关窗,风卷起窗帘,光落在眼皮上,季越东扯起被子蒙在头上,他闭着眼翻了个身。 他卧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手臂缓缓下滑,灰色的棉质内裤拨开,晨光懒散,身体却像是复苏的永动机。他的手掌宽大覆盖着薄茧,白色的薄被里季越东翻过身,他微蹙着眉,眼皮下阖。 动作加快时,脸上突然一热,是手指的形状,抚摸着季越东眉间的皱褶。季越东一僵,他听到季舒的声音,像是从马里亚纳海沟而来的,把季越东吓出了一个激灵,掌间粘腻一片。 季越东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季舒问他:“你在做什么?” 季越东长叹一口气,他翻过身,快速掀开被子下床,他背对着季舒,肩胛骨上的肌肉绷紧,双手交叉脱去上衣,揪着白色布料擦掉手上的液体丢在一边,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季舒看着他的后背,数道浅色泛白的疤痕横于之上,他拉开被子坐了起来,挤到季越东身后,伸手去碰季越东背上的疤。刚刚碰到,手腕就被季越东抓住,季越东扭头看他,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季舒呆了呆,他说:“刚刚。” 季越东有些烦躁,他松开了季舒的手站起来,扯过小沙发上的长裤套上,季越东转过身去。 季舒坐在被子堆里,季越东目光落在他那张无害的脸上,绷直的后背塌下,无奈地泄了气,他对季舒说:“不是说,好孩子要学会一个人睡觉吗?” 季舒表情懵懂,他踩着被子站了起来,站在了床上比季越东高了一点,季舒有些不适应。他低头看季越东,像只离不开主人的小宠物,张开手去抱季越东,脑袋磕在季越东的肩膀上,鼻尖摩擦着皮肤,他嗅着季越东身上的气味。 季越东的身体好热,他把脸颊贴上去,对季越东说:“好孩子已经醒了。” 抱过一次之后就会有第二次,撒娇也是,季舒抱着季越东的手不肯撒手,季越东还要洗澡,丢不开这只小粘人虫,只好把他抱起来走到楼下。他把季舒放在沙发上,季舒在沙发上滚了一圈,季越东拿了颗糖剥了糖纸塞到他嘴里,让他自己先看会电视。 季舒趴在沙发上,他撑着下巴,看季越东上楼,他盯着季越东的后背,声音高了些许,问:“你背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季越东一顿,他当然是不会说被你爸打的,他回头笑了笑,对季舒说:“小时候顽皮,不小心摔的。” 这种鬼话说出来季越东自己都觉得假,但季舒就信了,他还对季越东说:“那以后不能顽皮了。” 季越东上楼洗澡,季舒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他喜欢看那种购物节目,主持人介绍的商品,他每一件都想要。正看着,门铃就响了,季舒往门口看了一眼,叫了声季越东,没人回应。他放下遥控,踩着拖鞋走到门前,大概是动作慢了些,门外的人等得不耐烦,敲了几下,大喊道:“东哥,给我开个门。” 是郑元的声音,季舒打开了门,屋外光线充足,郑元搂着个高挑性.感美女,戴着黑色墨镜,新染了一头银色,右耳戴着钻石耳钉,朝季舒裂开嘴笑。季舒呆钝地看着他们,像是第一次见到郑元,他往后退了一步,郑元携着靓妹进屋,左右望去,问:“季越东呢?” 季舒小跑到沙发上抱着软枕坐下,他指着楼上,干巴巴道:“洗澡去了。” 郑元拍了一下女伴的臀,“给我去倒杯水。” “厨房在哪里?” 郑元的女伴看向季舒,小朋友立刻指向身后,“左拐就到了。” 郑元在沙发上坐下,季舒有些紧张,电视里主持人正在介绍一台新的减肥仪器,郑元看了眼,皱起眉,“你喜欢看这个?” 季舒摇头,把遥控丢给他,他说:“你看吧,我去叫他下来。” 他软枕都没松开,抱着枕头小跑上楼,跌跌撞撞跑到楼上,趴在浴室门口,脸贴在磨砂玻璃门上,小声叫着季越东。 季越东关了淋浴器,水流从下水道通道流下,他拿着干毛巾擦头,扯了一张纸擦开镜子上的水雾。季越东听到声响,愣了愣,侧头瞥去,就看到磨砂玻璃面上撞来的一张人脸。他闭上眼又睁开眼,拿着毛巾的手微微颤抖,平复心情后,快速擦干身体穿上衣裤。 季越东拉开门,季舒没有防备直挺挺往前倒,季越东攥住他的手臂,让他站稳。季越东瞧着他的表情,问他:“怎么了?” 季舒抓紧了季越东的手臂,他说:“郑元来了,不过他好像被妖怪吃了。”季越东一怔,又听季舒说:“和上次完全不一样,头发都是银色的。” 季越东失笑,他抬起季舒的下巴,看着他一脸的惊吓,觉得这小孩怎么能那么可爱。季舒还要说,季越东拿着毛巾罩在了季舒的头上,季舒的视线黑了一下,他慌忙扯掉脑袋上的毛巾,朝季越东看去。 季越东走进房间,季舒跟在他身后,季越东戴上手表,在脸上擦了些水,他对季舒说:“是我把他叫来的,他去过环球影城,对那里比我熟。” “那他的头发呢?” “染的,他上回还染了一个粉色的,不过因为这个头,他爸都不让他进家门了,消停了一阵,没想到又开始了。” 季舒似懂非懂点头,季越东把他招过来,手臂揽着季舒的肩膀,取了点润肤的乳液涂在季舒鼻尖,他笑道:“瞧把你吓得。” 季舒感觉鼻子上痒痒的,他仰起头把脸悄悄撇开,季越东可没放开他,指腹顺着季舒的鼻头往外搓,在脸颊上打了个旋。季舒半睁着眼靠在季越东臂弯里,他盯着季越东的脸发呆,突然说:“郑元还带了别人来,也是你叫的吗?” 季越东一愣,他把最后一点粉乳抹开,看着季舒困惑的神情,眉头皱了起来。 下了楼,季舒就见郑元和他的女伴霸占了他的位置,季舒瘪着嘴,偷偷扯了一下季越东的袖子。 季越东走到郑元面前,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转身丢下四个字,“跟我过来。” 郑元笑了笑,和身边女伴说了几句,他慢吞吞站了起来,季舒走到一边,掀开眼皮看他。季越东走在前面,郑元跟在身后,两个人到了阳台外面。玻璃门隔音效果好,季舒站在里头看着他们,只能见嘴唇张合,说了什么一句也听不到。 郑元走到室外,眯着眼看了眼晃人的太阳,他松松垮垮站着,刚拿出烟盒就被季越东给捏了去。 “别抽烟,季舒正看着,影响不好。” 郑元侧头瞥去,就看到那个小鬼站在玻璃门后,表情严肃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郑元翻了个白眼,他往后站,故意挡在季越东身前,季越东没注意,他对郑元说:“我让你过来,怎么还带了个伴?又是哪里找的?干不干净?” 郑元摆手,“你问那么多,我要回答哪一个?” “最后一个。” “干净的,特干净,我就下了飞机当地找的,是个导游,这里我没她熟。”郑元举起双手发誓。 季越东“嗯”了一声,把烟盒丢还给他。 郑元看他扭过头,隔着玻璃季越东看着季舒,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他说:“我想给他一个单纯点干净些的环境,我们身上的脏,不能让他看见。” 第13章 13 季越东开车,黑色衬衫袖子挽起,最上面三颗扣子松开,右手搁在方向盘上,他仰起头,下颌的线条是一条赏心悦目的曲线。红车吉普驶出公路,阳光海滩还有长长的公路线,一望无际开往蓝天的道路上海风迎面。 季舒趴在窗口,闭着眼吹风,头发被吹乱了一脸,他张开嘴笑,温热的风灌入嘴里,他打了个嗝。 季越东把他拉回来,让他坐好,季舒像是没骨头靠在车椅里,小声问:“还有多久到?” 季越东看了眼导航说:“快了。” 说话间,边上一辆黄色福特驶过,车窗降下来,郑元找的女导游开车,他自己则闲散地靠在车窗上,摘下墨镜朝他们挥手。 “东哥,我们先走啦。” 福特一溜烟往前,就剩一个黄色小尾巴,季舒睁大了眼,“他们超过我们了。” 季越东翘起嘴角,风吹开了他的衣领,两片锁骨间的菱形吊坠闪闪发光,他对季舒说:“没事,到了那边还是要等我们一起。” 开了一段路,从公路出来,有一个休息站,女导游把车停在里面,季越东跟在后面。他们下车,季越东问季舒,“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休息站里的7-11玻璃门后的烧烤柜里放着一排香肠,季舒不觉得饿,就是馋了。他拉着季越东的手,说想吃烤肠。 季越东买了两根,还买了两罐冰可乐,里面没有位置,他们就拿着吃的坐在外面。 阳光正好,一大一小两根烤肠,季越东成年之后就没再喝过可乐。他拉开易拉罐,插上吸管,冰冰凉的可乐递到季舒手里,小朋友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季舒小口咬着烤肠,油渍淌在了手掌上,他怕弄到新换的衣服,叫了声季越东,举着手给季越东看。季越东两口咬没了香肠,竹签丢到了边上垃圾桶,他从口袋里拿了包纸巾,抽出面纸给季舒擦手。 手指关节碰在了一起,季越东低下头,拉着季舒的手放在鼻尖轻嗅,他说:“一股烤肠味。” 季舒觉得指头有些痒,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季越东的嘴唇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皮肤,也可能是季越东热乎乎的鼻息,像是此时此刻的阳光,洒在皮肤上成了一粒粒滚动的钻石碎片,又疼又痒。 季舒的香肠没吃完,咬了两口还剩下大半,他觉得腻,不想吃了,季越东接过那剩下的大半根烤肠一口咬没了。 “可乐也不想喝了。”季舒把易拉罐塞到季越东手里,季越东咬着吸管喝了一口没气了的可乐。 滋味很甜,季越东不太适应这样的甜味,季舒问他好不好喝,季越东迟疑着点头,“还行。” 郑元他们过来,季越东站了起来,要走的时候季舒说他想去卫生间,季越东一愣。郑元刚刚从那边回来,指了个方向,季越东抿起嘴,对郑元他们说,“我和他一块去。” 郑元真的觉得季越东替季冠德养儿子养上.瘾了,他看着季越东和季舒大手牵小手那样子,不忍直视地撇过了头。 偏偏这时,女导游问他:“你朋友看着好年轻,孩子已经那么大了啊?” 郑元皱起眉,诧异道:“谁说这是他孩子了?” “那是什么?情人?” 郑元听着这一声调侃,狠狠皱起了眉,他低声说:“别他妈瞎说话,那孩子还没成年呢。” 厕所很干净,这地方人少,他们进了卫生间里,季越东往外看了眼,转身把门给锁上了。 他没去看季舒,背对着季舒走进隔间里点了根烟,季越东在里面呆了会儿,直到季舒问他好了没。季越东掐灭了烟头,拉开门出来,他去洗手,季舒就像只小狗跟在他身后,趴在季越东的后背上拱着闻。 他的鼻子很厉害,烟味那么淡他都能嗅见,他说:“你抽烟了吗?” 季越东不想骗他,对他说:“抽了半根。” “有味道吗?” “有一点点。”季舒笑着把季越东给抱住,他像是抱着自己的小兔子,闭着眼说:“不过没关系。” 季越东带着季舒回去,就见郑元一个人坐在那里,他问:“那个女导游呢?” 郑元往后一靠,一个人霸占了一整条长椅,他眯着眼打量着季舒搂着季越东手臂的动作,仰起头对季越东说:“吹了。” “吹了?”季越东皱皱眉。 郑元站起来,耸耸肩,低声道:“她说你是pedophilia,我就让她滚了。” “你们在说什么?”季舒把头凑过来,漂亮的脸上满是好奇。 郑元叹了口气,“我没车坐了,只能搭你们的车了。” 季舒不解地看向季越东,季越东替他把嘴角上沾着的油渍擦掉,他对季舒说:“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那么快?” “是啊,成年人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朋友你不懂的。”边上郑元插了一嘴。 季越东有些后悔把郑元叫过来了,他牵着季舒走到吉普车那边,拉开车门手挡在门框上让季舒坐进去。郑元跟在他身后,等季舒坐到了车里,拉着季越东走到一边,他压低声音问:“你这真的是在给季冠德养孩子?” 季越东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挣开郑元的手,表情毫无波澜,他说:“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小男孩,季舒只是季舒,他很乖,值得我对他用点心思。” “你真把他当儿子养了?” “养着季冠德的儿子,把他教育成一个与季冠德截然相反的个体,你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什么成就感,我就感觉你疯了。” 季越东叹了口气,他对郑元说:“我三十一了,还没遇到能让我心动的人,我觉得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季舒让我体验了一把做爸爸的快乐,挺好的。”季越东顿了顿,“如果这是一个养成游戏,那我就得好好完成,争取满分通关。” “你还……真的是个好爸爸。”郑元拉开车门,一股脑钻进了后座。 季越东绕过车前,坐进驾驶位。季舒侧头看他,阳光穿透玻璃,他在阳光下漂亮的像个小天使,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季冠德的儿子。 季越东还记得在还没去季家前自己生活的地方,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山区,下雨天湿哒哒的泥地、漏雨的木板楼和乱爬的蛇虫鼠蚁,一个没有光的地方。后来因为连绵大雨,山石崩塌,好多房子都倒了。季冠德做慈善,来到了这个灾害地,收养了成为孤儿的他。 他穿着干净舒适的衣服,留着整齐的头发,像个小王子被带到了季家。他站在那占满了一整个墙壁的肖像画前,看着季冠德的脸,当时还算年轻的季冠德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以后这里是他的家了。 孩子的快乐流露于脸上,他望着季冠德,看着那张救他于水火的脸,他小声喊着爸爸。 可他以为的父爱就像是昙花一现,在无数个日夜里,他都在琢磨,那一天的季冠德究竟是不是季冠德?那个温柔的人究竟为什么要踩着他的后背对他说,季越东,你是我养的狗。 这么多年来,季越东一直在和自己较量。 最终,恩大于了恨,让他还是成为了季冠德手里的刃,也让他遵守了承诺,去瑞士接回了季舒。 他现在觉得庆幸,庆幸自己能够放下过去,才能有资格照顾季舒。 他不是什么pedophilia,他只是试着想对一个孩子好。 就好像是曾经的季冠德和季越东,那个人没有兑现的事,他想去完成。 他想给季舒一个家,也想给自己一个家。 第14章 14 季舒前几天刚刚把哈利波特电影给看完,小朋友看电影要人陪,季越东尽量抽出时间去陪他,于是一连几天,季越东也把整个哈利波特系列给看完了。 进入园区,他们穿过中央大道,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哈利波特的主题乐园。霍格莫德小镇上人群缕缕行行,各种小店星罗棋布,走在这里真的像是有魔法,能让人觉得身心愉悦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季舒抬起头,拉着季越东的手让他看,恢弘的霍格沃茨矗立在山岗上,季舒往前几步,呆钝地看着,季越东突然把他拉开,霍格沃茨特快列车破墙驶出,音乐在耳边响起,季舒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切。 他们进去先乘坐了3D过山车,季越东他们坐在一排,郑元脸色有些白,季越东看了他一眼,转头问季舒,“害怕吗?” 季舒很兴奋,脑袋左右摇成了虚影,他晕乎乎地趴到季越东耳边,咬着他的耳朵问:“你会害怕吗?” 季越东笑了笑,拍拍季舒的脑袋让他坐好。 这个过山车并不刺激,只是有一次仰面朝天的时候,摄魂怪就在他们眼前,季舒叫了一声,很快就被郑元凄厉的鬼叫给淹没了。季越东皱起眉,看向吓得脸色发白两腿打颤的郑元。 过山车到站缓缓停下,郑元紧闭着眼,虚弱地吐出一口气。 在这边几乎都是过山车,郑元恐高,特别受不了这样的,之后就只把季越东和季舒带到了游玩项目点,他自己坐在下面看着他俩在上面快乐。从霍格莫德小镇出来有个卖黄油啤酒的小摊,郑元买了一杯,季越东也要了,季舒看着他俩喝,舔着嘴巴说也想喝。 “还没成年呢,不能喝。”郑元就跟逗小狗似的,拿着杯子在季舒眼跟前晃了一圈。 季越东尝了一口酒,竟然比之前喝的可乐还甜,又见季舒可怜巴巴张望的样子,他犹豫了几秒,好爸爸难当,他就只能是个把小孩宠溺到没底的爸爸了。季越东捧着杯子递到季舒嘴边,小声说:“就喝一口。” 季舒捧起杯子,咬着杯口,喝了一小口。 甜甜的啤酒味泛着一股黄油香,他舔着上嘴唇,抿了抿嘴,咬着下唇里的肉,笑着说:“好喝。” 在侏罗纪公园里的水上过山车的时候季舒的衣服湿了大半,季越东给他新买的衣服,粉色衬衫前面的口袋上还绣着小兔子,他特别喜欢。季越东的衬衫也都湿了,刚才水溅上来的时候,他半个人挡在季舒身上,挡了大半的水花。 两个人像是落汤鸡从里面出来,郑元靠在外面栏杆咬着吸管喝饮料,看到他们来了,一口水差点呛在气管里。郑元指着季越东的头发,嘲笑道:“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季越东的头发本来都是梳到一边,现在全都湿了,几缕黑发耷拉在眉毛上,睫毛上还沾着水,他揉了一下眼睛,下巴尖上滚下一滴水珠,整个人看着像年轻了四五岁。 他没管郑元说的话,扭头问季舒:“冷不冷?” 季舒摇摇头,然后打了个喷嚏。 季越东牵着他的手走到太阳下,季舒小声说:“衣服都湿了。” 季越东捋了一下他湿漉漉的头发,“不要紧的,给你多买几件。” 他去小店里买了毛巾,毛茸茸的棉布包裹着季舒,他的脸像是一团棉花团,季越东揉了两下,他把脑袋挤到季越东怀里。 郑元在边上看着,突然说道:“快走吧,我饿死了,找个地方去吃饭。” 季越东揽着季舒的肩膀,他拿着毛巾擦头发,湿发有些乱。季舒侧过头看他,觉得季越东像一只在水里打滚了一圈抖着毛的狮子。 回到Upper Lot,去了三把扫帚酒吧餐厅,这里的味道还算不错,特别是装潢就像是在哈利波特世界里。季舒吃了火鸡套餐,他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剩下的就都又是季爸爸的活了。 郑元已经无法可说,咀嚼着放了很多黑胡椒的猪排转过了头。 出去的时候,季越东给季舒买了个魔法帽,季舒说要和季越东一起拍照。 郑元抿嘴笑道:“我知道,我来拍。” 季越东不怎么喜欢照相,镜头里他有些不自然。季舒攥着他的手臂,身体距离很近,他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他对季越东说把头低下来。季越东依照着做,小朋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季越东怔住,他看向季舒,就听季舒说:“他们拍照都在亲,我们也要。” 季越东失笑,无奈道:“我们拍好了。”他抬起头问郑元,“你要拍吗?我给你……” 郑元摆摆手,把相机丢给了季越东。 季舒看着郑元一声不吭往外走,就算再迟钝,他也能感觉出郑元似乎不喜欢自己。 在这里时间过得很快,吃过饭看了几场演出,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们乘坐小车出去,园区里亮起灯,夜风很凉,季舒靠在季越东的肩头,他努力地撑起眼皮去看季越东。 昏暗灯光下,季越东的五官轮廓深刻,鼻梁很高,他半阖着眼,睫毛落下。他们对视,季越东的声音很低,他问季舒,“今天开心吗?” 季舒伸手碰了碰季越东的眼角,他的指甲被季越东修剪的很整齐,像一只家养的小猫轻轻挠着主人。季舒说开心,季越东就也觉得挺开心的。 这个时候开车回去已经很晚了,季越东打算就在附近的酒店里住一晚,不过因为没有提前预订,周围酒店都爆满,最后只在一条小街里找了个家不算很大的旅馆,还剩两间房。 季越东担心这种小规模旅店的安全,也不放心季舒一个人住,于是他和季舒住在了二楼,郑元一个人去了三楼单间。 房间不算很大,一张正中央大床,没有阳台,红玫瑰色的墙纸和棕色地毯,吊灯挺漂亮的,季舒多看了两眼。季越东把包放在床上,给他找换洗的衣服。 季舒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长袖衬衫到膝盖的灰色小西裤,白色袜子拉到了小腿,他脱了鞋,坐在床上,两腿悬空晃动着。季越东把晚上要穿的衣服放在边上,把季舒明天穿的挂好。 季舒两手撑在床上,后背微曲,他仰起头看着季越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问:“今天晚上会有成语故事吗?” 季越东拿着衣角的手顿了顿,他说:“有啊,你先去洗澡,动作快一些就多给你讲一个。” 季舒一声欢呼,从床上跳下来,蹦蹦跳跳跑去浴室。 季越东把要穿要用的收拾好,靠着小沙发坐下,竟然觉得比工作十几个小时还累。 他靠在沙发里出神,浴室门响了一下,季越东侧过头去。季舒站在浴室门前,那里没灯,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身体白到发光。 季越东呆了呆,季舒已经朝他走来,他似乎天生没有羞.耻感,光.着身体也不觉得异样。他问季越东,“衣服在哪里?”季越东不去看他,直接站了起来,他走到床头把整齐叠好的衣服递给他。 季舒的手指像是潮湿的海藻,滑腻擦过季越东的手掌,季越东往后退。季舒弯下腰,腰成了一条折线,后脊的骨头突起,热水浇过的皮肤微微泛红。他穿上内裤,藏住了一切只有季越东知道的私隐。 季舒抬起头,唇边有酒窝,他问:“可以给我讲故事了吗?” 第15章 15 窗外霓虹灯闪烁,城市的夜晚才刚刚开始,车流生生不息,整个夜空就像是一盏不灭的灯。 房间里,天真的未开化的少年,雌雄同体的秘密,半大的尚且稚嫩的面容美到让人分不清梦与现实。 高大的男人与纤细的少年,窗帘缝隙里光线交织而入,季舒的脸落在那片光里,笑得纯真。 季越东洗了澡,季舒已经睡下了,他应该是困的,蜷在被子里都睁不开眼。季越东轻手轻脚翻开被子,刚上床腰就被围住,季舒贴了上去,软乎乎的脸颊在季越东后背上蹭,小朋友拖着尾音,奶声奶气道:“讲故事。” “那么困了,还没忘记啊?” “我一点都不困,可清醒了,你说了要讲两个的。”季舒说完大大地打了个哈切。 季越东靠在床头,季舒把脑袋挤到他肚子上,硬邦邦的腹肌不怎么舒服,他想着再往下去一些,被季越东眼疾手快捞了上来,把人按在自己怀里,季越东拍了一下季舒的脑袋,“别乱动。” 季舒窝在他怀里,睡衣是季越东准备的,他特意挑了浅白色上面还有一只兔子。他洗了头发,刚才自己吹干的,有些小得意,把脑袋凑过去让季越东看。 季越东觉得季舒有时候像只兔子,有时候又像只小孔雀,他低头凑过去,嗅到小孩身上的香味。 他给季舒讲故事,说一些成语故事也说一些历史,古今中外他都能侃侃而谈。季舒闭上眼,听着他的声音,数着他的心跳,他觉得好安心。 季越东的声音逐渐变低停下,他看着季舒阖上的眼,鼻翼轻轻翕动,呼出微热的气息。季越东把季舒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在一旁合上被子,他从床上下去,拿了包烟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楼下,暗红的灯光里季越东划了根烟,烟雾顺着夜光流窜。郑元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季越东懒懒散散靠在角落,穿着T恤五分裤,托着一双拖鞋,头发耷拉,看着像个大学生。 他走到季越东身旁,胳膊肘子撞了一下,他说:“给我一根。” 季越东抽了一根给他,郑元接过点燃吸了一口,“呸”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什么味?蜜桃的?” 季越东把盒子丢给他,郑元看了眼,“季越东你有病啊,抽女士烟,还水蜜桃的。” “烟瘾止不住,又不想味大,季舒鼻子特别敏感。”季越东又抽了一口然后掐灭了烟,他从口袋里拿出清新喷雾往嘴里洒。 郑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说:“我现在相信了,你是想当一个好爸爸。” 季越东瞥了他一眼,一手插在裤子口袋往里走,他扭过头对郑元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从这里到迈阿密开了四个小时,季舒一大早被拉起来,根本没睡醒,是被季越东抱进车子里的。郑元坐在副驾驶,一路上季舒就躺在后面睡觉,郑元羡慕地看着季舒,对季越东说:“我也想当你儿子。” 季舒扶着方向盘,手握拳抵在嘴边笑了一声,他说:“长这样的儿子我可不要。” 他要从迈阿密开到Key West,是迈阿密东南端的一个小岛,算是美国的“天涯海角”,落日很漂亮。红色吉普驶上一号公路,珊瑚小岛零星散落,加勒比海闪烁蓝色的光,公路无限延伸,光沿着直线落下,层层叠叠掉在了车前玻璃上。 季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趴在季越东的车椅后面,热气喷洒在季越东的颈侧,他惊叹道:“好漂亮。” 季越东后背绷直,季舒又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季越东说:“带你去看这世界上最漂亮的落日。” 开了快四个小时,季越东把车开到一个加油站,吉普停在里面。他和郑元走到外面去抽烟。季舒坐在7-11里,季越东给他买了冰淇淋让他吃。郑元看了眼季越东说:“待会车我来开。” 季越东皱着眉,问:“你行吗?” 郑元翻了个白眼,“你就好好休息吧。” 这个时间,太阳还很大,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们抽完烟要回去,季越东拿出随手带着的清新口气喷雾,自己洒了点,又丢给郑元,郑公子不情不愿拿过喷雾往自己嘴里按。 附近有一个快餐店,随便吃了点,季舒要了一杯可乐回车上喝。郑元开车,季越东就和季舒坐到了后面,季舒特别开心,抱着季越东的手不撒开,挤过去和他说悄悄话。 他可乐喝不完,季越东替他把剩下的一些喝完了,空杯子放在一边。季舒的手沾了水凉凉的,季越东扯了一张纸替他把手擦干净。 季舒看着季越东的动作,又抬起头来,他鼻头耸动,皱成了一只兔子,“抽烟了吗?” 前面开车的郑元一愣,他低头,扯着自己的衣领嗅了嗅。 季越东说:“抽了一根,味道重吗?” 季舒的手捧在季越东的下颌上,他仰起头,鼻尖擦过季越东的喉结,他说:“不重,有股蜜桃味,有点甜。” 男人的喉结耸动,季舒盯着那块凸起,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张开嘴,趁着季越东还没反应过来,牙齿碰上去,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吉普突然加快速度,车笛声快速响了几下,纸杯歪斜冰块掉了出来,季越东把季舒推开,小孩往后倒,后脑勺撞在了车窗玻璃上。光像是射线,把季越东一段起伏无常的心电图印在了脸上。 季舒捂着后脑勺,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看着季越东,神情委屈,“怎么了?” 季越东的手环住自己的脖子,他咳嗽一声,对季舒说:“你以后……不能这么随意……咬人。” “咬疼你了吗?” 季越东缓缓摇头,歇了一口气,“不疼,只是……”只是被吓到了。 他吞下了之后的话,附身去把洒开的冰块拾起,问郑元要了一张纸巾。郑元单手扶着方向盘,头也没回扯了一张纸给季越东。 季越东擦干了水渍,把面纸卷成一团塞进了纸杯里。季舒见他停下动作,他就把头凑过去,背过身,“你看看我后脑勺是不是肿了。” 季越东抬起手碰了一下,果然是肿了一个小包,他有些心疼,手顺着季舒的头发抚摸,他轻声道:“对不起啊。” 季舒晃着脑袋,他抓住季越东的手,压在自己肩膀上,身体很自然的靠过去,他问季越东,“为什么不能咬人。” 季越东还没回答,郑元在前面说:“因为那是很亲密的举动,只有情人之间才会这么亲密,小朋友你不是你季爸爸的情人,所以……以后别这样做。” 那应该是季舒第一次听到“情人”这个词汇,他国语不好,茫然地看着季越东。季越东没有为他解释,宽大的手掌轻揉发顶,像是默认了郑元的话。 第16章 16 他们到Key West的时候恰好是黄昏落日,被称为“日落故乡”的西锁岛美的像是一幅画。 渔船码头船只停泊,海水成了一段金色波澜,天逐渐变成靛蓝,落日压得很低。车沿着海岸线行驶,路边的枯枝、海水深深浅浅,他们踩着余晖行驶进了日落小镇。 几乎是开了一天的车,大家都很累了,到了之后就直接去吃饭,一家古巴餐厅,网上的评价还算不错。季越东点了一个古巴三明治和店里的特色sangria,又问季舒想吃什么,季舒看了一圈菜单,指着最上面的推荐菜。 “要这个…” 他点的是breaded fried whole fish,这种鱼在外面一层裹了面包屑油炸,咬上去第一口像是在吃炸鸡的外壳,但里面却是鱼肉,鱼肉很嫩,比中午吃的快餐好吃了一百倍,季舒都吃完了。 季越东这次是提前预约了酒店,三间房,季舒的房间就在季越东隔壁,酒店安全系数很高。他把季舒哄睡觉从房间里出来,郑元靠在走廊墙壁上看他,“小孩睡了?” 季越东难掩疲倦,“刚睡着。” 郑元吁了一口气,“要不一起喝一杯?” 季越东摆手,“不喝了。” 他拉开自己的房间,郑元跟在他身后进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觉得你和那小孩太亲了,我得提醒你,就算你再怎么喜欢他,他都是季冠德的儿子,老虎的崽子不可能被你养成一只兔子。” 季越东皱皱眉,他不喜欢郑元这样去形容季舒,可他也知道郑元是好心。他曾经过得有多不容易,郑元是都知道的。在数个醉酒的夜晚,他抓着郑元的胳膊告诉他,自己总有一天要季冠德后悔,要这个养父付出代价。 郑元看着季越东,季越东对他说:“我心里清楚。” 郑元想他清楚个鬼,但又不好多说,只能低声道:“你得教教那只小兔子,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别整天黏黏糊糊的,又不是三四岁小孩。” 季越东听得心烦,说着知道了,把郑元给赶了出去。 房间里就剩他一个人,阳台门没关,海浪声很大,风掀起了窗帘。季越东去把阳台门拉上,刚转身就听到门铃,他以为还是郑元,快步走去拉开门,声音微沉,不算和善,“我都说知道了,你……” 话还未说完,怀里撞进来一个人,走廊的灯亮着,光线通透。季舒穿着睡衣,张开手抱住季越东的腰,脸贴在季越东胸口,他又听到了季越东的心跳声,闭上眼,他小声说:“我睡不着。” 第二天的旅程没有郑元,他昨天晚上在酒店后面的音乐派对里喝多了,醒不来。 季舒不想吃酒店楼下的早餐,季越东就带他出去,没有开车,两个人迎着暖洋洋的朝阳在一个移动餐车小店里吃了一顿早餐。这里的古巴咖啡很香醇,季越东要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牛奶,牛奶是给季舒。季舒看着季越东喝的,就嘴馋说自己也要喝,季越东让他尝了一口,小朋友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他们去了当地的礼品店,买了一些小的纪念品。季舒选了一个靛青色的胸针别在季越东的衣服上,季越东很少会佩戴饰品,季舒觉得好看,又挑了两个手链,他一个季越东一个。 他对季越东说不要摘下来,季越东答应他说好。 后来去了海边,栈道码头上人不多,他们悠闲地散步,季越东替季舒拍照,季舒拉着季越东要一起合照。蓝天大海的背景下,季舒脸上的笑比阳光还明媚,季越东看着镜头里的季舒,心里动容。 这就好像是一寸荒芜泥泞里突然降生的玫瑰种子,他太渴望改变了。他拼了命地撇开那些污秽丑恶,腾出一块膏腴丰地,期盼这朵玫瑰向阳生长。 他们在佛罗里达的时间不算久,离开Key West后,便要回国。 郑元还要在美国待几天,他来这边也不是单纯地找季越东,他在机场和季越东他们告别,便转飞去华盛顿。 季越东和季舒他们的航班是在下午,季越东送走了郑元,带着季舒先去吃饭,吃过饭后在机场的咖啡厅里休息。他工作上的事不少,打开笔记本看着屏幕就能工作一下午。季舒塞着耳机趴在他身边看平板,没看多久就昏昏欲睡。 季越东的目光从屏幕上挪开,落在季舒的脸上。小朋友是可爱的,那种可爱漂亮不像是人类,像是一些生活在童话里或者书籍里的小精灵,也像是一种居住在森林里的小动物。季越东常常会把季舒和一些普通人划分开来,在他眼里,季舒是不一样的。 他摘掉季舒的耳机,季舒就醒了,没有动还是趴着,懒洋洋地撑开眼皮看季越东,睫毛很长,投下的阴影朦胧涟漪。季越东合上笔记本,低头凑过去问他,“要不要去候机室里睡觉。” 季舒摇头,他撑着下巴抬起头,看到咖啡店橱窗对季越东说:“我想吃蛋糕。” 他喜欢吃甜食,一整个红丝绒蛋糕都吃完了,舔着叉子说还想要,季越东怕他把牙齿吃坏,就没答应。小朋友就闷闷不乐,枕在自己手臂上趴着,试图让季越东感觉到自己的不高兴。 季越东抿着嘴笑,用手戳戳他的胳膊,季舒扭过头,朝季越东露出八颗白亮的牙齿,“你看我牙齿很健康,再吃一块蛋糕不会蛀牙的。” 季爸爸没有教育过小孩,根本招架不住像季舒这样的耍赖,他一时心软,又给答应了。 下午三点的航班,飞了十几个小时,落地差不多凌晨,季舒在飞机上根本没睡着,下了飞机就很困,季越东揽着他去坐车。坐在车里季舒就睡了过去,趴在季越东怀中,软乎乎的一团,呼着热气,乖得不像样。 到了家,季越东把行李都拿了出来,而后把季舒从车里抱了出来。他关上车门,季舒听到响声,睫毛微动,睁开眼看到是季越东又歪过脑袋睡了过去。 季舒睡了整整一天,醒过来是是下午,他眯着眼看着窗户外的夕阳,拉开被子往外走。他去季越东的房间,喊了一声,打开门里面没人,季舒愣了愣,转身下楼。 楼下客厅桌上放了吃的,他还没刷牙,又跑上去刷了牙下来,吃了点东西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季越东堆了不少工作,又因为快要春节,事情不少。佛罗里达回来后的第一天,几乎都没怎么休息,在公司呆到了十一点,才算是歇一歇。他低头看手机,发现未接来电十几个,点开一看都是季舒打来的。 季越东立刻打回去,响了一下后,季舒就接了,季舒的声音听着很急,问他:“你去哪里了?” “我在公司,忙昏了头。” 季越东在电话里和季舒解释,季舒听了就没那么急躁,他问:“那你现在能回家了吗?” 季越东说:“回家了。” 开车回去,红灯比绿灯多,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些,季越东为了哄季舒,还去街口的蛋糕店买了甜甜圈和小蛋糕。他把车停好,穿着黑色大衣,拎着蛋糕盒子,房子客厅里的灯亮着,他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季舒还是早上那身衣服,他揉着眼睛趴在季越东怀里,倦倦地抱着,打了个哈切,声音黏黏糊糊的,“你回来啦。” 季越东把季舒抱起来,季舒双脚悬空被放在了沙发里。他好困,看到季越东回来就更加困,季越东把蛋糕递到他眼前,他也提不起精神,耸拉着眼皮说:“不吃,我都刷好牙了。” 季越东把蛋糕收好,“那明天吃。” “明天你会在家里吗?” “明天我也要去公司。” “上班累吗?” “有些。” 季舒听到他的话,就抱住季越东的手臂,把他往沙发上拉。他让季越东坐着,自己站在季越东身后,他的手捏着季越东的肩膀,根本没什么力气,揉了几下又摸摸季越东的头,从后面抱住季越东,对他说:“我给你捏捏就不累了。” 季越东刚想说不用了,身后的人就软软地倒了下来,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季越东侧头看去,发现季舒睡着了。他把人抱到怀里,小小一只,季越东的手捋开季舒的头发,他没有动,就这样抱着季舒在沙发上坐着,坐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像是怀揣了一整个花团锦簇的温暖世界,舍不得松开。 第17章 17 这两天广东开始下雨,三四天的雨,天变得又湿又冷。过节公司要放假,季越东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助理把打印好的合同给他,季越东接过,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了手腕上的链子。 助理眼前一亮,“季总,你这个手链真好看。” 季越东低头,指腹摩挲手链上的红色宝石,想到了季舒。 侧头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下着小雨,没了亮光。他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八点了,愣了几秒,把合同压在桌上,他问助理,“后天放假?” “后天除夕了。” “那么快。”季越东拿起钢笔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说:“那今天就放了吧。” 助理拿起签好的合同呆了几秒,季越东走到窗口,推开玻璃,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问正欲出门的助理,“除夕夜要吃些什么?” 第二天休假,难得的不下雨了,不过云层压得很低,天是阴蓝。 季越东早起洗漱完后去厨房住了小米粥,他昨天晚上回来得早,便卤了溏心蛋,溏心蛋在卤水里放了一个晚上,味道都进去了。他拿了两个出来切开后平放在浅白色的小碟子上,粥还很热,他上楼去叫季舒。 季舒昨天晚上看恐怖电影看到了十一点,还做了噩梦,晚上睡得不踏实,早上醒不来。季越东蹲在床边推了推他的胳膊,他翻了个身,卷着被子用后背对着季越东。 “醒啦,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想和我一起去超市吗?” 季越东昨夜和季舒提起要做年夜饭的事,还得去超市购买食材,季舒听了就说也要去,只不过懒虫现在似乎起不来床,季越东叫了他几遍他都没反应。 季越东没办法,又不能不管他,等季舒待会醒了看见他不在肯定又要不高兴。 “我好困。” 季舒抱着被子把脸埋进去,身体蜷缩在一块,成了一小团。 季越东站了起来,弯下腰伸出手,隔着被子把他抱起来,拉开门把人放在了洗漱池上。季舒垂着脑袋,下巴磕在锁骨间,季越东扶着他的后背。 一只手打开水龙头,扯了毛巾打湿挤干,温水细致地擦过季舒白嫩的脸,毛巾顺着眼周旋转,季舒的睫毛沾了水,随着季越东的动作昂起头。 季越东低声问:“醒了吗?” 季舒摇头,他紧紧闭着眼,大概是自己装不住,下一秒就笑了出来,张开手臂搂住季越东的脖子,把脸蹭过去,额头贴着额头,他说:“刚刚醒。” 季越东揉了一下他的头发,拿过牙刷挤上牙膏递给他,“自己刷牙,刷完下楼吃饭,我们去超市。” 季舒从洗漱池上跳下来,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季越东脚背上。季越东把他重新抱上去让他坐好,他走到房间里给季舒拿拖鞋穿上。 季舒磨磨蹭蹭刷完牙下楼,小米粥的温度刚好,他吃了一口卤溏心蛋,蛋黄凝固着像是果冻,季舒说好吃。季越东第一次做这个,被夸了,心里挺开心的。 喝粥的时候季越东问他,“都想吃些什么?待会我们去买。” 季舒咬着汤勺,季越东怕他磕到牙齿,把他的手拿开,季舒想了想就说:“想吃肉,电视里放的那个番茄牛肉,看着很好吃。” 季越东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先答应下来再说。 季舒动作慢,吃了饭又洗了脸,季越东把他要穿的衣服拿出来,奶茶色帽衫外套和浅色长裤,外套大大的口袋上还绣着两只兔子。季舒把衣服穿上,又忘记穿袜子,季越东坐在他身边,捏着他的脚踝放在自己膝盖上,替他把袜子穿上。 “以后不能光着脚,寒气都从脚底心进去的。”季越东挠了一下他的脚底心,季舒就叫了一声,他缩着脚尖,软着身体往一侧倒去。 “痒死我了。”季舒的脚小幅度的在半空蹬着,季越东瞧着他耍赖的样子,觉得像只小乌龟。 他把季舒给捞了起来,穿戴好衣服的小朋友踮着脚站在床边,季越东背过身,后背给他,“走吧,到我背上来。” 季舒欢呼一声,跳了上去,紧紧抱住季越东。 季越东在车库里选了一辆卡宴,黑色看着没那么惹眼。这辆车买来就没怎么开过,还是新车的味道。季舒刚才出门还偷偷拿了平板,打算再找一部恐怖电影看。 季越东把车开出车库,侧头看他,“别看了,晚上又要做噩梦。” 季舒点开惊悚一栏,看到血腥的封面,抬起眼皮偷偷看向季越东他,点了收藏默默关上,然后点开一部动画。幼稚的卡通配音让季越东放下心,季舒靠在车窗边,低头看着平板。 车子摇晃,他也没看多久觉得头晕,合上屏幕,季舒缩着身体埋下去,拉开安全带仰起头呼了一口气,他小声说:“看得我头晕。” 季越东把他放在膝盖上的平板拿掉放在自己这边,“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季舒“唔”了一声,他靠在黑色的车椅里,皮肤很白,像是在发光。 商场里他们家不远,应该是还挺近的,但这却是季越东第一次来。 除夕前一天,商场人还很多,季越东花了十来分钟去停车,又花了十几分钟去找超市,人来人往里,他攥着季舒的手,怕松开了这小孩就被挤走了。 到了超市,季越东在货架前拿出事先让助理写好的购物清单,鸡鸭鱼肉都得要,还要饺子,他们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小推车里满满当当。季舒后来就走不动路了,趴在推车上,让季越东推着走。 季越东觉得这挺不安全的,拉着季舒的手让他下来。 季舒双手绞在身后,跟着季越东走了几步。季越东正看着八宝饭,他忘记了助理推荐给自己的牌子,蹙着眉思考了很久,等选好回过头去,就看到季舒半靠在超市推车上头,一只脚踩着地往前滑了一段距离。 货架这边没人,一整条的通道成了季舒的滑行场地,他像是出笼的小鸟,脸上雀跃,双脚离地,回头朝季越东笑,“你看我快不快。” 季越东皱起眉,快步上前,“你下来,这太危险了。” 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季舒身子一歪,推车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季舒跌在地上被小车压在下面。 季舒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身上的小推车就被拉开,脑袋撞在了季越东怀里,他被紧紧抱着。 季越东还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把季舒稍微拉开了些距离,上下打量,他攥着季舒的手臂,眉头紧锁,“摔伤了吗?哪里疼?” 季舒咬着牙摇头,他小声说:“不疼。” 季越东把他拉起来,商场工作人员过来帮他们把地上散落的东西一起放进推车里,季越东推着车往前走,沉默不语。季舒捂着手臂小跑跟在他身后,看着季越东高大的背影,问他:“你生气了吗?” 季越东说没有生气,季舒瘪着嘴,继续跟着。 要买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了,季越东去结账,打了两个包装袋,他两只手提着,一声不吭走到车库。季舒也不敢说话,迈着步子跟着,季越东打开后备箱,把两大袋子放进去。 后备箱缓缓合上,季越东回头就看到季舒白着脸站在自己三步开外,他眯起眼,看着季舒问:“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季舒抱着手臂,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他闷闷道:“你生我的气了吗?” 季越东又听他这么问,心里的无名火就像是被罩在了玻璃樽里,慢慢消散。 他长叹一口气,往前一步,轻而易举把季舒给揽了过来,手掌覆在季舒发顶,他对季舒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在恼自己没有看好你,让你摔了。” “可是我自己顽皮,不关你的事啊。”季舒仰起头,下巴尖抵在季越东的胸前,睁大眼看着季越东。 “但你是我的责任,是我有必要照顾好的人。”季越东不知道他能否听明白,他的手指点过季舒的额面,他说:“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照管你。” 季舒的确是不太懂,他问:“那如果没有他,你就不管我了吗?” 季越东短暂沉默,他盯着季舒的脸,稚嫩单纯毫无瑕疵的纯白,好像天上的雪,如果永远不会坠地也就不会染上灰霾。 季舒等着季越东的回答,等来了一声笑,他靠在季越东怀里,听着比往日跳得快了些的心跳,季越东对他说:“傻孩子,这是不可能的事。” 季冠德为自己留下了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连死了也要让人常常想起他,被他所利用。 他会永远存在,只要季越东还留在季家,就会受到他的影响。 “回去吧。” 季越东把季舒松开,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季舒往后缩了缩,季越东一愣,“怎么了?” “没事。”季舒往后退,像是要躲开,季越东蹙眉往前两步拽着他的手臂。季舒脸色更白,叫了一声“疼”,季越东一震立刻放开手,季舒打了个哆嗦,额角沁出冷汗。 季越东觉得不对劲,揽着季舒的肩膀,拉开车门让他坐进去,他打开灯,昏黄的光线里,季舒面如纸白。季越东看他捂着自己的手臂,想到刚才季舒摔了一跤,他迅速拉开季舒的袖子,便看到细腕子以上一大块红肿。 季越东轻碰,季舒打了个冷颤,他说,“好疼。” 季越东长吸气,他压下到嘴边的话,闷声丢下一句,“先去医院。” 车门“啪”关上,季舒抱着手臂怔怔地看着关合上的门,季越东抿着嘴,从车头绕过来,他的侧脸冷成了一段冰,季舒觉得手臂更疼了。 季越东带着寒气坐进来,卡宴驶出车库,开得很快。等红灯时,季越东扯开衣领,盯着红灯秒数。 车里的气氛很低,季舒的手臂越来越疼,但又不敢出声,他咬着下唇,时不时侧头偷偷看季越东。季越东鼻梁高挺,眉骨投在眼眶落下阴影,季舒心里惴惴不安,就在此时,他听季越东问:“摔伤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刚才还没那么疼,我怕你生气。” 季越东觉得匪夷所思,他的声音拔高,“我怎么会生气?我只会心疼你。” 鸣笛声响起,红灯成了绿灯,车流从两侧向前行驶,卡宴车后几辆汽车按着喇叭,季越东皱着眉,踩下油门,他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季舒低下头,眼泪砸下来,滴在手背上,他摇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季越东看不得他哭,把车靠边停下,双向灯亮着,他扯开安全带,小心翼翼把季舒搂进怀里,软下声音安抚,“好了好了,小舒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担心你。你的手受伤了,我很急,语气重了,我和你道歉,别哭了……乖。” 季舒把眼睛哭成了兔子,鼻子皱巴巴,他也和季越东道歉,说下次不会不听话了。 到了医院挂号拍片,季舒手臂是骨裂,明明是疼得要死的,他还忍着。上夹板的时候,季越东看他嘴唇都白了,问他是不是很疼,他怕季越东难受,还是说不疼,季越东他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季舒。 从医院出来,季舒右手打着夹板,一根带子挂在脖子上,季越东给他披上外套,走到季舒的左手边,季舒把手递到季越东掌心里。他们到家已经是晚上,季越东把车停好,打开后备箱把上午买的东西拿出来,季舒摇摇晃晃走在他身旁,看着要摔倒的样子,季越东抬起手用手臂撑了撑他的后背。 回到家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速冻饺子都已经烂了一大片,季舒站在旁边看季越东整理着,他想上去又不敢上去,季越东把最后一些放进冰箱里,把剩下些烂了的丢了。他倒完垃圾进屋,季舒站在玄关下,小灯落下温暖的光。 季越东走进厨房,季舒就跟着他走到厨房,季越东转过身,差点撞到季舒,他低头说:“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季舒用左手碰了碰季越东的胳膊,他问:“饺子不能吃了吗?” “能吃,还剩一些没烂掉的,现在想吃吗?” “现在吃了,明天就没了。” “明天再去买。”季越东让他去沙发上坐好,“你坐在这边,不要乱动,也不要压到手臂,我去给你煮饺子。” 季越东掐着表看着饺子沸腾,而后拿着汤勺舀起饺子,他一脸严肃,郑重到像是在签某个几亿合同。饺子放在盘子里,醋倒进小碟子中,季越东两手端着出去,季舒伸长了脖子巴巴望着。 白瓷盘放在原木色矮茶几上,季舒身体前倾,季越东把筷子给他,他用不惯左手,夹了好几下都没夹起来。季舒觉得这饺子在逗他玩,怎么着都吃不到,越来越急,嘴边就抵上来了个热乎乎的水饺。 季舒一愣,季越东说:“把嘴张开。” 小朋友乖乖张开嘴,蘸了醋的三鲜水饺咬在嘴里,有些烫舌头,季舒张大嘴哈了几口气,然后都咽了下去。 除夕夜要吃的饺子被季舒在前一天就都吃完了,季越东嘲笑季舒像只小猪,季舒红着脸急着反驳说自己不是。 睡前吃了药,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还是疼,季舒睡不着却难得的没有去找季越东撒娇。他躺在床上,看着月光浮影的天花板,思绪被疼痛断成了零碎。他闭着眼,小声数着拍子,是季越东心脏跳动的频率。 隔了很久,门轻轻打开,季越东站在门外,他朝床边走去,就着月光看着睡着的小孩,伸手捋开落在脸颊上的头发。季舒睫毛轻颤,睁开了眼,季越东一怔,压低声音问:“还没睡?” 季舒抱住他的手臂,把脸凑过去,他说:“睡不着。” “手还疼吗?” “不疼。”季舒抱紧了季越东,小声呢喃,“没有你……我睡不着。” 第18章 18 “怎么那么爱撒娇?” 季越东在他身边刚刚躺下,季舒就挤了过来。季越东怕碰到他受伤的右手,抓着季舒的肩膀让他不要乱动。 季舒如愿以偿趴在了季越东的胸口,季越东问他手还疼不疼。季舒说疼,想了想又说不疼。 季越东叹了口气问:“到底疼不疼?” 季舒把自己往季越东身上贴,季越东听到他的声音,季舒说:“你在我就不那么疼了。” 过了会,季越东以为他睡着了,却又听他突然说:“今天都没洗澡。” 季越东一愣说:“你手不能沾水,明天吧。” 季舒“哦”了一声,又问:“你帮我洗吗?” 季越东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宽大的手掌几乎占据了一整张脸,季舒看不见了,自然而然闭上眼,睫毛挠着掌心。他听到季越东的声音,平整缓和,他说好。 季越东醒来的时候差点没喘过气来,他睁开眼,感受到身上的重量,低头瞥去,季舒把他当作了床垫子。季越东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错开季舒受伤的右手,他坐了起来,季舒靠在他臂弯中,左手抓住季越东的胳膊,他皱起眉,小声说:“我手疼。” 季越东他看着季舒右手上的夹板,知道这个不好受,他搂着季舒哄了一会儿。季舒睡觉时疼得出了一身汗,他说要洗澡,季越东就抱着季舒下床,走到浴室。 浴室的大灯暖着光,落下层层叠叠的温暖,季舒坐在浴缸边,季越东撩着他的头发,低头在他发顶嗅了嗅,“我闻闻看,臭了没。” 季舒笑着往后躲,躲不过就用脑袋撞季越东的肚子,硬邦邦的腹肌震得他头晕眼花。他的脸贴在季越东怀里,小喘着气,吐着舌头说:“晕了。 季越东把他捞起来,拉开淋浴下面的坐凳,季舒坐在上头,季越东拿下花洒,手指插.进季舒的发间,他说:“先把头洗了。” 没脱衣服,只是把领子往后拉了些,露出了纤细细白的颈子。 “把头低着,闭上眼。” 季舒紧闭着眼,埋着头,温热的水流顺着发顶淌下去,季越东的手指很长,指尖摩擦过头皮,季舒小声说:“有些痒。” 头发完全打湿了,挤上发乳,季越东用了些力气,手指搓揉着头发,泡沫丰盈。他低头问季舒还痒不痒,季舒摇着头说不痒了。头发甩了季越东一脸的水,他失笑着替季舒把泡沫冲掉。 关了花洒,季舒抬起头,头发上的水弄湿了衣服,季越东拿过毛巾替他擦了两下,就把季舒给捞了起来,季舒摇摇晃晃站着,季越东把小凳子收起来。 季舒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他觉得不大舒服,季越东让他先别动,他去外头拿了保鲜膜在季舒右手夹板上缠了几圈,随后闻道:“自己能脱衣服吗?” 季舒试了一下,“不行。” “那我帮你,等脱了衣服,我就站在旁边,洗澡你拿着这个冲头就行。” 季舒应着,他张开手,像是举起爪子的小浣熊。季越东替他脱了衣裤,勾内裤的时候,小朋友也没动,是季越东说你自己脱,季舒用手勾住内裤边缘,浅蓝色的布料丢在了一边。 季越东对小男孩的身体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季舒皮肤很白。他打开花洒,水声淅淅沥沥,看着季舒自己冲澡,他便转过了身。 浴室里的温度渐渐拔高,镜子上爬上一层水雾,季越东嗅到一股香味,像是青涩的黄柠檬。季舒在身后和他说话,他问,“搓澡巾在哪里?” 季越东低声说:“就挂在上面。” 季舒应了一声,水流和泡沫一起顺着下水道下去,他弯下腰,肩胛上的两片骨头突起,左手手指刚刚碰到澡巾,脚下突然一滑。眼前的水汽蒙住了眼,花洒被扯到掉在了地上,“咣当”一声,水流哗哗淌地,他剧烈喘息,仰起头眯着眼看到季越东神色紧张。 “摔着了吗?碰到手了吗?疼不疼?” 季越东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季舒呆呆地摇头,季越东长吁一口气,他捋开季舒的湿发,把他扶起来,对他说:“我来帮你洗。” 他拿起花洒,喷头对着季舒,水花的声音很大,雾气蒙蒙的一团,如果光这样看,季舒就只是个小男生的模样。季越东有些分神,搓澡巾不轻不重擦过季舒的肩膀,季舒一动不动,乖得不像样。 季越东低头看到他鼻尖上的泡沫,他用拇指揩去,季舒撇开脑袋小声打了个喷嚏。 “冷吗?” “不冷,啊啾。” 季越东关了水,季舒洗得脸红彤,他用一块大毛巾裹住热乎乎的小孩,直接抱出了浴缸。 擦身体吹头发穿衣服,季越东照顾小孩都照顾习惯了。