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配之独家授权 作者:荷尖角(焱蕖)   【简介】   他们在策划眼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CV。   一个随性,能言善辩,抓不住。   一个定性,讳莫如深,猜不透。   声音与声音的磨合之后,真正的碰触才刚刚开始。   “我,可以要一个你的独家授权吗?”   注:齐誩的“誩”字发音为jìng,同“静”字音。   友情提醒:由于作者极度细节控,本文适合慢慢阅读,速食须谨慎。另外,本文非现实向,走傻白甜风格,接受不了这种风格的请默默关闭此页面。   内容标签:网配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誩,沈雁 ┃ 配角:宁筱筱 ┃ 其它:CV,配音,广播剧,现实向   【晋江银牌编辑评价】   齐誩在经历了社会、家庭、以及感情的三重挫折后,作为一名新闻记者,他坚强而孤独地生活着,配音成为他寂寞时的寄托。   让齐誩没有想到一次偶然促成的对戏,让他与沈雁来了一场声音与声音的邂逅,从此沈雁渐渐走入了他的生活,也走入了他的心。   当各自背后的往事慢慢揭开,他们能否长相厮守最终得到幸福,让我们拭目以待。   这是一篇视角独特的现实向网配文,作者着重于细节刻画,赋予文章电影式的画面感,   在阅读过程中读者仿佛置身于文章描写的一幕幕场景中,与主人公一起体会喜怒哀乐。   本文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以及细腻的感情铺垫,现实与网络世界的过渡自然而流畅,   对配音过程的描述细致独到,人物和场面塑造真实,让人在不经意间感受到脉脉温情。   ==================    第一章   回到公寓的时候下午三点才过,日头正烈,白花花的刺得眼睛生疼。   齐誩闭着眼睛,并不是因为阳光刺眼,而是因为他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对于这里大部分居民而言,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整个小区静悄悄的,周围声音仿佛被暑气蒸干了,附在身上,变成汗珠一直往外冒。   齐誩住在七楼,平时直接走楼梯上去,这会儿破例按下了电梯按钮。   电梯门“叮”地一下打开的时候,手机铃声几乎同一时间响起,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刺耳十倍。   都说精神衰弱的人对声音特别敏感,看来所言不虚。更何况自己眼前是一个密闭空间,回音效果非常之好。   齐誩看了一眼电话号码,判断出这是一个如果自己现在不接,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之内可能这个电话会不停响,响到自己无法补眠的号码。如果关机,那么来电的人可能在一个小时之内亲自上门,这样彻底不用睡了。   所以按下接听键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项。   “喂?”   “师兄!师兄你果然是今天回到!你出差的时候向来不接电话,我也不敢打扰你,但是你回来了我就可以继续骚扰你了!”   齐誩觉得自己精神衰弱的症状更加严重了。   “请我吃饭请按1,要我请吃饭请按2,吐槽自己男朋友请按3。”   “虽然我是很想按2和3,不过这些先等等……请问网配相关的要按哪个?”   “此项服务尚未开通,再见。”他正要把手机从自己耳朵上挪走,里面即刻传来一声极其悲壮的哭喊。   “师兄!想当年我陪你喝酒——”   杀手锏来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先让我睡几个小时,醒了看留言。”   网配,网络配音的简称,是一个存在于网络上由配音爱好者组成的圈子。   网配圈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开始。   齐誩也不例外。   齐誩是媒体人,工作性质注定了他在二次元世界里涉猎广泛,从公共论坛到私人博客,从正儿八经的学术资料到千奇百怪的八卦帖子,他只要有空都会一一浏览,对于新鲜事物也乐于尝试。   当初微博刚刚兴起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个人账号,还邀请了不少身边的朋友加入,最初的两三年他只是看看时事,关注一些业界名人,有兴致的话写写生活趣闻什么的,直到有一天大学时代的师妹在微博上@了他一下。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转发量相当可观的热门微博,题目叫“请你@出身边声音最性感的人,让他录一段起床铃~\(≧▽≦)/~”。   性感?齐誩扫过标题的那瞬间,嘴角忍不住朝上翘了翘。   他进电视台六年,虽然本职不是播音主持,但是也接触过不少与声音有关的工作,基本上已经免疫,对自己的声线更加没有任何鉴定能力。以前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他,想不到这个小丫头会这么想。   “我看到你@我的那条微博了,你不是要劈腿追我吧?你男朋友是武警,我可不想死无全尸。”半开玩笑地拨通电话,结果听到当事人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才不想把弯的掰成直的呢。”   齐誩是一个坦然的人,出柜很早很从容,对朋友没有隐瞒过。   真正的朋友不需要隐瞒,需要隐瞒的人成不了朋友。师妹当年为了这句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陪他通宵喝酒,隔天在自己寝室里吐得天昏地暗,至今还在控诉他毁了她苦苦经营的淑女形象。   每当小丫头有事相求,便会搬出“想当年我陪你喝酒”这个经典开场白。   “师兄,想当年我陪你喝酒——”   “我给你录。”   “嘿嘿嘿嘿。”   齐誩一向言而有信,当晚果然大大方方地录了一段起床铃给师妹,本来只是凑个热闹,图个开心,没想到这丫头隔天就把他的录音传到网上,还在微博公布出来。   三月竹笋:≧▽≦ 啊呀呀呀,师兄@不知则不答他真的录了起床铃给我!真的好性感!大家速度来听啊!! @九姑娘 @iCookie @翻滚の喵喵球 @素衣朱绣 @凸凸没有凹 @不拖延不成活   素衣朱绣:Mark!现在在上课,回去听!   翻滚の喵喵球:( ⊙o⊙)哇哇哇哇,这个声音……真的好性感!(捶地)   素衣朱绣:真的吗??目前上不了电脑的人羡慕嫉妒恨!!┭┮﹏┭┮   九姑娘:……听完了……只想说——卧槽,这个人的声音跟我本命好像啊!!   凸凸没有凹:¬_¬   九姑娘:凸凸你懂我!!┭┮﹏┭┮   凸凸没有凹:¬_¬ 你本命退圈很多年了,醒醒吧。   九姑娘:坟蛋,不要提醒我啊!!┭┮﹏┭┮   三月竹笋:噗,摸摸阿九。阿九不哭,站起来撸!≧ω≦   九姑娘:抓住竹笋!!我要勾搭你师兄啊啊啊啊啊,求勾搭啊啊啊啊啊!他是圈子里的人吗?配剧吗?翻唱也行啊,卧槽!太像我本命了好么!   因为原微博@了他,他一时好奇点开评论,看到这里忍不住“哧”一声笑出来。看来自己继续对着电脑屏幕喝咖啡,是一件相当不明智的事情。   跟师妹认识是在大学的传媒课上,那时候已经知道她对播音配音方面的东西十分热衷,在网上似乎也在混这种圈子。毕业后,他们几个同城的校友偶尔小聚,总会听她说起网配圈里的种种见闻,相关词汇也略通一二。   虽然大体上知道她们在聊什么,不过自己成为话题中心,还是第一次。   于是他把咖啡搁到一边,微微笑着作出回复。   不知则不答:哈哈,谢谢点评,被人说性感还真是不好意思。   三月竹笋:师兄!!≧0≦   九姑娘:!!卧槽,被回复了!!师兄求勾搭!!!!   凸凸没有凹:¬_¬   iCookie:刚刚出门回来,似乎错过了什么好戏的样子⊙▽⊙……九九你要勾搭谁啊?   三月竹笋:阿九要勾搭我师兄,嘿嘿嘿。小饼儿你快去听!衔接就在上面!快去听!   iCookie:正在听……表示性感度简直MAX好么!有点理解九九的心情了,噗……   素衣朱绣:看你们的评论看得挠墙,听不到啊听不到,爪机党伤不起┭┮﹏┭┮   不拖延不成活:爪机党伤不起+1   翻滚の喵喵球:loop了好多遍,越听越有一种年轻版轻裘大人的感觉( ̄▽ ̄)~*   九姑娘:对吧!!喵喵你也这么觉得吧!!   翻滚の喵喵球:嗯嗯,不过竹笋师兄的声线更清亮一些,轻裘大人比较浑厚。   九姑娘:可惜本命退圈太早……(嚎啕大哭)   不拖延不成活:九姑娘的本命是快马轻裘??原来你喜欢那一款声线啊。   凸凸没有凹:¬_¬ 她的本命不要太多。   九姑娘:凸凸你滚粗好么!(继续嚎啕大哭)   不知则不答:哈哈,你们真有趣,说得我也想玩配音了。   这条回复发出去不到两分钟,桌子上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果然是宁筱筱,也就是微博上ID名为三月竹笋的师妹。   “师兄,你不是说笑的吧?”小丫头一副严肃语气,却遮掩不住声音里隐隐的兴奋。   “没有说笑啊,看你的这些朋友聊天,还挺有意思的。”   “师兄,你刷新一下看看,你那条回复差点让阿九……啊,就是微博上那个叫九姑娘的,她差点激动得疯掉了。她刚刚还在QQ上使劲戳我,一定要我拖你下水。”   “我是无所谓啊。”齐誩笑道。   他学生时代曾经选修过西方戏剧史和脚本写作,平时也常常看电影,写影评,对于表演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兴趣的。   “那……我就把你卖掉啦?”   如果可以用一支笔将一个人的声音状态画出来,此时宁筱筱的模样绝对是一只双眼炯炯发亮,盯着猎物不停吞口水的猛兽。偏偏这只猛兽还想伪装成小白兔,而且是特别无辜的那种。   “你卖吧,反正我是按分钟计费的。”可惜她的对手是一个从来没有在口头调戏这种事情上面输过的人。   “师兄……”宁筱筱欲哭无泪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格外动听。   “别哭别哭,化悲愤为饭量,然后你就可以称斤卖了,会赚的。”齐誩在补刀方面也是高手。   “师兄……”宁筱筱被戳到痛处,声音中的哀怨程度急遽上升,“师兄,求放过……”   齐誩才要继续调侃几句,QQ突然来了一个添加好友提示,点开来看,申请人正是微博上见过的“九姑娘”。   “阿九问我要你的QQ,我给她了,她应该加你了吧。”   “你效率可真高。”他笑着摇摇头。这丫头,手指倒是动得比嘴皮子快,先斩后奏这一招可谓纯熟。   九姑娘是齐誩在圈子里认识的第一个策划,也是第一个问他网配用什么ID的人。   “不问归期。”齐誩想了想,如此作答。   在此后的几年里,九姑娘常常逢人便嗑叨两件事。   第一件是她入圈以来做过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即是成功勾搭了“不问归期”这个CV。   第二件是她入圈以来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即是当时赞成他用“不问归期”这个ID。   如果新人策划们有幸遇到九姑娘这位前辈,听她嗑叨,一定会深深被这个ID的真正含义虐得玻璃心粉碎。   “不问归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ID,因为这个ID的主人一年累计下来有六个月以上时间处于失踪状态。   本来看见这个ID已经让策划们心凉了半截,剩下的半截也在看到 “1.催音的见ID;2.催返音的见第一条”这种QQ签名的时候凉透了。   “我后悔啊。”九姑娘跟齐誩聊天时的口头禅渐渐变成这四个字。   “三次元很虐啊。”齐誩适应圈子语言的能力十分出色,自己的解释也从一开始正直的“工作太忙”改成这个。   其实这些话不是借口,只是事实。   省级电视台比起地方电视台新闻涵盖面广,工作量自然随之增加。每次遇到非本地的突发新闻,单位都要派人紧急出差赶往现场,像齐誩这样没有成家、没有小孩的单身男人尤其容易中招。   时值七月,不断上涨的除了气温,还有降雨量。   省内连日的强降雨已经造成部分地区交通受阻,还发生不少事故,譬如这次的出差地点发生大面积山体滑坡,他和采访组的几个同事跟着部队的车辆整整颠簸了十二个小时才到地方,一身泥水不说,住宿条件还相当恶劣,折腾了半个月,总算可以交差回家。   出门的时候太匆忙,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午后阳光直射而入,在实木地板上烙下几块白灼灼的光格子,赤脚走过去的时候烫得脚趾头都绷起来。   “好热……”   齐誩把公文包往电脑椅上一丢,拉上窗帘,在阴影里渴求一丝清凉。无奈衬衫贴着后背的地方已经全部被汗打湿了,浑身黏糊糊的不自在,他只好一边摸索着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一边把衣扣解开,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后整个人昏沉沉瘫在床上。   刚刚入行的时候,前辈们曾经说一个人最累的时候反而睡不着。齐誩这几年常常亲身体会这一点。   引用他微博上的一句话,他的睡眠质量差不多可以和国内的食品卫生质量一较高低。   回程途中断断续续在车上打盹儿,此时躺了十分钟还没有睡意,齐誩于是翻身起来,先把电脑打开。   由于工作需要,他出差时一般随身携带单位配置的电脑,回家了才用自己私人的。   他出门超过两个星期,恐怕留言不少。   不出所料,刚刚登录QQ,屏幕右下角那只企鹅立刻被十几个不同的头像攻陷,一时间提示音嘀嘀大作,他甚至可以感到电脑死机了整整十秒钟。   留言的人,几乎无一例外来自好友分组中的“策划”一栏。   留言的内容,几乎无一例外含有一个与哭泣有关的QQ表情。   胭脂花:不问归期SAMA!!我想问的就是你的归期啊,不要叫我不要问啊!!TAT   M.E.E.:你有本事玩失踪,你有本事交音啊!别QQ隐身不出来,我知道你在线!回复一句会SHI么,会SHI么!(怨念泪)   白衣卿相:……大……人……求……交……音……(哭)   煎糕:归期你再不出现,我就要归西了!╥﹏╥   ……   ……   ……   未读QQ邮件35封,未读留言128条,未读群聊天记录999+……看到这里,他已经连微博账号都不想登录了。   相比之下,师妹刚刚催命鬼一般的狰狞形象居然变得亲切不少。    第二章   凌晨。   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过程中醒来两次,成功为自己的平均睡眠质量创下新低。   第一次醒来是听见楼下住户炒菜时大咧咧的走调歌声。大约他们家晚餐吃花椒肉,声音里透着一股令人发麻的味道。   第二次醒来是因为胃隐隐作痛,不得不翻抽屉找药吃。   睡眠不规律。   饮食不规律。   齐誩觉得自己此时去配一个病入膏肓的角色,那一定相当逼真。   出门半个月,冰箱里的留下东西根本不能吃,凌晨两点也不可能叫外卖。齐誩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估计是血糖太低,冲完澡之后就翻出家里仅有的几袋饼干,临时充饥。   他把空调关掉,打开窗户通风。   城市的夜晚几乎没有什么见到星光的机会,今夜也不例外,一片漆黑无垠。非常适合各种负面情绪入侵。   譬如以前刚刚出柜的那段时间。   譬如以前因为意识到性向而彷徨不定的那段时间。   倒是现在什么都释怀了,脑子里只会冒出“这种时段没有杂音,没有人打搅,适合录音”这样可笑的念头,仿佛把那道消极的闸门关上,有一种归属感。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至今还保留着配音的爱好,纵使现实生活再累再忙。   比起他本人,他的电脑倒是一直安安稳稳地睡着。一瞬间齐誩有点嫉妒电脑。   之前打开的QQ聊天窗口还留着,齐誩先把私Q的信息全部回复完,准备去扫一遍他所在的几个剧组群的聊天记录。   一般来说作为CV是不会细细翻看群里的聊天内容,但是他每一条都会看。   誩,两个言,充分体现话痨本质。   当年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很有先见之明,因为他本人对于聊天相当热衷。平时因为见闻丰富,涉猎面广,又是搜集新闻材料相关的职业,可以开腔的话题数不胜数。即使自己没有现场参与,他事后也常常围观别人的聊天记录。   有趣的不是八卦本身。   有趣的是当别人以为他不知道时,他亲自把包袱抖开,别人那种一脸错愕的表情。   正要从上到下依次查阅,忽然见到一个群的图标在右下角嘀嘀跳了几下。   群名:慢慢退圈的节奏。   不是剧组群,是他少数几个圈子里单纯供朋友聊天的群——而且群主是熟人。   他挑了挑眉,移动鼠标点开。   九姑娘:自从变成了时差党,总是和大家在线时间不一样,好虐啊┭┮﹏┭┮   翻滚の喵喵球:九九,我也在的。┭┮﹏┭┮   九姑娘:喵喵!没猜错的话你又在熬夜赶图了?   翻滚の喵喵球:(趴地)是的……设计院的苦命实习生你伤不起……   九姑娘:噗,搞设计的人都苦命。   翻滚の喵喵球:你那边现在几点啦?   九姑娘:快中午了。   翻滚の喵喵球:噗,你怎么大白天有空上来?不上课吗?   九姑娘:这边放暑假啦,噗。目前在实验室帮老板搞项目,老板人不在,出门开研讨会去了。我今天实验跑完就行,时间自由掌握。   翻滚の喵喵球:原来如此。群里面大家都睡了吧,看来只有九九你陪我了(′へ‘、 )   九姑娘:还有谁在的话,吱一声吧。   不问归期:吱。   九姑娘:!!   翻滚の喵喵球:!!   九姑娘:卧槽!归期你终于回来了啊!   不问归期:嗯,刚刚睡醒。╮( ̄▽ ̄“)╭   翻滚の喵喵球:归七七!求抱抱!求安慰!求福利!(o >__<)   不问归期:(微笑)乖,拎起喵喵球放回篮子。毛团要有毛团的职业道德,快去赶图。   翻滚の喵喵球:哭着跑走┭┮﹏┭┮   九姑娘:刚刚睡醒??你这是什么诡异的时间表啊Σ(°△ °|||)︴   不问归期:(望天)我时间表诡异很多年……   九姑娘:我后悔啊……   不问归期:停!!打住,不要再继续了。 ((( ̄__ ̄o )~   当年认识九姑娘的时候,九姑娘还在国内念大学本科,时间充裕,每天都有空闲做剧,虽然年纪在圈子里不算大,资历却已经比许多人深。齐誩早期的几个剧都是由她策划的,他的师妹宁筱筱则是编剧,三个人经常一起出现在剧组名单上,甚至被人称为”三七九“组合。   不过,一直和固定的STAFF搭配,CV比较不容易有进步。九姑娘如是说。   于是齐誩接剧的范围不再限制于熟人圈子,只要是他感兴趣的本子,声线要求不至于偏差太大,他都不介意尝试。   自从九姑娘远赴重洋到了国外深造,时间和精力远远跟不上圈子出剧的要求,现在基本处于半退圈状态,手头只有两部长篇广播剧在慢慢填坑,不再策划新剧了。齐誩最初接触的几个STAFF也多多少少和九姑娘一样忙碌,出剧很少。   所以群名叫 “慢慢退圈的节奏”也无可厚非。   几个人在群里碰面也是随意聊聊,问候一下近况,吐槽一下上司,东拉西扯甚是亲切。   九姑娘:前些日子一直有人来敲我,问我能不能联系上你。我表示时差党很无力……   不问归期:我猜到了……我回来打开QQ的时候被留言数目虐到内伤。   九姑娘:我后悔啊,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网配圈中有名的“装死大神”是我拉进来的。   不问归期:噗,等等,我什么时候变成大神了?   九姑娘:配剧先不说,装死方面确实挺大神的 =。=   翻滚の喵喵球:哈哈,冒头说一句,其实我觉得喜欢归七七的人蛮多的,好几个推荐CV的帖子里面都见到有人提起。至少也算是粉红CV了~   不问归期:(笑)没有啊,我只是老透明。   翻滚の喵喵球:你才不是透明呢,就是主役作品太少太少,存在感显得低了┭┮﹏┭┮   不问归期:因为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九姑娘:而且挑本子。   不问归期:没有特别挑,只不过如果情节或者台词太过囧囧有神,我录的时候会笑场XDDD   九姑娘:对了,说到本子,你是不是接了胭脂那个黑道剧?她催音都催到我这儿来了,各种滚动卖萌各种不要节操好么,怪可怜的,噗。胭脂说本子发你邮箱好久了,你看到就回复一下呗。   不问归期:未读邮件太多了……你让我整理整理。_(:з」∠)_   齐誩的QQ邮箱里设置有几个配剧相关的专用标签,分别是“策划邀剧”,“已接剧本”,“返音剧本”,“发剧通告”,以及“网配其它”。   他习惯先将未读邮件按照标题内容分类,然后再一个个读信,还用Excel做了一个列表排出剧名和收信日期,方便自己安排录音顺序。如果是特别急着收音的剧组,他会在邮件上标记星号,尽量在出差采访的行程之间抽空录了。   胭脂花是一个新人策划,挺有想法的小姑娘,学生党,目前手上有一个现代警匪背景的剧找他配主役受。   不问归期:我找到那封邮件了,《陷阱》,是这个名字吧?   九姑娘:噗,是的是的。原作我看过,其实后面情节发展挺好的,就是估计第一期里面那场S.M的戏不能少。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接这种。   不问归期:哈哈,因为很少有人找我配受。   九姑娘:噗,就因为这样?   翻滚の喵喵球:噗哈哈哈!归七七配受么,那攻君必须找0.8以上的帝王攻音才压得住哇!   九姑娘:(扶额)圈子里面的攻音本来就少了,还逼攻为受啊,卧槽。   翻滚の喵喵球:其实攻音也不少,不过像归七七这种华丽腹黑的公子音真心不多~   不问归期:我受声线限制太大……   翻滚の喵喵球:哈哈,太有特色!(* ̄▽ ̄*)   九姑娘:噗,太有特色不是什么好事,被条条框框钉死了都。   不问归期:是啊,经常接到邮件问我能不能接剧,一看人设基本上都是那种邪魅狷狂,挥金如土,除了追求小受之外就只会说“天凉了,让王氏集团破产吧”之类的话。   九姑娘:邪魅狷狂!哈哈哈哈!(捶桌)   翻滚の喵喵球:哈哈哈哈笑死!让王氏集团破产!救命!   不问归期:╮( ̄▽ ̄”)╭   在网络配音的世界里,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是声音印象。   齐誩给人的声音印象基本上可以用四个词概括——性感,华丽,富二代,攻。   齐誩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在公家机构上班的普通记者,每个月的工资大概可以拉低工薪阶层的平均月收入水平。   “不要夺走大家YY的乐趣。”   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这么说,他表示同意。   齐誩接过的主役剧屈指可数,但是如果算上协役和龙套,三年下来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个。假如有人专门统计一下,会发现齐誩在这些剧中的职业可谓千篇一律。   古风剧目:皇帝五次,各种王爷、侯爷、皇子、世子等等皇亲贵戚十六次,稍稍降一个阶级的公卿大臣之流九次,富商以及名门世家公子四次。   现代剧目:半数以上是总裁、经理、主任相关,剩下的统统都是开夜店的。   是的,开夜店。   而且在胭脂花这个新剧的剧本人设里,他不负众望,又一次开了夜店。   “难道我就那么像开夜店的?”齐誩斜靠在椅子上向下滑动鼠标滑轮,从头到尾过一遍剧本,一边看一边无奈地笑。   这篇小说在齐誩接剧之前已经大致看完,和所有黑道相关的设定一样,他所饰演的这个角色经营着组织名下的一间夜总会,表面上是为组织赚取活动资金的娱乐场所,实际上也给非法交易提供地点。   文中的另外一位主角是刑警,一直负责盯梢这间夜总会,自然而然和他有了交集。   简而言之,这个故事被它的几个标签精确地概括了:强强,警匪,相爱相杀,虐恋情深。   如九姑娘所述,第一期剧本开场才三幕,果然有一场S.M。   曾经在一个CV风格总结帖子里面被评价为“声线高贵华丽之中隐隐带着一丝渣感”的他,S.M这种场面虽然没有配过几个,但是从理论上讲,应该属于拿手好戏的范畴。然而以往的角色都是以攻的角度去S.M,这一回却是罕见的以受的角度去S.M。   策划胭脂花在邀音信里面强调一句:“请用攻的气场最大限度地释放受的荷尔蒙!”   末尾附上一串眼神闪闪发亮无限期盼的表情图案。   ——不明觉厉。   齐誩简短地回复了胭脂花的邮件,解释了一下自己失踪半个月的原因。   除此之外,由于剧组希望他能够在正式开录之前先上YY听导演讲戏,和另外一位主役对对戏,找找感觉什么的,所以他想请策划尽快安排时间,趁自己这几天还能喘一口气的时候办了。否则不知道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还把台词比较少、收音比较急的几个剧录好,一并回复了其它剧组。   目测接下来会收到一堆留言,每一个都会挂着感动的宽面条泪那种。   才准备关机下楼买早餐,胭脂花的QQ头像非常及时地在他鼠标移到关机符号的那瞬间亮了。   胭脂花:啊啊啊啊我看到了神马!!归期SAMA!!你回归了!!TAT   “噗。”他一不小心在电脑前笑出来。刚刚录了三个小时的音,嘴角都僵了,此时的面部肌肉十分需要这样的调适。   虽然不是宽面条泪,但是也算是面条泪的一种。简称细面条泪好了。   不问归期:姑娘真早^_^   胭脂花:嗷嗷嗷,我习惯赖床的时候用爪机上一下QQ……(掩面)   不问归期:耽搁剧组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三次元太虐。   胭脂花:没!有!关!系!SAMA你能回复已经很好了!/(ㄒoㄒ)/~~   不问归期:关于对戏,希望胭脂姑娘尽量这几天定一个时间,因为工作关系,不知道下次出差会是什么时候,我怕万一过两天又要走。   胭脂花:了解!!我们几个学生党凑时间容易,只是攻君比较难办,不过我会去问的。   不问归期:OK,辛苦啦。(づ ̄ 3 ̄)づ   胭脂花:(≧//v//≦) SAMA居然卖萌!!可以亲自看见好幸福!!对了对了,我能把SAMA拉进剧组群么?   不问归期:哈哈,好的。   齐誩发现网配圈的姑娘们有一个共同特性,那就是——手指动作快。   消息刚刚发出去,邀请他加入QQ群的系统提示立刻跳了出来:您的好友胭脂花邀请您加入群“《陷阱》剧组”。   本来以为大清早的群里不会有什么人,但是齐誩显然低估了爪机党在学生群体中占有的比例。   策划-胭脂花:姑娘们,快点出来欢迎归期SAMA!~\(≧▽≦)/~   不问归期:现在大概都还没起来吧(笑)。   宣传-Onion:卧槽!   美工-云片糕:卧槽!   编剧-傀儡戏:卧槽!【其实我想喊“扑倒”的,但是不能乱了队形!】   导演-四方插刀:我起来了!归期巨巨么么哒!ㄟ(≧3≦)ㄏ   策划-胭脂花:噗,插刀你乱了队形~   不问归期:哈哈,你们叫我归期就好,什么巨巨大大之类的用不着。   编剧-傀儡戏:噗,大清早说“巨大”什么的好让人羞涩……o(*≥▽≤)ツ   宣传-Onion:噗!傀儡你够了!   策划-胭脂花:傀儡你够了!+1【讨厌其实我也想歪了】   不问归期:抱歉,因为配攻配太多,习惯了。╮( ̄▽ ̄”)╭   编剧-傀儡戏:救命!!大人你这是在卖萌吗??   导演-四方插刀:果断是在卖萌!   美工-云片糕:气场非常攻地卖着萌!><   策划-胭脂花:气场非常攻+1   宣传-Onion:气场非常攻+2   编剧-傀儡戏:气场非常攻+3   导演-四方插刀:气场非常攻+10086……不过想说,归期巨巨你在这里可是配受的哟~   策划-胭脂花:(掩嘴笑)   美工-云片糕:(掩嘴笑)   编剧-傀儡戏:(奸笑)   不问归期:(微笑)你们的主役攻也在群里吗?   策划-胭脂花:还……没……有……我都是用微博私信和铜雀台SAMA联系的,目前还没加上他的Q,我是废柴策划我有罪……TAT   铜雀台?   齐誩愣了愣。   那难道不是相当大神的CV吗?    第三章   “铜雀台?真的假的?”   宁筱筱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程度,从她一个手抖滚到桌上的那只肯德基炸鸡块足以看出。   一是高声尖叫,二是掉落食物。在公众场所连续做出两个非常不淑女的举动,这对于宁筱筱来说简直是破天荒,也从侧面证明她对这个CV的高度关注。   宁筱筱身边的武警男友坐不住了,脸色绿了一层。   齐誩忍着笑,十分绅士地替师妹把桌面上的炸鸡块夹起来,故意笑眯眯地放到武警同志的餐盘里:“不能浪费食物,是吧。”   武警同志从宁筱筱那里听说过齐誩的性取向,用女友的话来讲即是“师兄对你出手的可能性远远比对我出手的可能性大”,所以他对齐誩毫无敌意。不过在知道齐誩是GAY的情况下,被对方这样捉弄,小伙子的面皮还是由绿转红,羞涩地挠了挠头。   这回轮到宁筱筱的脸色绿了。   铜雀台,当之无愧的大神CV。   能够邀请铜雀台加盟剧组,被圈内许许多多策划视为自己做剧历史上的闪光点。   这位CV据说是商配出身,声音条件自然不用多说,戏感也颇受好评。虽然入圈时间比齐誩还要晚,但是几部主役剧都是热门红文改编,加上STAFF团队有名,短短时间内已经晋升为大牌攻音之一。   “耳朵要怀孕了。”这是粉丝们嘴边常常挂着的一句话。   磁性大气的帝王攻音,非常吸引青春期的小女生,连上班族的年龄层中亦不乏痴迷者,更有圈中几位男CV奉之为偶像。   提起“大神”这种头衔,不得不拿数据说话。   单单以微博上的粉丝数目相比,齐誩这样小有名气的CV只能赶上他的十分之一。更遑论铜雀台名下整整六个粉丝群,官方群是1000人规模的VIP群,余下都是500人的山寨群,而且这些还只是一部分粉丝——可见其粉丝数目庞大。   官方群内有本尊以及粉丝会两位会长坐阵。   这两个会长姑娘一个给自己取了个ID叫“大乔”,另外一个跟风改名叫“小乔”,显然借用了“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典故,恨不得男神真的把自己锁进后宫。花痴风范发挥得淋漓尽致。   总而言之,宁筱筱一句话下了结论。   “师兄,你摊上好事儿了。”   作为CV,如果能在一部剧里面和铜雀台大神CP,剧的关注度和热门度暂且不论,名气必定会蹭蹭上升,是捧红自己的大好机会。   “名气什么的,随意吧。”齐誩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平静,宁筱筱眉头拧成一团。   “师兄,你说啥呢?师妹我混圈混了那么久,听过的声音也不少了,凭师兄你的条件不至于红不起来的。你就是三次元太忙,主役少,以前阿九她们要帮你建粉丝群你也推辞了。这次那么好的机会,抓住的话,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你!”   宁筱筱所言不虚。   和铜雀台配过对手戏的CV一夜走红的例子已经有好几个。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目前备受瞩目的受音CV“过桥米线”,因为当初在铜雀台的代表作里担任主役受的角色,现在炙手可热,剧约不断。铜雀台和他CP的“苔藓”组合更是成为论坛里的热门话题之一。   另外几个人气直线上升的受音CV情况大同小异,即使没有诞生CP组合,他们的其它剧目也沾了不少光,得到大批粉丝关注。剧组本身对于这样的明星效应当然喜闻乐见。   “铜雀台真的很大神——”   “我知道他很大神,我平时也逛坛子,看八卦的。”齐誩及时打断宁筱筱幽怨的感叹。他看过的八卦,说不定比她还全面。   “你那个剧组的策划挺厉害的,居然勾搭到大神主役。”宁筱筱换个角度表达自己的荡漾心情。   “瞧你说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留在剧组了。”齐誩笑道,“策划姑娘实在不该找我这样的老透明来和大神搭档,扯剧组后腿,还拉低关注度。”   宁筱筱表情登时凶恶起来,拧了他胳膊一把:“我之前说的师兄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当师妹呈现出母夜叉的形象时,避免顶嘴是上策:“我有听,有听。”   “你现在不算红,可你配完这个剧就一定会红啊!”   “是、是、是。”   “你要是在剧组里和大神混熟了,我就可以以亲友身份去勾搭他了啊!”   “原来你在下很大一盘棋。”齐誩恍然大悟似地摸了摸下巴。   “当然啦,人家可喜欢铜雀台大神了~”荡漾程度上了一个台阶,溢于言表。   “那个……打断一下,你男朋友的脸又绿了呢。”   聚餐结束之后,齐誩目送武警同志和师妹搭上公交车,自己也信步朝地铁站走去。   久违的休假日本来应该好好轻松一下,看一场电影,和电视台的同事出去唱唱KTV什么的,齐誩却选择了回家配剧。   真是意外。   连他自己都惊讶于配音在他生活中所占有的比重。   《陷阱》剧组前两天联系过他,约好晚上九点YY房间PIA戏,内容大部分是两位主役有对手戏的那几幕。剧组PIA戏相关的STAFF都会到场,还有两个STAFF亲友兼铜雀台的小粉丝现场围观。本来铜雀台还有其他粉丝要求旁听,但是策划害怕人多不好控制场面,没有放更多人进来。   回到家才八点,齐誩估计剧组成员还没到齐,自己先抽空回顾了一下剧本内容,熟悉熟悉台词。   老实说,他并不认为铜雀台的声线适合里面刑警这个角色。   出于对原着的印象,这个角色的本质应该是很耿直正派的,虽然说不能笼统地用声线来体现一个人物,但是广播剧这样特殊的载体里,听众耳朵的第一印象很关键。   铜雀台的声音的确可以到达0.8以上,甚至过犹不及。强攻是强攻了,可是根据以往齐誩听剧的经验,他的演绎往往有气势逼人的感觉,不太符合人设描述。不过,齐誩自己当CV的时候也不喜欢被人限定于同一类型的角色,而且铜雀台是大神,靠演技大概可以贴过去吧——这一点让导演来操心就好。   正这么想着,屏幕右下角的企鹅“嘀嘀嘀”地将他的思绪拉回。是剧组群。   策划-胭脂花:亲爱的们,晚上好!~\(≧▽≦)/~   导演-四方插刀:胭脂小受,果断压倒!   编剧-傀儡戏:果断压倒!+1   后期-一辈子的锁:果断压倒!+2   策划-胭脂花:你们……TAT 光天化日,啊不,夜黑风高之下TX策划成何体统!   导演-四方插刀:噗,策划就是用来TX的呀,多么痛的觉悟,你现在才懂╮(╯▽╰)╭   编剧-傀儡戏:哈哈哈哈,插刀果然插得一手好刀!   CV-不问归期:(微笑)嗑瓜子搬小板凳围观。   策划-胭脂花:QAQ !!归期SAMA你……!!   后期-一辈子的锁:哎哟!这位就是这次的主役受不问归期傻妈么!强势围观!   CV-不问归期:各位晚上好。   后期-一辈子的锁:噗噗,好乖巧的小受,我们铜雀傻妈这次又有好福气了~   这位后期是新加入的STAFF,上次齐誩进群的时候还没有见到。回想一下之前翻阅的群聊天记录,后期似乎是铜雀台的忠心粉丝,技术很好,一般剧组根本请不动。胭脂花因为她愿意加盟还激动了好久。   此时,齐誩扫了一眼群成员的名单——不过铜雀台本人好像并不在。   CV-不问归期:怎么,大神还没进群吗?   策划-胭脂花:TAT 呃,是这样的,大神他QQ不加人了。不过他私信有说九点会到YY房间的,号码已经给他了。   后期-一辈子的锁:噗噗,小受这是等不及了吗?好心急的样子~   编剧-傀儡戏:毕竟是铜雀台大神嘛!   后期-一辈子的锁:大神在的剧组太多,一个个加不完啊,要见本尊一般只有到官方群,不过早就满啦!   策划-胭脂花:锁锁你在官方群里吗?   后期-一辈子的锁:当然在啊。   策划-胭脂花:TAT 能去看一眼铜雀台SAMA在线吗??就提醒他一下,九点PIA戏,时间快到了,在的话请他上YY好吗。   后期-一辈子的锁:哦,我去看看。不过他要是隐身我也没办法哦╮(╯_╰)╭   眼看九点逼近,后期回来反馈说铜雀台似乎不在线上,胭脂花知道齐誩难得有机会抓住一次,不敢耽搁太久,先让剧组成员到YY房间预热一会儿,自己继续去联络铜雀台。   齐誩倒是没有任何意见。   三次元变数大,说不准有什么事情让大神延误了时间。自己这份工作遇到突发事件的概率太大了,见惯不怪,这点宽容度还是有的。   一个剧组除了配音和制作这些正经事,私下的交流沟通也很重要。   正式开始之前的互动时间,其实是齐誩最喜欢的部分。例如导演四方插刀这样文字聊天中惯用可爱表情,给人印象娇俏甜美的姑娘,开口说话的时候居然一款正宗御姐音,便很出人意料。   例如看似精明,剧本写得一丝不苟的编剧傀儡戏,是一个连麦都调不好的小迷糊。   例如策划胭脂花会说一口地地道道的吴侬软语。   齐誩觉得假如有一天他不干记者这一行了,退下来写纪实小说,圈子里形形色色的各种人将是非常值得一写的角色。   不知不觉十点也快到了,先前来围观大神的两个小粉丝一直苦苦等待,此时兴致也不再高昂,两个人在公屏上自顾自聊着铜雀台最近发的几个剧。   胭脂花急得团团转,一会进来,一会出去,正在四处敲人问情况。   后期大约等得无聊,丢下一句“铜雀傻妈来了的话,你们记得录音啊,我明天听”便下线了。见她走了,两个粉丝没过多久也相继离开。   “真不好意思啊,归期巨巨。”导演四方插刀的声音里歉意分明。   “不要紧,反正我正好有空和编剧姑娘过一遍剧本上台词拗口的地方,不算完全没有进展。”齐誩微笑回应。   “我是第一次和归期大人合作,觉得大人真敬业!本子上错字漏字都被大人捉虫了,作为编剧好惭愧啊!”傀儡戏接过话题,嘿嘿笑了两声,“以前被不少人科普过大人你,只听说你非常喜欢装死……”   “傀儡!”四方插刀听到这里,吓得开口打断。   “插刀你急什么,让我说完啊。”傀儡戏清清喉咙,继续道,“虽然听说你非常喜欢装死,但是配剧很认真,很敬业。今晚大人给我的感觉真的是这样。”   “谢谢。”齐誩轻轻一笑,故意戏谑道,“我会再接再厉装死下去的。”   此话一出,耳机里果然传来一片哭天抢地的哀嚎声。   但是最尖锐的那一声,却来自于刚刚回到房间内的策划胭脂花。   “对不起,对不起归期SAMA!对不起……”胭脂花的声音不对劲,仔细一辨,原来是在低声哽咽。   聪明如他,大致上猜出是什么情况。   但是他并非STAFF,不方便自己说破,只能开口安慰:“别急,你慢慢说。”   “刚刚铜雀台SAMA的粉丝会长小乔回复我了,说SAMA他今天晚上出门面基,没有听说要PIA戏。我想……我想大概是忘记了……都怪我没有最后跟他确认一遍。可是,可是他前天私信真的有说要来……”胭脂花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抖,还吸了几下鼻子。   大概有五秒左右,一排灯全部处于灰色状态,死寂沉沉。   胭脂花停顿了一会儿,心惊肉跳地问:“归期SAMA,你是不是……生气了?”   齐誩连忙回答:“不是,我没关系。”   只是不知道具体要说什么安慰对方。   之前看她的聊天内容,应该和其他粉丝一样非常迷恋铜雀台,可毕竟作为粉丝和作为STAFF的立场不一样。   无论如何,看来铜雀台今晚是不会出现了——   四方插刀叹了一口气:“已经都十点半了,现在怎么办,还要对戏吗?”   傀儡戏弱弱地提议:“能不能只PIA归期那部分?”   四方插刀显然犹豫了一下,灯迟迟不亮。倒是齐誩替她把话说了:“我想导演是觉得用对戏方式看问题比较直观,还可以指导CV怎么样配出CP感。特别在第一期里暧昧戏很多,两个人配合比一个人自己录效果好。”   “对,对,对,就是这样。”   “可是铜雀台没来啊……”   “那插刀你可以暂时顶替一下小攻,和归期对戏看看吗?反正你是导演。”胭脂花满心忐忑地询问。   “呃……”麦克风后面的声音尴尬气息十足。   齐誩了然于心地笑笑,替导演解围:“这样不太好。这里除了我都是姑娘,主役对手戏的台词尺度太大,即便我能进入角色,相信作为女孩子的你们也会感觉不舒服吧。”   才说完这句话,导演便在QQ上发了一条私人信息给他。   来自群“《陷阱》剧组”——   导演-四方插刀:归期巨巨你……你真是贴心小棉袄!!┭┮﹏┭┮   CV-不问归期:噗,不客气,摸摸头。   了解到齐誩的顾虑之后,胭脂花打算找一个可以上线搭戏的男CV过来,临时顶替。   “我去问问有没有哪个男CV现在有空的,你们也去看看,有的话拉过来。”   “刚才敲过两个,都说没空……唉……”   “基本上这个时间在线的不是正在录音,就是在渣游戏屏蔽QQ消息的。”   “……弱受音也可以吗?”都不好意思说是底层受的那种。   “……那绝壁不行的吧。”搞不好会收到反效果。   齐誩不想令众人太为难,正要说“不然下次再约一个时间也可以的”,编剧傀儡戏突然大叫起来,气势与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有得一比。   “有了!有了!”   “哪个?哪个?”四方插刀的御姐音嚷嚷起来,也能逼近尖细萝莉音。   “雁叔啊,雁叔他在!”傀儡戏连声道,“他也在这个剧组里面,我差点给忘了。”   “雁叔是谁?”   齐誩从来没有听说过圈子里有CV是这个外号,于是好奇地问。   胭脂花半是迟疑,半是苦笑地回答。   “攻君……他爷爷。”    第四章   “哧。”   齐誩看见ID前面那盏灰色的灯一瞬间闪了闪,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笑出声来了。   可是,喉咙真的不由自主发颤怎么办?   “归期巨巨你刚才笑了对吧!”导演不愧是导演,听觉灵敏度快赶上蝙蝠了。   “他绝对笑了!”编剧也迅速加入控诉行列。   “我只是在想,剧组到底有多重口,连爷爷辈的都不放过。这是要孙债爷偿吗?好吧,勉强算是天经地义。”齐誩忍笑忍得胃疼,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   “噗哈哈哈哈!”   “归期巨巨吐槽点赞!”   这回编导二人组也撑不住了,隔着麦克风笑得前仰后合。   策划胭脂花破涕为笑,原本还有一丝低落的声音精神许多,嗔道:“你们别这样好么?至少雁叔不是弱受音,不至于太出戏。”   “那他是什么音?”齐誩挑了挑眉。右手拇指还按在唇边,努力压住嘴角上扬的冲动。   胭脂花停顿了一秒钟,似乎在搜肠刮肚寻找形容词。   “就是……电视里面经常听到的那种——仙风道骨的老爷爷音。”   仙风道骨。   “哧。”   作为一个非常熟悉影视作品的媒体人,齐誩认真地用这四个字脑补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第二次笑出声。   “剧组的意思是要我去S.M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爷爷吗?臣妾做不到啊——”   “噗……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救命!”   “噗,归期巨巨求放过好么!刚才我室友还问我是不是疯掉了,笑得这么可怕!哈哈哈哈!”   YY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欢脱起来,一扫之前的重重阴霾。   雁北向。   这是齐誩第一次知道这个ID。据编剧傀儡戏说,这位CV出过的剧用十个指头即可数完,非常非常新人。   傀儡戏的朋友是另一个剧组的策划,当时收音已经进入尾声,唯独剩一个邻居老爷爷的角色无人问津。圈子里的策划基本上都明白,少年至青年音的男CV最多,在保证声线自然,语气自然的前提下,能把年龄感提升到中年大叔的人就少了,能伪爷爷辈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傀儡戏的朋友四处求人求不到,只好硬着头皮在论坛里发了一个招募帖。   本以为帖子一定会石沉大海,没想到第二天便收到一封应征邮件,随信附上一份干音。由于角色是龙套,台词不多,干音里面全部录完,每句话还重复三遍。   业界良心!   于是缺爷爷音、大叔音的策划们蜂拥而至,请求资源共享。雁北向这个ID一时间成为新入圈的“爷爷专业户”代名词。   胭脂花通过傀儡戏介绍,听了他几个配爷爷的剧,觉得可以请他担任剧中小攻爷爷的角色。但是因为爷爷的戏份只在回忆场面中出现,而且台词不超过二十句,剧组没有把他拉进群,一直私下联络而已。   “不过这个人,说起来很神奇。”负责联络他的傀儡戏如是说。   她的朋友按图索骥,根据邮件上显示的QQ号码发出添加好友的邀请,隔天通过了,于是朋友自然而然说了一堆“谢谢干音”、“爷爷音很赞”、“你真是雪中送炭的好人”云云的感谢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朋友认为他可能只是一个路过打打酱油的外人。网配圈经常有这种录了两句话就从此销声匿迹的CV,所以不足为奇。   但是朋友之外的几个策划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发出邀请,也通过了。   “大人,能再求一个老爷爷音吗?就是你上次那个剧那种声线!”   “大人,我就只缺这么一个爷爷音了,能帮帮忙么!QAQ”   “大人,可以录三句台词吗,五十岁大叔声线的,台词见下。”   “大人,求叔音……”   “大人……”   “大……”   ……   以上QQ消息全部都没有回复。   全、部、都、没、有。   但是所有人短则一两天,长则三四天,都意外地收到了对方寄过来的干音,质量也很高。需要返音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很奇怪,明明在线,可我说什么他都不理我。但是肯定会交音,而且交很快。”   傀儡戏自顾自地唠叨,完全没有意识到房间内的氛围似乎晴转多云,一时间有种气温直线下降的错觉。   “所以说,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上YY现场?”四方插刀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此人。   “呃,是的……”   “而且搞不好他根本就不会来?”胭脂花颤巍巍地补充。   “呃,是的……”   四方插刀沮丧地长叹一声,用公屏发出一个鄙视的表情:“傀儡你搞毛线啊?这样跟没有找到人有什么区别啊?”   “唉,算了,我继续找人。”胭脂花打算放弃等候,正要闭麦,傀儡戏倏然尖叫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他进来了!”   齐誩下意识跟着抬头一看。   频道名称“陷阱剧组”下面果真出现了一个白色马甲,简洁地挂着“雁北向”三个字。   这个ID后面跟着的图标还是一枚绿叶。   对应等级:1级。   个人积分:0分。   齐誩理智上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笑,否则胭脂花大概又要抽泣了。   “爷爷你好。”剧组把雁北向拉进专门PIA音用的子频道后,齐誩首先微微笑着表达问候。   “噗!归期大人你不要这样!”   “好不容易来了,不要又把人囧走了!”   剧组STAFF的绿灯此起彼伏,亮成一片,纷纷阻止他继续发言。场面略欢乐。   雁北向的指示灯一直处于灰色状态。   但是公屏上忽然跳出两个字:你好。   STAFF成员一瞬间集体吃了哑药,并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深深的担忧。   “你难道现在不能语音,没有麦?”只有齐誩仿佛懂得读心术,平静地将众人心中的巨大疑问有声化。   五秒钟窒息般的安静——   公屏上再度跳出四个字:可以语音。   “呼……”耳机里传来三位姑娘不约而同松口气的声音。大约是受了对方影响,剧组成员也开始用打字方式在公屏上发言。   策划-胭脂花:雁北向SAMA你好!我是这个剧的策划,叫我胭脂就好~\(≧▽≦)/~   编剧-傀儡戏:雁叔!谢谢你能过来!/(ㄒoㄒ)/~~ 啊,我就是QQ上敲你那个傀儡啦~   导演-四方插刀:爷爷你好!【噗】我是导演插刀,你是因为以前没用过YY吗?按F2或者点窗口下面那个“按住F2说话”就可以自由语音了。   雁北向:你们好。   ……   ……   ……   So what?   说好的下文呢?   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众人捏了一把冷汗,然后公屏上也静悄悄一片死寂。   雁北向的指示灯还是没有亮。如果此时可以连接视频,齐誩确信屏幕背后几位姑娘的脸上将是一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呃,我看我先把需要对戏的剧本片段贴在公告上好了。”导演惴惴地打破沉默,试图尽快切入主题。很快,公告屏上出现了《陷阱》中两位主役的几句台词,是他们第一次私下见面的对话。   “呃,插刀你是导演你继续,我和傀儡从现在开始旁听。”胭脂花弱弱地留下一句话,熄灯闭麦。   “对的,我和胭脂用公屏打字就好。”编剧随之闭麦。   “啊,那个什么……你们俩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先整段来一遍,我不插话,完了我再具体提意见。”四方插刀的导演风格一向是把主动权交给CV的。   齐誩点点头。   “了解。我这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又是五秒钟窒息般的安静。   只是这次安静过后,那个一直显示灰色的指示灯没有任何征兆地亮了。耳畔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低沉,刚毅,带着一点点压抑及愠怒。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齐誩怔了怔。   手一松,手上那支笔从手指间滑脱。   从笔失手掉下,到跌落桌面打转,这短短几秒钟内他都屏住呼吸不动。他有些庆幸那轻轻的“啪哒”一下声音太小,没有透过麦克风传出去。   传出去的是导演一声姗姗来迟的“卧槽”,尾音很长,甚至能听出回声感。   她似乎完全遗忘了自己不到结尾不插话的承诺,倒抽一口凉气:“喂……喂喂喂,刚刚那是什么?刚刚那个青年音是什么!”   公屏上的两个人更是飞快地刷着屏。   策划-胭脂花:卧槽!!!   编剧-傀儡戏:卧槽!!!   策划-胭脂花:卧槽!!!我刚刚打完字插刀就替我说出来了,卧槽!!!   编剧-傀儡戏:我才是最想卧槽的那一个好么!!我第一次听见雁叔的青年音啊喂!!好端正好深沉好攻!!   策划-胭脂花:重点难道不是好年轻么!!卧槽!!   编剧-傀儡戏:对对对!青年音啊!( ̄﹃ ̄)口水!!不行了,青年音好惊艳,我心脏有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   策划-胭脂花:噗,傀儡你真是够了!   编剧-傀儡戏:我真是够了!求更多!求继续!( ̄﹃ ̄)话说插刀你不是不插话的么,噗!   看到这里,尚在震惊状态的导演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灯都是灭的:“我错了,我一定不插话!……哎,哎哎?归期你还在吗?”   齐誩听到导演呼唤自己的ID,身体坐直,盯着屏幕定了定神。   之前掉落在键盘旁边的笔已经停了。   不过手指上的微微颤动还没。   真是,出乎意料——   跟自己看原着的时候脑内的声音完全一致。真是出乎意料。   “我在。”他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镇定,不着痕迹地建议,“抱歉,雁北向大人你可以把音量再往上调一点吗?我这边刚刚听得不是很清楚,可能信号不好。”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神差鬼使地把鼠标移到“录音”按钮上。   点下。   对方那边传来一两丝电流嘶嘶嘶的响声,好像真的在调整麦克风的音量。   导演完全没有动静,看来是直接闭麦了。   公屏无声无息,不敢打搅。   过了大约十几秒,那个陌生的男青年音再次响起,把那句台词重复了一遍。声音位置距离麦克风更近,仿佛近在咫尺。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压抑的味道加深了,特别在低音区还听得见沉沉的呼吸声。   对戏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   当对手发挥出水平,让人入戏,自己的发挥也会随之提升一个层次。尤其是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和气势。   “明知道是陷阱,还自己一个人跳进来——难道不正说明……你对我有意思?”   齐誩从容不迫地笑着。   剧本场景提示上,这段对话的进行地点是一间密室。刑警小攻双手被绑向背后,被迫躺在一张沙发上。黑道小受正用一边手支着沙发跨坐在他身上,另一边手扼在他的喉咙上,欣赏他愠怒的眼神。   所以齐誩在前半句里,加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而后半句的“难道”之后,语气变得低沉,语速慢下来,结尾处仿佛喃喃细语一般,令人很容易联想到凑到耳边呵一口气这种动态。   更不用说他的声线自带性感加成。   “……卧槽。”已经两次宣称不会插话的导演再度破例。公屏不出所料被旁听的两个姑娘疯狂刷屏。   策划-胭脂花:欺!诈!啊!TAT   策划-胭脂花:今天晚上一整晚都是欺诈啊!!归期SAMA你配剧的声音和平时说话差好远!!好性感!艾玛,真的好性感啊!   策划-胭脂花:刚刚血槽一瞬间空了,卧槽!!   策划-胭脂花:……怎么就我一个人激动啊??Σ(°△ °|||)︴编剧呢!!傀儡呢!!傀~~~儡~~~   编剧-傀儡戏:救!命!啊!嗷嗷嗷嗷嗷嗷狼血沸腾!!!!( ̄﹃ ̄)刚刚补血去了!   导演-四方插刀:我,我也迫切需要补血……_(:з」∠)_   编剧-傀儡戏:噗,插刀你都已经打断他们好多次了!不该插刀的时候别插啊!   导演-四方插刀:对,对不起……实在是忍不住……_(:з」∠)_   策划-胭脂花:我理解!!!TAT 刚刚一瞬间的气氛好让人羞涩!!!色气十足啊!!   编剧-傀儡戏:胭脂挺住啊!!!归期大人就算了,别把雁叔……啊,不对,雁北向大人吓跑啊!!   策划-胭脂花:我错了,我有罪!两位继续!【捂鼻血】   导演-四方插刀:两位继续!再打断我就砍手!……呃,不是,就掌嘴!【捂鼻血+1】   编剧-傀儡戏:两位继续!【捂鼻血+2】   齐誩一面笑,一面注视着公屏上不断刷新的聊天记录,心情不错。他重新拾起桌面上那支笔,把玩在手指间。   按钮上“录音中”这三个字后面,时间一分一秒逐渐增加。   “我们继续吧。”他礼貌地发出邀请。   “好。”对方第一次说出剧本以外的台词。声音与搭戏时相差不大,大概刚才用的是本音。   但是,即使如此。   齐誩侧了侧手掌,笔帽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又一下。力道很轻,不去打破此时公屏上大家热闹欢腾的讨论。   即使如此——这个人,始终不是铜雀台啊。    第五章   “为什么是我?”低哑的嗓音这么问。   “如果我知道答案,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带着和声音一样的颤抖,手指扣下扳机。   一声枪响——   上期剧本到这里全部结束。   最后一句台词念完之后,长达五秒时间全员指示灯都是灰暗一片,随后,导演屏住的呼吸长长地放下来。剩下的两位姑娘也重新上麦,什么都还没说,先是激动地来了一段热烈掌声。   “好听!好听!”   “张力十足!刚才听得好沸腾啊!也好虐啊!”胭脂花说到“虐”字,还特地模仿小动物嗷呜了一声。   “谢谢。”齐誩报以微微一笑。他们和四方插刀断断续续讨论着配到最后,居然真的把所有场景过了一遍,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就停下来听导演讲戏,少则重来一次,多则重复两三次左右也过了。   第一期台词量凭经验讲,不算特别多。但是有个人陪着对戏,气氛会很不同,尤其是压迫感强的场面,齐誩感觉自己录的时候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因为导演主要在看齐誩的表现,关于表演的讨论内容大部分针对他。   雁北向在他们沟通的时候静静等候,一言不发。   “那么,雁北向大人你认为呢?”齐誩时不时会征询他的意见,理由是对手戏CV的感觉也是重要的参考指标。   雁北向这时候会简短地回复一两句。用字不多,却很实在。   第一个意识到时间不早的人是编剧傀儡戏:“哎呀,都没注意已经半夜了!听得太入神没留意时间,两位大人你们要休息了吧?”   齐誩正要回答,耳机里突然传来导演的一声哀鸣。   “糟糕!糟糕了,我忘记录音了!你们哪个录音了没!”   “糟糕,我也没……”   “不是吧,我也……”   三位姑娘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立刻搭上时光机回到两个小时前去按那个录音键。今晚整个流程都不在众人预料之中,难免忙中疏漏。   齐誩轻轻动了动嘴唇,一开始并没有出声,而是在确信眼前“录音中”的指示灯仍在闪烁跳跃之后,才补充说明。   “我也没有。”   胭脂花代表STAFF众在公屏上发了一个正宗的宽面条泪表情:好可惜┭┮﹏┭┮   眼看已经凌晨,不仅是齐誩他们,三位姑娘也很快要下去睡觉了,于是PIA戏告一段落,众人随意聊了几句之后纷纷道别。临走时,策划胭脂花对被临时拉来搭戏的雁北向诚挚地道谢。   “雁北向SAMA,今晚真是谢谢你!没有你我们无法顺利PIA完第一期的,非常感谢!”小姑娘还在公屏上连发十朵闪亮亮的大红花。   “雁叔谢谢你!”傀儡戏紧随其后也发了十朵大红花。   “爷爷谢谢你!”四方插刀说完才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当然,大红花少不了。   即将散场,可齐誩还是迟迟没有点下停止录音的按钮。他下意识觉得,这份录音应该还有一个更好的收尾方式。   “谢谢。”他说,注视着自己ID前面的灯一闪一灭。但是对方的灯已经熄灭很久。   这时,公屏上出现一行字——   雁北向:不客气,晚安。   齐誩一愣,回过神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从YY频道里退出了。   想象中的收尾方式只是存在于文字里,没有声音,自然也没有了继续录音的必要。明知道对方听不见,齐誩还是简短地回了一声“晚安”,按下了停止键。   YY录音会自动提示保存,默认名是一串数字。通常人们都会改一个文件名方便日后查找。   齐誩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许久,直至三位姑娘全部下线,他还没有决定好文件名。   首先敲下“对戏”二字。   觉得过于笼统,后退删除,改为“《陷阱》第一期对戏-雁北向”。   光标在雁北向三个字后面一闪一闪,折射在齐誩眼中,造成轻微的,刺目的疼痛感。他沉默着摇了摇头,动手把雁北向三个字删掉,只保留了“《陷阱》第一期对戏”这种相当官方的标题。   确认,保存。   屏幕下方的时间已经超过凌晨十二点半,剧本的Word档还开着,自己也还没有任何睡意。于是他把录音软件也一并打开。   调整麦克风,新建名为“《陷阱》第一期-CV不问归期”的音频文件,剧本拉回最初密室那一幕。然后,点开刚刚保存好的那份录音。   监听耳机内传来男人低沉的语句。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齐誩深吸一口气,启动录音功能,开始正式录制第一期的干音。   录音历时两个多小时。   将近凌晨三点的时候,齐誩把自己的干音在网盘里备份好,U盘里也存了一份,最后上传到邮箱寄给了胭脂花。   配剧是一个讲求状态的事情。状态最好的时候,无论时间再晚,台词量再大,他也会坚持录完。   趁着对戏时候的情绪还在,齐誩早早地交了第一期的干音。当然,代价是第二天早上到单位上班的时候只能依赖于咖啡因提神。领导知道他前几天刚刚跑完灾区现场回来,没有安排高强度的工作给他,只是吩咐他后天跟随摄制组到外地去取材,地方不远,相对比较轻松。齐誩自然答应。   忙碌却不至于过劳。   即使熬夜录音,齐誩也认为值得。   然而晚上回到家,用过晚餐,刚一打开QQ便发现《陷阱》剧组群里多了几十条新消息。重要的是,那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消息。虽然一开始还算和平——   后期-一辈子的锁:策划,昨晚PIA戏PIA得如何了??   策划-胭脂花:噢噢,已经顺利把第一期里面主役对手戏的部分PIA完啦! O(∩_∩)O   后期-一辈子的锁:靠!原来你们最后真的有PIA戏?早知道我就再等一等了!求过程!求录音!你们录音了吧?(星星眼)   策划-胭脂花:QAQ 对,对不起啊锁锁,我们忘记录音了……   后期-一辈子的锁:啊??忘记??= =   策划-胭脂花:(对手指)对啊,我和傀儡插刀三个人都忘记录音了,PIA完了才想起来……   后期-一辈子的锁:……   策划-胭脂花:QAQ 对不起!!   后期-一辈子的锁:……   后期-一辈子的锁:好不容易可以有机会听铜雀傻妈的PIA戏过程,结果你们居然忘记了。真是不想说什么了。   策划-胭脂花:(对手指)呃,其实昨晚铜雀台SAMA没有来,他有事出门了。我们是临时找了一个CV顶替他和归期SAMA搭戏的。   后期-一辈子的锁:啊??临时??= =   策划-胭脂花:是的……   对话到此中断片刻。看消息上显示的时间间隔,前后相差整整五分多钟。可以想象出当时剧组群内的尴尬气氛。   圈子里面最抢手的STAFF成员是后期,更何况是大牌后期。   一个剧要顺利出炉并且保证质量,没有一个好后期在背后鼎力相助,无异于痴人说梦。   胭脂花作为策划,这些潜规则必须了然于心。   后期-一辈子的锁:铜雀傻妈有事不能来的话,你们再约一个时间不就好了?怎么能随随便便拉一个CV对戏呢?效果不好怎么办?   策划-胭脂花:QAQ 对不起,因为实在让归期SAMA等太久了,不想让他白等。   后期-一辈子的锁:呵呵。   后期-一辈子的锁:不问归期我又不是没听说过,他自己不是被人封为“装死大神”吗?他让人等的次数应该不少吧?   后期-一辈子的锁:现在换他等一下别人,就叫白等?别那么双重标准行吗?   策划-胭脂花:锁锁你别激动,别激动啊……不关他的事,是我们决定的TAT   后期-一辈子的锁:总之策划傻妈,你当初可是承诺过保证干音质量,我才接下这个后期的。我和铜雀傻妈合作过很多次了,干音质量我从来不担心,可是你们剧组我不知道。   策划-胭脂花:是这样的,锁锁,我们导演听了他们对戏,觉得归期SAMA配得很好,声线戏感什么的都很好,质量是可以保证的。   后期-一辈子的锁:= = 我讲了那么久你们还不懂,只听一个人的干音判断不准的。   策划-胭脂花:QAQ 没有只听一个,导演是听了两个人对戏才这样说的。   后期-一辈子的锁:另一个人是谁?   策划-胭脂花:是新人,不过配得很不错。   后期-一辈子的锁:……   后期-一辈子的锁:……   后期-一辈子的锁:……新人……和新人放在一起当然觉得好,但是跟铜雀傻妈放在一起,很可能会显得突兀啊。后期对轨的时候很容易一下子就出戏了,你懂不懂??   胭脂花大概意识到她们对话的地方是剧组群,聊天内容所有人都可见,怕齐誩看见不舒服,恳求后期和她私聊。后期一口拒绝,坚持要齐誩正式和铜雀台对戏一次,在声线和戏感上与铜雀台配合好了,她才肯收干音动工。   单方面的不欢而散。   这段聊天记录产生的时间,显然在胭脂花发现他交音的邮件之前。   因为她私下惊慌失措地一口气留了五六条讯息道歉。   胭脂花:!!归期SAMA你居然交音了??我没看错吧??   胭脂花:……我刚刚下载了音频文件,看大小将近40M,你真的已经把上期全部录完了?QAQ   胭脂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群里的记录,你应该有看见吧……TAT 对不起,是我们一开始考虑不周,我个人作为策划没有尽到责任通知CV,所以闹出这么一个乌龙。我要叩头谢罪一百遍啊一百遍!!其实昨晚你和雁叔的对戏真的很精彩,很入戏,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热血沸腾,我认为你的干音照这样录非常OK,但是后期姑娘也有她的道理……   胭脂花:QAQ 归期SAMA我知道你三次元很忙,不过恐怕这版干音不能用,而且我们要再跟铜雀台SAMA约个时间,让你和他正式搭搭戏。真的很抱歉!!为了剧最终的效果,请SAMA你原谅我这样说!!   胭脂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录那么快……我以为你至少还要等两天再录的,这样也不至于浪费你整整40M的干音……TAT   胭脂花:归期SAMA你要是上线的话,务必回复一下!!拜托了!!   ……   ……   ……   齐誩看完所有留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事态会这样发展,他在昨天晚上对戏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最初他也是打算另外约个时间,会会铜雀台本人。   雁北向的出现完全是意外,但是这个意外给他带来了意外之外的惊喜。他这个人对于声线不是非常执着,然而对于可以让人迅速进入状态的表演很感兴趣。雁北向第一次开口时,让他吃惊的不是那种青年音色,而是对原着人物气质的高度还原。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会悄悄录下整个过程。   更不会一边听着雁北向的对戏台词,一边正式录制第一期。   可惜,作为剧组里面的一名CV,最终要怎么录,还是取决于制作方的意见。毕竟决定权不在自己手上,而且每个人心目中追求的效果不同。   他思忖完毕,平静地打开“《陷阱》剧组”文件夹,在里面新建了一个子文件夹,起名“参考用录音”,把昨晚的对戏过程以及自己录好的第一版干音双双移进去。   ——舍不得直接删除,只好如此。   做完这些,齐誩回复了胭脂花的QQ留言,希望她压力不会太大。   不问归期:^_^ 看到了,没事儿,那版干音就当作是试录吧。我近期工作安排在外地,你先联系大神看看,将就我的时间比较难,还是我将就他的容易一点。   胭脂花:QAQ 啊啊!!归期SAMA你上来了!!   胭脂花:……听你这么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好想哭……对不起……TAT   不问归期:摸头,没关系没关系,果然S.M仙风道骨的老爷爷是要遭天谴的╮(╯▽╰)╭   胭脂花:噗!   胭脂花:唉,说到爷爷,我也觉得好对不起雁叔TAT   胭脂花:他配得真的很好,青年音好惊艳的……以后有合适的主役一定找他!   不问归期:嗯,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齐誩十指交握,对着屏幕低声喃喃。   结束了和胭脂花的对话,他顺手关掉QQ,不是因为急于休息,而是提不起兴致看他平时一定会浏览的各种聊天记录。论坛上的风云八卦源源不绝,却没有点开的欲望。   后天起自己要跑外勤,估计又要消失十天八天的。   挺好,二次元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   齐誩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起身冲了一杯咖啡,准备把科教频道主任让他协助起草的大纲拟一遍出来。顺利的话到明天晚上可以弄完,争取能睡满六个小时,后天车上再继续睡。   省电视台的工作内容没有特别统一,界限不分明,用领导的话来说就是“谁合适谁上”,部门之间抽调人员比比皆是。   齐誩的本职是记者,大部分时间待在新闻频道的采访组里,不过有的时候也会被派到其它频道帮忙。因为他整理资料的能力很强,科教频道经常过来拉人,要他写稿子,编大纲什么的,节目播出的时候挂一个助理编辑的头衔完事。   因为七月放暑假了,学生观众群体活跃,科教频道趁机推出一些趣味性强的节目提高收视率。其中有一个历史专题栏目是介绍中国古代动物图腾与社会风俗的关系。   下周正好轮到“飞禽”这一系列主题。   齐誩扫了一眼节目中需要准备资料的几种飞禽名字,在看到“雀”字的时候顿了一下,咖啡杯继续往嘴边送。再看到“雁”字的时候,杯子碰到嘴唇,咖啡却一口没喝放了回去。   因为如果不及时放回去,也许会喷在屏幕上——   齐誩突然在自己桌子前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萌生一种马上打电话给频道主任,问他是不是也混网配圈,是不是围观过《陷阱》剧组的冲动。   “淡定,淡定。”齐誩一边忍笑,一边用指头敲打咖啡杯。   自己在省图书馆办了会员卡,明天如果单位没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去那里查阅一下相关资料,顺便看看有什么接下来出差几天用来打发时间的书。    第六章   翌日,万里无云。   这样的形容词写在小学生春游秋游的记事作文里很愉悦。   但是出现在七月盛夏时节,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   天气预报上对于今天最高气温的预测是38°C。   齐誩开始严肃地考虑自己要不要直接跑到新闻频道主任的办公室辞职算了。他不在乎晒不晒黑,只是不想被阳光再剥下一层皮。作为常常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媒体人,那种伤口上浇盐水的痛法每年夏天都要遇上几回,实在是受够了。   当然,辞职这种想法出现过不止一次,而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他没有直奔主任办公室,主任倒是自己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抽烟。两人迎面碰上,主任习惯性寒暄两句:“小齐,听说你今天又是第一个到啊?”   提早出门,只是为了赶在日头高升之前到达单位而已。   “放心吧,主任。我出差那么频繁,拿不到组里的全勤奖的。”齐誩打趣道。新闻频道有一个老规矩,主任到了年终要自掏腰包,请全勤奖得主吃饭。   主任嘿嘿笑了两声,拍着他的后肩胛:“年轻人多在外面跑跑是好事。”   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被封为圈子里的装死大神。齐誩心里默默腹诽。   “对了,主任,今天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等会儿想去省图书馆找资料,写稿子用,赶着明天出差之前交了。”   “没问题。”主任知道齐誩经常被外借,对于这种事十分通融。   但是另一个恰好经过拐角,听见他们对话内容的人可就没那么通融了。   齐誩把主任送走,前脚刚刚步入办公室跟同事聊天,来人后脚便凑了上来。   “哟,齐誩,你大概是新闻频道最闲的人了吧?这会儿还惦记着摸鱼去图书馆,别人都还在埋头工作呢。”   听剧听多了,辨识声音的能力得到了极大锻炼。   不必回头,听声音也能听出来者何人。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决定面带笑容,回头说话。   找茬的人姓孙,在单位外号“龟孙子”,当然这个外号他本人并不知道,都是大家私底下叫的。   这位龟孙子先生最值得一提的本事是吹牛,颇有两把刷子,否则也不能在电视台里混迹四年。龟孙子先生一旦喝醉,便要自称是齐天大圣的后人,相信如果孙悟空在世的话一定会一棒子打死清理门户。   而他的善妒程度,恐怕连甄嬛传里面的华妃都自叹不如。   齐誩常常觉得他会一怒之下说出“贱人就是矫情”这种台词。为了避免被赏一丈红,齐誩十分客气地朝龟孙子先生笑笑:“是科教频道的唐主任让我帮他们节目找资料,所以我才准备去省图书馆走走。”   “节目?什么节目啊?科教频道的节目你也掺合?你不是搞新闻的么?”龟孙子先生平生最恨齐誩这种用途广泛的人。   “和动物文化有关的专题,我负责鸟类这一块。”齐誩不温不火地回答。   龟孙子先生诡异地笑起来,一脸恍然大悟状。   “鸟类节目?果然什么样的人负责什么样的节目啊——我就从来不搞这种。”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身旁的同事讪讪然低头喝茶。   中央空调似乎开得有点强,室内温度低得让所有人都想暂时逃离三分钟。   齐誩微笑着点点头,手掌拍了拍档案夹的板子,答道:“孙先生说得对。木有小鸡鸡的人是不会懂’鸟‘的。”   “噗——”   同事一口茶喷了出来。   办公室的屏风位后面传出一片意味深长的笑声。龟孙子先生花了三秒钟反应过来,脖子根登时烧得通红,勃然大怒。   “你!你人身攻击是不是!”吼了两句,发现自己孤立无援,于是扭头喝问刚刚喷茶的那位同事,“你也听见了吧!”   “哎呀,茶水溅到地上了,我去找找抹布。”同事装得一手好死。   龟孙子先生一愣,转而对着办公室其他人吼:“你们也都听见了吧!”   新闻频道办公室里的隔间挡板很高,以龟孙子先生的身高基本看不见后面的人,只听见三三两两的窃笑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听见了,刚才好像有谁在讽刺别人是鸟人——”   龟孙子先生大败。   龟孙子先生不干了。   龟孙子先生忿然离去。   当然,留给齐誩的是一记标准的“早晚赏你一丈红”的眼神。   姓孙的离开后,办公室隔间后面纷纷有人探出手来,竖起拇指,甚至有人冒出半个脑袋,用嘴型在空气中说“齐誩,吐槽点赞”。同事见状,提着一块抹布飞奔回来,跟风给了五星好评。   “不过齐誩,你不怕龟孙子接下来找机会整你?”同事肯定是甄嬛传的忠实观众。   “没事,我明天就出差去了,没有一个星期回不来。”齐誩表示自己毫无压力,摘下记者牌,准备跑一趟图书馆。   “又出差啊?你不是刚回来吗?”   “没办法,采访组里好几个当爸爸的,暑假了要多陪陪孩子。反正这次是到Z市,不远,住的地方应该还成。”齐誩估计这样的出差节奏还要持续到九月。   “你也是奔三的人了,快点结婚生子不就解决了?”同事问得很单纯。齐誩回以一笑,没有过多解释。他的性取向在工作单位还不能公诸于众,只有小部分关系非常铁的哥们知道。毕竟记者在新闻播报中出现的次数不少,公众影响还是有的。   何况单位里还有龟孙子先生这种货色——   “单身一个人挺好。”齐誩避重就轻,挎上一只单肩包挥手道别,“我先走了,下午回来。”   省图书馆位于市中心,离电视台不算远,两站地铁即到。   今天是工作日,也还在上班时间,暑热更是将人们出行的欲望拉到最低。图书馆的访客寥寥无几,比平时更加安静。   齐誩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算是图书馆的熟面孔,和几个图书管理员交情不错。刚见到他走进大厅,其中一位管理员大婶便扶了一把黑框眼镜,笑呵呵地招呼道:“记者同志,今天也过来搜集资料啊?”   他笑着说:“是啊,不过今天要找的资料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管理员大婶好奇道:“哦?你想找什么样的书?”   “介绍动物图腾的,主要是飞禽相关的书籍。最好是基础知识介绍和社会科学类的,古代文学的也行。我之前上网查了一下,似乎涉及动物文化方面的书籍不多。”   “是不怎么多,不过可以试着找一找。你跟我来吧。”大婶对这位年轻小伙子印象甚佳,也乐于帮忙。   图书馆北楼四层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类书籍的存放处,这个时间基本没什么人。   这栋建筑历史比较久远,窗户都是旧式的方框木窗,还没有翻新过。阅览室内光线不甚明朗,尤其是位于房间深处,用来放置生物相关书籍的几排书架那里。因为还是大白天,荧光灯没有开,只有一格一格阳光在走道上错落。   白色的灰尘在有光的地方漂浮。   有些年代的吊扇悬挂在黑色木桌上方,扇叶缓慢转动,发出慵懒的嗡嗡声。灰尘随之搅拌进去。   齐誩其实很喜欢这样类似于老式茶馆的气氛,过于现代的室内布置反而会打破那种浓郁的文化气息。这个地方适合一个人前来,搬张椅子静静坐下阅读。   ——如果是在电影里,这里则是很适合拍摄一场相遇的地方。   齐誩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奇怪的念头。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专心致志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   “飞禽相关的书……我看看。”大婶翻看了一下四楼阅览室的书目列表,领着齐誩走到一排书架前,“有一本介绍鸟类在社会风俗中的象征意义的书,具体在哪一格得找找,毕竟看动物相关书籍的人不多。”   才这么说着,忽然看见那排书架前已经有一个男人站着,正在低头翻阅书籍。   书架之间通道狭窄,那个人见到管理员领着他进来,向过道深处微微退开一步,方便他们入内。   大婶按照书脊上的条目编号一路查找,结果发现要找的那本书是放在书架最顶层。   她身材矮小,伸手至多可以碰到书的底部,却不够拿出来。   齐誩正要上前一步帮忙,一直无声无息站在旁边的那个人已经伸出手,从书架上取下书本,交到管理员大婶手中。   “就是它了,谢谢哈。”大婶眉开眼笑,转身把书递给齐誩,“记者同志,你看看这本用得着么?”   “用得着,谢谢。”齐誩笑道。   男人本来已经重新低下头阅读,听到“谢谢”两个字,像是对他的声音有反应似的,忽然侧过脸看着他。   意识到对方投过来的视线,齐誩本能地抬起头。   过道的尽头是一扇窗,窗户向阳,正是一天之中光线最强的角度。   齐誩一刹那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眉头一皱,不得不缩短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的时间。眼前的人逆光站着,面部轮廓被身后一层纯白色的光冲淡,完全看不清长相和神情——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他。   想起自己手上这本书是对方拿下来的,齐誩朝他笑了笑,礼貌地致谢:“也谢谢你。”   那个人听到这里,没有回答,轻轻点了一下头之后移开了视线。   “另一排书架上还有几本,随我来。”管理员大婶乐呵呵地领着齐誩往下一个地点走。   “打扰了。”齐誩临走时不忘补充一句。   那个人还是没有说话。   手上翻开的那一页书久久未动,铅字在阳光灼目的熨烫下散发出油墨的味道。直到齐誩和管理员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阅览室回归静谧,放在书页上的手指才重新有了动作,无声地合上书本。   回单位的路上,齐誩接到宁筱筱的午间问候短信。   作为大神的粉丝之一,师妹自从知道《陷阱》剧组的CAST名单之后一直热切地追问进度。关于那天晚上对戏铜雀台并未出现的事,齐誩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没有敷陈,连有人顶替铜雀台跟他对戏都没有说。   至于他已经录好的干音因为种种理由弃之不用这种拉仇恨的事,更加不会提。   入圈三年,他曾经目睹过圈中几次腥风血雨的骂战,不想让剧组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为那些帖子添砖加瓦。   宁筱筱:大神那天晚上临时有事没来,那剧组后来有另约时间吗?   齐誩:嗯,策划说她会另约时间。   宁筱筱:这几天能找到时间么?那天晚上要陪武警同志不能旁听,如果近期约了时间,求旁听!求围观!(你看见我真诚的眼神了吧= =+)   齐誩:近期恐怕不行,因为我明天又要跑外地了,去Z市取材。大概要一两周。   宁筱筱:啊啊?   齐誩:没办法,工作需要。   宁筱筱暂停短信,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师兄,你这么一去,岂不是又要装死十天半个月的?虽然装死不是你能控制的……”   “的确不是我能控制的。”齐誩淡淡回复一句。不仅仅是时间上,剧组的意见分歧上也不由他控制。   宁筱筱踌躇片刻,语调压低,有点不敢大声喧哗似地说:“我以前听别的剧组说过,铜雀台大神平时好像活动很多,面基啊、访谈啊、歌会啊什么的,可能不太好约。要是这段时间他找你,你不在,那剧组会不会埋怨你耽搁进度?”   脑中回放一遍后期姑娘在群里说过的话,齐誩基本可以确定答案:“会的。”   “她们会不会说是因为你经常装死?”   师妹……你绝对是有小号潜伏在剧组群里吧。   “她们会不会说你不配合大神?”   师妹……你如果并没有小号,那你不去国家情报局太屈才了。   “其实大神本人我不了解,但是他的粉丝比较可怕,最好别让剧组透露消息出去。”宁筱筱一针见血地揪出重点。齐誩慎重地思考三秒钟,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告诉她剧组后期就是大神的死忠粉丝比较好。   “放心,如果大神到时候怪罪下来,我就去跟他卖萌。”齐誩一脸淡定地说出口,忽略掉身边几个路人少女咯咯偷笑的声音。   宁筱筱在电话里“噗”的一声。   “师兄!你不要用你这种性感度MAX的声线一本正经地说这句话!”   “其实我很会卖萌的,不信你听。喵~”他很清楚师妹的软肋长在什么地方。   几位路人少女的笑声从偷笑晋级为爆笑,并且开始朝着失控方向不断增幅。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定会被她们记录到某一条微博上,转发N次。   “噗哈哈哈,糟糕,我恨手机不能录下来!求录音!求铃声!”宁筱筱果然中招。   “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齐誩微微笑道。   “你说吧!我答应!”   齐誩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念道:“出差期间禁止催音。”   宁筱筱那头陷入一片死寂。   “求反悔……”   “此项服务尚未开通。”   “好累,感觉再也不会相信卖萌了……”   齐誩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并不擅长的卖萌,还是有一定成功率的。    第七章   十年前曾经一度风靡全国的偶像剧《流星花园》里,主角道明寺有一句公认的经典台词: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干嘛?   齐誩觉得自己可以借用一下这个句式。   如果卖萌有用的话,那还要黑黑干嘛?   出差归来,启动电脑,打开久违的网页,脑海中便不由自主蹦出这句话。   自己装死大神的名声一直在圈中流传不假,但是基本上仅限于STAFF之间,还没有到达引发众怒的程度——主役剧少是根本原因。   所以当他看见自己的ID第一次出现在论坛的帖子标题上,而且这个标题的措辞方式注定了里面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内容,他迟疑了一下,没有点开。   不过即使他不点开,别人也会点开。   这种事,从数量惊人的私Q留言就可以看出来——   九姑娘:我了个去,你怎么回事啊?看到“不问归期”这四个字出现在帖子标题上我还以为我老眼昏花了……Σ( °△ °|||)︴   九姑娘:如果是CV作品整理帖就算了,可明显不是啊!!   九姑娘:……我继续看帖子……   九姑娘:……卧槽,居然还有人扯到我了,说是我带你入圈,我是你亲妈之类的。   九姑娘:我本来打算哪天归期你大红大紫了,再出来炫耀说我是伯乐,没想到会在这种帖子里面被提前爆料。我整个人都不好了_(:з」∠)_   九姑娘:(叹气)竹笋说你出差去了,好吧,你回来记得戳我。   ……   胭脂花:归期SAMA!那个帖子真的不是剧组发的!TAT   胭脂花:我想你大概还在出差中……你要是回来了,看到论坛里那个帖子,无视它就好了……我们真的没有这么想!!   胭脂花:目前大家还在猜测是哪个剧组,希望不会有人发现(哭)。   胭脂花:……果然还是被人发现了……   胭脂花:不管怎么样,剧组等你回来!!我们不会被帖子影响的!!TAT   ……   三月竹笋:师兄!!论坛上居然有关于你的八卦帖!!   三月竹笋:帖子看了一半……想说,卧槽,那个楼主根本就不了解你!!下面附和的一堆双眼皮群众也根本不了解你!!(╯-_-)╯╧╧   三月竹笋:……好吧,这回你终于红了……(眼神死)   三月竹笋: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去解释一下。好多人都是不明真相瞎起哄。   三月竹笋:于是她们爆料是关于《陷阱》剧组的??   三月竹笋:我蹲点的铜雀台粉丝群里面,好多人在议论你啊喂!!   三月竹笋:你快点回来啊!!!!急死人了!!!!   三月竹笋:不是说卖萌有用的吗!说好的卖萌呢!说好的喵喵呢!虽然我觉得你现在到帖子里喵也没用了……   ……   ……   ……   “喵。”齐誩有气无力地对着屏幕做了一个猫爪手势。   看来卖萌不是何时何地都管用啊——   凭着自己多年的采访经验,看完留言,他大致上已经猜到帖子的详细内容,也猜到黑黑们在帖子里发散思维的节奏。   齐誩做好心理准备,打开那个名为“装死是一门艺术:八一八你所不知道的CV不问归期”的帖子。   首先,楼主的文笔值得肯定。   主题帖内容大概不超过五百字,但是字字珠玑,尤其在反语应用方面发挥出色,她的语文老师若是知道一定深感欣慰。不过最让齐誩为之折服的是楼主吸引观众提问的能力,因为她每一句都话中有话,遮遮掩掩之间还特意留下一两条线索,好像一根羽毛在喉咙深处来回撩拨,令人心痒痒的忍不住脑洞大开,响应不断。   看帖子的过程中,他好几次回头审视标题,确认那个ID属于自己。   不过话说……   那个冷艳高贵耍大牌的CV是谁啊?   那个不听导演自己随便录完交音还不返工的CV是谁啊?   那个两面三刀,背后吐槽其他CAST成员的CV是谁啊?   还有,那个自视甚高,害铜雀台大神苦苦等候并且求着上线对戏的CV又是谁啊?   齐誩看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笑起来。   他总有预感有人会跳出来潇洒地说“其实那个人不是不问归期,是我冒名顶替不问归期干的。没错,其实我就是他的evil twin”。当然这个人没有出现,所有罪名仍然妥妥地落在本尊头上。   “呼……”他提了一口气,双手放在键盘上,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按键表面,仔细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回复。   这种时候实话实说最好,谎话总是越织越大的。   “非常抱歉,因为近期一直出差外地,可能造成了什么误会。刚刚才回家看到消息,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欢迎直接联系我。”齐誩一边默念,一边在回复框中敲下这段话。发出去的时候,自己并不抱什么洗白的期望。事实如此,接不接受非他所能掌控。   回帖之后,果然引起一阵骚动。   不过这场骚动的原因并不是齐誩的留言,而是他留言下面铜雀台的正装回复。   “都是误会而已,大家别伤和气。亲爱的们都回去吧,我给大家唱歌 :)”。   以上就是铜雀台回复的全部内容。   大神不愧是大神。   铜雀台发言之后,帖子的气氛骤然大变,粉丝们纷纷激动地排队合影,之前那些风言风语在一片“嗷嗷嗷求歌会”、“铜雀大人我爱你”以及“铜雀大人最近要出新剧吗,好激动”这样的大规模刷屏中黯然失色,楼主也不见踪影。   但是楼主绝对一直都在爬楼,因为这个帖子在两个小时后悄悄申请删除了。   大神不愧是大神。齐誩发现帖子已经删除,再次由衷感慨。   这样一来,自己算是欠了铜雀台一次人情了。他正这样想着打开《陷阱》剧组的QQ群,两个非常显眼的ID突然跃入眼帘:“铜雀后宫的大乔”和“铜雀后宫的小乔”。   “嘶……”倒抽一口凉气。   一瞬间齐誩觉得自己体会到了被关进铁笼围观的动物的心情。   CV-不问归期:我出差回来了,对剧组造成了困扰真不好意思。对不起。   策划-胭脂花:啊啊啊啊!!归期SAMA!!TAT   CV-不问归期:胭脂姑娘,帖子的事情对不起了。   胭脂花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两位粉丝会的会长已经抢先接过话头,显然对于齐誩这位大神的新对手戏CV十分关注。至于是好的还是坏的那种关注,齐誩心里没底。   铜雀后宫的大乔:你就是不问归期??   铜雀后宫的小乔:你终于出现了!我们都加入剧组群一个星期了耶!╭(╯^╰)╮   铜雀后宫的大乔:小乔,在外面要注意形象,铜雀不喜欢坏孩子哦~   铜雀后宫的小乔:好嘛,我一直很听话的╭(╯^╰)╮   后期-一辈子的锁:既然回来了,赶紧跟铜雀傻妈约时间啊。   铜雀后宫的小乔:锁锁!抱住!=33333=   后期-一辈子的锁:小乔!傻妈那天歌会的录音你们有吗!!快传我!!   铜雀后宫的小乔:当然有啦,是我内录的版本哟!( ̄▽ ̄)” 而且是姐姐剪辑的哟!群邮件已经群发过了,锁锁速度去下!   后期-一辈子的锁:我懒得翻群邮件啦,你们谁直接传一份过来~   铜雀后宫的大乔:锁锁我私Q你。   ……铜雀台粉丝四海为家的能力一定很强。   暂时被遗忘到一边的齐誩自得其乐,估计五分钟之内没有他的事,先起身去冲了一杯即溶咖啡。咖啡杯刚放下,自己突然接到来自剧组群“铜雀后宫的大乔”的私人消息。   铜雀后宫的大乔:那帖子我看了,趁现在弥补一下你的过失还来得及。铜雀他明天晚上八点会上他的个人YY频道,你们剧组顺便过来。   这句话槽点略丰富,丰富到齐誩不知从何吐起。   毕竟自己欠着大神人情,而且CV不应该为自己的粉丝买单,于是他很客气地敲键盘回复:谢谢大乔姑娘谅解,如果策划姑娘她们也没问题的话,我会准时到的。   大乔的会长风范令人惊艳,十分豪气地作出回应,掷地有声。   “她们当然没问题。”   齐誩想,这句话大约可以翻译为:就算她们有问题,也必须变成没问题。   果不其然,策划胭脂花完全没有任何意见地接受了,还推掉了她自己本来已经定好的三次元聚餐计划。导演四方插刀私下表示时间上有点赶,而且频道是铜雀台的个人频道,而不是剧组专用频道,想必到时候闻风而来的围观者会突破千人。她在人多的场合比较拘谨,PIA戏不怎么放得开。   但是这些问题,在明天晚上八点之前都必须自行解决掉。   齐誩本人不办歌会,不上访谈,平时到YY听导演讲戏最多能凑五六个人。借用一下那个帖子的标题,假如说装死是一门艺术,那么如何应付超过四位数的在线粉丝更是一门深奥的艺术。   从这方面上看,铜雀台应该是一位相当卓越的艺术家。   因为被师妹提前提醒过,齐誩一直等到七点五十五分才登录YY,进到大乔之前给他的频道房间内。   很快他就明白师妹为什么叫他不要去太早了。   频道分了许多子频道,目前正在活跃的是闲聊大厅,在线人数居然有两千多人。齐誩一面表示无比敬佩,一面点了进去。   顶着橙色马甲的大乔正在麦上,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铜雀台的近况。   比如大神在微博上贴的风景照如何有专业摄影师的水准。   比如大神某天在官方群里说了一句很有哲学的话。   比如大神和他目前最红的CP候选人过桥米线的JQ等等等等……   小粉丝们在公屏上积极响应,其中最多的是连续排队刷表示被萌到的“ヾ(≧O≦)〃”或者“((≧(≧▽(≧▽≦(≧▽≦)≧▽≦)▽≦)≦)))”之类的颜文字表情。   齐誩一时兴起,加入了她们的队伍中,保持队形。   粉丝一号:ヾ(≧O≦)〃   粉丝二号:ヾ(≧O≦)〃   粉丝三号:ヾ(≧O≦)〃   CV-不问归期:ヾ(≧O≦)〃   粉丝四号:ヾ(≧O≦)〃   粉丝五号:ヾ(≧O≦)〃   粉丝六号:ヾ(≧O≦)〃   ……   很好,被完美地淹没并忽略了。   连大小乔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相信她们此时一定无暇关注其它,于是同时打开剧组QQ群和胭脂花她们打招呼。直到过了八点十五分,大乔终于结束了她动情的叙述,公屏上粉丝开始排山倒海呼唤铜雀台,她这才想起有对戏这回事。   “哎?那个不问归期,你在吗?”   “不敢不在。”齐誩苦笑着回答,虽然他并没有机会上麦让她听见。   粉丝一号:°。°(((p(≧口≦)q)))°。°求铜雀台傻妈上线!   粉丝二号:°。°(((p(≧口≦)q)))°。°求铜雀台傻妈上线!   粉丝三号:°。°(((p(≧口≦)q)))°。°求铜雀台傻妈上线!   CV-不问归期:我在。   粉丝四号:°。°(((p(≧口≦)q)))°。°求铜雀台傻妈上线!   粉丝五号:°。°(((p(≧口≦)q)))°。°求铜雀台傻妈上线!   粉丝六号:°。°(((p(≧口≦)q)))°。°求铜雀台傻妈上线!   ……   没办法,他只好在QQ上敲了一下大乔:我已经来了一阵子了,刷屏太快被淹没了。   大乔身为粉丝会会长之一,身在大神的个人频道里还是比较有风度的,爽快地给了他和剧组其它成员每人一个红色马甲。   “铜雀工作忙,估计要等一下才能上线。你们先等等呗。我继续讲……”   齐誩很好脾气地依言旁听。   不过许多粉丝见到传说中的不问归期上线,纷纷在公屏上要求他上麦,理由无非是要听听他的声音配不配得上铜雀台大神,会不会毁剧。当然,更多的人是因为从来没有留意过他的ID,又被那个帖子的负面评论影响,好奇他这个人罢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随便上来说几句吧。”   大乔无奈,只能把他放上麦序。   随便说说当然是不行的,第一印象很关键。   那么,要说什么好呢?   齐誩看见自己的ID披着红色马甲出现在第一麦序上,计时开始,一时间有些语塞。   今天一半是来对戏,一半是来道歉的。既然如此,那就先把练习过的道歉方式展示一下好了。   “姑娘们晚上好,我是不问归期。”他顿了顿,献上了卖萌加长版,“喵~~~”   刷屏停止了一秒钟。   接着铺天盖地而来。   粉丝一号:Σ(っ °Д °)っ他刚才喵了耶!!!!   粉丝二号:Σ(っ °Д °)っ他刚才喵了!!!!   粉丝三号:Σ(っ °Д °)っ而且喵好长!!!!   粉丝四号:o(*≧▽≦)ツ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萌啊好萌!   粉丝五号:o(*≧▽≦)ツ好萌好性感!   粉丝六号:o(*°▽°*)o真的好性感的声音啊!!而且挺攻的耶!!【虽然比不上铜雀雀攻啦】   三月竹笋:……师兄……节操呢……   ……   刚才一晃眼似乎看见师妹的发言淹没其中,原来她也来了。齐誩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把刚才的开场白作为自己的重大黑历史处理。   这时,他完全没注意另一个人已经代替他出现在第一麦序上。   “刚才喵的,是哪只可爱的小猫啊?”   那个人沉沉笑了两声。   声音之中气场很强,吐字清晰有力,有如低音炮一般轻轻震着耳膜。   紫色马甲,频道所有者——    第八章   所谓的雄性荷尔蒙爆表,无非是指铜雀台这种声音条件。   在这个雌性占百分之九十九的频道里,他那一句话落地,所有的粉丝几乎都要飘飘然飞天升仙了。   作为可能是现场唯一一个铜雀台以外的雄性,齐誩感到压力很大。   铜雀台换工作之前曾经做过一阵子广告配音,声音特质和电视台里的播音主持很接近。在电视台工作了多年的他每天都在听类似的声音,早就免疫了。不过,不能否认这种声线非常具有成为大神的资本。   “你就是不问归期吧?”铜雀台的声音含笑,绅士派头很足,一般的低音控根本无法抵抗。   齐誩在屏幕前回了一个职业笑容。   早知道刚才就不卖萌了,没想到会被他听见——简直是黑历史中的黑历史。   部分粉丝似乎对铜雀台把注意力放在齐誩身上深表不满,成群结队地发出“铜雀傻妈看过来”的呼唤。   铜雀台身为资深粉丝安抚专家,自然响应号召:“对不起啊,各位可爱的姑娘。我今晚迟到了,害你们久等。这样吧,我唱一首歌给你们赔罪好不好?”   粉丝们当然会说好。   然而《陷阱》剧组的成员可能就不怎么好了。   经验丰富的宁筱筱直接给齐誩发了一条QQ消息,让他过一个小时再回来。齐誩诧异,他还没听说过有哪首歌时长六十分钟,但是当他打算乖乖坐等铜雀台唱完,并注视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跨越九点二十分,他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原来“一首歌”实际上是“不止一首歌”的意思。   齐誩觉得自己又孤陋寡闻了。   铜雀台的唱功不愧于大神的头衔,六十多分钟听下来耳朵还是挺享受的。   唱歌途中还有一些时间用来聊天,补补八卦也不错。   九点半过后,善解人意的小乔提醒铜雀台今晚还有对戏安排,于是粉丝们“再来一首”的要求被婉拒了,歌会模式也随之改为自由发言模式。铜雀台礼貌地请其他粉丝不要开麦,具有发言权的只有剧组成员,还有大乔小乔这两位旁听。   齐誩终于有机会说出今天晚上的第二句话了。   “铜雀台大人你好,我是不问归期。谢谢你能抽时间上来对戏,上次帖子的事情也多亏你发言解围。”   “哈哈,客气什么,既然是误会,解开就好了。”铜雀台似乎并不在意帖子的事,“那么我们开始吧——请问剧组要对戏的是哪几幕呢?”   “呃,可以全部过一遍么?”四方插刀问道。   “全部都要过一遍么?”铜雀台的语调听上去有点意外。   “没有必要吧?全部都过一遍,下去再录一遍,这样很浪费时间。”后期一辈子的锁对于铜雀台的戏感相当信任。   “那天我们明明……”也是全部都过了一遍。   四方插刀差点说漏嘴,把雁北向代替铜雀台搭戏的事情全盘托出。好在齐誩及时切入她们的对话,没有让她说出雁北向这个名字。   “导演,你挑几场比较关键的戏好了。胭脂姑娘你也同意的吧?”   “对的,对的。插刀你挑几幕。”胭脂花急忙道。   四方插刀哑然,无奈之下只得按照他们的意思把密室那一幕的台词贴了上来,请大小乔移到公告上。原文中,这里是两个人第一次肌肤相亲的地方,算是感情发展的重头戏,对CV的台词功底、情绪调节、还有细微语气变化都极具考验。   “那么由我开始。” 铜雀台像一个邀请别人跳舞的绅士,向舞伴发出第一个舞步的信号。大神就是大神,无处不展示出优雅风度。   “请。”齐誩客气地说。   不出片刻,那种低音炮般浑厚有力的声音徐徐传来,念出那句他非常熟悉的台词。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那一瞬间,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叮”地弹了一下。   齐誩感到自己突然一僵。   不仅仅是听觉,所有感官都处于一种倏然停滞的状态。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现场气氛却是完全相反,一下子达到沸点。   “啊呀!铜雀念台词的时候好霸气!好帝王!”拥有发言特权之一的小乔忍不住抢先表示倾慕,被大乔笑着嗔了下去。   要求铜雀台现场对戏的剧组其实不多,特意到铜雀台个人频道对戏的情况更加罕见。小乔平时只热衷于直接听剧或者歌会活动,第一次听到偶像现场念台词,一时忘情,剧组也不是不能理解。粉丝会会长尚且如此,余下的粉丝们更加不用说了,公屏一度陷入疯狂。   粉丝一号:o(*////▽////*)q 天啊!!美呆了!!铜雀雀太赞了!!   粉丝二号:(/≥▽≤/)(/≥▽≤/)(/≥▽≤/) 啊啊啊啊啊啊耳朵要怀孕了!!!!   粉丝三号:(*?▽?*)╭(*?▽?*)╭(*?▽?*)╭帝王攻一生推!!   粉丝四号:(╭ ̄3 ̄)╭? 铜雀傻妈我爱你!!   粉丝五号:(╭ ̄3 ̄)╭? 铜雀傻妈我爱你!!【强势排队】   粉丝六号:(╭ ̄3 ̄)╭? 铜雀傻妈我爱你!!【下面的姐妹们也要保持队形哟】   ……   齐誩仍旧僵住不动。   “啊……”半晌,他终于发出一个单音,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归期SAMA?”   大概是他停顿太久,策划胭脂花连忙开口唤了他一声,提醒他继续。   导演倒是比较默契,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粉丝们沉浸在铜雀台迷人的嗓音中陶醉不已,过了足足有两分多钟,她们总算发现齐誩还没有把台词接下去,于是一窝蜂地开始揶揄。   粉丝一号:o(*≧▽≦)ツ受君不说话,是不是娇羞了??   粉丝二号:o(*≧▽≦)ツ必然是娇羞了呀!   粉丝三号:o(*≧▽≦)ツ受君也被铜雀雀的帝王攻音秒到了咩??   粉丝四号:o(*≧▽≦)ツ我们能理解哟!铜雀傻妈声音太带感!【害羞捂脸】   粉丝五号:o(*≧▽≦)ツ小受受是不是心口被击中然后羞涩得不敢回答了??   粉丝六号:o(*≧▽≦)ツ哈哈哈哈铜雀傻妈不愧是总攻!!   ……   齐誩眼睛定定睁着,好半天才对着屏幕眨了一下。   那种思路被一瞬间切断的感觉还残留着。他仿佛一个刚睡醒的人,怔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努力回到现实当中。   不对。   不对啊——   那一幕密室的戏,发生在两个人卸下身份放下心防之前,即是说他们的立场还是敌对的。   虽然两个人彼此互相欣赏,但是刑警为人秉正,在知道自己被黑道组织利用,而且还是被抱有好感的人利用之后,心情应该是非常压抑,失落,以及愤怒的。   这句台词,不应该用这种平静坦然,从容不迫的语气说出来——   情绪表达上感觉还欠火候。   至于他本人的那个角色,是微微带有一点S属性,长年混迹于黑道的人。这个人对于自己心仪的对象有一种施虐倾向。当他看见刑警愤怒而无望的样子,他心生愧疚,却不愿意表现出来,反而用轻佻的笑容作为掩饰,半是诱惑,半是强迫地第一次跟对方发生关系。   铜雀台声线本来就很有魄力,很容易给人大局在握的感觉,好像身为阶下囚的是他,而不是刑警。   “我知道你在算计我,不过很遗憾,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现在听上去,刚刚那句台词甚至呈现出这个效果。   所以,不对啊。   听起来不对啊。   一旦负责开场的CV奠定了对手戏的基调,想要扭转局面非常困难。   齐誩已经看过剧本无数次,台词基本已经滚瓜烂熟,本来应该可以很顺畅地接下去,但是他此时此刻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接了。   第一,用本音估计气势上压不住铜雀台。   第二,如果他使用心目中最忠实原着的语气,会和铜雀台格格不入。   这就好比面前摆好一盘棋,当他苦苦思索好对弈方式之后,棋盘突然被人掀了,重新摆上棋子,逼他立刻走出下一步棋一样。   “归期,你先接下去再说。”一直沉默的导演这时候也开口了。   “别说你刚刚掉线了啊,铜雀难得有空现场,你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啊。”大乔显然也是一个没怎么见识过剧组对戏现场的人,心中不快,就肆意使用她的发言特权催促齐誩。   “我不要紧,归期可能太紧张,姑娘们给他一点时间适应嘛。”铜雀台笑道。此举果然赢得小粉丝们的一片赞扬,纷纷夸他温柔体贴,懂得体恤新人。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齐誩的入圈时间其实比铜雀台早。   齐誩在电脑前默默调整了一下状态,闭目三秒钟,重新睁眼盯着台词。   事到如今,只能全力配合。   “明知道是陷阱,还自己一个人跳进来——难道不正说明,你对我有意思?”   声线往下压了压,基本上算是最攻的声线,提高气场。   语气相应作出改变,调情的感觉减少了,威慑的感觉增加了,为的也是能尽量把局面扳回来,贴近原着对两个人相处模式的描写。   如此一来,总不至于突兀了吧?   “不对,不对啊。”导演还没发话,后期先行一步抢白。   齐誩愣了愣,再度暂停。   “你刚刚的声线太攻了吧,太强硬了,放在一起兼容度不高。”后期指的是对轨后的效果。此话既出,大小乔在背景里三言两语地表示赞同。   铜雀台微微一笑,仿佛调戏一般指点道:“你听起来有点儿僵,嗓子可以再放松一些,不必压得那么攻。而且,这场似乎是激情戏吧?你声线的确很性感,语气上可以更妩媚一点,这样攻方会更喜欢。”   “噗,铜雀傻妈你怎么直接说出来了,虽然我也这么觉得。”后期大力夸奖。   “哈哈哈哈……”   粉丝们似乎也荡漾不已,在公屏上刷着一排排代表羞涩的表情符号,更有甚者还口号整齐地“求妩媚”。   胭脂花的指示灯一片灰色,静悄悄的。她比较容易怯场。   反而是导演四方插刀咳嗽一声,重新取得众人的注意力:“抱歉,打断一下。这篇文其实是强强,所以我个人认为归期巨巨刚才的声线可以了。”   大乔提出异议:“强强也分攻受啊,又不是互攻文。而且他那个角色是诱受吧?要妩媚一点才对,声线太攻就妩媚不起来了。”   小乔附议:“其实人家比较喜欢乖巧可爱的受音,但是剧情需要,不要太攻都能接受。”   现场气氛一时间凝固。   胭脂花被迫上来圆场,小心翼翼提出解决方案:“归期SAMA你稍微再受一点点,可以吗?就一点点应该没事的。”   齐誩不得不重新调整声线。   “这样可以吗?”从刚才的0.7降到了0.6左右。   “还差一点点的感觉。”铜雀台亲自发话,似乎对他放下气场之后的温和气质饶有兴趣。   “这样呢?”再从0.6降到0.5,齐誩觉得再受的话连自己也听不下去。   “可以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铜雀台笑了笑,“听起来很诱人。”   齐誩只好跟着一起呵呵笑。   围观的粉丝平时听的传统型强攻弱受剧比较多,认为这样的调整不错,个别粉丝还在公屏上表示这样的声线组合听起来才契合,才有攻受层次。   然后就是要更妩媚。   齐誩第一次见到这个配音要求是在自己的另一个剧里。不过那时候他配的是攻,妩媚是导演在主役两人搭戏时,对受方的要求。而且没记错的话,那个故事是小倌文。   好吧,《陷阱》的主角开的是夜店。   只要彻底遗忘原着的冷硬派黑道风格,估计自己可以稍稍风情一点。   “明知道是陷阱,还自己一个人跳进来。难道不正说明……你对我有意思?”是的,风情一点。   “我确实对你越来越有意思了。”铜雀台一声轻笑。这句话不是台词,而是他本人作出的评价。   “谢谢。”齐誩尽可能保持职业笑容。   但是公屏上的粉丝们保持不了淡定了。铜雀台这番暧昧的话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粉丝一号:╰(*°▽°*)╯铜雀雀居然说对归期君有意思耶!!是新JQ的苗头吗哈哈哈哈~   粉丝二号:Σ( ° △ °|||)︴那米线小受受怎么办??傻妈你不能花心啊!!   粉丝三号:Σ( ° △ °|||)︴傻妈你不能花心+1   粉丝四号:Σ( ° △ °|||)︴傻妈你不能花心+2 【虽然我也看NP,捂脸】   粉丝五号:Σ( ° △ °|||)︴对喔,其实过桥米线傻妈是我第二本命……可是归期傻妈的声音我也挺稀饭的……怎么办,好纠结!!   ……   ……   ……   齐誩感到自己创造黑历史的速度,在这个晚上加快了一百倍。   正这么想着,导演通过剧组群发送的几条私人QQ消息在屏幕右下角闪动,他点开一看,第一句话便叫他看笑了。   来自群“《陷阱》剧组”——   导演-四方插刀:= = 我实在不敢当面说,你刚刚那一遍跟他的第一句台词搭起来,整个就是奸夫淫夫双双把床单滚的节奏。   导演-四方插刀:真是无语……所以我不想在粉丝围观的情况下PIA戏就是这样。   导演-四方插刀:归期巨巨你今晚的发挥也不在水平上,不过我能理解啦……   齐誩承认自己没有正常发挥,可能是一时间不适应对手戏CV的配音方式。   再者,可能因为事先曾经对过一场戏,印象太深,挥之不去。   CV-不问归期:抱歉,我大概是被爷爷的声音印象洗脑了。我会努力作调整的。   导演-四方插刀:……   导演-四方插刀:……   导演-四方插刀:……唉,其实我也是被爷爷洗脑了。   他打字的动作顿了一顿,看着导演最后那句话在聊天窗口中静止不动,下意识叹了一口气。两人都暂时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导演又发了一条新消息:归期,我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第九章   经验之谈,那些“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绝大多数都是不该说的。   虽然不该说,但是不说出来难免不痛快。   即使齐誩已经猜到她要说的是什么——   你说吧。齐誩在键盘上敲下简短的回复。   以前都是别人当他的听众,这次他不介意当一次别人的听众。   在得到了他的同意后,四方插刀还是纠结了几秒钟,非常慎重地把话题接下去。每次她进行正经讨论的时候,都会直接称呼齐誩“归期”,省略掉巨巨两个字。   导演-四方插刀:归期,下面我要说的几句话,完全可以成为我个人的黑历史。如果有一天我惹你不高兴了,我们翻脸,你要狠狠报复我,那么直接把我下面的话截图挂到论坛上就行了。保证能把我掐到ID自杀,从此退出圈子。   CV-不问归期:我不会做这种事情,放心说吧。^_^   导演-四方插刀:那我真的开始说了……   导演-四方插刀:凭良心讲,我听完刚刚的对戏,觉得……主役攻的选角,可能不妥。   导演-四方插刀:大神声线很好很强大,但是强大得有点超过,不太符合原着对人物的描写。而且哪怕忽略声线,只听戏感,我也认为他对人物情绪的演绎存在问题。   导演-四方插刀:那天晚上我听你们对戏,真的到了全神贯注的境界。这样讲很抽象,反正就是特别入戏,你那天发挥很出色,我们都被你们两个的表演带动了,虽然不是正式录制,但是过程非常享受。有时候直接听成品剧都未必有那种感觉。   导演-四方插刀:但是今天晚上,老实说……我没有这种感觉。感觉就是一般般。   到这里停了一下。   齐誩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等候她的最终结论。半晌,她憋了许久的话总算跃上屏幕。   导演-四方插刀:好吧,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我觉得雁北向比铜雀台配得更好。   齐誩依然没有回应,只是嘴角微微往上翘,露出今晚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四方插刀后面还补充说明她的评价是“仅仅就这个角色而言”以及“其实大神的其它剧还不错”等等,不过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原来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人——   可以得到剧组导演的肯定,心里压抑的情绪忽然得以释怀,一下子明朗许多。   只要这样就够了。   CV-不问归期:谢谢。   导演-四方插刀:归期你道什么谢啊??我才要谢谢你听我这些疯言疯语┭┮﹏┭┮   CV-不问归期:那么,作为回报,也为了公平起见,我也来说几句可以当成个人黑历史的话吧。   CV-不问归期:如果有一天我惹你不高兴了,我们翻脸,你要狠狠报复我,那么直接把我下面的话截图挂到论坛上就行了。保证能把我掐到ID自杀,从此退出圈子。(笑)   导演-四方插刀:归期巨巨你这句话是复制粘贴的吧!   导演-四方插刀:咳咳,你也请说。   CV-不问归期:首先,我同意你刚刚的结论。   CV-不问归期:但是,虽然我只是一个负责配音的CV,理论上不应该插手剧组内部事务,可我个人认为——剧组不能换人。   导演-四方插刀:……   导演-四方插刀:……   导演-四方插刀:……你同意了还这么说,让我好纠结……┭┮﹏┭┮   CV-不问归期:我知道姑娘你出于导演立场,肯定是希望选择最适合的CV,但是,请为策划姑娘还有整个剧组考虑一下。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换人的后果不堪设想。   CV-不问归期:铜雀台可能不是最适合的人选,但是他是剧组一开始就定下的人选,而且他的粉丝们都知道他要配这个剧了,换人只会让剧组被掐被骂。而且纯客观角度地说一句,这个剧出来之后,大神的明星效应会带动一大批听众听剧,大幅提高剧组曝光度,剧组也能收到很多剧评,对于辛苦做剧的人是一种得来不易的回报。   CV-不问归期:我不知道胭脂姑娘策划这个剧是为了什么,但是有关注度,有听众捧场,说实话哪个剧组会不想要呢?雁北向大人是一个很出色的CV,可是他没有那样的号召力,我也没有。即使剧组换人不被掐,到时候发剧了也很可能被冷落,没有什么人听。   CV-不问归期:而且……如果因为这件事给雁北向大人造成不良影响,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CV-不问归期:作为一个老透明,我只能言尽于此了。请剧组好好考虑吧。^_^   打完长长的几段话,齐誩觉得自己这几日来存在心底的话终于全部说出,轻松了很多。   其实任何圈子都一样,有些时候最合适的并不是最好的。   这时,QQ上传来四方插刀添加好友的请求。平时都是透过剧组群联系,这次是导演正式加他为好友。   请求通过之后,四方插刀什么都不再多说,只是极其认真地感慨一句。   四方插刀:归期,你是一个圈子里真正值得结交的CV。   齐誩愣了一下,心里忽然觉得有暖暖的东西淌过,令人动容。他觉得这是迄今为止他见过的对他CV生涯的最高评价。   “谢谢。”他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可以得到这样的评语,这个剧不管结果如何,人选如何,他都会尽力把它完成。   善始善终。   那天晚上和铜雀台的对戏不能说十分顺利,但是也算平安结束。   铜雀台这个名字的宣传效应出乎意料的好,论坛上大家对于《陷阱》这个剧的期待值直线上升,成为近几日来的热门话题。相信届时发剧,必然成为受人瞩目的红剧之一。   剧组趁热打铁,让两位主役尽快录下干音,交给后期制作。   当然,胭脂花没有提出换人这种事。   四方插刀也选择了妥协。   齐誩配合着铜雀台的表演方式,用0.5左右的声线重新录制了一版干音,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据后期透露进度,所有干音收齐之后她一个月内即可做完,没有意外的话,预测九月可以发剧。   铜雀台的粉丝们对于这个消息自然是喜大普奔。   ——真是万众期待。   而雁北向这个人仿佛从此消失了。   消失得很突然。听说他的QQ签名上写着暂停一切接新,愁死了缺爷爷音的策划们。   傀儡戏曾经试图把他拉进剧组群,但是对方并没有接受入群邀请,因为爷爷的那个角色充其量只是龙套,而且只在第一期出现。   傀儡戏还曾经给他发出一封邀请信,希望他能考虑另一个剧的主役。   很意外的,这一次她们没有接到干音,而是接到四个字的婉拒:不接主役。   “说什么他都不肯接。”傀儡戏在一次和齐誩的闲聊中这样万分沮丧地说。   “是吗……”明明很优秀。   齐誩这么喃喃着,不知道第几次不经意地打开那个名为“参考用录音”的子文件夹,看着那份录音文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作为主役的交集,心中不由得产生迷惘的感觉。   动过问傀儡戏要QQ号的念头。   但是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有时候睡眠质量不好,直到凌晨还无法入睡,便在被窝里戴着耳机听这段录音。录音的结尾处总是只听见他一个人道晚安,然后就结束了。   像是刚刚开始,就无声无息结束一样。   齐誩心想,既然还债告一段落,自己应该把重心放回三次元了。   网配圈毕竟只是网配圈,那个“网”字本身决定了它的不真实性,他心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和现实中的忙碌去冲刷。   这样,他就可以忘记那个人了。   “小齐,你上次整理的资料很不错啊,节目播出后也收到不少好评。”科教频道的唐主任午休刚刚结束,便到新闻频道来串门。他对齐誩上次协助起草的稿子很是满意。   “哈哈,那期节目本身挺有意思,正好我感兴趣。唐主任不用客气。”齐誩一边笑着说客套话,一边注意周围环境,瞧瞧有没有可疑的人藏在角落偷听。   万一龟孙子先生听见唐主任夸奖他,估计又要一番冷嘲热讽了。   唐主任意外地挑挑眉毛:“哦,怎么你对飞禽感兴趣吗?”   齐誩笑道:“不算非常关注,正巧近段时间接触过一些和鸟相关的名字,就特别留意了一下。”   唐主任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起来,我特别喜欢你资料里描写大雁那段,我以前只知道大雁是报时候鸟,在古时候经常被人用来形容秋季来临,还有用来暗示告别故乡流离失所的人,以为都是一些挺伤感的象征,不过你加进去一些很美好的含义啊。”   雁者,按时迁徙,飞行有序,一生一偶。   因此大雁既是信守约定的象征,也是忠贞不渝的象征。   古人嫁娶之时,男方需要赠予女方一对雁作为聘礼,借此表达与对方白头偕老的愿望。   “现在是暑假期间,学生观众很多,增加一些和爱情有关的内容可以吸引更多的年轻女性观众嘛。”齐誩半开玩笑地说。   唐主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得腮帮子一抖一抖的:“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懂得年轻人的心态啊!”   “齐誩!齐誩赶紧过来一下!”同事隔着屏风位呼唤他。看样子又有突发新闻了。   “你去吧,新闻才是你的老本行。”唐主任识趣地放人。   齐誩循声来到办公桌前,同事伸手把话筒递给他,说是有人联系电视台,希望新闻频道可以立刻派人过去。电话里的年轻女孩声音带着颤抖,可以体会到她的愤怒心情:“记者同志,我是本市动物救助志愿者协会的成员,可以请你们赶快到城北的XX小区吗?这里又发生了很残忍的虐猫事件,希望省电视台可以关注一下。”   齐誩吃了一惊。   这已经是本市近一个月来连续发生的第三起虐猫事件了,第二起的风波还没过,没想到又有心理变态的人跟风效仿。自从第一起虐待动物事件曝光以来,电视台做过一些跟踪报道,部分镜头血腥程度令人不忍观看,新闻播出的时候都尽量挑选伤势比较轻的动物拍摄,冲击性太大的图片转到网上的新闻论坛里。   齐誩曾经负责过论坛里这些事件的文稿撰写,所以同事第一反应是交给他处理。   “我知道了,我请示一下领导就马上过去。请留下您的联络方式。”齐誩拿纸笔抄下对方的手机号码,挂断电话后立即到新闻频道主任那里申请到许可,匆匆出门。   到了现场,围观的人已经聚成一圈,纷纷谴责施虐者的残暴行径。   动物救助协会的几个成员也在,把一辆小面包车开到小区里面,用预备好的垫了毯子的方形端盆把受伤的猫咪小心翼翼转移上去,准备送去急救。小区过道可以看见三两行干涸的血迹沿路洒开,让齐誩心里一阵难受。   “你们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齐誩,请问刚刚联系我们的朱小姐是哪位?”他挤入人群当中,亮出记者证。   “我就是,谢谢你能来!”姓朱的小姑娘连忙迎上来。   据朱小姐讲述的情况,这些猫咪大部分都是附近的流浪猫,结果被小区里某位住户私下抓到一间废弃的店铺后院施虐,因为地方破旧,平时无人注意,直到最近发生连续的虐猫事件引起人们关注,这里发生的暴行才最终被揭发。   齐誩在志愿者的引导下看了看这些小猫目前的状况,比较严重的被金属锐器刺入眼睛,因为扎得太深她们不敢乱动,只能等待专业人士取出。还有一只猫咪的三只爪子骨折,骨头大概刺到肉里,每动一下都疼得喵喵叫。还有一些烧伤的,被剪掉尾巴的,都虚弱地躺在毯子上颤抖,对靠近的人露出极其恐惧的眼神。   “真是太残忍了……”齐誩觉得自己声音也开始发抖了,十分理解当时朱小姐打电话时的心情。他和摄制组的人沟通了一下,在他们取镜头期间自己则去搜集信息。   “我们现在要先送这些猫咪去医院急救,记者同志不介意的话可以同行。”朱小姐接受采访的时候邀请他随行。   齐誩也很关心救助后续,便让同事先回电视台,自己搭上救助协会的车。   路上,他一边轻轻用手抚摸其中一只失血过多而昏迷的猫咪的毛,一边询问:“我以前做过类似的报道,不过大家的注意力一般都集中在犯人身上,很少人关注后续。你们一般是去哪里寻求帮助的?”   “是这样的,”朱小姐解释道,“虽然所有的宠物医院都可以提供医疗帮助,但是医疗费高低不等,而且治好这些猫咪之后,有些医院要是没人来领养,就给它们做完绝育放出去了,没有安全保障。但是我们协会最近经人介绍,说有一家医院愿意收取很低的费用来救助这些小家伙,而且事后领养安排得很妥善,所以这阵子出事的猫咪我们都送到那里。”   “哦?还有这么好的医院?”齐誩有些惊讶。   毕竟有些兽药价格不菲,而且这些小动物伤势严重的话,需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照顾。在现在拜金主义盛行的社会,想不到还有盈利机构愿意做这种事。   “对呀,听说是里面一位医生最先开始这么做的。”   “医生?”   “是的,是那间宠物医院的医生。前段时间本市不是有发生过一起虐猫案吗?里面不是有只差点被人摔碎内脏的猫咪吗?电视、报纸上都有提到它,就是这位医生救活过来的。”   齐誩微微坐直,记者的天性让他捺不住好奇:“我……能见见那位医生吗?”    第十章   “记者?”护士长庞女士扶了一下她的黑框老花镜,用怀疑的眼神审视齐誩。   齐誩只得默默保持职业微笑。   “你不会是外面那种颠倒黑白、乱写一通的记者吧?”见到他的记者证之后,庞女士态度稍稍好转,况且眼前这位小伙子干净爽朗的外表也有加分。不过顾虑还是有的。   “我不是。”齐誩苦笑道。   看来记者这个职业的名声,已经被业内某些同行糟蹋光了。   齐誩简单介绍了他曾经做过的虐猫事件相关报道,还请朱小姐过来作证,庞女士终于放下戒心,同意他在医院里进行采访。   “记者同志,我们沈医生可是好人,你真不能乱写啊。”她领着齐誩朝手术室的方向走,一路上不忘唠唠叨叨。刚才送过来的猫咪正在接受救治,伤势轻的由护士接管,伤势较为严重的已经送入手术室,打了麻醉,正准备开刀。   手术室大约十几个平方大小,面向走廊的那一侧用全透明玻璃砌成,让人可以观看手术过程。此时,那只眼睛被人刺瞎的猫咪还有那只重度骨折的猫咪都在里面,分别躺在两张小型手术台上。几名医护人员忙进忙出,齐誩于是决定站在外面等候,以免妨碍到他们走动。   “里面哪一位是沈医生?”他尽量贴近玻璃墙,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   “正在看X光片的那个。”庞女士指了指方向。   齐誩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透过玻璃,看见固定着X光片的光板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查看小猫骨头断裂的位置。男人身上穿着传统的白大褂,外面还套了一层淡蓝色的手术衣,戴着口罩和医用手套,看不清他的长相。   唯一能看清的是他的眼睛。   一双深黑色的眼睛——朴素,沉静,温和。   只是这样看着,便觉得很舒服。眼睛低下去的时候流露出一种耐心而专注的神情,令人印象深刻。   “原来他那么年轻。”齐誩一直以为她们口中这位技术精湛的医生年纪很大。   “想不到吧。”庞女士绽开得意的笑容,“沈医生虽然年轻,但是入行很久了,很有经验。而且他做事非常认真严谨,来我们医院实习的小护士们可都喜欢得很呢。”   “可以理解。”这样的男人确实难得。   “不过……”   “不过什么?”齐誩对于转折之后的内容很是好奇。   “不过,他这个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庞女士感叹一声,“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他很冷漠,但是其实他心肠很好呀。”   齐誩正要接话,一位护士从另一间手术室中探出头来呼唤。   “庞姐,这边需要帮猫咪配一下血型!”   “不好意思啊,记者同志,我暂离一会儿。手术估计还要一阵子,你先坐下等等吧。”庞女士匆匆告辞,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玻璃墙前。   记者身上总是随身带着记录用的笔和小册子,齐誩也不例外。   他对于兽医方面的专业知识不太懂,但是他可以把手术过程中自己观察到的细节写一写。比起一般平铺直叙,毫无感染力的新闻报道,他更偏向于具有人情味的叙述风格。   写新闻其实和配剧一样,人物塑造得有血有肉,才能打动观众和听众。   齐誩翻开自己的记事本,笔尖抵住纸面。   一般来说,他习惯从关键词开始。按照所见所闻给他的第一感受写出相应的词汇,回到单位再扩展成一份完整的讲解稿。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年轻男人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和另一个医生在X光片上用手指反复敲敲点点,确认最合适的开刀位置,时不时作出标记。最后确定下来,那个人还让助理护士们过目一遍,所有人都记住后才正式开始。   “谨慎”。第一个词落在纸上。   在护士为猫咪提前注射抗生素时,手术台上的小猫好像抖了一下,恐惧似地发出“喵喵”的虚弱叫声。那个男人俯身下去,把手放在猫咪的耳朵后面,拇指轻轻顺着耳根抚摸,直到猫咪感觉不到威胁,安静下来。   “体贴”。齐誩眼睛不曾离开,笔尖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   麻醉的效力彻底上来之后,便是一系列开刀动作。   动物体型比较小,手术器械都比较小巧,对操作者的手上功夫要求相对较高。而且猫咪有一层毛茸茸的外皮,在确保下刀力道合适的同时,眼睛的负担也很重,稍微看走眼就有可能破坏猫咪的软组织,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一个手术下来,其实并不轻松。   齐誩这个角度看不到具体的手术细节,于是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生本人。   此时正值盛夏,手术室里为了保证手术过程中小动物体温正常,没有开空调,为了防止微生物空气传播也没有开风扇。男人穿着长袖手术衣,又戴着口罩和手套,眉头紧蹙,除了手之外身体几乎一动不动。那么长时间过去,发鬓都被汗珠打湿了,额头上也全是汗,一颗颗往下淌。   眼睛里面的专注,却是从头到尾没有变过——   齐誩看得入神,连自己双腿已经站得微微发麻也没有觉察。   “责任感”。   他动笔写下第三个词。   严重骨折的小猫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手术,断裂的三处骨头分别用髓内克氏针,骨松质螺钉和打孔钢板固定,然后静脉消炎,开刀处包上纱布便完成了。   另一个手术台上被人扎入金属物体的小猫也处理完毕,进入输液静养阶段。   当手术室内的护士纷纷开始清洁消毒,齐誩终于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居然已经断断续续写满了两三页纸的关键词。   而且自己站在这里也出了一身汗,衬衫后面估计湿了一块,怪难受的。   然而做笔记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只顾得观察了。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自嘲般笑了笑,收起纸笔。   另一个手术室似乎也进展顺利,庞女士此时正领着一群护士们出来,吩咐她们拿器械去消毒,另外把猫咪安置在分散的笼子里,防止术后感染和疫情发生。   她途中出来过几次,看见齐誩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观察,还招呼他到休息区坐坐。   齐誩不仅没有休息,还一直坚持到手术结束,不得不叫她对记者这个职业有所改观了。   “记者同志,你可真有耐心!以前也有人来我们医院采访,等那么十几分钟就说坐不住,随随便便问护士几句话就走了。”庞女士为人豪爽,大方地对他表示欣赏。   “哈哈,因为这次我想做一个比较详尽的报道。”齐誩笑道。   “沈医生还没忙完吗?”庞女士话音刚落,手术室的玻璃门应声推开,几个护士推着点滴和猫咪前往护理室,最后走出来的才是那个男人。   他看上去神色有些疲惫,眼睛里有血丝,显然忙碌的不仅仅是今天,而是长时间高负荷所致。   “这阵子送来的小动物很多,他已经连续加班好久了。”庞女士小声道。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他了。”齐誩见他走出手术室,连忙从公文包里取出自己的名片,整理一下胸前挂着的记者牌,跟随庞女士一起大步迎上去。   “沈医生,有人找你。”   庞女士笑着叫唤一声。   那个人听到护士长在叫他,下意识顺着声音抬起头,目光忽然与齐誩直直对上。   齐誩觉得他那一瞬间似乎愣了一下。   因为他的右手本来正向上抬起,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住在半空中,没有继续下去。   齐誩以为他那个动作是准备取下口罩。   但是对方最终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轻轻把手了放回去——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齐誩决定主动上前开启话题。他首先朝对方粲然一笑,递出自己的名片:“你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齐誩,想跟踪采访一下最新一起虐猫事件的后续。”   对方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甚清晰。   只见男人停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轻轻挪开,看了一眼他的记者牌,又低头看着那张名片好一会儿,默默地抬起手似乎准备收下,动作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这回轮到齐誩愣了愣。   难道……他并不愿意和记者打交道?   这时,男人默不作声脱下了医用手套。原来刚刚的手术结束后,他还没有来得及把手套拿掉,上面还沾着动物的绒毛和少量斑斑血迹。   男人把手套放进专门的医疗垃圾袋中,这才用干净的手接过名片。   齐誩产生了一种念头,想重新掏出本子补充写下“细心”这两个字。   虽然他相信自己刚刚肯定已经无意识中写过这个词了。   “沈医生,这位记者同志是救助协会的朱小姐她们带过来的,证件啥的我都看过,应该很可靠。他说想要做一个比较全面的专题报道。”生怕对方太过沉默而冷场,庞女士赶紧笑着插话。   “啊,对的。”齐誩微微笑道,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构想,“其实我从朱小姐那里了解到这些小家伙们的后续收养工作比较困难,所以打算增加媒体曝光度,通过电视台宣传一下,吸引有收养能力的市民到这里来,希望可以帮助你们安置它们。”   “这是件好事啊,沈医生。”庞女士对于这个提案非常乐见其成。   齐誩在描述的时候注意到男人眼神里似乎有所动静,是那种微微一亮的感觉——看来应该是被自己的提案吸引了。   毕竟省级电视台的收视率是有保障的,届时一定可以更快地替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找到主人。   作为救助方,他没有理由不赞成。   “我知道了。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是男人第一次开口说话。   也许因为戴着口罩的缘故,声音有点浑浊不清。   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   齐誩一时间判断不出来,眼睛下意识做出一个微微眯起的动作。对方好像注意到了他的反应,轻轻低下头,没有再正面与他对视。   不过,他实在想不起来。   齐誩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太过敏感了。   “是这样的,我这边可以联系摄制组过来取几个镜头,但是因为我们每天的新闻节目时间有限,重复报道不太现实。我是希望把小动物们的恢复情况像写日记一样记录下来,配合图片和文字描述,加强故事性和感染力,放到我们新闻论坛和其它几个相关论坛上,同时发布信息,譬如它们什么时候痊愈、什么时候可以领养、怎么办手续之类的,相信会有好心人回应的。”   齐誩对于撰稿很有信心,同时在几个论坛连载的话,新闻覆盖面也会随之上升。   “写日记?那工作量岂不是很大?”庞女士有些担心医生的休息时间被削减。   “说是写日记,其实取决于动物们的具体恢复情况,其实时间间隔变成周记之类的也无所谓,主要目的只是唤起大家的同情心和爱心。”齐誩急忙解释。   “哦……这样的话,应该还好。我们医院有时候也通过拍照方式传给工作繁忙,不方便常常过来探视的饲主,有这个条件。”庞女士解除了疑虑,转向男人,“沈医生,你认为呢?”   男人默默听到这里,眼眉低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还真是,不怎么喜欢说话啊。齐誩观察了对方半晌,考虑到他需要休息时间,好心补充道:“如果沈医生平时太忙,只要提供一两句话的描述和照片就好,我可以负责写稿部分。到时候发布在论坛上,我会说明信息来源。”   男人这时候轻轻摇头,低声说:“不需要以我个人名义,以医院的名义就好。”   而且低调——齐誩心里下意识这么想。   “好的。”他尊重对方的意思,伸手在自己的名片上指出邮箱地址,“这是我的工作邮箱,沈医生可以把相关信息发到里面。不出意外的话,我都会二十四小时内回复。”   “齐誩。”那个人看着名片,忽然叫出他的名字。   如此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一时间回不过神。   “谢谢你给这些小家伙们寻找主人。”那个人这样说。   原来是要道谢。齐誩客气地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伸出手来:“不客气,合作愉快。”   对方的手轻轻握上去。他的手和齐誩想象中的差不多,一个医生的手,手指修长,温暖而有力。   成功完成任务之后,齐誩抬手一看手表,时候已经不早了,而且单位里还有其它工作,于是简短地向他们道别。   庞女士主动提出送他一程,两个人边聊边行,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男人一直静静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已经看不见人,他才默默地伸手取下口罩。药房的小护士拿到了开好的单子,特意过来请他签字,见他站在手术室外一动不动,满心好奇,一连叫了好几声才让他回过头。   “沈医生,麻烦您在这上面签字。”   小护士递过来纸和笔。   他抽回思绪,几乎没有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注意力回到工作上,在医生签名处提笔写下两个字:沈雁。    第十一章   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等齐誩想起这件事,已经是黄昏过后。   窗外,三三两两的灯火在小区楼层间亮起,习惯饭后散步的人们摇着蒲扇出门纳凉,市区白日的喧嚣尽散,正适合坐下撰稿。   齐誩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疏失,一面摇头一面打开书桌上台灯。   不过,或许没必要问——毕竟对方说过,不想以个人名义提供信息。   房间的顶灯没有开,台灯昏黄的光在桌面上圈出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提神用的咖啡放在一侧,这样的氛围比较能激发他的创作力。   齐誩取出他的记事本,翻到今天写的那几页,重新回顾一遍。   谨慎,体贴,责任感,等等等等。   看上去简直就是女性杂志上经常刊登的择偶标准——   “哧。”齐誩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忍不住蓦然失笑。真不知道当时怎么尽写下这种词汇。如果有哪位女同事看见,恐怕还以为自己在做相亲专题报道吧。   一时兴起,他顺手拨通了宁筱筱的电话。   她在二次元做编剧,在三次元则是做编辑,虽然不是女性杂志但是也算情感相关。   “喂?师兄?”对方显然猜不出他来电的原因,“你怎么突然想起打电话给我啦?”   “因为我需要听听你女性的直觉。”   “哈?你在说什么啊?”宁筱筱是完全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齐誩没理会她,只是端起手上的记事本,选了几个上面的关键词一口气念出来:“细心、敬业、谨慎、体贴、责任感、忍耐力、同情心——好了,请告诉我你听到这些词语后的第一时间感想。”   宁筱筱那头停顿了三秒钟,冷不丁地冒出四个字:“可以嫁了。”   齐誩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听起来果然是那样吗?”   宁筱筱犹如一头渴求闲聊材料的猎犬,敏感地嗅出了八卦的味道:“师兄!快说!是不是你看上谁了?什么时候看上的?勾搭到手没有?”   这小丫头一直密切关注他的感情动向,因为他已经单身很多年了。   “你别瞎说了,人家是直男。”这句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随后自己顿了顿。应该……是吧。   “直男啊?真可惜,要不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肯定求你介绍。”师妹表示惋惜。   齐誩不禁默默地在心里为武警同志点烛。   “话说师兄,你是在哪里碰到这种好男人的?我是有主了,不过我有几个闺蜜正在物色男友,搞不好真的可以做媒。”宁筱筱网罗资讯颇有一手。   “一个新闻采访对象,其实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采访对象?你都采访人家了,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师妹的口气很有怪罪之意。   “是我的疏忽。不过因为是跟踪报道,所以我们日后会继续联络的。”齐誩的手指在记事本上徘徊,顺着那些笔锋刚劲的字迹缓缓描摹。   “那到时候求一份联络方式!”既然是直男,留给齐誩没意义,那她就不客气地推销给闺蜜了。   “不——行——”齐誩挑眉笑道,“不透露个人隐私是记者的职业道德。”   “哼!”宁筱筱用鼻子极度鄙视地发出抗议。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宁筱筱不知道为什么又重新把话题转回到他的感情生活上。   “师兄,那天我旁听对戏,觉得铜雀台似乎真的对你有意思耶。你要不要考虑跟大神CP一下什么的?”   他们那个晚上的对戏过程和歌会一起被部分粉丝录音,后来还在论坛发布,提供下载。铜雀台对他那些暧昧的发言一时间成为八卦话题,已经有人开始遐想他们的CP组合了,想必第一期发剧后,这种现象会更普遍。   作为一直勤快刷论坛帖子的人,这些他当然知道。   “二次元的CP多么渺茫啊。”而且对方还是只听过声音的人,其它事情一无所知,谈朋友什么的太不实际了。   “你们可以面基啊,”师妹常常参加STAFF为主的网配聚会,对此态度相当开放,“我听说铜雀台住在C市,离这里不远嘛。比起那些天南地北的人来说现实多了。”   “哦,原来他在C市啊。”那确实不怎么远。   “他以前和他别的剧组的人聚会过,你们《陷阱》剧组也可以试试嘛。我有一个朋友说她见过铜雀台本人,响当当的高富帅一枚,搞得我也好想见见他。”宁筱筱的真正目的似乎无意间暴露了。   齐誩默默地给武警同志点了第二根蜡烛,然后慎重考虑要不要提醒师妹别让口水流到手机屏幕上。   “他高富帅,我就更加不敢见他了。像我这种穷矮挫玷污了大神的视觉怎么办?”齐誩诙谐地问。此话引起了师妹的强烈不满,因为她对于自己审评男人外在形象方面非常自信,而且客观。   “师兄你哪里穷矮挫了!……呃,好吧,’穷‘的话看你怎么定义……但是’矮‘和’挫‘我坚决不认同!”   齐誩的外表不是那种显眼出挑型的,但是五官端正,举止斯文,算得上是气质帅哥。   “无论如何,大神他已经有CP了,我可不想当小三。”他记得铜雀台的粉丝里面也有很多固定的CP粉,招惹不起。   “你指过桥米线?”   “嗯。”过桥米线的剧他听过的不多,大概是由于题材不对口。至于CV本人的声线他是有印象的,不是变声系,声线比较稳定,是听上去很清新靓丽的少年兼青年受音,戏感也算良好。   “那个不太可能是真CP啦,都是粉丝自己High出来的。过桥米线他在帝都,除非大神搞远距离恋爱。”   宁筱筱一口否定他的论点。   眼看话题已经朝着柏拉图式爱情分析这种高深莫测的方向发展,齐誩决定自己还是去写稿子实在。   于是他和师妹再聊了一会儿,随后挂了电话,打开电脑进入夜间工作模式。   在正式开始工作之前,他习惯性登录QQ,将要回复的留言先处理掉。   刚刚登上去,首先跳出来的是一条系统消息。   齐誩身为CV,时不时会接到策划们请求添加好友的提示,所以没有多想,动手点开准备按那个“通过”。   没想到打开之后,看见的却是“《留云借月》剧组群主策划-M.E.E.已将您移出该群”。   ……咦?   齐誩吃了一惊。如果没有记错,这个剧的第一期还在制作阶段,没有完结,而且自己那个协役角色后面还有不少戏份,不至于现在就清群吧。   策划上个月还一直催促他交音来着。现在干音交过去有一阵子了,究竟发生什么事?   齐誩连忙看了一下私人QQ留言的名单,策划M.E.E.赫然出现其中。她的留言并没有长篇大论,然而内容却是齐誩所料未及的。   M.E.E.:不问归期大人,非常对不起!谢谢你当初接受剧组的邀请,接下剧中的主要配角,而且上个月也交音了,这些都十分感谢。但是……剧组最后商量认为,你不适合这个角色,所以还是决定换人。已经录好的干音抱歉不能用了,其它我也不想多说,总之谢谢大人曾经参与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给大人重重磕头)   ——传说中的好人卡。   但是发卡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不正常了?   齐誩其实不介意剧组换人,但是他诧异的是剧组换人的理由是他“不适合这个角色”。最初策划前来邀剧,他看过剧本,看过人设,而且还录过一份试音让剧组STAFF集体审核的。那时候策划还兴致勃勃地赞扬他的试音“十分贴人物”,现在突然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未免奇怪。   因为是重要配角,台词量不算少,一条干音录下来也用了将近四十分钟。   现在等于全部作废了。   “唉……”齐誩简短地回了策划几句没关系,祝做剧顺利云云的话。   既然剧组这么决定,他也不好再争什么。   争论本来就不是理智的处事方法。   这次只是意外,圈子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观也不同,这类事情偶尔会发生。可是接下来的两天内,当他分别收到另外两个策划的私Q消息时,他开始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意外。   譬如《宫变》剧组——   白衣卿相:归期大人……原谅我这个时候说这句话,可是,可是,出于种种原因大人你的音不能用,必须换人。我明白这个虽然只是台词不多的龙套角色,但大人也是抽了时间录的,现在出了变故真的万分抱歉!!(跪)   又譬如《他的幸福时光》剧组——   煎饼:╥﹏╥ 归期,你看了下面的话别生气哈……是这样的,剧组最近听说了一些事……可能要把你这个角色换掉,重新找人了。你真的不能生气哈!我也是没办法!嘤嘤嘤嘤……   以上这两个剧都是已经交过音的,其中《宫变》连DEMO都出来两个月了,他交的是最后一遍返音,所以不存在角色合不合适这种说法,至于那个“种种原因”和“听说了一些事”到底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不同的待遇,大概就是她们没有直接把他移出剧组群。   虽然被踢出去是迟早的事。   莫非……她们是因为上次自己被人在论坛上挂墙头,害怕自己是问题CV?   可是,距离他被挂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些策划们的反射弧未免太长了一点。更何况他和铜雀台出面澄清了误会,帖子也删除了,风口浪尖上的《陷阱》剧组都没换人,她们剧组为什么要换?   接二连三被坑,纵使齐誩脾气再好,也不免感到一丝焦躁。   有时候询问不是为了改变结果,而是为了避免类似情况再度发生。三个策划当中,他自认为和煎饼关系最好,而且煎饼平时就是一个八卦传播机,很容易说漏嘴,于是他觉得自己有权了解一下事情背后的真相。   想不到在二次元要使用三次元的职业技能——   不问归期:戳一戳煎饼儿。   煎饼:Σ( °△ °|||)︴归,归期,你上来了……留言看见了吗?   不问归期:看见了,我表示非常愤怒。(#`皿)   煎饼:!!不要!!不要啊,你不要愤怒啊,你这样会让我愧疚至死啊!!╥﹏╥   不问归期:我打算拉黑你,你看怎么样?   煎饼:不要拉黑我啊!!!!╥﹏╥   煎饼:归期,真的不要拉黑我,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煎饼:归期,归期你出来啊!   煎饼:╥﹏╥ 你不是真的已经拉黑我了吧??归期??   煎饼:╥﹏╥ 你听我解释啊!   激将法使用成功,他等的就是煎饼最后那句话。   齐誩在屏幕前微微一笑,这才神清气闲地放出一句狠话:不好好解释就彻底拉黑你。   果不其然,煎饼支支吾吾半遮半掩地把线索透露给他。   煎饼:╥﹏╥ 归期,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到外面随便乱说的人,所以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截图啊什么的,传出去的话,我就要从煎饼变成烂面团了。   不问归期:坑了我的干音还有理了。拉!黑!   煎饼:╥﹏╥ 你等一下啦!听我解释啦!   不问归期:给你六十秒。   煎饼:╥﹏╥ 六十秒什么的,好像砍头前的倒计时喔……   不问归期:还剩五十五秒了,你看着办。   煎饼:我说……   煎饼:其实……那个……(挠头)   煎饼:其实吧,具体细节我真的不能说,大概就是……你留在剧组里,会对剧组造成困扰啦。我是指剧组人员组成方面的困扰……   不问归期:还剩二十秒。如果这就是你的解释,二十秒后我拉黑你。   煎饼:╥﹏╥ 好嘛!!其实就是有人说你在剧组的话,他就退剧组!!就是这样!!   煎饼:╥﹏╥ 虽然对不起你,但是他对这个剧来说更重要,所以不得不做取舍!!   煎饼:╥﹏╥ 还有和他亲近的STAFF们也都听说了这个规则,她们在的剧组,你大概也会被换掉,我真的只能说那么多了!!   ……原来是这样。   煎饼一口气说完之后,齐誩脸上的笑容反而渐渐消失,眉头微蹙。听她的描述,这个“他”应该名气不小。   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大人物,连他都不知道。   有你没我,这盘棋还真是下得狠绝——   既然对方是惹不起的角色,他当然也不好逼迫煎饼说出名字。重新挂上笑脸,安慰了她几句,齐誩便默默关掉QQ,仰头靠在电脑椅上闭目养神,疲惫地用手捏着睛明穴。   心里发闷,暂时不想去思考网配圈的事情。   很多时候,不是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别人就会用同样的态度回敬。   也罢。   齐誩甩了甩头,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应付近日来堆积如山的工作。三次元是不会看人的心情调整压力大小的。   他关闭所有个人浏览网页,登录到单位内部邮箱系统,准备把昨天领导交代下来的总结汇报写一写发过去。忽然,收件箱里一封标题简短的信让他的目光一瞬间定住。   ——“小猫们的恢复情况”。   齐誩眼前微微一亮。真是奇怪,光是看着这个平淡无奇的标题,心情便已经有所好转。   果然还是猫咪治愈。   他不自觉微笑起来,移动鼠标,在标题旁边的“重要邮件”选项框里打了个勾。    第十二章   那封邮件不仅标题简短,排版风格也很简约。   虽然简约,但是严谨。文字部分的每一处内容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分段位置恰当,标点使用规范,一看就知道写的时候很认真。   日期:八月十六日。   【二号笼】   黄斑花猫,送来时全身有三处骨折,已经做好固定,术后恢复情况不错。   可能是麻醉退了之后觉得疼,小家伙前天晚上一直断断续续发出呜咽声。因为担心是炎症引起的不适,晚上值班的时候做了一遍全身检查,幸好没有发炎。昨天安静了许多,但是有时候会用爪子挠绷带。   骨折需要较长的恢复期,建议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能否送养。   【五号笼】   白色波斯猫,左眼被金属刺穿,颅骨受伤,异物取出后出现轻微感染迹象,已经转移到隔离区,并且吩咐护士注意术后补充抗生素。   负责打扫笼子的阿姨说它有些过于安静,于是昨天去巡视了几次,小家伙盖着保暖用的小棉被睡得很香,猫粮也有在吃,可以自己用猫砂了,生理机能正常。估计只是恢复得不太好,还比较虚弱需要住院观察,短期内无法送养。   【十四号笼】   黑白配中华田园猫,局部烧伤,伤势在同一批送进来的猫中属于比较轻的。为了降低细菌感染机率,助理护士把伤口周围的毛剃除了,纱布每天更换三次,消炎药一直在喂。   小家伙不仅胃口好,还很调皮,用自己身上的纱布磨牙,还喜欢扑打隔壁的笼子,吵醒邻居。后天可以转移到普通病房,等待收养。   ……   这封邮件一共记录了十六只小猫的健康状况。   每一段描述结束之后,还附上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猫咪乖巧可爱,令人怜惜。   “哎?这不是写得很好吗?”齐誩一边专心阅读,一边下意识喃喃。   忘记曾经在哪里听过,表面上沉默寡言的人往往写起文章来很细腻,很富有感情。看来都是真的。   不过……   这字里行间满满的父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呵呵。”齐誩一不留神笑出声来,怔了怔,眼睛转向房间衣柜上的玻璃镜,终于发现自己从刚刚开始便一直保持着这种会心微笑的表情。视线与镜子里的人对上,笑容这才停顿一下。   所谓的被治愈,大概就是指这种效果吧——   他本来打算让对方简单说一两句,自己再根据照片扩充描写。   但是现在看来,完全照搬原文的感觉也很棒,甚至更加生动。他只需要加上前言和后记,另外介绍一下相关领养程序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齐誩还想为对方争取多一些宣传机会。   他们一行人明天预定好去医院取镜头,如果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配上语言描述,一定更吸引观众。   想到这里,他暂时从座位上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构思。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可他还是忍不住给新闻频道的主任打了电话。   “喂,主任吗?是我,齐誩。打扰到您休息了吗?”   最后那句是典型的客套话。   他们搞新闻的没有几个是不到凌晨不休息的,通宵加班,日夜颠倒的大有人在。   “才十点半,早着呢。”频道主任一副无所谓的口气,“有什么事啊?是不是挖到什么大新闻了?”   “不是,就是昨天跟您提过的虐猫事件的后续报道,明天要跟摄像去取镜头那个。”   “哦,记得记得。怎么?”   齐誩斟酌了一下邮件内容的长度,向主任请示:“您原来给我的报道时间是一分钟,我想问一下,能不能延长到两分钟?我刚刚接到那间医院发来的信息,原来的构想有变动,我不想走整体概括路线,想要放大细节,加深观众对这则新闻的印象。”   频道主任踌躇片刻。   “时间延长一倍的话,具体要和节目制作组负责人联系一下。你这则新闻是打算上明天晚上六点的新闻播报吧?现在要加时可能有点赶。”   “您同意的话,我这就打电话联系他们。我跟新闻播报那边的人很熟,他们应该没问题的。”齐誩经常和新闻播报制作组的同事一起吃饭,混得不错,调整一下时间估计难度不大。   既然部下那么积极,作为领导自然顺水推舟。   齐誩取得了主任的首肯后,和新闻播报的人沟通了一下,负责剪辑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正好别的新闻里有一组敏感镜头不能用,砍掉之后多出三十秒,再从其它地方删除一些累赘画面,很幸运地凑足了一分钟给他。   连续通了几个电话,等明天的采访计划最后确定下来,时间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   齐誩简单冲了个澡,坐回电脑前,开始认真回复邮件。   每一个小猫的段落他都分别写下感想,照片编号存档,放进专门的文件夹里。写完长长的回信之后,他仔细检查一遍,觉得收尾处自己还应该加一句话。   “沈医生,辛苦了,请你自己也注意好好休息,别太累着。”   末了,还是觉得缺点什么。   于是在句子最后加上一个自己标志性的“^_^”表情,确认,发送。   翌日上午,齐誩随同一名摄像,一名摄影助理兼灯光师驱车来到医院门前。   也许因为是省级电视台的缘故,院长和院长夫人很给面子,亲自出来迎接。几个人在医院门口寒暄了几句,齐誩便让同事搭好器材,先在医院外面拍摄一下建筑外观,简单介绍一下事件背景。   护士长庞女士闻风而来,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在镜头前解说。   她对齐誩的印象和第一次相比似乎更上一层楼,理由是他有一副好嗓子。相信如果年轻三十岁,她估计也会混圈听剧。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本台记者齐誩。现在在我身后的这栋建筑,就是本次虐猫事件中为小猫们提供救助的医院。”齐誩在录制新闻的时候,嗓子比平时要端起来一些,提高声音亮度,显得更有精神。   电视新闻记者必须口齿伶俐,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信息交代完整,吐字清晰。   齐誩这方面已经是熟手了,何况他的声线还特别出色。   “记者同志,你在镜头前说话的时候,声音可真好听。”医院门前的取景完成以后,庞女士负责领着他们一行人前往病房,边走边夸。   “哈哈,谢谢夸奖。”齐誩嘴上陪着她说话,眼睛却下意识四周张望,“今天沈医生不在吗?”   “你问沈医生啊,今天早上刚送过来一只不小心吞了骨头碎片的狗狗,卡在肚子里面,主人也是个不上心的,过了三四天狗狗情况不对劲了才发现。可不,现在在做胃开刀手术呢,沈医生主刀,估计走不开。”庞女士解释道。   “他平时也这么忙吗?”   “看情况吧,不过这两天真是特别特别忙。”   原来……他在那么高的工作强度下,还特意抽出时间,写下那么细致的记录。   齐誩心里不由得产生深深的愧疚感。   来到看护病房,齐誩见到了邮件中提到的十六只小猫。   “哎呀,这些猫咪看上去真可怜。”   “真不忍心取镜头。”   目睹它们身上的各处创伤,连摄像师和灯光师都一同揪心起来,纷纷痛斥犯人。   “我们抓紧时间吧,今晚新闻播出后,一定可以尽快帮它们找到家。”口头上的同情固然好,但更重要的是实际行动。齐誩看着手表,走到光线合适的位置调整麦克风,“我先来一段开场白,然后选择几只比较有代表性的猫咪讲解,到时候就拜托你们给猫咪镜头。时间卡得比较死,在外面已经用掉了半分钟,这次如果我每只猫咪超过二十秒,就打手势提醒我。”   “OK。”摄像师到位,灯光师到位。   齐誩简短地介绍了目前他们所在的病房,然后根据邮件提到的号码找到相应的笼子。   他事先打印出邮件内容,把那个人的文字稍稍修改一下,用引述的口吻,像大哥哥讲故事一般开录。   “二号笼子里的是一只黄斑花猫,送来时全身有三处骨折,已经做好固定。负责手术的沈医生告诉我们,小家伙术后恢复情况不错,不过麻醉退了之后觉得疼,刚开始时一直断断续续发出呜咽声……”   他的声音一改以往报道新闻的明亮,沉了几分,慢了几分,注入一股温暖的感觉。   连同一时间进行摄影的同事都竖起拇指,赞扬他语气拿捏得好。   “很有父爱的感觉。”事后,灯光师开玩笑似地点出。   齐誩愣了一下,随即一笑。   他刚刚的解说是因为受到了那个人的文字感染,所以才会给人相似的感受。就好比两个人对戏的时候,他会被演技好的对手戏CV带动一样。   “咦?”一闪而过的这个念头让齐誩发出一个错愕的单音。   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突然想起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好奇怪。   他自嘲地摇摇头,和同事们确认一遍录制的内容,正准备离开病房,忽然抬头看见玻璃墙外围观的人当中有一双自己认识的眼睛。   ——是他。   看来手术结束不久,因为对方身上的手术衣还没换下,手套摘了,不过口罩还在。   该不会……是为了赶过来送他们吧?   齐誩赶紧迎上前,笑道:“沈医生,那封邮件真是谢谢你了。抱歉啊,擅自借用你的文字描述作为讲解词,可是我真的认为很合适,效果很好。”   那个男人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嗯。我听见了,你的讲解很有感情。”   原来他刚才有听到。   同事夸也是夸,自己那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然而被写下那些文字的人亲口这样说,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日记本身写得有感情。”齐誩有一个习惯。当他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眼睑会往下垂,尽可能自然地避开对方的视线,与此同时头稍稍偏向左侧,用左手捋一下耳根后面的头发,借此机会摸一下耳朵是不是烫了。   还好,温度很正常。   还好。   “我说声音,”那个男人这时候忽然接着说下去,“声音很有感情。”   齐誩左手的动作蓦地僵了僵。   指尖贴着耳背,明显感觉到了那里温度的变化。   不能抬头。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抬头——   齐誩本能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在十分尴尬的境地,连谢谢也说不出了,只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估计笑声里的勉强谁都听得出来。   幸好电视台的同事此时已经走出病房,正向他打招呼:“齐誩,走了!”   “啊……对的,新闻已经录好了,我们得赶紧回单位交给后期制作人员,应该赶得上今晚六点的新闻播报。沈医生有空的话,记得收看——再见。”他重新挂上职业笑容,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匆匆告辞。   来不及看对方有什么反应。   只听见后面传来轻轻的两个字:“再见。”   齐誩大步向前走。   走出医院,走向单位的那辆小面包车,不动声色地帮同事把摄影器材都搬回车上,最后自己也拉上车门,如释重负地靠上后座。   其实他平时没有那么不经夸,同事朋友夸两句,也能笑眯眯调侃回去。   主要是……这次实在出乎意料,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那位医生,最初确实给人冷漠的印象,虽然庞女士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让他知道对方只不过比较沉默寡言而已。他还以为这样的人不会那么直白地夸自己。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不会说谎的人。   所以那些话,不是谎话。是真心的。   和领导为了工作顺利进行的表扬,同事间相互的拍马屁,还有朋友间开玩笑似的嬉嬉闹闹都不一样。   “吓我一跳。”齐誩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与其说他那时候觉得窘迫,倒不如说是被震惊到。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只好中断他们之间的对话。   总觉得这种对话继续下去,会有很不妥的事情发生。   非常非常不妥的事情。   “你说什么吓你一跳啊?”开车的摄像师对他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句话搞懵了。   “猫咪。”的爸爸。   齐誩自作主张地给那个人加上这个头衔。反正也挺合适。   “哦,我明白。”摄像师以为他指的是猫咪身上的伤势。有个容易忽悠的同事真好。   齐誩不再说话,轻轻抬起左手,做出一个捋发鬓的动作。   很好,已经完全冷却了。    第十三章   “他这样盯着我看,我忍不住羞涩万分。”   “想不到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我,我挣扎不开,像小兔子一样在他怀里颤抖。”   “怎么办,全身好烫,冷却不下来。神啊,这一定是坠入情网的初始症状吧。”   ……   ……   ……WTF……   齐誩看到这里,眉毛皱成一团,用无力吐槽的眼神看着宁筱筱:“不接。”   宁筱筱尖叫道:“为什么?”   齐誩艰难地揉了揉鼻梁,挥挥手让她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挪开,避免自己的眼睛继续接受屏幕上那些文字的凌虐。   “因为这个剧本——实在是太雷了。”   “这可是我给你看的本子耶!”宁筱筱的尖叫等级提高了。继眼睛之后,耳朵也惨遭荼毒。   “正因为是你给我看的,我才会当面吐槽,换了别的编剧我只会客客气气地说’不好意思,我觉得这个剧本我驾驭不来‘。别的暂且不论,角色的心理和动作描写直接用台词念出来,简直就是上帝视角,天雷滚滚……况且这些心理描写还很小女人,这个受真的不是平胸伪娘吗?”   齐誩惊魂未定似地用手在胳膊上顺了两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哼,师兄你又没有男朋友,不懂恋爱中的人的心态。”宁筱筱嗤了一声,斜眼观察他的反应。   “如果恋爱中的人都这样,那我还是选择继续单身吧。”齐誩答得从容。   “哼!总有一天叫你羡慕嫉妒恨!”原以为可以让他稍稍窘迫一下,揶揄他去找一个,没想到他那么刀枪不入。   “话说回来,师妹你的编剧风格怎么变成这样,受了什么刺激了?”   “嘻嘻嘻,”宁筱筱这时候突然掩嘴笑了,挤眉弄眼道,“好吧,其实这个剧本不是我写的。”   齐誩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表示自己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若不然,他打算花十分钟时间严肃地劝说师妹不要放弃治疗。   “其实那个编剧就是策划啦,她请我来当说客,求你一定要接。”意思就是编剧不可能换了。   “绝、对、不、接。”   “接嘛,全一期而已,你不接我不好意思回去交差。再说了,那些雷人的台词都是受的,她找你配的是攻,攻的台词不雷不就得了?”宁筱筱瘪着嘴,如同一块牛皮糖般黏着齐誩不放,死缠烂打的功夫到位。   好吧,攻的台词其实也很囧囧有神,所幸在受的台词的强烈衬托之下显得正常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找我配攻?真稀奇,这段时间还没有人找我配攻呢。”   齐誩挑了挑眉毛,心理防线出现了一丝破绽。   由于那个奇怪的“有他没我”的潜规则流传在外,最近不但没有什么策划找他接新,以前的几个剧组也把他换掉了,他落得清闲,近期基本以还债为主。虽然他过去配攻居多,但是剧都比较冷门,不受重视,偏偏和铜雀台对戏那段录音广为流传,很多人听完都被他那个0.5的受音洗脑了。   齐誩于是开始惦记自己配攻的日子。那些年他追过的小受们啊——真怀念。   “怎么样,师兄?要不要考虑重操旧业呀?”宁筱筱上辈子大概是当泥鳅的,见缝就钻,准确地利用了他的心理破绽。   “让我想想。”他一旦松口,妥协的机率就很大。   “接嘛,你配渣攻配腻了,这次是温柔治愈攻哟,值得挑战哟。”宁筱筱自然懂得趁胜追击的道理。   “好吧,”齐誩望天长叹,“反正我最近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治愈。”   宁筱筱两眼放光地凑过来:“是说那次新闻播的那些猫猫吗,那个真的好治愈!你的解说词完全是犯规好么!还用那么慈爱的语气念出来……不行了,心口被击中……啊,对了,我们杂志社就有人去办了领养手续呢!”   “真的?那太好了。”齐誩微微一笑。   当晚新闻播出后,热线处的同事过来反馈说收到了不少观众来电,反响很好,不过在单位以外听到这样的消息更加令人愉快。   “我也想去领养一只,不过家里实在没那个条件。”宁筱筱垂头丧气。   “我也是,隔三差五地跑外勤,真的领回家还不给饿死了。”齐誩表示记者这个职业就是宠物的克星,“不能领养就捐款捐物吧,毕竟他们医院收取那么低的治疗费,工作人员需要一点补贴。”   他曾经在邮件里提出要给那个人一点补贴,作为提供信息的报酬。   他知道那些文字里的关怀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但是几句“谢谢”让他觉得不足以补偿对方牺牲掉的宝贵休息时间。   不过,那个人没有接受。   第一封邮件通过电视节目呈现给公众,新闻论坛里也照着同样的风格开了一个帖子。   接着是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齐誩持续在几个知名论坛上更新小猫们的近况,为邮件内容润色,加强宣传性,得到了许多爱猫人士的支持,甚至有慈善机构主动筹钱买猫粮、猫砂、保暖用品等送到医院去。   作为转述者,齐誩编写帖子的时候都会注意说明“以下是引用医生的日记”。   他自己写的内容通常都是直接发表,引述邮件的地方会特地用代码打上一层温暖的底色,配合相应的字体颜色和样式,使之得以突显。   这些“重要邮件”一封封积累下来,已经一个多月了。   每次回信的结尾,齐誩都会附上一段他私人的问候语,与正文内容虚线隔开,放在最后。结尾处不忘添上自己习惯用的“^_^”。   开始时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做,后来对方也渐渐会在邮件最后回复他的问候,并问候他。   一来一往,有种学生时代交笔友的亲切感。   九月过半后,病情好转的猫咪已经陆续被人接走,眼看邮件里提到的小家伙们越来越少,齐誩既为此高兴,又不免有点点伤感和寂寞。   他想,猫咪的爸爸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话说师兄,你这个专题报道等到猫咪全部被接走,也就圆满结束了吧?”宁筱筱呷了一口冰红茶,咬着吸管好奇地问。   齐誩愣了愣。   任何跟踪报道都会有结束的一天,这个他应该清楚。   “或许吧。”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端起咖啡默默喝起来。眼看十一即将到来,估计又有一波新闻浪潮,自己的重心可能要尽早转移了。   “下周中秋,下下下周国庆,都是放假,要不要约几个基友一起出去玩啊?”   “你应该知道大家放假的时候,是我们最忙的时候。”如果现在在他面前放了一面镜子,那他可以见识到标准的“眼神死”的示范表情。   “呃,那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配剧还债去吧。刚才那个剧本我传你。”宁筱筱咂嘴。   齐誩瞥了一眼她屏幕上的那份剧本,眼神再次死了一回。   “好吧,看在攻的份上,我会尽量忽略小受的台词的。”相信他的抗雷能力到时将得到显着提高。   “嘻嘻,那我顺便把你的QQ号丢给策划兼编剧,叫她加你,你们自己商量后面的事。”师妹在键盘上一阵敲打,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头看他,“咦?你和大神CP的那个剧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发剧?”   “听说国庆期间可以。”DEMO快出来了,届时返音完毕就能发剧。不过,齐誩真有些不忍心听自己的0.5风情受。   “师兄来签个名。”师妹笑得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你要干嘛?”齐誩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这小丫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签名嘛,签好了我存着,等你们发剧了你就要变成红人了,然后我拿去淘宝卖!”   “你真是够了……”   出了咖啡馆,齐誩与师妹道别,各自踏上归程。   九月中旬的气温还不至于太低,凉爽宜人,夏天时蝉鸣的声音已经被秋风送走,取而代之的是落叶的沙沙细响。   俗话说“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然而道路两侧的是法国梧桐,和古人所指的梧桐不一样,叶片更为枯黄,憔悴,踩碎了会发出破裂的声音。九月正值打果期,一颗颗棕色的果实脑袋耷拉挂上树梢,在风中有气无力地晃着。   开花结果的结局也不过如此,更何况连花都还来不及开的故事——   齐誩忽然明白古时候文人伤春悲秋的心态了。萧条的景象,无论什么人看了都会产生负面情绪吧。   秋后,白昼开始变短,回到家也就是平常下班的时间,室内却已经黯淡下来。   他一个人住了那么久,家具什么的都很简单,摆设也不多,空间可谓开敞,益发挡不住一层厚厚的阴影自墙后延伸开来,在实木地板上拉长。刚才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喝饱了,现在连开伙都懒得,外套往沙发上一丢便躺下去休息。   电视里曾经报道过“独居老人死后一个月才被人发现”之类的新闻,他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无可能。没有一个月,十天八天总是有的。   单位和朋友会认为他临时到什么地方出差去了。   网配的人八成会认为“装死大神”又开始装死逃避催音了。   自从自己出柜之后,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父母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照顾,对他眼不见心不烦。   “好……痛……”   按着隐隐作疼的胃,齐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翻过身,卷了外套过来盖上,紧闭双眼埋头睡觉,希望借助疲倦熬过这种闷痛。   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八点,胃疼的劲儿已经过去。   他伸了个懒腰,起来打开电脑工作。这种令一般人瞠目结舌的作息规律他早就习惯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开始工作的时候都会先去登录单位邮箱,瞧瞧有没有新邮件。距离上次收到关于小猫的信已经过了五天,比起以前两三天一封的频率,这次时间间隔有点长。   那个人的邮件很好认,每次的标题都一样。   “小猫们的恢复情况”——都是这样,连编号都没有。   但是今天的这封邮件,标题变了,只有短短的“关于小猫”四个字。齐誩忽然在屏幕前迟疑了一下,盯着来信邮箱定定看了五秒钟。   确实来自同一个人。   齐誩潜意识觉得自己不要去点开比较好。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来到他非常熟悉的一间饭馆,每次都点一样的菜,吃得放心,然而有一天菜单完全变了,尽管厨师还是原来的那个,陌生的菜色却让他迟迟不敢点菜一样。   他害怕里面附上一张小猫闭着眼睛的照片,宣布治疗无效、死亡之类的。   他对这种一直关注的小生命突然离开的消息最无法接受。   “呼……冷静,冷静,说不定是好消息呢?”齐誩喃喃地说服自己。也许他只是被外面秋天的气氛感染了,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坏。   他移动鼠标点开邮件。   事实证明,邮件里面的是一个好消息,而且是值得庆祝的好消息。   “事件中所有受伤的小猫都已经康复,今天早上最后一只的领养手续完成,全部出院。”这句话对他长久以来的努力作出了肯定。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难怪标题不再使用“恢复情况”这个字眼,因为已经没有猫咪需要恢复了。   “太好了,小家伙们都有家了。哈哈。”   齐誩眼睛停留在那句话上面,反复浏览了十几遍,最后一遍的时候轻轻笑了两声,嘴角上扬的弧度并没有维持多久。   第一次收到没有日记内容,也没有任何图片的邮件,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可能就是因为不习惯,所以高兴的劲头不怎么提得起来。   “太好了,小家伙们都有家了。”他在回信里重复了一次这句话。感觉好像还有许多想说的,但是自己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措辞,怔怔坐在座位上半晌,平时写稿的灵感仿佛彻底枯竭了,找不到一星半点。   手指在字母键和删除键之间来来回回,打几个字,斟酌一下,又默默摇头删除。   “我会把这则消息发布到论坛上,让大家庆祝一下。”这句是谈公事。   “沈医生辛苦了。”这句是例行问候。   还有吗?   应该没有了吧。个人感想,公事,问候,和平时的回信顺序差不多,这样就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了。明天可以去和频道主任汇报一下,写写总结,开始下一个专题的准备事项。   “谢谢,再见。”   标准的邮件结束语。   虽然到最后都没问过对方的名字,但是这次,真的已经没有必要了。    第十四章   次日清晨醒来,齐誩感到脑壳微微生疼。一看闹钟,才睡了四个小时。   明明很想继续睡到上班时间,辗转反侧,却怎么也无法入眠,只得起来喝水。   额头有些低烧。   昨天在沙发上躺了两个小时,身上盖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在地,大概是因为这样着凉了吧。   齐誩非常抵触吃药。他对西成药反应强烈,药效通常会令他接下来一整天都浑身乏力,不断想打瞌睡,如果不是病得很厉害一般都不会吃。遇到这种低烧的情况,他经常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此时,小区还沉浸在早晨的宁静中,透过窗玻璃投下来的光颜色很淡,浅白浅白的,无法让室内暖和起来。发烧的人对于寒冷非常敏感,他刚到客厅转了一圈找杯子喝水,喝完后便觉得周身冰凉,手脚哆哆嗦嗦,不得不钻回被窝。   “上午搜集资料,下午城西交通局采访,晚上中秋特辑制作……”   他喃喃默念今天的行程安排。   本来上班前这种安静时段最适合录音,齐誩今天却完全提不起兴致,眼睛一动不动睁着躺在床上。   掏出手机,打开短信,输入“我病了”三个字,然后看着收信人那空白的一栏发呆。   想不出可以发给谁——   主任吗?大概会认为自己要旷工吧。   同事吗?大概会抱怨今天又少了一个人帮忙吧。   师妹吗?大概这会儿还在蒙头大睡。即使她收到短信,也一定会给出“叫你平时好好照顾自己你不听,这回遭报应了吧哈哈哈哈”这种回复。   医生吗?可惜自己不是猫。   想到这里时,他愣了一下,赶紧甩甩脑袋把这个念头清除干净。一般来说应该想到普通的医生才对吧。   要烧糊涂了,要烧糊涂了……   齐誩嘴里碎碎念着,皱眉爬起来,准备洗漱,顺便给自己胃里填点东西就上班。   每逢节假日临近,电视台里都跟冲锋打仗似的,部门上下忙得团团转。   尤其中秋国庆双双接连而至,省内的各种活动层出不穷,采访组的人几乎都在出差状态。而齐誩因为平时出差次数太多,大约主任觉得亏欠了他,这次特意给他安排几个市内的采访,总算稍稍有所安慰。   “生病啦?”同事见他不知道第几次伸手去摸额头,终于看出端倪。   “有点烧,没大碍。”齐誩在办公桌上放了一大杯水,加了点盐巴,准备趁上午自己不用出门跑采访的时候补足水分,把体温压下去。   “要不下午交通局那个采访找人顶替吧。今天外头风大,别搞成重感冒了。”   “现在这种时候哪里还有空闲的人?大家都有工作安排,不要因为我一个人打乱了。”齐誩笑了笑,婉拒了同事的好意,“我尽可能快点搞完这些档案,午休的时候可以打一会盹儿,养养病。”   正要继续埋头工作,主任端着茶迈入办公室,模仿电视里卖报童的口气宣布:“号外!号外!台里预订的中秋月饼礼盒到啦,放在收发室里。大家记得今天下班前一人领一份回去啰!”   中秋提前发月饼是单位的惯例。   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今年选的商家很不错,包装精致,里面的内容也物有所值。   听见主任的话,性子急同事马上丢下手头的事情,心痒痒地看月饼去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气氛热闹起来,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自己最喜欢的月饼馅。齐誩一面打字,一面偶尔歪过头加入聊天队伍,其乐融融。   “齐誩,你的份。”一位同事听说他是病号,非常慷慨地替他把他那份拎了回来。   “哟,真是谢谢了。”齐誩笑着接下。   月饼礼盒的包装十分古典,底色浅灰,印着一幅淡彩工笔荷塘图,一枚圆月高悬其中,商品品牌还用草书题字。   此外,随礼盒还附送一个银色的高档礼品袋,看来单位今年真是大手笔。   “对了,齐誩,收发室的人说有你的一封信,我顺便帮你拿过来了。”同事拿出一个比普通信封稍大一点的三号信封,放在他面前。   “给我的信?”   齐誩微微诧异,目光一扫,忽然信封台头上“宠物医院”四个字那里停住了。   这是医院专用的信封——台头除了印有名字和地址,还有一个粉红色的猫爪印,是这间医院的标志。   收信人处,是用钢笔工工整整写出来的他的名字。   寄信人大概因为信封上已经印刷了台头,所以没写。   他犹豫了三秒钟,用拆信刀小心翼翼沿着信封边缘割开,却没想到信封里面还有一个信封。   里面的信封稍小,外表还罩着一层塑料包装。看尺寸和样式应该是一张卡片。   齐誩沉住气,再把里面那层信封拆开。   果然是卡片——尺寸在市面上销售的卡片中算是比较大了,做工也很精细,正面印着几团毛茸茸的工笔猫咪,笔触细致到连绒毛都一根根画出来,栩栩如生,跃于纸面。   “呵呵。”齐誩莫名感到自己的心境缓和了许多,对着那张封面图嘴角上扬。   打开卡片的一刻却愣住了。   卡片里也有猫爪印,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小猫的爪子蘸着可溶性颜料印上去的猫爪印。他数了数,一共十六个,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起来。   每一个爪印旁边都用端正的钢笔字分别记录道:   “中华田园猫,十四号笼,于八月二十二日出院,已被领养。”   “花斑猫,六号笼,于八月二十四日出院,已被领养。”   “暹罗猫,三十一号笼,于九月五日出院,已被领养。”   ……   ……   以及更多。   看来,每一个爪印都是在它们正式出院的时候盖在卡片上的。   亦就是说,这张卡片至少在一个月前便已经准备好了。   信封上的邮戳是昨天下午,他想起邮件里提到最后一只小猫是昨天早上送走的,那么,这张卡片也是在那时候完工的吧。   小猫的爪印有些盖得不太稳,大概是小家伙乱动,歪歪扭扭不成型也是有的。   但是,好高兴。   齐誩忍不住轻轻用手抵住嘴唇,克制喉咙不要发出声音,一个人背对同事,低头用指腹抚摩那些小小的、五颜六色的爪印。   怎么办,好高兴——   生平第一次收到那么特别的礼物,好高兴。   卡片末尾,同样的钢笔字还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齐先生:在认识你之前,我们都没有想到可以这么顺利替小家伙们找到新家,期间还得到不少热心人的帮助。以前相当困难的善后工作,因为你的提议而变得简单很多。谢谢你促成的专题报道,也谢谢你每次都耐心回复我的邮件,还写成帖子发上论坛,谢谢。”   到此另起一行。   “这张卡片,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可以借助于这些小家伙,表达我内心对你的深深感激。”   结束语完成。不同于以往那些邮件,这次的落款处不是医院,是一个人的名字。   ——“沈雁”。   字迹和正文一样,清秀遒劲。   齐誩深吸一口气,又盯着卡片看了几分钟,忽然合上,套好,放回信封,接着转头在电脑屏幕前开始飞速打字。   整理资料的工作繁琐冗长,而且他身体不适,本来中午能午休已经算是高效率了。   然而他十一点刚刚过去就提前完成了所有预定工作。   档案存底,打包,送件。   他一口气做完这些收尾工作,提起单位发的月饼礼盒便和同事打了招呼,准备出门。   “我早上的事情忙完了,现在离开一下,下午的采访会赶回来。”齐誩的语速和他的步子一样匆匆。   “哎?你不是说午休要好好休息养病吗?”同事大为诧异。   “出去送点东西。”齐誩一语带过。   以前都是办公事可以直接跟车过去,现在是私事,不好开口向单位要车,只能自己搭地铁和公交车过去。即使提前动身,也必须用掉午休时间才够来回车程。   从市中心到医院所在的城北区,因为需要转乘,地铁连带公交车一共花了一个多小时。   等齐誩到了地方,医院也正好是午休时间。   “哟,记者同志,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庞女士对他已经完全放下疑虑,像老朋友一样热情迎接了。她正端着热好的饭菜走向护士休息室,与走廊上匆匆走过的齐誩撞个正着,于是又惊又喜地唤了他一声。   齐誩连忙停住脚步,客气地微笑道:“庞姐好。”   “好好好,”庞女士眉开眼笑,忙不迭告诉他好消息,虽然这个好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对了,记者同志,昨天最后一只猫咪也顺利办完领养手续,被新主人接走啦。”   “太好了。”齐誩陪她笑了一会儿,笑容稍敛,感到喉咙有些干,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那个……沈医生,他在吗?我有东西要送给他。”   “在,不过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午休。”庞女士让他到二楼的医生休息室去找找。   “好的。”齐誩听到那个“在”字,微微松了一口气,即刻向楼梯走去。   二楼属于护理区和化验室,也是医生平时休息的地方,比一楼安静许多。   齐誩踏上二楼之后,按照路线牌上面的标示往廊道深处走,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大概护士们都去外头吃午饭了。医院外车水马龙的喧嚣渐离渐远,他的脚步也随之慢慢放轻,尽量不破坏这里难得的安静。   走廊尽头就是医生休息室。   再往后,越过窗台可以看见几株梧桐。叶子半青半黄,还未完全枯萎,散发出仲秋时凉丝丝的、冷清沁鼻的气息。   齐誩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于是他有些担心,那个人会不会也出去吃饭了?   带着几分忐忑,他来到休息室门前。   门虚掩着。   在手还没有敲下去之前,齐誩先谨慎地朝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怔了怔,及时把抬起来的手放回去。   休息室的窗帘和门一样,只留着一道缝,让光细细漏出。   只有十几平米的房间内放了一张办公桌,一张座椅,剩下的便是一张沙发。   那个男人头枕着沙发肩,用很自然的姿势躺在上面,眼睛闭合,双臂交错放在身前盖着的一张小毛毯上。这个模样似乎已经维持了一段时间。   ——原来,他在午睡。   难怪一点声音都没有。齐誩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敲门,没有吵醒他。   这时,廊道尽头那扇窗送进来一阵风,风劲不大不小,除了让梧桐树的枝叶婆娑摇曳起来,还将虚掩的门轻轻往里推了一下。正好空出可容一人通过的位置。   仿佛一个无声的暗示。   齐誩面对那道半开半敞的门,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果然……送东西的话,比起放在门口,还是送到对方面前比较好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挪动脚步,静悄悄地迈入屋内。   在门外的时候以为没有声音,直至人走到沙发面前,才发现原来还是有声音的——淡淡的,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着胸膛那里的一起一伏,隐隐约约散在空气中,传递到他的耳朵里。   这次没有戴口罩,听得到,也看得见。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   齐誩微微低下头,端详那个人的面容。他沉睡的样子十分安详,眉目平展,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光,以至于轮廓在光线不足的环境下给人一种刚劲冷峻的感觉。但是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却非常柔和,像在外表硬质的岩石上淙淙淌过一股清澈的溪流。   尽管没有睁眼,但是凭着自己对他眼睛的印象,完全可以在脑中一一补充完整。   幸好没有睁眼。   因为齐誩不知道自己现在正用什么样的眼神凝视对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神差鬼使般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落在他额前的一绺头发,替他拨开。   不要睁眼。   睁眼的话,就糟了。   “喵。”   近处突然传出一声很轻的猫叫。   齐誩猛地一颤,手指匆匆收了回来,屏住呼吸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人盖着的毯子下面,居然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是猫。   原来那张毯子不是给他自己盖的,而是为了给猫咪保暖用。大概是小家伙调皮,需要他寸步不离的照顾,所以午休时间才搂在怀里一起睡。   齐誩一动都不敢动。   他已经忘记要怎么呼吸,憋住气,紧盯着猫咪的下一步举动,生怕它会一骨碌翻身而起,把那个人弄醒。   幸亏小家伙身体好像还比较虚弱,湿漉漉的黑眼珠好奇地望了齐誩一会儿,又重新眯起来,下颔蹭了蹭医生的衬衫纽扣,肉乎乎的爪垫抵着他的胸口,又继续趴下取暖。齐誩觉得这短短的几秒钟内自己冷汗都快渗出来了。   心脏剧烈搏动,怦怦一阵乱跳,大概是受了惊吓的缘故。   而发烧的症状,似乎比之前加重了。   齐誩站在原地不动,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却是情不自禁笑了两声。眼前这幅画面,忽然让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一个词——“父子图”。   以前邮件里面那些小猫的照片也有拍睡姿的,不过医生本人从来都在镜头之外。   这样人和猫相依相偎一起午觉的场景,真是罕见。   和自己刚刚一时忘我,逾越身份的举动一样……真是太罕见了。   齐誩放开搁在唇边的手,拍拍脸颊,收敛表情,眼睛里仍有浅浅的笑意。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打开相机应用。   为了不惊醒对方,他把自动闪光的选项取消,直接借助细微的光线调整了一下明暗度,接着,按下按键。画面在手机里轻轻闪了一下,然后定格在一个很完美的构图中。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跨出那一步。   所以在自动自觉走开之前,给自己留下一个纪念也不错。   “是的,就只是这样。”齐誩在确认保存的那一刻边叹边笑,从容地收起手机,放下自己一直提在另一边手上的月饼礼盒,丝毫没注意礼袋的缨绳已经在掌心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掏出随身带的记事本,翻过曾经记录过这个男人的那三页,撕下了几张空白的。   “抱歉,来不及准备卡片。”他喃喃道,走到办公桌旁,俯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回复。全部完毕之后,他把这几张写满字迹的纸悄悄放在那个人的身前。猫咪好像有所觉察,一伸爪子,正好压住了纸张边缘。   齐誩笑着用嘴型对小家伙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五指并拢,做了一个告别的动作。   猫咪茫茫然看着他,双眼朦胧,没心没肺地倒下继续睡。   而他已经直起身,又站了大约一分钟左右,头偏向左侧,左手捋了一下耳朵旁边散落的碎发。   正在发烧的人,果然体会不出那里真实的温度。   只要烧退了,自然而然就能冷却——   齐誩低着眼睛别过头去,轻声走出房间,礼貌地关上了那扇门。    第十五章   沈雁醒来,是因为感到胸口上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爪正在挠他。   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对上小家伙睡饱后精神抖擞的脸,细声细气地冲着他喵喵叫。大概是睡得香,胃口好,现在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沈雁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抚摸猫咪耳朵之间那一小块皮毛。   小家伙被伺候得十分舒服,弓起身子在他胸前伸懒腰。这么一动,近距离一阵纸张窸窣的响声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时候才发现猫咪爪子底下踩着几张纸。   仔细一看,纸上还写有字。   自己午睡之前还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吧。沈雁一愣,先把猫咪小心地托起来,然后从它爪子底下抽出那几张被弄得皱巴巴的纸。   这几张纸在拿出来时顺序已经被打乱,内容还没开始看,目光便忽然落到后面的署名上——   齐誩?   他仿佛如梦初醒,一下子从沙发上起身,用毯子卷起小猫正要匆匆往外走,脚却不慎撞到沙发旁边放着的一样东西,只听“啪”的一声,东西整个歪倒在地。   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银色的礼品袋,里面放着的是一只包装精致的月饼礼盒。   正怔怔看着那个礼盒,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护士长庞女士的大嗓门人未到声先至:“沈医生!楼下门诊来了一个新病号,一只金毛犬,好像说是消化不良,你过去看看吧。”   “好的。”沈雁回过神,答应一声之后反过来问她,“刚才……省电视台那位记者是不是来过?”   “是啊,”庞女士点点头,面露诧异,“我告诉他你在这里休息,他就自己上来了。怎么?你们没碰面?他说他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我见他上楼没多久就下来了,还以为你们已经聊完了呢!”   “那么说,他人已经走了?”   “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庞女士回忆片刻,告诉他齐誩大概走了有半个小时左右。   既然已经离开,那也没有追出去的必要了。   沈雁低头看着手里攥着的纸,长长地叹一口气,让庞女士先下楼准备:“我知道了。你让护士先给狗狗做一下基本检查,我过十分钟就来。”   怀里的小家伙饿得慌,两只爪子一直使劲挠他,可怜兮兮的。   沈雁取来猫粮,放在一只圆盘里让它慢慢吃,自己则在猫咪吃食的地方搬来一张椅子,仔细阅读齐誩留下来的那几张纸。   纸上的内容,就和写字的人一样,客客气气,斯文有礼。   一开始提到了他寄去的爪印卡片,非常诚恳地表达了喜悦以及感谢之情。   中间写了两段从电视台那里听到的观众反馈,新闻的效应,媒体的评论,希望日后有更多医院效仿此举,救助受虐的小动物等等有关公事的内容。   然后,才是站在个人立场所说的话:   “虽然小家伙们已经全部顺利找到新窝,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不过,想到以后不能再读到有关于它们的日记,还真是有些舍不得。比起工作,我觉得这种邮件交流更多的是一种分享关爱、分享快乐的经历。”   他们邮件往来那么久,齐誩第一次坦白了自己的真实感想。   接着是关于他本人的。   “第一次从动物救助协会那里听说了你的事情,就产生了结识你的想法,很庆幸能与你成功合作。遵照你的意愿,对外播出的新闻报道里面没有提到你个人的相关信息,很多人都不知道你究竟为此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但是我知道。无论是日记还是实际治疗,我都可以看出你是一位有医德、心地善良、而且细致入微的好医生。谢谢你,以及,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齐誩很少会说这么明显带着个人感情的话。   然而,最后收尾的地方又恢复了平时的语气——   “祝你今后身体健康,工作顺利,阖家幸福。另,预祝中秋快乐,希望你喜欢那盒月饼。^_^”   署名的地方用笔画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猫爪印,“齐誩”这个名字签在爪印当中,标上日期,结束。   通篇没有提到“再见”二字。   但是读到最后,这似乎就是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因为他没有留下一点让人回复的余地。   沈雁注视着那只手绘的猫爪印,片刻后默默折起这几张纸,放到胸前的口袋里。   地上的小猫依然没心没肺地大口吃着猫粮。   如果,他像以前那样保持沉默的话……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如果,他沉默的话。   齐誩一路沉默着回到单位。时间算得刚刚好,午休还剩十分钟结束,够他在附近的超市里随便买些吃的,填填肚子。   同事之前提醒得很对,这么来回两个多小时在外面跑,秋风凉飕飕的,手指都冻冰了。   不过心里倒是畅快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显然他把情绪表现在了脸上,因为人刚跨进办公室,迎面遇上的同事便开口问:“齐誩,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他轻轻笑着回到座位,拉开转椅,好奇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早上上班的时候还无精打采的,现在一脸轻松的样子。”搞新闻的都有几分观察力。   “是啊,”齐誩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淡淡一句,“因为做了一个了结。”   “了结?”同事此时的表情仿佛在解一道高等数学题。   “你说,一个好男人身边,是不是应该陪着一个好女人?”齐誩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反而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同事眨巴眨巴两下眼睛,很顺口地给出肯定答案:“是这个道理没错。”   齐誩笑了笑,眼睛不离桌上的工作文档,如同聊家常一样从容地继续说:“所以我做的决定,也没有错。”   在这个现实得几乎残酷的社会里,硬道理就是硬道理。   自己还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齐誩。”同事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双目圆睁。从他的表情来看,高等数学题似乎被他解出了第一步,虽然是朝着错误的方向,“你难道……难道卷入了婚外情?搞上一个有夫之妇?”   尽管同事的声音已经压到最低,但是还是有人耳朵尖到可以听见。   是的,譬如龟孙子先生这种靠耳朵吃饭的人。   “哟!齐誩,真看不出来啊,你居然会搞上有夫之妇啊?”龟孙子先生好像平地里冒出来的一样,满脸兴奋之色。   齐誩开始严肃思考他会不会其实是土行孙的后裔。   究竟是谁的后裔不知道,但是龟孙子先生的扩音器嗓门他是知道的。一嚷嚷,已经顺利地把刚刚的话传遍整个办公室。   办公室内一瞬间鸦雀无声,集体竖起耳朵听下文。   “咳咳。”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中闯下大祸,同事不得不临时启动装死模式。   “瞧瞧你,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光明,怎么偏偏做出这种事呢?唉~看来我要提醒已婚女士们多加小心你了。”龟孙子先生一定是厨房里的好帮手,因为他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能力不容小觑。   齐誩很给面子地转动座椅,对着他微微笑:“放心,就算我真的去搞有夫之妇,孙太太也会很安全。”   龟孙子先生的太太曾经来过单位几次。   夫妻相,夫妻像。   齐誩一直惊叹于这对由外表到内在都如此一致的夫妇。如此般配,如此琴瑟和鸣的组合,拆散他们这种不利于社会安全、不利于国家发展的事情齐誩是不会做的。   龟孙子先生屡战屡败,连一丈红都忘记赏了,恨恨地夺门而出。   多亏了龟孙子先生提供槽点,齐誩吐完槽之后神清气爽,感觉病情都好转了,下午的采访因此进行得很顺利。   一鼓作气,齐誩打算借着这股劲儿把晚上的中秋特辑策划一并搞好。   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没准自己中秋节还能休半天假,听听剧,录录音什么的。   六点过后夜幕初临,电视台大楼一片灯火通明,亮澄澄的,尤其是新闻频道的几个办公室特别显眼。主任为了体恤他们加班辛苦,居然舍得大出血叫外卖,犒劳那些晚上还要继续留在单位的人。齐誩借机好好饱餐了一顿,一百分满足。   退一步海阔天空。   自从他下定决心,不仅自己觉得轻松,工作也渐渐步上正轨。   齐誩心安理得地吃着主任请客的盒饭,泡一杯咖啡,投入到平常的工作状态当中。偶尔,目光碰到文件架里露出小小一个尖角的那只信封,即使自己现在还是会停顿一下,但是只要目光不去停留,便应该无妨。   他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专注地处理各种公事邮件。   突然,未读邮件的数目刷新成了“1”,有新邮件来了。   齐誩习惯性动手去点收件箱,然而看见新邮件题目的一瞬间,呼吸不由得滞了一下。   ——“关于日记”。   简短,明了,一看就知道在写什么,是谁写的。   齐誩觉得咖啡里的砂糖放少了,味道苦得厉害。他一口气仰头饮尽,又涩又浓的味道渗入鼻喉,令他短时间内无法言语。   即使自己再喝十杯咖啡,也不会有人替他打开这封邮件。   意识到这一点,他终于认命似地放落杯子,食指轻轻敲下,让鼠标在标题处点了下去。   这封邮件非常短。   全文只有一句话,一个署名。   “如果你想看,我就继续写。——沈雁。”   十二个字倒映在眼睛里,而眼睛一眨不眨。   字体的边缘仿佛刀刃一样锋利,让他在看的过程中产生一丝锐痛的错觉。   “呼……”他听到自己一记艰难的喘息声,咽喉似乎终于被打通了,呼吸得以继续。   在这个窄小的单人隔间内,自己再怎么压抑,那种非常刺耳的、像是重症病房的伤患发出的呼吸声仍是一下下敲打耳膜。胸膛里似乎容不下更多空气,窒息般难过。   不想看。   不要写。   很想用同样简短的话来回复。   但是手指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已经关闭了邮件,回到收件箱页面,并迅速在邮件前面打勾选中,鼠标移动到“删除”这个按键上。   大概是咖啡因的效力上来了,右手开始微微打颤,使不上力气点下去。   才十二个字而已。   才十二个字,就把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心情毁掉了。   他长时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手臂开始发酸,还是没办法执行那个删除指令。   工作才做了一半。   杂七杂八的事情还堆积如山。   齐誩紧紧闭上双目,低头深呼吸一口气,等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动手在邮箱内建立了一个新文件夹,起名为“待删除”,把那封邮件直接移了进去。四个字的标题在邮件列表上消失的那一刻,他自欺欺人似地苦笑起来,试着找回一点点已经被冲散得七零八落的解脱感。   此时,同在一个采访组、外号“胖大海”的同事正好打着饱嗝,从他办公桌旁路过。   齐誩记得他似乎中秋期间要跑外地,前几天接到上面通知的时候还一脸哭丧状,抱怨自己节日不能陪老婆、陪孩子,忽然心底一动,匆匆把人叫住:“大海!你过两天要去K市出差,中秋节不能回家是不是?”   “是啊,今年中秋算是泡汤了。”胖大海仍旧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那……我替你去好不好?”齐誩主动请缨。   “你说真的?”胖大海不出所料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但是他欢腾雀跃起来的神色却又渐渐蔫了回去,“呃……虽然很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如此一来你自己不是不能留下来过节了吗?我看还是算了。”   “没事,我在本地一个人住,又不回老家,而且已经很习惯出差了。”齐誩轻轻一笑。   “你确定吗?”胖大海惭愧地挠挠头。他确实很希望和家人共度中秋。   “嗯,确定。”齐誩低下眼睛,让自己的表情尽可能做到自然。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胖大海当然乐意接受,还一个劲儿谢来谢去,声称下次齐誩遇到不想出差的时候,尽可以找他顶替。   其实出不出差无所谓,只是不想留在这里。   自己以前承诺过二十四小时之内一定会回复邮件的。可是这次,他已经决定不会再回复了。   虽然可能性很小很小,但是他害怕那个人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又或者突然出现在单位。甚至,可能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地方,某一个时间不小心碰上。   所以,自己还是暂时消失一段时间为好。   齐誩恍惚地看着屏幕,电脑上文档里的方块字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像渗了水。   伸手摸了一下前额。   烧已经退了,剩下的只有隐隐发作的钝痛感而已。    第十六章   加班结束回到小区门口,附近的商店皆是黑灯瞎火,只剩下一排路灯伶仃立着。   路灯灯管发出苍白无力的光,像在沥青路面上涂了一层白色的蜡。   这时候不锈钢闸门已经关了,齐誩只好去敲值班室的窗户。由于职业关系,他下班回家的时间跨度很大,早到清晨五六点,迟到半夜两三点都有,这么一来一去,小区保安处的人几乎个个认得他。   “又加班啦?都几点啦?”今晚值班的人揉着一双惺忪睡眼,透过百叶窗看见是他,照惯例打招呼。   “快中秋了,所以事情多。”齐誩歉意地笑笑。   究竟几点了自己还真不知道。   有些工作本来可以留到明早继续,不过咬咬牙一口气赶进度,提前一天完成任务。这样自己后天出差时不至于太仓促。   走向公寓楼时,他特地掏出手机看时间。一点二十六分,居然算早。   顺手点开短信功能,发现今天早上自己那条尚未发出去的“我病了”还躺在草稿箱里,而收信人那一栏始终空着。   “没必要,我已经痊愈了。”   齐誩自问自答般苦笑一下,默默注视着短信内容在后退的光标下清空,这才走上楼。   今天晚上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工作状态,目前还没缓过来,毫无睡意。   齐誩把自己浸在一缸热水里放松四肢,双目紧闭,手掌并拢把水浇到脸上,在一遍遍袭上脑门的窒息感之间大口呼吸。   如果,这一天内产生的记忆可以化为发梢上的水珠,不断渗出来,不断滴落,直到一滴不剩就好了。   趁那些还是水珠,不是自己挡也挡不住的汹涌潮水。   趁现在。   齐誩神色疲倦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瓷砖上,皱着眉毛,闷闷地磕了几下,令神智清醒过来。把自己从水里捞起来后,他擦干身体回到房间,打开个人电脑。   分散注意力的方法有很多种,而他最习惯的一种就是配剧。   因为一旦进入角色,齐誩这个人便不存在了,融入到故事的剧情发展中,暂时不必思考多余的事。   《陷阱》剧组的后期果然守信。   打开昨天没来得及看的QQ群聊天记录,发现剧组上下洋溢着一片喜悦气息,原来第一期的DEMO昨晚已经出了。   自从他交了干音,后期制作提上日程,再加上之前的对戏片段一传十,十传百,而且风评甚佳,大小乔对他的态度似乎好转很多。后期也表示在铜雀台作为对手戏CV的前提下,他能录出这样的水准已经不错了,群内交流比以前和谐了不少。   后期-一辈子的锁:上来吐一口血,DEMO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终于被我搞定了!!   铜雀后宫的小乔: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吗??o(*////▽////*)q   铜雀后宫的大乔:铜雀终于又有新剧了!锁锁辛苦了!   美工-云片糕:恭喜恭喜!!我终于可以开始画海报了,耶~O(∩_∩)O   宣传-Onion:卧槽!DEMO居然出了,我得开始找找素材,准备到时候编帖子。   策划-胭脂花:啊啊啊啊太棒了!终于可以听DEMO了!好期待!锁锁你的速度太美好了!TAT   后期-一辈子的锁:嘻嘻,当然了,铜雀傻妈的剧我从来优先动工的。   铜雀后宫的大乔:求听!   铜雀后宫的小乔:求听!求群邮!   编剧-傀儡戏:卧槽!!锁锁你已经搞出DEMO了??好神速!!同求听求群邮!!   导演-四方插刀:Σ( °△ °|||)︴看来真的可以国庆期间发剧呢……   后期-一辈子的锁:嗯,如果要返音,剧组尽量这两天催催,换上就能发啦~   导演-四方插刀:好的,我现在就去听DEMO写返音本,写好马上丢给两个主役。   后期-一辈子的锁:那我去传群邮件哈~   ……   “哦,真是好效率。”齐誩挑起眉梢,不得不赞叹一句。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陷阱》预计要做上、中、下三期,第一期剧本全篇统计下来字数将近一万四千,成品无论怎么压缩怎么简略,最少都要四五十分钟。按照聊天记录的指示,他打开群邮件下载DEMO文件,播放器内显示的时长共有一小时十二分。   尽管自己不懂技术上的东西,但是基本上了解圈内的后期行情。这么长的剧本,能够一个月出小样相当厉害。   点开DEMO,听了最开始的两幕,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胭脂花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得罪后期。   不愧是大手,速度和质量都是杠杠的——   虽然两个主角最后出来的效果和他理解的不同,不过假如抛开原着,单纯当原创故事来听也还算精彩。   导演四方插刀的效率也不低,昨天出的小样,今天早上就已经给他发了返音本。   返音本里还为了照顾他,连几分几秒哪里要返都统统标记清楚。业界良心。   齐誩过了一遍返音内容。自己其它地方发挥还可以,反而是和铜雀台对手戏那几幕要返的比较多——尤其是有感情冲突的戏份。   需要怒吼、厉声大喊的台词,因为用了偏阴柔的0.5声线使冲击力受到削减。   需要表现内心挣扎的心理独白因为角色被重塑过,听起来略僵硬。   为了维持人物形象统一,这些地方在质量上把关不严。   四方插刀大概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因而事先在返音本上提醒他:她的意见中有不少地方是因为觉得表演与原着偏差太大,不是戏感问题,让他“自己斟酌着返”。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忠实原着会导致主役双方兼容性下降,可以选择不返。   不管怎么样,他此时此刻只是迫切需要一个剧本,一个角色,让自己得以暂时冷静下来,停止在三次元里无谓地徘徊罢了。   打开录音软件,调了一下麦克风,开始返工。   语气要求比较激烈的戏份,齐誩打算稍稍把声线压一下,提到0.6左右,舍弃所谓的“风情”感,让人物偏向于他最初的理解。因为那些台词大部分是短句,而且其中很多只有四五个字,即使这么调整听众也应该听不出来。   难点在内心独白那里。   到了那一幕,剧情已经发展到两个人深入接触的阶段,介于单纯的肉体结合和两情相悦之间,属于过渡期。   故事里他的那个角色因为刑警的几句话产生了脱离黑道的念头。   然而,黑道组织上层于他有恩在先,他一方面不希望背叛恩人,断送属下性命,另一方面对攻产生不可自拔的迷恋。在习惯性凌虐对方的同时,心里既有彼此可以亲密接触的喜悦,又有无法彻底相爱的绝望。   矛盾心态表现得好不好,很大程度决定了这一幕的成败——   导演指出,他在刑警面前内心喃喃的那几句话听起来不够味,差了点什么。   他自己听完DEMO也是这样觉得。   语气上大体把握正确,但是放大细节的话,会有一种伪造出来的劣质感,不太真实,不能由心底打动听众。   “既然知道,就不该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第一遍台词是听完DEMO之后立刻返的。随着录音计时一秒接一秒地转换为波形图,出现在编辑窗口上。   齐誩按下暂停,回头听了一次,觉得跟DEMO里差别不大,眉心紧蹙,删掉重来。   “既然知道,就不该再一次……啊,不对,不对。”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过去,他总觉得越是边听边返,越是抓不住语气要领。   他录一次删一次,波形图在屏幕上反复出现,转眼又被选中,删除。   有些CV录音的时候喜欢把所有东西录下来,然后交给导演剪辑,而他则倾向于保留感觉最好的两三遍,其余作废。   “既然——”   句子开头的两个字出口,食指已经提前按下了暂停键。齐誩有点焦躁,自顾自摇摇头,倒回去全部删掉。明明觉得快要到达心目中那个情绪点了,却总是在发出声音的一刹那拐了个弯,偏离方向,越跑越远。   他决定关掉DEMO音频。   抛弃小样里面的印象,推翻重来,从头回忆一遍剧本上的场景,想象自己置身其中。   是的,那是在一个黎明前的凌晨时分,他所经营的夜总会已经曲终人散,停止营业,而他一个人在吧台前喝闷酒。外面是漆黑不见五指的夤夜,室内酒红色的暗灯微微散发出晕眩感,细部音效逐渐涌上来,譬如酒杯里冰块移动的声音,譬如音响中若有若无的爵士乐,譬如影子深处传出来的脚步声。   那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一个不该出现的时间,一个不该出现的地点,再次顽固地闯入自己的地盘。   现实中的,以及心理上的,地盘。   自己这时候酒劲上头,双眼迷蒙,心里没有一丝畏惧的意思,只是觉得莫名厌烦。   “你来这里做什么?”   嘴唇轻启,用冷漠的笑容下了一道没有驱逐语的驱逐令。   对方没有回话。   “我已经说过……我不会离开组织,更不会背叛组织。上次没有直接送你一颗子弹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如今你连枪都不佩,就大大方方这么送上门来,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你?”   借着一丝醉意,朝对方走过去。   醉态中的行走方式微微有些趔趄,连带着说话都有几分断断续续,气息浑浊。然而,浑身上下像长满芒刺一般,语气里的胁迫成分不能少。   闭着眼睛回忆到此,之前的两句台词都发挥得很自然,仿佛抓住了一丝感觉。   很好,接下来就是自己卡壳了很久的那一段对话——   “我知道你不会。”   突然,脑内持续浮现的场景中响起一个声音。   和DEMO里有所不同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另一种情绪的呈现。雁北向的声音。   冷不防,硬生生切入到他此时的思路当中,一点征兆都没有。   啊。   他的眼睛下意识睁开,场景却没有因此断裂,还在向前延续。   身前千万根线条仿佛被人从空间内抽离,重新组合,直至融汇成剧本印象中那个神情坚毅,眉宇间隐隐透出苦涩的警察形象。   以前也曾经对角色本身进行过一番脑补。   不过这次,对方的轮廓更加清晰,清晰到可以看出现实中某个人的投影。   齐誩一阵恍惚,喉咙有些发干,那句台词神不知鬼不觉地说了出来。   “既然知道……”   明明想要维持冷酷的笑容,可是一瞬间嘴角往上抬的动作出现了破绽,笑容无法成型。与其说是质问对方,不如说是喃喃自语,期望又失望,心动又心灰。   “就不该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这种矛盾的感觉。   可以录了。   借着这个瓶颈的突破,齐誩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返工内容也全部录完,存档后寄回给导演四方插刀,让她剪音。   取下耳机,他久久盯着剧本回不过神。   或许自己揣摩了太多遍那版对戏录音,这种无意间闪回到另一个CV身上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为了不被最初印象洗脑,他还特意回去听铜雀台那天的对戏音频,反复听到自己习惯了之后才正式开录。   不过,最奇怪的是——听着别的声音,自己居然会想到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本来配剧是为了暂时淡忘三次元,结果反而因为回想起来,带动了自己的录音情绪?   荒唐。   真是太荒唐了……   齐誩心神不宁地关闭所有程序,熄灭电脑显示器。昏黄的台灯下,他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倒映在屏幕表面,审视着眼睛里动摇的痕迹。   不能完全把责任归咎于角色设定上。真正专业的CV可以做到不被任何外物干扰。   “齐誩,”他直勾勾盯着倒影中的自己,低声劝诫道,“别傻了。”   别傻了。   如果连配音这个小小的避风港都被占据,那就太可怕了。   上一次经历相似的心情是什么时候?是大学时代吧。   性取向刚刚觉醒之初,涉世未深,对许多事情都抱有单纯乐观的态度。喜欢坦然,喜欢直言不讳,对于周围人们投过来的有色眼光也只是认为道不同不足为谋,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会有所转机。   和现在不同的是,那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可以消磨时间,充分占据他闲暇之余的私生活。   还有,他选择了开始。   如今他已经得到教训,知道了所谓现实的残酷性,和贸然作出选择后付出的代价。   直到今天,那些代价仍在透支他的人生。   他不再是懵懂少年,他现在独立,坚强,自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重蹈覆辙这种事,自己甚至不愿意见到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可能性只能是零。    第十七章   首先是一声巨响。   声音震耳欲聋,近在咫尺。齐誩只记得自己当时下意识抬起手,挡向声音的来源。   然后,手臂霎时间袭来一阵剧痛——   再然后呢?   记忆的断层停留在那一秒,接下来一团漆黑笼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先丧失的是听觉,最先恢复的仍是听觉。   混沌的黑暗中,耳边响起类似玻璃碎片被零零碎碎扫落的声音,清脆而冰冷。那时候眼皮勉强能撑开一条缝,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天地仿佛颠倒反转过来,惨白的阳光一闪一灭,穿过金属板的裂隙直射脑门。   “唔……”   齐誩头晕目眩,一颗接一颗冷汗冒出鼻尖。   真正吵醒他的,是自己喉管里发出的呼哧呼哧艰难攫取空气的声音。   不远处,还听见起重机沉甸甸的移动声,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各种担架磕磕碰碰的金属声,还有人们接二连三回荡在耳朵边的呼喊声。   “还有一个人在里面!”   “那里车辆变形比较严重,人可能是休克了,没反应,你们撬开的时候小心点!”   车辆?   对了……自己正在出差返回的路上。   离市区还有半个多小时路程,恰好经过一段环山公路,遇上国庆长假前赶着出行的一股高密度车流。这段山道十分蜿蜒曲折,昨夜下过一场雨,路面湿滑。   难道,出车祸了?   齐誩神色恍惚,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想从两层扭曲的金属板之间挪开。   只是这么轻轻一挣,左臂前段突然传来极其剧烈的痛意,一瞬间窜过骨头,仿佛心脏都痛得麻痹了一下,血液逆流,浑身痉挛起来。齐誩禁不住一声呜咽,膝关节反射性往上缩,撞到前面一张被压断的座椅。玻璃碎片又哗啦啦滚落一片。   “里面有响声!”外面的人似乎听到动静,急忙招呼帮手过来。   “里面的人听得见吗?能回答吗?”在急救队人员喊话的短短几秒钟内,齐誩觉得自己因疼痛渗出的冷汗已经把领口浸湿了。   “我听得见……”他好不容易张开嘴,虚脱似地回应。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一股子铁锈味悄悄弥漫。是血,分辨不出是哪里流出来的,腥味很浓。   看来真的是遇上了车祸。   左手这种疼法,应该是骨折了。希望不是粉碎性那种。   出事时冲击力很强,骨折的剧痛可能造成神经性休克,所以自己丧失了一段时间的意识。幸好随行的几位同事都没事,因为他听到了他们正在外面焦急地询问急救队。   “我们都是省电视台的!……对,对,就是记者!”   “还在里面那个叫齐誩,他坐的位置正好是撞击面,我们的伤不碍事,但你们一定要把他给救出来!拜托了!”   其间夹杂着许多人四处跑动,以及器械拆卸报废车辆外壳的声音。   没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齐誩尽可能发挥乐观精神,有一下没一下地虚弱喘气,偏过头,避免援救人员撬开车厢的时候吸入尘土,呛到自己。   因为这个时候咳嗽必然牵动全身,波及骨折之处,难保不会让自己再一次疼得休克过去。   被人从车里挖出来之后,齐誩特地看了一眼单位那辆小面包车的残骸。   据说撞过来的是一辆大货车,双方司机那时候都紧急打了一下方向盘,角度斜了一下,才没有酿成车毁人亡的惨剧。然而货车车头还是撞烂了他所在的那一侧车身,导致整辆车冲出道路,翻下半个山坡。   现在回头打量,车体变形程度令人心惊胆颤。   “他是左手上臂骨折。其它地方有割伤,需要止血消毒,不过没有大碍。”负责查看伤势的医生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   “骨折内出血比较严重,要尽快固定,送医院手术。”   “准备夹板!快!”   为了临时断骨复位,护士给他上了一点麻醉,他全身动弹不得,眼睛倒是没闲着。   环顾四周,除了身在事故中的几位同事,现场还有闻风赶来的其他同事——这则新闻真是被电视台占尽风头,采访的与被采访的都是一个地方上班的。   齐誩苦中作乐,想到这里还扯着嘴角嘿嘿笑了两声。   被他的伤势吓得脸色发白的同事们都忍不住了,一人一句,骂他怎么还能笑出来。   本来应该跑这一趟公差,却因为齐誩顶替而逃过一劫的胖大海也来了,在他的担架旁急得团团转,又是道歉又是忏悔,七尺男儿差点当场哭了。齐誩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没死已经很好了……”倦意和痛意交织袭来,他目光惘然,喃喃自语。   交了那么多干音,还没全部出剧呢。   还有一些接了没录的剧本,至今放在文件夹里,等着自己回去录。幸好他捡回一条命,不然真的再也没办法玩配音了。不然,装死的装字就要摘掉了。   “先生,这是您的手机吧?”   替他包扎伤口的护士轻轻唤了他一声。他应声转过眼睛,看到对方正用手举着一台沾着血渍和灰尘的手机,请他辨认。   “是……”   “好的,我们会替您暂时保管。”护士点点头,不经意间透露,“您刚刚手里一直紧紧攥着这个,麻醉那会儿才掉出来。”   齐誩一怔,双眼茫茫然眨了两下,闭上。   想起来了。   自己在发生车祸的前一秒钟,还在低头看手机——看着手机图片夹里面,那张人与猫的照片。   到了省人民医院,拍了X光片,是左前臂尺桡骨干双骨折。所幸不是粉碎性的。   毕竟是位于省会的三甲级医院,经验丰富,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切开复位之后,里面上了钢板,外面打上石膏管加固。   由于尺桡双骨骨折比较容易发生术后移位,院方建议齐誩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稳定后再出院。这次车祸发生在出差期间,属于工伤范畴,电视台领导派人过来慰问情况,还让他安心住院,一切费用均可报销。   齐誩知道自己短期内不可能报道新闻了,便放下杂念,一心一意留在医院养伤。   手术后,护士把手机擦干净了送还给他,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手机电量耗尽,而他的充电器不知道是不是遗落在车祸现场,怎么找都找不到。   “大海,你能帮我借一个充电器么?”胖大海夫妻两个隔天过来探望,齐誩于是问。   他左手完全不能动,连用笔记本电脑都不方便。   自己在医院休养期间如果不能用手机上上网,刷刷微博什么的,肯定熬不住。   “你手机什么型号?我出去给你买一个新的。”   自从齐誩出了车祸,胖大海一直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当初中秋节跟他交换了工作任务造成的,心中有愧,想方设法补偿。   齐誩完全没放在心上,反倒觉得值。   不然,相同情况要是出在胖大海身上,他媳妇和孩子不知道得多着急——   不过如果提一点物质上的要求可以令对方稍稍减轻罪恶感,齐誩也乐意顺水推舟:“那好吧,你买一个手机充电器给我,咱们就算扯平了,你也别再自责了。”   “那怎么成?”胖大海的媳妇抢着开口说话了,“一个充电器算什么,小齐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家大海这次欠你太多人情了!”   齐誩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心直口快的女性了。   于是他想了半晌,终于想到另外一样东西:“那,你们给我买一份好点的盒饭吧。”   不得不说,医院公共食堂卖的盒饭和这里的医疗水平不成正比。他手术结束当天尝试了一次,实在不对胃口,对于正常食物的渴望迅速提升了。   胖大海夫妇依言给他送来了一顿好吃的,齐誩满怀感激地收下,款待了一下刚刚动完手术需要补充营养的自己。   但是夫妻两个都有工作,不可能每天都来探病。   手机充好电之后,他为了不麻烦小俩口,首先打电话告诉胖大海自己这边有人过来送饭,叫他不必操心,然后自己继续到医院食堂买盒饭,粗米饭,家常菜,一口一口去习惯,没什么是吃不下的。   或许因为国庆放假,连住院区都没什么人在,大概能回家的都有人接回家了。   像大部分医院的住院区一样,墙壁全白,被褥枕头全白,连床架涂的油漆都是白色,这个季节看着格外冷清。   他这些年惯于忙碌,很少有这么闲到无事可做,无事能做的地步,整个人仿佛放空般在医院走廊上散步,眺望远处车水马龙的城市,花十分钟去数院子里掉落的枯叶,更多的时间用来发呆。   什么都不想地发呆。   不是没东西想,只是不愿往深处想。好像纸上本来有字,放得太远,上面的字就变得无比渺小,可以让人以为那张纸仍是一张白纸。   齐誩所住的病房共有四个床位,他的靠窗,本来以为剩下的三个床位会一直空下去,没曾想第三天搬进来一位下面县城上来动手术的老太太,据说也是手术后的静养期,正好和他聊天解闷。   老太太儿女都在本城工作,老伴陪着进城看病,平时暂住女儿家中,一到吃饭时间就会带着自己煮好的饭菜过来。   老大爷手艺好,饭菜闻着香,吃起来一定也香,因为老太太每次吃饭都乐呵呵的,眼角的鱼尾纹在笑容里绽开更多,更长。   齐誩微微笑着看她吃饭,自己嘴里的米饭仿佛也变得稍稍可口了。   所以,他都挑老太太吃饭的时候吃,这样一来,不必花一个小时才把泡沫盒子里的东西吃干净。   看他吃的是医院卖的盒饭,老大爷好奇地问:“小伙子,媳妇没来送饭?”   齐誩笑着回答:“没媳妇,还没结婚呢。”   老大爷大约是听多了城里年轻人喜欢当晚婚族,认为他也是其中一员,不住摇头,开始对他念叨:“怎么不早点娶媳妇呢?不然,不至于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既然承蒙医院手术治疗,齐誩觉得自己应该维护一下医院的形象。   “医院食堂的盒饭味道还是不错的。”至少自己不会挨饿。   “不是光指吃的。”老大爷还是不住摇头,“没个人陪着,孤伶伶的,有什么好?”   “小伙子还年轻,不懂。等到我们这把年纪了就知道,一个人没有伴过日子太辛苦了。”老太太也加入话题,眼神温柔地注视着老伴。   齐誩没说话,只是低头默默在笑。   这次的饭他一个小时都还没有吃完。直到老太太用完晚饭,在老伴的搀扶下出去医院外面散步,他那双一次性木筷还搁在饭菜上面,来回拨弄几颗硬邦邦的白米。   自己之前又是骨折又是大量内出血,需要休养,需要吃饭。   所以还得继续吃才行。   齐誩深吸一口气,重新扒了几下横在米饭上的几根苦麦菜,夹到嘴里嚼起来。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只得暂时把筷子放到一边,伸手去把手机从床头柜上拿过来,看到号码的时候却僵了僵。   对了……   出车祸这种事,单位一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齐誩注视着手机屏幕持续闪烁,这串号码上面的区号自己很熟悉。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么可能会不熟悉。   “喂?”他声音很低,喉咙干涩。   “小誩?你终于开机了?”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他也曾经熟悉,这几年开始陌生了,不过好歹是自己叫了二十多年姐姐的人。   “手机没电了,我前两天才找到充电器充电。”   “这样啊。”   一阵沉默。可能太久没有联系的缘故,打开话匣子比想象中更困难。   在这种窒息感的压迫下,齐誩选择了开门见山这种可以让它提早结束的方式:“你有什么事吗?”   齐囍似乎很尴尬地笑了一声,语气放得很低很谨慎:“你单位前几天打电话到家里,说你出车祸了,人在医院。我试着打了几次你的手机,都说已经关机……”   “我很好,手术很成功。”齐誩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那就好,那就好……”姐弟之间进行着陌生人也可以进行的普通寒暄,公式化的问好,公式化的答复。   这时,齐誩忽然听到电话背景音里冷不防闯进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他的母亲。   用哀怨而无奈的语气,碎碎念着同一句话:“他为什么还执迷不悟?他要是早点改过,就可以回老家工作,出了事我们也可以照顾。”   上次听到同样的话,还是自己决定离开家,一个人到陌生的省城独立生活的时候。   执迷不悟。对,这个词是母亲最喜欢用的,这的确是她的口气。   接着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   和几年前一样,因为老烟枪而毁掉的嗓子,苍老,颓唐,对于白酒的疯狂嗜好使他听起来比以前更加暴躁:“他要是能改,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车祸……车祸都是报应!搞什么不好和男人搞在一起,丢尽我的老脸!”   父亲的骂声被弟弟齐喆冷淡地打断:“爸,这种事你别那么大声嚷嚷,给左右邻舍听见了才真的是丢脸。”   他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往远处移开了一点距离,然后,慢慢放回原位。   呼吸有些急促。   大概听出了他气息上的变化,齐囍似乎捂住了话筒片刻,所有声音闷了一下,只听到她隐约在喊“你们都少说两句”之类的劝话。   母亲开始发出歇斯底里的啜泣声,弟弟不再说话。   只有父亲不听劝,甚至还大步走过来夺过话筒:“你听着!不管你车祸还是别的,你要是还坚持跟男人搞,永远别回这个家——”   “嘀。”手指猛地按在终止通话键上。一连按了好几下。   耳朵里那句话徘徊不去,而手指抖得厉害,不知道到底按准地方没有,到底挂断电话没有,只能不停地按,死死地按。   整整半分钟后,按键的动作终于停下。   齐誩松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关节发青的拇指,低头大口喘气,肺部有一种供氧不足的痛觉,他不得不竭力求生。一边喘,一边把僵硬的拇指从屏幕上移开,直接按下关机键,将所有联系切断。   病房空荡荡的,单调的白色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放大。   一下,又一下。   他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那是他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可以暂时不用去看到它,回想起里面刚刚传出来的各种声音。   “吃饭。”齐誩忽然张嘴,麻木地对自己说。   对的,吃饭。自己不是都还没吃完饭吗?应该首先把饭吃了,填饱肚子,再躺下来睡一觉,明天又会是秋高气爽阳光灿烂。   齐誩重新摆好盒饭,拿起筷子,努力去夹里面的菜。   手实在颤抖得太厉害,夹了半天才夹住,没放到嘴边就掉了回去。   一起掉下去的还有别的东西——尝不出味道的,淌了一脸的东西,开始接二连三打在那些粗糙硌人的白米饭上。   苦得难以下咽。   “唔……”喉咙里发出第一声之后,后面就藏不住了。   幸好病房里无人旁听,所以自己可以稍稍变得难堪,用配音以来最难听的声音肆意哭上一会儿。   好久没有这样,他得给自己长一点时间。   等时间一到,他会继续把那些弄脏的饭咽下去。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第十八章   宁筱筱接到齐誩的电话是他出车祸一周后。   当天车祸的新闻虽然有播出,但是没有公布受伤人员名单,具体给了他几个镜头他不清楚,不过师妹估计还完全不知情,因为她在电话那头惊慌失措的尖叫分贝很高。   “你出车祸了?”此时宁筱筱应该还在杂志社里,也不怕如此高分贝的音量会毁掉她在同事面前的淑女形象。   “小伤而已。”单手骨折应该不算重伤……吧。   宁筱筱听说,暂时松了一口气。   结果当她下班后前往医院探望,一跨进病房门口就直呼上当受骗。   “那个’小伤‘的人在哪里啊!”宁筱筱瞪着齐誩手上厚厚一层石膏,身上多处割伤缠着纱布,另有左一块、右一块的淤青,差点气得掀了病床。   “没死就是小伤。”病床上的人表情出奇平静,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师兄,”宁筱筱借着灯光上下打量他一番,欲言又止,“你脸色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简直可以说是憔悴。   上回见面还是在他出差之前,才不到半个月时间,人已经瘦了好几斤,仪表也没修整,头发蔫怏怏地随意一绺搭着一绺,下巴上胡渣都冒出来了。平时齐誩四处奔波、日夜颠倒地工作,现在有空躺在床上静养,气色居然比那时候还差。   虽然没有病容枯槁那么夸张,却也苍白。神情尤其寡淡——   宁筱筱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齐誩向来对她有说有笑,调侃不断,而今天整个人都懒得开口似的,眼睛视而不见,耳朵听而不闻。   譬如刚刚那句话,他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咬了一下下唇,抬高声音:“师兄,你脸色不好。”   这次用了更加肯定的语气。   齐誩总算眼皮动了动,抬起头看她。表情依然平静无比:“有吗?”   宁筱筱踩着高跟鞋噼里啪啦走过来,在病床上旁边坐下,轻轻用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肩窝,皱眉道:“有啊。你看,都没什么肉了,硬邦邦的。”   齐誩这时候忽然笑了一下,她没防备此时的他会露出这种表情,瞬间呆住。   “你想知道原因吗?”   “想啊!”呆住的人特别容易中圈套。   齐誩的圈套包括二两米饭,几根苦麦菜,一个鸡蛋,一块香煎豆腐。   宁筱筱吃了第一口后便眉心一紧,腮帮子因为那口饭咽不下去圆鼓鼓撑着,嘴角用力向下扯:“好、难、吃。”   她无法接受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兄一脸淡然,大口大口地吃和她面前一样的东西。   “吃习惯了,就会觉得还可以。”齐誩从容地用餐。他是标准的右撇子,左手受伤,不能捧起盒饭狼吞虎咽,于是用筷子慢慢一点点往上夹。   “难吃就是难吃!”宁筱筱忿忿拍着医院食堂的钢板桌,拒绝收回意见。   “我住院这几天,天天都是这医院的盒饭陪着我,我吃出感情来了。”齐誩若无其事地望着饭菜微微一笑,仿佛在看老朋友般亲切。他没有理会师妹摆出的苦瓜脸,自己继续吃饭,连最不卖相的半生熟鸡蛋他都啃得欢。   宁筱筱觉得他那句话似乎在以前也听过。   什么时候呢?   似乎,是大学那时候吧。有一次她也是这样面对面跟他在学校食堂坐着,看他点了一份极其难吃的饭菜,看他慢慢吃。   那段时期齐誩的态度也很奇怪,很平静。有种厌世的感觉——   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神情紧张地盯着齐誩瞧了又瞧,辨不出他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害怕提起任何三次元的不安话题,她赶紧开始扯二次元,尽可能用插科打诨的语气,越不正经越好。   “对了,你主役那个《陷阱》第一期前两天发了。”她把自己那份盒饭推到一边,几步小跑跑到他身边坐下,挤眉弄眼道,“发剧当晚剧帖就翻页了,热闹得很,马上就有人预言这是今年热门红剧榜上的一颗新星。师兄,你果然是要大红大紫的节奏!”   “哦,恭喜恭喜。”齐誩恭喜的显然是剧组,完全没认真听她最后一句话。   甚好,甚好,二次元的坑总算又洒了一把土。   为了庆祝,齐誩心情不错地两三口吃掉泡沫盒子里的香煎豆腐。这是这个盒饭里他认为最出色的一道菜,平时都是留着压轴的。   宁筱筱带来的这个消息他现在才知道。因为几天前那个电话,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靠和老太太聊天熬过漫长的每一天。今早需要联系师妹才开了机,只顾着打电话,没怎么刷网页。   “你一直没有在帖子里发言,我以为你是出差延长了,你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是因为车祸。”   “我明天就能出院了,回家用电脑再看。”齐誩一面说,一面吞下最后一颗饭米,并诚心诚意在心里默默致上道谢词,感谢医院盒饭这段时间以来照顾自己的胃。明天出院,自己大概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它了。   宁筱筱这时候犹豫了一下,讪讪笑道:“……那个,师兄,你到时候刷帖子,要是看到一些脑残言论别太介意。”   齐誩一愣,随即轻轻笑道:“什么言论?批评我演技烂之类的?”   宁筱筱见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神采,连忙再接再厉开始吐槽:“演技?真心批评演技倒还好了,可有几个不知哪里来的脑残抱怨说剧都发了几天,剧组主要成员都正装上来道贺,包括铜雀台大神,而你身为另一位主役却迟迟不出现。她们说你不仅平时装死,发剧了也摆架子。”   话到此处,她心虚地瞄了齐誩一眼。   “我本来就看得一肚子的火,后来接到你的电话,得知真相,我于是十分愤怒地跑到帖子里以你的亲友身份回复,说你出车祸了。结果……”   “结果适得其反,害我被黑黑们掐得更厉害对吗?”齐誩猜出了故事的后续。   “师兄……”师妹的哀鸣中充满了罪恶感,听上去很悦耳。他几天来头一次哈哈大笑,尽情享受她赔罪模式开启后,满满的小动物卷起尾巴蜷作一团的即视感。   “也难怪啦。’他不来是因为他出车祸了‘这种话,听起来就跟旷课的坏小孩骗老师说’我不来是因为我家房子塌了‘一样。”齐誩摆摆手,表示理解。对于刻意泼黑水的评论他一向泰然自若,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二次元的很多语言攻击都很空洞,苍白,缺乏杀伤力。多数只是情绪上的发泄。   而习惯了三次元的他,从来只是付之一笑而已。   出院前最后一次X光片检查,很幸运的,骨骼似乎没有术后移位的迹象。医生虽然建议继续观察,但是齐誩还是坚持出院。   胖大海听说他要出院,特地向单位要了一辆车过来接送。   既然有顺风车,齐誩便先回单位处理了一下工作上的遗留问题,新闻频道主任看他吊着厚厚的石膏于心不忍,让他回家远程工作,简单处理一些档案,或者是上网查资料这种不怎么需要打字的活儿。至于新闻播报,怎么也得等他拆了石膏。   齐誩估计自己还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卸下石膏,于是做好了一个月在家半工作半休假的准备。   龟孙子先生本来对于他出车祸这件事很满意,但是听说他可以享受如此待遇,各种羡慕嫉妒恨,红着眼死死瞪着他走出办公室大门。齐誩非常配合地回头冲他粲然一笑,气得他捶胸顿足。   公寓和医院的布置不一样,色彩稍微多些,但是一样空荡荡冷冰冰。   齐誩打开屋门,室内的空气就像以前出差太长时间回来那样,沉闷而凝固,实木地板被晒过的油漆味和细微的灰尘一起伏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他默不作声放下手上的东西,打开一点窗户通风透气,让这间屋子稍稍显出一点有大活人居住的样子。   好久没碰过自己的电脑了,键盘摸上去都有灰尘的手感。   齐誩按下电源,注视着熟悉的开机画面跃上屏幕,练习着用一根食指一个接一个把自己的登录密码打进去。平时只须一秒钟完成的动作,花了他整整五秒钟——可见接下来的一个月自己使用键盘的艰难程度。   首先是QQ。   突发事件接踵而至,他上次联络各种剧组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目测自己将被无数留言淹没,尤其是发了剧却没有得到他顶帖支持的《陷阱》剧组。   不过她们既然能发剧,证明她们有收到并使用自己的干音。   至少,没有阻碍进度。齐誩很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那就是在出差之前录完返音,不然延误发剧的罪名必定逃不掉。   齐誩的QQ密码里大小写字母排序复杂,非常考验一只手打字的功夫。   当他好不容易输入完毕,登录成功,右下角的企鹅果然嘀嘀嘀响了起来。不过,其中还有代表系统消息的咳嗽声。   蓝色的小喇叭往往都是第一个闪动的图标。   是策划吗?   还是又一个把他踢出去的剧组群?   齐誩目前只能想出这两种可能性。他一边心中盘算着各自的机率有多少,一边轻轻点开这则系统消息。   一个系统消息窗口跳了出来。不是移除通知,是添加好友申请。   但那个人并不是策划——   【“雁北向”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咦……   想都想不到的名字再次出现,毫无征兆。一瞬间呼吸都停了。   千篇一律的QQ好友申请格式。   下面的附加信息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写。   但是这三个字的ID足以让他怔住整整十几秒钟,嘴唇张开半晌,愣是说不出一句话,迟迟无法从震惊中恢复。   雁北向?   是……自己知道的那个雁北向么?   齐誩有些不知所措。根本想不到会是这个人——在他几乎遗忘这个ID的时候突然而然回到他的视线里。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身体下意识往后一靠,直到背部抵住电脑椅没办法继续后退。   先是眨了几下眼睛,接着眯起,不可置信地轻轻摇头。齐誩重新调整坐姿,凑到屏幕前用鼠标放到申请人的ID上面,逐字逐字检查一遍。“雁北向”三个字无视他的质疑,依然顽固地定格在窗口内。   真的是,雁北向?   真的是,那个已经消失了很久,他一度以为退圈了的雁北向?   “可是,为什么会是雁北向?”齐誩还未从震惊状态中恢复过来,陷入喃喃自语的纠结之中,“他怎么知道我的QQ号……啊,大概是傀儡给他的。不,不对,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他怎么会加我好友?”   难道是因为《陷阱》剧组发剧了?   难道是因为,发现自己录出来的第一期效果跟和他对戏时完全不同,生气了?   齐誩一时间有点不敢通过请求,恍恍惚惚站起,在房间内走了几步。仔细一想,确实有这个可能,因为剧组发剧一般都会通知所有人,连龙套也不例外。   那么,他是来问罪的?   毕竟一场对戏下来两个小时,最终出来的版本却截然不同,等于完全否定了他。   一旦把事情朝着坏的方向想,只会越想越糟。   关心则乱。   难得遇到自己非常欣赏的CV,却已经给对方留下这么恶劣的印象,叫人不得不怯场。齐誩到最后都下不了决心去点那个“通过请求”的按键。踌躇半天,眼看暮色四合到了晚饭时分,他只好让这个窗口暂时留在屏幕上,自己下楼找地方吃饭。   小区外面饭馆卖的饭菜比医院食堂可口十倍。   可是他照旧吃不下去。   心里的忐忑层层叠叠压在喉咙深处,像是长了一根刺,每次做出吞咽动作都觉得极不舒服。这顿饭吃得一点儿都不踏实。   他凭着一边手慢慢夹菜勺饭,过了一个小时才总算结束晚饭,回到住所。   电脑屏幕上那个窗口还静静悬挂在原处。   再这样逃避下去,不是办法。齐誩深吸一口气,打算诚恳地去接受对方批评,好好解释一下自己没有照着配的原因。   他点击通过好友验证。   正在对着“完成”和“发起会话”两个选项拿不定主意,对方的头像突然出现屏幕右下角,开始轻轻闪动。   头像是一只飞鸟,而且还是QQ默认的头像。   如此陌生、如此不起眼的图案让齐誩感到比当初两个人对戏的时候更紧张。老实说,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释,而且自己目前根本无法正常地打字聊天。   深呼吸,深呼吸。齐誩默默调整心态,点开对话。   出现的是四个字。   和想象中的愤怒完全无关的四个字——   “你还好吗?”   那个人这么问。    第十九章   你还好吗。   跟平常一般人遇见时“你好吗”的问候不同,有种一直默默注视着的关切在内。   这种老朋友般的问候方式出现在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很奇怪,可是齐誩却不觉得违和。   或许是因为车祸时的那种锥心之痛的记忆还在,加上这几天情绪压抑,看见一个相对陌生的人这样问候,他反而感到一丝温暖。   暖得嘴角的生硬微微融化,不自觉抬起来,露出一点笑意。   “我还好,谢谢你。”   这么一边呢喃,一边努力用手指一个个戳键盘,像初学打字的小孩子那样敲出句子来。由于担心自己回复太慢,齐誩还匆匆补充一句“对不起,手现在打字不方便,回复慢了请见谅”在后面。   正要发送,忽然又想了想,再附上一个自己的标志性表情。   不问归期:我还好,谢谢你。对不起,手现在打字不方便,回复慢了请见谅。^_^   齐誩这两句话敲了将近两分钟,中途因为敲错还时不时倒回去,删除重来,等最后发出去已经是三分钟以后了。   对方半天没反应。   齐誩看着只有两句对话的聊天窗口发呆,光标在消息框里单调地一闪一闪,仿佛在计算语言空白期的时间。他长出一口气,松懈似地靠在椅背上,不知自己是放松还是失落。按照他这样的打字速度,估计换了谁也不会有兴致继续聊天吧。   何况他从傀儡口中听说的雁北向,是一个从来不回复QQ聊天的人。   这时候,窗口突然晃了晃,形状变了。   右边辟出一个新窗口,窗口中间出现一个绿色的,震动的话筒。   与此同时,系统中传出拨通电话号码之后那种“嘟——嘟——嘟——”的声音。   不是吧……   齐誩震惊得睁大眼睛,第一反应就是雁北向被盗号了。   不是吧,不但会添加好友,主动问候,现在还发出语音聊天的请求?绝对是被盗号了。   尽管自己反复默念着“被盗号了”,手心还是紧张得出了一层虚汗,连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寻找耳机。   屋外已经日落,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光线昏暗,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接头插对位置,戴上耳机的时候更是费了不少功夫,好容易准备就绪。   窗口内的绿色话筒很有耐心地一直震,一直响,等他接通已经过了差不多五十秒。   “喂?”齐誩声音微微带喘。   耳机其实没有完全戴好,还有点歪。麦克风位置靠得太近,他此时急促的呼吸应该是喷麦了,只见代表音量的绿色格子被填得满满的,他连忙低头调试。   “是我。”   齐誩调试麦克风的手顿了一下。   事实证明雁北向并没有被盗号,因为耳机里忽然响起的声音是他熟悉的。   虽然对本人还比较陌生,但是录音听过无数遍,声音非常非常熟悉。低沉,端正,有一种莫名令人屏住呼吸静静聆听的安心感。   “你还好吗?”   同样的话用声音重复一次,耳朵被耳机覆盖的地方焐得暖暖的,内心也是。   “我还好,谢谢你。”齐誩也重复一次自己的回话。可是一旦出声,字里行间因为感动而产生的细微颤抖就掩盖不住了——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   “你说你的手打字不方便,”那个人沉默片刻,低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个……”齐誩讪讪然笑了两声,决定轻描淡写,“说来话长,其实就是前段时间出差回来的路上出车祸了,受了点伤,左手行动不方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次对方的沉默更深更长。   齐誩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什么,只好跟着沉默,盯着音量格子在最低处轻轻闪动。   “什么样的伤?”雁北向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更低沉些。   “一般性骨折。”齐誩没想到他会追问,愣了愣,拣了一个模糊的定义交上答卷。其实他对意外伤害造成的骨折不熟,不过既然手术很成功,他姑且认为是轻伤吧。   “你记得骨折的具体位置吗?”居然……还继续往下问。   齐誩惟有在脑内苦苦搜索了一下医生那天跟他叽里呱啦讲的一大串医学术语,良久,终于不太确定地说出自己受伤的位置:“呃,说是什么……尺骨和桡骨双骨折吧。是不是叫这名字我记不清了。”   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   雁北向却没有笑,只是低声重复道:“尺骨和桡骨……双骨折。”   齐誩忙道:“没关系,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上了钢板打了石膏,术后恢复也不错。医生说没有发现移位,所以我可以提前出院。抱歉,今天回到家里才刚刚登上QQ通过验证,耽搁了一段时间。”   虽然他不知道雁北向是什么时候发出验证申请的,但是客套话总要说。   雁北向这时候却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因为这样,你才一直没有回复吗?”   回复?   回复什么?齐誩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茫然地张开嘴,却无迹可寻。   似乎察觉到他的困惑,雁北向在麦克风后面微微吸一口气,暂停片刻,补充道:“剧帖,我说剧帖。”   原来是说《陷阱》第一期的剧帖。齐誩恍然,歉意式地笑着:“因为打字不方便,而且帖子还没看,我打算有时间再慢慢码一段长回复。”   说到这里,齐誩隐隐约约意识到雁北向的话有哪里不对。如果他说自己没有在剧帖里回复,那么他肯定是看过了剧帖的,师妹曾经说过她在剧帖里替自己辩护,难道雁北向当时没看见自己出车祸的消息?   既然看见了,为什么还要问答案那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齐誩总觉得他一开始的时候问的是别的事,并非剧帖。但是具体是什么他毫无头绪。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不过,这样的沉默没有尴尬的感觉,很自然,不会给人带来压迫感。   仿佛就是非常默契的老朋友间在交谈过程中留给对方的一点小小空间,像是休息,又像是在享受这种知道有人陪伴,所以不必急着把话说完的感觉。   坐在台灯灯光铺洒出来的一片昏黄当中,齐誩甚至喜欢上这种无声的暂停,任由计时一分一秒积攒。   比起他们第一次在线对话,雁北向的话已经明显多了许多。   这是他所想象不到的。   “说到《陷阱》剧帖……”最初的紧张情绪过去,齐誩已经可以比较轻松地开启话题了,虽然这个话题其实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你,应该有听到最终版本的第一期吧?”   “嗯。”雁北向果然听过。   “抱歉,最后公布的版本……不太一样。”比起他们对戏的时候,相差甚远。   “没关系。”对方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兴师问罪的打算。他这么平静的口吻,反而叫齐誩的愧疚感加深了。   “我说抱歉,是因为觉得白白浪费了你两个小时的对戏时间,最后还不能——”   “没关系,”雁北向忽然开口轻轻截住他的话,“那天晚上的对戏过程很愉快,你是一位实力派的CV。表演的时候很投入,让别人可以一起投入。”   齐誩的眼睑几乎颤了颤,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上“雁北向”三个字。   可惜左手裹着石膏,耳朵也被耳机覆盖,不然他很想习惯性用左手捋一下发鬓,试试那里的温度。   真不敢相信,可以得到这种程度的肯定。   第一次听见对方亲口评价那个晚上的经历,而且用了“愉快”这个褒义词。   他说别人可以一起投入——那么,这个别人里面也包括他本人吗?   齐誩一直认为自己才是受到牵引的一方,被他贴近原着的演绎震撼到,被他语气里精确的细节表达惊艳,从而引发潜能,顺着雁北向塑造的人物形象作出反应,把相应的对手戏感觉表现出来。   现在,那个人告诉自己,他有相同的感触。简直……难以置信。   “这其实,正是我想说的台词啊。”心存感激之余,齐誩不由微微失笑,在屏幕前弯起了一对眼角。   凭良心讲,他认定雁北向在戏感方面比自己出色多了。   可以得到敬佩的CV如此评价,齐誩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热乎乎的,胸口所有郁结的硬块随之化为沙砾,一口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在这种情况下,他希望可以如实传达自己的想法。   清清嗓子,齐誩坐直身板,郑重地说出下面的话:   “雁北向大人,那天时间太短,道别太仓促,所以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对你说——其实我觉得你才是一位真正实力派的CV,那天晚上的对戏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一直牢牢记着。正式录制的时候,有些过不去的坎,导演指出缺点,我心里明明理解但是就是没办法配出来。那时候……我会回想你念出来的台词,然后慢慢找对感觉。”   雁北向一言不发,静悄悄地在连线那端听着。   齐誩一口气说到这里,眼睛不由自主往下垂,仿佛对方的沉默给他带来了压力。即使当面说这种话会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坚持说完。   “有句话,我必须说,哪怕这样说会得罪不少相关的人。现在正式出剧的版本里面,我自认为我们两个主役演技发挥还行,但不是原着的感觉。甚至可以说——脱离了原着,是另外一个相同背景,不同人物的故事。相对的,和你对戏的那个版本更胜一筹……我个人,很喜欢。”   真的,非常喜欢。   喜欢到一遍遍去复习,回味当时对戏畅快淋漓的张力,和相辅相成的感觉。   “其实另一版里你也没有错。”雁北向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我能听出来,你是在调整自己,配合另一位主角。”   齐誩怔了怔,喉头涌入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涩而不苦。   “谢谢……”   真心诚意的谢谢,忍不住再一次传递出去。可以被人理解的感觉太珍贵了。   “需要说谢谢的人是我。”雁北向的语调里有一种恬淡的温柔,细细地流淌入内,“谢谢你能说喜欢。”   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两个人都没有言语交流,只是安静。   齐誩却保持着平淡的笑容,有欣慰,有感动,还有更多的。还有许多夸奖的话没有说,但是他忽然觉得不必一一讲明,意思已经到了,没有遗憾。   然后,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是自己录返音的时候,不经意间代入雁北向的声音,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事。   “说起来也怪,”齐誩半开玩笑似地喃喃道,“你的声音有时候会让我想起现实里面,我认识的一个人。”   耳机里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对方动了一下麦克风。   半晌,他听到雁北向轻轻问:“那个人,是你讨厌的人吗?”   齐誩愣了一下。   回过神的时候,他很温和地笑起来:“不,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讨厌呢?”   讨厌?怎么可能会讨厌……   不仅不讨厌,差一点还朝着相反方向发展。   幸好自己及时阻止了这种发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与其说我讨厌他,倒不如说我讨厌的是我自己。”齐誩苦笑,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发闷的时候,会特别想把真心话宣泄出来。   和许多人一样,他在面对宁筱筱那样的亲友时有些话说不出口,反而是雁北向这样刚刚认识不久的人可以让他坦然相告。   “为什么?”通话那端的男人这么问。   “因为自己打扰了对方的生活,觉得很抱歉。”齐誩的声音变低。   为什么要展开这个话题呢……   明明不想再回忆的。   抑郁的感觉一点点漫上来,他有些后悔提起,正要说点别的事情草草带过,雁北向却突然问:“我现在……会不会也打扰到你了?”   齐誩愣了一下,连忙笑道:“不会不会,有人能陪我说说话,我会很高兴。”   略顿,旧话重提:“能够有机会和你对戏,我也很高兴。”   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   他原本都已经打算在这间空荡荡的房子里独自一人消磨时间,在工作之余,靠配音和浏览网页度日。忽然出现这么一个人,听他念念叨叨说了这么些话,自己心里出奇的坦然安宁。   哪怕提到不愿意提起的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了。   “这样就可以吗?”雁北向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什么?”齐誩有些迷惘。   “说话,对戏。”那个人重复这两个词,低声再说一遍,“这样就可以吗?”   齐誩忽然意识到他指的不是今天这场意外开始的交谈,而是一种长期性的约定,震惊之余手指一颤,险些不慎点下终止通话的按钮。   “呃……”   喉咙里干干的有些发疼,只能发出琐碎单音。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对方只是一直没有说话,但齐誩知道他是在等待。   讨厌吗?不讨厌。   困扰吗?不能说不困扰,可是,并非反感引起的困扰。   他只不过是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善意感到惊讶,感到不知所措,无从回报而已。   “谢谢你……这样做,我的确会很高兴。”齐誩慢慢整理着思绪,试着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是失败了。声音里全是克制与理性,“不过——”   不过,你总有一天会觉得很麻烦。   心里比嘴里更早说出结论。   齐誩苦笑着摇摇头,打算婉拒这份好意。   还来不及真正说出口,那个人却已经应了一句:“那我知道了。”    第二十章   齐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取下耳机的。   语音通话窗口消失之后,仿佛瞬间从一个暖洋洋的小世界里抽离,回到自己昏暗死寂的房间。   此时入夜已久。秋季早晚温差较大,他微微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需要再披一件外套。明明刚才聊天的时候一丝凉意都体会不到——   耳朵因为长时间戴着耳机,直到这一刻还是热烘烘的,摸着烫手。   他和雁北向的对话结束在十分钟前。之后,他茫茫然盯着那个已经变成灰色的头像发呆,过了将近十分钟才蓦地想起:自己忘记把耳机取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这副耳机可以当成保温工具的错觉。   雁北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同样的时间,我会再上来。”   