季舒换好衣服,吹干了的头发蓬松柔软,他还没穿袜子就要下地,季越东把他抓过来,跪在地上替他穿上袜子。 季舒的脚丫子被他握在掌心里,季越东看着脚指甲,他起身去拿了指甲钳,盘腿坐在地上给季舒剪指甲。 季舒觉得痒,脚趾头动了动。季越东没抬头,黑发挂在耳廓上,季舒身体前倾,伸长手替他把头发撩到耳后。 今天是除夕,季越东说了要给季舒做饭,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季越东第一次做饭,打开了五六个菜谱软件,盯着字面上的“少许”、“一些”发愁。 特别是这位骨裂了一只手,按着夹板绑着绷带的小朋友每隔五分钟都要蹦蹦跳跳来厨房找他,问他做的怎么样? 番茄牛肉汤在菜谱上的难度是初级,季越东眯着眼看着“初级”两个字出神。 他以“还行”、“还没好”、“再等等”……此类词汇搪塞,锅里的汤其实已经在煮了,他刚才尝了一口,并不打算给季舒吃。他打开冰箱看着里面的鸡鸭鱼肉,季越东觉得今天的晚饭可能不会那么容易。 季舒在客厅看电影,一部喜剧片,全程哈哈大笑,季舒可能看不懂荒诞的剧情,皱着眉看着屏幕里的人笑。隔了会儿季越东从厨房出来,季舒立刻从沙发上下来,他问:“吃饭了吗?” 季越东咳嗽一声,在季舒期盼的目光下,对他说:“还是吃饺子好不好?” 季舒一愣,嘴角边浮出酒窝,他笑着说:“好啊,我喜欢水饺。” 季越东在网上超市买了些速冻饺子和牛奶,外卖来的很快,他接到电话去外面拿。两盒水饺下进沸水里,比昨天煮的好,没有一个破皮的。 这是季舒过的第一个年,在一个温暖的冬日,不下雨了,也没什么风雪。他吃着季越东煮的饺子,小口小口咬着,季越东给他倒了牛奶让他喝。 今天起的比较晚了,早饭和午饭是混在一起吃,季舒饺子吃多了,坐在椅子上发呆。 季越东把碗收拾干净,他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季舒,见他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伸出手在季舒眼前挥挥手,季舒抓住季越东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你看,我吃得好饱。” 手底下的小肚子软绵绵的,季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季越东在他肚皮上挠了几下,季舒往后躲。 他也没敢多闹,揽过季舒的肩膀,走到客厅电视机里突然发出大笑,季舒打了个哆嗦,他没有被恐怖片吓到反倒被喜剧电影吓了一跳。他坐在沙发上按了暂停,季越东在他身边坐下,陪他选电影,隔了几分钟他接到一个电话,走到窗边去听。 季舒看着电影播放片头,侧头又看了看季越东,他喊道:“电影开始了。” 季越东掐断电话,他站在季舒身前挡住了电视,季舒脑袋往外撇要去看电视,季越东说:“要不要去郑元那边跨年?” 季舒目光投向季越东,他问:“你去吗?” 季越东笑了,他说:“我当然会去,不过你想去吗,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去了。” “我没关系的,只要你在我都可以。” 季越东其实不太想带季舒过去,小孩手受了伤,又是什么都不懂的。郑元的局大多不健康,只不过郑元在电话里再三说了,这次就是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他刚从华盛顿回来,还给季舒带了礼物。 季越东打算就去一会儿,吃了饭就带季舒回家。 他给季舒换了件衣服,红色唐装夹克上绣着大面积的花卉,里面是黑白相间的短袖,唐装就穿了一只袖子,半边空荡荡地垂着。出门的时候季越东怕季舒会冷,拿了一条围巾裹在季舒脖子上。 黑色齐柏林停在会所门口,这里季越东来过几次,把车钥匙递给门童,他绕到副驾驶,打开门牵着季舒的手下车。 包厢在三楼,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齐了。郑元正帮一美女看手相,见到季越东他们便站了起来。季越东和他打了个招呼,帮季舒把外套脱下挂好,郑元就看到了季舒受伤的手,啧啧两声,“这小孩怎么几天见不到,手就折了?” 季舒纠正道:“是骨裂。” 季越东拉开椅子让季舒坐好,他摇头道:“去超市的时候自己玩那个推车,摔了一跤,右手骨头被砸出了条小裂缝,幸好不是很严重。” 郑元听了露出同情的表情,季舒像是没看到,他扯了扯季越东的袖子说要喝橙汁。 季舒长得很漂亮,瘦瘦白白一小孩,还受着伤,绑着绷带,用左手艰难夹着菜,吃饭时收获了不少怜惜的目光,还有新年红包。 郑元那帮朋友个个出手大方,红包里厚厚一叠。季舒对钱没有概念,也从来不知道红包是什么。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季越东,季越东也没在意,就说:“收着吧,人喜欢你才想给你红包的。” 一顿饭,季舒收获满满,季越东让郑元拉了个群,快吃晚饭的时候,在群里发了个更大的红包。 郑元接下来还有活动,要去酒吧跨年,季越东摆手说:“我就不去了。” “那你去哪?” “回家啊,陪小孩看春晚跨年。” 季越东这么说,郑元已经免疫了,他嫌弃道:“快走吧,不想见到你们。” 到家差不多十一点,中午刚洗了澡,晚上就不洗了。季舒回房间换了一套睡衣下楼。季越东在外面抽烟,听见响声就掐灭了烟头,他在墙壁上靠了一会儿,等味道都散了再进去。 季舒坐在沙发上,他刚才听季越东和郑元说看春晚,找了几个台,看着热闹非凡的联欢晚会,他皱着眉指着电视问季越东,“你说的春晚是这个吗?” 季越东失笑,他就是和郑元开玩笑的,他坐到沙发上,扫了眼电视,不确定道:“应该是吧。” 十二点的时候,电视里节目的跨年钟声敲响,季越东确定了这节目就是春晚。 季舒蜷缩在季越东怀里,他已经是很困了,季越东说了好几次回去睡觉,他就是不答应。 他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响声,眼皮艰难地睁开,季越东后背靠在沙发上,他低头看着季舒。季舒抬起头,单手抱着季越东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眼皮半耷拉着,打了个哈切,轻轻说:“新年快乐。” 电视里响起了一片新年问好,手机不停震动,新年好的信息源源不断。 季越东低头,目光温柔,手指点着季舒的眉毛,低声道:“新年快乐。” 没了心事,季舒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季越东把他抱回房间。 从季舒房间里出来,季越东洗过澡后,擦着头发坐到床上滑看着手机里祝贺新年的信息。千篇一律的新年问候就看了几条,季越东把手机丢在边上充电,躺下时忽然觉得不对劲,他拉开枕头,发现满满一叠的红包。 季越东对季舒说,别人喜欢你才给你红包。季舒就把他收到的所有红包都给了季越东,季越东愣了很久,想着还真是个傻孩子,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第19章 19 郑元说要给季舒的礼物是隔了几天送到他们家的,一只灰色毛发的安哥拉兔。兔子还是小小一只,不过据说以后会长很大。 季舒很喜欢这个礼物,作为回礼,他织了只圆滚滚的小猫玩偶让季越东带给郑元。 季越东和郑元一起喝酒的时候,去把东西带给郑元,郑元是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 季越东在边上眯着眼打量着郑元手里的玩偶,隔了几秒,他滑开手机,把之前季舒给自己的小猪拿给郑元看,他说:“我也有一个,比你的大。” 郑元捏着玩偶,因季越东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了愣,他反应过来推开季越东的手,“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这两人以前碰到一块聊的是做什么投资比较赚钱,新出的车型哪一款比较好,到了现在都成了季爸爸一个人的育儿经叨叨叨时间。 快到八点,季越东准点要走,小酒吧舞台上,民谣歌手弹着吉他,小鼓敲着点,季越东走到门外,点燃了一支烟。季舒的电话来了,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要回家了。 二十四号开学,刚刚过完年,还没从假期里回过神来的学生打着哈切排队去操场。早起锻炼的广播体操在晨光里懒洋洋地进行着,陆潇慢吞吞转着圈,边上高昊朝他使眼色。陆潇扭头看向身后,发现班导没在,他轻拍前头的人,“哥们,我先走了,替我掩护一下。”说着就和高昊低着头小跑溜出了操场。 也就早退了五六分钟,这两人就跟捡了大便宜似的。陆潇跑到紫藤花架子下头,看着高昊撑着膝盖喘得跟头牛似的,他咧开嘴,伸腿踢了一下高昊,“你用这寒假都养膘呢?才跑那么点喘成这样。” 高昊摆手,“你不知道我有多惨,我妈给我报了一个补习班,说明年就高二了,得先学习来。” 陆潇同情地看着高昊,拍着高昊厚实的后背,一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行吧,那哥请你喝奶茶,趁他们还没结束,我们快走。” 学校小卖铺生意一直都很好,特别是奶茶,便宜又好喝,平时买一杯都得排队。陆潇捧着杯热的红豆奶茶出来,还没戳开,高昊已经把半杯给吸完了,他们绕到后面抄小路去教室,远远走过去就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间。 他们的班主任站在车边,和车里的人笑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车门打开,有人下车。高昊倒抽一口气,拍了拍陆潇的手,小声道:“明星啊。” 陆潇没吭声,隔着数道早晨稀薄的光,他看着从车上下来的漂亮男生,他深吸一口气,把手里拿着的奶茶塞到高昊怀里,“给你喝了。” 随后,陆潇小跑过去,不要命似的在班主任面前嬉皮笑脸大喊一声“老师好”。班主任一愣,随即喊住:“陆潇你怎么在这?” 陆潇站定下来,侧头装作不经意看向那个男生。 “老师,这是新同学吗?”陆潇上前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陆潇,陆地的陆,潇洒的潇。” 季舒怔怔地看着递到眼前的手,他下意识看向季越东,季越东鼓励性地拍着他的后背,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道:“去吧。” 班主任在边上说:“陆潇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有点咋咋唬唬,但对同学特别热情。放心吧,季先生,就让他带着季舒进去适应。” 季越东点头,季舒却像是没听见,他往后退,拉着季越东的手要回车里。班主任一脸尴尬,季越东比了个手势,揽着季舒的肩膀坐进车内。 陆潇站在边上往里看,被班主任瞪了一眼,“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要上课了,快回去。” 从车窗外能看到刚才那个男生离开了,季舒多看了一眼,季越东问他:“怎么了?不想认识新的朋友吗?” 季舒往后靠,视线挪到季越东的脸上,他说:“我害怕。” “为什么害怕?” 季舒把头埋下去,他低声道:“多尔多来我们家的时候也很害怕。” 多尔多是郑元给季舒的那只安哥拉兔,兔子敏感又胆小,刚到他们家时就躲在一个角落里,哪里也不去。季越东听到季舒这么说,觉得他这个描述还挺像。 “那不去了?”季越东试探着问。 季舒摇头,季越东叹了口气,季舒怕他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就立刻急急忙忙小声道:“你能抱我一下吗?” 季越东一愣,季舒说:“你抱着我,我就不害怕了。” 季舒像是一朵青涩的还未长全摇摇欲坠的玫瑰,季越东看着季舒的肩膀,他低头碰了碰季舒的额头。 季舒张开手身体往前探,一个极深极深的拥抱,气息都被揉了进去。 季越东拉开车门,季舒磨磨蹭蹭下车,他站在车外,耷拉着脑袋,穿着宽松的连帽衫,右手还固定着夹板,看着可怜兮兮的。 季越东一手扶着车门,身体半倾,单手搂了搂季舒,对他说:“快去吧,放学我来接你。” 小孩跟着老师走了,季越东像每一个看孩子上学的家长一样心里感慨万千。他在车里坐了片刻,看着季舒走进教学楼里才让司机把车开走。等车开到门口又掉头,他却突然对司机说:“等我十分钟。” 季越东拉开车门下车,大衣的衣摆飞了起来,他跑到了季舒的教室外,玻璃窗上浮现出他的影子,季越东悄悄后退,藏到了角落里。 第一节课已经开始,季舒被分在了第二排靠窗。小孩子认生,隔了那么远,季越东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老师让新同学做介绍,季舒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声音很低,像只刚出生的小羊。 他长得很漂亮,皮肤瓷白,和同龄人比起来像是两个世界。大家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看着他,他说了什么其实不重要,只要看着就行,因为好看。 季越东听到欢迎的掌声,长舒了一口气,他在门外站了几分钟,而后默默转身。 他往回走,影子成了形单影只。坐在窗边的季舒似有所感,他抬起头朝外看去,看到了一片蓝天。 第20章 20 寒假上来第一天,各课老师开始对新学期做规划。下一年就高二,时间转瞬飞逝,一年一年过得很快的,老师叮嘱大家不要懈怠,赶紧从假期里走出来投入学习中。季舒听了一会儿,翻开课本看,他一直都有家庭教师教,但国内外教育不同,季舒盯着汉字发呆,费力地想了很久。 第一节课听得云里雾里,季舒泄气地趴在桌上。高昊和几个男生瞄上季舒,笑着和陆潇说:“你看,这不就是早上我们看到的那个小明星吗?那么大了,上学还要送的。” 陆潇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没出声,他从椅子上起来,朝季舒走去,比另外几个跃跃欲试的女生还快,拉开季舒前面的空位子坐下,胳膊肘搁在桌上,他低头看着季舒,“还记得我吗?” 季舒抬起头,目光晃过,浅棕色的瞳孔映着陆潇的脸,他不太记脸,想了几秒放弃,“不记得了。” 陆潇也不介意,凑过去了点,笑嘻嘻道:“我们见过两次的,上一回你刚来吧,在足球场上,你把我踢过来的足球抛了回去,还有一次就刚才早上……” 说到这里,季舒就想起来了,他的脸颊在桌上滚过,细白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印子,坐直了身体,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起来了。” 陆潇还从来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人,他盯着季舒的脸,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点在了季舒的脸颊上,软绵绵的细滑的触感让他咻的把手缩了回去。他的指尖像是烫到,陆潇低咳一声,他说:“季舒,交个朋友吧。” 季舒原本挺害怕的,脱离了温暖巢穴,外界的一切都似乎带着刺角,他小心翼翼地去摸索探究,还在思索如何和人相处时,陆潇就像是一阵风挂到了他的面前。像是脱了壳的蜗牛,他用他的触角去探索对方的触角,把手递出去,触到了对方的领地。 高昊惊讶地看着陆潇,见他和新同学说笑着,霸占着那位子一整节下课,直到铃声响了他才慢悠悠地回来。高昊问他:“你都和他说什么了?那么开心?” 陆潇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转笔,水笔绕着指间旋转,陆潇说:“以后季舒和我们一块,待会吃中饭记得替他也占个位置。” 高昊一脸茫然,陆潇也没多说,拍了一下高昊的脑袋,趁着老师还没来,说:“走,上个厕所去。” 他俩一前一后踩着铃声从后门溜走,教学楼在寒假的时候翻修过,投影仪桌椅都换成了新的,白墙晃得人眼晕,就连厕所都翻新了一遍。寒假回来第一次使用男生厕所 ,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出来的“我艹”。 高昊推开挤在外头的两三个人,看到里头粉饰一下的环境,惊声道:“我靠,我们男厕怎么都隔间了,以后岂不是不能比大小了吗?” 陆潇也愣了,门口几个上完了厕所就都回去上课了,他和高昊走到里头,看着崭新的宽面镜子,靛蓝色的瓷砖,一扇扇木头隔门,往里一站除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陆潇扯开拉链,笑了一声,他对高昊说:“这不是挺好的吗?你那么小,多尴尬啊。” 只上了三节课,一上午才过了三分之一,季舒就头昏脑胀彻底歇菜了,半趴在桌子上,拿出手机垂眸看着,用左手在键盘上敲打,“SOS!” 季越东的电话下一秒就来,季舒接通,听到他的声音,“怎么了?” 季舒坐了起来,低着头半阖眼皮,睫毛抖下小片委屈,他说:“时间好紧,老师的说话速度好快,我都听不懂。” 季越东签字的笔一顿,他站了起来,朝助理做了个手势,走到窗口拉开百叶窗看着楼下车流。他的声音很温柔,对季舒说:“听不懂也没关系,第一天不适应是正常的,中午我来接你,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季舒立刻有了精神,撑开眼皮,脑袋滚在墙壁上,蹭了几下,他捏着手机,耳朵贴得很近很近,他说好啊。 季越东像是远程抚摸着小动物,柔软的毛发、细嫩的触角和皱巴巴挤在一块的不高兴,都被他捋了边,下一节课季舒格外的精神。 下课铃声准点响起,高昊一行人已经跑了出去,陆潇走到季舒跟前问:“一起去吃饭吧?” 季舒笑着摇头,他套上连帽衫,左手不怎么方便,陆潇帮了一把,他对陆潇说:“谢谢,不过不用啦,我家里人来接我吃饭。” 陆潇看着他右手上的夹板,反应过来:“也是,你这样家人肯定担心,没关系,那下次吧。” 季舒点着头,他们一起往外走,陆潇问他,“要不要我送你出去?” 季舒刚走出教学楼,齐柏林缓缓驶来,后车窗降下来,季越东朝季舒招手。季舒站下几阶楼梯向季越东用力挥手,他往前小跑,到了车子前突然想起来。季舒回头,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闪光,他对陆潇说:“我走啦。” 陆潇重新扯开嘴角,朝他挥手。 季越东替季舒拉开车门,季舒坐了进去,司机开车。 车子驶过林荫道,路边柏树投下细碎阴影,几下喇叭,路上的学生往里靠了靠。季越东伸手碰了碰季舒暖烘烘的脸,问他:“上学累吗?” 季舒像颗小炸弹,就要往季越东怀里扑,被季越东眼疾手快拉开,“当心手。” 他皱着眉,隔开季舒的右手,环住季舒的后背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季舒成了一只树懒,抱着木头发呆,他小声说:“累惨了。” “那么可怜啊?” “是啊,好可怜的。” 他摸摸小朋友的头,毛绒绒的小脑袋往他掌心里蹭,季越东低头贴在季舒耳边低声道:“那待会去吃大餐。” 季舒咧开嘴,鼻尖拱着季越东的脸,嗅着他的气味往下,一口咬住季越东的脖子,“这个是大餐吗?” 季越东的身体一僵,无奈地把他拉开,他说:“这是饲养员。” 第21章 21 郑元这两天新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个英文频道主持人,比他小两岁,长得很漂亮。他拿着主持人的脸和自己的脸偷偷去找人合成,拼出来了一个不逊于季舒长相的小男孩,发给季越东,炫耀道:“我也有儿子了,比你的好看。” 季越东觉得无聊,回复道:“我要去接季舒放学了,待会聊。” 季越东五点从公司出来,季舒是五点半放学,正好是下班高峰,季越东的车在路上堵了二十来分钟。他给季舒打去电话,让他晚些下来。 陆潇和高昊他们约了去网吧里打游戏,看到季舒还不走,他拎着书包走过去,“你还不走吗?” 季舒摘下耳机点头,他说:“再等一会。” 陆潇问他:“你在听什么歌?” 季舒把一只耳机递给他,陆潇侧耳戴上,声音灌入耳膜,他一愣,“怎么在诗朗诵?” 季舒解释道:“我国语不好,听这个会好一些。” 高昊在门口喊了一声,陆潇皱起眉把耳机还给他,少年瘦瘦高高的身体在夕阳下染上零碎犹豫的光,他低声说:“那我先走啦。” 季舒和他挥手,陆潇抿了抿嘴,拎起背包甩在肩膀上,小跑到门外,踹了高昊一腿,“一直喊我做什么?” 高昊吃痛,憋闷道:“网吧里机位都快没了,你还磨磨蹭蹭的。” 陆潇踩上自行车,一群半大少年迎着晚霞微风穿梭在道路间,校门口黑色齐柏林缓缓驶入,陆潇侧头瞥向车前玻璃里的男人。季越东似有所感抬起头,便看到昏黄余晖里的几个青涩背影。 他的车停在校门口,保安不认识他,过来询问。季越东给季舒打电话让他出来,他拉开手机,对保安说:“接小孩,马上就走。” 季舒穿上外套,新买的双肩包挎在左肩,他跌跌撞撞小跑着下楼,一不留神踩空了一脚,季舒左手拉着栏杆,身体后仰,险些就要摔倒时,被人从身后扶了一下。他仰起头,呆滞地看着凑近的人,肩膀被轻轻推了一下,他抱着栏杆大喘气。 “没事吧?” 季舒看着像是被吓傻了,好久没回神。 杜闻楷皱皱眉又问了一遍,季舒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扶手低声道:“谢谢老师。” 杜闻楷看了眼他右手上的夹板,问:“我看你上数学课的时候一直出神,是有什么地方没听懂吗?” 季舒抬起头看向杜闻楷,他小声说:“是都没听懂。” 杜闻楷笑了,应该是怕季舒又摔,他扶着季舒的胳膊走下楼梯才松开,对季舒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知道你的情况,不过就算家里条件好,但该学的还是要学。” 季舒小鸡啄米式点头,他看了眼时间,杜闻楷就说:“是家里人来接了吧,快走吧。” “老师再见。” 季舒说完,又蹦蹦跳跳往外跑去,杜闻楷在他身后喊:“慢一些,别又摔了。” 季舒跑到校门口,就看到季越东靠在车头,长腿微曲着,一手插着裤子口袋,一只手滑着手机。隔着很远,季舒叫了一声,季越东抬起头,站直了走过去,把季舒肩上的包给取了下来。 他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季舒坐了进去,季越东轻轻关上门,又拉开后车门,把没什么重量的背包丢到了里头。 季舒靠在车子里一脸呆相,季越东坐进去看到他那样就忍不住笑,替他系上安全带,手指在他下巴上挠了挠,“想什么呢?” 季舒眨巴眼,伸手也在季越东下巴上挠了一下,两个人的手指对点,季舒问他:“你上学的时候累吗?” 保安又要来,季越东坐了回去,倒着车子开到路上,他看着后视镜,对季舒说:“很累。” 大概是小时候生活的不好,所以他比谁都渴望改变自己,他学了很多,拼命地学。刚入学时还是吊车尾,过了一年就成了年级第一。季舒问他累不累,他当然是累的,累得半死,累得趴在被窝里哭,累得把自己关在柜子里才敢喘气。可只有足够的优秀,他才能继续待在季家,他不敢有一丝懈怠。 车内气氛沉闷下去,落日的光跌在季越东的脸上,他腾出一只手替季舒把挡光板拉下来。季舒轻轻牵住他的手,拢在自己怀里,他说:“辛苦了。” 他是踩着刀刃走过来的,每一步都不容易,欣赏钦佩夸赞是锦上添花,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辛苦了。 季舒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齐柏林驶入林荫大道,白杨树长出新芽,绿意开始茏葱,霞光点着枝头像是镶嵌上了红宝石。季舒降下车窗,痴痴地看着这份美,他对季越东说:“春天要来了。” 车子驶入郁郁葱葱的树影里,季舒被朦朦晚霞笼罩,季越东看着他,对他说:“已经来了。” 晚饭是在家里吃,季越东让人过来做的。季舒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书,做好了饭他去叫季舒,季舒丢了书,走到饭桌前。 季越东搂着他的肩膀,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季舒右手不便,季越东盛了鱼汤给他。季舒拿着汤勺小口喝,季越东问他:“好不好喝?” 季舒眯着眼笑,喝汤像是在喝酒,晃着脑袋说:“好喝,是你做的吗?” 季越东一愣,对季舒说:“是我挑的厨师。” 季舒这小孩就是无脑吹季越东,睁大眼惊叹道:“你好厉害。” 季越东低咳着撇开头,拍拍季舒的发顶,“先慢点喝汤,吃口饭。” 饲养员伺候完大的吃饭,还得去管小的。郑元送给他们的这只兔子特别能吃,没几天就似乎长大了一圈。季越东丢了些白菜叶子给他,季舒趴在季越东背上看着,小声说:“多尔多你吃慢一些。” 季越东笑了一声,侧过头看着趴在自己身后的季舒,“它听不懂你说话的。” 季舒把脸蹭过去,有些害羞。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季舒的右手在慢慢好转,夹板脱掉后换了绷带。他的校服也到了,外国语高中的几套校服都不算难看,平日里学生都穿着灰色的连帽衫,一条运动裤。季舒的身体藏在了宽松的校服里,看着更小了。 周五的时候,他跟着季越东去郑元那边的餐厅吃饭,郑元看到他就笑了,“这哪里来的小弟弟啊?” 季舒现在知道他这是在嘲笑自己,躲到季越东身后不去理他,季越东揽着季舒的肩膀,对郑元说:“别捉弄他。” 餐厅被清场了,季舒看到里头挂着生日快乐的牌子,他愣了愣问季越东,“谁生日啊?” 边上郑元打趣道:“你爸生日你都不知道啊?” 季舒没反应过来,季越东拉着季舒坐下,轻声对他说:“是我生日。” 季舒呆了呆,立刻干巴巴道:“生日快乐!”他顿了顿,有点委屈,“你都不和我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季越东搂了搂他,声音低低沉沉,轻轻笑道:“你不需要准备什么,你啊,就是我今年最好的生日礼物。” 第22章 22 季越东不喜欢过生日,但他身边的人喜欢。从小活在蜜罐子里的郑元喜欢,把生日当作社交来做的季冠德喜欢,还有一些妄图在生日会上攀附的人也喜欢,既然是大家都喜欢的一件事,那么他的想法就没那么重要了。 来了很多人,季越东被推到了前面。小舞台的角落放着一架钢琴,季舒绕过人群走了过去,拉开琴盖,左手覆在琴键上,随手弹了一曲。 穿着灰色连帽衫校服的小男孩没那么引人注意,《水边的阿狄丽娜》像是餐厅的背景音乐。季舒看着在人群里的季越东,光线下过分英俊的容颜让人辨不出年龄,琴键在他手指下飞舞,单手弹奏的难度比较大,季舒不再分心,安安静静认真地弹完了一整首曲子。 季越东说他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季舒想,季越东也是他小半截人生里最大的快乐。 蛋糕是树莓口味的,有些酸有些甜,切了之后大家去分,也没见是真的吃,都用在抹脸上了,就季舒端着小盘子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吃了起来。季越东喝了酒,坐在季舒身边,挨得很近,肩膀靠在一起,季越东问他,“好吃吗?” 季舒嗅到淡淡的酒味,有些苦,还没等他说话,季越东伸手,指尖揩过季舒的嘴角奶油,他低头舔了一下。季舒呆呆地看着他,季越东轻笑,“好甜啊。” 季越东醉了,这件事是郑元和季舒说的,季舒自己也感觉到了。 季越东脸色发烫,季舒拿掉他手里的红酒杯放在桌上,季越东的手顺势攥住了季舒的手腕。季舒的右手还没好,他冷不丁被抓了一下,疼得叫出声。季越东眼皮微动,一下子惊醒,松开了他,季舒推着季越东的肩膀,快要哭了,“你弄疼我了?” 季越东皱起眉,按着眉心,揽住季舒的肩膀,“抱歉,我喝了点酒。右手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季舒咬着下唇摇头,把脸埋进去,皱着鼻子,“我想回家了。” 季越东把人捞起来,季舒扯了扯季越东的袖子,“但我蛋糕还没吃完。” 季越东喝了酒反应慢了些,他看了眼还剩下不少的蛋糕,愣了几秒对季舒说:“不要吃了,出去给你买别的。” 他说要走,好几个朋友不答应,季越东指着季舒,“小孩子,还在上学,不能晚睡。” 这段时间里,季越东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个小孩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没公开身份,大家就猜这是季越东养在家里的小玩意儿,比较宠爱就是了。这个点回去,可能还要做别的事,大家都心领神会,不过还是让季越东喝了两杯,才放走了他。 每次过生日都是要这样,社交应酬变成了生日里的行程。 郑元叫了车,季越东坐进去就没动,季舒坐在他身边,拉上车门。 回到家,多尔多趴在自己小窝里探出了个小脑袋。 季舒脱了鞋走进玄关,回头就看到季越东坐在门口地板上,高大的身体投下一片阴影,低着头,下巴的弧度抵在锁骨上,他的侧脸靠着白墙,眼皮皱巴巴合在一起。 季舒走到他身前,低头看他,他叫了一声,季越东也没反应。 季舒蹲下来,学着季越东的样子去挠他的下巴,季越东的睫毛抖了两下,缓缓睁开眼。季舒的手没有收回去,顺着下巴尖往下,在他的喉结上摩擦,他问季越东,“你醉了吗?” “醉了。”季越东发出声音,声带抖动时喉结震颤,季舒的掌心包裹上去。 玄关的灯昏暗迷离,季舒的脸庞美得让人心惊,季越东盯着他,视线一寸寸深入,他拉开季舒的手,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不要动,让我抱一会。” 季越东吞咽着唾沫,他重新阖上眼,季舒在他怀里,软绵绵的一团,比多尔多大,是只大兔子。他们的心跳逐渐跳成了一个频率,呼吸停滞在了某一个瞬间,季舒的牙齿磕在季越东的脖子上,沿着跳动的动脉咬下,舌尖舔过微咸的皮肤,咬住了颤抖的突起。 季越东心里一紧,后脑勺撞在了墙壁上,“嘭”一声,麻木的疼。 早上醒来,季越东最好的生日礼物躺在他身边,婴孩的睡姿,手脚全都横在一个方向,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头发乱糟糟的蒙着额面。季越东推着季舒的肩膀让他平躺,刚碰到季舒他就醒了,抱住季越东的胳膊半个身体压上去。 季越东感觉到沉甸甸的热度,略微失神。 彻底醒来后也没有动,季越东的手机没电了,也没去充,他把自己丢在床里,和季舒平躺着看窗外的太阳一点点变大。季越东问他,“你还会弹琴?” 季舒把脑袋挤在季越东臂弯里,他说:“汤老师教的。” 季越东皱起眉,这个汤臣他查过,履历没什么问题,之前是医生,后来被季冠德招收,来到了瑞士,一边作为季舒的私人医生,一边还教季舒几句蹩脚的汉语。 至于他知不知道季舒的身体状况,这点只能等到季越东见到本人才能定论,季越东已经派人去找汤臣了。 “下午我让人放台钢琴过来。”季越东撩开季舒的头发,“你会弹琴这件事我都不知道。” “我不太喜欢弹琴,就没有和你说。” 季舒这么说着,季越东就笑了,“那你还有什么不喜欢做的却会的事,没有和我说啊?” 季舒说:“我会跳舞,但这也不是我喜欢的,是汤老师喜欢,他让我学。” “什么样的舞?” “你要看吗?” 季越东慢慢拉开季舒,目光交汇在一起。 季舒单纯的像是一张白纸,季越东连一点灰尘都不敢让它掉落,他在心里琢磨着汤臣这个人,沉下声音对季舒说:“去客厅。” 客厅朝阳,大面的阳台窗被光穿透,热光落在木地板上。季舒站在光晕里,发丝晒成了亚麻色,丝绸质地的粉蓝色睡衣轻轻晃动,白皙的脚踝是易碎的瓷器。 季越东盯着他的动作,在他要脱去睡裤的时候,制止了他。 他上前,脚步踩的很深,季越东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觉得喘不过气。 季舒问他怎么了,季越东没有说话,他弯腰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手发着抖替季舒穿上。 看着被衣服完好包裹的季舒,季越东跪在地上抬头问他,“就跳舞吗?” “就跳舞。” “还做了别的事情吗?” “什么事?” 季舒困惑地看着他,季越东闭上眼又睁开,咬着牙齿,握紧了拳头。 季越东从未如此难以启齿过,他问季舒,“汤臣有没有碰你的身体?” 季舒神色茫然,像是在回忆。 在等待的时间里,季越东把汤臣这两个字翻来覆去碾碎了一百遍。 季舒神色茫然,他不知道季越东怎么了,似乎很生气,特别生气,他的牙齿抵在一起,咬合的肌肉突出。季舒觉得害怕,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把头凑过去,抵在季越东的额前,他说:“没有。” 季越东长吁一口气,后背紧绷的肌肉松弛,他的双手覆在季舒的肩膀上,用力地把他卷入自己怀里。 他喊着季舒的名字,季舒睁大了眼,问他怎么了。 季越东不语,只是紧紧抱着,季舒觉得有些疼,但没有挣扎。 季越东看着地面上投下的交叠影子,心里像是被热火烫过,他要见汤臣,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第23章 23 草长莺飞的季节,季舒脱光了衣服坐在床边,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他背对着窗口,大片大片的光落在他的后背,像是长出了翅膀。 有人过来,捋着他的脸打量,他是任人欺负的样子。 身体还没长开,很青涩,但胜在漂亮。 浑身的雪白柔软由人拿捏在掌心里,没过多久,季舒开始哭,哭得很惨,撕心裂肺的哭。 他开始喊叫,他说他错了,他拼了命挣扎,他想要离开,可没有用。 床边矮桌上的玫瑰凋谢了,玻璃瓶里的水已经干涸。季舒的手在半空绝望挣开,细白的手指蜷曲绷紧成了一段痛苦的痕迹。 季越东从噩梦里惊醒,满脸是汗,他抹了一把脸,扭过身拿起床边桌上的水杯,手没有碰到杯子,却僵滞在了那个玻璃花瓶上。季越东呼吸一窒,他翻身起来,拿起玻璃瓶,拔开里面的玫瑰,把瓶子里灌满了水。 季越东拎着满水的花瓶放在桌上,玫瑰重新插了进去,沉沉浮浮最后落定。他盯着那几片暗红色新鲜的花瓣,沉默不语。 手机响了,季越东拔掉充电线,划开屏幕,是他的人打来的。 对方说,汤臣找到了。 四月头,季越东带季舒去扫墓,在门口买了用红纸袋装着的纸元宝,季越东在上面写上名字,又买了一束花。几朵百合和雏菊,季舒抱着那捧花,跟在季越东身旁。 季冠德的墓地在里面,一个人占了很大一块地,周遭栽了一圈的绿色植被。季越东把祭品放在墓前,点上三支香,又点了两根烟,烟灰燃烧得很快,季冠德生前烟抽得很凶。 季舒看着季冠德的照片,心里没什么感觉,父亲这个词都没有季越东对他的影响深。 他像是个局外人,看着季越东祭拜,轮到他的时候,他还犹豫了几秒,随后走到了前面。香已经烧尽了,留下片刻的烟雾,季舒屏住呼吸,听到季越东在他身后说:“季老,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季舒的。” 天气热了起来,季越东就穿了一件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他开车把车窗降下来,风吹过发顶,季舒嗅到了一股青草气息。 季越东把车停在医院地下车库,下面比外面凉,他打开车门又拿了件外套给季舒披上。季舒的手差不多好全了,今天过去把绷带拆掉,顺便检查身体。 季越东等他进去,自己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又给季舒拿了一盒牛奶,他让店员把牛奶盒子打开,放进去热了半分钟。 季舒出来时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没了,露出的右手手臂是病态的白和细。季越东捧在手心里,手指像是羽毛扫过,季舒说有些痒,季越东就把手松开了。 他把牛奶递给季舒,季舒的右手一时间还使不上力,用左手拿,咬着吸管喝了起来。 季越东看着低着头的季舒,伸手撩开他的头发,他说:“头发有些长了,待会去修一下好不好?” 季舒点点头,季越东又说:“再去买几件夏天穿的衣服。” 季舒的嘴唇就没松开吸管,他似乎要一口气把牛奶喝完,季越东抿起嘴忍住笑说:“买完衣服,带你去吃甜品怎么样?” 季舒立刻抬头,两眼放光,总算是松口了,张嘴道:“好啊。” 季越东瞥了一眼被他咬成歪歪斜斜的吸管,故意说道:“我也想喝牛奶。” 季舒晃了晃还剩几口的牛奶盒子,他把吸管递到季越东嘴边,“被我都快喝完了,还剩一点点。” 季越东没真的想喝,就只是看他这么喜欢喝牛奶想逗逗他,没想到小朋友对食物一点都不护短。季越东低眉垂眸盯着挤到嘴边攀着牙印的白吸管,他顿了顿,还是咬住了吸管尖,尚且温热微甜的牛奶包裹住舌尖,季越东心里的坚硬铠甲一点点瓦解。 周一上课,季舒新剪得头发让陆潇眼前一亮,一下课他就拉开了季舒前边的位子坐下。高个的男生撑着下巴,季舒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拿起书本遮在自己脸上,露出两只大眼睛,他困惑不解地问:“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陆潇挠了一下头发,低下头去,他有些不好意思,对季舒说:“你这个新发型真好看。” 季舒接受赞美,把书放下来,朝陆潇笑了笑。 陆潇没忍住,站起来身体前倾,手放在季舒的发顶,揉了两下。 他做完这个动作自己先惊了,缩回手,双手合十和季舒道歉。季舒茫然地看着他,拉开陆潇的手,“没关系啦。” 陆潇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男生,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和高昊那类完全不同,手上的触感微凉。他像是触电,手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低头看着季舒的右手,问:“你手好了啊?” “周末去把绷带拆掉了。” 陆潇搜刮着肚子里的话,最后只干巴巴道:“那可以做作业了。” 快放学的时候,各课课代表开始补发回家要做的试卷,季舒收了一张又一张,整整一叠一共十张。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去看,陆潇和高昊他们几人正在分配谁抄谁的试卷,季舒把试卷折在一块,往陆潇他们那边走去。 高昊见到季舒,用胳膊戳了戳陆潇,陆潇抬起头,愣了愣,连忙站起来,低头问:“怎么啦?” 季舒把手里的试卷抖开,有些不确定,小声说:“这些是这个月要做的吗?” 边上高昊噗嗤笑了,他说:“你也太天真了吧,这是今天的量。” 季舒睁大眼,呆住了。 这天季越东还没到学校,就接到了季舒的电话。小朋友在电话里哭,说上学好可怕,不想上学了。 季越东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坏事,被人欺负了,踩着油门加快了速度,到了学校匆匆忙忙下车跑了过去。隔着很远就看到季舒坐在学校门口的花坛那边,季越东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放缓了声音问他:“怎么了?” 季舒把包丢给他,书包里多了些重量,拉链没拉,试卷就都掉了出来。季越东翻了几下,听季舒说:“这些是我回家要写的试卷,你和我说,上学是开心的,骗人。” 季越东失笑,“就这事啊?” “这是大事。” 季越东无奈地摇头,“那你就挑你感兴趣能做的写,其余的我帮你写?” 他在季舒面前似乎永远都是无底线的宠爱,什么都能答应,就连写作业这种事也是。反倒是季舒不好意思,他是乖孩子,知道自己的事自己做,虽然嘴上小小抱怨。 他泄气似的把头磕在季越东肩膀上,小声说:“这里的课好难,我要是没考及格,你会生气吗?” “不会的。”季越东拍拍季舒的肩膀,“你那么聪明。” 四月的第一场考试是在一周后,季舒被试卷弄得头昏脑胀。考了两天,都结束后,他们回到教室,陆潇跑过来问季舒考得怎么样。 季舒趴在桌子上,脑袋轻轻摇晃,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个时候,杜闻楷进来,他脾气很好,笑着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起了开家长会的事情。季舒没抬头,心里想着成绩下来,季越东看到他的分数不知道会怎么样。 杜闻楷把目光放在季舒身上,他走了过去,手指蜷曲轻轻敲了一下季舒的后背,季舒抬起头,望着杜闻楷,“老师。” “怎么了?考得不好?” 季舒点头,杜闻楷就说:“是数学没考好还是语文?” 季舒说:“都没考好。” 杜闻楷一愣,眼角边的细纹翘起来,戴着眼镜,笑的很斯文。 季舒班主任打来的时候,季越东正好在开会,他没接,等结束了会议后拨了回去。 季越东之前出资为学校翻修,虽然男厕弄得有些不拘一格。季舒是学校的重点关注对象,对于这次的考试,班主任也很关心,只不过在拿到季舒的成绩单时,班主任对于要不要给季越东打电话,做了整整三十分钟的思想斗争。 他艰难开口道:“季先生,季舒的成绩出来了。” 季越东笑了,他问:“多少?他之前对我说国内教育很难,可能会不及格。” “这次的试卷难度的确是很大,很多学生也都没考好,季舒他考了四十九名,其实是比一些排名靠前的学生有更大的进步空间,他……” 季越东打断他的话,“这个班一共多少个人?” “一共是五十名学生。” 季越东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最后一名。” 班主任说:“还有一位是一周前发了水痘,现在还没好。” 每个人,人生都有第一次。 第一次养孩子、第一次给孩子做饭、第一次哄小孩开心……和第一次以最后一名的家长身份参加家长会。 那天下着雨,季越东下车,撑着一把黑伞,一身高级定制,皮鞋踩过浅水洼,英俊逼人气势汹汹走入教室。 第24章 24 多尔多白天没什么精神,季舒喂它吃了几片叶子,它就回去睡觉了。 季舒是有心事的,揉着抱枕缩在沙发里,给季越东发信息。 “你到学校了吗?” 季舒咬着下唇,又发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季舒盯着屏幕等了好久,季越东也没回复。他心烦意乱,丢掉手机,看着窗外阴蓝的雨天,胳膊挡在脑袋上,把自己埋进去。 季越东的后背成了一段笔直的线,他太过显眼了,不像是学生家长,倒像是从聚光灯里走出来的男模。教室里的白炽灯光跌在光洁平整的桌面上,季越东瞥到左上桌角贴着的卡纸。 姓名季舒,各课成绩***,排名全班49,全年级751。 季越东盯着这串数字出神,他就算是闭着眼做题,也能比这个分数高。 家长会的时间快到,教室里的学生家长越来越多,季越东把那张卡纸撕下来,藏到了口袋里。 窗外的雨越发大,天像是漏了,雨水哗啦啦的淋下。班主任携着冷雨急匆匆的赶来,衣服都湿了大片,他把雨伞收起,对教室里的家长们连声道歉。 季越东听到声音,掀开眼皮,这时候前面传下来一张纸,来的学生家长都要在对应学生的名字旁签字。 只存在于亿万合同上的名字拓在了家长签到单上,学生名字的顺序依照成绩排名降位,季越东看着季舒前面那个数字,舌尖抵在右颊里,以后他在家长群里的称呼大概就是,那位考了最后一名孩子的家长了。 想到这,他眼皮一跳,抿着嘴唇,笔尖划开深深一点。 还是高一,家长会主要是动员家长可以把孩子的学习情况抓起来了,不能因为觉得才高一所以可以懈怠,学习的时间是永远不够的,只有好和更好,脱节了就是一辈子。 季越东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这么声情并茂表达观点了,他后背往后靠,硬邦邦的椅子背硌着肉,他拿出手机就看到季舒发来的信息。 已经隔了二十多分钟了,季越东从口袋里拿出卡纸,拍了张照,嘴边噙着笑给季舒发了过去。 “考了最后一名的小朋友,在做什么呢?” 季舒睡得昏沉,脸上雾着一层汗,他听到手机响动,趴在沙发上,下巴磕陷进软面里,伸手捞起手机,眯起眼看着季越东发来的信息。 季舒像只小狗嗷了一声,翻过身拿着手机,放大那张照片,又看到季越东发来的文字,他捂着自己的脸,在沙发里滚来滚去。 看着季越东的语气似乎也不是生气的,季舒咬了一下唇,红着脸回复季越东,“我在等你回信息。” 季越东的肩膀轻颤,手背抵在嘴角,掩住了笑。 季越东不太想给季舒太大的压力,他没有为季舒选择国际学校,就是想给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学习环境。他现在替季舒打点好这一切,就算以后他离开了,几个经理人也能把公司管理妥当,季舒只要做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了。 讲台前,班主任还在说考试的事情,说起考了全班第一的学生家长,大家的目光全都投了过去,季越东看了一眼,愣了愣。 谭浩林虽是老来得子,但对待儿子还是极为严厉,这次孩子成绩考了第一,却比上次总分落了一分,他虽脸上笑盈盈可还是不满意的。家长会结束后,有家长问他有什么管教孩子的窍门,谭浩林倒是谦虚道:“没怎么管,都是他自觉。” 班主任过来把签名单给收了回去,谭浩林坐在最前边,拿着单子递给他,他的目光扫过最后一名,瞥到那上头熟悉的字迹,不禁睁大了眼。 他抬起头,在教室里寻找。窗外打起了雷,轰隆雷鸣闪光里,谭浩林看到了季越东,他的顶头上司。 他立刻走了过去,季越东也站了起来,手指点着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谭经理。” “季总?”谭浩林不记得季越东有孩子,他挠了一下头,低声道:“您这是?” 季越东往外走,黑色西服看不出一丝褶皱,他对谭浩林说:“家里多了个小孩,提前体验一把当爸的滋味。” 谭浩林还是困惑,可季越东不欲多说,他便没问。 走到门口,淅淅沥沥的雨水挂着屋檐落下,季越东抖开黑伞,问:“你带伞了吗?” “带了带了。” 季越东点头,谭浩林迟疑地看着他,季越东的脸笼在一春雨雾里,是难得的游移。他侧头问谭浩林:“谭经理,作为一个第一名学生的家长是什么感觉?” 谭浩林想到最后一名上的那三个字,他后背一凉,连声道:“什么感觉都没有。” 春雨下了一整周,好不容易放晴,季越东挑了一个周末,带季舒出去喝早茶。 季舒忐忑不安担心了好几天,也没见季越东说起成绩的事情,他就彻底把心里头的那颗石头给放下了,又恢复到了以前,缠着季越东撒娇。 北京路那边有一家店的早茶不错,虾饺个头大,流沙的奶黄包掰开皮就是金黄色的馅,季舒吃了一碗艇仔粥,服务员上来了一笼烧麦皇。 季舒咬着虾饺,吃掉了里面的虾肉又小口咬着皮,他吃完一个,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对季越东说:“我周一要去春游。” 季越东一愣,问:“去哪里?” “好像是去看动物。” “长隆?” “唔,是……几个。”他换了种吃法,一口吞,嘴里被虾饺挤满,两颊鼓鼓当当,口齿不清吐出几个字。 季越东说:“还挺远的。”季舒不太清楚,摇着头艰难咬合着。 季越东把手边的阿华田递给他,“吃慢一些,别噎着。”季舒喝了一口,勉强都咽了下去,像是打了一场仗。 季越东想了想说:“要我一起去吗?” “啊?”季舒没反应过来,困惑看着他。 季越东自顾自摇头了,他说:“开玩笑的,你出去玩要注意安全,遇到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要过夜吗?” “过的,老师说要住一晚上。” 季越东神思飘远了,季舒吃了两个虾饺,小半碗粥,伸手要去勾纸巾。季越东瞥到他的动作,抽了一张纸递给他,问:“两个人一间?” 季舒抹着嘴,没什么心思,点头道:“对啊。” 第25章 25 吃过早茶,他们在北京路上晃。 季舒到书店说要买本子,季越东看他在挑选着,自己走到了另外一边,他在《5年高考3年模拟》前逗留了很久。季舒挑了几本很漂亮的笔记本,结账的时候,季越东问他,“用这个记笔记?” 季舒捧着手里的本子,浅蓝色的封皮看着很舒服,他翻着特别设计的纸面,听到季越东的话,惊讶道:“当然不写,那么漂亮的本子怎么能写字?” 季舒说的似乎也没错,季越东张了张嘴,没说话。 是把早中饭一块吃了,到了中午还不饿,季越东问季舒要不要回去,季舒摇头。 季越东看到商场上的电影海报,问他,“那要不要看电影?” 季舒还没和季越东在电影院里看过电影,他立刻说好,表现的很期待。季越东去咖啡店里买了一杯馥芮白,问季舒要喝什么,季舒指着那个新品说,“要这个。” 他们要看的电影应该比较火,季越东买的有些晚,只剩下最后一排和第一排的位置,最后一排是情侣座,季越东便买在了最后。他们买完咖啡上去,距离电影还剩二十分钟,季舒要吃爆米花,季越东买了一个大桶。 电影院外有抓娃娃机,季舒问季越东要了钱去兑换游戏币,季越东拎着咖啡,抱着爆米花桶站在小朋友身边,看他抓娃娃。 季舒对那只毛绒绒的草泥马特别钟意,二十几块钱都贡献在了里面,不过这娃娃机的爪子很松,他试了十来次都没成功。他有点泄气,扭头看着季越东问:“你会抓娃娃吗?” 季越东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他十分干脆道:“我不会。” 电影还剩五分钟开场,季越东揽着季舒进去,一边走一边问:“那么喜欢抓娃娃?” 季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次玩所以图新鲜,就说:“如果我抓到了也许就没那么想要玩了。” 影院里光线昏暗,他们走到最后一排,情侣位是一个两人座的软沙发。季舒坐下来后就往季越东怀里靠,季越东给他戴上3D眼镜,季舒抬起手去碰季越东的脸,手指在他鼻梁上摩擦,“你也戴了吗?” 电影院的光彻底黯淡下来,开头曲响起,季越东拍拍他的发顶,捏住了他的手。 季舒是第一次和那么多同龄人一块出去,礼拜一季越东把他送到学校,他坐在车里,看到骑着自行车的陆潇,降下车窗喊了一声。陆潇扭头,愣了愣,随即露出牙齿,用力地挥手。 季舒下车向陆潇走去,季越东叫住他,季舒转过身小跑到车窗口,“怎么了?” 季越东捏了捏他的下巴,对他说:“路上小心。” 学校有发零食,不过都不怎么好吃,陆潇背了一个大包,里面放满了蛋糕薯片果冻,他问季舒,“你呢,都拿了什么?” 季舒今天穿了姜黄色和条纹袖子拼接的长袖,浅色的裤子,白色运动鞋,鞋面的蝴蝶结打歪了。黑色头发软绵绵的耷拉着,长起来很快,之前剪过后现在又到耳朵了。 陆潇伸手去拉了一下他棕白色的双肩包,没什么重量。 季舒摇头说:“没拿什么吃的,就两件衣服。” 季越东给了他很多钱还有一张黑色的卡,他说让他到了那边自己再买。 季舒和陆潇说了自己拿了钱,陆潇感叹道:“你爸爸好宠你。” 季舒一愣,随即道:“他不是我爸爸。” “那他是谁?” 季舒不语,他想着陆潇的问题,竟突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去形容季越东。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能用一言两语去诠释的,他的依赖和季越东给予的宠溺像是一张蜘蛛网。他如一只幼虫掉在了里面,不知所以,被缠绕蚕食时连疼都不会喊。 他们坐上大巴,陆潇拉着季舒往里走,季舒坐在窗口,陆潇挨着他坐下。 季舒拿出耳机,陆潇把耳朵递过去,季舒看了他一眼,替他戴上。 他滑开手机,音乐宣泄而出,陆潇往季舒这边靠了靠。车子开始行驶,晨光掠过季舒的脸,他早上醒得早,此刻懒洋洋地坐着,很快就睡着了。陆潇没有睡,大男生听着耳机里的英文歌曲,侧过头屏住呼吸,在那么近的距离里,目光像是在描摹名画,攀过季舒的脸庞。 季舒漂亮的让人心惊,陆潇抿起嘴唇,眼皮一眨不眨。 突然,横放在季舒膝盖上的手机微震,陆潇怕季舒醒来,立刻拿起手机。 他看到一条信息弹出来,“出发了吗?” 陆潇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把手机放了回去。 大巴开到了高速,季舒上了车后就开始睡,朦朦胧胧醒过来,听到了车里在唱歌。 女导游怕学生无聊,讲着笑话和大家玩了几个小游戏,快到第一个休息站的时候,她叮嘱大家下车去上个厕所,因为下一个休息站就不停了。 季舒睡得骨头发懒,被陆潇拉着下去,他不想上厕所,就在外面买了一瓶牛奶,一边喝一边发呆。 陆潇出来了,手上都是水,碰了碰季舒的脸,季舒就醒了。 到了车里,他侧趴在椅子里问陆潇,“还有多久啊?” “我刚才听导游说还有两个小时,你要不再睡一会儿?” 季舒恹哒哒摇头,“睡不着了。” 耳机戴的耳朵疼,他把手机上的耳机拔掉,陆潇提醒他,“刚才你手机有一条信息。” 季舒困惑地点开,看到是季越东发来的,他脸上立刻露出笑。 车子重新开,刚才一上来补眠的学生都醒了,车子里闹哄哄的,高昊他们几个坐在最后一排,不知道在说什么,发出大笑。 突然一部手机丢了过来,正好砸在了季舒身上。季舒拿着手机一脸疑惑,他抬起头去,高昊看到是他,愣了愣,随即窃笑道:“季舒,手机没锁,你打开看看。” “看什么?” “给你看个视频。” 季舒茫然地点开手机,打开播放,一串急促的喘息外放,他看到两具身体,分开又合拢。 季舒怔愣,掌心里的手机突然被陆潇一把抽走,他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 陆潇刚才在和问导游确切的时间,一回来就看到季舒拿着手机,高昊几个贼笑,他皱起眉,把手机丢了回去。 季舒懵怔,陆潇走到高昊那边,推了一下高昊的肩膀,“搞什么啊?这种给他看。” “你也太夸张了吧,他又不是女生。”手机调成了静音,高昊点开视频,他说:“都是男生,给他看看,大家交流下,我也想知道像他这种小王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 “要你多事。”陆潇心里蹿起无名火,瞪了高昊一眼,就转身回去。 他坐回去,小心翼翼观察着季舒的脸色,他问:“你生气了吗?” 季舒抬头,还是茫然和困惑,他低声说:“刚才那是什么?” 陆潇一怔,问:“你……没看过?” “什么?” 陆潇第一次觉得那么难以启齿,他想了想对他说:“你没看过男女做的那种片子吗?” 季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摇头,他说,“我不知道。” 陆潇沉默下去,季舒似乎有了心事,他看向车窗外,隔了很久,他扭头问陆潇,“男人和女人是怎么……做的?” 助理拿着一叠文件去找季越东,打开门,却只看到敞开的窗户和桌上被风吹动的纸页。 今天是周一,本该是有例会的,助理放下手里的文件,给季越东拨去电话。 季越东在开车,他找到了耳机戴上,才点开接通。助理的声音传来,季越东才想到自己没有通知助理,他便说,“这两天我都不来了。” “不来?季总你是要去哪?需要我给你安排行程吗?” “行,你帮我订间酒店,就在长隆动物园旁边。”季越东心情不错,点开音乐,对助理说:“我陪小孩去春游。” 大巴还在行驶,陆潇尴尬地和季舒科普男女之间的性知识,他说:“这个初中的时候生理课就有讲?你怎么会不知道?” 季舒呆滞地盯着那两张身体结构图,他似乎没听到陆潇的话。他心跳得很快,整个人都在一种未知已知的错觉里,舌尖抵在牙龈上,几颗牙齿撞在一起,他像是要哭了。 他想到自己给季越东展示身体的时候,季越东的表情,震惊讶异。 季越东告诉他,不能让别人碰自己,不能像那天那样把身体展示出去。 他是懵懂无知,他只顾着去相信去依靠,却不知季越东的宠溺怜惜,是因为他这具残疾畸形的躯体。 第26章 26 季舒随着大家一起下车,陆潇见他连包都没拿,替他拎在手里,下了巴士递给他,季舒接过后背上包,低声说谢谢。 陆潇问他,“你怎么了?” 季舒脑袋有些昏,长睫毛落下两片淡淡的剪影,他说,“我没事,可能是睡久了。” 后半段的路他都阖着眼,意识是昏昏沉沉的,他想了很多,可却只是徒增害怕而已。 他们是明天去动物园,今天下午导游找了座山让他们爬,季舒爬不动,坐缆车上去,早早在凉亭里休息。陆潇陪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季舒把背包放在怀里抱着,他低下头,下巴磕在包上,也不说话。 那座山不算高,从山脚下爬上去欣赏完山顶的风景也不过一个小时左右,大家都上来后,导游说要带大家去野炊,食材已经准备好了。 山上有一个很小的营地,里面的烧烤架子烤盘都可以用,一些肉和菜放在盘子里,学生一拥而上。到底是没有经验的,烤出来的食物烧焦了大半,没烧焦的调味要不就是咸了或者淡了,没一个是好吃的。 但参与感很强,陆潇抢过来一根鸡翅递给季舒,他脸上擦着两抹黑色的灰,他对季舒说:“这是我烤的,你吃吃看。” 季舒没什么胃口,只是陆潇看着很期待,他便接过鸡翅咬了一口,立刻皱起眉毛吐掉了,他喊了一句“好难吃”,然后要水喝。陆潇连忙去拿水,拧开盖子递给他。 季舒喝了大半瓶的水,一张脸还是皱在一起,他瞪着陆潇,“这个太辣了。” 陆潇一愣,红着脸心虚道:“我可能是把辣椒粉当做孜然洒了。” 季舒不能吃辣,嘴唇红了一圈,陆潇忍着笑,季舒用手指碰了碰发麻的嘴唇,他把鸡翅递给陆潇,“你自己吃吃看。” 陆潇说我不吃,然后就站了起来要开溜。 季舒呆呆地看着他跑没影,反应过来,马上起身去追,陆潇在前面跑着笑着,季舒在后面追。 他低落昏沉的情绪像是要苏醒,等他好不容易追到了陆潇,个子高高的男生问他,“开心些了没?” 季舒小喘着气,陆潇接过他手里的鸡翅,张开嘴咬了一大口,随即皱起眉,龇牙咧嘴,“好辣啊。”季舒盯着他搞怪的脸,不禁扬起嘴角。 临近黄昏,他们要坐车去酒店。 从山上下来,一大片的樱花花海缤纷而至,风卷过花,路远迢迢追到了季舒眼前。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跌落一片粉色的雪,花瓣随风零星洒落在落日里。 他拼了命地呼吸,抓着自己的衣服,嗅着鱼贯而来的整片宁静,他突然好想季越东。 酒店离这里不远,大巴开过去。他们班除去那个得了水痘的学生,一共是四十九个人,多出来了一个人,带队的老师把季舒叫出来,取了房卡给他,“你先上去吧。” 陆潇喊住季舒,“你住哪间房?我晚上找你玩。” 季舒看了眼房卡说:“八楼,8201。” 季舒上楼,电梯里有面大镜子,他看着自己红红的眼睛,轻轻揉了一下。 他找到房间,刷开房卡,“咔”的一声,门刚刚打开,从里探出一只手,把他拉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季舒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季越东。 季越东双眼含笑,牵着他走到套间里。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季越东看着季舒说:“我正好经过这里。” 季舒的心跳得很快,他觉得口渴,突然站了起来,他不去看季越东的眼睛,走到前面去拿了一瓶水。盖子很紧,季舒抓着瓶子拧了好几次都没拧开,季越东看着他的动作,“给我吧。” 季舒不吭声,低着头,扯起衣服抱住盖子,一下子拧开了,水撞了出来,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呆呆地看着衣服上的水渍,季越东走了过来,替他拿掉了手里的瓶子,扯了两张面纸,半弯着腰替他擦掉晕出来的水。 季舒垂眼看着低着头的季越东,他张开手突然抱住了季越东。男人的身体一愣,随即松弛下来,季舒把脸埋进季越东的肩窝里,季越东轻轻搂了一下他的腰,就听到季舒说:“我今天很想你。” 季越东直起身,他的目光顺着季舒的脸庞移动,注意到季舒眼眶的红,他低声问:“怎么了?是遇到了不开心吗?” 季舒摇头又点头,他把脑袋磕进前面硬邦邦的胸膛里,额面抵在那颗衬衣纽扣上,有些疼。 他说,没有。 他的手还搂在季越东的腰上,季越东拿着水瓶喂他水喝,季舒小口小口喝,季越东用纸巾擦擦他的嘴角。季越东发现季舒的情绪不高,他有些担心,揽着季舒的肩膀坐在沙发里,季舒把腿收上来,半蜷在季越东怀里头,懒洋洋地靠着。 季越东捋着他的头发,问他:“今天都玩了些什么?” 季舒侧趴着,脸对着季越东的身体,他揪着季越东衬衫上的黑色的纽扣,他说:“去爬了山。” “你自己爬的?” “坐缆车上去的。” 季越东就知道小懒猪不会走路,他的手覆在季舒发顶,“还做了什么?” 手指悄悄拧开那颗纽扣,烟灰色的衬衫敞开一小块缝,季舒皱着眉把脸凑过去,含糊说:“还烧烤了。” 季越东觉得他像只小袋鼠,可他有没有口袋装季舒,把他季舒往外拉了些,没在意季舒刚才的举动。他们一问一答,季越东并未听出季舒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季舒低落的情绪是确实存在的,季越东微微蹙眉。 便在这时,季舒突然坐了起来,两腿跨开在他的身上。季越东反应不及,季舒的手已经胡乱摸了一通。季越东睁大眼,立刻把季舒推开。,季舒跌在了地上,后背撞了一下茶几,他疼得蜷成了一团。 季越东把他捞起来,季舒不肯抬头,他似乎觉得羞耻,整个人瑟瑟发抖。季越东抱住了他,尽量把声音放软,他对季舒说:“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季舒揪住季越东的衣服,指关节泛白,他低声问:“我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是因为这具身体见不得人,所以我父亲才会把我丢在瑞士的,对不对?” 季越东的心像是被狠狠踹了一脚,他捏着季舒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神情第一次这般严酷,似乎是怒其不争,他说:“你不能这么贬低自己。” 季舒瘪着嘴忍着哭意,鼻腔里似乎灌满了水,他觉得呼吸都好艰难。他捞着自己的木头,紧紧地贴着季越东,小声喃喃:“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季越东想过很多次,季舒总是要长大的,可他又会长成什么样?外界的一切摆在他的面前,好的坏的都不会变,他终究会被拖出蜗居的壳,柔软的外表受到伤害后长出新肉,慢慢变得坚强。 他不能够把季舒笼罩的密不透风,若给他一个无菌的环境,那么他到了外界只会寸步难行。 他试图松懈下去,罔顾漏洞百出的生活,那些驳杂的信息蜂拥而至,季舒必将会疼一次。 可当这天真的来了,季越东发现,季舒已经栽到了他的心里,他的疼是可以蔓延的,瘦弱单薄的身体每一次因为哭泣而震颤,都是在季越东的五脏六腑狠狠落下一记重锤。 季越东小心翼翼把季舒抱着,缓慢晃动,他不知该説些什么,听着季舒的哭声,他的整颗心都乱了。 第27章 27 季舒哭得喘不过气来,一直干呕。季越东怕他没办法呼吸,把他抱到床上。季舒揪着被子,脸埋在雪白的床单里。他的身体打着哆嗦,季越东躺在他身边,顺着他紧绷的脊椎轻抚。隔了很久,季舒似乎是累了,断断续续的抽泣渐止。 季越东小心翼翼把他捞过来,捋开季舒的头发,脸上是湿漉漉的泪。 “季舒……” 季越东轻语,季舒睁开眼,雾蒙蒙的眼里溢开的眼泪,季越东捧着他的脸,指关节蹭开季舒的泪痕。 季舒突然把他推开,坐了起来,他用手捂着发酸的鼻尖,他说:“我想去洗澡。” 套间的浴室很大,瓷白圆弧形的浴缸镶嵌在窗口,外面是一个小露台。季越东把窗合上,浴缸里蓄满了水,他走出浴室。 季舒坐在床边,混混沌沌低着头,听到声响,撑开眼皮,季越东说:“水放好了,进去吧。” 季舒从床上跳下来,擦过季越东的肩膀,拉开门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开着几盏大灯,季舒把灯关了大半,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灯。室内温度都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脱衣服的时候打了个激灵。 水雾爬上镜面,少年的身体成了一段模糊的剪影,季舒一步步往前,擦开镜子上的雾气,他看清了自己。 季舒握紧拳头,咬着牙关,忍着心酸害怕的哭腔往浴缸里爬。他把自己淹没在水里,打开龙头,水流声汩汩而下。季舒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一只被泪水淋透了的雏鸟,胆寒卑怯。 “季舒,你的衣服我替你放在了门外。” 季越东站在浴室门外,季舒没有回应,季越东就又喊了一遍,季舒关了水,声音微微提高,“我知道了。” 没了水声,季舒吸着鼻子,慢慢往后靠,水没过了他的下颌。他低下头,身体的影子落在水里沉沉浮浮,原本以为是正常的器官却成了迥异的存在。 季舒怔怔地看着,下一秒失声痛哭。 季越东一直站在门外,听到动静,以为季舒出事了,立刻打开门冲进去。一眼望去,季舒整个人沉在浴缸的水中,他心中发憷,上前两步把季舒给捞了出来。 水声“哗啦啦”作响,季舒像是一条被推上岸的鱼,单薄的胸膛起伏,他浑身淌水,湿透了季越东的心。 季越东忍着怒意,扯过毛巾包裹住他,他走到门外,把季舒放在床上。季舒揪着季越东的衣服不肯松开,他睁大着眼,眼睫毛上坠着泪,他说:“我好害怕。”季越东抱紧了他。 季越东隔着被子把他抱起来,替他擦掉头发上的水,被子也都湿了。季舒看着季越东的动作,抽噎了几下,小声说:“我以前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一样。” 季越东的手顿了顿,拉开被子盖在季舒的腰上,替他擦上半身。季舒的皮肤很白,由热水一泡,浑身泛着粉。季越东给他穿上上衣,季舒任由他的动作。 季越东把毛巾递到他手里,低声说:“自己擦擦,然后把裤子穿上。” 季舒一开始不肯动,季越东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对他说:“你把裤子穿上,我们谈谈好不好?” 季舒和他僵持几秒,随后拉开被子,修长白皙的双腿展露在季越东眼前,在他分开腿之前,季越东转过身背对过去。季舒盯着他的后背,缓缓擦掉身上零星剩余的水渍。 季舒自己没带睡衣,衣服是季越东拿的,他穿上了内裤,睡裤被他踢到了床下。 季越东看到一条粉色的长裤掉在地上,季舒从后面抱住他,软乎乎的热气喷在他的耳朵上,沐浴的芳香萦绕在鼻尖,他说:“我不想穿睡裤。” 季越东太阳穴发胀,耐着性子转过身,季舒站直身体,宽松的睡衣遮住了大半的臀,白白细细的大腿,皮肤像是能掐出水。季越东移开视线,说:“不穿就不穿,你过来。” 他站在床边张开手,季舒走过去,季越东把他抱起来,比上次沉了些,季越东掂了掂,“长个了。” 季舒扒着他的肩膀,小声问:“你怎么都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不听你的话了。” 季越东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小事,你最重要。” 套间的里有两间房,季舒这间的床是不能睡了,被子都湿透了,他抱着季舒回自己那间。 季舒重新躺下,季越东抖开被子给他盖上,他没拖鞋,半靠在床头。季舒趴在他大腿上,季越东有了上次的经验,很小心地攥着季舒的手。 “还难受吗?” “不是难受,是害怕。”季舒已经缓过了一开始的劲,季越东知道越安慰只会越让他情绪更大,所以他一句话都没说,等他自己缓过来,季舒也比他想的要更坚强。 “为什么害怕?” 季越东的声音沉沉绵绵,季舒咬着下唇,手指在季越东的掌心里无序地画着圈圈,他说:“像我这样的身体,是不是怪物?” 季越东捏着他的下巴,季舒抬起头来,红着眼眶,眼皮肿着,鼻尖皱巴巴坠着酸意。他像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受伤的部位可能是前肢也可能是后腿,紧张胆怯地蜷缩着尾巴,背脊上的毛发一根一根立起来。 季越东抱着他,仿佛抱着自己的小兔子小羊羔,他哄着安慰着,他对季舒说:“你不要这么说自己,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有缺憾都是不完美的,但你是我见过最善良单纯的人,这些不完美在你身上就成了完美。” 季越东总觉得季舒是光,撇去他晦暗的光,让他相信原来这世界上也有纯情存在的光。 季舒仰起头,张开手按在季越东的嘴上,他盯着季越东的眼睛问:“在你眼里我是完美的?” 季越东捏住他细细的手腕,像是在膜拜,虔诚低头,他说:“你是我的小王子。” 季舒一愣,掌心无端的发烫,他瑟缩着抽走了自己的手,抓住被子往里躲。脸颊飘红,季舒捂住心口,大口喘气。 第28章 28 他像是喝了酒,浑身暖洋洋的,他拉住季越东的手,还想说些什么,门铃响了。 门外是陆潇的声音,季舒一愣,季越东侧头看向门口,问季舒:“来找你玩的?” 季舒想到刚才陆潇说要过来,他点头,拉开被子出来就要过去,被季越东一把搂住腰,丢在床里。季越东说:“把裤子穿上。” 季舒套上裤子,从房间里出去,季越东提醒他把门关上,季舒顺手关了门。“啪”的一声,季越东盯着原木色的门,听到外头开门声,然后男生的声音响起,他们说起了话,聊的似乎挺开心。 季越东心不在焉地滑看手机,助理发来了很多信息,他点开看了几眼,回复过去。外面传来季舒的笑声,季越东捏着手机的手顿了顿,他站了起来,轻轻走到门口,小心翼翼趴上去,耳朵贴在门板上,开始听墙角。 客厅里陆潇惊叹,“季舒,你这个房间也太好了吧,竟然是套间。” 季越东让季舒不要和别人说自己也来了,季舒面对陆潇也不知道说什么,遮遮掩掩含糊过去,走到沙发旁拿起茶几上的水果,问他:“你橘子吃吗?” 陆潇拿过橘子,剥开皮,一口吃了好几瓣,季舒又拿了一个给他。 陆潇摆手道:“不要了,吃多了上火。” 季舒就自己剥了一个,吃了一口,皱起了眉头,他吃不惯酸的。 陆潇瞧着他皱巴巴的样子,坐在边上笑。季舒吁了一口气,陆潇盯着他的脸,突然问:“你刚才哭了?” 季舒一顿,他用手挡了下眼睛,他说没有。陆潇不信,伸手去碰季舒的脸,被季舒躲开了。陆潇叹了口气,只好说:“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要和我说,我帮你分担。” 季舒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不开心的事了,都好了,谢谢你。” “这有什么。”陆潇拿出掌机,“我拿了游戏机,要一起玩吗?” 季舒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他双眼半阖,肿肿的眼皮恰好显出疲倦,他说:“我不想玩,想要早点睡觉,明天行吗?” “当然可以,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是七点半集合,要早点起来。”陆潇还是不死心,突然伸手揉了一下季舒的头发,像是摸小猫,他摸完就露出满足的笑。 季舒有些无奈,陆潇走了之后,季越东从房间里出来,他说:“要不我也给你买个switch?” “我不喜欢玩这些。”季舒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玩不好,费脑子,第一关都过不了。” 季越东笑了,季舒掀开眼皮仰头看他,“你嘲笑我吗?” 季越东揉着他的头发,把季舒抱在怀里,鼻子蹭了蹭他的脸,季越东说:“没嘲笑,觉得你可爱呢。” 晚上睡在一块,季舒抓着季越东的胳膊抱在怀里,窸窸窣窣找他说了好多话。 挨着脑袋,季越东给季舒认认真真上了一堂生理课,课程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让别人碰你的身体。” 季舒凑过去,抱住季越东的脖子,呼吸热烘烘的,他问:“谁都不可以吗?” 季越东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沉默了几秒,他对季舒说:“除了你爱的人。” 他们谈论起了爱,季舒说什么是爱。 季越东对于爱的理解很潦草简单,具体直观的占有欲和倾述欲,便是他的对于爱的片面领悟,可这些自然不可能去和季舒说。 他想了想,措词道:“恋人之间的爱应该就是脸红心跳吧,你要是喜欢一个人,见到他的时候会觉得高兴,看到他伤心你也会难过。你会变成两个人,多出来的一个人为他活着。” 季越东垂眉,淡薄的神情映照在季舒眼里,他不太擅长谈论这个话题,他不是爱情至上的人。只是季舒想要知道,他才会刻意去思考,什么是爱。 他说:“等你长大了,去找一个把你放在心里的人去爱。” 季舒还是懵懂的模样,他盯着季越东,目光往下挪,落在了季越东的心口。 他还在想问些别的,却被季越东用被子蒙住,“早些睡,明天你不是还要早起吗?” 季舒抓着被子拉开,一眨不眨看着季越东,“可我还是睡不着,你给我讲成语故事吗?” 季越东无奈,却只能说好。 他是好不容易把季舒哄睡,找了个枕头放在自己和季舒之间,蜷侧在另一头,沉入夜色里。第二日,季越东很早就醒了,他睡不着,侧蜷在床上。 季舒躺在他身边,是一只涉世未深的羊羔。 他翻过身下床,拿了口袋里的烟和火机,拉开玻璃门走出了房间。天还没亮,早晨有薄雾和凉风,他撑着栏杆抽烟。 一根烟都还没抽完,阳台的门再次被拉开。还没睡醒的小兔子踩着拖鞋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找到目标物,一把抱住,脸贴在季越东后背上,小声呢喃:“你起好早。” 季越东的身体微微绷紧,手里夹着的香烟烟灰抖开,他叼在嘴上,皱着眉转过身捧起季舒的脸打量。 季舒睡眼惺忪半阖着眼,昨晚哭惨了,到了的第二天还是肿的,季舒揉着眼皮,觉得涩涩的疼。季越东拉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捏下了烟掐灭,他揽着季舒回房间,把香烟丢在垃圾桶里。 季越东去洗了手,走回来就看到季舒蜷缩在沙发里,要睡不睡的样子。他走到季舒身边坐下,沾了水的手指点过季舒的眼角,指腹划过眼皮,他说:“肿了,我给你去拿些冰块敷一下。” 房间小冰箱冷冻格里有冰块,用来喝酒的,季越东取了几块,拿一块毛巾包着递给季舒。季舒坐了起来,拿着毛巾压在眼皮上,有些冰。 他晃着小腿,用一只眼睛看着季越东,“现在几点了?” 季越东看了眼手机,“刚六点。” “那么早啊。”季舒一下子松弛下来,后背一软,往沙发一侧倒去。 他动作幅度大,上衣掀开一角,露出平坦白皙的小腹,条纹内裤勾勒出胯部骨头,双腿大咧咧展开。季越东坐下又站起来,去拿了一条被子丢在季舒身上。 “你们什么时候集合?” “七点半。” 季越东说:“那去刷牙洗脸,把衣服换好,和我出去晨跑吧。” “啊?”季舒睁大眼。 季越东的表情看着不像是在开玩笑,可季舒就是有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随时随地都要找地方靠着的人。他拼命地摇头,丢开毛巾,抱着被子在沙发里打滚,内裤裹住屁股圆润挺翘。 季越东嗤笑一声,“逗你玩呢,小懒猪。” 七点他们下去吃早餐,季舒吃了两片烤面包和牛奶,季越东给他剥了个鸡蛋。 季越东把他送到集合点,和他说了会儿话,看到他同学走过来,就说:“我就先走了,玩的时候注意安全……” 话还未说完,季舒接口道:“有事打我电话。” 季越东眯起眼,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学我说话还挺像。” 陆潇和高昊他们走过来,他一见到季舒就说:“我早上还去找你了,没想到你已经下来了。” “我起早了,就先下来了。”季舒指着巴士,“我们先上去吧。” 他们一行上车,隔了十分钟,导游过来点人,学生都齐了,大巴发车。 季越东的车在路口停下,降下车窗,他仰起头去看。季舒坐在靠窗位置,脸埋在光线里,晕着一层浅浅的光。等到巴士行驶出一段距离,季越东盯着空了的马路,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行车从番禺区回来,路上许久不曾联系的号码跳出一条信息。 红灯亮起,季越东伸手点开,看到一行字,“季先生,汤臣找到了。” 第29章 29 九点半入园区, 导游和他们说《爸爸去哪儿》就是在这录的。季舒没看过国内的综艺,跟在后面左看看右看看,趴在考拉馆的玻璃上, 盯着里面的树袋熊发呆。 陆潇走过来, 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和考拉在比谁更傻吗?” 季舒仰起头, 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潇就抓住他的胳膊,“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进了园区后自由活动, 陆潇拉着季舒兜兜转转,租了辆车,季舒不怎么踩, 都是陆潇动着。中午的时候, 去餐厅吃饭,季舒早上吃的少,走了一上午现在觉得饿了。吃过饭从餐厅出去,外面小车有卖甜筒的,陆潇问季舒要不要吃,季舒舔了一下嘴唇,他说:“要草莓味的。” 一人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拿在手里,走过一段花路, 季舒咬了一口甜筒尖,还没吃几口, 前面跑过来一小孩。他来不及避开,身体晃了晃,陆潇扶住他的肩膀,季舒的手一抖,冰淇淋掉地上了。 季舒呆滞地看着地上的甜筒,又刷的抬起头,那小孩已经跑没影了,他回头去看,冰淇淋小车也没了。季舒立刻瘪起嘴,皱起了鼻子。 “冰淇淋掉了。”他语气低落,声音闷闷。 陆潇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生动的表情,他红着脸,挠挠头,把自己还没吃的冰淇淋递过去,干巴巴问:“你要吃吗?我这个还没吃过。” “可以吗?” “当然,我其实不喜欢吃甜食。”陆潇把甜筒塞到季舒手里,抿起嘴,快步往外走。季舒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捏着冰淇淋,先吃了一大口,脑袋都要冰住了,刺刺的疼,他还笑得出来。 陆潇回头偷偷看他,见他嘴角擦上了一层奶沫,他又放慢步伐和季舒肩并肩走着。他盯着季舒的脸,目光瞥到周遭突然一愣,转过站定皱着眉看着过往人群。 季舒也停了下来,困惑道:“怎么了?” 陆潇眉头紧锁问:“你有没有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有人?”季舒环顾四周,什么也没察觉。 “可能是我看错了,我们走吧。” 三点半集合,季舒说累了,陆潇和他提早了一小时就到了集合点,找了个长椅坐下。陆潇问他玩不玩游戏,季舒摇头:“我不会,你之前给我玩过。” 陆潇说:“那要看电影吗?还有一个小时呢。” 季舒眼睛亮了,他问:“有恐怖电影吗?” 陆潇笑道:“没想到你喜欢这类啊?” “很刺激。”季舒捂着心口,“看的时候这里在往下坠的。” 陆潇把一只耳机塞给季舒,两个人肩挨着肩看了会恐怖电影,情节很大众,主要是拍摄手法很悬疑。季舒一惊一乍,陆潇没有被电影吓到,倒是被季舒给吓了一跳。 要到集合的时候,有人过来喊他们,季舒吁了一口气,摘下耳机还给陆潇。陆潇说:“到车上再去看。” 他们上车,季舒沉迷于刚才的恐怖氛围里,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季舒一激灵,就听到朗朗笑声,他回头去看,杜闻楷笑眯眯地看着他。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杜老师,你怎么在我们车上?” 陆潇也跟着上来,站在季舒身边,两个人挤在过道里,往里靠了靠,给后面的学生让道。 杜闻楷看了眼陆潇,对他们说:“你们的导游回去了,我正好也跟着出来玩,回去的路,你们这车我来看着。” 杜闻楷在学生里还是挺有人气的,他为人宽厚,布置作业还不多。像是今天出来玩,别的课都还有两张试卷,杜闻楷在车上就说了数学没作业,大家一块欢呼。 回程时,车上安静了不少,电影结束后,季舒把脸埋在靠背里,他打了个哈切。 陆潇问他,“困了吗?” 季舒小幅度点了点头,“困了。” 陆潇看着季舒,亲眼见识到了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睡了过去。季舒像一团棉花糖,车子行驶颠簸,他软扑扑的脸挤在椅子里,脑袋摇晃了一圈,眼看着就要撞到车窗,被陆潇一把拉住,脑袋在半空停顿,转了个弯跌在了陆潇的肩膀上。 半大的少年僵硬成了一块岩石,他睁大眼,呆呆地看着肩膀上的人,视线艰难挪开。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季越东的车停靠在外国语高中校门口,他左手搁在方向盘上,右手滑动屏幕,眉头微蹙看着手机里私人侦探发来的资料。 汤臣从瑞士离开后,先去了巴黎,然后又去旧金山,最后回到了国内。他是医生,回国后就在上海一家私立医院工作,不过最近辞职了,最近一次出现是在长隆度假区。 季越东咀嚼着这行字,目露凶光。 学校大巴陆陆续续五点到校,季越东等了一个多小时。他站在路口,捏着手机盯着来往巴士车牌号。 看着似乎是最后一辆车了,季越东皱着眉走到学校门口保安室。他轻叩门,那门虚掩着,季越东还未推开门就听到一声怒喝,“什么,四班的车被撞了?” 季越东一愣,立刻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他抓起一个保安的前领,厉声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被撞了?” 保安被他吓到,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道:“四班的旅游大巴在高速发生了车祸,好几辆车连环撞在了一起。” 季越东的手抖开,撑着木桌险些站不稳,他恍惚了一秒,不敢置信了两秒,恢复理智与冷静花了三秒。六秒之后,季越东镇静下来,沉声问:“能联系到司机吗?把具体情况告诉我,我是车内学生的家长。” 季舒上了车后就一直睡着,巴士摇晃,车窗外的太阳追在车后,季舒沉在那片霞光余晖里。陆潇盯着他的脸庞发呆,突然车子猛地一滞,季舒的身体前倾,就要往玻璃上撞,被陆潇一把抓住揽在自己怀里。 杜闻楷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不要慌,大家都坐好,不要随意走动。” 季舒撞进陆潇的怀中,他挣扎着推开,揉着眼睛茫然道:“怎么了?” 陆潇朝前看去,却在这时他们的巴士忽然往后退,前面有人大叫,大家纷纷朝后跑,车里乱成一团。司机踩着油门快速后退,大巴即使避开了前面的冲撞,车头破了一大块,但好在并无大碍。 前面发生了几车连环车祸,整段路都堵塞了,他们的车一时间无法行驶,杜闻楷急急忙忙安抚着学生情绪。季舒想给季越东打电话,但高速上信号不好,根本没办法拨出去。 他们等了一个多小时,整条道路上的车辆缓慢蠕动。车子熄火,车厢内变得闷热,学生都打开了窗,夜风灌入,才稍显凉快些。 陆潇拧开水瓶递给季舒,季舒趴在玻璃上,无精打采摇着头。 他刚上车时喝了很多的水,此刻已经是憋的很难受了。 高昊他们在后面乱叫,青春期的男生对这种类似于灾难片才会出现的情节异常兴奋。季舒被他们吵得头疼,更难受的是生理问题,已经有男生憋不住下去路边了解决了。 阴暗的夜,瘫痪的道路,不停闪烁的车灯,和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季舒闭上眼,昏昏沉沉忍着,突然耳边响起惊呼,他听到杜老师的声音。 “你是说?” 有个声音说,“我是季舒的家人,带他回家。” 季舒倏地撑开眼皮,震惊地看去,季越东站在车的另一端,从前走到最后,在倒数第二排看到了季舒。 昏暗闷热的车厢,季越东心有余悸。季舒走了出来,轻轻喊他,下一秒身体坠入季越东的怀中。 只是短短几秒,季越东那不堪的脆弱无处藏匿。他不停地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杜闻楷推着鼻梁上的镜架,他眯起眼打量着,季舒抓着季越东的衣服,低呼道:“你怎么来了?” 季越东紧搂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起他的背包,狭窄的过道里,他无视旁人目光携着季舒往外走。杜闻楷看着从自己身前经过的男人,视线相撞,季越东低眉垂眸看着季舒,他说:“老师,我先带季舒回去了。” 是高高在上的人,眼神只放在了他的小王子身上,连旁人一眼都不施舍。 杜闻楷撇过头目光落在季舒脸上,季舒像一只被打捞起来的小猫小狗,可怜巴巴依偎在他的主人身边。 杜闻楷让他们下车小心一些,季越东点头谢过。直到他们走了,巴士内响起学生哄闹的议论。杜闻楷让他们安静下来,说了几次也没有用。 陆潇坐到窗口,隔着玻璃他看到了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他们在车尾灯闪烁的红里穿梭。 季越东的车停在最前面,一共五辆车相撞,车流艰难的从旁边窄道挪动。这里本来是不允许有人经过的,但季越东得知消息后就立刻拜托了认识的人,才让他进来找到了季舒。他们坐进车内,季舒就立刻说:“我想上厕所。” 他憋的难受,把头埋下去,看着自己的膝盖。 季越东伸手捋开他贴在额头上潮湿的发,他说:“前面不远就有个休息站,你先忍忍。” 车开了五六分钟就到了,季越东下了车立刻走到季舒这边,拉开门把他从车里抱出来。他面色发白,身体都在打颤,双腿紧紧绞在一起,他抓着季越东的手臂,带着哭腔说:“我路都走不好了。” 他怕一走动就憋不住了,季越东一句话未说,横抱着他往里面跑,到了厕所,他走进隔间,“啪”的一声关了门。他把季舒放下来,站在他身后,褪开裤子,替他扶着。 季舒靠在季越东怀里,一下子还松弛不下来。等了许久,季越东低头,嘴唇贴在季舒的颈侧,湿润的热气喷洒,他吹了个口哨,季舒的身体打了个激灵,彻底放松了下来。 从隔间里出来,季越东洗手,季舒趴在他后背上,闷闷道:“太丢人了。” 季越东从镜子里看不到季舒,他侧过身抽了一张纸巾,转过身低头打量着季舒。吸水宽大的纸巾裹着手指仔仔细细擦拭,掌心里沾了水的纸卷成了团丢进垃圾桶,变得干燥的修长手指抬起季舒的下巴。 颤抖的睫毛下阖,咬着嘴唇,季舒的脸成了水蜜桃。 第30章 他们在休息区吃了些东西, 季舒没什么精神,回去的时候他躺在车子后面趴着睡了一会儿。自从开始养起小孩,季越东的车子里就添了很多东西, 毛巾毯软枕还有季舒送给他的玩偶, 都放在了后面。 齐柏林匿入了黑夜里,偶尔有行车驶过, 灯光钻入车内,浮光掠影像是波纹流淌在季舒的脸颊上。季越东抬起眼看着后视镜里抱着小兔子熟睡的季舒,手指轻敲方向盘,一整颗心都放佛沉入海底。 他想什么是爱? 也许这就是爱, 他真的把季舒当作了自己的家人,再也无法割舍了。 四班比较倒霉,春游回来在高速上堵了整整三个小时, 好不容易回家, 都快半夜了,为此学校给他们班放了一天假。季舒昨晚是早走的,放假通知还是杜闻楷在车上临时公布的,等一大早季越东把季舒送去了学校,季舒看着空荡荡的教室,联系到陆潇才知道今天不上课。 他立刻给季越东打电话,季越东的车还没开远,让他在校门口等着, 他很快就过来。 季舒抱着书包站在校门外,阴云簇拥在一起, 看着似乎快要下雨。季舒扬起头看这个刚才出门时截然不同的天气,一层阴蓝笼罩,雷鸣电闪下一刻春夏交接时的雨便倾泻而下。 他一声惊呼,来不及躲闪,豆大的雨落下,季舒用书包挡在发顶,往有屋檐的地方藏。 春季校服白色长袖衬衫淋了雨,身体的曲线由布料紧裹。雨还是凉的,他打了个哆嗦,后背紧绷,水滴顺着颈部线条滑落。他觉得冷,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雨水噼里啪啦,隔着磅礴雨雾,季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透明长伞撑开一个弧度,伞下的人皮肤异常的白,细长的眼梢含着阴郁的光,恍如这场蓝色的雨。 季舒的鼻尖微凉,他仰起头,惊讶喊道:“汤老师。” 汤臣站在他面前,目光落在季舒的身上,他伸手轻轻拍打季舒的肩膀,他说:“你长大了些。” 季舒后退一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发,“我现在有吃的很多。” “挺好的,像个大人了。” “汤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汤臣也站到了屋檐下,把雨伞撑到季舒那头,他挽住季舒的肩膀,侧头轻语,“想你了。” 季舒往他身边靠了靠,他说:“我也想你。” 季越东在距离学校有一段路的口子给季舒打电话,他抬起头看了眼如瀑的雨,对季舒说:“下雨了,小舒你先去找个地方躲雨,我还有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季舒“嗯嗯”应着,他抬起头对汤臣说,“我哥哥要来接我。” 汤臣一愣,随即把伞递给他,“我还有些事,这个伞你拿着吧。” “那你呢?” “我车就在那边,很近的。”说完,汤臣朝季舒笑了笑,他笑起来时眼角微微翘着,阴柔苍白的面容显出些许生气。 季越东听着季舒和人说话,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沉声问道:“你在和谁讲话?” 季舒看着汤臣走入雨中,朦胧雨雾茫茫笼罩。他的掌心湿漉漉的,手机压在耳边,季舒说:“……和汤老师。” 黑色齐柏林发出刺耳鸣笛,季越东心中一坠,他不敢置信重复一遍,“和汤臣?”他看着前面缓慢挪动的车流,恨不得现在立刻飞到季舒身边。 季舒仰头看着落在伞面上的雨滴,他说:“是啊,不过他已经走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对你做了什么吗?” 季舒不理解,困惑道:“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季越东朝自己冲了过来。 洋洋洒洒的雨,澎湃跳动的心,呼吸炙热急促,雨伞落地溅起水花。他的脸被季越东捧在掌心里,湿答答的心被捞起。季越东的声音似乎从牙齿中挤出,他喊着季舒的名字,竟然因为惊惧惶恐连一句话都完整不了。 季舒茫然无措看着苍蓝阴天,他的身体很热,潮湿的雨水似乎要沸腾,心跳的飞快。他第一次见到季越东这般失控,疑惑茫然在心中发酵。 他张了张嘴,尝到了冷冰冰的雨水,他像是掉入了一个漩涡,情感碰撞,心跳颠倒,冷雨蒸发,季舒微弱道:“你怎么了?” 季越东不可能把自己担忧的事情同季舒去说,他一次又一次的忧虑都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世上的恶。而季舒不知,那种无知也是一类幸福。 季越东长叹一口气,他说:“没什么,是雨太大了,我担心你。” “我没事啊。”季舒抬起手以同样姿势碰着季越东的脸,睫毛上挂着水滴,合上眼落下时像是一滴泪。 季越东突然撇开脸,他低头捡起飘在地上的伞。季舒说:“这是汤老师的伞。”季越东的动作一滞,他撑开伞,挡住了磅礴的雨。 坐进车里,季舒把湿透了的衣服都给脱了,车内的热与身体的冷搅合在一起,皮肤湿答答的像是一块吸了水的海绵。季越东用毯子裹住他,遮住了一身细嫩皮肉。 到了家,季越东把车停好,下车绕到季舒这边,把他从车里抱出来。季舒蜷在季越东怀里,还未走两步突然道:“还有伞没拿。” 季越东顿了顿,他转身拉开车门把那柄伞拿在手中,季舒抬起的头又埋了下去。季越东从车库上去,走到门口,趁季舒不注意,随手把伞丢了。 进屋,季越东把季舒放下来,“先去洗澡,别感冒了。” 季舒揪着小毯子上楼,走到楼梯口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季越东说:“你也去洗澡,不要感冒。” 季越东摆摆手,笑着答应。 季舒洗好澡换上衣服出来,走到楼下就看到季越东已经坐在沙发里了。他换了灰色短袖,浅色长裤,头发半湿,有几缕落在额前,长腿随意伸展,半个身体靠在沙发里,一只手滑看着手机,一手夹着烟。 这样看着年轻了好几岁,季舒盯着季越东的脸,默默蓄力,像粒小陨石,从楼梯口冲过去,一头扎入季越东的怀里。 季越东连忙抬起手,捏着香烟抿在嘴角,他眯起眼打量着怀里这只小狮子。烟味散开,季舒咳嗽了一声,季越东坐了起来抖开烟灰按灭了烟头。 季舒偎在他胸口,他说,“我今天很开心?” “嗯?” 季越东低头看他,季舒似乎在害羞,他抓住季越东的手臂,把脸深深地埋进去。他的声音像是放在了一面小鼓里,说话时敲打着季越东的心。他说:“你抱了我很久,让我觉得我是你的宝贝。” 季越东的胳膊缓缓收紧,之前的惊惶不安已经消退,他对季舒说:“你本来就是。” 屋外滂沱大雨,风卷过树梢打在玻璃窗上,像是天地间的瀑布,雨水这般放肆。季舒看着窗外阴暗浑浊的天,有一种世界在消失,只剩下他和季越东这一隅之地。 第二天上课,陆潇打趣着季舒,“采访一下,季舒同学你昨天来学校看见我们都不在是什么感觉?” 季舒吸着鼻子,声音哑哑的,“别提了,我昨天还淋雨了。” 他看着气息奄奄的确是很不舒服,陆潇脸上的笑意渐退,伸手覆在季舒额前,“没事吧?” 季舒摇头,抓住他的手拿开,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没事的,我趴一会就好了。” 天气转热了,单薄的衬衫贴在季舒的后背上,细白的一段颈子,脊椎的弧度清晰可见,收紧的腰侧纤细过分。 杜闻楷从窗口经过,阳光似乎要把他的眼灼伤,他眯起眼怔怔地盯着那一截美入骨的背脊。 他抿起嘴,像是弹奏琴键,又像是在那背骨上敲打,沉入自己浮想联翩的意欲海洋。 第四节是体育课,季舒趴了一上午还是晕晕沉沉,陆潇扶着他去医务室。医务室老师是新来的男医生,戴着口罩,头发稍显长。 陆潇把季舒放在小床上,校医就让他先去上课。陆潇有些不放心,捧着季舒的脸对他说:“我下课就过来看你。” 季舒模糊不清“嗯”了一声,他躺在小床上,身体软绵绵的没力气。校医拿着药片递到季舒嘴边,季舒张开嘴,微苦的药片含在舌头上,他皱起眉,不想咽下去。 “怎么还是那么怕吃药?”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舒的眼皮轻轻颤动,睁开了眼。他看着口罩褪到下颌露出整张脸的男人,惊喜道:“汤老师。” 耳温枪从季舒耳蜗里拿出来,汤臣看了眼温度,“三十八度二有点低烧,你吃了药先睡一会儿。”说着他把水递到季舒嘴边,季舒小口喝着把药吞了下去。 季舒后脑勺垫着软枕,他侧过身看着汤臣,校医白色大褂松松垮垮披着,汤老师后边扎着小辫,看着不是正经人的样子。 季舒问他:“老师,你什么时候在这边的。” 汤臣把kindle从桶装泡面上拿下来,他用小叉子搅拌了一下,见面还硬着,就把kindle重新放了下去,扭过头看向季舒,对他说:“三天前吧。” 他重新走到季舒身边,扯着小被子盖在他身上。季舒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汤臣意兴阑珊地撇开目光说:“我回国后改了个名字,现在不叫汤臣了。” 季舒困惑,汤臣道:“我在这里的名字是姜颜,你以后得喊我姜老师。” “姜老师?”季舒重复着,汤臣满意地笑了笑。 退烧药的药效发作了,季舒躺在小床上,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小时,然后就被陆潇的声音给吵醒了。他蜷缩在被子里,陆潇蹲在小床边,曲着手指碰了碰季舒的脸。季舒捂着嘴打了个哈切,陆潇放低了声音问他,“你好些了吗?” 季舒下巴往下磕,陆潇又问:“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过来。” 季舒没什么胃口,汤臣站在一旁说:“他现在只能喝粥,你从食堂打一份粥过来给他吧” 陆潇应了一声,他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季舒恹恹的样子,又忍不住伸手捋了一下他的头发。季舒像是只小蜗牛,一下子缩到了壳里。 医务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汤臣走到窗口,他拉开百叶窗,阳光浅浅入眸,他盯着树梢上的绿意,对季舒说:“我在这里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 季舒睁开眼,看着逆光里的人,汤老师比以前更瘦了,穿上白褂子,像是一页纸片。 他问汤臣,“和哥哥也不能说吗?” “嗯,谁都不可以,好吗?” 季舒顿了顿,说:“好。” 第31章 31 陆潇把粥买了回来, 季舒喝了一小半,然后都吐完了。他吐得面色发白,后背都湿透了, 汤臣把他扶到床上, “还是回去休息吧。” 季舒闭着眼,虚弱到说不出话来。 汤臣给季舒开了病假条, 让他下午早点回家。 班主任不在,季舒就拿着病假条去给杜闻楷,杜老师正批改着试卷,季舒轻叩这门, 他抬起头投去视线。季舒站在门口,唇上没什么血色,一双眼睛很大, 看着比平时更楚楚可怜。他站了起来, 招手让季舒进来。 杜闻楷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递给他,“坐下吧。” 季舒坐在椅子上,杜闻楷回到位置,低头看了眼试卷,不禁笑了,“刚好批到你的试卷。”他把试卷抖开给季舒看,季舒瞄了眼,一整面的红, 他脸色微红,摸了摸鼻子, 他小声说:“老师,我有些不舒服,这个是病假条。” 杜闻楷接过那张病假单子看了看,抬起头眉头微蹙,担忧道:“发烧了啊?” 季舒点着脑袋,“昨天淋了雨,有些低烧。” “和家人说了吗?待会你自己回家还是有人来接你?” 季越东昨天陪了他一个下午,原定的行程打乱后,今天应该是很忙的,季舒早上坐在他车里,还听到他和助理通话,语气不算和善。季舒想到这,就对杜闻楷说:“我自己回去。” 杜闻楷表现出不放心,他身体前倾,伸出一只手,掌心敷在季舒的额面,热度从皮肤里散开,他与季舒的距离很近。季舒皱起眉,被他突然爆发出来的入侵式的气息吓到,他觉得不适,往后缩了缩。 杜闻楷收敛下来,推着鼻梁上的眼镜,对季舒说:“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待会要出去办事。” 季舒想说不用,杜闻楷则说:“正好在车上和你说说你的数学成绩。” 老师之于学生,似乎如同高高在上的不可违抗的神明,这是一道套在学生脖间的项圈,也是落在师长身上的枷锁。站在道德线的另一端,杜闻楷熟练的解开了这道枷锁,手掌顺着季舒的额头滑下,在他的脸颊上摩擦。 季舒觉得怪异,却因为杜闻楷说起他成绩的事而沉默下来,他看着那张丢在桌上的病假单,姜颜两个字压在校医印章下。 季舒去教室里拿了包和陆潇说,“我先回去了。” 陆潇问他:“现在?有人来接你吗?” 季舒白着脸,似乎站都站不稳,他依靠着身后的桌子,低声道:“杜老师送我回去。” “杜闻楷?”陆潇眉头皱皱,他还想说什么。后门被敲了敲,杜闻楷站在门口,“季舒,我们走吧。” 季舒朝后门走去,陆潇拉了一下他的手,“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杜闻楷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奥迪Q7,杜闻楷拉开副驾驶门,季舒抿起嘴弯腰钻进去。他的后背被杜闻楷轻轻推了一下,手指顺着背脊一路往下,季舒打了个激灵,回头看他,杜闻楷已经关上了门。 他发动车子,引擎声响起,便在这时,车窗外小跑来一个人,敲着窗口让他把车窗降下去。杜闻楷皱起眉,季舒侧头看去,喊道:“汤……姜老师!” 汤臣朝他摆摆手,他的手压在车窗上,低头看着杜闻楷。不算年轻的老师,却因为保养得当而看着小了许多岁,谦谦君子文质彬彬,是一个能唬人的模样。 “你是谁?” 汤臣刚来不久,杜闻楷疑惑地看着他,汤臣笑了笑,对杜闻楷说:“我叫姜颜,是新来的校医,刚才季舒那张病假单就是我开的。” “哦,是这样啊,我是季舒的老师,他生病了,我送他回家。”杜闻楷扶着方向盘,神情淡淡。 汤臣的手没有挪开,他的手指轻轻敲打车门内侧,低声道:“杜老师,我刚好也有事要出去,能不能载我一程?” 杜闻楷不语,倒是季舒说:“姜老师快上来吧。” 杜闻楷看着身边的小孩,眉间浮出浅川,他后背贴在车椅里,转过头看着前面,面无表情道:“你上来吧。” 汤臣上车,一股茉莉花浓郁甜腻的香气飘来,季舒侧靠在车子里回头看他。汤臣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眼角泛着阴冷的光,他盯着杜闻楷的后脑勺,瞥见季舒的视线,他扭过头,朝他勾了勾嘴角。 车子装载着两个心思各异的男人和一个浑然不知的少年,季舒把地址告诉杜闻楷后就靠在车子里倦倦睡去。杜闻楷瞥过季舒的睡颜,忍着心里的躁动,手指掐着方向盘,想象着手底下是季舒纤细的脖子。 绿灯跳成了红灯,白色奥迪停在斑马线外,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低声问:“姜老师要去哪里?” “杜老师先把季舒送走吧,然后把我随便哪里放下来就行。” “随便哪里?” 杜闻楷皱起眉,他们在那细窄的后视镜面里对视,他因汤臣眼里的阴鸷而微微一愣,转而就听这位校医说:“男孩的身体用起来是不是很舒服?” 雷电轰鸣,春夏交接的雨突如其来,电光划开了他们虚伪的嘴脸,汤臣的脸似乎要被那道阴蓝的闪电给撕碎。他露出阴郁刻薄的笑,像个经验老道的过来人,他说:“杜老师,你的那点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绿灯亮了,雨水伴着雷声轰隆隆而下,杜闻楷像是被定格在了座位上。车后响起几声急促鸣笛,他的呼吸一滞,扭头看着汤臣,他发出一个字,便没了下文,“你……” “快点开吧,如果你能安守本分,我可以考虑不把你的事捅出去。” 杜闻楷吞咽唾沫,喉咙干涩,他说:“我有什么事?” “几年前,你还是个大学老师,但因为强.奸了一名男学生,所以被辞退了,不是吗?”汤臣身体前倾,呼吸洒在杜闻楷的后颈,对方猛地往前躲,浑身僵硬。汤臣讥讽道:“你怕事情闹大,给了那个男生家里一百多万,封住了对方的口,那个男孩却不愿就此罢休,可因为家里阻挠和外界的攻击,事后不久他就从宿舍楼上跳了下来。” “杜老师,你还记得那个男生叫什么吗?” 杜闻楷打了个哆嗦,浑身冷颤,他虚着声音,“你有证据吗?” “这种事还需要证据吗?我只要发到网上,那些热心的网民会管我有什么证据?顺藤摸瓜,别人就能把你扒到底朝天。” 汤臣重新坐了回去,他看向还在昏睡的季舒,声音压低,他说:“不要动季舒。” 刺耳的鸣笛和如同呜咽似的风声钻入脑中,杜闻楷回了神,他扶着方向盘,车子重新行驶,水花四溅,他吃下惊惶,咬牙道:“好。”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汤臣从杜闻楷车里顺了一把伞亮给杜老师看,杜闻楷敢怒不敢言。汤臣从车上下来,撑开伞走到副驾驶,叫醒了季舒。 季舒睁开眼,汤臣把他从里面捞出来,撑开伞,揽着他的肩膀朝外走。 他把季舒送到了家门口,少年的肩膀长出了坚硬的骨骼,像是雏鸟的翅膀慢慢变得锋利盈满,汤臣收回了手。季舒站在门前,抬头对汤臣说:“老师,你要进来吗?” 他的脸上湿漉漉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汤臣看着季舒,想到了他小时候,比现在更稚嫩,幼小的孩子没有丝毫抵抗,懵懂无知,是新生的幼崽,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心中的欲望曾这般昭然若揭,像是野兽一般在这具身体里碰撞。 他往后退开,大雨浇在伞面,他的声音闷闷沉沉,伴随着雷雨,他说:“不了,你好好休息,多喝些热水。” 季舒站在门前,看着汤臣渐渐走远的背影,蓝色大伞遮住了他大半的身体,他像是被暴雨吞没。季舒往前几步,想要叫住他,张了张嘴,又缓缓吞吞闭上。 汤老师一直对他很好,小的时候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弹钢琴,他脾气很好,一直都是和颜悦色,为数几次的失控却是在他让季舒跳舞之后。稚嫩的身体脱光了衣服,在普通人眼里是诡异不端,可在他的眼里却又莫名的吸引力。 他的思绪不受身体控制,站在只到自己腰间的男孩面前,汤臣像是着了魔。他看着快要哭的小男孩,可怜巴巴道:“老师,我能不跳了吗,我好累。” 言语像是斧头,劈开了他魔怔的心。他跪在地上,双手绞着,连碰都不敢碰季舒,他开始哭,声嘶力竭的道歉,他说对不起。 Paedophilia没法被治愈,就算他对自己厌恶至极,可他依旧是一个paedophilia。他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到处躲藏,他尝试过很多心理咨询,吃了不下百种的药物,却依旧如此。 他对于小男孩的恋慕与欲望,是他在成为人这条路上最大的坎坷。 直到最后,再无他法,他只能自行了断。医院不会提供这类服务,他利用职能,偷偷对自己的做出改变。黄体生成素让他的睾.酮产生减少,最后下降成了去.势水平,可他发现自己的欲望竟然不会随着这么做而消失。 在某个深夜,他被无数个有关于小男孩的联想所折磨,他是活在黑暗里的人。他想,这样的人不配成为人。于是,他离开了温暖的被子,起身,光着脚踩过地板,走到厨房,抽出了切肉的刀。 刀刃往下,他听到自己的喘息和痛苦的抽泣。他捂着脸,一只手用力,他对自己说,会好的,我会好的,我可以好起来。 大雨倾盆,季舒躺在床上,看着玻璃窗面上的雨滴。 他想到汤老师离开时的背影,想到他让自己跳舞后痛哭流涕的模样,他隐约觉得那场大哭也许是不好的,便没有对季越东提起。 他永远不会知道汤臣为何哭,就连汤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般。 阴郁的蓝,晦暗的蓝,汤臣走在那样的蓝色大雨里,给季越东拨去电话。 陌生的号码跳跃出屏幕,季越东扫了一眼,目光回到电脑屏幕,随手接通,汤臣的声音徐徐流淌,他说:“季先生,我是汤臣,小舒在瑞士时的家教老师。” 季越东骤然起身,椅子翻倒在地,“咣当”巨响,汤臣说:“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第32章 32 季舒睡了一个下午, 醒来时后背都是汗。雨还没停,看出去是朦朦胧胧的一团雾,他昏昏胀胀躺了一会儿, 才想到忘记给陆潇打电话了。 他摸到手机, 找到陆潇的名字,拨号了响了两下便接通了, “你怎么才打电话,我急死了。” 季舒“唔”了一声,“对不起啊,我睡过去了。” 陆潇松了一大口气, 他说:“你没事就好,我还……”话还未说完,季舒听到有人喊他, 陆潇急急忙忙道:“我给老师叫起来了, 我先挂了,你好好休息。” 他挂了电话,就被老师给拎了起来,“去把前面的题目做了。” 陆潇把手机丢进抽屉里,慢吞吞地走到黑板前。 陆潇不像其他学生那样,哪个老师布置的作业少他就喜欢这老师。作为长期抄作业的关系户,杜闻楷布置再少的作业也和他无关,他不喜欢杜闻楷。 陆潇想到刚进学校的时候, 学校□□要把男生的头发都给剃成寸头。头可断,发型不能乱, 陆潇憋屈的蹲在厕所隔间里躲人。 他躲过了课间,保住了自己留了一暑假的头发,又怕教室里班主任还在,就在上课后又等了会儿,刚要出去时,听到了有人进来。 几声脚步,打火机“啪”的响了一声,烟味漫开,陆潇屏住呼吸,听到说话声。 “我知道年纪越小越听话,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嗯……我都懂……这里的孩子也都不错,再等等吧,等我熟透了介绍给你。哈哈,你别嫌弃啊,小孩子恢复能力好,就算是用过了也跟新的一样。” 陆潇不太明白,他甚至都听不懂这些话的含义,只是一股莫名的恶心从胃里蹿出,心里像是被火灼烧着。他捂住自己的嘴,慢慢往后退。 他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因为害怕,他在里面呆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令人作呕的烟味消失,他推开门走了出来,途径宽大的镜面,他看到了自己发红的眼睛。 他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杜闻楷,也许是因为心魔,他的数学成绩烂的有了理由。 杜闻楷一直未有动作,陆潇渐渐以为是他听错了,或者是把那通电话内容想岔了。直到那天,季舒说杜老师要送他回家,陆潇才猛然惊醒。毒蛇会冬眠,等到春暖花开便会出洞。 恰好当时,汤臣来到他们教室,问他季舒的事。陆潇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拽住汤臣的袖子,把杜闻楷的事通通告诉了这位新来的校医。 