拍脸,脸疼。   拍腿,腿疼。   齐誩恍惚地想,原来这不是在做梦。   难道是因为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不愉快太多,所以……老天爷特地开恩,让他偶尔可以遇见一些好事?   “哧。”齐誩发怔半晌,忽然轻轻笑出声,喃喃道,“糟糕……我好像有点期待了。”   任何事情一旦开始有期待,到结束的时候就会更加难受。   譬如那一封封记录着小猫恢复状况的重要邮件。   譬如眼前这个隔着一条网线的承诺。   他起身离开电脑桌,打开门,走到空无一物的阳台上。外面果然很冷,风嗖嗖地甩动晾衣架上的吊夹,发出塑料特有的干燥撞击声。一时间冷空气侵入肺部,使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今晚上聊着聊着,时间眨眼功夫过去,此时嗓子都有点儿疼。   一颗星辰都看不见,阴云压顶。   以前听老人家说,得了风湿病的人可以预测天气,快要下雨的时候便开始疼,保准。没想到骨折也是同样的效果,这会儿酸酸刺刺的感觉涌上来了,想必明天要有一场秋雨,接下来又会降温吧?   齐誩在阳台上独自站了几分钟,清醒头脑,实在冷得受不了了才回房间。   QQ聊天对打字速度的要求,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太高了。   于是他决定先去论坛看看《陷阱》第一期的剧帖,以主役身份正装上去留言,希望可以平息黑黑们的气焰,给剧组换回几分平静。   剧组是在国庆当天发布的第一期,到目前为止剧帖已经翻了四页,正向第五页冲击。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翻页速度。   齐誩从来没有一个剧翻过页,忍不住由衷地表示敬佩。   他见过的翻页剧只有两种,一种是红剧,另一种是黑红剧——希望《陷阱》的翻页情况不是后者。   打开帖子,首先入眼的是一幅画工精致的海报。   画面上两位主角第一次在密室相会,刑警小攻的衬衫上的纽扣被扯掉几颗,敞开半个胸膛,仰躺在黑色的皮革沙发上。压在身上的黑道小受扯着他的领带,微微笑着迫使他抬起头。   暧昧感简直要跃出画面。   而海报的背景色彩采用了暗红色系,搭配有金属感的标题,十分吸引眼球。宣传用了黑色打底,亮色字体,甚至还有闪动的斑斑血迹效果。   《陷阱》剧组的制作班底真是不赖。齐誩一路感叹下来,深深为自己这种老透明拖了剧组的后腿感到担忧。   不过没关系,有铜雀台大神压阵。   除了剧组自己抢了沙发,还有几个来抢板凳、地板、地下室的,最前面的两百楼左右基本上都是铜雀台的小粉丝们在顶帖。   “顶铜雀台大人”,“顶傻妈新剧”,“恭喜铜雀雀主役剧顺产”之类的口号可以大致总结这两百多楼。期间几个STAFF上来写感谢词,也差不多被淹没在粉丝排山倒海的欢呼当中,后期一辈子的锁因为是铜雀台亲友,存在感相对强一点。   后面终于有人开始写剧评了。   一开始全是夸,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夸得最多的当然还是铜雀台大神,恨不得每句台词都拿出来分析一遍,每个字里都有感情可以捕捉,洋洋洒洒几篇长评就出来了。   当然,制作团队也要顺便夸一夸,比如编剧取舍情节得当,后期气氛和音乐烘托出色,导演指导到位等等,连海报和宣传还有ED也纷纷受到好评。   齐誩也不例外。   宁筱筱说的“大红大紫的节奏”,齐誩才看完剧帖第一页就大体上有所领悟。拜大神所赐,自己还是第一次收到那么多好评,不少姑娘声称被他性感的声线电得晕坨坨的,表示从今往后要开始追他其它剧,下面还有策划求联络方式的。   受宠若惊。   齐誩自己明明配得不满意的角色,却被人这么不遗余力地赞美,真是啼笑皆非,只能默默感谢爱屋及乌支持他的铜雀台粉丝。   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直到视线碰到一个以“失望”两字开头的评论,倏然停住。   那是一个署名“心碎的原着党”的人写下的剧评,评论不算长,不过字里行间足见其深深的失望之情。   【235楼】:   失望,听了两遍还是失望。   这个剧制作凭心而论很棒,海报、宣传、编剧、后期什么的都不错,但是我想问问策划和导演两位——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选角是怎么选的?就算选角没把好关,PIA戏的时候怎么不好好PIA,结果出来这么两个连我这个读了原着十几遍的忠实读者都认不出来的主角。   好吧,当初听说铜雀台大神加盟的时候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现在果然印证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听起来各种奇怪。但是更加没想到不问归期居然也演成这样,枉我以前一直默默关注他,觉得他应该可以胜任角色……结果……怎么配出一个0.5妖孽受啊!!大失所望啊大失所望。   “对,对不起……”齐誩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做了一个捂胸口的动作。   看到最后,他有种被相识多年的老朋友糊了一脸然后果断抛弃的忧伤感。看来这位原着党曾经是自己的一枚隐藏型粉丝,虽然现在很可能已经不是了。   不仅如此,还连累胭脂花和四方插刀两个人中枪。   那个“心碎的原着党”发言后,以上评论理所当然受到了广大铜雀台粉丝的猛烈抨击。   但是随着楼层越叠越高,帖子翻页之后,更多的原着党纷纷顶着锅盖,冒死留下相似的感想。   【311楼】:   看到那么多人在骂235楼,我还是默默地排一下她吧……《陷阱》这篇文很喜欢,看到授权给出去之后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剧盼来了,结果……想说的大部分都被235楼的姑娘说完了,制作很好,就是主役OOC未免太严重了……(┬_┬)   【326楼】:   Σ( °△ °|||)︴不问归期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他在我印象中一直是腹黑风流攻好不好!!这个娇滴滴的受音是想怎样,而且还是号称强强文的《陷阱》里面耶!!不问归期傻妈你究竟为什么想不开!!Tell me why!!   【328楼】:   看过原着的某只默默路过。其实忽略原着的话,这个剧听起来可以打85分以上,各方面都挺好的,剧情流畅,后期强悍,主役两位CV都是声线美美的实力派,没看过文的人应该可以听下去无压力。   可是,因为看过原着,我不得不先入为主了。我对这篇文里面的人物印象深刻,非常喜欢警官的耿直隐忍,夜店老板的女王气势和痴情本质也令人深深着迷……这几个特质在现在的表演上面看不到。   Anyway,我还是默默加入失望的队伍中吧……   【350楼】:   ╮(╯_╰)╭其它就不多说了,前面很多评论已经夸奖过了,我是专门来吐槽主役CV这一块的。事先声明,我不是原着党,没看过原着,只是下载了剧本一边看一边听的,说错勿怪。   首先,铜雀台大神久仰大名,声音条件真是无可挑剔,低音炮什么的听起来耳朵快要怀孕了有没有(噗)。不过……我能说他配的时候没有看清楚剧本上的语气提示吗?譬如他们第一次滚床单前的对话,要求是愤怒压抑,结果搞得好像胸有成竹轻轻松松一样。以上只是举例,类似的地方还很多,希望铜雀台大神下期注意一下。   下面说一说不问归期大人——大人,你看见下面这段话不要打我的脸,因为其实我是你的粉丝来的(请看我真诚的眼神!⊙▽⊙)……不过这个剧大概是我听过的你配得最糟糕的剧。不是说你戏感不好,就是不知道你到底在脑补什么,居然可以配出一个和剧本人设完全不同的人!明明可以0.7干嘛要装0.5,明明可以女王干嘛要装娇软,浪费一把好攻音!(咦,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有几幕倒是配得很成功,尤其是店长一个人喝酒,后来警官突然出现那里,矛盾心态表现得非常好!!   总而言之,单纯看剧本设定和提示,我觉得主役两个都发挥得不怎么样。最还原的人物反而是攻君他爷爷……雁北向是新人吗?感觉很贴很自然。嗯,爷爷超赞。   ……   这是目前为止剧帖里面唯一一个提到雁北向的地方。   齐誩忽然有一种冲动,冲进剧帖里面跟350楼那位姑娘握手,一起喊一遍“爷爷超赞”这句话。当然,事实上他只能在屏幕前暗暗感慨而已。   “他配的刑警才真的是赞……”   齐誩喃喃自语。可惜听过的人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四个人而已。   听众之中果然还是有不少耳朵敏锐的人,他在发剧之前预料到的批评果然统统出现了,而他也全盘接受。   配这个剧的一大收获就是让自己知道,原来背后还有很多人关注着他。他深表感激。   另外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雁北向。   那个人所付出的时间,不应该仅仅被这么一两句话提到。他值得更多尊敬。   齐誩神色凝重,指头在键盘上敲了两下。   或许是一时间有感触,他首先复制一遍350楼的最后几句内容,然后在回复框里慢慢打出一句话:“同意,爷爷真的很赞 ^_^”。   署名“爷爷的粉丝”,发布。   因为剧帖此时已经翻了四页,他这个回复的楼层被远远丢到了1122楼,用别人的话来说即是反射弧长得可以绕过整个地球。   可他一点都不气馁,心里填得满满的,舒坦极了。   以自己的方式为雁北向这个ID争取到一点存在感之后,齐誩返回第二页,继续看评。   五百多楼评论看下来,大体上分为“原着粉”和“剧粉”两大派系,展开长篇舌战,辩论的焦点无非是人物有没有偏离原着。   或许是因为部分粉丝言辞激烈,铜雀台本人在第二页快要到底的地方出现了。   他的回答非常官方,除了安抚愤怒的粉丝,感谢剧组精心制作云云的客套话之外,很委婉地表达了广播剧是二次创作,不必太过拘泥于原着的看法。对于原着党们的失望他觉得很遗憾,希望大家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欣赏这部作品。以上。   “完蛋了……”齐誩看到这里,眉毛不禁轻轻一皱。   自己本来打算附和一下原着党的意见,说自己下一期的时候会根据她们所说的改进,尽量把人物形象拉回去。   铜雀台这么说,无异于是在坚持现在的路线。   他要是唱反调,不管是对剧组,对铜雀台,还是对他本人都将有相当不妙的影响。   果不其然,铜雀台一锤定音之后,后面紧接着粉丝们争先恐后排队合影的浪潮。光是这样剧帖就已经翻到了第三页,之前纷纷作出好评的剧粉也回来感谢大神认可她们的想法。原着党则陷入了一片沉默。   剧帖迅速恢复了其乐融融,众口一词的和平气氛。   除了第三页中间突然冒出来的几个楼层——   【742楼】:   铜雀台大人特地出来辛辛苦苦维护剧帖气氛,还感谢剧组感谢粉丝,话说另一位主役是打算什么时候才现身呢?╮(╯▽╰)╭   【743楼】:   回楼上,不问归期巨巨可是出了名的装死大神呢~据说连大神当初配剧的时候也还要将就他的时间,等他等半天的。他第三页绝对不会出现,赌十朵小菊花哟~╮(╯▽╰)╭   【744楼】:   装死大神+1   我记得以前论坛不是有帖子揭露他两面三刀的事情吗?后来还是铜雀台傻妈替他说话,帖子才删掉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存底(挖鼻)。原来觉得,嘛,反正是误会就误会吧,用剧说话,现在一听……我觉得最拖后腿的CV就是他了,还不如换成过桥米线傻妈呢,人家好歹戏感比他强多了,声音也是我的菜。   【745楼】:   “苔藓”党高举CP一百年不动摇的旗帜路过!!如果换成小米线的话,那些唧唧歪歪的原着党们就可以闭嘴了!因为小米线一定不会让她们失望,一定会把这个剧配好的!   ……   从这个地方开始,陆陆续续就有其它的“苔藓”CP支持者附和了,当然也有反对这种言论的铜雀台粉丝为齐誩打气。   不过,他直到第三页结束都没有出现,这点她们确实说中了。   第四页开始的地方,齐誩看到师妹用“三月竹笋”的正牌ID说出了他出车祸的事情,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出车祸这种事情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仿佛是一个最拙劣的借口,完全没有可信度——泼黑水的人于是开始变本加厉,骂的骂,踩的踩。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不问归期配不上铜雀台大神,大神值得更好的对手戏CV。   这些大概就是宁筱筱口中的“脑残言论”?   齐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还好,还好,跟自己想象中的差不多,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介意的。   看完剧帖,卧室的窗玻璃上忽然响起“啪”的一声。是雨。   齐誩下意识抬头望向窗外。   由于台灯灯光的投射,玻璃表面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看不到窗后的雨势。只见到接二连三的雨珠在光线最强的地方划开,留下一道道鲜明的痕迹。   淅淅沥沥的声音逐渐加密,加厚。   这座城市即将进入秋后第一场持久的降雨。齐誩忽然想到猫咪是一种怕湿的动物,也许在这种天气里,它们会躲回屋檐下,在那个人怀里舒服地取暖。   只不过一个最简单的联想,却在心里轻轻刺了一下。   手机里的那张照片自从车祸之后一直没有再看,因为觉得在自己心理防线最脆弱,感觉最无助的时候,不能看。   看了就会产生跑回去的想法,就离不开了。   所以……刚刚一闪而过的想回复那最后一封邮件的念头,也不能再想了。    第二十一章   隔日,雨势稍稍有所收敛。   齐誩醒来的时候,玻璃窗上已经听不到雨点敲打的声音,一丝丝软如绒毛。   多亏那一场车祸。   自从住院起,睡眠时间居然是这几年来最规律最正常的,虽然整体质量仍不容乐观,但是睁眼时一片晨光清浅,感觉十分和谐。   当然,如果不是躺在床上不能翻身会更好。   除了姿势受到限制,齐誩觉得最痛苦的无非是穿衣服和洗澡这两件事。   住院期间穿衣服还能请护士帮忙,手术后开始几天他是自己用一盆热水和一块毛巾随意擦擦身子,后面伤势好转了便去医院的公共澡堂,事先拜托别人在石膏上罩了一层塑料膜,注意不被淋湿就好。   如今回到家中,自己只有一边手能用,要做这两件事情相当困难。   所幸的是,吃饭不必发愁——至少齐誩这么认为。   小区周围饭馆很多,比起医院食堂菜色丰富且爽口多了,他打算这一个月就彻底依赖外界供应,荤素不挑,咸淡随意。   齐誩费了好大劲儿穿戴整齐,简单洗漱过后,拿了一把雨伞出门,准备把今天的早、中、晚餐一并买回来放着,到时候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吃。   阴雨天气除了患处隐隐作痛,怎么打开雨伞也是一项技术活。   此时,他这栋公寓楼还不见什么人影,没有可以求助的对象,无奈之下惟有自力更生,歪头用颈窝夹住雨伞把柄,右手这才能空出来把伞撑开,折腾半天,脖子上都被刮出一道痕迹,火辣辣地疼。   正要走出楼道,忽然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喵”。   他愣了愣,低头循声看去,但见屋檐底下蜷着一只小小的银色狸花猫。   看模样是野猫,年纪还小,懵懂迷糊,身上的毛被雨水淋湿了一大块,跌跌撞撞爬到墙下一个可以避雨的角落,不知道躺了多久,水泥地板清晰地现出猫咪四肢在上面磨蹭出来的一片泥浆印,尾巴蔫了似地挂着。   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活像小叫花子,瘦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在秋风里瑟瑟发抖,又饿又冷似的,茫然地用淡青色的眼睛瞅他,病怏怏地叫唤着,露出一点白色的乳牙。   “喵。”仿佛在求救。   “嘶……”齐誩后退三步,露出牙疼般的表情,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他心疼却又心虚地说,“对不起,记者是宠物的克星。我不能养你。”   “喵。”猫咪继续凄凉地冲着他叫。   “我真的,真的不能养你。”齐誩被它叫得心酸,但是他必须考虑现实。现实是很残酷的。   说罢,他把雨伞搁到一旁,回到自己公寓取来一只空置的纸箱,用马克笔写上“我很萌,我很乖,求包养”九个大字,里面垫上一块小毛毯,带到楼下。狸花猫看见他重新出现,喵喵叫的声音愈发急切,可他只能将它小心翼翼地拎起来放进纸箱,蹲下来给它擦干雨水,用毯子盖住。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一点暖意,叫声不那么凄楚了,从毛毯里钻出脑袋,仍旧睁着湿漉漉的两只圆眼睛瞧他。   “不要找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主人。”齐誩微微一笑,揉了一把猫咪的耳朵。   “喵。”狸花猫郁郁寡欢地躲回毛毯底下,只露出尾巴尖,左右摆动。   齐誩把纸箱挪到一个比较显眼的地方,希望有好心人看见,自己则狠下心肠匆匆抄起雨伞走出公寓大楼。   他在附近的一间家常菜馆订了三份盒饭,趁着师傅炒菜的功夫,又绕到便利超市里买了一盒牛奶,一袋质地松软的幼儿吃的小饼干,还有两只塑料碗。回来途中右手不仅需要撑伞而且还提着沉甸甸的几个塑料袋,一路淌水回去,伞面都歪了,风雨把他半边裤子都弄得湿嗒嗒的。   外出的这一会儿功夫,纸箱根本无人问津。   小猫咪虚弱地在箱子里默默用爪子刨纸面,被他的脚步声吸引,又是一阵喵喵叫唤,肉垫拍打箱壁的劲儿更大了。   “别急,别急,给你送吃的来了。”齐誩连忙把东西放下,掏出给猫咪买的牛奶和饼干,想尽各种办法,又咬又扯,终于艰难地把包装拆了,分装到两只碗里,给小家伙放入纸箱。   “喵喵!”猫咪大概饿坏了,塑料碗刚刚放下就被它用两只前爪扑倒,整个打翻。   牛奶霎时泼了它一脸,小饼干也七零八落跌到皮毛上,它用爪子胡乱扒脸,还一副无辜的表情用舌头舔来舔去。   齐誩哭笑不得,赶紧把猫咪暂时用毯子卷成一团拎出来,收拾妥当里面的东西,拭干它绒毛上的奶汁,饼干一块块拣回碗里,这才重新把它放回去,拍拍它的脑门示意它别太激动。猫咪似乎会意,这次动作很轻,大口大口享用美食。   齐誩在纸箱边悄然注视了小家伙一阵,在心底某些回忆彻底翻上来之前默默摇头,提起自己今天的储备粮,走上楼梯。   喂饱了猫,也不能忘了喂饱自己。   用过早餐,齐誩照例打开电视的新闻频道,期间遥控器一直在手里转来转去,心里总觉得哪里不踏实。主持人刚刚说完那句“感谢您收看今天的早间新闻”,他便倏地起身,关了电视跑下楼探视。   狸花猫果然还在,牛奶和小饼干都吃光了,正在满足地裹着小毛毯打盹儿。   齐誩站在楼梯道上观察了一会儿,悻悻回屋。   上午的几个小时重心放在工作上,他目前属于万能助手,不仅新闻频道,其它频道的杂事只要不必复杂的电脑程序,都接过来一起做。等他把同事需要的资料整理完毕,逐个发送,墙壁上时钟的时针已经跨过十二点。   窗外,雨珠噼哩啪啦扫过玻璃,开始显出几分强势,声音有一阵没一阵的令人心神不宁。   齐誩忍不住再次出门,来到一楼查看情况。   迎接他的还是只有小猫孱弱的喵喵叫,以及它在箱子里团团转的撞击声。纸箱内部已经被猫爪子挠出许多刮痕,纸屑沾在毛毯上,被猫咪滚成一团,皱巴巴的,小家伙还试图用嘴去啃咬。   “哎呀,这个可不能吃。”齐誩连忙过来拎住它的后脖子。   猫咪歪着脑袋,四肢悬在半空中不安分地挺动,好不委屈。齐誩一双眼对上那两只湿润的青色眼珠,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疼痛感。   “唉……”   他不自觉地叹气,放下小猫,蹲着用拇指搓它额头那一小块毛。可能因为受过恩惠,小家伙把他认作管饭的了,颤巍巍踮起身,用鼻尖来回摩擦他的拇指指腹。   看着它这么卖力讨好自己的模样,齐誩不禁绽开笑容,心被不知不觉掰开最柔软的部分。   “只有一个月,可以吗?”他眯着眼,低头和小家伙讨价还价。   “喵。”小家伙压根不明状况,继续拿一对肉爪左右罩住他的拇指,仿佛握手成交。   “就叫你’归期‘,可以吗?”多一个儿子不吃亏,齐誩盘算。   “喵喵。”   于是大小归期一起回到了七楼公寓,大归期把小归期放进一只盥洗池里,塞子堵上,放了半池温水给它洗澡。   虽然水里暖洋洋的,可是小归期似乎改不掉怕湿的天性,硬是把早上吞下的两碗牛奶外加一袋小饼干全部化为力气使出来,奋力抵抗,一串水花溅得地板上四处狼藉不说,还狠狠地在大归期手背上撕开一道血口。   爪子还挺锋利。齐誩强忍着疼,顾不得处理伤口,先把小家伙身上的泥巴洗刷掉。   清洁完毕,用干毛巾吸掉多余水分,抱到客厅里。   齐誩左手不能用,只得整个人坐在地板上,用两只脚板轻轻兜住小猫咪不许它乱跑,右手握着吹风筒十分谨慎地用暖风远远地吹,免得不小心烫伤它。   猫咪估计被吹得很舒服,眼睛都眯成两条缝。   齐誩发誓,自己伺候它花的力气比这几天伺候自己花的力气还多。他光是想洗头,都必须在花洒底下低头弯腰好半天,起来的时候脖子酸得像刚刚从醋缸里出来,血液倒流更让他头晕目眩,哪有小家伙那么奢侈。   手背上的伤口此时已经不再流血,他把小归期安放到另一只干净的纸箱里面,裹上毛毯,这才找来酒精和棉花球消毒。   创可贴在牙齿的协助下好半天才撕开,费劲地用嘴叼起来,放下去,再慢慢贴好。   忽然有一种自己也变成了猫咪的错觉。   托小归期的福,在家养病的他居然找回了往日上班时的忙碌感。   将近两点他才抽空把午饭随便热热吃了,下午一面慢吞吞地在工作文档上敲字,一面时不时低头用脚趾头逗猫玩,让猫咪把他的脚背当成小山丘练习跳跃,一日时光熬过去也没有那么辛苦了。   早上买的牛奶和饼干不够吃,齐誩期间又出去一趟,抱了一大袋食物回家。   猫咪大概嗅出了食物的味道,翻过白花花的肚皮四脚朝天,四只爪子轮番扑腾,在地板上很懂事地卖萌给他看。齐誩逗了它一下午,这回也被它给逗了,笑眯眯地赏了几粒干猫粮。   其实如果仔细看,小归期的毛色还是很素雅的,银白底色的皮毛,印上传统狸花猫的黑色斑纹,脖子至肚皮一大块地方是纯白的,四爪油亮,十分讨人喜欢。   这样的猫咪应该不难找到饲主吧——   “归期。”他低头叫唤。   小猫咪一个骨碌翻身而起,似乎已经能记住名字了。   齐誩笑着摸了摸它的后背,给它顺毛,眼睑垂下去:“归期,找到好主人之后,就赶紧忘掉我吧。知道吗?”   “喵。”底下的毛团弱弱地应道。   晚饭过后,小归期毕竟还是幼猫,也许折腾累了,偎依在齐誩脚边困觉。   齐誩的电脑一直处于打开状态,耳机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接口早就已经各就各位。他很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浏览网页,时不时看一眼QQ的在线好友列表。   并没有那个人的头像。   片刻,下意识切换到最近联系人的列表,那只飞鸟头像仍是一片灰色。   雁北向的QQ签名仍是那句“暂停一切接新”。按照这个签名推论,这个人平时应该工作比较忙,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的。不过既然他能说出“明天同样的时间”这种话,证明他的工作时间相对而言比较规律,大概是一般的上班族吧。   总之不可能是记者——齐誩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点开资料名片,和他之前猜想的差不多,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空白,只有一个看号码都能直接写出来的QQ邮箱孤伶伶横在中间。   空间,空白。   相册,空白。   好奇地去点“好友印象”一栏,巨大的“万年爷爷”四个字突然进入视野,显然是诸位策划加上去的。齐誩非常没有形象地伏在桌面大笑十秒钟。   一边笑,一边忍不住点击那个“我要对他进行描述”,空白框跳出来之后,齐誩慎重地坐在电脑桌前寻找合适的词汇。自从他知道雁北向的本音和对戏能力,万年爷爷这个词简直不能直视,他想填一个特别的。   经过昨晚的谈话,他觉得雁北向其实为人并不冷淡,反而温和,有分寸,有善意。   治愈?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出现这个词,齐誩自己都怔住片刻,胸口一闷,很快否决了这个词。这个词会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不合适。   正在发呆,一个语音通话窗口冷不丁跳出来,等了很久的绿色的话筒终于出现。   齐誩猛地收回思绪,赶紧拿起耳机戴上。   上次是自己气息听起来喘,这次角色互换。   “抱歉,临时需要加班,耽误了一点时间。”那个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没事,没事,工作要紧。”齐誩忙道。   其实他有点想问雁北向的工作性质,不过不刺探三次元隐私是网配圈的规则,他不会因为好奇而去冒犯。   这时候,耳机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声音很闷,显然对方用手挡着麦克风。不过齐誩还是能听出来他喉咙不太舒服,神情一肃:“生病了吗?”   “还好,”不仅是咳嗽,语气也有微微的疲倦感,“昨晚变天,早上淋了点雨,可能是着凉了。”   “真巧,我们这里也是昨晚开始下雨。”齐誩很顺口地接过话题。   耳机里的声音暂时停了一下,连呼吸声都没有。片刻后,才听见雁北向轻轻说:“全国很多地方都是这种天气。”   齐誩一直有看新闻的习惯,也顺便关注每天新闻后的全国天气预报。他印象中预报员说这两天下雨的地方,大致上就是他们这附近几个省——说不定,雁北向其实地理位置离自己还很近。   “对了,我后来去看了剧帖,我被几个原着党骂得好惨。”齐誩想起他们通话结束后,自己去围观剧评,笑着跟他感慨一句。   “别介意。”雁北向的反应跟他想的一样。   事实上他确实不介意。   在读完所有的评论之后,他打开一个Word文档,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在里面写下几百字的回复,基本上先解释了一下自己失踪的原因,然后在不和铜雀台明显唱反调的情况下稍稍提了一下自己对原着的理解,最后谢谢粉丝们的支持和批评,表示由剧组做最终的判断。   换上正式的ID“不问归期”,复制粘贴到论坛上,发布。   那时剧帖已经翻到第五页了,他的回复楼层起码落在1400楼之后,所以那个披马甲写在1122楼那里的评论应该不会被……   “那个1122楼,是你吗?”雁北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咳,咳咳咳……”   齐誩登时在麦克风前呛住,一阵咳嗽,咳得脸都火辣辣的。也许他也应该把责任推脱到昨晚开始的那场降雨上。   “为,为什么……”会被识破。他仿佛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声音都弱了几分。   “直觉。”对方给他的答案很简单。   这种直觉未免也太可怕了,难道他真的和《陷阱》剧中设定的一样是警察?   齐誩完全被震惊到,想都没想过自己披马甲发言都会被人认出来,而且还是被本尊认出来。更何况,那句话加加起来总共还不到十个字。   明目张胆顶着“爷爷的粉丝”这种ID,现在想想简直窘迫非常。   齐誩觉得这才是目前为止自己最黑的黑历史。“喵”什么的简直弱爆了——   “对不起,不过我是真心这么想的。”总之,先道歉吧。   “为什么要道歉?”雁北向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要嘲笑他的意思,一如既往的温和。   “因为……”我说了真心话。齐誩忽然一顿,发现这种理由逻辑上并不成立,一时间也说不出话。其实产生道歉的念头是觉得自己的举动可能让会对方感到不舒服。   正打算继续解释,脚边的猫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睡眼惺忪,又喵喵叫唤起来。   齐誩还没有来得及低头回应,网线另一端的人似乎愣了愣。   “你有养猫?”   有些诧异的语气。   大概是听见了昨晚一直没有听见的陌生声音,所以觉得好奇吧。   “啊,不是我养的,是今天刚刚从外面捡回来的。”他解释道。   “是……野猫?”对方传过来的声音似乎往下沉了沉,凝神思索着什么。   “对啊,”齐誩回想起今天自己和小归期在盥洗池里一番酣战,还微笑起来,“这小家伙可调皮了,看它浑身脏兮兮的就给它洗澡,还挠我,给我挠出一道血口。”   这时候,他忽然听见耳机里一声急促的呼吸。   “马上去医院。”雁北向突然开口,声音异常低沉,恳切。   “嗯?”齐誩回不过神,仍在茫然。   “马上去医院,打一针免疫球蛋白,别管价钱。马上!”那个男人的语气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严肃紧迫,甚至,有一丝微微的颤音在内。   听到这里,齐誩终于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原来……是担心自己染上狂犬病毒。心里不由得一暖,齐誩笑着解除警报:“别担心,我之前因为工作需要曾经打过疫苗。没事儿的。”   对方闻言似乎怔了一下,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呼吸声逐渐平息下来。   最后,长长地松一口气:“……那就好。”   虚惊一场过去,心底细细流过的那种感激却没有消失。   自己好像无意间认识了雁北向的另一面。齐誩的笑容溢出唇角,故意用了调侃的语气:“想不到,你也会有那么紧张的时候——”   那个人沉默良久,似乎很低很低地叹了口气:“因为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   “嗯,我明白。”齐誩由衷地微笑着,“谢谢你。”    第二十二章   认识一个人的过程,就像以前玩过的拼图游戏。   开始时只有零零散散的小碎块,看似杂乱无章,毫无头绪,不过只要耐心去寻找线索,并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便可以一点点将它们衔接起来,组成意想不到的图案。   现在,他已经完成了这幅图上的几块不同区域。   但是,想看更多,想要更加完整——   傍晚的雨水在屋檐下排成一列,不分次序一颗接一颗滚落,仿佛钢琴的琴键在弹奏一张没有写好的乐谱。   所幸最后发出的声音还算清脆悦耳,嘀嘀嗒嗒敲着窗台。   可以让人静下心来聊天的气氛。   “给我说说你的事吧。”齐誩淡淡一笑。   和雁北向接触久了之后,他渐渐摸索出了对方的聊天习惯。如果自己不说话,那个人也会保持沉默,而不是急于寻找话题打破这种可以用来享受的安静。   相反,如果自己打开话匣,那么对方一定会有所回应。   “你想听什么?”雁北向听上去并没有不情愿,而且声音很沉稳。那种语气很适合去给小朋友们讲入睡前的故事。   想听什么?   可以说什么都想听吗?   齐誩低头看着小归期在自己胸口上用两只爪子乱挠,沉思片刻,选了一个比较合适他们目前身份的话题:“那……说说你为什么会开始配音吧。”   雁北向的气息消失了片刻。   耳机里面传来一声轻微的,调整麦克风的沙沙声。这一点齐誩也已经熟悉了,那是雁北向感到犹豫的时候做出的习惯性动作。   难道,这其实是一个不方便回答的问题?齐誩觉察到他的不对劲,打算临时改口。   但是雁北向此时开口了,尽管声音很轻:“我以前……曾经患有很严重的言语障碍,准确来说,叫作’选择性缄默症‘。”   齐誩一愣。   下意识地,道歉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我——”   雁北向却轻轻止住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很平静:“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选择性缄默症,属于在精神压力和焦虑情绪下出现不能发出声音,不能正常说话的现象,一般出现在特定的场合中,尤其是陌生的环境里。在言语器官没有受损,智商正常的情况下,患者会因为心理障碍无法说话而保持缄默。   “我小时候……生活环境不太好。”   这是雁北向的开场白。   他过了许久才继续说下去,但他没有对第一句话的内容具体作出说明,只是缓缓道出患病后的经历:“我一直很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后来他们发现我有这种言语障碍,已经是我上中学之后的事。年龄大了,错过了最佳治疗阶段,只能慢慢自己调整。”   齐誩感觉自己呼吸都滞了一下,不敢出声,搂着小猫咪静静聆听。   手指捏住了小猫咪的爪垫,很紧张地握着,手心渗出了汗。   “医生说,这种病到了青少年阶段想要痊愈比较困难,但也不是毫无办法。他建议我先试试脱敏疗法,通过间接方式和人交流,比如互通邮件、语音聊天什么的,希望能逐步逐步让自己适应。”   “所以……你开始在网上配音?”齐誩忽然有所领悟。   “还没有。”雁北向似乎微微笑了一下,“那时候上网还没有现在那么方便,不过学校时不时会有话剧表演。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被临时拉去充数,却发现自己在代入角色的时候症状会有所减轻,可能是因为扮演别人的关系,感觉一下子轻松许多。后来我就常常参加类似的活动,但是……”   话说至此,雁北向暂停了几秒钟。   齐誩听出他在呼吸时一起一伏的节奏稍稍起了变化。接着,麦克风又传来一阵沙沙声。   “但是,有时候,生活上的事情……没有那么顺利,一度影响了治疗。甚至,出现比以往情况还要严重的复发症状。”   雁北向的情绪似乎感染到了齐誩。   他感到自己的气息随着对方语调的下沉开始急促,猫咪挠他掌心的时候,他才发觉里面湿嗒嗒的,全是虚汗。   不忍心询问细节。害怕那些细节会带来不好的回忆。   可是,又忍不住想听后面发生的一切。   “那……再后来呢?”齐誩很谨慎地为那个人铺好往下走的台阶,让他能够跳过不想说的地方。   雁北向沉默良久,终于往下接。   “再后来,到了大学后虽然有类似的社团活动,但是因为摆脱不了复发后的那种负面情绪,我没有参与,不想面对面去演戏。就是这个时候……在网上认识了几个喜欢配音的朋友,发现还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表演,不需要直接会面,这才开始接触网配圈。那时的圈子还没有现在的论坛集中地,多数只是分散交流,工作之后大家有了各自的生活,联系一直断断续续的,配音的事也暂时放了放。”   原来如此。   难怪他的演技听上去完全没有新人的感觉,相当扎实,自然。   齐誩眉头微蹙,回想起以前傀儡戏跟他说过的种种,忽然问:“我听说你从来不接主役,这是真的吗?”   雁北向轻轻道:“是。”   齐誩认为以他的戏感而言,一直万年跑龙套是非常可惜的事,于是追问:“为什么?”   雁北向似乎在麦克风前叹了一口气:“我……不行的。我没办法主役。”   齐誩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为什么不行?你跟我对戏那次,配的就是主役啊。如果说是因为工作忙也应该不至于,毕竟那天晚上对戏耗掉的时间足够你录一次主役了。”   既然愿意花两个多小时对戏,而且还是以替身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为什么没办法正式主役呢?   “只是对戏的话没关系。”雁北向低声回答,“正式录的时候,我就……不行。”   齐誩仿佛忽然清醒过来,在屏幕前睁大眼睛。   “你现在还……”有复发的可能?   “我不知道。”雁北向似乎知道他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沉默。   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所占据的沉默。   小归期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在齐誩怀里舔毛,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凝重的空气。   胸膛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闷得厉害。齐誩好几次试图回到语言交流上,但是都失败了,只能坐直身子,静静等待两人之间最难以突破的那一层窒息感过去。   “抱歉。我的故事……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最终还是雁北向先开口。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对别人提起的某些过去。”齐誩声音低沉,像是直接从胸腔里慢慢震荡开来,“所以我其实……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些,谢谢。”   分享也许不那么美好的故事,正是信任对方的表现。   齐誩有点羡慕雁北向,因为他自己还做不到这一点,至少目前还不行。   因此,他希望可以用别的方式回馈那个男人的坦诚:“虽然我不知道治疗这样的病具体要怎么做,到完全康复要花多长时间,不过,我相信一定有办法的。”   雁北向并没有马上作出反应。   齐誩打起精神,温柔地笑着:“慢慢来吧,不急。既然你说对戏你没问题,那就先从对戏开始,等到你完全适应了,再正式挑一个感兴趣的本子试试。”   雁北向欲言又止:“我……”   齐誩果断地截住他后面的话,阻止那“不行”两个字出口:“我相信你一定行。”   再度安静下来,却不是之前那种窒息般的死寂。   “不仅仅是本子。如果,你心里面有一个很希望和对方一起配剧的存在……说不定就可以克服对主役的心理障碍了。”齐誩又说。   所谓的对手戏CV效应,不正是如此阐述的吗。   “你为什么坚持要让我配主役?”这时候,那个男人忽然反问了一句。   齐誩不曾料到他会这样问,怔怔然定在座位上。   居然也想模仿对方的样子,用手调整一下自己的麦克风。   “我就是觉得……可惜了你的才能。”这句话是实话,而且自己的回答只需要一句实话就足够了,其它多余的话大可以不必说。   “我并不觉得可惜。”看来雁北向比他想象中的更难说服。   “那么,哪怕只是对戏也好,可以请你以后每天陪我练习一段剧本,提高我的戏感吗?”齐誩以退为进,这种时候比的就是谁更坚定。特意换成求助的说法,希望可以慢慢瓦解他面前的铜墙铁壁。   果然,此话一出,雁北向半晌没有回答。   通常这个人没有回答的时候,便是默认。   “我个人能力有限,也许帮不了你多少。因为你本身就很有实力——”   “我不管,我可是连’爷爷的粉丝‘这种掉节操的马甲都披上了,爷爷你不能拒绝。”想不到他还在挣扎,齐誩不容分说高声打断。   半晌,他终于听到雁北向的叹息。   “好吧,”那个男人声音里有一种无可奈何,但是齐誩似乎听见他轻轻笑了,“希望我真的可以帮到你。”   “一定。”喜出望外之余,他忍不住把小归期拎起来,用下巴一阵磨蹭。   小归期懵懂地歪着脑袋,积极地用爪子与麦克风搏斗。不知道雁北向有没有听见小家伙抓出来的那种嘶嘶声。   “那么,你现在手头上有本子吗?”雁北向信守承诺,一旦答应下来便立刻付诸行动。   他的声音恢复到原本端端正正的状态,甚至有些收敛。   回想他们第一次在现场对戏,雁北向在正式开始之前一言不发,举止低调,以前不了解他的时候误以为他性格冷漠,现在知道了他的过去,齐誩心里猜想——他可能只是在陌生人面前没有完全放开。   即使现在他们已经相识相知,雁北向有时候还是会过于拘谨。   所以,不妨小小地调和一下气氛。   齐誩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不动声色地把宁筱筱曾经发给他的那份天雷剧本打开,从中截取了一段经典台词出来,忍着笑贴到QQ的回复框里,发送出去。   “我最近接了这么一个本子。”他用最敬业的CV精神维持着一种严肃正直的语气,清清嗓子道,“啊,对了,策划姑娘找我配里面的攻,所以就麻烦雁北向大人你搭一下受的台词。”   说罢,齐誩自己先捂住麦克风,足足在电脑前笑了半分钟。   如果说这个剧本里面攻的台词是十万伏特的雷电效果,那么受的台词起码是十兆伏特。   这种台词对于缓解气氛一定非常有效。   果然,他听见耳机里那个人一声轻叹:“……你一定是在故意捉弄我,对不对?”   齐誩哈哈大笑起来。   小归期都被他吓着,直接把脑袋钻到他左手吊着石膏的三角巾里面。没办法,自己甚至可以想象出此时此刻那个人在屏幕前一脸无奈的表情。   “抱歉,抱歉,”齐誩边笑边告罪,弯着一对眼角解释,“因为你太紧绷了,我想稍稍让你轻松一点。”   不料话音刚落,耳机里面冷不防传出雁北向用专业配音精神展示的台词。   “他这样盯着我看,我忍不住羞涩万分。”   “噗——”   齐誩没想到他真的会念出来,把持不住,不顾形象一阵大笑。   这时,那个人倏然换过一种声线,正是诸位策划们常常有高需求的所谓五十岁正直叔叔音,没有一次笑场地完成了下面一句台词。   “想不到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我,我挣扎不开,像小兔子一样在他怀里颤抖。”   语气词、语句情绪还很到位那种。   “哎哟!”   齐誩这回实在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直接在桌子上趴下,肩膀抖得跟筛子似的。   “好了,求求你别念了,我胃都开始疼了。”本来台词就已经很戳笑点了,对方还用那么纯正的叔音来配,他完全防不胜防,笑岔了气。   雁北向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继续从容不迫地接着下面的台词。   这次是压轴的招牌老爷爷音。   仙风道骨的那种——   “怎么办,全身好烫,冷却不下来。神啊,这一定是坠入情网的初始症状吧。”   齐誩觉得自己的笑声已经响亮到隔壁邻居要过来敲门了。   如果不是现在他手臂还打着石膏,他估计可以直接从椅子滚到地板上,让不明所以的小猫咪看着他用力捶地。   然后楼下的邻居也可以来敲门了。   “哈哈哈哈……真的!你别念了,真的不要再念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捉弄你,爷爷求放过!啊哈哈哈哈……”   齐誩是真心这么说的。   刚才这么一折腾,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肺活量完全不够用。   “下次,不要再用这种本子了。”这次说出来的终于不是台词,声音也恢复到本音。   只有在结束的时候,齐誩才听出他低声笑了笑。   比桌上那盏台灯暖暖的光还要柔软几分。   下次。   光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词,便有一种约定的感觉在内。令人向往。    第二十三章   “已经很晚了,你要休息了吧。”   雁北向这么说的时候,齐誩才发觉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   QQ聊天窗口里的计时器一直在分分秒秒增加,而代表小时的那个数字已经跳到了3,耳机外壳都有点发烫。   其实这样的时间对于长期夜猫子的他来说,并不算晚。   不过考虑到对方的作息时间应该很有规律,齐誩答应一声:“嗯,谢谢你今晚陪了我三个多小时,你也好好休息吧。”   齐誩被他的专业演绎逗得笑了半天,好不容易停下,却还是内伤得厉害,暂时没办法用认真严肃的态度去对戏,于是两个人随意地闲聊着。不知不觉之中,夜色已深,长时间戴着耳机确实也对耳朵有损伤,齐誩只得让今天的通话告一段落。   “明天……”   “明天……”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齐誩愣了愣,随即笑道:“你先说。”   “明天,同样的时间,我会再上来。”雁北向这句话连一个字都没改,却有种令人心安的承诺的份量在里面。   不擅长与外界交流的人,有时候会重复使用同样的语句。因为曾经使用过,知道对方的反应,所以他们会产生“这样的句式很安全”的依赖感。齐誩倾听过他的经历之后,忽然可以分析出他行为当中的一些逻辑了。   但是,在自己面前,那个人其实还可以继续改善。   齐誩故意狡黠地笑笑,提示了他一下:“除了这句,你可以再说点别的啊?”   这道题似乎把雁北向难住了,半晌不说话,期间一直听到他的手指在麦克风上轻轻摩擦的声响。   终于,齐誩收到一句很低沉的结束语:“那么,晚安。”   一时间怔住,醒过来之前已经下意识去回应:“晚安。”   面前的聊天窗口一闪,恢复到普通大小。   QQ系统照例报备一遍本次的通话时间。与此同时,那个飞鸟头像重归灰暗。   齐誩眨了眨眼,向后一仰斜靠在椅子上。   居然……可以听到雁北向亲口说出的“晚安”,他还以为不会有这种机会的。   以前经常听他们第一次对戏的录音,结尾处每每以他独自一人的“晚安”结束,而现在,这个空缺忽然间被补上了——有种存放了很久的信笺被投递出去,并收到回信的释然。   只是,不知道可以一直接收到什么时候罢了。   “没关系,”他轻轻一笑,自言自语般喃喃,“对他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鼓励对方,就像鼓励自己一样。   放下来,总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于是默不作声,慢慢拿起桌面上正面朝下放置的手机,解锁进入到图片储存夹内,车祸以来第一次打开那张照片。   目光停留在照片表面,一秒,两秒,三秒,指头一动切回菜单。   很好,没有想象中那么刺痛。   自己肯定可以跨过心里面那道坎——不用着急,调整心态一步一步来。下次可以尝试停留更长时间,直到面不改色为止。   那本来就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适合裱进相框,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偶尔回头缅怀一下,记住曾经得到过的温暖。   齐誩淡淡一笑,把手机屏幕熄灭,翻转朝下,重新放回桌面。   注意力回到电脑上,那份囧囧有神的天雷剧本的Word档还开着。   多亏了它,自己好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   回忆起雁北向用爷爷音念出来的台词,齐誩差点又憋不住,拼命忍着才没有再次发出扰民的哈哈大笑声。不过说来奇怪,这个剧的策划添加他为好友应该在他出差之后,因为他出院回家才看见验证申请。   这个剧本据说是策划原创的,题目和台词一样绝,叫作《就是宠爱你》。   验证消息里面写的就是“《就是宠爱你》的策划”——齐誩自动在脑内翻译成《就是雷死你》的策划,感觉舒服多了。   他通过验证已经有些时日,不过这位策划姑娘似乎一直没出现。   难道是这个剧坑了?   这种事情必须阻止。   为了报答剧本今天晚上让自己开怀大笑,齐誩决定去主动询问一下进度,挽救这个剧,让它欢乐的“笑”果能够传播得更远更广。   从列表中找到这位名为“玉蝴蝶”的策划,打开QQ聊天窗口,居然发现她和自己有两条遥遥相望的历史聊天记录。   玉蝴蝶:在吗?   不问归期:现在回来了。   两句对话时隔八天之久,难怪没有下文了。   齐誩也不是故意回复得那么迟,实在是天有不测风云,骨折住院给耽误了。他这两天练习用右手打字,熟练程度已经得到一定提升,即使是用一根手指戳来戳去的速度也快了很多,于是敲了一句话发送过去。   不问归期:抱歉,之前因为一些私事没有及时回复,策划姑娘如果看见,请再戳我一下。^_^   玉蝴蝶:哦,看见了。   玉蝴蝶这时候头像突然亮了。   原来她是隐身状态——可是,自己并不是隐身状态,她难道没看见?如果看见,为什么等到他发了消息过去才回复。   齐誩一阵诧异。   更为诧异的是,玉蝴蝶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完全消失,聊天记录始终只有四句话。   齐誩前五分钟里顺手打开微博,刷了一下今天的国内外时事新闻,围观了几个金牌记者的每日评论,见她毫无动静,于是在后五分钟里离开房间去给小归期取来一碗牛奶和猫粮,看着小家伙在脚边卖力进食。   直到小归期的粮食全部清空,QQ聊天窗口才再次亮起。   玉蝴蝶:刚才去敷面膜了,当女生真是辛苦。   不问归期:……姑娘说得很对。   玉蝴蝶:呵呵,听说不问归期是很绅士的一个男CV,果然懂我们。   不问归期:呵呵。   齐誩除了跟着一起呵呵之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其实他可以理解部分女同胞们对于美容护肤的热心程度,完全不会介意。   只不过这段时间足够他跑去读完二十篇新闻稿,看完一百多条评论,另外还给小猫咪准备了一顿美餐而已。   不过,美容一向都比较花费时间,理解,理解。   但是玉蝴蝶似乎往另一个方向发散思维了——   玉蝴蝶:归期你是男同志吧?是因为平时也做面膜什么的才懂的吗?   询问自己性向的策划不止她一个,不过那么直白发问的人,还真不多。   齐誩感觉到一丝小小的不自在,对着屏幕搜刮词汇,想用委婉一点的方式回答这个问题,然后再把话题扯回正轨。   不问归期:虽然我是,不过面膜没做过。于是蝴蝶姑娘你的剧怎么样了?   玉蝴蝶:哦,剧本竹笋应该给你了,看过了吗?   不问归期:看过。   玉蝴蝶:给我讲讲你对角色的理解吧。   玉蝴蝶:对了,你打字有点慢。   玉蝴蝶:角色理解写三百字就可以了,不过不要敲太慢,会等很久的。   齐誩沉住气,费劲地把那句“对不起,手受伤了打字不方便,可以语音吗”完成,终于找到一个缝隙插入两人的对话之间。   不问归期:(鞠躬)对不起,手受伤了打字不方便,可以语音吗?   玉蝴蝶:啊?那么麻烦?   玉蝴蝶:你等一下,我找找耳机。   玉蝴蝶:头发刚洗完没干透,戴耳机很不方便啊。算了。   又过了三分钟,语音聊天的窗口才跳出来,晃动的绿色话筒其实长得都一样,然而齐誩深深觉得雁北向那只看起来顺眼多了。   没事,这位姑娘一上来就称自己是绅士,所以自己的绅士气度必须有。   他接通连线,耳机里一个慵懒的御姐音幽幽响起:“喂?听得到吗?”   齐誩挑起眉毛,感到挺意外的。   凭他多年的CV经验,玉蝴蝶这样的声线属于标准的美人音,很抓耳,很适合去配剧。于是为了弥补自己不便打字造成的麻烦,他很客套地笑了笑,先开口赞美对方:“策划姑娘的声音很优美动听呢。”   “那是当然,”玉蝴蝶坦然接受他的夸奖,不温不火地说,“我的确当过CV的。”   “原来如此。”齐誩大悟。但是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见过这个ID出现在CAST表上,按照她的声音条件来说,存在感不至于那么低。“抱歉,我太孤陋寡闻了,平时听剧没怎么注意CV的名字,没听过姑娘的声音。”   “啊,我配言情的,你是男同志不会听的吧?”玉蝴蝶说出了原因。   齐誩微微一顿,又不知道如何反驳这句话,于是权当默认。   玉蝴蝶似乎想起了正题:“对了,角色理解。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有感动到吧?”   策划就是编剧。   剧本是原创的。   编故事的人正在问他故事写得如何。   综合以上三点,他决定还是不要实话实说比较好。   “嗯……不错的故事。”最起码今天晚上让他心情变好了,记上一功。   “呵呵,我就知道归期你会喜欢。”玉蝴蝶风情万种地笑起来,麦克风里还传来一阵轻轻的拍脸声,估计刚涂上美容霜之类的东西,正在促进吸收,“那讲讲你对角色的理解吧。”   “两个角色……都要吗?”他觉得自己的胡诌能力将受到巨大挑战。   “可以先从你这个角色开始,你们这边是叫’攻‘吧?”看来这位玉蝴蝶姑娘是第一次策划耽美剧。   没关系,谁都会有第一次的。理解,理解。   齐誩很庆幸她没有从受开始问,咳嗽一声,尽量用很正面的形容词来描述攻:“我认为……攻是一个……温柔体贴,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各种宠爱受的标准好男人。而且按照剧本里面的描述,他家族富有,才华横溢,而且高大帅气很有女人缘,却独独对受一往情深,这点很——”   玉蝴蝶似乎被他说得有点兴奋了,打断道:“对啊,对啊,很难得对吧?其实他一往情深是很有理由的,因为那个受身上的气质比任何人都出众,他当然会迷恋受。”   接着,她对受从外貌到性格深情款款地描述一遍,赞美之意极高。   很好,这样一来自己就不必再去解读这个角色了。   齐誩逃过一劫,耐心地听着策划将受的心灵每一寸角落都分析一遍,期间眼睛瞟向不断刷新的微博首页十次,点开QQ邮箱整理邮件八次,顺手回复别人的QQ消息四次,并且从头到尾用脚轻轻蹭小归期的毛。   小归期此时正在地板上满足地打盹,偶尔睁开惺忪睡眼,挠一下他的脚背。   当齐誩正在严肃考虑要不要把耳机音量暂时调到零,玉蝴蝶讲完了。   他于是露出绅士的笑容,礼貌地问:“那么,蝴蝶姑娘,你的这个角色……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   玉蝴蝶好像暂时讲累了,声音稍稍停了一下,然后轻笑:“人选有是有,但是目前还在联系中。”   齐誩对于可以胜任这个受的CV相当好奇:“介意我问一下对方的ID吗?”   玉蝴蝶悠悠地说:“他在你们这边也很有名气,你肯定知道——过桥米线,认识吗?”   过桥米线。   认识,当然认识。这个ID最近一直在自己印象中怒刷存在感啊。   齐誩深吸一口气,抚了一下胸口:“过桥米线,是和铜雀台大神CP的那位过桥米线,没错吧?”   玉蝴蝶忽然笑了两声,听不出是冷是热:“CP都是粉丝捧出来的,没什么根据。”   这句话似乎师妹也曾经说过。   毕竟异地恋相当困难,齐誩倒是很赞同这一点,于是默默点头。   “说到铜雀,”她话锋一转,居然提到了齐誩的其它剧组,“我去那个《陷阱》剧帖里面看了,你和他是配一对儿吧?”   “嗯,对的。”   既然去过剧帖,还把他和过桥米线组合在一起,令人……敬佩。   虽然说这个选角意外的合适,不过,难道她没有看见过桥米线的粉丝,尤其是“苔藓”组合的粉丝一直在泼他脏水,借此摆正过桥米线正宫的位置吗?如今居然让他们俩配情侣,齐誩真想看看那几个小粉丝知道后的表情。   “你一定见过铜雀的两位粉丝会会长吧?” 这位策划听上去不仅对铜雀台熟悉,而且对大乔小乔也有一定了解啊。真是意外。   “你是指大小乔两位姑娘吗?她们的确在剧组群里围观。”齐誩如实相告。   “呵呵,她们一定为难过你对吧?归期你还真是可怜啊。”玉蝴蝶惋惜地叹一口气,对于齐誩的遭遇似乎猜得出来。   齐誩认真回想一下,大小乔最近对自己态度其实还不错,只是一开始的时候蛮横了点。   要说为难,似乎有些言重。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替大小乔辩解,玉蝴蝶已经开始自顾自嗔诉:“你不要介意,不过就是两个刚刚上大学的小姑娘,不懂事,因为时间充裕就争着去管理粉丝群,当上了会长之后脾气就更骄纵了。铜雀就是惯着她们,没有怎么管教,越来越不像话了。”   齐誩及时找到一个空隙插话:“小姑娘的话我并不介意,她们也是为了偶像好。”   玉蝴蝶闻言,轻轻一笑:“哎呀,归期你真的很绅士,可惜是同志。”   齐誩回了一个笑容:“我不觉得可惜,身边有好男人的话,无论是对女性同胞还是同志而言,都是挺不错的享受。”   玉蝴蝶这时候忽然把声音收了收,字正腔圆地问:“你在说谁?”   齐誩先是一愣,随后只是稍稍点了一下:“我是说……现实中认识的,某些人。”   耳机里传来一两声瓶瓶罐罐拧紧的声响,大概玉蝴蝶的美容时间结束了。她听见了他的回答后,恢复了最初的神采,呵呵笑着:“你真明理。不错,还是现实中认识的人靠谱——”   她没有再提有关大小乔的事,终于回到剧的话题上。   “我这两天会联络过桥米线,归期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录着,等他的干音来了我再交给后期去做。”   “好吧。”   有些剧组并不苛求对戏。   而出于粉丝那方面顾虑,他也最好不要和过桥米线有直接接触。免得到时节外生枝。   “那么,合作愉快。”玉蝴蝶明艳地笑着。    第二十四章   玉蝴蝶似乎非常信奉“早睡养颜”这个真理,平时十一点已经是极限,眼看十一点半即将来临,她心疼得要命,在一片收拾保养品的哗啦啦声响中匆匆告辞下线。   齐誩习惯性看了一眼计时器。   扣除中间贴面膜、涂保湿霜的时间,总共才有十几分钟的实质内容。   此时,对面几幢居民楼的住户大部分已经熄灯休息,漆黑一片,少数几盏灯火因为雨水的缘故在玻璃后面形成一簇簇橘黄色的光圈,在雨珠内闪烁。   齐誩轻轻打了一个呵欠,感到困意上涌。   正准备关掉QQ,再看几篇博客文章就去睡觉,屏幕右下角忽然冒出一个自动提示:QQ邮箱里面多出一封新邮件。   他还以为是哪个策划这时候寄剧本给他,谁知道定睛一看,发信人赫然标着“雁北向”三个字。   他大吃一惊。难道QQ系统提示出现延迟?   睡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点开那封标题名为“希望对你有所帮助”的信。送信时间确实就在三十秒前。齐誩连邮件内容都没有看,先去打开好友列表——那个人的头像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   齐誩赶紧敲了一句话过去。   不问归期:(惊讶)我以为你早就睡了。   雁北向:本来是这样打算,不过下线后忽然接到朋友回电,想早点把他的一些建议转达给你,就又上来发邮件。   齐誩这时候才注意到邮件里面是一些整理好的资料,全部是关于尺桡双骨骨折病人如何治疗、如何调整饮食、如何进行复健等等的内容。心底一热,不由得重新捞起原本已经收拾好的耳机,匆匆戴上,生怕对方下一秒钟就退出程序。   第一次,主动按下那个请求通话的按钮。   想不到不必等到明天,在今天结束之前还可以再听一次那个声音。   可是,这样会不会影响对方休息?毕竟现在真的很晚了。   理智一瞬间恢复,齐誩有点懊悔自己一时冲动发出邀请。他踌躇片刻,鼠标不知不觉移到那个“取消”键上——希望还来得及切断。   然而“取消”按钮在这一刻倏地消失,音频聊天控制板取而代之。   对方已经接受了语音请求。   齐誩愧疚地轻轻抽一口气,正打算向对方道歉,雁北向却开口在先:“对不起,登录之后没有注意看在线列表,直接点进邮箱写信了。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   一般来说,互道晚安之后确实应该马上休息。   齐誩笑意里带着歉意:“我习惯睡前翻翻别人的博客,然后又碰巧跟一个剧的策划聊了几句,一不留神就到了这个时间。”   此刻夜深人静,雁北向的叹息听得更清楚,更贴近:“你是病人,要好好休息才能养伤。”   “明天还是工作日,你也没好好休息啊。”齐誩反过来说他。明明想笑一下,将自己内心动荡的狼狈掩饰过去,可嘴角抬起来的时候愣是使不出一丝力气。雁北向那句话抽空了他所有的抵抗力,直直落到心里去。   “我昨天留言给一个朋友,他专攻创伤骨科,经常值夜班。白天他没空回电话,一个小时前才打给我,我把他说的记录下来,你可以明天起来再看。”雁北向语气很认真,缓缓道出理由。   “你刚刚……一直在写这个?”齐誩怔了怔。   “嗯,我怕自己隔了一天后会遗漏部分细节,所以趁都记得,赶紧写一写。”   齐誩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将目光放回收件箱,那封邮件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按照内容分成几段,每一段都描述得很详细,易于理解。不是那种复制粘贴过来的网上资讯,全部是雁北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觉察到齐誩的沉默,雁北向的声音似乎低了几分:“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齐誩一口气用了三次否定:“不,不是,不会。”   说完这些,再度回归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在无声中流逝,明明应该早点下线休息,两个人却都没有行动。   不说话是雁北向的惯有反应。   但是齐誩也不说话,仿佛那种叫作选择性缄默症的病传染了他。他感到组织语言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困难。   “不是的。”终于,他第四次用了否定,声音有些沙哑。   雁北向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不过齐誩知道他在听。而且,自己必须说出真心话,澄清这种长时间沉默可能造成的误会。   齐誩首先笑了两声,很惭愧的那种笑法,慢慢把话讲明:“并不是你唐突,而是……哈,哈哈哈,抱歉,我表现出来的态度或许很容易让人误解,不过其实我是在高兴。”   前面的部分好不容易说出口,他暂停一下,继续说完后面的。   “因为……很久没有人那么关心我了,我大概是有些不习惯,有些……害羞什么的。”   说罢,又自嘲般笑起来。   这时候,雁北向突然说了一句话:“那,怎么样才能让你习惯?”   他想也想不到对方会说出这句话,愣住在电脑前。   趁刚刚的笑容还在,自己可以用玩笑的语气敷衍过去:“这个习惯有什么好?产生不必要的依赖,慢慢就会让人变得吃不了苦。”   雁北向的声音里一丝笑意都没有,坚定如初:“我不认为那是不必要的依赖。”   这次连敷衍都敷衍不了了。   齐誩没有回答,只是僵着。   雁北向继续道:“接受别人的关心,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特别你现在还有伤在身,这是你应得的,你可以去习惯。没必要害羞……什么的。”   他句子最后那个小小的停顿把齐誩给逗笑了。仿佛说话的人比听着的人更能体现出这个词。   “真说不过你,好吧——我会去习惯的。”齐誩笑着摇摇头,无奈妥协。   怎么可能说得过他呢?   明明只是一封邮件已经把自己的心填得满满的,温暖四溢,没必要刻意去否认。正因为知道那个人的善意是真心的,所以无法自私地否认它。   “你的邮件我一定会认真看。”不等明天了,今晚即使熬夜也要看完。   “嗯。”雁北向的声音好像稍稍放松了。   “还会认真照着上面说的做。”   “嗯。”   “那么,就麻烦你继续关心一下我这个伤患,平时聊聊天,发发邮件什么的。”齐誩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出乎意料地,雁北向陷入一阵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甚至长到齐誩以为他们之间是不是谁掉线了,几次抬头查看QQ聊天窗口。   “如果……”   再次开口的时候,那个声音压得非常低,低得几乎听不清。   “如果我去探病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齐誩一刹那有些发懵。   不是不想反应,而是对方说出的内容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稍微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笑。而且还是认定对方是在故意逗他玩,了然于心的那种笑。   于是他也毫不示弱地逗回去:“国庆假期已经结束了,你怎么找时间过来探病啊?搭火车的话要几天啊?还是要空投?那样的话可能会快一点。”   那种戏谑的口气明显没有把话当真。   良久,耳机里面一直处于无声状态,偶尔响起麦克风嘶嘶的电流声。   “你说的对,”雁北向再次开口时,是他很少听见的那种低哑声线,“的确很不现实。”   “别在意,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齐誩微微笑道,“谢谢。”   “嗯……现在,你真的应该休息了。”雁北向低声提醒他时间。齐誩侧目看去,原来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你也一样,这回真的要关电脑了。”齐誩撒了一个小谎。他打算关掉QQ之后再仔细研究雁北向特意给他整理出来的相关资讯,作为自己的答谢方式之一。   “晚安。”那个人今天的第二句晚安似乎自然许多。   “呵呵,”他笑着最后打趣一句,“你错了,现在应该是’早安‘了吧。”   雁北向这时也轻轻笑了。   虽然笑声听上去有些杂质在内,又虚又远,像老式播音机调频不好的时候,里面的电台隔着一道墙壁的效果。   “睡吧。”   窗外风雨的声音浓了起来,让这句话听着仿佛窃窃私语一般。   骨折患者应该避免饮用含咖啡因的饮料,例如咖啡本身。   齐誩读完这一句,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边已经喝过的咖啡杯,苦恼地拧起眉头。   骨折初期饮食应该以清淡为主,忌油腻,忌煎炸,忌辛辣,连民间广为流传的骨头汤其实都不应该喝——好家伙,这几句里面就包括了自己这几天在小区附近饭馆买回来的不少饭菜。   外面卖的东西不太干净,这点齐誩早就知道了,长期吃肠胃也受不了。   而且人家外面开饭馆的都讲究色、香、味俱全,各种油盐酱醋不能少,这个地方口味还比较重,往往清淡难求。   光喝清汤寡水的话,又不能给身体补充缺失的养分。   雁北向的邮件里给他整理出一份长长的单子,列出什么应该吃,什么要少吃,非常方便,只要照着上面写的买菜就行。   齐誩决定从此停止外卖,自力更生好好做饭。   第二天,他给自己清空已久的冰箱添了几样东西:水果专挑不需要剥皮的那种,牛奶是买大小归期双份的,青菜准备用清水焯着吃,还有几个鸡蛋补充蛋白质。   小归期不知道是不是开始出现猫的特殊生物钟,大白天开始昏昏欲睡,一直躺在毛毯里没起来闹腾。   齐誩乐得轻松,趁它瞌睡之际出门把东西买齐。   但是实际的下厨过程比他想象的艰难十倍。别的不说,光是打鸡蛋就很棘手。一般人都习惯在敲破鸡蛋壳后双手并用,掰开裂缝让蛋黄蛋清一起流入碗中。   他用右手照着模样敲了敲,却不知道要怎么掰,硬是用拇指掐进去,强行弄破蛋壳,结果东西出来是出来了,代价是整个鸡蛋粉碎性毁灭在他掌心里,七零八落的蛋壳碎片一同掉进碗中。他只能一点点挑出来。   再譬如青菜。   洗菜的时候可以敷衍了事一点,但是总不能整棵丢进锅里煮。剥开菜叶么?一边手使不上力道,手脚并用的话未免也太难看。   最后只得用刀砍。   圆溜溜的菜身在砧板上胡乱滚动,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切成能吃的样子。只是这道工序从头到尾花了十分钟。   如此简单的菜式都弄得一身狼藉,更复杂的东西,他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弄。   “没事没事,好歹是健康食品。”   齐誩这样安慰自己,一顿饭下来心情倒是畅快许多。   午饭过后,暂居在纸箱里的小归期仍然没有一丝动静。   齐誩没有养猫经验,以为它是睡得太香,前面几次过去查看都没有发觉异样,直到下午,他在工作时听见小归期很虚弱地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惊觉不对劲。   小归期这时候已经醒来,眼睛却没办法完全睁开,两条细缝似的,半张半阖,看上去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模样。齐誩因为纸箱太暗,还把它抱出来,对着光线细细端详,没想到小家伙见到光便一阵扭动,钻回毛毯里面不肯出来。   齐誩提心吊胆地去轻轻抚摸它,怕它吃坏肚子了,不舒服。   然而猫咪还是吃了一点东西,也没有出现呕吐症状,就是整个打蔫儿。   手指触碰到的地方似乎温度偏高,不仅仅是皮毛,爪子的肉垫都热乎乎的。但是他说不上来究竟是不是属于正常范围。   等到小归期开始流出类似眼泪一样的分泌物,鼻子也湿漉漉像沾过水一样,结膜已经出现明显充血,他几乎要吓坏了。   小归期肯定是病了。齐誩心里焦急,把它搂在自己怀里轻轻哄。   “喵。”小家伙居然还偶尔会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湿润地望着他,朝他伸出一只爪子,颤巍巍地拍打他的胸口,似乎是在安慰。   医院。必须去医院。   齐誩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也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因为那个名字,他抱着小猫咪夺门而出的脚步硬生生停了半拍。   “不对,”他自言自语道,“我只要在附近找一家宠物医院就好了啊。”   当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必要去那间特定的医院,被打乱的呼吸总算得以恢复正常,缓缓地,顺利地继续下去。   退一万步来讲,去那里也不合情,不合理。   自己的住处距离城北很远,等他去到那里的时候估计已经耗费太多时间了。小归期不知道是什么病,不知道等不等得起。   所以,他必须就近找一家医院——   想到这里,齐誩折返房间,上网查了一下小区附近可以提供宠物医疗服务的地点,最近的一个走过去需要十五分钟,不算很远。   出门前他抬头看了看壁钟。   虽然路程不长,不过具体检查要花多少时间他毫无把握。今天晚上约定好的和雁北向的聊天,有可能无法及时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事实证明,齐誩的预感是对的。   去到那间诊所的时候,候诊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排队,看上去生意还不错。   大概因为这几天天气阴冷多雨,患病的小动物增多了。今天又是周五,许多饲主趁着提前下班的机会纷纷上门,齐誩估计自己要等上一段时间。   他右手用来抱小归期,雨伞都撑不好,一路走过来身上打湿许多地方,头发湿漉漉的不断往下滴水。况且他左臂上还套着厚厚的石膏管,模样比怀里的小猫好不到哪里去。病人病猫一应俱全,走进门口的时候受到了不少奇异视线的注目。   别的饲主都带着笼子箱子,只有他一个人是用毛毯卷着小归期来的,不免有些寒酸。   齐誩匆匆收起雨伞,让小归期躺在自己大腿上,一个前台助理模样的小姐走过来,叫他先交十五元挂号费,登记一下,稍后再做检查。   他付了钱,助理小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来得晚,稍微舒适点的位置都被别人占了,只留下一个最靠近诊所大门的座位。等待期间,门口处人来人往频繁,玻璃门一会儿大敞一会儿没关严,深秋的寒风飕飕袭来,吹得他一身湿衣服贴着肉,凉丝丝的感觉直透入骨。   “啊嘁!”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小归期昏沉沉地伏在他腿上,此时应声抬头,探起爪子,似乎想要摸摸他。   齐誩不禁一笑,指头轻轻抵住它的肉垫中心,陪它玩耍解闷。   “你传染我了,瞧,我跟你一样打喷嚏来着。”   “喵……”小归期悻悻地眯起眼睛,侧过身体用脑袋在他小腹上一阵磨蹭,仿佛真的是在忏悔罪过。   大小归期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才轮到他们看病。   诊所里的医生问了几句猫咪的基本情况,齐誩答得很模糊,尤其是对它的年龄和病史方面一无所知。那个医生诧异道:“这难道不是你家的猫吗?”   “不算是,是我前两天捡回来的流浪猫。”齐誩如实告之。他一看就是那种没养过猫的人。   “哦……”医生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打量他一身狼藉的模样,面不改色地报出检查事项,“听你刚才说的情况,这只猫要做好几项检查。先验验血,再看下有没有猫瘟,最好连腹膜炎一起测了,今晚留院观察。您觉得怎么样?”   齐誩茫然地消化了一下医生的话,完全听不懂相关名词。   以前做虐猫事件专题报道的时候,他接触的都是受到外部创伤的猫咪,而且收养后续才是他的关注点,医学方面的词汇他在稿子里面省略很多,没有专门去学。那部分……一向都是由医生本人写的,他只是事后摘录。   脑子里想到另一位医生,思绪好像断了片刻。他皱着眉摇摇头,及时抽离。   ——现在救命要紧。   “好吧,就按照您说的办。”   “那今天先缴六百。”医生招呼那位前台助理过来记账。   “六百?”齐誩闻言怔了一下,想不到现在给宠物看病收费那么昂贵。自己出门匆忙,没有带卡,身上现金也不够用,无奈之下只好讲明,“抱歉,身上的钱不够,可以先给小猫检查吗?我趁这会儿功夫回家取点。”   那位助理小姐这时候发话了:“我们这里做检查必须先缴费,你先回家取钱,等你回来再开始做。”   齐誩语塞了片刻,沉住气道:“这样吧,我身上目前就两百来块钱,你们看看能先做什么就先做了,剩下的我回来付。”   医生对他投来赞赏的眼神,似乎很佩服他肯为一只流浪猫如此大方。   于是两个护士模样的小姑娘过来,把小归期从他怀里拎走,带到房间里面抽血化验,顺便用试纸测猫瘟。   齐誩匆匆回家一趟,现金和卡都带上,晚饭也没心情弄,直接回到那间诊所。   一进门就看见小归期被那块毛毯卷着,直接摆在化验室门外的一个角落里。   见他眼中似乎露出一分怒色,护士便解释说因为他没有带笼子,她们不清楚流浪猫的情况,不敢把它和别的猫咪放在一起,所以才临时放在墙角。   齐誩忍了忍,没有说话,自己过去把小归期抱起来。   小归期脖子上是抽血口,此时散发着一股酒精味和腥味,皮毛东一块西一块翘着,缩在他臂弯里瑟瑟发抖。   自己离开的这半个小时内,它似乎吃了不少苦头。   “验血结果出来了,这只猫白细胞值很低,试纸也呈阳性,初步判断是猫瘟。为了保险起见再做腹膜炎检查,今晚住院挂水。”医生拿了一沓化验报告给他看,没两分钟就收回来了,吃准了他看不懂。   齐誩确实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不过据医生形容,腹膜炎的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幼猫特别容易遭殃,心底不由得一阵恐慌。   他这辈子最受不了眼睁睁看着小生命死亡这种事。   反正钱已经付了,医生要做什么检查随意,留在诊所观察一个晚上再说。   小归期被放在一张钢板床上,下面垫着一次性尿布,护士准备给它打点滴。   小家伙似乎对针头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感,拼命挣扎,两只尖爪死死勾住齐誩的手指,尖声嘶叫。齐誩为了让它康复,只能狠下心不理睬,蹙眉看着几名护士一起团团围住它压着不让动,留置针好容易扎了进去。   下针处用纱布缠好以后,小归期放弃抵抗,疲倦地蜷成一团。   不知道是否因为症状加重,眼睛里全是水。   齐誩想到它今晚必须孤伶伶地在病房里度过,周围全是陌生人,忽然眼前的场景与自己当时住院的场景重叠起来,愈发于心不忍。   他恳求护士给他一张板凳。   至少现在,他可以暂时陪伴在小归期床边,轻轻揉弄它的耳根那儿的绒毛,抚平它的恐惧。直至小家伙沉沉入睡,他才起身离去。   再次回到家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气温比白昼的时候更低。   他被雨淋湿后,因为赶时间所以没有更衣,在照料小归期的三四个小时内都是一件湿衣服贴身,风干而已。如今回到屋里温度稍稍回暖,这才感到一阵阴寒漫过四肢,忍不住开始打冷颤。   “啊嘁!”又是一个喷嚏。   小归期不仅仅把喷嚏传染给他,现在连发烧症状都人猫一起同时进行了。   脑门两侧开始隐隐作痛,是齐誩非常熟悉的重感冒征兆。他晚饭还没吃,却一点食欲都没有,胃里偏偏空得发疼,于是跑到厨房灌了一杯水下肚完事。   进了房间,他还是没有急于换衣服,先把电脑打开,QQ登录。   都这个时间了,自己肯定已经迟到……   果然,雁北向的头像不出所料地静静挂在在线列表上。六点和七点他分别留过两次言,都是一句很简单的“你在吗”——当然不在,那时候自己还在诊所里陪小归期。   齐誩勉强打起精神来,匆匆把耳机戴上。   “喂?”接通连线后,他试着唤了一声,鼻音很重,“很抱歉,今天有点事耽搁了。”   “没事。你感冒了?”雁北向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不对劲。   “还好,只是有些不舒服。”何止有些不舒服,浑身上下湿嗒嗒的裹得难受,再这么裹下去非要发高烧不可。   要是大小归期一起病倒就完了。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齐誩扯着嘴角苦笑一下:“雁北向大人,你能等等我么?我去换一下衣服就来,今天被雨淋湿,都几个小时了还没有空档换呢。不过我手上打着石膏,行动不太利索,你至少得给我十分钟……”   对方直接愣住了。   “什么也不要说,你先去忙。还有,别只是换衣服,热水澡赶紧一起洗了,压压寒气。”雁北向的口气非常严肃,语速很赶。   齐誩忙笑道:“可是,洗澡要花的时间更长,我怕你——”   那个人阻止他继续往下说,三个字立下承诺:“我等你。”   既然雁北向这么坚持,齐誩只好暂时中断通话,到洗澡间内把湿衣服从身上剥下来,用塑料袋裹住石膏,痛痛快快地冲了一个热水澡。   他抬起头,滚烫的水迎面浇下,忍不住深深一个激灵。果然寒气散去许多。   换衣服和洗澡这两样棘手活他每天都需要花掉三十到四十分钟去做,况且他今天情况比平时更差,等他换好干净的衣物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不过,感觉确实舒服很多。   齐誩恢复了一点力气,重新发出语音申请。   “谢谢你等我。”他对此报以感激的笑容,希望可以通过自己声音里的明亮质感传递过去。   “你还好吗?”那个人重复了他们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我……”今天的回忆浮现眼前,小归期憔悴的模样历历在目,齐誩忽然觉得喉咙一涩,竟然神差鬼使般诚实回答,“不怎么好。”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他的真实情绪可以轻易表现出来。   许久,雁北向在网线另一端轻轻叹了口气:“你身上有伤,为什么还跑出去淋雨?”   齐誩边叹边笑:“还记得那天我捡回来的那只小猫吗?它不知道怎么就病了,浑身发热,外表看起来很吓人。我怕它得了什么重病,所以出门带它看医生去了。”   听到这里,雁北向忽然怔怔冒出一句:“那我怎么没有见到——”   声音乍地一停。   短短几秒过后,他的语调似乎没有那么错愕了,沉了下去:“……我,没有见到你上线……原来是因为这个。”   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的自问自答。   齐誩听着奇怪,笑了笑说:“对啊,我之前一直待在诊所里面。”   雁北向机械般地重复:“……诊所。”   “嗯,就在我家附近,走过去十五分钟不算远。”齐誩解释了自己被雨淋湿的原因,“但是因为我没受伤的那边手要抱小猫,雨伞没办法好好拿,加上风吹,身上就湿了一大块——啊,幸好石膏管没被打湿,不然就麻烦了。”   说罢,齐誩很欣慰地笑起来。   无论状况如何艰难,他总是能从中挖掘出一两个值得高兴的细节。这点乐观精神必须有。   雁北向默默听着,等他说完了才开口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的,其实我不太明白。”齐誩回忆当时的对话,简单进行概括,“说是白细胞很少,可能得了猫瘟……还说要做别的什么检查。目前小家伙留在诊所吊点滴,明天我再去看看情况。”   “小猫多大了你知道吗?”雁北向又问。   “不知道……就是看上去还很小。”小归期看着便是幼猫,走路都还跌跌爬爬的。   “今天它有没有吃东西,有没有吐?”雁北向再次沉声发问。   “小猫有吃东西,可是我没有见到它呕吐。感觉吃的方面和昨天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没精神。” 同样的问题自己今天在诊所里也被问过,所以对答如流。   对方有那么一小会儿不吭声,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继续,该不该说。   最终,他还是无法保持缄默:“这个听起来不像猫瘟。不过……光听不好判断。”   齐誩闻言,下意识笑着打趣他:“呵呵,你的口气好像医生——”   雁北向的气息忽然凝固了一下。   耳机内半晌无话。   “咳,咳咳……”   这时候,齐誩突然喉咙一痒,忍不住开始剧烈咳嗽。   糟糕,回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咳起来却感到咽喉深处一片火辣辣的疼,咳声浑浊不已,感冒的迹象越来越趋于明显。   看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   “咳,咳咳咳咳……啊,抱歉,我起来喝点水……咳咳。”齐誩咳得两道眉毛都紧紧拧成一团,不得不礼貌地提出暂停,准备再去客厅再盛一杯水。   他用手扶了一下喉咙灼烧的地方,稍稍按住,然后伸手去拿自己放在桌面另一端的玻璃杯。   没想到刚刚站起身,两眼忽然一黑,顿时天旋地转,险些整个人摔倒在地。   情急之下,右手猛地撑住桌面。   电脑桌被他狠狠一撞,不由左右一晃,那只玻璃杯“啪啦”一声摔到实木地板上,顷刻间粉身碎骨。无数枚碎片在白炽灯下映得惨白。   对了……自己今晚还没吃饭呢。看来起得太猛,血糖太低造成昏眩。   只要没有把接回去的手再摔断一次就好。   齐誩冷静下来以后,慢慢支起身体,方才嗡嗡作响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终于听见桌面上的耳机传出那个人焦急的呼喊。   因为没有戴上,所以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不过,听起来……有那么点儿像自己的本名。   “糟糕,病得好严重,都产生幻听了。”齐誩刚刚那一下其实撞得不轻,痛得呲牙咧嘴喘了一口气,很勉强地笑着。   雁北向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名呢。一定是错觉。   大概是听见这边的动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所以着急了吧?   “我没事,我没事!”齐誩站稳脚跟,连忙抓起耳机朝麦克风那里喊话,“刚才起来的时候头有点晕,撞到桌面摔了杯子,不过人没事。”   耳朵贴着耳机侧面,这个角度只能听见那个人急促的喘气声,久久未歇。   齐誩经过这一次的惊吓,连咳嗽声都被压了回去,此时也不急于找水喝,更无力打扫玻璃碎片,索性重新戴好耳机:“你刚刚喊什么?耳机那时候放在桌上,我没听清楚。”   雁北向不说话。   自己大概真的把他吓住了。只听到他在低声喘息,半天不见回答。   齐誩心生愧疚,十分诚恳地致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真的没什么,就是晚上从诊所回来的时候没吃饭,直接就上线了。这会儿血糖低,眼前白花花的觉得晕而已。”   没有回答。   齐誩只得继续找话安慰:“啊,不过……今天中午我吃了很多东西,而且菜单是按照你给我发的邮件上写的来弄。应该算是补充了不少营养吧。”   没有回答。   再接再厉,这次还带着一点讪讪的笑容:“住院以来我都是到外面买盒饭吃,回到家也吃了几顿外食,知道油腻又没有营养。你看,我不是已经开始改善伙食了么?以后我都自己开伙,尽量吃清淡的,好好养伤。”   还是没有回答。   齐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于是跟着扮哑巴。   就在此时,雁北向低哑的声音响起:“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家里人呢?为什么你身边都没有人帮忙?”   无论是做饭也好,生病也好,照顾猫咪也好。   没有一个人帮忙——   被这句话触动了埋藏已久的情绪,齐誩迷惘地眨了一下眼,有那么一闪而过的锐痛。   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粉碎的玻璃,终于,他苦笑出声。   “没有。”他说,“我没有家里人。我出柜之后他们就不要我了,我一个人住。”   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圈子里很多人都是同类,即使不是,接受度也很高。所以他能够坦言。   伤疤是旧伤疤,只不过揭开的时候仍然有疼的感觉。   他听见自己的鼻音在这句话即将结束的地方变得更重了,不得不深呼吸一下,竭力抑制住声音里面的颤抖。   最后,虚弱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知道我的丑事了。”   “归期。”   雁北向突然唤了他一声。   他茫然地停住,静静等候下文。然而雁北向并不是要回应他,而是说出一句听起来完全无关的话。   “如果我去探病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话。   只是询问语气消失了,仿佛在陈述一件已经决定好的事。   齐誩回过神来,以为这是他一种口头上的安慰习惯,便微微笑道:“怎么,你真的要空投过来?”   雁北向这次沉默的时间很短。   而且,声音很冷静。   “我在这里,和你在同一个城市里。”    第二十六章   齐誩笑不出来。   那种认真到令人害怕的语气,让他完全笑不出来。   “你……说真的?”明明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却还要彷徨地再问一次。   “我说真的。”对方也一丝不苟地重复回答。   耳机里那个人的声音似乎忽然拉近,距离感一下子消失,像是真的附在自己耳边喃喃低语一般。   齐誩本能地将身体往后一退,眼睛都忘记要怎么眨了。   前所未有的长时间沉默。   雁北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那边偶尔传过来一两声细微的响动,像是在移动桌面上的什么东西。齐誩仍在发怔,他却再次轻轻开口:“我刚刚把地理位置的选项改成可见了,你可以看一下。”   齐誩屏住呼吸,恍恍惚惚间挪动鼠标,移到那个人的头像上。   QQ系统根据IP显示出来的地理位置果然出现了——同样的省份,同样的城市。   城市名字后面跟着的一个小小的阴雨图标也正符合窗外的天气,仿佛真的有雨点落下,一颗一颗敲打心口,发出动摇的声响。他觉得自己动摇的不止是心,甚至连手指都有些打颤。   “你,突然这么说……我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齐誩喃喃自语,半晌笑了一声,想让自己听起来不至于太狼狈。   “你会讨厌吗?”那个人的声音又低又沉,隐忍而克制。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   “不会。”齐誩尽可能镇定回答。   以前他也和圈子里的朋友见过面,吃过饭。   但是这次真的很突然。而且,这个人……是雁北向——   “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你。”雁北向这么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却充满感情。   所有无谓的挣扎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内心最后一道墙在慢慢坍塌。   “好。”齐誩听见自己迷茫地作出回应。   非常缓慢地,他在键盘上敲下自己所在的小区地址。   并不是因为单手打字困难,只是有种不真实感,手指使出的力气仿佛落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的按不住。   完成,发送。   整个过程结束之后,齐誩默默闭目深吸一口气。   接到他的地址,雁北向也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消息里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耳机里面如是说。听不出任何情绪,猜不出对方的表情,“明天周六我休假,如果不出意外,大概早上八点左右能到,到了给你电话。”   齐誩茫然听着,茫然对着屏幕点点头。   “今晚,你先好好休息。”这是雁北向退出语音聊天前的最后一句话。   通话随之结束。   即使放下耳机,那种不真实感还在。   齐誩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人,上岸后虽然可以大口呼吸,但是思路一时半会还无法理清。   他依言关掉电脑,然后呆呆地在全黑的屏幕前坐了一会儿,这才拿起手机,向自己新输入的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这个是我的手机号,明天见。   很快,回信来了——收到了,明天见。   齐誩盯着这短短的六个字,尚在迷惘,不想又有两个字跳出来:晚安。   “呵,”他不经意间绽开一记无奈的笑容,手指隔着屏幕,触碰那暖洋洋的两个字,忍不住低头自言自语,“紧张都紧张得要命……怎么可能还晚安得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熄了灯,他躺在被窝里默默听窗外风雨淅淅沥沥,不知不觉睡着。   次日,雨势似乎变得更强了,排水管一直响个不停。   大概因为心里面一直惦记着,大清早的齐誩已经睁开双眼,一看时间,甚至还不到七点,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缠绵雨声。   他没有继续躺在床上静养,直接起床洗漱,更衣。   他打算好好把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妥贴,看上去能够少一分憔悴,多一分精神。初次见面,至少要留下一个好印象。   简单用过早餐,齐誩七点半已经出门下楼。   身上只有一部手机,还有一把雨伞作为备用。今天的雨比昨天更密,更急,无论是乘什么交通工具过来估计都不方便。   齐誩来到楼道口前,望着外面茫茫一片雨幕,心里完全没底。   他走到当初自己捡到小猫咪的那个墙角,屈身坐下。这个位置视野最好,而且还有屋檐可以遮雨,很适合等人。   虽然雨水是遮住了,但是风遮不住。十月中旬的清晨寒风料峭,哪怕隔着一层衬衫、一层外套也能感到阴冷,齐誩昨日引发的感冒还没有完全恢复,有点低烧症状,这种时候十分畏寒,偏偏自己又坐在风口上,只得抱住膝头保暖。   八点将至,天色看上去却像是长夜未央。   屋檐之上浓云密布,乌压压的,罩住这座雨水冲刷下已经褪色的城市。   眼前的一切像极了耗尽彩色墨水的打印机印出来的一张黑白照片,抑或是旧式胶片拍出来的电影,仿佛长了一层灰色的霉。   所以那柄黑色的伞出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仍在黑白胶片之中,忘了出戏。   黑色的伞,黑色的衣服,不着痕迹地出现在这样灰暗的背景里。   齐誩完全没有意识到前方出现了一个人。   手机突然响起的时候,他还在直勾勾盯着屋檐下连成一线的豆大雨珠走神,听到铃声,又急忙低下头接通电话。   “喂?”一边低喘,一边匆匆扶着墙壁站起身。   “是我。”第一次,从电话里传出自己熟悉的那个声音。不是在电脑前,是在背景的延绵不断的密密雨声中,甚至可以听见雨水打碎在雨伞上,噼啪作响。   那么大的雨……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齐誩心底微微一热,既欣慰,又内疚:“你已经到了?”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沉默片刻,轻轻道:“我已经看见你了——”   齐誩一愣。   接电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向地面,为的是留神自己不小心绊住脚。   听到那句话后,他蓦地抬起头,终于看到不远处的雨幕中静静站着一个人。褪了颜色的背景让那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因为黑色在灰色之中更加隐晦。   那个人撑着的伞是黑色的,长袖外套和裤子也是。   风雨斜斜而下,伞的角度遮住了脸。   但,只是这样远远看着,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齐誩恍惚了一下。   他为自己一闪即逝的念头深深困惑,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似乎注意到他的动作,停在茫茫雨水中的那个男人忽然迈出脚步,开始朝他走近。两个人都还没有挂断电话,除了雨点不断跌落的声音,彼此都能听见对方靠在话筒旁的一声声呼吸。   齐誩怔怔望着他踏过路面上的三两行梧桐落叶,越走越近,积水的地方荡开一层层波纹,晃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眼前的人停在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   走近了才发现,他握着伞柄的动作很用力,牢牢把持住伞的角度,没有抬高——仍旧遮着脸。   雨水又密又快,黑色的伞被一层水雾罩着,一行接着一行往下滴水。   不断破碎的雨珠似乎在催促他们打破沉默。   “……雁北向?”   齐誩的那声呼唤很轻,既对着话筒,也对着人,生怕自己弄错了。   所幸,伞下传过来的声音正是他所等待的那个:“是。”   想都没有想过的,触手可及的距离。   齐誩左手动不了,若不然,他也许会习惯性做出那个摸上耳背的动作。   为了创造出一个比较轻松的对话气氛,他首先笑起来,故意对着电话而不是对着本人说:“为什么不把伞收起来,难道你那么不想让我看见你的脸?”   这时候,那个人握着伞的手微微收紧,指关节在冷空气中冻得发白,仍旧不放。   “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事?”他说。   “什么?”齐誩茫然抬起头。   “无论我长什么样子,你都不要吃惊。”那个人的声音从来没有压得那么低,甚至压得喉咙开始沙哑,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那是一种恳求的语气,在他面前和他的手机听筒里同时响起。   齐誩本来就容易心软,此时此刻更是笑着安慰:“你怕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你的长相。放下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雨伞下的男人深吸一口气。   通话到此终止,因为齐誩看见他握着手机的那边手先放下来,轻轻按断电话。   然后另一边手也有了动作。那是握着伞的手,微微一侧,雨伞后面蓦然现出一个男人的脸,目光穿过他们之间不断划下的雨滴,无声无息对上。   那双眼睛有着与伞相同的黑色,令人印象深刻。   怎么会不深刻。   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因为没有忘记,所以会疼痛。痛得连眼睛都眨不动一下。   “……雁北向?”   明明看到了脸,这个问题的答案却一下子变得陌生,变得可怕。   他当然知道答案是什么。只不过比起这个名字,或者,另外一个名字更适合眼前这个男人。   “……沈雁……?”   喃喃自语似地念出来,并不是在提问,而是在回答。   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了,十指冷得厉害。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本能地低下头去轻轻喘两口气,急促的呼吸声在一片淅淅沥沥的雨中格外尖锐。   “是我。”回答他的是雁北向的声音,和那个叫沈雁的人。   声音比之前的两次回答更低,更哑,但诚实如初。   齐誩闭目不语,只是喘。   握住手机的手死死抵在嘴上,为的是不让自己听起来太狼狈,太难受。然而一对紧蹙的眉毛轻易出卖了他。   “齐誩。”   面前的男人缓缓开口,叫出他的本名。   “你其实……有看见我最后那封邮件。对不对?”   齐誩没有开口承认,没有开口已经是一种默认。   那封从来不曾回复的邮件,至今还躺在那个名叫“待删除”的文件夹里。当初那些邮件一直都是以沈医生的名义写的,只有最后一封不是。   最后那封是沈雁写的。   他无法回复沈雁写的信,正如同现在,他无法回答沈雁说的话一样。   雨无边无垠落下,唯独墙下这小小的一块地方被隔离出来。   这里是一个真正被遗忘的角落,只有两个人存在,只看得见对方,只听得见彼此一起一伏的呼吸。   除此之外,别无其它——连那把黑色的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伞下的人走出来,走过雨水在屋檐下画出的那道分界线,走到他面前。   肩膀上落下一件又厚又严实的东西,是外套。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   那双手的轻轻把外套两边收拢一下,在不碰到石膏管的情况下,将他牢牢裹在里面。   ——很温暖。   齐誩完全没有挣扎的力气,以及理由。   也许因为身体暖和了,理智渐渐恢复,之前的震惊和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已经熬了过去,剩下的只有彷徨而已。   沈雁近在咫尺,无论身体还是气息。   他低着头,甚至有一两绺头发碰到了对方的衬衫,传来轻轻摩挲的声音。   替自己披上外套的那双手并没有松开,自始至终留在外套上。沈雁的力道几乎感觉不到,因为肩膀上没有任何负担,只不过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限制住了他的行动,使他无法转身离开。   “……我想,先去看看小猫。”齐誩忽然开口。   小归期在诊所里面住了一夜,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恢复得如何了。   试着抬起手,手背轻轻碰上沈雁扣在外套上的左手,并没有做出拨开的动作,就只是这样触碰。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的时候,才发觉冷暖分明。   像是明白了他动作里的含义,沈雁的手缓缓放下,退开一步。   冷空气重新填补进来。   “我陪你一起去。”   齐誩没有抬头,没有看见沈雁此时的表情。   目光所及之处只能见到他重新拾起了地上那把黑色的伞,还替他撑开他自己的伞。   但是,似乎完全没有取回外套的意思——   齐誩下意识将手按在他的手刚刚放过的位置上,怅然若失般攥紧。在起步走入雨幕之前,他还可以暂时回忆一下那里曾经的温度。    第二十七章   曾经摆在他面前的是两幅不同的拼图。   每一个都不完整,每一个都想要知道全部。拼图的过程中,感觉某些碎片相互间有一种熟悉感,却没有往深处想。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它们其实是同一幅图的两个不同部分。   整幅图片一下子在眼前变得完整,清晰得可怕。画面上的那个男人走了下来,走到他的身边,走进他所在的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里雨水还在匆匆飞落,冰凉沁骨。   而他们,分别在两把不同的伞下。雨伞之间并无交集。   十五分钟的路程出奇漫长,因为两个人谁都没有打开话匣。   这种沉默将眼前湿漉漉的沥青路面无限延伸,在大街小巷间迂回曲折,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似的。   周末的阴雨天,除了出售早餐的摊位,许多店铺都还关门闭户,平日里热闹的巷子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辆汽车碾过水洼发出吱啦吱啦的响声,剩下的只有两把伞上雨点频频敲打的声音。   齐誩走在前面,因为他必须带路。   沈雁在他斜后方,一路默默相随。   当齐誩不由自主放慢脚步,看看他是不是还跟着,他们之间便会形成并肩而行的局面。每到这时,沈雁总会相应地慢下来,让两人错开位置,回到原来的距离。   诊所刚刚开门不久,候诊室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名貌似清洁工的人睡眼惺忪地提着几只垃圾袋出来。   齐誩正向工人询问医生现在何处,沈雁却将目光放在工人刚刚从病房里拎出来的垃圾袋上。那些只是普通的小型塑料袋,颜色不一,薄膜下还隐隐看得见动物的毛发和血迹,和医用手套混在一起。   他眉头轻轻一皱,跟着齐誩和那名工人来到医生办公室前。   接待他们的正是昨天给小归期下诊断的那个医生,看样子睡醒不久,头发半翘不翘的,白大褂的扣子都扣错了两个。   当齐誩问起小归期的情况,他呵呵一笑:“得了猫瘟至少要挂一星期的点滴,早得很呢。”   此时,站在一旁的沈雁忽然开口:“介意我们去看一看小猫吗?”   对方满口答应:“当然,当然。不过住院还是要继续的。”   医生一面向齐誩推销哪种进口药比较管用,一面领着他们来到一间窄小的病房。打开门后,扑面而来一阵动物粪便的臭味,齐誩微微蹙眉,下意识掩起口鼻。沈雁却已经很习惯似地迈入屋内。   大概有九平方的病房里放着大大小小十多只笼子,小归期被转移到其中一个里面。   它身上还盖着齐誩那条小毯子,双目紧闭,萎靡不振,旁边果然吊着一个点滴瓶,通过一条细细的输液管连着它的一只前爪。   看到这里,沈雁神情一肃,沉声道:“你确定这只小猫得了猫瘟?”   医生点头:“当然,试纸和白细胞数都证明了。”   沈雁笔直地看过去,目光严厉,叫那个医生心里都有些发怵。他一言不发先走到笼子前,观察小归期的外表特征,这才开口:“这只小猫看上去顶多两个月大,从母亲身上带过来的抗体很可能还在,得猫瘟的机率很小。就算真的得了,你不但不隔离它,还把它和别的猫关一间房,交叉感染——犯了猫瘟的大忌。”   这间诊所连专用的医疗垃圾袋都没有,而且里面血迹斑斑,消毒清洁工作显然不及格,传染的风险很高。   话说得那么明白,医生终于意识到他是同行,脸色遽变。   齐誩一愣,倏地也盯住那个医生,冷冷发问:“原来你在骗我?”   “您误会了,这只猫真的得了猫瘟!”医生打量齐誩才是饲主,连忙一个箭步跨过来,激动地嚷嚷,“您是要相信化验报告呢,还是一面之词呢?万一猫咪出院死了,这个责任谁负?”   情急之下,居然开始拿小归期的性命说事。   沈雁这时候将点滴瓶的瓶身扳过来,皱眉看着上面的字:“连葡萄糖和生理盐水都是过期的。留在这里,我怕这只小猫连出院都出不了就没命了。”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   齐誩听见那句话里最后几个字,心里凉了半截,不由深深懊悔自己的过失。   如果他当时可以为小归期找到更好的救助地点,它也不至于受罪。如果他当时……放下心结,去见沈雁的话。   在医生护士的一片争辩声中,齐誩毅然选择出院。   医生坚称自己的诊断没有错,却拿不出当天的血检报告和试纸结果,说是检查完毕便处理掉了。他连基本数据都没办法带走,已经支付的钱就当是买了一个沉重的教训。   拔下针头的小归期看上去比送院前更加憔悴,眼角流出的分泌物已经粘成一片,叫它睁都睁不开眼,四肢虚脱似地挂着。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护士不情不愿地给了他两张新的一次性尿布,还有一块消毒湿巾。   沈雁默默地坐在一旁,用湿巾给小归期擦拭眼睛和针口周围的脏东西,然后把它裹上两层尿布,作为临时保暖之物。   那张小毛毯经过一夜折腾,沾了许多猫毛和排泄物,而且还可能沾上了别的猫身上的细菌。看到沈雁轻轻摇了摇头,齐誩便毫不犹豫地把毯子扔了,打算给小家伙重新买一条干净又舒服的。   可是,这些赎罪般的举动无法减轻他的自责。   齐誩茫然地抱着小家伙,把它又小又瘦的身子圈在臂弯中,低下头用脸颊贴着它的前额。似乎觉察到他的触碰,一对猫耳朵颤了颤,纤细的绒毛痒痒地扫过他的面庞。   “对不起……”   他侧过脸,嘴唇几乎衔着小家伙的耳朵喃喃道。   小归期仿佛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痛楚,双耳竖直,小脑袋动弹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极其孱弱地“喵”了两声。   “我来吧。”近距离传来沈雁的低语。   齐誩俯下去的头很轻地点了点,却还舍不得松开,又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交出去。   他们准备离开诊所,而齐誩身上带伤行动不便,在下雨天要抱着一只猫出门非常困难。他明白沈雁是在体谅自己,揪起来的心也被那三个字缓缓熨平了。   沈雁仍旧先替他把伞撑开,自己再打伞一同出门。   外面雨势稍稍变小,不过天色依然阴沉,马路上的过往车辆已经打开前灯,照得雨水路面一片亮澄澄的。   “带着猫不能搭地铁或者公交,直接打车过去吧。”   沈雁并没有说明要去哪里,但是齐誩很清楚。   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回到那间医院,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更没想到会是医生本人过来接他。   叫来一辆计程车,前往城北。   齐誩走向后车门,正要暂时放下雨伞去拉扳手,沈雁忽然无声无息探过身来,伸手替他把车门打开。   齐誩微微一愣,手指在伞柄上磨蹭了一下:“……谢谢。”   而那个人的手此时握到了离他的手距离不足一寸的地方,在他下意识松开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取过伞柄,为他撑着。雨水接二连三掉落,一滴都不曾打在他身上。   “你先上车,伞我来收。”   “谢谢。”机械地重复着这个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怎么说。   直到他整个人坐入车厢,沈雁才收起伞,绕到另一边,与他一同坐在计程车后座。   从这里到城北平时要走二十到三十分钟,碰上阴雨天气道路湿滑,计程车司机也不敢开太快。如果半路上遇到堵车,估计要耽搁更久。   或许是一路上被抱得很舒服,小归期扭动两下,东歪西倒地爬起来。   先睁开两只眼,迷迷糊糊地打量自己面前的陌生男人。   沈雁见它醒来,什么别的动作都没做,只用拇指抵住它的耳窝,余下四根手指轻轻放在它的头顶上,很有耐心地一遍遍抚摩那里的皮毛。   小归期起初的反应还有点警惕,在那只手落下来的时候挣扎了片刻,大约昨天被吓坏了。但是经过长时间的梳理,它微微竖起来的毛软了下去,尾巴尖也找了一个很舒适的角度摆好,仰头蹭了几下对方的掌心,卧倒继续打盹。   ——看上去,小家伙已经适应了沈雁。   “小猫情况怎么样?”两个人相邻坐着,这是齐誩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他的心境已经比早上那时候平定许多,声音也不再颤抖。只不过在沈雁面前,还是有点儿涩。   “还在发烧,不过目前情况很稳定,其它要看检查结果。”沈雁的回答也有点儿涩。   齐誩听得出来。   正因为听得出来,心里面那点苦味会像落在宣纸上的一滴墨,渐渐晕开,越散越大。他知道自己要的不是这种尴尬。   明明直到那把伞揭开的前一刻,他们还在像老朋友那样打招呼。   明明直到昨天晚上,他们还在很自然地聊天,说话。   明明……曾经在他面前开怀大笑过。   不想,像现在这样无言以对。   “它叫归期。”他再次开口的时候,感觉到对方往自己这边投来的视线。   视线停留的时间,和他暂停的时间一样短。   “小家伙的名字。”齐誩补充。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回到以前聊天那样,平静,温和,“捡到它的时候没有细想,就用了自己的ID最后两个字。”   “归期。”沈雁低声重复。   听上去简直就是在叫自己。齐誩微微有些不自在,友情提醒:“你可以……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   说到这里,坐在身边的这个人似乎笑了一下。   很轻很轻的一声笑,齐誩却感觉车内的空气流动得比较自然了。   “你要不要也摸一下小归期,给它安慰?”沈雁这么问。   齐誩“嗯”了一声,以为沈雁要把小家伙交还给自己抱,但是他并没有动,而是把手从猫咪头顶松开,让出一个位置。他们坐得很近,而且齐誩坐在他的左手侧,确实只需要稍稍伸手就可以碰到。   ——只是轻轻摸一下就好。齐誩这么想。   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后碰到了小归期的头。毛茸茸的,又软又滑润的毛贴着手指非常舒服。   小归期大概嗅出了主人的气息,一骨碌翻身起来,仰起脑袋要舔他的手心。齐誩被它逗得微微绽开一笑,正要捏住它的耳朵,给它揉脑门顶上那块地方,谁知小家伙两只前爪一下子左右夹住,抱住他的几根手指不肯放。   齐誩一怔,想要慢慢抽出手。   可小归期相当凄凉地叫起来,叫得他心里连带手指一起软下来,只得把手留下。   但是,猫咪躺着的地方是沈雁的胸口。   齐誩的手这么一放,手背不由得轻轻抵住那里。   本来想退开一些,不料小归期整个身体压过来,手指都给压住了动不了。他稍稍把坐姿调整到一个比较自然的状态,奈何效果不大,半边手臂的重量仍是落在那个人怀里。   “抱歉,那个……”   “没事。”   一个意想不到的碰触,只用了六个字便匆匆带过。   都是你惹的祸。齐誩苦笑着捏了捏小归期的肉垫,小归期愣头愣脑完全不明所以,见主人捏它,两只爪子反而箍得更严实。   在这种情况下,齐誩试着开始轻轻摸它。   手指被限制了活动范围,最高只能碰到小家伙的脖子,便用两根指头在它下巴处一下一下地挠。猫咪特别喜欢被人摸这个地方,完全服服帖帖仰头任他摆弄。   只不过他每做一个动作,手背都会擦过沈雁的衣服。   因为把外套给了他,沈雁身上只穿着一件长袖衬衫,只隔了一层布料的体温很容易传递过来。   于是动作放慢——   只是放慢,没有停。   齐誩觉得自己找了一个相当拙劣的借口,放任自己的私心。   他已经习惯了雁北向的声音和沈雁的人同时出现,两种印象之间的界限开始模糊,再分不出谁是谁。   在这个狭小的车厢内,感觉比在那个屋檐下更靠近他。   或者说,并不是物理上的距离缩短了。是想要靠近的想法变得清晰了。   虽然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但他有许多借口可以用。譬如雨水的冷,譬如对方的暖,譬如在车里停留的半个小时的短暂。   又譬如,他还没好的病。   齐誩感到一丝微微晕眩,他把这归为另一个借口。   出现发烧的症状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他靠在座位上,意识里涌上来即将昏迷的感觉,他忍不住把眼闭上,暂停思考。   从手背那里传来的温暖像麻药一样,身体从那里开始变得麻痹,大概连喉咙也无法幸免,呼吸因此有些不受控制,有些急促。   为了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他重新睁开眼睛。   视线刚刚好落在车内的后视镜上,看得到身边的人。身边的人估计也看得到他,因为两个人的目光正好在镜子里碰上。   齐誩一惊。   手下意识放开小猫,倏地从沈雁身前抽出来!   还来不及完全收回,沈雁的手突然一抬,在半空中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第二十八章   长年在手术台上执刀的手指坚韧有力,看似很轻的动作,竟完全挣不开。   齐誩的手则仿佛被卸去力气,一时间失去平衡,顺着沈雁往下一扣的动作落在两人中间的座垫上。   雨还在继续下。   计程车的电台频道里正在播放一支陌生的钢琴独奏,曲调悠长而宁静,很适合搭配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起聆听。   计程车司机似乎沉浸在音乐里,轻轻哼着节拍,余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方向盘上。   小归期则置身事外,自顾自舔着爪子。   齐誩的背脊绷直了。他想稍稍坐起来,挪到一个靠近车窗的位置。可他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不仅膝盖使不上劲,脚趾头也是软绵绵的不听使唤。   所有的知觉似乎都集中在右手上。   感觉自己被握住的不是手,是心。   因为心脏一瞬间急遽紧缩,有种被人牢牢抓住的错觉,剧烈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盖过一声,甚至带来了轻微的耳鸣。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有没有发抖,因为对方的手似乎也有点颤。   四根手指从他的虎口处绕过去,探到掌心里面,而拇指抵住了他小指的指关节。手心覆盖手背的地方紧紧相贴,可能由于温度过高,还出了一点汗。   时间久了,甚至可以感觉出彼此的脉搏。   一下,又一下。   他的,沈雁的,分不清哪一个更快——   钢琴曲的前奏过去,琴键起伏的速度开始加快,正如窗外开始急促的雨点。   沈雁的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动不动,只是这样握着。   此时,拇指忽然松开一点,而后更结实地握住,指腹沿着他的关节边缘轻轻蹭过去,仿佛是在用心描画那里的轮廓。   每每摩擦一下,齐誩眼前的晕眩感便加重一分,喉头突突直跳。   “沈雁。”他不由自主唤出对方的名字。   不知道是想提醒他,还是提醒自己。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在恍惚时喃喃自语罢了。   可那个人似乎能意会到,忽然轻声说:“创可贴。”   齐誩一愣。   “创可贴……被小家伙挠开了。”语速非常慢,镇定而克制。   齐誩这才发现他拇指最后停下的地方是自己手背上那枚创可贴,是他以前帮小归期洗澡的时候,被它抓破的伤口。   创可贴这两天被水打湿过几次,表面已经开始发皱,刚刚逗猫的时候不慎被小家伙的爪子挠了两下,果然翘起一个小小的角。即使这样,沈雁并没有必要用整个手把它压下去,更没有必要一直握着那里。   本来以为自己的借口很拙劣,没想到沈雁的借口比他的还青涩。   但,他并不想去拆穿。   车外明明是阴雨连绵,车内的空气却很干燥,大概是开了暖气的缘故,齐誩喉咙发出声音的时候干得发疼:“那是……前两天……被它挠破皮的地方。”   沈雁一声不吭。拇指仍然定定按在上面,没有移开的意思。   齐誩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说话。   他转过头,默默注视窗玻璃上一行行斜着的雨水痕迹。路上车灯将它们染成暖色,那颜色看起来像极了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梅子——连心里的味道也像。   在尝到一点点甘甜之前,更多的是酸涩。   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在这个狭小却温暖的车厢里,外面世界的风雨和冰冷暂时与他无关,可以贪心一会儿。装作不知道,装作不明白,放下成年人所谓的理性和责任感,回到十几岁时懵懂少年的单纯。   此时此地,他都没办法骗自己,说他不开心。   他简直……开心得要命。   电台频道里的那支钢琴曲终于结束,主持人的声音重新响起,准备读下一位听众的来信。这似乎是一个音乐点播节目。   “这位听众朋友说,自己大学时代的同窗要结婚了,特地点播一首歌提前祝福。他在信中是这么说的,’好兄弟,听说你终于要正式脱单了,我在这里先说一声恭喜了。祝你和你妻子相亲相爱,百年好合,幸福长久‘。”   主持人的语调和信中的内容一样,充满欢乐和明亮的感觉。   齐誩却忽然一怔。他看见自己在车窗玻璃里的倒影,脸色比外面灰成一片的天际好不了多少。   他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类似的祝福。   因为他声音特别抓耳,而且口齿清晰,语句流畅,那时候还应邀在婚礼上充当司仪,微笑着面对满座宾客,一句一句地说出来。   记忆里突然抖出这些细节,凌乱地砸下来,仿佛临头浇了一盆冷水。   齐誩猛地一颤,很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   车厢喇叭内开始传出一支俏皮活泼的爱情歌曲,歌词讲了一个HappyEnding的故事,节奏轻快,却赶不上他惶惶地眨几下眼的速度。   “对不起。”眼皮不再眨动之后,眼睛也没有勇气去看身旁的人。   沈雁没有问他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齐誩知道他会懂,而且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刚才,可能有点奇怪。”   雨刷的影子在眼前一晃一晃,声音单调,伴随喇叭里洋溢着欢乐的歌声,强烈地反衬这一刻的死寂。   不知道语言究竟消失了多久。   重新开口的人是沈雁。   “那个伤口……应该已经好了,把创可贴取下来吧。”他的声音比齐誩想象的平静许多。只是,发音像是花了不少力气。   “不用。”齐誩轻轻摇头,“揭开它,会看到疤。”   即使底下的伤口已经好了,疤痕一定还在。   而且,疤痕一定很丑——   如果可能的话,这种东西他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去让沈雁看见。留给沈雁的应该是最美好的印象,而不是一个疤。   余下的路程,两个人回到了刚上车时的沉默状态。   到达医院已经过了九点,周六医院只开放到下午两点,而趁周末过来看病的人多,所以需要做多项检查的必须赶早。   下车前,从他们对话结束起便一直缄默不语的沈雁终于说了三个字:“等一下。”   他像今天上车前那样,自己先抱着小归期下来,再绕到齐誩那边替他打开车门,给他撑伞挡雨。下车处离医院门口才十几米路,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但他沉默的样子让齐誩心底一闷,没有拒绝。   护士长庞女士见到本来今天休假的沈雁,老花眼镜在鼻梁上一滑:“沈医生?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   话还来不及说完,又猛地见到他身后吊着石膏管、微微苦笑的齐誩。   这回眼镜差点整个滑下来。   有一段时间不见,齐誩整个人看上去清减不少,精神气远远不如第一次见面那么足,面容显出一丝憔悴,脸色很差,更别说手上打着石膏,一看就知道出事了。庞女士连忙拉着他问寒问暖,唠唠叨叨探究事故原因。   齐誩和她聊天期间,眼角余光不经意看见沈雁披上白大褂,准备给放在托盘里的小归期做检查。   目光抑不住追过去,怔怔盯着他扣上衣服,拿起病历夹,观察,记录。   然而,小归期需要带去抽血,那个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   注意到他有些走神,庞女士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发现他看的是沈雁后乐呵呵道:“记者同志,你上次做完报道后就没来了,我还以为再见不着你。想不到你现在和沈医生成了朋友,还挺熟络。”   齐誩微微一愣,很勉强地笑了笑:“其实……还不是很熟络。”   但是,应该算朋友了。   朋友应该可以吧?   “不过,我非常地尊敬他。”齐誩找了一个最合适也是最诚实的描述。无论是配音时的雁北向,还是手术台前一丝不苟的沈雁,都是他所敬仰的存在。   庞女士还在工作中,陪他聊不到十多分钟,便被小护士叫去别的病房忙碌。   齐誩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对着一面白墙发呆。   宠物医院内设有暖气系统,防止小动物们在秋冬季节着凉,所以温度合宜,基本上不需要穿外套。可沈雁的外套他自始至终没有脱下,甚至用右手反复拉拢几下,整个人缩在里面,让上面衣服主人的气味可以暂时欺骗一下自己。   可惜体温已经不在了。   这段车程将近一个小时,温度完全消散也是理所当然。   正这么迷惘地想着,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他以为是庞女士回来取东西,不料抬头便碰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齐誩连忙坐直:“化验结果出来了?”   沈雁轻轻摇头:“还没有。只是测了体温,确实在高烧。血液和粪便检查还要等一段时间,微生物培养更花时间。”   所以,沈雁并不是回来告诉他小归期的情况的吗?   齐誩正是茫然,沈雁这时候却拿出一枚崭新的创可贴,替他把包装和贴纸撕了,轻轻递过来:“我是来给你这个——不管伤疤怎么样,至少创可贴要换新的。我不会看着,你自己贴。”   眼底的光蓦地一颤,缓缓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暴露的胶布牢固地粘住指头,像他此时的心思,吸附在那个人身上无法离开:“谢谢你。”   “不客气。”沈雁略一点头,目光似乎刻意不在齐誩身上停留太长时间,与他的视线很隐晦地错开,折身走远,前往查看小归期的情况。   沈雁再次离开后,齐誩说服自己打起几分精神,然后掏出电话联系电视台。   “喂,主任?是我。”   “是齐誩啊,你休养得怎么样?”新闻频道的主任少了一个得力部下,最近都是愁眉苦脸,逢人便嗑叨。   “我在家休息都想着工作的事儿,您说养得好不好?”齐誩故意调侃。   “你又有什么提案了吗?”毕竟共事多年,主任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嗯,我真的有一个提案,和上次我写过的虐猫报道有点联系……总之,想先给您写写,晚上发过去您看看可不可行。”   小归期的遭遇虽然只是个人经历,但是在别的地方,别的医院和诊所一定也多多少少存在相同的问题。   宠物医疗机构目前缺乏监管,整个市场相当混乱,今天沈雁指出的问题听起来令人惊心,他想利用自己的媒体渠道更多了解其中的信息。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再开一个专题,明察暗访当地宠物医院。   其实他进入记者这一行以来,一直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自己规划节目,自己主持。   电视台记者并非终身制,也有升职机会,主要看各人的发展方向和能力。有些人选择管理层,有些人喜欢做节目编辑,像他这样声音条件优秀而且讲解力强的,将来亦不乏成为主持人的可能。   正因为接触了沈雁,捡到了小归期,最近这样的念头再度强烈起来。   在隔离病房里,齐誩见到了抽完血后的小归期。这次它明显没有遭到昨天的强迫,看样子取血很顺利,针口也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异味。   沈雁在笼子里给它准备了一张消毒过的棉质被单,还有一张小棉被,非常松软舒适,小家伙完全不再惦记原先那条毯子,很快喜欢上了自己的临时栖身地,卧倒在内愉快地打着滚儿。   血检结果上,白细胞数目果然正常,不像诊所医生说的只有寥寥无几。   小归期除了发烧之外没有别的特殊症状,估计就是一般的感冒,护士已经给它打了必要的针剂。但沈雁谨慎起见,坚持做完全套的病理报告,因为他担心小归期在住院期间感染到别的病菌。   当然小家伙浑然不知自己的状况,只管吃和睡。   沈雁给它冲了一碗幼猫用的奶粉,还配上碎猫粮,加入必要的营养剂给它补身体。它现在把沈雁视为第二个管饭的,而且是很舒服的大暖床,见到他便一阵蹭。   齐誩见它看上去恢复得不错,总算放下心里一块巨石。   “小归期是幼猫,估计断奶不久,乳糖酶还没有完全消失,可以喝一点牛奶。不过以后就不行了,它消化不了。”   沈雁在例行做笔录的时候,还询问过齐誩这几天喂猫咪吃什么。   齐誩这才知道什么应该喂什么不该喂。   “果然我没办法养猫,”他眼睛望着笼子里睡得正香的小归期,苦笑一声,“我连自己都经常饿着,何况猫呢。”   沈雁的笔尖那一刻在纸面上虚划了一下,停住。   壁钟上的指针已经慢慢挪到正上方的数字那里,这里的医务人员陆续进入午休,都去吃午饭了。   他定定看着病历分区上“饮食历史”这个标题,眼眉往下一低,欲言又止。   “齐誩,”他问得很轻,“你要不要……到我家吃饭?”    第二十九章   沈雁的住所离医院不远,走路过去十分钟内即到。   城北属于老城区,和齐誩住的新区不同,附近的建筑物年代都比较久远,留下许多旧式的小巷和老房子。   这里的住户许多都是从祖辈起就定居于此,年轻一代大多数搬了出去,退休的人倒是乐得清闲。静谧的街巷之间,时不时可见老人们坐在屋檐下喝茶,听雨,几个有雅致的更是摆开棋谱边听边下。   墙里墙外都弥漫着一种宁静朴实的氛围。   在霏霏细雨中,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青藤挂在楼前,滴水不止,灰色的苔藓在白墙上左一块,右一块冒出头,偶尔可以见到小蜗牛沿着雨水淌下的痕迹慢慢爬着。   “就是这里。”   来到一栋老式居民楼前,沈雁指了指最靠里面的那个单元。   因为是老房子,楼道规格还是旧时的,看起来比较低,比较窄。而楼外恰好立着几株高大的菩提树,在阴雨天中采光更加不足,走进去的时候几乎看不见脚下的楼梯。   过道的灯本来可以感应声音,但是齐誩踏了几步,也没见灯亮起来。   正打算扶着墙壁往上走,走在他前面的沈雁却侧过身来,示意他先停下:“楼道里的灯前两天坏了,还没修好。你手上有伤别摔着了。”   说罢,向他轻轻伸出一边手。   幸好,光线有点暗。   齐誩背着光,脸上的神情益发埋在影子里,不过手慢慢抬了起来。第二次握住对方的手,感觉比之前那次镇定许多,只是手指温度偏低。沈雁无声回握,掌心还是一样温暖有力,牵着他继续朝上走。   到了三楼,眼睛已经可以适应昏暗,走廊尽头亦有日光微微投来。   但是沈雁的手一直没有松。直到两人来到门前,他必须去掏钥匙开门,这才轻轻放下。齐誩一言不发地站在墙角等候,五指收拢,抵住大腿侧面不动。   “请进。”沈雁打开门后让出一个位置,招呼他进门。   这栋居民楼外观老旧,不过里面看起来比想象中的新,也许是稍稍装修过。房子里的布置和一般的居民住宅差不多,两室一厅,虽然地方不算宽阔却也不至于窄,大小刚刚好。   可能是看惯了自己空荡荡的公寓,来到这里,齐誩便有一种室内被填满的感觉。   不是拥挤的感觉,而是亲切的感觉。这里家具很多,木质几乎都是清一色黑桃木,客厅的高大壁橱里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书籍、还有陶器。沙发上也摆满了四四方方的靠枕,又软又暖,茶几和饭桌都很宽敞,占去不少空间。一眼望去,整间屋子给人一种视觉上充实感。   这才像是一个家——齐誩对比自己公寓空无一物的简单布置,不禁心生感慨。   “不好意思,房子有点旧。”沈雁低下身,动手整理了一下沙发上的各色靠枕,空出位置来给他坐。   “不会,我觉得挺好的。”齐誩忙道。   但,看见屋子里这么多东西……他大概不是一个人住吧。职业性的观察力有时候会给自己带来一些消极念头,譬如这个。   齐誩一边默默思忖,一边环视四周,不经意间开始寻找别人居住的痕迹。   似乎能够解读他的目光,沈雁忽然轻声道:“我也是一个人住。这间屋子以前是我爷爷的,他过世之后东西全部都还留着,我也不想送人,所以这里看起来很满。”   齐誩愣了愣,五个字居然脱口而出:“爷爷的爷爷。”   说完才发觉这句话有哪里不对,连忙尴尬地闪避了一下视线,自悔失言。但是沈雁并不介意,反而淡淡笑了一下:“对,爷爷的爷爷,我就是他养大的。”   话题到此打住,只字不提其他家庭成员。   齐誩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傻到主动去提这些问题,怀着复杂的心思无声坐下。   “你喜欢吃什么?”沈雁问他。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简简单单就好,不用太麻烦。”齐誩平时的饮食很糟糕,有时候工作太忙,一日下来只用饼干充饥都有,家里胃药更是常备品,“你上次给我的那封邮件里写的就很好,清淡又容易弄。”   沈雁“嗯”了一声,打开冰箱,屈身寻找合适的食材。   齐誩这时候也从沙发上起来,踌躇着开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帮忙吗?”   老实说,自己一开始听到沈雁的邀请,有些不知所措。到家里吃饭,等于就是亲自做饭了,沈雁今天已经牺牲了休息时间照顾小归期,现在从医院回来还要忙碌,齐誩总觉得过意不去。   虽然只能用右手,但是打下手之类的厨房杂事,他还是可以尝试的。   “好。”沈雁看了他一眼,半晌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看火这种事情,怎么也不能算是帮忙吧。   齐誩看着眼前煤气炉上跳跃的蓝色火焰,以及上面沸腾前不住冒泡的一锅清水,哑然看向沈雁。沈雁没有与他对视,眼眉低着,把砧板上的花椰菜一簇簇切片:“这样就好了。”   “我还可以做点别的。”齐誩坚持。   自从他踏进厨房,总共就做了三件事:淘米,煮饭,看火,全都是不费什么力气,毫无技术含量的活儿。   而沈雁自己连转身的闲暇都没有,刀落声不断,案台上不仅摆出蔬菜、鸡蛋、豆腐等等健康食品,还有半斤瘦肉添点荤味,另准备两颗鱼头一会儿熬汤。他衣袖半挽,从清洗到切菜再到调料腌制,样样做得纯熟,神情好比上了手术台似的专心致志。齐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隙可以插话。   大概是他的声音非一般的严肃,沈雁暂停片刻,顿了顿,在碗里敲下几个鸡蛋,然后递给他一双筷子。   “那,你来打鸡蛋吧。”这就是他所谓的实质性工作。   “沈雁,”齐誩头一次感到左臂上吊着的石膏如此沉重,那重量直压到心里去,“我真的想帮忙,真的。”   “你已经在帮忙了。”沈雁神态平静,并没有敷衍的意思。