陆潇神游四方,他在黑板上胡乱涂了一通,被物理老师骂了一顿。他撇了撇嘴,小跑回到了座位上,拿出手机低下头,给季舒发信息。 季越东从咖啡厅出来,撑起一把伞。 汤臣跟在他身后,季越东转过身,洋洋洒洒的雨水冲不走污秽,地上的枯叶遍地,汤臣说:“季先生,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都和你说了,希望你能保护好季舒。” 冷雨拍打在季越东的脸上,他面无表情看着汤臣,想到刚才汤臣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并不是无所不能,他在自己已知的领域也许能所向睥睨,可在其它方面也许就是寸步难行。 他动不了汤臣,对方的背景是他无法撼动的。 他深吸着而后缓缓吐出浊气,他说:“就算你说的事情是真的,也改变不了,你对季舒做的事。” 汤臣无所谓的笑了,“我已经惩罚过我自己了。”他做出一个手势,季越东的瞳孔微震,他说:“为此,我差点死了。” 季越东轻轻眨眼,他说:“还不够。” 汤臣脸上的笑裂开了一条口子,他低咳着说:“我知道。” 季越东回到家时,雨停了。 他拉开门进去,季舒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丢在门口,季越东弯腰捡起两只鞋放入鞋柜。他往里走,客厅里开着壁灯,光线昏黄黯淡。他看到沙发上蜷缩着小小的一团,他走过去,半跪在地上。 季舒靠着沙发里睡,后脑勺的弧度圆滚滚的,头发蓬松细软。季越东伸手捋开他额角的发,手指刚刚碰到季舒就醒了,他转过身,握住了季越东的手指,把他的掌心往自己脸上贴。 手心里的温度微热,季越东的手掌不由自主轻轻蹭过,他低声问:“醒了?” 季舒很小声应着,他往里挪,腾出了身边一小块位置,没用什么力气,拉拽着季越东的手指,他说:“你也睡上来。” 沙发不算小,可季越东躺上去后还是把整个沙发给占满了,季舒依偎在他胸前,季越东抱着季舒,像是搂着一个小火炉。他撩开季舒额前的头发,低声道:“我见过汤臣了。” 季舒一愣,季越东便问:“生病了怎么不和我说?” 季舒仰起头,眼里全都是季越东,他看着似乎有些委屈,攥紧了季越东的手指,对他说道:“你工作太忙了,我不想又让你为我担心。” “小傻瓜。” 季越东不敢想象若是没有汤臣的介入,季舒会被杜闻楷如何对待,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自己的疏忽会让季舒受到多大的伤害。 在季舒的记忆里,高一暑假前的最后一段日子,是动荡是不安也是悸动和热情。 杜闻楷出事是在期末前一个月,那天依旧是大雨,整座城市都被雨水淹没了。他穿着凉鞋被陆潇拉到楼下去买饮料,他们踩过水洼,雨水四溅。突然手臂被攥住,他听到陆潇说:“快看。”他侧过头看到了被警.察带下来的杜闻楷。 一贯文质彬彬的杜老师斯文不在,他站在楼梯上,身边随着两名警.察。季舒手里拿着一罐甜牛奶,他抬起头,耳边是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他看着杜闻楷,陆潇在他耳边对他说:“杜闻楷这个老家伙猥.亵强.奸了学生,现在都被查出来了,他惨了。” “踏踏踏”,杜闻楷一步步迈下阶梯,警.察让两个学生避开,陆潇拉了季舒一把,季舒的身体微微摇晃,站定后他看着杜闻楷的背影,低声道:“老师。” 杜闻楷的身体一顿,他轻轻丢下一句话,“不要叫我老师。” 陆潇上前,把手里的饮料瓶丢在了杜闻楷脸上,警.察都来不及拦住,他指着杜闻楷大骂:“你的确不配当老师,你就是个人渣败类。” 季舒侧头看到陆潇脸上的怒,他又回头看着杜闻楷。杜老师不再是印象里的模样,他轻笑,像条毒蛇,他说:“这关不了我几年的。” 季舒被他的视线刺到,狠狠打了个哆嗦。 也许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恶意,后知后觉,他才感到不寒而栗。 他下午去找汤臣,汤老师正躲在医务室的厕所里抽烟,听见响声立刻掐灭了烟,拿起清新喷雾在房间里喷洒。他拉开门,见是季舒,便转过了身,往椅子上坐着,翘起了腿。 季舒坐在他对面的小床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声音闷闷的,他问:“杜老师,是坏人吗?” 汤臣一愣,眯起眼看着他,季舒表情是少见的烦恼与哀愁,他说:“我刚才看到他被警.察带走了。” 汤臣手指轻轻叩着桌子,他对季舒说:“他是罪犯,他犯下了错就会受到惩罚。”季舒看向他,他错开视线,低声呢喃:“所有人都逃不过这个因果。” 杜闻楷被带走这件事在学校里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有关于他的闲言碎语开始流传,也有人看到季舒曾坐过他的车,开始旁敲侧击询问季舒有没有被他强迫。 提出这些无聊问题的学生被陆潇打了两拳,掉了一颗门牙,学生家长来学校闹,说要开除陆潇。季舒在喧嚷里联系季越东,他惶惶不安着,让季越东快点来学校。 最后这事由季越东出面摆平,对方学生因为传播谣言吃了一个口头警告,陆潇则因为殴打同学,被罚书面检讨,并且要在周一国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出来。 季舒很自责,他在办公室外等,一直到门开了,季越东走了出来,他拉住季越东的手问:“你和老师说的怎么样?” 季越东安慰他:“你的同学需要写一份书面检讨,不过不会记录到档案里,没事的。” 陆潇走了出来,季舒跑过去,季越东侧头看着两个半大少年簇在一起。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接到一通电话,便和季舒说了声,匆匆离开了。 陆潇自己也被对方刮蹭到了一拳,伤在眼角,刚刚还不明显,现在就肿了起来。 季舒看着他的脸,瘪着嘴快要哭了。陆潇见到他为自己难过担心,竟然觉得有些高兴,他咧开嘴,眉毛上扬,眼角边就一抽一抽的疼。季舒拉着他去医务室,汤臣不在,他对这里很熟悉了,自己从抽屉里拿了消肿的药膏。 他让陆潇坐着,自己站着,拿着棉签挤了药膏一点点沾上去。 药膏是薄荷味,挤在眼角边,似乎有些辣眼睛,陆潇还来不及享受季舒为自己的服务,就觉得眼睛刺刺的疼,他眯起眼,哭笑不得道:“碰到我眼睛了。” 季舒的手一抖,一坨的药膏碰在了陆潇眼睛上,陆潇闷哼一声,季舒吓了一跳,立刻道:“我给你擦掉。” 他扯了面纸,手指抵在陆潇的眼角,低着头,呼吸交错在陆潇脸颊上。季舒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陆潇眯着一只眼,刚才被药膏辣出了几滴眼泪,他在朦胧的水光里看着季舒,晕晕旋旋,季舒漂亮的不像是真人。 他像是着了魔,或者是已经中了蛊,他伸手捧起季舒的脸,掌心沿着脸颊摩挲。 季舒掀开眼皮,他们对视,他凑近一寸,唇快要碰到时,他说:“季舒,我喜欢你。” 季舒把他推开,他后腿数步,小腿撞翻了椅子,“咣当”一声,惊醒了陆潇。 季舒脸色微白,他像是不理解,他问:“你在说什么?” 陆潇站了起来,他比季舒高了一头,平时看不出来,可此刻气场竟然这般强势。他的手撑在墙壁上,季舒被他挡在里面,另一只手抬起季舒的下巴。 少年青涩莽撞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在满是薄荷的气息里,他对季舒说:“季舒,季舒……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季舒懵懂茫然,他呆呆地问:“我们都是男生啊?” “这有什么关系,谁规定男生就不能在一起了。我现在每天都期待着上学,你知道为什么吗?”陆潇顿了顿,脸上浮出薄红,他说:“因为有你在,我每天都想见到你,晚上回到家还在回味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季舒,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你喜欢我吗?” 那番告白的话,似乎花光了陆潇所有的勇气,他吐出了最后几个字,神情一下子软了下来,小心翼翼忐忑地看着季舒。 季舒伸手,陆潇期待的目光缓缓黯淡,他推开了压制在身前的男生。 他轻轻眨动眼皮,像是从一场混沌无知的梦境里醒来,睫毛抖动,眼角一点点撑开,闪烁出零碎星光,他问:“这就是喜欢吗?” 医务室的窗没有关上,初夏前的雨弄湿了窗沿,风呜呜吹进来,薄荷味消去,一股夏日里该有的青草气息蔓延至鼻尖。 季越东的车停在十字路口,他看到满枝的红色木棉竞相绽放,铺开来的红布满了整个视野。季越东觉得漂亮,便往前把车靠边停下,选了几个角度拍下来发送给季舒。 陆潇的声音与手机提示音一同响起,他带着憧憬带着渴盼,他说:“是啊,这就是喜欢。我每天都在想你,看到好玩的想和你一起去,看到好吃的想带你一块,看到漂亮的景色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拍下来想要给你看。” 他的声音渐渐收紧,带着一丝可怜祈求,“我真的很喜欢你。” 季越东发了几张照片,最后按下一行字,他写着,“小舒,快看,木棉花好漂亮。” 第33章 33 季舒的期末成绩如意料之中的差, 季舒闷闷不乐,他低头看着试卷,琢磨着该怎么去和季越东说这次的考试成绩。 陆潇和高昊他们也刚拿到试卷, 他随手往课桌里一塞, 看了眼坐在窗口的季舒。 高昊问他,考完了试要不要去唱歌。 陆潇随意道:“好啊。” 高昊听了就笑道:“怎么, 你现在不和那个季舒在一起啦?” 陆潇不语,站了起来,拎起背包往外走。 季舒听到后门响声,他回头看去, 陆潇那边的几张椅子已经空了。 蝉在枝梢上尖叫,季舒默默回头,捏紧了手里的布满红的试卷。 他还是比较在意季越东的想法, 季越东来接他回去, 季舒背着包慢吞吞走了出来。季越东看他无精打采,便问:“怎么了?” 季舒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什么。” 回到家里,季舒把书包丢在沙发上,季越东给他倒了杯果汁,他一口气喝完,鼻尖上冒着细小的汗珠。 他把空了的杯子递给季越东,季越东转过身, 季舒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像是做错了事怕主人责怪的小宠物,先是自己委屈上了, 弄得很可怜,对季越东说:“又没考好。” 季越东一愣,季舒就小跑到沙发,把书包里的试卷递到季越东眼前。 只有了上次家长会的经历,季越东已经看开了,他不太在意季舒的成绩了。 他看了眼分数就把试卷丢到了一边,揽着季舒的肩膀,直接换了个话题,问他:“暑假想去哪里玩?” 季舒的视线顺着季越东的动作往外抛,试卷落在地上,轻飘飘的几张纸,对他没有构成任何威胁。他松了一口气,往后仰,把头靠在季越东怀里。 季舒抬起头看着季越东的下颌,手指点过刚冒出来些的胡渣,顺着下颌流畅的弧度滑下去,在喉结上轻轻磨蹭,他说:“想不出来,你来决定吧。” 季越东圈住季舒乱动的手,季越东低下头,他听到季舒说:“只要和你在一块,我就很开心。” 他们的旅行定在了七月份去肯尼亚,届时南方干旱,食草动物会跨过马拉河进入马赛马拉。这是个捕猎季,食肉动物大快朵颐捕食着进入自己领地的角马羚羊。若是幸运,也许还能看到这场残忍的动物大迁徙。 为了七月份有充裕的时间去旅行,季越东开始了一番没日没夜的工作。因为有了季舒,知道家里有个小孩等着自己,季越东已经很少会这么加班了。 一直到了深夜,公司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季越东给自己倒了杯黑咖,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舌尖。他摘下护眼镜,捏着鼻梁,长吁了一口气。 他是四点才回了家,把车停好后,从车库里上来。空气里似乎有露珠,鼻尖微凉,他抬头看了眼天,雾蒙蒙的光,白日都出来了。 推开门进去,如他所料,季舒没有回房间里睡,而是趴在客厅沙发上。 这两天,季舒都这样,季越东说了很多遍,不要等他回家了,可小孩就是不听。 季越东坐在沙发旁,把滑落在木地板上的毯子拾起来给季舒盖上,手松开了毛毯,却没有收回,而是沿着季舒的脸颊往上,在他细软的头发上轻轻抚摸。 小羊崽睡得很熟,巴掌大小的脸上浮着两坨浅浅的粉。 季越东满身的疲惫好像都能在此刻释放,他从前不知道家的温暖,而现在季舒给了他一个家。 他像是盲人,走过了一段崎岖孤独的路,乍现光明后,便再也不想回到混沌的黑暗里去了。他不想离开了,不管季舒是否成年,他都不想离开了。 晨光朦胧从落地窗洋洋洒洒跌进,季越东蜷在沙发边睡着了,他像一只大型犬,趴在季舒身边。 季舒醒来时,觉得手臂很麻,他皱着眉睁开眼,便看到季越东半颗脑袋压在自己的手臂上,发顶毛绒绒的。季舒没忍住,身体慢慢靠过去,抬起另一边的手覆在了季越东的脑袋上,往下压了压,学着季越东平时的动作,揉了好几下。 像是在摸多尔多,或者是别的大狗狗,季舒咬着下唇憋着笑,在太岁头上动土。 “玩得开不开心?” 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发出声音,季舒的手腕被一把抓住,季舒吓了一跳,就要往外逃。季越东睁开眼,含着笑意看他,站了起来翻身把季舒压在怀里,挠他的痒痒。 季舒最怕痒了,拼命地挣扎,最后他笑得都快喘不过气,季越东才把他放开。季舒趴在季越东肚子上喘息,身体小幅度的颤着,季越东的手在他后背上轻抚给他顺气。 季舒也用手去挠了挠季越东硬邦邦的腹肌,但是效果甚微,季越东双手撑在两侧,看着季舒捣鬼,他失笑道:“我不怕痒的。” 季舒见他还真的纹丝不动,连脸色都不变一下,有些气馁,又不甘心。 他突然撩开季越东的衬衫下摆,几粒纽扣绷开,低下头,一口咬在了季越东的腰腹,浅麦色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季舒看着季越东呆呆的样子,脸上露出雀跃的笑,他的手扣在季越东的腰两侧,埋下头去,又要去咬。 季越东立刻把他拽开,像是提着那只胖了不少的安哥拉兔,把季舒轻轻丢在了一边。刚把人丢过去,又黏了过来,季舒张开手抱住季越东的脖子,趴在他后背上,张嘴咬住了季越东的脖子。 季越东打了个激灵,他听季舒笑道:“原来你怕我咬你啊。” 季越东攥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到自己怀里,揣着一直发嗲的小猫,揉着猫咪肚子。他装模作样张开嘴也要去咬,季舒吓得直求饶。季越东捏着他的下巴,戏谑着问他,“还敢不敢。” 季舒捏住季越东的食指,眼角晕开泪花,委屈巴巴地说:“不敢了。” 季越东下午去公司,起来后先去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下楼,季舒从厨房里出来问他:“要喝粥吗?我煮了粥。” 季越东一愣,“你煮的?” “我昨天用电饭锅煮的,我觉得你可能会很晚回家,也许肚子会饿,但是深夜里不能吃油腻的,所以就煮了粥。”季舒挠了挠鼻子,“都怪我太困了,没等到你就睡过去了。” “说什么傻话,我大半夜也吃不下东西,现在吃就刚好。” 季越东走进厨房,掀开电饭锅盖,热腾腾的雾气扑面而来,季舒把勺子递过去。在电饭煲里滚了一夜的米粥非常浓稠,季越东舀了两碗端出去。 面对面坐着,季舒自己也不先尝,一定要季越东先吃了再说。他咬着汤匙期待地看着季越东,季越东尝了一口,捂着嘴笑着说:“好烫。” 季舒问他,“好吃吗?” 米粥没什么味道,抿着一口寡淡无味,季越东点头道:“特别好吃。” 粥喝到一半,季越东的手机就响了。季舒朝他看去,季越东接通电话,似乎听到了什么烦心的事,他原本平整顺和的眉毛缓缓皱了起来,手指捏起刚才抹嘴的纸巾,无意识的揉搓,滚成了一个白色的纸团。 季舒盯着他的手上动作,季越东视线投向季舒,手指朝外指了指,便拉开椅子站起来,往客厅走去。 季舒坐在餐桌前,看着逐渐变凉了的粥,他听到客厅里季越东和人交谈低沉且不算和善的声音,慢吞吞伸出手捏住了那团纸。 他攥在手心里,等到掌心都湿了,才放进了口袋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季越东打完电话回来,把剩下的半碗粥喝完就匆匆离开了。 等季越东走了,季舒靠在沙发里,把那团季越东用过的纸巾搓开。他看了很久,低头轻轻嗅了嗅,鼻尖才上面反复摩挲,他闭上眼,隔了很久才回神。 随着雨季结束,夏天忽咻而至,窗外的野蔷薇开满了墙头。 季舒在沙发上打盹,那叠纸团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前的小口袋里,翻过身,小纸团掉了出来,季舒又塞了回去。 他睡了大半个下午,手机放在边上一直震动,他撑开眼皮,摸了过去。 是陆潇打来的,打了好几个,季舒定睛看着,手机就又响了。他连忙接通,轻咳着哑声道:“陆潇?” 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包含着些许委屈和挫败,他对季舒说:“季舒,我们还能做好朋友吗?” 自那日告白,季舒拒绝了他后,他们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一直到暑假。 陆潇忍了很久,他心里赌气,不愿去找季舒,可心里又期盼着季舒能来找自己。然而隔了那么久,季舒连个电话都没有,他与季舒渐行渐远,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 手机拿起又放下,屏幕亮起又黯淡,反反复复琢磨着思索着犹豫着,最后他还是舍不得季舒,撇开心里被拒绝的郁闷,把面子丢到了一边,拨通了季舒的号码。 他打了个好几通,季舒不接,他便越来越害怕,直到电话通了,他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听到季舒说:“我以为……你不打算理我了?” 陆潇顿了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急急忙忙说:“没有的事。” 陆潇大喘了一口气,他心里的急切和紧张是从未有过的,他重复着刚才的话,轻声道:“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季舒说:“是的,还是朋友。” 手机压在耳朵上,季舒的声音离得很近,让他感觉季舒就在自己身边。 他们的重归于好很简单,像是不曾有过那番酸楚的告白,陆潇把满腔的青涩与炙热妥帖安置小心收藏,一如往常,把平日里遇到的有趣同季舒分享。 可也有不同,在那个下午,蝉鸣刺耳,风扇吹着脸,额面上的汗逐渐变冷。 陆潇的后背陷入靠椅里,脊椎仿佛被抽走,他听到季舒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比我大很多。陆潇,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也喜欢我?” 他们对待爱情是一样的,犹如兵荒马乱的一场战争,爱的铁骑踏破了心,只剩下魂牵梦绕的思念。未经世事的单纯,犹豫迟疑忐忑不安,看着那个人时拼了命地收敛住自己的喜欢,却又忍不住想要接近想要更多。 季舒觉得自己开始变坏,占有欲剧增,得寸进尺想要更多,这些病入膏肓的痴迷让他不知所措。 “陆潇?陆潇?你……还在听吗?” “在,在的。”陆潇停顿,呼吸,从沉默里苏醒,他问:“你喜欢上了谁?” 食指指甲磕进大拇指指腹里,他拿出胸口袋子里的那叠纸团,季越东用过的。他抿着嘴,压住了到嘴边的名字,他小声说:“这个不能说。” 陆潇干笑,在只有他自己的房间里摇着头,伸手捂住发烫的眼睛,把脸埋在了膝盖上。他压下喉咙里的酸涩,深吸一口气,佯装无事道:“你可以先观察一段时间,问问他都喜欢些什么,喜欢什么类型的,可别像我一样……”话音止住,他讪笑着掩饰过去。 季舒懵懵懂懂听着,然后问他,“就这些吗?” 陆潇闷闷道:“就这些吧,我也没经验。” 季舒“唔”了一声,他说谢谢,陆潇让他不要那么客气,又问他,“你刚刚在做什么?” 季舒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切,他说:“我刚才在睡觉。” 季舒和他聊了几句,陆潇兴致提不起来,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绪,便草草挂了电话。 七月份的旅行,六月里的小半个月,季越东都在忙,一开始还能回家,后来便直接睡在了办公室里。季舒好几天没见到他,心里的思念泛滥成灾了。 他是情.爱初学者,如同幼儿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有太多不理解。 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也只有一个半吊子陆潇,两个少年,埋头于图书馆,试图从一本本讲述爱情宝典的书籍里找出答案。 陆潇忍着心里憋屈,把那些恋爱技巧摘抄下来,留着给季舒做参考。 季舒撑着下巴,翻着书页。图书馆里空调簌簌,冷气吹拂在脸上,额角的汗凝悄悄蒸发,陆潇突然忍不住,一把合上了厚重书封。他拉住季舒的手,低声道:“要不,霸王硬上弓?” 他提出这个馊主意后,自己就立刻后悔了,连连摇头,“算了算了,你就当我刚才瞎说的。” 季舒歪着脑袋看他,陆潇不知道他有没有进脑子,他低下头,摸着滚烫的脸,又忍不住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季舒,小声说:“我就说说,你可别真去啊。” 季舒琢磨着他的话,手指在布满文字的纸页上摩擦,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圈。 当他知晓自己的身体与旁人不同后,的确是过了一段彷徨错乱的日子。 可若对方是季越东,他似乎便没有什么可害怕了。 那个人曾对他说,不完美的缺憾就是完美。 季舒的无畏无惧都是季越东给的,他还活在伊甸园里,只要季越东还在,他就能继续快乐下去。 夏季的暮色,云被点了彩。陆潇骑着自行车,季舒坐在他后面,车轮轱辘从长桥上下去,滑行了一段距离,速度飞快。 陆潇叫了一声,季舒愣了愣,也学着他拔高声音大喊着。吃了一嘴的风,他大笑着,心里的烦闷似乎一消而散。 迎着晚霞,陆潇送他回家,自行车停在了季舒家门口。他单脚踩地,季舒从车后跳了下来,摇晃了两下,陆潇攥住他的手把他扶稳。季舒说着谢谢,陆潇盯着他微红的脸,张了张嘴。 便在这时,院子里的门打开,季越东从里面出来,目光掠过陆潇停在季舒身上,招了招手,“小舒……” 陆潇认出了季越东,从车上下来,走上前去,低声道:“叔叔好。” 季越东点了点头,“你好。” 陆潇侧头看着季舒,见他像只找到了归属的雏鸟飞回了巢穴,他亲密地依偎上去,眼里闪烁的光彩,是他从未见过的。 季舒和他说再见,陆潇回神,抬起手僵硬摆动,他迟钝道:“再见。” 季越东揽着季舒回屋,陆潇推着车走到院子栏杆旁,透过爬满了野蔷薇的黑色围栏缝隙窥去,瞥见了紧挨在一起的两个人。 第34章 34 季舒进屋便看到客厅里放着两个箱子, 季越东问:“你有什么想要格外拿的吗?” 季舒看着箱子,想了想,然后“噔噔噔”跑到楼上, 拎着玩偶兔子的耳朵, 冲了下来。 刹车失灵,一头撞进季越东怀里, 他仰起头笑着说:“还有这个。” 那只兔子被压进了行李箱里,季舒忍着兴奋挽着季越东的手臂,把他往沙发上拉。他越来越喜欢和季越东有肢体上的接触,皮肤交集碰撞在一起, 微凉的温热的摩擦过每一寸,就连是指头,都让他像是握住了彩虹。 他心里有自己的算盘, 打开电视, 正好在放一档相亲节目。季舒多看了两眼,季越东原本要调台的动作停下,“你想看?” 季舒看着男女牵手成功,他收回视线,摇头说:“不看。” 季越东就随便点播了一部电影,他自己也没看过,片子是英国的,播放开头曲的时候, 季越东问他,“今天去哪里玩了?” 季舒正琢磨着怎么问季越东的喜好, 听见季越东的问题,他随口回答:“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季越东装出惊讶,低头凑过去,鼻尖轻轻蹭过季舒的鼻子,他笑:“小舒都看了什么书啊?” 季舒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心神不宁,他的脸红得很快,耳垂像是要烧起来。他往后缩,后背深深陷进沙发里。 季越东往下压,似乎觉得小孩这个样子很有趣,他谐谑道:“是不能告诉我的书吗?” 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似乎是快要缺氧,季舒一把推开季越东,叨叨着说:“你别问,别问了,我不说,不说。” 季越东哈哈大笑,揽过季舒的肩膀往怀里带,小朋友像是找到了蜗牛壳,立刻钻了进去,脑袋缩进壳子中。 那部电影的基调像是伦敦灰蒙蒙的雾和雨,中世纪的场景,下着大雨,穷困潦倒的男人因为没钱,而走了一夜的雨,为了去见心爱的女人一面。 季舒逐渐被电影里的内容吸引,初辩爱意的他观看着别人的爱情,而后落泪。 电影的最后,是男人的一方墓碑,季舒受不了这种生离死别,他转过头趴在季越东的怀里,低落道:“为什么他要死?” 季越东抱住了他,“因为他生病了。” “医生呢?为什么不救他?” 季越东顺着他的后背安抚,他把电视直接关了,客厅里只剩下季舒微弱的抽泣,他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季越东叹了口气,“当时的医疗不全面,他生了很重的病,是治不好的。” 季舒发出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季越东捋开他的头发,低头看着季舒。 季舒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把电影里的情节投到了自己的生活之中,他想到了季越东。他不敢想象,如果季越东成了墓碑里的人,他该怎么办?这个念头像是一根针,扎在了他的心里,又疼又酸。 他心里有害怕,有不确定,有对未来的彷徨,他抱紧着季越东,听着季越东的安慰笑哄,他只是摇头。他把脸压在季越东胸口,眼泪弄湿了衣服,他说:“那你要好好的,要健康,要长命百岁。” “是想到了我?”季越东一愣,把季舒的脸抬起来,看着哭得皱巴巴的鼻子,他问:“你是怕我也生病,所以哭了吗?” 季舒瘪着嘴,红着眼,他点头,眼泪珠子晃下来,掉在季越东的手背上。那颗泪是有形状的,是季舒皎洁无瑕的心。 “去洗澡睡觉吧。” 季越东哄着小朋友,季舒揪着他的衣服不撒手,“你抱我。” 季越东没说什么就把他抱了起来,走到楼上,季舒双脚踩在木地板上。季越东给他拿了衣服,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让他去洗澡。 他看着季舒走进浴室,轻轻合上房间门。 季越东回到自己房内,脱去衣服,淋浴泡澡,满身疲惫沉在浴缸里。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告一段落,季越东阖上眼皮,浴室的灯往下跌,他往后仰,身体松弛下来,缓缓吞吞呼吸着。 闭目养神,浴缸里的水逐渐变凉,他起身,赤.裸的身体湿漉漉淌水,低着头拿起架子上的毛巾擦拭,便听到门外细微声响而后是季舒的声音。 那个小孩说:“我房间的淋浴坏了,能用你的吗?” 季越东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他快速的披上浴袍,拉开了门。季舒靠在门上往里倒,季越东把他扶稳,季舒的脑袋顶在季越东的胸口,湿淋淋的皮肤像是烙铁。 他红着脖子呐呐道:“我…我那边开了之后,就都是凉水,我走到你这边,你已经在洗澡了,我就……就趴在门上等。” 季越东摇摇头,松开了他,“没关系,你等等我把浴缸里的水放掉。” 季舒抬起头,往前几步走进浴室,他推着季越东,连声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出去吧,我很快就好了。” 季越东头发还滴着水,浴袍贴在皮肤上也很不舒服,他便没有多想,放季舒一个人留在了浴室。 季舒看着那扇门合拢,他长吁一口气,像是打了一场艰难至极的战役。他脱掉衣服,视线掠过镜子,走到浴缸旁。季舒坐在浴缸那段白色边缘,低头看着里面附着泡沫的水,不再清澈的水映照出他浑浊的脸,他心里逐渐攀涨的欲.望,促使他伸出了手。 暧昧横生的光线,钻入了季舒的胸口,为他照射光片,是一颗快要从胸腔里冲破出来的心脏。颤抖的手指犹豫着撇开那层浮沫,食指蜷曲打转,搅动着浴缸里尚且留有余温的水。 陆潇说的霸王硬上弓,季舒想着什么是硬上,他坐在边上发呆,单手往下撑,一不留神整个人往里栽。他一声惊呼,双手在半空抓着,拉扯到边上的架子,“咣当”几声巨响。 浴室的门猛地拉开,季越东三步成一步,走上前去把季舒捞了出来。 小可怜快要被浴缸水淹死了,季越东捧着他的腰,手感滑腻柔软。 他一怔,刚想松开,季舒就挤了过来,张开手抱住他的脖子。凑得那么近,呼吸就在耳边,他咬了一下季越东的耳垂,抿掉那份红,他说:“你怎么那么烫?” 季越东的呼吸沉到了胃里,他捏住季舒的下巴,看着比他手掌还要小的脸,他抿起嘴唇,低声说:“我去给你拿毛巾。” 季越东的动作很快,说完便立刻起身,他没有留恋,他甚至都不会把眼前这具身体当作一个诱惑存在。他用宽大的浴巾包裹住了季舒,捂得严实,季舒呆呆地看着他,季越东对他说:“你到楼下去洗澡吧。” 季舒像是被赶了出去,他扯着身上的大毛巾,像是木偶人,任由季越东拽着。他走下楼梯,季越东有些烦躁,扯了一下身上刚刚换上却湿了的衣服,他说:“我去换件衣服,你洗好澡早些睡。” 季舒张了张嘴,季越东拍了拍他的脑袋,“楼下的浴室没有浴缸。” 他站在楼梯下仰望着季越东,打了个哆嗦,低下了头。季舒孤零零的影子,缩成了一小团,他慢吞吞离开。 走到二楼的季越东,回过头。他的脚步很轻,站在旋转楼梯上,摸着耳垂,看着空荡楼下,皱起了眉。 第35章 35 在阿布扎比转机, 到达内罗毕是下午,季舒可能是累了,没精打采蜷在车里。车子经过会展中心时, 指着窗外草坪上的大树让他们看。季舒掀开眼皮, 看到了一挂满树梢的秃鹳。他打了个激灵,惺忪睡意清醒了。 旅途劳顿, 到了之后,他们直接回了酒店。两个相邻的房间,只住一晚,季舒到了房间后早早睡去, 季越东后来叫他去吃饭,他也没醒来。 一直睡到第二天,季越东过来叫他, 季舒还在穿衣服, 他套上短袖,没穿裤子,跑跑跳跳去开门。季越东重新把门合上,站在门外,看着虚掩的缝,他说:“穿好衣服,收拾一下,我在酒店大厅等你。” 季舒愣愣地看着合拢的房门, 他没想到季越东就这样走了。心里一急,他上前把门拉开, 探出头看去,只看到季越东走进电梯的身影。 季越东在楼下等,昨天夜里似乎下了雨,从窗口看去地面都是湿的。他走到门外,晨雾沉沉,吸入的都是湿冷的空气。 季越东等了十来分钟,季舒就下来了,推着行李箱,白色短袖和姜黄色到膝盖的短裤,他走到季越东身边,喊了一声。季越东回头,对他说:“走吧,退房我已经办好了。” 他接过季舒的行李箱,两只手推着两个箱子,肩膀上还背着大包。司机等在外面,当地导游蹲在车边抽烟,见到他们来了,便立刻站了起来,打开后备箱,帮着季越东把行李放进去。 因为夜雨的缘故,路面很滑,车子开得缓慢,花了四小时才抵达阿布戴尔。 路上没什么可看的,在山区,到处都是泥泞,季舒睡了回笼觉。早晚温度还是偏低,隔了几小时后,气温就逐渐升高,他被热醒,睁开眼看到了自己身上盖着的毛毯。 季舒抓着毯子,微微侧头,便看季越东的头磕在车窗上,他也睡着了。这段时间的工作压榨着季越东的身体,让他瘦了很多,脸颊的轮廓越发明显,侧脸就像是那种包裹在高定时装里的男模。 季舒盯着季越东发了好一会儿呆,像是受到了诱.惑,他缓缓伸出手,手指顺着季越东的鼻梁隔着空气抚摸。便在这时,司机突然喊了一声,而后车子猛地刹停,季舒的身体往后摔,季越东睁开眼一把拽住他的手。 透过窗户旁侧看去,一些汽车碎片陷在泥泞里,有个满身是血的人呆呆地站在山坡上。季越东看了一眼,便蒙住了季舒的眼睛,导游说这里是车祸高发地段,所以要格外小心。 覆在眼皮上的手掌干燥温热,指关节分明。季舒握住那只手,他的手指纤细白嫩,微微蜷曲。季越东低头盯着季舒的手,脆弱易折。 季越东松开了手,季舒睁开眼,他问:“刚才怎么了?” 季越东瞥向窗外,“有一场车祸。” 季舒觉得季越东的兴致似乎不高,他捏住季越东的食指,小声问:“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没有,应该是有些累。”季越东朝他笑了笑,后背松垮下来。 越野车绕过一群羚羊,缓缓停在了树顶酒店外,这是他们今晚要住的地方。 酒店房间很紧缺,季越东只订到了一间双人房,里面是两张床。季越东把行李放下,先带着季舒去吃了点东西,然后他们就在酒店内外参观了一边。从二楼能看到很多动物,红嘴牛椋鸟在泥洼里洗澡,季舒拿着望远镜,连连惊呼,拉着季越东的手,说自己看到了狮子。 季越东被他拽到身边,季舒把望远镜递给他,然后挤在他身旁,脸颊擦过季越东的侧脸,柔软细腻的皮肤像是丝绸。 季越东透过望远镜心不在焉看着,他耳边是季舒兴奋的说话声,唠唠叨叨像只小鹦鹉。他的视线从望眼镜里错开,稍稍后退朝季舒瞥去。 季舒还看着前方,眯着大眼睛,似乎以为这样子就能看得更远。 季越东看着他,从少年的额头下落,目光成了放大镜,带着考量和琢磨。 他们这一天很轻松,就在树顶酒店附近打转,晚上便回到了房间。 这里晚上比较冷,房间里升了壁炉,季舒把小沙发挪到壁炉旁,烤着温暖的光。季越东正在整理东西,他看着季越东的后背,问他:“明天我们去哪里?” 季越东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他递给季舒,他说:“去那库鲁湖,那里你能看到更多动物,有一种蹄兔,能跳两米多。” 季舒露出惊叹,季越东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洗澡吧。” 季舒去了浴室,季越东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等他出来前走到了外面。等他回来时,季舒已经穿好衣服,盘着腿坐在床边擦头发。 季越东去拿了吹风机,坐在他身边,拉开他的手,拨开几缕头发,季舒仰起头问他:“你刚才去哪里了?” 吹风机打开,声音轰隆隆的响在耳边,他漫不经心道:“出去抽了根烟。” 在肯尼亚的旅行到了第三天,才算是见到了大片的动物。 那库鲁湖的酒店附近布满了野生动物,导游提醒他们关好门窗,到了夜里就别处去了,季舒连连点头。季越东去把窗户锁好,回过头看到季舒趴在床上,衣服往上堆,露出一段雪白的腰。 季舒的小腿摇晃,翻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笑了出声。 他见季越东走过来,便仰起头,把手机递过去,“你看,我把我们前两天的照片都发在了朋友圈里,陆潇发了好多哭脸。” 季越东接过手机,恰好此时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是陆潇发来的。季越东无意去看,只是那信息来的太突然,他看到陆潇问,“怎么样,表白了吗?” 季越东愣了几秒,随即回神,若无其事把手机还给季舒。 他什么都没说,安静地走开。季舒也像是什么也没觉到,重新趴了回去,晃着小腿,滑看手机。 季越东走到一边,他平时不怎么会看朋友圈,此刻默默点开那个小红点然后往下滑,看到了季舒发的照片。 是一张他的侧脸照,他站在一棵低矮的树桩前,低头打量着桩子上类似蕨类的植物,左手放在黑色裤子口袋里,右手夹着烟,周遭很荒凉,半片天和半片草原相连。 季舒把他拍的很好看,像是某些人物杂志的封面,季越东眯起眼看着照片上的一行字, “和我最爱的人出来旅行。” 他盯着这句话许久,他了解季舒,知道那是个不会藏心事的孩子。其实这几天,季舒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季越东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了,他经历了那么多,对于别人的好感一目了然。 季舒对于感情的表达,是他所熟悉的。 入夜,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季舒挤到季越东身边,他刚洗完澡,浑身上下都是沐浴乳的香味,很甜。他抱住季越东的手臂,不让他躲开,他问:“讲故事吗?” 笔记本枕在腿上,季越东看着屏幕,随口问:“想听什么?” 季舒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泄气。他抬起手捂在季越东的眼睛上,他说:“我也不是真的想听故事,只是想让你和我说说话。” 他有些赌气,委屈道:“这两天你都不怎么和我讲话。” 季越东拉开他的手,合上笔记本,他侧过头对季舒说:“小舒,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季舒一愣,神情呆滞成了一张白纸,季越东盯着他的脸,查阅到了他眼底的慌乱。季舒摇头,他说没有的事,他是个不会掩藏爱意和谎言的人,心里的情绪像是摇晃之后的汽水,打开了瓶盖,便再也止不住。 紧闭的门窗,透不进风,季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看着季越东。 他又说了一遍,“我没喜欢别人。” 季越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把笔记本放到床头桌上,关了大灯只留下暗淡的小夜灯。他躺了下来,季舒立刻凑过去,季越东翻过身去,季舒怔愣地看着他的后背。 他用手指在季越东背上画圈,脸贴在那画圈的部位,说话时嘴唇张合,温热的气息喷洒,他小声说:“你怎么会想到问我这个?” 季越东的后背绷紧,他的声音低沉,季舒听他说:“上午你给我看手机,我看到你的朋友给你的信息,他问你表白了吗?”他没有转身,感受到后背上的气息渐远,季越东吁了一口气。 在昏沉朦胧的灯光里,他把自己的心收拢,他问季舒,“你想和谁表白?” 远处的野兽在嘶吼,季舒打了个冷颤。 季越东转过了身,他们盖着一条被子,微光钻在两人之间。季越东轻轻揽住季舒,低声道:“怕了?” 季舒闭上眼,如愿以偿地把身体蜷在他的怀里,“你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 “听到了。” “我害怕。” “我在这里,没事的。”季越东轻拍着他的后背。 季舒侧耳贴在他的胸口,听到季越东的心跳声,他说:“我没有想和谁告白,陆潇他开玩笑的。” 季越东“嗯”了一声,沉默几秒,只听他缓缓道:“那就好。” 季舒纤细的神经还是感觉到了季越东刻意的疏远,数次躲避开他的拥抱,心不在焉的言语,望向远方的视线,偶尔也会和他说话,可却藏住了笑意。 季舒不知所措,他站在天与地之间,野风呼呼响着,落日跌在了一棵高大的树梢上,几只秃鹫扎堆在不远处的腐尸里。季越东就在他不远处,正在和导游商定着之后的行程,也没发现季舒走远了。等回了神,他往四处瞥去,才看到往枯树走去的季舒。 导游突然抓住季越东的手,他指着那棵树,季越东看过去,瞪大双眼,呼吸差点停滞。 一只花豹藏匿于树干之间,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他低喊着,不敢太大声,季舒听到声音回过身。 他站在几米开外,和整片草原相比,他是渺小稚嫩又脆弱,似乎这荒野里的任何一隅就能把他折断。是季越东把他带到这里来,又是季越东无端的疏离,疏忽了他,把他置于危险里。 季越东快步上前,他突然觉得后悔,他走到季舒身边,一把拽住季舒的手,把人紧紧揽在怀中。他没有去看那树梢,像是鲜血一样的落日笼罩着整片危机四伏的草原。 他开始往回走,季舒问他怎么了。季越东呼吸急促,抿起的嘴唇颤抖,车门已经开了,他把季舒推进去,大松一口气,而后自己上车。 到了车内,导游回头,脸色发白,他对季舒说,“那棵树上有一只花豹。” 也是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才会在这块地方让他们下车,他连连道歉。季舒怔怔地看向车窗外,车子行驶,树上的花豹跳了下来,朝他们跑了几步,而后慢吞吞停下。季越东的手还在抖,他似虚脱了一般,靠在车里。 他感觉到季舒朝自己靠过来,那孩子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走远。” 季越东摇摇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说:“下次别走远了。” 熟悉的季越东似乎回来了,在马赛马拉的帐篷酒店里,白天他们在草坪上用餐,吃过了饭坐在帐篷前欣赏草原上的落日。季舒从后面抱住季越东,低头鼻尖蹭着季越东的后颈,他的喜欢化为了一次又一次身体上的亲昵,刻意的无意的都似乎要去挑战季越东的底线。 他不知道季越东有没有感觉,也许是有了,也许是没有,他也不在乎,光是这样待在季越东身边,他就觉得好开心。 鼻尖轻轻拱着那段浅麦色的后颈皮肤,热乎乎的气息让季越东收紧了肩膀,他盯着一小片枯草,神思随着爬行的蚂蚁渐远。突然他的身体一震,呼吸顶到了喉咙,牙齿凿在一块,脖子上的热气没了,重新贴上来的是季舒的嘴唇。 这和当初的吻不一样,季越东喉结耸动,他扭过头去,季舒歪着脑袋,嘴唇蹭过他的下巴,小声嘀咕。 他捏住了季舒的下巴,他们对视,看着彼此眼里的自己。 季越东问他:“你在说什么?” 季舒伸手,他的手是那么漂亮,手腕纤细,一小段白,放在季越东眼前,上面挂着之前在佛罗里达买的手链。 季越东也有一条,此刻正圈在他藏在背后的手腕上,紧紧缠着。 树丛里发出窸窣声响,像是动物在尖叫。季舒觉得害怕,朝季越东靠过去,他的脆弱总是那么明显可见,轻而易举让季越东心软。 季舒的脸好烫,也许不只是脸,还有蓬勃跳动的心,心尖都是热乎的。 一层层叠加的爱,把他心里的胆怯犹豫全都燃烧殆尽,他拉住季越东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他说:“我喜欢你。” 季越东的睫毛轻轻颤抖,仿佛是早已料到,他并未表现出吃惊。 落日已经没了,几盏灯亮了起来,夜光里裹着星月。季舒低头,隔着朦胧昏暗,他找到了季越东的嘴唇,他在心里默念着霸王硬上弓,像是一颗小导弹,嘴唇撞在了季越东的唇上,牙齿磕着唇肉,疼得他眼泪都溢了出来。可他没有后退,他捧住季越东的脸,像只小狗,张嘴乱咬。 季越东伸手把他拉开,拽着季舒的后领,轻轻松松把他丢到了一旁。 季舒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被丢开,他舔着发疼的嘴唇,小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季越东的手覆在碎了的嘴唇上,他站了起来,没有去看季舒。 比起爱,季越东更愿意把季舒对自己的感情称为依赖。 他在脑子里想了很多,给季舒对于自己的情感做了很多很多的借口,也许是依赖,又或者只是青春期的男孩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少年时的爱情潦潦草草一笔带过,可以是望穿秋水,可以是海誓山盟,但绝不会是天长地久。 季越东不相信那青涩不成熟的爱意,再则说,他也从未对季舒有过那种恋人之间该有的爱意。 他们是家人,不是恋人。 受伤的嘴唇轻轻张开又叠合,他否决了季舒的那四个字。 在马赛马拉的第二天,他们要去坐热气球。 季舒先上去,季越东跟在他身后,点了火,气球缓缓漂浮起来,比火车还要响亮的噪音就在耳边。季舒走到季越东身边,把自己的手递到季越东掌心里,他的声音被杂音淹没,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喜欢你。” 季越东没有看他,草原上的动物开始狂奔,日出浮现于眼前,他似乎被奇妙的自然景色所吸引。季舒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在意了。 季舒握紧了拳头,他似乎是生气了,钻到季越东身前,热气球摇晃。季越东皱起眉按着他的肩膀,他们互相对视,季舒眼里有泪光,他大声说:“我真的喜欢你。” 季越东盯着他,他低头,压在季舒眼前,拇指揩去季舒的眼泪,季舒的身体发着抖,他张了张嘴,季越东对他说:“我并不喜欢你。” 就算他百般不愿,他最后还是伤害到了季舒。 季舒脸上的表情木木,他张着嘴,喉咙被哽咽堵住。他想得很简单,他以为季越东对他那么好,也是喜欢他的。可也是他以为而已,他想错了,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这件事比他做过的数学题还要困难。 他的心像是从不断攀升的热气球上掉了下来,直线下降,狠狠坠落在了辽阔的马赛马拉草原上,角马羚羊随便什么动物都能来踩上一脚,而他自己连哭都哭不出。 第36章 36 下着大暴雨, 陆潇打了一晚上游戏,早上刚刚睡下,蒙头睡到了中午, 醒来一看外面的天就跟世界末日似的, 便更有理由睡下去了。他一直睡到了下午,他爸妈都出差去了, 家里留他一个人,陆潇叫了外卖,他把手机丢在一边,单脚踩在椅子上, 叼着一支烟,眯着眼打开电脑。 跳出来游戏界面,他撑着下巴, 单手输入密码, 游戏登入。陆潇刚开了一局,门铃就响了,他皱着眉先挂了机。 他看了一眼屏幕,跳下椅子往外走,拉开门,陆潇眼都没抬,打了个哈切,去拿外卖。 什么也没拿到, 碰到的是一段湿淋淋的冰凉,他打了个哆嗦, 掀开眼皮看去。季舒低着头,水从衣服上淌,聚在地上留下一个小洼。 陆潇呆呆地看着他,第一反应是把嘴上的烟摘掉掐灭然后丢远。季舒抓着肩膀上的包带,没有看到陆潇的这番动作,他神情恍惚,对陆潇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门“砰”一声关上,陆潇拽住季舒的手往里拉,地板留下一串水渍。陆潇给季舒拿了毛巾,又找了两件自己的衣服,他板着脸把季舒推到浴室里,声音免不了拔高,“你先去洗澡,然后再和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季舒站在原地没动,他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陆潇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你怎么哭了?别哭啊,我不是要凶你的意思。” 季舒摇着头,他咬着嘴唇,拼命地想要克制住抽噎,可是没用。暴雨越下越大,陆潇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季舒说:“我被拒绝了,陆潇,他说他不喜欢我。” 陆潇看着季舒哭,看着季舒那似喘不过气的样子,看着他一点点蹲下来,跪在地上化成了一地悲伤。 他突然意识到,“喜欢”这两个字太沉了,沉甸甸压在他的心上,慢慢下沉,他明明是站在季舒面前,可却连句安慰都说不出来。 陆潇也蹲了下来,他坐在季舒身边,手在碰到季舒的后脑勺时又收了回来,犹豫着还是轻轻覆在季舒的肩膀上。 电脑发出一声惨叫,陆潇抬头看去,游戏结束了,他的游戏人物已经死透。 季舒去洗了澡,黑色的大包放在地上,陆潇把他的湿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滚动声像是窗外雷声轰隆隆。 等季舒出来,陆潇提着外卖进屋,陆潇把外卖放在桌上,“饿了吗?我刚才订了炸鸡送过来了。” 黑色T恤和一条宽宽松松的长裤,裤腿有些长,被季舒拉到了膝盖上。陆潇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他不太适应,用手扯了一下从肩膀滑下去的领子。 “不想吃,没胃口。” 季舒摇着头,陆潇让季舒坐椅子上,他去拿了一条毛巾要给季舒擦头发。季舒躲开,抓住那条毛巾,他说:“我自己来。” 他低头胡乱擦着头发,闷闷道:“包里有礼物。” “是什么?”陆潇问着已经笑嘻嘻地拉开了背包,他从里面抱出来一尊神像,他的笑容逐渐凝固。 季舒抬起头看他,对他说:“当地人说这个会保佑你考第一名。” 陆潇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神像的头,他勉强笑着,“不是最后一名,我就很开心了。” “你放心吧,最后一名是我。” 季舒垂头丧气,他曲起腿,下巴磕在膝盖上。陆潇抱着那神像小心翼翼搁在桌上,他和神像两个大鼻孔对视,眉毛一抖,撇开视线。 炸鸡都快凉了,陆潇吃了一块,拿出一块问季舒要不要,季舒看着油滋滋的鸡腿直摇头,他问:“有冰淇淋吗?” “有,你等一下,我去拿。” 陆潇家里只有大桶的八喜,草莓味的。季舒抱着一大桶冰淇淋,用勺子挖了一大块,他咬了一口,立刻皱起眉。陆潇让他慢点吃,季舒捂着腮帮子,含糊道:“牙疼。” “牙疼就别吃了,喝点热水?” “不想喝,我想吃甜的,我心里太难受了。”他摇着头,就算是牙疼,还是一口一口吃着,草莓味的冰在他嘴里融化,舌头舔到了甜味,新长出来的智齿却发作着疼。 他被疼哭,一边哭一边吃冰,样子狼狈的不得了,嘴里的冰像是刀片,他说:“我好难受,我觉得透不过气来。” 季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情绪好像失控,自季越东拒绝了他,他们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从肯尼亚回来,季越东便去了公司。他一个人在家里,房子那么大,比在瑞士更让他觉得孤独。 他快把电话打烂了,每一次都想去质问想去哭诉,可听到季越东的声音时,他就沉默了。 胆怯又踌躇,他问季越东什么时候回来。季越东的声音沉沉绵绵,好像和以前一样,可又截然不同。 他说,“太忙……不回去了。” 吸管搅动着冰块,“哧溜、哧溜”吸着,季舒皱起了眉,陆潇咬着吸管,听到季舒说:“我今晚能住你这里吗?” 陆潇被可乐呛到,捧着脖子咳嗽,脸涨得通红,他把空了的纸杯扔进垃圾桶里,讶异地看着季舒,“你说什么?” 季舒的心好像还在马塞马拉草原上,他站了起来,把淌着水的八喜冰桶塞给陆潇,咬了一下嘴唇,恍惚着重复道:“我能住你这里吗?” 陆潇盯着他,看着季舒脸上的酸楚,他伸出手捋开季舒的头发,指尖蘸上了泪渍,他问:“你在躲谁?” 雨声哗啦啦作响,冰桶上的水滴顺势落下,一滴,两滴,三滴…… 季舒咬着下唇摇头,他对于爱的理解是磊落坦荡,可对于季越东的爱情却成了难以启齿。 陆潇见他不想说,也没有再问,而是拿了手柄塞到季舒手里,“算了,别去想这些了,我这下了个游戏,新的特别好玩,来来来……和我一起玩一局。” 他直接把显示屏拉了过来,挤到季舒身边,是一款新出的游戏,动作类,季舒最不擅长的游戏。他不想玩,陆潇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手把手教着他操作手柄。 季舒挣扎着想要离开,却听到陆潇一声惊喜,“过关了!” “啊?” 季舒愣愣地看着屏幕,陆潇戳了一下季舒的脸颊,低头在他耳边笑道:“季舒,你是我的福星,这关我死了几百次了,你来了我就赢了。” 季舒摇着头,陆潇半个身体挂在他肩膀上,沉沉的重量让季舒不能动弹。他拉着季舒又玩了几轮游戏,雨逐渐停了,显示器的光微弱的在房间里旋转。陆潇像是踩在云端,他嗅着季舒身上的气息,在心里为那个拒绝季舒的人鼓掌。 房间里太暗了,对眼睛不好。陆潇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季舒,他站了起来,“我去开灯。” 季舒“嗯”了一声,没回头,目光专注在游戏里。 灯开了,陆潇瞥到桌角边的烟盒,他不动声色快速把烟盒丢进垃圾桶。季舒突然喊道:“陆潇,快过来,我要死了。” 陆潇连声,“知道了,知道了。” 便在这时,季舒的手机响了,丢在桌上的手机震响,陆潇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低声道:“季舒,你……家人找你?” 他眯起眼看着季越东三个字,季舒的后背绷紧,慢吞吞坐直,他说:“你帮我接。” 陆潇迟疑着接通了电话,季舒捏紧了手柄,他一眨不眨盯着显示器里不停跳跃的游戏人物,眼眶发酸。 陆潇开了免提,季越东的声音缓缓流出,和房间里亮起的灯光一样刺在季舒的后背上。 陆潇把季舒要住在自己这边的事告诉了季越东,电波的另一端,季越东短暂沉默,而后说:“好,我知道了,不好意思,季舒给你添麻烦了。” 季舒的手打了个哆嗦,游戏人物从楼顶摔了下来,屏幕一下子暗了。季舒低下头,指甲掐进了掌心肉里。 第37章 37 陆潇刚刚挂断了电话, 一条信息就跳进陆潇眼里,是季越东发来的,他说, “麻烦你替我留住季舒, 我和他之间出了一些小矛盾,我怕他从你这里离开, 十分钟后我会来接他。” 陆潇盯着这句话发愣,思绪在脑中颠倒,他看向季舒,对方背对着他, 颈椎可怜巴巴蜷曲着。 陆潇抿起嘴,手指按着键盘摩挲,隔了几秒, 他也不管季越东是否已经知道, 他把自己这里的地址发了过去。 季舒操作的游戏人物又死了一次,陆潇大概是看不过去,坐到他身边,拿走了手柄。他的手指快速的按着几个键,轻轻松松过了这一关。 “还玩吗?” “不玩了。” 季舒没了心思,他圈拢着自己的腿,脸枕在膝盖上。陆潇按了暂停,房间里很安静, 季舒穿着他的衣服,黑色衬着皮肤很白。他身边有很多朋友, 却从未有人像季舒这样能让他牵肠挂肚,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可他也不喜欢那些和他一样的男生,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是只喜欢像季舒这样的一挂。身体纤细瘦弱,比女孩还要柔软的性格和外貌,让他忍不住想要去照顾季舒。 陆潇问他:“能和我说说,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提到这个,季舒眼神闪烁,他摇着头,“不想说。” 陆潇的肩膀挨着季舒的肩,歪着脑袋把头凑过去,小声说:“说说吧,没准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呢?” “还会有什么办法吗?” 季舒愣了愣,陆潇又说:“你告诉我,我才能替你琢磨琢磨。” 陆潇捏着手机,在季舒视线盲点拨通了季越东的电话。 齐柏林驶过路面,雨水积成的水洼溅起了大片水花,天是阴蓝不成调,季越东拐过借口,接到了季舒的来电。 蓝牙耳机里是陆潇的声音,那个时常被季舒提起的少年问季舒,“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听到一阵沉默,低低浅浅的呼吸和逐渐成调的呜咽糅杂,季越东的心开始抽痛。他看不得季舒伤心难过,可在这个问题上,他不可能去顺着季舒。 他是一个成年人,而季舒连十八岁都未满,未成年人在青春期里对于长辈的憧憬爱慕依赖,交错在了一起,成为了现在季舒对于季越东的感情。季越东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需要照顾季舒,却也要让他独立。这好似一把双刃刀,他在放手的同时,也会被自己心中的犹豫担忧而困扰。 他的爱意和庇护只是想让季舒活得更骄恣些,因为他比谁都不愿看到季舒委屈的模样。 可事与愿违,兜兜转转,最后让季舒掉眼泪的人竟然是他。 耳机里的声音像是小动物受伤了后的呜咽,很低很微弱,让季越东想起了在肯尼亚时看到的一只断了前腿的小羚羊。 车子等过一个漫长的红灯,雨刷扫过玻璃上重新落下的薄薄雨雾,最后停在了公寓楼下。 他往后靠,脊椎一点点塌了下来,他靠在车里,平生第一次觉得棘手的问题,竟然是因为一个十七岁的小男孩对于自己的爱意。 车窗降下,季越东的手搁在那边缘,张开手掌握住了风和雨。他扯开领带丢到一旁,磕着眼皮,蹙眉听着季舒的话。 “我形容不出来。”季舒思绪像是夏夜零散的星光,对于季越东的描述,是他无法用简单潦草的语言去描绘的。他想了很久,而后对陆潇说:“我其实最喜欢看他抽烟,他会在阳台上抽烟,手指夹着烟,我躲在门后,他发现不了我。 冬天的时候他就披了一件大衣,天也不是很冷,火星子被他握着,他的轮廓在昏暗里很明显,我就一直看着,想着自己以后有一天也要这样。 他很成熟,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他偶尔会出去喝酒,但喝的也不多,我就看到他醉过一次,他喝醉酒的样子让人觉得像是毛绒绒的大狗狗。” 说到这里,季舒抿嘴笑了一下,他用手摸了一下脸,心情似乎因为回忆到了这些而逐渐转晴。 陆潇怔怔地看着他,听他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以前一个人住在瑞士,不能够出去,是他把我接了回来,让我去学校上学,带我认识了很多人。 每次假期,他都会把自己的时间腾出来陪着我,之前去肯尼亚,他每天都会加班到凌晨。” 想到这里,季舒的声音缓缓低落,他抬起头,眼睛一圈都是红,鼻子皱成了兔子,他对陆潇说:“我真的很喜欢他,可他对我说,我只是个小孩,我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赖,我……” 他的声音哽住,似乎说不下去了,而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哎,其实,我更难过的是,我没有乖乖地按照他的想法长大。陆潇,我让他为难了。” 季越东从车里出来,拿着一把长伞,雨跌在他的脸上,几滴雨珠泛着凉意。他走进楼道,感应灯亮了,电梯门恰好缓缓打开,季越东掀起眼皮,季舒站在里面。 他们沉默对视,二十秒的沉寂,电梯门无声合拢,季越东一震,立刻摁住按钮,他往前一步拽住季舒的手臂,把人拉了出来。 季越东揽着他的手松开,肩膀上的重量没了,季舒低声问:“陆潇和我说,你要过来接我,电话里为什么不说?” “你不想见我了,我不能保证你知道我要来,是否会原地等我。” 季舒瘪起嘴,他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憋闷,他吸了吸鼻子,对季越东说:“我只是想要见到你。” 他上前,抱住了季越东,身体偎在季越东的怀里,他听到季越东的心跳声,握紧了拳头。他感受过季越东的冷淡后,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可以被丢掉的。 他挑战了季越东的底线,入侵了季越东的领地,他得寸进尺想要更多更多,他的爱意卑微又畏惧,他忐忑等待,等来的却是季越东的离开。 季越东给不了他所渴望的爱,成年人的疏离只在一朝一夕之间,季越东给他的溺爱和呵护都能收回。 季舒抱紧了季越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先低下了头,妥协退让,他对季越东说:“对不起,是我……是我错了。” 喜欢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错? 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在他这个年龄里,最容易最有可能喜欢上的人。 他憧憬,他依赖,他把季越东当做了自己的整片天空,他想要触摸那片云、那段彩虹、那粒从天幕划过的流星。飞行器升至了晨昏线上,他看到了橘红色的落日坠下浮云,引擎发生了故障,他直线下落,看着逐渐暗淡的天空,他与他越来越远。 季舒想,他可以理解季越东。可这种理解所带给他的又是另外一番痛苦。理智像是镇定剂流进沸腾的血液里,他躺在那片烧着火焰废墟里,慢慢平息着对与季越东的爱意时,也冷却掉了自己的心。 他们回家,几盏路灯亮着,地面的水洼闪闪发光,夜里的城市掉了进去,轮胎碾过地面,水里的夜景粉碎。 季舒靠在车里,对季越东说:“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吗?” 车子随着路口车流驶入,一辆一辆等着红灯,浅红色的光洋洋洒洒落进车内,季越东说:“我会一直都对你好。” 季舒听到这话,睫毛颤抖,快速地眨了几下眼。他张了张嘴,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来。沉默了许久,他看向窗外行驶的车子,小声问:“我还是你的宝贝吗?” 季越东捏紧了方向盘,“是的,一直都是。” “那不要骗我。”季舒顿了顿,“我会很难过的。” 夏天变得漫长又乏味,季越东从公司搬回家,他不再躲季舒,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 多尔多长大了很多,彻底成了一只大兔子。德系的安哥拉兔成年后能长到四公斤,季舒都快抱不动它了,他趴在地上和多尔多说话,他问他答,然后又很快沉默。 以前不开心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季越东,如今如何难受如何压抑都不能去说了,他把脸埋在多尔多的绒毛里,偷偷摸摸掉了几滴眼泪。 暑假结束,他迎来了高二。秋意缱绻,树叶点成了暖黄,洋洋洒洒落下大片。 云压得很低,季舒走在苍蓝的天空下,陆潇从不远处过来,他骑着车,车轱辘碾过枯叶,发出清脆声响。他在季舒身前停下,昂起头朝他笑,“上车。” 还有一段路就是教学楼了,季舒犹豫着,手臂却被陆潇轻轻一拽,他坐在陆潇车后。陆潇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他的声音在前面,随着风飘散,“抱紧了,我们冲啦。” 无知无畏的少年气,横冲直撞不知进退的喜欢,永远都不服输的陆潇,在秋天里把对于季舒的喜欢洒在了丰饶的土地里,打算等到来年的来年去看看,能否开花结果。 就算不能,也没什么遗憾了。 第38章 38 郑元叼着根烟, 眯着眼玩着骰子,骰盅在他手里左右摇晃,边上一排都是加了冰块的“深水炸弹”。 边上有人笑着问他, “郑公子, 前段时间去哪儿潇洒啦,人都见不着。” 郑元嗤笑一声, 翘起腿抖着烟灰自嘲道:“别提了,前段时间有个女的跑到我家,说肚子里是我的小孩,天地良心, 那女的脸长得就跟被轮胎碾过似的,我睡谁不好,睡她?”他越说越烦躁, 捋了一把头发, 按灭了烟,灌了一杯酒,咬着牙说:“就这破事,还让老爷子把我关了禁闭。” 他说得心酸,旁人听着哄然大笑,继而转向季越东,“季少,那您呢?你怎么也跟郑公子一样, 这么多时间都没出来了?” 季越东掀开眼皮,凉飕飕看过去, 对方脸上的笑容滞顿,他不语,倒是郑元打着圆场说:“他啊是有正经事,专心养着小孩呢。” 季越东藏在角落阴影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的不快。郑元朝边上的人打了个眼色,就有模样艳丽的女人贴了上去,枕在季越东胸口,嘴唇蹭过他的衣领吻在了他的脖子上,一股甜腻的香味扑到了鼻尖。季越东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人,皱起眉,一把推开了她。 “给我滚开。” 他语气不善,女人摔在沙发一边,瑟瑟发抖。 郑元连忙让人拉开,季越东长吁一口气,食指曲折,指关节处顶在眉心,他往后靠,后被压在软枕上,侧头看向郑元,“以后别再给我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了,我不喜欢。” “不喜欢?你是要当和尚吗?”郑元嘀咕了一句,季越东也不理会,他继续独酌。 他是有家的人,酩酊大醉到深夜,家里的一盏灯也为了等他而亮着。 酒局散了,郑元找了人送季越东回去,车子刚到门口,院子里的大门就开了。 秋风阵阵,携着一股酒味带到季舒鼻尖,他上前几步,扶着季越东。 送季越东过来的人,见他家里竟然还住着一个漂亮的男生,愣了愣,随即就想到刚才酒局上,季越东把那女人推开的样子,顿时就想明白了。他嘴角噙笑,对季舒说:“季先生就给你照顾了。 季越东半个身子靠在季舒肩膀上,他其实并未很醉,只是累了。他朝送他的人摆了摆手,对方走得很快,走到院门又回头喊了一声,“季先生你好好休息。” 季越东皱着眉,慢慢站直,他扶着墙壁进屋,走到玄关脱了鞋便直接走到了客厅。 季舒快步上前,跟在他身后,看着季越东躺在沙发上,右手搁在眼皮上,左腿蜷起,整个人散发着颓唐气息。 他很少见到季越东这样,季舒倒了一杯温水,蹲在沙发边,把杯口递到季越东嘴边。 “你要不要喝点水?”季舒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脸,声音低低软软。他用手捋开季越东的头发,露出额头,手指抚过眉毛,季越东睁开了眼。 他们彼此对视,季舒盯着他,眼里是压抑的情绪。他瞥见季越东那截雪白的领子上的红唇印,捏着杯子的手打了个哆嗦,杯子里的水溅开。 他低下头,在季越东还未开口前,低声说:“水杯给你,你饿吗?我还煮了粥,我……我去厨房看看。” 他匆忙转身,用手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小跑进厨房。 他连厨房的门都没有进去,在半路就已经支撑不住,跪在地上,把自己的脸压在臂弯里,他几乎没出声,压抑的抽泣,连哭声都像是被剪碎了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曾以为爱情是和风细雨是洒满大地的星光是恋人捧到心尖的呵护。而不是像现在,他连碰都不敢碰,他怕季越东又离开自己,他怕连见一面都成了奢侈。 季舒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口滚烫的水,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却烧到了心口。 季越东撑着沙发坐起,他扯开领口,侧头看去,领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别人的吻。 季越东觉得烦躁,他已经很少会有这样的情绪了,季舒的感情好像不受控制,他想到季舒哽咽的样子,扶着额头低下了头。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季越东回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郑元打来的。 划开屏幕,季越东往后靠去,手机贴在耳边,郑元问他:“东哥,你最近怎么了?刚才状态不对啊。” 季越东皱皱眉,“没怎么,就是工作太忙了。” “你不是刚休好假吗?” “又想休息了呗。”季越东半眯着眼,灯光从上坠下来,晃过他的眼,他瞥到季舒朝他走来。 他点开免提,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郑元的声音像是□□,落在了地面,轰隆作响,他问:“下个月去上海吗?我在那里投资了一家娱乐公司,你和我一块过去,不愁美女。” 季舒站在转角,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听着季越东说:“行啊。” 他大喘着气,心里有一辆火车驶入隧道,彻底黑了下来,他捂着心口,手背抵在鼻尖,试图按住那股酸痛。 几声脚步,身前投下阴影,季越东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颤抖的肩膀,他伸手捏住季舒的下巴。季舒抬起头,视线接触到季越东的脸时,眼泪便一下子溢出,他咬着下唇,呆呆地看着季越东。 季越东脸上是他不曾见过的神情,他居高临下看着季舒,他说:“你也听到了,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这就是我原本的生活,声色犬马金迷纸醉。我是活在这个花花世界里的,季舒你喜欢错了人。” 季舒摇头,他一把抓住了季越东的手,他身体前倾,想要去抱住他,被季越东躲开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季舒死命地攥住与季越东仅剩下来的一丝牵绊,他说:“我已经很努力了,你不要这样说,你不要诋毁自己,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身体打着冷颤,泣不成声着,左手捂着自己的脸,右手却还死死地抓着季越东的手,他不愿放开。 他的哭声断续,好几次都似乎要窒息,隔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平息,仰起头,红着眼看向季越东。 他说:“你能不能不要去上海?你不喜欢现在的我,是因为我太小了吗?等我长大,等我长大好不好。我会长到像你这么高,我会变得和你一样优秀,我会成为有资格爱你的人,所以……所以在这之前,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我会很乖,我真的会很乖的。” 季越东捧起他的脸,他拉起袖子,衬衫一点点蹭过泪痕,他说:“我不是想让你变成我这样,我不好,季舒……我希望你成为自己。” 第39章 39 长大并不是一件让人向往的事。 成为一个大人, 意味着要失去。 季舒从未思考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爱一个人而被迫成长。 高二分科, 季舒选了理科班, 陆潇也紧跟着去了理科班,高昊他们则去了文科。 分了班, 一个班级里走了一些也多了一些,陆潇如愿和季舒坐在了一起。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上课打着瞌睡,作业找成绩好的抄, 他模样帅气,班里的女生都特别愿意奉献自己的作业本。 他问季舒要不要,季舒摇着头, 握紧了黑色水笔, 下巴抵在笔帽上,皱着眉说:“我要自己做。” 陆潇瞥见他草稿纸上的涂涂写写,又见他埋下头,后颈一截雪白,脸颊两侧微微绷紧,他似乎瘦了很多,脸更小了。 秋风吹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是让人昏昏欲睡的秋日下午。陆潇趴在桌上, 物理老师讲着什么定律,他听不大懂, 闭着眼想了会儿,没多久就想睡过去了。 等他醒来,一场朦朦胧胧的秋雨布满了校园,陆潇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嗅到青春期与泥土糅合在一起的气味。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季舒的后背,季舒也趴着,陆潇在他身后说:“季舒,你看外面下雨了,待会体育课肯定又变成自习了。” 季舒没有回应,陆潇觉得奇怪,站了起来,绕到季舒身旁,低头问:“你睡着了吗?” 他推了推季舒的肩膀,那里没什么肉,两肩膀的骨头抵出,秋季校服被松松垮垮撑开,两片肩胛骨特别明显。季舒还是没醒,一声不吭趴着,陆潇皱起了眉,刚要说话,就见季舒的身体往一侧跌下,就要摔到地上时,被陆潇一把捞住。 他搂着季舒,碰到他的皮肤,被过高的体温吓了一跳。季舒被他搂在怀里意识不清,脸上都是冷汗,嘴唇泛白,陆潇喊他的名字,他也毫无反应。 教室里闹哄哄一团,几个学生围了过来,陆潇大声喊着让开,横抱着季舒往外跑。 一路是雨,他脱下上衣,罩在了季舒身上,冷雨钻入了身体里,陆潇打了个哆嗦,朝医务室跑去。 汤臣拿开Kindle,掀掉泡面盖子,热气扑面,他嗅着鲜虾面的香味,满意地笑了。拿着叉子,刚要吃第一口,医务室的门“嘭”的一声巨响,他张大着嘴看向门口。 陆潇赤膊,抱着季舒,大喘着气,眼眶通红看着要哭了,他说:“汤老师,季舒他好像在发烧,怎么都醒不过来。” 汤臣叫陆潇把季舒放在床上,他看了一眼陆潇,让他先把衣服穿好。 陆潇抓住汤臣丢过来的上衣,双手交错穿上,他听到汤臣说:“发烧了,三十九度七,得送他去医院,我开车吧,你先回去上课。” 汤臣弯腰抱了一下季舒,又很快放下,他叫住陆潇,“先别走,替我把他抱到车里。” 陆潇看过去,就见汤老师抱着手臂,穿着白大褂的身体跟纸片似的,他说:“我抱不动他。” 他想,以前是能抱起来的,小孩子的身体软而幼,像是稚嫩的小鸡,现在和那时不能比了。 汤臣送季舒去医院,他体质孱弱,又因为身体原因,冷了累了就很容易生病。好在这次及时就诊,还只是普通发热,若是再晚一些可能就成肺炎了。 输液后,季舒缓慢转醒,汤臣低头打量着他,第一句话就是,“你欠我一桶泡面。” 季舒茫然,汤臣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翘起了嘴角。季舒觉得喉咙干疼,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老师,我怎么了?” “你发高烧,人都烧晕过去了,怎么都不说?” 季舒缩在被子里,这样看着还是小小一只,他低声问:“我要在医院多久?我想回去上课。” “怎么变得那么好学了?” 汤臣倒了杯水,插上吸管,管子递到季舒嘴边。季舒喝了几口,喉咙稍微好了些,他反问道:“老师,你有没有那种特别想要改变自己的时候?” 汤臣脱口而出,“每时每刻。” 季舒不要再喝水了,摇了摇头,汤臣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季舒盯着输液管里的液体,脸上类似于孩子的天真像是被另一种情绪挤走,汤臣听到他说:“老师,我想要快点长大,变得足够优秀,然后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 雨已经停了,只不过天依旧阴沉,快入冬的时候就是这样,没几天气候是正常的。病房里开了灯,汤臣拉起帘子隔绝了边上几床病人的视线,他们被浅色包裹。 汤臣低声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季舒睁大眼,藏在被子里的手捏紧了拳头,还没等他说话,汤臣继续说道:“先不管你喜欢谁,这个人能让你意识到自己需要变得优秀,这件事还算不错。季舒把这些撇开,说说你自己,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季舒抿起嘴,他的思考很漫长,汤臣拉了把椅子坐下。季舒想到在肯尼亚时,他和季越东去了当地比较偏僻的部落,那里的医疗环境并不好,只有两个来支援的医生,时间一到也是要离开的。 接到汤臣的电话,撇下会议匆匆赶来的季越东,来到医院下车后,一路跑到了季舒所在的病房。他站在门前喘气,平息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听到了汤臣的声音,他往靠窗的床位走去,隔着浅色的帘子,他听到季舒说:“我知道这样会很累,也有些不太现实,可我想做医生。” “会很苦的。” “我不怕,我最近都有在努力念书,我不太聪明,所以只能多看,我昨天三点才睡的。”季舒的声音弱了下去,沉默了几秒,变得比刚才更沙哑,他说:“我不想被看轻,不想再被说,你太小了,你什么都不懂,你没有资格。” 隔着一层帘子的季越东怔怔地看着那帘子上略微透出来的影子,他无声张嘴,上下嘴唇贴合一秒,连贯出三个字,他说,“我没有。” 季越东想要用力抱住蜷缩在那张床上的小羊,告诉他,不要妄自菲薄。 季舒就像是突然划开季越东潦草生命里的一盏灯,他是玫瑰,是季越东见过开得最好最漂亮的玫瑰,他让季越东的春天提前来临,却又像是野火能把他燃烧殆尽。 季舒永远不会明白,一个成年人,究竟背负着多沉重的责任。季越东永远不可能去越界,如恋人之间的爱,是他无法满足季舒的。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汤臣用余光瞥去,低头讽笑。 季舒是真的累了,说了几句话,便又睡了过去。等到他醒来时,已经是到了晚上,几瓶点滴挂完了,护士过来拔掉了针头,又测了体温,热度已经降下去了。 陆潇放了学就来看他,来之前问季舒想吃什么,季舒在电话里和他说,“我想喝奶茶,要那种多糖的,很甜很甜的奶茶。” 陆潇买了两杯奶茶,加了布丁燕麦一大堆乱七八糟,喝一口想吃再喝甜粥。季舒咬着吸管,多糖的奶茶到了嘴里,里面的智齿又在疼。 “看你最近那么好学,喏,给你,这是你缺席了的课堂笔记。”陆潇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季舒接过。陆潇的字迹像是他这个人,一笔一画都跟要飞起来似的。 季舒说谢谢,陆潇抓着头发,耳垂微红,他说:“你看得懂吗?我很久没写笔记了。” “看得懂,挺清楚的。” “那就好。”陆潇松了口气,他床摇起来了些,季舒不用仰着头和他说话,整个人松弛下来。陆潇坐在他身边,挨在季舒的肩膀边,捞起季舒的手,上面是扎针留下的印子。 “什么时候出院?”陆潇问他。 季舒缩回手,他摇了摇头,转而问陆潇,“汤老师呢?” “他刚走的,他说医务室里还有泡面正坨着,再不回去得臭了。” 季舒“嗯”了一声,他犹豫着问:“你知道还有谁来了吗?” 陆潇摇头,“我也是刚到,不过应该是没人,我也没听护士提起。” 季舒眼皮半阖,睫毛投下小撮暗淡的阴影,他说:”我想现在就出院了。” “现在?”“我已经退烧了。”季舒抓着被子,指关节泛白,他看向陆潇,“我好想回家啊。” 季舒的四肢还蓄不上力气,是走了几步就要摔倒的样子。一个房间隔壁床的病人看到他这样,就说:“小朋友,你身体还没好,要去哪里?”陆潇揽着季舒的肩膀,替他回答,“去卫生间。” “卫生间?不是就在房间里吗?”那人一脸困惑看着这两个半大少年往外走。 陆潇搀扶着季舒,走了一段路,季舒脸上都是汗,手冰冰凉,他摇着泛白的嘴唇,双腿根本站不住。陆潇叹了口气,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扭头对季舒说:“你上来吧,我背着你。” 季舒趴在他的背上,还不算宽阔的后背,季舒闭上眼,在他耳后,小声说:“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陆潇背着他往外走,藏匿于黑夜里,沿着季舒心里的行星轨道,往能给予他力量的光源走去。 出租车停在门口,陆潇把他扶下来。房子里没有点灯,从窗外看是一片漆黑,陆潇送他到门口,拉开门,季舒站在黑黢黢的门洞里,像是要被吞没。 “你家里没人。” “待会就回来了,他工作一直都很忙。”季舒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鞋尖,“我每次都会等,听到他回来时车子的声音,我就会很安心。”陆潇在心里默叹,他把背包递给季舒,“这个里面是药,你睡前再吃一粒,然后多喝点水,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的,明天还是要去医院的。” “好。”季舒接过包,抬起头来,看着陆潇,和他道谢。 陆潇走了后,季舒回到客厅,开了一盏落地灯。 他把毯子抱到沙发上,趴在上面,就着灯光打开了陆潇给他的笔记本。 他一边看题,一边等着季越东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车子的声音,车库的门似乎打开了,季舒站了起来,把毯子和笔记本都捧在了怀里,跌跌撞撞往楼上去。 他扶着墙壁,小喘着气,趴在那旋转楼梯的扶手上,低头看着从外走进来的季越东。 只是看一眼,只能看一眼,他转过身悄悄地躲到了房间里。 季越东盯着那盏小灯,他皱起眉,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40章 40 季舒醒来时天还是黑的, 到了冬天后,白昼少了大半,他靠在枕头里看着昏黑的天花板发呆。 他昨夜看书看到了四点, 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睡下后也并不踏实, 好像做了几百个梦,被怪物追赶, 死了上百次。 醒来后鼻子一半不通,难喘的胸口大口呼吸,像在雨林濒临死亡的冒险者,疲惫与频繁的被睡梦拉扯着醒来, 惺忪的睡眼艰难睁开。 他给自己设定的闹钟是六点半,还剩下半小时。季舒侧过身,把脸藏在倦倦的被笼里。 季越东没有去上海, 他是一年四季都在忙, 以前为了陪季舒会腾出时间,而现在则没了这个必要。 后半年他有两个月呆在伦敦,之后去了墨西哥,快过年的时候回国呆了一天,和季舒吃了顿饭后,第二天就要去柏林。 季舒对于季越东的爱意像是在机场等一艘船,遥遥无期无可寻觅。 分针停在了半,季舒坐了起来, 他按下了闹钟,下床穿衣服。 他走到楼下, 楼梯灯亮了。季舒记得去年过年,季越东给他煮了饺子,饺子的味道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为自己煮了一锅饺子,时间掌握得不好,捞出来后发现烂了几个。饺子蘸了醋,季舒咬着饺子皮,吞下和以前味道完全不同的肉馅,吃了一个,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黯淡的光,一个人的桌子,几只不成形的饺子,季舒趴在桌上,听着心脏闷闷地跳,他张开嘴,叫着季越东。他对着空气,向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季越东说,新年快乐。 吃过饭季舒从家里出来,他最近学会了骑自行车,一开始很生疏,摔了几次后似乎跌开窍了。他骑车去图书馆,踏着晨曦,是第一个到的。 日复一日的学习,从早到晚,一直到十点,季舒匿入黑夜。漫长的夜和冬季,冷风刮在了脸上,刺骨冰冷。 他试图让自己不要觉得疲倦,把那些难过孤独寂寞都丢给时间,他想要快点长大,成长到足以与季越东并肩,成长到足够有资格告诉季越东,我爱你。 季舒的成绩进步很快,这迅速上升的程度让几门课的老师都觉得惊讶。高二下半学期,依照他的成绩考上大学已经是不成问题了,但和他想要考的医科大还差了很多。 他在为自己做规划的时候,陆潇也打算以体育特招生的名额先去体院自招,早自习晚自修他都不在教室,周末也都是在体育馆做训练。 一群只知道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大男生也总算是有了紧迫感,越来越少的时间,把生活压成了紧凑。季舒完全适应了国内教育,往昔懒散松弛的状态已然消失。陆潇和他约定着要一起去北京,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季舒学着他的样子,和他碰拳,答应了他。 草长莺飞,来年春天,季舒骑车从学校回来,门口的野蔷薇都开了。他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拉开门,多尔多蹦蹦跳跳探出脑袋,毛茸茸的大兔子,挨在季舒脚边,暖烘烘发着热。 他喂了多尔多一些兔食,把大兔子抱在怀里掂了掂,自言自语道:“多尔多你这身毛是多少钱啊?肯定很多吧。”他低下头,把脸扎进那片绒毛里,深吸一口气。 木质楼梯轻响,季舒的身体一震,他抬头不敢置信看去,是季越东从上走了下来。他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季越东。四目相对,春季就在鼻尖,他张了张嘴,发出几声气音,过了很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话从喉咙里被挤出,他问:“你回来了?” 季越东走到他面前,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季舒瘦了很多,原本尚且还残留的婴儿肥凹陷下去,眼眶里打转着泪,漂亮剔透的瞳仁里装满了季越东。 季越东把他捞起来,季舒都站不稳了,他抱住季越东的手臂,却又似害怕,一下子松开。季越东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稳,他对季舒说:“我收到学校通知,后天是你十八岁成人礼。” 季舒没日没夜的做着题,根本不知道原来成人礼就在后天。他一脸茫然,缓慢回神后,轻轻把手递到季越东的掌心里,他的眼里聚集着光,他踮起脚,期盼地看着季越东,他说:“成人礼之后,我是不是就长大了。” 季越东低眉垂眼,手指点着季舒的眉心,他说是的。 季舒快要哭了,他牢牢攥住季越东的食指,低下头去藏住自己发红的眼眶,声音沙哑道:“我好想你啊。” 自从季越东变得越来越忙后,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季舒把头靠在季越东胸口,熟悉的心跳声像是鼓点,他闭上眼,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一颗颗落下。 季越东等着季舒平静下来,他拉着季舒去洗手,而后走到饭厅,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季越东拉开椅子,季舒坐上去后他在季舒对面坐下。两人面对面,桌上是四菜一汤,都是季舒喜欢吃的菜。 季越东剥虾,几只完整的虾剥去了壳放在季舒手边的小碗里,季舒的目光落在季越东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沾着亮晶晶的油渍,雪白的纸巾包裹住一根手指,旋转摩擦,季舒眨了眨眼,撇开视线低下头,咬住了那只虾。 季舒的胃口比之前更小了,季越东看着他进食,问他:“做饭的阿姨说你晚饭基本都不吃。” 季舒咬了一下嘴唇,小声辩解,“我有吃的。” 汤是整只鸭子煲了一下午,鸭肉都酥烂了,放了枸杞和党参,他盛了一碗递给季舒。季舒这顿吃了不少,半盘的虾子,两碗汤,季越东不停地给他夹菜,季舒觉得他像是在填鸭子似的。他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半趴在桌上,细声细气求饶道:“真的吃不下了。” 季舒的脸压在桌上,他撒着娇,又怕季越东不高兴,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去看季越东。在他的视线里,季越东站了起来,收拾碗筷走去厨房。 他一愣,连忙起身,小跑跟在季越东身后,他揪住季越东的衣角,季越东脚步停滞,季舒就把手松开了。 今晚他本来是给自己安排好了学习计划,一叠一叠的试卷等着他去做,可现在他站在厨房门口,水声哗啦啦响着,他的心放佛被浸泡在那一池的泡沫里。 季越东挽起袖子,擦洗着碗碟。季舒盯着季越东的后背,衬衫包裹着宽阔的后背,腰侧收紧,曲线像是在诱惑人。季舒的目光无法挪开,他的脚就好像被水泥砌在了季越东身边。 水声渐停,季越东把碗碟拿起沥干了水,他听到季舒说:“上一次考试,我考了班级前十。” “进步了很多。” “老师都在夸我。”季舒上前一步,季越东转身,他看着季舒。 季舒像只在林间的小兔子,一步步往前,一点点试探,他伸出爪子,勾住季越东的手,他对季越东说:“我一直都想着你来给我开家长会,我不会……让你像之前那样丢脸了。”他说着说着低下头,失落道:“可你都没回来。” 季越东长叹一口气,他并没有刻意去躲避季舒,他是真的忙。季家的资产庞杂,国内外都有涉及,他要把家权交托出去,所要做的准备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在此次回国前,他还去了一趟瑞士,与梁叔见了一面,和他提起了季舒的成人礼。 他未曾想过三年会这么快,梁叔和他谈起季舒成年后的事,问起季越东之后的打算,季越东想了很久,他说不知道。 他的小半生都是在为季家活着,如今圈在脖间的锁链松动直至掉落,他却像一只家犬,跑出一段后又茫然若失地看着囚住他的家。 那天晚上,季舒洗好澡,几本习题和试卷丢在书桌上。他在厨房切好水果,端着盘子小跑到季越东的房门外,踌躇驻足了很久。季舒刚要敲门,肩膀便被轻拍。他吓了一跳,手上的果盘差点就掉,季越东眼疾手快扶住果盘,低头看着他,“怎么了?站在这里。” 季越东刚在二楼客厅外的阳台上抽好烟,身上是淡淡的水蜜桃,女士烟似乎都抽上瘾了。季舒嗅到那熟悉的味道,愣了愣,对季越东说:“我切了水果,想来给你吃。” 季越东道了声谢,捏起小叉子戳了一块哈密瓜,“挺甜的。” 季越东夸了一句,季舒就笑了。季越东推开门,季舒顺势跟了进去,季越东在小沙发上坐下,他就把果盘放在季越东手边的矮桌上。 季越东往一侧靠,季舒在他身边坐下,他如愿以偿般靠在了季越东肩膀上。他的声音软乎乎的,和他这个人一样,天真烂漫都在脸上,对未来的美好向往也是,他对季越东说:“我以后想当医生,我想去帮助别人。” 这是季越东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志愿,也许季舒是想和他说的,可却没有机会。季越东问他,“都想好了?” “嗯,想了很久,所以现在还要继续努力。”季舒扬起头,他有些害怕又很期待,他抱紧了季越东的手臂,轻声问:“你会陪着我吗?” 季越东抬起手,覆在他的后脑勺,他没有回答季舒,而是把季舒搂进怀里。许久不曾有过的亲密动作,让季舒把刚才的话都给忘了,他一头扎进季越东的怀里,感受着季越东的温柔,他张张嘴,闭上眼,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不要离开我。” 第41章 41 正装校服, 小小的西装西裤穿在季舒身上,黑色皮鞋白色短袜,季舒站在季越东面前, 问他, “好看吗?” 季越东拍了拍季舒的肩膀,“长高了。” “还会长得更高, 和你一样高。”季舒用脑袋蹭着季越东的掌心,季越东收回了手,他转身朝外走去。 从车库里挑了一辆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季舒第一次见他开这辆车, 季越东告诉他,“之前那辆车送去保养了。” 这辆车使用频率不高,崭新的皮质座椅泛着光, 季舒系上安全带, 双肩包枕在双膝上。季越东打开广播,电台里正放着五月天唱的《洋葱》。 季舒靠在车窗上,他忍着不去看季越东,一整首歌听完,季舒降下玻璃,把脸侧向窗,风撇去了他脸上的泪,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难过也没有哭。 到了学校,今天是学校开放日, 门口停满了车。季越东把车停好,他让季舒自己先进去。 “那你呢?” 季越东拿出烟盒晃了晃,季舒就说:“没关系啊,我等你抽完烟。” “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你的是桃子味的,我喜欢。” 季越东低下头,拇指抵开烟盒,抽出一根烟,抿在唇间。 火点燃了烟,烟雾飘散,季越东降下了窗口。季舒用余光看他,鼻尖是一股甜腻的女士香烟气味。他心猿意马忍不住多看一眼,多看两眼,最后扭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季越东。 他舔着下唇,低声问:“这烟好抽吗?” 尼古丁作用下,季越东的神情放松下来,他的后背陷在椅子里,听到季舒的声音,侧过头。季舒身体前倾,伸手捏住了他抿在唇间的细烟。 季越东下意识皱起眉,季舒眼神缱绻,把季越东笼罩,他轻声说:“我成年了。” 他捏着那根烟,学着季越东的样子,只是抽了一口,便忍不住咳嗽。他那试图装成大人的样子让季越东觉得好笑,就没有阻止季舒,而是看着他咬着烟尾咳嗽。 十八岁的成人礼前,逼仄的车内,季舒模仿着季越东的样子,小口吐烟,蜜桃的气味浓郁,像是季舒的心,春水泛滥着。 一根烟,做半分,燃尽时,季越东提醒季舒该下车了。季舒手里的烟蒂被季越东拿去,火星子掐灭,季越东低头嗅着他的掌心,抽了两张纸替他擦去手心里的烟草味。 季越东想自己也不是一个好家长,谁会看着刚看十八岁的孩子抽烟而不制止呢。他长吁一口气,觉得也许自己也并不是十分想做季舒的长辈。 他们下车,季越东拿着季舒的书包,一直走到教室门口递给他。上午还是有课的,季舒走进教室,季越东和别的家长一样,随着班主任带领下去参观学校。 他们在大礼堂听校长讲话,季越东心不在焉听着,手机不停地震动,是郑元发来的。 圈子里关于他要交权的事都已经流传开了,郑元知道后立刻打给季越东,一连好几个,季越东才接了。 “你怎么回事?打你几百个电话都不接。” 季越东笑了,“也就五个。” 郑元憋了一口气,低声问:“外面说你要离开季家,这是怎么回事?” “就你理解的意思。” “你现在人在哪里?” “季舒今天成人礼,我……” 郑元打断他的话,“你现在还有心思参加他的成人礼?是他要把你赶走的吗?你为了季家付出那么多,这狼崽子……” 季越东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他站在礼堂外的角落里,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链子,对郑元说:“季家的东西从来不是我的。郑元,这点你是最清楚的。” 他挂了电话,回到礼堂,校长刚说完话,全场掌声不断,季越东没有坐回去,站在门外等着散场。 他们去往另一处小礼堂,一个班级接着一个班级的学生排队进入。季越东看到了季舒,陆潇挽着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季舒笑个不停。 两张年轻稚嫩的面庞凑在一起,无比相似极其相配。 季越东收回视线,走进了那群家长之间,他们互相寒暄,指着某一处,脸上扬起笑说那是我的孩子。 季舒站上了台,和其他同学一起手持着成人证书,握紧右拳举起,对着国旗宣誓。庄严的宣誓完毕,家长为孩子佩戴上成人徽章。 季越东站在季舒面前,那枚徽章闪闪发光,周遭挤满了人,激动的学生家长拥抱在一起,闹哄哄一团。在这个氛围里,彼此对望互相凝视的季舒与季越东倒显得格格不入,便在这时,陆潇跑过来和他说祝福,拉起季舒的手,让他帮忙戴一下徽章。 季舒疑惑问道:“你爸爸妈妈呢?” 陆潇满不在乎,“他们都出差,比较忙就都没来。” 季舒替他把徽章戴好,转过头去就看到季越东往门外走去,他和陆潇说了一声,便往外跑。 “你要走了吗?”季舒喊住了季越东,季越东脚步停顿。季舒三两步上前,走到季越东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他仰起头,算得上是恳求,“你先别走好不好?” “我不走,我只是到外面去接个电话。”季越东把来电显示给他看,“是梁叔打来的,他知道今天是你的成人礼。” 季舒听到是梁叔,神情变得轻松,精神松弛下来,他对季越东笑着说:“那替我向梁叔问好。” 季越东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头,随后季越东对季舒说:“好,你先回去,我打完电话就立刻过去。” “好。”季舒笑着往回走,脚步轻快,像只小青蛙在蹦蹦跳跳。 十八岁的成人礼,最后一刻是在欢呼中开始。学生拿着一束花,满室的彩带飞扬,季舒捧着典册跨越成人之门,在密密麻麻的宣言墙上添上自己的名字。 季越东站在最后怔怔地看着,季舒抱着一捧花,朝他走来。 季舒也许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孩了,他站在季越东跟前,背上像点缀了翅膀,他盯着季越东,迫不及待道:“我现在成年了,你之前说的不可以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那个用来搪塞的理由也只有季舒会一直在意着,季越东在心里默叹,他开始在意若他离开了季舒,季舒该怎么办? 他给自己找借口,一个烂到极点的借口,但他却用得很安心。 于是他对季舒说:“等你高考完,考上了自己的喜欢的大学,我们再谈。” 第42章 42 高三下半学期, 陆潇提前参加了北京体院的校招,他有之前打比赛的三十分可以加,考试前突击复习了整整一个月, 把陆潇折腾的累瘦了十斤。好在成绩能出来, 他考完试自我感觉不错,约着季舒一块出来吃了一顿。 去海底捞吃, 陆潇要了一个番茄一个骨头汤锅底。季舒不喜欢羊肉,点的都是牛肉,他把牛肉片放进沸腾的汤水里。 “吃牛肉啦,你就别看题了。” 季舒“嗯嗯”点头, 头也没抬起来。 陆潇夹着涮好的牛肉放进他的碗碟里,季舒拿着笔,笔帽戳在脸颊上, 微微下陷。 陆潇看不过去了, 身体前倾,一把拿掉了那都快被揉烂了的习题册。 “我还没解开那道题。” 季舒叫了一声,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习题册被陆潇放到一边。陆潇对他说:“先吃,吃完再看。” 煮到沸腾的火锅,下了一些蔬菜还有虾滑,季舒吃的不太多,番茄汤倒是喝了几碗。陆潇笑他,“你这样喝汤都要喝饱了, 吃点别的菜。” 季舒拿着筷子象征性的夹了一根娃娃菜叶子,慢吞吞咀嚼着。 他肉吃的很少, 陆潇打趣他是吃草的兔子。季舒哼了两声,又问陆潇要汤喝。 吃了火锅,陆潇问他要不要看电影,季舒摇着头说:“不想看,我得回去看书了。” 他其实是个很自律的人,以前不知进取得过且过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他从生下来就被丢到了瑞士,无法接触外界,过着笼中雀的生活,是季越东替他打开了鸟笼,带着他往高处飞翔。 他一直以来都是在看着季越东的背影,他拼了命努力,每天只睡三小时,为了只是能够赶得上季越东。 高考前一个星期,季越东把手头上的事差不多都解决了,他回到自己和季舒的家,季舒还在学校,大房子空荡荡的。季越东坐在往日里他和季舒肩并肩靠在一块的沙发上,后背松弛下来,脊椎蜷曲着,他打开电视,画面亮了起来,耳边没那么安静了。 季舒从学校回来已经是九点,他骑着车迎着夜风,自行车前篮子里是下课后买的奶茶,珍珠在杯子里摇晃。 到了家门口,看到房子亮着,他心里一喜,车子都顾不得扶好,拎着奶茶跌跌撞撞跑进屋。 “季越东!”他大喊着,胃里像是有一群蝴蝶在飞。 季越东站了起来,腰上一紧,季舒一脑袋扎在他的怀里,他像只小狗嗅着季越东身上的气味,委屈巴巴不停喊着,“我好想你,好想你。” 他有数不清的思念在眼里打转,可是却不敢哭,也不敢表现的太放纵。他咬着牙,忍着一腔的酸意,细细绵绵在心里喊着我想你我爱你我好爱你。 “学习累吗?” 季越东捧起他的脸,大拇指在他的眼眶旁轻轻揩过。季舒的确是长高了不少,他低下头,看着季舒长开了之后越发清丽漂亮的脸。 季舒摇头,他说不累。 他推着季越东坐到沙发里,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一般,牢牢地抓着季越东的手不放开,他问季越东,“工作累吗?” 季越东也是摇头,说不累。 两个人就互相对视看了一会儿,似乎是都不相信对方的话,怀疑打量着,而后一股脑地笑了。 “你骗我,你都累瘦了。”季舒伸出手,掌心贴着季越东青色的胡渣摩擦,季越东用下巴轻轻压着他的手心。 季舒捧着季越东的半张脸,好像在摸大狗狗的下巴,季越东温驯地低下头,任由季舒玩闹着。 季舒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贪得无厌的,明明此刻和季越东的相处就是最舒适的距离,可他就是觉得不够,他不满足于现状,他想要更多。 洗过澡,季舒在房间里吹头发,吹风机轰隆隆响着,他盘腿坐,膝盖上放着平板。手指在屏幕暗下前点亮,滑过一页又一页,吹风机却忘了要换一处吹。 热风吹得头皮发烫,季舒反应过来,已经嗅到了焦味。他一愣,连忙关掉吹风机,摸了一下脑袋,几缕头发都烤成了卷。 季舒皱起眉,拨弄着自己烫在一块的头发,拿着梳子拉了几下。 季越东温了牛奶上楼,走到季舒门前轻轻敲门,里面的声音听着沮丧。他推开门就看到季舒蹲在镜子前,脑袋都快碰到镜面了,他把牛奶杯放下,手穿进季舒的腋窝把他捞起来。 “怎么了?” 季舒捂着脑袋,可怜巴巴道:“头发被吹焦了。” 季越东眉头一挑,表现出惊讶,他拉开季舒的手,就看到季舒发顶一小撮烫卷了的小头发,手指碰上去还有些扎手。 季舒问他是不是很难看,他忍住笑意,咳嗽一声,捏了捏季舒的脸颊,对他说:“看不出来,不难看。” “你骗我,都说看不出来了,怎么知道不难看。” 季越东哑然失笑,季舒就叫,“啊,你还笑我。” 季越东说那不笑了,憋了几秒钟,还是破功。他把季舒捞到怀里,是他们以前最熟悉的姿势,他问季舒,“你高考后想去哪里玩?” 季舒抬起头,视线向上,目光追随着季越东的下颌线往下,在起伏的喉结上停顿。他用手按着那处突起,感觉到手底的震动,他问:“你说高考完会和我谈谈,我会去瑞士,去你找到我的地方。我们……谈谈好吗?” 他要谈什么,昭然若揭。 季越东的身体一滞,季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抱紧了他的手臂,他对季越东说:“不用现在给我回复。” 季越东叹气,他问:“爱情有那么重要吗?” 季舒低下头,可能是不敢看他,耳垂红了。季越东听到他低落下来绵软的声音,他说:“你比爱情重要。” 季越东心情复杂,他比季舒年长了那么多岁,成长轨迹也是截然相反。季冠德在他心里扎根下的是畏惧和恨,可季舒又把他心底的这些情绪轻轻松松拔除,他是活过来了的人,于是便越发谨小慎微。 站在他面前的是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这个孩子喜欢毛绒玩具,爱睡懒觉,刚回国的时候他连普通话都不顺,性格那么软,像是谁都能来伤害一下。他爱哭也爱笑,他是云上飘荡的光,也是季越东心口的玫瑰种子。 季越东把季舒抱起来,他们坐在床边,季舒靠在他怀里。季越东拿着毛巾替他拭着半湿的发,季舒昏昏欲睡,应该是真的累了,他磕上眼皮。 季越东低头盯着他上下相簇在一起的睫毛,压低声音,撩开一撮细软的发,他低声道:“我比爱情重要,可你比我重要。” 高考前一天晚上,季舒失眠了。 他在床上碾转反侧,窗帘严严实实,他觉得透不过气,下床光着脚走到窗口,把帘子拉开了一条缝隙。屋外是月光和树的影子,悠哉晃动,季舒回到床上侧趴着,抱了个枕头,下巴磕在柔软的棉絮里。 他盯着月光曲线,视线在月色里描绘出季越东的脸,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心情起起伏伏,偏偏是毫无睡意。 门从外推开,季舒身体一顿,他听到脚步,立刻闭上眼,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脚步声落在了他的身边,他眉头微蹙,褪到腰下的薄毯被轻轻拉起,盖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感觉到有双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撩开几缕头发,轻轻揩过鼻梁,最后停在了耳边。 季越东的声音好像从大海里捡回来的海螺,他侧耳去听,海浪潮汐涌在耳边,他咬住下唇,指尖绷紧。 “宝贝……” 季越东蹲在床边呆了许久,一直到季舒的呼吸渐沉,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低头凝视着被笼罩在月色里的季舒。 两天高考,天气炎热,季越东和所有的家长一样,送季舒去考点,然后等在考点外。 季舒在里面考试,他就在外头抽烟。郑元得到消息后过来看他,瞧见他手里的女士烟,嫌弃的不得了。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丢了一根给他,季越东拿在鼻尖轻嗅。 “还是这带劲,你那都是什么东西啊?”郑元提了一下自己价格高昂的裤子,在季越东身边坐下。 一千多万的齐柏林被他们当成了位置绝佳的眺望台,季越东和郑元坐在车前盖上,看着不远处的校门口。 “他知道你要离开吗?”一根烟快抽完了,郑元眯着眼问。 季越东用烟盒抖灰,他皱起眉说:“等他考完再说。” 郑元叹了口气,抓了一把头发,他是旁观者清,心道这又是何必。 门口聚集的家长渐多,随着一声铃响,大门随之而开,有学生从里出来。季越东跳下车,拍掉身上的烟味,朝校门口走去。郑元跟在他身后,逆着光,他看到一个瘦瘦白白的身影。 季舒走得很慢,还被身后的男生推了一下,他也不在意,往边上靠了靠继续往前走。郑元看了两眼,侧头对季越东说:“那小孩长大了不少啊。” 季越东心不在焉应了一声,郑元轻飘飘一句话,“那就不犯法了。” 季越东看都不看他,挤过人群,朝季舒招了招手。 季舒眼前一亮,快跑了两步,他被人挤着,跌跌撞撞跑到季越东跟前。季越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小心,别摔了。” 季舒抱着季越东的胳膊,吁了一口气。郑元从后方走来,笑眯眯地朝季舒摆摆手,“嗨,又见面了。” 季舒眨了眨眼,不说话,把头埋下去,不想和郑元说话,又怕季越东觉得自己不礼貌,他抬起头,对郑元说:“多尔多长大了很多。” 郑元笑了笑,季越东拉着季舒的手往车那边去,他没问考得怎么样,而是说:“想吃什么?” 季舒系好安全带,郑元从后面探出头,“我那现成的餐厅摆着,你们不来光顾,还在这商量要去吃什么?” 郑元的餐厅最近开发了不少新菜色,到了地方,郑元先下车,说是先去和厨师长说一声,让人安排他们的菜色。等他下车,季舒悄悄对季越东说:“我想回家吃你煮的。” 季越东笑了,“我会煮的不多。” “但我喜欢。” “好了,待会就随便吃些,给郑元一个面子。” 季越东下车,绕到一侧,拉开车门,手挡在车门顶端,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做了个绅士礼,“下来吧,我的小王子。” 季舒受宠若惊,他被季越东牵着走进餐厅,里面没开灯,似乎没有客人。季舒皱起眉,拉着季越东说悄悄话,“他的生意是不是不好?” 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巨响,而后有光从一处亮起,一盏一盏接着,似繁花似烟火。季越东走到光源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季舒呆呆地看着他,他往后退一步。 季越东把盒子递到他眼前,他对季舒说:“生日快乐,小舒。” 第43章 43 高考结束, 季舒在家里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也是昏昏沉沉的,房间里空调风声簌簌,凉席睡得他骨头疼, 他扯着床单裹住身体, 像是包粽子,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直到楼下响动吵醒了他。 他揉着眼睛醒来,关了空调,踩着拖鞋头重脚轻往外走。牙刷还在嘴里,听到季越东的说话声, 季舒含着一口泡沫冲到楼下。季越东抱了两个西瓜进屋,见到这个小导弹冲过来,便立刻喊道:“停停停。” 季舒堪堪刹车, 他围着季越东打转, 笑着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到家的,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他抱着西瓜往厨房里走,“买了两个西瓜待会杀了吃。” 季越东走到客厅,季舒又像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季越东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里。他们在沙发里坐下,季越东看他身上的睡衣,又用手碰了碰季舒脸边上的一条条的凉席印子, “刚刚睡醒吗?” 季舒把脸贴在他的掌心里,嘴唇轻轻擦过, 他点着脑袋,表现出倦倦的样子。 季舒告诉他还有大半月能查分数,季越东估算着时间,对他说:“那个时候我可能不在国内。” “没关系,我会先去瑞士,在那边等你。”季舒两手捧住季越东的脸,他们四目相对,季舒一点点凑近。季越东的肩膀逐渐绷紧,季舒低下头,他没有越界,只是把额头贴上去,他轻声道:“我会等你。” 季越东带回来的西瓜很甜,放在冰箱里拿出来后变凉了就更甜,季舒用汤匙挖了半个,吃得肚子里凉凉的。他捂着肚子又喝了很多热水,到了后半夜小腹开始疼了。一股一股的酸痛让他浑身发冷,脸上出了一层汗,季舒蜷缩成一团,挨了好久实在是受不了,抱着一团被子从床上下来,跌跌撞撞跑到季越东房里。 季越东还没睡,靠在床头,开了一盏小灯,半阖着眼,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滑看着手机。 门毫无预兆打开,他一愣,看到是季舒,随即掐灭了烟,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怎么了?” 季越东从床上下来,他走到窗口拉开玻璃,挥开烟味。季舒扎到他怀里,身体止不住发抖,他说:“我肚子疼。” “吃坏肚子了吗?” 季舒摇头,“不像是,可就是好疼。” 季越东把他抱起来,高了那么多的季舒在他眼里好像还是个小朋友。他把人抱到床上,坐在他身边,手指按着肚子几处,问他:“具体哪里疼?” 