他切菜的动作稍稍放缓,下面这句话在砧板一下接一下的响动中哑着声音说出来,“而且……你愿意过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炉火跳了一下。   炉上的那锅水此时达到沸点,从锅底浮上来的气泡冲破水面,开始炸开大朵水花。   那种声音像极了此时齐誩内心的写照——表面上一直沉寂着,却不断升温,逐渐动摇,最后埋藏在里面的感情一点点抑制不住上涌,炸裂。   他脸颊有些苍白,一时间说不出话。锅里冒出来的大团蒸气掩盖了他身体上的细微抖动。   看来自己抽出手的动作,他是在意的。   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种话。   沈雁这样的人极其谨慎,很容易注意到别人举止中的暗示,并作出调整。自己在明知道他曾经患过言语障碍症的情况下,还做出这么伤人的反应,无异于雪上加霜。明明陪着自己走过风雨,而现在却因为过门吃饭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说“知足”。   好几次了。总是接受着他的关怀,到头来反而狠狠推开。   没有比这个更卑鄙的行为了——   他低下眼,碗里的鸡蛋水还没开始打就已经在晃,原来是手上的筷子颤得太厉害。负罪感压着声带,使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其实我很高兴,因为邀请我的是你。”   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用力,重复道。   “因为是你,我才会那么高兴。”   这时,他听到砧板上的刀落声停了。   沈雁沉沉叹了一口气,听不出他到底是解脱还是纠结得更深:“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那是他们对话中止的地方。   我完全没有这样想过——齐誩其实很想这么回答。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复,是因为他想开口反驳的时候,发现自己迄今为止的许多行为根本无法为此提供论据,甚至有反效果。于是只能无助地站着。   站到饭菜齐全,炉火熄灭,他终于慢慢走出厨房。   围着同一张真正的家庭饭桌吃饭,是一件很寻常,他却很多年没有做过的事。   外面的单位应酬,私下的朋友聚餐感觉都不一样。知道面前摆放的热腾腾的饭菜是某个人为了自己所做的,那是一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而最后一次经历这种情景,还是在他离家出走之前。   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齐誩都忘记了。   因为太久没有人提醒过他这种感觉,直到今天,直到遇见桌子对面的那个人。   “吃饭吧。”   沈雁似乎没有继续之前话题的意思。齐誩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低声道了谢,在饭桌前坐下。   他们才两个人,桌子上却放了五菜一汤,蒜蓉花椰菜,蛋花豆腐羹,木耳冬菇,水煮肉片,以及酸笋鱼头汤……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可每一道都搭配得色香味俱全,令他生病状态下一直提不起来的胃口也有所好转。   沈雁给他盛了一碗刚刚起锅的白米饭,放在他面前,替他搁上筷子。   齐誩这些年除了在外面下馆子,几乎没有看见这么多菜摆在他面前的机会。何况这是在私底下,沈雁亲手做的。   他连筷子都舍不得动:“……你的手艺真好。”   沈雁见他什么都还没试,嘴角似乎有些笑意,但是很淡:“你还没吃怎么知道?”   “光看就知道很好吃。”齐誩如实回答。   他忽然想起那个陪伴病床上的自己度过好几天的医院盒饭——沙砾一样硬邦邦的米饭,咸过头的苦麦菜,没味道的鸡蛋,还有唯一勉强值得夸奖的香煎豆腐,苦笑道:“当初手术过后那几天,我一个人住院,又没有人送饭,就每天跑到医院食堂买盒饭。那个盒饭正好相反,光看就知道很难吃。”   可是,至少他最难熬的时候有这个盒饭与他作伴,没死在病床上。   沈雁这时候忽然开口:“你瘦了很多,比起车祸前那时候。”   齐誩一怔,恍恍惚惚抬起头看向他。   隔着桌上热气袅袅的饭菜,坐在对面的男人神情肃穆,眉宇微蹙,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脸上,低声说:“虽然之前聊天的时候,我就隐约觉得……你可能这段时间吃了很多苦。不过真正重新和你见面,才真的吓一跳。”   齐誩闻言,下意识抬手掩着半边脸颊,艰涩地问:“我已经瘦到会让人吓一跳的地步了?”   自己这半个月掉了不知道多少斤,没有具体称过,但是每个人都这样说,一定是消瘦了不少。但愿没有让沈雁觉得不堪入目。   “不是单单指体型变化,是整个人的气色。”沈雁缓缓道。   他对齐誩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为了虐猫事件后续报道在医院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齐誩虽然有时看上去会疲倦,不过整个人的精神气还在,经常笑容满面,很客气地向每个人打招呼。像清晨的一缕阳光,虽然不如正午的阳光烈,但是质地又轻又暖,看了很舒服。   不是现在这样。   不是他在雨伞下看见的那样,一个人站在墙角,手上绑着厚厚的石膏,身形伶仃,脸色像雨水中的城市那般晦暗。   “气色当然不会好,毕竟都骨折了。”齐誩笑着摇了摇头,笑得有点勉强。   任何病人气色都不会好。   沈雁跟着轻轻摇头,但没有笑:“你明明可以对自己更好些。”   齐誩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更好,更好的概念太模糊了,对于他目前的生活状况而言也不现实。于是他开始自己最擅长的苦中作乐:“我是因公受伤,单位给我放一个月的假,我就好好在家养病,比起平时东奔西走、吃睡都不规律的日子比起来已经好多了。要摆脱这样的生活只能把工作换掉。”   沈雁依然没有笑:“我知道记者平时很辛苦,但我不是要你换工作。”   原来……他不是指这个吗。   齐誩怔怔然望着他:“那你指什么?”   沈雁收回目光,低头看着他自己面前的碗筷,抬起手,手指侧面轻轻抵住嘴唇上方。似乎想说什么,又迟迟未能出口。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找一个人照顾你。”    第三十章   眼前的黑桃木桌上,一碟碟浓香四溢的家常小菜冒着热气。   碗里的白米饭也是。米粒圆润,饱满结实,一颗颗簇拥在一起,显得格外温馨。   久违的家的感觉。   久违的,被体贴的感觉——   然后,桌子对面的那个男人对他说:他应该找一个人照顾自己。   如果这些都不算是照顾,那什么叫作照顾?   如果……眼前的人都不是那个人,那谁才是那个人?   饭桌上悬着的一只白色吊灯发出淡淡的暖光,投落桌面,黑色的木质折射出微白的光晕,把桌子两端的人轻轻圈到一起。   老旧的壁钟在墙上嘀嗒嘀嗒地响着,计算静寂在他们之间延续的时间。   时间有点长,没有任何人说话。   因为太久没有得到回答,沈雁低下的眼重新慢慢抬起来,看向齐誩。然后,一下子愣住了。   齐誩手上还握着筷子,筷子尖碰到了碗里香喷喷的米饭。   只是放着,没有动筷。   他的手长时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米饭上面却有东西滴下来。一颗,两颗,更多。完全没有发出声响,只是缓缓滑落他的脸颊,悄然渗入雪白的米粒中。   屋檐下的雨水似乎默契地与他同步,接二连三敲打窗台。   室内温暖,窗玻璃上蒙了一层又细又密的雾珠,涂上了灯盏发出来的薄薄的光。   齐誩的眼睛低着看碗,看到自己眼中的东西一颗接一颗掉落,那一瞬间也有闪光,接着倏地消失在蓬松柔软的饭米之间。于是他的手指有了动作,用筷子夹起其中一团,慢慢送进自己口中。   果然很香,很甜。   尽管自己在里面加入了少许苦味,但是软绵绵的温热口感压过了一切。   跟那天在病房里吃到的米饭完全不一样——很幸福的味道。原以为遥不可及,然而现在,确确实实在嘴里嚼着,吃着。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把那个人吓到了,不过并不想掩饰。因为无从掩饰。   眼里滚出来的东西已经不受他控制,擦拭也没用,只能大口大口吞咽碗里的饭,任由那两道清淡的痕迹留在脸上。每每风干,又会再次被冲开。   “很好吃。”   齐誩动作很慢,手一直抖,却仍坚持着把饭送入口中。   接着,夹起了一点菜送饭。   “很好吃。”同样的话,同样细嚼慢咽。   “齐誩……”不远的对面,终于响起沈雁微微沙哑的声音。   “我没事。”齐誩让自己笑了一下。   不知道笑容最终有没有成型,但是这并不重要。眼泪一直止不住,这辈子中最狼狈的时刻之一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却不感到羞愧,心里已经被那些饱满的米粒填得满满的,没有余地留给别的情绪。   “我没事。”又重复一遍。肩膀上的颤抖却渐渐剧烈,他低声抽噎,还竭力去忍住。   他不想让沈雁觉得太尴尬。   他不想让沈雁担心——因为他这个样子并非出于痛苦,而是被那句话触动了心底最软弱的角落,一时感情满溢,溢出眼睛罢了。   可惜哽咽的声音还是越来越清晰,于一片寂静中,响一下,又一下。   窗外的风雨沉淀下来,声声相伴。   这时,沈雁轻轻从座位上站起身,好半天才说出六个字:“我,下楼去取信。”   齐誩不做声,点了点头。   沈雁原地不动站了片刻,终于离开饭桌,从齐誩身边慢慢走过,打开屋门出去。   耳畔响起大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之后,房子里完全沉寂下来,留出空白让齐誩能够好好梳理一下心情。   沈雁离开后,齐誩稍稍抬起自己一直低垂的脸,这才放下木筷,用衣袖简单地擦了两下眼睛,一面低喘一面局促地吸了吸鼻子,胸膛的起伏总算一点点缓和下来。他很感激沈雁给他可以独处的时间。   低头一看,刚才那一阵子功夫自己居然已经吃掉了半碗饭。   目光随后越过桌面,看向摆在沈雁面前的饭菜——全部纹丝未动。自己这个客人做得真不地道,比主人吃得还快。齐誩微微发红的眼角不禁朝下一弯,挂上一记很淡的笑容。   他又坐了一小会,然后起身到水龙头下舀水洗了一把脸,把余下的痕迹全部冲净。   刚刚把水珠抹掉,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是短信。   发信人一栏写着一个“雁”字。最初他输入的是“雁北向”,知道了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以后,曾经想改成“沈雁”,不过最后只保留了两个名字所共有的那个字。   这条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了,再叫我上楼。】   真的……很体贴。   齐誩眼底微微一烫,深吸一口气,压住喉咙里好不容易才退下去的疼痛感。为了更彻底地收拾心情,他简单地作出回复:【还要再等一下。】   发送之后,沈雁许久不见回应。   隔了大约五分钟左右,齐誩正眺望着窗外一点一滴划下的秋雨出神,忽然手机又“嘀”的一声。沈雁的第二条短信传了过来:【我不上楼,不过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齐誩看到这里,没有回短信,直接动手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平复,他的声音已经稳定,不再哽咽。甚至还有桌上饭菜传递出来的那种涓涓暖流,“你在哪儿?”   “就在楼下,一开始我们进来的地方。”   沈雁此时的位置应该离屋檐很近。因为背景里的雨声很清晰,清脆悦耳。   齐誩闻言,站起来走到客厅的窗户边,朝一楼的楼道口望去。   沈雁果然在那儿,一个人倚着墙,默默地站在屋檐底下等候。从他这个角度和距离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对方的肢体动作,如果不是玻璃上蒙着一层雾,可能连表情都能看清楚。   不过齐誩没有动手去擦。   这样也不错,可以看见却不必看清。如此一来,自己可以更专注于他的声音。   “不好意思,刚才吓着你了吧?”齐誩歉意式地笑笑。   “不……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沈雁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   “其实我自己被吓着了。”齐誩找了一个舒适的站姿,同样背靠墙壁,头倚住了窗,侧脸去看楼下正在和自己通话的人,“很突然地,自然而然就变成那样。一点前兆都没有,我压都压不住。”   沈雁低声说:“不用压住,顺其自然最好。”   齐誩“嗯”了一声。两个人像昔日聊天时那样小小地保持了一段时间安静,让雨声来填补空缺。   良久,齐誩重新开启话匣:“为什么想起打电话?”   “因为有点担心。”在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楼下的人似乎低了头,背对楼道口光线照来的方向。雨声伴随他低沉的呼吸,还有令一切微微失真的电流音,给了齐誩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且……当我们不是面对面聊天的时候,总觉得,你会比较容易说出真心话。”   齐誩先是一愣,随后绽开一个惆怅的笑容:“你想听什么真心话?”   沈雁的深呼吸通过话筒传来:“你还记得……我在厨房说过的那句话吗?”   记得。   ——“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沈雁这么说,而他没有答复。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即使无法论证,齐誩也忍不住想去澄清。   但是沈雁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很轻,却又很执着地打断。   “在你回答之前,可以先让我说几句话吗?”   “嗯,你说。”   得到允许后,沈雁仍旧沉默了一小会,然后才真正开始:“因为曾经有过言语障碍,我从以前开始就不大擅长与人交流。愿意对我说话的人少,愿意听我说话的人,更少。”   这件事齐誩听他提起过,只是这次的描述加入了更多情感色彩。   沈雁声音放低:“连我的职业也是。虽然症状已经快要完全消失了,可我潜意识里还是无法适应陌生人之间的交流,而面对小动物的时候感觉就轻松很多,没有什么压力。所以我很喜欢跟小家伙们相处,也想和别人分享一下有关它们的故事,但……不知道要怎么做。”   听到这里,齐誩微微一怔。   他似乎一下子明白沈雁说这些话的用意。果然,那个人提到了自己:“当时你让我写日记,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想看看我写这方面的东西。”   齐誩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由哑着嗓子强调:“沈雁,我想让你知道——最开始我提出建议确实是为了写新闻,但是后来看了日记,我是真心喜欢你写的东西,不只是为了工作。”   话筒另一端的男人似乎轻轻笑了笑:“我知道。因为你的回信里面每一段话都回复了,我知道你看得很认真。”   不仅每一段话都作了回复,而且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封封信皆如此,一直坚持。   那是一种说出的话得到了百分百回应的喜悦。   “我虽然每天都接触生病的小动物,每天都写病历,可写成日记形式还是第一次。”病历都是客观描述,日记则是代入了主观感受,相当于把自己的内心展示出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写,就想到什么写什么。发出第一封邮件后,其实……我很担心,担心你会反感这些个人描述。”   但是齐誩没有。   非但没有,还笑着对他说很喜欢,甚至用声音念出来让更多的人听见——   “然后我……可能,有些,舍不得这样结束。”沈雁的声音到了这里已经有些听不清,在词语之间,近乎艰难地透气,“有些……僭越。所以给你写了最后那封邮件,说了一些很可能太私人的话。”   齐誩屏住呼吸。   这句话中途停顿了好几次,每一次间隙里传来的密密雨声,都在他心里刺一下。   半晌,沈雁终于把话说完:“等了很久你都没有回复,我……很后悔。很,害怕。”   其实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一并提起。   譬如在齐誩去外地出差期间,他曾经一度放弃隐瞒雁北向这个身份,打电话到电视台询问的事。   譬如他见到剧帖里面齐誩车祸的消息,一惊之下,破天荒问傀儡戏要了QQ号码的事。   譬如昨晚,他一瞬间动过立刻冒雨过去探病的念头,最后却理智放弃的事。   沈雁的声音到此完全消失了。气息也是。   齐誩发现耳边响起的一声声急促呼吸其实是自己的。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变得有点晕眩,不得不双眉紧蹙,额头抵在窗玻璃上。   “沈雁。”一边轻喘,一边低低呼唤,“沈雁,对不起。我决不是因为反感……才没有回复你最后那封邮件。”   他的语调像在哄一个孩子般那样小心翼翼。   生怕说错了一个词,便是挽不回来的错误。   “这是真心话——真的。”齐誩发誓。   “嗯。”沈雁轻轻应了一声。   之后,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继续说下去。齐誩双目紧闭,聆听电话那一端传来的淅沥雨声,而沈雁仍静静站在阴影里,调整情绪。   时不时听筒传出电流音,成为彼此还在通话中的证明。   最后,还是沈雁先回到起点:“齐誩,接下来……你能不能暂时把我当成雁北向?”   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一下子把齐誩逗笑了:“你本来就是雁北向啊。”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只把我当成雁北向,忘记我是沈雁这件事。”透过玻璃窗的一层薄雾,齐誩看到沈雁走了两步,在更接近屋檐的一堵墙下停住。雨声愈发浓密起来,“因为……这样你回答我下面的问题时,才会客观。”   齐誩微微一笑。   虽然只是心理上的安慰,但是答应他也无妨:“好,我一定会说真心话的。你问吧。”   沈雁深吸一口气,仿佛下面是他这辈子问出的最荒唐的问题,语调都有几分局促。   “如果……对一个人的好感度按照0到10打分,10是满分,0则是无感甚至反感的话——你会给’沈雁‘几分?”   “哧。”齐誩低头笑了一声。心窝里却是暖烘烘的,不自觉温柔满溢,“你这个问题,好像学生时代常常填写的问卷调查。”   “别笑,我是真心想这么问。”听到他的笑声,楼下的人声音更加低了,却没有因此放弃。   齐誩仍是笑,很轻很轻地笑,笑到眼睛里望着那个身影的地方都有些湿润。   然后笑声停了下来,说出一个真心的答案:“11分。”   对方不出所料地怔住了。   “11分,是什么意思?”像是贴在话筒上说出来的,喃喃般低沉的声音。   “多出来的1分是附加分。”齐誩轻轻笑。   到此,有一段短暂的沉默。   不过沈雁执着于一个完整的答案:“附加分……又是什么意思?”   齐誩低着眼,久久凝视玻璃后面伫立在屋檐下的身影,在语言停止的片刻,握着手机的右手暂时放下,伸出手指,于身影在玻璃窗上映出来的地方一左,一右,借助那层薄薄的雾气画了两道弧。   左右合并,正好是一个心的形状,把那个人框在中间。   他笑了笑,重新拿起手机。   “附加分,就是好感以上……的意思。”   还能是什么呢。   他想不出别的答案了——   “齐誩。”这时候,听筒里突然响起一句让他反应不及的话,“我要上楼了。”   整整花了几秒钟回过神来,齐誩猛地抽了一口凉气,急忙道:“等一下!沈雁,等一下!我还没有——”   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当他发现电话已经挂断,再往楼下看,那个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齐誩忽然间很慌。   放下手机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匆匆擦掉自己刚才画上去的东西,还擦了好几下。整面玻璃窗上的雾气被擦得不留一丝痕迹,剧烈的心跳却没有因此放慢。   他后悔自己顾得擦窗,耽误了时间。   因为在他还来不及赶到大门前的时候,那扇门已经传来钥匙的转动声,打开了一条缝。   心慌意乱之下,他一把扣住门板,死死抵住那里不让门外的人进来。   “等一下,先不要进来!”   “齐誩,”看不到门外的人的脸,却能听见他的声音。比任何一次都厚重的感情让齐誩有些恍惚,“让我看看你。”   “你先……等一下……”   齐誩急促地喘气,连那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清醒的地方指挥着右手,用力扳在门上,阻止它再进一寸。   他目前只有一边手能用,而且老实说,因为精神紧张到了极点,浑身上下真正能使出的力气寥寥无几,这样做只不过是无谓的挣扎。如果沈雁愿意,完全可以一下子把门推开,但是门外传过来的力道是经过斟酌的,刚刚好达到平衡。足够维持门打开的状态,却不会至于强硬闯入。   渐渐恢复的意识了解到这一点后,齐誩稍微挣回一口气,虚脱般喘着。   可是,下一刻他的呼吸又屏住了,因为自己扣着门板的手被那个人的手轻轻覆上,然后握合——是非常坚定,充满了渴求的握法。   门静止不动。   门缝打开不足二十公分,由外向内漏下一片微白的光。   齐誩低头的时候,隐隐可见沈雁的影子占去了光的一角。可是此时此刻,在他心里,沈雁却占据了全部。   十指相贴之处,像灼烧一样烫。   “等……”喘息过于急促,气流进出喉咙的声音几乎到了尖锐的地步。话都说不完。   沈雁确实在等。   虽然在等,两人相握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心脏提到嗓子眼上,一阵突突直跳,齐誩在那种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头晕目眩。怦,怦,怦,擂得无比急切。声音愈大,眼前愈是白花花的一片,仿佛站在棉花堆里,两只膝盖发软。   “齐誩,”比起这些,那种喃喃低语般的呼唤,是他最难以抗拒的,“我可以等,等到你觉得可以为止。”   “嗯……”嘴唇颤抖着应了一声。   “但……可以让我,站在你身边等吗?”沈雁低哑地问。   用这么卑微的语气,说出这样恳求般的话,简直是犯规。轻而易举触动了那个令他心软的机关,卸去他的心防,让一切挣扎变得无力。   手的力道只不过松了一下,门已经蓦地向内敞开。   那一刻,齐誩下意识低头,因为他暂时还无法直视沈雁的眼睛。手从门上脱落,然而握着他的那只手却不离不弃,追随着他一同放下。   然后,轻轻一拉,他整个人便落入面前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第三十一章   门打开了,然后阖上。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缓缓扣合的轻微响动,门外照进来的最后一寸光线随之消失。   齐誩这一刻闭着眼,像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无助而彷徨,只能依靠听觉和触觉寻找归宿。   而他的归宿先找到了他。   “齐誩。”第一次,从那么近的距离内传来。   沈雁的声音,他的名字——以及两者结合时潮水一般满溢的感情。他就像潮汐时的堤岸,一寸寸为之淹没,心甘情愿沉浸其中。   之前握着他的那只手放开了,这一次,轻轻拢住了他的后脑,让他靠上肩头。顾及到他骨折处的石膏,这个拥抱甚至没有用力,仅仅是用双臂极其克制地环绕过去,围起彼此之间一个很私密,却很温暖的二人世界。   ——好温暖。   齐誩低喘一声,虚脱似地将额头抵在面前那个肩膀上,脸埋进他的衬衫,双眼睁开一半,恍恍惚惚地眨动。   右手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他的腰间的衬衫一角。   一直以来害怕自己沦陷。真正沦陷的时候却害怕对方松手,打开坚硬的茧,容许内心产生的一分脆弱坦露在外,让那个人暂时替他挡下所有的风风雨雨。   惟有明白了两个人的安定,才发觉一个人的漂泊。   孤舟也有需要靠岸的时候,不是吗。   “沈雁,”他声音喑哑,微不可闻地,地问,“你……是吗?”   “是。”并不明确的问题得到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   齐誩轻轻长出一口气,似叹息,又似喜悦,仿佛倦极了的人最终得以入睡,重新闭上眼睛。   起初紧紧攥着沈雁衣服的手终于松开。带着少许颤抖,慢慢向上探去,手掌放平,义无反顾地抱住那个宽阔的后背。   已经无所谓了。   不管结局是什么,他都渴望着开始。   而且,绝非是重蹈覆辙,绝对不是。因为……那个人是沈雁。沈雁是不一样的。   至今自己收获的全是安心,温暖,和幸福——完全不一样。   屋内回归静寂。   壁钟秒钟一格一格走过的声音,窗后雨点弹着玻璃的声音,还有水龙头下许久才响起一次的滴水声,此刻无比清晰。   语言已经失去用途,两个人在门后这个昏暗的角落里静静偎依,与世隔绝,相互成为唯一。   沈雁侧着脸,脸颊贴着他的发鬓,半边脸埋在他的头发里,眉头微蹙——那是一种苦苦隐忍,不舍得进一步触碰的神情。手指顺着齐誩颈后的轮廓缓缓向上摸索,逐一错开,深入到那些柔软的发丝里,仿佛对待一件极其珍视的物品般轻轻抚弄。   头皮上传来的触感有些痒痒的,又暖和又舒服。   忍不住挨得更近。   鼻尖碰到沈雁的耳廓,不自觉慢慢磨蹭,偶尔有一两绺头发撩过脸颊,喉咙深处便涌上来无法言喻的甘甜。   最开始时那种剧烈的脉搏已经平息。   此刻的他,胸膛接近喉结的地方仍旧可以感受到一下又一下的强劲心跳,重重撞着胸口,却不至于呼吸困难。只是体温还降不下去。   而那满满的一桌饭菜则相反,等不了太长时间。   “饭菜……要冷了。”声音听上去像患了高烧。嗓子似乎烧坏了,这句话完全是用气息念出来的,五个字轻飘飘毫无重量。   “嗯。”沈雁轻声答应,却不见任何动作。   齐誩自己也一动不动,安静地留在他的怀抱里,双目闭合,听着对方胸膛上传来同样有力的心跳声。   弥足珍贵的时刻,再长也会觉得短暂。于是悄悄放纵一下也不错。   可惜手机突然发出的连续“嘀嘀”声还是打破了这种宁静。响亮的铃声一下子惊醒两人,齐誩轻抽了一口气,不自觉有些赧,稍稍从对方的臂弯里退出来,与之分开。这时候沈雁亦从迷惘中清醒,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得不收回手去取腰间的手机,关掉闹铃。   “你设了时间?”刚才的是定时器功能。齐誩猜不透他的用意,不免心生好奇。   “嗯,我下楼的时候设的,有半个小时。”沈雁低低叹息一声,“是我不好,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   “你设半个小时做什么?”齐誩益发好奇了。   沈雁欲言又止,微微别开了目光:“我那时候想……假如你不回短信,或者不让我打电话,这样过去半个小时了还没有任何反应,我就必须回来看看。”   齐誩呆了呆,回过神后唇角不由自主往上一翘,“哧”地笑出声来,低下头轻轻靠上他的肩窝,右手无声无息伸过去重新找回他的左手,很自然地握住。维持着这个姿势,他又低声笑了好一阵子:“难道……你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傻事?”   一面说,一面想:如果不是半个小时,而是一个小时甚至更长,该多好。   沈雁的手轻轻回握,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不止这样,你昨天还病着,还摔了一只杯子差点出事。主要是怕这个。”   说罢,退开一些距离,抬起右手放到齐誩的额头上,试探温度。   齐誩仍然低着脸,低着眼,低着声:“……沈医生,你现在摸肯定不准啊。”   当然不会准。   自己此时烫得像一团包着火的纸,随时都可能烧起来。故意调侃般地叫他,让他也窘迫一下,掩饰自己脸上的温度。   沈雁果然被“沈医生”三个字懵了一下,手掌动了动,似乎有抽离他额头的意思。这是在齐誩意料之中的。而齐誩意料不到的是,沈雁的动作半途停下了,手指重新碰上他的前额,这一次没有停留,而是轻轻将他的发绺拨向一侧,直至捋入发鬓。手心正好抵住他的耳朵。   “的确很烫。”   沈雁望着他微微一笑。   第一次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他的笑容,齐誩整个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一时间倒是比刚刚的沈雁还窘迫几分,匆匆咳了两声,错开视线。   想不到口头调侃上从来不会输的自己,也有对策全无的时候。   当他们回到饭桌前,桌上的饭菜果然全都凉了。   沈雁用微波炉把所有东西重新加热,汤锅直接放回炉上煮开,再一样样端回来,两个人继续把饭吃完。   但是齐誩发现,如果沈雁坐在他对面,这顿午饭兴许能磨磨蹭蹭能吃上一两个小时。因为虽然此时情绪已经稳定,眼睛还是会不由自主看过去,看得入神,手上的动作自然变得迟钝,半天不动一下筷子——更别说,他时不时还会碰上对方回望的目光。   “我们这个样子,这顿可以吃到晚上,当作晚饭一起吃了。”齐誩自己先笑了。   解开心结之后,他面对沈雁的时候比之前坦然许多。   沈雁大概意识到他指什么,若有所思,然后轻轻站立起来,离开原先的座位,居然搬了另一张椅子过去,在齐誩的右手侧坐下。   “现在有没有好一点?”沈雁轻声问。   “嗯。”齐誩望了他好一会儿,笑着点头。虽然这个位置做不到面对面眼对眼,不过,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挺好。   不仅如此,肩并肩的坐法还方便他们给对方碗里添菜,假如不考虑双方同时进行常常会让筷子相撞的话。   “哒”的一声,第三次听见两双筷子在半空中碰个正着,齐誩真的被逗笑了。   笑归笑,心里面仍是暖洋洋的。他从容地放下食物,一本正经地告饶:“好了好了,我这边足够了,我猜你的也够了,于是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是各吃各的吧。要不然,真的可以吃到晚饭时间。”   沈雁闻言,默默收回筷子,接下来却不动筷,半晌道:“你晚饭也留下来吃好了。”   齐誩一愣。   眼看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两点,他们这顿午饭又吃得迟,晚饭必定要往后延,怎么说也要七八点。沈雁的意思……是让自己这段时间内都留在这里么?   像是在找一个借口,沈雁低声补充:“如果继续下雨,外出也不方便。”   听到这句话,齐誩下意识看向窗外。作为忠实观众之一,他清楚记得昨天的天气预报节目曾经说过,今日的雨势到了下午将会减弱,甚至有可能雨转多云。而一向不怎么精确的气象局这次居然蒙对了,雨水敲打玻璃的声响已经消失,剩下的滴水声统统来自屋檐,只不过是先前屋顶积攒下来的雨水罢了。   即使下雨,应该也只是毛毛细雨。完全不妨碍出行。   齐誩第一次觉得,准确的天气预报让他有种失落感。   “嗯……下雨的话,确实不好出门。”他打算忽略外面的天气变化,装一回糊涂。   “齐誩。”   身侧的人此时忽然唤了他一声。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沈雁微微坐直身子。那种坐姿令齐誩想起以前学生时代在课堂上回答一个不知道答案的陌生问题时,悬着一颗心,生怕说错任何一个字的模样。   “如果,我说如果。”沈雁也同样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情况一目了然。目光收回的时候轻轻落在齐誩身上,声音中有不可动摇的执着,“如果下午外面不继续下雨而是放晴——我就跟你回去一趟,你把需要的东西收拾收拾,暂时搬到这边住下,直到你石膏拆掉为止。”   无论晴雨,决定的事情都与吃饭有关。   区别在于,下雨的话决定的是一顿饭,放晴的话除了决定一个月的饭,当然还有别的。   且不论这样的约定是否理智,是否符合逻辑,当齐誩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窗边,眺望着那些细细绒毛般的雨丝出神。   此时,沈雁已经收拾好饭桌上的碗碟,正一个人在厨房做清洗工作。隔着一面墙传来的淙淙自来水声十分轻快悦耳,陶瓷餐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从另一个人那里传来,对于独自生活了许多年的他而言,还十分陌生。   毕竟眼前这间充满了人情味的房子,和自己冷冰冰的公寓完全不同。   住在里面的人,自然也是不同。   老实说,齐誩并不知道自己更希望外面是晴是雨。   那个人的余温还在,不可否认,他非常眷恋这样的温度,还有带来这种温度的这个男人。正是因为眷恋沈雁的温暖,才想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取出来用。   他害怕自己太贪心,万一一下子透支了,它们就没有了。   “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厨房里的人已经完成了手里的活儿,来到身边。   “没什么。”齐誩淡淡一笑。他决定一切交给这场雨决定。   沈雁一对深黑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意思,所以齐誩即使与他对视,也不会因为有压迫感而说出自己的想法。沈雁给予他的私人空间和包容感,一直是他最喜欢的部分之一。   “茶几下面放了一些书和杂志,如果想读的话,可以看看。”   “好啊。”   齐誩答应下来。其实他并没有翻阅书籍的打算,只是想看看沈雁平时都读些什么,进而更加了解对方。   伸手从茶几底下随意取出一本书,看到封面标题的时候着实愣住。   那是一本借来的书,因为书籍上还贴着图书馆的条目,封面也是,扉页里夹着一张借书登记卡,乍看之下和一般的图书馆藏书毫无区别。如果齐誩自己的名字没有出现在那张登记卡上的话。   “奇怪……”他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用手指在卡片上划了一下,确实就是他的名字没错。而且他对这本书记忆犹新,“这本书我曾经借过,在省图书馆里。”   在他的名字后面盖着带有日期的钢戳。   清清楚楚标着七月。   那时候自己为了替科教频道搜集关于飞禽文化的资料,特地从图书馆里借来这本书,印象自然深刻。   “我知道,”沈雁轻轻别过眼睛,似乎有些不自在,“因为我是特意去借回来的。”   齐誩吃了一惊。   他最惊讶的地方并不是沈雁特意借了这本书,而是沈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借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借过这本书?”   沈雁没有立刻回答。   齐誩茫然地看着那张借书卡,心里诧异:难道沈雁只是碰巧看见借书卡上的名字?省图书馆藏书至少有几千万册,如此庞大的书籍数目,遇上这种巧合的可能性简直比中彩票还要低。   他去借书的那天,在场的确实只有他,图书管理员,还有……   啊。   记忆忽然之间鲜明起来,眼前仿佛浮现出当日那排书架,以及书架过道尽头的窗。   窗子投来的光刺目无比,把站在那里的人湮没过去,看不清轮廓。只记得一片微微的白,和那个人在白光中一动不动看着他的样子。   齐誩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睁大眼睛。   “是你……?”   “是我。”沈雁仍是低着眼,轻轻一声叹息,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不问归期了。”    第三十二章   齐誩刚刚入圈的时候,把他挖掘出来的策划九姑娘就曾经说,他的声音很有个人特色。即使放到同类型的公子音里,耳朵敏感度高的人仍然可以认出来。   声音的辨识度高,有好也有坏。   好的地方在于容易让听众记住,坏的地方在于,无论披什么马甲都会被识破。   所幸,齐誩的主役剧并不多,最热门、流传最广的《陷阱》用的还不是本音,所以熟悉他真正声线的人占少数。   “你说’谢谢‘的声音,和那天晚上对戏结束时一模一样。”沈雁似乎属于声音辨认力很高的类型。   两个小时的对戏过程,虽然听上去时间很短,可他们都是台词密度极大的主役角色,有时候一句台词甚至重复好几遍。作为对手戏CV通常都要全神贯注地听,根据对方的变化作出调整。一来一往,容易留下深刻印象。   而齐誩去图书馆那天距离他们对戏才过两日,自然印象更深。   不过,光凭一句谢谢就能辨认未免太厉害了。   “我才说两个字,你就认出来了?”齐誩还没有从惊讶情绪中抽离,眼睛都忘了眨。难怪那时候……他总觉得书架前的男人一直看着自己。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雁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在他身畔坐下。   “不,我虽然听着像,但不能确定。直到——”   “直到我出现在医院。”齐誩愣愣地接过他的话。   “是。”沈雁承认。   “奇怪,明明你也开口说话了,为什么我认不出来……”齐誩喃喃自语,忽然一怔,想起了什么似地盯住沈雁,“对了。因为你每次说话都戴着口罩,声音失真了。”   说到这里,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个瞬间,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沈雁与他四目相接,抬起的手停了停,最后放回去的动作。   那时候明明以为他要取下口罩的。   “你是故意的?”齐誩前后一想,恍然大悟。原来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抱歉……”沈雁沉沉叹一口气。   他的神色显出几分内疚,目光完全避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在膝头上十指相握,那是一种相当生硬的坐姿。无论确定身份与否,当时齐誩于他而言还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存在,而且自己作为“沈雁”出现,不知道如何去提只有“雁北向”才合适参与的话题。   只是一场对戏,说不定齐誩根本不记得他。   况且,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将会有多少交集。   太多的不确定,不如不提,以陌生人的身份开始接触。   “别道歉,我只是有点吃惊,完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齐誩微微一笑,把手放在他双手之上,安慰似地按了一下。感觉到沈雁的手在他的轻握下渐渐放松,不那么僵硬了,他才感慨万千地边笑边叹,“我只是想不到,你也一直在观察我。”   想不到,观察者亦是被观察者。   原来在他隔着手术室的玻璃墙,一笔一划记录描述那个人的所有关键词之后,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为观察对象。一方知情,一方懵懂,却都在谨慎而细致地观察对方,由好奇到好感,由无意到在意。   关于彼此的回忆像记事本上的一张张纸笺日积月累,回过神时,量变已经成为质变。   更重要的是,这种质变并不是单方面的,而是相互的。   一旦知道了这些,心里便没来由的一阵柔软,软得像在阳光下融化的糖果,里外都是甜。   “为什么借这本书回来?”笑着回到原来的话题。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由自主想让眼前这幅拼图更完整,更清晰,哪怕“沈雁”与“雁北向”合二为一。   “因为你答应了。”沈雁忽然说了一句令人困惑的话。   “嗯?”   “因为你答应我,让我每天陪你说说话。”午后的光线照在沈雁脸上,眉梢处微微泛白,衬得他的眼睛愈发深黑,沉静。话说了一半,他叹口气,这才缓缓接下去,“这个提议虽然是我先提出,但是……因为我曾经的病症,我怕自己聊天的时候会冷场,会找不到话题而让你觉得无聊。后来我想起你曾经借过这本书,所以拿回来看看,想知道你读过什么,从中找到可以聊的东西,说不定能用上。”   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却和刚刚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看来不只是观察,主动探索的想法也是相互的。齐誩弯着眼角看他,笑叹:“还有什么事情是你瞒着我,我不知道的?说说看。”   沈雁抬起头,有那么一小会儿缄默不语,只是凝视。   “还有就是——其实我现在很紧张,”他哑着声音,轻轻道,“因为不知道雨会不会停,所以紧张。这个……算不算瞒着你?”   算的。   沈雁还真是瞒住了他,如果他开口之前,手指上微微的颤抖没有传递过来的话。   齐誩感觉自己的心被轻轻刮了一下。那种力道就像以前小归期用肉垫挠他的手心,没有任何杀伤力,毛茸茸,软绵绵的,恰好能触动一种怜爱的情绪。   身体在语言之前行动,在沙发上挪过去,衣服蹭着衣服,手也叠在一起。   齐誩稍稍把头一偏,枕在沈雁的肩膀上。   “沈医生,”他的头很轻地靠着,几乎没有落下什么重量。脸朝下看,看着自己的手指无声地在对方手指上磨了两下,“其实不管是晴是雨,你都应该有办法才对。”   那只手似乎有所意会,缓缓反转过来,与他十指相扣。   齐誩低声一笑:“要不要我教你?”   沈雁没说话,但齐誩感到他侧了一下脸,似乎靠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放晴的话,就按照你说的;下雨的话,你就留我到晚上,反正有雨,走也走不了,然后一直留我到第二天。如果还在下,就留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总有一天会等到放晴的,不是吗?”   一边呢喃,一边用余光望向窗外。   窗子框出来的方格里,背景上的阴雨云层从中分开,裂了一道狭长的缝。有三两束嫩生生的阳光如同萌芽破土,笔直地射下来。   一起来到公寓,简单地收拾东西。   齐誩需要的并不多,拣几样日常用具,一些换洗衣物,一沓从单位带回来要处理的文件,还有笔记本电脑和录音设备。   在他整理东西的时候,沈雁环顾四周,细细打量他所生活的这间房子。这个小区位于新城区,周围的几个住宅楼大同小异,风格走现代化简约路线,设施其实不差,墙壁和门窗皆是崭新崭新的。用心打点的话,会是不错的家庭居室。   “你的公寓很……”   “空。”正拆着电脑线的齐誩自动自觉抬起头,笑着补上一个字。   沈雁顿了顿,似乎没办法反驳,半晌才换了另外一个词:“新。你的公寓很新。”   齐誩边笑边摇头:“是挺新的,不过很空,没有什么家具,也没有什么装饰品。我都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看起来还是跟刚刚搬进来一样。”   他所言不假。   放眼望去,家具都是现代派极简主义作品,非常几何的线条,色彩单调,木制家具基本上都是原木稍稍修饰一下,连多余的华丽元素都省略了,沙发和床之类的家具则清一色纯白,枕头和衬底连为一体,产生视觉上的凉意。   “我搬进来的时候就在电视台工作了,”齐誩从容道来,“正如你说的,记者平时工作很忙,出差是家常便饭,留在本地也时不时要外出。回到家里,就是吃饭,洗澡,睡觉,偶尔看看电视、配配剧,用不上太复杂太奢侈的摆设。”   沈雁默不作声听着。   看见齐誩从床头抽屉里翻出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罐,最显眼的几个就是胃药和止痛片,他不禁眉头紧锁。   “你平时都吃什么,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拿起其中一瓶胃药,他看着标签叹了口气。   “什么都吃,不挑。外卖最多,有空就自己开伙,忙碌起来的话就随便用饼干什么的填填肚子。”   本来齐誩还想加一句“有时候错过饭口就干脆不吃”,但是看到沈雁一脸凝重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作息时间呢?”这道题更难了。   齐誩讪讪笑了两声,挑了一个他最常见的时间表来说:“这个很难讲,看情况吧——我出差很频繁,一般回来的时候都是当地时间早上出发,回到不是中午就是下午,实在累得不行就开始睡……睡到半夜醒,四周都安静了正好配音还债。录几个小时后,吃点早餐就去上班。”   更离谱的时间表他当然不敢说。   沈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里尽是愕然,无奈,以及深深的焦虑。   “齐誩,”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叹息,“我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过下去。”   收拾物品的动作暂时停下,齐誩空出手来,遮起嘴边那一丝微微酸涩的笑容,直到它褪去,这才挂上另一种比较明亮的笑。   自己这种先苦后甜的心情,沈雁只需要看到最后那一部分就够了。   “我以为……你就是过来带我走的。”   他轻轻侧了一下头,孩子般狡黠地笑着。   拖着一只塞满东西的旅行箱,两人沿途返回。   为了节俭,而且这次没有带猫,所以就选择了搭乘地铁和公交车,慢慢坐回去。这两样交通工具一向比计程车耗时,等回到沈雁的住处,天色已晚。   下过好几天的雨,积压的乌云似乎已经耗尽,像一团拧干了的毛巾再也挤不出一滴水,空荡荡地搁在天际一角,风轻轻一刮便撕开一个洞。居然还有几颗怯生生的星辰从中探出脑袋,一闪一闪地点缀漆黑。   老城区不但房子旧,连路灯都是最简陋的那种。   经历过无数风吹雨打的灯柱掉了一层油漆,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灯管也很昏暗。好在沥青路面积水未干,灯照到水洼表面,粼粼有光,一下下漾动,比平时亮堂不少。   两个人在静悄悄的巷道里走。   沈雁主动担起拖拉旅行箱的任务。而齐誩没有东西可拉,便给自己添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拉住沈雁的另一边手。   入夜后气温骤降,而且雨水初停,风尤其料峭,凉飕飕削着脸,也削着手。他们都没有秋天戴手套的习惯,双手放在外面必然受冻,给了齐誩一个很好的借口实施,也给了沈雁一个很好的借口接受。   直到两人来到单元楼道口,考虑到没有电梯,旅行箱只能双手扛着上去,才不得不把手放开。   “你先在这里等。”沈雁弯下腰去扛旅行箱的时候这么说。   齐誩想起楼道里的灯还没有修好,明白了他的意思,很顺从地答应下来。毕竟自己是一个骨头里打着钢板,手臂上还绑着石膏管的人,这种漆黑不见五指的时候逞强绝非明智之举。不要摔伤,不要给沈雁增添更多的麻烦才是正理。   外面没有月亮,星光微不足道。他完全看不见沈雁的身影,只能听到因为负重而缓缓上行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楼上传来旅行箱安全落地的闷响,途中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没有不慎绊住摔倒。齐誩微微松一口气,耐心等候。   “久等了。”   沈雁把箱子拖进门,并找出一只手电筒,之后便匆匆下楼,在原来的位置顺利找到他。   齐誩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辛苦了。”   第二次走进那间满是生活气息的屋子,齐誩对于自己将要在这里度过一个月这件事,仍旧会感到不真实。   这一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像做梦般。   每一个大难不死的人倒霉透了,突然得到这样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经历,大概都会产生相同的错觉。   因为沈雁中午做了很多饭菜,这时候冰箱里还留下不少,于是他们一切从简,把剩饭剩菜热一热吃了。晚饭过后,沈雁帮他把旅行箱里装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到合适的位置。   “书房里有一张小床,枕头被子都齐全。”沈雁说出前半句,齐誩以为他是让自己睡那边的意思,正要点头,却听他后半句一个转折,“我睡那边,你睡卧室吧。衣服和电脑那些都可以搬进去,桌子和衣柜我给你空出位置。”   “我睡书房就好。”齐誩忙道。怎么能让主人去睡书房呢?   “书房的床比较小,翻身什么的不方便。”沈雁轻轻摇头。   “你觉得我现在翻得了身么?”齐誩被他一句话逗笑了,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石膏。   沈雁顿了一下,欲言又止似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坚持己见:“卧室的床躺着比较舒服。我怕你认床或者认房间,换到一个新环境会睡不着,床还是挑一张舒服的好。”   一个隔三差五跑外地的人,基本上不存在这种问题。   齐誩心里知道,沈雁当然也应该知道。   知道了还这么坚持,料定自己再怎么说也说不过他,齐誩只得苦笑答应。    第三十三章   解开第一颗纽扣。   扣子用拇指轻轻顶住,推入又窄又细的缝里,圆滑地弹出来。衬衫的领子随之敞开,隐隐露出两侧的锁骨。   喉结似乎也因为手指的动作,被轻轻地擦了一下。   明明衣领松开了,齐誩却感到喉咙有些紧,一时间屏住呼吸,不知道应该把视线放到哪里。然后,第二颗纽扣也在面前那双手的轻柔动作下解开。   “你还好吗?”沈雁低声问。   他的手指停在第三颗纽扣上,昏黄的壁灯给它们蒙上薄薄的光,像镀了一层鎏金。   齐誩的背微微抵上浴室外墙,发现退无可退,这才把低下去的脸抬起来,迎上对方直直望过来的目光。大概是由于光线的缘故,那双眼睛比白天时看起来更深邃,像一片黑色的海轻轻覆盖他。暖的海水,让人不想抽身离开。   “还……好。”齐誩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恍惚笑了一下。   可第三颗纽扣的位置最接近心口,沈雁的手在此停留,只隔着一层布料,完全能感觉到那里面的东西咚、咚、咚地撞着胸膛。   “待会如果觉得水温太低,或者找不到什么东西,就叫我。我在外面等你。”   沈雁低下眼,专心看着自己的手拨动第三颗扣子,使之与扣眼分离,然后再慢慢往下解。齐誩一面轻轻答应,一面手足无措地任由他摆弄身上这件衬衫。   他自己脱衣服很麻烦,平时洗澡前都要折腾好一阵子。   现在有一个人帮忙当然很好……如果,整个过程不是那么叫人害臊的话。   多亏了浴室外那盏灯的灯光,齐誩悄悄地侧目看了一眼玻璃镜中的自己,还好,暂时看不出脸上很烫。   浴室外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是盥洗台和洗衣机的位置。除了浴室本身的一道门,隔间也有一道门,出去便是客厅。沈雁说在外面等他,意思是在客厅里等,不过隔间的门会保持打开状态。   老房子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即是浴室不够宽敞。   虽然里面打理得很整洁,但是空间毕竟比较窄,比齐誩公寓里的浴室小了一半。沈雁担心他不习惯这里的物品布置,东磕西撞不小心摔了,所以一定要听得见声音才安心。   当所有的衣扣都已经解开,敞开的衬衫里可以看到齐誩胸膛上一起一伏,比平常急促。   沈雁的双手重新回到衣领的位置,松开石膏的系带,轻轻探入衣襟两侧。指尖清楚地触摸到了皮肤下面的脉搏,一下又一下鼓动。   这种时候不管是谁都会紧张。于是他的手停了片刻。   仿佛一个提醒,沈雁低语道:“好了,左手往外移一点点,别乱动。”   齐誩依言移开手臂,不知道是因为怕疼还是别的,连眼睛也闭起来。沈雁没吭声,开始动手把他的衬衫揭开,从肩膀那里褪下去。   失去遮盖的身体一凉,齐誩忍不住微微打颤,迷茫地顺从他的每一个动作,直到上衣全部脱下。   一切结束之后,齐誩深呼吸一口气。不是因为冷,而是为了平定心神。   此时,沈雁的手忽然轻轻按在他身上,惊得他猛地抬起头,却意外地看到对方一脸严肃,正蹙眉盯着手指碰到的那个位置看——原来是车祸时被玻璃割伤的痕迹。除了那里,别的地方也有几道口子。   尽管大部分已经结痂,看上去仍旧触目惊心。   “我已经没事了。”齐誩注意到他眼神里的沉郁,笑着安慰。   伤口并无大碍,只是换药有点麻烦而已。   沈雁沉默半晌,叹道:“……要是你住院那时候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从他口中说出的内容听起来一点都不现实,不过齐誩有他这么一句话,便知足了。   “行了,行了,你再不让我进去洗澡,我又要着凉了。”齐誩故意这么催促,打消他自责的念头。沈雁闻言,果然默默把手放开,给他打着石膏的地方罩了一层塑料薄膜,不让水淋湿。   沈雁离开隔间之后,齐誩一个人走进浴室,故作镇定地把门关上,这才缓缓长出一口气,用手拍了拍烫得厉害的脸。   沈雁只替他取下了最棘手的上衣,下面一点没动,他得自己慢慢把裤子什么的脱下来。   这些地方齐誩当然没有勇气让沈雁动手,否则一定他会胡思乱想的。   然而脱衣服相对容易,临时要穿回去就难了。   当齐誩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因为进来之前太过紧张,居然忘记把干毛巾带来这件事实在太悲剧了。   “糟糕……”   此时此刻,他赤着身子站在花洒下面,热水源源不断浇到头上,急促的脉搏仿佛发梢上密密掉落的水珠,完全停不住。   这种情况下要他湿淋淋地穿好衣服出去,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呆呆地站了好半天,在浴缸里左右走了几步,无奈地咬牙把浴帘拉到最严实的状态,喊了一声:“沈雁——”   不出片刻,浴室外传来那个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也许以为他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对方的询问声很着急:“怎么了?撞到哪里了吗?”   “不是,”齐誩尽量保持一种冷静的语气,“我毛巾忘记拿进来了,就放在盥洗池旁边的那条。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递一下?”   外面的人似乎怔了怔,半晌才传来一个字:“好。”   齐誩下意识往里站去,没有动手去关水闸,因为浴室里水流的哗哗声可以暂时掩盖住他有些狼狈的轻声喘息。   这时,浴室的门“咔嚓”一响,缓缓打开,脚步声由室外来到室内。屋里水蒸气很浓,白花花的一片四处弥漫,而且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浴帘,基本上没有任何机会看清对方。即便如此,齐誩探出一只手接毛巾的时候,手指上的水珠还是因为打颤一阵乱晃。   近处果然有一条毛巾递了过来。   “多谢。”他下意识扯了一下,第一次居然没有扯过来,微微一愣,再扯的时候毛巾才毫不费劲地落在他手里。   花洒下的水还在哗啦啦地响。   胸膛里装着的东西也在响。   热水蒸气太重,齐誩觉得自己的呼吸稍稍遇到了困难。   “还有什么……需要我拿过来吗?”原来隔着一层浴帘,一个人的声音还可以变得那样低沉,厚实。   “没有了。”而他的声音则相反,轻得不能再轻。   “好。”沈雁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和他进来前说的一模一样。脚步声放轻,像是不想打搅齐誩那样,无声无息退出了浴室。   洗完澡后,齐誩自己收拾干净出来。   他拆了塑料膜,穿好裤子,不过上半身仍旧光着。只用一边手无法彻底擦干身体,有些地方还是湿漉漉的,在灯管下微微泛光。头发也是,一滴两滴掉出豆大的水珠。   本来想努力自己穿好上衣,但是沈雁见他出来,已经缓缓从客厅沙发上起身,什么都还没说,先过来帮他把衣服套上。齐誩正要道谢,沈雁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新毛巾,轻轻罩在他头顶上。   “头发要吹干,别着凉。”一边说,一边替他擦拭多余的水。   “怎么,你要帮忙?”齐誩说这句话完全出于开玩笑的心理。刚刚在浴室里那一幕挥之不去,他需要用一点语言上的调侃解开那种气氛给自己带来的心悸。   不料沈雁居然真的拿了一只吹风筒过来,让他坐下。   温热的风徐徐吹来,而那个人的手指在发丝里轻轻拨弄,说不出的舒服。他被暖风熏得十分惬意,不禁歪了一下头,沈雁的手仿佛会意一般,在他侧过来的时候抚上他的发鬓,拇指若有若无沿着耳根摩挲,有点痒痒的,极其令人上瘾。   这种动作,自己似乎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做过。   就在沈雁关掉吹风筒的一瞬间,齐誩的苦苦思索突然有了头绪——那些动作,他在照料小归期的时候也曾经做过。   于是懵懂地回过头,问话脱口而出:“你刚才……是不是把我当一只猫了?”   其实沈雁并没有这么想。   然而听见齐誩的话,他也愣了一愣,仔细想想自己那些因为职业习惯做出来的动作,的确煞有其事。   想到这里,沈雁忍不住唇角一弯,轻轻笑出声来。   齐誩看惯了他的正直温和,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明朗的表情,一时间怔住了。连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忘了去追究。   入夜,老城区的灯熄得比齐誩住的小区还要早,可能是因为这边的住户老人居多。   沈雁住在三楼,离楼下比较近。   如果打开窗户,菩提树的树叶迎风摇曳的沙沙声都能听见,夜色漆黑,分辨不出外面是不是又开始下起小雨,只能听屋檐下的滴水声判断。   齐誩一整天都没有碰过电脑,到了这个时间终于有空坐下,准备上QQ看看留言。   沈雁给他送来一杯水,还有一些切好了的水果。这些对于骨折病人的康复都非常有益,齐誩自然笑着收下。沈雁放下东西的时候,他正好在用指头一个个戳键盘,连登录密码都要敲上半天,何况文字聊天。   “我可以替你打字。”沈雁轻轻道,“如果你有留言要回复的话。”   齐誩确实有很多留言要回复。   因为他近段时间打字困难,搁下了很多策划的邀剧信没有及时答复,而且剧组群聊天、私人聊天基本上都不参与,发剧的剧帖简单地写一句“恭喜发剧”完事,微博上也只是寥寥数语——在旁人看来,他虽然在家休养,却比装死时期好不了多少。   “那真是谢谢你了。”齐誩的笑容里充满歉意与感激,让出自己在电脑前的座位,另外找了一张凳子坐在旁边。   沈雁坐下,按照齐誩的指示,先去一个个点开QQ消息。   留言的基本都是策划。   第一个策划是挂着宽面条泪来问他有没有收到剧本的。打开消息后,这位姑娘满屏幕的哀嚎占据了大半个窗口,沈雁只得默默转头看着齐誩。   一直有求必应、回复及时的雁北向估计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齐誩忍着笑:“你就跟她说,本子我这两天一定看,看完给她回信。”   于是沈雁照他说的敲出一句话,即将发送的时候却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齐誩正在好奇,只见他在句末添了一样东西。   不问归期:本子我这两天一定看,看完给你回信。^_^   不多不少三个符号,凑成一张齐誩标志性的笑脸。   齐誩有些惊讶,挑眉看着沈雁。   沈雁一言不发,发送出去之后继续点开第二个策划的留言。这一次没有哀嚎,没有宽面条泪,有的是每句话后面一串长长的感叹号。   齐誩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这位姑娘大致上用了五百个字表达了她对于《陷阱》这个剧的喜爱,然后用五百个字表达了她对于他性感声线的喜爱,最后三百字主要在各种卖萌打滚求他接新。   沈雁又一次对他投来那种无奈的目光。   齐誩这次真的憋不住了,直接笑出来:“你可以自由发挥一下感谢词,然后告诉这位策划姑娘,请她先把剧本发来给我看看,最好是带故事梗概和人设的那种。原作可以附一个衔接过来,我如果感兴趣想接的话,就去拜读一下。”   沈雁依言写了长长一段无比正经的感谢语,认真程度就算齐誩自己回复都未必能赶得上。最后,又自动自觉加上了刚才的笑脸。   不问归期:如果策划姑娘不介意,请把带有故事梗概和人设的剧本先寄给我看看,原作的衔接也可以附上,我如果决定要接,一定会去拜读的。^_^   “你为什么每个回复都带一个笑脸符号?”而且还是他最喜欢用的那个。   “因为你以前写邮件,都是用这个回复我的。”沈雁低声回答。他对齐誩的邮件内容相当熟悉,包括齐誩喜欢用的标志性表情——因为在齐誩彻底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   齐誩心头微微一暖,忍不住肩并肩挨过去,很自然地靠住。   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发梢有些湿湿的,沾在颈侧,有点儿凉,不过洗发水的清香气息却溢了出来。沈雁习惯性低头把脸埋在里面——和自己浴室里那瓶是一样的,闻着很亲切。   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慢慢答复完所有个人留言。   接下来是群消息。   这时,齐誩忽然产生一个很有趣的念头,双眼一转,笑眯眯地让沈雁先去点开那个名叫“慢慢退圈的节奏”的群。   群里居然有不少人在,包括时差党九姑娘。   难得周末她也早早起来爬上线跟大家聊天,看来今天确实是一个老朋友团聚的好日子。   不过,她们是老朋友的事情,他决定先对沈雁保密。   “你跟她们打一声招呼吧,就用你认为最合适的招呼方式。”齐誩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打起一副小算盘。   沈雁想了想,敲下一句最普通的问候语,语气参照平时齐誩给他回信里的那种。   不问归期:大家晚上好,我回来了。^_^   九姑娘:……Σ(°△°|||)︴   iCookie:……Σ(°△°|||)︴   翻滚の喵喵球:……Σ(°△°|||)︴【怎么回事?】   不拖延不成活:……Σ(°△°|||)︴【不知道……保持队形好了】   三月竹笋:……Σ(°△°|||)︴师兄??师兄你被盗号了吗!!   九姑娘:……(扶额)你是谁!快说你是谁!你绝对不是归期,你到底是谁??   沈雁果然在屏幕前愣了好一会儿,接着怔怔看住他。   那个神情正是他预料之中的,分毫不差。齐誩陡然失笑,趴在他肩头笑得整个人抖个不停:“哈哈哈哈……”   沈雁见状,大致上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不得不苦笑以对。   “对不起,对不起,她们都是入圈时就认识的老朋友了,这个没告诉你。”齐誩边笑边道歉,并没有离开他的肩膀,反而贴得更近,“我在亲近的人面前比较没正经,不会那么客气地打招呼,喜欢胡闹。”   沈雁这时候也轻轻笑了一下:“好比现在这样?”   故意戏弄他,看他的反应开心,明明自己下圈套套他,最后还拿他的肩膀当靠垫,毫无顾忌地大笑。   齐誩一愣,片刻后微微绽开笑容,没有正面回答。   只不过行动已经给了答案。    第三十四章   网配圈里的姑娘除了十根动作迅猛的手指,还有一双善于发掘事实的眼睛。   所以当齐誩想用“刚刚是我在故意逗你们”这个借口蒙混过关,群里面的姑娘纷纷表示了怀疑,认定电脑屏幕前另有其人。   “求真相”——姑娘们的口号一致。   齐誩苦恼地看着沈雁:“可以说出真相么?”   沈雁此时反过来微微笑着看他,不赞同,也不阻止,好奇他会怎么收拾自己的造成的局面:“你想让我说的话,我就说;不想的话,我就不说。”   谎言总是越织越大,最后压死自己的。   于是齐誩举手妥协:“小丫头们精得很,瞒不过的——说吧。”   三月竹笋:到底是谁啊!求真相!再不回答我要打电话过去了!   九姑娘:不是真的被盗号了吧……   三月竹笋:不会吧?我前天还看见他在QQ上留言。   不问归期:真相是,我是一个打字小帮手。^_^   三月竹笋:!!   九姑娘:!!他说话了!!   iCookie:!!原来真的另有其人啊!!   翻滚の喵喵球:噗!!打字小帮手什么的,感觉好贴心的样子~\(≧▽≦)/~   不拖延不成活:噗,这边都已经晚上了,这位小帮手君难道在归期家里?   三月竹笋:咦咦咦咦咦……师兄不是一个人住的吗……   不问归期:归期现在暂时住在我家,他受了伤生活不太方便。^_^   iCookie:哇!住在一起耶!⊙▽⊙   九姑娘:卧槽!!   不拖延不成活:卧槽!!同居吗!!   翻滚の喵喵球:(捂脸)好劲爆!!   三月竹笋:……卧槽,难道这位小帮手君……你是……你是师兄他男朋友?   男朋友。   师妹宁筱筱总是知道重点在哪里。   齐誩微微一愣,然后看见沈雁的手指似乎也在键盘上停了片刻,又想笑,又觉得脸颊烫到连嘴角都熨得发软,笑都笑不出来。   “这个……你自己回答。”他哑着声音说,低下头去,几乎把整张脸埋到那个人肩上。   看也不敢看。   想也不敢想。   手指下意识抓着沈雁的衣袖一角,没有太用力,亦迟迟不肯松手。毕竟那个词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还是一个很模糊很暧昧的界线。自己一直在摸索前进,对方也是——虽然彼此双手相握,风雨同行,但好像还没有贴上特别确切的标签。   他非常珍惜沈雁这个人,以及自己和沈雁的这份感情……所以,一切都还小心翼翼,忐忑地迈出每一步,不敢太着急。   沈雁轻轻吸一口气,没有说话。不过齐誩听到他敲了几下键盘,发送消息。   好想看屏幕……看看他写了什么。   齐誩仍旧把头深深埋在沈雁肩上,一时间胡思乱想,半晌沉寂,终于按捺不住侧过头,睁开半边眼睛瞄过去。   屏幕上是一句他意想不到的回答。   非常符合沈雁风格的回答——   不问归期:还在审核中。^_^   “审核中”三个字映在眼里,齐誩一怔,两只眼睛完全睁开来,胸膛里不由淌过一股暖流,酸酸甜甜的。   当初在计程车里是未熟的梅子,酸多于甜。   这回像已经成熟的梅子,甜味压过了酸味,一点一滴渗入心田。   “正在朝12分慢慢努力中。”沈雁低下头的时候,嘴唇附在他的耳边,喃喃般补充。齐誩感到自己那瞬间浑身都烧了起来,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出所料,沈雁那句话果然让群里一下子进入沸腾状态。   三月竹笋:我的天啊啊啊啊啊啊!!!!Σ(°△°|||)︴   三月竹笋:什么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啊啊啊啊!!!!   三月竹笋:小帮手君……啊,不对,审核中的男朋友君!下次请务必让师兄带你出来吃饭!真!的!要!啊!┭┮﹏┭┮   九姑娘:卧槽啊!!淡定不能了啊!!这种娘亲嫁儿子的心情啊!!┭┮﹏┭┮   iCookie:噗,九九这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我也好激动!>///<   翻滚の喵喵球:啊啊……恭喜恭喜!(/≧▽≦/)   不拖延不成活:淡定不能+10086   不拖延不成活:好激动+10086   不拖延不成活:恭喜恭喜+10086   九姑娘:噗,拖延你也太省事了吧!你改名叫“10086”算了~   齐誩看着这几个姑娘一直刷屏撒花,只是埋头轻轻笑。   沈雁依然一动不动当他的靠枕。   过了好一会儿,群里的气氛终于稍稍平定下来,恢复到正常的聊天内容。   她们几位都是圈里面的老牌STAFF,知道CV三次元的生活不好刺探太多。除了恭喜之外,谁都没有多嘴盘问细节,毕竟齐誩这个人很擅长打太极,她们问了也是白问。   于是九姑娘开始谈正经事。   九姑娘:对了对了,归期你既然回来了的话,看一下这个网页里面的活动公告。因为再过几天就不能报名了,你要去的话赶紧的~   不问归期:这是什么?   九姑娘:角色配音选拔赛,《诛天令》的。你先看看哈~   《诛天令》不止齐誩听说过,很多人都是久闻大名。   这是一款制作非常精良,销量十分可观的国产单机游戏,一直都是游戏界的热门话题。而《诛天令》角色配音选拔赛迄今为止已经是第三届。   这款游戏描述了乱世背景下的一个宫廷武侠传奇,由热门同名小说改编,人物角色鲜明,故事情节曲折动人。游戏制作遵照原著走了系列路线,剧情一脉相承,到现在一共发行了五部。   这次的选拔赛正是为第五部里面的角色寻找合适的CV,制作有声版。   《诛天令》首部诞生之初,网络配音刚刚兴起,当时的单机游戏还没有配音的先例,所以官方并未将其有声化,到了第二部的时候游戏公司才开始邀请商配加盟。为了提高游戏知名度,并在网上引起更多关注,公司决定从第三部起采用选拔的方式挑选CV。   此举一度掀起配音热潮,许多CV都是借此打出名气的。   前两届比赛齐誩都错过了。   第一次是因为他那时候还没入圈,第二次是因为出差时间变幻莫测,无法配合比赛日程,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报名。   他点进九姑娘给他的官方网页,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安排,初赛和复赛都在这个月底完成,而自己恰好负伤在家,确实可以考虑试试。   除了活动时间,官方网站还公布了选拔赛的其它细节:——   【活动时间】:   10月10日至10月20日——上传作品。   10月21日至10月25日——评委初选,于25日公布初选结果。   10月28日——YY语音平台个人角色初赛。   10月30日——YY语音平台个人+组合决赛,决赛当晚公布最终结果。   【活动流程】   选手分角色上传作品   ↓   初选阶段(每个角色入选30名)   ↓   现场个人初赛(每个角色取前10名进决赛)   ↓   现场个人+组合决赛(个人+组合分总分第一者胜出)   【注意事项】   1)参赛者请在注册时必须填写身份证号,每个身份证号最多只能报名三个角色。身份证号将与ID绑定,违规者自动取消比赛资格。   2)初选上传作品的音频文件格式统一使用MP3,请勿超过1M大小。   3)初赛以及决赛当天不能出席者,自动视为弃权。   4)为了鼓励更多人参与,每位选手最多只能有两个角色入选初赛,评审团将自动抽取个人分数最高的两个,分数最低的角色(即使进入前30名)也会被淘汰。   5)决赛组合赛部分由随机抽签决定(请注意:组合分为组合内个人得分,非绑定得分)。   【评审标准】   1)声线:是否准确体现出对应角色的气质、个性、和年龄感。   2)发音:普通话是否标准,咬字是否清晰,以及长台词的节奏感。   3)基础分:基础演技。是否正确表现出台词提示上的语气要求,情绪切换是否到位。   4)感染力:进阶演技。主要考量CV通过台词突显人物感情的表现力,以及带动评委情绪的能力。   5)配合度:对戏能力。与对手戏角色的契合程度,情境还原程度。(注:此项评分仅用于决赛)   以上为官方评审团(由三位专业配音老师组成)负责评分,各项满分为5分,最终得分为每项平均分相加的总和。   除了官方评分之外,比赛还设立听众投票产生的附加分。附加分最高为1分,统计方式为现场票数除以投票总人数。个人项目和组合项目各有一次附加分机会,即初赛总共可以附加1分,而决赛可以附加2分。   听众投票的比重在决赛时会更高,欢迎各位多多参与!——   以上便是这次选拔赛的活动资讯。   此外,网页上还分角色公布了人物背景,声线要求,以及初选阶段可供选手挑选的十句台词。每个人可以从中任意选五句录成音频,上传到官方指定的地方。   初赛和决赛的台词都是到时候现场公布,为的是考验CV的临场发挥能力。   《诛天令五》一共有四位主角,六位重要配角,以及几个台词量比较大NPC角色需要征选配音。因为是正常向的游戏,其中必定会有一部分女性角色,这些齐誩统统跳过,只是点开了男性角色介绍区,一个一个往下看。   男性角色总共十名,设定如下:——   【秦拓】(男主角一)   年龄:25岁左右。   声线特征:端正阳刚的男青年音,潇洒大方,放荡不羁,具有英雄气魄。   人物背景:萧山派门下一名弟子,平时喜好结交朋友,四方游历,因为一次意外卷入江湖凶险当中,经受种种考验后变得可以独当一面。他接到诛天令,便担任起武林十二盟的盟主之位。   【方遗声】(男主角二)   年龄:27岁左右。   声线特征:冷清高贵的男青年音,气质孤高。后期因中毒而常常咳嗽,气息不足。   人物背景:听风馆馆主,曾是大内高手之一,后来牵涉到朝堂纷争诈死脱身。创立了听风馆后隐居其中,为人精明谨慎,必要时心狠手辣。后期因白轲背叛而身中剧毒奄奄一息。   【昌帝】(重要配角)   年龄:30-35岁。   声线特征:郁郁寡欢的中年男子音,心胸狭窄,有暴躁及疯狂的一面。   人物背景:昏庸无道的当朝皇帝,因为长年食用丹药而精神萎靡,喜怒无常。被朝中佞臣利用,几次降旨追杀武林中的逆党人士。   【顺阳候】(重要配角)   年龄:28-30岁。   声线特征:低沉浑厚的男青年音,行伍出身,说话威武而霸气。   人物背景:表面上是因军功受封的世袭侯爷,实际上是先帝的私生子,曾经和当时还在为朝廷效命的方遗声有过一面之缘。武林十二盟想拥护他登上皇位,废昌帝,立新君。   【阎不留】(重要配角)   年龄:50岁左右。   声线特征:一代枭雄,阴狠浑厚的中年大汉音,气势逼人,说话时常自带冷笑。   人物背景:在朝廷和武林有双重身份。贵为大司空,女儿嫁给昌帝当妃子,母凭子贵升至淑妃,仗着外戚权势主宰朝堂。背地里是江湖有名的“阎王钩”,为了保住家族地位欲竭力保住昌帝,与秦拓等人为敌。   【白轲】(重要配角)   年龄:28岁左右。   声线特征:兼有怯懦和狠毒小人一面的男青年音,个性阴晴不定,容易受到他人教唆。   人物背景:萧山派门下弟子之一,秦拓的师兄,因为秦拓受到牵连而被朝廷高手打成重伤,意外为方遗声所救,暂时栖身于听风馆。之后被阎不留收买,恩将仇报给方遗声下毒。   【柳溯玉】(NPC)   年龄:24岁左右。   声线特征:文质彬彬的年轻书生音,温文尔雅,听他说话如沐春风。   人物背景:秦拓在游历途中结识的好友,后来在殿试中考中榜眼,他和秦拓的关系被人知道后,被当成监视秦拓的眼线之一利用。   【萧山老叟】(NPC)   年龄:60-70岁。   声线特征:沉稳大气,仙风道骨的老爷爷音,慈祥而有威严。   人物背景:秦拓和白轲的师父,萧山派掌门人,将徒儿们视为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   【客栈掌柜】(NPC)   年龄:40-50岁。   声线特征:圆滑世故的中年商人音,狡猾而势利,说话常常绵里藏针。   人物背景:京城内情报集散地“龙巢客栈”的老板,一切看钱说话,保持中立,总是能巧妙避开各种江湖恩怨,负责买卖消息,眼线相当犀利。   【芦苇】(NPC)   年龄:15-18岁。   声线特征:清亮干净的少年音,懵懂无知,温顺乖巧。   人物背景:方遗声身边伺候的小书童。没有见过江湖风雨,性格单纯而善良,有着非常阳光的一面。后期因主人被陷害受到极大的打击,变得消极——   齐誩看前面还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看到“萧山老叟”这一个角色的声线要求,不自觉笑出声来,轻轻推了身旁的沈雁一把:“这个老爷爷的角色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沈雁似乎有些意外:“……你要我去参赛?”   齐誩点点头:“为什么不?我觉得你很有实力啊。”   而且如果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三个角色的话,沈雁甚至没必要拘泥于老爷爷音,还可以去尝试其他角色,包括他最不愿意碰的主角。   “不行。”沈雁却是摇了摇头,目光从屏幕上收回,喉咙有些涩,“你应该知道,我没办法在太多陌生人在场的情况下配音,何况这是比赛性质……我还是不去了。”   上两届的初赛和决赛,在场围观的听众人数都场场破万。   对他而言,这将是巨大的心理压力——   齐誩惋惜地叹一口气。他知道沈雁在这方面不能着急,还需要时间慢慢调整。   而且,自己不想强迫他做他不想面对的事。   “好吧,虽然很可惜,但我尊重你的意愿。”他笑了一下,继续伏在沈雁肩头。   “如果你想去参赛的话,我会为你加油。”沈雁语调十分温和。正像他们以前约定过的一样,陪齐誩说说话,对对戏,把戏感提升上去,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在比赛中顺利晋级。   齐誩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嗯”了一声。   两个人又安静地靠了一会儿,QQ群大概是见他消失太久,又“嘀嘀嘀”响起来。齐誩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回群里。   九姑娘:归期你看完没有啊?要不要考虑参加呀?<( ̄︶ ̄)>   三月竹笋:我想师兄可能是打字小帮手不在,所以暂时说不了话。≧w≦   九姑娘:噗噗噗,该不是和小帮手君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吧??   三月竹笋:很有可能!!≧▽≦   iCookie:哈哈哈,好甜蜜!   翻滚の喵喵球:好甜蜜!+1   不拖延不成活:好甜蜜!+2   看到这里,齐誩咳嗽一声,忍不住挺起身来,自己去敲字反驳。   不问归期:你们脑洞开太大了。╮(╯▽╰)╭   三月竹笋:……这口气是师兄本人……小帮手君呢!!审核中的男朋友君呢!!   不拖延不成活:是不是小帮手君去休息了?一直麻烦小帮手君打字可能也不太好。毕竟我们这个群的人都是话唠耶~   翻滚の喵喵球:对喔,对喔,会不会让小帮手君困扰?   九姑娘:要不我们去YY房间语音吧,我正好跟归期聊聊比赛的事。当然,如果不妨碍到小帮手君兼审核中的男朋友君就好~(= ̄w ̄=)   iCookie:哈哈哈,我赞成!去YY吧!   “你介意吗?”齐誩回头问沈雁。   “不会,你们老朋友很久没聚了,慢慢用语音聊吧。”沈雁从座位上起身,让他重新回到电脑前,还替他把耳机拿过来,“不要弄太晚就好。我在书房,有事情就叫我。”   齐誩笑着点点头。   沈雁离开卧室后,他登录到YY上,按照九姑娘给的频道号码进入房间。几位姑娘的声音的确是久违了,他很愉悦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   宁筱筱一上来便嚷嚷道:“师兄师兄!求小帮手君说几句话!”   “不行。”齐誩笑得像一只小狐狸,“你不是说要我带他出来吃饭?为了保持神秘感,到那时候你再自己听他说话吧。”   宁筱筱隔着网线传来一声惨烈的哀鸣。   为了断了这小丫头听沈雁声音的念想,他主动把话题拉回《诛天令》的配音比赛上:“说说那个配音选拔赛吧。我想这个比赛应该有不少CV参加,包括我认识的很多人。”   “比如铜雀台吗?”九姑娘的话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也对,大神参加比赛一点都不奇怪。   齐誩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在现场投票环节那里可以占到的优势了。   不过,他更好奇铜雀台选了什么角色:“你们知道大神选的是哪三个人物么?”   宁筱筱忙不迭地抢答:“他的粉丝群……啊,就是我蹲点的那个啦……那里面的人好像说是’秦拓‘、’昌帝‘和’顺阳候‘这三个。尤其是’秦拓‘,第一男主角啊!”   iCookie也附和道:“嘻嘻,我也听说了。他似乎很想要这个第一男主角的位置。”   齐誩闻言,偏头细细斟酌了一下,忽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去试试’秦拓‘这个角色好了。”   此话既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师兄!你为什么想不开!你不适合这个角色好不好!”宁筱筱尖叫起来。   “为什么呢……”齐誩双眼微微眯起,挑眉道,“大概是因为录《陷阱》那时候一直被他和他的粉丝们压住,气场发挥不出来,结果配出一个0.5风情受被原著党深深鄙视了。我觉得很不痛快,于是想在不受任何限制的比赛当中扳回一局。”   “归七七你要跟铜雀台大神一决高下么!噗噗噗。”   “你非要拿’秦拓‘来跟他一决高下么,累爱啊……”宁筱筱第二次哀鸣不止。   “因为我觉得我的声线肯定没办法胜任’顺阳候‘,所以只好配’秦拓‘了。’昌帝‘的话也许能试试,不过希望不大。”齐誩很清楚自己的劣势在哪里。他的声线比铜雀台薄,无法抗衡对方的低音炮,拼那种雄伟霸气的角色绝对赢不了。   秦拓的声线要求虽然也对他不利,但是人物性格跟现实中的他那么一点点相似,说不定可以超水平发挥。   “老实说’方遗声‘的人设才是我的菜,求配这个……”九姑娘撇了撇嘴。   “同意九姑娘。我也觉得归期你比较适合’方遗声‘,虽然可能你的声音有点温暖,但是影响不大,可以冲击一下。”不拖延不成活跟着分析,“啊,还有就是那个NPC’柳溯玉‘也行,虽然NPC发挥的余地不大……要不,那个小清新角色’芦苇‘你也可以伪伪看。”   齐誩皱眉:“后面那两个角色一个以前配太多,另外一个没办法装嫩。我决定了——就报名’秦拓‘,’昌帝‘还有’方遗声‘三个。”   如此一来,他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和铜雀台竞争。   尽管他也认为自己未必适合这些角色,胜算不大,然而比赛本身也只不过是图个热闹玩玩罢了,赚人气、进商配什么的他也不需要。   只求全力以赴,无愧于心。    第三十五章   所谓“老朋友”的定义之一即是:聊着聊着便会忘记时间。   齐誩告别了YY上最后一位姑娘之后,往屏幕右下角一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十点。想到日后自己可以和大神实打实较量一下,他还是挺有干劲的。   退出所有聊天软件,耳机搁到一旁,齐誩蹑手蹑脚来到书房门前,生怕自己会打扰到沈雁休息。   书房的门虚掩着,门缝漏出一道微微昏黄的光。看来他还没睡。   齐誩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踱了几步,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叩了两下门。沈雁似乎正坐在他自己的电脑前忙碌,敲门声打断了敲字声,他转过座椅面向门口:“请进。”   推门而入,书房的面积看起来比卧室要小一些,两个高大的书柜横跨过去,占去了整面墙壁。余下的地方还要摆放一张书桌和与之配套的座椅,自然留不出太多空间给床。沈雁口中的“小床”是真小,只比普通沙发宽一点点,翻身很难,床上布置也很简单。   简单到让齐誩觉得良心不安的地步:“要不……还是让我来睡小床吧。”   沈雁怔了怔,估计是猜出来他的想法,一笑而过:“别担心,我以前偶尔也会在这边休息,很习惯了。”   “可是……”   “你是伤患。”沈雁一锤定音。   伤患,这一点足以让齐誩理亏。   他知道自己必然争不过沈雁,只得放弃坚持,没奈何地走过去。   电脑屏幕上是一封打开的邮件,齐誩简单扫了两眼,好像是工作相关,因为邮件内容用了很多医学术语。沈雁顺着他的目光回到上面,便解释道:“在我们医院,已经痊愈的小动物在被主人领回去之后,个别会出现情况不稳定甚至复发现象,饲主们常常会提出一些后续问题,这时候我就帮忙解答一下。”   原来如此。   齐誩心想,他还真是敬业,明明出了院他就可以撒手不管的。   所以自己才会深深为之着迷——思路到此一个跳跃,跳上唇角,将那里向上提起。齐誩没有开口,只是淡淡笑着找了一张凳子在他身侧坐下。那个人工作时耐心专注的神情是他最喜欢看的。   “我快写完这封信了,你等一等。”沈雁的语气中有歉意。   “别着急,慢慢写。我就在旁边看看。”   齐誩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笑着看他一路写完,检查,发送。然而邮件寄出之后,电脑画面切回到邮箱主页,他忽然看见左侧目录条的一列文件夹中有一个特别打上了星号。而且……文件夹与自己同名。   ——“齐誩”。   心跳刹那间漏了一拍,紧接着怦怦一阵乱响。   一看就知道那里放的是什么。原来,自己以前那些回信是被保存在这个位置。   觉察到齐誩目光停留的地方,沈雁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挺直身板,神情局促,寻找一个不那么坐如针毡的姿势:“那些是……你以前回给我的邮件。怕遗漏了,所以集中一下放在里面。”   齐誩的双眼仍久久盯着那个文件夹。   他是传媒职业,名字曾经在无数个地方出现过,新闻,论坛,解说稿,制作组……却没有一次像眼前这个这样,如此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的份量。   “你不觉得……里面还少了一封么?”鼻子有点酸,笑得有点勉强。   少了一封,最后那封。   闻言,沈雁仿佛忽然间领悟了什么,倏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而他笔直地看回去。或许是因为有些湿润的缘故,眼眸里折射灯光的部分微微闪烁,像阳光下泛起波澜的湖面,平静却又绚烂。   “现在回信的话,你还会收吗?”他问。   膝盖轻轻挪过去,碰了一下沈雁的膝盖,两人膝头相抵。像是一个非常青涩而稚气的,孩子般的询问。   沈雁无声地望着齐誩,始终一言不发。毕竟这封回信他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月。   那种心情就好比独自一人在漆黑的雨夜里等待末班车,没有灯光,没有手表,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错过的时候,从茫茫雨幕中驶出一辆亮着两盏车灯的巴士。世界被照亮的瞬间,反而因为不可置信,脚步迟迟未能上前。   “沈雁,”齐誩身体微微前倾,脸在他们膝盖靠在一起的位置上方低下去,再次询问,“我想回信,你能收下吗?”   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沈雁的膝头动了一下,与他错开。   并不是为了离去,而是为了让彼此更加靠近。肩膀在那一刻被一双手轻轻扣住,拉向面前那个温暖的胸膛,将他抱个满怀。低着的头正好顶住那个人的下巴,他感觉到上面的人温柔地蹭了蹭那里的发丝。   “我说过,如果你想看,我就继续写。”沈雁低沉的声音自上而下,直直落到心底去,“如果你想回信,我就会一直……一直好好地保存它。”   齐誩埋头笑了一声,同时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不管我回复的是什么?”   “不管你回复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沈医生,我早已经给你12分‘或者’沈医生,你审核通过了‘之类的呢?”趁着看不见对方的脸,对方也看不见自己的脸,他咬着嘴唇低低地笑。   沈雁的回答果然停了一下。   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收紧的双臂,力道不大却很密实,甚至开始微微打颤。   “这些,你以后再回复也可以。”沈雁的回答超乎他的想象,认真的程度也是。只因为他说过要他等,“好好想清楚,再回复——我会像等你的邮件那样,不去给你任何压力,一直,耐心地等下去。”   不过,至少那封邮件沈雁不用等。   齐誩打开工作邮箱,找到那个名为“未删除”的文件夹,移出邮件。   另外名为“沈雁”的新建文件夹,将之前所有来自沈雁的重要邮件统统移入。然后,点开最后那封只有十二个字的信,仅仅用了一个字回复——“好”。   对于这个回复而言,一个字已经足够。   对于另外那个回复,自己会按照他说的好好想清楚,再思考怎么样回答。   时隔一个月,可以在发信人本人的卧室里寄出回信,而等待回信的人就在隔壁房间,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齐誩又看了一眼送件箱,确认邮件已经寄出,心情无比舒畅。   “我的回信已经发出去了!”他朝着书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片刻后,沈雁的回应传来:“我收到了。”   齐誩放下心中的一块巨石,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情绪久久无法平定,正要站起来走向书房,没想到沈雁倒是先行一步走进卧室。他手里拿着一本类似于日记那样的笔记本,径直来到齐誩面前,欲言又止,默然把笔记本递过去。   “这是什么?”齐誩好奇道,一边问一边已经低头翻开来看。   第一页上的标题便让他足足愣了三秒钟——“小动物们的恢复情况”。这与他以前收到的邮件标题几乎一致。   题目下面是日期,正好是从他接到沈雁最后一封邮件那天。   继续往下翻,之后的每一天都有记录,都是关于医院里陆续接到的一些宠物,有猫有狗,只要是沈雁接手的他都登记出来,按照以往邮件的格式,详尽地描述了它们的健康状况,一丝不苟,娓娓道来。   至此,积攒了差不多一个月,厚厚的一沓纸。   齐誩震惊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原来一直……有写?”   “嗯,”沈雁轻轻点了一下头,低声回答,“因为当时接不到邮件,一开始想你大概是工作忙,或者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所以就先用笔写着。后来……写着写着也停不下来,只等着哪天可以录入电脑,寄给你看。”   万一自己真的狠下心肠,永远不回那封邮件怎么办?   齐誩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再想下去,他大概要背着负罪感过一辈子——   “你真傻。”半晌过去,齐誩只能怔怔吐出三个字,尔后长叹一声,对着日记本苦笑不止。语调和当初他在电脑前骂他自己傻一样,可他只心疼沈雁。   当事人却执着如初,缓缓道:“我不傻,你不是已经给我回复了么?”   齐誩内心五味杂陈,不得不努力克制住自己动荡的感情,深吸一口气,勉强笑出来:“嗯……我会好好看完,然后像以前那样给你写读后感。”   沈雁此时却把日记本轻轻从他手上取走,合了起来。   “不是现在,现在你需要休息了。明天你起来再看。”他提醒齐誩时间,原来已经快要十一点了。自从他知道了齐誩以前可怕的作息习惯,便打定主意要督促对方早点睡觉,把生物钟调回到正常状态。   “沈雁,”齐誩忽然叫住他,伸手触碰那本日记的同时也抓住了他的手,“你可以念一段给我听吗?就当作是睡前读物。”   沈雁愣了愣,完全没有预料到齐誩会提这样的请求。   握着日记本的手不经意间松开,本子重新回到齐誩手中,连带他自己的手一起。   “你还记得,我以前用你的第一封邮件作为新闻讲解词吗?”齐誩没有放开任何一个,向前迈了一步,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不足两尺。   “……记得。”   “你当时说,我的声音很有感情。”旧事重提,齐誩仍然记得那时候自己发烫的耳朵,不由低头一笑,接着道,“可是,我总觉得由本人来念会更有感情。”   沈雁一动不动站着,齐誩看得见他的目光开始软化。   于是靠得更近。日记本碰上了胸口,他的,沈雁的,相连的不仅是手指的温度,还有在橘黄色的灯火中一起一伏的呼吸。   “那么,雁北向大人,可以求一下你的版本吗?”齐誩挑起眉梢笑着。   熄了房间里的主灯,只留下一盏落地灯,散发出干净而不过于刺眼的光。   齐誩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微笑注视坐在床边的男人。   卧室里的床比书房那张大很多,人躺上去也感到极其暖和舒适,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枕头还是被褥,都有一种沈雁的味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味道,齐誩觉得自己多年撰写新闻的经验也无法找出合适的词汇去描述,总而言之,是一种可以让人安宁入眠的气味。独一无二,沈雁专属。   哪怕只是心理作用也好,他有信心一觉睡到自然醒,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频频断续,饱受煎熬。   沈雁并不急于开始,还拿手去给他仔仔细细掖好被角。   齐誩却从被子底下探出一只手,不动声色地轻轻用食指摩挲他的掌心。沈雁笑得很无奈,只得放弃端起本子念的打算,直接搁在腿上。   “可以开始了吗?”他问,如同对戏之前那样谦和客气。   “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齐誩没有回答,倒是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脸上笑容不减,辨不出究竟是认真说话,还是在调侃。   “什么心情?”沈雁低声问。   “我的心情,就好像要到一个独家授权的策划。”齐誩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一般。   是的。   只有他得到了,不属于任何其他人……的感觉。   衬着薄薄的一层光火,齐誩看见沈雁抬起唇角,似乎无声地笑了笑。   带着那样温润的笑容,他打开日记,开始念第一页上面的内容。   “九月十六日,六号笼,拉布拉多犬,两个月大的一只小家伙。送院时已经连续咳嗽两天,出现干呕症状,主人说小家伙这几天食欲低下,而且消化似乎不好,初步判断可能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消化道炎症……”   齐誩默默地侧耳聆听,自始至终将目光的焦点驻留在沈雁脸上。   看他念到比较严重的病情时,双眉微蹙的样子。   看他说起小动物们调皮的一面时,眼神中流淌出来的怜爱之意。   看他读出每一个字时,嘴唇轻轻张合,完全专注于自己所讲述的故事的认真表情。   传入耳中的声音和齐誩曾经想象过的一模一样。   低沉,正直,温和,润物无声,埋藏着深厚却不至于张扬的感情——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情,掺不得半分假意。   “沈雁。”   他忽然在枕边轻轻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一直留在对方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下了一个决心。   “虽然……我很想要一个你的独家授权,不过这很自私。”   齐誩笑道,仿佛喃喃自语一般。   “其实我真正希望的是,你的声音被更多人听见,让更多人感动。让我……有朝一日,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你在一起对戏。”    第三十六章(一更)   ——希望你的声音,被更多人听见。   不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说。   但是,对着现实中的“沈雁”这么说的,只有齐誩一个。   手里的日记不是任何一个剧本,自己并不是在饰演任何一个角色,原原本本的都是他自发写下的东西,毫无遮掩,最真实的他。   即使这样……齐誩还是对他说出这样的期盼。   声音停了一下,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声带忽然间失去所有力气。哽住一般。   沈雁的手掌在齐誩指尖划出痕迹的地方轻轻一握。   之后,手渐渐收拢,越收越紧。   或许因为只有一根手指被握住的感觉很滑稽,而且沈雁用力时甚至有些疼,齐誩不由得皱起眉毛冲他笑了笑。   正欲说话,笑容却在两个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顿住。   背向落地灯的灯光,沈雁脸上的神色他看不清,只知道眉眼垂得很低,似乎在隐隐克制着什么。那双眼中没有半分明亮,又黑又深,像阳光照不进去的一片海,深得看不见底,无形中阻止了想要纵身跳下去的人。   “怎么了?”齐誩愣了一小会儿,回过神来,食指在他手心里缓缓挠了一下,重新挂起轻松的笑容。   沈雁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他却能观察出对方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而且不是一种好的变化。   “沈雁?”莫名地有些担心,齐誩再次低声呼唤,肩膀向上一抬想要起身。这时候沈雁终于有所反应,默默一按让他留在枕头上。   “好了,今晚念到这里。你该睡了。”沈雁合上日记本,俯身低语。   这时候角度稍变,灯光得以趁虚而入,照亮他半边脸庞——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依然温和沉静。眼睛里的黑色从海底浮上海面,此时仿佛有了一两点星光,显得没那么黯淡。   现在已经很晚,即使再眷恋他的声音,也不能以牺牲他的正常休息时间为代价。   齐誩点点头,微笑道:“那好,明天我再看一遍。”   沈雁无声地放下那本日记,搁到他的枕边,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静悄悄地望了齐誩很长一段时间,握紧的手才微微一放,使彼此体温分离。   “快睡吧,我替你熄灯。”沈雁轻声叮嘱。   他从床边站起来,走到落地灯前按下开关,卧室陷入一片黑暗当中,惟有客厅亮着的光隐隐约约透入门缝。齐誩眯起眼睛适应了几秒钟,再度完全睁开时,可以看见对方的轮廓久久立在墙下。   似乎,是不想离开的样子。   其实齐誩也不想让他离开。让沈雁念日记除了想听之外,更重要的是可以争取到多一些相处时间。   虽然他们以后的路还很长,但是今天,他思念的人不再是手机存档中的一张照片或者记忆中的映像,听得见,也碰得到,给过他一个真实的拥抱——温暖得令人上瘾,于是他也像瘾君子那样贪婪地索求。   前段时间吃过太多的苦,对于甘甜的渴望便强烈起来。   “怎么了,舍不得走吗?”掩饰自己心思的最好方法,就是开玩笑似地反问对方。   沈雁没有回答,亦没有动。   “要不,我们可以一起睡啊,反正床很宽敞。”齐誩像一只慵懒的猫微微眯着眼,故意这么逗他。齐誩有一个坏习惯,在明知道对方已经被他问住的情况下,还会忍不住再调侃一句。反正这一句沈雁肯定答不上话。   如他所料,沈雁果然没反应。   这个玩笑似乎开得有点大了。齐誩“哧”地笑了一声,主动替他解围:“说笑而已。快去休息吧,晚安。”   这时,沈雁从阴影中迈出一步,慢慢走回床边。   齐誩以为他只是回来道晚安的,如果他没有突然俯下身去,双手撑在枕头两侧的话——   感到枕头整个往下一沉的时候,齐誩反而惊得挺起上身,短促地抽了一口气。   很轻,假如对方不是近在咫尺,应该完全听不见。   可沈雁离他太近,近到脸上的轮廓线即使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也能清晰浮现,而且,距离还在一寸一寸缩短,直至呼吸可以直接在两人之间传递,气息吹拂到皮肤上,痒痒的,甚至温度还在。   齐誩下意识躺了回去,膝盖弯起,整个人向后轻轻缩了一下。枕头凹陷得更深,而那两只手臂仍旧纹丝不动。   周围一片漆黑。   灯已经熄了,他躺在床上,而身前这个人的双手正一左一右按在他颈子两侧,是一个无处可逃的局面。   “沈雁……”愕然之下,他干涩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眼睛都不敢眨。   身上的人像是听见,又像是没听见,只是不动。   “沈雁……”意识到对方可能把自己的玩笑当真了,齐誩终于有些慌,颤声道,“我刚才说笑的。”   与其说害羞,不如说害怕占了上风。   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是成年男人。要说完全没有想过同在一个屋檐下会有什么发展,那肯定是假的。不过在手臂骨折的情况下,第一天晚上就躺在一起,甚至还可能有别的动作,实在……有点超出预期,无法自然而然去接受。   齐誩见他毫无动静,忍不住从被子里抽出一边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手指抵在沈雁的胸口上,是一个明显的抗拒姿势。可能由于过度紧张,手都止不住微微发抖。   身上那个人此时终于动了一下,呼吸一时间停滞,齐誩听不到他传来的任何气息。   接着手上的劲道一松,之前撑住的东西忽然消失,只能在半空中做出一个虚挡的动作——原来,是那个胸膛后退了。   “我知道,”黑暗中,那个低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苦笑,“我知道你是说笑……别害怕,别怕我。”   这么说着,按在枕头上的手随之移开,其中一只转过来,轻轻地贴住齐誩的发鬓,没入一两绺发丝,抚弄,梳理,很小心地安慰着。   齐誩的手愣愣地停留在原处半晌,终于放了回去。   “晚安。”看到他的手收回被窝,沈雁微微地低下眼,沉声道别。笑容有些苍白。   第一次不是隔着网线彼此互道晚安,本来应该是一个很温馨的回忆,可他给这个回忆带来了瑕疵。   双手完全放开,让齐誩可以安心躺着,自己先退后两步,在一个令对方能感到安全的距离内站了几秒钟。然后,他在床前绕了一段远路,选择离床最远的那条路线走向门口。   沈雁离开卧室,轻轻将门阖上,听见门锁“咔哒”一下咬合之后,他有些茫然地从门把上松开手,扶住自己的前额。   其实他刚刚并没有强迫齐誩的意思。   更不会像齐誩提到的那样,真的躺下去。因为他承诺过自己会一直等,等到齐誩点头。   尽管如此,听到齐誩鼓励自己的那些话,心底已经受到触动,又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调侃,临别时忽然产生了亲他一下的念头——只是想亲一下额头,仅仅是这样。   然而事实证明,违背承诺是不行的……自己差点就惹他反感了,不是吗?   想想都后怕,手指也开始发凉。   沈雁默默地甩了几下头,冷静下来,熄灭客厅的灯回到书房内,又在座椅上静坐了一刻钟,终于和衣睡下。   书房的床很窄小,没有多少翻身的空间,他静静地仰躺着,盯住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万籁俱寂的时刻,远处的路灯成为深夜里唯一的光源,隔着围墙送过来一点点隐晦的亮光——可惜这样也无法阻止天花板的白色被黑夜染成灰色。   灰色是梦的颜色,因为回忆是黑白的,而回忆的片断交织在一起,便成了灰。   而人许许多多的梦都是由回忆构成的。   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沉入睡,那个梦就来了。   久违的梦。梦里的他遁于无形,只是一个简单的摄影镜头,框住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包括那间封闭在记忆深处的出租屋。   铁制的屋门生了锈,终日紧紧闭着。   这扇门只有早、中、晚各打开一次,正是里面住户上下班以及午休的时候。   贴在门上的一个倒过来的“福”字是过年时在地摊上随意买回来的,做工粗糙,到了夏天已经开始掉色,看上去又破又旧,胶带边缘都已经剥落,在铁板上卷起来。   胶带是他亲手贴的。那时候年纪太小,不知道要怎么弄得对称美观,坐在地上贴了半天还是左一块右一块,歪歪扭扭的好歹粘住了。不过把福字贴上门口的人不是他,是面前看着他摆弄胶带的女人,一开始还在微微笑,直到他爬起来,想要跟她一起出门去贴纸,那种笑容就消失了。   “沈雁,”女人重新蹲下身,食指搁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别说话,别出声。”   他看着女人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坐回去默默抓起剩下的胶带玩。   女人没有动,又继续道:“回房间玩,不然开门的时候有人会看见你。”   他再次点点头,依言收拾好地面的胶带和小剪刀,装进塑料盒里,抱回卧室,还不忘把门缓缓带上。   这间租来的一室一厅摆设很少,很简陋,不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倒也凑合。   女人没有送他去上幼儿园,每天起来匆匆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来不及看他吃完便出门上班,中午午休时会回家一个半小时,期间做好午饭,小憩片刻,下午再次出门直至黄昏归来。   女人不在的时间里,他懂得自己到柜子里找积木搭,找橡皮泥捏,或者找女人给他买回来的小人书慢慢看。虽然没有念过幼儿园,但是她晚上会教他读书识字,时间长了他自己也会看了,通过这些熬过漫长的早上和下午。   家里放着的那只电话很少响,不过有时候会响个不停,女人那时候会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电话,却不肯接。   即使接了,女人也会在提起话筒前叮嘱他一句:“沈雁,别说话,别出声。”   他轻轻点头,很听话地来到墙角下看他的故事绘本。   别说话,别出声。   这是女人时时教诲他的,一旦习惯了这种暗示,即使女人听完电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啜泣,他也只能静悄悄地看着。   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不经允许擅自说话,女人便会用板尺狠狠打他的手心,疼了也不许哭。   以前曾经哭过一次,大概哭声压不下去,不小心被隔壁邻居听见了。后来隔壁那两夫妇在过端午节时包了几个手制粽子,打算分发给左右邻舍,轮到他们家时,女人叫他赶紧躲回房间,自己还把客厅里小孩子的玩意儿全部收好,这才开门。   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门后,一动不动,听着大门处女人和那对夫妇客套地寒暄,聊天,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对了,你们家是不是有小孩啊?”忽然,那位太太好奇地问。   “没有,我是单身。”女人答得很简短,然而声音中已经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畏惧感。   “说的也是,你还那么年轻。”那位太太奉承两句。   “咦,可我以前好像听到你这边有小孩子在哭,难道不是你这间屋,是其他住户?”那位先生也笑着接话。不过他的口气很悠闲,并没有跟她较真的意思。   “可能是听错了。”女人硬生生地笑着。   这个意外让他遭遇到懂事以来最可怕的一顿毒打。   用毛巾堵住了嘴,以免再哭出来叫街坊邻里听见,然后用鸡毛掸的杆子狠狠抽,抽得皮都破了,血一直往下流。   “不准哭,不准发出声音!今天险些被邻居揭穿了知道吗!”女人压低声忿忿骂他。   他死死咬住毛巾,无力挣扎,只会噙着泪花机械般地点头。   “以后还这样吗!”女人嘶哑地质问。   他虚弱地摇摇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即使拿掉了毛巾,他也只是很低微地小小声抽噎而已。   女人大概是打累了,坐在床边垮下半边身子,眼神幽幽地望着他,卸了一半的妆容看起来如同孤鬼一般,凄厉无比。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疼一跛一跛地来到她身边,把头埋在被褥里面哭够了,脸上的泪渍都擦掉。女人丢掉鸡毛掸,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之后哽咽起来。   “沈雁……你要原谅妈妈。”女人跟回放机似地一遍遍重复,“你被发现的话,对谁都不好。知道吗?”   他一脸木然,在她怀里硬邦邦地趴着,纹丝不动。   “总之你记住,别说话,别让他们听见你就好了。”女人的碎碎念像咒语一样,反复在他耳边响起。   只要不说话就好了,明白。   而他想说的话,也没有人会去听的。    第三十七章(二更)   梦像脚下灰色的路一样延续。那间出租屋开始分崩瓦解,一块块碎片洒满了路面,每一块都装了一个回忆片断。   走过去,就像走过那些年流逝的时光。   眼前的女人样貌更憔悴了,而自己也长高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搬到新的地方,完全陌生的城市和小区,不再是小镇上一间老旧的出租屋,而是高楼之中火柴盒似的小小一个套间。虽然也是租来的,但是大门是不锈钢做的防盗门,锃亮崭新,比曾经的那扇铁门耐看多了。   自从他到了学龄,女人终于愿意让他上学,也第一次牵着他在大白天走出住所。   那句口头禅女人很少再说。   因为他已经学会沉默,不需要一遍遍提醒。   学校是一个相当喧闹的地方,校门口往来的车流,奔跑跳跃的同龄人,维持秩序的老师,零零碎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将他掩埋,他像一个刚刚从默剧里走出来的人,耳朵嗡嗡作响,无形中涌上来一股窒息感。   这一切很陌生,陌生到一种令他惧怕的境界,冷汗不停地从手心里冒出来。   不过没关系。   只要不说话,不出声就好了——女人一直都是这么教育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和蔼可亲的班主任弯下腰,微微笑着问他。   半晌,他慢慢抬起眼睛,对方好奇打量他的目光犹如芒刺,逼他立刻把头低回去,朝女人迈了一步,半个身子藏在她的长裙背后。   “他叫沈雁。”女人回了一个社交笑容,代为回答。   “沈雁,”班主任照念一遍,继而转向女人道,“您的孩子似乎非常害羞呢。”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女人脸上的表情,但是她握着他的手一瞬间捏紧了,他几根指骨都勒得发疼,却仍然一声不吭,只是忍。   “他不是我孩子,是我侄子。”女人的语气又硬又直,没有一点弹性,“我哥和我嫂在外地工作,没时间带孩子,就寄养在我这里。”   “啊,是这样吗?”班主任下意识看向他。   这时候女人侧过头,顺着班主任的视线低下去一动不动盯着他,手腕一使劲,他的身体整个被她往前拽了拽,忍不住磕磕绊绊回到班主任面前。女人张开嘴,面无表情地催促:“说话啊,快说对。”   说话。   他第一次听见女人这样吩咐,眼睛睁大,茫然地眨了眨。   侄子,哥哥,嫂嫂,外地,工作。那些都不是他的情况——原来,他在扮演“别人”的时候就可以说话了吗?   “对。爸爸妈妈很忙,在工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一字一顿,可总算是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班主任见他开口,便笑盈盈地摸了一下他的头,以示安慰。   女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容许他再次静悄悄地退到她裙子后面。   于是,他白天扮演一个与他同名的陌生人,晚上回到家中,又恢复成那个不说话的,真实的沈雁。   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女人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有时候半夜两三点才回来,酒精上头了便会闯进房间用力摇醒他,又哭又闹,把他桌上写好的作业撕得粉碎,接着歇斯底里地问他一些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譬如“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你爸”。   譬如“如果没有生下你,我是不是就能回到过去,重新做人”。   但是最难答的一道题,是“你为什么说话不能让你爸听见,让他离婚,让他马上过来名正言顺接我们进门”。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话才能让他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听见,并且按照女人说的去做。因为他是真的“沈雁”——真正的他说的话,是不会有任何人想听的。   女人也没有听。   不但没有听,甚至有一次醉得太厉害,突然发狂,用被子死死捂住了他的头。   那是一个容不下任何光线的凌晨。睁眼所见,惟有一片漆黑。   他的整颗头被女人罩在棉被底下,呼吸无比艰难,气管险些被激烈进出的气流刮伤。他本能地伸出手不断去推揉,挣扎,然而摸到的只有一面无边无形、无可撼动的实心墙。   力气渐渐到达极限。   黑暗如同一团团无味的棉花塞入眼睛,鼻子,耳朵,还有喉咙,密不透风。在这种极度恐惧的时刻,声带反而发不出一丝声音,喊不出半个字,张嘴只能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发出一下又一下的类似“呃”的单音。   “呃……呃……”在缺氧昏迷过去之前,他一直那样苦苦哀求。   “沈雁,别说话,别出声。”女人只有在那时候才会搬出她昔日的口头禅,“不会有人听见,不会有人来。”   不对。   有的。   有人说过,他想听我说话,听我的声音。还想……让更多人听见。   而且他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就在这里,触手可及——   猛地清醒过来。   看到自己一只手伸向仍旧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像是急于抓住什么。   天花板的颜色已经由深灰过渡到浅灰。   清晨已至。   沈雁的手指在空气中虚抓了一下,轻轻放落,然后低喘着闭上眼睛躺回去,背上冒出的一颗颗细小的冷汗被悉数压碎,浸湿了后面的衣服。   才躺了几秒钟,他忽然浑身一颤,想起了什么似地匆匆翻身下床,打开房门赶到卧室门前。差点忍不住去敲门,幸亏理性及时恢复过来,手在那一刹那停住了,没有惊扰到卧室里的人。   还好,卧室的门是关着的。齐誩还在。   不在自己的噩梦里,而是真真实实地,隔着一道门,在充满了熹微晨光的房间中恬睡。   沈雁默默收回了手,将气息调整均匀。   他在门前伫立了很长一段时间,半晌,又再次伸出手,非常小心地碰上门板,完全没有用力,只是缓缓地在门上虚划了一下。手指所及之处都有微微的疼痛感。   沈雁很感激这种疼痛。   会疼,代表这不是梦的延续,而是现实。   他把手贴在门板上,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站了约有五分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离开卧室的门走到大门后面放置鞋子的木柜旁,打开查看——齐誩的那双鞋子还在。   再往浴室外的盥洗台走去,牙刷、毛巾、刮胡刀等等个人用品也都齐全。   看到这些东西,他终于确信那个人从未离开,稍稍松一口气,回到卧室那扇门前,背靠墙壁坐在地上,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一会儿神。   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壁钟,才过早上六点。   自己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不清楚,但肯定在十二点以后,即是说睡了不足六个小时。此刻脑仁儿开始微微发疼,一脸倦容,可呼吸已经稳定许多。   然后,沈雁想起要准备早餐。   于是他起身走到冰箱前,把可以用来当食材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全部集中到桌子上。因为他不知道齐誩爱吃什么,所以每样都拿了一点。当齐誩早上八点打开房门出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一桌子满满的食材,以及坐在桌子旁边泥塑般一动不动的沈雁,他吓了一跳。   “你起得可真早。”   齐誩惊讶地睁大眼睛,刚起床时那种没醒透、晕乎乎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通常来说,周日早上不是应该贪睡一会儿的吗?况且他们昨晚将近十二点才熄灯。   当然,假如他知道沈雁已经在外面坐了两个小时,恐怕就不止是惊讶了。   “而且还准备了那么多东西……”齐誩顿了顿,又喃喃般感叹一句,说到最后不禁失笑。这些东西显然是为自己准备的,明白过来的时候,笑意遮也遮不住。   自从齐誩走出房门,沈雁便一直茫茫然盯着看,目不转睛。人就站在门口的位置,蒙着一层清浅的光,轮廓线被那种淡淡的白色冲散了,似虚似实,仿佛一个立在布幕后面的剪影,或许轻轻一碰就会塌下去。   沈雁忽然唤了一声:“齐誩。”   充满了试探的叫法。   慎重,忐忑,更多的是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否真实存在的迷惘。   “嗯?”齐誩下意识应声。   得到了对方的回答,沈雁面色稍缓,那双眼睛在恍恍惚惚之间有了神采,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一时间似在叹息,又似在笑,又或者两者兼有。他闭目片刻,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到以往温和安宁的表情:“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喜欢吃什么样的早餐?”   “我——”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做的都喜欢。   正要这么回答,齐誩突然发现沈雁的眼睛里有不少血丝,眼角处也微微泛青,绝非晨光映照的错觉,而是睡眠不足造成的。   “怎么了?你看上去睡得不好,是不是昨晚小床睡不惯?”齐誩皱起眉头,焦急地问。   “不是床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沈雁微微一笑,右手捏着左手手腕搁在膝盖,这是他独有的,可以令自己镇定下来的姿势。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许诺,“不过我会慢慢克服的……一定。”   没有不能克服的事情。   他只是需要对的时间,对的环境,以及对的人。   虽然摆了整整一桌东西出来,齐誩还是只挑了几样简单的,一切随意就好,随意才有居家的感觉。   沈雁煮了一锅燕麦粥,打了几只鸡蛋做成鸡蛋卷,不放油光是用平底锅煎,尽量清淡。本来这样齐誩就说够了,但是沈雁摇摇头,又用青菜、黄瓜、以及切好芹菜和芦笋制成简易沙拉,让骨折病人可以补充一些必要的维生素。除此之外,还准备了热牛奶,鲜橙汁,和水。   “这么多怎么吃得完。”齐誩看着自己面前摆的大碟小碟,无奈地笑了。   “慢慢吃。”沈雁像昨天那样坐在他的身侧,而不是对面。如此一来递东西比较方便,还可以随时往他杯子里添水。   齐誩轻轻应下。早餐吃进嘴里本来有着各种味道,而他心里只有一种,那即是甜。   两个人正吃着,沈雁忽然开口向他道歉:“昨天晚上……对不起。”   闻言,齐誩握着羹匙的手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本来沈雁不提,他会当作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但对方主动打开话匣,他不得不故作轻松地笑笑,遮掩内心的一丝尴尬:“没什么,我那个时候就是稍微有点……吃惊。其实回过头想想,是我自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不能怪你。”   听上去很勉强的回答。   沈雁低下头,缓缓停住手中的木筷。   “是啊,因为你调侃我,我才想吓吓你。”忽然,他淡淡一笑,顺着齐誩的话接下去,“结果真的把你吓到了,是我的错。”   “原来你是故意的?”齐誩听到他这么说,反而舒一口气,扬眉看着他。   “嗯。不过……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沈雁的口吻十分诚恳,无疑给齐誩打了一剂强心针。之前有些凝固的气氛果然不知不觉中融化了,回到彼此相处时最自然,最安定的状态——这样才对,只要这样就好。   余光瞥向身边的人,沈雁将那一声叹息默默埋到心底。   用过早饭,齐誩正要帮忙收拾碗碟,沈雁却轻轻抬手示意他回到座位,一副有正经事要说的架势。齐誩不解,刚坐回去,沈雁便说出一句他料想不到的话:“昨天你朋友提到的那个配音比赛,报名截止了吗?”   齐誩一愣。   愣过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怦怦作响的心跳。他似乎明白过来沈雁要说什么。   “没有截止,这两天还可以继续报名。”他不由自主挺直身板,目光殷切,紧紧盯着沈雁,“你……改变主意了?”   或许是齐誩表现出的期待感太强,沈雁怔了怔,反而犹豫片刻,低头不答。   齐誩连忙倾身过去,抓住他一边手,仿佛要牢牢握紧黑暗中的一线曙光,不肯让它在自己眼前消逝:“沈雁,你改变主意了。”   当疑问句变成陈述句,即是不能反悔的意思。   沈雁轻轻叹一口气,果然没有反悔:“嗯,我觉得自己一直原地徘徊是不行的。”   “太好了……”齐誩听到当事人亲口应承,不由百感交集,平时用不完的词汇库突然间被一扫而空,只知道反反复复念这三个字。   选择性缄默症的治疗过程漫长而艰难。但,可能性并不为零。   沈雁没有后悔选择配音作为疗法之一。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他不会遇到齐誩,不会与之相识,相知。   沈雁静悄悄地注视齐誩眼睛里流淌出由衷的喜悦,越是看着,越是觉得那个噩梦离他无比遥远。陈年的伤口,总有彻底愈合之日。   “你会去听对吗?”他问。   “当然会啊。”齐誩又笑又叹。岂止会听,恨不得都录下来慢慢赏析才好。   “只要你愿意听,我就愿意开口。”沈雁低声喃喃。手掌反转过来,与他十指相握。   齐誩抬起头,在那张脸上看到一个非常柔软的笑容,软得好像窗帘后面依稀穿透的两三缕晨曦,离炙热可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却也温暖。    第三十八章(三更)   新闻媒体人最信奉的一条守则,即是趁热打铁。   一旦时间被拖延了,热度冷却,再怎么值得写的专题也会变成一堆废弃的大纲。   齐誩自然不会破例。   刚刚收拾完餐具,齐誩二话不说,先把沈雁拉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要他坐下:“注册的时候只需要填写身份证号和活动ID,还用不着录音。你先去报名,至于选什么角色,什么时候录音都可以等一等。”   沈雁依言坐在电脑前,齐誩的手却一直按住他的肩膀,生怕他突然起身逃走似的。   这副样子把沈雁逗笑了。   “你别紧张,我既然说要参加,自然不会食言。”他很自觉地动手开机,完全按照齐誩说的去做。   “我紧张,”齐誩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比自己报名的时候紧张多了。”   他报名的时候抱着与铜雀台大神一争高低的心态,紧张也是正面积极的紧张。然而现在,紧张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负面消极的紧张,担心沈雁什么时候会打消念头,放弃这个机会。   所以趁这块铁还是烫乎乎的,自己得赶快敲打敲打——   登上浏览器后,齐誩从自己的历史记录里面调出《诛天令》的官方网站,在首页找到《诛天令五》配音选拔赛的金色图标,点进去,让沈雁注册一个活动账号。   沈雁一一照做。   输入身份证号,接下来需要填写“活动ID”。   沈雁本来都已经敲下“雁北向”三个字,这时齐誩却一个激灵,匆匆开口制止:“等等,这个比赛你还是披马甲参加好了。”   这么说是有所考量的。   一来,沈雁无论在现实还是网配圈,为人处世都非常低调,《诛天令》这么万众瞩目的赛事曝光度极高,甚至有可能为“雁北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来,以他对沈雁实力的了解,如果克服心理障碍,晋级应该不成问题……只是,闻风而来的策划一定会来打滚求配剧,求主役,好好八卦一番。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让沈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   毕竟,愿意参加这样在线听众场场破万的比赛,沈雁已经很不容易了。   齐誩思忖完毕,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你用别的ID参赛吧,这样对你而言会比较轻松,心理负担没那么大。”   沈雁不动声色,轻轻按了三下后退键。直到原来的ID全部删除,这才对齐誩淡淡一笑:“是不是’雁北向‘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冷了?不讨喜?”   圈子里的人似乎都对他这个ID产生一个固有印象。   乍看那个“北”字,下意识会跟风、雪、冰、霜之类的冬季意象联系起来,加上他少言寡语,不善沟通,益发给人以冷清感。   齐誩却轻轻“咦”了一声,脱口而出:“’雁北向‘难道不是春天来临的意思?”   冬至,则雁南飞。   春至,则雁北向。   大雁是按时令迁徙的候鸟,向北飞是由于大地气温回升,东风解冻,春暖花开。非但与寒冷无关,而且恰恰相反。   齐誩之前并不知道这些。因为那次偶然的机会,科教频道让他负责飞禽图腾的资料整理工作,他才从诸多的资料文献中读到。当时他第一个产生的念头,是觉得这个名字跟名字主人的声音很衬。   或许不是仲春后那种浓浓的暖。   却是刚刚入春之时,一点一点打破霜雪尘封,雪融成水,淙淙渗入心田的暖意。   雁北向,春至也——   沈雁微微诧异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眼眸中似有流光,无声地闪动一下。   接着,眉目舒展,露出一个非常符合这个名字的笑容。   齐誩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笑,不过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真的有敲破一层薄冰,春水满溢,丝丝暖流涌上肺腑的感觉。   而且沈雁昨晚似乎休息得不太好,在他看起来有些疲倦的情况下,这样的笑容显得尤其珍贵。   齐誩只顾得呆呆看,连怎么反应都忘了。   沈雁见他怔住,仍是笑,轻轻低头叹道:“你是第一个说出这个意思的人。”   原以为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理解,没想到被自己最渴望靠近的那个人一语道破。自己不需要以语言作为媒介,不需要开口,对方即是他的“声音”——说出他想说的,做出他想做的,他从来不敢奢求这些。   现在,不用求,不用想,眼前已经有一个这样的人相伴左右。   “那,你给我起一个用来替换的ID吧。”沈雁微微笑着,轻声向齐誩求援。这种举动带着一丁点孩子气,像在撒娇,尽管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齐誩也没有意识到,一心对着屏幕苦苦思索,又端详了沈雁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雁北向大人,我替你想到一个绝妙的马甲。”他笑眯眯地弯起一对眼角,狡黠无比。绝妙,真是绝妙,他想不到比那个更妙的ID了。   ——猫咪の爸爸。   为了显得更时尚,更混淆视听,还特意把“的”字换成了当下年轻人喜欢用的非主流“の”,以此掩饰真实身份。   因为正直无比的雁北向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披这种马甲的人。   齐誩忍着笑,动手在“活动ID”一栏敲出这几个字,然后就再也憋不住了,甚至蹲到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沈雁默默地看着这个新名字半晌,无奈地笑了笑,从容按下申请按钮。   “这真是一个好名字。”   “噗。”齐誩本来已经站起来,又被他这句话惹得一阵笑,重新蹲了回去。   “不过其实你更适合这个名字。”沈雁从座椅上起身,伸出手把人拉起来,不忘提醒一句。他虽然医治过许许多多猫咪,不过从来没有当过饲主。严格来讲,齐誩才真正算得上养着一只猫的猫爸爸。   而且,猫爸爸似乎应该去履行家长的义务了。   “既然如此,我们去医院探望一下小归期吧。”齐誩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心情畅快无比。今天必然会是一个晴天。   外面果然全面放晴,久违的阳光照得路面暖洋洋的。   大归期昨天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小归期也不甘示弱,翻起肚皮睡得四脚朝天,显然也是美美地过了一夜。   见到主人出现在笼子前,小归期兴奋得喵喵叫,一骨碌爬起来,隔着笼栅伸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用小肉垫使劲拍齐誩伸过来的手掌——看上去精神挺足,和之前在那家诊所里可怜兮兮的模样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齐誩的罪恶感终于稍稍减退,拎住小家伙的肉垫,陪它玩耍。   在他们嬉闹的时候,沈雁换上白大褂,戴上手套,到化验室的保温箱里取出小归期的细菌培养样品,拿到显微镜下细细检查一遍。所幸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基本上排除了二次感染的可能。   昨天注射的针剂也已经见效,体温恢复正常,不再发烧。   “小归期今天应该可以出院。”沈雁最后给它做了一遍检查,转头把结论告诉齐誩。   “你那里……能收留它吗?”齐誩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自己一开始只是打算把它送到医院治疗,结束后接回公寓。沈雁主动提出让他搬过来住,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事,如今住客里面包不包括一只猫,还得看屋子主人的意思。毕竟小归期不同于大归期,吃喝拉撒还不懂规矩,沈雁家里也没有现成的猫窝猫粮猫砂猫毯子,万一给他添麻烦就不好了。   沈雁这时候轻轻一笑,低着眼解手套:“大小都收。”   难怪小归期的烧退得这么快……原来是都传染给自己了。齐誩手上抱着小猫,无法确定耳朵究竟烧到了多少度。   而怀里的小家伙依然没心没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它的两位爸爸。爪子挠上其中一位爸爸的胸口,仿佛真的挠到心坎上,响得不得了。   很幸运的,宠物医院里面就设有小卖部,出售各种动物口粮以及生活用品,方便出门时没有携带物品的饲主。   他们在小卖部里面挑了一只棉布制的小箱子,底部垫着厚厚的海绵,四面围着有十分坚韧的垫片,足够小归期翻滚闹腾,无论用爪子抓多少次都可以。箱子顶部则是移动式的铁丝盖,如果不想让小家伙四处乱跑,可以直接盖上盖子,平时再放出来。   除此之外,沈雁还选了几样适合幼猫的奶粉以及磨牙用的干粮,还有一些常备药物,卫生用具等等。   “沈医生,你也终于要养猫啦?”小卖部的售货员显得很吃惊。沈雁在这儿当医生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亲自来买这些。   “两只。”沈雁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齐誩反应过来的时候,沈雁已经趁他发愣那会儿结了帐,还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应该走了。齐誩只得咳嗽一声,卷起小归期,跟随其后。   小归期对于自己的新家相当好奇,也许是因为家中的布置比较充实,四处都是可抓可挠的东西,它跃跃欲试的眼神令齐誩感到头疼。   还是沈雁比较有经验,用温水冲开奶粉,混了一点点磨碎的营养猫粮进去,调成糊状,喂了几口下去。小归期才两个月大,体力还不是很充沛,吃饱了之后就睡眼朦胧起来,整个身体懒洋洋地伸长,侧卧在沈雁的大腿上,开始补眠。   “趁小家伙在睡觉,我帮它修修指甲,免得总抓伤你。”看来沈雁照顾小家伙的肚子是另有目的的。   “你真不愧是猫咪的爸爸。”齐誩感叹,那个马甲ID果然没起错。他这个伤患人员什么都帮不上忙,只能待在一旁围观,却是定定看得入迷。   沈雁一边替小归期梳毛,让它尽快进入梦乡,一边抬起头看大归期:“那你呢?”   “什么?”   “你是用什么ID参赛的?”   “就是我本来的ID,没有上马甲。”齐誩参加比赛的原因和沈雁不同,他不仅不会隐藏身份,还必须让所有人知道他是谁,因为这样才有对比的意义,“这次我打算从铜雀台大神那里扳回一局,颠覆一下他的粉丝对我的印象。”   这些都是和九姑娘她们语音聊天时提及的内容,沈雁之前并不知情。   听到他这么说,沈雁的动作微微一顿。   “铜雀台就是……”   “你孙子。”齐誩突然联想到《陷阱》这个剧中他和铜雀台饰演的角色关系,忍不住笑着回了三个字。看来雁北向的老爷爷音为他占得了不少便宜,许多CV搁在他面前,愿不愿意都得当孙子。   大约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沈雁没奈何地笑着摇摇头,等齐誩笑够了才继续问:“你刚刚说从他那里扳回一局是什么意思?”   “我和他《陷阱》第一期正式对戏的时候,他和他的粉丝们都给我很大压力,虽然言辞上并没有什么过于激烈的地方,但是……为了配合他,我当时没有办法正常发挥。最后正剧出来了,被原著党狠狠骂了一通,这个你是知道的。”   “嗯,我有看剧帖。”沈雁颔首。   不过,对戏那个录音你大概没听——齐誩心里暗暗念道。   幸亏没听,不然自己那天晚上的一堆堆墨汁批发机似的黑历史就会全部被他知晓。   “他声音的先天条件很好,”沈雁似乎沉思了片刻,回想《陷阱》第一期成品里面铜雀台的表演,“但是,感觉上……有点走了偏门。”   齐誩头一回听沈雁评价大神,忙道:“你说走偏门,是指他理解角色偏差了么?”   沈雁轻轻叹一口气:“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有些地方声线存在感太强,注意力完全被声音本身吸引,台词听完了还是记不住剧情。而且,整体情绪上起伏不大,喜怒哀乐之间感觉都相差不多,变化不大。”   齐誩下意识手指一动,仿佛要在空气中找出一个不存在的录音机,把沈雁刚刚说的这段录下。   果然他喜欢这种一针见血的评论——   “雁北向大人,”齐誩故意这么称呼他,笑眯眯地问,“按照你的推断,如果我跟他抢同一个角色的话,我的胜算会比较大吗?”   沈雁似乎没料到他口中的扳回一局是指这个:“你这次比赛跟他选了同样的角色?”   齐誩摇摇头:“我当初是打算这样选,可是其中有个角色的声线我实在应付不来,就放弃了。不然真的三个都相同。”   “秦拓”声线明亮,他可以试。   “昌帝”演技要求比较高,他可以拼。   “顺阳候”这种声线又厚,气质又宏伟的角色,他真心还是不要勉强了。   “你说你不能应付的那个角色,声线大致上是什么样的。”齐誩当时在浏览人物设定的时候,沈雁并没有仔细看。因为那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去参赛。   “大概就是比较浑厚,气场很强的那种吧。”倒是真的很适合铜雀台那种低音炮。   沈雁默不作声,低头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忽然轻轻开口:“如果你觉得合适,我可以从这个角色身上,替你再向他扳回一局——”    第三十九章   齐誩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一部部电影。   在一般的影片里,当替身与真身同时出现,将会产生怎样一个结局?   可是……不管结局如何,自己心目中的主角只有一个。哪怕替身永远只是替身,真身不可取代,作为观众之一的他,仍有选择自己所欣赏的人的权利。   如今,一直站在帷幕背后的那个替身为了他,走出阴影的庇护,站到了舞台前。   而他必须伸出手替对方挡住舞台上太过刺目的灯光。   齐誩凝视沈雁良久,忽然呵呵笑了两声,眉梢上挂满了愉悦,却是摇摇头:“不,不,我不需要。本来抱着私心参加已经违背了比赛精神,连我自己都觉得幼稚。更不能因为这个原因,把你也拖下水。”   这是沈雁配音生涯中的第一次正式比赛。   齐誩希望他可以自由自在选择角色,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包括自己——这才是配音的乐趣所在。   “你能为我着想,我已经很高兴了,谢谢。”齐誩笑道。   沈雁曾经说过,他只有在两人不是面对面的时候才会坦白。而现在,他正在一点一点改变,这些真心话说出口也没那么害臊了。   “我明白了,”沈雁也笑了一下。齐誩的回答在情理之中,因为他的性格即是如此,独立,自由,更自强,于是在尊重之余还需要走一下迂回路线,“让我先看看人物介绍,然后再做决定,如何?”   他们出门时把电脑设置为睡眠状态,官方主页应该还在。   于是齐誩叫醒电脑,点开《诛天令》的男性配音角色设定页,放手让沈雁自己选。   尽管之前齐誩已经表明态度,不过出于好奇,沈雁还是下意识在第一时间用目光搜索“顺阳候”这个角色。   顺阳候属于重要配角组,角色年龄大致可以划入较为成熟的青年阶段,而官方给出的声线要求是“低沉浑厚”——其实只要压一压嗓子,年龄感和声音厚度可以提上去,这些于他而言问题不大。   问题在于人物背景介绍里的第一句话:   “顺阳候:表面上是因军功受封的世袭侯爷,实际上是先帝的私生子”。   ——私生子。   目光扫过去的时候,这三个字就像埋藏在棉絮里的钢针,毫无预兆地刺伤他的双眼。   握着鼠标的手突然遭了雷殛似地重重一抖,整个弹起来,仿佛梦中那个女人的板尺穿过二十年的光阴“啪”地打在手心。潜意识中一片火辣辣的疼。   不同的是手心没有血流下来,只有汗渗出来。当体温急遽下降时接二连三冒出来的那种冷汗。   ——沈雁,别说话,别出声。   ——不会有人听见,不会有人来。   耳边似乎有人阴恻恻地对他下咒,徘徊不去。   “呃……”他喉咙一窒,不由自主发出一个破损的音节,像琴弓与琴弦在错位相接时产生杂音那样。然后是更加可怕的空白。   糟糕。   糟糕,以前病发时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大概是因为昨晚刚刚做过噩梦,印象深刻,因此产生的生理反应比想象中更剧烈。沈雁匆匆闭上双目,及时用手按住声带那个位置,拇指顶住喉结,顺着咽喉的外轮廓上下反复地揉,几遍过后,麻痹的感觉终于稍稍得以缓解。   接着,他强迫自己开始咳嗽,避免症状再次出现。   “咳,咳咳咳……”   “沈雁?”见他忽然间变成这样,齐誩大吃一惊,以为他被什么东西呛到,连忙上前轻轻替他拍背。   “我,还好……咳咳……”沈雁眉头紧锁,总算可以说出一句话。有些事他不能告诉齐誩,至少现在还不能。   齐誩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屏幕中央就是顺阳候的人物设定,显然是沈雁正在浏览的内容。发现他在研究这个角色,齐誩一面给他顺气,一面叹道:“你还在看’顺阳候‘?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你可以自由选择,不必考虑我这边。”   沈雁一直在低头调整呼吸,此时忽然顿住,半晌,沉声回答:“不,我自己……也想选这个。”   齐誩一愣:“为什么?”   沈雁露出一丝苦笑:“因为我想克服一些东西。不是刻意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   选择性缄默症的脱敏疗法,初期阶段是通过与人沟通,以对话和文字交流来让患者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自由发言。进阶阶段,则是针对造成症状的主要原因——譬如一些敏感词汇,渐渐削弱其影响力,直至完全消失。   以前配音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接到老爷爷或者大叔的龙套,所以没有遇到这种和现实中的自己有共同背景的角色。   当角色和CV本身过于接近,要么发挥出色,要么就会被心理上的反作用力一击而溃。   沈雁还没有试过,过去的他鼓不起勇气尝试。   可是,齐誩答应过会一直听他说话,不是吗?   沈雁恍恍惚惚抬起头,看向身侧那个不明所以,却一脸担忧看着他的人,眉宇和笑容一并缓缓舒展。像对待庙里求到的一枚护身符那样,他将额头轻轻抵上齐誩的手臂,闭上眼,虔诚地从对方身上为自己祈祷一份安宁。   “齐誩。”   “什么?”被沈雁这样靠着,他一动也不敢动,总觉得任何一个动作都会破坏此时此刻的宁静与安详。   “只要你在,我就能够冷静下来。”那个人喃喃道。   冷静。   沈雁口中的“冷静”是指什么,他不知道。正是因为迷茫,所以有点担心。   齐誩直觉沈雁今天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沈雁那句话让他确信这一点,却无法再深入。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比赛前造成的压力,尤其当沈雁说要到一个人到书房的电脑那里,闭门好好研读一遍《诛天令》原著的第五部,揣摩人物的时候。   沈雁的理由是:读完原著之后,自己比较好决定剩下的两个角色选谁。   但是齐誩却认为他已经认真到一种令人不安的程度。   《诛天令》第五部长达五十多万字,估计沈雁读完要一阵子,而客厅里的小归期也尚在呼呼大睡之中,齐誩在书房门前走来又走去,走到第三十圈的时候不得不放弃这种无谓的举动。   他独自一人静静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翻了几本茶几底下的杂志,基本上都是正儿八经的新闻周刊,家居生活,健康养生类的,甚至还有兽医学的学术期刊。   之后,齐誩又站起来,走到摆放着各种物件的黑桃木橱柜前,隔着玻璃柜门细细观赏里面的藏品。除了一些陶器茶具之外,橱柜中间的位置上摆着一个很普通的相框,照片里是一位老人,白发苍苍,面容慈祥和蔼,和齐誩对雁北向的老爷爷音的印象差不多——仙风道骨四个字当得起。   这位应该就是沈雁提到过的,爷爷的爷爷吧?   从来不曾听他说过他的家里人,大概……有什么原因不方便提起——当“家里人”这三个字出现在脑海中,感觉是那么的陌生。齐誩不由自嘲地笑笑,连自己都不愿意提及的话题,又怎么会强求别人回答。   定了定神,正要再看一眼爷爷的爷爷,忽然发现相框下面其实还压了一本相册。   “快看。”好奇的齐誩这么对他说。   “别看。”谨慎的齐誩这么对他说。   齐誩踌躇着到底要不要看。不过他这个人很擅长在好奇与谨慎之间取得一个平衡,于是他决定就看一眼,看一眼就放回去,嗯。   自己就是忍不住想看看沈雁以前的样子——这种话他还不好意思说出口。   确定书房内没有任何动静之后,他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打开橱柜,伸手先把压在上面的相框挪到一旁,然后取出相册,蹑手蹑脚回到沙发那里,默念“只看一眼”,然后深深吸气,翻开了其中一页。   满满一页的照片都是同样的两个人。沈雁,以及那位老人。   沈雁是很多年前的沈雁,看上去应该是刚刚上初中的年纪,比较瘦小,而轮廓还是那个轮廓,相貌变化不大,只是神情比现在更缄默,更寡淡,对着镜头也没见他笑,一副低眉敛眼的样子安安静静站着。   老爷爷跟相框里面那张特写相差不大,笑得很亲切近人。   有几张两人合影都是老爷爷微笑着站在沈雁身后,双手或是轻轻扶着孙儿肩膀,或是直接牵着孙儿的手,一老一小给人感觉十分温馨,如果沈雁能够多一点笑容的话。   齐誩忍不住继续翻。   他虽然承诺过“只看一眼”,不过“每一页都只看一眼”也是“只看一眼”对吧。   “爷爷对不起。”道歉的对象既有爷爷,也有爷爷的爷爷。   令人诧异的是,无论翻多少页,他也找不到年纪更小的沈雁。沈雁的年龄层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缺,目前所见的他至少都在中学以上,更早以前的照片便没有了。   也许……这并不是唯一的一本相册,还有其它几本存在。   不过不重要了。   照片代表着一个人的过去,而眼前活生生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齐誩默默地在照片里的沈雁脸上用指尖描出一个代表笑容的弧线,画完后自己也不知不觉笑起来。幸好,他遇到的沈雁是他画出来的那种,会对他温柔地笑。   合上相册,放归原位。   眼看书房房门仍然紧紧闭着,齐誩不愿打搅对方,于是他打算趁这段个人时间刷刷微博,回复几个留言,再顺便看看论坛上的帖子,更新一下自己的八卦库。   没想到刚刚打开微博,右上角跳出的提示便吓了他一大跳。   一千多条@他。   出现这种惊人的@的数目,不是自己转发了某条热门微博之后被不停地轮,就是万众期待的热门剧发剧之后,自己作为CV被剧组@,然后听众纷纷转发造成的。愕然之下,他扫了一眼自己近来的几条微博,没有哪些是热门的,再想想最近自己参与过的剧,除了《陷阱》的转发量奇迹般破六千之外,其它剧的转发量基本上撑死五百。   所以一千以上……祸事,必定是祸事呀。   齐誩深吸一口气。   做足心理准备之后,他动手点开@的详细内容。   事实上,打开前齐誩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自己不会一语成谶,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当他看见那条转发一千多次还@了自己的微博是谁写的,“祸事”两个字已经摇摇晃晃挂在了眼睛前面,挥之不去。   当他完全看清楚微博内容的时候,他觉得“祸事”二字一定已经写在自己脑门上了。   CV-铜雀台:在我住的地方附近找到一家很不错的夜店,气氛很好,鸡尾酒味道很赞,而且吧台灯光比较暗,很适合两个人私下会面。跟《陷阱》里面的场景是不是很像?下次你来,我带你去,你一定会喜欢的。@CV-不问归期   微博下面还附上一张照片,拍的正是他口中那间夜店的内部装潢。   这间店的室内设计还是很有品味的,设计师对于灯光和家具色彩的搭配到位,处处可见高档奢侈的用材,充满了白领阶层的小资情调。华丽是华丽,但是一看就知道这地方消费不低,齐誩这样的电视台小记者恐怕负担不起。   不过,很适合二人世界这一点倒是真的。   此外,照片里还拍了一个男人的手端起鸡尾酒杯的模样。姿势非常优雅,手的外观也颇具型男风范。   “救……命……”齐誩花了五秒钟说完这两个字,尾音拖长,在脑内不断回声再回声。   祸事,很大的祸事。   爆照,男男暧昧,还公然@了男男暧昧的对象,足以煽动粉丝的三大要素统统到齐。在粉丝数目达到三万多的情况下,一千的转发量不是不可能……而是已经出现了,并且还在继续增加。   “不问归期”是出了名的装死大神。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绝对不能装死。装死的后果很严重。   齐誩沉住气,坐在电脑屏幕前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仿佛敲到最后会有一条计策从桌板下面掉出来。   桌子没有掉出计策,计策是齐誩苦苦冥思想出来的。   借用一下老祖宗的智慧,三十六计之中有一招叫作“反客为主”,如今他也得稍稍以进为退,主动把舆论推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方向。   于是他点了一下铜雀台原微博下面的“转发”,然后费力地伸出一根指头,敲出以下几个字,确认,发布。   CV-不问归期:关于这个,你怎么看?@CV-过桥米线。    第四十章   “师兄,你真蠢。”宁筱筱的声音幽幽地从手机听筒内传出。   “师妹,我真蠢。”齐誩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当作医学节目里龋齿疼的经典示范。   他真蠢,真的。   这句话齐誩打算用祥林嫂的口气念上一百遍,以省自身,然后再用狠狠以头撞墙的方式忏悔罪过。可是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将一个小时前自己发出去那条微博收回。   别说收回,连删除都删除不了。   因为过桥米线出乎意料地在短短十分钟内迅速回复了他,不仅如此,在他的带动下,铜雀台原微博的转发量一下子拔得更高,直逼三千大关。齐誩理所当然又被@了一千八百多次,而这个话题也已然一跃成为今日论坛上的八卦头条。   连宁筱筱得悉消息后都忍不住打了电话过来,打探真相。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真相。   有的只是过桥米线的一句话回复——简单,明了,高端。   CV-过桥米线:比起他来,我更喜欢你。//@CV-不问归期:关于这个,你怎么看?@CV-过桥米线   喂喂……   左边,说好的醋意大发呢?   左边,说好的哭着跑到铜雀台面前撒娇,责令大神不许跟别人搞暧昧的约定呢?   好吧,醋意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但明显泼在错误的方向上,事情发展的趋势未免也太超出逻辑可接受范围了。齐誩接到这个回复的一瞬间,两眼一黑,屏幕上所有的字字句句仿佛都浓缩成四个字——“祸不单行”。   最郁闷的是,这第二桩祸事居然是自己主动揽到身上来的。   借用一下时下流行的话,他真是蠢cry了。   “师妹,我觉得我摊上大事儿了。”齐誩默默为自己点烛。   祸水东引不成,还发生倒灌现象,这种事情即使告诉了宁筱筱,估计她顶多会替他再添一根蜡烛。   “师兄,我没办法同情你了。”果然,宁筱筱一副自己的烂摊子只能自己收拾的口气。   过桥米线虽然名气不如铜雀台,却也称得上是圈内炙手可热的受音CV,微博粉丝已经到达五位数,两名五位数CV的联手转发一下子给齐誩刷出了一堆好奇心旺盛的小粉丝,关注度蹭蹭蹭往上升。   数据上值得庆祝,可心情完全愉快不起来。   齐誩入圈三年,粉丝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不多,只有两三千人。可大部分人都是因为欣赏他的配音才关注他的,是实实在在的粉。   自从《陷阱》发剧后,齐誩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的“明星效应”,其中最显著的莫过于微博粉丝数目一夜之间翻倍,不少人是从铜雀台那边过来围观的。而这次,仅仅通过一条微博的转发,粉丝数目又涨了几百。   而他那些老朋友、老粉丝反而渐渐少说话了,他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齐誩无可奈何地看着右上角提示里“新粉丝”的数字不断增加,叹气道:“我搞不懂,他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回复。”   过桥米线真是补得一手好刀。   又准又狠那种。   宁筱筱相当诡异地笑着,扫描暧昧的雷达已经处于运作状态:“谁知道呢,他居然说喜欢你耶。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剧合作,他一来二去就看上你了?”   “我们没……”齐誩正要否认,忽然想起那位养颜至上的策划玉蝴蝶,微微一怔,“啊,我们是有一个剧,还是你上次介绍给我的呢。就是那个囧囧有神的天雷剧本,策划跟我说,她有意请过桥米线配主役受。”   宁筱筱也随之一怔:“玉姐这么说了?她请我来勾搭你的时候,没这么说过呀。”   齐誩对于她称呼玉蝴蝶的方式感到十分好奇:“你叫她玉姐,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她名气很大吗?”   宁筱筱愣了一下,大惊失色地冲他嚷嚷起来:“啊呀呀,她可是女CV中的大神唷!我知道的很多直男CV都把她当作女神一样供着。虽然她在耽美剧里面没怎么出现过,不过言情那边她很出名的,基本上都跑不了女主角,还接过商配呢。”   齐誩闻言,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难怪当初玉蝴蝶跟他接洽的时候是那种态度,如今回头一想,事情便容易说通了。   宁筱筱讲到这里,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玉姐好像最近刚刚开始看耽美,打算过来发展的样子,她人脉很好,制作团队不会差的。而且我听她说她想捧你,你配她策划的剧绝对不亏。”   “哧,”齐誩听见一个“捧”字,禁不住笑出声,“她以前又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她凭什么要捧我?”   “哦哦,这个我知道,她是因为看了你和铜雀台那个CP楼对你产生了兴趣。”   宁筱筱揭开了谜底。   齐誩打了一个寒颤:“能不能……别再提醒我那个帖子的存在。”   “铜雀台前花锦簇,觅春何须问归期”——帖子的标题很诗意。   诗意归诗意,每次他刷论坛的时候偶然看见,总要哆嗦一阵子,佯装没有见到那样跳过去。   据说这是铜雀台的粉丝们在论坛里开的帖子,主题即是铜雀台X不问归期这个CP。目前帖子已经搭了不少楼层,苦于教材不多,说来说去还是拿《陷阱》制作中的暧昧成分渲染一番,慢吞吞地总算翻了两页。不过经过今天轰轰烈烈的几轮转发,他已经不敢去看了——至少要翻过四页好么?   “过桥米线转发你那条微博之后,在他账号下面的评论你看了吗?”宁筱筱听出师兄声音里的哀怨,还故意坏心眼地揶揄。   “我不敢看……”齐誩只恨自己唯一能用的右手握着手机,否则他很有伸手做一个扶额姿势的冲动。   评论不敢看,那三千条@他的详细内容更不敢一条条仔细阅读。   但是宁筱筱作为模范师妹,很贴心地给他总结了。   “过桥米线的粉丝好像有一部分被你萌到了,想建一个你和他的CP楼。”没错,这种是典型的补刀,一捅一个准。   齐誩深呼吸。姑娘们,醒醒啊。   “甚至连CP名都想好了,就叫’期限‘,听起来很不错,啊哈哈哈!”再补一刀。   齐誩二次深呼吸,心底凉飕飕的。姑娘们,求放过啊……   其实网配圈再怎么八卦自己都行,只要不牵涉到现实生活,他通常都能一笑了之。但,现在他已经有了沈雁。沈雁也是CV,也会偶尔上上论坛、看看帖子,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从容不迫,因为他在乎对方的想法。   “哐——”   这时,隔壁书房里似乎传来一声东西破裂的脆响。像是摔碎了什么。   莫非沈雁出了什么事。齐誩倏地一颤,匆匆对着话筒道:“筱筱,我先挂了。小帮手君那边好像有什么动静,我要去看一下。”   宁筱筱急忙喊:“等一下!等一下!师兄,今天周日,晚上你和小帮手君要是没什么安排,一起出来吃饭吧。我想见见这位审核中男朋友啊!”   齐誩愣了愣。虽然说宁筱筱是他三次元认识很久的亲友,关系也非常铁,但是于沈雁而言还是标准的陌生人一个,他知道沈雁不太擅长接触生人,这份邀请,自己究竟该接受还是不该?   “我问一下他好了。不过,不一定能安排上,因为他休假日也挺忙的。”为了让事情没谈成时自己有台阶下,齐誩小小地撒了个谎。   “你先问问呗,问完短信我。”宁筱筱一直像鹰一样盯着他的感情空白页,而今这页纸上好不容易写上一个人的名字,即使只是审核中,她亦不会轻易放过良机。   “知道了,挂啦。”   齐誩与她告别后,即刻丢下手机朝书房大步走去。   书房的门跟一个多小时前相同,仍旧紧紧闭合。他先抬手敲了几下,见里面毫无反应,一时心急也顾不上礼貌,直接推门进去。   “沈雁?”齐誩蹙眉唤道。   书房窗户的窗帘是拉上的,自然光被挡在外面,房间显得比较阴暗。电脑屏幕泛着冷冷的白光,映在沈雁半边脸上,也映在地面一滩陶瓷茶杯的碎片上。茶水在瓷片当中缓缓流动,仿佛把上面的光溶解了。   冷的光,苦的茶,两者在一片死寂中相结合。   而沈雁一动不动。   他还坐在座椅上,只不过上半身弯下去,驼着背,像遭受重创的人那样直不起来。手肘顶着大腿,十指交握,默默地支在额头上——这是一种在痛苦时刻自我调节情绪的姿态。   “沈雁?”齐誩起初一直隐隐觉得他不对劲,现在果然验证,便焦急地喊出第二声。   “别过来。”座位上的人似乎终于对他的声音有反应,短促地应了一声,却是阻止了他继续靠近。   期间那十几秒钟的等待对齐誩来说相当漫长。   当他几乎站不住了,咬咬牙无论如何都要迈出一步的时候,沈雁忽然一声叹息,缓缓开口解释:“齐誩,别过来……地上有碎片,让我先收拾一下。”   说罢,那双手慢慢放下,扶上桌子,有点踉跄地站了起来。   “你还好吗?”这句话曾经是沈雁对他的问候语,如今情况颠倒过来。   “我没事,别担心。”沈雁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朝他笑了笑。那张脸像是刚刚从一潭深水中捞上来的,有些苍白,不过眼神没有溃散,到底是稳住了。   齐誩表面上答应,实质上还是担心不已。他替沈雁找来扫帚和簸箕,而沈雁自己把碎片全部清理干净,茶叶茶水也用抹布拭去。齐誩站在一旁看他忙这忙那,试图观察他表情中的某些变化。   但是那些变化太细微,在贫乏的光线里更是无迹可寻。   倒是沈雁自己轻轻说:“看文的时候,有些地方产生共鸣,情绪久久压制不住才会这样。现在好了,自己明白这些只是小说而已,是我之前太投入了。”   齐誩这时候按捺不住插了一句:“你太认真了。这场比赛,我觉得你心态放平去参加就好,别管什么名次,别管什么分数。”   听他说到分数,沈雁微微一笑:“是啊,我不在意分数,我已经有你的12分了。”   齐誩愣了一下,耳根子不自觉有些发烫,瞪了对方半晌还是无言以对。那个人居然可以在自己谈论正经事的时候,顺口说出这个,真是……防不胜防。   “顺阳候。”沈雁忽然念出这三个字。   齐誩下意识抬眼看他,他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没有焦点一般,却很执着。   “顺阳候,”沈雁重复一遍,接了下去,“这个角色,肯定不变。我会去配。”   “你自己决定了,就按照想法去做吧。”齐誩苦笑,走过去握了一下他的手。如他所料,手背手心都是凉的,和以往温暖的触感不大相同。   这种时候,自己反而需要把体温分一些过去,让沈雁可以尽早恢复。   于是将手牢牢握住。   “另外,你昨天说的那个量身打造的老爷爷角色,我也会去。”沈雁指的是原著中男主角一号的师父“萧山老叟”,“并不是因为我擅长这个,而是因为……看完原著,觉得他跟我的爷爷有几分相似,我很敬重这样的人。”   “好。”齐誩这次的点头是真心的。   如果是以老爷爷音出赛,至少可以保障三个中有一个角色必定晋级。   然而沈雁下一个报出的名字却出乎齐誩意料:“最后一个,是白轲。”   白轲,重要反派。此人性格怯懦而又狠毒,是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简直可以说是和沈雁本人完全背道而驰的角色。   “你怎么会想到选这个?”即使是看了原著,也应该对这个人毫无好感才对。所以齐誩十分诧异,愕然之下不自主地笑起来,“这个角色应该不属于你敬重的类型吧。”   沈雁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你最后一个角色选的是’方遗声‘吧?”   确实如此。   齐誩经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了方遗声与白轲之间的利害关系,似乎有些明白了:“我大概猜到了。白轲是给方遗声下毒的人,非但没有感恩,还出卖了他……这两个人之间的对手戏应该很多吧。”   言外之意即是……如此一来,若他们双双进入决赛,组合赛遇见对方的机率会大?   沈雁轻轻“嗯”了一声。   “我看完原著,这两个人不仅对手戏多,而且都是比较容易出彩的片段,很考验演技。”他望了齐誩一眼,仿佛此时此刻立在他面前的就是方遗声,不是其他人,“更重要的是……其实原文中对这个人的描写更详细,更丰满。我突然觉得人设没有把他的特质完整地表达出来,我想在比赛中表达这些。”   白轲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恩将仇报的。   最初,白轲对方遗声有过感恩之心,只不过后来由于身世导致了性格缺陷,心态渐渐扭曲,听信谣言,有了猜忌之心,最后才走上了不归路。   如果许多年前没有人把他领出来,他会走不出来。   如果没有人把他拽出那一片死寂和灰暗,他说不定也会变成白轲那样的人。   那么即使遇到齐誩,他也注定留不住人——   可他不想放手,想留住对方。   说到此处,沈雁握着他的手微微往上一牵,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可以直接触摸到里面沉沉跳动的东西。   “你也是我的恩人,或许你没有意识到。”沈雁的笑容十分平淡,却真挚非常,“我选择去配这个角色,是要警醒自己——绝对不能变成他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必须说一件事,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是还是得说清楚。   听到一位读者说:有一篇同期出的网配文和我这篇文某些细节很像。一开始没有在意,今天忍不住去看了看最新的几章……想想还是在这里私下说一说吧。   首先我知道作者姑娘你在追这篇文(如果你还在追的话,应该看得到我这段话吧),因为我刚刚开坑不久,有了一些读者之后,微博上关注我的新粉丝里有你。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我有定期清理僵尸粉的习惯,看到新粉丝就忍不住点进去看看对方是不是发广告之类的,然后就看见了你。你以前的文我曾经拜读过,也是网配,很萌很有爱。于是我当是多了一个朋友。   说一下重点吧。其实作为细节控,我对于细节上的东西印象很深刻,自己写的文更加深刻,所以一旦见到隐隐熟悉的地方就会认出来。虽然字句上没有照搬,每一个地方拆开来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短短几章居然有那么多似曾相识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小小地解释一下。   最开始让我觉得熟悉的地方是主角突然间住院,病房里还遇到一个老太太。当然这种梗可能说是巧合,然后他出院后回到“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住的时候感觉很空旷难受,那么多年习惯了一个人吃饭,看电视”等等……这个也很常见。接下来突然开始下雨,然后主角在雨天小区下面捡到了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小狗“全身被淋湿很可怜”而且“似乎刚刚断奶”,于是主角把它捡回家“给它洗澡,吹干,暂时放进小纸箱里”。   当然,作者姑娘你可以说上面统统都是巧合。   然后因为淋了雨,主角感到“浑身衣服黏糊糊的,感觉快要发烧了,去洗热水澡之后就舒服多了”,然后洗完澡就和文里的攻开始第一次视频。两个人对话,然后主角无意间说到自己是“多年来一个人住惯了”,攻表示他没有好好照料自己,并说……   “你应该找一个人照顾你”。   ……我想我应该已经举例了很多,其它一些细节我暂时就不列了。我希望没有这个必要。   上次我在晋江检举有关抄袭的事情大概是两年前,那位作者的情况差不多,把我的《南柯巷》改成现代背景文,要不是有读者写读后感说“这篇文感觉就像南柯巷现代版”我还真的一直不知道。她也没有照搬文字,搬的都是梗,都是情节上的设计。   但是,最后我胜诉了。同样的事情我真心不想再遇见一次……姑娘你要是看见的话,或者哪位读者也发现了这一点的话,请代我转告一下。   任何人原创都是心血,都是认真思考,认真写成文字的。尤其是你在V文。   希望你可以尊重一下别的作者,以及支持你的读者们,好好写自己的,我觉得你有这个实力。这件事情如果得到一个解释我就不再问了,也不会去跟编辑说什么。   只想说,写文的人,请爱惜羽毛。    第四十一章   和齐誩定下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地点在城北。   因为齐誩短信里说住处还养着一只小猫,他怕离开太久会出问题,于是只能就近解决。   宁筱筱一口答应。   事实上,当她挂了电话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接到齐誩那条短信,知道小帮手君同意出来吃饭,她简直欣喜若狂,兴奋得连干了一半的泥浆面膜都笑裂了。哪怕是叫她自费打的绕着这座城市跑整整一圈她也愿意,何况只是二十分钟的公交车车程。   除此之外,齐誩还有一个特殊要求。   “我选了一间比较安静,座位设计比较注重私密性的餐厅。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消费略高,师妹如果介意的话我请客”——这是齐誩的原话。   宁筱筱一边对着梳妆镜描眼线,一边纳闷他这个古怪的附加条件。   当然,如果师兄肯请客,她十分乐意顺水推舟。   城北是老城区,当年城市规划尚未起步,街巷较为狭窄,建筑布局也没有新城区那么井井有条。下了公交车后,宁筱筱费了一点功夫才找对地方。   时间刚刚过六点四十五。   入秋后昼短夜长,此刻落日已经完全沉没,附着在城市轮廓线上的那一层薄薄的昏黄也逐渐消失,黑色渗了上来。老城区的基础设施陈旧,路灯灯管看上去病弱无力,勉强可以照亮路面。附近以居民区为主,做生意的也是日用百货、小买小卖一类的平价商店居多,一路上见不到什么五彩斑斓的霓虹灯。   “小帮手君原来住在这种地方啊……真意外。”宁筱筱一身格格不入的都市时髦淑女打扮,踩着高跟鞋在柏油路面上咔哒咔哒迈步,不住嘀咕。   她原以为有能力照顾好齐誩的,一定是住在高级公寓里,有车有钱的成功男士。   她甚至频频脑补齐誩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富二代,看他受伤心生怜悯,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主动包养起来什么的,光想想都陶醉。   可眼前似乎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而且,她一直以来与齐誩见面或是在他住所附近,或是靠近省电视台的市中心繁华地段,习惯了高楼大厦和各种时尚的现代化元素,现在忽然换了一种风格,还真有些不大适应。   不过,齐誩显然还是在这方面迁就了她一下,因为他挑选的地方还不错。   眼前的餐厅名义上是一间养生斋,实际上还经营各种各样的名茶,平时亦作茶馆用。这里外观看上去比沿路见到的普通家常菜馆高出一个档次,位置靠近交通干道,不是小街小巷,室内装潢走典雅风。素是素了点儿,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挺好的。   “想不到这里还可以,虽然比起我家附近的那间养生斋还差一点。”宁筱筱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布置,评分系统自动开启。   在路上的时候齐誩短信过她,说自己和小帮手君提前到了,还选好了桌位,让她上到二楼之后向楼梯口左手边转,一直往里面走即可。   她并不打算短信告之对方自己已经到了,而是自顾自走上楼,按照他说的方向走过约有七八个位子,终于看到了齐誩。原来他所谓“比较注重私密性”的座位设计,其实是指相邻两个桌位的座椅采用背靠背的方式摆放,中间横着一道黑漆屏风,可以挡下不少周围的人的视线。   宁筱筱的视线也被挡去一半。   隔着屏风,她看到齐誩的脸以及大半个身子,而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因为他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侧那个位置上。   宁筱筱下意识停住脚步,悄悄立在一旁观望。   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齐誩旁边的人,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扮相如何,举止如何,然而齐誩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让她吃了一惊。   那是和他们上次在医院相见时截然不同的表情。   不止是表情,精神状态都彻底换过了。   齐誩当时的状态宁筱筱记得一清二楚,整个人和医院里那堵冷冰冰的白色的墙融为一体似的,喊两句应一句,仿佛语言都被掏空了,安静到一种吓人的地步。   那个齐誩憔悴又颓废,不修边幅,头发胡渣什么的乱糟糟的看着心疼。   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齐誩似乎重新活了过来,衣衫体面,仪容端正,又恢复到平时那个斯斯文文的他——甚至更明朗,更生动,眉梢眼角都噙着笑,仿佛昔日的那潭死水被一枚石子击起波澜,漾动之处粼粼有光。   耀眼得不得了。   他似乎正在讨论什么开心的事,一时侧耳聆听,一时眼角弯弯地畅怀大笑。整个过程神情灵动自然,顾盼生辉,而眼睛自始至终只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不曾改变。   距离有些远,她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是她确信齐誩的声音很愉悦。   有那么一刻,他笑着笑着到了最后,眼睑轻轻一垂,居然顺势把头靠了过去。脸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一小会儿,想必是枕在身旁那个人的肩膀上。   宁筱筱呆住了,愣愣地望着这一切。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齐誩。   又或者说,她曾经在大学时代见过他类似的几个表情,却仿佛画在纸上的一幅画那样单薄,轻轻一撕便破裂了,远远比不上现在清晰,真切,如同凿在石头上的雕刻那么坚实。   片刻后,齐誩的脸重新回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他仍在轻轻笑,不经意间双眼一抬,忽然撞上她懵懵懂懂看过来的目光。他怔了一怔,不知道她究竟观察了自己多久,面皮一烫,不由得咳嗽两声:“筱筱……你既然到了怎么不给我短信?”   “因为这里离公交车站也不远,我就直接过来了嘛。”她连忙迎上去。   向前走了两三步,宁筱筱总算看见了传说中的小帮手君——和她想象中的高富帅完全不同,虽然高是挺高的,不过相貌穿着都很质朴,五官之中几乎没有一样抢眼,但是放在一起莫名地可以看上半天,还看不腻,而且越看越会觉得有一种温和质感缓缓淌出,润物无声。   听到她咔哒咔哒走过来的高跟鞋声,那个人抬起头,正好与她目光一触。他于是轻轻站起身,开口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礼貌:“你好。”   除此之外,交际场上日常用的场面话一句都没有说。   看来这个人应该不太擅长与陌生人交流,和师兄完全相反……这样的二人组合还真是奇妙。宁筱筱心底诧异,回了一句 “你好”,然后继续直勾勾地打量他。   大约是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沈雁微微低下眼,依旧笔直地站着不动。   齐誩知道他拘束,笑着敲了敲他的胳膊,提醒道:“你别紧张,筱筱是我认识很多年的朋友,老熟人了。别客气,大家普普通通聊天就好。”   宁筱筱忙附和道:“对对对,普普通通聊天就好。”   沈雁闻言点了点头,还是等到宁筱筱在对面坐定,手提袋放好,这才回到座位上。   这间养生斋的二楼是专门的火锅位,客人可以自行挑选汤底和食材。   既然人到齐了,齐誩十分绅士地履行女士优先的原则,将菜单推给宁筱筱,让她选自己喜欢的。价格不论,数量不论,他请。   宁筱筱眉开眼笑地装了几秒钟淑女。   然而一旦打开菜单,她吃货的原形毕露,非常不淑女地点了满满一堆东西。   齐誩笑眯眯地看着她对图片直吞口水,不慌不忙替她将茶杯翻过来,正要伸手去拿茶壶,沈雁已经把代他把茶壶提了起来,动手斟茶。齐誩便朝他微微一笑。   啧啧。宁筱筱内心荡漾不已。   借着菜单的掩护,她那双不肯放过任何亲密镜头的眼睛悄悄浮起,观察两人的一举一动,捕捉其中的暧昧。看样子师兄和这位小帮手君出乎意料的默契……不过,实在想不到齐誩会喜欢上这种类型的男人。   她以为齐誩在传媒界待久了,眼光会相对潮流一点。   一时点菜完毕,他们选了比较滋补的菌菇鸡汤打底,让服务员点上火,顺便把已经预热好的汤底端上来放着。   趁着还没上菜的功夫,宁筱筱开始主动打开话匣,拿出自己标准的淑女笑容自我介绍:“我姓宁,双名筱筱,目前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这位小帮手君怎么称呼?”   沈雁一板一眼地回应:“我姓沈,名雁,大雁的雁。现在在一间宠物医院里当医生。”   宁筱筱闻言,忽然短促地“啊”了一声,冲着齐誩眨巴眨巴双眼:“莫非就是上次师兄你去采访的那间医院?”   齐誩笑而不答。   宁筱筱脑中的记忆顿时像磁带倒退一样唰啦啦地一阵转,突然停在当日齐誩给她打的一通电话那里。这回连眼睛都眨不动了,她不顾形象地一边尖叫一边指着齐誩:“对了!对了!你曾经问过我一连串的形容词啊!什么细心、体贴、敬业、责任感等等啦,你说你是在形容一个采访对象,莫非就是这位——”   沈雁一愣。   既然定位是“采访对象”,那么时间点应该还在他们接触的初期阶段。原来那个时候……自己给齐誩的印象是这样的?   下意识转头去看写出这些关键词的人,那个人的耳朵果然红了一截,还借着用手撑头的动作轻轻捂住了不让自己瞧见,咬牙道:“小丫头,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幸亏面前摆着一只大锅,乳白色的汤汁开始沸腾,冒出大团大团的蒸气去稍稍掩盖窘相。   沈雁怔怔然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撤回视线,心里流淌出的一股温暖却是撤不回来,全部填在胸膛深处,说不出是柔软还是结实,只是觉得满。   “真的是他呀?”宁筱筱恍然大悟,似乎有点明白沈雁当上审核中男朋友的原因了。   “真的啦,快开始放材料吧。”服务员和汤汁一样会赶时间,及时端来几碟肉丸和素菜拼盘,给齐誩一个台阶可下。他率先把食物推给师妹,希望通过这个让她乖乖闭嘴,安心吃饭。   宁筱筱一面动筷子把东西拨进汤里,一面整理思路。思路按照时间顺序一路往下延伸,忽然撞上一个结,停在那里不动了:既然他们是因为采访认识的,那么双方感情也应该是在跟踪报道的那一个多月里面建立起来的。   可,师兄车祸住院那段期间为什么这个人没有来探望?   师兄落魄成那副模样,难道正是因为这个人没有出现?如果真的是那样,沈雁岂不是有点……渣吗?   她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暗暗担忧。   其实从声控角度来说,她挺喜欢沈雁的声音,虽然他只说了不到三十个字。   在这之后,沈雁还没有主动跟她搭过一句话,气场本身就很奇怪,一般来说,在准男友的亲友面前不是更加应该表现得殷勤一些,争取外援,争取加分么?还是说,他其实并不那么喜欢师兄?   作为一直关心齐誩感情归属的人,她不得不自己去寻求答案,加入审核队伍。   于是她故意对沈雁呵呵笑了两声,很平常地揭起话题:“对了,你说你们是采访认识的,而我和师兄认识是因为我们本科念同一所学校,专业比较相近,又是同省,常常见面就熟络起来了。”   沈雁在她说话的时候会停住筷子,静静地专心听她讲完。   宁筱筱以为他会接上一两句,然而沈雁只是听,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听完点一下头而已。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懂得如何接话,还是觉得兴趣缺缺,不想接话。她停顿了三秒钟,不得不沉住气,保持温婉笑容继续将话题往他身上引:“那么,沈医生本科是在哪里念的?”   齐誩听到这句也抬起头。   这个问题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讨论过,于是他也想知道答案。   沈雁神色微微一变。   两个人从不同方向投过来的视线穿过蒸气,直直定住在他脸上。与此同时,锅中浓汤发出一阵激烈的沸腾声,上下翻滚,仿佛被这两道热切的目光催促了。   沈雁的呼吸似乎也受到了催促,稍稍变得有些快。   他不自觉低下眼,嘴唇轻启,却久久说不出话来。火锅里涌出的热气扑面而来,只能使他更加确切地感觉到自己在发冷。   齐誩首先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个好问题。   沈雁一直有问必答,如果他那么长时间没有说话,即是不愿意回答的意思。他一惊,正要匆匆绕开话题,沈雁却终于开口了。   “我……没念本科。”声音和眼睛压得一样低。每一个字经过喉咙的时候都像针刺一样,因为疼痛,句子变得不太连贯,“专科学校念了三年,然后,就出来工作了。”   “呃……”宁筱筱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答案,当即愣了一下,幸好很快回过神,有些支吾地说,“这,这样啊。”   她和齐誩念的大学算得上是全国重点高校之一,虽然不及清华北大,却也颇有名气。   而眼前这个人,只有大专文凭而已。   女人一向生性敏感而多疑,尤其是对方还在审核中的时候。她之前对沈雁这个人已经有了担忧,这种担忧现在如同沙漏里的沙子,随着时间的增加越积越厚。   宁筱筱咳嗽一声,将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上:“那么,沈医生是本地人吗?家里人都在这边?”   “筱筱。”齐誩听见“家里人”三个字,面色一肃,厉声打断,“够了。”   看过那本相册之后,他隐隐觉察到沈雁的家庭状况可能不一般,这种问题不该当面问。   宁筱筱不明所以,因为在她看来这个问题相当普通,不存在任何风险,齐誩的态度有点让她糊涂了。   这时,沉默良久的沈雁忽然轻轻回答:“不是本地人,我出生在一个小镇上,后来才搬到这里。家里面……爷爷过世了,现在是一个人。”   宁筱筱是天生的快嘴,想到了便藏不得掖不住,脱口而出:“爷爷过世,那父母呢?”   家庭状况往往对一个人对自己伴侣的态度影响很大。她所在的杂志社经常策划一些相关的专题,讲述家庭内部矛盾,夫妻感情问题、婆媳不和之类的真人真事,职业病改不了,平时特别介意这方面的事。   而且对方是齐誩喜欢的人。   不彻底问清楚情况,她无法确定这个人日后能不能对齐誩上心,会不会产生变故。   “筱筱!”齐誩心里一急,右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了沈雁的手,晃了一下。   他想给沈雁一个暗示——不想说可以不要说,然而真正摸到的时候自己先吓了一跳。那个人的手背一片冰凉,手指攥成拳头,在阴影里微微发颤。   “父母……不在本地,”沈雁的声音比手克制许多,不仔细听,听不出颤抖的痕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第四十二章   不在本地,以及很久没有联系。   离异家庭?宁筱筱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听说家庭不健全的孩子可能会受到父母影响,长大后容易对自己的伴侣产生不信任感或者焦躁情绪,有些人甚至有家庭暴力倾向——怎么看,怎么都不太妙啊。   正当忧心忡忡之际,沈雁忽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可把她吓坏了。筷子一不小心跌出去,撞到碗边“叮”的一声,骨碌骨碌滚到沈雁桌前。   气氛一时间冻结。   沈雁见她往后缩了缩,明明应该伸手去捡筷子,反倒收回去了,一副害怕他突然大发雷霆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有点儿尴尬地站着。   “筷子掉了。”半晌,他尽可能温和地笑了笑,用很轻的动作拾起那双筷子,没有直接递还给她,只是替她缓缓搁在碟子旁边。从头到尾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不会让她感到任何威胁。   “啊,谢谢……”想象中的怒容没有出现。宁筱筱回过神,连忙一边赔笑一边道谢。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沈雁仍在笑,态度仍旧温和。只不过这两种特征同时出现在一张有些苍白的脸上,谁都看得出很勉强,包括齐誩。   “沈雁。”齐誩的位置靠着走道,沈雁要出去,他必须先站起来让路。可他非但没有让开,还一把扣住沈雁的手腕,双眉紧锁。   “刚才放材料的时候,不小心汤汁溅到手上了,我去洗洗。”沈雁有一个非常合情合理的理由。   齐誩迟疑了片刻,到底是慢慢松开手,一声不吭挪开地方让他过去。   沈雁朝他微微一笑,似歉疚又似感激,随后礼貌地向宁筱筱示意后便离开桌位,消失在廊道拐角处。   “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宁筱筱待他走远,隔着桌子冲齐誩挤眼睛。   齐誩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师兄,你不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奇怪吗?”宁筱筱悄声道。   “筱筱,”齐誩打断她的话,右手放上桌面,那是一个拳头紧握的姿势。他的声调罕见的冷厉,“你再说下去,我要生气了。”   她根本不知道。本来,他以为沈雁绝对不会应邀一起出来见面吃饭的。   明明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却因为宁筱筱是他的亲友,沈雁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接受。“能见见你的朋友也好,要是能融入你的朋友圈,就更好了”,他当时那么说,脸上带着乐观的笑。   医院里面的护士长庞女士曾经说过,不了解沈雁的人,往往会以为他很冷漠。   齐誩起初并不觉得他冷漠,只是觉得他寡言。   然而当手中的拼图碎片越积越多,图案上的色彩也越来越暖,一次比一次接近春天。齐誩迫不及待想要证明给别人看,但,他低估了现实中的阻力。   “他是你审核中的男朋友,我替你多问问不好吗?”宁筱筱委屈不已。   沈雁回答的时候,齐誩虽然没有表态,可眼神中的惊讶她却注意到了,一看就知道他是第一次听说。前后推敲一下,她深深怀疑齐誩被骗了。   “他——”本来都已经通过审核了。   齐誩的嘴张开一半又闭上,决定还是不要对她说这句话,以免节外生枝。   “你之前肯定不知道他的学历吧?”她追问道。   “我是不知道,那是因为我没问。”也不在乎。齐誩皱着眉,轻轻把话拨了回头。   “你估计也不知道他家里的事吧?”   “这些我也没有细问。”   宁筱筱满脸忧虑之色,不免压低声音劝说:“师兄,你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了解这个人多少?虽然你以前用那么多好词形容他,但你会不会是当局者迷,一时被恋情冲昏了头?我觉得……他可能不怎么靠谱。”   齐誩目光冷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你说,他怎么不靠谱了?”   宁筱筱撇嘴道:“他都上不了本科线呀,可见教育程度不高。而师兄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你们俩平时说话真的能说到一块儿去吗?”   更何况,那个人连说话都不怎么爱说。   齐誩这时候忽然冷笑一声:“名牌大学?名牌大学能说明什么?要说学历,当年那个人不就是我的同学么,结果呢?”   结果?根本就没有什么结果,只有苦果。   他自以为像钢铁一般的意志在巨大的现实压力下被挤压变形,几乎折断,所幸及时抽身才没有完全崩溃。   而当他终于支撑不下去了,才发现对方抽身比他更早,更快。   单凭他一个人当然负荷不了那种沉重。   “对不起,原来你是认真的。”   最最伤人的,无疑是在自己认真走完每一步之后,对方忽然在路上画出一个终止符,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把他推回起点。宛如寒冬腊月一盆水冷冰冰地临头浇下。   分明冻伤了,却只能够故作潇洒,面带笑容走开。   这些年,他一直无法说服自己再次迈出去,直到沈雁把他拉过起点的那条白线。   宁筱筱都记得。   齐誩向她坦白性向的那一夜,也坦白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感情,两个人一起彻夜喝酒浇愁。她当晚哭掉了十包纸巾,隔日还在自己寝室吐掉了半条命——正是因为如此,当她知道齐誩时隔多年后再次有了心仪的人,不得不格外谨慎,处处替他把关。   眼下齐誩眉宇间隐隐流露出几分痛楚,显然是想起了过去。   宁筱筱自悔失言,连忙开口安慰他:“师兄,那家伙是例外。说实话,你和那家伙各方面都挺般配的,就是……那时候你们都太年轻,承受不了社会舆论。如今环境比以前宽松很多,也许,也许他现在……”   “现在,他已经有妻有子了。”齐誩沉声打断,一字一句说得决绝,“好了,我不想谈论这个人,更没有想过跟他复合。不要再提他了。”   对话陷入僵局。   只听见火锅里的汤水咕咕作响,团团涌上的水蒸气使得窒息感一再扩散,令人呼吸困难。   宁筱筱低头绞着裙带,嘴都瘪得扁扁的。   齐誩稍微冷静下来,见她一脸受屈的表情也心软了。他知道师妹本意是好的,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理解你的想法,你是为了我好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过,不管沈雁学历如何,至少他非常喜欢并尊敬自己的工作——这不是我一个人擅自认为的,而是实际结果告诉我的。”   无论是之前的救助猫咪的过程也好,后来小归期的事情也好。沈雁的医德无可挑剔,令他折服。   他是搞新闻的,相关方面的负面报道比比皆是,见得太多了。   所以沈雁这种人有多难得,他很清楚。   “同事也好,动物救助协会的志愿者们也好,这一点他们都可以作证。”有了论点,还必须有论据。齐誩的论据不只是他个人的。   “好吧,即使学历工作都没问题,他的家庭背景似乎还是不太妥啊。”宁筱筱怕他动怒,踌躇了半天,还是坚持说出自己的观点。毕竟齐誩以前吃过一次亏,她希望他可以更慎重一点,“这不是我自己胡说的,而是通过很多实例证明的。父母之间有问题的孩子,可能会性格孤僻,产生虐待倾向什么的……这些例子你们每天出去采访应该多多少少也听过吧?师兄,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不过你最好打探清楚,好好考虑。”   沈雁本人似乎也这么说过——“好好想清楚,再回复”。   他说他会耐心等,一直等。   等到自己说可以。   “他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他本人因此受到多大的影响,我也不知道。”齐誩的拳头在桌面上缓缓松开,放到沈雁刚刚坐过的位置,手掌覆盖在上面,仿佛要保存那里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温度,“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一直以来都在照顾我,替我分担生活上的琐事。而且,没有一次强迫过我。”   他的声音沙哑,微微带着颤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起伏。   宁筱筱脸都白了,小声嗫嚅道:“师兄……”   齐誩长叹一口气,大概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摇了摇头。毕竟师妹是一个女孩子,需要台阶下,自己讲话太冷硬会让她为难。于是他把语调重新放平:“我知道你这么说其实是为了我好,谢谢。”   宁筱筱这时候才有勇气抬起头看他,虽然绞弄裙带的手还是没停歇。   “放心吧,”齐誩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这次重新开始之前,也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但,我不后悔作出这个决定,我相信他的为人。”   宁筱筱终于停下手,撅了撅嘴: “好啦,只要师兄你开心就行。”   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齐誩看上去至少比车祸那段时间的状态好多了。尽管她一直认为齐誩还有更好的选择,更体面的生活,可旁观者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当事人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乖乖吃火锅,别再查户口似地问人家了。”齐誩挑眉道,拿着筷子作势在锅边敲了两下。宁筱筱点头如捣蒜般。   说服了师妹后,齐誩朝洗手间的方向望了一眼。还是不见沈雁回来。   他思量片刻,默默地掏出手机,效仿以前沈雁给他写过的短信,发了一条相似的过去:【你觉得可以了再回来,我等你。】   沈雁没有看见短信,因为他听不见短信传来的提示音。   面前的水龙头已经拧到最大,哗啦啦的水声正在急速冲刷他的听觉,耳朵嗡嗡作响,容不下别的声音。   他闭着眼,不记得是第几次双手舀起了水,照着脸上泼了两三下。   水渗入眼睛产生刺痛,睁也睁不开,只感到脸上的水迹一道接着一道不住淌下,在他低头的时候自鼻尖匆匆滚落。他必须用水把自己脸上的消极情绪洗掉,让它们被排水管一卷而空,沉到很深很深的地底。   这样,自己才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样,自己才能回到座位上,继续刚刚那些话题。   但是记忆里的那几个声音不肯停止,不肯放过他,哪怕他把水声调到最大,大到连水管都在微微震荡,那些声音仍然不容抵抗,顽固地,残忍地钻进来。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   隔着一道房门,在门外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怒气冲冲地响起:“当初你就不该生下他!”   女人的哭声渐渐转为笑声,凄厉而凄凉:“是!我后悔,我真是后悔生下他!”   那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默默握着一支铅笔写作业。   无论门外传来什么样的声音,骂也好,哭也好,摔碎东西也好,他只是低着头,想要全心全意把老师布置的习题写完,然后钻进被窝,捂住耳朵,好好睡上一觉。只要熬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上学,远远地离开那些声音。   不必成为谁的“不该”,也不必成为谁的“后悔”。   可是习题怎么写都写不完。   不是因为他不会解,而是因为每次把答案写上去,总会有东西把铅笔的字迹打湿,一滴两滴糊成一片,看都看不清楚。只能一遍遍地重来。   后来女人夺门而入,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拖起来,尖声道:“我们走!我们走!”   他直到那一刻还拼命想要继续,动作太过用力,铅笔头扎穿了纸张,人则被狠狠向后拽,笔尖“嚓”地一下刮破了作业簿,连同橡皮和尺子一同滚到地面。   那次的作业他始终没能交上去。   作业没交,甚至再也没有去过那所学校,随着女人辗转回到他出生的那个小镇。   小镇上有他应该称为外公外婆的人,还有一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亲戚。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当年女人在出租屋里看他的眼神一样,而他知道这种眼神的意思,把嘴闭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   镇上的房屋一间连着一间,两户人家的后院往往只隔着一道矮墙,或是一丛篱笆。   在他暂住外公外婆家的那段时间里,没有学上,他会独自一人搬凳子到墙下看书,有时候会遇到邻居家的一只猫。   猫是老猫,老态龙钟,肚子都沉甸甸地往下垂,毛皮的色泽也已经不再光鲜。它偶尔会在墙上走来走去,甚至翻下墙来,懒洋洋地在地板上晒太阳。每到那时,他都会一动不动坐着看,害怕自己一动猫就跑了。   但是那只猫没有跑,时间长了还会主动过来蹭一蹭他的脚。   “喵喵喵……”   甚至还会这样跟他说话,而他也会回话,双方都听不懂各自在讲什么,却能够维持下去。和那些住在屋里的人不同,可以很自然地相处。   “我叫沈雁。”他声音很轻地说。   “喵。”   “我妈妈很快就要嫁人了。”他把他隔着墙壁听到的外公外婆的对话告诉它,那是在他来到这里三个月后。女人以离异身份相亲成功,对方不介意她有前夫,只是不想要前夫的小孩。   “喵。”老猫听不懂他的话,只是自顾自昂起头,用爪子挠痒痒。   “他们说,要把我送到我爸爸那边去……至于要不要,是他的事。”他木讷地重复着听来的话,最后才对老猫微微一笑,“我可能以后见不到你了。”   “喵。”老猫伏下身,贴在了地板上。而他顺势用手轻轻抚摸它背上的毛。   女人出嫁那日,屋子是空的。   所有人都出去观礼了,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后院,同样是与猫面对面过了一整天。   肚子饿的时候,他就自己去冰箱找出剩饭剩菜,用微波炉热过,端着碗在墙下慢慢吃,还分了一点给猫。   “你妈妈嫁人了。”   “我们要把你送到你爸爸那边。”   外公外婆当面对他说出这几句话,是在婚礼之后。虽然他早已经知道了。   他们把他仅有的一点点物品打包装进一个行李袋,把他送到一辆回城的大巴上面,跟司机说到站后会有人去接他,转身便离开了,看也不看一眼。   他一声不吭地在车上度过几个小时,回到这个他离开了几个月的城市。到了终点站,大巴上的乘客已经纷纷下车,整个车厢都空了,他才慢慢地走下去,吃力地从货架厢拖出那个袋子,望着人来人往的车站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周围都是陌生人,陌生的景色,凌乱的词句叽叽喳喳在耳边盘旋,带来一股晕眩感。   或许是路上没有吃东西,头晕。   可是他身上没有多少钱,不知道花出去了之后还能支撑多久。一心省钱,他不敢在车站买东西吃,只能昏沉沉地抱着行李袋,一个人在候车大厅坐了两个小时。   然后他意识到,也许他再等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五个小时甚至更久,也不会有人来。   因为……他是沈雁。   “沈雁。”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却有人叫出这个名字。   不是那个他应该称为父亲的人,而是一位老人。   老人从灰色的人群之中缓缓走出来,周遭的一切仿佛就有了几分色彩,在他眼中轻轻跳跃。他颤了颤,不自觉地挺直身板,而老人仍旧笑得和蔼:“你是沈雁吧?长得和你爸爸小时候很像。”   他紧紧攥着行李袋的肩带,半晌不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老人长长叹一口气:“你爸爸不能来。”   他仍是点点头。这本来就在意料之中,因为那个男人说过他不应该出生,自然也不应该被接纳。   老人在他面前缓缓弯下腰,摸着他的头,笑容里多了一点苦味:“但是你可以跟着我——沈雁,我是你爷爷。”   脑中的声音直到这一刻才忽然间得到平静,渐渐被激烈的流水声掩过,回到现实。   “呼……”   沈雁低声喘气,蹙着眉毛,双手轻轻把脸上的水珠都抹干净,终于得到了片刻的解脱。他关上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洗手间内的一切声音都归于静寂。   “谢谢你,爷爷。”他哑着嗓子说。   谢谢爷爷,把自己从过去拉回现在。   因为人生只能前进不能倒退。前方还有他注定遇到的人,注定的付出的感情。   沈雁抬起头来,玻璃镜里的他面容苍白,不过眼神已经恢复镇定,把脸擦干,收拾收拾就能出去。正一边找来纸巾收干水渍,一边掏出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齐誩之前发过一条短信,他连忙打开来看。   ——你觉得可以了再回来,我等你。   沈雁看到那最后三个字,心里一暖,嘴唇不由自主缓缓向上弯。   不能让他等太久。   沈雁匆匆拭干了脸,整理了一下衣领衣袖便离开了洗手间。回到桌位的时候,宁筱筱比齐誩先看见他,表情一愣,却没有他离开前那么小心翼翼了,能比较正常地跟他打招呼。   看来在他离席期间,齐誩应该是对她说过什么。   “好慢啊,我把你的份吃光了。”齐誩微微侧过头,对上他的视线,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一语带过他中途离开的事。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沈雁的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致歉。   齐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了很长一段时间,像在寻找确认一些东西。沈雁无声地对视回去,并没有任何闪避。齐誩看毕,忽然呵呵笑了两声,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着,似在安慰一般:“骗你的,快点吃吧。”   沈雁很自然地应下:“嗯。”   放在齐誩肩头的手迟迟没有放下,而齐誩在拍过他的手背后,也将手掌留在那里,结实地握住了。    第四十三章   之后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   齐誩和宁筱筱是主导话题的人,彼此都默契地不让之前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到一些不相关的事情上,譬如工作,譬如小归期,又譬如骨折后的恢复情况。   沈雁偶尔也会轻轻接一两句话。宁筱筱大约是对他感到愧疚,每到这时候便急忙附和,顺势再引他往下说,两个人在齐誩不插话的情况下也能聊上一会儿。齐誩只管旁听,微微笑着替沈雁捞出火锅里烫好的食材,先在自己碗里吹凉了,再夹过去给他。   对于宁筱筱,齐誩有一点是瞒着她的,即是沈雁等于“雁北向”这件事。   他只告诉她沈雁知道自己玩配音,但并没有透露沈雁本人也是CV,至于披马甲去参加选拔赛这个秘密更加要牢牢守住。他知道师妹届时一定会成为在场听众之一,而他不想在比赛正式开始之前走漏任何风声。   对于沈雁,齐誩也有一点要隐瞒的。   那是在三个人聚餐完毕后,临别时宁筱筱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出的一句话:“师兄,其实有件事情我非常非常在意。你们两个……那个了吗?”   那个。   齐誩当然知道那个是哪个。幸亏她声音压得低,没叫沈雁听见。   宁筱筱话音才落,齐誩的手已经拧住了她脸上一块肉,疼得她嗷嗷直叫。好容易松开手,他还不忘把刚刚结账时的发票掏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威胁似地眯起眼睛道:“小丫头说什么呢?再胡说,我就不请客了。你要么乖乖闭嘴,要么照着这账单上面的数字汇钱过来,咱们两清。”   宁筱筱当然选择闭嘴,还在嘴唇上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以示诚意。   齐誩满意地收回发票。   宁筱筱嘴上老实,眼睛还是忍不住悄悄然上下瞟了师兄两眼。齐誩左手还吊着石膏管,估计“那个”的难度很大……不过如果真的想要,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她的目光又转而盯住他们后面远远跟着的沈雁,因为那才是关键所在。   沈雁在后期一直表现得很稳重。   齐誩夹过去的东西,他一点都没挑,全吃了。有时候还会叮嘱齐誩什么不能吃,什么对养伤不宜,下楼结账的时候还在旁边轻轻搀扶,陪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怕他踏空摔了。   亲眼目睹此情此景,她总算有点明白师兄当时为什么写下“细心体贴”这种词了。   “可惜,沈医生明显不是禽兽型的,不然……”她一不小心嘀咕出声。   齐誩面皮一绷,已经放回裤兜的发票又“唰”地一下抽出来。宁筱筱见状尖叫不已,一边求饶一边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奔向公车站。   没事,没事,这笔账日后小丫头求他录音的时候可以慢慢算。   齐誩打定主意,斜斜地挑起眉毛一笑。   “她怎么先走了?”沈雁自身后走近,有些诧异地问。   即将告别之际,他估计这对师兄妹私底下还有几句悄悄话要讲,于是让他们先自己一步出门,中间还保持了一段距离,刻意不去追,让宁筱筱不会因为自己在场而感到拘束。   没想到远远地看见齐誩一扬手,她便一溜风逃得无影无踪。   “没什么。”齐誩轻轻咳嗽一声,及时把话题就此打住,不想给沈雁知道原因。   巷子口秋风萧瑟,所经之处树叶一阵沙沙作响,凉意四起,提醒人们十月已经进入深秋时节。沈雁见他一直低着头,还咳嗽,以为他是冻着了,便一言不发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先给他严严实实地罩上。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齐誩不由自主抬头看他的脸。   沈雁专心致志替他拉拢衣服,视线并不在他身上,他正好可以趁机好好打量一遍对方。其实这张脸他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次,却不嫌腻,每一次都会怀念起从前趁那个人午睡时悄悄注视的那种悸动。   毕竟,在那么近的距离内看着他的机会不多。   平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贴近,惟有这种时候,自己可以顺势多看一会儿。   “你脸色比离座之前好多了。”齐誩喃喃开口,不自觉伸出手,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沈雁低声道。齐誩的四根手指贴着他的侧脸,而拇指正好放在离他唇角很近的地方,可以感觉到那里微微往上翘——是一个虽然轻,却实实在在的笑容。   “是我的错,现在让你去见筱筱那样的亲友,可能还有些勉强。”也许自己应该更耐心一点,站在沈雁的立场替他着想,循序渐进。   “没关系,我可以看出来,她是真心为了你好。”沈雁理解宁筱筱提问的用意。   “可是……”齐誩正要再说什么,沈雁却笑着轻轻摇头,止住了他的话。   “你看,”他忽然侧过身,目光顺着巷子朝深处走,抬起手指向那条曲曲折折的巷道消失于夜色中的地方,让齐誩也跟着看过去,“这条街道,在很多年前经是我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   那是在他刚刚搬过来的时候。老人在附近找到一所学校让他就读,晚自习后他步行回家,总要经过这里。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街角灰蒙蒙的灯光照入沈雁的双眼,有一瞬间的闪烁,仿佛时光倒转的痕迹。   他放低声音,为齐誩讲述痕迹之下层层铺垫的往事:“那时候这边建筑不多,现在看上去比较新的楼房都还没有建起来,甚至连路灯都寥寥无几,晚上走过去很黑。有时候路灯故障了,一排过去全是黑的,除了周围有些住户屋子里透出灯光,其余什么都没有。我曾经……因为害怕而迟迟走不过去,回不了家。”   害怕,无助,彷徨。   不敢向前走,不敢自己闯入黑暗。   于是一个人蹲在墙角下面打算默默地等到东方泛白,可老人却找到了他。   老人手上有一只旧式的手电筒,力度不强,只能影影绰绰地在漆黑中拨亮一小块地方,但是光线的色泽却很温暖。他顺着光源抬头看,看到的是老人在找到人后那种松一口气,无比欣慰的笑容。   “后来爷爷每天都来接我,牵着我走过去。知道身边有人陪着我,我就不觉得这里可怕了。”沈雁微微一笑,声音里渗入了回忆的味道,清苦而又清甜,“再后来,我完全习惯了这里的黑暗,就可以自己走了。”   说到这里,眉眼缓缓往下一垂,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爷爷过世,我很少一个人走这里。虽然有了路灯,周围的房子也多起来,比以前热闹了,不会再有害怕的感觉。但,我自己还是走不过去。”   “为什么?”齐誩问得很轻,不忍心介入对方记忆里那一张张回放的胶片。   他选择成为画外音,让倒叙中的主角自己说出答案。   沈雁此时笑了笑:“因为会想起爷爷,想起过去的事,想起……自己曾经一个人的不知所措。”   一边说,一边朝巷子深处迈开一步,随即停住。   “也许当时要我一个人去面对那种黑暗是有点早,不过因为有爷爷在,所以无所谓。”   话题绕了一圈,回到起点。   齐誩似乎忽然间明白过来,一动不动地望着沈雁。而那个人也回过头久久地注视他:“所以,不用担心你勉强到我。无论是比赛也好,和你的朋友见面也好……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没事的。”   沈雁现在的声音是齐誩最喜欢的一种状态。   好比一片静谧的海,深沉而不灰暗,每一个字响起都仿佛潮水一涨一落,涌上沙滩。再硌人的沙砾也最终会被轻轻抚平。   他朝齐誩伸出一边手,低声问:“齐誩,你可以陪我走一次这条路吗?”   齐誩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把手递过去:“多少次都可以。”   隔着一层凉飕飕的秋风,沈雁的手干燥而温暖,握上去的时候能清楚地体会到他指关节弯起来的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可以把他的一只手以及一颗心留在里面。原来两个人一起走果然不会害怕——因为心已经放在对方身上,别的人,别的事,都无法使之动摇。   大归期心情愉悦地回到家,小归期却不高兴了。   虽然从吃饭的地方用走路的方式回来也不算远,还是稍稍花了一点时间。尤其他和沈雁并肩同行,途中几乎没有遇见特别光亮的地方,两人于是也没有看手表看时间的念头,边走边聊,慢慢地一路散步回到住处。   小归期虽然在出发前已经被喂得肚子圆滚滚的,可是幼猫耐不住寂寞,几个小时下来没人陪它玩耍,它在窝里拼命地叫唤,打滚,翻来翻去,无非是想获取关注。   等到大归期重新出现,它已经开始愤愤不平地挠箱子的箱壁了。   齐誩无奈地看着小家伙举起爪子抗议。   真是不可思议,他这个ID叫“不问归期”的人居然会有养猫的一天,而且才离开四五个小时就被猫咪控诉了。不得不说……假如按照他以前的工作时间安排,小归期在那间公寓里不是饿死就是憋死。   “是我不好,你打我吧。”齐誩把小家伙拎出箱子,让它偎依在自己怀里,用两只肉垫拍打胸口泄恨。   “喵喵。”小归期之前还一副怨念满满的模样,真正到了主人怀里又不闹了,只顾得扑过去撒娇。齐誩被它逗乐了,用手轻轻揉它脖子上的绒毛,微笑着看小家伙舒服得眼睛都眯成两条缝儿,尾巴完全处于松懈状态,软绵绵地搭在他身上。   其实他这么讨好小归期,是因为以后小归期要派上用场,对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   所以目前把小家伙伺候舒服了,肯定百利而无一害。   “齐誩,你现在要洗澡吗?”沈雁看了看时间,十点已过,不算早了。   “你可以先去,小归期闷坏了,我陪他解解闷。”齐誩从小家伙的肉爪之中略微挣开一会儿,抬头回答。   “好的。”今天是周日,明天就要回归到正常的工作日程了,齐誩可以比较自由地掌控时间,但沈雁不行,于是也没有怎么推让,“待会儿我洗完了,你自己看着时间去,要帮忙的时候叫我。我到时会在书房里录音,打断也没关系,敲门就行。”   齐誩闻言,猛地抬起头来。   虽然自己是看着他报名的,也见证了他选择角色的全过程,不过听见本人说要开始录音,那种强烈的真实感还是令人忍不住振奋。   “你说的是比赛预选阶段的试音,对吧?”固执地再确认一次,喜悦的感觉永远不怕重复体验。   “对。”沈雁见他目光炯炯的样子有点好笑,唇角不由向上弯了弯。   “加油!等你的好消息。”齐誩忙道,说完之后总觉得还不够,于是抬起小归期的一只爪,让它举起肉垫为沈雁打气。其实他也打算今晚把试音录了,不过比起自己,他更在意沈雁能不能顺利入选。   “你也是。”沈雁笑道。对他而言,两个人可以一同入选才算是真正的好消息。   等待好消息的日子充实而忙碌。   试音上传日期截止之后,接下来还有长达三天的官方审核时间,在此之前可以慢慢等。   沈雁平日里要在医院上班,齐誩也有电视台的工作要忙,并不去打扰他,抽空先写了一份策划提案给新闻频道的主任,想趁自己目前留守本地,借此空档在城中跑跑采访,做一个宠物医院和诊所的相关专题。   主任当日便给了回复。   “我看过你的详细提案了,构想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   主任是典型的新闻人,说话一向喜欢直接,好即是好,不好即是不好,因为新闻频道里最不能浪费的便是时间。如今他说“提案不错”,齐誩基本上已经心里有数,知道这次肯定能通过审核。   只不过他没想到主任非但让他通过,还提议让他搞得更大更气派。   “小齐啊,我在想……与其把你说的这些内容做成一段五到十分钟的新闻,急急忙忙塞到新闻播报里面,倒不如去跟’社会调查‘栏目的人说一说,看看能不能弄成其中一期节目,彻彻底底来一发大的。”主任在电话里声音洪亮,看来对这个提案抱有不小的兴趣,“你知道’社会调查‘吧?每周六晚上那个,一期一个小时,中间除去嘉宾评论时间,大概有四十分钟左右是可以用来放正式内容的。”   齐誩当然知道那个栏目。   那是电视台新闻类节目中收视率比较高的一个,每周都在周六黄金时段播出,刚刚好选在晚饭过后,热门电视剧开播之前,而且内容与社会现象息息相关,因而颇受好评。   “主任,您能去帮我问问吗?”如果真的可以得到这个机会,无疑是对他记者职业生涯的一大肯定。   齐誩一边说还一边忍不住低头看,甚至怀疑小归期又爬上来挠他胸口了。   心里痒痒的,整个人都跃跃欲试。   频道主任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小齐,我问你啊,你是不是一直都想当主持人?”   齐誩一愣,想不到主任会突然提起这个。   自己在很久以前刚刚进新闻频道的时候确实对他说过今后的目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以主持的身份出现,而不单单是一名记者。硬件条件方面,普通话等级考试的一级甲等证书他早就拿到了,只是欠缺资历和晋升机会。   “’社会调查‘最近考虑改版,原来的主持人不变,不过可能要新增一个评论员性质的第二主持,既可以加入主持人和嘉宾之间的讨论,也可以到事件现场走访,那时候就跟记者差不多。”主任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你资质不错,跟那边几个部门的关系也挺好。这个职位你要是愿意,说不定可以努力一把。”   如果真的可以调职的话,将来到外地频频出差的可能性就会极大降低,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本地。   也许,真的可以养猫了。   也许,真的可以不再是“装死大神”了。   也许……真的可以,留在沈雁身边而不需要东奔西走了?   “主任,”齐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紧紧握着电话的手心都冒出了汗珠,恳切地说,“请务必让我试试——”    第四十四章   与大归期多年前第一次面对镜头那时候的紧张不同,小归期完全是明星范儿。眼看着面前一个黑色的大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近,也不害怕,还探出爪子要挠一下那块因为反光而亮闪闪的东西。   “这个不能抓。”齐誩及时把它拎住,免得刮伤摄像头的镜片。   “你家的猫咪可真逗,长得也很伶俐。”摄像师肩上扛着设备,透过镜头细细打量小归期的品相,开口夸赞。   齐誩把小归期暂时放回小箱子,一边腾出手去最后确认一遍行动纲要,一边跟同事聊开了:“这小家伙在家里过得舒舒服服的,娇惯得很,每天的三大任务就是吃、睡、玩。这次正好带它出来历练历练,别真的变成懒猫了。”   小归期在箱子里仰头望着主人和几个陌生人忙碌不已,一脸的天真懵懂。   殊不知,今天将是它踏上演技修行之路的大日子。   齐誩把微型麦克风别在领子底下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外面罩了一件外套,摄像助理帮他在挎包里放了一枚微型摄像头。装备固定好之后,齐誩在面包车内简单地试了试镜头角度,一切准备就绪,于是抱起小归期走下车。   这几天他充分发挥记者的观察力,研究小家伙的生活习惯。   正如沈雁所说,小家伙吃饱之后会昏沉沉的想睡觉,看上去蔫蔫的,跟生病时的表现有几分相似。因此齐誩事先特地让它饱餐了一顿。   果然,臂弯里的猫咪此时已经显出了几分困意,睡眼惺忪,连爪子都懒得伸。   齐誩微微一笑,大步朝不远处的一间宠物医院走去。   进了大门,他首先环视大堂一圈,没看见营业执照或者动物防疫合格证之类的东西挂在墙上,设施似乎也比较简单,不过顾客还是有的,零零星星坐在椅子上等。他观察完毕,并且让挎包里面的摄像头拍过一遍,这才走向柜台。   接待员小姐笑容可掬,说话细声细气的:“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看上去态度不错。   于是他配音三年锻炼出来的演技,启动。   “我家的猫好像病了,能请这里的医生看看吗?第一次养猫,经验不足,这两天可把我急坏了。”齐誩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端起手上抱着的猫,苦苦哀求。   声音里的焦急感很强,仿佛手里的小家伙就是他的心尖上的一块肉,舍不得让它受半点罪。   说“好像”,是为了制造模棱两可的效果。   说“第一次养猫”,是为了突出自己无知的一面。   接待员小姐轻轻“啊”了一声,表现得十分关切,回头招呼了一个实习生模样的医务助理过来:“你先给这只小猫检查一下,看看症状。”   齐誩暗暗地捏了一把小归期的肉垫,小归期睁开半边眼睛,以为主人要跟它玩耍,偏偏齐誩半天不理睬它,也不给它顺毛,它便抱怨似地喵喵叫起来。旁人听来,很像是因为不舒服而发出的哀鸣。   实习生助理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接过小归期,夹住小家伙的腋窝举高,作势瞧了两眼,没怎么检查就放下了。   这时,接待员小姐动作十分流畅地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份价目表,摆在齐誩面前,笑盈盈地展示这里的检查项目:“您先看一下这里的收费标准。一般来说初次养猫的人,我们推荐做一个全套检查,包括粪便、血液、还有微生物化验,主要是怕猫瘟和腹膜炎。”   齐誩之前一直静静盯着实习生的动作看,这会儿才收回目光。   他仍旧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傻愣愣地问:“猫瘟?猫瘟是什么,那个腹什么炎又是什么?”   其实他完全知道那些是什么。   沈雁每天晚上都在床前给他念治疗日记,边念边聊有关那只小动物的事情。   他专心致志地听,遇到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就让沈雁稍稍暂停,科普一下。而沈雁的解释非常详细,病因、病理、病况从头讲述一遍,直到他全部弄明白为止。   一来一往,他也渐渐熟悉了这些猫咪的常见病症,症状都差不多能背下来了。   有猫咪的爸爸在果然心底踏实——   接待员小姐请那位实习生简单地介绍一遍猫瘟和腹膜炎。实习生大致谈了一下,很多地方都是匆匆带过,着重讲后果,还讲得很严重。   齐誩像是第一次听到那样茫然地点点头,时不时还发出心惊般的抽气声。   “我大概知道了。”他这六个字让接待员和助理不约而同面露微笑,然而下面的话又立刻让这种笑容消失了,“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可以只做粪便检查么?”   那是这几项检查之中最便宜的,只需要三十元。   接待员小姐嘴角朝下一勾,缓缓审视了他一会,又重新翘了回去:“先生,您第一次养猫,还是慎重一点为好。而且这一系列检查做下来我们医院有优惠,您是第一次来吧?我们给您七五折,全套收您三百就成。您看怎么样?”   齐誩显出苦苦思索的神色,在柜台前踱了几步,最后还是摇头:“我前些日子动过手术,钱都用来付医药费了,手头有点紧……你们只做粪便检查就好。”   说毕,还用手指了指自己挂着石膏的左臂,以此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实习生助理见状,耸了一下肩膀,依言去采集小归期的粪便样本。   接待员小姐的笑容似乎也没有刚刚进门时那么亲切了,中规中矩地打印了一张收据出来,挥手一撕,丢在他面前让他付款。   齐誩很好脾气地付了化验费,存好收据——这笔钱自然要上交单位报销的。   他抱着小归期在大堂里等了不到十分钟,还是那位实习生模样的人走出来,跟他说小猫得了猫瘟,需要住院治疗。   “医生,您确定我家的猫得了猫瘟吗?”齐誩基本肯定这个人不是医生,不过还是用了最体面的称呼。   “是的,你看试纸上都出现红线了。”那个助理举起一张白色的试纸,上面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红色线状物。沈雁曾经跟他科普过这个东西,说试纸测试准确率低,猫瘟的标准诊断方法是看血液白细胞数目,或者用粪便做病毒检查。而后者的整个程序绝对不止十分钟。   “那没办法了,”齐誩突然哭丧着脸,卷起半梦半醒的小归期惨痛地说,“我已经没钱给小家伙看病了,只好送它回家,让它好好度过余生吧。”   那个助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猫瘟……猫瘟不及时治疗真的会……会死的。”看来齐誩一改之前的态度,不顾猫咪死活的冷血表现震撼到他,他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我知道,但也只有这样了。”齐誩做出一个相当悲壮的表情。   事实上,小家伙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猫瘟的迹象,前几天也刚刚完成血检,白细胞数目正常,病毒检查正常,昨晚还在沈雁怀里滚得欢呢。他只是意识到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把小家伙领回车上进行一番嘉奖,让它啃啃零食而已。   此后,齐誩用了相同的手法在另外几间宠物医疗机构进行暗访。   其中一家的医生非常肯定地跟他说小归期得了腹膜炎,而且说外界传闻的百分百致死率不可靠,他的诊所救活过一批,不过要用特殊进口针剂。每支两百,连续打一个星期才奏效。齐誩自然找了一个借口婉拒。   后来还有推销猫咪用品的,乱收门诊费的,拿错狗瘟试纸来做检查的……种种名堂五花八门。   所幸有一家还算比较正常,例行检查做完之后,护士告诉他猫咪没有什么特别症状,如果需要的话,再请医生来看。齐誩微笑着说谢谢,提出再观察两天,然后便离开了。   当然,调查的全过程已经录进了微型摄像头里。   省电视台和工商部门长期保持着联络,那边有固定的协助人员,他把今天造访过的机构名字都报过去,请他们查一查这些地方究竟有无经营许可。   至于医院和诊所的外观,外面的同事也早就摄制完毕,只等回去后期剪辑。   “按照计划,下午还有四间。今天周六可以提早一点收工。”负责开车的设备助理如是说。一转眼到了中午,他们停在一块住宅区附近,稍稍休息片刻。   “嗯,早点做完早点回去吧。”齐誩笑了笑。他自从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产生天天急着回家的感觉。   伺候完小归期进食,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腰间的手机忽然“嘀”了一下。   有短信。   其实在取出手机之前他已经猜到是谁,不过真正看见发信人一栏上那个“雁”字,一上午的疲惫感仿佛烟消云散,不自觉绽开笑容。估计是怕妨碍到他工作,短信内容很简短,却很暖心:【出去采访辛苦了,中午一定要记得抽空吃饭,别饿着自己。】   齐誩默默低头看了良久,拇指反复在屏幕的这句话上面摩挲,一遍又一遍,笑意有增无减。   “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起身告诉同事一声,然后下车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倚着墙壁拨打对方号码。   “喂?”电话很快接通了,齐誩轻轻笑着问候,“沈医生,辛苦了。医院已经到休息时间了吗?”   “嗯,今天上午有个手术,比平时稍稍晚一点。不过现在没事了。”沈雁本来不休周六,那天探病是他破例请假去的。当然,这件事齐誩后来才知道,还是在医院里和护士长闲聊的时候无意中听说的。   “那你肯定很累,趁现在去休息室躺一躺吧,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齐誩见识过沈雁上手术台,这项工作负担一向很重,听见“手术”两字已经眉头一蹙,催促他去午睡。   “没事,”可能是因为离话筒近,沈雁的气息听得很清楚,有种附在耳边喃喃低语的错觉,“倒是你,有好好吃饭吗?时间空档还没到的话,也尽量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我在你包里放了一袋营养干粮,就是给你忙的时候吃的。”   “原来那个是你放的?我还以为是田螺姑娘。”齐誩忍不住笑起来。   自己出门时尚未发觉,需要取文件的时候翻开单肩包才发现里面多了一袋干粮,都是又可口又容易消化的健康食品。心想,会放这些的再没有第二个人——不过既然对方亲口承认,自己不妨调侃一句。   沈雁果然被他逗着了,声音里微微含笑:“那个只是用来临时充饥的,正常的饭你也一定要记得吃,别管是不是外卖。晚上你回来我再煮点好的。”   齐誩心底的那颗梅子仿佛已经熟透,甚至酿成了酒,让他有了微微的醉意。   明明这几天本市持续降温,身上已经要穿厚夹克了,他却一丁点都感觉不到。也难怪,待在沈雁屋里的时候饭菜是热腾腾的,被窝是暖烘烘的,现在出门工作的间隙打一个电话回去,也能听到这么温暖的叮嘱。   今年的秋天……似乎没那么难过了。   “我知道了,”他低声道,“今天工作结束我就回去,你别记挂,等着我就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头顶的树梢上正好刮下一枚叶片。金黄的颜色与天际间穿透云层的一缕阳光相互叠加,灼灼眩目。落叶被风托了起来,于是他的目光也一直追逐着叶子在风中旋转,声音因为愉悦而显得轻快。   “嗯,我等你。”沈雁的声音则不同,宛如大地一般厚实,沉稳。   叶落归根,归于大地。   他也盼望自己能像那枚叶子一样,早些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当齐誩提出去买盒饭的时候,同事们一致露出愕然的表情,呆呆地看着他。   齐誩在新闻频道众人眼中皆是一个标准的工作狂,和他一起搭档过的采访组成员都知道,他工作期间基本上是不吃饭的,位置在中间的午饭特别容易被省略,都喜欢工作结束了才狼吞虎咽一顿,或者用夜宵补充体力。   如今他突然间按照正常人的规律开始吃午饭,小伙伴们自然都震惊了。   “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你们平时不也经常买盒饭吃吗?”齐誩发现满车的人都像打量珍禽异兽一样盯着自己,不禁失笑。   “吃盒饭不奇怪,奇怪的是吃盒饭居然被你主动提出来。”摄像师张大的嘴巴还没完全合拢,便忙不迭地插嘴。   “啊,因为我之前吃了一点干粮,不是很饿,所以买个盒饭就行,不下馆子了。”沈雁为他准备的东西,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想浪费。干粮简单吃了几块,处理完工作后续问题,到了大家真正要吃饭的时候,才正式吃点。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灯光师在一旁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会按时吃饭这一点很奇怪。”   “我是骨折病人,在休养嘛。”齐誩双眼眯起,笑得十分狡黠。   “说的也是……”   “原来如此……”   “你们太天真了,这小子肯定有事瞒着我们!”一群人中只有设备助理不买账。他以前在娱乐频道做过一阵子打杂,捕捉八卦的水平高出一般同事,没被齐誩忽悠过去。他说到这里,忽然双掌一拍,两眼放光,“我明白了,齐誩,你八成是交女朋友了!”   此话既出,车内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射过来。   齐誩毫无压力地笑着否认:“并、不、是。”   设备助理满脸写着“不信”二字,食指指着他不动,非要讨个真相:“不许撒谎啊,撒谎扣工资,年终没奖金。”   工资和奖金他都保住了。   因为确实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虽然标签上还附带着“审核中”三个字。   于是齐誩脸不红气不喘,坦荡荡地笑道:“真的没有女朋友。我车祸之后暂时住在别人家,他的吃饭时间很讲究规律,而我用手不方便,饭是人家做的,我当然是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吃。吃着吃着就习惯了,现在一到时间就饿。”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坦然了,所有的同事都相信了他的说辞,连设备助理也败下阵来,不得不放弃继续挖掘他的私人新闻。   大伙儿把车停在一家快餐店门前,纷纷下去选购盒饭。   齐誩挑了一份比较清淡的,跟几个同事回到车上开吃。当初连医院公共食堂卖的粗糙盒饭都可以吃得一干二净,现在眼下这个质量上了一个台阶不止,他嚼在嘴里却感觉平平,没有其他人那样吃得香。   “糟糕……”齐誩停住筷子,低头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   看来自己的口味变了,变得比以前挑剔了。   至于原因他当然知道。   除了外出工作,他几乎天天吃沈雁准备好的一日三餐,新鲜又干净,还色香味俱全,现在一个市面上的普通盒饭怎么能与之相比?   “看来不快点回去不行。”   他笑着继续吃饭,身体有力气了效率才高,才能尽早结束工作。   更何况,今天是《诛天令》选手入围名单公布的日子。    第四十五章   齐誩左臂的骨折处开始微微生疼的时候,他便知道要变天。   果然,中午还是半阴半晴,过了下午五点左右已经全阴了,浓云盖顶。近期的持续性降温看来免不了一场秋雨作伴。   所幸他随着单位的车一同出门,即使真的开始下雨也不用愁。今天行程的最后一站暗访完毕,工作告一段落,同事自然会把他送回去。   返程途中,扮演了一天病猫的小归期懒洋洋地趴在齐誩腿上。猫的本能让它对天气变化作出反应,十分嗜睡,怎么用猫粮诱惑它都不见效,只顾钻到主人的夹克底下,权当临时被窝昏沉沉地蒙头补眠。   “你朋友住老城区啊,那离单位有一段距离。万一你恢复正常上班,来来回回岂不是要花很长时间?”设备助理兼司机驱车驶入他所说的地段,望着一幢幢老居民楼感慨。这地方清静是清静,却也离市中心远,不方便。   齐誩先是怔了怔,随后声音一沉,低声回答:“嗯……地铁和公交车要换乘,大概要一个多小时。”   “估计那时候你要搬回去了吧?”设备助理记得他的公寓位置,离电视台只有半个小时公车车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个问题齐誩一直刻意回避,不情愿去面对,也不想早早地提醒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只是暂时性的,他和沈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间是有限的。按照医生当初的嘱咐,他过几天就要去医院拍X光片,确认术后骨骼的生长状况。至于石膏到底什么时候拆,完全取决于他个人的复原速度。   真矛盾……沈雁这么体贴入微地照顾他,餐餐注重营养搭配,保证他有充足的睡眠,都是为了让他早日康复。   但,康复的那一天也就意味着回归,回到他昔日的生活。   他一时间无法想象没有沈雁的日子。   老祖宗果然有智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一点不假。沈雁本人就是他最大的奢侈。   “唉……”这声叹气几乎听不见。   齐誩的眉头似乎被车窗外的积雨云压了下去,轻轻蹙起,半晌靠着座椅不说话。沿路匆匆掠过的景象仿佛洗掉了一层颜色,鲜明不再,灰蒙蒙的令人提不起精神观赏。   一旦意识到即将面对的现实,心里不免产生焦躁情绪。   这样的情绪一直维持到车子靠边停下,他恍惚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近段时间渐渐熟悉起来的那个小区入口已经出现。   “齐誩,到啦。”设备助理半晌不闻他有任何动静,回头喊了一声。   “真是谢谢你的顺风车了。”齐誩扯了扯嘴角,做了一个笑的动作。也不管动作有没有完成,他默默地伸手捞起小归期,拎进箱子放好,然后收拾一下随身物品就告别了同事,抱着箱子下车。   目送单位的车离去后,齐誩仍在原地站了片刻,与小归期大眼对小眼,又叹了一口气。   “还有你这只小家伙,我要是搬回去了,你可怎么办呢?”   “喵喵?”   小归期睡眼朦胧,又听不懂他的喃喃自语,歪着脑袋瞧了瞧主人的脸,肉爪一晃,翻过身继续睡。齐誩一瞬间有些羡慕它的无忧无虑。   “齐誩。”   这时候,意想不到的声音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响起。   他一惊之下回头,蓦然看见刚刚还只是在记忆中浮现的男人正朝自己走来。真实感一涌而上,吞没了他之前的烦恼情绪,一片清明,绽开笑容的动作也能一下子成型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外面天色不对,可能要下雨,就提前出来路口这里等。”沈雁停在身前,齐誩终于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一把折叠伞。   从小区入口走到单元楼下,最长不过五百米,最慢十分钟也走完了。   然而这短短五百米的路沈雁也不愿意让他冒雨回去。   “你这样算不算保护过度?”齐誩眼角弯弯地看着他,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只是笑。   沈雁闻言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相当认真,一点没有因为齐誩的话而气馁。或许老天爷也听见了这句问话,此时忽然飞下一两滴雨水,“啪”地打在装着小猫的纸箱上,声音清脆。里面的小家伙惊醒似地竖起两只耳朵。   还真的……下雨了。齐誩无语望天。   沈雁微微一笑把伞撑开,遮住两人一猫:“你瞧,这不是派上用场了么?应该叫’保护适度‘才对。”   雨其实不大,用不着雨伞。不过齐誩还是决定顺势而为,享受一回他的“适度保护”。   回到家,原来晚饭已经准备妥当。   桌面上热腾腾的饭菜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齐誩忍不住驻足深呼吸一口气,默默体会这种被迎接的满足感。   暂时不想考虑以后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更想珍惜眼前的一切。   吊灯暖融融的灯光反衬着窗外的黯淡,风雨声一层接着一层浓厚起来,窗玻璃上已经布满密密的雨珠,看来他回来得比较及时,没有赶上大雨。不过雨水在屋檐下叮叮作响的声音倒是和碗筷声彼此交织,平添乐趣,更有一种过日子的淡淡温情在内。   两个人像平时一样并排而坐,一边聊着今天各自的工作进展,一边用餐。   小猫咪则回到自己的窝,吃饱喝足,愉快地舔着爪子。   齐誩以前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会打开电视,关注一下六点钟的新闻播报,现在这个习惯也改过来,要么收看当晚十点的新闻,要么第二天起来到单位网站补上。不为别的,只是想在饭桌上多跟沈雁聊聊天。   “今天《诛天令》官方要公布入围选手名单了。”这是齐誩今日的关注焦点。   “嗯,我记得。”沈雁看上去十分平静,波澜不惊。   “你不紧张吗?”齐誩用手背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问道。沈雁侧过脸看着他,似笑非笑,将自己的手移过去,同样手背贴住手背,询问式地用食指敲了敲他。   “如果我没有取得初赛资格,你会瞧不起我吗?”   “怎么可能。”   “那我就不紧张。”沈雁笑着收回手,继续给他夹菜。齐誩愣了一会儿,也“哧”地笑了出来——自己果然杞人忧天。   两人保持平常心态有说有笑地吃完晚饭,收拾干净桌面,一同来到电脑前。   《诛天令五》配音选拔赛的官方网站上已经打出醒目的宣传标语,通过第一轮选拔,进入初赛的选手名单已经公布。点击角色图标即可出现详细名单,初赛的出场顺序也已经随机排列出来,就是选手ID前面跟着的号码。   虽然沈雁本人说不紧张,可齐誩还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鼠标久久不动,犹豫着要先查看哪一个角色。   “你想看谁就看谁,不用担心那么多。”沈雁站在他身旁,微微笑着解除他的顾虑。   “我还是先看看我选的角色吧。”齐誩决定先拿自己开刀。   他首先点开的是“昌帝”。因为年龄感的问题,这个角色是他在录试音时最没有把握的一个。因为一般CV如果压嗓子提升年龄,戏感发挥都会稍稍受到影响,没有那么自然。他在录音之前还特地向“万年爷爷”的沈雁请教过这方面的窍门。   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要靠天赋的。   沈雁教他的时候只不过用了三、四十岁左右的叔音,还不到爷爷音,齐誩跟着学已经感到自己伪得很吃力,无法想象沈雁那种毫无违和感的爷爷音是怎么配出来的。总之很厉害,很神秘。   初赛入围人数三十名。   他的目光一个一个找,过了十五个人还没看见自己的ID,屏幕右边的滑动条就不敢继续往下拉了。   “我觉得这个可能不行……”齐誩放在鼠标上的手刚刚有松开的趋势,沈雁忽然轻轻握了上去,双手相叠,不动声色地按在原处。   “你肯定过关了。”耳边的声音又低又沉,足以将人悬起来的一颗心都压回去。   “嗯。”齐誩定了定神,不自觉地靠向身后那个温暖的来源,头发微微抵住沈雁的胸口。这样的姿势给了手指动力,鼠标滑轮再向下滚动一格。   16号:不问归期。   看到自己ID的时候整个人松一口气。   简直就像疲惫至极的登山者没有选择返程,而是坚持再走一段路,最终翻过巅峰,亲眼看到日出时的第一缕曙光一样。   “恭喜。”沈雁的脸颊靠住他的发鬓,轻轻笑着祝贺。   “谢谢。”齐誩的半边脸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呼吸,一起一伏,熏得他脸上有些烫。   继续往下看名单,铜雀台果然也榜上有名,不过他的号码抽到比齐誩还要后面的位置,排第25号。   选手出场的次序其实也对比赛评分有一定影响。排太前面容易被严格打分,分数偏低。排太后面容易和前面的选手对比,分数或高或低,取决于实际情况。目前“昌帝”这个角色他的位置还不错。   再点击第一男主角“秦拓”:10号铜雀台,以及12号不问归期。   “我这个角色和大神距离好近,基本上是紧随其后啊。”位置上如此接近,届时百分百会被拿来比较。不过齐誩有了“昌帝”的结果垫底,再看“秦拓”结果的时候没有那么忐忑了,能够很轻松地评论两句。   “自己尽力了就好。”沈雁的手仍然留在他的手上,此时拇指微屈,轻轻在他指关节上蹭了一下。声音和动作都有安抚的味道,让齐誩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会尽力的。”他笑着承诺。一定,毫不客气地好好大干一场。   齐誩最后一个参选角色是“方遗声”。   这是单纯从声线上来说他最适合,也是最受九姑娘她们期待的一个。   因为最初自己抱着和铜雀台大神一较高低的念头,而这个角色和大神没有重叠,算不上特别热衷。但是当他知道沈雁报了“白轲”之后,积极性一下子上升了不少。   这个角色他可以入围几乎没有悬念,唯一想不到的是他的竞争对手之中有一个最近存在感很高的ID,并且位置上还紧紧贴着他。   7号:不问归期。   8号:过桥米线。   要不要比你家大神离我更近啊,过桥米线君——齐誩心中大肆腹诽。   这份名单出来之后,他完全可以想象到他们三人将为网配圈的八卦事业添砖加瓦,CP楼里面肯定也会有所讨论。   “过桥米线……我见过这个ID。”居然连沈雁都对这个人有反应。   难道是因为……上次微博转发的事情?   齐誩心脏猛地一抽,不敢主动去揭这个不开的壶的壶盖。毕竟过桥米线当着铜雀台大神和双方几万粉丝的面,公然宣称喜欢自己。   “在《陷阱》剧帖里,他的粉丝对你说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沈雁缓缓张了张嘴,没有使用“辱骂”或者“讽刺”这类字眼,似乎是不想进一步使齐誩与对方之间的矛盾加深。   原来是指剧帖里黑黑们请求用过桥米线换掉他的事。   齐誩放心地笑起来:“那是因为他和铜雀台是很多粉丝推崇的CP,对于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老透明CV和大神组合自然不满意。这没什么,随她们说去。”   沈雁侧目打量了一遍他的神情,并不像在勉强,于是无声地点点头。   “我三个都通过了,接下来该看你的了。”齐誩也效仿沈雁的动作弯回拇指,在对方手指侧面缓缓打磨,轻声提醒。   沈雁“嗯”了一声,很平静地先去点击“萧山老叟”。   齐誩也很平静。   因为他对雁北向的老爷爷音完全信赖,没有任何质疑。果不其然,入围名单如预期中的那样出现了一行字——28号:猫咪の爸爸。   只有一点是令他担心的:“你的位置有些靠后,会不会受别人影响?”   沈雁笑着轻轻摇头,眼睛里的那种黑色有着不易觉察的韧度:“不会。我看过原著之后,对这个角色的定位基本就是我自己的爷爷。印象深刻,别人怎么表演都改变不了。”   齐誩从他口中听到这位老人许多次,可以感觉得出沈雁对他感情很深,无法轻易动摇。   于是自己也稍稍放心了。   接着是和“方遗声”对手戏很多的反派角色“白轲”。这个角色老实说和沈雁本人性格相差极大,要把握住很不容易,而且拼的是网配圈中最不缺乏的青年音,竞争对手一定数不过来。   齐誩有点不敢看,鼠标“哒”地一下点中图标的时候,他下意识闭上眼。   这时,沈雁的声音从容地响起:“30号。”   齐誩闻言倏地把眼睛睁开,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长长的一列名单最后才是“猫咪の爸爸”这个ID。   “呼……这个也通过了。”他如释重负,心里的石头总算又落下一块,“不过你的出场位置怎么每次都那么靠后?”   之前是倒数第三位,现在直接变成倒数第一位了。   齐誩甚至怀疑官方嫌弃“猫咪の爸爸”这种ID不靠谱,所以故意扔到后面去。如此看来,自己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沈雁似乎意识到他的不安,笑了笑说:“没关系,什么位置都无所谓,该怎么配还是会怎么配。”   “好吧,”齐誩被他的乐观感染,把头向后一仰,懒洋洋地枕着沈雁的肩膀笑道,“不管怎么样,恭喜你顺利入围。”   “等等,还有一个人不知道结果。”   这时候沈雁的声音忽然轻轻一放,比刚才沉得更深,思绪更加不可捉摸。   齐誩甚至感到沈雁的身体动了一下,上身微微绷直,握着自己的手力道有点加重。接着,他听见沈雁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近似于压抑的喘息——说过不紧张,却意外出现了紧张的举止。   明明直到刚才还一直很平定的。   齐誩愣了愣,不知道沈雁的这股压力源自何处。   最后剩下的是“顺阳侯”,是齐誩一直认为他没必要选,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成为他第一个主动选择的角色。   记者的直觉告诉他,沈雁会这样绝不仅仅是由于与大神竞争,而是别的。   ——“我想克服一些东西”。齐誩想起他当时说过的话。其中的意思自己并不懂,沈雁也没有解释过,但是潜意识里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贸然去挖掘。总觉得挖下去会是一个深渊,黑漆漆的看不到底,非但自己会掉进去,连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沈雁也会。   “看吧,”齐誩突然开口。不必去挖掘,但是可以绕过深渊,继续前进,“既然报名都报了,无论结果如何,看一下也不会改变什么。”   “你说得对。”沈雁沉默了片刻之后,似乎轻轻笑起来,呼吸平缓许多。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移动手指去点角色图标。   14号:铜雀台。   22号:猫咪の爸爸。   仍旧是一个靠后的位置,而且大神在前,对比性强——不利因素还真不是一般多。   但,怎么说都是正式进入初赛了。   “那么,现在我可以正式说恭喜了吗?”齐誩挑眉道。   沈雁静静望了屏幕上的名单一会儿,目光中五味杂陈,眼睛最终低下去的时候唇角反而往上抬,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那是一种迈出第一步后,虽然前途未知,却已经准备好苦中作乐的执着。   “谢谢。”他说,低下身把头缓缓埋在齐誩的颈窝里。   “我们……庆祝一下吧。”齐誩被他这样的姿势触动,心头一暖,与他相偎在一起,低声问,“两个人都是三个角色全部通过,这不是很值得庆祝吗?”   “好。”因为埋在衣服里面的缘故,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温和。   “你想怎么庆祝?”   “都可以,你决定吧。”沈雁除了伏在他肩膀上彼此取暖,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奢求。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最常见的庆祝方式。   “对了,你会喝酒吗?”齐誩笑着提出建议,“我们可以喝两杯庆祝一下。”    第四十六章   沈雁不会喝酒。   即使是必要的时候,他也只能喝一点点,这方面很克制。家中亦没有备酒的习惯。   正想如实回答,眼睛一抬,却恰恰迎上齐誩饶有兴致的目光——看起来心情真的很愉快。沈雁怔了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去扫对方的兴。   不知道还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像现在这样,和他庆祝同一件事,分享属于两个人共有的喜悦。   一个月之后……可能,连见面都会变得困难。   齐誩的职业比较特殊,常常一年到头东奔西走,就算回到省城也一定需要时间休整。   “好。”沈雁忽然轻轻点头答应,“不过家里面没有酒,我一会儿出去买。”   齐誩听说他要冒雨出门,愣了愣,连忙劝阻。   “啊,那还是算了。毕竟外面还在下雨……”   “没关系,地方很近,五分钟就走到了。”沈雁却很坚持,微微一笑从他肩上离开,边观察窗外的雨势边问,“你想喝什么?要是喜欢特定的牌子,也可以跟我说。”   齐誩因为父亲嗜酒,自己在这方面相当注意分寸。   除了有时候单位应酬领导在场,他被迫硬着头皮喝喝白酒,一般情况下只喝啤酒或红酒。后者度数低,不容易醉,因为他们当记者的经常四处走动,保持意识清醒很重要。至于酒的牌子是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不过,既然是两个人在家里庆祝,还是红酒比较符合气氛。   虽说骨折患者恢复期间不宜饮酒,但是红酒酒性不烈,喝一两杯应该不碍事。再说这几天天气转凉,而啤酒是消暑品,不合时宜。喝喝红酒不仅可以暖身,还可以助眠。   “买红酒吧,什么牌子都行,不挑。”   “好。”沈雁今天晚上似乎一改往日处处讲究饮食忌讳的习惯,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   齐誩心想:或许是因为他心情不错的缘故?   这个念头闪过,笑意也不知不觉流淌出来,毕竟这件好事里面也有自己的一份。喜悦不必独享,那是最好不过了。   “你先去洗澡吧,你洗的时候我出去买酒。”关上电脑,沈雁让齐誩在喝酒之前先把这件事做了。他的理由很简单——齐誩身上带伤,万一到时候喝醉了再进浴室,很有可能因为头晕而摔倒。   而他本人不存在这个问题。   他因为工作关系接触许多动物,为了去除气味,习惯一下班回家就冲干净,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齐誩闻言,眼眸中似有什么微微一闪,埋下头清了清嗓子:“好吧。那……麻烦你像平时那样帮我一下。”   同一个屋檐下相处那么多天,洗澡前有三十秒钟的时间是齐誩特别珍藏的,他从来没对沈雁说过的一个秘密。   三十秒很短。因为每天重复做,沈雁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齐誩也知道该怎么配合他摆放手臂。从沈雁的手碰到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起开始读秒,一个个解开,褪下,直到上身的衣物完全卸去,正好需要半分钟时间。   沈雁在这个过程中往往神情一丝不苟,目光停留之处除了扣子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地方,看不出任何遐想。   齐誩暗暗叹一口气。   看着对方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他也不得不尽量表现出镇定,一动不动站着。   看来沈雁对待自己,和对待手术台上受伤的小猫小狗没有区别,因为那种态度正是他平常工作时的态度。   所以在这种时候还会感到脉搏加速的自己……真的很没出息。   齐誩对这样没出息的自己无可奈何,他以为他可以跟沈雁一样具有专业精神,当一个专业病号,坦然接受照顾,接受那双替他宽衣的手。   不过心脏的剧烈跳动由不得他掌控,涌入脑中的种种杂念也由不得他抑止,通常都得熬过这三十秒,然后若无其事般走进浴室,关上门,这才敢用手捏住发烫的耳根,匆匆用热水把刚才所想的东西全部冲掉。   也许,是因为那天听了宁筱筱的话,有了惦记。   也许,是因为男人可悲的本能。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己在想什么绝对不能告诉沈雁。   沈雁那么正直的人,应该完全想不到自己会动这些小心思。要是不小心让他发觉,岂不是显得自己龌龊?   因此在表面上,对方有多冷静,他也必须一样冷静才行。   但是仔细想想,甜头还是有的。   至少在沈雁专心于解衣扣的短短几秒钟内,他可以趁机体会那个人的手指时不时擦过自己皮肤的触感。遗憾的是,经过这几天反反复复的练习,沈雁已经差不多能做到在不碰到他的情况下把衣物脱掉。   只有在一开始,喉结那里会被轻轻蹭到。而衬衫向后揭开的时候,沈雁的双手绕过他的身体,偶尔也会有小小的摩擦。   然而这样的机会一天比一天少。   于是这三十秒的时间似乎越来越短,他也越来越容易走神。   “已经好了。”在齐誩出神之际,沈雁连防水塑料膜都替他套在石膏管上了,抬起头,忽然发现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不觉愣了一愣。   “我去洗澡。”齐誩抽回思绪,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迈入浴室把门合上。   “那我先出去买酒了?”沈雁隔着门轻轻喊了一声。   “嗯。”门那边的人的声音听上去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仿佛一切正常。   沈雁得到这样的回答后,眼睑稍稍往下垂,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并没有露出破绽。齐誩刚刚一直盯着他,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私心被识破了,所幸两个人后面的一问一答还算自然,除了齐誩移开眼睛那个细节之外。   他知道今天他的手在贴上齐誩喉咙的时候无意识地停了一下,打开衬衫的时候也是。   不仅停住,甚至想轻轻摸上去。   “呼……”   这样下去,齐誩真的会发现的。沈雁克制地深深吸一口气,双目紧闭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意识中不受控制渗进来的一些杂念甩出去。   他在原地辗转两步,回到门前。   虽然说过要出门,可他迟迟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事实上,每天看着齐誩走进去之后,他都要在浴室和客厅之间的这个小小隔间里站上一会儿。   由于用手不便,齐誩动作慢,在里面起码要待二十到三十分钟。   而他在最初的十分钟内会一直静静地守在门外。就好比现在,当浴室内响起花洒启动的声音,一片哗啦啦扫过的水声随之而来,水珠一串接一串地落地,仿佛成千上百个密集的鼓点打上胸膛,响到一种微微疼痛的地步。   沈雁的一边手缓缓放在门板上,侧过头,一动不动斜靠在上面。   耳边除了水流声还是水流声,没有任何别的声音,单调而乏味,但是他会闭着眼睛不做声,一直听。这样的举动他无法向齐誩坦白,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坦白。   起初他是出于安全考虑,怕齐誩在里面滑倒,会坐在客厅里听。   可是现在。   现在,这种借口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齐誩洗完澡出来,沈雁似乎还没回到家,客厅里空荡荡的。   于是他像初学穿衣的孩子般笨拙地套上一件新衬衫,慢吞吞地将扣子扣好,找到吹风筒,自力更生地吹了一会儿。   头发吹到八分干,大门便响起一阵钥匙窸窸窣窣拧动的声音,果然是沈雁回来了。   “是不是雨太大,你在路上耽搁了?”齐誩匆匆把吹风筒搁到一旁,皱着眉头迎上去,看看他有没有被雨淋湿。按照沈雁说的五分钟路程,来回不过十分钟,可自己在浴室里待着的时间起码都有这个的两倍长了。   沈雁收起雨伞,低着眼轻轻摇头:“没事,我原来说的那家店提早关门了,去了另一家。虽然比较远,不过红酒的选择相对多些。”   原来如此。   齐誩打量他身上没什么雨渍,放下心来,笑道:“正好外边冷,喝酒暖暖身子。你坐下吧,我去找杯子。”   沈雁不知道为何眼睛一直没有抬起来,只是点点头,把买来的红酒放在桌面上。   窗外的雨让夜晚更黑,更冷。   玻璃上雨的痕迹被灯光一照,衬着背后灰暗的老城风貌,花白花白的像结了一层霜。都是些让人联想到低温的意象。   “明天估计还要继续降温。”齐誩这一次并没有怀疑气象局的预测。   正好,这种天气加深了他对于酒的渴望。   以前的他有时候会一个人独自在家喝酒,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雨天,无拘无束,无所谓气氛如何,打开瓶盖就可以随时开始——那是单身男人的喝法。两个人的话就另当别论。   红酒本身即是一种需要搭配气氛的酒。   他们临时起意,家里面没有怎么布置,也没有准备任何装饰品,譬如花束,譬如烛台。齐誩于是因地制宜想出一个点子,只打开黑桃木桌上的那盏白色吊灯,余下房间的灯统统熄灭,使周围沉浸在一片淡淡的光晕之中,由深到浅铺开,取代了传统西洋格调的烛光,形成一种独特氛围。   “如何,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吧?”齐誩后退两步环顾一下全景,微微笑道。   “嗯,挺好的。”沈雁的这番话是真心话。   尽管灯光比不上烛光有情调,但是两个人的座位处于最靠近光源的地方,全身上下都被薄薄的微白色簇拥着,有一种人世间的温暖已经全部浓缩于此,静止于此的错觉。   室外,雨声淅淅沥沥传来。   室内,软木塞“嘭”地一下被沈雁拔开,深红色的酒注入玻璃杯内淙淙作响,那种声音听上去比雨水更厚,更有沉淀感。甚至让齐誩想到他们之间声音特质的差别。   “其实你的声音比较像红酒。”两个人面对面而坐,齐誩忽然笑起来,冒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说?”沈雁停下斟酒的动作,定定地看着他。   “需要慢慢品。”齐誩朝他挑了挑眉,自信得如同一位资深的品酒专家。是的,慢慢品才能品出红酒真正的味道。   一旦记住了味道,品酒的人很容易上瘾……例如他。   沈雁听完他的话,默默抬起唇角,却说:“这么说,其实我的声音不适合去参加比赛。”   比赛好比做广告,必须在有限短短一两分钟时间内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对于陌生的评委和听众而言,选手开口时的第一印象很关键,声音需要慢慢品的人将会失去这个先机。而齐誩和铜雀台都属于那种声线抢耳、令人眼前一亮的类型,他们的优势比较明显。   这些齐誩并不否认。   不过他还有另外要补充的:“确实,你的声音给人的第一印象或许不深,可你的语气和情绪抓得很准,几乎可以说是一步到位。官方评委是专业配音出身的人,我相信他们不会那么肤浅,只关心声音不关心表演的。”   沈雁一直静悄悄地注视他的双眼,这时候忽然问:“那你最关心的是什么?”   齐誩一愣。   “我……”只关心你这个人。   真正从心底说出的话是这句。   但是沈雁就坐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   四目相对,齐誩一时间感到喉咙有点干涩,喉头突突跳了一下。里面像埋了一团火,烧尽了他原本想用的词语:“我只关心……你在比赛时开不开心。”   沈雁听到这里,一对眉毛微微舒展,仿佛冰消融成水的那一刻缓缓向外流淌的样子。   他笑了笑,低声道:“我现在就很开心,谢谢。”   齐誩看着他之前还有些寡淡的神情在灯光下一点点回暖,自己也忍不住与他一起嘴角上扬。于是浅笑着端起酒杯,晃了晃里面丝绸般富有光泽的红酒:“那么,正式祝贺你三个角色全部入围——”   沈雁亦轻轻笑着回应:“你也一样。恭喜。”   举杯,碰杯。   两只玻璃杯在吊灯的正下方相遇,杯身连接的地方高光流转,在“叮”的一声中落上酒面,粼粼地铺成一片。   齐誩收回手,很自然地仰头喝了一口。   沈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最后也端起酒杯,照着样子慢慢喝下去。   酒的味道到底不太习惯,而且他挑的这一支是干红,涩感比较重。他皱了一下眉头,却刻意不让齐誩觉察。   两个人借着昏暗的灯光,一面喝,一面聊。   秋雨代替了乐曲成为伴奏,倒也十分惬意,有种难得一见的沉静感。   “对了,再说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吧。”齐誩的表情与他的语气一致,准确体现了句子里的内容,“我们新闻频道的主任今天打电话跟我说,暗访宠物医院的专题上面批下来了,可以做成’社会调查‘的其中一期,时长六十分钟——那将是我做过的最长的新闻。”   沈雁知道齐誩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天天聊工作都会提到。   如今尘埃落定,自己也替他高兴:“原来你是双喜临门,那真的应该好好庆祝。”   说罢,主动举杯向他祝贺,两个人又喝了几口。齐誩放下杯子,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杯身,笑道:“不过……第二主持人的事情还没有定。这是大事,部门领导还得商量一段时间。”   “你有想法,有实力,我觉得这是迟早的事。”沈雁淡淡一笑。   齐誩的工作态度是他亲身体验过的,这句话说出口完全没有吹捧的意思,不掺任何水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齐誩两杯酒下去,兴致反而渐渐上来,愈来愈浓。他听见沈雁这样肯定自己,更是笑得一对眼眸神采飞扬:“哈哈,既然沈医生都这么说了,那就承您吉言。来,咱们继续喝。”   齐誩一边笑一边伸手去取酒,正准备给双方都添上,始终默默看着他的沈雁却突然问:“如果定下来了,你会因为这个提前返回电视台做准备吗?”   齐誩怔了怔,没有接话。   这个问题对齐誩而言太突然了,他不知道怎么接才合适。   这个问题对沈雁而言,却一点儿不突然,因为他已经把问题埋藏在心底太长时间。现在话题自然而然到了这里,正是最好的提问时机。   久久不见齐誩回答,沈雁叹了一口气,自己接下去。声音与目光一同放低,一同沉到面前的那杯苦涩的酒中:“你住在这里,还要每天搭车到市中心上班的话……会不会不方便?”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明白——答案是肯定的。   使用询问的语气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一种无力改变现状,却不愿意点破的矛盾心态而已。   “我石膏都没拆,短期内他们不会叫我回去的……毕竟,领导当初都批了一个月的假。”齐誩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得上安慰,尽管“一个月”这个词本身就很刺耳。   沈雁这时候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将半杯酒一饮而尽。   “沈雁。”齐誩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唤了一声。   红酒其实不应该这么一口气喝光,但是此时此刻已经不是讨论规矩的时候。沈雁目前的情绪才是最令他担心的。   “沈雁,”齐誩第二次呼唤他,右手越过桌面,试探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干红的淡淡涩味还残留着,连说话都捎上了那种味道,“我要是恢复得不好,一个月后还不能拆石膏……病假还可以再往后延的。”   沈雁微微一声苦笑:“我又怎么会希望你恢复得不好呢?”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期盼齐誩可以好好养伤,早日康复,即使知道两个人现在过的同居生活很可能无法继续。   “我知道。”齐誩低声回答。他当然知道。   “你近期要去医院复查吧。”只有给医生复查后,才知道石膏究竟什么时候能拆。   “嗯,下周三上午去照X光片,看看骨头长成什么样了。”   “下周三……”沈雁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双目紧闭,眉头微微蹙起,努力回忆自己下一周的工作安排。他想说下周三他可以请半天假,陪齐誩去医院复查,可本来时时刻刻都应该记得的日程表现在却非常模糊。   仿佛所有日历上的数字都打散在一个个方格里,看不清具体内容。   奇怪。   沈雁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头,手指虚抓了一下,像是要把意识中那些不清晰的字抓下来,放到眼前好好再看一遍。   “唔……”他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喃喃自语似地重复,“下周三……”   “沈雁,”齐誩看到这里,轻轻抽了一口气,生怕惊动他那样小心翼翼地问,“沈雁,你是不是喝醉了?”    第四十七章   沈雁茫然地看着齐誩。然后,眨了一下眼睛。   “喝醉。”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仿佛是第一次听到那般陌生。   他的手指第二次在额头旁边虚抓了一下,这回撑住了头,里面像是灌了铅似的沉甸甸抬不起来。于是他只能低头苦苦思索,半晌,终于悟出这个词的意思,很轻地摇摇头。   “没有,没有喝醉。”   齐誩看到这里,已经得出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   “沈雁,”齐誩以前曾经照顾过喝醉酒的同事,这方面有经验,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否定对方,只能慢慢引导,“好了,我们该庆祝的都庆祝了,今晚就到这里。我扶你去休息,好不好?”   他用了自己最适合给小孩子念睡前读物的一种声线,温柔地,轻轻地哄。   因为喝醉的人有时候会变得像孩子,一定要有耐心。   “嗯。”沈雁低声回答,看来还保留着一点点清醒。齐誩打量他双眉紧锁,一直闭着眼,像是正在承受煎熬的样子,于心不忍,便匆匆起身绕过桌子,替他轻轻抚背。   感觉到对方的贴近,沈雁睁开眼,眼神恍惚,手从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上松开,下意识伸出去寻找齐誩。   齐誩没有闪避。   沈雁的手指碰到他腰间的衬衫布料,停了一下,这才慢慢放平手掌覆盖上去,似要确定眼前的人真实存在那样上下摸索了一会儿。是那个轮廓,是那个触觉——没错,的确是齐誩。沈雁释怀般缓缓长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焦虑感。明明平时很容易想通的事情,他却没办法放下,必须费劲地去思考,去求证。   齐誩低头看着,见他用那么严肃的表情做出那么傻气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料沈雁忽然双臂一收,将他横腰抱住,生怕他会消失一样把头深深埋在小腹那个位置,双手在他身后扣起。牢固无比。   “齐誩。”声音很闷,因为是埋在衣服里说出来的话,“别走。”   说的是现在,亦是将来。   他不知道喝醉是什么概念。   可是心脏的位置仿佛已经空无一物,原来装在里面的东西来到了脑壳中,一下又一下强劲地撞着脑门,嗡嗡发响。自己的一双手总渴望抱住什么东西作为慰藉。   这种感觉很难受,但一定是短暂的。   而齐誩今后可能会离开的现实给予他的难受则是长久的。   此时此刻,借助酒精的折磨,他反而可以逼自己开口,说一些清醒时理智不允许自己说出的话。这个时候无论是任性还是自私,他都能够坦率地表现出来。   “别走……”   越往后越沙哑,最终字与字之间都连成一片,模糊不已。   齐誩听着他一声声恳求,心口不由得传来针刺般的锐痛,放任他抱住自己一动不动,彼此相依。甚至用手拢住他的头,一边梳理他的头发一边沉声安慰:“我在这里。别怕,我不走。”   也许是他的安慰起了作用,沈雁的呼吸声渐渐稳住,臂膀也没那么用力了,进入一种比较安定的状态。   齐誩于是试探般轻轻询问:“回房休息吧,我扶你起来,好吗?”   沈雁的头在他衬衫上蹭了两下,久久不舍得松开,好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齐誩这时候试着把手按在他肩膀上,小心地向后推,拉开距离。沈雁的两只手臂终于有所松动,从他的腰眼上慢慢放低,却还坚持扯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你额头好烫,头会痛吗?”齐誩当然不会走,反而抬起手来把他的刘海一绺一绺拨回发鬓,给他探温。   “嗯。”沈雁的目光有些涣散,眼睛里渗了水似的,怎么眨都眨不掉。   “自己站得起来吗?”   “嗯。”他的回答很单一,很迷茫。   齐誩分不清他究竟是懂了还是没懂,只好将手伸过他的腋窝,反扣在他的肩胛骨上,轻轻做了一个向上搀扶的动作,示意他顺着力道站起来。   沈雁果然挪了一下膝盖,昏昏沉沉之中低头去寻找自己重心落在地板上的位置,然后用手支撑桌面,缓缓把身子往上带。起到一半左右,他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齐誩意识到他可能下盘无力,便整个人靠过去,让他可以把一部分体重分给自己负荷。   “齐誩,”沈雁此时似乎比刚刚清醒了几分,目光中愧疚分明,“……对不起。”   “这有什么,偶尔也让我照顾照顾你啊。”齐誩只是付之一笑。   沈雁没有笑,良久皱着眉,在齐誩耐心的搀扶下慢慢站稳了脚,可脑袋还是很沉重。整个人像是一只盛满了水的热水袋,体温很高,而且每向前走一步,身体就被那股看不见的水流狠狠冲撞一下,非要把他撂倒在地不可。   起身后,白色的吊灯在眼中一分为二,一虚一实,光线无比充盈,明晃晃地刺得眼睛睁不开。   沈雁轻轻喘着气低下脸,暂时把头抵在齐誩肩膀上,像极了一只畏光的小动物。   这样的沈雁齐誩从未见过,有一种难得的新鲜感,甚至会不由自主产生“还挺可爱的”这种念头。等他怔怔地回过神,竟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原来你不能喝酒。”   他咳嗽一声,把那句不敢说出口的话压回去,话题转到别的方面。   沈雁听见他这么说,忽然抬起头来,在近距离内与他直直对视。那对深黑的眼眸艰难地眨一下,又眨一下,语气有些虚弱:“我不怎么能喝,但是……我会练习的。”   说罢,又像一个知错的孩子那样默默收敛眉眼。   齐誩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沈雁是怕自己嫌弃他的酒量,嘴角一抽,忍不住“哧”一声失笑。简直是……不说可爱不行。   “不能喝就不喝,我又不介意,你练习它做什么?”齐誩眼角弯起,手挽过他的后背,轻轻在上面拍了拍,“来,我扶着你走。”   “不用,不用扶……你还有伤。”   沈雁连连摇头,想自己伸手去扶座椅,结果半晌都没找对地方。   齐誩想笑又笑不出来,低声附在他耳边劝道:“好啦,我不扶你,那我拉着你好不好?嗯?”   沈雁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张了一下没说话,最终点点头。   齐誩笑着把手臂从他腋下抽回来,确定他能站稳之后,再握住他的手,一步一步引领他向前走,自己的目光片刻不离,牵着沈雁慢慢朝着房门口倒退。沈雁自始至终跟随着齐誩的步调,完全交出了主导权。   这个人喝醉了,那么,自己至少要让他能够睡得舒服一点。   齐誩考虑再三,没有引着沈雁走向书房,而是走向了卧室。毕竟卧室里面那张大床相对宽敞舒适一些。   “过来这边,慢一点慢一点,别着急。”   齐誩其实很喜欢这样牵着他,照顾他。   因为自己之前接受了他太多关怀,现在有种回馈的满足感,心里暖乎乎的。   此时已经夜色已深,他们之前又熄灭了吊灯以外所有的灯,唯一的光源被留在客厅内,离卧室越近,周围越暗,看不清脚下的道路。   两个人身上那层淡淡的光将近消失,薄得如同一张纸,随时都可以撕下来似的。但齐誩并不担心——他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沈雁,那个模样他已经铭刻在心,只要给他一两根轮廓线,他便能补充完面前这个男人的所有。所以即使昏暗也没关系。   不过沈雁好像很在意:“我快看不见你了。”   齐誩能感到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仿佛迷途中的孩子担心失去灯塔一般。   喝醉酒的人容易产生消极情绪,更何况沈雁之前一直喃喃恳求他不要走。   “你先等等,我去把卧室的灯打开。”齐誩只能使用右手,于是叮嘱一声之后缓缓放开了沈雁的手,转身去摸墙壁上的开关。   开关在墙的另一边。   从齐誩的位置需要把手绕过门框,反手向后才会碰得到。在漆黑中,他一时间摸不着,只得慢慢来。   “齐誩。”   “我就来,你再等等。”   “齐誩。”像是没有听见他上一句话,仍在苦苦呼唤。   这短短几秒钟的等待对于沈雁而言似乎很漫长。他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不停地叫着齐誩的名字。   齐誩心都被他叫软了,正要开口安慰,身体却突然间一动都动不了。   因为沈雁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他。   “唔——”   齐誩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浑身绷直。   后背紧紧贴住了那个人的胸膛,上面灼热的温度隔着两层衣料熨过去,直直深入到骨子里。再硬的骨头也要烧化了,软绵绵的再没有一丝力气。   想要开灯的手还怔怔留在半空中。   沈雁的一边手从身旁越过去,托住他的手肘,沿着他的小臂一点一点向前摸索,直至手腕,最后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手心很烫,烫得出了一层汗。无论是抓的人还是被抓的人。   当那只手也被慢慢拉了回来,按在怀里,这个拥抱终于得以完成。   墙上的老壁钟嘀嗒嘀嗒记录下两个人语言缺失的时间。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则将声音的空白填满。   四周的静,以及身后的人沉沉喘息的声音;雨夜的冷,以及拥抱着自己的那一团火。两者相互矛盾,又相互交织,以致于齐誩已经无法思考电灯开关在什么地方,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识别出自己的名字。   因为沈雁一直反反复复念着那两个字,声音沙哑而执着:“齐誩。齐誩……”   齐誩知道他没有完全醉。   他懂得避开自己受伤的地方,从更低的位置抱过去,所以至少有一部分意识是清醒的,是他本人的意志在行动。   然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并不想挣扎。   “你要……抱紧点。”齐誩忽然低声说,在隐约而来的绵绵雨声中像一把温柔的刀,刺中他去不会刺伤他,“不然我就走了。”   身后的男人仿佛深深颤了一下,双臂陡然收紧,不留任何间隙。   即使喝醉了,那也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   在语言的作用下,这种力气更大更强悍,甚至有一种求生的急迫感在内。   却又处处藏着克制与温柔,没有弄伤他——   齐誩感觉不到来自沈雁的压迫,这个拥抱里只有渴望,没有压迫。唯一的压迫感来自心口。心脏在那里剧烈跳动,狠狠撞击着胸口,声音响得仿佛真的要从里面冲出来。全身的血脉急速流动,使他感到一阵微微的晕眩,膝盖发软,不住地抖,却不是因为害怕。   这些,都是他想要的。   全部。   或许喝醉的不止沈雁,还有他自己。因为酒精会让人变得诚实,忠于自己的心。   “齐誩。”   沈雁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哑着声音又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这一次,声音到了最后模糊下去,因为嘴唇轻轻贴在了他的颈子上,很压抑地亲了一下。即使多么克制自己的感情,那种低沉的喘息还是灼伤了那里。   齐誩似乎颤了颤,肩膀有些发抖,但是没有挣扎。   完全没有。   沈雁恍恍惚惚深入下去,鼻子埋进齐誩还没有干透的头发里,深深索取那种沐浴后的甘甜气息。与此同时,嘴唇与他的皮肤短暂分离,接着第二个吻落在稍稍靠上的地方,挨着耳背,发出一声浅浅的,湿润的声响。   “齐誩。”   在第二次与第三次之间,再一次喊出这个名字。   名字的主人被他结实地抱在怀里,光线与酒精的双重作用让他什么都看不见,全凭听觉,嗅觉,还有触觉。分不出究竟是谁的身体在高烧,体温已经合二为一。而且由于温度的关系,齐誩身上的味道变得浓烈,比红酒还容易麻醉他。   于是第三次是落在齐誩的耳朵上。   从耳廓开始,断断续续地亲过去,生涩而干渴。这个过程中只觉得那里烫得惊人,又脆又软,惟有耳垂还有一点点凉。   忍不住张开嘴,无声地衔住了。   “唔……”齐誩觉得膝盖真的要塌下去了,站都站不直,低低喘着。   尽管看不到沈雁的眼睛,但是他想起了和那双眼睛很像的那片黑色的海。此时此刻,他仿佛已经沉了下去,无论是呼吸接不上来的感觉也好,在水中双脚使不上力气的感觉也好,都那么真实。   是他自己选择跳进海里。   所以这一切,他不后悔。   “齐誩,别走。”沈雁始终忘不了那句话,即使在这个时刻,仍在耳畔低诉。   他回到侧颈,轻轻亲着那里,耳鬓厮磨,主动脉鼓动的节奏一下一下贴着他的嘴唇起伏。这些都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美好的触觉。   一时情动,手指下意识去寻找齐誩的衣扣,微微颤抖着解开其中的两枚,伸手探到他的衬衫底下。   齐誩又抽了一口气。   喘息比刚刚更急促,更压抑。仍旧没有一点抵抗的意思。   沈雁的手干燥而温暖,这个他早就知道,因为每次洗澡之前都有他所珍藏的那三十秒时间可以体会。   而现在,沈雁的手第一次那么直接地触摸他的身体,实实在在。哪怕明知道沈雁意识不是很清醒,也明显不是意外,给他一种心理上的巨大冲击,一时间微微麻痹,下意识喊了声:“沈雁——”    第四十八章   沈雁。   最后的力气,仿佛也在那两个字上面用尽了,尽管这份力气已经很轻。   喊出来的声音也一样轻,轻得有如喃喃低语。   然后,齐誩感觉到沈雁的动作停了一下。只是停下,并没有放开。   屋内的片刻沉寂让屋外密密的雨声得以趁虚而入。沈雁的手和他的身体之间,正如雨珠附着在窗玻璃上——即使是静止的,仍有一种长相厮守的味道。   齐誩恍恍惚惚缓了过来,刚找回一丝力气,却还是用在相同的两个字上。   “沈雁……”   沈雁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像一个等候宣判的负罪者,埋在齐誩颈侧的头在微微颤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辩解,只是下意识收拢双臂,再次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无论齐誩给他判的是什么刑,他都想珍惜这一刻的温存。   但是对方说出的话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拒绝。与其说是拒绝,不如说是一种允许。   “别在这里,”齐誩的手指轻轻缠住他的,指节间的细微摩擦带到了声音里,沙哑得可以磨透人的心,“到……房间去。”   雨势似乎有所加强,叮叮咚咚敲着玻璃,那上面的雨珠不再停留,仿佛受到街灯灯光的蛊惑,忽地一闪,划下一道长长的眩目的痕迹。   而沈雁的手开始发抖。   他隐隐压抑着什么,一言不发。半晌,发鬓才在齐誩颈子上缓缓磨蹭一下。   齐誩感觉到痒,不自觉仰起头,衬衫的领口因此拉低,沈雁忽然顺着他的动作埋下去,静悄悄地吻在领子里面那块地方。   这个吻所包含的情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复杂。   有委屈,有宽慰,还有更深、更迫切的渴望。渴望时间就此停止——   齐誩本能地闭上双眼。此时此刻,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像煽风点火,火苗在沈雁那只手探入衣服的时候就已经生根,现在则是四处蔓延。一对膝盖很不争气地弯下去,不得不向后靠,在那个人的怀抱里越陷越深。   当沈雁还要继续下去,齐誩急急喘了一声,开口制止。   “沈雁,”他低声道,“你先放手,好不好?”   再这么舍不得走,他们大概真的回不了房间。   齐誩一边这么说,一边将拇指扳在沈雁的虎口上,轻轻向外拉,试图让他空出一个位置。这样,至少自己可以有地方动作。   然而沈雁迟迟不肯松开。   “不。”他罕见地用了一个否定词。酒精的效力显然还没有过去,他在情绪上还有点儿悲观,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放……我不放手。放手的话,你就会走……对不对?”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到最后,分明在表达不愿意放开的意思,双手却没有刚才那么用力了。   到底还是舍不得强迫齐誩。   齐誩知道,只要自己挣扎——哪怕只有一下,这个男人都不会继续为难他。因为沈雁就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即使在他不清醒的时候,也不曾失去隐忍的本性。唯一的一次强硬仅仅在用词中短暂出现,连语气都是软的。   这个人最失态的时候也不过如此而已。   齐誩又想叹,又想笑。   “我不会走。”他说,低声安抚道,“即使你放手我也不会走。”   “你说如果我不抱紧,你就要走了。”沈雁哑着声音,重复一遍他当时的话。   居然……真的像小孩子一样计较这些细节。   齐誩不由失笑。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来一往稚气的对话,反而让心口填得满满的,分不清是酸是甜,只知道最坚固的部分已经融化,放得下那个人——也只放得下那个人。   “怕我走的话,我的手让你牵着。”   他在沈雁手背上用指头轻轻敲了两下,坦然交出自己右手的自由。   那是他唯一能用的手,一旦被限制住,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逃走。沈雁酒劲仍在,意识里还有些昏沉沉的,无法深入思考。但是齐誩指出的这一点很简单,很明白,他似乎可以领会,终于听话地松开手,照着齐誩说的去做。   一切回到起点。不同的是齐誩没有重新寻找电灯开关,因为他已经不需要照明。   慢慢领着沈雁走进卧室,把门关上,门锁“咔哒”一声咬合的时候,他承认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响得厉害,甚至带来微微耳鸣的感觉。这些情绪只有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才不会让沈雁看穿。   卧室里的布置他记得很清楚,一步一步向床边走。顾及到沈雁目前头脑不大清醒,他的脚步放得非常慢,小心翼翼地引路。   房间里并不是完全漆黑。   窗外隐隐透进来一点光,究竟是街灯还是别的,齐誩不想深究。   那种光线受了雨水冲刷,只留下隐晦的,灰蒙蒙的色调,让人不由自主意识到深秋时节的存在感。正因为如此,身侧这个男人温暖的气息备加珍贵。   “过来。”他说,脚步已经迈到床前,轻轻站定了。   沈雁在原地站了一会,默默地走过去。   这一路上他的步子不是特别稳,走两步便会稍稍晃一下,齐誩每到那时候总会叫住他,自己倒过去陪他继续再走一次——但是这最后一步,他必须自己走。   “你还好吗?”齐誩静静凝视了他片刻,轻声问。   “嗯。”沈雁的声音很低沉。   这种声音状态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出现,一种是当他内心非常平静的时候,而另一种则完全相反。   将心比心,齐誩知道现在不会是前者。但是比起这些,他更在意沈雁目前的身体状况,因为那张脸在薄薄的光照下似乎有些疲惫,眉头蹙起的样子虽然不明显,不过他能猜到沈雁应该是平时不怎么喝酒,今天一下子喝那么多所以开始头痛。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沈雁有点苍白的脸庞:“是不是不舒服……要休息吗?”   沈雁摇了摇头,不吭声。   齐誩低下眼睛,似乎微微笑了一下,笑意里捎着一丝叹息。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侧过身,动手把其中一只枕头斜斜地立起来,靠在床前,被子则朝里面揭开一半,在床上空出一个位置。   “躺下。”   他用手拍了拍枕头,忽然对沈雁提出这个要求。   这是……让自己休息的意思吗?   沈雁费劲地眨了眨眼,迷茫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张脸上,久久不动,却怎么也看不出齐誩笑容背后的含义。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太阳穴那里像扎了两根刺,每一个念头闪过都觉得疼,阻止他继续往深处想。   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安地匆匆伸出双手,一把将人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齐誩对于他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低低笑了起来:“怎么了?”   人就在自己的怀抱里,没有任何抗拒,一动不动枕在他肩膀上,还安慰似地用手抚摩他的后背,很暖。   沈雁稍稍放下心来,闭目不语,只是全心全意去维系这个拥抱。   齐誩也不催促。   两个人在雨夜的沙沙细响中彼此依靠,彼此取暖。   雨珠取代了旧式壁钟的指针,一滴接着一滴读秒,将这个静谧的时刻记录在玻璃窗上。当雨水的痕迹一道道连成一片,他们在玻璃后面的身影亦融为一体,窗框仿佛成为相框,让这个画面定格。   他知道许多年后,自己还可以从记忆里翻出这个画面,印证他们曾经共有的美好回忆。   他和沈雁之间的回忆像照片那样积了厚厚一层。   但是,总会有最开始的那一张。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识的那天晚上吗?”   齐誩平静地靠在他的肩头,喃喃问道。   沈雁愣了愣,似乎也掉入了记忆中那沓厚厚的照片里,开始寻找最初的那张,而且不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记得,那是我和你第一次对戏。”   齐誩的一声浅笑不着痕迹地埋在他的衣领下面,继续问:“那,你还记得你当时的第一句台词吗?”   沈雁不知道齐誩为什么会提起这些,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齐誩愿意留在他身边,留在他的双臂之间这个现实。他闭目沉思,因为喝醉的缘故,回忆的时间稍稍变长,但并不影响他背出台词:“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真是叫人怀念哪——齐誩暗暗在心底感叹。   以这句台词开头的那份录音,自己私下听了不知多少次,而现在,录音里的男人近在咫尺,那个低沉端正的声音在耳边重复了一遍这些字,这些句子。   初识的种种思绪翻上心头,不经意间,笑意自然而然流淌出来。   “明知道是陷阱,还自己一个人跳进来,难道不正说明……你对我有意思?”   他自己的声音也变了语调,轻轻接话。   “我并没有——”沈雁正要继续下去,齐誩却从他肩上抬起头,四目相对,眼神似乎在示意他暂停,同时微微笑着摇头。   “不对。”   “什么不对?”沈雁怔怔地看着他,目光迷惘。   “场景不对,”齐誩笑了笑,忽然凑近,脸颊缓缓在他脸上擦过去,挨着他的发鬓,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下面的台词,你是躺着说的。”   沈雁目光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齐誩在他耳畔轻轻笑了起来,手掌放到他的胸口上,不动声色地推了一下。沈雁没有任何反抗,顺着这个动作后退一步,碰到了床沿。   “躺下。”齐誩第二次这么说。   沈雁其实一直在勉强自己站着,这时候头还有点点晕,的确应该躺下。   于是他这一次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眼,依言坐到床边,脱去鞋子,默默仰卧在齐誩事先摆放好的枕头上。枕头已经被齐誩立起来一点点,所以他现在的姿势半靠半躺,既可以稍稍休息,也可以和齐誩继续面对面地交谈。   可是齐誩的手突然冷不防地按住他的领口,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能让他老老实实躺在上面,却不至于无法动弹。   沈雁反应不及,懵懵懂懂地任他处置。   齐誩的手从他的领子上松开,下一刻却轻轻覆盖到他的喉结上,拇指顺着那里的线条描摹过去,使之上下一动,咽喉深处不由自主发出一个短促的单音。其余的几根手指刚刚好扣住他的半边脖子。   那是动脉所在的地方,紧凑的脉搏一跳一跳地敲打指腹。   猎人,以及猎物。   忽然觉得很贴切。   仿佛一时间受到某种煽动,齐誩抿着唇,轻轻俯下身去,双膝分别落在沈雁两侧。简直要跨坐在他身上一样。   连姿势……都跟当时剧本上写的相差无几。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秒。   屋檐下的雨也不过落下了三滴,响声太短,太轻,不足以让沈雁分心。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可以分出去给窗外的雨,全部都给了齐誩。   齐誩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神情似乎和刚刚有些不同,笑容很淡,眼睛里的黑色压住了折射在内的反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邃,深不见底。自己怔怔望进去那双眼睛里的时候,所有的意识似乎都被抽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撒谎,”这句话属于齐誩一方接下来的台词,然而此情此景之中,仿佛这即是齐誩本人在说话,而听的人正是他自己,“你其实,一直都在想我——每分每秒,目光都只追逐着我。”   沈雁记得后面的台词。   接下来,他的回答应该是否定的。带着狼狈的掩饰,倔强地说——不对,那只是你一个人的错觉。   但,面对着齐誩一动不动的注视,喉咙还在那只手的掌控之中,他感到干渴。说出来的话竟是:“对,那并不是你的错觉。”   齐誩突然沉沉地笑起来,笑得呼吸都有些碎了。   一根手指落在他的喉头,若有若无地蹭了两下。这个动作像是灼伤了他,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那然后呢?”这是戏外词,是齐誩本人在问他。   “然后?”沈雁动了动嘴唇,茫然地重复着。他只是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这一句台词已经偏离原先的轨道,接下来便是没有剧本、没有提示的一张白纸。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填写这张白纸。   但是齐誩知道。   他渐渐收敛笑容,神情严谨。他的手指从沈雁喉咙上放开,触碰到那张脸,像在审视毕生最珍惜的一样物件,耐心地、一点点抚摸过去。最后没入发鬓里,一丝不苟地拨弄那些漆黑的发丝。   “然后……”他说,“沈雁,把眼睛闭上。”   沈雁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那一刻仍是一动不动看着他。   良久,眼睛眨了一下,里面有细小的光恍恍惚惚闪动,仿佛落在那片深黑色海面上的一颗星辰。   当光的碎片完全沉入海底,那双眼终于缓缓闭上。   齐誩深吸一口气,带着些许微微的颤抖,如同慢镜头般一格接着一格俯下身,无声地吻上那个人的嘴唇。   干燥——第一个触觉是这个。   嘴唇上有点刺刺的,痒痒的,似乎彼此摩擦,便能产生灼烧般的疼痛。   在微微的晕眩之中,干燥造成了干渴的错觉,而他不由自主地去解渴,拇指扣住对方的下颔,身体压低,用了一点力气咬上去,轻轻吮着对方的唇,舌尖若有若无地在上面润了一下。   “唔……”   面前的男人似乎很痛苦,艰难地呼吸着,缺氧般粗重地喘气。   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来不及说,也说不出。   又或许,从头到尾只是一个给予对方更多的空间深入的借口。他们在这样的借口下青涩地交换气息,喘着,尝着,苦苦探寻那种只属于对方的味道,并深陷其中。绵长的吻里有红酒的味道,又甘又涩的口感是相同的,但是从对方口中品到的时候,又是如此特别,比酒的本身更让人沉迷。   胸膛接近喉结的地方像要炸开,堵了一团东西,透不过气,心脏偏偏强劲地撞击这里。   好奇怪。   明明直到沈雁闭上眼睛的前一刻,齐誩还完全听不见自己心脏的任何声音,像是停了一样。此时,那个地方才怦,怦,怦地重新活了过来,甚至变本加厉。   沈雁是不是也一样呢。这么迷迷糊糊地想着,双唇稍稍与他分开,右手已经在盲目地摸索他的领口,找到之后紧紧抓住,一边发抖,一边笨拙地去扯开他衣领上的纽扣。里面的那块胸膛跟他想象中的一样暖,急促地起伏着,同样有个东西在剧烈跳动。   和他一样。   和他一样沉浸在内,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   “呵……”齐誩不自觉笑了笑,还要继续往下,肩膀却被沈雁扣住。   “齐誩。”沈雁低哑地呼唤着,双手打颤,意识还没有从刚刚的吻里抽离,浑身像高烧一般。他先是在齐誩衬衫上虚抓了几下,最后沿着肩膀缓缓摸过去,拢进头发里,把人拉回自己的怀抱。   齐誩仿佛是用沙子砌起来的,这么一拉便慢慢坍塌下去,一粒不剩地落在他怀里。   刚刚的那个吻很生涩。   此时,两个人都还缓不过来。只能借着这个暂停,双双抵住对方的额头轻轻喘息。   “齐誩……”沈雁迷惘地叫着他的名字,微微睁开眼。   他们靠得很近,发出声音的时候嘴唇很容易蹭到对方。齐誩一颤,喘气声稍稍变得有些浓重,随即睁开眼,看见朦朦的灰色光线中沈雁的额头渗出了汗,便下意识用手替他拨开那些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轻轻安抚。   “你是不是累了?”他问。他没有忘记沈雁现在身体状态并不好。   “抱歉……”沈雁皱起眉,并不否认。   齐誩听出他语气里有一种内疚,默默笑了起来,侧过头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沈雁有所意会,双手渐渐收紧。   “眼睛闭上。”齐誩低声哄着,“什么也别想。”   第二次没有第一次那么急,那么乱。只有缠绵。   甘甜的味道从舌尖传递过去,相互交错在一起,分不清谁和谁。   齐誩把棉被拉过来将两个人盖住,裹起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小空间。   嘴唇吻上另一人的感觉,正如那里面的棉花一样轻,一样软,暖暖的令人眷恋。   原先的干燥感已经消失,仿佛在彼此的磨合中慢慢磨平。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湿润的吸吮,伴随一下又一下低沉的呼吸在耳边散落。   沈雁静静躺在枕头上,一切都交给对方主导,自己只是回应。   当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和呼吸达到同一个规律,心仿佛也放了下去,安稳地在那个温柔的吻中沉沉入睡。    第四十九章   很少有机会在自己家里,因为听到猫咪的叫唤声醒来。感觉很新鲜。   小家伙的叫声又细又长,听起来有如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挠在耳朵上——应该是肚子饿了,他想。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正常思考了。   尽管头还是有些沉重,反应也比平时迟钝,但至少疼痛感已经消退,不妨碍思路。   他皱了皱眉,吃力地抬了一下眼皮。第一次并没有成功,早晨柔和的白色光线在那两道打开的细缝里闪了闪,只维持了短短一秒钟,到底还是被关在外面。   于是他又默默躺了片刻,许久,再度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顺利地看到了房间的天花板。   然而,眼前的房顶似乎跟他这几天看到的房顶不太一样,恍惚回忆一下,才记起这里是他的卧室,不是书房。   卧室?   沈雁微微一颤,彻底清醒过来。   他本能地动了一下身体,却蓦然发觉自己的胳膊正被一个人轻轻挽住,当作抱枕般搂在怀里。而那个人的头还挨在上面,黑发一丝一绺很随意地搭在他衣袖上。   第一次在自己床上和另一个人肩并肩睡在一起。   身体相依的地方亲密无间,这个季节里最难得的温暖触感在布料和布料的摩擦间轻轻漫上,在这个容纳了两个人的小小被窝里,时光仿佛已经越过六个月,提前到达春天。自己所说不出口的感动和悸动,也正如春暖花开,徐徐在心底绽放。   目光落在那个人的脸上。   人还在静静沉睡,或许因为体温偏高的关系,面颊连接耳朵的地方微微泛红,眉目安详,嘴角有些上翘,似乎正做着一个美梦。   而他自己,那种美好的质感一直从梦里延续到现实,并没有因为醒来而中止。   齐誩。   默默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他下意识抬起另一边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有些茫然地,缓缓摩挲着。   想……靠近。   比现在还要更近,让昨夜那些记忆片段在他们最贴近的时候苏醒。   沈雁在枕头上挪了一寸过去,鼻尖轻轻触到齐誩的头发,只要稍微动一动,便能闻到家里那瓶洗发水的味道,有种一起过日子,一起分享生活用品的踏实感。慢慢地,一天一天把这个人变成自己家的一部分,真好。   “齐誩。”   他忍不住叫出声。   不知道是因为听见他的声音,还是因为听见门外喵喵的猫叫,挨在胳膊上的人呼吸节奏一滞,片刻后懒洋洋地呓语一声,似乎有抬头的趋势。沈雁估计这是对方即将醒来的征兆,稍稍拉开了距离。   果然,齐誩眉心微微一跳,迷糊地睁开眼,眨了两下,第三下的时候忽然与他四目相对,不由得愣了愣。   也许是发现他在怔怔地摸嘴唇,齐誩发出一声轻笑,眼角弯起:“早。”   沈雁愣了愣,下意识回应道:“早……”   齐誩的眼神仍旧朦朦胧胧,连笑容也是,大概还没醒透。这会儿他又重新把头埋到沈雁的衣袖上,深呼吸那里的气味,像一个刚刚尝到甜头的孩子那样不舍得放下糖罐,贪心地索取更多。   沈雁久久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细节,视线片刻不离。   看的时间越长,梦境般的不真实感就越来越淡,心头渐渐涌上来一股确认幸福的喜悦。   “你再看下去,我都不好意思抬头了。”当他以为齐誩已经再次入睡,贴住他胳膊的那张脸底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声音低沉,捎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沈雁惊醒似地回过神来。   “抱歉。”然后,喃喃自语般道歉,可眼睛没有一刻从对方身上移开。   仿佛早就料到他的目光离不开自己,齐誩慢慢抬起头,双眸清澈见底,与他在近距离内直勾勾地对视。沈雁的手这时候松动了一下,放下去小心翼翼地探向他,手指自齐誩的发鬓处往回拨,手掌覆盖他那只有些发红的耳朵,揉了揉,非常怜惜地梳理他的发丝。   齐誩一直微笑着看他。   他轻轻抚摸了一会儿,手不自觉地往下移,拇指在齐誩嘴唇上缓缓擦了一下。   这一下,似乎擦出了齐誩唇边一记淡淡的笑靥。   “明明有更好的验证方式,你还用手去摸。”   齐誩沙哑的声音从枕头这端传到那端,令沈雁觉得压在枕上的半边脸有点热。   他收回手,按到齐誩躺着的位置一侧,在对方笔直的目光注视下慢慢支起身子,俯下去,无声地吻在手指刚刚蹭过的地方。   齐誩说的对——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验证方式。没有比两个人的唇相互摩擦更直接,更强烈的印象。一刹那间,仿佛听到昨晚淅淅沥沥的雨声,闻到昨晚衣衫半敞时浓郁的气息,尝到昨晚红酒又甘又涩的口感。   切切实实地,唤醒前一夜所有的回忆。   当时他们的意识被酒精烧过,起了火,那一次次唇舌相缠令人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只知道用本能回应对方。   而现在,两个人都非常清醒,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对方在做什么。   因为这样,心跳才更加剧烈。   这次,沈雁并没有深入下去,只是痒痒地磨蹭着,不过停留的时间相当长,像一个早晨温情的问候。   齐誩闭着眼睛,期间用手轻轻扯住了他敞开的衣领,尽量拉低,维持彼此之间可以自由传递体温的距离。即使这个吻最终在两人的低低喘息中停止,他还是没有放开,鼻翼错开靠在一起,与对方面对面调整呼吸。   “所以呢?”良久,齐誩忽然开口问他。   “所以?”沈雁一时间反应不及,微微懵住了。   这个独家授权给他的男人近在咫尺,近得齐誩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投影,那种被一个人放在视野中央的感觉说不出的幸福。然而他很贪心,想要给这份幸福再加入小小的一勺糖,增加里面的甜味:“你亲都亲了,还不肯正式成为我的男朋友么?”   不知道想象了多少次,把“审核中”三个字从他头衔上拿掉的时候。   沈雁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   所以,以这样的名义转正,于他,于沈雁,都是再适合不过,再自然不过——   沈雁怔怔地盯着他许久。齐誩也同样看着他,看着自己的投影在他眼中微微颤动起来,最后眼睑一眨,里面的映像蒙上一层湿润的光泽,于无声处,流连闪烁。   “好。”简短的,却又是最真挚的回答。   齐誩静悄悄地听到这里,没有任何动作。   当一个人听到自己期盼已久的答案,往往都不敢马上回应,因为害怕是梦,而声音会结束这场梦。   事实上结束的不是梦,而是一直以来自己那种患得患失的消极情绪,雨已经停了,无论是室外还是室内。放晴的不止是天空而已。   他终于默默地笑起来,仰起头,再次贴上沈雁的嘴唇。   正要在周日的晨光中细细缠绵一会儿,隔着房门传来的猫叫声却越来越怨念横生。   “喵!喵!喵!”如果猫语可以翻译,那么直译过来一定是“我很饿”。小归期对于温饱问题相当重视,叫得那么凄凉,应该是饿得挠墙了。   身为正牌家长,齐誩不得不暂时放开另一位家长,边笑边摇头。   难怪以前同事成天唠唠叨叨,说什么孩子是夫妻生活的电灯泡,果然不假——当一个合格的猫咪爸爸还真不容易。   小归期心满意足地啃着猫粮,大口大口喝着奶粉和营养剂拌在一起的饮品。   大归期一面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进食,一面吃下自己那一份早餐。小家伙大概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意外得到加餐,份量足足比平时多了三成,不过齐誩心里明白,因为摆在他自己面前的食物也比平时更丰盛。   准备了这一切的沈雁解释:周日休息,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慢慢烹制两人一猫的早餐。   不过齐誩看出了他的私心,只是笑了笑,没有揭穿。   幸运的是,沈雁没有宿醉。   尽管起床之后还是有点点头晕,好在持续时间不长,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后感觉舒服很多。为了谨慎起见,沈雁还取出昨天剩下的酸笋鱼汤,用锅子重新煮开,热热地喝下去醒酒,那种不适感总算慢慢消失。   齐誩很在意他恢复得好不好。   不仅仅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而且今天晚上将是他的第一场比赛。精神状态如果不佳,恐怕要影响发挥。   出师不利,很有可能会给后面的几场比赛带来阴影。   “按照初赛赛程安排,今晚你有一钞萧山老叟’。”两个人坐下共同用餐的时候,齐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诛天令》的初赛阶段是按照NPC,配角,然后再到主角的顺序进行选拔。   目前官方公布的男性角色初赛时间表如下:   周日晚:6:00到8:00场-“柳溯玉”,8:30到10:30场-“萧山老叟”;   周一晚:6:00到8:00场-“客栈掌柜”,8:30到10:30场-“芦苇”;   周二晚:6:00到8:00场-“阎不留”,8:30到10:30场-“白轲”;   周三晚:6:00到8:00场-“昌帝”,8:30到10:30场-“顺阳侯”;   周四晚:6:00到8:00场-“秦拓”,8:30到10:30场-“方遗声”。   沈雁报了一个NPC和两个配角,而齐誩报了一个配角和两个主角,所以沈雁有两场比赛都排在齐誩之前。   “保持平常心就好。”沈雁的态度自始至终没有改变。   “但是,今晚是第一轮初赛,而且又碰上周末,我想在线听众应该不少,保守一点估计起码都有七八千。”齐誩以前刷论坛帖子的时候曾经看过数据,前两届选拔赛的在线人数几乎场场破万——自己所谓的“保守估计”,其实已经过度保守了。   在统计总分时,现场听众投票占了一定比重,选手比分差距越小越关键。   即使分数上没有影响,现场人山人海的气氛也相当考验选手的心理素质。   沈雁所说的“平常心”固然好,可齐誩还是无法百分百镇定。   “说不定我到时候比你还紧张。”他边笑边叹,可以预见到今晚自己戴着耳机,一边听沈雁比赛一边手心冒汗的狼狈相。   “那,待会要不要跟我一道出门,去求一个安心?”沈雁忽然望着他微微一笑。今晚的比赛场次八点半开始,在此之前,他们还有许多独处的时间。   齐誩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沈雁的安心怎么求,向什么人求。   “要去哪里?”他问。   “去见见我心目中‘萧山老叟’这个角色的原型。”沈雁轻轻揭开谜底,眉梢上挂着温和的笑,神情和声音一样安稳。   一层秋雨一层凉,气温足足降了五六度,在室外呵气都冒出一点点白雾。   趁着小归期刚刚填饱肚子,正昏昏欲睡打着盹儿,两个人都换上了适合扫墓穿的素色衣服,结伴出门。   雨后,盘踞在城市上空的积雨云被削去厚厚一层,像是撕开了棉被,里面白花花的棉绒东一块,西一块散落在外。那些棉团吸走了雨水,却吸不走天际间或深或浅的灰色,到底还是摆脱不了阴冷的第一印象。   沈雁在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白菊花,然后和齐誩一同搭乘公交,来到城北郊区的一座公墓。   公墓是早期建的,门面没有现在开发的那些那么崭新,大门上的牌匾已经反反复复刷过几次油漆,四个角仍是有些破旧。不过这个地方三面环山,一面傍水,加上绿化工作到位,不失为一个入土为安的好选择。四十分钟的车程已经将都市的喧嚣远远抛开,一场雨更是洗尽尘埃,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使人可以慢慢静下心。   齐誩一路观察这里的环境,在沈雁的引导下渐渐走下坡,绕过一片松柏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排排整齐的墓碑临水而立,顺着河流堤岸的走向延伸过去。   “我爷爷的骨灰就葬在这里。”沈雁声音很轻,语气却显得沉重。   因为下过雨的缘故,附近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人来扫墓,只远远看见一两名工作人员在清扫雨后的枯枝落叶。齐誩于是伸出手,安慰式地拉住沈雁,让他牵着自己走:“带我去看看吧。”   沈雁缓缓回握:“嗯。”   沈雁爷爷的墓碑和旁边的其它墓碑没有什么不同。   白色基石为底,雕刻铭文的地方则用了黑色大理石板,凿刻成字之后填入一层银漆,黑底白字,肃穆庄重。墓碑中间还有一张黑白照片——老人在照片上的年纪比过世时稍稍年轻一点,应该是中年时候拍的,目光和煦,微微含笑,可以想象出他生前应该是一个温厚的人。   这块墓碑是以家族成员的名义立的,因为碑文上还列着老人一众子女以及孙子孙女辈的姓名。   齐誩从头看到尾。上面姓沈的人很多,却独独没有刻“沈雁”这两个字。   注意到这个细节的时候,他心底微微一颤,却是一言不发,匆匆移开视线以免沈雁发现自己在找什么。   沈雁确实没有发现他的不自然,正专心清理墓碑上沾着的落叶,掸去碑身上的雨水,这才把那束白菊轻轻放下。   “爷爷,我来看你了。”   沈雁低下身,做出一个半跪的姿势。但是因为地面潮湿,膝头没有真正落地。   齐誩照他的样子跪下来,神情端正,礼貌地介绍自己:“沈爷爷好,我叫齐誩,今天是第一次来探望您。”   沈雁这时候轻轻侧目看着齐誩,目光里的温柔渗入笑容,半晌,转回去对墓碑上的照片说:“齐誩他……是我的男朋友。”   最后三个字还有些不大顺口,不过到底完完整整说了出来,没有后悔的意思。   齐誩愣了愣,好半天才听明白沈雁在说什么,脸上有些烫,在老人的墓碑面前一下子不好意思把头抬起来。在这么庄重的场合,面对一个这么尊敬的人,沈雁那样说就等于正式介绍一样。   他知道沈雁是一个对待感情很认真的男人。不过能实实在在听到他在别人面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按捺不住那份喜悦。   照片上老人的笑容久久定格,仿佛一个最及时,最温暖的祝福。   “爷爷,”沈雁安静片刻,缓缓道出下面的话,“你临终时,一直惦记着我身边没有人陪,没有人听我说话,但是现在都已经不要紧了。齐誩他人很好,有他在……我的病一定会慢慢痊愈,请你在那边放心。我和他,会好好生活下去——好好地,珍惜现在所有的一切。”   齐誩听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极力压制住了,尽量不让自己在这种时候不争气地掉泪。   又是一阵沉默。   沈雁双目紧闭,暂停了大概有三分钟,终于接下去。   “今晚,我就要迈出第一步。为了他,也为了自己。”沈雁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齐誩的手,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坚定,“我将会扮演一个和爷爷你性格相仿的角色。希望你能保佑我克服心理障碍,把你以前给过我的那种关怀,通过我的声音和表演……带给在场所有的听众,带给更多的人。谢谢。”   说罢,深深一鞠躬。   齐誩也紧紧回握他的手,跟着一鞠躬,默念着:爷爷,谢谢您……曾经对他的照顾。   两个人在墓碑前静静待了一会儿,多余的话并没有说,因为没有必要。沉默也是沈雁固有的一种交流方式。   “回家吧。”良久,沈雁轻轻起身,也把身边的人拉起来。   “嗯。”   两人留下花束,无声无息离开老人的墓,原路返回。此时已经将近中午,陆陆续续有几户人家趁周日休息过来扫墓,齐誩想了想,便拽着沈雁的手放到自己大衣一侧的口袋里,自己的手也揣进去,悄悄握着。   两个人肩并肩贴着走,旁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们双手相握。   刚刚在墓碑前气氛有些感伤,齐誩打量沈雁脸色不太好,似乎还回不过情绪,便故意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我一开始以为……你转正之后,第一次出门是要带我出去约会,没想到你更厉害,直接就领着见家长了。”   这句话果然立竿见影。沈雁怔了怔,蓦地回头看着他,迟疑地问:“……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说实话,公墓这种地方不是人人都喜欢来的。   齐誩见他一脸忐忑,忍不住“哧”地笑出声:“逗你的。其实你带我来这么重要的地方,我很开心。”   沈雁闻言微微松一口气。他低下头,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欲言又止。   “下次,我们再到别的地方去——”约会。沈雁没有说出最后那两个字,不过齐誩知道他想说什么,抿着唇低低笑,点头答应。   途经公墓的公交车只有一路,等候时间也比较长。   两个人在车站一面等,一面聊着有关比赛的事情。这时候齐誩忽然听到自己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音。   “糟糕……该不会是单位有事吧?”周末加班这种事情在新闻频道比比皆是,而齐誩在车祸之前属于非常容易中招的类型。这半个月多亏主任开恩,自己稍稍清闲一点,不过如果真的人手不够,他估计还是难逃一劫。   齐誩不得不暂时放开沈雁的手,掏出手机,解锁查看收件箱。   还好,短信是宁筱筱发过来的。   他刚刚松一口气,打开短信的一瞬间却又把那口气倒抽回去,凉丝丝地直入肺部。   【师兄!!你到底有没有上微博啊!!快点去看啊!!】   以上即是师妹的短信内容。   这种口气,这种句句感叹号的排场……分明是腥风血雨的节奏。   任何重大比赛之前出现这样的节奏都不奇怪。   齐誩举着手机迟迟下不了决心去开微博。沈雁站得很近,一定也看见了短信的内容,于是齐誩递过去一个为难的眼神。   “你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儿就好。”   沈雁这句话其实是多余的。宁筱筱这样大呼小叫让他赶紧上去,绝对是出事了。   齐誩只好认命,点开微博。   很好,很好。比起上回自己被轮了三千多下的惨烈历史,这回没有那么惊悚了。   师妹啊师妹,你还真是喜欢吓人,转发量刚刚过五百就发短信催我上来。齐誩一番腹诽,开始用阿Q精神自己安慰自己。   不过当他真正看到转发内容的时候,宁筱筱的形象一下子变得无比高大,无比睿智。   吓人的不仅仅是微博本身,还有发微博的人。   重点是,此人居然不是他以为的铜雀台大神,而是——   CV-过桥米线:今晚《诛天令》的配音比赛,我有一场“柳溯玉”的,六点开始,你能不能来为我加油?目前也只有你可以让我稍稍感觉好一点,谢谢啦。@CV-不问归期   齐誩本来真的有打算围观第一场。可他之前并不知道“柳溯玉”的入选名单里面有过桥米线,只是单纯想提前听听比赛流程,评委评分的考量什么的,然后在沈雁上场的时候可以提醒他注意。   结果……过桥米线居然这么光明正大地邀请自己为他加油?这种事情理论上应该叫自己CP去才对吧?   这让铜雀台颜面何存!   这让苔藓党颜面何存!   简直是红果果的……传说中的正牌和传说中的绯闻对象搞在一起的节奏,戏剧性十足。相信这条微博有实力竞选网配圈的年终八卦大奖。   过桥米线到底为什么点名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   听他的口气,完全没有撒娇、卖萌、矫揉造作求支持的感觉,也没有故意说反话、故意看自己笑话的意思。十分直白,十分干脆利落,不像在开玩笑。   他和自己这种粉丝还比他少一位数的老透明配对的话,远远没有和大神在一起要吸引粉丝,非但不能制造话题,增加人气,甚至有可能得罪大神被黑黑们掐到抬不起头来。在目前圈子这种萌CP萌大神的风气之中,于他没有一点好处。   “我真的搞不懂……”齐誩困惑地摇了摇头。   上次在微博自己被他狠狠补了一刀,就感觉这个人不会按理出牌,现在更加让人难以捉摸。他忽然很想和这位过桥米线君好好谈谈人生。   “过桥米线?”   沈雁一直默默盯着屏幕上的内容,直到这时才轻轻念出这个ID,眸光一动,眼睛里似乎多了一分思索。   沈雁见证过《陷阱》第一期剧帖里过桥米线的粉丝吵吵闹闹,要求换掉他的全过程。   所以目前的发展一定特别诡异,况且……沈雁现在已经以正式“男朋友”的身份站在身边。   “我跟这个人私下完全没有交集,真的。”齐誩脱口而出,猛地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紧张劲儿,担心越抹越黑。   沈雁愣了愣,看着他一副急于解释的模样,不禁轻轻失笑。   “我相信你,”四个字便是一剂强心针,剩下的部分只是简单补充而已,“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所以,放心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处理吧。”    第五十章   齐誩决定去会一会这位过桥米线。   说是会一会,其实也没有私底下交流的意思。在看清楚对方的意图之前,必要的距离还是要保持下去。   既然过桥米线这么诚心诚意邀请他去围观,他就卖对方一个人情,顺便也替沈雁试试这场初赛的水究竟有多深,评委究竟有多严格。   回到住处,用过午饭,沈雁把他们早上换下来的衬衫拿出来,准备熨一下。   衬衫这种东西不经揉,平常睡觉前都要换成睡衣的,可是昨天晚上是例外。等两个人从床上起来,彼此的衬衫都已经压皱了,不熨一熨根本穿不出门。衬衫上那些凌乱的压痕让齐誩想起昨夜的一幕幕身体纠缠,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   沈雁低头笑了笑,什么也没提,只是把衣服平铺在熨板上。待熨斗呲呲地冒出白色蒸汽,他便由领口开始,慢慢熨平那些痕迹。   真有……新婚的感觉。   齐誩第二次咳嗽一声,掩盖自己脑子里闪过的这个妄想,借口去逗小归期而退出了房间。   趁沈雁熨衣服的这会儿功夫,齐誩回到卧室,打开电脑。   过桥米线那条微博是昨天夜里发的,他用手机看的时候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复,现在用电脑重新登录账号。好家伙,早上五百多的转发经过这么两三个小时,居然已经上升到一千了。   奇怪的是,铜雀台没有转发那条微博。   后面那五百多的转发量之中有一部分是他的粉丝贡献的,态度无外乎三种:震惊,茫然,不满。不过铜雀台本人并没有表态,事情还达不到沸沸扬扬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回答得越简洁越好,免得说多错多。   于是齐誩用两个字打发了过桥米线的邀请:好的。   为了尽可能低调处理,他还特意没有转发,只是跑到过桥米线的原微博下面用评论的方式回复。没想到短短三分钟后,他这条回复就被粉丝们发现了,立刻把他说的话挂出来,还狗仔队似地追问实情。   【回复1】:Σ(⊙▽⊙咦咦咦?不问归期真的答应了!!咱们小米线果然人人爱!!   【回复2】:……这是什么节奏……越来越看不懂了。本命你快出现吧!虽然大红灯笼高高挂不在乎有几只,可是坚决不能让你家的两只灯笼搞百合!   【回复3】:我嗅到了JQ的味道,嘿嘿嘿嘿。这就是传说中的情敌变情人吗?   【回复4】:╮(╯_╰)╭比赛前的炒作?真无聊,两个都无聊。实话实说而已,勿掐。   【回复5】:喂喂,上面某些人别张口闭口就说炒作好吗,归期要是会炒作早都红了。默默等着听比赛现场,米线加油,归期加油,某些高贵冷艳的公主病回家吃药去吧!   【回复6】:小米线你……你让铜雀雀以后怎么办??我喜欢你们俩配对的啊,好纠结┭┮﹏┭┮   【回复7】:我想问问,这两位是不是在现实中见过面,勾搭上了?   【回复8】:o(≧v≦)o 哎呀呀呀,我就说不问归期肯定是攻!最萌他的气质攻音了!   事态发展越来越奇妙了。   谁是铜雀台的粉,谁是过桥米线的粉,谁是他自己的粉,以及谁是围观看热闹的粉粉黑黑还有路人,一览无遗。   有一点齐誩不得不佩服,那即是网配圈姑娘们的求知欲。如果娱乐频道缺记者的话,他十分乐意成为伯乐,好好引荐一番,为国内的八卦新闻事业发掘人才。   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其实齐誩本人也有强烈的好奇心,尤其在别人在自己这里怒刷存在感之后,这种足以杀死猫的可怕本能更是蠢蠢欲动。   过桥米线在几天后“方遗声”的比赛中将是他的对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错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第一次点进过桥米线的微博主页,一路往下拉,研究一下这个人平日言行如何。   过桥米线在网配圈一直被人称为“清澈如水的少年”,一部分粉丝常常用又软又萌的小白兔比喻他,动辄搬出“好可爱”、“好纯真”等等十分少女的词汇——当然,这些都是根据声线特点得出来的。   正因如此,当齐誩发现他微博里面的内容和“可爱”二字完全不搭边的时候,眉毛都诧异地往上挑,轻轻“噢”了一声。   首先,过桥米线多于二十个字的微博不超过十条。他给自己的那份邀请很荣幸成为其中之一。   其次,过桥米线是一个刑侦类影视作品爱好者,尤其喜欢关于犯罪心理分析的美剧。   最后,过桥米线时不时会转发一些热门话题,而每条被他说过“瞎扯”的微博,到后来果然无一例外被辟谣了,神奇得不得了。   单纯从最后一点来看,他们之间还是有共同点的。   不同的是,齐誩一般都不会骂,不会吐槽,直接点击微博下面的“举报”按钮,投诉此为不实消息而已。   “有意思。”他翻过两三页内容,总结出以上三条规律之后,不由得轻轻笑了。   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谈谈人生呢。   不过在谈人生之前,齐誩还有东西要刷一刷——网配论坛。   论坛有一个和微博截然不同的地方,既自由ID。   在微博上,任何人发表任何言论,即使改变ID,点击ID的话主页地址仍旧不变,何况还有追查曾经使用过的ID的功能存在。因为这样,人们要顾忌的东西相对比较多,一般不会说出过激言论,除非那是小号,或者真的不怕逆袭。   可论坛不一样。   没有注册要求,ID可以随意更改。在敏感的帖子里,大部分人会选择使用“= =”这种公共马甲发言,只要后台不查IP地址就没有办法一一分辨。   在这种地方往往可以看到什么叫作“肆无忌惮”,什么叫作“三人成虎”。   现在,他面前果然出现了一只“虎”,这只虎的标题叫《其实铜雀台只是踏脚石,不问归期追求的是过桥米线》。   好一只猛虎!一句话挂了三个人,而且还是黄金时段的狗血大制作。   如果题目上出现的不是自己的ID,齐誩估计都要上去默默按一百个赞了。这么抓眼球的标题,发帖人不去搞新闻真是屈才。   他一边夸,一边点进帖子里面看。   无论发帖人是谁,如果不想搞新闻累死累活,那么去写电视剧剧本也一定前途无量。因为主楼正写了这么一个比剧本还要剧本的故事。   故事如下:   铜雀台和过桥米线本来是一对神仙眷侣,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两个人是网配最红的CP之一。而他,不问归期,一直苦苦暗恋小米线而不得。   于是他在网配圈慢慢往上爬的过程中,处心积虑抓住一次机会和大神合作,即是现在的《陷阱》一剧,背着剧组私下勾搭大神,挑拨离间,各种制造误会破坏他们的感情……一方面诱惑大神对自己出手,一方面装成闺蜜去安慰受伤的小米线。   日复一日,小米线的心终于倒戈,于是有了上次“比起他来,我更喜欢你”那句告白。   “哈哈哈哈……”齐誩忍不住放声大笑。他放开鼠标,死命捶桌。   神编剧好评。   神展开好评。   “怎么了?”大约是动静太大,外面的沈雁都听见了。齐誩抹开眼角的泪花,暂时丢下电脑走了出去,笑嘻嘻地来到沈雁身边。   沈雁衬衫才熨了一半,便被他从后面轻轻挨上,一边手从腰间扣回来,稳稳地抱住了。   沈雁先是一愣,随后微微一笑,搁下熨斗,握住他贴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   齐誩埋在他宽阔的背上,懒洋洋地笑道:“不是开心,就是被逗乐了。”   二次元的想象力再丰富,再精彩,都比不上三次元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拥抱要来得美妙。只不过他们不理解。   即使他不发微博,不发帖子,不上YY开说明大会,沈雁都在这里。   这才是他货真价实的男朋友,摸得到也抱得到——   “我突然也想去发一个帖子,题目叫《我和雁北向不得不说的故事》什么的。”齐誩笑够了,安分地靠在沈雁背上喃喃自语。   沈雁闻言,似乎猜出他刚刚看了什么东西,低声问:“你和过桥米线的事情传开了?”   齐誩既不承认亦不否认:“无中生有的事,她们闹一闹就过去了。我师妹……就是你上次见过的筱筱,她告诉我过桥米线人在北京,离这儿远着呢。真正知道内情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造谣,不用我操心。”   可惜论坛里面没有举报按钮,要联系版主和管理员删帖也很麻烦,不如当笑话看。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过桥米线那项神奇技能。   如果这个人此时能在帖子里回复一句“瞎扯”,估计这个帖子真的会被封。   想不到,过桥米线真的这么回复了。   在一堆人兴致勃勃讨论这个狗血剧情的走向时,他的ID出现在翻页之后,简单明了地丢下那两个字——“瞎扯”。   一瞬间狠狠浇灭了众人YY的火焰。   齐誩想要鼓掌,这时候才记起自己左手用不了,惟有象征性地竖起大拇指。   “我欠你一个人情啊,过桥米线君。”今晚观战本来只是策略,经过这么一出,自己倒是真的想给对方加加油了。   此后,“米线效应”发挥作用。那个帖子寿命不长,齐誩还在很欢乐地按着F5,突然间就刷不动了,低头一看,原来是版主接到举报锁住了帖子。可惜可惜,他本来还想多看看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   不过铜雀台的粉丝们十分欣慰,因为她们心目中的官方配对似乎保住了。   锁帖之前,她们纷纷在下面对“可怜的小米线”进行摸摸头、顺顺毛等一系列安抚工作,再次保证铜雀台大神会对他忠心,而他不问归期只是过客。   喜闻乐见。   “所以你今晚要听六点那场吗?”沈雁把两个人的衬衫叠好收进衣柜,来到他身旁,也坐着静静看他刷了一会儿。   “不放心的话,我们公放,我和你坐在一起听。”齐誩眨了眨眼。   沈雁淡淡一笑。   “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怕你时间赶不及,提前问问晚饭什么时候准备比较好。”他这句话让齐誩恍悟过来,发现自己几乎在微博和论坛上花了三个小时时间,眼看暮色四合,确实该下厨了。   “抱歉,我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今天都是你一个人在忙。”他有些愧疚。   因为左手行动不便,这些日子的家务活大部分由沈雁承担,自己即使帮忙,也帮不了大忙,大多数时候只能打打下手。   “没事,”沈雁接下来的话让他意外,“手头上有事情做,可以稍稍分散我的注意力。”   “你是指……比赛吗?”齐誩愣了愣。正式比赛即将开始,他还是会紧张吗。   “我是指……有关你的事情。”   沈雁开口的时候并没有马上发出声音,只是虚张了一下,微微停住。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语气,显得自己不那么局促。他低下头,九个字总算慢慢说完,声音却随着齐誩眼睛睁大的动作越来越小。   “你的意思是,其实你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意,对吧?”齐誩不自觉唇角上扬,故意把重音放在“一点点”三个字上。   其实按照沈雁的个性,要他说出这句话,想必不止一点点。   不过逗逗他也好——   沈雁被他盯了半晌,最终轻轻叹一口气:“你一定觉得我言而无信,明明说过一切交给你处理,自己还放不下,胡思乱想。”   齐誩眼里含笑,故意追问:“雁北向大人,说来听听,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沈雁欲言又止。   “我想,万一那个人真的对你有意思……该怎么办。”   “还有呢?”   “我想,万一他不在北京,就在这里,又该怎么办。”   “还有呢?”   或许是听出他在故意逗自己玩,沈雁忽然抬起头来,模仿他那时候的语气道:“我还想去发一个帖子,题目叫《我和不问归期不得不说的故事》。”   “噗——”   齐誩逗了他两下,不料回头被他给逗着了,一时间破功大笑。   自己曾经以为代表沈雁的那幅拼图已经足够完整,但是一个接一个的碎片还在慢慢增加——甚至,与自己的衔接起来,铺开一片以前想也想象不出的美丽光景。   “万一,不问归期只授权给雁北向一个人,该怎么办?”   沈雁可以学他说话,他也可以现学现卖,借用一下对方的句式,笑着提问。   沈雁的回答里没有声音,只有一个温暖的拥抱。   齐誩感觉到他双臂环绕的力量,轻重刚刚好,是一个标准的,全部接收下来的姿势。于是自己轻轻回抱的动作也是顺势而为。   其实齐誩还可以补充说明一点。   这个授权,无须退还。    第五十一章   别说沈雁,即使是齐誩,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在线人数超过五位数的YY频道。   《诛天令五》配音选拔赛第一轮初赛现场——   离六点还有十五分钟,在线人数已经飙升到一万二千。   目前频道处于管理模式,《诛天令》官方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阶段的调试,时不时能听见后台调试麦克风的声音,讨论声,测试声,都是为了确保比赛流程不会因为技术问题受到影响。   毕竟入选的选手有三十名,每个人之间分配到的时间不多,一旦出错,就会影响到后面的人。   这次官方配有一个主持人,一个场务,以及三位嘉宾评委。   公告栏里面已经换上了今天晚上的比赛时间安排:   首先,主持人会在六点正式开始后致开场词,简单介绍一下比赛评委,并公布由官方挑选出来的三段场景,总共九句台词。这些都是赛前保密的,为的是考验选手临场发挥的能力。   接着,主持人控麦,按照初选阶段产生的编号一个个把选手抱上麦,确定设备没有问题之后,再放麦120秒。选手在规定时间内必须说完所有台词,如果不能完成要求则取消晋级资格;如果提前完成,可以自由发挥剩下的时间,直至120秒结束。   最后,每位选手表演完,将有30秒时间让听众现场投票,期间评委在后台打分,经过统计后,主持人会公布最终分数。   这场比赛里面,每个选手大致上要占用三分钟时间。   所有人都比完之后,评委代表会上麦一一进行点评,预计也要二十到三十分钟。在这个时候后台工作人员会按照分数高低,列出前十名晋级名单,公布在公告栏内。   晋级名单确定之后一般不会改变,只有一个情况除外。   如果入选选手中有人报名了三个角色,并且三个都取得了晋级资格,那么名次最低的那个角色将被移除。这时候由排名第十一位的选手补上。   齐誩选择了公放功能,把喇叭打开,搬来两张椅子拉沈雁过来一起听。   “萧山老叟”的台词还没有公布,不存在赛前练习的可能性。反正坐着等也是等,不如边听边等。   “你不会有压力就好。”齐誩事先提醒。   有时候什么都不听直接上场,反而不会那么紧张。他有些担心沈雁旁听会造成反效果。   “不要紧的,配音要有进步,之前肯定要接受一些负面批评。”沈雁笑了笑。主持人一名,评委三名,只要眼睛不去关注其它,他可以当作只有四个人在听,“况且现在这场我没有份,听听评委点评别人,如果自己有相同的毛病可以注意一下。”   商业配音有时候要求和网络配音不大一样,对于声线没有那么苛刻,但是对于表演方面要求比较严格。   而且,《诛天令》系列的游戏迷很多,大部分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网配圈,不知道也不在乎谁是大神,谁是透明——在这里,用实力说话才是王道。   “快开场了。”齐誩望了一眼屏幕右下角,已经五点五十九分。   公屏上的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处处可见CV的粉丝们在喊口号,发红花,给自己的偶像造势。   除了过桥米线之外,还有别的网配CV也顺利入围,多多少少都会让粉丝过来捧场。   此时,主持人的橙色马甲已经上了第一麦序。   “各位选手们,听众们,晚上好!我是本场比赛的主持人,我叫阳春曲。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六点整,《诛天令五》配音选拔赛正式开始,欢迎各位到来!”主持人阳春曲声如其名,是一个气质御姐音的年轻女性。她的声线跟平时电视上那种正规主持差不多,端庄而不失明亮。   公屏上霎时一片沸腾,一排排红花接连涌出。   “首先,请参加比赛的选手更改自己的名片,格式为自己的编号,短线,后面跟上自己的比赛ID。如果不明白的请看右上方的公告提示,如果忘记自己的编号,也可以在公告上查到。这个非常重要,因为场务会搜索你的号码和ID,届时安排顺序。”   在此期间,阳春曲简单讲述了一下《诛天令》这款游戏的历史,以及上两届配音比赛的情况,接下来请出三位评委。   “现在请第一位评委,长弓老师上麦。”阳春曲笑盈盈地把一个红色马甲的人放上麦序。   “大家好,我是长弓。”长弓客气地向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声音听上去很有亲和力。   这个人齐誩略有耳闻。   他在商配圈子内比较出名,早期主要是为动画配音,也曾经在网上用“长弓”这个ID配过公益视频,渐渐有了声望,后来多为电影电视配音。这几年来热门的电视剧中常常见到他的本名,不过他在网上还是喜欢用网络ID。   “第二位评委是来自传媒大学播音及主持专业的蒲玉枝老师,有请。”   “各位同学们晚上好。”不愧是学术界出身,张口闭口还是跑不了教授的口气。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轻轻笑了笑,随后语出惊人,“请在场的各位放心,我会像评价我自己的学生一样评价这些选手——严格,但绝对公平。”   此言既出,公屏上纷纷叫好,不少人打出“蒲老师好帅”这样的标语。   蒲玉枝本人也许不是很出名,但是教出来的学生中有几个都是商配界的名人,可见严师出高徒不是假的。   阳春曲继续介绍:“第三位评委大家可能看ID已经认出来了,是的,那就是我们上一届比赛的冠军得主之一,西北的路。欢迎!”   西北的路是典型的出身于网配圈,借助比赛成名,慢慢打入商配圈子的CV。   不过,西北的路之前所在的社团是一个比较排斥耽美的社团,所以基本上在耽美这一块没怎么听说过,齐誩自然也不熟悉。   “大家晚上好!我西北的路又回来了!”   此人听起来性格很洒脱,不愧是上届冠军之一,声线富有磁性,说话像子弹发射一般简短有力。在场听众里面似乎也有很多他本人的粉丝,一时间公屏上全是“西北SAMA欢迎回来≧▽≦”的欢呼。   齐誩一边听,一边打开网页,一个一个搜索评委的资料,浏览他们的个人背景。   现在的三位评委将是所有男性角色比赛的评委,也就是说……下一场沈雁的比赛,以及后面自己的比赛,都会由这三个人进行评分。   长弓给人第一印象不错,就是不知道评分的时候会不会变一个人。   蒲玉枝是老牌教授,年纪比较大,而且声称自己会严格,想必到时候真的会很挑剔。   西北的路自己曾经参加过比赛,大概会稍稍手下留情?   “未知数还真不少啊……”他喃喃自语。   评委介绍完毕,场务也已经把三十位候选选手隔离出来,正式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好,接下来公告上会贴出三个场景,一共九句话,是本场角色‘柳溯玉’的初赛官选台词。”阳春曲重新控麦,让场务把更换公告内容。   齐誩听到这里,忽然“啊”了一下,轻轻推了一把沈雁。   “其实这样看,你编号排那么后面也挺不错的,起码有足够时间让你慢慢琢磨台词。”   “也不是,有时候同样的台词一遍遍听,有些人听到最后会产生厌倦感,反而没办法客观评价。”沈雁微微一笑。   齐誩愣了愣,认为他说的不无道理。   不管怎么说,抽签抽到第一号的人肯定比较倒霉就是了。   他万万没想到——过桥米线就是这个运气非常不好的第一号。   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留心看选手编号,台词贴出来之后场务又把选手名单撤掉了,齐誩是在阳春曲高喊“请1号选手过桥米线准备上麦”的时候,才浑身一震,抬头看向麦序窗口,愕然睁大眼睛。   真的是过桥米线。   真的是……太“好运”了吧,这个人……   值得欣慰的是,过桥米线的粉丝数目不可小觑,一听到主持人报出他的ID,公屏那边一阵雀跃,成群结队地齐齐刷屏为他打气。   听众1:(づ ̄ 3 ̄)づ小米线加油!!我们会支持你的,么么哒~   听众2:(づ ̄ 3 ̄)づ第一个上场也不要紧!你是最好的!相信自己!   听众3:(づ ̄ 3 ̄)づ 保持队形,米线加油!   听众4:(づ ̄ 3 ̄)づ加油加油!   听众5:(づ ̄ 3 ̄)づ亲亲小米线,即使铜雀雀今晚不能来也不要伤心,我们会给他听录音哒~   听众6:(づ ̄ 3 ̄)づ小米线,快点用你纯净的声音征服评委吧!   ……   粉丝忠心是忠心,不过好像比较低龄,整个窗口都被可爱的颜文字以及满满花痴的祝福占据了。   声势之浩大,场面之壮观,主持人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咱们1号选手过桥米线似乎有很多小粉丝们在加油,看来今晚大家热情很高呢。”阳春曲笑道,“那么,过桥米线选手,我已经将你移上麦了。请你测试一下设备,试试说几句话。”   过桥米线前面的灯闪了一下,声音仿佛从很深很深的水底浮上来。   “不好意思,有点感冒,鼻音比较重……麦克风应该没问题,嗯。”和平时那种清亮的少年音不同,这次他听上去喉咙不太舒服,说话闷闷的,声音的穿透力严重受损。   齐誩忍不住开始同情他。   出场顺序抽到第一个也就认了,偏偏还碰上生病。   过桥米线应该没有在任何地方提起自己生病的事,因为他的粉丝们完全是震惊状态,纷纷在公屏上询问他的病况。   可能是意识到粉丝们一遍又一遍刷屏不好,他吩咐下去:“这里不是自家频道,我没事,大家都静一静。”   粉丝们的发言果然听话地停住了。   “哦……”齐誩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单纯从这点上看,他可比他家CP铜雀台处理得好多了。   明明他说这句话是在自己的电脑面前,但是过桥米线就像听见了什么一样,突然当着主持人、三位评委、以及一万多听众的面,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问归期你在不在?”   齐誩没想到他会在正式场合这么大大方方说出来,吓了一跳。   倒是沈雁侧过头,见他怔怔地回不过神,还认真地问:“要我替你打字回复吗?”   齐誩这才抽回思绪,迟疑了一下,到底点了点头。这次进频道用的是他自己的账号,ID就是“不问归期”,所以可以直接发言。   CV-不问归期:我在,你要加油。   听众1:有了有了!!我看到了!!就是我上面那个!!   听众2:我也看见了,姑娘们稍稍帮忙传达一下吧,不然我怕小米线看不见~   听众3:米线米线你看见了没有??不问归期他有来!!他跟你说“加油”耶!!   听众4:(≧w≦)小米线,不问归期有来!   听众5:(≧w≦)小米线看这边看这边,你要找的人确实在现场听比赛唷,还给你加油喃   听众6:(≧w≦)小米线好好配!配完之后好好养病,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都支持你!   ……   “啊,看到了。谢谢。”过桥米线轻轻咳嗽一声,调整一下嗓子,然后对主持人表示自己可以开始。   不知道后面那句谢谢是对粉丝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齐誩忽然有种无功受禄的惭愧。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可能目前真的很需要鼓励吧。”他有些后悔没让沈雁多打几个字。   “要再写几句话鼓励他吗?”沈雁似乎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手指已经重新放到键盘上。齐誩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心肠很软,即使面对一个曾经在论坛里给他招来无数黑黑的人——这点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齐誩却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而且还会影响到正常比赛,也罢。   “意思到了就好。”他说。接下来,只能靠过桥米线自己去演绎了。   一切就绪之后,主持人阳春曲放麦下去,120秒计时开始。连公屏聊天都屏住呼吸般停止了。   柳溯玉,官方设定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书生,主角秦拓的朋友。   第一个配音场景设定在他乡试之后,忐忑地在榜单前寻找自己名字的时候。场景提示和语气提示都写得很简单,在齐誩看来,几乎有些过于简单了。要知道,平时他们配剧时除了台词,还着重看剧本上的语气标注,标不好的话很容易误导CV。   计时器才数过三秒钟,感觉上却不止那么点时间。   果然现场的气氛给人压力很大——明明,都还不是自己或者沈雁在比赛。齐誩觉得自己之前高估了自身的心理素质,原来置身其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会僵,会放不开。   正在默默感慨,过桥米线开口了。   “我到底……要不要走过去看?万一,万一我名落孙山,要拿什么脸回去见双亲?”   他的声音比他某些剧里的少年音压低了许多,是青年音,听上去有一种涉世未深,只知道寒窗苦读,斯斯文文的感觉。   虽然说的确听到一点点感冒的鼻音,但是放在这个情境之下刚刚好。   语气一面支吾,一面传出这种声音,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一个天生悲观,沮丧无比的纤细书生。   齐誩下意识在屏幕前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语气把握。   接下来的一句台词要求和上一句一模一样,都是“忐忑”,但是过桥米线的语调换过一种:“前面这位仁兄,您能不能……能不能替我看一下榜,看看上面有没有一个叫‘柳溯玉’的?”   虽然很悲观,可是心底还是抱有一丝期盼,语气中加入了积极冲动的感觉,语速也相对加快。   接着,过桥米线很快念出这个场景下角色的最后一句台词。   声调突然间一跃而起,完完全全听不出之前的忧郁,狂喜似地大喊道:“中了!中了!我真的中了!柳家列祖列宗在上,爹娘在上,溯玉我终于进殿试了!我——”   声音乍停,又如喃喃自语般颤声问:“……我?进殿试?……老天爷,这不是梦吧,这该不会是做梦吧?”   齐誩听到这里,原本搁在唇边的手一松,不自觉滑下去,半晌说不出话。   这时候,沈雁忽然轻轻开口总结:“语气转换很不错。”   略顿,目光移到他身上,口吻谨慎而认真:“这个人水平不低,你过几天比赛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没错,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台词提示一致的情况下可以做到细节区分,那是真正的台词功底,而最后一句的转折简直要令人拍掌叫好。公屏上不出所料一致好评,倒也名至实归。   接下去的两个场景过桥米线也基本上稳稳拿下。   他的声线受到感冒影响,但是语气很好。不过因为台词选取的关系,总体来说,还是第一个场景最有发挥的余地,也最出彩。   “有意思,有意思,这个人比他家铜雀台厉害多了。看来我‘方遗声’那场要加把劲儿才行。”齐誩听完全部台词,眉头一直微微皱着,到最后却“哈”地一声笑出来,眉目舒展,豁然开朗。   沈雁看着他的神情由阴转晴,也跟着笑了笑:“不怕输吗?”   齐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慵懒地歪过去,不知道第几次把沈雁的肩膀当枕头。   刚吃过晚饭,两个人的身体都是暖乎乎的,挨到一起更是舒服。他可以放宽心去笑:“我会尽力而为。如果尽力了还是输了,那我服输,日后再慢慢接多几个剧,继续磨练自己的演技。”   “嗯。”沈雁淡淡一笑,低下头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对于齐誩而言,这是比语言更有用的鼓励。   面前的屏幕弹出一个投票窗口。过桥米线已经结束了他的表演,现在是听众投票时间。   “怎么样,你要不要投?”沈雁笑着问他。   “当然了。”齐誩没有半点犹豫,痛快地点下了按钮。这一票,即是对对方的赞赏,也是给自己的告诫。   其实不止过桥米线。天外总有天,人外总有人,切记。    第五十二章   没有悬念的比赛不足以吸引人。   而没有意外的比赛,则不够跌宕起伏。过桥米线的最后得分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意外,包括齐誩。   “咦?”在看到计分弹窗上显示的内容之后,齐誩不由得有些错愕。   按照一号评委长弓,二号评委蒲玉枝,三号评委西北的路这个顺序排列,过桥米线的具体分数如下:   【声线】:3.5,3.0,3.0,平均分3.17   【发音】:4.0,3.0,3.5,平均分3.5   【基础分】:4.0,3.5,3.5,平均分3.67   【感染力】:3.5,3.0,3.0,平均分3.17   评委组打分:3.17+3.5+3.67+3.17 = 13.51分   投票附加分:85.6%投票率 = 0.856分   总分:13.51+0.856 = 14.366分   主持人阳春曲没有把详细评分一一念出来,只是报出了最终结果。   这个结果一时间在听众中引起不小的反响,粉丝们似乎被深深打击到,有些不知所措。理论上讲,过桥米线是第一位出场的选手,无法判断这样的成绩究竟算好还是不好。但,分数似乎比大部分人预计的要低。   “感觉他的分数……不大正常。”齐誩下意识说出了内心的想法,目光递向沈雁。   沈雁没有说话。   不过齐誩注意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感到了困惑。   说实话,在满分五分的情况下,齐誩以为过桥米线这种水平的表演,单项的平均分至少都有四分。因此当他看见列表上一个个数字“3”连成一片,还真是出乎意料。   三位评委之中,蒲玉枝果然最严厉,只是没想到西北的路的评分也那么低。   长弓是唯一一个给出四分的人。   齐誩觉得假如自己是评委,打分估计会跟长弓差不多,甚至更高。   过桥米线的小粉丝们显然不买账。   公屏上出现异议,并且雪球般越滚越大。在主持人宣布她们偶像的总分之后,不少人纷纷开始刷屏提出质疑。   听众1:Σ( °△ °|||)︴是错觉吗?觉得小米线的分数有点低啊……   听众2:回上面,你不是一个人!我也觉得分数被压了,明明比赛的时候公屏上的反响都不错啊??尤其是感染力那一项,才3.17的平均分不科学!!   听众3:┭┮﹏┭┮求解释!求说明!   听众4:┭┮﹏┭┮求解释!求说明!+10086   听众5:┭┮﹏┭┮哼!我不管!反正小米线一定是最好的!!在我心目中全部打五分!!   听众6:姑娘们!!姑娘们快别刷屏了!!米线他刚刚到群里叫大家不要刷屏,先让别人比赛完了再说~姑娘们听话~我们“米粉”们都是乖孩子对不对??o(≧0≦)o   ……   ……   过桥米线似乎是在自己的QQ粉丝群里放话了,让粉丝们保持镇定。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粉丝自然乖乖遵从。   公屏上的抗议场面总算稍稍得以缓解。   不过作为本次比赛的协调者,主持人阳春曲当然不能无视这些言论。   于是她和和气气地进行解释:“我看到了,各位似乎对1号选手的评分有不同意见。请各位放心,在所有选手比赛结束之后,我们会请长弓老师作为评委代表,逐一说明他们为什么要打出这样的分数,届时必定会给大家一个合理交代,谢谢。”   据齐誩所知,《诛天令》前两届比赛也出现过评分出现争议的情况,其中最严重的一次,选手在赛后公开指责评审不公,还投诉到游戏公司总部,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商业游戏,想必官方也不愿意再次卷入是非当中。   相对的,如果任凭粉丝闹下去,CV本人面子上也不好看。   于是所有人只有耐心等待——   这时候,一直默默研究计分窗口的沈雁忽然起身,从桌面拿起一本平时用来记录一些档案资料的笔记。   齐誩好奇地看着他回到座位上,翻到空白的一页,先用笔在上面标了一个“1”,接着埋头开始写东西。齐誩凑近一点看,只见沈雁写下“转折流畅”、“背景需要再推敲”、“情绪有点过”等等表演相关的短语。   “你这是要做什么?”   “把自己的感想写一写,到时候跟评委的意见对照看看,哪里相同,哪里不同。”沈雁低下头专心做笔记。看样子,包括过桥米线在内的三十位出场选手他都打算一个一个写出来。   齐誩没想到沈雁会认真到这种地步,惊讶之余笑叹一句:“雁北向大人,现在像你这样的CV可能不多了。”   沈雁手中的笔停了一下,笔尖停留的时间和他欲言又止的时间一样长:“我这样……会很奇怪吗?”   齐誩笑道:“如果是你的话,我不觉得奇怪。”   如果是沈雁的话,无论二次元还是三次元他都同样一丝不苟,正如他的人生态度。   “不但不奇怪,我还很喜欢。”   齐誩伸出小指,在沈雁托着笔记本的左手的小指上勾了一下,和他那句话一样有着调侃的味道。两人之间手臂挨着手臂,在这个距离内即使是细微的面部表情也能捕捉到。借着落地灯柔和的灯光,齐誩看见他的眼睛眨动两下,嘴角一抿,视线朝另一个方向移开少许,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那是我很久以前就养成的习惯。”沈雁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那会儿在大学,刚刚开始接触配音,几个人常常在线上互相对戏。我要是旁听,就会用纸和笔一边听一边记,下线后可以自己拿出来揣摩——日子一长,慢慢就习惯了。”   这个习惯听上去合情合理,再普通不过。   然而,要年复一年坚持到今天谈何容易。   齐誩的笑容缓缓溢出眉梢,漫过眼角,眼神中一片柔软:“所以我说你难得。现在有些CV配剧的时候,别说自己揣摩,导演辛辛苦苦写出返音本给他,他都不看的。”   沈雁轻轻叹气:“其实……我有两三年没回来了,不太适应现在的圈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和现在的剧组打交道。我怕别人会认为我这些习惯很奇怪……或者,我这个人很奇怪。”   难怪人们口中的CV雁北向除了交音返音,再不多一句话。   “还有就是……”说到这里,沈雁顿了顿。   “还有就是?”   “那天,《陷阱》剧组的人拜托我临时顶替主角和你对戏,是我隔了那么长时间回来配音之后第一次跟人现场。”他的目光仿佛落在远处,语句放慢放轻,像沙漏里的细沙随着回忆的落下而落下,“其实我当时……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答应。”   齐誩一愣,喉咙微微一热,哑着声音笑起来:“我能说,好在你后来答应了吗?”   好在,他们可以在最初相遇,最后相知。   无论是以不问归期和雁北向的身份,或者以齐誩和沈雁的身份——他都不曾感到后悔。   比赛继续进行。   齐誩听下去才知道,原来过桥米线的分数已经属于比较高的那一类了。   接下来出场的几位选手有很多平均得分都只有3.0左右,尤其是蒲玉枝,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出超过3.5的分数,甚至时不时出现1.0或者1.5这样的超低分。   当然,这些人中演技能超过过桥米线的不多。   蒲玉枝严格归严格,可她确实公平。   其他两位评委的打分标准似乎又不太一样了。长弓作风温和,除非选手真的配砸了,否则他的打分起伏不大,基本在3.0-4.0之间浮动;西北的路一时给出4.5这样的高分,一时又给出2.0这样的低分,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比赛途中状况百出。   有些选手过于紧张,流程都没仔细看,一上去就开始念台词,出于公平计时的原则,主持人只好打断请他重来。另外一些选手声音抖得特别明显,还频频念错台词。还有一名选手网速太悲剧,断断续续掉线又上线,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弃权。   一个半小时的比赛听下来,齐誩长了不少见识。   阳春曲这位主持人的协调能力值得夸奖,在这么复杂多变的情况下,她居然可以顺利依照时间安排结束最后一位选手的评分,为选手们争取到更多的评委点评机会。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压轴戏——   “各位听众,《诛天令》配音选拔赛第一轮初赛,‘柳溯玉’场终于告一段落,在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我们选手们的表现非常精彩,相信大伙儿也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大家千万别走开,因为接下来我们的评委代表长弓老师将为大家一一点评今晚的选手表现!大家欢迎!”阳春曲抬高了她的声调,把现场气氛重新拉入一个高潮。   果然,红色马甲的长弓出现在第一麦序上。   作为配音界的前辈,而且长期待在商配圈,长弓的一举一动都是彬彬有礼的,免不了先讲两句比较客套话,非常官方地对所有出场的选手表示感谢,重申一遍名次不重要,重在参与的竞技精神。   接下来才是正式点评:“首先,我们从1号选手开始。”   齐誩听到这里,微微坐直,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听觉上。沈雁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翻回到第一页,放在自己膝盖上,准备进行对比。   “1号选手的声线年龄感到是到了,但是听起来不是特别温润。可能正如他自己说的,因为感冒声线受到影响,所以我本人来讲,不太好判断,就给了3.5分,这是介于我认为合适和非常合适之间的分数。其他两位评委应该也有自己的理由,这里我的意见仅仅代表个人想法。”   长弓这句话其实让齐誩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因为他觉得被压的分数其实出在另外两个人身上,但是要全部评委都上来点评,也不现实。   再说,长弓讲的那些听上去挺有理的。   “至于1号的发音,我听起来觉得很好,节奏感把握得不错,咬字还是像刚刚讲过的那样,因为鼻音重,个别字词比较含糊,不过问题不大。”所以长弓本人在这一项给出4.0的高分,并不意外。   过桥米线的粉丝们在公屏上打出许多“TAT”的表情,纷纷遗憾他抱病出赛,没有发挥百分百实力。   但是长弓指出了过桥米线除了声音之外的不足。   “大家都知道,基础分和感染力评价的都是演技,不过定义上稍稍有些不同。基础分相当于阅读理解一样,看选手能不能按照语气提示上的要求,把情绪表现出来,并且不同情绪的转换之间做到自然而不生硬。感染力呢,考的更深了,看选手有没有认真思考角色的身份背景,以及在这个前提下角色语气上的细微处理。”   “1号的语气转折我非常欣赏,特别是第一幕里面第一第二句台词之间的递进,还有最后一句台词情绪的过渡,处理得很有想法,演技不错。”   “但是,‘柳溯玉’这个人家境其实很好,看过详细背景介绍的话,大家会发现他并不是一个穷书生,而是商贾家的公子。古代从商是受人歧视的,入仕才是光宗耀祖之道,所以他对于考取功名很执着。1号语气里面可以听出等待放榜结果的时候,那种忐忑不安、想看又不敢看的心理,这点很好……不过表现得稍稍不像公子哥儿,而像普通小书生了,世俗了些。”   “这一点,在后面连声大叫‘我中了我中了’那个地方特别明显。可以说表演有点过于张扬了。思考一下角色从小受的家教,他即使在极度喜悦的情况下也不会高声叫,应该把他想高声叫却下意识压低声音的矛盾体现出来。”   听了长弓的话,齐誩似有所悟,不自觉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匆匆转头去看沈雁笔记本上的内容,那几句“背景需要再推敲”、“情绪有点过”倏然变得清晰。   “原来你听得出来。”齐誩睁大眼睛。想不到他和长弓的想法重合度那么高。   “只是感觉。听了长弓老师的分析后,我才知道那种感觉从何而来。”沈雁微微一笑,随即笑容又收敛起来,皱眉道,“即使这样,后面两位评委给的分……我个人觉得还是有点儿低。”   后面的选手对于细节的把握还不如过桥米线,但是分数上差距不大。   不知道是评委后阶段太仁慈,还是对第一个出场的人打分太严格……总之,这次过桥米线真的挺倒霉的就对了。   全部的点评用了三十五分钟。长弓讲得很细很实用,齐誩受益匪浅。   “辛苦长弓老师为我们做的点评,谢谢老师。”阳春曲在长弓下去之后重新控麦,宣布了一件他们都意想不到的事,“各位听众朋友,如果你们稍后接着听下一钞萧山老叟‘的比赛,一定要记得,比赛是八点半准时开始。届时我们的点评评委将换成蒲玉枝老师,敬请期待——”   齐誩倒吸一口凉气。   蒲玉枝?按照她那么严厉的打分风格,到时候会不会连点评也杀伤力十足,让人从此一蹶不振的那种?   沈雁的病症还没有完全痊愈,万一她到时挑出一堆毛病,岂不是雪上加霜?   心里忽然乱成一团。   “沈雁……”他忧心忡忡地看了过去。身侧的人目光平定,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   “没关系,”沈雁反过来安慰他,轻声说,“其实我更想听听蒲老师的评价,听一下她打那么低分道理何在。”   “可是……”到底还是会怕。   “只是点评而已,不管她怎么点评也改变不了已经打出来的分数,改变不了名次的吧。”沈雁笑得温和。齐誩在心底暗暗叹一口气——虽然说是这么说,可他真正担心的是下一场的消极作用会影响到沈雁更后面的比赛。   如果……连十拿九稳的萧山老叟都被批评的话,更何况最叛逆、最难把握的白轲,还有那个沈雁一直说要“克服某些东西”的顺阳侯。   前景不容乐观。   齐誩突然间有些不敢期待半个小时后的比赛了。    第五十三章   过桥米线虽然运气不好,最后总分还是排到了第四位,稳稳晋级。   出于同情和亏欠的心态,齐誩对于这个结果松了一口气。   “柳溯玉”的场次在八点结束,中间有半个小时的间隔,很多人直接挂在频道里不打算下去,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才的比赛,而官方工作人员则把麦克风模式调到禁止发言,让主持人和评委们稍稍休整。   对于沈雁而言,这半个小时除了休息,还要提前调试一下设备。   为了直接从YY上听麦克风效果,齐誩让沈雁回到书房打开他本人的电脑登录账号,自己则留在卧室这边,暂时退出比赛频道,到另一个平时没什么人去的频道里面试音。那是齐誩还没什么名气的时候,有心人士专门为小透明和小透明CV之间练习戏感而建立的,现在基本上没落了,但是他很怀念那时候的气氛,所以偶尔还会用来当临时对戏的场所。   今天在线人数和平常差不多,只有个位数。   而且根据齐誩的经验,许多人只是在这里挂机增加积分罢了。   “啊,对了,你记得把你的ID改成’猫咪の爸爸‘,不然要掉马甲。”进入这个临时的YY频道后,齐誩忽然看见他ID上还写着“雁北向”三个字,连忙F2打开语音,提醒他换过来。   沈雁按照他说的修改好,齐誩这才把他拉到一个加密的小房间里面。   这也是他以前向频道创建者申请到的私人房间,对方很大方地给了他子频道管理权,可以给房间设密码,不会有别人打搅。   沈雁对YY的设置似乎不太熟悉,齐誩一步一步指导他打开调音台,然后进入高级设置,调整到齐誩认为可以最大程度还原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平时电流音那种毛刺感,背景噪音几乎听不见为止。   “这样可以了吗?”最后一次调试后,沈雁问道。   那个低沉端正的声音齐誩已经在现实中听过了无数次,可此时此刻,声音中夹杂着微微的麦克风混响,有些沙沙的。那种质感唤起了他的回忆,那些……隔着一根网线戴着耳机慢慢聊天的日子。   “可以了。”齐誩喃喃回答道,略顿,忽然间笑起来,“呵呵……好奇怪。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   每天,站在对方可以触摸到的距离内,彼此四目相对,直接面对面地说话。   这样的生活都已经习惯了。   所以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怀念他们之间最初的交流方式。   沈雁似乎微微愣了愣。   然后,耳机里传出他一声轻笑。麦克风调得很细,甚至听得见他笑的时候的温厚气息:“那我们就这么聊聊?反正等下我比赛的时候,你也是留在那边单独听。”   齐誩又怎么会不答应,笑道:“好啊。”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明明只隔着一道墙,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不同房间里,各自坐在屏幕前,通过网络对话。   齐誩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沈雁离开前给他端来的一杯热牛奶,蒸气袅袅上升,手掌贴到杯身上,热乎乎的还烫手,握上去就仿佛沈雁的体温还留在手心一样。他忍不住为自己这样傻里傻气的想法失笑。   没有特定的话题。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用对方的声音来为自己保暖。   “我们第一次说话……就是在YY上吧。”齐誩想起刚才沈雁提到的第一次对戏,顺口开启了话题。   “嗯,”当时沈雁的账号积分为0,处于最低等级,他一直以为沈雁和剧组成员猜测的一样,完全没有对戏的经验。事实上,沈雁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的确是新人,“我其实,从来没有用过YY。”   “咦?”齐誩意外地挑起眉,“可你说过你以前常常和别人对戏啊。”   “是的,不过当年都是用Skype拉桌,现在可能很少人用了。”SK拉桌是许多年前网配圈流行过的,现在渐渐被YY取代。齐誩恍然大悟——九姑娘跟他提过,习惯用SK拉桌的人基本上都是前辈级别的人。   “那你现在会不会感觉YY用得不顺手?你愿意的话,跟剧组说一声,有些人也有SK账号的。”九姑娘她们曾经拉过桌,所以齐誩两边都能适应。   “不会,现在挺好的,”沈雁温和地说,“SK拉桌不能录音,但是YY可以——算是一种优点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齐誩脸上忽然微微一烫,暗自庆幸此时对方不在眼前,看不到自己窘迫的模样。   “我……”擅自把我们第一次对戏现场录下来了,对不起。   短短二十个字随着脉搏突突直跳的节奏一个接着一个跃上喉头,却迟迟出不去,卡了半天,到底没有勇气承认这桩丑事。毕竟当时他撒了谎,说自己没有录音,转头却把这份录音听了不知道多少遍。   简直,就是犯罪行为——   齐誩心虚地瞟了一眼屏幕右下方。八点二十,离比赛开场还有十分钟时间。   “咳,我……会把你比赛的过程录下来,当作纪念。”不能说,这种关键时刻沈雁需要的是安定,而不是惊吓,于是他临时改口,“你先专心比赛,不要在途中像刚刚那样用纸和笔记录,用听的就好。”   沈雁自己上场比赛肯定没办法分心,所以要用录音方式代替,他以后想听还可以听。   “嗯,谢谢。”沈雁的声音到现在为止还很镇定,是不错的赛前状态。   齐誩又跟他讲了一下麦序模式下YY的其它功能,确认他届时上去之后不会操作失误,然后又简单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告别之后,齐誩深深吸一口气,终于追随其后离开现在的频道,回到赛场。   《诛天令五》配音选拔赛第二轮初赛——“萧山老叟”场,即将开始。   萧山老叟这个角色对于广大游戏迷和配音迷来说,比不上上一场的柳溯玉要有吸引力,主要原因是角色需要老爷爷音,而不是大家喜欢听的青年音。   不过碰上周日,而且前一场留下来的听众很多,在线人数还是破万了。   “各位听众朋友们,欢迎来到本届《诛天令》配音选拔赛第二场初赛现场!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半,我是主持人阳春曲,现在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场场都听,所以阳春曲必须重复一遍开场白以及规则介绍。   齐誩对于配老爷爷的CV完全不熟悉,除了雁北向之外,他并不认识其他的老爷爷音。   但是公屏让他稍稍见识到一个。   如果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在十秒钟内频频刷某个人的ID,那么无论是谁都会记住它。   主持人还在讲话当中,公屏上已经出现了如此壮观的景象,不得不叫人围观,尤其是齐誩这种好奇心强烈的人。   听众1: 哎呀呀呀,咱们炮叔一登场,必然是要拿第一的~≧▽≦   听众2:(~o ̄▽ ̄)~o 炮叔V5!!!炮叔打遍天下无敌手!!!   听众3:嗷嗷嗷嗷嗷嗷嗷嗷这一场不用比都知道会是炮叔赢,因为炮叔是专业的嘛~   听众4:炮叔炮叔我爱你!【哎呀告白什么的好羞涩】   听众5:╮(╯▽╰)╭炮叔上一届因为那个黑心评委只拿到了区区亚军,这次一定要向大家证明你的实力啊,炮叔!我们永远支持你!   听众6:╮(╯▽╰)╭上一届那个破事儿就甭提了,炮叔实力摆在那里,咱们走着瞧!   ……   此后,更多粉丝开始用“炮叔一统江湖,称霸武林”的口号频频刷屏。   看来有CV的地方,就必然有粉丝存在。   区别只在于是不是脑残粉而已——   齐誩默默地扶了一下前额,“炮叔”这个名字怎么听上去让他想象到一个满脸胡渣,肌肉发达的硬汉。还有什么一统江湖之类的,又不是武林盟主选拔赛,槽点不要太多。   这时候,在场的听众显然有一部分产生了不满,也纷纷刷屏反唇相讥。   听众7: 粉丝们克制一下吧,除了你们炮叔还有别的选手参赛啊……╮(╯_╰)╭   听众8:回楼上,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大炮王”,前几天还在自己微博上扬言会拿到冠军呢!(挖鼻孔)   听众9:哎呦呦,这就是那个策划邀剧的时候,每次都要求策划爆照片,看着可爱了才肯接剧的炮叔吗?那个“炮”是约炮的炮吧?╮(╯▽╰)╭   ……   虽然粉丝说的话很嚣张,不过反驳的人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了。齐誩都替维护现场气氛的阳春曲悄悄捏一把汗。   早在报名的时候,九姑娘她们就给自己打过预防针,说比赛现场可能会乱。   乱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每场都有不同的状况出现。   这个炮叔究竟何许人也?   齐誩先看了一下公告上的选手号码,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ID里带“炮”字的,原来全称叫“轰天一炮”,果然霸气非常。他抽签抽到第19位,排在沈雁之前。   在看过上面一些群众的发言之后,齐誩忽然很不厚道地想在“19”面前加一个“4”。   不过他是讲文明讲道德的好青年,所以这种念头只要自己脑内一下就好。   趁着主持人还在作流程介绍,他打开网页,发挥职业本能,细细搜索了一下这个人的相关事迹。   轰天一炮,昵称炮叔,是某知名配音社团的骨干之一,擅长叔音和爷爷音。   此人曾经信誓旦旦说过不配耽美,但是后来似乎为了一个美人策划破例了,配了几个角色,可主要还是以正常向的游戏和动画视频作品为主。   而他最出名的不是作品,而是他上一届《诛天令》配音选拔赛上刷票刷到亚军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评委评分不高,他很有可能刷到冠军。   当然,粉丝们对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是评委眼光太差,导致她们家的炮叔没有夺冠。于是本届大赛卷土重来,目标正是“萧山老叟”的冠军。   “啧啧啧。”齐誩看到这里,简单地用三个单音总结了自己的心情。   正当他打算继续围观公屏上一波接着一波的粉丝和黑黑对骂,阳春曲终于要公布“萧山老叟”这个角色的官选台词了。大概是关键时刻到了,听众们的情绪稍稍平息,所有人都注视着公告。   场务将台词选段贴了上去,同样是三个场景,九句台词,给出120秒的限定时间。   作为主角秦拓的师父,萧山老叟的选段全部是和徒儿们的对话一点都不奇怪。   第一个选段选的是他和秦拓的对话。而第二个选段是他跟另一个徒弟白轲的对话。第三个选段定位在结局处,秦拓平安归来,但白轲只有骨灰被人送回,一喜一悲,老人家的感情表现是关键点。   “下面我们有请1号选手上麦!1号选手,1号选手你能说话吗?请检查一下你的设备……”阳春曲耐心大方的御姐音娓娓道来,听在耳中不会疲劳。只不过自从她开始往上叫选手后,齐誩仍是禁不住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和他之前预料的一样,明明比赛的不是自己,手还是微微颤抖起来,冒了一手心的汗。   眼睛总会不自觉瞥向选手列表,寻找“猫咪の爸爸”。   那盏指示灯一直是灰暗的——那是当然,因为还远远不到沈雁上麦的时候。可是,下意识会觉得那是因为麦克风故障,或者网络故障,或者其它一些原因。   距离28号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但,绝对不能冒失地跑到书房敲门,敲门是对沈雁信心不足的表现。紧张这种负面情绪是会传染的,自己必须装出一副自信的样子。   齐誩心想,如果那个什么炮叔水平低一点,也许他会比较安心。   遗憾的是,这位炮叔确实有两把刷子。   “我叫轰天一炮,请在场的俊男美女们多多支持我!投我一票!我有信心将这个角色拿下!”开场白已经很有气势,那种极其广阔的低音区更是为他加不少分。   前面的选手基本上都有一个通病,即年龄感不足。   这一点是所有人赛前都预料到的,因为青年来伪装老年音本来就容易出破绽,听起来不自然,不协调,一不小心还会变成太监音。萧山老叟的年龄设定在60至70岁之间,能够到达这个年龄层的人少之又少。   因此,“声线”那一项基本上三个评委给分都不理想,基本维持在2.0到3.0的幅度。   齐誩以为这位炮叔只是耍耍嘴上功夫,靠粉丝拉拉票,想不到他开口的第一句台词却让自己震了一下:“门外是谁?是秦拓吗?……你呀,总算舍得回来了吗?”   很标准的老爷爷音。   年龄感与前面的一众选手相比,到位很多,可以想象出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糟糕……”齐誩本能地嘀咕一声,一惊之下发现自己是在认可对方,连忙把嘴轻轻掩上,生怕被隔壁房间的沈雁听见。   即使再怎么刷票,这个炮叔也是上届亚军得主,实力肯定不差。   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紧紧攥住拳头,按在桌面上继续耐心听下去。   炮叔很快完成了第一个官选场景,到了第二段与白轲的对话。按照台词提示,这一幕讲述的是萧山老叟在向白轲交代下山任务,语气提示的标注是“担忧”。   很简单,很直白的提示。   于是炮叔停下来琢磨了一下语气,情绪点调节到焦虑的状态上,仿佛不太放心这个徒儿的办事能力,口吻尽是深深怀疑:“白轲,你此行一去,切记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轻率。你师弟他……”   到此一顿,继续下去。   “你师弟他有时候做事太过随性,常常惹祸上身,却善于脱身。为师更担心你……”   光看台词,光听语气,很有暗示白轲能力不如秦拓,要他有自知之明的意思。   节奏,声息,情绪表现都很专业。齐誩打了一个寒颤,粉丝们在公屏上兴奋的呐喊让他手心里的汗都凉透了。   然而炮叔顺利进入了最后一幕,同时也是最难最复杂的一幕。   “是吗……白轲他……”这是萧山老叟和捧着骨灰盒的秦拓的对话,到了这个地方,炮叔很聪明地作出台词上没有提示的停顿,加入一声长叹,再忿忿地往下接,“也好,也好!也算替师门除了一个孽徒。从今往后,萧山派再也没有这个人,老夫……也再不用见到他,替他操心了。”   整段表演呈现出一股悲壮之气,有大义灭亲的凛然在内,爆发力十足。   连齐誩也被微微震慑住。   现场的投票窗口在还他傻愣愣的时候跳了出来,公屏一度陷入疯狂状态,连黑黑们也不得不承认炮叔的实力。   齐誩挣扎片刻,最后还是心情复杂地投了一票过去。   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欣赏炮叔的演绎,而是当他客观对比一下之前出场选手的表现,特别是和他投过票的那两三个人比较一下,炮叔的声线和演技确实占上风。出于公平原则,他必须说服自己去按那个投票按键。   而且……如果沈雁在自己身边的话,应该也会同意这个决定。   “没事,没事,只是初赛,能进入前十名保住晋级就好。”齐誩轻轻拍了拍胸膛,退一步保太平。   听众投票结束之后,三位评委的分数也出来了。   这次,是比过桥米线还要让他意外的意外——   19号选手“轰天一炮”最后得分:   【声线】:4.0,3.5,5.0,平均分4.17   【发音】:4.0,3.5,4.5,平均分4.0   【基础分】:3.0,2.5,4.5,平均分3.33   【感染力】:2.5,1.0,4.0,平均分2.5   评委组打分:4.17+4.0+3.33+2.5 = 14.0分   投票附加分:76.1%投票率 = 0.761分   总分:14.0+0.761 = 14.761分   这是比赛进行到现在,计分窗口上唯一一次同时出现超高分5.0和超低分1.0这两个数字。   齐誩一怔。   怎么回事。这相差悬殊的打分……是评委组内产生的巨大分歧吗?    第五十四章   即使三位评委打分出现严重分歧,轰天一炮仍是目前出场选手中总分最高的人。   假如没有蒲玉枝那个让人大吃一惊的1.0拉低了他的平均分,他的最后成绩应该不止如此。   齐誩比较在意的是,长弓也在“感染力”那一项给出区区2.5的分数。长弓上一场的点评让齐誩见识到他的专业和严谨,打分自然令人信服。现在从这个低分来看,他大致上同意蒲玉枝的观点——这是炮叔的死忠粉丝们所不能接受的。   听众1:忍不住要爆粗口了!!第二个评委是怎么回事啊!!(︶︿︶)=凸   听众2:那个什么狗屁教授,那种学术论调拜托别出现好么!这里是网配,又不是你们学校!配得那么好,感染力那一项只给1.0分,神经病!!   听众3:我就不明白了,咱们炮叔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每届比赛都被评委黑……不过随意吧,我刚才有回顾前面的人的分数,就算分数被压,炮叔还是妥妥的第一名有没有??╮(╯▽╰)╭   ……   比赛终归是比赛,凡是有抗议声的地方,便会立刻有不同意见出现。   尤其是那些看不惯炮叔这种高调作风的围观群众,更加纷纷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样子。   听众4:哎呦呦,炮粉们果然恼羞成怒了呢~又要跟上一届那样人身攻击评委么?   听众5:蒲老师点赞!!其实我觉得他配得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怪,没看过原著,不过我朋友是原著粉,她跟我说这个师父完全不对劲。   听众6:╰( ̄▽ ̄)╮ 回楼上的,我要跟你的朋友握握爪,作为原著粉说一句——真心毁角色。   ……   一来一回的激烈斗嘴严重影响比赛的正常进行。   主持人阳春曲只好出面调和:“各位听众朋友,请大家不要激动,关于选手的分数问题届时会请评委代表一一说明的。下面,我们有请下一位选手,20号……”   事实证明,轰天一炮的粉丝确实有炫耀的资本。   因为接下来的几名选手无论从音色还是演技上,都输这位炮叔一截,所以他的分数还是稳稳排在首位。齐誩边听边皱眉头,伸手再去摸面前那杯牛奶,可惜热度已经不在,他只感觉到手掌心一片虚汗,凉丝丝的。   每一个选手念台词的时候,他的手指便下意识去敲杯身,等得焦急。直到指尖都敲麻了,第27号总算完成了他的表演,现场进入分数统计阶段。   终于,还有一分钟时间——齐誩深深吸一口气,默念:别紧张,别担心,别出事。   “各位听众朋友,本场比赛进行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了,我们还有三位选手没有上来。等这三位选手完成比赛之后,大家记得千万别走开,我们还要请蒲玉枝老师进行点评。”   阳春曲尽职尽责地提醒所有人,后面还有评委点评环节,对分数有质疑的人尤其值得一听。   “好的,接下来我们有请……”正要接着选手列表往下叫,她的声音却停滞了一下,只听一声轻微的喷麦,似乎是忍不住笑场了,“呃……有请28号选手,猫咪の爸爸——呵呵,对的,有请猫爸爸!”   齐誩本来一张脸因为太过忐忑而绷得紧紧的,此时也忍不住“哧”地笑出来,表情略有缓和。   在场的许多参赛选手都会带自己的粉丝过来,当主持人呼唤选手ID的时候,粉丝们就会在公屏上一面献花一面给偶像打气,但是这位“猫咪の爸爸”显然没有这样的待遇。因为除了齐誩,根本没有人认识他,而齐誩目前挂着“不问归期”的ID,也不方便公开为他加油。   不过,这个ID还是引起了一部分好奇心旺盛的听众积极展开讨论。   听众1:噗噗,猫咪の爸爸这个ID听起来好萌!(/≧▽≦/)   听众2:这位选手没有听说过,是卖萌系的吗,哈哈哈哈。似乎没有粉丝跟来耶,是小透明吗?别慌别慌,姐姐来给你加油~   听众3:Σ(⊙▽⊙感觉这位选手的ID和前面的人都不是一个画风的……噗,不过ID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不出现卖萌系的小受受音就好。   听众4:╮(╯▽╰)╭这种名字真是起得一点霸气都没有,算了,早点比完,好让我们炮叔早点拿下初赛第一。   听众5:……楼上能不能消停一下,别的选手起什么名字还碍着您的眼了?   听众6:某些人别太得意了!猫咪の爸爸无视她们,加油加油!我们家有养猫,所以看到这个ID特别亲切,哈哈~≧3≦   ……   主持人阳春曲似乎也注意到公屏上的聊天内容,她本人也被逗乐了,声音里笑意久久不息:“那么,猫咪の爸爸选手,请你检查一下设备,有什么想对听众朋友们说的也可以现在试试。”   来真的了。齐誩屏住呼吸,直勾勾盯着那个自己最挂念的ID被移到第一麦序。   连眨眼都不敢眨。   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手上握着的那只陶瓷杯子随时都有可能被自己捏碎。没办法,实在是……迫切想要死死抓住什么,以此减轻压力。   一片静。   虽然只有短短一两秒钟,可是那盏一直在熄灭状态的灰色指示灯让齐誩坐立不安。正在他严肃考虑要不要冲向隔壁,看看沈雁是不是设备出问题了的时候,耳机里倏地传出一丝微弱的电流声。电流声的背后,一个人平缓的呼吸声似有似无响着。   接着,是那个人低沉的话语。   “我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开始。”   “呼……”看来不是设备问题。齐誩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姿势慢慢收了回去,瘫到椅子上,长长地松一口气。   然而公屏上却一下子沸腾起来。   听众1:卧槽!!本音吓了我一跳!!猫爸爸这ID我还以为是大叔音呢 ∑(っ °Д °;)っ   听众2:卧槽!!这位的本音好好听,超赞!!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我无法想象这种声音配老爷爷(跪)……不过,真心可以去试试主角啊喂~   听众3:猫爸爸你配剧吗??求配剧!!哪位策划快点去勾搭一下啊!!(捂心口)   听众4:想说……这个声音是不是跑错片场了……明明应该去配正直青年攻什么的!(同捂心口)   听众5:没想到老爷爷场都能听到那么舒服的青年音!∑(っ °Д °;)っ   听众6:舒服的青年音+10086!不过配这个角色估计年龄感不足啊……   ……   ……   “呵呵。”齐誩不自觉在屏幕前轻轻笑了起来。   一模一样,听众们的反应跟自己当时第一次听见他的本音的时候一模一样。其实沈雁的声音并不属于特别出众的类型,然而当时自己一直存在着“仙风道骨老爷爷音”的默认印象,所以当他发现沈雁原本的声音,对比之强烈,让他防不胜防,挥之不去。   而今天的情况不大一样。   听众们首先注意到的是看起来很萌很治愈的ID,然后又听到这么一个正直硬朗的声音,再考虑到这个年轻的声音将要饰演一位老爷爷。这三者看起来根本无法融合,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错愕。   阳春曲好像也一时间回不了神,半晌才想起自己还在直播中,连忙咳嗽两声:“咳咳,在正式开始之前,28号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指示灯期间自始至终处于熄灭状态,直到阳春曲发问,它才重新亮起。   只听见麦克风后面的人轻轻开口:“我选择这个角色……是为了纪念我爷爷,谢谢。”   至此,再不多一句话。   一般选手都会趁机在这种时候发表赛前宣言,请大家支持,争取多多拉票,或者拍拍评委马屁什么的。像这么简短的,并且看上去对比赛本身没有太大帮助的话,完全不在众人的意料当中——除了齐誩。   他知道沈雁为什么这么说,心头所有的焦虑不知不觉被这句话抚平了,五味杂陈。   忽然间,有种名次和晋级都无所谓了的感觉。   只要沈雁来到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即使对着也许过于陌生,过于刺目的灯光,还可以说出他真正想说的东西,表达他真正想表达的感情……那么,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更珍贵。   听众之中对于这句话的反应也不小,多数都是正面的。   少数冷嘲热讽的黑黑也被喷了回去。   听众1:……忽然觉得……好温暖……我的泪点太低了呜呜呜┭┮﹏┭┮   听众2:28号给人感觉好特别啊,说话也好特别,不过想说他的声音、发言、角色还有他的ID这几样东西放在一起好不协调,噗。哎呀呀,不过没关系,个人表示很喜欢!!≧w≦   听众3:28号给人一种和比赛格格不入的感觉 ←褒义。   听众4:故意打温情牌,赚同情分??编一个纪念爷爷的理由谁不会啊?╮(╯_╰)╭   听众5:某些人积点口德!你家没有爷爷吗!猫爸爸别理这些人,加油!   听众6:这个声线完全戳中萌点!!即使这一场没有晋级,也请这位猫爸爸务必留下联络方式啊!!我是一名广播剧策划,我想勾搭您啊!!/(tot)/~~   ……   看来自己让沈雁披上马甲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雁北向”的QQ估计要被策划们戳烂了。   齐誩目不转睛看着公屏上的讨论,忽然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很自私,无法与任何人分享的优越感。   很想说,其实他每天都可以听着这个声音沉沉入睡,甚至,可以在这个声音主人的怀抱里取暖……可惜这种幸福还不能大声说出来。他微微弯起眼角,狡黠地笑着,很想继续围观听众们一副心痒痒想勾搭的模样。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好,下面我要放麦了,28号选手请在计时开始后开始。”阳春曲把麦放了下去,计时器开始倒数120秒。   “’男朋友‘,加油。”齐誩喃喃道,全神贯注聆听耳机里的一切声音。   胸膛里面那颗东西如同计时器上的数秒般,每数一下,那种强劲的冲力便撞击他一下。   一开始什么声音都没有。   “门外是谁?”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种安静将要持续下去,一个低沉端正的老爷爷音结束了它。很有风骨的声音,沉着大气,威而不怒。   直到此时此刻,仍有一分萧山派掌门人的气势在内。   到这里接了一段语句上的空白。   公屏上似乎也陷入了空白期,鸦雀无声。   随后,那种身为门派之首的气势消失了,耳机深处那个人忽然恍悟般微微抽一口气,喜悦取代惊讶涌了上来——那是迎接亲人的喜悦,再没有一丝一毫掌门人的架势:“是……秦拓吗?”   这句话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停顿,明显是迟疑了一下。   可以想象出当时老叟判断出门外是谁,有些不敢确认,又惊又喜之余生怕只是一场误会的矛盾心理。   接着的这句台词出在完全确认来人身份之后。   “你呀,”语气里有无奈,有感慨,却还在慈爱地轻轻笑着,“总算舍得回来了吗?”   齐誩听完这句话,惊觉自己的呼吸暂停已久,连忙溺水似地大口大口喘了两下。   的确是雁北向。   的确是雁北向那种久违的,温暖的老爷爷音。听上去没有一点违和感,自然又平稳,不仅仅让人眼前浮现出一位慈祥老人的面貌,更重要的是连神态都可以想象出来。   感受到这些的显然不止他一个,还有在场的其他听众。   刚刚公屏处于空白状态是被震惊到,而这次匆匆飙出一排排文字则是被震撼到。   听众1:……卧槽!!28号你是哪个大神的马甲吧!!老爷爷好有爱好慈祥!!TAT   听众2:Σ( °△ °|||)︴他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呆掉了……真的是同一个人吗,真的被震惊到……前面还担心他年龄感不到位的我真是蠢cry……   听众3:我了个去!!快点把投票窗口弹出来!!老子现在就忍不住要投票了!!   听众4:好……好逼真……突然有种大喊“求爷爷摸摸头”的冲动……_(:3」∠)_   听众5:好想奔过去点一百个赞啊!!真心合适,感觉是真正的掌门人,很有威仪的那种老爷爷啊,但同时又很疼爱弟子,后面几句让我想起我自己的爷爷了嘤嘤嘤嘤……/(tot)/~~   听众6:卧槽卧槽卧槽!!简直是活生生的萧山老叟啊!!求掌门收我为徒!!【我真是够了】   ……   ——比预想中还要好的反应。   齐誩的心口怦怦作响,总觉得不伸手去捂,那颗心都会蹦出胸膛。   他百感交集地的看着公屏上不断更新的正面评价,喉咙又干又涩,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第一幕很快结束。   第二幕开始。那是萧山老叟与白轲的对话,齐誩自从看到台词公布之后就一直很期待这一幕,理由是沈雁接下来的一场比赛就是“白轲”的,想必关于这里如何演绎他会有与众不同的理解。   同样作为CV,齐誩很想听听他与炮叔的处理差别,从中学习。   “白轲,你此行一去,切记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轻率。”   第二幕开头的第一句就让齐誩怔了怔。大概因为还没有从之前的一幕场景收回情绪,还沉浸在师徒之间和睦而安详的气氛里,到了此处,沈雁的语气突然产生变化,令他浑身一震,听觉神经仿佛张开的弓一样绷紧。   原来……是声音里沉重的质感出来了。   非常的严肃,非常的关切,仿佛要令白轲将自己的话字字句句铭刻在心。   “你师弟他……”和炮叔一样,沈雁在这个地方欲言又止,但是后半段他把声音放轻了,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正在拿两位徒儿做比较,觉得不妥,却又不得不说,“你师弟他有时候做事太过随性,常常惹祸上身……却善于脱身。”   在说秦拓的时候,语调中多了一分无奈和叹息。信任能力,却始终无法认同秦拓的作风。   而当话题回到白轲身上时,更多的是从疼爱徒儿的角度出发。   “为师,更担心你……”真正的关怀,并无半点虚假。   如果说前一幕听起来和炮叔是语气深浅度的差别,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是另外一种语气走向的差别。   而且,和前面大部分选手都不相同。   尽管齐誩认为他的处理很有说服力,可还是有些担心评委会否决这种处理方式,到时候给出不理想的分数。   时间一分一秒匆匆过去,不由得齐誩考虑太多,只能继续往下听。接下来的第三幕比前面两幕更难发挥,因为台词上没有什么语气提示,需要选手本人按照台词的内容自由发挥,加入他们自己认为最合适的语气。   剩余的时间只有四十多秒,但是沈雁这一次中间缄默的时间是最长的。   长到连群众都替他着急,纷纷在公屏上刷起“是不是掉线了”的提问。   此时,耳机里忽然传出一丝很轻很压抑的吸气声,气息和之前两幕都不一样,掌门人的威严和身为人师的谆谆教导都不复存在,居然有点颓唐之态。气息到了后期,慢慢地开始颤抖,有种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可以开口说话的感觉。   “是吗……白轲他……”   又是一个停顿。   但是他没有像炮叔那样仰天长叹,也没有悲壮大喊,只是微微苦笑了两声,竟然含有几分凄楚在内,喃喃自语道:“也好……也好啊……也算替师门除了一个孽徒。从今往后,萧山派再也没有这个人,老夫也再不用见到他,替他……操心了。”   一句话说到最后,声息都有些模糊,如风中残烛一般渐渐烧尽。   听在耳中,仿佛眼前也能见到一簇越来越弱的火苗,呼吸都忍不住提在嗓子眼上,生怕一口气就不小心吹灭了这簇火苗。   然而正在这时,那个比前面衰老许多的声音开始沉沉发笑——那是之前苦笑的延续,却有一种绝望在内,几声过去,笑声末尾忽然埋入一声哽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徒之痛直至此时此刻才完全被撕破了,一下接着一下,断断续续地在一片静寂之中压抑地响着。   齐誩的眼睛眨了一下,没留神,一滴东西陡然滚了下来,把他吓住。   他连忙抬起手,匆匆擦了两下。   不知道为什么,听前半段还只是唏嘘不已,可听到最后,忽然想起了那张墓碑上的遗照,仿佛当真看见那位老人悲伤的神情。剧情和现实混淆在一起,他竟然有了老人是在送走沈雁的错觉。心里承受不住这种联想,鼻子一下子酸了。   这时,120秒倒计时正好结束。哽咽声倏然消失,因为时间一到选手会自动下麦。   沉寂已久的公屏再度到达沸点。   听众1:〒▽〒呜哇,我好伤心好伤心好伤心好伤心好伤心!!白轲明明是死不足惜的坏蛋!!   听众2:〒▽〒伤心+MAX!!我好心疼师父啊!!最后那段完全击中泪点嘤嘤嘤嘤……说好的卖萌系呢!!被虐伤了嘤嘤嘤嘤……   听众3:……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就只有“/(tot)/~~”这种表情……   听众4:我觉得28号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吐槽——那、就、是、他、的、ID!!【然后我才不会承认我听哭了】   听众5:原著党泪流满面地在电脑屏幕面前滚来滚去!听了一晚上终于听到一个和原著完全一致的萧山老叟了!并不是说前面的选手不好,其实水平都不错,但是和原著形象还是有距离,可这个绝对是神还原!   听众6:光看台词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听完之后被深深虐到……28号真的很厉害!真心惊艳!狂赞!   ……   齐誩看到这里,不由得破涕为笑。   太好了……看来听众认可了沈雁,认可了猫咪の爸爸。终于,顺利完成第一次在一万多人围观之下的配音全过程。   他仰头深呼吸,在情绪彻底平定之后微微笑着伸出手,用力点住投票窗口上面的“投票”,确认,发送。   在等待评委分数的三十秒时间内,心潮依旧澎湃不已。   不是因为即将看到比赛结果,结果这种东西他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哪怕评委全部打出0分,他都不会觉得沮丧,因为大家被他的声音以及感情带动所产生的情绪自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只要知道这些……这场比赛的意义就达到了。   “嘀”的一声,计分窗口终于跳了出来。   齐誩靠在椅背上闭目了一会儿,沉住气,慢慢睁开眼睛去看。   意料之外。   但是,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意料之外——   【声线】:4.5,4.0,4.0,平均分4.17   【发音】:4.5,4.0,4.0,平均分4.17   【基础分】:4.5,4.0,3.5,平均分4.0   【感染力】:4.5,4.0,3.0,平均分3.83   评委组打分:4.17+4.17+4.0+3.83 = 16.17分   投票附加分:92.2%投票率 = 0.922分   总分:16.17+0.922 = 17.092分   意外之一,是整整甩第二名轰天一炮两分多的最后总分。   意外之二,是蒲玉枝居然每一项都打出四分。她自比赛开始以来从未给出超过3.5的分数,因此被围观的听众颤巍巍地称为“四分杀”,但是“四分杀”这回破例了。   意外之三,是计分表上两个很突兀的,以“3”开头的数字,硬是把最后一项平均分拉到四分以下。并且,仔细一看,这位评委每一项的打分都打得比轰天一炮低,摆明了有个人偏向。   不过算了。   齐誩完全不在乎后续发展,果断地摘下耳机站起身,没有再关注公屏上沸沸扬扬的叫好声,感叹声,以及争论声。   他想听的声音在隔壁。   实实在在的,不经过麦克风和耳机,直接用自己的耳朵和心去听——沈雁的声音。    第五十五章   书房的门是关上的,但没有反锁,因为齐誩试着扳动门把时可以自由扳动。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沈雁?”他的询问和敲在门板上那轻轻两下一样,谨慎而耐心。   “……嗯。”得到的是比问话本身更轻的回答。   