季舒指着肚子下边点,季越东皱起眉,季舒就把睡衣扯开,伸手拉着季越东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宽大温热的掌心贴在了冰冰凉凉的腹部上,季舒仰起头,季越东似乎明白过来。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一丝不能戳破的暧昧像是树根深深扎下,季舒的心跳得很快,他问季越东,“我是不是很奇怪?” 季越东的呼吸一滞,想要后退,季舒便抓住了他的手指,用力往下按。 他在季越东面前似乎什么都可以不顾,自尊廉耻都被他丢开,他把自己彻底摊平,他说:“这里面还有一副女性.器官,上个月为我检查的医生告诉我,我发育的很好,如果可以我也能做一个女人。” 季越东的心像是被斧头凿开,拿着斧的人是季舒,他沉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是说,你不喜欢男生,我也可以变成女生,只要你能接受我。” “你不能够说这些话,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季越东收回了手,拿起边旁的毯子丢在他身上。 季舒看他要离开,连忙起身喊住他,“你还是不会喜欢我,你要走吗?” “我不走,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门轻轻合拢,房间里就剩下季舒一个人,他躺在季越东的那张床上,好像漂浮在了海里,他不会游泳,唯一抱着的一根木头也浪吹走了,于是他不停地下沉,沉到了谷底。 六月中旬,他查到了自己的分数,比他预估的还多了两分。他握紧拳头,克制着躁动的心,却还是忍不住在房间里蹦跳着转了好几圈。 他跑到楼下,一把抱住多尔多,一头扎进大兔子毛茸茸的身体里,他抱着多尔多旋转,安哥拉兔被他抛到空中瑟瑟发抖,季舒大叫着季越东的名字。 两天之后,他订了去瑞士的机票,在登机前给季越东发去信息,他说,“我在瑞士等你。” 梁叔买了一些面包和牛奶,他穿过小路,最近楼房前的树枝叶长了不少。他推开门,一边说着要去让园丁来修剪树枝,一边把牛奶面包放在小桌上,他看向季舒,那孩子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梁叔叹了口气,他走到季舒身旁,轻拍着季舒的肩膀,低声道:“小舒,他不会来的。当初他来照顾你,也只是因为你父亲的遗嘱。季越东只需要照顾你到成年,就能拿到季家一半的财产,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他自由了。” 季舒的身体震动,他缩进自己的蜗牛壳里,不言不语,偶尔有几声痛苦的抽泣。 在瑞士的最后一个深夜,隔着大半个地球,他按下快要打烂了的号码,这次接通了。 季越东的声音浅浅,季舒光是听到他的呼吸就再也克制不住,他揪起被子,把自己闷在里面。空气变得稀薄,他鼻尖发酸,深深吸气,牙齿几乎要咬碎,他低声问:“你会和我解除监护关系吗?” 等待许久,是一声“嗯”,季舒咬着下嘴唇,把手机拿开了些,被子用力捂着脸。很长一段时间又或者很短,他拉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却因为没有站稳,“啪”得一下摔在了地上。 膝盖直接撞地,他疼得起不来,他的脸贴在地面,眼泪直接往下掉,一滴两滴三滴汇聚成了一滩,他拿起手机,声音很低,“你是因为遗嘱才来瑞士的是吗?” “嗯。” 他咬着手腕上的肉,留下一个带血的牙印,疼痛让他短暂清醒。他忍下哽咽,翻过身,呆呆地看着上空的黑夜,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不是孩子的玩笑,是想要和你共度余生的爱。可……就算我怎么努力,你还是要离开我,你不相信我,你也不爱我。” 说完这些,他挂断了电话。 郑元有时候挺嫌弃季越东的,觉得这人不知变通。季冠德那么利用他,把他当作一条狗来用,他却因为当年救命之恩,对季冠德安排下来的事唯命是从,就连季冠德死后留下来的那个孩子他也亲自照顾了三年。 “你就这样走了?什么都不要?” 季越东的行李不多,他穿着海军蓝衬衫和一条浅咖色长裤,一个黑色箱子,戴着墨镜,头发剃得很短,听到郑元的话,他便说:“这话你都问了我不下二十遍了。” “哥,我为你急啊,你这没钱了,怎么办?” 季越东笑了,他摘下墨镜,侧头看向郑元,“这么多年你真的以为我没有自己的生意?我投资房产赚了不少,在北京还有几栋房产和店面,另外我最近投资了一个新能源项目,行情很可观。” 都是和季家完全不同的领域,季越东把这些东西藏得很深,就连郑元也都不知,直到现在季越东说起,他在睁大了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季越东拿着墨镜轻叩郑元的胸口,他说:“你就放心吧,就算离了季家,我现在也比你有钱。” 郑元在关口和他告别,季越东往里走,像是舞台剧的落幕,观众离开,深夜里的忙音,给了这幕剧一个结局。 他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去了很多地方。在冰岛看了极光,躺在房车上凝望着移动的星云,走在海边听潮汐海浪,去了沙漠从沙丘上滚下来,浑身都在疼,蜷在一起又展开,看着晃眼的太阳,他闭上眼,心里空荡荡。 这不像是旅行,倒像是一场漫长孤独的流放。 偶尔的深夜,他会翻阅记忆,拎出与季舒相处的零星时光。是果糖包裹的碎片时间,三年的笑抵过了他的三十年。 郑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他,唠嗑打浑都有,说起国内的事,说起他被催婚,说起他订婚又被女方悔婚,说起他真的爱上了一个人,然后买醉痛哭。 季越东当着他的情感顾问,不擅长的人去劝慰擅长的浪子,季越东说了大半夜,郑元突然大吼,“去你他妈的爱情。” 他们挂断电话,季越东拿着酒瓶,坐在窗口。纽约三点的夜,夜景依旧璀璨,他灌下酒,趴在玻璃上昏昏欲睡。 酒瓶掉在了地上,他也没醒。 这样的日子像是心上的皱褶,被熨斗一丝不苟烫平。他在走回头路,让自己重新成为最初的样子,可……真的很难。 离开他是三四个雨季与春秋,时间能抹平一切。最后一站,季越东从肯尼亚离开,把自己的一半丢在了东非大裂谷里,也把心里的小男孩永远藏在了心底。 第44章 44 北京和广东还是很不一样的, 陆潇在这边都快五年了还不太适应,他体院毕业后,在北京这边开了家健身房。本来他是想去当体育老师的, 不过他普通话不过关, 蓝然热乐不分的。 过来健身的男性居多,男性里头gay居多, gay里头隔三差五过来打听健身房老板信息的gay更多。 晚上九点,陆潇例行来这边转一圈,前台叫住了他,“老板这是今天问我你什么时候来, 顺便把自己电话留下来的客人。” “你没说吧!” “当然不说。”前台翻了个白眼。 陆潇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又想了想,他说:“给支笔我。” “应该说给我一支笔。”前台嘀咕着, 还是拿了支黑色水笔给他。 陆潇接过, 拧开笔帽,他写了一个号码,“我这两天要回广东一趟,到时候有事用这个号码联系我。” “回去?是有什么事吗?” 他顿了顿,神情沉寂下来,低声说:“参加一个高中老师的葬礼。” 陆潇在健身房逗留到了深夜,员工都下班了,他把灯一盏盏关掉, 检查完电源后,一如往常最后离开。开车回家, 点开广播,深夜电台祝福着大家晚安。 到了家,陆潇点了根烟,他吸了一口,走到书房,掀开笔记本,屏幕亮了。点开那条快被他翻烂的新闻,他想到了季舒,而后就是一声长叹。 这几年,他和汤臣一直都有联系,汤老师自他们毕业后,就也从学校辞职了。来北京呆了段时间,后来还是回了上海,假期时他会来北京找他们吃饭。 生活一直都挺平淡的,陆潇毕业后,季舒还得再苦四年,汤臣那时候还笑他,以后更苦。 陆潇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环错了,一个回头就看到了新闻里播放的猥.亵儿童医生畏罪自杀,而那个医生就是汤臣。他和季舒坐飞机连夜去上海,却是一场空,汤臣的尸体已经由他家人带了回去。那个孩子在后来的陈述里说,汤医生只是买了一盒牛奶和水果糖给他,他们肩并肩坐了一会儿,汤臣没有碰他。 孩子家长似乎知道些什么,就算如此依旧揪着媒体不放,她厌恶道:“那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给我孩子买吃的?好几次了,我看到他看那些小孩的目光,就跟饿狼一样,这样的人就算没做什么,死了也是造福。” 是个盛夏,广东的绵绵雨季,北京这边很干燥。陆潇开车去季舒的学校接他。 季舒穿着黑色衬衫和长裤,衬衫衣领扣到了最上面,紧裹着雪白的颈部。他从校门口出来,陆潇按了一下喇叭,季舒走过去,陆潇降下车窗,“快进来,外面热死了。” 车内冷气簌簌,季舒拉开车门进去,额满上薄薄的细汗立刻都干了。 季舒吹了冷风,舒服了些,陆潇问他,“衣服都理好了吗?” “理好了,一会你在我家楼下等我,我上楼去拿包。” 季舒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行车只要十来分钟。陆潇把车停在楼下,季舒上楼去拿包,陆潇等了五六分钟也没见他下来。他刚要给季舒打电话说,就看到楼道里出来的季舒,他好像是从哪黑暗里脱离而出,走入燥热的阳光下。 季舒眼睛一圈红着,他把要拿的包放在车后面。陆潇沉默着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季舒说:“我刚才情绪有些失控,现在好了。” 他们在白云机场下,把行李放下后,坐车去汤臣家里。他的父母退休后就定居在了这里,是别墅区,一栋栋隔得很开,车子停在了一栋蓝色墙砖的小别墅前,他们从车上下来,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黑色裙装的女士。 季舒上前,陆潇跟在他身后,不算年轻的女人看向他们,季舒说:“您好,我们是汤老师的学生,之前有和您联系过。” 季舒和陆潇被迎了进去,客厅里很冷清,汤臣的母亲端着杯子过来,在他们身边坐下,沉默了很久,她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是唯一过来看他的人。” 季舒低下头,拿起杯子,茶水是淡淡的清香,味道和以前高中时去医务室里汤臣给他喝的茶水一模一样。他抿了一口,低声道:“汤老师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自杀?” “他一直过得不快乐,有些事情其实很难去定义对错,我们做父母的只是觉得他没做过,他就是没有错,可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有了那个想法就是错。 出事那天的早上,我还和他通话了,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失眠,还会不会做噩梦?我对他说一切都好,又问他怎么样,他对我说,他找到了和自己和解的方法了。” 说到这里,汤母开始轻轻抽泣。季舒的身体震动,手掐着大腿,胃一抽一抽,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抓紧。 杯子里的水被他灌到了抽痛的胃里,陆潇揽住他的肩膀。时间过得很慢,煎熬又漫长,水壶里的水沸腾了,声音像是抽泣和尖叫。 汤母起身去倒水,她站了起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走了几步,脚步停顿。她回过头,神情复杂看着季舒,陆潇推了推季舒,季舒抬起了头。 汤母看着季舒说:“他在重症病房里睡了两天,最后医生告诉我们没用了,拔掉氧气管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他做错过,他伤害过一个孩子,他一直想对那个孩子说抱歉,可他不敢,他不敢去承认那件事。” 季舒怔怔地看着半空,汤臣似乎就在眼前,他的眼里住着一场雨天,散不去的阴雨绵绵笼罩,他噙着一抹愁郁,寡欢道:“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葬礼是在第二天,云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蓝。 季舒把花放在墓碑前,低眉垂眸看着上面的照片,他对汤臣说,“我替你……原谅自己。” 陆潇毕业后就没回过家,一整年没见到家人。葬礼结束后,他问季舒要不要去他家,季舒摇头,他说:“我想一个人呆着。” 陆潇听了就也没勉强,车子在酒店停靠。季舒下车,陆潇趴在车窗口对他说:“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下午来找你。”季舒朝他摆摆手。 他回到酒店,在房间里睡了几个小时,可能是因为真的累了,睡得很沉。醒来后看着天花板无所事事,他便拿出笔记本看了会儿网课。几年前读书对他来说还是难于登天的事,可现在却成了他生活里的消遣。 一个多小时的课程结束,季舒叫的外卖正好到了。他合上笔记本去开门,接过快餐盒子,低声道谢。 快餐多油,季舒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没人叮嘱管教,他就把挑食这个坏习惯发挥的淋漓尽致。 快八点的时候,陆潇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刚刚吃过饭,他妈妈退休了,没有之前那么忙,知道他要回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菜。他吃得太撑,这个月的运动怕是又白练了。 季舒听了就笑,他说你又不胖。 “对了,你晚上吃了什么?” 季舒瞥向桌上那一盒动都没动的菜,他对陆潇说:“听你的话去酒店楼下吃的,是自助餐,吃了很多。” “那就好。” 陆潇打了个哈切,季舒听到了,他捏着手机,轻声道:“你困了吗?” “吃饱了就想睡。” “那我挂了。” “好,你早点睡。” 他们挂断电话,季舒懒洋洋地走到桌旁,又吃了几根菜叶子。 也许是因为刚才睡了很久,到了晚上他反而还不觉得困。洗了澡躺了很久也没有睡意,季舒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反复几次,他起身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径直往外走。 广东的深夜街头,还有不少小吃摊,季舒买了一杯冰奶茶,特意要了很多珍珠。 他在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走过,那短短的三年带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到了现在,那么久过去了,时间的痕迹依旧没发磨灭。 沿着梧桐树的街道,夏夜的风吹起了衣角,撇去了一丝燥意。 双腿似乎不知疲倦,他不知道是走了多久,穿过了一段小路,推开了几扇铁门,最后站在了那栋三层楼高的洋楼前。 季舒怔怔地看着,他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房子里的灯……亮了。 第45章 45 陆潇下午来找季舒, 他联系了几个高中同学。高昊他们几个都在广东发展,高昊自己开了一家酒吧,平日生意都还不错。他们晚上吃过了饭, 就去了高昊的酒吧。 酒吧里音乐震耳, 人很多,舞台上有几个穿着豹纹裙的女人在跳舞。陆潇皱起眉头, 揽着季舒的肩膀,大声道:“高昊你行啊,这地方办得还挺热闹的。” 高昊笑了笑,“你们喜欢就好。”他指着一楼舞池, 推了一下陆潇的肩膀,“要不要去跳跳?” 陆潇侧头看向季舒,询问道:“要去吗?” 众人都看向季舒, 喧闹嘈杂就在耳边, 季舒抬起头,漂亮的脸藏在了昏暗光线里,他意兴阑珊倦倦摇头,“你们去吧。” 陆潇本也不想去,可被高昊几人拉着,他就只能过去,走之前他对季舒说:“你就在卡座等着,哪里也不要走, 别人和你说话,你也不要回答。” 季舒点着头笑了, “我又不是小孩了,你放心吧。” 陆潇他们走远,季舒靠在卡座里,拿着刚才高昊给他点的鸡尾酒,舔了一口,皱起了眉。他坐了一会儿,便有人注意到了他,两个打扮火辣的女生走到他面前,“嗨,帅哥,有没有兴趣过去喝一杯?” 季舒看过去,一道强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不禁用手挡住,眯着眼,就听到舞台上有人呼喊,“选中啦,今天的幸运嘉宾就是你,来,快上来,这位男生有幸能亲吻我们的兔女郎!” 大屏幕上切了两个画面,季舒错愕茫然的脸和那个画着浓妆打扮娇艳的兔女郎,全场欢呼。陆潇投去视线,瞪大双眼,猛地拍了一下高昊的后背,“卧槽,你这酒吧还玩这招?” “图热闹嘛!” 这热闹玩到了季舒身上就有些尴尬了,那季舒可比这兔女郎美多了。高昊讪讪一笑,心虚道:“就亲一下,那女的还可以的,季舒不亏啊。” “他妈的,我亏!” 陆潇丢下一句话,就从舞池里出来,使劲往季舒那边挤过去。 酒吧二楼,郑元玩着骰子,也不知道是谁在笑,“哈哈,这是什么大惊喜,那男的比女的好看啊。” 有人叫他,“郑公子快过来看。” 郑元抬头,眯起眼打量着屏幕里的人,眼皮慢慢撑大,脸上露出惊讶。 随即,他拿出电话拨给季越东,响了三声,季越东接通,郑元立刻道:“我在黑橙酒吧,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季舒啊,你的季舒。”郑元说着站了起来,推开门跑下楼,他说:“酒吧里有个亲吻兔女郎的幸运环节,季舒正好是那个倒霉鬼。你别急,我现在下去,去把场子稳住,你快过来。” 舞池里人多,陆潇好不容易挤了出去,还没碰到季舒,就见一个男人揽住了季舒的肩膀。 那人摆了摆手,跃跃欲试的兔女郎就退开了,然后季舒被人带上了楼。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隔着人群,大喊,“季舒。” 震耳的音乐恰好响起,他的声音被吞没。 郑元带着季舒上楼,走过一段阶梯,他推开门,回头问季舒,“想不到能在这碰到你?” 季舒跟着他进去,对他说:“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 “小意思。”郑元笑了笑,他拉着季舒到里头,和一群人介绍着。 刚才还在楼上夸季舒漂亮的人夸张大叫,“行啊,郑公子动作跟火箭似得,刚说呢,一眨眼就把人带了上来。” 郑元摆摆手,他指着空位让季舒坐下,季舒没坐,而是说:“我朋友都还在下面。” “没事的,你朋友是高昊吗?我认识,他这酒吧就是我投资的,我让人去把他们都叫上来了,大家一块玩嘛。” 郑元在他边上也坐了下来,他刚坐下,就有人挨着季舒要坐过来。郑元跟拍苍蝇似得把人挥开,“滚边上去,这有人坐的。” “谁啊?” “还能谁,东哥啊。” 季舒一震,他立刻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还未等他开口,门从外推开。他听到声音,扭头看去,灯光明暗不定,陆潇从门外跑进来,一把搂住了他,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边,气息灼热,他喘着气,低声道:“你还好吗?” 季舒摇着头,他说着没事,嘴边扯开的弧度突然僵滞。 他一动不动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他们互相对视,只是短短几秒,季舒率先撇开了眼。 他重新坐了回去,拉着陆潇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季越东沉默,即便是不怎么说话,他的到来还是引起了整间屋子人的视线。 郑元起身,喊着季越东的名字,笑嘻嘻地扯着他的胳膊往季舒身边拽。季越东在季舒身旁坐下,季舒飞快地瞥了一眼,就转过头,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窗外似妖魔般的灯光。 身旁是郑元和季越东的说话声,像是雨点密集落下的白噪音。季舒低下头,缓过呼吸,他拉住陆潇的胳膊,陆潇侧头,季舒对他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陆潇一怔,随即说:“要我陪你去吗?” 季越东侧过头,季舒正对着他,眼神接触在一起,季舒朝他礼貌地笑了笑。季越东愣了愣,就听季舒对陆潇说:“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 高昊的酒吧装潢不错,季舒靠在二楼窗口,窗开了半截,冷气跑出去了些,热气卷着夜风吹进来,他叼着一根烟,看着半空发呆。他没有什么烟瘾,只是心烦的时候想要一根,尼古丁缓慢的流进了身体里,他的后背松弛下来,懒洋洋地依靠在墙壁上。 季越东从门的一侧出来,季舒听到了声音,眼皮半掀,看着那个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 五年不见,他几乎没什么改变,季舒站直了身体,一直到季越东走到了他的跟前,把他抿在唇间的香烟拿掉,季舒的肩膀紧了紧。他抬起头,季越东掐灭了烟丢到边上的烟桶里,他吞咽唾沫,听到季越东的声音,“好久不见,小舒。” 季舒愣了几秒,他的后背紧贴在身后的墙壁上,他觉得自己的整根脊椎都要被压断了,喉咙发涩,是比少年时低沉了不少的声音,他重复着那四个字,“好久不见。” 季越东吁了一口气,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你不在的时候。”季舒扯了一下嘴角,侧过脑袋打量着季越东,打量的目光是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尖锐。 季越东觉得有些陌生,肩膀已经被季舒轻轻推开。他呆了呆,喊道:“季舒……” 季舒不作停顿,继续往前走。 季越东犹豫着跟在他身后,一直到门口,季舒站定,他回过头,目光里没了热度。季越东听到他的声音,是沉甸甸的冷漠,“别再用那种长辈的语气和我说话,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包间,陆潇的目光追随着季舒,他拉住季舒的手臂,问他:“怎么那么久?” 季舒低声说着,边上是轰隆隆的响声,陆潇大声说他听不清。季舒只好用手围住他的左耳,趴在他肩上。 季舒和陆潇说完话,重新坐了回去,他下意识往一侧看去,却发现身边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耳边不知是谁开始唱歌,鬼哭狼嚎的让人皱眉。季舒没有待太久,他和陆潇先离开了,走到路口等的士的时候,季舒突然对陆潇说:“我想一个人走一会儿。” 陆潇一怔,季舒低头看着鞋尖,路灯的光落在他的发旋上。 陆潇沉默了片刻,对他说:“那我在酒店等你。” 季舒“嗯”了一声,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 叫的车很快就来,陆潇坐车离开,季舒慢吞吞地走在路灯下。 不知为何,走了几步,他便觉得很累了。他似乎正慢慢把自己活成了一张白纸,单薄苍白。 沿着光的虚线走在外侧,季舒夜风把他额前的发吹刮起来,露出了额头,吹到两边的头发是细小的触角,而他则像只乱糟糟的小羊。 季越东的车在他身后跟了一段路,他都没有察觉。直到按了喇叭,季舒抬起头,被车灯给刺到了眼睛,他用手挡住光,眯起了眼。 季越东从车上下来,低头看着季舒,季舒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越东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 季越东叹了口气,“现在让你上车的不是想要做你长辈的我,而是想要关心你的我。”季越东顿了顿,低声说:“小舒,上车吧。” 季舒不知道怎么去拒绝,他一声不吭跟着季越东上了车。 季越东问他,“你住哪里?” 季舒说了酒店名字,他的身体往后靠,神情懒洋洋的。季越东看了几眼,车子在道路上行驶,他想了想说:“要不要回家?我把多尔多也接了回来。” 季舒微微睁大眼,又很快磕下,他并没有显示出特别大的兴趣。季越东听到他冷淡的声音,季舒说:“那不是我的家。” 第46章 46 他似乎不愿多呆, 车子靠边停下,他拉开车门往外走。 季越东跟着下车,他在季舒身后喊道:“你要去哪里?这离你住的酒店很远。” 季舒一声不吭, 他甚至连头都不回, 他往前走,即便前面是一条看不到头陌生的路, 他也不愿意回头去季越东的车内。 可身后的脚步一直都在,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舒扶着膝盖停下来。 季越东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季舒抬起头,季越东垂眸,目光落在了季舒腕间的红绳上。 由几根绳线编织在一起的红绳挡在腕间, 季越东捧着他的手, 要去碰那腕绳。季舒突然挥手把他打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腕,肩膀收紧,警惕地盯着季越东。 季越东皱起眉,低声道:“陆潇和我说你……休学了一年。” 季舒一震,他往后退,季越东却步步上前。他轻轻松松抓住季舒的手腕,不容他挣扎, 一只手扯开了那根红绳。 藏在身子后面的是一段浅色的肉疤,不得法的割腕方式, 没有死成,却留下了一条丑陋的疤。 季越东呆呆地看着,季舒抿着嘴唇,咬着牙忍着喉咙里的酸楚。 季越东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季舒低头不语,季越东揽住他的肩膀,沉声重复了一遍。 “你走后。” 有很长一段时间,季舒时常会去想,如果自己没有长大,如果他没有去喜欢季越东,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自己了。 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季越东不喜欢他,不相信他,这个人总是用长辈的目光看待着自己,在他眼里这种喜欢,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盲目行事。 整整一年,他都在那个死胡同里兜兜转转。他伤害着自己,不吃东西,整日整日的昏睡,不愿起床,躺在房间里看着半空发呆。 他休学了一年,那一年,季越东在世界各地旅行。 季舒对他说:“你不要再管我了,我是个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了什么会让我难过。”他直勾勾地看着季越东,声音很轻,像是叹息,“你会让我难过。” 季越东从未见过这么痛苦复杂的季舒,在他的记忆里,小孩一直都在笑,比多尔多还柔软爱撒娇。而现在季舒呈现在他面前,漂亮的面容好像是灼灼野火,他的脑子里呈现出了一个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季舒,驳杂着他施加于季舒的痛苦,复杂残酷地生长着。 季舒想,季越东可能永远都不会懂自己对他的感情,那种强烈到令人发指的窥探欲望,像是一个疯狂的跟踪狂,一个热烈的信徒,而季越东就是他所朝圣的路。 他想要到季越东的心里,去寻找自己的圣殿。 但他失败了,不止一次,他在岌岌可危摇摆不定的索桥上掉下来,他摔得粉碎,痛到不能痊愈,他终于是害怕了。 季越东终于是站定不动了,季舒继续往前走,只是几分钟的功夫。季舒已经被夜色吞没。 季舒原本是想在广东多留几日,可因为变故,决定提前回去。 一路上他情绪都不高,在飞机上混混沌沌睡了很久,脑袋里被一个梦境充斥。下了飞机,他随着陆潇往外走,机场内外人来人往,他们依次站在候车道排队。季舒拿出手机,右手划开屏幕,习惯性点进朋友圈的红点,一张照片撞进他的眼帘。 前几日的情绪持续到了今天,如死寂了的账号突然回春,一张他拍安静地在季舒的朋友圈里占据了一个位置。 没有任何文字解释,一张季越东两手抱着多尔多的他拍照几乎让季舒窒息。他呆呆地盯着照片,不知是灯光还是其他原因,季越东的脸上似乎笼了一层钝钝的光,温和平整的眉目,嘴角淡淡的弧度。 季舒吞咽唾沫,他觉得自己没救了,只是隔着屏幕看着季越东盯着镜头的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他还溺在水中时,季越东发来信息,是几张多尔多的照片。 季舒死死盯着那“正在输入”,反反复复停停顿顿,最后没了动静。一股无名火从胸口涌出,季舒捏紧了手机,问他:“你要做什么?” 当初季越东出国,季舒去了北京,多尔多便送回了郑元那儿,如今都回来了,季越东便也把多尔多给接了回来。他顿了顿,回复道:“多尔多生病了,它的神经系统出现问题,我也是刚知道,它不能跳了。” 季舒盯着这行字,他咬着嘴唇想要回复,陆潇轻拍他的肩膀,“到我们了。” 出租车停在了路边,陆潇上前拉开门,季舒紧跟着坐了进去。 陆潇在他身边坐下,季舒看着还未回复的对话框,手机翻转扣在掌心里。他侧头看着陆潇,问:“是你和他说,我休学的事吗?” 那个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陆潇叹了一口气,“季舒,我很担心你。” 两年前季舒的样子他想都不敢想,鲜血从袖口淌下,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他坐在沙发里,盯着自己的伤口,轻声呢喃,“我不敢,我不敢死。” “司机,停车。” 季舒突然出声,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口子似乎出了错。 车停下,他推开门往外跑,陆潇喊着他,“季舒,你别跑,有车,季舒别跑了。” 陆潇睁大眼,根本来不及阻止,季舒的身体被一辆逆行的摩托车撞翻,车和人双双倒地。摩托车车主像是喝了酒,红着脸跑过来,陆潇从出租车上下来,小心翼翼捞起季舒,季舒捂着侧腰,痛得说不出话来。 摩托车司机走过来支支吾吾说不是故意的,陆潇皱着眉不耐烦地摆手,他抱着季舒回到车内。季舒蜷缩成一团,他脸上都是汗,裤子都刮破了,膝盖上蹭来了个大口子。他听到陆潇叫着自己的名字,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挂了急诊,检查出来是软组织损伤,只是皮外伤,但季舒怕疼。护士替他在几处擦伤处抹了药膏,碰到膝盖的时候,季舒的脸煞白。 他们从医院出来,来来回回折腾了几个小时,大半夜的根本叫不到车,夜市都收摊了,季舒两只膝盖包着纱布,手上也是,看着实在是可怜。陆潇让他在门口等着,他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车。 季舒和他说谢谢又说对不起,陆潇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么客气做什么?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 他站在门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思绪飘散,他拿出手机,点开了刚才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犹豫,几分钟里,一行字反反复复输入了十几次。 最后还是全部都删掉了,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往前删去,直到空白,季舒抬起头,看到了马路对过路灯下站着的人。他不敢置信揉着眼睛,对方朝他走来,等过一个红灯,站在几条白色实线,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扶着季舒。 季舒像是傻了,他身上的锐角又一次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他听到季越东还带着喘的声音,季越东说:“你朋友和我说你出车祸了,我坐了最近一班的飞机过来。” 第47章 47 陆潇站在路的另一头, 树影挡住了他,他拿出手机给季舒发了一条信息,一个歉意的笑脸, 一句突然有事先走啦! 发完这句话, 他看着悄无声息的对话框,安静地转过身。 在医院时他便联系了季越东, 几个小时,广东到北京,季越东赶过来了。 陆潇喜欢季舒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那喜欢已经不是在意自己的感受了, 而是把季舒放在了心里的第一位。他希望季舒能过得好,至少能好好吃饭,季舒太瘦了。 他最后看了季舒一眼, 然后回头。这是他最后一次退让, 如果季越东依旧会让季舒难过,那么他就不会再犹豫了。 季舒恍恍惚惚被季越东拉上了车,他身上疼得厉害,白着脸沉默不语。 季越东与司机说了一个酒店,季舒一愣,抬起头对司机说:“去垦丁花园。” 那是他现在住的小区,他说完又觉得后悔,侧头朝季越东看去, 目光撞进季越东的眼里,他愣了愣, 随即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季越东抬起手,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季舒蹭破皮的脸。季舒的眼皮轻轻撑开,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季越东。 “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容易摔跤?” 脸上酥痒,季越东的手指几乎没用力,像是羽毛扫过。季舒在他掌心里,他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侧过头把脸依偎。季越东张开手,宽大的手掌捧着季舒的半张脸,车子驶过减速带,颠簸一下,季舒的身体前倾,嘴唇贴在季越东的掌心里,柔软又温热。 他呆滞地看着季越东,抹不开的疼痛涌上心口,像是腕间的疤。 车子在垦丁花园刚停下,季舒便拉开车门往外走。 阴蓝的夜,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牛毛细雨伴随着骤降的温度袭来,季舒打了个冷颤,肩膀突然被圈住。 季越东张开手挡在季舒的发顶,他还是比季舒高出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原因,季舒的个子在一米七五就停住了,他梦想着和季越东一样高大这件事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你要做什么?不要跟着我。” 季舒扭头不耐地看着季越东,冷雨落在他的脸上,似哭过的痕迹。 “我担心你。” “担心我?”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季越东,他咬着牙,低声问:“你怎么能那么轻易说出这四个字?” 丢下这句话,他一把推开季越东,转身往雨幕里跑。他浑身都是疼和冷,十几米的距离,又被季越东捞住,扣在怀中,季越东附在他耳边,声音低沉,“小舒,对不起,只是我真的很担心你。” “你只是可怜我。” 季舒打着哆嗦,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因为接触到季越东而一阵一阵发软,他的腿都站不稳,径直往地上跌。 季越东扣住他的腰,避开纱布包扎的地方,小心翼翼把他打横抱起来。他的小王子没有抬头,闭着眼蜷缩在他怀里,嘴里呓语,“你不喜欢我,就别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 “你是坏人,你是大坏蛋,最坏的人。”他睫毛抖动,睁开眼,里面全都是控诉。 季越东叹息,抱着他往前走,走到口子低声问他,“你家是哪栋?” 季舒报了个数字,季越东快走了几步,在一栋楼前停下,他又问:“几层?” “六层。” 垦丁花园是老式的公寓楼,一共六层高,没有电梯。 季越东抱着季舒走进楼道,他似乎不觉得累,一层接着一层的楼梯上去。季舒缩在他怀里,像是少年时,仰起头看着摇晃的半空。季越东的呼吸沉沉,心跳与脚步声交错像是鼓点起伏。他不可能不去想从前,可从前对他来说就是个巨大的潘多拉魔盒,他怕自己好不容易丢进去的执念欲.望又要不受控制窜逃而出。 他不想那么下贱,他不想只是因为季越东的一丁点温柔就又眼巴巴的贴上去。 可那也只是他不想而已,季舒想到此,自嘲地笑了笑。 一层两个住户,对门上年装了猫眼摄像头,季舒挣扎着要下来,季越东松开了手,小心翼翼把他放在地上。门是电子锁,季舒按着指纹,季越东站在他身后,身体几乎完全把季舒挡住。 门“咔”一声开了,季舒拉开门,季越东跟在他身后,像一只闯入食草动物领地的雄狮。 季舒的房子不算大,一室一厅厨卫都包括,米色的墙面和布艺沙发。沙发上堆了四五个毛线玩具,季越东看着那只不知是小猪还是小羊的毛线玩偶出神。 “我到家了。”季舒侧头看他,逐客令的意思流露于话间。 季越东一愣,他似乎还想对季舒说些什么,可季舒已经转过了身。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他对季舒说:“那我走了,有事就找我,我最近会一直在北京。” 季舒一声不吭,他背对着季越东,听着那人说话叹息和渐远的脚步声,一直到门开了又合上,他才回头,怔怔地看着紧闭的门。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季舒的身体停滞在门前,突然一声雷响,他猛然一惊,侧头看向玻璃外磅礴大雨。他像是苏醒过来,一把拉开门,跌跌撞撞往楼下跑去。 抽痛的腿没跑几步,身体就被人擒住,季越东叫着他的名字。季舒低头,抓住季越东的袖子,小声道:“外面下雨了,还打着雷,你可以住我家。” 他想他还是失败了,不管是多努力,多想表现得满不在乎,他在季越东面前还是如同战败者一样,溃不成军。 这栋房子里没有季越东可穿的衣服,他洗了澡,还是穿着本来的衣服。季舒坐在沙发上发呆,看到他出来,又在他身上看了两眼,起身与季越东擦肩而过,他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季舒站在浴缸外,他上前一步,捡起季越东刚才用过的毛巾。 潮湿闷热的空间,他捧着季越东用过的毛巾,身体小幅度的颤抖,他把脸埋在那层层叠叠的大毛巾里,狠狠地嗅着闻着,试图去感受被包裹被擒获的错觉。 他知道自己是无药可救了。 第48章 48 他们之间有一条小河, 没有靠岸的船,也没有供人过去的桥,什么也没有。 季舒身上有伤, 洗澡很不方便, 他把花洒拿在手里冲洗,神情是心不在焉。水沾到了膝盖, 他吃痛着倒抽一口气,皱着眉把水关上,拿起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渍。 穿好衣服,季舒想了很久, 才慢慢拉开了门。 季越东坐在沙发上,半弯着身体,长腿微曲, 衬衫贴着肌肉, 裤子紧绷。他一只手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一只手滑着手机,头发半湿,侧脸英俊,像是一幅画。季舒走到他跟前,拿过他手里的烟,季越东抬起头,季舒问他:“火在哪?” 季越东把zippo给他, 季舒点燃,缓缓洗了一口, 神色怔愣。他拿着烟在鼻尖嗅了嗅,舌头抵着下牙龈,他低声问:“蜜桃味的?” “抽习惯了。” “没有什么习不习惯的。”季舒说完,把zippo丢给了他,叼着那根烟逃回了房间。 之后一整夜他都没出来,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他躺在床上,一整夜都未睡。 客厅里没有动静,他想象着季越东在做什么,可是分开的太久了,他对于季越东的想象力已经丧失。 一直到了早上,天微亮,季舒终于是忍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睡意里挤进去了一个梦,他在梦里一直在走,前面是一条看不到头的路,他独身一人,心里彷徨无助。他想自己本来就不是个坚强的人,他喜爱安逸的生活,喜欢窝在被窝里睡懒觉,喜欢下雨天一整日不出门,也喜欢向着季越东无所顾忌的撒娇。 可这并不简单,渐渐长大后,他也开始明白季越东的顾虑。就像他以前不知道汤臣,长大后他便全都懂了。 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生不由己。 然而就算他能去理解,却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他拼了命地想去证明自己可以,自己能够担得起这份爱。他期盼着长大,期盼着去爱季越东,可季越东却在他成年后不作停顿离开了他。 季舒从梦中惊醒,他把脸埋进了枕头里,鼻尖的酸涩全都压在了一起。 几声叩门轻轻响起,季越东的声音隔着一扇门钻进季舒心里,他说:“小舒,你醒了吗?我煮了粥,你要喝吗?” 季舒一震,像只仓鼠,“咻”地抬起头。他看向门外,掩着嘴,声音干涩,“我不想喝。” “那我温在电饭煲里了,你要是饿了,去吃吧。”他说着朝厨房里走。 季舒听到他渐远的脚步声,愣了几秒,随即坐了起来,膝盖刮到了床边,他叫了一声。小腿抽痛,身体直勾勾往前倒,跌在了床下。 他疼得眼眶发红,躺在地上,想着季越东是不是又要走了。 门猛地被推开,季舒的身体被一双手捞起,他明明长高了不少,可重量却比高中时没有大多少,还是一只小羊羔。季舒把他捧在手心,季舒心里沥涝成灾,河水泛滥把他淹没。 “怎么摔了?” “腿疼,没站稳。” “我看看。”季越东捏着他的小腿,递到自己眼前,膝盖上的纱布隐约透着血丝,季越东说:“要去医院重新包扎了。” 季舒沉默,季越东的视线顺着他的膝盖往下,落在了他纤细的脚踝上,一只手便能握住的脚踝上圈了一根细小的链子。 链子边缘已经磨损泛白旧,季越东本来也有一根,却在沙漠险些丧命时弄丢了。那是他们在佛罗里达游玩时,一起买的。 他对他说对不起,季舒推开他,自己摇晃着慢慢爬起来。他低头看着季越东,对他说:“你不需要和我道歉,你没有错,你只是不爱我。” 他是真的长大了,不会再去强求这些。 季越东看到他发红的下眼睑,缓缓吸了口气。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季舒,他把季舒从瑞士带回来,看着他长大,他施加了季舒一些快乐也剥夺了一些快乐。他从来不要求季舒能够成为什么,他也不喜欢季舒成为温室里的玫瑰。 他离开了五年,季舒的确是长大了,他考入了医学院,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医生,他足够的优秀,也会变得足够强大。这种成长是季越东所期盼的,也是他心疼的。他伸出手抚摸着季舒的手腕,在腕间疤痕上摩挲,他说:“你长大了。” 像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打开宝藏大门的谜语,他说下这句话,“咔嗒”一声,心里的锁掉了。 季舒呆呆地看着他,季越东站了起来,没有松开手,他对季舒说:“走吧,先去医院。” 去了医院重新包扎,纱布拿掉换了新的上去,膝盖上的皮肉泛着血丝,季舒疼得肩膀发抖。季越东扶住他的后背,若是以前,季舒会埋到他的怀里,像是小动物一样轻轻蹭着撒娇。 可现在他不敢了,他收紧了肩膀,让自己表现得没那么脆弱。 从医院出来,季越东说去买几件衣服。他匆匆忙忙过来,什么都没带。季舒走在他身旁,侧头看着店铺玻璃里的投影,他们的身影交错在一起,像是一个人。 下午季舒还要去学校,他请了几天假,他们学校的课业又不轻松,他到现在为止都还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当时考这个学校全凭着一股执念,但这念头在季越东离开后就全都消失了。 医科大念得很吃力,不管是要背的还是操作,都不是他所擅长。很长一段时间,他伏案在黎明醒来,几本翻开的书在手边,他伸手去摸,拿起后继续看下去。 这样的日子好像是看不到头的,特别是成年之后,与周遭的格格不入,更让他觉得吃力疲惫,和与日俱增的厌世。 打了的士,车在学校门口停下,季舒下车,拉着车门,低头说:“我下午有四节课,如果你要走,记得告诉我。” 季越东一愣,他张了张嘴,季舒已经合上了车门。 前面司机问他要去哪里,他说,“就前面停下吧。” 车子在路口停下,季越东下车,走到学校对面的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坐了一个下午。 季舒坐在窗口,外面阳光很好,树影婆娑,几只麻雀停在树梢上。季舒怔怔地盯着,思绪神游,手臂突然被碰了碰,他反应过来,侧头看去。是个女生,他看着对方的脸,没有什么印象。 对方小声说:“你眼睛不舒服吗?流眼泪了。” 季舒立刻低下头,用手擦去眼角旁的泪,他撇过头去,低声说:“是太阳太刺眼了。” 他问身边的同学借了之前课的笔记,快下课时,他收到季越东的信息,说是在门口等他。 季舒盯着那条信息,很久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季越东左手提着两个纸袋,右手下意识地去摸口袋,才想起来烟盒在换下的衣服里。恰好这时学生从教学楼里出来,季越东眯起眼看过去,在人群里一眼便找到了季舒。 那个孩子和以前一模一样,慢吞吞地走在人群里,后面有人挤了他一下,他就往侧让了让。 季越东快步朝前走去,季舒看到他愣在原地,季越东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回家吧。” 季舒垂眸看着季越东朝自己递过来的手,他“嗯”了一声,径直走了过去。 他住的地方离学校就几站地铁的距离,季舒指着不远处的地铁口,“去坐地铁吧。” 季越东不可能说不,乖乖地跟在季舒身后。下班晚高峰,人群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季越东第一次乘坐地铁,他在站口外踌躇,季舒看了他一眼,替他用手机买了一张地铁卡。 进入站内,乌泱泱一大片人,季舒被往前挤。季越东张开手护在他身边,季舒的后背往后撞,肩膀缩紧,他听到季越东的呼吸声,吞咽着唾沫想让季越东放开自己。 这时,列车进站的提示音响起,身后的人往前挤,季越东猛地前倾又站定,他俯下季舒耳边,呼吸滚烫,他问:“碰到伤口了吗?疼不疼?” 季舒嘴唇发抖,他咬着舌头,隔了几秒,摇头细声道:“不……不疼。” 车门打开了,他们挤到了车内。季舒站到角落,季越东的手撑在他的一侧,挡住了身后不断挤过来的人。季舒撑开眼皮,看着季越东贴着一层青色胡渣的下巴。列车停站,车门再次打开,进来了更多的人,季越东又往前了几步。 他们的距离更近了,季舒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桃子味气息包裹住他。也许是因为车厢闷热,他的脑袋被晒晕,鼻翼翕动,等反应过来,额头已经磕进了季越东的肩窝里。季越东低头,季舒的发丝垂落,握在掌心是细软柔顺。 季越东问他是不是累了,季舒不语。列车摇晃,一隅角落,他们的身体紧靠在一起,季舒听到站点播报,也未出声。过了几站,人渐渐少了,季越东问他:“我们还有几站到。” 季舒的意识回笼,他从季越东的怀里探出头,看了一眼空了的车厢,低眉垂眼盯着自己衣服上的扣子,他小声说:“坐过站了。” “坐过站了?”季越东一愣,恰好这时车门开了,他听到广播声,他们直接抱到了终点站。 季越东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坐地铁就会坐过头直接到了终点站,他从车厢里出来,季舒慢吞吞跟着,季越东呐呐道:“现在该怎么办?” 季舒上前拉住他的手,“走吧,到对面坐回去。” 最后一站,一整节车厢都是他们的。 并排坐下,列车驶入隧道,季舒看着对面玻璃上的倒影。季越东抬起眼,季舒又立刻低头,隔了一站路的时间,他又悄悄掀开眼皮,一眼接着一眼偷看着倒影里的季越东。 模糊不清的深色光晕揉杂,季越东的轮廓深刻,高挺的鼻梁上偶尔落下一层浅浅的光,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窝。季舒盯着那段倒影,他对自己说就看一眼,就再看一眼。 小心翼翼地凝视,散漫似随意的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又一瞥,最后被那倒影的主人全数囊获。季越东的脸凑到他眼前,四目相对,季舒睁大眼,听季越东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被吓得不敢说话,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偷偷摸摸的喜欢被发现。 可季越东的眼神还是那么缱绻温柔,他的彷徨失措都落在了这双眼里,他往前凑,小声说了些什么,列车轰隆隆驶过,把他细如蚊蚋的声音淹没。 “你刚才说了什么?”季越东低声问。 季舒对他说:“别对我那么好,我会贪得无厌,想要更多。” 空荡荡的车厢,沉默的两人,苍白的光坠落在季舒的脸上。他的下眼睑微微红着,像是哭过又像是快要哭,可他已经习惯性地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藏起来,他忍着鼻尖的酸涩,他说又重复了一遍。 季越东语塞,他的小孩有千百种弯弯绕绕盘根错节的心思,那么细腻又那么敏感。而他只是一个在黑夜里走了许久的人,他一直都是混混沌沌着过来,爱在他心里是熄灭了的火。 他曾经以为爱一个人是这世上最困难的事,可真的当他爱上了后,他才发现,不去爱才是……最困难的。 像是野兽爱上玫瑰,收起了利爪,却还是会因为自己的笨拙而弄伤了玫瑰。他没办法去拥抱,没办法去亲吻,他能做的也许只是远远逃开。可他忘了,给小玫瑰遮风挡雨的就是他展开的身躯,张扬的爪子。 列车缓缓到站,季舒从那片柔软沼泽里挣扎着起来,他往外走。 这条回家的路他走了整整五年,在陌生的城市里从未有过归属感,可如今身边的人回来了,席卷着他的生活。出了站,季越东比他稍快了些,朝他伸出手。 季舒盯着他的掌心,心跳得很快,他往前一步,睫毛投下阴影,像是幼猫伸出爪子,递了出去。 人来人往的地铁站,他们站定,像是回到了当年的瑞士夜晚,高大的男人接管下了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年。 季舒再一次,把自己交给了季越东。 第49章 49 季舒想尝试着去和自己和解, 他不想再去奢求了。用言语去刺激,用刺角去对抗,只会让他自己更难受。 在面对季越东的时候, 他似乎都失去了身为自己的自尊, 他胃里的那团蝴蝶扑腾飞舞,细小的触角毛絮抵在了他的喉咙口。他看着季越东关心的神色, 听到他说回家两个字,胃里翻江倒海,疼到头皮发麻。 季舒惊惧地发现,自己对于季越东的爱意执念, 在见到季越东后,竟然变成了另外一种其他的情绪。 不那么偏执的时候,他会想, 就算季越东不能和自己能为恋人, 但他的确是对自己好的人。就像季越东说的,他已经长大了,长大就不能再任性,他该明白,有些感情不能够强求。 可这类想法也只是一瞬间,几秒之后,他又忍不住刻薄地去埋怨,为什么……为什么季越东不能喜欢自己, 为什么他走了五年,又要回来, 为什么他要把他从瑞士带回来。 他答应了要陪他长大,可他食言了。 季越东凭什么成为他的家人,他没有家人,永远不会有。 他把手递过去,季舒感受着季越东的温度。 像是第一次见面,他把自己交给他。 好的坏的心情在这具身体里翻滚,他忍着那股痛楚,只是几秒,手缓缓收回,他说回去吧。 他们在走回头路,季舒把未来打下了死刑,他心里被塞了东西,快乐的时候越来越少,不快乐是随时随地。他知道自己在变坏,像是食品保质期,他的赏味期已经到了尽头。 他努力地去把这份爱放下,把季越东当作一个普通的人,而不是他爱的人。 北京的夏天很干燥,季舒刚来这边的时候没办法适应,常常会流鼻血。不过后来还是适应了,不熟悉的天气,陌生的人,和一份维持了数年无疾而终的爱情,他都能适应。 他不再去强求季越东爱自己,他想自己先爱自己。 这种变化季越东还是能感觉到的,季舒看他的眼神不再躲闪,不再犹豫,平平相视,里面没有了旖旎的暧昧。这本来是季越东最想看到的,他逃了五年,不就是想要看到这样的季舒,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却恍然若失。 他在北京住了一段夏日,走进了季舒如今的生活,看着他解下脚踝上的链子,轻轻放在桌上。听他和同学说话,听他说暑假要去欧洲旅行,又听他说,你该走了。 季越东站在窗口,长久的沉默,他问,“和谁?” 季舒顿了顿,回答道:“和陆潇。” 季越东离开北京,回到广东,刚下飞机便接到郑元的电话。他说多尔多生病了,奄奄一息。 多尔多也老了,季越东赶到宠物医院看着那只安哥拉兔,毛发没了光泽,往下垂落,似乎是感觉到了季越东的气息,多尔多睁开眼,缓慢转动一圈,看向季越东。 郑元养了多尔多一段时间,都养出了感情,他侧过头,眼眶泛红。 隔了很久,季越东从里面出来,他对郑元说:“安乐死了。” 郑元叹了口气安慰他,“别难过,都要走的。” 季越东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根本说不出什么。多尔多埋在了房子后面,草坪上栽了一株小树,季越东拿着铲子,站了很久。 黄昏迟暮,他单手插在口袋里,转身回到了房间。 一整个漫长的夏季,季越东在广东的旧房子里,不工作的日子把白天拉长。郑元偶尔会来找季越东,拉着他出去喝酒,热闹的酒局,还未到深夜他便觉得疲倦。 他意兴阑珊地看着旁人说笑,垂下眼睫毛,盯着手机里的照片。 一分钟前,他问季舒在哪里玩? 季舒很快回答他,说是在巴黎。 季越东盯着他发来的照片,和陆潇一起,笑脸盈盈。 季越东吁了一口气,突然手被拉住,身边有人贴过来,叫他季先生。 