齐誩连忙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房间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只有电脑屏幕冷冷的白光印在墙壁上。即使光源只剩下这个,沈雁还是仿佛畏光一样把头埋在双手之中,石头般一动不动俯身坐着,而他的椅子居然是背向屏幕的。   齐誩似乎意识到什么,匆匆赶到他面前,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距离拉近,他这才听出沈雁声音里的微微嘶哑,应该是还没有从刚刚的哽咽中完全恢复,但至少他们之间能够正常进行对话了,“情绪……暂时还收不回来。抱歉,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果然是这样吗。齐誩眉头皱了一下。   其实自己之前也猜到沈雁大概进入角色太深,需要一段时间去平复。不过现在他本人可以说出来,证明他意识是清醒的,并且正在自我调整。齐誩反而松一口气。   “慢慢来,比赛我帮你设了录音的,正在录,以后回头再听也可以。”   虽然很对不起最后出场的两名选手,但是现在,除了陪在沈雁身边,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   “来,把手给我。”   齐誩先替沈雁把耳机挪到一旁,然后轻轻触碰那双捂在头上的手,尝试着掰开。沈雁双肩微微一颤,脊梁渐渐挺直了,抬起头,很听话地顺着他的动作把手放下。齐誩没有催促,耐心等到他的脸与手掌完全分开,这才缓缓握住他的手。   沈雁的手心里有些湿湿的。   齐誩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不去问,也不去替他擦拭,只是默默贴过去用手拢住他的头,往回一带,结实地将面前的人按到自己怀里。   沈雁一开始静悄悄的毫无反应,有些虚弱地靠在他胸膛上,过了半晌,双手才慢慢摸上齐誩的腰,无声地抱住了。   齐誩忍不住笑,像哄孩子似地轻轻给他拍背,手上和嘴上一起安慰。   “你配得很好,大家都有被感动到。”   “是吗……”沈雁喃喃自语,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听众们在公屏上的热烈反响。   齐誩愣了愣,不禁失笑:“怎么,难道你配完之后就转身不看屏幕了吗?”   没想到沈雁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屏幕,整个过程都是背对电脑的,只是听主持人的指示一步一步来而已。”   “你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屏幕?”齐誩不敢相信似地再问一遍。   “嗯……”   “那台词怎么办?”初赛的角色台词是官方临时公布的,只在公告上贴出。   “台词刚刚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然后比我先出场的选手们不停地重复,听了很多遍之后自然就记住了。”沈雁在他怀里缓缓吸一口气,双手从他腰上松开,直起身子,蹙着眉搓了搓自己的脸,似乎已经镇定下来了。   齐誩低头打量他的脸色。还好,并不是特别苍白,只是看上去很累。   “你……还是没办法一边看着下面的听众一边配音吗?”这也难怪,有一万多个陌生人在场围观的情况下,一般人都会僵硬,何况沈雁。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不是本人、不是亲临其境的话根本体会不到。   “只要完成就好了。”沈雁低声道,仍是没有看屏幕的意思。   齐誩听到这句话,忽然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默默盯着沈雁不作声,直到屏幕上的动态把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去。   此时,最后一名选手似乎也下场了,官方工作人员正在统计最后的总分和名次。   接下来应该轮到蒲玉枝一个一个点评选手们的表现了——齐誩想到这里,忽然轻轻在沈雁肩头拍了拍,然后不等对方反应,率先动手把耳机插线拔了出来,改为外放模式。   阳春曲明亮悦耳的御姐音再度响起。   “各位听众,各位选手,今晚《诛天令》配音选拔赛的初赛第二钞萧山老叟’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精彩角逐,终于进入最后阶段!相信大家期待这个时刻已经很久了——是的,下面我们有请本场的评委代表,蒲玉枝蒲老师为大家点评刚刚的这场比赛!欢迎!”   公屏上一片欢呼,纷纷刷着蒲玉枝的名字助势。   蒲玉枝的红色马甲登上麦序,首先清了清嗓子,还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同学们好”,惹得场下听众一阵嘻嘻笑。   与文质彬彬作风官方的长弓不同,她没有讲什么客套话,开门见山,颇有在课堂上打开讲义就开始侃侃而谈的教授风度:“我知道,许多人对我打出来的分数存在异议,想问问我为什么会给有些人低分,有些人高分。别着急,咱们先从角色本身说起——请主持人把‘萧山老叟’的人物设定重新贴一贴。”   阳春曲闻言,果然换了公告上的内容,加入了官方之前公布的人物设定。   “好,如大家所见,‘萧山老叟’这个人物是一个六七十岁左右的老人,而且是一介掌门,对自己的徒弟‘视为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这是官方原话。”蒲玉枝照着念了一段出来。她是播音及主持专业的讲师,自己平时说话也很铿锵有力,令人不由自主提起精神来听,“一般按照正规的商业配音,配音员在配音之前一定要先了解原著,有书读书,有影视内容看内容,准备充分了才开始。你究竟有没有用心在这方面下功夫,行内人一听就听出来了。”   齐誩听到此处有些惭愧。   当初沈雁提出要读《诛天令》原作的时候,他还觉得沈雁过于认真,觉得只要有官方的人物设定就绰绰有余了。   但是蒲玉枝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因为原著对于角色的描写更全面,更立体,不是几句简简单单的人物介绍可以取代的。尤其在听过了沈雁的萧山老叟之后,这种认知更加强烈。   自己一定要找时间,好好把原作研究一遍,全力应付后面的比赛。   蒲玉枝下面的话稍稍减轻了他的负罪感:“不过考虑到大部分人是业余的配音爱好者,而且要读完一部五十万字的小说也不容易。那么,咱们退一万步来说,仔细读一读官方的人物设定还是应该的吧?”   齐誩点了点头,这个他倒是有认真看过。   “这个角色单单看人设的话,也可以大致分析出关键要表现的地方:一是年龄感,我知道大部分选手都是年轻小伙子,要配老爷爷比较困难,这个限制性比较大;二是身份,这个人并不是街边随随便便路过的老大爷,也不是普通的农民、樵夫、渔夫之类的,而是一位掌门,掌门的气势和气质必须有。”蒲玉枝不紧不慢一一分析,“那么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特征——爱徒如子。请大家稍后听我点评的时候,牢牢记住以上三点。”   这时,网线那端传来哗啦啦几声类似纸张翻动的声音,应该是蒲玉枝在看什么东西。估计她和沈雁一样,都是边听边记录选手表现的。   “那么我们先从1号选手说起。1号选手……”   她按照编号一个个点评,点评风格跟齐誩预料的差不多,没有长弓那么温和,毒舌且犀利,字字见血,不过相对的也让人受益不少。如果在她说话期间,公屏上出现听众提问,她还会停下来,慢慢解释她为什么会这么评价,直到大家心服口服为止。   ——不愧是名师。   齐誩这时候微微低头去看沈雁。   沈雁仍然静静坐着,那种专心致志的神态是他所熟悉的,他知道沈雁在认真听,只不过还是没有转回去面向屏幕。   “下面是19号选手。”蒲玉枝报出轰天一炮的编号时,那些忿忿不平的小粉丝们终于等到了爆发时刻,又在公屏上碎碎念抱怨评委压分,导致她们的偶像再次屈居第二。   蒲玉枝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回应,只是一板一眼地开始评价他的综合表现。   “首先我必须说,这位选手的年龄感和前面的所有人比起来都略胜一筹,老爷爷音抓得很准,看得出来平时是下了一定功夫去练的,这点不错。”   略顿,来了一个经典转折。   “但,年龄感只是用来衡量声线合不合适的标准之一,除此之外,还要考虑人物的特点。这个角色的特点即是沉稳大气,可敬可亲。19号的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一位在长居山中、与世无争的一个掌门,不如说是一个常常发号施令的武林盟主,气势够是够了,不过有种浮起来的感觉,外向有余,内敛不足。”   所以她给了3.5分,意思是大体上满意,但是气质表现有出入。   “发音的话,这位选手的功底也比之前许多人好,平时应该有好好练过,吐字很清晰,普通话标准,而且有些台词会自己去找停顿点,可见配音的时候有在思考节奏感。这些好的地方相信大家都听得出。”蒲玉枝的做法一向是该夸的夸,一样不会漏下,毒舌的时候亦是如此,“不过很遗憾,后面两项的‘基础分’和‘感染力’令人失望。”   此话一出,公屏上立刻炸开了锅。   粉丝们纷纷群起而攻之,为炮叔打抱不平。   听众1:我们家炮叔明明配得很精彩,我觉得很有感染力啊!为什么给1.0分!为什么要说“遗憾”!很伤人好不好!当老师的人不都是以鼓励学生为主的吗!   听众2:我就不明白了,一边说什么大部分人都是业余配音可以体谅,一边又用这种专业架子来评价选手,敢不敢更两面三刀一点??(︶︿︶)=凸   听众3:强烈要求换一个人点评!!谁点评不好,偏偏叫打最低分的上来点评,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我们炮叔吗??   ……   蒲玉枝沉默了大约三秒钟,突然开口道:“很多人不喜欢听带批评性质的意见,这很正常。吃到苦的东西我自己也会觉得不舒服,这是一个人的本能。在比赛这种特殊情况下,受到批评的机会比平时更多,有来自评委的,有来自听众的,也有来自对手的。”   场面稍稍冷静下来,她非常冷静地继续往下说。   “批评,要听——但不是什么样的批评都得听,批评也分良性和恶性的。有些人呢,良性恶性他都听,听了还统统往心里去,受点打击就缩回去了,那叫自卑;有些人呢,两种都不听,继续我行我素,这种说好听点叫自信,说难听点叫自负。我个人的主张是理智区分,接受良性批评,无视恶性批评——这个,我认为是自勉。”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我可以很不谦虚地说,我的批评都是良性的。至于那些太自卑和太自负的人,争辩这些是不是良性批评大概也没用,可以选择不听。相反,理智的人欢迎留下。”   一个巴掌打得响亮,公屏上的恶言恶语果然干净不少。   如果不是因为面前不是自己的账号,而且身为CV不宜发表公开见解,齐誩真有一股跑到公屏上排队呐喊“蒲老师V5”的冲动。   “那么我继续讲19号。”蒲玉枝从容不迫地接着刚刚的话题,“第一幕浪迹已久的秦拓回来,师父的几个句子之间没有太大的感情变化,从头到尾一个调调,惊喜和慈爱的情绪没有突出,给人一种徒弟其实天天都回家的感觉,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估计因为要控制住年龄感,光压声线了,语气没有顾及到——这是很多变声系的通病。”   轰天一炮的声线在前面众多选手的衬托下脱颖而出,可以说开场开得惊艳,这是好处。   坏处是主次颠倒,过分追求年龄感而忽略了更加关键的语气起伏以及感情表达——这点齐誩当时也没有留意,现在听了蒲玉枝的分析才恍悟过来。   “从第二幕开始,这个角色开始出现理解偏差,而且是相当大的偏差。”蒲玉枝又在哗啦啦翻页,看来她当时记录得很详细,写了不少字,“老实说,我认为官方的语气标注有些过于简单,但是简单也有简单的道理,重点在考察选手有没有用心看设定,有没有站在角色的立场上思考语气逻辑。”   “19号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师父对于自己的徒弟有强烈的偏向性,溺爱秦拓,瞧不起白轲,甚至处处拿小徒弟来教训大徒弟。试想,一个非常疼爱徒弟的人如何会做出这种伤害对方自尊心的事情?将心比心,我作为一位母亲,我最希望看到的是自己的孩子们和和睦睦融洽相处,而不是看到他们争来争去关系破裂。更何况以一个掌门人的角度讲,这样的偏袒也是不允许的,对待后辈不公平的话,他如何受人敬仰?如何维系门派?”   “如果大家都去读读原著的话,会发现白轲其实是一个有自卑倾向的人,而了解他这种性格缺陷的师父更加不可能故意往伤口上撒盐。这点是大错,这一幕从一开始走向就不对了,所以后面也就越来越不对。”   她指出了轰天一炮的致命伤,那就是对于萧山老叟对待白轲的心态解读。   无论是第二幕还是第三幕,他的演绎都严重违背了原著的刻画。   “最后那段是我打出1.0的主要原因,我个人认为那段情节相当重要,是最煽情的场面之一,是调动听众情绪的要点。正如前面所说,19号给我的感觉是……秦拓是他真正从小拉扯大的徒弟,白轲只是他半路收的,可看过原著的人都知道实际上正好相反。‘师父’这个词既有师也有父,19号的表演只有严师没有慈父,有种不幸教出一个十恶不赦的逆徒,恨不得亲手打死他以净师门的感觉。”   蒲玉枝声音一沉,语气比之前更显严厉:“还有一点很关键的信息——白轲那时候已经死了。对于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而言,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看见亲手养大的孩子化为一盒骨灰,即使对方生前罪孽再多再深重,自己曾经愤怒过,面对已死不能复生的孩子都不会无动于衷,更加不会像19号那样表现出冷血。”   为什么打那么低分已经很清楚了。   这回连轰天一炮的粉丝们都一个个成了哑巴,仿佛在屏幕上彻底消失那样,无影无踪。   点评继续。   当蒲玉枝即将评价完27号选手的表演时,一直沉默到此的沈雁忽然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问:“他们……给了我多少分?能晋级吗?”   听上去居然有些彷徨。   齐誩忍不住睁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你居然连自己的总分都没听就摘掉耳机了?”   沈雁压抑地叹一口气:“抱歉,我有点怕……怕结果会让你失望。”   要是知道总分第一名这么说自己,不知道有多少选手会气得晕过去——齐誩又好气又好笑,可种种情绪交织到一起,最后胜出的却是一种细微的疼痛感,落在心底,也落在他抚过沈雁脸颊的手指上:“你啊,应该再给自己一点自信才对。”   低下头,他有些疼惜地亲了亲沈雁的前额,轻轻贴着那张脸,决定把埋藏已久的话说出口。   “其实,我还想对你说——”   正在这时候,蒲玉枝的话打断了齐誩:“下面,我来评一评28号,也是我本人自开赛以来唯一一个全部打出四分的选手。”   沈雁听见“全部打出四分”这几个字,浑身微微颤了一下,有些迷惘地抬起头。   迎上的是齐誩淡淡的笑容。   “你听,”他说,“现在,你知道你的分数了吧?”   “28号的声音其实特色不明显,属于比较认不出来的那种类型,不过听起来给人一种很沉稳很端正的印象。这种印象即使是在伪老爷爷的状态下也没有改变,这点,在变声系选手当中是非常少有的。”   蒲玉枝罕见地在点评过程中微微一笑。   “配音呢,重点是那个‘配’字。这个跟舞台表演有很大不同,而且考虑到《诛天令》是一款游戏,玩家们眼中看见的是游戏里面的人物,声音在贴合人物形象的基础上,配音员还要最大程度地隐藏自己,让听到声音的人入戏而不是出戏——从这一点来讲,声音特色不明显其实是好事。”   任何搭配画面的作品,声音都必须符合画面,否则会格格不入,让人听不下去。   这即是电影、电视还有游戏配音和传统广播剧最大的不同之处。   “28号你的声音比较朴实温和,让我觉得可以想象出一位隐居在山中,闲云野鹤,淡泊名利的老人,这正是萧山老叟的特征之一。代入角色的时候不会有突兀的感觉,而且你能让声音听起来很自然,不像许多年轻人伪装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会有捏着鼻子说话的生硬感,很好。”   “更难得的是,你在稳稳控制住声线的同时,还能注意根据角色说话时的身份立场的变化来调整自己的语气,这个是很多人常常忘记的。譬如第一幕里面你从掌门人到师父再到一个殷殷盼望孩子回家的老父亲的转变,是我个人觉得相当用心的处理。官方台词里面标点符号仅仅是用来参考的,有些选手照念,没有考虑到说话人当时身处的环境和气氛,但是我感觉你有考虑进去。”   接着,她举例说明什么叫作台词融入环境。   “大家闭上眼睛想想看,在夜半三更之时,萧山老叟忽然发现门外有人,进一步联系原作背景的话,当时正是江湖动荡不安的时期,朝廷四处派人缉拿江湖人士,作为掌门人的第一反应是警惕是很正常的。但是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是自己的小徒弟平安回来了,身份改变,情绪当然也要跟着变,尤其是最后一句明明像是埋怨的话却听得出浓浓的关爱……这是我们这种唠唠叨叨的老人家总盼着儿女回来,真的回来了又忍不住嗔两句的矛盾心理,抓得很准。”   “这一幕无论是句子停顿点也好,台词的轻重缓急也好,自己加的小小一声抽气也好,都让人在听的过程中体验到一种角色情绪的流动。”   齐誩听到这里,嘴角不由得轻轻往上扬。   是的,他以前和沈雁对戏就是这种感觉——仿佛置身场景当中,对方的动态和神色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可以根据这种画面感作出合理的反应。   “接下来讲讲你的对话感。这点我刚刚很少提,因为选手中能体现出对话感的人不多。所谓对话感,就是指在配音过程中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对象是谁,根据对象考虑语气,让人觉得即使没有对戏的人,也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着那样。”既然沈雁把一些以前没有讲到的东西展示出来,蒲玉枝当然不介意给众人点出,“说话过程中,我感觉到你的萧山老叟一边说话一边在思考对手戏的人的心情,而且可以从你的语气里,猜测出对方大概是什么样性格的一个人。”   “最明显的应该是第二幕和白轲的对话。很多人似乎都不知道白轲生性自卑多疑,特别是被人拿来和同辈作对比的时候。所以我听见你的处理,有种眼前一亮,心想‘哎呀,原来有人会注意去体谅白轲的感受了’。”   “比较出色的地方是那句‘你师弟他’之后的停顿。前面有几位选手也在那个地方停顿过,不过很多人只是语速拉慢,没有注意把音调也降下去。听你压低声音的时候,我觉得我甚至可以看到白轲站在对面,听见师父提起师弟脸色一变的画面。你的语气变化听上去就像是因为看见他脸色不好,心生愧疚,用更委婉的方式去把话说完。而且对秦拓先扬后抑的处理是对的,一般来说先要责备几句小徒弟,让大徒弟听了觉得稍稍舒服一点,然后再提小徒弟值得他学习的地方,这样一来他更容易接受。至于后面表现出来的一个慈父担心即将下山的孩子的感觉……不用我说,相信大家一定听得出来。”   蒲玉枝说了长长的一大段,又开始哗啦啦翻页,传到齐誩耳中无比清脆动听。   她一边翻一边还喃喃自语:“对28号选手,其实很难效仿其他人那样单单评价声线,或者单单评发音、基础分、感染力等等,因为已经相辅相成融合在一起,缺一不可。我更倾向于放在一起点评,所以一幕幕说好了。”   如她所言,接着是第三幕。   “28号的第三幕是今天这场比赛里我听过的之中印象最深刻的——至于为什么这么说,我想大家心里有数,不然现场投票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九十了。”   蒲玉枝如实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听众们的反应她一直默默看在眼里,只不过直到现在才说出来罢了。   “一个角色要活过来必须要有感情,然而光是表现出这种感情还不够,能不能达到让听众产生共鸣的地步,决定了这个角色的成败。之前我有解释‘基础分’和‘感染力’的区别,有些同学听不太懂,其实‘基础分’是评价选手能不能表现出感情,当然这种感情表达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错误的。‘感染力’是指在正确表达感情的基础上,有没有把听的人拉进去,有没有使人为之震撼。”   “之所以需要正确的感情是因为这样才符合心理逻辑,不符合逻辑的东西经不起推敲,永远打动不了大家。但是光是‘正确’还不足够打动别人,还需要‘真实’。”她慢慢道来,“很多人认为配音过程中,声音是最重要的,这点没错,不过空白也是很重要的。在28号你开始说话之前,留有很长一段空白。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幕和幕转换间的停顿,但是停得太长了,我才忽然间意识到这个是在表现角色当时久久说不出话的痛苦心情,当你开口艰难地说第一句话,我就更加确认这一点。”   “至于你语气把握得怎么样,前面已经提到很多,就不必我一一说明了。对于所有选手来说台词都是一样的,提示都是一样的,看大家怎么样在其中求变化,加入自己的特色去让台词变得丰满而不苍白,这些都是要靠非台词的东西,譬如拟声词、笑声、哭声等等辅助。”   “最后那里由苦笑慢慢转为哽咽的处理,是剧本上完全没有讲到的,本来不那么突出的台词,因为加上了这些之后突然间变得非常有真实感。我作为一个老师那么多年,基本上伪装出来的哭和真哭一听就能听出来……我想,后面这段你应该是真的在哽咽。要知道,配音员在那么短的配音时间内能够进入角色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可以想象你揣摩过你要配的角色,体会得到角色当时的心境,理解他的心境。这些东西不是全心全意投入进去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你做到了。”   “沈雁,”齐誩附在他耳畔低低重复一遍,“沈雁,你都听到了吧。你做到了……真的,不仅做到而且做得很好。”   沈雁眼睑一动,埋下头去,双手一直紧紧抓着齐誩的衣角。   齐誩把手放在他宽阔的背上,轻轻向上扶:“来,站起来。”   在失去灯光的昏暗房间里,屏幕上映过来的光线尤其珍贵,然而从沈雁这个角度,永远只能看见自己投下的黑影——所以齐誩想让他转回来,不再背对光源,用他自己的双眼好好看看听众们对他的评价。   但是在此之前,齐誩以为已经结束点评的蒲玉枝却再次语出惊人:“下面,我特别讲一讲我为什么要扣28号选手一分。”    第五十六章   齐誩怔了怔,扶起沈雁的手的动作下意识停住了。   因为他预测不到蒲玉枝接下来的话将带来多大的冲击力,不知道现在让沈雁站起来,是不是合时宜。   但是沈雁却轻轻摇了摇头,自己选择站起身:“没关系,这是我想要听的。”   齐誩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眼睛不会谎报他目前的心境。事实上,那种深黑色比想象中的稳固——自己并没有忘记那里面的是海,海纳百川,即使川流再湍急再汹涌,入海之后都会归于平静。   沈雁这个人……其实比自己想的要坚强。   齐誩“嗯”了一声,手从他背上放下来,改为握住他的手。如果不需要搀扶的话,那么只是陪伴也好。   这时,蒲玉枝的话语透过微微的电流背景音在房间里响起:“首先我想说说我对于你赛前说的那几句话的感想。”   她所说的内容不仅听众没有料到,齐誩也颇感意外。   他以为她要批评的是沈雁的配音技巧,然而听走向,似乎并不是这样。   “正像有位听众朋友说的,感觉你和比赛格格不入,不错,我也这么认为——我觉得你对待配音非常认真,这点很好,认真钻研的态度在任何领域、任何职业都是值得推崇的。但,不知道我的直觉对不对……感觉你的认真是出于‘责任感’,而不是出于‘喜欢’的心态。”   沈雁神情微微一变。   忽然间……有一种被说破的感觉。他仿佛陡然清醒过来,不自觉轻轻掩住自己的嘴。   ——沈雁,别说话,别出声。   ——但是,扮演“别人”的时候就可以说话了。   那是在他心里扎根了二十多年的暗示,虽然字面上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但潜意识里还在受其影响。   配音的最初动机是“忘记自己”,摆脱身为“沈雁”的压力。到了后期,渐渐作为一种治疗选择性缄默症的手段,通过表演的方式获取说话的自由和勇气。   再后来,在朋友的要求下陪朋友对戏,在策划的要求给剧组跑龙套……   有求必应的背后,自己并没有充实感,其实仍是一种“治疗手段”和“责任”罢了。   “我感觉你……并没有在配音过程中获得快乐。”蒲玉枝音量不高,词语中的力量却不容忽视,重重敲在他心坎上,“你单纯是来完成义务的,完成你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就像你说的那样为了纪念你的爷爷。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反响如何,我想你可能完全没有想过,也不在意。”   的确是这样。   当蒲玉枝一路剖析至此,齐誩不禁暗暗叹一口气——没错,沈雁正是这样的心理,像完成一个任务那样登上舞台,尽职尽责地表演到谢幕,然后什么都不说不看就退场了。   其实自己刚刚也想对他说这些,没想到蒲玉枝也听出来了。   其实……配音不应该只是义务,还可以有更多的意义存在。   “我前面对你的配音技巧已经评价过了,估计大家都能听出来,你今天晚上的表现非常出色,可以想象你平时应该花了不少时间去练习,对角色也琢磨得很用心。不过,如果你以后继续配音的话,很遗憾,你选择角色时受到的限制会很大很大,而在表演上再进一步的余地很小很小。”蒲玉枝似乎很惋惜地叹气道,“而且,你现在是随时都可以放弃的样子。”   “啊……”沈雁喉咙深处发出短促的一声,手指微微发颤。   齐誩感觉到他似乎有准备转身的迹象。   蒲玉枝继续说:“也许是一个当老师的人的本能吧,我认为你有这样的才能很可贵,而任由这样的才能浪费掉很可惜——不过决定权还在你自己。”   齐誩默默地跟着点了点头。   “但是你决定之前,应该看看你的听众们被你的配音打动的样子。”蒲玉枝这时候微微笑起来,抬高声音,“我的学生中有很多商业配音员,他们在学校的时候为自己可以征服老师而高兴,出来工作后为自己可以感染观众而高兴,并引以为傲——认识到自己给别人带来的享受,你自己也会感到享受。这样,你才能在配音道路上长远地走下去。”   “这样,你才能真正痊愈。”齐誩忽然补充了一句。   沈雁愣了愣,倏地看向他。   齐誩侧过脸与他对视,眼睛折射出屏幕上投来的光,明亮而坦率,望着他轻轻笑。   原来……只是让自己适应在许许多多的陌生人面前说话,表演,还算不上真正的痊愈吗?   此时,齐誩轻轻朝屏幕那边努了努下巴,用眼神引导他。沈雁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眨了两下眼,终于转过去面对光的来源。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更白,更强烈。   他不得不向前迈出一步,犹豫了片刻,接着慢慢将目光放到频道窗口的公屏上。   听众1:~\(≧▽≦)/~猫爸爸加油!!很喜欢你的配音唷!!让人听了很感动,希望你以后能继续配下去!!   听众2:~\(≧▽≦)/~蒲老师说得对,猫爸爸给我一种任务完成就消失的感觉,来来来,看这边看这边!!表示我个人很欣赏你的表演,真的让我的耳朵得到了享受,而我的心被狠狠虐到【嘤嘤嘤嘤都是因为刚才那段太悲伤了】……咳咳,不是,其实我是想说——请一定要继续配音,你很棒,真的!!   听众3:哈哈哈哈,蒲老师的意思是说28号虽然很好很认真,但是他甘心于路过打打酱油什么的,其实他这样的CV应该拥有更多的听众~本人在这里举一下爪子,希望28号能继续配下去,尝试更多的角色,给自己更多快乐,我保证你的听众里面绝对有我一个!!   听众4:同意楼上!!那句“跟比赛格格不入”是我说的啦,哈哈哈~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蒲老师一语道破我才恍然大悟【我果然太蠢_(:3」∠)_】……猫爸爸,看到我们被你的表演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应该感到骄傲!!这不是坏事,不是高调,而是你能力的证明啊!!   听众5:〒▽〒什么?随时可以放弃配音?我现在就哭给你看好么!衷心希望我的宽面条泪让猫爸爸好好考虑一下,你的配音真心赞,虽然作为听众我们已经很满足了,不过当然你自己也开心才是最好的!!   听众6:嗯,我也有一种“你来配音并不是因为你喜欢,而是在尽义务”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祝愿你能从配音中得到快乐,就像我们听你配音得到快乐一样~≧w≦   ……   ……   对了……   以前的他一直默默站在幕后,即使偶尔出现在舞台的某个角落,也只是甘心陪衬而已。   如今,他克服心理障碍走到了舞台中间,然而那里的灯光太强劲,太刺眼,令人生畏。他一心想着老老实实做完自己该做的表演,转身回到黑暗里去。   可那不是痊愈。   仅仅是站到了舞台上,完成了表演,还不能算是痊愈。   真正的痊愈是——再往前走一步,走过聚光灯的焦点,摆脱那片白花花的光所带来的恐惧和盲目,坚持走到舞台的最前沿。然后,他才会看见下面的观众席,看到观众们满意的笑容,听到他们经久不息的掌声。   只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才会明白自己的声音可以给别人带来快乐,而不是像当年女人告诫他的那样,只会带来麻烦。   只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才会真正地……想要开口,想要说话。   沈雁定定注视着屏幕上所有人对他的鼓励,喉咙忽然有些疼,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齐誩只是笑,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与此同时,蒲玉枝的评语亦进入尾声:“我在这次《诛天令》的任何一场比赛中,对任何一个选手都不会给出5.0满分,也即是说,我会给出的最高分是4.5,你们可以认为这是我个人的‘满分’。理由是——我相信任何人都有进步的余地。那扣除的0.5分不是对你们有哪里不满,而是对你们未来的寄望,希望你们可以记桩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个道理。”   她顿了顿,随即在麦克风后面微微笑了一下。   “我刚刚特地看了看选手名单,28号你还报名了其它比赛,那么相信我们还有机会遇见。如果你到时候还可以保持目前的水准,并且让我感觉到你真正开始享受配音的过程,那么,我很乐意给你4.5分。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此话既出,公屏上的红花密密刷成一片。   听众1:〒▽〒卧槽!我从今天开始是蒲老师的脑残粉!   听众2:〒▽〒蒲老师的脑残粉+1!   听众3:〒▽〒蒲老师的脑残粉+2!【话说蒲老师跟我以前的班主任感觉好像,都是严厉却对学生很好的类型】   听众4:〒▽〒蒲老师的脑残粉+3!啊,对了对了,还有猫爸爸的脑残粉也算我一份!   听众5:〒▽〒没想到听《诛天令》的配音比赛还可以有这样的收获,值了!!蒲老师的点评风格给五星好评!!猫爸爸的表演给五星好评!!期待决赛还有其它几场!!   听众6:听到老师说,立刻跑去官方网站上面找,猫爸爸居然还报名了“白轲”和“顺阳侯”!!好意外!!好期待!!我一定会去捧场的,加油!!~\(≧▽≦)/~   ……   “谢谢您……蒲老师。”   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看见,也不可能听见,沈雁仍是在屏幕前轻轻一记鞠躬,低声道出自己最诚挚的谢意。   “谢谢蒲老师。”齐誩也淡淡笑着致谢。   “齐誩,”沈雁的目光离开屏幕,回到他身上,同样哑着声音说,“也谢谢你,一直陪我走到这里。”   “是你先给我带来快乐的,你忘了吗?”齐誩孩子似地偏了偏头,挑起眉毛笑道,“那时候我刚刚车祸回来,你联系上我,我们聊起以前第一次对戏的事情,我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   对戏很愉快——齐誩说过,他也说过。   原来这种感觉早就已经有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单单是在齐誩一个人面前,而是在千千万万人面前……被承认,被认可的喜悦感。   但是,配音给他带来的最大的喜悦不在这里。   “能遇到你……我很高兴。”沈雁低声说着,缓缓把齐誩的手拉到自己心口的位置,放在上面,仿佛在宣告某种所有权。他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很轻的哽咽,低头靠到齐誩肩膀上稍稍收拾一下自己半苦半甜的心情。   “我也是。”齐誩附在他耳边呢喃。   越过沈雁的肩膀,他看向那个热闹的YY频道窗口。不久后,最终的晋级名单出现在上面。   第一位:28号猫咪の爸爸,总分17.092分。   第二位:19号轰天一炮,总分14.761分。   ……   ……   相信这只是一个开始。   无论是他,还是沈雁,配音这条道路还很长,很宽阔——有喜悦,也一定有未知数。   对于齐誩而言,未知数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出现了,并且越来越多。   翌日是本周的第一个工作日,和以往的每个周一一样忙碌而充实。沈雁照常去医院工作,而他则领着小归期出门,继续进行宠物医院的暗访。   昨晚虽然连续听了两场比赛,不过可以靠着那个人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疲惫一扫而空,精神状态也完全恢复,何况早上起来,还可以吃到那个人准备的热腾腾的早餐。齐誩觉得自己今天不管是工作进度还是质量,都能妥妥地再创新高。   “人逢喜事精神爽。”午休期间,一位同事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居然总结对了。   “算是吧。”齐誩眯着眼睛笑道。   亲自见证沈雁一步步走出阴影,甚至以第一名的头衔晋级,可谓双喜临门,他当然会替沈雁高兴。   “是不是你申请主持人的事情下来了?”同事消息灵通,主任也是大嘴巴,看来这件事频道里的人都知道。   “不是,”齐誩笑着摇了摇头,“那个还不知道。看吧,要是有机会我就努力试试,没有机会,也只能以后继续奋斗了。”   三次元往往没有二次元那么顺利。   不过沈雁的事情也给了他自己一种动力,既然对方都能迈出一步,自己也应该朝着目标前进,任何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需要的只是信心和恒心。   用过午饭,离下一个采访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单位的司机师傅要打个盹儿,同行的几个同事要顺便去附近的商业区买点东西,齐誩没有跟去,自己在后座休息,一边让小归期在怀里玩耍,一边空出手来打开手机。   他手机的浏览器内开了两个窗口,一个是《诛天令》第五部的小说原文,总共五十多万字,打算今天慢慢啃完,认真研究自己那三个角色;另一个则是网配论坛上新开的一个热门帖子,标题叫《大家来聊一聊本届诛天令配音选拔赛》。   其实这个帖子昨天晚上就开了。   当时顾着听比赛,没有刷论坛,于是错过了上面的现场直播和讨论。   帖子一开始讨论的是第一场“柳溯玉”的赛况。   因为过桥米线的缘故,齐誩不可避免地成为她们的讨论话题之一。事实上,当他刚刚打开论坛,看到他和过桥米线那个名为《金风玉露佳期至,只羡鸳鸯不羡仙》的CP专题楼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觉悟。   【24楼】:   终于开始了!!不过过桥米线怎么那么倒霉抽到第一个出场……_(:3」∠)_   对主持人妹子的感觉很好,三位评委嘛……看看再说,希望他们比上一届那三个评委靠谱。上一届只有一个评委是认真评的,其他两个无力吐槽。   过桥米线的声线和演技我都挺喜欢的,希望他能顺利晋级。   【25楼】:   Σ(⊙▽⊙卧槽!!过桥米线一上来就问不问归期在不在耶!!这种红果果的暧昧是怎么回事??铜雀台大神果断被他家的两个小受联手炮灰了吗,哈哈哈哈……怎么办,我居然还挺喜闻乐见的。   【26楼】:   哎呦呦,我也听见了!(是说,米线他感冒的时候声音变攻了,噗……)   不问归期好像还回应了,快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27楼】:   是的!!不问归期还跟他说“加油”什么的,我仿佛看到了铜雀台大神欲哭无泪的表情!!╮(╯▽╰)╭   【28楼】:   o(*////▽////*)o 糟糕……我深深萌了期限CP怎么办!   脑补了“风流气质攻X清纯人妻受”这种组合……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脑洞就停不下来了,救命!!   【29楼】:   回楼上,你可以去隔壁他们的CP楼里面讨论哇!就是那个叫作《金风玉露佳期至,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帖子,之前他们已经发了不少教材,现在更加多了,一本满足~o(≧o≦)o   ……   关于自己的这些内容真是不忍直视。   齐誩默默地先跳过,然后翻过一页,继续往下浏览,直到其中一楼回复倏地牢牢勾住他的视线,下意识屏住呼吸去看。   【410楼】:   我非常非常地想知道——那个“猫咪の爸爸”究竟是谁!!   赌上策划的尊严,如果这个是马甲,那我一定要把这个马甲扒下来!!(╯-_-)╯╧╧    第五十七章   在网配圈里,出色的策划也是出色的猎手。   她们时时刻刻竖起耳朵在论坛的各种剧帖以及YY频道内潜伏,敏感度调到最大,捕捉自己喜欢的声音,网罗自己欣赏的STAFF和CV。   目前圈子里声音演技稍稍出众一点的CV都是一身债务,还都还不完,很多人已经直接挂出“不接新”的状态。   于是挖掘新人成了策划们的对策。   而《诛天令》这种关注度极高的配音比赛是狩猎好CV的便利平台。   齐誩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果沈雁真正的实力在比赛中展现出来,必然逃不过被人八卦的命运。   至于八卦的结果是好是坏,还是取决于想要挖掘他的策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正如蒲玉枝所说,其实拓展自己的戏路,寻找更多的配音机会对于一个CV来说是好事。但,齐誩在圈子里经历过三年的是是非非,知道有些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要遇到靠谱的团队,而这个团队选择的又是自己认同的故事,其实很难。   沈雁与他又不一样。   沈雁开始配音的那个时候,圈子还比较单纯,而他本人也适合正正经经地配剧,不适应目前动不动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环境。   现在,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   然而后面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场暴风雨。   如果策划们在比赛结束后纷纷过来邀剧,暂且不考虑沈雁三次元有没有足够的时间配音,按照他那种有求必应的个性,一定不会拒绝别人,那么短期内他的剧会不断地出,关注度和粉丝都会蹭蹭蹭往上涨,树大招风,总会有那么几个人看不惯,开始说三道四。   这是被掐的节奏。   如果选择性接剧,那么一些策划可能会认为他不给面子,说他“接别人不接我们是歧视小剧组”或者“明明还没有多红就开始耍大牌了”,挂到论坛上面天天黑。   仍是被掐的节奏。   如果遇到以上两种情况,沈雁这么低调的人想慢慢隐退,又会有人说这个CV对配音“没有热情”、“没有耐心”、甚至“没有责任感”等等。   怎么样都可以是被掐的节奏。   齐誩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自己入圈三年,上面提到的事情一样一样都亲身体验过。   至于沈雁是不是和他一样可以从容面对,一笑了之,他没什么信心。   “唉……”齐誩叹气的声音让趴在他胸口上的小猫机灵地竖起耳朵,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主人紧锁的眉毛,似乎意识到手机是造成主人困扰的主要原因,果断伸爪去挠。   齐誩眼疾手快,连忙把手机高高举起,及时使屏幕逃过被猫爪刮出一道伤疤的厄运。   “喵!”小归期扑了个空,忿忿地挂在他腰间抗议。   “嘘……乖儿子,别闹,别闹。”这种时候,用食物贿赂是上上策。齐誩先把手机藏到一旁,空出手去把沈雁给他准备好的猫粮取出,成功引诱小归期从他身上跳下来,乐滋滋地享用福利。   齐誩笑得又无奈又宠溺。   这小家伙一天比一天大,要是有一个伴儿陪着,自己也不用那么操心了。问题是,他不好意思再给沈雁增加负担,而且今后自己何去何从尚无定论,这个构想只能搁置下来。   趁小归期还在埋头苦吃,他继续围观帖子后面的内容。   基本上,帖子里的发言是与比赛同步跟进的。观察一下发言时间,410楼大概是出现在沈雁刚刚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应该是被那种“舒服的青年音”吸引了,而后面的楼层则是真正被表演震撼到。   【415楼】:   天啊!!410楼的策划姑娘,如果你扒出这个人的真正身份,拜托广而告之一下!!刚刚听了他配的第一幕,就忍不住浑身哆嗦了——这个猫爸爸的语气抓得真准!!听到最后那个场景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听剧听了不少,硬盘里面大概装着1G左右的广播剧,但是最近没有听到什么特别打动我的剧,连本命的剧都一般般……感觉到了审美低谷期(趴)。没想到这一场老爷爷的比赛居然让我泪目了!!   【416楼】:   我……我刚刚听完这位“猫咪の爸爸”这场,我家太后正好进我房间拿东西,看到我抽噎抽噎的模样都吓坏了,还问我发生什么事……_(:3」∠)_   咳咳,正经地说,这个28号真的很有感染力!!   我今天晚上本来谁都没投,因为没有碰上特别合意的,就连那个什么炮叔我也没有投╮(╯▽╰)╭……还以为省了一票,现在碰到28号我终于果断地投出去了!!实话实说吧,28号这种声线属于我这种音盲症患者听多少次都记不住的类型,但是功底扎实,句子里满满的都是感情……这个师徒之情都让我听到掉泪,如果是配爱情相关的内容,应该也很美哒~≧w≦   好想多听听他配的感情戏……最好是我喜欢的文!!还好《诛天令》原著不错,嗷嗷,希望他是冠军,这样我玩游戏的时候就有动力了!!   【417楼】:   我也哭了……我先出去冷静冷静……410楼要是扒出来了请回来吱一声,我要去当他的脑残粉!!   【418楼】:   这个人会不会不混网配?一来,他如果混网配,这种水平不可能不红。二来,听他的自我介绍,我觉得不像我认识的任何一个CV,也没有现在某些CV的那种功利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他应该不混圈,可说他是商配嘛……又不怎么像,总之有一种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好吧,其实我想听他配广播剧的嘤嘤嘤嘤……   而且有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万一他不配耽美怎么办??声音听起来如此正直,感觉不会配耽美啊啊啊啊……(陷入自我纠结中抓头发)   ……   “姑娘们,你们都想错了啊。”齐誩不自觉对着手机屏幕失笑道。   沈雁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是圈子里的人,只不过离开了一段时间,而且为人一直很低调,没有主役,只是跑跑龙套而已。   沈雁的龙套基本上都是叔叔爷爷什么的,他用不上本音,才两三句台词发挥的余地也不大,更何况他从来不挑制作团队,出来的几个剧除了《陷阱》之外都没什么关注度,自然不会有人留意。   至于配不配耽美这个问题……   如果这些小姑娘们知道此人是“不问归期现实中的男朋友”,应该会无比震惊吧。   “但是不能说啊。”齐誩一边笑,一边轻轻叹了口气。他自己以前被黑黑掐了那么多遍,老实说名声不怎么好。   说出来,只会给沈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自己被人说炒作CP还是小事,给沈雁本人的人品抹黑就不好了。   还有一件事,齐誩没有勇气告诉沈雁。   虽然以前就知道“不问归期”在配音这件事情上是“雁北向”的后辈,但……现在两个人在一起,却不能比肩的感觉,还真是有点难受啊——   沈雁的实力是现在的自己所不能比的。   高低。   落差。   距离。   想要让自己更配得上他一点,离他更近一点。   齐誩滑动屏幕的拇指渐渐慢下来,最终停住,苦涩地翘了翘嘴角:“齐誩啊齐誩,你要再加把劲儿才行……可别初赛就失手了。”   心情忽然间有些低落,而帖子里面讨论的内容很可能会加重这种低落感,于是他关闭窗口,打算优先把时间用在研读《诛天令》上。   采访地点之间的车程大约都在二、三十分钟的范围内,都被齐誩充分利用了。他平时在记者生涯中历练出来的阅读速度帮了大忙,五十万字从早上到下午断断续续看了四分之三,对人物和故事脉络也大致了解。   “工作结束之后直接回单位去吧,先不用送我回城北,我有点资料要拷贝。完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齐誩提出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请求。   “什么资料啊,这么着急?”有顺风车不坐,还特地跑回单位。从电视台到城北打车不便宜,在同事看来太不划算。   “嗯,我记得以前法制频道播过,但是太久远了,网站上估计找不到,我想直接问他们借一下当时的视频备份。”齐誩笑着解释,“的确要这两天用。我们明后天又没有出访计划,就只有趁今天了。”   回到电视台,齐誩跟新闻频道的人打过招呼,转头跑到法制频道的科室去。   负责资料整理的小姑娘一开始还不情不愿的,齐誩拎出小归期给她卖萌。小家伙这段时间陪着齐誩出门采访,益发聪明伶俐,滚到桌面上翻出自己白绒绒的肚皮撒娇,这姑娘就被稳稳收买了,一口答应帮他调出两年前的视频资料。   齐誩眉开眼笑,对小家伙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记上一功。   《走进戒毒所》——这是他要回去研究的东西。   两年前他曾经跟随摄制组到省戒毒中心去采访,但是当时他负责的是采访公安部门,没有实际去戒毒所,所以没有亲自接触戒毒的人。后来节目播出,他看过一遍,对于里面毒瘾发作的片段印象深刻。   《诛天令》里,他选择的“昌帝”这个角色长年服食丹药,时时萎靡不振,发癫发狂。起初他以为只是简单的重金属中毒,不过看了原著里面的描写,昌帝服用的金丹里被道士加入了使人上瘾的药物。作者在形容昌帝药瘾发作的症状时用的一些词汇,忽然让他想起这个电视节目。   齐誩觉得自己可以适当参考一下,让自己的表演更加逼真。   办完了正经事,时间一晃眼也过了六点。昼短夜长,半边天已经罩上了一层灰烬般的暗色,几盏路灯根本挽不回局面,阻挡不了夜幕降临。匆匆下班回家的人潮车潮在道路上拥挤,看着心里也开始急,抱着装有小猫的箱子在梧桐树的枯叶上踱来踱去。   然而齐誩的运气不太好,正好赶上市内计程车交班时间,顶着寒风在路边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招不到一辆车。   这时候沈雁的电话来了。   “我已经回到了,你还在忙吗?饿不饿,想吃什么?”那个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几分关切和担心。   “嗯,今天没有单位的车接送,要打车回去,很不巧碰上计程车交班时间,所以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到。晚饭的话简简单单就好,你知道我不挑的。”只是听见对方说话,齐誩便觉得中午那时候产生的惆怅情绪少了许多,不由得微微一笑。   自己还真是没骨气——小归期奋力卖萌收买了小姑娘,而沈雁什么也没做,一句问候就收买了他。   “那好,我等你回来。”秋季早晚温差大,沈雁医生的本性发作,总是不忘叮嘱几句,“记得找一个避风的地方等车,别让自己着凉了。”   齐誩听到这里,故意把声音放低到一种暧昧的状态,笑问:“我要是真着凉了,你今晚愿不愿意给我当暖袋?”   沈雁在电话那段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一时答不上话。   从醉酒的那天晚上开始,很自然地,沈雁没有再用过书房那张小床。齐誩替他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天气凉了,凑合凑合比较暖和”,然后心安理得地以这个理由把他的胳膊当作抱枕,闻着他的气息入睡。   半晌不见沈雁开口,齐誩知道他被自己问住了,不由得“哧”地一声,竭力忍住不在单位门前大笑,以免有失长久以来的绅士形象:“不逗你了,回家再慢慢聊。”   通话结束后,齐誩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自顾自低头轻笑,笑够了才弯腰去提装着猫咪的箱子。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人在不远处愣愣地叫出他的名字:“……齐誩?”   手指一个不稳脱开,刚刚提起一点的箱子顿时跌了回去,在地面“嘭”地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箱子里的小归期显然被吓了一跳。   它一骨碌使出一记团身翻,从箱子其中一个角落滚到另一个角落,好不容易停住了,于是困惑地抬起那颗小脑袋,双眼直勾勾看向齐誩。   齐誩脸色有些苍白。   当他发现自己的动作僵住了,手指微微一颤,重新抓在纸箱上,用很大的力气抓紧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个动作是什么,要怎么做。唯一可以进行思考的地方在艰难地考虑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答案稍微想一想就能出来。   他们曾经是同学,他们专业相近,他们某种程度上来说职业有交集。   这里是单位门口,这里是省电视台,省与省之间做交流活动的机会不是没有,自己今天回单位的时候似乎有所耳闻,那时候只顾着找资料,没有往深处想……只需要把这些信息碎片好好整合一下,就能理顺其中的逻辑。   如果是平时的自己,这是轻而易举可以办到的事。   但是现在。   现在,思路上的每一个进展都很困难,甚至阻碍了他的正常呼吸,肺部完全被秋季的阴冷空气所占据,一丝丝发凉。   “齐誩,”这次,对方似乎用了肯定的口气,脚步声越来越近,“你……还记得我吧?”    第五十八章   齐誩当然记得。   然而那种记得,就像记忆的相册里一张灰色的、不愿意回顾的照片,尘封于其中的某一页。那一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曾经的单纯,乐观,以及无知——现在看来,只是一些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罢了。   每次,当他想要重新振作起来,那本相册就会呼啦啦地自动翻开,翻到那一页上。   逼着他回头看。   现在,沈雁已经替他合上了这本相册,他本来都打算彻底遗忘它,将它压到箱底,不再翻开。   没想到里面的那张照片会突然间出现,突然间……活生生地站到自己面前。   齐誩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面对摄像机镜头的时候。再怎么僵硬,再怎么准备不足,总归是要笑的。   于是他的手终于有了第二个动作,慢慢地连猫带箱一起抱了上来,抵在自己身侧。   这样的姿势让他看上去更有自信。   “好久不见,”齐誩回过头,礼貌地,同时也是态度陌生地打了一个招呼。即使面前没有放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平时上镜头的笑容,温和而疏离,“老同学,最近应该过得不错吧?”   男人听到他用“老同学”三个字称呼自己,脸色似乎微微一白,脚步也滞住不动,没有再靠近。   齐誩许多年后再一次端详这个人。那么久没有见面,相貌倒是和以前差不多,只是出来社会上浸泡了几年,更加一派仪表堂堂的媒体人形象,西装革履,头发梳得锃亮。当了丈夫和父亲之后,开始走成熟男人路线,估计现在仍和读书时那样受异性青睐吧。   “我过得也就一般般,跟你一样在电视台工作。”男人顿了顿,好像试图说明自己的出现并不是有意为之,“这次单位交流活动,到这边出差两天……我从校友会那里听说过你在这里工作……没想到,真的会碰见。”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齐誩吊着石膏管的左臂上,欲言又止。   “那个……是怎么回事?”   “车祸。”齐誩的回答非常简洁,没有说明任何细节,语气如同工作汇报一般平铺直叙,“在出差路上弄的,左手骨折,要在家休养所以不怎么来单位。”   “伤势严重吗?”男人问的是他手臂的事情,视线却已经转移到他脸上,怔怔不动,仿佛看得出了神。   “再严重的伤也有痊愈的一天。”即使留下后遗症,也不妨碍继续生活。   齐誩从容回答。   曾经以为说不出的话,如今居然可以顺利表达出来,这是他以前无法想象的。真正开口之后,他发现面对自己的过去似乎比想象中的容易,不免有一种轻松畅快的解脱感,哪怕这种轻松是以对方内心的沉重为代价,他也不觉得愧疚。   男人应该没料到他会这么答复,彼此都是聪明人,言外之意无须解释。于是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   印象中的齐誩不是这样。   印象中的齐誩还是许多年前的那一个的干净又明亮的存在,人缘很好,在谁面前都是微笑相迎,面对自己的时候则意外的腼腆,又意外的积极,却不会像某些女人那样纠缠不休,这种奇妙的反差感令他忍不住偷偷靠过去尝一尝。而且,无论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要稍稍哀求一下便会得到谅解。   而现在,这种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让男人很不适应。   他还是比较怀念以前那个青涩的、温顺的齐誩。   双方一阵沉默。   齐誩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而男人不这么认为。毕竟他们之前有过友情以上的关系。   “我们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自从婚礼之后。”男人明显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决定提起那个不该提的壶盖。当一个人感觉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痕迹变淡,总会不由自主再画上几笔——这是男人可怕的好胜心理。   “搞新闻的东奔西走,工作很忙。”齐誩并没有给他深入话题的机会,一句话轻轻挡了回去。   男人盯着他半晌,似乎在怀疑面前的人并不是齐誩。   遗憾的是他的外表也没有太大改变,除了气质比以前更稳重大方,轮廓更硬朗了。虽然受伤,不过浑身上下收拾得清清爽爽,不见狼狈。然而眼睛里没有笑,昔日那种又轻又软的质感消失了,隐隐透出一丝锐利。   “你,还记得我吧?”不甘心地再问一次。   “我不是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吗?”齐誩看着他再度向前迈了一步,下颔微微抬高,用反问阻止他继续接近。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记得不止是单纯的记得,而是指惦记。   齐誩没有立即回答,蹙起眉毛立在原地不动。   男人仿佛抓住了一线机会,连忙再上前两步,柔声赔罪:“我知道,婚礼之后没有及时再联络你,是我不对。刚刚结婚那会儿事情太多了,隔三差五还要去同城的岳父岳母那边问候,等我清闲下来的时候打你手机都打不通……”   打不通是因为自己换号码了。   那时候已经离开家,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独立生活,让自己的人生清零重来。手机号也不例外。   齐誩默默听着,扳住箱子转角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纸板硬生生被他攥得凹陷下去。   并非出于任何情绪,只是下意识做出的动作罢了。   “后来听说你去工作了,人也离开老家不知道在哪里,又不来参加同学聚会。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所以——”   “我知道你是什么情况,”齐誩这时候突然打断他的话,“你结婚之后,一切都挺顺利的,第一年工作升迁了,第二年你太太给你家添了大胖小子,现在估计都要上小学了吧?同学聚会我的确没去,不过像你那么风光的人,大家在其它场合多多少少都有提起。”   如果认真想要了解一个人的近况,其实途径很多。何况他们都是搞传媒的。   男人闻言着实愣了一愣。   随后,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毫不掩饰的欣喜:“你……果然还是惦记着我的。”   齐誩的嘴角翘了翘,冷不丁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因为你是同学当中混得最好的一个,当然要向你看齐了。我工作上虽然不如你吃香,但是单位领导也挺喜欢我的,同事待我也不错。而且,我已经找到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目前进展顺利——说不定,以后就变成你惦记我了。”   男人的表情仿佛遭雷殛一般,愕然看着齐誩,似乎对他最后一句话感到相当震惊。   “你……还没改过来吗……”   齐誩那一刻亦怔了怔。   当他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泼出去的那盆冷水仿佛是浇到了自己头顶,冰冷到了极点,反而有一种被灼伤的错觉。心底抑不住腾起一股愠怒,怒极反笑,在那个男人面前哈哈大笑两声。   改过?   什么叫改过,跟他一样去娶妻生子,洗掉世俗不容的所谓“黑历史”,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正常人”吗——在这方面,他倒是和自己父母的观点挺一致的。   “最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的人,难道不正是你自己?”齐誩笑毕,冷冷回答,“我是什么性取向,你当年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即使再过多少年,我找的都是男朋友,不会是女朋友。”   男人似乎感到了难堪,匆匆扫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他们附近之后才压低声音道:“齐誩……我没有别的意思,都是为你着想。其实我……我后来有查资料,对那个圈子有一些了解。你再这么继续下去……对身体不好。”   ——对身体不好。   仔细想想真是一句非常有内涵的话。   齐誩听到这里,“哧”地轻轻笑了一声,突然大步迈到他面前。   男人防不胜防,居然还被他逼得后退了一步,不过齐誩已经来到咫尺之内,紧紧盯着他一双眼,口气似哀似怨:“原来你知道啊——没错,自从你结婚之后我就一蹶不振,可是本性又改不过来,只好天天在外面找男人,私生活特别乱,滥交,来来去去不知道跟多少人搞过,而且因为都是男人所以没必要避孕,连套子都不戴。结果正如你所说,现在已经是HIV阳性了。”   男人一瞬间面色惨白如纸。   听到“阳性”二字,他甚至倒抽一口凉气,猛地意识到齐誩离自己很近,急忙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险些绊倒。   这时,齐誩哀怨的神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挑起半边眉毛冷冷一笑:“怎么,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男人的冷汗才渗出来一半,硬是被这个戏剧性的转折顶了回去。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齐誩,齐誩则从容不迫地看着他。   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狼狈相,齐誩微微笑着把向前倾的身体收回来,恢复了自己平时那种端端正正的站姿。卸下了所有负担,使得他的表情相当洒脱,笑容也是:“真遗憾,我比你想的更珍惜自己。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我一件都没有做过。”   同志圈内确实有些人很乱,但他不在其中。   踏踏实实工作挣钱,养活自己,独立生活,和那些标榜“正常人”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身体,因为工作关系搞出来一堆小毛病,不过大病没有,这次出车祸也只是意外而已。我以后还会慢慢改掉不好的作息习惯,让自己更健康。”   齐誩继续下去。   认识到对方眼中的自己是如何不堪,一开始那种重逢时的慌张情绪也消散得一干二净,甚至对那个人的无知产生一种怜悯。   “齐誩……”男人终于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试探,连忙又上前几步。可齐誩摇摇头。   “你无非就是在意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想知道自己对我到底有多大影响——你这种虚荣的个性,还真是多少年都没有变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咬字清晰,一句一句剖开旧伤却不觉得痛,反而痛快,“下面的话我不会对你撒谎——我的人生确实因为你的缘故有所不同,出柜出得早,被家里人断绝关系。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你只是加速了它,所以我不怪你。还有一个变化就是你让我变成一个胆小鬼,不敢轻易再去喜欢谁,这些年一直孤伶伶一个人过。但是今天听了你这些话,我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幸好没有因为这个人给自己留下阴影,拒绝接受沈雁的双手。   幸好……坚强地走到现在,直到遇上真正疼惜自己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怀念以前的我,不过我很肯定地告诉你,那个我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我只会向前看,和我男朋友好好过日子。哦,对了,我最近还申请升职当主持人,虽然希望不大不过可以努力试试。”齐誩一口气说到这里,胸膛里的窒闷一扫而空,坦荡无比,对那个男人明亮地笑了笑,“所以,你也该怎么过怎么过吧,’老同学‘——再见。”   说罢,转身朝马路的方向走。   计程车交班时间已经差不多过了,是时候回家了。沈雁一定还等着他吃晚饭呢。   这时候,左臂突然被人从后面狠狠一把拽住:“齐誩!”   齐誩吃了一惊,动弹不得。   右手因为抱着纸箱一时间没办法应对,而左手是他骨折的地方。假如用力挣扎,必然会触动伤口,刚刚长上的骨头说不定又会弄断,得不偿失。   “齐誩,别走。”男人喘着粗气,听上去十分不甘。他的手掌死死攥着齐誩上臂,已经用力到了疼痛的地步,“我想跟你好好谈谈,你先别走。我住的招待所就在下一个路口,你跟我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回去,我不能就这样让你走了。”   “你疯了吧,放手!”齐誩吃疼地皱起眉毛,冷冷叫他松开。但是对方不肯。   “你别乱动……万一再骨折一次就不划算了。”男人另一边手连他的右臂也牢牢捏住,强迫他转过身看着自己。齐誩闻言倏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这才发现对方眼神不太对劲,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心底一惊,无奈身体受其限制无法挣脱。此时男人又放沉声音道,“这里是你单位门口,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想闹开吧,你不是还等着晋升吗?”   确实是这个道理。   是自己单位门口,不是他的单位门口,闹大了都是自己比较吃亏。他倒是聪明,懂得拿住别人软肋。   “你这是在威胁我?”齐誩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怒笑道。   “不是,”男人软硬兼施,搬出昔日的情分轻轻哄他,“太久没见面了,我没想到你原来对我那么不满……我很难过。有些事情你误会了,我想跟你好好说清楚。”   “我不想听,放手。”   “齐誩,跟我回去。”男人完全无视他的抗拒。手指劲道再一次加大,齐誩这段日子没有怎么用过左手,保着护着不敢有半点怠慢,沈雁更是小心翼翼对待,此时被男人这么用力钳制,半条手臂都麻痹了。   齐誩有些后悔。   他忘了这个人本性非常好胜,自己刚才那番话等于狠狠甩了对方一记耳光,对方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要是现在撕破脸大喊大叫,那个人说不定情急之下真的把自己往地上一推,如此一来手臂肯定要再断一次。   心,忽然间开始乱了步调。   明明手机就在自己口袋里,却找不到机会去打电话。而那个人,一定也不会给自己这种机会。   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    第五十九章   “我当年是真心喜欢过你的。”   这是每一部关于感情纠葛的电视剧,每一本描写旧情人的小说里都会出现的台词。滥俗,但是往往很管用。   如今,现实当中也有一个人这样对他表白。   用低沉的嗓音,忏悔式的语气说出来。   如果说话的人不是牢牢扣住他的手臂,令他动弹不得,倒是很有一股煽情的味道。   招待所的位置距离电视台很近,齐誩曾经来过这个地方,那时候他负责招待外地来本市交流学习的同行,男人这次估计也是被他们单位安排到了这里。   这个地方严格来说只是一间经济型旅馆,没有星级评定,价格实惠,因此条件自然称不上一流,马马虎虎还过得去。进门后的那面墙壁是全白的,上面贴着许久没有更换过的墙纸,散发出干瘪瘪的专用清洁膏的气味。   现在,齐誩被迫抵在这面墙上,被迫呼吸这样的气味。   除了一片白色以及自己的黑影,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听见身后的自动门锁“嘀”地一下锁上。与传统的门锁不同,这种电子锁不容易从外面闯入。   而且,那个“请勿打扰”的按钮已经被按亮了,清洁人员不会过来。   唯一一个手上持有房间磁卡的人,是这个正紧紧贴着自己后背、附在耳边说话的男人。   “齐誩,”那个人身上的气息已经不同于昔日。昔日的他还没有那么咄咄逼人,还有几分夏日阳光般的清新,而不是现在这种浓烈的男式古龙水的熏香味道。不过说话的口气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蛊惑般重复着,“我当年……是真心喜欢过你的。”   如果时光倒转回几年前,或许这句话真的会软化他。   可是此时,此地,此景。   齐誩除了冷笑之外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表情:“是么,那还真是谢谢你了——所以现在你可以放手了吗?”   “齐誩,别说傻话。”男人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在禁锢他的手腕的同时,居然还能空出一根食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好好谈谈么?”   “你所谓的’好好谈谈‘,就是以这种姿势谈吗?”   “你不喜欢吗?”男人的问句也和以前一样,虽然听上去是问句,实际上却是一种非常笃定的陈述。   齐誩浑身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怒。   喜欢?   不错,当年有时候寝室室友都不在,那个人知道情况后便会过来,把门反锁,然后也这么突然间从后面抱住他,压到墙上去。   他们那幢宿舍楼很老旧,墙壁很薄,隔壁寝室的说笑声隐隐传来,男人却感到一种类似于偷情的兴奋——心理上的,以及生理上的。而他那时候虽然还很青涩,却知道同性之间有悖纲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敢让人发现。无论男人做出什么动作他都只有默默忍耐,膝盖发软而已。   现在男人用区区两个字替他概况了他当时的心情,“喜欢”。   这种单方面的,半强迫的拥抱和抚摸?   “别自以为是了,你不怕我大声喊吗?”尽管对方的做法很荒谬,但是齐誩想到他不知情的妻子,还有他年幼的儿子,到底给他留了几分脸面,只是冷冷道,“快放手,要说什么赶紧说完,我没那么多时间。”   毕竟是自己曾经放在心上的人,他不想做得太绝。   没想到男人完全不需要他留情。   “呵呵,你要喊什么,喊谁来?这里的工作人员,还是警察?”身后的声音笑了两下,徐徐喷到他脖子后面的燥热呼吸头一回让他心生厌恶,“即使警察来了又怎么样呢?你要对他们说我们两个大男人之间要发生什么,他们会信?就算信了,警察随便查查都会知道我们是同学,了解一下我们的朋友圈也知道我们还是’好朋友‘,你甚至当过我的婚礼司仪……所以你要跟他们说什么呢?况且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只是想谈谈。”   这种事情,在“正常社会”的框架下听起来确实很荒谬,很不可信。   他的妻子不会信。   他的父母不会信。   他们共同的朋友也不会信。最讽刺的是,以上的这些人自己都认识。   警察大概以为他们只是经济纠纷,或者私人恩怨什么的……然而这两种说法都无凭无据,因为的确不是真相。   说出真相,到时候受罪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个人。   自己会被这个社会当成一个疯子——   “你若是……当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我……就马上滚开。”齐誩的声音忍不住开始发抖,那种无助的愤怒感无处可去,只能冲上咽喉,使那里变得嘶哑。   “齐誩,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是完全不愿意,对吧?”男人还在自说自话。   在他看来,身为同志的齐誩跟女人差不多,在这种时刻总是不喜欢坦诚,多半出于害羞心态象征性地小小反抗一下,柔声哄一哄就可以继续了。   “我要是说我不愿意,你会听?”齐誩的笑容没有半点温度。   “为什么不愿意,”男人果然没有听,身体进一步压上来,衣物微微摩擦。齐誩感觉到左手的石膏管都被顶到墙壁上,挣扎的话对骨折处相当危险,艰难地咬牙忍住,而那个人居然还不甘心地问,“还是说……你现在有了男朋友,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他跟你进展到了什么程度,摸过,还是睡过?”   “他是我男朋友,到了什么程度都不奇怪。”   这句话只是气话。   沈雁对于自己究竟有珍惜,这个人不会懂,自然无须解释。   “原来你是这么随便的人,那么轻易就可以再找一个?”不料男人的口气忽然冷硬起来,似乎有些恼火,“当初我接受了你,你自己也说过,我是你交往的第一个男人——结果你打算那么轻易就把我忘了?”   随便。   轻易。   自己这些年的孤独在始作俑者眼中就是这么几个词汇。   齐誩这时候忽然沉沉笑出声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怎么,接受我这个喜欢男人的人,原来是你的一种施舍?真是谢谢你当初的善举。”   大约是他的声音太凌厉,男人的居高临下的气势又收敛回去,再次以柔克刚:“齐誩……别生气,我错了。我那时候是真心喜欢你的。”   兜兜转转又绕回到起点。   齐誩无力与他纠缠下去,内心已经完全冷却,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吗,你结婚那时候……我也是真心祝福你的。”   男人愣了愣,双手似乎有些松懈。   “我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很坎坷,甚至因为你可以不用陪我一起走,可以过你的’正常‘生活而感到欣慰。”齐誩喃喃自语说到这里,眼神恢复清明,轻轻一声嗤笑,“不过,今天听了你这些话……我不但为过去的我感到悲哀,也为你现在的太太感到悲哀。”   最后那句话里,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锋利无比。   男人脸色微微一变,眉毛拧紧,声音急遽往下沉:“齐誩,你——”   男人的手狠狠一把扳住齐誩的下颚,迫使他侧过头,喘着粗气压过去,一心想要堵上那张嘴,叫他再也说不出话。   这时,齐誩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怔住,来电铃声一遍遍在彼此急促的呼吸间回荡,阻止了男人下一步的动作。而齐誩趁他失神,也及时把下巴从他手上挣扎出来,咬着牙艰难透气。   这是齐誩的手机第三次响。   第一次是在他们来招待所的路上,男人当然没让他接。   第二次是进房间之前,同样没有接通。   现在,铃声又一次打断了他们的对峙。   “可恶……”   男人本来并没有打算对齐誩做到这个份上,但是刚刚受到语言刺激,一时冲动之下产生欲望,然而那股气势却被铃声硬生生冲散了。虽然齐誩现在仍然受自己压制,但要他时隔多年再去亲一个同性,多少有点尴尬。   又羞又恼之余,他反过来用左手钳住齐誩的右手,自己的右手则强行伸进齐誩的裤袋里,把手机取出来。   “’雁‘?”男人看着一闪一闪的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ID,沉声问,“这个就是你男朋友吧?”   谁知齐誩冷冰冰地否认了,甚至厉声道:“什么男朋友,那是工作电话,快让我接!”   男人深深懵了一下,极度怀疑地盯着他。   从这个角度无法细细观察齐誩的表情,可听他的声音似乎非常严肃,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是男人仍旧选择不相信。   “你说是工作电话?工作电话怎么会起这么一个名字,你别骗我了。”   “你打乱了我的私生活,现在还想妨碍到我正常工作?”齐誩却反过来质问他,一字一句滴水不漏,“我除了搞新闻,有时候会过去科教频道帮忙。现在正在做一系列有关鸟类的专题,我负责的就是’雁‘这块。他们那边的负责人又不是常常联系,只是因为工作才有接触,我嫌麻烦就用专题名字代替了——我这次申请晋升,都要靠他们帮忙,你想毁了我的前途是不是?”   男人似乎有所动摇,然而始终没有把手机交出去的决心:“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齐誩冷冷笑了一声:“你不信?那你自己接通,扬声器打开。如果你听见我说话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你可以直接按断。”   嘴上振振有词,心里却怦怦作响。   脉搏强劲得将要裂开一般——   男人沉默片刻,终于轻轻按下了接通按钮,如齐誩所说把扬声器打开,放到他的脸侧。而悬在屏幕上的拇指时时刻刻都有可能终止这次通话。   齐誩屏住呼吸。血液涌上了头部,感觉到了微微的眩晕感。   果然,他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响起。   “齐誩——”   “江讳——上面的人叫你跟着林取,这件事你怎么忘记了?”他突然沉声打断,一副责备的口气。   通话那端的声音一瞬间停止了,只是偶尔传出一丝丝微弱的电流音。   除此之外,来电的人一言不发。   这是《陷阱》第一期里面的角色名字和其中一句台词。   江讳是那个刑警的名字,林取则是那个黑道夜总会老板的名字。说出这句台词的人是刑警的上司,而这段对话发生的时间恰恰好在林取被黑道组织上的人挟持离开,消失在警方的监视下之后。   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台词。   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剧情。   这时候,扬声器里重新传出了声音,冷静,而且低沉:“抱歉,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所以林取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他。”   至今男人还没有按断通话的趋势,这是很不错的开端。   齐誩于是缓缓继续:“今天林取和孟哥一起走了,就是那个地方。”   孟哥是故事中与林取作对的一个黑道组织分头目,以惩罚他私下接触刑警为名,把他带到了一间酒店的豪华客房里,期间林取一直处于被对方半威胁、半挟持的状态。“那个地方”是特定场合,知道故事背景的人必然明白。   “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还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那个地方是在夜总会里面吗?”   夜总会相当于林取的工作地点。   齐誩谨慎地在脑子里筛选合适的词语,尽可能给对方暗示。   “不是,”他说,“不过差不多就在那周围。你在夜总会附近的相关场所问问,应该有人会见到小鱼刺。”   小鱼刺是林取手下一个小喽啰,常常跟屁虫似地跟在大哥身边跑腿。   小归期在他们上楼之前被招待所的前台服务人员看见,礼貌地告诉他们不能把猫狗带上楼,正好男人嫌这只猫碍手碍脚,于是把它暂时留在一楼。招待所前台自然而然会登记寄存人的房间号码。   “明白。”他的意思似乎已经传达过去,对方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江讳,”齐誩之前一直维持着公事公办的平静语气,直到这一句,喉咙终于开始产生灼痛感,声音微微发颤,“你要尽快……你知道孟哥是什么样的人。务必,尽快,跟林取取得联系……”   孟哥是什么样的人。   孟哥是一个不择手段,对林取抱有强烈仇视态度的人。剧中,林取在那次事件中第一次性命受到威胁,而且孟哥还故意让手下欺辱他。   电话中,那边的气息稍稍压抑不住,很明显急促起来。一下接一下,断断续续吹拂到话筒上。   电流声和对方的回答一样,有些抖。   “一定,你等我的好消息——”   “再见。”齐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感觉喉咙哽住了,勉强让自己笑了笑,与他道别。   “再见。”对方简短地回应一声之后,通话就终止了。   听见齐誩结束了这段云里雾里的对话,其中并没有求助的意思,男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内容听不懂,但是应该是完全不相干的事。   齐誩的工作,他确实不应该干扰——他想要“好好谈谈”的是私事。   男人见对方已经挂断了,于是自己也收回手,把手机轻轻一甩丢到了床上不再理会,重新慢慢抱住眼前的人。出乎意料的,齐誩的侧脸看上去仿佛虚脱一样,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连开口都懒得,也没有怎么抵抗。   男人把这个作为自己没有阻碍他工作的一种嘉奖,低声哄道:“你瞧,你要接电话,我这不是让你接了么。我真的没有打乱你的升职计划。”   齐誩神情冷寂,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半晌一笑:“我不是也乖乖听话了吗?”   男人忙附和:“是,是,是……之前我怀疑你,是我不对。”   此时已经入夜,房间内只打开了门廊上的小灯。   薄薄的昏黄色灯光洒上齐誩的半边脸,从男人这个角度看去,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衣领也在纠缠中扯开了,颈子后面因为流汗的缘故湿漉漉地沾着一大片光,隐隐散发出一种无声的细腻质感。   他本人一直默默地看着那面墙,那种低眉敛眼的样子唤起了男人对于过去的他的怀念,一时心动情动,忍不住再次抚上他的脸颊。   “你想干什么?”齐誩轻轻皱了一下眉。   “齐誩。”只是呼唤他的名字,男人都感到口干舌燥,气息都有些灼热起来。   一个人出门在外,家里人不会知道这边的情况,况且齐誩是男同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安全,更私密。   “我知道,你之前那些话都是气话而已……从现在开始,我们好好叙叙旧,好吗?”   齐誩没有说话。   男人见他不闻不问,只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欣喜之下轻轻用手把他整个人转过来,面向自己——所谓的好好叙旧,至少要从面对面开始,是吧。   “齐誩……”这一声更加纯粹,是渴求,更是欲望。   “等等,”齐誩仍旧没有抬头,目光一直看着地面上某个不存在的点,眼睛里像填满了灰烬般看不出半点神采,动了动嘴唇,“让我先洗一个澡。”    第六十章   男人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欣喜,反而眼神一沉:“齐誩,你该不会在找借口吧?”   齐誩这一刻眼睛微微上抬,那种讥讽的目光仿佛是他好胜心上的重重一锤,忽然翘了翘唇角:“我行动不便,手机不在身上,你还怕我凿开墙壁出去不成?——是你太瞧得起我,还是对自己太没有自信?”   关键还是最后那句。   男人天性遇硬则硬,遇软则软,齐誩的态度看上去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锋利,他也不必去做那种两败俱伤的事。   遇到齐誩是一个意外,听到他狠狠折辱自己一顿更是意外。   意外与意外的叠加足够燃起男人的征服欲。   “那好,你去好了。”不用着急,反正他有的是时间,而且把人逼急了对他没好处。   “更让我意外的是……你居然转性了,对着男人的身体已经不觉得反胃了?”齐誩这时候再笑一声,看不出表情里的冷与暖。   男人一愣。   当年读书的时候虽然和齐誩有过一段时间交往,但是面对一个男人的躯体仍旧本能地感到生理排斥,互相抚摸的时候也不想去碰任何提醒自己对方是男人的部位,闭上眼睛把对方假想成女人才舒坦。出于好奇看过几部GV,结果看都没看完便吐了。心想——自己还算一个正常人,只限于表层的身体接触应该算不上“有病”。   好在齐誩是一个懂得知足的人。   当时一个拥抱就可以打发他好几天,偶尔兴致上来,亲一口也无妨。看着他用手遮住那只发红的耳朵,心里甭提有多得意。   可现在,眼前这个齐誩已经不同了,仿佛坚冰一般。   不过男人坚信打破那种外壳,里面依然装着过去的单纯和柔软,可以让自己捏在掌心。   “人是会变的。”男人这么解释自己的思想转变。   经过这么多年的婚姻,正值七年之痒,因为孩子的出世夫妻感情渐渐不如往日,和身边的某些男同事一样,普通的家庭生活令他感到单调,甚至乏味,总是忍不住想入非非。   或许,是时候寻求一些新鲜感和刺激感了。   齐誩默不作声听到这里,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重复。   “看来人确实是会变的。”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对象是你,你不一样。”男人连忙补充。他分辨不出齐誩的神情中藏着什么含义,还不忘送上一句自以为贴心的话,在掩饰自己真实想法的同时亦可以讨对方欢心。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最不吝啬的即是甜言蜜语。   齐誩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扯了扯右手,男人犹豫了片刻后果然慢慢松开。   在对方直勾勾的紧盯之下,他一步一步迈向浴室门口,跨进门槛之后不动声色地重重把门阖上。   关上门的瞬间,他第一个动作便是摸上那个反锁按钮。   顺利按下去后,他死死抵住门板,几乎溺毙似地深深吸一口气,手指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一直发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反手回去迅速拧动一下锁头,确认已经锁起来了,这才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两步,极度疲惫地坐到浴缸边上。   “呵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会笑,还是用那么难听的声音。   颓唐地低下头,看着地板,上面那些冷冰冰的白色瓷砖让他想起昔日的许多东西。   譬如婚礼上新娘子洁白的婚纱。那时候,他念出来的祝福每一句都还记得,那姑娘脸上的恬美的笑容他也记得,很好的姑娘,为她不值。   譬如自己车祸后住院入住的那间空荡荡的病房。现在喉咙里跟咽下米饭的时候一样,每吞一下都是苦涩的,煎熬的。胃部隐隐绞痛起来,像是被什么掏空了,却不想吃任何东西,反而有干呕的冲动。   又不是快要死的人,那些记忆的碎片却如同走马灯纷纷掠过,印证他忽然间似乎变得一文不值的过去。   不……或者说,他的确已经死了。   至少身体里有东西被彻底埋葬了,尽管葬礼的全过程很灰暗,但是他庆幸自己得到了最终解放,不辜负今天被男人当成垃圾般的仅存的一点点信任感。   齐誩慢慢把头抬起来,面向浴室那面巨大的玻璃镜。   自己脸色如蜡,和白炽灯管没有任何关系——亏那个男人对着这副鬼样子还能产生那种龌龊念头。他讽刺性地冷笑两声,笑对方,也笑自己,然后嘴角再度向下,恢复到没有表情的状态。   抬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他坐在这个地方确实没办法凿开墙壁,钻一个洞跑出去,不过只要男人松懈到让他能够反锁房门,他就可以无限空耗时间。   时不时可以听见浴室外男人来回踱步的声音,听出来对方逐渐流失的耐心。   齐誩等了有十分钟左右,为了不让对方起疑,他拧开浴缸内的水龙头,让花洒开始喷水,不出片刻浴室内满满地被水流声所占据。   抽风机处于打开状态。   从他这个位置能感到一阵阵冷空气穿过门缝,钻入裤腿,两边腿渐渐漫上来一股凉意,后背却被水蒸气熏着,一冷一热,齐誩用手扯住自己的衣领,驼着背,仿佛一团被撒了盐的海螺肉那样紧紧收拢起来。   ——好久没有体会过因为血糖不足产生的四肢发冷的感觉了。   那是自己还日夜颠倒、疯狂工作的时候才会有的,和沈雁在一起后基本没有再犯过。沈雁会为他准备香喷喷的热食,微笑着看他一口一口吃下那些圆润饱满的米粒。   现在饭菜大概都凉了……   “就算凉了我也想吃,”之前心如死灰的时候还一滴眼泪都没流,回想起沈雁做的饭菜,忽然间压抑不住,硬是阻挡不了眼睛里的东西狼狈地滚出来。他的嘴唇狠狠咬到发白的地步,颤声道,“沈雁,我想吃……”   “砰砰。”   这时,隔着浴室的门,齐誩忽然听到房间大门传来一阵敲击声。   他一惊之下屏住呼吸。   下意识看了看时间,从他进来这里还不到十五分钟……不可能,那也太快了。不可能。   明明逻辑是这么告诉自己,心跳仍然忍不住加剧,倏地从浴缸上站起身来。   门外的男人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敲门,做贼心虚,居然慌得叫出声:“谁?是谁?”   齐誩疾步走到门后,把耳朵附在上面,全神贯注听门外动静。这时候,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忽地响起:“开门,我忘了拿我的东西——”   男人听见门外是一个老人,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大约是走错门的同层房客。   “大爷,这不是您的房间,您肯定是看错了。”想也不想就这么嚷嚷回去。   瞧了瞧门孔,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不过他并不介意,只希望对方赶快离开,不要惊动更多人。   “啊?”居然还是他最厌烦的那种慢吞吞的,常见的老年人的说话方式。   “您认错门牌号码了。”   “听不见。”老人似乎不仅仅老眼昏花,而且耳朵还不太灵光。   “我说大爷您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您的房间,没有您的东西!”男人皱起眉头抬高音量。   “听不见。”老人仍旧重复这一句话,门还越敲越响。   “啧。”男人眼看浴室的门还紧紧关闭着,心想一个说话都颤巍巍的老头子构成不了什么威胁,便动手扳下房门门把,悻悻道,“我说大爷,您怎么——”   门刚刚开启了一道缝,男人突然感到门板“呼”地一下朝自己打来,被那股强劲的推力推得整个人几乎往后一摔!   惊愕之余,他慌慌张张站稳脚跟,正要抬头,手腕两侧猝不防被一个人扣下,疼得他条件反射地一提手臂,却不料接下来自己手肘旁的关节也被牢牢捏住,正卡在控制手部力量的那根筋上。   这个地方是人体最薄弱的要点之一。   男人的手臂一时间剧痛无比,不禁“啊”地惨叫一声,然而下一秒钟整条胳膊都被拧了回去,终于膝盖一塌重重跌倒在地。   “我说你房间里有我的东西,而我要拿回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沉沉压下来,与刚才的老人音完全不同,散发出隐隐的愠怒,“你没听见吗?”   男人终于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你——”   话音未落,颈外侧突然狠狠挨了一下,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医生到底是医生,下手是轻是重细细拿捏过,不至于造成额外伤害。沈雁松开那个男人的关节,低喘着缓缓支起身。   “齐誩?”   房间内一片静,隐隐约约传来水声。   “齐誩,”沈雁轻声呼唤这个名字,“已经没事了……出来吧。”   浴室的门这时候忽然“咔嚓”一声打开,起初只是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停了几秒钟,里面的人这才慢慢迈出来。逆着浴室里的灯,齐誩脸上光影分明,看上去有些苍白,眉目冷清,麻木似地定定俯视地上那个人。   “他死了吗?”连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没有任何表情。   “昏迷而已。”沈雁微微怔了怔,未及开口说下一句话,齐誩忽然伸出手,像迷路的瞎子般在他们之间摸索了几下,终于找到他的手,仿佛抓住汪洋大海中唯一的一根浮木,死死攥住。   然后笑起来。   “呵,呵呵,”齐誩的声音抖得厉害,听得出他在竭力控制情绪,“是吗,太好了……死了还会连累你,他根本不配。”   说到这里,自己愣了一愣,抓着沈雁的手忽然又放开了。   “我也连累了你,”他说,“我也不配。”   说罢,跌跌撞撞向前踏出两步,神情一片空白。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大概哪里阴影最黑,最深,他就要去哪里——想把自己埋起来,埋到一个沈雁看不见的地方。   踏出第三步的时候,身体忽然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落入那个人牢固的怀抱里。   “齐誩,”低哑的声音自身后轻轻传来,背上很暖,暖到一种让他疼到掉眼泪的地步,“醒一醒,冷静下来……我们回家。”   “唔……”哽咽着,模糊不清地回答。   恢复了温度的眼泪一颗两颗打在沈雁的手背上,渗入指缝当中,苦味把两个人相握的十指连到一起,合二为一。   像得到某种救赎般。   齐誩很想就这样继续留在这个怀抱里,但是地上的人让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待哪怕是一秒钟。   于是他强忍情绪,坚持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都收拾妥当,临走时也没看男人一眼,连再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只是死死拽着沈雁的一个衣角,边拉边走,直至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远远抛开。   两个人没用电梯,从灯光最暗的消防通道离开。   楼道口的门后面一片昏暗。   楼梯也看不清。   沈雁先走下两级台阶,回过头去搀扶齐誩,然而齐誩茫茫然站在原地,膝盖上的力气只够走出那个地方,到了这里已经抬不起来,迈不出步子,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惟有紧紧抓着那只手不放。   沈雁知道他的精神压力还没有散去,往回走了一步,没有硬是拉他走,只是在黑暗中无声拥住:“走不动就停一下。”   齐誩半晌才有反应,五根手指哆嗦着探上他的肩胛,把头埋下去,声息微微颤抖。   沈雁不再说话,除了拢住他的头轻轻抚慰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倒是怀里的人在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后,突然说出了三个字:“前男友。”   沈雁微微一愣。   其实这个自己多多少少猜得到,不必明说也行。但是齐誩的语气很郑重,很坚持,于是他很轻地“嗯”了一声,动作上并没有做出任何改变。   齐誩的声音又消失了一段时间。   不过沈雁感觉到他的膝盖动了一下,身体向前倾,更加紧致地抱住自己。   “沈雁。”   “嗯。”   “沈雁,你来了么……”分明人已经近在咫尺,却还机械般怔怔发问。   “嗯,我来了,我在这里。”沈雁每一次都给了他他可以得到安心的答案,尽管嗓子有点哑。   这些对话毫无逻辑,零零散散的,让人不知道说话的人是否真的清醒。   “我以为……你还需要更长时间。”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心脏几乎因为紧张而停止。   “你第二次没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很着急,已经在路上了。最后那次通话的时候,我其实都到电视台门口了。”   原来如此。   齐誩虚弱地笑了笑,笑到最后又不笑了,只是伏在他肩头不住打颤。   “他太太,我认识。”   该开始的话题还是会开始,开始是为了一次性彻底结束它。   齐誩的语句仿佛一串断开的珍珠项链,珠子几颗几颗连成一行,彼此之间却有间隙,无法完全衔接。   “背景挺不错的一个姑娘。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好,当年和我、和他同一间大学里面认识的……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天真,灿烂,甚至甘心辞去工作好好给他生养孩子。他们毕业不久就结婚了,可笑的是,那家伙居然还叫我去当婚礼司仪……我想,即使不珍惜我也该好好珍惜人家一个好姑娘。我真心……这么想,直到刚刚都是。”   气息在这里用尽了,齐誩稍稍喘了两下,克制地继续下去。   “他父母,我认识。”他说,“帮忙筹备婚礼那会儿见过很多次,夫妻俩心肠特别好,老太太还总是笑呵呵的,爱夸人,我当司仪她就常常逢人就夸,说我看起来又懂事,又礼貌什么的,见到自己儿子结婚了也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   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些人,把真相抖出来。   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又避免伤害,因为只要开口即是伤害。   家庭,妻儿,善解人意的双亲。   男人拥有许多自己没有的东西。   男人本人不懂得珍惜,而自己替他顾及到这层层面面,到头来也只是沦为一个笑话。   “我真蠢,”齐誩的话说到尽头,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凄凉地笑出声,“我以为这种人……还有良心和信用可言。”   “你已经忍耐得够多了,”沈雁这时候低声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自责,“你没有把他推出去,已经是最大的容忍,已经够了。”   本来那个男人应该受到更多惩罚,不仅仅是打昏一下而已。   但是他知道齐誩的意思。   略顿,声音更加沉下去。   “虽然这么说可能很自私……但,比起那个人的家庭,你应该考虑你自己多一点。”他把齐誩的头稍稍扶起,额头靠过去与之相抵,喃喃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家人在意,就把我当成你的家人吧——”    第六十一章   家人。   这么说,简直就像求婚一样——   虽然说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过这不重要。而自己,只要默默把这份来之不易的承诺铭记在心就已经够了。   齐誩恍惚地笑了笑。笑容在没有完全成型的时候,嘴唇被沈雁的呼吸在近距离内轻轻灼了一下,一时间感情满溢而出,他就不再笑了,甚至什么都不再想了。   自己所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结束彼此之间最后的一点点距离,直至补全那一个吻。   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吻。   更自然,更安静,更像是人的一种生存本能。   这一刻,寻找并覆上沈雁的唇似乎也成为了他的本能,找到之后,便是更执着的索取。仿佛沉下很深很深的海底,完全依赖着对方送过来的气息维持呼吸,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只因为对方而活着——在经历过一场人生的葬礼之后,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比什么都珍贵。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任由泪水静悄悄地淌落,无声地渗入双唇厮磨的地方。   又苦又咸。   倒是真的……像极了海的味道。   小归期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是因为感觉到箱子在晃动。   睁了睁眼,发现是另一位爸爸来了,因为警惕而竖起的毛于是软瘪瘪地趴下去,“喵”地唤了一声,举起肉垫,是打招呼也是撒娇。   歪歪脑袋,发现另一位爸爸也在看,得到关注后的满足感瞬间升到最大值。   “我们回家吧。”   沈雁轻声道,既是对着小归期,也是对着大归期。   齐誩默默注视着他抱起纸箱的动作,无声地笑了一下,在黑暗的街巷里将自己的手递出去,让他牵引自己向前,慢慢朝大路走。   两个人在路边叫住一辆计程车,齐誩坐进去之后,又静静注视着沈雁抱着装有小猫的纸箱上车,忽然冒出三个字:“第二次。”   沈雁微微一怔。   齐誩却轻轻抬了抬嘴角,问他:“不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吗?”   沈雁听到这里,忽然明白齐誩所指的“第二次”是什么——从城北出发,亲自来到齐誩身边把这一人一猫接走,之前也有过这么一次。   “那次……我们也是这样坐在计程车上,连座位位置都一样。”齐誩喃喃道,目光中流露出一分怀念。因为之前哭过的关系,他的话语此刻听上去还有些沙哑,笑声却特别温润,“那时候,我甚至不敢让你握着我的手。”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计程车司机似乎从后视镜那里悄悄打量了他们一眼。可齐誩并不在意。   也许是今天对于所谓“正常社会”的无助与无奈让他产生了逆反心理。   也许在“死”过一次之后对事情看得更开,更阔达,他不想再遮遮掩掩自己对沈雁的眷恋。   想完全摒弃周围的异样目光,坦坦荡荡地活一回。   而沈雁的想法大概和他相同,因为那只手已经默默地像昔日那样握住了他。非常结实的握法,没有任何回避旁人视线的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司机大叔看到这里居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问了目的地之后,就踩动油门驶出了大道,朝城北开去——是在默默鄙夷,还是不以为然,又或者是别的呢?齐誩无从得知,他的心境在度过大风大浪过后反而成了一片静止的湖泊,所有激烈情绪都沉淀在湖底,湖面上只有微微的光在跳跃,闪烁。   带给他这些光的人就陪伴在身侧,与他双手相握,不离不弃。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在乎。   入夜后的都市中心灯火通明。   车厢内显得格外昏暗,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味道,可以让人静静品味人间百态。齐誩坐在行驶的车中向外看,夜色如水,而那些匆匆掠过的灯火则是游鱼,穿梭于黑夜之间,隔着玻璃留下一道道鱼尾划开水波的痕迹。   而他的手指,也在沈雁手心轻轻划着痕迹。   一根接一根,仿佛蚕丝结茧,将两个人的感情放在茧的深处,慢慢在里面成熟。而他想加速这个过程。   “沈雁,”齐誩忽然开口道,“我想自己贷款买一辆车。”   这句话来得十分突然。   沈雁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他,但是那一瞬间的迷茫很快就散去了,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对深黑色的眼睛恢复清明,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齐誩回头迎上他的目光,神情镇定而郑重,开始慢慢阐述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   “我工作了这几年,虽然说工资不高,但是平时的个人开销也不大,没买过什么奢侈品,积蓄还是有的。现在十几万可以买到一款不错的经济型轿车,首付百分之三十左右,加上手续费、保险费、购置税什么的,大概要个四五万,这笔钱我应该拿得出来……之后分期付款,以我目前的收入水平有点紧张,不过每个月生活节俭一点,慢慢还不成问题。”   沈雁只是静静听着。   谈起自己不太乐观的经济条件,齐誩仍旧保持乐观态度:“不过,如果可以顺利升职,那我的工资也会相应地提高一个层次,年终奖金肯定比现在多,这样供车供得也不会太吃力了。”   沈雁一直听到这里,低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买车?”   齐誩淡淡一笑:“我们以前不是说过有关住处的话题吗?原来说我要是拆了石膏,开始天天回单位上班,住在你那里距离太远,不方便,肯定要搬回自己的公寓住。但……如果自己有车的话,上下班不必依赖公共交通工具,可以节省大量时间,这个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过去的他在一个不珍惜他的人身上透支太多,却以这个可悲可笑的结局收场。   而现在,他遇到一个真正疼惜他的恋人,值得他付出比以前多上百倍的感情和行动去牢牢抓住,用心经营他们的关系。   “我想认真考虑我们的将来,认真解决眼前的难题。”齐誩的神色很执着,眉宇间停驻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定感。他压低声音,缓缓道,“我……想留在你身边,以及把你留在我身边。”   沈雁有多珍惜他,他就要加倍地珍惜回来。   那天两个人一起喝酒,沈雁在醉过去之后喃喃哀求他不要走的模样依然深深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与其用语言安慰,倒不如想想怎么样可以用实际行动去改变现状。   现实中的阻力数不胜数,可能没办法一下子解决所有问题,但是他可以一点一点打破困境。沈雁已经给了他一个“家”,那么他自然要为可以“回家”而努力。   “我现在的公寓签的是一年的合同,年底才到期,住不住租金都已经缴了,反正没办法退所以无所谓住哪里。”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忐忑地轻轻回握沈雁的手,“如果……如果合同到期后我彻底搬出来,而你愿意接纳我的话……那么省下来的租金可以拿去付一部分车子贷款。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住在一起——”   说毕,齐誩微微低下头,下意识不去观察沈雁此时的表情——他有些害怕看见尴尬或者迟疑。   略顿,还不忘给对方一个可下的台阶。   “当然,这么说的前提是你愿意……”正式让我成为你家里的一部分。   那间屋子是沈雁和他爷爷以前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对沈雁而言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住所那么简单。让一个人正式搬进去,既是介入他的生活也是介入他的过去,等于把这个人真正当成了“家人”对待,不是轻易能作出的决定。   “齐誩,”身旁的男人声音低哑,轻轻唤出他的名字,似在笑,又似在叹,“我的回答是什么,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说过,让你把我当成你的家人,其中自然也包括住的部分。”   其实齐誩确实知道答案。   只不过听见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你不觉得我太唐突就好。”齐誩鼻子一阵微微发酸,还要勉强笑出来,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很狼狈。   “不,完全不会。”沈雁紧紧握住他的右手,苦笑道,“其实听见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很高兴……我本以为,要真正把你留下来还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而且现况也不允许,你正处在事业的关键期,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了你的前程。但是,听到你在认真考虑这些,并且想得那么长远……我,简直高兴极了。”   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从前,他的“家人”们大部分都选择离开他,或者让他离开。他的爷爷是第一个愿意接纳他的人,而如今……齐誩是第一个愿意被他接纳的人。   “我只担心一点,那就是你的经济负担会很重。”感动之余,他没有忘记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并非对齐誩的工作能力有所怀疑,只是要一个人供车,实在非常辛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你一起分担贷款。”   “你都已经出’房‘了,我当然不能再让你出’车‘啊。”齐誩半开玩笑地婉拒了他的好意。   这时,一直默默开车的司机大叔突然插话:“小伙子,如果你要买车的话,我给你推荐几家本地的经销商,手续费不贵服务品质又好的。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建议去买可以保值的车,平时上下班什么的开开,假期什么的还可以自己短途出门玩一玩,保养好了,到时候生活条件上去了想换更好的,也容易丢出手。”   齐誩和沈雁双双愣了一下。   他们并不害怕司机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司机主动搭话,而且好像没有表现出半点歧视的态度,倒是在他们意料之外。   齐誩一直认为社会上的人看待他们这种关系,多多少少都戴着有色眼镜。   于是他回过神后微微一笑,端正自己的坐姿:“师傅,比起车的问题……您不觉得我们两个人很奇怪吗?”   既然对方都主动搭话了,他也不妨把话说开。平时进行采访的记者本能一上来,忍不住好奇地去探究对方的心态。   司机大叔一面开车一面歉意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自从你们上车之后一直盯着你们看。那时候觉得你们像是一对儿,不过不敢贸然下结论,一路上听你们说话听到现在才确认你们是小俩口。”   小俩口——   第一次从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口中听到如此具有实质性意义的形容词。   齐誩忽然面颊一烫,不由自主别过脸,而沈雁握着他的手却轻轻收拢,手指结实地把他扣在自己掌心,仿佛是对对方用词的一种肯定。   “哎呀,要是让你们觉得我的目光有歧视性,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司机已经是第二次道歉了,不住地念叨,“因为除了我闺女,我还没有在现实中见过你们这样的人……所以说……”   齐誩是一个善于捕捉信息的人,此刻已经微微一怔,短促地“啊”了一声。   司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意中说了出来,于是拍拍脑袋无奈地笑道:“对,我闺女她也……唉,就是这么回事。虽然现在这年头不理解这东西的人很多,但我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自己家里也是这么一个情况。”   齐誩被司机这番话勾起当年自己和家里一刀两断的回忆,心里不免有些刺痛。   “其实,并不是每个家里出了这种状况的父母都会理解。”他低声说。这位司机大叔的女儿还真是幸运,至少跟自己相比是这样。   可司机却叹气道:“唉,小伙子,就这么跟你说吧——当年我闺女跟我们夫妇俩坦白的时候,我也接受不了,后来过了好多年才慢慢想通的,而孩子的妈到现在还不太能理解,不过我们身为父母……到底还是希望孩子过得幸福。”   前面的话还好,到了这几句,齐誩的情绪有些压抑不住,握着沈雁的手微微发颤:“我父母……就没这么想。”   “小伙子,这真的不能全怪你父母。我们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思想上有时候真的特别传统,拧不过来。做父母的都这样,至于社会上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会看热闹的人就更别提了。”司机说了一半,又把话题转回到他和沈雁身上,“不过说实在的,刚刚我听你们谈话觉得特别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中即使是真正一男一女的小俩口,能够这么两个人一起认真规划将来的不多了。挺好的,要加油啊——”   齐誩愣了愣,忽然感到胸膛一下子被填满了,特别充实。   一直默默聆听他们对话的沈雁这时也开口道:“谢谢您的鼓励。”   司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别客气,我家闺女现在搬出去住了,和她的伴儿在一起,两个人都有不错的工作,过得蛮好的。正因为家里有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对这方面的事情尤其关注。今天载到你们这样的客人,算是有缘吧,忍不住多嘴了几句。”   既然话题不再敏感,他们也和司机慢慢聊开了,半个小时的车程一眨眼就过去,计程车已经转入城北区。   下车时,司机大叔说什么也不肯收他们的车费,白白送他们到家门口,自己开车走了。   “真想不到……能遇见这样的开明又好心的人。”齐誩站在小区路口目送着计程车离去,感慨良多。这个世界果然有冷的一面,也必然有暖的一面——自己今天积存于心底的那种无助情绪忽然间得到了暂时解放,稍稍感觉到了轻松。   “能接受我们的人也许比想象的多。”沈雁这句话正是他所意识到的,以前从未有过。   “嗯,我还是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坦白自己的性取向。”齐誩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感觉很不错。”   沈雁静静望了他良久,欲言又止。   “齐誩,你……有想过和你家里人再好好谈一次吗?”    第六十二章   齐誩没有想过。   过去没有想过,将来大概也不会……假如沈雁没有这样问他的话。   沉默良久,最终都没有给出回答。   “我觉得,你应该和你家里人再好好谈一次。”   沈雁替他回答这个问题,是在他们坐下来一同用餐的时候。   面前是一张宽敞的黑色桃木饭桌,家庭式的;而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沈雁重新热过的四菜一汤,全是家常菜——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间,比这个场面更贴切的背景去谈论有关于“家”的事了。   齐誩停下手中的筷子。他把夹起来一半的菜默默放回碗中,叹道:“沈雁,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可是……如果真的有那么容易沟通,我也不至于跟他们断绝往来那么多年。”   齐誩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脾气也很软,耐心很足。   这样的他当年会选择离开,想必是真的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迫不得已才这么做。   沈雁的筷子也停住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让齐誩感到为难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况且齐誩今天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情绪起伏,他不忍心再雪上加霜。   “我知道了……先吃饭吧。”他低声说。   除了语言安慰之外,沈雁还伸出手轻轻捋上齐誩的发鬓,安慰似地揉了两下那里的发丝,笑容温和。这是他个人的习惯性动作,长年在医院里养成的,见到受伤的小动物总会这样让它们稍稍平定下来。   齐誩曾经仔细观察过沈雁工作,自然发现了这一点。   不过他没有揭破,反而十分坦然地接受这样的安抚。   毕竟现在可以让他示弱、让他安心舔伤口的人……就只有这么一个。   吃饭时间比平常推后了两个小时,等两个人收拾好碗筷,夜色已深。齐誩经过一天的外出摄制工作,再加上之前和那个男人重逢,无论是身是心都十分疲惫,盼望着痛痛快快洗一个澡,把那些讨厌的记忆和气息统统冲刷干净。   沈雁一如既往替他解开衣扣,轻轻脱去他的衬衫。   齐誩正准备抬高左臂,让沈雁帮他把袖管抽出来,却突然间感到一阵钝痛,忍不住“嘶”地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沈雁愣了愣,皱眉道:“你受伤了?”   边说边焦急地扶住他的左手,完全把重量托在自己手上,不许他继续动。   “没有,骨折的地方没问题,只是上面那一截疼。”齐誩摇摇头。刚刚自己一直没有抬起手臂的需要,现在做出动作,才发觉接近肩膀那个位置又酸又麻,“那家伙威胁我的时候一直钳着那里,应该只是暂时性的疼痛,别担心。”   他的语气尽可能轻描淡写,沈雁却没有因此放心,仍旧双眉紧蹙,默默查看他的上臂。   借着室内灯光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点点被人勒过的痕迹。   除了左臂,右手手腕也是。   虽然说从表面上看不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事情往往没有看起来的那样轻松。何况,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可能轻松。   “那个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到底问了出来。之前齐誩精神状态还不稳定,他不想问,可是这一刻他真的压抑不住。   齐誩微微一怔,抬起头对上沈雁的眼。   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不安,唯独没有对自己的责怪——齐誩很感激这样的体贴,于是坦白也变得没那么困难了。   “有。”   沈雁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呼吸都停了一下,但是齐誩苦笑着轻轻摇头,右手按上他的手背,低声补充:“不过没得逞,被我躲过去了。”   沈雁闻言定住片刻,眼睑一眨,终于慢慢松一口气。   齐誩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事实上,任何有关前任的话题对于正在交往的对象而言都是很敏感的,他害怕沈雁会对此产生反感,但是他更不想隐瞒——他希望他们的关系建立在诚实而不是谎言的基础上。   然而沈雁的手自始至终温柔地放在他肩头,感觉不到任何负面情绪。于是他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两个人几乎是相互靠在一起。   “沈雁……你介意我有过去吗?”   不仅仅是今晚的事,还有更久以前种种不想再提起的过往。   “不,”沈雁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忐忑,怔然之后微微一笑,长叹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继续被他伤害。”   任何人都会有不愿意揭开的过去,自己亦不例外。   那一桩桩不想被齐誩知道的往事总有一天也会摆到他的面前,只是早晚问题。所以,自己很明白齐誩此时的想法,将心比心,又怎么会往伤口上撒盐。   “我想珍惜我们的关系,所以想说清楚。”齐誩低下头,好半天才用闷闷的鼻音接了一句。   “我知道。”这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的想法对我而言很重要。”再一句。   “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熨平了齐誩心里存了许久的疙瘩,刺痛感渐渐遁于无形,内心只觉得满。可以得到自己重视的人的信任,比任何安慰方式都让人舒坦。   “那你今晚……还愿意当我的暖袋么?”压抑的思绪一旦平缓过来,就想小小地撒娇一下,“我大概真的有点着凉。”   说完,还故意缩了缩肩膀佯装着凉的样子。   沈雁不由失笑,低声道:“好,那你先去洗澡,我来帮你铺床。”   深秋,夜幕,降温。   当这三样东西凑到一起的时候,齐誩对于温暖的渴望便加深了。   被窝很暖和没有错,不过他想要的是比被窝更暖和的存在——而那个存在替他把被褥铺好之后,就自动自觉取出吹风筒,他刚刚走出浴室就被按到椅子上,细心地吹干头发,接着便塞进被子里。   “你也过来啊。”齐誩轻声道。   他身上热水带来的微微暖意尚未散去,皮肤有点儿泛红,发梢处都还湿漉漉的,显得比平时更乌黑,更软。   面对这样一个人,听到这么一句话,沈雁很难为自己找到拒绝的理由。   何况……他本来就没有拒绝的念头。   “你要睡了吗?”沈雁在过去之前低声问道,“是的话,我先去熄灯。”   “还没有,我想把白天没有看完的《诛天令》原著看完。”这个时间还早,齐誩打算完成今天的原计划,把被那个男人打乱的生活步调拉回原位。他一面说,一面把枕头在床头立起来,微微弯着眼角朝沈雁晃了一下手机,“你要是没什么事情要忙,能不能陪我一起?”   沈雁点了点头。   不过他还是把卧室的主灯关了,只留下床头柜上一盏台灯,淡淡的暖光算不上特别明亮,但要阅读也足够了。   本来只是效仿昨天那样与齐誩并肩而坐,可刚刚盖上被子,齐誩便挪了挪身子靠过来,甚至钻进他怀里。沈雁很自然地张开双臂接纳他,从后面轻轻环抱过去,让他躺在自己胸膛上看文。   窗外一片无边无垠的黑色。   老城区内万籁俱寂,惟有楼下那株菩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却也安谧。   他们所在之处从外面看来只看得到一扇四四方方的窗,窗玻璃被灯光染上一层昏黄,在周围无数个熄了灯的窗户中间,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有归宿感;而从里面看来,他们的世界被灯光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但是很暖,很舒适——正好容得下两颗心彼此相依。   齐誩在看文章。   而沈雁什么也没看,十指在齐誩小腹上扣合起来,将他结结实实抱住,闭目闻着齐誩身上的味道——沐浴后那种甘甜的味道,无论是没有干透的头发,或是自己鼻尖蹭过去的他的侧颈,全部都有。   不想让别的人闻到。   不想为别的人所有。   不留任何空隙地拥抱着,即是一种没有他人可以介入的姿势和感情。这样,哪怕只是静静坐上一两个小时也好,沈雁觉得自己已经知足。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放下手机,轻声说:“我看完了。”   “是么,”沈雁回过神来,温和地笑了笑,“现在还不算太晚,不过你这么累应该早点睡。好好休息吧。”   说罢,抽出一边手去熄床头柜的灯。   齐誩这时候却忽然无声地扣住他的手腕,慢慢拉回到自己身前,没有让他熄灯,也没有要躺下去的意思:“等一下……我想看看你的手。”   看手。   这么独特的睡前要求让沈雁怔了怔。   他见齐誩真的展开他的手掌一言不发认真端看,不免微微失笑:“怎么了,你要看什么?”   “手相。”齐誩似乎比之前贴得更近,像一只畏寒的小动物般完全把自己交付给他,在他的双臂间取暖。伸出一根食指,沿着他小指下方延伸出的那条线从外到内缓缓描画,声音低哑,“你的感情线……又细又长。”   “所以,那代表什么呢?”沈雁由着他画,轻轻把下巴搁在齐誩肩头,当一个忠实听众。   “代表你是一个长情的人,而且感情很细腻。”   齐誩说的时候,指尖停在了感情线的最末端,在那里慢慢地摩挲几下,有些痒。沈雁下意识收拢五指,将齐誩的手温柔地留在里面。   齐誩没有抽开,一动不动任他握着。   “那,你觉得我是吗?”他笑着问。   “是,”怀里的那个人似乎也在笑,笑过之后,声音沉了下去,“只是有的时候……不但不细腻,还很迟钝。”   沈雁微微愣了一下。   “譬如呢?”他承认自己有时候很傻,不明白齐誩的言外之意。   齐誩没有说话,静悄悄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沈雁以为他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他忽然轻轻开口,似笑又似叹息。   “譬如……我在你怀里磨蹭了那么久,你都没有任何动作——这不是很迟钝么?”   是的,沈雁很迟钝。   如果他没有那么迟钝的话,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上那种微微的颤抖他应该能发现,而手心紧张到冒了一层汗,他也应该会知道。   语句带来的不是火,只是引燃火的一簇小小的火花。   自己所能做的,只有这样而已。   而沈雁可以做的,更多。   假如那场火……真的烧起来的话。   身体突然往下一沉,仿佛跌进一片棉花田里,后背落在又轻又软的被褥上,而后颈被一个人的手臂稳稳托着,仰躺到了床上。   床头灯仍旧散发出薄薄的光。   但是光在他眼中消失了片刻,因为那个男人已经翻过身,从上面慢慢俯下来覆盖他,两个人额头相抵的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那个人低沉的声音近似于哀求般,轻轻唤着:“齐誩——”   火,点着了。   因为那是明显被烧过的声音,又干,又烫。   他的心怦怦作响,微不可闻地回答:“嗯。”   “齐誩,”沈雁第二次这么叫他,逆光下的脸显出一丝痛苦,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抚上他的脸庞。每说一个字,气息都会灼伤他一次,“你今天,刚刚遇到那种事……会害怕吗?”   害怕。   害怕的不是沈雁的贴近,相反的,是害怕他的远离——除此之外,齐誩不知道自己还怕什么。   “如果担心我害怕,那就让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就好了。”他垂下眼睛,右手不自觉地搁在自己的脸颊一侧。即使只有片刻也好,即使自欺欺人也好,他依然想用手遮住眼角下那块被火烧红的地方,却遮不住声音的沙哑,“用你……’男朋友‘的方式……就好了。”   一句话说到底,右手忽然被沈雁轻轻抓住,拉开。   连自欺欺人的遮掩都已经做不到了。只能闭上眼,在枕头上别过脸,不去看。   不看,并不表示那个吻落到他颈侧的时候他感觉不到。事实上他非但有感觉,身体甚至微微颤了一下,不由自主仰起头来,发出一声轻喘。   “沈雁……”   “齐誩……”沈雁低声回应他。   能不能做到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自己无从知道。   也许在对方失去思考能力之前,去做这件事情的人本身已经什么都没办法想了。一切,交给本能,交给那双在对方身上索取体温的手,交给那一个个渴望占据更多的吻。   齐誩的右手似乎没有一点力气,安静地顺从他的动作放在枕边。人似乎很虚弱。   当沈雁轻轻吻上他的喉结,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边喘边把眼睛睁开一半,恍恍惚惚望着房顶。   没有说话。   没有喊停。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沈雁的吻很舒服。   尽管已经不是安慰性质的,而是捎带着一点点难以克制的欲望,也仍旧很舒服。他是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的,只要沈雁想继续下去。    第六十三章   沈雁轻轻压住他。甚至,向前挺了一下,托着他后颈的手更用力地把他按向自己。   他退无可退,两个人的身体完全缠在了一起。   枕头往下陷。   齐誩微微后仰的姿势比刚才更绷,更具张力——那是引人深入的姿势。在接近高烧的状态下,沈雁已经有些意识模糊,抗拒不了这种诱惑,欺身而下去贴合那具身体呈现出的线条,追逐对方所发出的喘息声,并用嘴唇封住它。   “唔……”   吻让语言变得无力,也让气息变得无序,一深一浅,在昏暗的房间里密密地响起。   齐誩蹙着眉,干燥的喉咙发出急促的呼吸声,有一大半直接送到沈雁唇边,为他的吻所吞没。膝盖下意识向上抬,脚掌忍不住去轻轻磨蹭身下的被单,双腿微微错开,容许对方的身体嵌进来。   沈雁松开他的右手。   松开,却没有离开。   手指缓缓沿着他的手臂摸索而上,擦过肩膀,最终从耳朵后面那块地方轻轻没入他的头发里。惟有拇指捏住了耳廓,一下又一下地打磨。   那是齐誩身上最容易变红的地方。   尤其是现在——摸上去又软又烫,手感说不出的舒服。   “你又……把我当成猫了吗……”齐誩沙哑地问,眉梢上挂着浅浅的笑。他开口的时候,前一个吻还没有完全结束,每说一个字都换来两人嘴唇的一次触碰,直到沈雁埋下头把后面的吻也补上。   “不是。”心里很明白自己拥抱的人是谁。正因为明白,动作间才会流淌出这么多怜爱情绪。   齐誩静静听着他说,眼睑一垂,笑而不语。   仿佛作为回应一样,右手不知不觉地探上沈雁的腰,揭起他上衣的衣摆,钻到底下去,手指与那里的皮肤有了直接接触。从腰眼开始,手一点点逡巡而上,抚摸他整个后背——背部的线条很有韧性,又结实,又硬朗,随着他的喘息在自己手掌下微微起伏。   “齐誩……”沈雁哑着声音唤道,恳求般在他耳边低语,“……别摸了。”   “为什么?”齐誩很轻地笑了笑,明知故问。   沈雁没有回答。   灯光让他看得见齐誩现在的表情,眼睛半睁,眼角延展到耳朵这一块都还在泛红,嘴角却微微翘起来。他知道齐誩要的并不是他的回答,而是别的。   “沈雁,你要不要……也试试看?”齐誩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却和他的手指缓缓撩过沈雁肩胛的动作一样足以煽动人心。两个人的身体之间隔着两层布料,纽扣在彼此胸膛摩擦的时候会被一颗接一颗地拨动,发出细小的,即将断线似的声响,轻轻刮着皮肤。   这样会很难受,不是么?他这么想,为自己寻找一个借口。   