他抬起眼看去,是一个看着年纪很小的男孩。这样的小孩,让他想起了季舒,像又不像,季舒不会叫他季先生,也不会这么谄媚。 季越东皱起眉,为自己这个念头而感到不快。他站了起来,那男孩也紧跟着起身,喊着他季先生,在他提高声音,“我叫昭昭,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不远郑元听到这话,嗤笑一声,“还是个文化人。” 昭昭笑了,他说,“我是医科大的,暑假回广东赚些外快。” 郑元一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直截了当的,季越东神色微怔,低声问:“北京的?” 昭昭点头,郑元来了兴趣,问他:“那你知道季舒吗?” “季舒?”昭昭想了想,“是长得很漂亮的吗?” “对对对,漂亮得都不像个人。”郑元接了一句,季越东皱起眉看他。 昭昭在边上点头附和,“真的很漂亮,不过听说很高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休学了一年。” 郑元看向季越东,能看到他黯淡的神色。昭昭目光落在眼前的男人脸上,这种场合,他没有去问季舒和他们的关系。 季越东从里面出来,对郑元说:“给他点钱,让他以后别来了。” 郑元走到他身边,轻轻嗅了嗅,“怎么还是蜜桃味?” “都习惯了。” 郑元有时候真不明白季越东在想些什么,老大不小了,还那么喜欢掩着藏着,他对季越东说:“你要是喜欢那小孩就去追啊?反正他现在也长大了,你还有什么顾忌?” 季越东沉默了片刻,他对郑元说:“我配不上他。” 他是季冠德捡回来的孤儿,从小活在了底层,拼了命地努力,才有资格成为季家的一条狗。就算他隐藏得多好,他的自卑依旧。 季越东手里的烟快燃尽了,这是最后一根,他嗅着那股淡淡的蜜桃,咬着烟味缓缓吁了一口气。 郑元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他张张嘴还想说句,便听季越东的手机响了。季越东抖掉烟灰,低头看到来电,微微一愣,按下通话,低声道:“陆潇?” 电话里,陆潇的声音急切,他问季越东,“你能联系到季舒吗?” 季越东呆了呆,立刻问:“怎么了?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和我?没有啊,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季越东深呼吸,他喉咙发紧,手机紧贴着耳廓,他压低声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舒骗了他们,那些发给季越东的照片是早在去年他和陆潇一起拍的,而他则对陆潇说自己要回广东。 陆潇在电话里快要哭了,他哽着嗓子说:“我打不通他电话。” 季越东缓声安慰,他对陆潇说:“你别急,我去找他。” 季越东掐灭了烟,沉下了脸,他问郑元,“你手头上有多少人能用?” “要做什么?” “季舒不见了,可能在广东。” 天不算很热,季舒穿着一件靛蓝色长袖,到膝盖的咖色短裤,膝盖上的纱布取下来后,膝盖骨头上爬着刚刚愈合的疤。他站在路口,苍穹像是一条蜿蜒毒蛇,来来往往的人站在斑马线外,红灯闪烁亮起了绿,身后的人往前走。 他恍惚回神,被推了一下,膝盖的疤口像是撕开,差点站不稳,有人提高声音让他看路。 季舒抬起头,绿灯在他眼里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他不敢走过去,身边的人把他挤开,季舒退到了路的另一边。 一辆车刹在他身前,车里的人摇下玻璃,骂他没长眼睛吗。季舒咬着牙,大口喘气,他神情钝钝道着歉。 电话里,季越东听到陆潇说:“有件事情季舒不让我说,可其实是他这些年精神一直都不好,休学一年一直都在看心理医生,慢慢好转后也没有断过药。前几天他的心理医生联系我,说最近季舒很反常,让我留意些,可我……” 说到这,陆潇顿住,电话的这头,高个男生抱着头蹲了下来,他后背绷紧,他说都怪我。如果他没有因为自己的私心不想去管季舒,那么季舒也就不会联系不到。 季越东听着陆潇的哽咽,气息沉在胸口,他对陆潇说,“这不是你的错。” 是他,都是因为他。他曾说要照顾季舒,要陪伴季舒,可他却把季舒丢下了,是他的一味逃避,是他的自以为是,伤害了季舒。 与陆潇结束通话,季越东动用人脉,去联络了其他人,查到了季舒的出入境信息,得知他还在国内,最近一笔账单的地点就是在白云机场附近,季越东悬在半空的心才算半落。他来回踱步,这时郑元快步走来,扯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声说:“季舒找到了。” “人在医院,路上看到的人说,是在路上跌了一觉,然后就起不来了。检查过了,身上没有受伤,但精神不稳定,医院那边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已经睡下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季越东坐进车内,神色如这片无光的夜。 车子赶到医院,他下车直奔季舒病房。 站在楼梯口,熟悉的过道,一如数年前,季冠德临终托孤。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扯着脖子上的锁链,妄想着自由,对于即将接手的小孩不屑一顾,他本以为只要潦潦草草照顾到他成年就了事,可他想错了。 季越东站在门前,缓缓推开门。房间内亮着小灯,季舒蜷缩在那片昏暗里,季越东走近,伸手拉着被子掩在季舒肩头。 走廊上有人走过,未关紧的窗被风吹动,季越东的目光从季舒脸上挪开,他走到窗口,那那条透风的缝隙轻轻拉上。 他站在玻璃前,浅浅的影子映在眼前,他回头便看到季舒坐了起来。 蓝白条纹的病服把他包裹,更显孱弱,神色惶惶盯着季越东,还未等他开口说话,肩膀便被用力扣住。季越东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似乎要把他揉碎。 季舒茫然无措,他听到季越东不停地道歉,他说对不起,他说都怪我,他说我不该把你留下。 季舒摇头,他已经不会去怪季越东了,他怪自己。他拥有一具丑陋怪异的身体,一颗不知羞耻的心。他表述爱意,然后被拒绝,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是他去招惹季越东,是他把季越东对他的好错以为是爱。 他心里头破了一个洞,放什么进去都愈合不了,他宣泄不了,他受够了这种不由己的情绪,他只能伤害自己。 他对季越东说:“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一直都是把自己的真心递给季越东看的,血肉模糊的心口从未痊愈过,因为疼因为苦,已经很久没哭的他,开始流眼泪。哭声细碎,好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在抽泣,季越东把他抱在怀里,听着他说:“你不要对我那么好了,你这样只会让我痛苦,那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恢复,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季舒……我……” “你不会喜欢我的,你永远都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可悲。”他笑了一声,额头抵在季越东胸口,他说:“也是啊,这么个身体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那么恶心?” “季舒别这么说自己。” “你别管我。”季舒突然大吼,他从季越东怀里挣扎爬起来,一把将季越东推开,摇摇摆摆站在床上。 他指着季越东,神情是痛苦和悲伤,镇定剂的时效过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揪住自己的胸口,对季越东说:“什么不完美就是完美,什么你是我的小王子,什么宝贝,都是假的。 你这个虚伪的骗子,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上你?我好难受,我每天都好难受,我想过几十种的死法,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他举起手,露出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腕部的伤口,“这里……明明竖着划就能必死无疑,可我却不敢那样做,我怕我真的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在医院呆了整整一个月,我每天都在想,你会不会来,如果你知道我自杀,会不会回来?可你没有,我割腕的时候你没来,我服安眠药洗胃的时候,你也不知道。” 眼泪汇聚在他的下巴尖上,一滴滴落下,他的身体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哆嗦,一边哭一边说,最后实在是支撑不住,跪在了床上。 季舒的手抓住被子,他死死揪住一角,他说:“我不了解你,我不懂你要的爱究竟是什么?” 在季越东潦草的爱意里,他希望自己不会成为爱人的负担。 可似乎越是这么想,事情便会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他还是成为了压垮季舒的包袱。 季越东握住那段孱弱的肩膀,他的两颊绷紧,后槽牙咬合了许久后,他的嘴唇微动,低声说:“你父亲临终前把我召回来,你父亲很了解我,他知道我怨恨他,也知道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背叛季家,所以他告诉我,他有一个孩子被他藏在了瑞士,他需要我去把这个孩子带回国,并且看顾到成年。 我替你父亲办完葬礼后就来了瑞士,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吃掉了你的一个三明治。” 季舒抬起头,吸了一下鼻子,他说:“是两个。” “是啊,吃了你两个三明治,你也不生气,那么乖,那么好。”他低下头,缓缓上前,抱住季舒,他的脸埋在季舒肩膀上。这是第一次,他在季舒面前流露出脆弱的神态,他对季舒说:“我不年轻了,你还有很长一段时光,我以前总想,我不能够因为私.欲,就把你攥在手里,限制在这份爱中。” 季舒瘪着嘴不说话,颈侧突然觉得湿润,他的身体一僵,被拥抱得更紧了。 他不敢动,只是嘴唇微张,轻声说:“我从未觉得这是限制,我也考虑了很多,我们的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 “我知道,是我错了。” 季越东抬起头,季舒的眼睛被蒙住,他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那逐渐逼近的气息。 季越东问他:“如果我和你认错,我对你说,季舒,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追求你,来爱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你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季越东松开了手,他们对视。 季舒看到季越东微红的眼眶,他咬着牙,整个心被颠来倒去揉碎了一百万遍,最后竟还是因为季越东的一句话,而复原。 他不可能不感叹,不自嘲,可却没办法。季舒问他:“你刚才是在哭吗?”季越东说是。 季舒便又问,“是为了我哭的吗?”季越东继续点头说是。 然后就是沉默,几个缓慢的呼吸,一串泪痕飘干,心跳动了十几下,季舒终于开口,他轻声说:“我很难追的。” 第50章 50 周三下午, 季舒没有课,这原本是他约看心理医生的时间。 他被诊断患有双相障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 无法去掌控自己, 情绪像是海浪中的一叶小舟,飘忽不定, 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那些他曾经憧憬的生活,都在他面前变得黯淡无光,分崩离析,直到最后他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可这病又不是这么简单就了事, 在这低落的状态里,好几次,他被另外一种自己骤然拔高的情绪给拉扯出来, 灵魂像是塞进了另外一具皮囊。他变得亢奋, 整天都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和人交流,去做户外运动,磕磕碰碰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深夜躺在床上,心脏好像要顶破喉咙,他的呼吸急促,定定地看着半空,不觉得半丝困倦。 后来这种情绪逐渐失控, 他整日都好像被滚烫的热水从头皮浇过,浑身都在疼。他可以花一整天去哭, 也可以在外流浪一整天,走遍这个陌生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的不甘心囤积在心口,身体里像是有有两个人在拉扯,好的坏的,低落的暴躁的,可这两个人为什么都那么爱季越东。 季越东来到北京时,季舒当时的状况其实并不好,情绪控制有一个周期,平缓过后,他又陷入了一段要与自己互相折磨的时间。他本来是做好了准备的,可季越东出现了。 季舒是不想让季越东知道这些,那段日子,他把自己的药都偷偷藏了起来,他推去了心理医生那边的治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整日整日呆在季越东身边,贪婪地看着这个人。 他是时好时坏,思绪飘散,被分解成两种。 想要去和解,又不想,上一秒还像是小动物那般乖顺,下一秒又因为愤懑而如困兽。 也许最后还是坏的那个胜利了,他骗了季越东说要和陆潇去欧洲,而后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广东。 人的疲惫积攒到了一定程度,似乎一片羽毛都能将其压垮 他只是被轻轻挤了一下,就像是某天放学,身后的人推搡一样,他原本能慢吞吞地走开,可这次他没有那么做。他根本没有想去站稳,身体摇晃了几下,然后跌倒在地。 他躺在斑马线上,几辆车的前灯闪烁,喇叭鸣笛不间断,人群包围住了他,黑色的夜也被吞没了。 他趴在地上哭,喘不过气地哭。 他知道自己病了,生了一场大病。 病房内,季越东听着季舒安静的陈述,闭上眼又睁开眼,情绪隐忍又克制。 他小心翼翼抱着这一团易碎的水晶,低头,额抵着额,鼻尖碰在了一起,轻轻蹭过。 季越东对他说:“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季舒躺在眼泪里,呼吸逐渐平复,他似乎睡着了,手却紧紧揪住季越东的袖子。季越东维持着抱他的动作久久不动,直到半个胳膊都麻木了,他稍微动了动,袖子就立刻被拉紧。季舒像被噩梦惊醒,睁大眼看着季越东,声音微弱,他说:“你又要走了吗?” 季越东反手握住他的手,手指交错,他低声说:“我不走。” 他换了个姿势,环抱住季舒的肩膀,低头俯在季舒耳边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季舒摇头又点头,季越东笑着问他究竟要不要,季舒才说要的。 季越东把水杯递到他嘴边,季舒小口喝着,季越东又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季舒刚才消耗了太多情绪,此刻松弛下来,神情倦怠,他低声道:“我想再睡一会。” 这一夜格外的长,季越东重新把季舒拉入了自己的未来,把原本既定的计划重新洗牌。 而后想了一整夜,他与季舒的将来。 季舒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沉了,醒过来时,眼睛很涩,他伸手去揉,手腕被拉开,沾了水的湿毛巾擦过他的眼周。他睁开眼,出神地看着季越东,几秒之后拉起被子,像只小蜗牛,慢吞吞缩了进去。 季越东笑了,他说:“躲什么?” 季舒不说话,被子里的脑袋动了动,季越东拉了一下他的被子,没拉动。 季舒把自己藏在被子里,思绪却溜在外头。季越东说了几句,他都没应,然后就听到低沉的笑,身边的气息一空,他愣了一下,立刻探出头,两只眼睛暴.露在外,目光掉进了季越东含笑花的眼睛里。 薄薄的晨曦之下,季越东的脸似被光笼罩,季舒听到他说:“起来吧,我带你回家。” 许久未住人的老房子外墙上攀了一层爬山虎,季舒从车上下来,站在一大片的绿意前,仰头看着。季越东走到他身边,同季舒一起抬头,他说:“我不常来住,也没怎么管这些,明天我让人来把它除掉。” “不用。”季舒顿了顿,“我挺喜欢的。” 他推开门,屋内已经被打扫过,和以前几乎一样,季舒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季越东站在窗口,从这里能看到院子里的小树。 季舒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以前给多尔多买的玩具,他眨了眨眼,问:“多尔多还在郑元那里养着吗?” 季越东摇头,他指着窗外,对季舒说:“多尔多在外面,那株小树下。” 季舒走到窗口,没敢出去,他趴在玻璃上,呆呆地看着。 季越东站在他身后,看到他颤抖的肩膀,隔了很久,听他说:“我该来看看它的,你和我说,你把多尔多也接了回来的时候,我就该来看看它的。” 季越东从身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发顶,他低声道:“你那么喜欢它,它是知道的。下辈子它还是会找到你,来做你的小兔子。” 季舒摇头,“不要了,我不要它做我的兔子,如果真的有下辈子,那就让多尔多变成一个人吧。” 季舒被季越东接回来后,精神状况好了很多。季越东联系到了季舒的心理医生,经过季舒的允许,了解到了季舒的情况。双相障碍复发率很高,这一次季舒便是停药后复发,季越东听从医生指导,把季舒要吃的药每日诺列好,定时提醒季舒服用。 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了季舒身上,只是生病了的季舒,有时候的确是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安静的,比以前更不喜欢说话,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脸色很冷,季越东同他说话,他才会掀一掀眼皮。他很喜欢看电影,白日里就拉着季越东缩在沙发上,两个人挨在一块,电影从开始到结束,大概是吃了药的缘故,他一直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没有一次电影是看完整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医科大里的学习效率一直都很低。他恼恨生病的自己,怨愤那些治疗药物,可没办法,他要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得这么做。 一部电影放到了片尾,季舒趴在季越东身上,他睡了大概有半小时左右,醒来后,昏昏沉沉愣了很久。季越东轻轻抚过他的后脑勺,问他,“饿了吗?” 季舒点头,他说:“我想吃饺子,你下的饺子。” “家里没饺子,我出去买。” 季舒应着,季越东对他说:“那你呆在家里,我很快就回来。” “好。” 附近没有超市,季越东开了二十分钟,去超市买了几盒速冻饺子,又拿了一些甜食。回去的时候堵车,回到家比预计晚了半个多小时,季舒还是坐在沙发里,拿着遥控不停地换台。 季越东拎着两袋饺子,季舒看到他,眼皮微微掀开,一声不吭。 季越东知道他是不高兴了,他走到季舒跟前,蹲下来对季舒说:“抱歉,我回来的时候堵车了,迟了些。” “我以为你又走了。” “我不走。”季越东握了一下他的手,“我去给你煮饺子。” 来回差不多一小时买来的饺子下锅,煮开后捞出来,热腾腾冒着气。季越东端着饺子走到季舒身前,季舒看了一眼,撇开头去,说:“我不想吃了。” 季越东愣了愣,季舒沉着脸,把他推开,往楼上走起。 盛着饺子的盘底烫着手心,季越东想到心理医生叮嘱过他的话,双相障碍这类患者大多情绪不稳定,易激惹。他心里早有准备,只是等到真的遇到,心口还是像被踹了一脚,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季舒坐在房间里发呆,季越东温了一杯牛奶上楼,房间门虚掩着。他轻叩门,季舒没出声,季越东推开门进去,看到季舒坐在飘窗上。 他拿着杯子坐下,一只手环住季舒的肩膀,他凑过去低声问:“怎么了,不开心了吗?” 季舒不想说话,季越东也不再问,把牛奶递给季舒,“喝点牛奶?” “我不想喝。” “不饿吗?”季越东的手顿在半空没有放下,他柔声道:“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我都说了,我不想吃。”季舒把他的手推开,牛奶从杯子里洒开,溅在了季越东的衣服上。 气氛僵滞,季舒盯着那片牛奶渍,睫毛抖了抖。季越东起身,季舒突然拉住他的袖子,他缓过神,焦急道:“对不起。” 季越东拉开他的手,而后手指交错紧紧扣住,他放低声音,摇头说:“没关系,我先去换件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回来,飘窗上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空了的杯子,季舒嘴角浮着奶沫。 季越东走到他身边,拿起空杯在他眼前晃了晃,季舒仰起头,朝他伸出手。季越东把他抱入怀里,季舒靠过去,听着熟悉的心跳声,他轻声说:“对不起。” “你刚才道过歉了。” “我想再和你说一遍。” “没事的,没事的。”季越东小声安慰。 季舒低下头,张开手搂住季越东的脖子,身体依偎过去,他皱起鼻子,声音也是皱巴巴的,带着倦倦的哭意,他说:“我是不是变坏了?” “没有啊,你……” 还没等季越东说完,季舒往前倾,热乎乎的气息洒在季越东的颈侧,他的嘴唇划过皮肤,季越东的呼吸一顿,听到他说:“我刚才莫名其妙和你乱发脾气了。” “没关系的。” “你生气了吗?开了那么久的车,煮好了饺子,我说不吃。” “不生气,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可我生气,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把你温的牛奶都弄洒了。”季舒的臂弯收紧,他说:“我不想伤害你。” 季越东的手覆在他的后背上,像是顺着小猫的背脊,有一下没一下,他对季舒说:“没关系的,小舒,你的所有情绪,我都会全盘接受。你不要觉得有什么负担,你生了病,现在换我来爱你,好不好?” 季舒不肯回答,季越东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的确很难追啊。” 第51章 51 季舒的确是变得喜怒无常, 那类无法纾解的情绪就像是滚雪球,会变得越来越大。以前他选择了伤害自己,现在季越东替他选择, 发泄出来, 把所有的不快乐都丢出来。他对季舒说:“你就把我想成是你的情绪垃圾桶,你有什么都要告诉我。” “真的可以吗?你不会烦我吗?” “不会。”季越东抱住了他。 季舒有时会在深夜突然醒来, 敲开季越东的房门,大声地说要吃烧腊。已经是深夜,季越东穿好衣服出门,附近的店差不多都关门了, 季越东把车开到更远,一家一家去找。他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好不容易买回来后看到季舒已经睡着了。 季越东把蜷在沙发上的小孩捞起来, 季舒迷迷糊糊睁开眼。季越东低声问他, “还要吃烧腊吗?” 季舒摇头,困意涌了上来,一点胃口都没了。 季越东轻叹,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烧腊,他的手碰了碰季舒的脸,“那就不吃了,我抱你回房间去睡。” 季舒第二天醒来,想到自己昨夜的无理取闹便会自责。季越东让他起床吃饭, 他扯着被子趴在里面不动,直到身体被季越东抱起来, 遮在脑袋上的被子一点点扯开,他看到季越东含笑的眼睛。 他的脾气总是来的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对季越东发火,把他安排好的事情推翻,指着他让他不要管自己。明明心里那么害怕季越东离开,可却还是会用这种无端端地发泄去寻求存在感,去试图挑战季越东的底线,看他是否会害怕这样的自己。 他精神亢奋的时候,会开朗一些,缠着季越东说很多很多的话。他不想在家里看电影,季越东就带他出去,吃了早午茶,然后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电影,买了大桶的爆米花和半糖的奶茶。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戴着3d眼镜。后半段快结束的时候,季越东似乎早有预料,侧过身把椅子间的扶手拉来,把昏昏欲睡的季舒捞到自己怀里,摘掉了他的眼镜。 周三下午,季越东陪季舒去看心理医生,这是季舒在北京的心理医生介绍的,对方已经把季舒的大致情况都了解。季舒走进房间,季越东在外面等,他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拿了一本地理杂志,坐定下来随手翻看,是夏天的镰仓。 湛蓝的海水和天空与绿意交错,江之电的那段电车街口像是从画里出来。他看了许久,直到门推开,季舒从里面出来。季越东抬起头,捏着那本杂志,朝季舒晃了晃,他笑着说:“小舒,我们去这个地方吧。”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去了镰仓,乘坐江之电,在镰仓里兜兜转转。 天空湛蓝,沿途风景优美,摇摇晃晃的电车里,季舒把头靠在季越东肩膀上,他的渔夫帽掉在了季越东的腿上。季舒动了动,季越东替他拿在手里,低声问:“还带吗?” 季舒侧过头,他点了点头,季越东就把帽子拿起,要替他戴上时,手腕却被季舒拉住。季舒拿过那顶浅咖色的渔夫帽,挡在外侧。而后只是两秒,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季越东的嘴角,季舒戴上帽子,重新闭上眼,脑袋在季越东肩膀上蹭了几下。 耳机里反反复复播放着《bridges》,"Would go back if you could/l don't think l would/Catch you by my side." 一人一只耳朵,音乐缓缓钻入心里,从纤细的神经开始,慢慢爬上去,把他整个人包裹。 就着夏天即将结束的光里,季越东怔怔地看着车窗外飞起的白鸽,干爽微热的风,摇摇摆摆的树丛和一些些散布在玻璃上晕开的光斑。 电车停靠有人下车,浪很大声,淹没着细碎的沙砾。他像是变成了一具化石,风干了的石块下是密集的鼓点,从里面破开,喉咙里像有什么在骚动。他侧头想去看看季舒,浅咖色的渔夫帽上绣着四个字“热爱生活”。 晚上住的是当地名宿,房子里大多都是中国游客,他们住在二楼,两个人一间。 季越东拿着大部分的行李,季舒就在脖子里挂了个微单,口袋里是装零钱的小包。他把行李拿到楼上,季舒推开门进去,脱了鞋就往床上趴。 季越东关上门,替他把脖子里的微单拿下来,季舒微微仰头,圈着的细绳掠过发梢,他重新躺下去,黑色的头发软趴趴贴着额面。 季舒听到卫生间响起水声,而后又是渐近的脚步,他侧头平躺着看向季越东,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他说:“好累哦。” 季越东没注意他,而是低下头理着行李,季舒翻了个身,从床中央滚到了床边,他问:“今晚我们睡一起吗?” 季越东把季舒明天要穿的衣服拿出来叠在一旁,又把睡衣放在床边,他听到季舒的话,抬起头来。 季舒趴在床上,支着两只手,下巴磕在掌心里,他看到季越东点头,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偷偷笑了笑。 季越东把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透明药盒里放着几天的份量,他朝季舒伸出手,把人捞了过来。倒了水,把杯子递给他,又从药盒里拿了两片药。季舒乖乖张开嘴,他喉咙细,吃药的时候很慢,过了好几次水,才咽了下去。 季越东把水杯拿开,捋了一下他蓬松的头发,他把杯子放好。季舒凑过去,头抵在他胸口,季越东低下头,轻轻嗅了嗅季舒的发顶,他笑了笑说:“出汗了,一头小狗味。” 季舒一愣,随即用脑袋去撞他,他爬起来,像只树袋熊抱住季越东,呼吸热烘烘的洒在季越东的脖子上,嘴唇贴着皮肤,他嘀咕道:“你才是小狗。” 晚饭是在名宿里吃,六点房东来喊他们吃饭。季舒和季越东躺在床上睡了会儿,木窗敞开着,浅绿色的窗帘飘荡,风吹进来,很凉爽。季越东的双手枕在后脑勺,胸口蜷卧着一只小兔子。 他听到敲门声,应了之后,坐了起来,推了推季舒的肩膀。季舒睁开眼,“唔”了一声,他拉住季越东的手臂,小声问:“怎么了?” 季越东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淡粉色的嘴唇,他低声说:“房东喊我们下楼吃饭去。” 楼下餐厅是一张大桌子,像是家庭聚会一样,和其他房客围坐在一起。一人一份定食,季舒刚刚睡醒没什么胃口,把碗里猪排夹起来放到季越东碗里。季越东侧头问他:“不喜欢吃这个?” 季舒把目光放在季越东碟子里的小布丁上,他舔了一下嘴唇,说:“我用猪排和你交换布丁。” 季越东抿嘴笑了,他把甜牛奶也归给了季舒,“牛奶也给你。” “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说话的是坐在他们对面的女房客,逗着身边的小孩,笑看着他们。 季舒仰起头和季越东对视,季越东把吸管戳进牛奶里递给他,季舒喝了一口,小声喊他哥。季越东咬了一口猪排,嘴边的笑是掩不住了。 吃过饭,要去楼上时,房东喊住了他们,操着生疏的英语告诉他们,房子后面的院子里有露天的温泉。 季舒走到楼上,一到房间又趴了下来,季越东把他拉起来,“刚吃过饭不要躺下去。” 季舒懒懒散散坐起来,他把甜食都给吃了,打了一个小嗝,呼出来的都是草莓布丁的味道。他捂住嘴,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季越东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点,“休息会儿去泡温泉怎么样?” 季舒问他,“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季越东把他的泳裤翻出来。 季舒坐在床边,手撑在膝盖上,小腿摇晃,他看着季越东说:“你怎么拿了这条?” 季越东愣了愣,“怎么了,不好看?”他把泳裤抖开,靛青色的平角泳裤晃了晃,季越东没什么审美眼光,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季舒跳了下来,一把拽住那条泳裤,脸上薄薄一层红,他说没什么,而后把揪着泳裤把手背到身后。 温泉很大,分了几个池子,他们洗完了澡过去,特意选了晚一些,到了之后都没什么人了。池水温热,灯光昏暗,水里黑漆漆一片,季舒有点害怕。他五年来维持的独立自主在季越东面前就几乎都瓦解。他还是那个很怕黑爱撒娇的小男孩,两只手抱着季越东的胳膊不放开,小声说:“你抱我下去。” 季越东把他身上披着的大毛巾拿掉,搂住他的腰打横抱起来。季舒笑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那么开心了,手攀着季越东的胳膊,把脸递过去,贪婪地嗅着季越东身上的气息。 身体沉入了水里,“哗啦”一声,温热的水流包裹着他的四肢。他被放下来,双脚落在微凉的石头上,沉浮了几下,身体向下沉,胳膊被季越东拽住扣入怀中。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季舒睫毛上挂着几滴水珠,昏暗模糊的光线里滋生出数不尽的暧昧,他往前,沾了水的唇擦过季越东的下巴,微微张开,一口咬住了那突起的喉结。 季越东一声闷哼,季舒像只初生的兽崽,牙齿的痕迹遍布季越东的整段脖颈,他一边咬一边小声念叨:“你是我的。” 在季舒肆无忌惮的爱意里,季越东想到了那场落在肯尼亚的雨,他与草原上的动物一起仓皇而逃,丢掉了那个爱自己的小男孩。 季舒其实从未变过,他有着谁都不曾拥有的勇气,他对于爱的表达,比任何人都要真实。 在一次又一次的述说着爱意的情话里,季越东回应他,拉起季舒的手,手指交错,紧紧扣住,他说:“我是你的。” 季舒的身体震动,他抬起头,下巴突然被捏住,有些疼,他来不及述痛,身前投下阴影,季越东威吻住了他。 他无法呼吸,身体下滑几乎掉到水里,被季越东捞了起来,放在池边。 所幸是夜深无人,灯光又那么暗。他脸上的红,藏在了这层黑夜里。 他听到水声,他深深吸气,定定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季越东。 水滴沿着皮肤往下淌,一滴两滴。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低声问他:“小舒,你接受我的追求了吗?” 郑元对季越东的感情生活评价就是老派不得劲,没有一点商场上的杀伐决断,喜欢个人弄得自己那么痛苦,搞到手了还瞻前顾后说要再踏踏实实追求一遍,实在是让郑公司恨铁不成钢。 此时此刻,四周安静得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季舒站了起来,他说:“你觉得呢?” 那条靛青色的泳裤掉在了地上,季越东一愣,立刻上前,拿起毛巾把他裹住。季舒靠在他怀里,捧着季越东的脸,在他日思夜想的嘴唇上不停地吻着。 第52章 52 季越东把季舒抱在怀里, 宽大的毛巾几乎把季舒整个覆盖。 像是擒获住猎物的野兽,掠夺着怀里的小羊。 草原上的雨季,野兽的汛期, 躁动的心在体内跳动, 皮肤逐渐变得滚烫,季舒蜷在他怀里颤抖。 他想要把毛巾拿开, 手又被季越东用力按住,他哭诉似看着他,“热。” 季越东低声说:“乖,忍忍。” 季舒觉得自己吃的可能不是帕罗西汀, 而是某类催.情药物。 走上楼梯,楼梯的壁灯照在季舒发红的脸上。 木质楼梯发出“咯吱”响声,他的手环住季越东的腰, 低头埋在季越东的胸前, 他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到了二楼,季越东把他放下来,揽着季舒的肩膀走到门口,他拿着钥匙开门。 季舒歪歪扭扭靠在门框上,他变得异常兴奋,眼睛发亮地看着季越东。 “咔嚓”一声,门开了。 季越东推开门,季舒就立刻朝季越东撞过去, “咣当”一声,门晃了晃。 季越东把他擒住, 向来处事不惊的男人露出为难无奈的神色,攥住他的衣服,像是揪小鸡一样,把他给拽进了房间里。 季舒在房间里蹦蹦跳跳,毛巾都掉在了地上。季越东叹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大毛巾重新给他披上,他抓着季舒的手,对他说:“这里隔音不好,安静些,隔壁会听到的。” “你亲我,亲我……我就不吵了。” 季舒把身上的毛巾丢开,白色的大毛巾掉在了地上,他朝季越东过去,皮肤白到发光。 雌雄同体的病态与艳丽,不再青涩,吻是湿淋淋的雨,碰到了滚烫的岩石,而后瞬间蒸发。 季舒睁大眼,试图看清眼前的人,分割不清的爱在此刻完全发酵。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想了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熬,都在思念。 而现在,这份想念化为实体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说,我爱你。 他说,我想你。 他说,抱着我。 他被抱着,他彻底成了季越东的小动物,他想象自己是只小兔子、小羊或者小猫小狗。 季越东把他从下雨的树林里捡回家,他被捧在手心里,听到季越东对他说,“我爱你。” 他又哭了,用力地抱住季越东,泣不成声。 昨夜窗户没关,拉扯上的窗帘被风吹开,季越东赤着上身,穿上长裤,光着脚走到阳台。他拿出烟盒,抽了一根点燃,还是被郑元嘀咕了几十次的细烟,淡淡的桃子味。 从二楼看出去是一条小河,房屋都偏矮,天是湛蓝,云压得很低。 季越东慢吞吞地吐着烟雾,季舒不知何时醒了,他站在季越东身后,抱住了季越东。他比以前高了,踮起脚把脸贴在季越东的肩膀上,手掌贴着季越东的下颌摩挲,手指蜷曲,碰了一下季越东的嘴唇,而后拿掉了他抿在唇间的烟。 他像是偷到了什么宝藏,捏着那半根烟,侧过头含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季舒叼着烟含笑看着他,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痞样,他吐出烟雾,喷在季越东的脸上。 季越东眯着眼打量着他,捏住他的下巴,拿开了烟掐灭丢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他的手指划过季舒柔软的唇,彼此的目光揉在了一起,季舒张开嘴,含住季越东的食指。 季越东怔怔地看着他,季舒像是一朵盛开的艳丽玫瑰,每一片花瓣都被捋开,毫无畏惧张狂的美,他又咬了一下季越东的手指,含糊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季越东盯着他,附身贴在他耳边,嘴边噙着笑低声问:“昨晚还不够吗?” 他们这个家庭应该是起床最晚的,从二楼下来,房东喊住他们,抱歉地告诉他们早餐已经结束了。季越东笑着说没关系,他们今晚不住在这里,下午要去东京,上午则是去附近的神社转一圈。早上在民宿外的拉面店吃了一顿,季舒应该是真的饿了,吃了一大碗面又把猪骨汤都给喝完。 季越东很少看他吃那么多,眉头皱了皱,轻声道:“不要吃太多,撑了就不舒服了。” “我饿了。”季舒小声嘀咕着,又说:“你吃你自己的,不要管我。” 季越东失笑,季舒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侧头盯着季越东。季越东咬了一口猪软骨,顿了顿,掀开眼皮看向季舒,他用筷子夹起另一块没咬过的,递到季舒眼前晃了晃,他问:“要吃吗?” 季舒摇头,“不要,我已经吃饱了。” “真的不要?” 季舒的眼珠转了转,犹豫着凑过去,他说:“我不是真的想吃,我就想尝尝你的这碗味道怎么样?” 都是猪软骨拉面,一样的口味,味道能有什么不一样。季越东笑看着他,见他低下头,张开嘴,一口咬住了那块软骨,直接吞了……进去。 季舒的嘴巴塞得满满,季越东忍不住笑了,他用手指挠了挠季舒的下巴,问他:“怎么样?有什么不一样的,好吃吗?” “好吃。” “还要吗?” “不要了,撑到这里了。”季舒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长吁了一口气。 他不小心吃多,靠在椅子里发呆,目光痴痴地看着一处。季越东吃完了面,揽着他的肩膀,晃了晃,“我们走吧。” 房东告诉他们神社很小,在半山上,因为偏僻基本都没有人会去,但却很灵验,当地人每年都会在特定的时候去一次。 上午的爬神社很助消化,季舒撑着膝盖蹲在石阶上,他这样走走停停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一样的话。季越东走了几步又停下,他走回季舒身前,季舒扬起头,脸上都是汗,喘着气说:“我走不动了,你抱我,不抱我我就不走了。” 竹林沙沙作响,长长的石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季越东圈住季舒的腰,把他拦腰抱起。季舒惊呼一声,立刻环住了季越东的脖子。他很瘦,但长高了后还是比以前重了些,身体僵在季越东的怀里,季舒听着季越东的呼吸,他抬起头,视线兜兜转转最后落在了季越东的脸上。 他对季越东说:“我其实能自己走,也不是很累。” “我知道。”季越东低头在季舒额头上亲了亲,他微微喘息,“你只是还不确定自己在我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季舒一震,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季越东看着季舒哑然的样子又笑了,他最近总是在笑,心里好像开满了花,不管如何都觉得天边绽着彩虹。 他们抵达了神社,果然是没有人的,季越东把他放下,季舒双脚落地。 风徐徐吹来,季越东撩开他的头发,额头相抵,他告诉季舒,“在我心里没有什么重不重要的,你就是全部,你已经在我心里扎根了。” 季舒是羞涩的玫瑰,又是热烈的野火,盛开在了季越东贫瘠潦草的半生里,他被燃烧殆尽,撇去了灰烬,走出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他。他成了完整有血有肉的人,他爱季舒。 季越东在世界各地旅行时,每到一个地方,若有机会便会去当地供奉神明的地方。他会像来到这个地方的每一个游客一样,虔诚地低下头,在心里默默许愿。 都是一样的愿望,希望在那地球另一端的小男孩能够健康快乐的长大。 可也许是他太贪心,愿望说的太多就不灵验了。季舒没有快乐也没有健康,季越东想到此便会觉得心疼。 他低下头,这一次换了一个愿望,只说一次的愿望。 他在心里默念,他说,希望我能陪季舒久一些,更久一些,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更慢一点。 季舒磨磨蹭蹭挤到他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季越东的胳膊,他小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季越东摇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 “那么小气吗?你偷偷告诉我,还是灵验的。” 季越东含着笑,就是不说。季舒抱着他的手臂,语气软绵绵带着讨好,“那我先说,你再告诉我好不好?” 季越东没吭声,季舒自顾自说道:“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你呢?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要和我说。” “我还没答应你要告诉你,是你自己主动说的。” “啊,你竟然耍赖。”季舒指着季越东一脸震惊,季越东握住他的手,包在掌心里。 “走吧,下山了。”季越东拉着他往下走,季舒被他牵着跟在他身后。 季越东的背影和从前一样,高大的像是一座山,支撑着他的山,他往前,一直在往前,追随着这座山,他不想翻越,只想着在上面安营扎寨。 如今,他的梦成真了。 他撒开季越东的手,往下跑,蹦蹦跳跳像只兔子,一步三回头,他对季越东大喊道:“我比你快。” 季越东走在后头,忍不住提醒他,“小心些,别摔了。” 季舒听着熟悉的叮嘱哈哈大笑,他又朝季越东扑过去,用力地抱住,拼命地呼吸嗅着季越东身上的气味,他说:“我又有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育儿了! 第53章 53 列车抵达池袋, 季越东推了推靠在自己肩头的季舒,小朋友睡得很熟,季越东轻喊了两句, 他才懵懵然醒来, “怎么了?” “到站了。”季越东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拖着行李箱, 一手拉着季舒的手往外走。 走出车站,天边晚霞坠下,季舒小跑了几步,季越东跟在他身后, 朝他伸出手。 他们先去了酒店登记住宿,把行李放好后出来,这附近吃的东西还挺多。 他们找了家小酒馆, 听着舞台上的歌手弹吉他唱着原创, 日文曲调慢悠悠慵懒着,季舒偷偷把季越东给他点的牛奶推到一边,把季越东的酒喝了大半。 这里的夜暗得很慢,形形色色的人在灯光里穿梭。他们漫步在其中,走在凌晨的路灯下,藏在僻静无人的阴影里交换一支烟,厮磨一个吻。 季舒喜欢这个地方,他的头发长了些, 扬起头接吻的时候柔顺垂落。 回酒店的路其实不长,但季舒似乎等不及, 叫了的士,十分钟的路,五分钟到。 车内是逼仄,身体是燥热,心是兴奋。 车停在了酒店门口,季舒拉开车门,迫不及待下车。 季越东跟在他身后,季舒走进酒店,扭头催促,“快一点。” 季越东一顿,加快了脚步,路过大堂前台,余光瞥到前台闪烁带着笑意的目光,他低下头摸了摸鼻尖。 电梯里四面都是玻璃,季舒靠在玻璃墙上,侧头看他。季越东按下十八层,季舒看着慢慢往上跳的层数,朝季越东靠过去。 他像是朵一夜绽开了的玫瑰,无时无刻都不是在勾.引。 他用头去撞季越东的肩膀,小声咕哝,“怎么还不到啊?” 季越东按住他的后脑勺,看了眼右上角的摄像头,低声叮嘱,“别乱动。”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季越东搂住季舒的腰往外走。走廊上的灯光不算亮,深夜静悄悄,季越东让他安静些,季舒听话地点头。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季越东拿着房卡刷门。季舒就从身后抱住他,脸趴在他的背上,他的鼻尖轻轻蹭,嘴唇若有若无碰着。 隔着单薄的衣服布料,滚烫炙热的呼吸像是能把皮肤穿透,季越东深吸一口气,后背僵硬。 门开了,他转过头,低头看着季舒。小朋友的脸很红,可能是喝酒的缘故,也可能不是。 他把人拉入自己怀中,门轻轻合拢,季舒的后背靠在门版上,季越东挑起他的下巴,温柔至极的吻落在他的眉心、鼻尖还有嘴唇上。 季舒被温待,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爱我吗?” 季越东碰着他的脸,啜了一口他的下唇,他说:“我爱你。” “我是你宝贝吗?” “是的,你是我的宝贝。”季越东往下压,从嘴唇吻到了脖颈,细细绵绵的吻,他含着季舒的耳垂。 季舒“唔”了一声,听到季越东说:“你在我心里生根了。” 季舒笑了,季越东的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吻他,他张开手满足地抱住心上的人,他说:“你把我种下了,就得负责施肥。” 季舒揪着那个他所痴迷的人,在颠倒之中,哭声细碎不成调。他的身体为季越东演奏,成了黑白琴键,成了诵爱的曲谱。 在彻底长大后,落下的果实,捧在手里一口咬下,多汁又甜美。 季舒品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后,就似着迷了一般,缠着季越东不肯放开。 他们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耳鬓厮磨,在黄昏街道的长椅上看着白鸽飞起,季舒拉住季越东的手,扯到自己这边,在人来人往前吻住了季越东。 吻是密集小节奏的鼓点,每一次每一下让心脏砰砰跳,季越东觉得时光像是在倒退,青涩的少年期重返。他们走在夏天的街道,披着阳光戴着大墨镜,松松垮垮的短袖短裤,一人一支牛奶味的冰棍。 季越东把季舒拍的照片发给郑元,郑公子惊得一个鲤鱼打滚爬了起来,他捏着手机,立刻拨了过去,“这不是东哥,我的东哥哪里去了?” 季越东翘着腿,到膝盖的短裤,宽松的短袖,衣服上印着皮卡丘。他和季舒刚刚在日本的影院看完一场电影,从商店里买了一模一样的电影周边衫穿,他像是年轻了十岁或者二十岁,嘴角含着笑,他对郑元说:“你也去谈个恋爱吧,一直单着多寂寞。” 郑元震惊于他这个马后炮,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从日本回来,季舒买了一大堆礼物,送给陆潇的居多,占据了大半个行李箱,有陆潇想要的游戏机、限量版的耳机、球鞋还有各类杂七杂八的小礼物。季越东替他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盘腿坐在地上,用季舒买的礼品袋一样样放好,又拿出卡片,他仰起头问季舒,“卡面上的内容是不是该你写?” 季舒跳到季越东身前蹲下,拿过记号笔想了想,问道:“生日祝福要怎么写?” 陆潇十月份生日,上一年也是季舒给他过的,做了一个大蛋糕,一大半都进了季舒的肚子里。 季越东把他咬着的记号笔拿过来,拧开笔帽,他说:“还是我来写吧。” “happy birthday”漂亮的英文字体勾着花,季舒趴到季越东的肩头,看着他继续写。 季越东对季舒说:“我该对他说谢谢。”他扭过头,抱着季舒,他说:“谢谢他把你照顾的那么好,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快六点的时候,陆潇从健身房出来,他刚走到大门外,边上有人碰了碰他,“那边站着的不是你的朋友吗?” 陆潇眯起眼看过去,季舒站在路灯下,路灯的光和晚霞的颜色相衬,落在他的脸上,漂亮的让人心惊。他对身边朋友说:“你们先走,我过去一下。” 他快走了几步,来到季舒跟前,低头看着他,“日本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下午。”季舒朝陆潇笑了笑,他把手里拎着的大袋子递给陆潇,“这个是给你的,生日快乐。” 陆潇呆了呆,拿着袋子拉开看了一眼,夸张叫道:“那么多礼物?” “有我给你买的,还有季越东买的。”季舒停顿了一下,他指着里面一个盒子。 陆潇皱起眉,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枚车钥匙,他听季舒说:“那好像是保时捷的最新款,我不太懂这些,都是他选的,他说是给你的礼物。” 陆潇深吸一口气,他抿起嘴,捏住那把车钥匙,他说:“太贵重了,你这样,要我怎么回礼才好?” “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季舒看着心情很好,眉宇间的郁色一扫而光,他对陆潇说:“谢谢你,陆潇。” 陆潇缓缓握紧拳头,他朝季舒露出笑,突然张开手一把抱住季舒,用力地抱着他。 季舒一愣,肩膀上的力度似乎能把他揉碎,他觉得疼,皱起眉,就听陆潇说:“我们之间说什么谢谢,谁让我是你的朋友呢。” 陆潇哽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最好的朋友。” 陆潇想,季舒就像是他的恒星,他们距离几万光年,他站在地球,用巨大的望远镜看着,那颗他钟情的恒星终于不再流浪,投入了属于自己的星系。 他缓缓收起了望远镜,肩膀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茧,他摸着肩头,学着释怀,他为季舒而高兴。 学医真挺不容易的,开学后他就投入了轰炸般的课程里,每天都几乎排满,晚上还有课,有时候九点才结束。季越东的车就停在校门口,打着双闪看着他慢吞吞出来,他从车上下来,把买好的汉堡和奶茶递给他,“饿了吗?” 季舒的确是饿了,直接低头咬了一口汉堡,就立刻皱眉,捂着嘴巴道:“不吃了,我今天做了解剖,一想到那画面就恶心。” 季越东叹了口气,揽着他的肩膀走到车门前,打开门手挡在车顶,看着季舒坐进去,他才关上门。 他坐到驾驶位置,侧头看去,季舒已经靠在车子里睡着了。季越东附身替他把安全带系上,季舒睫毛轻颤,睁开一只眼,勾住季越东的脖子,冷不丁地一吻。 他说:“今天太累了,我要从你这里摄取能量。” 腻腻歪歪的吻,吻醒了季舒。季越东坐了回去,季舒抚摸着被啜红的嘴唇,他咬着笑,突然问:“回去做吗?” 车子的喇叭响了一声,车速忽然加快,季越东失笑道:“你不是很累吗?” 季舒伸展四肢,他舔了舔嘴唇,直勾勾看着季越东,“可和你做不累,很舒服。” 季越东抿起嘴,他没说话,伸手扯开领子。 他很喜欢这句赞赏,比签下几个亿的合约更让他有成就感。 大概是季舒的夸奖说到了点子上,就算是再从容不迫的老男人也没能把持住,车子停在车库,直接在车子里率先实践了一把。 迈巴赫的黑色真皮座椅很衬季舒的皮肤,冷白色摩擦在上头,被硬生生蹭出了浅红色的印子。 一整段高低起伏的变奏曲里,季越东揪着两个问题不放,反反复复地问他,“累不累”、“舒服不舒服”。 第54章 54 季越东一直叮嘱季舒要好好吃饭, 可一到学校忙起来后,还哪顾得上吃饭,到了中午常常就是随便买个面包, 有时候会多一盒牛奶。 快期末的时候, 学校图书馆里人是最多的,季舒和季越东说自己今天会晚一些回来, 然后就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蹙眉看起来了书。 整个四层图书馆静悄悄,时不时会有窸窸窣窣讨论的声音,季舒摸着下巴, 皱着眉看着书上的内容。 徐昭昭抱着书从楼下上来,这都四楼了,他想着要是这里还没位置, 那他以后可就真的再也不来图书馆了。刚走到楼上, 便看到拐角边坐着的季舒,徐昭昭愣了愣。 季舒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可能他自己不知道,他一连好几年都被评为医科大的……校花。 只不过他看着太高冷,也不合群,从不参加集体活动,了解他的人鲜少。 想到此,徐昭昭觉得自己就像揣着个秘密似的, 他朝季舒走去,站在桌前, 轻声道:“季舒?” 季舒抬起头,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微微皱起眉,漂亮的脸上显出疑惑。 徐昭昭和他说了自己名字,又小声说:“能不能和我拼个桌?” 季舒看向周围坐满了的位置,他微微愣住,也不在意眼前的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对徐昭昭说:“那你坐吧,我好了。” 徐昭昭面露笑容,他看着季舒整理书册,压低声音说:“你是季越东的亲戚吗?” 季舒的身体一震,他抬起头,目光聚焦在徐昭昭的脸上,他听徐昭昭说:“我上次在广东一个酒局上听到他们提起你,季舒你要是认识季先生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我觉得他这人挺好的,听到我说是医科大暑假出来兼职的,他就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好好读书。” 季舒觉得徐昭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以他对季越东的了解,给徐昭昭钱,可能就是觉得徐昭昭可怜。他那样的人对钱看得不重,发善心就跟施舍给路边的小猫小狗一点食物一样,当初季舒就是因为这点温柔而一败涂地。 季舒沉默了几秒,问徐昭昭,“你想认识他做什么?把钱还给他还是想成为他的人?” 徐昭昭没想到季舒这么直接,他讪讪道:“我就想见见他,和他说声谢谢。” 季舒嘴角微翘,他说:“没关系,和我说也一样,我是他男朋友。” 深夜十一点,季越东靠坐在沙发里,季舒还没回家,他一边看书一边等着。 目光落在文字上,心思却在了百里以外。 以前都是季舒等他回家,他加班到深夜,季舒就在沙发上等到深夜,客厅里的灯一直都是为他亮着。他就算在疲惫,看到沙发上蜷着的小孩时,整日的倦意也就都消失了。 现在换他等着季舒,换他为季舒亮着那盏灯。 “咔嚓”一声,门从外推开,季舒摘下帽子丢在桌上,又把背包放下,他没有看季越东一眼,径直往厨房走去。 季越东站了起来,神色呆愣,把书放下后立刻跟了过去。 季舒觉得有些饿,他在厨房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可以吃的东西,他皱着眉,心里就跟塞了一块石头。 季越东走到他身后,观察着他的脸色,低声问:“饿了吗?我给你煮面吃?” “不吃了。”季舒丢下三个字往外走。 季越东跟在他身后,拉住季舒的胳膊,声音还是软着的,他问:“怎么了?学习太累了吗?” 季舒走了几步站定,他知道季越东和那个徐昭昭没有干系,可就算知道,他那愈演愈烈的占有欲,让他光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季越东三个字就受不了。 他不想在季越东面前暴露自己善妒的一面,就跟深闺怨妇似的,他挥开手,“我没事,你不要管我。” 季越东看着他负气的样子,又把他拉了回来,扣在自己怀里,像是安慰小孩,亲了亲季舒的脸颊,他对季舒说:“我们要好好沟通,有什么不满意不高兴的也要立刻提出来,这样我才能解决。”他把季舒转过来,彼此对视,继续说道:“季舒,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了后,每天都能够是快乐的。” 下一秒,季舒张嘴问:“你认识徐昭昭吗?” 季越东眨了眨眼,面上困惑,“这是谁?” 季舒吁了一口气,他说:“算了,你都不记得了,我还生什么气。” 季越东盯着他的脸,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低下头吻季舒,漫长的接吻时间让季舒大脑缺氧。他的头抵在季越东的胸前,拼命地呼吸,然后听季越东说:“我不可能会对别人感兴趣,那是没有意义的事。” 季舒小口喘气,他说:“我知道。” 季越东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季舒有些恼羞成怒,抱着季越东用脑袋去撞他,“你别再说了,我都知道,你说爱我,就不会食言。但……我偶尔嫉妒一下吃醋一回都不可以吗!” 季越东愣住,他沉默几秒,随即失笑道:“可以,当然可以。” 季越东和季舒迟来的夜晚,吃醋了的小孩今晚格外被动。 咬着枕巾,匍匐在床上,他小声抽泣,对季越东说:“别那么用力。” 季越东看着夜色里似乎在发光的身体,他顿了顿,拉住季舒的手腕,把人拽起来。 季舒的腰柔软后弯,黑色的头发长了很多,还没来得及去修剪,发梢贴在后颈。他的肩膀绷紧,听到季越东说:“我偶尔用力一回都不可以吗?” 季舒都不敢相信这是季越东说的话,一脸茫然,随后又是一连串不成调的高音。 他抱住枕头的手被季越东拉了出来,手指交错,按在了一侧。 ………… 北京的冬天轰轰烈烈来临,这应该是季越东在这边的第一个冬季,房间里的暖气很暖和,屋外却是冰天雪地,干燥的冷空气好像能把人给冻穿。他第一次在冬天里穿上了羽绒服,到膝盖的黑色大羽绒服,里面则还是不服输的一件毛衣一条单裤。 郑元来北京找他,两个老男人已经过了泡吧喝酒的年纪,乖乖找了个茶室,聊了一下午。 季越东剪了头发,穿了件靛蓝色的毛衣和卡其色长裤,配了副眼镜戴上,把戾气收敛了些,添了几分斯文。 快五点的时候,季舒的电话准时响起,说自己下课了,让他来接。 季越东含笑着说好,让他不要先急着从学校出来,在里面等着,他到了会打电话。 郑元在边上听着,问他是谁,季越东挑眉道:“家里人。” 看着这春.心荡.漾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了。郑元骂他衣冠禽.兽,季越东笑着说:“我还能禽.兽一把,你能吗?” 这天真是反过来了,郑元无语凝噎,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水,他站起身,瞥见季越东从桌上果盘里捞水果糖往口袋里放,他嫌弃地撇着嘴,“你这是干嘛?” 季越东放了几颗糖在衣服口袋里,他说:“季舒爱吃糖,给他的。” 郑元觉得自己就不该去问,他先推开门出去,知道季越东刚才就已经把帐结了,他就“啧”了一声,不怎么乐意道:“不是说我来付的吗?” 季越东笑了笑,穿好衣服,他说:“下次再说。” 两人出门,车停在路对面的停车场上,阴蓝色的天飘着雪,冷风簌簌。郑元衣服轻薄,出来后被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看到身边从头裹到脚的季越东,骂了句脏话。 “这怎么那么冷?” “是你衣服穿太少了。”季越东把羽绒帽戴上,整张脸都严严实实藏在了里面。 到了停车场,季越东开了车门,郑元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他缩在后面瑟瑟发抖,不停地喊着让季越东快把暖气开了。 车内温度上升,季越东等了几分钟,车子开出车库后,手机有了信号。他给季舒打去电话,想问他从学校出来了没,可季舒的手机却迟迟未接。 打了好几通,到了学校门口,季越东皱着眉又打了一次,这一回有人接了,却不是季舒。 图书馆里,徐昭昭从书架那边回来,座位上没看到季舒的人,而他的手机却一直在震动。 他往四处看了看,犹豫着还是替季舒接了电话。 他这几天一直缠着季舒,他现在对季越东已经不感兴趣的,反倒是对于季舒和季越东两个人之间的故事更有兴致。季舒被他扰得不厌其烦,一见到他就远远躲开,只不过他去的地方也就图书馆和教室,每次都还能被徐昭昭找到。 徐昭昭捏着手机,低声道:“你好,我是季舒的同学。” “同学?季舒呢?” “他?我没见到他,我拿了书过来,他人就不在座位上了。” 季越东愣了愣,他说:“麻烦你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郑元听到他的通话,就问:“怎么了?” 季越东看了眼季舒上一通打开的电话时间,扭头对郑元说:“季舒可能出事了。” 他摘掉眼镜,神色郁郁,从车上下去,快步走入风雪之中。郑元跟在他身后,瞥见他绷紧的侧脸,他思虑着突然似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季越东的胳膊,对他说:“杜闻楷前段时间就出狱了。” 徐昭昭等在原处也没闲着,他找了几个周围的人问起,刚才在这边除了季舒还有谁。可大多都是在做自己的事,问了一圈才有一个学心理的同学告诉他,坐在这边的男生衣服被别人洒开的果汁弄脏了,急急忙忙去洗手间了。 他走到洗手间,还没进去就看到有人出来,对方看到徐昭昭就告诉他,“不用过去了,里面在维修。” 徐昭昭把黄色塑料牌丢到一边,推开门时,季舒的手机又响了。 “季舒,你在哪儿?晚上要不要出来吃饭?” 徐昭昭愣了愣,低声说:“我是季舒的同学,他……他不见了。”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一滴水从漏着的水龙头里落下,季舒那件脏了的外套掉在地上,上面踩着几个脚印。 季舒混混沌沌醒来,他头疼得厉害,可能是吸入太多□□,视线里散布着黑斑,到处都是重影。他捂着头慢慢爬起来,还未来得及站起,小腿突然被踹了一脚,季舒直接摔在了地上。 有人绕到他的身前,附身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季舒吃痛,被迫抬头,他眼眶发红,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杜闻楷朝他笑,如毒蛇般的笑,一条盘踞横穿整张脸的疤散发着阴郁狠毒,他说:“好久不见,季舒。” 季舒打了个哆嗦,呆呆地看着他,杜闻楷伸手捏着季舒的脸颊,抚摸过像是在估价,他感叹一句,“都长那么大了。” 季舒回过神,剧烈地挣扎,脸上就被他狠狠扇了一巴掌,他雪白的半张脸几乎立刻红肿,身体被丢在地上,杜闻楷又在他身上用力踢了一脚。 季舒惨叫一声,抱着肚子侧趴在地上。 杜闻楷冷笑,他对季舒说:“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有多惨?” 季舒痛得说不出话,杜闻楷低头看着他,“我听说,你的汤老师死了,还是被人逼死的。你看他,忍得那么痛苦,还不是不会被世人接受,还不是死路一条,有什么意义呢?” “他和你不一样。”季舒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杜闻楷,脸上的巴掌越发明显。 杜闻楷蹲下来,捏住季舒的下巴,他问:“有什么不一样?我们都是一样的烂泥。” 杜闻楷的目光太毒了,里面蕴藏着数不清的怨与恨,他对季舒说:“你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竟然考上了医科大,以后前途似锦啊。” 季舒深吸一口气,他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盯着杜闻楷,目光落在那条疤上,他低声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杜闻楷冷笑,他捂着自己的脸,“我要让你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痛不欲生?”季舒的手背在身后,手指拨弄电子表,他垂下眼,睫毛投下阴影,即便是受了伤,那张脸依旧漂亮的让人目不转睛。他问杜闻楷,“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杜闻楷覆在脸上的手一僵,这道疤是他刚入狱时便留下的了,被一个杀人犯用牙刷狠狠刮穿了脸。像他这样对小男孩实施犯罪的恋.童癖在监狱里就是最低贱的。 他被所有人唾弃,被人肆意折磨践踏,就算出狱也会顶着那条贯穿整脸的疤过着偷鸡摸狗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季舒听到他的怨恨,突然就笑了。 杜闻楷恶狠狠问他笑什么,季舒掀开眼皮,眼里是浓浓的讽刺。 他脸上的神情竟然像极了当年的汤臣,杜闻楷想起他和汤臣在学校走廊擦肩而过,穿着白大褂的校医瞥向身侧经过的数学老师,他露出笑,低声说:“藏好你的狐狸尾巴哦。” 他怔愣,立刻回头,就见汤臣这般的笑。 他低下头,突然一把掐住季舒的脖子,他咬牙切齿道:“你究竟在笑些什么?” 季舒歪着头幽幽地看着他,他咳嗽着身体发颤,杜闻楷这个医盲大概不知道,掐着别人的脖子就别指望被掐着的人能回答问题。季舒吸入的气越来越少,肺像是要炸掉,剧烈的疼痛来袭,他张开嘴,呢喃着季越东的名字。 杜闻楷是真的想要在这里把季舒直接杀了,偏僻的郊区民房,设施老旧,不隔音,唯一的好处是住户少。一栋楼零零散散只留下几个住户,杜闻楷租的房子在底楼,潮湿阴冷。 随着一声巨响,房间门被破开,他一愣,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被鱼贯而入警方压制。 额角抵着冰冷的枪眼,杜闻楷浑身冷颤,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脸上就被狠狠挥了一拳,无人制止,他倒在地上,肚子上又被踹了几脚。 季舒蜷缩在地上,他还有意识,撑着眼皮怔怔地看着发怒的季越东,他发出哭声。季越东便像是被人狠拽了一下脖子上的锁链,立刻回头,脱掉外套裹在季舒身上,把他抱了起来。 季舒捂着肚子说疼,季越东心都快停了,紧紧地搂抱着他,一遍一遍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去医院。 季舒觉得小腹传来的疼越发剧烈,他心里越发害怕。 他自己便是学医,对自己的身体了解透彻,他身体里的那套女性.器官发育完全,他知道自己是可以怀孕的。这几天抗抑郁的药也都停了下来,虽然……心情会大起大落,可一想到自己体内孕育的生命,他就好像是重新有了希望。 他仿佛是怀揣着一个宝藏,小心翼翼捧着护着,等着季越东生日那天,当作惊喜告诉他,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在车上时,季舒抓着季越东的手终于是忍不住哭了。 他闭上眼,那疼痛像是在剐去他心尖上的肉,他把头埋在季越东怀里,哭着说:“我有小孩了,我本来想和你说的,可现在……我肚子好疼。”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季越东得知他与季舒将有他们第一个孩子,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他只是觉得窒息和愤怒。 第55章 55 手术室的灯亮起, 季越东被挡在门外,呆呆地看着那扇惨白的门。 郑元走到他身边,季越东打了个哆嗦, 他对郑元说:“我当爸爸了, 郑元,我……当爸爸了。” 他说着, 身体蜷缩,他好像站都站不稳,慢慢蹲了下来。 郑元一愣,他抓住季越东的胳膊,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季越东哭,泪水无声无息地爬满了整张脸。 陆潇匆匆赶来,徐昭昭站在医院门口, 看到他目光一亮, 立刻走过去,“你是刚才打电话的吧,快和我上去,季舒在手术室里。” 徐昭昭在电梯里和陆潇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陆潇握紧了拳头,沉默不语。一直到从电梯出来,他快步上前,走到了季越东身前, 一把揪起季越东的衣服,郑元反应过来从身后把陆潇拉开。 陆潇胸口剧烈起伏, 他神情激动看着季越东,他痛苦道:“我把季舒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吗?” 季越东一声不吭,侧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手术室的门。 外面的人都在等,郑元因为季越东刚才那一句话,自己攒了疑惑。他站起来又坐下,最后走到外面抽了一根烟回来,拍了一下季越东的肩膀,“出来一下,我有点事要问你。” 他们倚靠在楼梯角,感应灯亮了又暗下,郑元琢磨着问道:“刚才没敢问,你说你要做爸爸了?怎么回事?” 季越东低声说:“季舒能生孩子,他有两套生殖器官。” 郑元一愣,他的手蜷成拳抵在嘴边,此刻季舒还在手术室里,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舒觉得自己走在一片大雾之中,他不停地走,双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也走不动,他大喊着季越东的名字,大声地哭着。 他醒过来是在第二天,意识昏沉,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他睁开眼,仰起头看向四周。房间内很安静,蓝色的窗帘紧拉,季越东蜷缩在靠窗的小沙发上,像一头疲惫不堪的大型野兽。 季舒动了动,床发出声响,季越东的身体震动,立刻就醒了。 他从沙发上下来,衬衫皱巴巴,有一半扯在裤子外,他走到病床边,蹲下来跪在地上看着与季舒平视。季舒撑开眼皮,干涩的眼睛眨了眨,他的目光落在季越东乱糟糟的头发和下巴贴着的青色上,他小声说:“我让你担心了。” 季越东摇着头,他凑过去吻了一下季舒的鼻尖,他说没有。 季舒的思绪飘开,他仰起头舔了一下季越东的下唇,干燥的皮肤逐渐发烫,他拉住季越东的手,掀开被子,往自己小腹贴上去。 “这是我们的宝宝。” 他这么说着,忐忑又小心地看着季越东,他低声问:“还在吗?” 季越东的手张开又合拢,小心翼翼地按下,他说:“还在的,小舒,你给我的礼物还在的。” 季舒长舒一口气,他紧绷的身体一下子软了,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他一直一直走,最后终于拨开云雾。 浓雾散去,跪在地上大哭的他被人捞起来,那个人捧着他的脸吻他,对他说不要害怕,我就在你身边。 季舒身上软组织多处挫伤,轻微的脑震荡,所幸没有伤到要害,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住了。 他在医院里住了一星期,学校方面得知了这件事专门派了老师过来慰问,让季舒有什么想法要求尽管提出来,学校方面力所能及竭力配合。 季舒的要求很简单,他挠了挠鼻尖,不太好意思,轻声道:“期末能不挂科吗?” 季越东站在边上,眉头一颤,面对着校方,心里感叹,不管过了几年,季舒果然还是那个当初考最后一名的小孩。 期末当然不可能无条件给他不挂科,只是替他把考试延后,等待他准备好后再考。 季越东瞧着季舒那表情,小孩低下头,咬着下嘴唇,两颊鼓鼓,看着似乎还挺失望。 季舒原来住的地方是个老楼了,季越东觉得上下走动不太方便,询问过季舒后就把房子给退了。他接季舒到自己在北京的房子里,是个四合院子,他早年购置的。 房子一直都有人收拾,季越东通知了一声后,就带着季舒搬了进去。 院子里有好几间房子,空间很大,季越东留了一个大房间用作婴儿房。 他和季舒一起买了很多小孩子的玩意放进去,季舒还做了好几个毛绒玩偶,说这些都是要给小孩的。 只是他的身体还没恢复,精力很差,一整天有大半时间都是睡觉,再加上停了药,精神状态便忽低忽高。有时会在深夜被噩梦惊醒,季越东抱着他,需要安慰好久,他才能重新睡下。 他不好,也可以说很不好。 在查出有孩子之前,他还在吃药,虽然立刻停了药,他还是会担心,自己生出来的小孩会不会是畸形,他变得更加痛苦不安。 他在这种惶惶不安中过了一月,警方联系他们说,杜闻楷以故意伤害罪第二次入狱,进去没多久,便拿了牙刷折断后,刺进了自己脖子大动脉上自杀了。 季舒听了之后,许久不说话。 季越东怕他多想,吻着他的脸颊,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陆潇来找过他,徐昭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联系上的陆潇,两个人是一块来的。陆潇知道季舒喜欢吃甜食,买了草莓蛋糕还有几个甜甜圈带给季舒。 季越东带他们进来,客厅壁炉里烤着火,很暖和,陆潇进来后就把外套脱了,季越东给他们倒了茶,指着卧室那边说:“他在房间里,你们等一下,我去叫他。” 房间窗帘没有拉开,他开了灯,季舒蜷缩在被子里,季越东坐在床边,把他捞出来,鼻尖轻轻蹭着季舒的耳垂,他低声道:“小舒,你的朋友来了。” 季舒动了动,他睁开眼,神情倦倦,他说:“我不想去。” “他们来都来了,去看看吧,陆潇给你买了甜甜圈还有蛋糕。” 季舒似乎有了些精神,眼皮轻轻撑开,季越东咬着他的耳朵,声音柔软的像是棉花糖,他哄着季舒,“是草莓蛋糕,你最喜欢的。” 季舒被他抱起来,昏昏沉沉坐在床边。季越东去拿了袜子,跪在地上,捏着季舒的脚踝,替他穿上。季舒低头看着他,季越东就像只蛰伏的野兽,他温驯地蹲在季舒的脚边,手抚着季舒的脚背,凑过去隔着衣服,头埋在他的小腹上。 他搂住季舒的腰,深深嗅着季舒身上的气味,声音闷闷沉沉,他说:“小舒,宝宝在踢我。” 季舒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他揉了一下季越东的头发,笑着说:“才多大啊?” 陆潇坐在沙发上,他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屁股上像张了跟钉子,坐了几分钟又站了起来,在客厅里踱步。徐昭昭皱着眉,仰头看着陆潇,“你都走了几圈了,我眼睛都被你给转晕了。” 陆潇抓了一下头发,“季舒怎么还不出来?” 徐昭昭撇嘴,“我觉得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陆潇困惑地看向他,徐昭昭挑了挑眉,不怎么想和这个呆瓜讲话。 这时候卧室门开了,季舒从房间里出来,脸色红润,嘴唇泛着水光微红,仔细看耳垂都是裹了一层红。徐昭昭笑了,站起来走到季舒身前,他说:“季舒,你看着气色不错啊。” 季舒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潇就挤了过来,徐昭昭站在一边,歪着脑袋看陆潇犹豫不定的神色,听这个呆子说:“季舒,你还好吗?” 季舒说:“我已经没事了。”然后走到沙发上坐下,他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袖子上绣了繁复的花样,宽松的浅色格子裤,皮肤很白,似乎比以前更白了,在光线里通透晶莹。 季越东切了水果端过来,看他们这边杯子里没有水了,又去蓄了水。陆潇连说着谢谢,季越东摆摆手,他做完这些才坐下,一坐下季舒就靠了过去。季越东拉着季舒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季舒垂眸看着自己被包裹着的手掌。他的睫毛很长,投下小片阴影,漂亮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娇态。 陆潇看着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奇怪违和。 徐昭昭没有多想,他对季舒说:“我这里有些考试要用的范围资料,我都打印了出来,你在家里看看,回头去了学校就能补考了。” 季舒说着谢谢,徐昭昭叹了口气说:“你不在学校,校花选拔点击率都下降了。” “校花?”季越东和陆潇异口同声,都是一脸疑惑。 这件事季舒是知道的,徐昭昭特别爱和他科普这件事,前段时间北京这片的高校搞了个最美校花选拔,不知道谁把季舒的照片传上去,之后竟还进入了前三名选拔。 季舒的脸涨得通红,好几次都要制止徐昭昭的话,被陆潇拦住,陆潇大笑道:“季舒没想到你还是你们学校的校花啊。” 季越东掩着笑,凑到季舒耳后,小声说:“校花?” 季舒埋着头,伸手偷偷戳了一下季越东的腿,小声咕哝,“不准笑。” 徐昭昭和陆潇体谅到季舒的身体状况,没多久就说要走了。 季舒站起来,和季越东一起把他们送到门口。 四合院子里栽了一株腊梅,这会儿正开着花,花香四溢,徐昭昭站在树下嗅了嗅,笑着对季舒说:“我能折一枝带回去吗?这花味道好好闻。” 季舒说当然可以,徐昭昭垫起脚往上够,陆潇站在他身后,微微抬手就折下了一枝。满枝的腊梅溢着香,他递给徐昭昭,“拿着吧。” 送走了他们,季舒回屋,没走两步,就被季越东从身后抱住。 季越东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上,热热的发痒,他的后背发软,腰被轻轻托起。 季越东轻哼一声,懒懒散散笑了,他说:“原来我老婆还是校花啊。” 老婆! 季舒失声,睁大双眼,心脏跳得就跟跑了马拉松似的,揪住季越东的手,大口呼吸着。 停顿几秒,找回了声音,季舒张了张嘴,红着脸说:“你……你再叫一遍。” 第56章 56 季舒不怎么显怀, 他去学校参加补考的时候,穿了一件咖啡色的大衣,里面是毛衣和长裤。他这时候已经三四个月了, 因为吐得厉害, 整个人看着都瘦了一圈,脸上原本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没了, 大衣穿在身上也是空荡荡。 季越东把他送到学校,下车前替他戴上帽子和围巾,吻着他的脸,轻声说:“考好了, 给我打电话。”他侧头看了眼天色,揉了揉季舒的头发,又说:“这个天好像要下雪了, 你出来后就待在大楼里, 我会来找你的。” 季舒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吃吃地笑,他说:“知道啦,季爸爸好啰嗦哦。” 季舒在考试,季越东开着车在外面转了一圈,在街口的店面里买了两杯奶茶,随后又去花店挑了一捧玫瑰。花店老板看着季越东,替他扎花时笑着说:“先生, 你对你老婆可真好。” 季越东眉眼带笑,他接过玫瑰捧着怀里, 他低头,英俊的脸上是缱绻温柔。 季舒考完试出来,天空阴蓝飘着雪。他靠在楼梯口,看着小窗外的雪,拨通了季越东的手机。 季越东问他在哪里,季舒伸手接雪,雪花跌在他掌心里立刻融化,他说在楼梯上看雪。 季越东匆匆赶来,发梢肩膀上沾了雪粒子,手里捧着花走到季舒身前。 季舒接过玫瑰,脸上带着笑,“好漂亮。” 季越东揽着他的肩膀,搂在怀里,问他,“考试怎么样?” “都填满了。” 季越东听他这么说就笑了,把捂在口袋里还热乎的奶茶递给季舒,“喝吧,还热着的。” 季舒咬着吸管,慢吞吞咀嚼着珍珠。他们朝外走,雪下得比刚才更大,停在屋檐下,季越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伞。 蓝色格子在眼前展开,季舒抱着季越东的胳膊笑,“你怎么跟机器猫似的,口袋里那么多东西?” 雨伞下面是一个格子蓝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季越东季舒还有他们将要出生的孩子。 开车回家,季舒喝了奶茶竟然觉得有些反胃,一到家里就都吐了出来。季越东抚着他的后背,内疚道:“早知道就不买了,以后都不要喝奶茶了。” 季舒转过身,捂着嘴,忍着胃里的难受,有些着急,“不能不买,奶茶多好喝啊,我还是要喝奶茶的。” “可你喝了这个都吐了。” “我不管,你不让喝,我就生气了。” 季越东捏了捏他的鼻子,笑他,“你怎么那么容易生气啊?” 季舒抿着嘴,突然不说话了。 他坐在地上,低下头,一段雪白的后颈从衣服里露出来,看着纤细脆弱。 一两滴眼泪无预兆的落下,也不是因为不让他喝奶茶才哭的,是根本没有原因,心情一下子低到了谷底。 季越东把他抱起来,拿着毛巾替他擦脸,季舒抓住他的袖子,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会一下子突然很难过。”季越东把他抱到沙发上,圈住他的肩膀,“没关系的,你不要觉得有压力,医生不是都说了,这个很正常。” 季舒靠在他怀里,吐了好几次后,浑身上下软绵绵提不起力,他问季越东,“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不会,完全不会。” 自从停了药物治疗后,他陪着季舒去见心理医生的频率从每周一次变成了两次。医生对于季舒为什么能怀孕并未多问,而是告诉他们,孕妇更容易情绪化,心理更脆弱。季越东要做的就是陪在季舒身边,无限的耐心和责任,让季舒感觉到安全。 他在季舒面前似乎不会生气,不管季舒提出多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他都会尽力去满足。 不管是凌晨三点的夜宵还是季舒情绪失控时的大哭大闹,碎了一地的玻璃渣被他小心翼翼一块块捡起来,丢在地上的衣服裤子,也一件件叠好归拢。 他心里放着深蓝色的大海,季舒的任何情绪都能发泄到他这里。 他抱着季舒,在数个季舒因为焦虑抑郁而哭泣的夜晚安慰他,抱着他给他力量,他对季舒说:“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一些。” 季舒摇着头,靠在季越东怀里,他说:“我好烦这样的自己。” “别这样。” “我心里好疼。” 季越东捧着他的脸,吻他的眼角,眼泪的味道是苦涩的,他想起以前无忧无虑的季舒,又想到此刻。心里还是会有悔恨交杂,可都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了,他只能在当下,好好照顾季舒。 他对季舒说:“你心里疼的时候告诉我,不要自己憋着,和我分担,好不好?” 他低眉垂眸,慢慢滑下去,额头抵在了季舒微微隆起的腹部。 他小心翼翼的贴上去,额头、脸颊、鼻尖、嘴唇最后是侧耳,每一下的触碰都是隐忍克制的爱,他侧过头贴在季舒的肚子上,好像在听孩子的呼吸,他说:“有我们在,我们陪着你。” 过年的时候,郑元的新店在北京开张,是个酒吧,叫了不少人过来,陆潇和徐昭昭也都来了。 徐昭昭没车,大过年叫车也麻烦,就厚着脸皮让陆潇来接自己。他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里面的红色格子衬衫露出了一条小尾巴松松垮垮盖着牛仔裤,陆潇见到他就笑了,“你这穿的是裙子啊?” 徐昭昭觉得他太没眼光,坐在陆潇车里,拉下前面的挡光板,对着小镜子涂起了唇膏,他对陆潇说,“你不懂,这是时尚。” “帮我把后面的袋子拿一下。”红绿灯变换,陆潇看了眼后视镜。 徐昭昭侧过头去把后面位置上的袋子拿了过来,“这里面是什么?” “送给季舒的小礼物,我买了两个,你也拿一个。” “给我做什么?” “就一个小玩意儿,给你你就拿着吧。” 徐昭昭把那小玩意儿捏在手里放进来了口袋里,窗外的雪不知道飘了多久,洋洋洒洒攒了一路。他们的车开得很慢,十分钟的路被陆潇开成了半小时,好不容易到了酒吧,徐昭昭下车的时候还差点摔了。陆潇扶着他的胳膊,眉头微微皱起,“小心一些。” 他们往里走,陆潇推开门,徐昭昭低着头快步走进。 郑元的朋友不少,酒吧里很热闹,陆潇把外套脱了,服务员替他去挂好。他朝四周看了眼,就见季舒坐在角落里,穿了一件米色高领毛衣,衣服宽松,毛衣领堆在脖间,小半截下巴藏在里头。陆潇朝季舒这边走去,季舒抬起头,细腻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透着光,陆潇觉得他的脸似乎比上回看着圆了些,他在季舒身边坐下,把准备的小礼物递给他。 “这是什么?” “一个小挂件,我出去玩的时候看着可爱就买了。” 季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粉色的小兔子,他笑着说谢谢, 陆潇说:“客气什么?”他拍了拍季舒的肩膀,目光落在一边,随即站了起来。他指着另外一头被人搭讪的徐昭昭,对季舒说:“我过去看看。” 季越东拿着温牛奶过来,季舒拉着季越东坐下,季越东把吸管递到他嘴边,季舒深情倦倦,依照平时他此刻早就睡了。季越东揉了揉他的头发,对季舒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季舒摇着头,抱住季越东的肩膀,把头靠上去,他说:“不行,我要留下来跨年。” 他这么说着,眼皮却半阖,困得都皱在了一起。 这时候,郑元请来的DJ开始打碟,音乐一下子就像是炸开,大家纷纷涌入舞池。季舒睁大眼,脸上的倦意一扫而光,燃起兴奋拽住季越东的手。 季越东打量他,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问他:“想去跳舞?” 季舒想了想问他,“可以吗?” 季越东就笑了,搂着这只小心翼翼的兔子,他说:“你在我这,永远都可以。” 季越东和郑元打了个招呼,郑元和DJ说了几句,音乐一下子舒缓下来,灯光柔和落下,舞池里的人动作变得缓慢,舞步悠悠。 季越东带着笑意,走到季舒面前,弯下腰伸出手,英俊的脸上是宠溺,他说:“小舒,能否和我跳一支舞?” 季舒的心跳得很快,他把手递过去,季越东反手握住,他们走向舞池。在晕眩的灯光下,在轻快的钢琴曲里,季越东的右手扶在季舒的后腰,左手与季舒的右掌相贴,他们轻轻旋转。 新年的钟声响起,季越东与季舒相拥而立,抬头看着大屏幕上的倒计时,身边的人欢呼沸腾,纸花往台下四撒,季舒抓住一片,放在手心里“咻”一下又飞走。 季越东在他耳边说,“新年快乐,小舒……新年快乐,宝宝。” 季舒的肚子一直都不显大,就算到了怀孕后半程,他穿上厚大衣,看起来也就是会让人觉得他长胖了一些。寒假结束重回学校,春节在家里好吃好喝,同学都胖了不少。季舒的脸变得圆润了些,看着肉乎乎的,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反倒是让人感觉更可爱了,谁会想到他被衣服层层包裹的身体里藏了个小生命呢。 只有在回到家后,季越东像是守着宝藏的巨龙,每天晚上都要例行检查自己的珍宝,从头到脚,一寸发丝都不肯放过 第57章 57 季舒肚子真的大起来后, 就不大想出门了。 他有时候会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宽松的睡衣也掩不住他高耸隆起的肚子。他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男生,偶尔瞥到自己的倒影便会觉得心惊胆战, 他看着自己变形走样的身体, 心里的自卑与日俱增。 他不愿见人,可课还是要上, 季越东实在是不放心他,便陪着季舒一块上课。 季越东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突兀,每天都是休闲打扮,一件卫衣一条裤子, 没怎么打理的头发耷拉在眉毛上,戴了口罩,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他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季舒坐一会觉得吃力, 季越东就替他揉揉腰, 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六月份的时候季舒请了假就不去学校了,他的肚子已经很大,天气也热了起来,他现在很怕热,也特别容易出汗。 中午吃了鸡汤和米粥,季舒坐着不舒服,就拖着肚子躺在沙发上。季越东从厨房出来,端着水果走到他身边, 把季舒给捞了起来,一手搂住季舒的肩膀, 一手用叉子戳了一块切好的西瓜味给他。 季舒吃了一块,继续张嘴,季越东就又投喂了一块。 季舒一连吃了四五块,不想吃了,把脸撇开。他拉着季越东的胳膊,对他说:“陪我睡一会。” 季越东用手背轻轻蹭着季舒的脸,季舒胖了一些,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滑,像是一块奶油蛋糕。季越东把他搂在怀里,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肚子,和他一起躺下。 季舒的后背贴在季越东的胸前,季越东的手覆在季舒的肚子上,温柔地抚摸。 隔了许久,两人都没睡着,季越东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问:“我想了好几个宝宝的名字。” 热乎乎的鼻息洒在脖颈上,季舒的肩膀缩了缩,他说:“叫什么?” 季越东说了几个名字,季舒想了想就说,“我喜欢季愿这个名字。” 季越东抱紧了怀里的柔软,他的声音压低,他对季舒说:“愿他健康快乐。”又顿了顿,“愿我的宝贝也能健康快乐。” 预产期前两个月,季越东购置了很多婴儿用品,各式各样的小衣服玩具塞满了整个房间。他还报了奶爸课,专门学习如何去照顾婴孩。 一整个教室里都是像他这样的未来奶爸,看了一圈,季越东算是这教室里面最年长了。几个年轻爸爸在课间休息会聚在一起聊天,说起自己的老婆,彼此都跟献宝似的拿着照片转。 轮到季越东时,他轻轻咳了一声,把手机递过去,他的屏幕背景就是季舒。那照片是在佛罗里达的环球影城里拍的,季舒穿着粉色衬衫小西裤,买了小兔子帽戴上,看着镜头,笑容单纯无垢。 大家一片惊呼,开玩笑道:“你老婆几岁啊,这看着怎么那么小?”季越东挑眉,收起手机,微微抬头笑道:“小了十来岁。” 课上老师说起小孩出生后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回家的路上,季越东去买了一些海绵垫子,回到家里就把房间里的桌脚都给包上了。 季舒睡了大半天,肚子很沉,腰很酸,听到卧室外的声响,就撑着起来。他坐在床边,叫了一声季越东,房门就开了。 昏昏暗暗的门洞里透出来光,季越东走到他身前,手掌碰了碰他的脸,“怎么了?” 季舒拉着他的手碰自己的腰,他说:“有点难受,腰疼。” “你趴着,我给你揉揉。”他今天去上课,正好学了按摩。 季舒侧蜷在床上,季越东坐在他身边,隔着衣服,掌心按在季舒的后背,轻轻揉捏。 季舒的身体慢慢放松,隔了许久,季越东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缓缓把他抱入怀中。季舒没有睡,或者说睡得不安稳,他的意识沉下去了几秒,就又因为胎动而被拉扯回来,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季越东,他问:“我睡了多久?” 季越东心疼地捋开他的头发,季舒睡出了汗,发丝黏糊糊地贴在额面上,季越东抱着他晃了晃,轻声说:“才十分钟。” 季舒倦倦道:“我还以为睡了一个多小时了。” 季越东抬起他的下巴,低头碰了碰他的嘴唇,季舒抱住他的头,张开嘴伸出舌头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抬起腿碰了碰季越东,小声说:“刚才宝宝动了。” 季越东一愣,抱着季舒,他说:“让我听听。” 就算是听过了无数次,他对于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依旧是兴奋又无措。 他抱着眼前的人,似虔诚一般低头,侧耳贴在那高起的肚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感受着。 薄薄的肚皮里孕育着一个巨大的宝藏,他闭上眼,手脚僵硬,他听到什么声音,像是鼓点敲击着心脏,心尖都在颤抖。 季越东张大嘴,鼻尖顺着圆润的肚皮磨蹭,他的呼吸滚烫又炙热。 季舒撑起上半身,他伸出手,轻轻揉着季越东的头发,一下接着一下,好像一只巨型的大狗。季越东仰起头,把脸贴在季舒的掌心里,他脸上热泪滚过。 季舒到了预产期,就立刻住进了私人医院,这是季家的产业,设备私密性都很全面。 季舒在医院里住了一星期,口味天天在变,这天说要吃西瓜,那天说想喝奶茶,又把自己吃胖了三斤,可就还是没有生产的预兆。 季越东这两天急得嘴里都上了一圈燎泡,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靠在病房沙发上看着季舒,就怕他晚上突然要生了。 郑元过来看他们,一见到季越东那样子他就愣了,“你几天没睡了?” 季越东挠了一下脸,他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渣,轻咳道,“就两天,实在睡不着。” “真想不到你要当爸爸了。”郑元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我要当干爹。” 季越东瞥了他一眼,犹豫道:“干爹这事我得考虑一下。” 郑元撇了撇嘴,季越东看了一眼蜷曲在床上的季舒,他朝门外点了点下巴,“出去说。” 走到外面,郑元问他,“以后就都在北京发展了?” “看小舒吧,等他毕业后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行,你这还真是夫唱夫随。” 郑元特地咬文嚼字,季越东听了朝他笑了笑,对他说:“我有家了。” 他是一只被人捡起来带回家的狗,受尽冷暖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季越东对郑元说:“人这一辈子很短的,一晃眼五年就过去了,我以前没明白,错过了那么久,现在我想通了,我要把之前的遗憾都给补上。” 郑元被他说的热泪盈眶,低下头,骂了一句,“你就欺负我单身吧。” 下午,季越东开车出去,季舒说想吃水蜜桃,还要那种很熟了的大桃子。 这医院附近是一片竹海,开车出去要半小时,红日挂在竹林上头,懒洋洋地往下坠。季越东的车驶出竹海,风“沙沙”吹着。季越东开到集市的水果店,买了十来个水蜜桃带回去。 他刚到医院,就看到郑元站在大门口,一脸焦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都打了你几十通了。” “这边信号不好,怎么了?桃子吃吗?” 郑元拍掉他的手,拽着季越东的胳膊,“吃什么桃子!你老婆要生了。” “啪“一声,袋子掉在了地上,鲜粉色的桃子滚开,季越东神情呆滞,几秒后立刻往里跑。 郑元哭笑不得指着另外一头,对季越东说:“东哥,跑错方向了,在这头呢。” 他的心跳得很快,是那种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感觉,胃一阵阵收紧。 他快步跑到了产房外,白色的大门紧闭,冷光落在季越东的脸上,一层红一层白交错。 他来回踱步,抓着一个护士问,“进去多久了?” “刚刚十分钟。” 季越东呼气吸气,他皱着眉,眼眶发红,“怎么那么久?会不会出事了?” 郑元看到这样的季越东,心里觉得好笑,他拿出手机,偷偷摸摸录像。 视频里的男人神情紧张,从走廊一头走到另一头,摸着下巴,每隔十来分钟就去找护士,慌乱无措的样子让人看着好笑。 他是第一次看到季越东这个样子,郑元拿着手机走过去,给季越东脸部特写,他对季越东说:“不会有事的。”季越东不语,郑元关了手机,走过去拍了拍季越东的肩膀,重复道:“不要瞎担心,季舒他不会有事的。” “嗯。” 季越东低下头,随着这一声简短回应,紧闭的门打开了。 医生护士走了出来,季舒放在小床上被两个护士推着,他闭着眼浑然不知轻睡了过去。季越东站在数米开外,他听到了婴儿啼哭,嘹亮的富有活力的哭声,有护士走到他身边对他说:“是个可爱的小男孩。” 季越东侧头看了一眼,而后快步走到了季舒身边。 滑轮碾过地面,“咔咔”几声,季越东步步紧跟,他与护士一起把季舒推到了病房里。 他的眼前是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季舒陷在大床里,脆弱纤细的一小只,黯淡下去的皮肤像是蒙了一层尘灰。 他往前走去,伸手抚摸过季舒微凉的脸,他一遍遍喊着“小舒”。 季舒的眼皮动了动,麻药还没缓过来,昏昏沉沉地看着眼前的重影。 季越东立刻趴在他身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孩子由护士抱去了。” 季舒呆呆地看着他,神思还在恍惚。 医院的窗是绿色的百叶,没有拉紧,风轻轻吹,发出细碎的声音。 季舒出神地想,夏日里出生的孩子,应该不会如他一样忧郁自卑了吧。 他的嘴角翘了翘,而后就听到季越东的声音,沉闷克制的哭声,听着让人觉得喉咙发酸。 季越东一直在喊着他的名字,不停歇地说:“小舒,我爱你,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 如果可以,季舒想抱着他,想用自己热烈的爱去回应,想用从心尖上流下的泪去证明。 他想告诉他,我也爱你。 狂热的爱,痴心的爱,最后成真了的爱。 心跳得很快,一声一声,他张了张嘴,嘴型是季越东的名字。 热泪涌上心头,季越东抓住他的手,他们成为了一体,他们不再是两个人。 他长吁一口气,安心地陷入那片温暖里,他终于如愿,有了一个家。 季舒陷入沉睡,季越东跪在床边,下巴磕在被子里。 他像只眼巴巴的大狗,一眨不眨盯着季舒。 施加于脖间的锁链早已解开,他不在是谁的家犬,而是季舒的爱人。 他们将有一个家,家里有着玫瑰,有着热烈的爱,有着属于他们的生命延续,有着一大片美好未来。 第58章 番外一 “李医生, 我想问一下,小孩晚上一直哭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李医生, 又来麻烦你了, 小宝宝屁股上突然出现了红点……哦哦,捂出来的是吗?好的好的, 谢谢你。” “李医生,宝宝……为什么只叫妈妈,不叫爸爸?” 季舒坐在边上实在听不下去,拿掉了季越东的手机, 对着话筒说:“不好意思李医生,一直在叨唠你,宝宝身体很好, 嗯……没什么事, 谢谢。” 季越东从后抱住他,搂在怀里晃了晃,“为什么不让我问了?” 季舒笑道:“你是不是嫉妒他先叫我,那你来当他妈妈呀?” 季越东就笑了,低头看去,季舒躺在床上,眼里是揉在一起的蜜,身体软绵绵的, 似任由季越东为所欲为的模样。 季越东咬了他一下,季舒觉得痒, 像是被风吹过的花,花枝乱颤,他挣扎着要躲开,就听季越东说:“我成了妈妈你是什么?” 季舒都换了一口气,“那我……就是爸爸。” 季越东拉着他的裤边,含笑道:“爸爸?那让我来检查一下你到底有没有这能力。” 小孩就在另外一个房间,单薄的胯骨刚沾上吻,就听一声嘹亮的哭声,季舒的身体一僵。季越东停顿了两秒,季舒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无奈起身,到嘴的肥肉没了,季越东叹着气对季舒说:“我去看看宝宝。“ 季越东初为人父,心智竟然像后退了十来岁,他把前半生该有的忐忑慌乱都给存到了这会儿。 季舒生下这个孩子后身体和精神一直都不大好,他又不喜欢家里来别人,小宝宝都是由季越东一个人来照顾。 六个月的小孩,还像只小猫一样,软乎乎地躺着。天热的时候季越东会在家里光着膀子抱他,宝宝贴在他的胸前,季越东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来来回回地走着傻笑着。 季舒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季越东抱着孩子坐在他身边,亲了亲小宝的脸又亲亲大宝宝的脸。 …… 北京的秋天比夏天还要热,秋老虎厉害,空调到了时间自动关了后,没多久季舒就被热醒,他出了汗,衣服贴在身上。 他仰面躺着,身上像是有一团黑影压着,燥热不安却又睁不开眼。 季越东睡着便听到季舒小声抽泣,他最近养成的好习惯就是,季舒一有动静他就会醒过来。他凑过去,把季舒捞起来,季舒皱着眉,睫毛不停歇地抖动。季越东把人搂到自己怀里,像是抱着孩子,他把季舒轻轻推醒,看着季舒张开了眼,他松了一口气。 昏暗的光线里,季舒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皮肤滑腻腻淌下汗,他身体虚,到了现在更是,夜里盗汗的严重。季越东侧头吻着他汗湿的发边,他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季舒应了一声,声音微弱,他抓住季越东的手,闭上眼想了想,低声道:“梦见你不见了。” 季越东把他抱得更紧,他心里酸涩,便对季舒说:“傻瓜,不会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拾起季舒的手,在他的腕侧落下浅吻。 “我抱你去洗澡。” “把空调打开。”季舒任季越东抱着,他浑身发软,悬空的小腿轻晃,季越东像是拖着小孩搂着他。季舒的下巴磕在季越东肩膀上,这是他们最常用的姿势。 季越东开了空调,冷气簌簌吹了几下,季舒就被季越东带到了浴室。站在浴灯下,季越东替他脱去半湿的衣服,丢在了衣服篓子里。 “抬脚。” 脱了上衣,要脱裤子,季舒乖乖地抬起腿,雪白的脚背绷着,季越东用掌心裹着,让他踩在自己的手心里。 浅浅的灯光下,季舒的身体比少年时丰腴了些许,腰间软绵绵的肉像莹着一层光。 季越东凑过去,半跪在地上,吻着季舒。 那里曾孕育出一个生命,是他和季舒的孩子。 有了这个孩子后,生活的节奏就变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围着孩子转,在狭窄的浴缸里,热水侵泡着身体,季舒觉得自己像只放在沙滩上的快要死掉的鱼。许久未这么激烈过的身体难以招架,他一点都不想动,心里又有些难受,觉得自己是不是扫了季越东的兴。 季越东把季舒抱起来,小心翼翼搂在怀里,抬起季舒的下巴,吻着他的脸颊,不停地吻,试图让他觉得安心。 季舒对他说对不起,季越东心里发酸,环住他的肩膀,低声说:“是我没控制好自己。” 季舒摇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到门外哭声,是孩子的哭声。 季越东一愣,和季舒互相对视,季舒说:“去看看孩子。” 季越东把他抱起来,打开水,替他洗掉身上的污浊。 季越东对季舒说,“等一会。” 季越东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脱了,淋着水他吻着季舒的眼角,他再一次道歉,声音沉沉,季舒听到他说:“刚刚弄疼你了吗?” 季舒摇头,他抱住季越东,还是无条件的信任,他在季越东耳边轻声道:“不疼。”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 季舒摇头,他轻轻推了一下季越东,对他说:“去看看宝宝吧,我自己洗。” 季越东含着他的下唇,吻了几下,他站了起来,扯过毛巾擦拭身体。季舒沉入浴缸里,他仰起头看季越东,季越东拉开门走到外间去安慰哭闹的小宝宝,他这个大宝宝把自己埋进水里,想到刚才的事请,咬着下唇,嘴角边的笑竟然止不住,他还挺喜欢季越东的失控。 …… 小孩一岁酒的时候,郑元送了只小拉布拉多。小狗很粘人,季愿睁大双眼,拍着手“哇哇”地笑着。 季越东抱着季愿,拿过郑元递过来的绳,他侧头问季舒:“小狗要叫什么?” 季舒想了想,低声说:“多尔多吧。” 季愿兴奋了一会,没多久开始发困,小脑袋一磕一磕。季越东和季舒说了一声,便带着季愿去小房间里。 陆潇看着季越东抱着孩子离开,沉着脸走到季舒身边,他低声问:“季越东要了个小孩,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是不知道季舒的身体状况,只以为季越东找女人生了个孩子,男人要留后这点也可以理解,可这关系到季舒,陆潇就有些坐不住了。 季舒给他倒了一杯水,陆潇拿着杯子,紧紧抿着嘴唇,不作声。 季舒对他说:“到外面去说吧。” 四合院子里种了花还养了鱼,季舒拿了点鱼食投喂,几条锦鲤争先恐后蹿出水面,陆潇低头看着那几条鱼,听季舒说:“季愿是我生的。“ 陆潇眼皮一跳,随即笑道:“你骗谁呢?你……” 季舒打断他的话,认真地对他说:“我生来就有两套生殖器官。”他捏了一粒鱼饵在手里,顿了顿,犹豫道:“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陆潇呆呆地看着他,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件事,等到季舒把手里的鱼食都丢完了,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陆潇突然就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季舒的手,他急切道:“当然,还是朋友。” 他抿着嘴唇,神情严肃,季舒扭头看向他,陆潇对他说:“我说过的,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听着很长,但却也很短。 五年一晃眼就过了,一辈子就是几个晃眼。 季舒抱着他,把脸埋在陆潇的肩膀上,轻声道:“谢谢你。” “季舒,快进来吹蜡烛了。” 还没抱满两秒,季越东的声音从门口响起,陆潇没松手,揽着季舒的肩膀回头,目光不善地看着季越东,这个把季舒肚子搞大的男人。 季越东朝他笑了笑,季舒快步走到季越东身前。季愿伸出手要他抱,他不太会抱小孩,轻轻碰了碰。 他们一家三口往屋里去,陆潇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 徐昭昭在屋子里玩小狗,见到他们进来,就站了起来。 陆潇走过去,盯着地上的拉布拉多,对徐昭昭说:“季舒以前养的兔子就叫多尔多。” 郑元去关了灯,季舒和宝宝坐在沙发上,季越东把蛋糕推了出来,上面插了一根小蜡烛,朦朦胧胧的光亮起。季愿舞着手笑,季舒把他抱起来,一大一小凑在一起,季舒吹了一口气,蜡烛灭了。 郑元切了一块蛋糕,叉子上沾了奶油去逗季愿,小宝宝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咧着嘴哈哈大笑。季越东把他推开,“要玩自己生一个去。”说着抱起季愿,用戳了一小块蛋糕,放在季愿嘴边逗他。 季舒皱着眉,费解地看着这两人。 郑元在北京住了一段时间,他时常来串门,最喜欢问的就是,喜欢干爹还是喜欢爸爸。 季越东装作不在意,可余光却一直张望过去,听到季愿说爸爸,季越东露出满意的笑。一把抱起季愿掂了掂,瞥着郑元说:“幼不幼稚。” 季愿再长大一些,会说的话就更多了,知道自己的妈妈是医生,爸爸很闲,经常陪自己玩。不过也有工作的时候,他常常会被爸爸带着一起去开会,他在边上的小沙发上玩,爸爸就在大桌子上和一堆人说话。 这个时候,爸爸就会变得很凶,季愿不怎么喜欢。 大概是小孩子比较敏感,虽然爸爸对他很好,妈妈也对他很好,但他总觉得爸爸最喜欢的还是妈妈。 他常常会问季越东,爸爸最爱的是宝宝还是妈妈? 季越东抱起季愿,他是实话实说,对季愿说:“爱你们,但是最爱的还是妈妈。” 季愿呆呆地看着季越东,停顿了十几秒,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叫着“坏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