沈雁低声喘着,果真慢慢支起身子,伸手探向他衣领最上面的那枚纽扣。   已经不知道替齐誩解开过几次扣子。   本来应该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的动作,此时此刻,竟然笨拙得像一个初学者,好半天才扯开了第一枚。   齐誩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加快,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任由他的手指去解开更多衣扣,第二枚,第三枚……和平时洗澡前脱衣服的顺序一模一样,然而自己的处境不同,对方手指的温度也不同,锁骨以下被沈雁碰到的地方都有一种被烫伤的错觉。   当最后一枚扣子穿过扣眼,脱离衣襟的另一侧,上衣完全敞开。   已经不是第一次替他宽衣,可还是第一次让手掌轻轻覆盖他的胸膛,顺着衣物滑落的方向潜入其中,在那里认识一个自己至今从未见过的齐誩——只在自己面前出现,只为自己卸下所有防备,独一无二的齐誩。   “沈雁。”   那个齐誩喊出他的名字,大概是由于呼吸有些接不上去,声音又虚又轻。   那只抱住他后背的手迷乱地抓了两下。不疼,只是让心颤了颤。   真想……就这样不顾一切把这个人变成自己的。   自私地,任性地,甚至强硬地去占有——如果他的本质不是一个无法允许伤害的医生的话。   沈雁深深吸一口气,仿佛从一片火海中挣扎出来片刻,心脏的剧烈跳动使胸口袭上一阵破裂般的疼痛。   他低头看着齐誩。齐誩一动不动躺在枕头上,身体在薄薄的光线中像镀了一层金箔,衣衫不整却仍在对他轻轻笑,笑得他挪不开目光,只能怔怔地看。齐誩的体温也很高,触手可及的地方埋藏着火苗,要烧毁一个人的理智是轻而易举的事。当他产生舍不得把手收回来的念头,就知道理智差不多用尽了。   最后的一点保留,是留给了齐誩受伤的左臂。   因为开着灯,眼睛还看得见。   虽然石膏管以一个比较安全的姿势静悄悄地搁在一边,自己若是动作幅度不大,尽量小心的话或许可以避开。但……伤始终没有痊愈,如果连最后一点点理性都消失掉,自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做到什么地步。   “呵……”沈雁闭上眼苦笑一声,把头深深埋进齐誩怀里,紧致地抱住对方。   “沈雁?”齐誩恍恍惚惚侧过头,贴在他耳边问。   沈雁不答,只是默默摇头,带着听不见的叹息在他颈窝处轻轻亲了一下。齐誩下意识喘一口气,挺起来的身体又塌了回去,右手把他的头按向自己,安慰似地用手指替他梳拢头发。   “齐誩,”这时候,沈雁低声说出一句话,“我喜欢你。”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以及不熟悉的,内心明明早已知道,却从来没有真正听过的四个字。   齐誩怔了怔,蓦然觉得眼眶里一热,视野中的灯火被眼睛里涌上来的东西打散了,湿润的光缓缓流溢出来。   他一时间回不过神,愣在那儿久久说不出话,只是把沈雁抱得更紧。   沈雁此时慢慢将身体向上挪,没等齐誩动作,忽然凑过去轻轻衔住他半边耳朵,用嘴唇很温柔地咬了一下。   “……喜欢你。”沈雁在咫尺之内喃喃低语,重复着那句话。   说话时的气息吹到他耳中,也吹到了他心里,暖暖的仿佛要融化一般。   正当齐誩无法自拔地沉浸其中,沈雁的手却忽然间从他腰侧擦了过去,渐渐摸索着来到小腹下面,隔着一层布料,无声地按住他早已经起了反应的地方。齐誩那一刻浑身一颤,不由自主闭上双眼,压抑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他们两个人一直耳鬓厮磨,在床上身体相缠了那么久,产生正常男人的生理反应很自然。   只是这么被对方触碰,心理上的反应更强烈。   齐誩膝盖发软,微微在沈雁肩头颤抖,耳朵红到了极点,随时都会在他唇边化掉一般。沈雁的喘息又低又沉,用非常生涩的动作慢慢开始揉弄,同时嘴唇轻启,这次用牙齿咬了咬齐誩的耳垂,发出湿润而细小的吸吮声。   “这样……就可以了。”他说。   “唔……”齐誩一愣,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好半天才在闷闷的呼吸声中哑着喉咙应了一声。   自己的手忍不住也探了下去,同样找到他的。   只不过比他更直接,慢慢没入衣服底下,顺着他的轮廓摸进去,直到真正碰到那个地方,很轻地握住了。   沈雁身体微微一绷,齐誩却没有放手,仍旧结结实实握着。   听着那个人的呼吸一声比一声变得急促,齐誩心里忽然非常知足,干涩的口中涌上一股甘甜。甚至于故意抬起膝盖,轻轻在他大腿内侧蹭了一下,如愿以偿听到他压抑的一声低喘。   “这样就可以了……不是吗?”埋到他发鬓旁,即是笑,也是叹。   有如窃窃私语般。   之后,记不得是怎么开始的,又或者是怎么结束的。   只知道流了不少汗,衣服和床单都有点弄湿了。原本放在桌面的一个纸巾盒留在了床头柜上,一夜过去比以前稍稍轻了些。   那盏灯是沈雁熄的。   齐誩只是静静躺着,看着他挪过身子去按开关,然后默不作声伸出手去拉他的袖子,让他躺回自己身边,仍然像抱住抱枕一样靠上他的胳膊。不同的是,沈雁这次侧过身,以一个拥抱的姿势轻轻搂着他入睡。   齐誩知道自己会睡一个好觉。   翌日。   沈雁醒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姿势基本上没有变。   他睁开眼睛,并没有完全醒透。而深秋的清晨晨光熹微,天色也似乎没醒透,大半个房间还是暗的,加上这时节气候阴冷,不知不觉延长了人们想要补眠的时间。   沈雁没有重新闭上双眼,而是低下头,默默注视着枕边的人。   齐誩的一张脸几乎全部埋在他的衣袖里,呼吸均匀,一起一伏,似乎还没醒。   “齐誩……”   沈雁低声呼唤他的名字,见他没动静,便俯身亲了亲他的面颊。   身侧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看见他耳尖有些变红,沈雁真的会以为他还在沉睡当中。至于装睡的原因沈雁当然知道,愣住之际,自己也不自在地低了低眼——想起昨晚的事,确实叫人很难为情。   “齐誩,”沈雁把手轻轻放在他头发上,捋了一下,温和地问,“你还要继续睡吗?”   “嗯……”齐誩终于回应了他,但是头仍旧没有抬起来。   答案很模糊,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肯定的。   沈雁微微一笑,手指从他的发丝里收回,像昨晚那样用拇指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耳廓,指腹碰到的地方都是热乎乎的,一时半会舍不得放开:“你再睡一会儿吧,睡到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再起来。早餐我给你留在桌上。”   “嗯……”又是一声很轻的回答。   但是,好像知道他即将离开似地,抱住他的那只手有些收紧。   沈雁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我待会儿还要上班,所以先起来了。”明明没有做错什么,语气里却带着一点歉意。说毕,沈雁还是继续维持了几分钟这个相互偎依的姿势,最后才动了动身子慢慢抽出胳膊,还不忘用手替齐誩拨开额前散下来的几绺头发,梳理妥当,终于钻出被窝起身下床。   听到卧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齐誩的手忽然默默扯过被子一角,蒙住自己的头,身体则在这样的遮盖下慢腾腾地挪到沈雁刚才躺过的位置,在还有体温残留的地方躺下去。   心脏吵得太厉害。   在这个声音彻底平定下来之前,他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脑子里填满了昨天晚上的细节,那时候只觉得远远不够,还想继续。而现在回想一遍,简直面如火烧。   明明都还没有做到最后,居然连看都不好意思看沈雁一眼,会害臊,会想起当时手上那种鲜明的触感……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齐誩在被子底下默默地胡思乱想,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在沈雁还在屋子里的时候起床出去。   宠物医院平日八点开门,此时才七点一刻。   沈雁在外面准备早餐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浓香四逸,一定是可口又营养的热食。齐誩之前罩在被子底下闷闷的透不过气,于是揭起一个角,聆听客厅那边传来的厨具声和碗筷声。不一会儿声音消失了,又过了十来分钟,大门处传来沉沉一声响,想必是沈雁出门上班去了。   摸了摸胸口,那种怦怦乱跳的节奏总算有所收敛,虽然体温仍没有降下去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在中午沈雁回来之前自己得把心态调整过来——   齐誩深吸一口气,赧着脸甩了甩头,起身去梳洗。   来到浴室外的盥洗台前,他正要拿起洗漱用具,目光忽然掠过面前的镜子,不由得愣了愣。   手停在半空中,没有拿东西,反而收回来轻轻撩开自己的衣领,只见领子底下若隐若现印着一些痕迹。脖子上有,锁骨旁也有,即使自己以前没有过,平时看小说、看资料多多少少也知道这是什么。   意识到这些痕迹的来源,脸一下子变得热辣辣的,比起床那阵子还要变本加厉。   齐誩咳嗽一声,不自觉地别开脸,好像连自己在镜中投影出来的那双眼睛都无法面对似的,匆匆把衣领拉扯好。   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一直以为只有新婚燕尔、极度热情的小俩口才会弄出这种印记,想不到沈雁这么一个性格温顺的男人,在情动之下也能办到。   更重要的是,自己在看见的时候居然还为此小小地欣喜了一下——真是糟糕。   好在沈雁要上班,没叫他看见。   好在自己不上班,没叫同事看见。   “不然的话,真是太糟糕了……”   齐誩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缓缓抚过衣领下那些吻痕,唇角不经意间扬了起来。   为了更有效地调整心态,他决定把注意力放回配音。   昨天关掉那个有关《诛天令》比赛赛况的直播帖之后,他就没有再上过论坛,之后又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完全没有机会上网,也不知道最新的两场比赛怎么样了。这样的大型赛事肯定有人会录音,他打算今天有空的时候补一补。   虽然昨晚的两场初赛他们都没有报名,不过听听别人比赛吸取经验也不错,更何况,他感兴趣的部分其实是评委的点评。   开机之后,齐誩首先打开论坛界面,因为他很在意那天声称要扒下“猫咪の爸爸”马甲的那位策划到底有没有行动,结果如何。值得欣慰的是,离沈雁第一场比赛结束才过一天,他刷了刷帖子,里面并没有真相浮出水面。   沈雁的声线和自己不同,辨识度没有那么高,而且合作的策划少。   被人认出真身不无可能,不过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另外,昨晚的两场比赛也吸走了一部分听众注意力。   其中一场是小书童“芦苇”的比赛,晋级的人当中居然有一个齐誩熟悉的ID。   “咦?过桥米线……”齐誩愣了愣,但是片刻后又回过神来,觉得并不算十分意外。   过桥米线第一场的“柳溯玉”就受到病情和出场顺序影响发挥不太好,尽管第二场是他最擅长的少年音,理论上第一名势在必得,但他的状态似乎没有完全调整过来,只拿到区区第三。   既然他已经比完两场,那么最后一场就是和自己编号一前一后紧紧挨着的“方遗声”了。   他目前一个排第四,一个排第三,都已经取得晋级资格。   可是,如果“方遗声”的名次比这两个还低,那么按照比赛规则他即使在“方遗声”这场冲上初赛前十位,也会被无情地淘汰掉。   “方遗声”是主角,堂堂主角因为两个NPC角色被牺牲掉的话,未免不值啊。   想到这里,齐誩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登录自己的微博账号。   ——没有见到想象中的@。   齐誩看到过桥米线并没有像上一场那样给自己发出观赛邀请,微微松一口气。看来,对方那天应该只是一时兴起吧。   心情一下子轻松很多,想也不想便关掉微博。   完全忽略了那个没有消息提示的“未关注人私信”信箱里的一封信。   过桥米线:那天冒昧请你来加油很不好意思,不过谢谢你过来。另外,下面这个是我的QQ号,如果方便的话请加一下,有些话……我想当面说。    第六十四章   过桥米线没有再搭理自己的原因可能有三:   1.过桥米线因为铜雀台的关系对自己有点兴趣,补补刀,开开玩笑之后就腻了,不再理睬他了。   2.过桥米线对自己没有太大兴趣,因为意识到和老透明走在一起没好处。   3.过桥米线对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齐誩最理想的选项当然是3,但是他知道实际情况应该不是1就是2——其实也还好,二次元什么的拔掉网线即是浮云。   没有在微博上发现过桥米线继续给自己发消息,他放心地拍了拍胸口,切回论坛界面,认真浏览大家对于比赛的种种议论。   除了对已经结束的场次发表感想,对未来几天赛况的预测也是群众津津乐道的。   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每一届的《诛天令》配音比赛都会捧红几个CV,即使没有获得冠军,名气一定也会远远超过以前,在功利心越来越重、几乎是“以名气决定前途”的网配圈中尤其宝贵。   CV们渴望着一夜成名。   策划们等待着挖掘潜力股。   听众们期待着听到更多好声音,一饱耳福——可谓各有各的立场和目的。   有人到《诛天令》的官方网站上把入围名单搬了过来,其中自然包括他和沈雁后面的几个角色。   围绕“猫咪の爸爸”展开的讨论自从“萧山老叟”那场初赛后就没有停过。   但是众人更多的是关注沈雁接下来要配的“白轲”和“顺阳侯”。   【462楼】:   说起后面的几场比赛,我特别期待那个“猫咪の爸爸”剩下的两场!⊙▽⊙   之前的老爷爷虽然很好很感人,但是毕竟我还是更喜欢听青年音(掩面)……他本音给人一种既舒服又正直的感觉,要配“白轲”这种卑鄙小人有点想象无能啊……我觉得他应该更适合“顺阳侯”,嗯。   【465楼】:   隔空跟楼上的楼上的楼上握个手!我也觉得那个猫爸爸报名“白轲”出乎意料,“顺阳侯”从气质上来说更贴。他的萧山老叟明明那么和蔼可亲,去配“白轲”简直是浪费名额,不如去报名那两个主角啊!!……想想都可惜!!为什么不报主角呢猫爸爸!!(╯‵口′)╯︵┴─┴   【466楼】:   省省吧……=。= “顺阳侯”那场有铜雀台大神在,其他报名“顺阳侯”的人一定都是炮灰的,所以明智的选择是避开这个角色。   好吧,我承认我是大神的脑残粉……可我真心在实话实说而已。╮(╯▽╰)╭   至于两个主角,这位猫爸爸声线上合适的估计只有“秦拓”?大神他也报了那个,估计人家知道竞争不过早早放弃了。毕竟配音圈子还是要看人气的嘛,这位猫爸爸假如不是哪个超级大神披马甲最后曝光,要赢可不容易喃   老老实实去配“白轲”还有点希望,就是这样(挖鼻孔)。   【467楼】:   ……楼上的大神粉感觉挺良好的嘛……胜利宣言下那么早小心跌倒喔╮(﹀_﹀)╭   虽然我也喜欢铜雀台的声线,不过比赛这种东西光靠好声音和粉丝是不够的吧,评委未必会给你面子。“顺阳侯”的话我个人认为猫爸爸如果发挥正常,至少能拿下前三的,“白轲”……生理厌恶这个角色,不予置评。   【468楼】:   泪流满面地排楼上……白轲这混蛋是我看原著时最想干掉的角色没有之一……我家的方遗声啊啊啊啊就这么被毒残了!!┭┮﹏┭┮   ……   话题讨论到这里,风向就忽然间转到齐誩自己身上,因为他是报名“方遗声”并入围的选手之一。   当然,同样入围的过桥米线亦免不了被拿出来八卦。   【470楼】:   那什么~说到“方遗声”,我看了看上面有人贴出来的名单,里面有好多熟悉的网配ID啊!!这些人当中最出名、最受瞩目的应该是过桥米线吧,平时听剧基本上都是听他的少年音居多,不过他的青年音似乎也很赞(我果然是受音控……)“方遗声”是冷清系美人,脑补一下还蛮合适的!!~\(≧▽≦)/~   【471楼】:   “苔藓党”怒刷存在感!!是说,如果铜雀雀拿下“秦拓”,小米线拿下“方遗声”,那就可以真的在玩游戏的时候萌上男一和男二CP了!!ヾ(≧O≦)〃   星星眼期待两位主角的比赛!!   不过话说回来,不问归期居然“秦拓”和“方遗声”两个都报了,他是认真的吗……两个角色气质完全不同耶?其实我是因为当初听《陷阱》注意到他的,喜欢他在剧里面的声音,于是就找了他以前的剧听,发现好不一样啊……有点点失望。我还是喜欢他和铜雀雀组合时的那种风情万种的0.5声线……(好嘛,我控弱受音)   对他两场都不看好,而且就算我喜欢他的声音,但是他要和我的两个本命竞争,那是绝对绝对行不通的!!≧△≦   【472楼】:   啊哈??不问归期要和“苔藓”夫夫同台竞争??这是相爱相杀还搞3P的节奏么??(≧▽≦)/   一开始没有注意看名单,经大家这么一说去看了看,感觉真是……喜闻乐见!呀哈哈哈哈!   正经脸说,不问归期在配《陷阱》以前就注意他了,我会说我更喜欢他的攻音吗?没错,我是攻音控,但是更重要的是——我是风流公子攻音控啊!不问归期声线比较明亮华丽,正是我喜欢的那一款,不过他在《陷阱》里面到底是伪得多辛苦啊,居然配成那样……   总之呢,虽然不怎么看好,我仍然想去听他的比赛,无论“秦拓”还是“方遗声”。<( ̄︶ ̄)>   【473楼】:   弱弱地从众多的雀粉和米粉中间飘过……我是一枚小小的归期粉。   我萌归期好久了,虽然他擅长装死剧又少(喂),但是他的微博看起来好有趣,感觉懂的东西很多,特别是时事新闻方面,常常见他转发然后写评论,说得很到位!(我的重点好像又歪了……)   看见471楼的妹子说希望他一直受到底,可是他微博上攻的气场非常足有没有!要么跟铜雀台在一起变成强受,要么跟小米线在一起变成风流攻,我都不介意的~(喂喂喂)   ……   “喂喂喂……姑娘们,刚刚不是还在讨论比赛么,怎么开始大谈感情纠葛了?”齐誩沮丧地用额头磕了两下桌面,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自从配了《陷阱》这个剧以及上次在微博掀起风波,自己每每在论坛上被人提及,总少不了扯上铜雀台或者过桥米线又或者两个一起。   “唉,我宁可你们把我和猫爸爸放在一起讨论啊。”他无力地叹一口气,苦笑道。尽管他明白这个才是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目前的赛事预测走向,自己已经大致上有所了解。   无论是“秦拓”还是“方遗声”似乎都没有人特别看好自己,原因就在于名气和出镜率不高——   “不过这样就更值得期待了。”齐誩笑道。   期待,那个扳回一局的时刻。   然而粉丝的出现往往有黑黑紧随其后。   齐誩围观过那么多关于自己的掐架帖,说来说去无外乎三种人:真正的CV粉,真正的CV黑,以及伪装成CV粉的CV黑。   真正的粉,态度大部分都很豁达开朗,喜欢听剧,喜欢好声音,遇到自己的偶像和别人起了争执往往会劝说双方和解。   真正的黑,无视一切,只要要黑的对象出现就会上去臭骂一顿,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导火索。   至于伪装型的黑黑,看起来是在为自己喜欢的CV出气,实质上只是以粉丝的名义去攻击别人,未必真心喜欢那个CV,因为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其主要目的还是挑拨离间,欣赏两家粉丝互相对骂,从中取乐罢了。   面前的这几个楼层应该属于后者——   【484楼】:   真好笑,看到楼上几个讨论CP的人,被结结实实恶心到了。   不问归期这个人是不是抱大腿抱上瘾了,之前跟铜雀台大神不清不楚的,现在又指使粉丝来炒作CP了吗?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以前不是还因为自己拖音拖累了大神,结果被知情人爆料两面三刀吗?   虽然那个帖子后来删掉了,《陷阱》发剧之后他也风风光光了好一阵子,没人找茬,但是人在做,天在看。最近他又开始故伎重施去抱过桥米线的大腿了吧?过桥米线也真是的,那么容易就上钩,枉我一直喜欢他……粉转路人。   【485楼】:   ╮( ̄▽ ̄”)╭哈哈哈哈,我看好笑的是楼上吧?自称是“米粉”?你知道《陷阱》剧帖里面说话最难听的就是你们这些米粉了吗?   说不问归期两面三刀的那个帖子完全没凭没据,现在还拿出来挑事,我能不能怀疑开帖子的就是楼上这位?退一万步说,过桥米线明显才是抱大腿的那个,你看看他那次对不问归期表白的微博还在呢,而且还是当着他官方CP铜雀台的面说的,我可以说过桥米线这个人心机真重吗?当年跟大神在一起被捧红了,现在转头就勾引别人,说他白眼狼都不过分。   你自己出去看看,外面还飘着“期限”CP的相关帖子,那个你敢说不是米粉们自己开的?打脸还不自知,米粉们真恶心。   归期加油,把大神抢过来让这些米粉们自己哭去吧!   【486楼】:   看到上面的两楼只能呵呵冷笑了,小米线实力摆在那里,用得着借谁谁谁的力量红起来么?发散思维不要太弱智。   小米线虽然粉丝比不上铜雀台多,可在微博上好歹也是五位数的粉丝摆在那里,而且他出的剧比铜雀台多,质量也好,不是靠粉丝捧出来的。雀粉们倒是真不要脸,口口声声说这是大神的功劳,少自恋了。   不问归期也是,自己和铜雀台纠缠不清就算了,那次在微博上@小米线是要干嘛??   他的粉丝才几千人,左右逢源倒是赚了不少关注度,最红的《陷阱》也配得不怎么样,嘁。╮(╯_╰)╭   【487楼】:   ……想说这是讨论《诛天令》比赛的帖子,要扯爱恨情仇的人麻烦自己去开帖好吗!!   铜雀台也好,过桥米线也好,不问归期也好,比赛相关的可以讨论,私事自己出去解决别脏了我的眼睛!!(本来对这三个CV的印象都不错,被这些粉丝搞得快转路人了……)   【488楼】:   本来对这三个CV的印象都不错,被这些粉丝搞得快转路人了+10086   对CV的私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是纯粹的听剧党,声音好演技好就加分,粉丝们如果理智的话还有附加分。不过很不幸目前他们三个的分数都快要被粉丝们耗光了……看吧,比赛投票我会客观的,谁能打动我就投给谁,管他是不是抱大腿或者炒CP,本姑娘只管实力不管人品。   ……   后面的楼层终于被掰回正轨,但是中间有些话还是难听得让人无法忽略。   齐誩第二次叹气。   他这个人有一个坏毛病,以前九姑娘跟他提过,其他人也提过,只是他一直没有办法改过来——对于二次元的事情他向来采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退让态度,有时候不愿意去面对争执,反而被人抓住机会,说他心虚,进而把事情越抹越黑。   如果他当初可以更坚持自我,《陷阱》可能不会配成那样。   如果他当初可以划清界限,也不会频频被人拿出来说他抱了谁谁谁的大腿,要炒CP。   “看来我必须把话说清楚。”他自言自语道。不单纯为他自己,也为沈雁。   首先,他想先从过桥米线这方面入手。   过桥米线对待粉丝的态度他亲眼见过,老实说……那些小姑娘们虽然低龄,但是看起来杀伤力没那么强,而且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看出,过桥米线平时有在约束她们,不太可能做出恶意攻击这档子事。   跟他谈谈的话,两个人一起发出声明,澄清事实,应该可以避免更多攻击性言论。   “米线君,我真的要找你谈谈人生了……”   他一边说,一边重新打开微博,深吸一口气之后搜索出过桥米线的主页,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过桥米线头像旁边有一个打勾的记号——那是这个人已经关注了自己的标志。齐誩大吃一惊,自己什么时候被他关注了,居然没留意。   以前《陷阱》发剧的时候,出于礼貌顺手关注了铜雀台,但是过桥米线他一直没关注。   这次真是……惭愧啊。   正好,私信按钮旁边的小圆点此时是绿色的,证明对方在线。   齐誩点了关注之后,两个人的状态变成“互相关注”,他看过桥米线在线,就点开私信框,准备用自己的右手艰难地慢慢敲字给他,没想到下一秒钟一条私信提醒就冒了出来。   CV-过桥米线:你现在在的吧?我刚刚看见你关注我了。   ——这样大清早就在线的人可真不多。   齐誩只好把自己这边的私信窗口关了,直接在他底下回复。   CV-不问归期:嗯。   CV-过桥米线:不加QQ是因为不方便吗?   CV-不问归期:QQ?我不知道你的QQ号……   CV-过桥米线:我前天有私信给你,你大概没有看见。   前天就是“柳溯玉”那场比赛的时候。   齐誩看到这里,忽然想起微博还有个“未关注人私信”这种新功能,连忙折回去看,果然看到了静静躺在信箱里的那条信息。   “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对方才是想要谈谈人生的那个吗?罪过啊罪过。   估计对方也是因为看到论坛上面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所以来向自己讨个说法——齐誩这么想。   于是他很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敲下回复。   CV-不问归期:对不起,没有提示所以没有及时看到。我打字不方便,QQ上如果能语音,可以语音说吗?   CV-过桥米线:OK,不过我九点上班所以讲不了多久。   原来他工作了啊……听声音那么年轻,还以为是粉嫩嫩的大学新生甚至高中生什么的,真意外。   齐誩下意识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八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他打开QQ软件,刚刚登陆上去此起彼伏的“嘀嘀嘀”声就占领了听觉,让他一瞬间感到了头疼。没关系,先和过桥米线接通音频,别人发给他的留言可以边聊边看。   按照对方给的号码,齐誩申请添加好友。   没想到过桥米线还设置了三道申请问题:   1.你是谁?   2.找我什么事?   3.不接新,还要继续吗?   齐誩挑了挑眉,略一思索,写下自己的答案:   1.不问归期。   2.应该不是坏事。   3.没关系,是你已经接过的剧。   发送过后,好友申请很快得以通过。齐誩还在捣鼓耳机接口,过桥米线已经对他发起语音邀请。接通后,传入耳中的是一个还比较陌生,不过听上去确实如粉丝所说“清澈如水”的声音。   “喂?这样听得见吗?”那天比赛时的鼻音已经没有了,看样子感冒恢复得不错。   “嗯。”齐誩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便礼貌地问候道,“……早上好。”   连线那端的人好像愣了愣,片刻后才回应:“早上好。”   还好,比想象中剑拔弩张的气氛要和平很多,不至于说话都带一股硝烟味。   “你刚刚说我’已经接过的剧‘,是什么意思?”一小段沉默之后,过桥米线突然提起这个突兀的话题。   齐誩闻言,纳闷地把头往上抬,怔怔注视着音量区那一起一伏的绿色格子。   怎么,难道这个人已经完全忘记他和自己有一个CP剧了吗?还是说那个剧实在太雷人,他选择性消除记忆了。不过那种自带十万伏特电压的台词确实很让人不想回忆……   “你可能接剧太多,不记得了。”齐誩自己替他作出解释。   这么说的时候,手指顺手点开屏幕右下角一闪一闪的企鹅头像,打算在彼此对话的间隙中稍稍瞄一眼其它留言。   说来也巧,第一个点开的留言居然就是他们正在讨论的剧的策划,玉蝴蝶的留言。   齐誩看到这个久违的ID出现,心里默默道——她来的可真是时候。   “那个策划是叫作……”   玉蝴蝶三个字尚未出口,目光忽然触到她留言的内容,声音一下子滞住了。   眨了眨眼,身体慢慢在座位上坐直,双眉蹙起。   玉蝴蝶:归期,过桥米线这个人太会耍心机了,真叫人失望。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千万不要信——    第六十五章   “那个策划是叫作什么?”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平静到一种可怕的境地。   齐誩顿了顿。半张的嘴唇久久没有声音逸出,眉心则越锁越重。   “……忘了,”他轻声答复,“我忘记了。”   说罢,眼睛微微向下一瞥。   玉蝴蝶除了那句话之外还附上了一张图片,说是“从知情的内围们那里流传出来的”,并叮嘱他“千万别给本人看见,小心被反咬一口”。因为当时是离线传送,需要点击加载图片,于是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用鼠标在上面轻轻一点。   出来的是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其中一位参与者的ID被涂掉了,大概是怕遭到报复。   另一位参与者“过桥米线”的ID则清晰可见,使用的是14号深灰色的仿宋字体。内容如下——   过桥米线:不问归期?开什么玩笑,谁要跟这种不要脸的人一起配剧,坏了自己名声?   ■■:不过他和你家CP有合作喔。   过桥米线:我知道他和铜雀有合作,今后估计会红起来吧,但是我自己有五位数的粉丝有必要沾他的光么?再说,光是知道自己和他同一个剧组就感觉很不舒服了,跟我很熟的STAFF们都知道这个,有我在或者有她们在的剧组,不问归期就别想待下去。   ■■:哈哈,你好绝情,这样他还怎么变红?   过桥米线:他大可以靠《陷阱》红嘛,呵呵,如果硬要和我扯上关系,那我就好好回敬他一下,放长线钓大鱼,最后让他当众出出丑什么的。   ■■:你可以先对他示好,然后再找一个机会到论坛里面说他欺骗你,想抱你大腿,这样保证他被掐死。   过桥米线:这个主意不错。   ■■:小米线我完全支持你,像他那种无耻之徒就不应该混圈。   过桥米线:总之,铜雀我是不会让给别人的,更何况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只有我还没有退圈,肯定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   ……原来,以前自己被某些剧组莫名其妙“请”出去,是因为他?   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骨子里都开始发凉。齐誩感到了血液逆流时的微微晕眩感。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浑身一片僵硬,握着鼠标的手慢慢攥紧了,连带着屏幕上的鼠标指针都有点儿抖。   不,等等。   先等一等,先等他做一个简单的测试再说。   齐誩默不作声地把鼠标移到通话窗口那个“挂断”按钮上,毫无征兆地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语音连线。然后他一动不动静坐等候,大约两三秒过后,对方再次发起邀请,而他又一次按断了。   第二次连接失败后,过桥米线用打字的方式在聊天窗口里表示了困惑。   过桥米线:怎么了?通话突然中断了。   14号,深灰色,仿宋字——   跟截图上面的一模一样。   齐誩屏住呼吸片刻,慢慢靠回到椅背上,心脏在胸腔内沉闷地一下一下撞击着,思路乱成一团。   许久,他重新开启了语音对话,缓缓向对方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故:“……抱歉,我这边网络好像有点问题,刚刚掉线了两次——现在应该好了。”   “这样啊。”过桥米线似乎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情绪,从容地接下去,“对了,上次的事,还没有当面跟你说谢谢。”   “米线大人太客气了。”看完那张截图之后再来听这两个“谢”字,感觉不禁微妙。   “不必加什么’大人‘,CV和CV之间这样叫听起来很奇怪。”过桥米线顿了一下,提议道,“你叫我米线就好。相对的,我可以叫你归期吗?”   “可以……请随意叫。”   齐誩沉住气,一面继续与他寒暄,一面不动声色地打开网配论坛,搜索当时最早一批把自己移除的几个剧组的发剧帖,包括《留云借月》、《宫变》还有《他的幸福时光》。打开帖子后,他扫了一遍STAFF和CAST名单。   《留云借月》里面,过桥米线没有任何角色,不过导演蒹葭在圈内是人人皆知的狂热“米粉”,甚至被人封为他的头号亲妈,对于亲儿子言听计从也不奇怪。   《宫变》里面,过桥米线是协役,戏份还挺重。   《他的幸福时光》……原来是过桥米线主役的。   种种线索串在一起,似乎都指向一个齐誩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本来自己对这个人的大体印象即将成型,忽然之间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仿佛一样东西快要浮出水面,又陡然沉到更深更暗的水底。   玉蝴蝶所说的耍心机……就是指这个吗。   过桥米线在配剧方面的演技他领教过了,可一旦这种演技应用到现实中,未免让人毛骨悚然。   而这个人,此时此刻,还在风轻云淡地跟自己说话:“归期,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齐誩默默关了剧帖页面,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决定洗耳恭听:“好,你请说。”   过桥米线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进入短暂的缄默期,半晌,说出一句齐誩怎么也想不到的话来。   “我想问问,你究竟对我有什么成见?”   这句话难道不是应该由我来说吗——齐誩双眼睁圆,十分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内心忍不住诧异地反问一句。   但是过桥米线继续:“当初……有几个我参与的剧组你都退了,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吗?   齐誩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件事了。   “米线,”他慢慢长出一口气,试探性地摆出第一步棋,“你确定那是我自己退的剧组?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过桥米线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加入了少许谨慎:“……不好意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不能把告诉我这件事的人的名字说出来。圈子那么小,你们以后要是有合作,知道太多反而尴尬。不过……在她转告我之后,我亲自去求证过,那些剧组也是这么说的。”   “你确定?”   “我确定。”   对方的语调听上去没有任何掩饰,没有任何心虚,到底是不是一种演技呢?齐誩无从得知,无法分辨。玉蝴蝶那句“千万不要信”像一根刺深深扎在脑海里,当他的信任感稍有抬头,那根刺便要叫他疼一疼,于是又不敢轻信。   一个人的声音是非常具有欺骗性的,哪怕再清澈也好,再纯真也好——他是CV出身,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好吧,”齐誩以退为进,“事实上我对你没有成见,完全没有。”   这是真话,粉丝们在《陷阱》剧帖里面黑自己,那是粉丝的行为,CV本人没必要承担直接责任。而间接责任这种东西都是见仁见智的,自己这种不在意二次元伤害的人同样不在意这些。   “没有的话就好,”早晨的宁静,使过桥米线的气息轻易从通话那端传了过来,似乎比刚刚开始的时候放松了一些,“我知道我有部分粉丝曾经对你出言不逊,我以为是那个原因。”   “如果你指的是《陷阱》剧帖,那些发生在我退剧组之后。”姑且当作是他自己退的好了。   过桥米线听到这里,声音一沉:“发生在退剧组之后?”   “没错。”齐誩如实回答,同时捕捉他的反应。   “啊……”过桥米线忽然轻轻发出一个单音,似乎醒悟了什么,低声说,“我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等我回去再问问清楚吧。”   齐誩一直默默听到这里,决定将主动权取回。   “既然米线你问完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那次在微博上说喜欢我什么的,并不是当真的,对吧?”   不料对方却回了一记直球:“不,比起铜雀台,我确实更喜欢你。”   要不要承认得那么干脆……齐誩觉得脑仁儿疼。   “所以,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呢,我们之前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交集吧?”既然对方那么直截了当,他也惟有开门见山。   “声音,”过桥米线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的声音更接近我喜欢的人——”   齐誩一愣。   等等……   铜雀台是他男朋友。   但是铜雀台的声音不像他喜欢的人。   比起铜雀台,自己的声音反而更接近他喜欢的人。   所以,以上肯定有一条命题不成立——齐誩消化了一下句子里的巨大信息量,深深觉得自己被他摆了一道:“……慢着,铜雀台大神其实不是你男朋友,不是你喜欢的人?”   过桥米线回了一句足以令所有“苔藓党”心碎的话:“瞎扯,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   原来三次元的走向果然和二次元里面传的不一样啊。   网配圈的人往往认为传闻是真的,不会想到这一层。   如此一来,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也就顺理成章了:“所以那天比赛,你说只有我能让你稍稍感觉好一点,意思是——”   “我以前听过你的剧,一直觉得你们的声音有点相似,听着听着就会代入。你来加油,我可以脑补出你说加油的声音,然后就好像听到他说加油一样。”   “原来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声控吗……”齐誩默默扶额。   “当初认识那家伙的时候,就是因为喜欢上他的声音。”过桥米线直言不讳。   不单单是声控,而且是特别严重的那种声控——齐誩忍不住对那位不知名的男朋友君心生怜悯。   “那,为什么不邀请他本人去为你加油?”   过桥米线那边的声音消失了片刻,许久才缓缓道:“因为……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他还没有这种打算。”   齐誩愣了愣。原来是还没有确立的关系么,难怪只能代入……   过桥米线在他们的来回对话中自始至终很平定,直到下面几句话才渗进了一点私人情绪,声音压低:“他这个人很狡猾,从来不肯给我录东西,不留下任何声音记录,还坚持说什么要本人站在面前出声才有意义,连打电话都不算数——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只有我单方面喜欢,他估计不想陷进去吧。”   “对了,说起来你那天还生病了。”   “是啊。”   “而且又是第一场比赛,还不幸排到第一个出场。”   “是啊。”   “我明白了……”虽然可以理解这种苦闷的心情,但是,米线君,你也考虑一下替身的感受和心脏负荷度啊。齐誩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劝诫自己要绅士,要体贴,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开启吐槽模式。   正想继续说些什么,他忽然间又顿了一下,还是觉得哪里蹊跷。   目光侧过去再看一遍玉蝴蝶传给他的截图,心中的几个疑点越扩越大。   假如……铜雀台大神不是他真正的意中人,那么截图里面口口声声说不会让出铜雀台的那些争风吃醋的发言……不就不成立了吗?   或者说,他三次元和二次元同时进行暧昧,因为爱面子,所以对于二次元名义上的CP也很在乎?   又或者说,连这个所谓的声音和自己相似的男人也是一种演技,一个骗局?   “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信。”齐誩始终忘不了玉蝴蝶的告诫。   如果他们今天的对话全是谎言,那可真是不寒而栗——   “除了声音,还有一个原因。”正当他沉思之际,过桥米线再度开口,回到他们原先讨论的话题上,“铜雀台这个人什么事情都很高调,平时纵容粉丝,对别人造成困扰还不自知。拿《陷阱》剧帖里面的留言举例,你的说话方式更让我认同。”   齐誩微微一怔。   回过神的时候,好奇心被挑起来,不由自主地接过话题:“是吗?我的几个朋友都认为我没处理好。”   “的确不是最好的做法,不过既然是和铜雀台比较,当然还是你比他好。”过桥米线没有否认,只是强调了对比的前提。   “谢谢。”视线在目前的聊天窗口和玉蝴蝶的聊天窗口之间来回移动,下不了定论。   “我感觉你是一个比较明理的CV,所以如果我们之间有误会……我希望尽早澄清。”   过桥米线这么说。   只不过能不能信,尚待商榷。   半个小时的时间眨眼就过,他们的谈话没有深入太多,过桥米线匆匆下线。   齐誩知道短短三十分钟判断不了真假,也没有挽留他。   自己亲自接触的这个过桥米线,除了严重声控和擅自代入这两点值得吐槽,似乎没有什么令人反感的地方。但是截图上的过桥米线又是另一种风格,甚至让齐誩想起好莱坞大片中常常出现的双重人格梗。   不过,这个世界上擅长演戏的人远远比真正的人格分裂多得多——   齐誩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复一下玉蝴蝶。   不问归期:蝴蝶姑娘,关于那张截图……可以找个时间跟你聊一聊吗?    第六十六章   玉蝴蝶出现,是早上十点过后的事。   这种时候还可以上线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在上班时间偷偷摸鱼的人,另一种是闲赋在家的人。   玉蝴蝶显然属于后者,因为她同意了齐誩的语音请求,而且在连线接通之后,齐誩还能听见她那些瓶瓶罐罐的美容保养品一直叮叮当当地响——看来人在家中,正在进行早上例行的护肤步骤。   “蝴蝶姑娘早。”齐誩想起她以前称自己为绅士,于是对女士的问候不能少。   “归期,你看到那张图了吧?过桥米线这个人还真阴险,幸好及早发现。”倒是玉蝴蝶一下子就切入主题,口气很忿忿不平,不过手上轻轻拍脸促进吸收的动作从未间断。   齐誩顿了顿,决定先把时间脉络理清楚。   “蝴蝶姑娘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张截图的?我不会问传你的人是谁,不过时间上可以透露一下吗?”   “就前两天。”   前两天……差不多就是过桥米线邀请自己到第一场初赛为他加油的时候吧。   网配圈向来是纸包不住火的地方,有什么丑闻都会立刻像病毒一样扩散开。   按照截图上那位匿名人士的提议,过桥米线邀请自己的行为确实符合那句“先对他示好”……这么一想,这段对话似乎挺合情合理的。   不过,过桥米线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挤兑自己,那么说话对象应该是一个他非常信赖的人,不是普通粉丝。在这种前提下,这位“亲友”当时一个劲地煽风点火,转头却把聊天记录传给第三方……可见本人人品也不怎么样。   而且,目前正值《诛天令》配音大赛,挑这种对CV而言的关键时期曝光……不得不说这位“亲友”大义灭亲灭得歹毒啊。   此外,他相当好奇玉蝴蝶和过桥米线之间究竟是怎么沟通的。   “蝴蝶姑娘,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第一次交谈的时候你说你过两天就去联络过桥米线,让我先把音录了。”齐誩顺手点开他们上次的聊天记录,日期显示是在几周之前,有一段日子了,“后来我录完干音,寄到你邮箱了,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我以为你已经交给后期了呢。”   “别提了,我那时候找到过桥米线,他一口答应接剧。结果答应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拖啊拖啊,怎么催都不交音。”玉蝴蝶的声音听上去怨念很深。   齐誩表示理解她作为策划的心情。   他自己曾经是有名的“装死大神”,知道这种拖音行为会招致多大的怨气。   “我本来以为他只是在耍大牌,心想忍忍就算了,后来看见截图才知道他是因为你配另一个主役,觉得不爽,成心要让这个剧坑掉。”她幽幽地说,一边拧着护肤品瓶盖,一边斥责,“归期,你真可怜呀……碰上这种小人。”   齐誩客气地笑了笑,心思却不在这句话上。   玉蝴蝶说她有联系过过桥米线。   而过桥米线今天的反应,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个剧的存在——这就是所谓的装疯卖傻么。   从动机学角度思考,分析一下过桥米线截图上的言论,他一开始说自己“不要脸”并且不屑跟自己一起配剧,一方面证明他知道玉蝴蝶这个剧的存在,另一方面说明他这么做的理由是觉得自己人品有问题。   这个人品问题大概就是后文提到的“两面三刀”了。   这是当初黑黑们在论坛上诋毁自己时所使用的经典词汇,无凭无据,不过看样子过桥米线信了。   而到了最后,他的动机中似乎又加入了一点点嫉妒成分,嫉妒自己与铜雀台的关系,若不然也不会说什么“不会让给别人”。   那么,过桥米线这个人有两点特征:轻信,还有善妒。   齐誩的眉头渐渐拧紧。   一个轻信的人可以在微博上频频辟谣,一句又一句“瞎扯”粉碎那么多的不实消息吗?   要知道,判断一则消息是真是假除了拥有丰富的阅历,还需要出色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一个善妒的人平时也应该会小心眼,就像单位那位龟孙子先生那样处处眼红,无事生事,故意找茬。   过桥米线平时的作为自己并不了解,但……身为一个拥有庞大“苔藓党”认证的官方CP,居然不放过自己这种只和大神合作过一次的绯闻对象,简直善妒到了一定境界。这么善妒的人,在圈子中多多少少都会有闲言碎语,特别是从合作过的STAFF那里流传出来,自己刷了三年的论坛八卦,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要么,他真的非常非常会演戏。   要么,他并没有演戏,演戏的是别人——   “蝴蝶姑娘,”齐誩突然开口问,“你说他当时有答应接剧是吗?”   “是啊。”   “那么,可以现在截图给我看看你们当时是怎么聊的吗?”他的声音很平和,态度很诚恳,让这个请求听上去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请用消息管理器打开,顺手把日期也截出来,我想看看他到底骗了我多长时间。”   玉蝴蝶似乎愣了愣,搽护肤品的声音消失了。   “那天我是和他语音的,所以没有文字记录。”片刻后,她拍脸的啪啪声重新响起,“再说,QQ语音是不能录音的。”   语音……   好吧。   “那根据姑娘你的回忆,他除了答应接剧,还说过什么吗?”如果双方交流不是特别多,只是YES或者NO的回答,其实没必要专门开语音聊。过桥米线又不像自己这样手受伤了打字不方便。   “没有,他就说他接了。”   “但是你有说出我的ID对吧,不然他也不会知道另一个主役是我。”   “对呀,我有说我找你来配那个攻。”玉蝴蝶没有否认。   齐誩重新推敲一遍截图上面的对话,过桥米线的言辞相当激烈,可见对自己非常厌恶,理论上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接剧,因为故意拖音会得罪剧组STAFF,只是针对自己的话大可不必牺牲身为CV的信誉。如果真的是所谓的“放长线钓大鱼”,那么他只能说:“过桥米线这个人……做事真是太绝了,太可怕了。”   听到他这么评价,玉蝴蝶这时候忽然微微一笑。   “说得对,归期,你被他这么欺负,一定不能就这样算了。”她盖起手头的保养品,搁到一旁,开始语重心长循循善诱,“我觉得既然你是直接受害者,就应该把这张截图挂出去,论坛上、微博上都挂一挂,让大家瞧瞧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齐誩听到这里,眼睛轻轻一抬,一动不动盯着聊天窗口。   “你刚刚说……我亲自去论坛和微博挂他?”   “对呀,”玉蝴蝶耐心地劝导,“出了这种事情,是男人都不能忍,归期你怎么能忍得下去?而且这样的人你要是纵容他,他日后肯定还要欺负别人。”   论坛是消息集中地。   微博是消息发散地。   无论在哪里,自己一旦开口便是覆水难收,现在又正值《诛天令》比赛期间,一定会引起轰动。   “蝴蝶姑娘,”齐誩声音微微往下一沉,语气非一般的严肃,“论坛可以披马甲也就罢了,但是微博ID是固定的,你知道……我本人去挂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呵呵,”玉蝴蝶优雅地笑了笑,似乎在笑他多虑,“你怕他报复吗?这个你不用担心,虽然他的粉丝比你多得多,不过只要你敢于站出来揭穿他,一定会为自己争取到很多同情的,因为大家都习惯性偏向弱势的一方嘛。”   齐誩在屏幕前默默地摇了摇头。   不……不会那么简单的。   首先,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圈子里一片哗然,纷纷群起而攻之讨伐过桥米线。按照自己那么多年围观八卦的经验,这张截图上的内容绝对可以把过桥米线彻底掐到退圈,ID自杀无法重来。   然后,理所当然的,过桥米线后面的比赛也统统不用比了,因为绝对会有人去闹场的。   最后,把人挂出来的自己或许在一段时间内会受到大家同情,但是等所有人都冷静下来回头看,自己会变成一个有仇必报、惹不起的主。人们可能会想,“不问归期今天挂了过桥米线,明天指不定要挂谁,万一不小心得罪他就完蛋了”,于是渐渐退避三舍。   以上三点,完全建立在过桥米线确实说过那些话的基础上。   假如……事实并不是这样呢?   假如挂出去之后,过桥米线名声全毁退圈了,然后突然又有人跳出来说截图来源不明,说他是栽赃陷害呢?——那估计下一个退圈的就是他自己了。   怎么看怎么都是无法预测的走向,而且无论是哪一种走向,都将损人而不利己。   “算了,”齐誩轻轻抛出一句,很有一笔勾销旧帐的意思,“不合作就不合作,没必要挂他。至于他打算在论坛上诬蔑我……我问心无愧,所以随便他说。”   “归期,你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玉蝴蝶语调稍稍抬高,表现得很诧异,“你是受害者呀,要强势一点,讨回公道呀!”   略顿,继续给他列举理由。   “而且,你和他不是还在《诛天令》比赛中竞争’方遗声‘这个角色吗?那可是主角,主角你肯定想拿到冠军的吧。”她说到这里,嫣然一笑,缓缓道,“过桥米线在圈子里那么出名,说明配音方面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他要是走了,归期你就等于少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说不定可以不战而胜,那多好?”   齐誩怔了怔。   不战而胜这种想法他从来没有过,也不会有。恩怨归恩怨,比赛上他还是希望用实力说话。   于是他把这种想法表达得很委婉:“不必了,少他一个对手也不见得我会赢,不必掀起那么大的风波。”   玉蝴蝶仍旧柔声细语:“关于这点,归期你放心吧。西北的路是你们男子组的评委之一,而我和他是旧识。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给我面子——我可以拜托他到时候助你拿到’方遗声‘这个角色。”   字字句句进入齐誩耳中,在他听来,却好像听见某个机关里“咔哒”一声,有东西开始慢慢转动。   自己仿佛坐在一辆车上,车外大雨滂沱,而死寂了半天的雨刷终于动了起来,倏然扫开眼前一片茫茫水渍。   虽然还看不到太远的地方,但是……至少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晰。   齐誩慢慢坐直。   “蝴蝶姑娘,”他的声音很轻,给人以一种很谨慎,但又确实已经心动的错觉,“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啊。”   “当然不是开玩笑。”她从语句到语气似乎都在证明这个。   “为什么要怎么热心地帮我呢?”他问。   “你因为配了我这个剧被过桥米线欺负,我一方面很不齿他的行为,另一方面也很想补偿你一下啊,归期你这么好的人,值得捧。”玉蝴蝶希望捧他这件事宁筱筱也曾经提到过,理由是听了他和铜雀台合作的《陷阱》,对他产生兴趣。   “但,毕竟还有另外两位评委,最后总分如何还很难说。”他表示出了接受的意思。   “分数什么的好说,除非你发挥得实在太差,那我们也帮不了你。不过你既然能在《陷阱》那个剧里挑大梁,应该不至于会犯这种错误吧。”她笑吟吟地打消他这种顾虑,立下承诺,“官方那边也不用担心,我认识人,不会有争议的。”   是啊。   如果这时候自己去挂过桥米线,影响到他晋级,最后还因此夺冠……   那么自己就有“动机”了——   “呵呵,”齐誩突然轻快地笑了两声,改变了话题的走向,“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和过桥米线在竞争’方遗声‘,既然我要去挂他,为了避嫌还是不要有别的动作比较好。这样吧——如果蝴蝶姑娘想捧我,可以替我争取到’秦拓‘这个角色吗?说到主角的话,我果然还是更想当第一主角啊。”   玉蝴蝶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无声无息。   片刻后,她也跟着笑了两声,却没有刚刚那么殷勤了:“归期,做人不要太贪心。”   这句话说得真好。齐誩挑了挑眉。   “两个都是主角,我是’秦拓‘也好’方遗声‘也罢,蝴蝶姑娘觉得有差别?”他继续以一副天真的口气提问。   “呵呵,”玉蝴蝶微微一笑,“’秦拓‘是有内定人选的,这个你不用想了。”   内定人选?   商业性质的比赛出现内定人选不稀奇,稀奇的是她会知道。从他和玉蝴蝶以前的交谈内容判断,如果她知情,这位内定八成是她认识的人,而他大概也认识。   齐誩恍然大悟似地“啊”了一下,绅士般笑着说:“我知道了……也对,我不应该也没本事跟他争。”   字里行间不提“他”的名字,但语调上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味道。   玉蝴蝶恢复了那种明艳动人的笑容:“我就知道归期你是一个谦虚的人。老实说,像这种正常向的比赛呢……归期你去配音也没什么意思。要你对着一个女人流露感情,那是为难你,对不对?”   齐誩听到最后一句,握着鼠标的手忽然下意识有了动作,打开《诛天令》官方网站,进入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女性角色页面。在和“秦拓”配对的女一号“苏妙语”的初赛名单内,清清楚楚列着玉蝴蝶的ID。   看到那三个字的同时,齐誩哈哈大笑起来。   玉蝴蝶显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两人的交谈中断了一小会儿,直到他再次开口:“蝴蝶姑娘,我明白的——如果要你对着一个男同志流露感情,你估计也挺为难的,所以我理解你刚刚说的话。”   “归期,”她揣摩了一下他的态度,感觉他似乎真的理解了,于是再次轻轻笑起来,“我这么说也是替你考虑。你更愿意对着男人配音,对吧?”   齐誩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直弯着唇角:“说是这么说,可是蝴蝶姑娘,这场选拔赛参加的人那么多,其中应该也有和我的同类。大家配音都这么配,也没有说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要一个个分辨也挺累的。”   玉蝴蝶又拧开了一瓶保养品,慢悠悠地涂抹起来。   她意味深长地笑笑:“哎呀,其实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的。男同志呢……声音里总会有一股风尘味。呵呵,我这么说归期你别恼,有些人的风尘是很有气质的,譬如你。”   风尘——   那真是一个绝妙的词。比说“娘”要好听多了,虽然基本上意思接近。   “是呢,经常有人说我适合去配夜总会老板什么的,应该就是因为姑娘你说的那种风尘味吧。”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但表情没有,“我很好奇,什么样的声音在姑娘你听起来是绝对不同志的。”   “我想想……”玉蝴蝶动作略顿,缓缓沉吟片刻,举出一个例子,“对了,有一个我很看好的男人,比赛结束后想找想找机会和他合作。他的声音就明显很直很正派——猫咪的爸爸,你听过这个ID吗?”    第六十七章   ——我当然听说过,因为这个ID就是我起的。   ——而这个ID背后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现实中的男朋友。   ——没错,男朋友。而且我绝对不会让你跟他有任何交集的,绝、对、不、会。   齐誩很想这么大声喊出来,看看玉蝴蝶在屏幕后面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他终究没有说。   为了沈雁,至少现在他还不能说,只能攥紧拳头,独自一人默默忍受胸口那股仿佛浸在冰水深处的窒息感。他冷眼看着聊天窗口,直至他们结束这场谈话。连结束语都是彬彬有礼的,暂时保留他绅士的面具。   但是当语音窗口关闭的那一刻,再绅士的面具也会摘掉。心烦意乱,连电脑也无心再看,直接设置到睡眠状态,熄灭后黑漆漆的屏幕上映出他一点都不绅士的冷漠神情。   真……讨厌。   以前在论坛上被黑黑们掐的时候,都没有这种讨厌的感觉。   配音于他而言,一直以来都是避风港般的存在,是愉快的也是单纯的——可是现在,生平第一次对于这项爱好产生了抵触,对于自己把沈雁推上这个暗潮汹涌的舞台感到了自责。   齐誩双眉紧蹙,久久靠在椅子上令自己冷静下来。   “……别在意,其它东西都别在意。沈雁他有从中得到鼓励就好了。”   他强迫自己接受比赛的两面性。有玉蝴蝶和西北的路那样的人,反过来也一定会有长弓和蒲玉枝那样的人。黑幕什么的就留给自己承担,沈雁只需要好好配下去就可以了——见招拆招,没问题的。   “呼……”齐誩长出一口气,终于稳住情绪。   一看时间,差不多到中午了。他坐在椅子上左右辗转,到底坐不住,一下子站起身来,顺手披上一件外套便朝大门疾步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想见到“猫咪の爸爸”,等不及对方回家了。   齐誩猛地拉开门,倏然听见“哗啦”一下清脆的钥匙串碰撞声。   自己先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再吓一跳,原来沈雁正愕然站在门前看着他,手还停在半空中。   一大串钥匙晃悠悠地挂在门上,看来沈雁刚把钥匙插进去,还没来得及开锁,就硬生生被他开门的动作打断了,于是形成眼下目目相觑的局面。   “呃……你下班啦?”齐誩咳嗽一声,顺着这个动作把头稍稍偏向一边。   尽管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可是要他与沈雁四目相对,果然还是有些赧。   “你要出门?”沈雁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局促的神态,而是他一身外出的打扮,着实愣了一愣。   “哧,”齐誩听出对方声音里的茫然,忍不住失笑,先取下门上的钥匙,再伸手把怔怔站在门外的人拉进屋,“现在不用了,因为我要出去找的人已经回来了。”   沈雁明白过来的那一刻也跟着笑了笑,由着他把自己牵进门。   正赶上开伙的时间,沈雁另一边手上拎着刚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大包小包新鲜食材,两个人没顾得上聊天,先一同来到厨房,把东西收拾好。齐誩的伤患身份注定他帮不上什么忙,便静静望着沈雁把袋子里的材料一样样取出,归类。   看是看着,人却有些走神,早上玉蝴蝶说的那些话总是挥之不去。   于是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沈雁,你觉得我有风尘味吗?”   沈雁微微一愣。   齐誩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表达的意思不对,本意在说声音,可听的人一定会误解。还来不及窘迫,只见沈雁默默抬手按在唇边,低头似乎忍着什么,到底还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出来,能听见他笑的时候气息在轻快流动。   齐誩脸上有些烫。   “不是,我是说……”声音。   沈雁回过头面向他,仍是浅浅笑着,不等他说完已经伸出手轻轻把人揽了过来。   齐誩此时也正需要一个可以治愈自己的去处,而眼前这个人的怀抱完全符合条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于是闭上眼安然接受。沈雁一边手抚过他的头发,侧脸抵在他的鬓旁,低声说:“不会,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很自然。”   齐誩闻言,心里那种发闷的感觉果然缓和不少,不由得笑了笑,特地学玉蝴蝶的用词来逗他:“我倒希望自己真的有风尘味,这样就可以玷污又直又正派的你了。”   沈雁完全没明白他的话,困惑不已:“什么又直又正派?”   齐誩只是笑着缓缓摇头。   这时,他目光一斜,忽然落在眼前沈雁的衣领上,因而想起还藏在自己领子底下的那些吻痕。心底微微一热,一时间情不自禁,居然壮着胆子凑过去在沈雁脖子上也重重补上一个吻。   沈雁毫无防备,浑身一颤,齐誩却紧紧扣住他的手臂不许他动。   嘴唇烙在他颈侧那一跳一跳的脉搏上,说不清是被烫还是烫人,既是吻也是咬,忽略自己心脏那怦怦乱撞的巨大响声,耐心地慢慢吸吮,直到弄出一点淡淡的淤痕。   末了,齐誩终于低喘着放开。   微微睁开双眼。很好,总算留下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印记——   “这样,你就被我玷污了。”   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弯着眼角轻轻将额头抵在沈雁肩膀,安心沉浸于对方的温暖气息中。   沈雁怔了好一会儿,随后再次结结实实把他抱住,低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间……这么做。”   “报复啊,”他沉沉笑道,“报复你昨天晚上给我留下这些。”   他之前一直枕着沈雁肩膀,此刻才抬起头来,后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然后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开自己衣领一角,微微笑着将底下的两三点吻痕指给对方看。   沈雁这回是真的呆了一下。   齐誩自己把话摊开来讲,反倒不怎么觉得害羞了,笑盈盈盯着他的脸看,直到看见他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脸色微微涨红,这才大声笑出来。之前阴云密布的心情一下子放晴,对于即将到来的比赛似乎也不那么消极了。   一旦心情变好,饭菜也会怎么吃怎么香——这个道理果然不错。   午饭出乎意料的丰盛。他们两人平时一般只是一荤两素,偶尔会煲汤,今天沈雁居然准备了四菜一汤,明显不是寻常的份量。   齐誩一面帮忙布置碗筷,一面诧异地看着沈雁从厨房里端出这些菜,在黑桃木饭桌上满满铺开,不禁纳闷道:“怎么弄那么多菜?中午肯定吃不完的。”   “嗯,这是连带晚饭的份。”沈雁回答。   齐誩打量一下桌上的排场,晚饭确实连做都不用做了,这些足够他们慢慢吃到明天。   不过沈雁平时为了让自己吃上新鲜饭菜,都主张现做现吃,不会因为偷懒省下某一顿的做饭时间。今天提前这么早说要一顿当作两顿吃,不得不令人好奇。   “今天怎么偷懒了?不想做晚饭?”开饭后,两人双双入座,齐誩便笑着跟他开玩笑。   目前家里有能力下厨的只有沈雁,所以原因必然出在他身上。   沈雁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样问,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默不作声替他盛了一碗白米饭,添了几样菜,这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今天晚上有夜班,晚饭时间不能回来。所以预先弄好了,到时候你自己热一热就可以吃。”   这句话乍听之下没什么不寻常的,可齐誩听见后却忽然愣了愣,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   “夜班?”   “是的,从下午一直延续到晚上。”沈雁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只是苦笑。   “沈雁,”齐誩连筷子都忍不住先搁下,匆匆抓住他一边衣袖,“你……你别告诉我你要放弃今晚’白轲‘的比赛——”   沈雁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我没有要放弃。别担心,只是回来的时间比较晚,比赛应该可以赶上。”   “你夜班上到几点?”   “严格来说是从晚上六点排到十点的……不过我跟相关部门的人说了一下,用晚饭时间补回来,五点到六点这一个小时我待在医院里面,也就是说九点可以提前回来,最迟九点半怎么也能回到。”   齐誩听说,稍稍松了一口气。   很巧的是,“白轲”的场次是今天晚上的第二场,要八点半才开始,而且沈雁的编号刚刚好抽中最后一名。依照齐誩听前两场初赛的经验,轮到最后一位选手的时候,怎么也在九点半之后。   紧紧揪着沈雁袖子的手终于放开,重新执筷,然而想了想又搁了回去。   “唉,”齐誩知道沈雁工作上的事情自己不好插嘴,但还是忍不住叹气,暂时无法平心静气地进食,“偏偏是有比赛的晚上要值班,太不巧了……要不,你下午去问问,看有没有同事可以跟你换换?”   “其实今天这个夜班……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沈雁声音压得很低。   齐誩大吃一惊:“为什么?”   既然明知道会有时间冲突,为什么还要主动争取?   沈雁叹道:“你忘记了吗,明天是你去医院复诊的日子,是拆石膏前最后一次照X光片和复查。我……”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好像在斟酌自己的用词,不让齐誩觉得他给自己带来什么压力。   “不久前才发生招待所那件事,我……有点担心。在你拆掉石膏之前,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而且你从这边过去只能搭公车,推推攘攘的,还是有个人在身边照应比较好。所以我特意去问了几个同事,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跟我换明天早上的四个小时,很不巧,可以调换的时间只有今晚的六点到十点。”   平时齐誩出去工作,有相熟的同事陪伴左右,这样还好。   但是独自一人出门去医院,周围都是陌生人,自己十年怕井绳的心态作祟,怎么都放心不下。   这些齐誩其实很理解,笑容里满是歉意:“对不起,上次的事我没处理好,叫你操心了。”   沈雁轻轻作出手势,阻止他继续使用和道歉有关的字眼:“别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而且也不是完全因为上次的事……本来我就打算陪你去的,现在只是按照原计划来。”   齐誩蹙着眉,一声不响坐着。   沈雁温和地安慰道:“你放心,这里离医院总共就十分钟的路,走快点可能还不到。我一定会在轮到我上场之前赶回家的。”   齐誩无奈地笑笑:“那好吧……我会帮你把YY账号什么的都登录好,设备调好,等你回来。”   他想,只要不遇到特殊情况就好了——   然而事实上,特殊情况这种东西之所以被冠以“特殊”二字,通常都是因为它防不胜防。   齐誩一心期盼沈雁在值夜班的时候不要出状况,时不时发一条短信过去问候,但是状况远远在夜晚还没有降临前就出现了,而且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   跟玉蝴蝶聊过之后,齐誩心里基本有底,为了蒙蔽她的视线,他打算继续和过桥米线维持名义上的“敌对”关系。于是齐誩登录微博,用私信方式给过桥米线传过去一句话:“出于一些原因,我会暂时在微博上取消对你的关注,跟你早上提到的事情有关。具体私信不方便说,我会在QQ上敲你。”   发送之后,他取消了关注,使自己表面上看来对过桥米线抱有敌意。   “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在初赛阶段瞒过玉蝴蝶……”他对着屏幕喃喃自语。   关了私信后,顺手又去点“未关注人私信”。   以前他没有经常看这个特殊信箱,是因为自己微博粉丝有好几千,常常会有僵尸粉给他发小广告、小纸条什么的。自从前两天错过了过桥米线的留言,他提醒自己注意查看,以免错过什么重要消息而不自知。   没想到,“未关注人私信”里面果然有一封信。   署名非常简单,简单到如果齐誩不仔细看内容,也许手指一动就把这封私信当成广告删了——“★老五★”,这就是发信人的微博ID,因为过于简单才在两侧添上星星加以区分。   这种ID任何人都会觉得不靠谱,比前面带一个“王”字还要不靠谱。   齐誩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已经下意识把鼠标移到右上角准备删除这条留言,但是他的手指一刹那间停住了。不仅仅是手指,连呼吸也是,甚至于整个心脏都几乎停止运作。   ★老五★:不问归期先生,我知道“猫咪の爸爸”是谁,我也知道……你知道他是谁。我想先问一个问题,他来比赛是自愿的还是?得到答复后我再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谢谢。   齐誩那一刻冷汗都冒出来了,身体开始微微打颤,硬生生僵在电脑前。   不可能——   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由这三个字组成,接着这三个字疯狂重复,徘徊不去: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大部分CV的微博都是用真正的网配ID注册,“CV-不问归期”肯定就是不问归期本人,而这位“老五”居然直接找上门来,而且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告诉他“我知道他是谁,你也知道”——这绝对不是猜测的语气。   如果是以前跟雁北向合作过的剧组成员,凭借听声音听了出来,也不会找到他这里来。   沈雁=雁北向=猫咪の爸爸这件事,齐誩甚至没有告诉过关系最铁的师妹宁筱筱。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可不是震惊的时候。他克制住身体的条件反射,把冷汗压下去,用发抖的手指控制鼠标去点击这个ID,进入主页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令人失望的是,这个“★老五★”的主页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关注和粉丝都是0,显然是一个新注册的账号。齐誩甚至可以推断,这个账号是为了发这条私信给自己才注册的,应该是小号,真身没有出现。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齐誩发现此人的状态是“在线”,因为那盏绿色指示灯亮着。   “别下线,别下线!”齐誩头一次对自己的伤势阻碍到打字而感到无比焦急,口中默默念着这句话,飞快地用手指在键盘上戳来戳去,好容易才打出几个字回了过去。   CV-不问归期:你究竟是谁?   很快,目前在线的这位“老五”也回复了他。   ★老五★:我是谁不重要。请不问归期先生先回答我的问题,他参赛是自愿的吗?   CV-不问归期:……是的。   ★老五★:果然是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老五★:接下来,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过我还不能告诉你太多,只是想稍稍提醒不问归期先生你一下,使用YY要谨慎。如果他打算披马甲,不如从一开始就注册一个小号专门比赛用,这样就不必担心被人扒皮了。   ★老五★:我的建议是——他上一场比赛用的那个YY账号今晚别再用了,换个小号上,因为那天他第一次崭露头角,知道的人不多,而很多策划是事后才听录音的,没办法联络上。在现场的那些估计也没那么聪明,知道怎么扒马甲。其实稍稍研究一下就会发现他的主号到过《陷阱》剧组频道,再联系一下CAST表,如果有人注意到老爷爷音这一点怎么也能猜出他是谁的(目前除了我应该还没有人知道,哈哈)。   ★老五★:冒昧联系,是因为感觉他很信任不问归期先生你,所以特意来给你提个醒。放心,我就路过打打酱油,不是坏人~我知道的一切也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个我可以发誓。最后,祝你们比赛顺利~(づ ̄ 3 ̄)づ   齐誩看到最后一段话,感觉悬在半空中的心微微往下一放,一口大气喘过来,轻松许多——这位“老五”的说话方式看上去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目的何在,但是单单看那几段长长的建议,确实很有道理。   直接在主号上更改ID的方式到底不如使用小号安全……今天就帮沈雁注册一个新的好了,免得再被“老五”这样的聪明人看穿。   对方说完最后一段话后,齐誩打出“谢谢”两字发送过去,对方回了一句“不客气”就消失在线上。   “不行,我还是很在意’老五‘是谁啊……”   齐誩余悸未消,死死捏着鼠标不松手,目光在这个人留下来的唯一几段话里来回搜索,寻找蛛丝马迹。   然而一无所获。   这时,他的余光忽然掠过桌面上放着的手机,愣了愣,连忙拿过来给沈雁发出一条短信:【沈雁,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老五”的人?】    第六十八章   比出现“老五”这个人更让齐誩吃惊的是,沈雁没有用短信回复自己,而是直接打了电话回来。   “’老五‘?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他的?”沈雁的声音很低,而惊讶程度则正好相反。   尽管这句话是一个问句,但是仍旧可以回答齐誩提出的问题。   显然他们认识——   “原来你真的知道这个人是谁。”齐誩的好奇心压倒了担心,毕竟沈雁在非休息时间会打电话回来实属罕见。   他把自己在微博上收到这位“老五”私信的过程,以及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跟沈雁说了一遍。沈雁自始至终默默地在话筒那端听着,一言不发,好几次想说什么可都没有真正说出来,直至最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他这么说,那就照着他说的做好了……他没有恶意的。”   这是沈雁的结论。   得到结论后的好奇程度高于得到结论前,这种发展对于齐誩而言也很罕见。   于是他忍不住问到重点:“所以这个’老五‘究竟是谁?”   沈雁只是淡淡一笑:“是我以前通过配音认识的人……他那时候的绰号就是’老五‘。这个称呼当时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所以他才故意起这种Id,我想他没有故意隐瞒身份的意思。”   原来如此。   如果是沈雁配音的朋友,那么自己的疑虑便可以打消了。   不过齐誩仍有一点不解:“可是,先不说他怎么知道我们俩认识……既然他认识你,为什么不直接联系你?”   沈雁欲言又止,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我……长期性不回复他,他可能认为我屏蔽他了。”说到这里,沈雁再次轻轻叹了一声,却没有说明自己屏蔽对方的理由,“对不起,连你也牵扯进来——如果你觉得他这么做让你困扰,我会去找他好好谈谈的。”   齐誩正在怔怔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行为会让沈雁那么温和的人屏蔽他,猛地听到最后一句,忙道:“没事。至少他说的很有道理,我反而应该谢谢他。”   沈雁闻言很轻地笑了笑,并没有进一步深入话题。   这时,电话背景音里猫猫狗狗的叫唤声以及护士们的询问声使他们不得不中止交谈。沈雁还在上班,齐誩不想耽搁他太长时间,于是匆匆催他回去工作,还不忘叮嘱他一定要记得抽空把晚饭吃了。   通话结束后,齐誩一个人在桌前陷入沉思,注意力从手机回到了电脑屏幕。   其实他不赞同刺探隐私的行为。   任何一个网配圈的cV都知道这种行为令人反感。   可是,目前的信息就好像一篇写到一半的新闻稿,明明发布出去观众也可以看懂故事梗概,只是看不到故事全局罢了——对于记者出身的齐誩而言,这种感觉还真是百爪挠心,痒痒的特别难受。   “好想问问’老五‘为什么差点被屏蔽……”   齐誩喃喃道,竭力压下自己提问的强烈念头,对着一个空白的私信框里一闪一闪的光标发呆。在不知道第几次把私信框关闭又重开后,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和自己沾边,却又不至于涉及隐私的问题: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认识“猫咪の爸爸”?   留言完毕,齐誩形成了一时刷论坛,一时刷私信信箱,然后边刷边听今晚第一场比赛这种单调的节奏。   他想,既然这位“老五”专门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进行联络,应该不会用了一次就抛弃了。   果然,这个账号到了晚上八点左右再次进入在线状态,正好到了比赛中场休息时间。   他没有立刻给出问题的答案,反而转过来向齐誩提问。   ★老五★:╮( ̄▽ ̄”)╭哈哈,不是说使用yy要谨慎吗?你想知道详情也可以,不过只有我这边一直提供消息未免太不公平了。礼尚往来,如果不问归期先生愿意透露一下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当初怎么认识的,作为回报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发现的。如何?很合理的交易吧?   ……这位“老五”还真是犀利,问的问题都问到点子上。   不过,这样至少证明了他对自己和沈雁的关系了解不深,应该是yy上面有什么线索泄漏了。   目前“不问归期”和“猫咪の爸爸”的真实关系无论如何不能曝光,因为自己这边要提防着玉蝴蝶的小动作,特别是考虑到这种小动作将会影响到他们比赛。所以,即使是沈雁的朋友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齐誩暗暗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在不偏离真相太多的前提下如实回答。   cV-不问归期:我们是朋友。你既然调查过《陷阱》剧帖,应该知道我也在casT里面吧?我和他就是配这个剧认识的。   ★老五★:真的只有这么简单?这样就能让他自愿自主出来比赛?我不信。   cV-不问归期:这算是你的第二题了。我已经回答了第一题,你得先给我我要的答案,我才考虑要不要回答第二题。   ★老五★:……噗,哈哈哈哈!这个反击赞!看来你本人也不简单嘛~   cV-不问归期:╮( ̄▽ ̄”)╭   ★老五★:呵呵呵,好吧,我给你一个提示——记得“萧山老叟”比赛前你们进过什么频道吗?   齐誩看到这里,眼前仿佛有一道白光闪过,倏地照亮记忆中的某个角落。   他恍然大悟,下意识发出轻轻的一声 “啊”。   频道……就是那个自己把沈雁拉进去调整设备的频道,频道名字很有趣,叫作“唠唠叨叨”。几年前那里曾经是默默无闻的小透明cV练习配音用的频道,近两年已经荒废,齐誩一直以为挂在频道里面的都是赚积分、赚等级的“尸体”,没想到还有“活人”存在。   cV-不问归期:原来你那天在“唠唠叨叨”里面?   ★老五★:嗯……其实说起来很巧,那个频道是我一两年前常常去的地方(当然那时候不是用“老五”这个Id)。前天听完“柳溯玉”那场比赛,中间休息的三十分钟的我回到频道里怀怀旧,因为……我认识的一个人可能也会出现,所以我就挂在线上,看看人会不会来。   ★老五★:结果我突然听见有人在频道里开麦说了一句“记得换马甲”什么的(没错那个人就是你),于是我抬头一看,就这么发现你们了。   cV-不问归期:……原来都是我不小心造成的……_(:3」∠)_   ★老五★:所以我才说为了防止类似情况再发生,用小号最保险嘛。啦啦啦~╮( ̄▽ ̄”)╭   cV-不问归期:……我知道了,一定会换成小号的……_(:3」∠)_   ★老五★:不过,这件事还要他自己同意才行。   cV-不问归期:我已经问过了,他说他同意的。   对话进行至此,“老五”那边忽然间沉寂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出来下一句。   ★老五★:不问归期先生,你转达这些的时候有把我的Id说出来么?   cV-不问归期:嗯,有说。   ★老五★:那他什么反应?   cV-不问归期:他说你没有恶意,照做就好。   ★老五★:……   ★老五★:……   ★老五★:那他为什么还屏蔽我那么久!!摔!!〒▽〒   cV-不问归期:……其实他没有屏蔽你。   ——只是不想回复你而已。   齐誩自动在心中补上一句。   说不出为什么,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老五”的表现有些逗,既有想笑的冲动,又不由自主产生同情心。   ★老五★:没有屏蔽??   cV-不问归期:嗯,他自己说的。   ★老五★: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啧啧,他居然跟你说那么多……你们的关系绝对不简单啊。   糟糕……   齐誩心道不好。自己忘记了对方可以根据沈雁给出的信息量多少来判断他们的关系深浅,再往下说似乎不妥。   没想到“老五”的八卦精神似乎不比他本人差,一个劲儿追问。   ★老五★:对了,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所以你该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了——你们的关系有那么简单吗??(请看我严肃的眼神)   cV-不问归期:有,回答完毕。   ★老五★:……我不信……(︶︿︶)   cV-不问归期:是真的。   男朋友也算是“朋友”的一种,而恋人关系也算是很简单的关系——   齐誩脸不红耳不热地偷换概念。看着私信窗口内的消息不断刷新,他嘴角微微上扬,单手打字似乎也没那么辛苦了。   即使是错觉也好,他和这位“老五”似乎还挺聊得来,不会觉得生分。   从聊天过程来看,对方如沈雁所说没有恶意,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老五”只敢偷偷摸摸地通过自己来帮助他。齐誩有点想修复这一层关系,因为有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朋友很难得。   可惜“白轲”的比赛即将开始,齐誩需要一些时间替沈雁做赛前准备,不能再继续聊下去,便匆匆告辞。对方没有挽留,只是恳求他不要把他们刚刚的聊天内容转告沈雁,理由是“否则他不但会屏蔽我,可能还会拉黑我”。   这句话是他挂着宽面条泪说的。   齐誩边笑边答应。   离开微博,他用今天下午新申请的一个yy账号登6,名字和资料都事先写好了,按照官方的指示进入到比赛专用频道内。这个号他用沈雁的电脑登6,而自己的号则在另一个房间里用自己的电脑登6,使其看上去“猫咪の爸爸”和“不问归期”都同时在场,沈雁回来之后他也可以立刻跑回自己那边旁听。   见识过了好几场初赛,到现在齐誩已经基本上适应了开场喧喧嚷嚷的气氛以及过万的在线人数,阳春曲每次的介绍都大同小异,比赛正式开始前的十几分钟无论是选手还是听众,情绪都还比较轻松。   然而从官选台词公布的那一刻起,所有轻松的感觉都将不复存在。   “各位选手们请注意!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二十一分,刚刚我们已经介绍了比赛规则以及本场的三位评委,接下来我们就要公布’白轲‘的初赛台词了,请大家注意看公告!”阳春曲已经是连续三天主持比赛,可精神气依然很足,不得不令人敬佩。   齐誩紧紧盯住公告窗口。   他想把台词转述给沈雁,让沈雁在回到家之前有机会在心里琢磨琢磨要怎么发挥。   很快,公告的内容由选手编号更改为三幕场景台词。几乎是意料当中的,根据台词前面的场景提示,其中两幕都是和“方遗声”的对话,而最后一幕是和师父“萧山老叟”的对话。   沈雁推测的没错,这个角色确实有很多机会和“方遗声”对戏。   决赛将以对手戏形式进行,除了熟悉自己的角色,了解对手戏角色也相当重要。   不过也正因为场景里面有“方遗声”,公屏上的原著粉纷纷涌上来发泄怨气,尤其是数目庞大的“方”派粉丝们。   听众1:(╯‵口′)╯︵┴─┴我就知道官选台词里面肯定有跟方遗声相关的片段!!一看就想起原著情节,恨得牙痒痒的!!   听众2:(╯‵口′)╯︵┴─┴楼上你不是一个人!!【嘤嘤嘤嘤我明明那么讨厌白轲还来听现场,我一定是抖m】   听众3:噗哈哈哈,仰望上面的原著粉们。非原著粉表示毫无压力,只要是美好的青年音我都来者不拒的(捂脸)。   听众4:……不是打击楼上,但是白轲的青年音必定不美好。   听众5:……白轲的青年音必定不美好+1。他的设定是一个阴险小人没错吧?脑补应该是那种比较尖锐,比较邪气,一听就知道是坏人的类型。   听众6:入围的选手名单我研究过了,里面真有不少“一听就知道是坏人”的青年音呢!啊哈哈哈哈~   ……   “那对沈雁而言,岂不是很糟糕吗?”齐誩下意识摇了摇头。   其实不止是听众,连他自己都觉得沈雁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不“邪恶”了。   玉蝴蝶有一点说对了,沈雁开口给人的感觉即是一个正派青年,这点毋庸置疑。况且沈雁在现实生活中给自己的印象已经定型,老实说看着这些台词,他无法想象沈雁配出来是什么样子。   应该不至于会让自己笑场吧……   齐誩默默扶额。   此时离沈雁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他说过晚班没有那么忙,应该可以接电话吧。   齐誩趁第一位选手还没有上场,摘下耳机,拨打沈雁的手机号码。   “嘟——嘟——嘟……”   漫长的拨号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因为无人接听,电话公司的提示音自动响起,转入了留言系统。   齐誩愣了愣,直接挂断再试一次,仍旧无人接听。   他莫名感到一阵紧张,在座位上微微坐直,不甘心地第三次拨打这个号码。终于,在系统提示音出现的前一秒钟,电话被接通了。   齐誩长长松一口气,忙道:“沈雁,你总算——”   不料电话里却传出一个小护士的声音,脆生生地对他说:“不好意思,这边不是沈医生接听。请问您是齐先生吗?”   齐誩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对的,我姓齐。”   小护士继续说:“沈医生现在在医院里,我是助理护士之一。我们刚刚接到一例急诊,情况很严重直接送进手术室了,沈医生是五分钟前进去的,目前正在手术中。他说如果齐先生打电话过来,就让我转告您,手术可能要耽误一阵子,不过他会尽量遵守时间的。”   手术——   齐誩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询问声不由自主急切起来:“请问,这个手术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小护士想了想道:“这个不一定,要看动物受伤部位的具体损坏情况,有时候半个小时,有时候一个小时。沈医生是今晚唯一一个值班医生,所以没有别的医生帮忙,可能会稍稍久一点。”   沈雁的手术风格他很清楚,决不会因为私事马马虎虎敷衍过去,必然还是认真严谨地做到最后。   所以,手术时间上不会偷工减料的。   “我知道了……”齐誩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失态,勉强笑了笑,“请护士小姐在手术没有完成之前千万不要告诉沈医生我打过电话。我不想催促他,请让他慢慢来。”   “好的。”小护士很快挂了电话。   齐誩放下手机,心里乱糟糟一团。   他看着公屏上活跃的文字交流,以及主持人阳春曲的指示灯一闪一灭,忽然连戴上耳机的欲望都跌到了谷底。   原来不符合角色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根本无法表演。   “唉……”但是工作就是工作,不能把小动物的性命当儿戏。   直到第一位选手正式上麦,齐誩才默默地重新拾起耳机,努力说服自己至少要为了后面“方遗声”的比赛去听这一场。目前最坏的打算是沈雁没办法及时回来,届时轮到这个账号表演,他只好佯装设备或者网络出现问题而放弃资格。    第六十九章   竹林,酉时,雨。   最后一丝力气颓然用尽,倒在泥泞当中,此情此景惟有“苟且偷生”四个字可以形容。   朝廷的伏兵没有追上来,然而他也穷途末路,动弹不得。   雨水席天幕地,密密地扎破眼前的一片水洼。他费劲地眨了眨眼,奈何睫毛上也不住滚落豆大的雨滴,直渗到眼睛里去,疼得看不清水面的纹路,更看不清水中扩散开的自己的血。血腥味隐隐约约钻入鼻腔。   ——要死了。   偏偏是这种最令人不甘的死法。   在这个不知名的竹林深处,在这个天昏地暗的时辰内,孑然一身,狼狈不堪凄凄惨惨地死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意识不清地一再重复这句话。   雨声响得厉害,声音和水流一同倒灌而入,一阵比一阵急,仿佛催命般。   这时,他竟听见一个清冽的声音缓缓落下:“不想死?那你还有何牵挂?”   一惊之下睁眼,水洼里晃晃荡荡的纹路之中映出来一个白衫男子,箬笠蓑衣,不知从何处来,自何时来,岿然伫立于瑟瑟风雨中。   到此,突然空白。   齐誩猛地抬起头。   “啊……”   笔尖在纸面上虚划了一下,仍旧写不出半个字。   耳机里当前的这位选手已经开始了第二句台词,然而齐誩的笔尖原地打转了一圈,还是迟迟不能决定要在本子上写下什么样的意见。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没有办法在自己脑海中联想出当时“方遗声”回应“白轲”的语气——   奇怪……   明明这位选手配得还不错,虚弱感都出来了,垂死挣扎的味道也足够了,可他总觉得对方在情绪把握上还欠缺什么。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思维立刻短路。   官方给出的台词只有 “白轲”本人的,并不包括“方遗声”的。不过齐誩之前读完了《诛天令》原著,稍稍回想就知道台词的出处在哪里。   第一幕即是白轲遭到朝廷追杀,濒死之际被方遗声救下的场景。   为此,他还特意在yy窗口旁边打开浏览器,在网上找到《诛天令》第五部原文里面的这一段,看看“方遗声”对应的台词是什么,然后自己在下面边听边模拟对戏——没想到会有接不下去的情况发生。   齐誩配剧配了三年,不过由于工作安排太凌乱,常常凑不出时间现场对戏,一般都是自己抽空录了,然后由剧组反馈意见回来,他再按照导演的意见或者听demo返音。   这种在线对戏的形式基本很少很少用,《陷阱》正是其中之一。   而这种配音过程中一下子卡住的情况,在和铜雀台对戏的时候也曾经出现过。如今,类似的感觉再度出现。   “已经连续四个人了都还是这样……”他十分懊恼地在电脑前自言自语。   面对桌上这页标记着“4号”的白纸,心头渐渐涌上来一股焦虑感。   是因为自己不知道沈雁能不能赶上,丧失了耐心吗?   是因为自己心神不宁,没办法好好听比赛,好好写意见吗?   或许吧……   但是也不排除选手表演上存在问题。   齐誩摇摇头,勉强写下了几句评语。这是他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效仿沈雁当初给每个选手写评论的做法。   可惜脑子里乱哄哄的,杂念太多,平时擅长的逻辑思考根本用不了。   眼睛每隔两三分钟就看一下时间,手机也放在手边,希望沈雁会突然打电话回来说手术结束了,马上回家之类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再怎么如坐针毡也好,自己只能继续默默地往下听,往下写。   “没事,反正沈雁已经有一个角色晋级了,这场即使丢掉也不要紧。”齐誩自我安慰。   不过老实说,“白轲”和“萧山老叟”两场比赛非常不同。   选手要在本场出类拔萃很不容易,毕竟青年音用不着伪装,对声线控制力要求低,门槛自然也低。台词功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能不能冲出重围。   齐誩目前四位选手匆匆听完,第一幕都是中规中矩,没有出错也没有出彩。   也难怪……   “我不想死”这类碎碎念的台词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彰显不了选手的实力。   拿刚刚下去的4号选手举例,他正是那种典型的“一听就知道是坏人”的人,反派角色苟延残喘的那种狼藉感一开口就出来了。官方的语气提示“濒死”与其说是提示,不如说可有可无,因为在这种场景下角色只要虚弱一点,说话断断续续一点,很容易就能够达到要求。   相对于第一幕,第二第三幕的台词可发挥的余地更大。   第二幕是白轲起了杀机,在下毒之前与方遗声的对话。虽然整体语气上没有大起大伏,但是台词很有内容,值得一听。   第三幕则是白轲在师父萧山老叟面前为自己的卑劣行径辩解。这一幕有相当明确的语气提示,情绪激烈,适合反派的冷言冷语、大吼大叫什么的都齐全,选手们可以痛痛快快来一段爆发戏。   可惜,最耐听的第三幕并没有“方遗声”出现,那么就只剩第二幕可以练习。   那是两个角色对坐小酌的情景——   “方馆主,当初若非馆主出手相救,只怕在下已经命丧于朝廷鹰犬之手,大恩大德,此生不能忘。”   开席前,白轲先行一步点明自己敬酒的理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斟上了那杯毒酒。   这里没有任何语气提示,交给选手自由发挥。   “我当初也说过,举手之劳罢了。白兄不必一直记挂。”方遗声答得从容,酒却轻轻接了过去,一饮而尽——这部分是原著里面的描写,不包含在比赛剧本中,齐誩是直接看着小说对的台词。   至此,饰演“白轲”的选手说话都客客气气,在齐誩听来还是比较符合剧情发展的,可以接受。   可是接下来,官方的台词指示是“提出疑问”,而大部分选手真的用了疑问口气。   “举手之劳……馆主怎么能说是举手之劳呢?’听风馆‘离我当日中埋伏之处尚有十八里路,山道崎岖且逢大雨滂沱,馆主想必走得辛苦。”   ……   “不行。”到这里又断了。   不应该是真的疑问,而是反问才对——齐誩在底下悻悻摇头,他无法认同许多选手在这个地方的语句处理。自从他看完原著,总会不由自主开始想象书中的场景,一旦碰到对方表演不合脑补的时候他就接不下去了。   开场以来,他遇到过几个演技不错的“白轲”,能稍稍对上一两句台词,暂时摆脱头脑一片空白的状态。   然而每到这种注重细节处理的地方,就立刻出戏。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过于挑剔,齐誩瞥了一眼公屏。   听众的反应似乎跟他差不多。   听众1:( ̄_ ̄|||)唔……是错觉吗??感觉目前出场的选手们无一例外都……有些ooc。   听众2:( ̄_ ̄|||)应该不是错觉啦,我也这么认为……其实呢,选手们可以稍稍注意一下场景、剧情、以及说话对象本身啦。有些台词没有字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光盯着官方贴出来的部分很难把握好,更何况有些地方连语气提示都没写。【原著粉恨不得贴原文上来】   听众3:只有第三幕爆发戏里面的大吼大叫听着比较带感,前面两幕……语气怪怪的。   听众4:语气怪怪的+1oo86   听众5:第三幕有比较激烈的对白,选手情绪容易上去所以好听,而且语气也不容易有误差。可是人家明明更在意白轲和方遗声的对手戏片段啊!!坏蛋也值得好好研究啊喂!!(╯-_-)╯╧╧   听众6:其实有几个白轲听起来坏是够坏了,但是一个个都自我发挥到奇怪的方向上去……而且大家都还方向一致【噗】,难道坏蛋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吗??【噗噗噗】好吧,其实这样的话评委评分不会相差太多。只是手头上一票都还没有投出去,略惆怅……_(:3」∠)_   ……   ……   不错,“白轲”这场的难点有二:一是说话对象的台词没有贴出,不了解剧情的话容易解读错误;二是“坏人”的脸谱被模式化了,坏得太标准。   三位评委打出来的平均分基本维持在中等水平的三分,偶尔会出现一两个中上水平的四分,不过选手之间总分差距很小,晋级竞争将会相当激烈。   但是有竞争机会总比完全没有好啊。   齐誩忐忑地在椅子上频频更换坐姿,目光忍不住又扫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十点二十。   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   超过三分之二的选手完成比赛,剩下的人还不到五个。而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仍然静悄悄的,别说电话,连短信都没有——手术肯定还在进行中。   况且,从医院到小区即使用跑的也要一段时间。   “没希望了……”齐誩喃喃着,艰难地说服自己去面对残酷的现实,“手术到现在还没结束的话,绝对没有希望了。”   齐誩很想站起来,摘掉耳机,独自一人去角落里冷静冷静。   不过好几次要做出这个动作,他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到底,还是不肯放弃这最后短短的几分钟时间。   他不敢说沈雁会表现得很好,毕竟气质和声线都不贴人物。   但是沈雁的语气把握不会差,硬件方面不符合,也许可以在“软件”,即演技方面拼一拼,挤进前十名呢?……尽管现在想这些也只是空想罢了。   “3o号……”   是啊,即使出场顺序排到最末尾的3o号,也没办法无限拖延时间的。齐誩恍恍惚惚地想。   不对。   不对,好像有声音在叫这个号码……   忽然,他猛地发现这个声音是从自己耳机内传出来的。   “3o号——”   意识回归大脑的同时,阳春曲明亮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无比清晰,令他浑身一震,倏地惊醒过来!   “3o号选手,能听见我说话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阳春曲于是困惑地第三次呼唤这个号码,这次还不忘附上号码后面的Id,“3o号猫咪の爸爸选手,听到的话,请开麦检查一下你的设备——”   齐誩陡然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在自己心理挣扎期间,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十点半。   原来已经轮到最后一个选手,也就是沈雁了?   ……完了。   他的心脏一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全身血管急遽收紧,四肢冰凉,硬生生僵在座位上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不过公屏上的听众显然知道怎么反应,并且反应还很热烈,人人都在拭目以待。   听众1:╰(*°▽°*)╯yo!!猫咪の爸爸!!终于等到了!!   听众2:哼,我才不会说其实我对猫爸爸的白轲完全不抱期望,我只是特意来听他舒服的青年音的!!啦啦啦 ~【没错我上次被他的老爷爷弄哭过】   听众3:反正白轲这个角色呢,我觉得猫爸爸这种好青年(?)根本不适合,我也是纯粹来享受声音的,而且我觉得……我说不定会听到一个老实忠厚的白轲,噗。(~ ̄▽ ̄)~   听众4:o(*≧▽≦)ツ老实忠厚的白轲哈哈哈哈,楼上这位戳中我的笑点了!“猫咪の爸爸”这个Id我之前都没听说过,但是朋友们都叫我去听萧山老叟那场的录音,我就纳闷一个老爷爷有什么好听的,没想到听完后彻底跪了!非常期待你的青年音!哪怕是坏人也期待!【咦】   听众5:(┬_┬)我会说我现在都没有滚上床睡觉,就是为了听他这个版本的白轲吗……   听众6:(┬_┬)同楼上,身为原著粉其实对白轲感觉还成……没有方派粉丝那么义愤填膺,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今晚听下来,有几个选手感觉不错,都投票了,不过表演上还是有地方让我遗憾。对这位猫爸爸有所耳闻,据说拿下了萧山老叟的初赛第一??期待能听到不一样的表演。   ……   ……   “非常抱歉,猫爸爸他……大概没办法表演了……”   齐誩看着公屏上一排排充满期待的话语,心里长出一根刺,狠狠地扎得他在屏幕前抬不起头,只能沮丧地向所有人道歉。   麦克风还没有打开,这句话只是他在粉碎大家期待前的最后一次排练。   但,该面对的总是要去面对——   他缓缓一次深呼吸,完毕,闭眼再睁眼。   把鼠标移动到频道的麦克风开关上,点了一下,代表音量变化的彩色横条开始来回跳跃。   事到如今,只能装作是设备故障了。   齐誩用指甲抵住麦克风,无奈地轻轻刮着表面,人工制造出“喀啦喀啦”的杂音。   “3o号选手?”阳春曲听到这样的声音愣了愣,连忙问,“我听到很大的杂音,但是没有听到人声。请问是否是设备出了问题?”   齐誩当然没有回答。   “喀……喀啦……”   “看来3o号选手确实遇到了一点点麻烦……”阳春曲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向全场的人宣布:假如技术难题不能够马上解决,“猫咪の爸爸”将会自动失去比赛资格。尤其在听众表现出极大震惊的情况下。   听众1:卧槽!!开什么玩笑!!麦克风你给我振作啊!!┭┮﹏┭┮   听众2:卧槽!!为什么偏偏是我最想听的一个选手,猫爸爸快点搞定你的设备啊,我不想白白等一个晚上啊!!   听众3:_(:3」∠)_ 设备故障?要不要那么虐……   听众4:_(:3」∠)_ 心碎了……听不到猫爸爸版的白轲今晚叫我如何睡得着!!   听众5:猫爸爸你有手机吗!!手机登6yy也可以啊!!我都不在乎音质了,只要能保住比赛资格就行!!反正他是最后一位选手了,求官方通融通融,给他一点时间下载软件什么的啊啊啊啊……┭┮﹏┭┮   听众6:虽然也很想求官方,但是规定就是规定,破例不好吧。唉……可惜了,这届比赛有好多个选手都是因为设备不行退赛的啊……没想到猫爸爸也中枪了。   ……   ……   等待了十秒左右,阳春曲作为官方派出的主持人,似乎也不能再拖更长时间。   她惋惜地开口道:“很遗憾,3o号选手的设备似乎真的不能用。既然是这样,那么今天晚上’白轲‘场的初赛就只能到处为止了——”   到此为止。   如果齐誩在那一刻没有听到大门处传来的一阵钥匙响动,他也认为到此为止了。   尽管很轻,很凌乱,但是非常熟悉的钥匙开门声。   齐誩浑身一颤,瞬间的狂喜一涌而上——   “主持人!”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朝着麦克风高声喊停,“等一下!主持人请再等一下!”   耳机里的声音登时消失了片刻。接着,阳春曲弱弱地发出一声问话。   “咦……这位,是谁?”    第七十章   不管是谁,总之不会是“猫咪の爸爸”。   因为声音完全不同——   齐誩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喊出了声音,呼吸倏然一滞,第一反应是用手严严实实捂住自己的嘴。   身体条件反射似地一下子站起来,不料起得太猛太急,膝盖狠狠撞上桌脚,发出“砰”的一响!这声音显然也传了过去,因为阳春曲第二次错愕地“咦”了一声。疼痛让齐誩瞬间找回几分理智,连忙松开手,迅速点下那个关闭麦克风的按钮。   可惜覆水难收,现在闭麦已经补救不了自己刚刚的那句发言。   毕竟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主持人,还有成千上万的听众。   听众1:……卧槽,这位同学是谁??虽然我对猫爸爸的本音不熟悉,但这位绝!对!不!是!他!【话说我好像还听见撞到东西的声音,同学你还好吗】   听众2:Σ(っ °Д °)っ吓我一跳,这个声音和那天的猫爸爸明显不一样吧……是谁!是谁!   听众3:Σ(っ °Д °)っ不得不说这个声音还蛮好听的耶~【很清亮很抓耳】   听众4:难道是……   听众5:难道是家属??嗷嗷嗷嗷——我知道这是正常向的配音比赛,可还是忍不住狼血沸腾啊!!求真相,求曝光!!°。°(((p(≧口≦)q)))°。°   听众6:……话说……虽然语速很快听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挠墙)   ……   ……   千万别想起来,求你们了——   齐誩捂着一颗惶惶乱跳的心,眼睛盯着公屏上不断刷新的种种猜测,大气不敢喘。   怎么办?   怎么办?   自己声音辨识度很高,即使语速那么快,现场未必有人识破,但是反反复复听录音的话总会被粉丝认出来的——怎么办?   这时,书房的门猛地打开,沈雁喘着气匆匆跑了进来。   他的呼吸非常急促,鞋子和外套都还来不及脱,手里仍然拎着那串大门钥匙,随着他疾步走近的动作叮叮啷啷一阵响。因为一路飞奔回来,脸上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被寒风刮得微微泛红,汗水干涸后的一道道痕迹尚在,神情有些疲惫,目光却很执着。   齐誩在见到人的那一刻本来应该欣喜若狂,可他此时此刻笑都笑不出来,只能泥塑般立在原地,面色苍白。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怔住。但彼此都明白对方是为了什么而道歉。   “对不起……沈雁,对不起。我刚刚一着急就喊出来了……”齐誩颤声道,用手指了指麦克风。   “别害怕。”沈雁一边压住自己急促的喘息,一边丢开手上所有东西,双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稳稳按了两下,仿佛在替他压惊。其实齐誩那一声叫喊他在进门的时候就听见了,联系句子内容,目前是什么状况也猜出了七八分,于是低声道,“是我的错,是我回来迟了……别怕,能赶上了就是万幸。”   这句话说得没错。   走一步算一步吧。   齐誩认命地闭上眼睛,默默点了点头,让沈雁将自己的耳机取下戴上。   频道里的阳春曲显然还处于懵懂之中。她眼看着“猫咪の爸爸”前面的指示灯再度陷入灰暗,试着呼唤几声,没听到任何回应,而场上听众似乎都在纷纷刷屏请求她“等一下”,她只好再稍微等等。   正在此时,对方的指示灯忽然间亮起来,传来一个微微带喘,却依旧低沉刚毅的声音:“不好意思,主持人……现在可以了。”   一开口,公屏上果然一片欢呼雀跃。   听众1:〒▽〒太好了!!这个是真的猫爸爸!!【本音果然舒服≧w≦】   听众2:〒▽〒嗷嗷嗷好激动,设备搞定了吗??没有白等啊,今晚值了!!   听众3:〒▽〒吓死我,还以为听不到呢~   听众4:猫爸爸求解惑!刚刚说话那位到底是谁!没得到解答今晚睡不着啊睡不着!(满地滚来滚去)   听众5:求解惑不然睡不着!+1   听众6:求解惑不然睡不着!+2   ……   阳春曲愣了愣,也终于意识到这位才是“萧山老叟”场的那位正牌猫爸爸,忙道:“哎呀,这回是3o号选手本人上来了。设备问题终于解决了?”   “是,之前非常抱歉。”沈雁在回话期间匆匆把外套解下,稍微把衣领扯松,使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的眼睛一直在定定注视替他接过外套的齐誩,顿了一下,主动向阳春曲解释,“刚刚那位是……我的室友——设备突然间坏了,我很着急,他过来帮我调试的时候不小心出声了,还请主持人见谅。”   “噢,原来是这样啊。”阳春曲恍然大笑起来,“太好了,能在最后关头修复。”   “嗯。”   现在是夜晚十点半,说是普通朋友肯定拗不过去。当他朝齐誩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齐誩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出真相。于是沈雁选了“室友”这种合情合理又不至于曝光真实关系的说法。   然而听众们的思路远远比阳春曲发散得远。   并且,开始朝着暧昧的方向延伸——   听众1:……室友……= =   听众2:……室友……绝对是借口来的吧= = 【话说我也觉得这位室友声音好耳熟啊……】   听众3:室友什么的,意思就是同居啊!!哈哈哈哈同一屋檐下什么的好令人遐想!!(/≧▽≦/)   听众4:这位室友的声音真不错,可以求猫爸爸和室友来一发吗!!   听众5:噗,楼上说的“来一发”到底是哪种意义上的来一发嘛~讨厌,人家听了好羞涩~【胡说,你明明就兴奋得要死吧】   听众6:噗,跟风求猫爸爸和室友来一发,哪种意义上的都欢迎= =+   ……   事态的发展方向越跑越偏了。   阳春曲咳嗽一声,提醒大家比赛还在进行中:“各位听众朋友,下面我们请3o号选手做最后准备。在开始之前例行问一下3o号选手,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比赛程序正式开始,自己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齐誩这么想,自动自觉挪动脚步打算离开房间,以免影响沈雁发挥,可沈雁这时候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劲道不大,却很坚定。   齐誩愣了愣,低头对上沈雁静静望过来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的深黑色和手上感觉到的力气一样,沉稳,而又执着……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停留其中。   等等。   沈雁用口型这么对他说。   齐誩怔住片刻,轻轻点头答应,而沈雁的手并没有就此放开,还是一动不动握着他的。   公屏上的听众纷纷表示出期待,因为这位“猫咪の爸爸”上一场比赛的开场白令人印象深刻,后来甚至引出蒲玉枝为他送上的特别评语以及听众们一段又一段的鼓励。   当时只有评委发言,选手不能上麦回应。   所以,他的想法有没有产生改变其实是众人一直关心的。   沈雁这次对着屏幕,看着所有人在屏幕上给他打出的话,便仿佛是看着一座灯光已经不再刺目的舞台下方朝他微笑的观众,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首先……我想谢谢蒲老师上次给我的评价和建议,很多地方都说对了,受益匪浅,让我……可以重新审视自己在配音上的态度,以及从前看不到的一些东西。谢谢。”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并非完全静止,而是用拇指在齐誩手背上慢慢摩挲。   齐誩无声地笑了笑,手指也勾回来,故意轻轻一握,像是对他说出这些话的一种支持。   “然后,我想谢谢那些给我鼓励的听众。”沈雁温和的声音传入麦克风,对齐誩而言,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那片海——安详静谧,不过这次不是在夜色中,而是在和煦的阳光下,海潮漫过去的时候暖洋洋的。   “我之前一直没有看屏幕,因为不敢看。但是后来我真正看了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人在听,在支持。我……非常感激你们。”他低声说,“希望今天也可以给你们带来一场合格的表演。”   沈雁说到这里,公屏上的层层红花已经达到了铺天盖地的地步。   听众1:(╯‵口′)╯︵┴─┴掀桌!什么叫“合格表演”啊!绝对是高分表演啊!   听众2:(╯‵口′)╯︵┴─┴是啊!猫爸爸多给自己信心啊!   听众3:〒▽〒还说什么不敢看屏幕……糟糕我突然间好心疼啊!!母爱(?)泛滥了!!   听众4:〒▽〒每次开场白都戳中泪点是怎么回事……猫爸爸赔我纸巾!!   听众5:戳中泪点+1,但不得不说这里要配的是白轲啊!!超级坏蛋白轲啊!!现在搞那么温情到时候坏不起来怎么办!!【我的重点好像错了……】   听众6:楼上你的重点没错啊……猫爸爸你究竟为什么要选这个角色啦!好浪费名额啊!(忿忿挠墙)   ……   ……   大家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又或者说,比预想的还要温暖。   齐誩微微一笑。   沈雁和第一场那时候的反应相比已经改变很多,相信大家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来。无论比赛结果如何,是不是浪费名额,从来都不重要——沈雁向前迈了一步,这个他已经见证了。   这样,自己就可以放心离开,回到卧室自己的电脑那里旁听了。至于曝光不曝光的事,现在他无心考虑,等比赛结束再去思量吧。   正想撤退,不料沈雁非但一动不动,反而更加结实地握紧了他的手。   齐誩不由一阵迷茫。   “最后说说我为什么要选这个角色。”沈雁上次曾经说过自己选择角色的理由,这次亦不例外,“选择’白轲‘,其实更多是因为’方遗声‘的关系——”   此话一出口,公屏上纷纷冒出“咦”这样代表惊讶的字眼。群众们显然无法理解这个理由。   但沈雁继续。   “在我身边有一个对我有恩的人。虽然不像书中所写的那样是’方遗声‘对’白轲‘的救命之恩,但,他给了我很多东西,不是物质上的……却非常珍贵的东西。”   这时,沈雁忽然缓缓将齐誩的手拉过来,拉至胸前那个高度,然后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手指。   齐誩微微一颤,仿佛有火苗从嘴唇碰到的地方一路烧上脸颊,霎时一片火辣辣的。   真是……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当这个吻结束的时候,沈雁侧过脸看着他,淡淡笑着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正对心口的位置上,接着说完:“所以,为了时刻告诫自己将来不要变成’白轲‘,我想试试配这个角色。就这么多,谢谢大家。”   尽管这些话的真正含义只有齐誩可以听懂,但是群众的联想力也不容小觑。   公屏上已经完全形成一派荡漾氛围。   听众1:o(*////▽////*)o 哎哟哟哟~~~   听众2:o(*////▽////*)o 这是什么状况??是说现实中猫爸爸有一个方遗声般的恩人吗??【艾玛,脑补简直停不下来了有没有】   听众3:o(*////▽////*)o 这个理由简直了!这么一说,感觉原著好像变成了相爱相杀的狗血戏码啊!“得不到你就杀了你”之类的有没有!   听众4:(//////艸//////)原来还可以这样想……糟糕,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   听众5:猫爸爸这样就说完了吗!!这怎么行!!快告诉我你所说的现实中的“方遗声”是不是你室友!!【这样更加睡不着了好吗】   听众6:这样更加睡不着了+1oo86!会是室友君吗?嗷嗷嗷嗷,如果真的是室友君的话我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开启了……我知道原著里面有女主角,可是……白轲和方遗声果断可以来一发同人有没有!   ……   ……   “咳咳,那么3o号选手,我准备放麦下去了。”   阳春曲明显看得懂公屏上在说什么。不过为了给评委们争取时间点评,她只好开口打断众人兴致勃勃的脑补。   看见阳春曲的指示灯在频频闪动,齐誩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   他脸上还很烫,轻轻挣开手,在沈雁肩膀上象征性地捶了捶,什么也没说便静悄悄地离开书房,快步走到卧室戴好自己的耳机。   齐誩刚刚把耳机套上,第一麦序的12o秒倒计时便开始了。   为了赶时间,他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连喘气都顾不及喘,先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   奇怪的是,计时已经过去了三秒钟,耳机里面居然还没有任何动静。齐誩一时间憋不住气了,于是轻轻喘了几下——然后他才意识到耳机里也隐隐约约传出来一个人的喘息声,只不过与自己相比,更艰难,更仓促,仿佛是由胸腔深处传来的。   相当低沉,一下又一下地响。   对方喉管里似乎堵塞着什么,气息里有一种浑浊感。像是……   在雨水中——   齐誩突然间感到浑身一冷,如同脑中场景里面的雨真的一刹那间飞落而下。是的……那是滂沱大雨没错,即使没看过原文,第二幕的台词里面也给出了提示。   而且,白轲那时候是倒在血泊之中没错。   脸贴着泥泞,而雨下得大,基本上躺下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因为雨水或地面积水而感到呼吸困难。   这时,齐誩耳畔响起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不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声线。其实声线没有变化太大,只是往上提了提调子,比本音亮度更高些。   从来没有听过的是声音里面的气质。   仿佛原本的他是一柄刀鞘,鞘的质地是钝的,摸一摸也不会伤手,而且厚重坚实。   但是现在的他是刀鞘底下的一柄刀,有一股咄咄逼人的锐利——   “我不想死……”   第一句出口的时候,那种潮湿的喘气声突然加急加重,甚至听见了用力抽气时类似呜咽的声音,使后面重复的几句台词更趋向激烈——   “我不想死……”咬牙切齿,无法心甘地喊出来,“不想死……我不想死!”   同样的台词,听过二十九遍,这第三十遍却截然不同。   大部分选手在这时候都使用断断续续的虚弱语调体现官方提示中的“濒死”,通常产生的效果就是活脱脱一个即将断气的人。   这点本来是没错的。   如果把场景单独从故事中抽出来,没有人会觉得不足。   齐誩忽然间想起《诛天令》原文在这一幕之前的描写,白轲之所以会倒在这里慢慢等死是因为中了朝廷的埋伏,而朝廷伏击他的原因,是他作为“叛党秦拓的师兄”的身份。而追杀他的官兵头目也曾经明明白白说出了这一点。   白轲一直自卑于自己的身世,嫉妒着出身比他好出十倍的师弟,如今却因为师弟的关系死在这个荒山野岭。   怎么能不甘。   怎么能不恨。   所以必然是……临死前最先产生的念头。不想死,想活下去报复师弟的念头——   齐誩感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浑身一震。   这不是片段的配法。   这是联系前后文,全局式的配法。   渐渐地,耳机里那种垂死困兽般的气息逐一耗尽,慢慢偃旗息鼓,在一阵痛苦的咳嗽过后,那个人忽然发出一声很轻的呜咽:“……呜……”   听起来最怒火攻心的阶段过去了,大概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濒死,万念俱灰。   这种时候,往往脑子都稍微冷静下来了。   想起来的人不再是师弟,而是自己最亲最依赖的师父,一手将他养育成人,却不知道他就快要死在冰冷雨水里的师父。   “我不想死……”   还想再见师父一面。   同样是不甘,但是这里的不甘更绝望,更悲伤:“我,不想死……不想死。”   齐誩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这一刻停了下来,完全集中在对方的声音上。   在目睹了这样从愤怒到悲伤的转折后,一定,对这个人很好奇。   会忍不住……想救他一命,看看他执着的原因何在——   这么一想,对手戏台词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不想死?”有趣,于是理由究竟会是什么呢,“那……你还有何牵挂?”    第七十一章   耳机那端的男人声息微微一顿,原本已经虚弱下去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一阵粗喘。   “是谁……你是谁!是谁——”   语句并不是连贯的,中途被断断续续的剧烈抽气声打乱了好几次,牙齿都在发抖似的,听在耳中,让人立即意识到这个人是在一边挣扎一边说话,仿佛可以亲眼目睹他在泥潭里苦苦跌爬的动作。   官方台词上简洁地写着“是谁,你是谁”,而且句子用问号收尾,于是许多选手延续了之前的虚弱感,仅仅使用普通的询问语气回话。而且“方遗声”的设定是“白轲”的救命恩人,不少人甚至配出了一点点获救时的惊喜情绪。   但是,现在的版本完全不同于这种走向。   “白轲”疑心重,试想这个人遭到埋伏,几乎为此丧命,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不但不会令他松一口气,反而会令他比刚刚更加绝望。   ——你是谁,是追上来的朝廷走狗,来杀我的吗?   ——你问我有何牵挂,是问我还有什么遗言的意思吗?   现在出来的是这种效果。   声音里面濒死之人强烈的求生欲及惊惧心理清晰无比,字字扣人心弦。   那么“方遗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回答呢?   面前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旁观,这个人也必死无疑。   明明已经狼狈到极点,而自己的出现让这种狼狈更加不堪。   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怜。   声音不自觉地放低,轻轻浅浅没有胁迫的意思,像在安慰对方:“只是一个江湖人,路过此地,无意害你。”   对上这句台词之后,齐誩缓缓向后一靠,瘫痪似地斜在座椅上默不作声。   原来如此。   原来前面的选手没有让自己顺利接上台词,是因为这段对话的走向从一开始就不对,逻辑上不成立,配出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哪里怪怪的,所以卡住了。   没想到还可以这么配——他想。   心脏怦怦然跳得厉害,除了沉浸在剧情的紧张气氛中,更多的是一种作为cV在对戏时产生的兴奋。   换幕的时间很短,短到这种兴奋感还没有消失,又再次被高高掀起。   前面还是一副满身狼藉的模样,下一刻声音忽然如同在清水中洗过一般,尖锐气息收拾得干干净净,居然还有几分君子风度。   如果下面这句话没有用一种凉凉的、讽刺般的语气说出来,或许便是真君子了。   “方馆主,当初若非馆主出手相救,只怕在下已经命丧于朝廷鹰犬之手。”   到此有片刻暂停。   再开口时声音比原来更沉更冷,一字一句慢慢地挤出牙缝:“大恩大德……此生,不能忘。”   齐誩微微一僵。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从字里行间一丝丝渗出来,不明显,却仿佛被一把刀指住喉咙,居然说不出话。   不行……   “方遗声”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种情况下也应该面不改色,从容以对。   “我当初也说过,举手之劳罢了……白兄不必一直记挂。”压住心底的动摇,尽量用镇定的语气淡淡接过话来。   这时,耳机内忽然传过来一声轻轻的笑。   首先是从鼻子里似有似无哼出来的一丝气息,然后是两个字。   “呵呵。”   台词里没有,语气提示里也没有。毫无征兆地响起来,声音又低又沉,于一片死寂中冷冰冰地浮出水面。   齐誩怔了怔,突然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举手之劳……馆主怎么能说是举手之劳呢?”   笑容还没有散去,连着这一句台词幽幽地传入耳中,客客气气的表面下埋藏着一丝杀机——然而杀机埋得好,埋得深,绵里藏针的语调刚刚好能让人听出不对劲,却不至于露骨。   “’听风馆‘离我当日中埋伏之处尚有十八里路。”偏偏是你方遗声路过。   “山道崎岖,且逢大雨滂沱。”偏偏在那天,在那种地方相遇。   怎么可能是巧合?   一句话说得行云流水,愈到最后笑容愈浓,但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场已经卸下伪装,笔直地刺过来:“馆主想必走得辛苦。”   ——方遗声,你曾经为朝廷效力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还想继续耍我吗?   ——当初救我只不过是幌子,真正目的是一步步套出我的话,利用我罢了。   ——曾经深深感激过你的我,真是傻瓜。   ……哑口无言。   这次是真的回答不了。一句话都回答不了。   好阴冷。   好可怕。   一点作为“沈雁”的温暖都没有。现在在自己面前浮现出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沈雁的样貌已经想象不出,只有一张因为遭到背叛而微微冷笑的脸。   齐誩知道“方遗声”后面还有台词,但是他短时间内接不下去了。   原文里面,两个角色的对话进行到这里的确有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目前比赛的倒计时模式不容他去体现这些。   但是效果确确实实达到了。   当然,除了齐誩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别人。   听众1:……吓cry……【是真的……我刚刚一直往后退差点从椅子上翻倒】   听众2:……嘤嘤嘤嘤猫爸爸好可怕!!〒▽〒   听众3:心脏病都出来了好么!!说好的模范青年呢!!说好的老实忠厚的白轲呢!!快把治愈系的猫爸爸还给我,配这种角色好可怕!!〒▽〒   听众4:(扶额)他刚才“呵呵”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听众5:……第一次现场听这位选手比赛……尼玛之前是谁跟我说他声音正直又治愈的……欺!骗!我!的!感!情!之前那么温馨的开场白全是用来反衬后面的表演的吗!!“猫咪の爸爸”你赢了!!【冷汗都冒出来了,伤不起_(:3」∠)_】   听众6:……好……带……感……我是真心的,这种反差感不能更赞!!≧口≦   ……   ……   齐誩看着公屏上的评论,自己也抬手往脸上一搁,果然手心也是凉丝丝的,冒了一层冷汗。   刚刚自己完全忽略了沈雁的声线,什么正直,什么治愈,统统没有留意到。   仅仅是气质上的改变已经足够了。   第二幕结束的时候,他对沈雁配“白轲”这个角色不再有任何疑问。也许是因为以前听过沈雁不少仙风道骨的老爷爷角色,听第一场比赛心里有底,对于结果完全不吃惊。但是这次……他不得不说自己被震惊到。   “但是,第三幕应该不会有太大的突破了……”齐誩喃喃自语道。   第三幕里选手们发挥得都很好,爆发力很足,情绪没有太大偏差,沈雁最后配出来的效果估计和别人不会有太大的差距。   不过不要紧。   单凭前两幕的表演,沈雁给听众们留下的印象已经足够深刻了。即使最后没有任何亮点也——   “外面的人都不理解我,说我咎由自取……居然……居然连您也不理解我?”   这时候,耳机里猛地响起一声冷冷的质问。这是第三幕最开始的一句台词,话语中微微带着颤声,说到最后止不住大口大口开始喘气,像是气疯了。   齐誩倏地回过神来,一动不动听着。   正当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白轲”的下一句台词时,一个苍老而苦涩的声音忽然缓缓响起:“白轲……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   咦……   齐誩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按住了耳机的耳罩,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是“萧山老叟”。   是“萧山老叟”的台词。官方公告里没有显示,是原文里面那一段情节出现的台词——   “呵,哈哈哈哈……”   “白轲”的声音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癫狂的味道,笑罢,陡然厉声喝问:“我执迷不悟?执迷不悟的到底是谁!您明明知道我比不上秦拓,您明明就瞧不起我!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处处偏袒他,还不是因为您认为最适合继承门派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这段台词的巨大冲击力还未散去,又听见老人轻轻一声长叹。   “为师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撒谎!”从老人说话到被打断,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时间,一气呵成,天衣无缝,“若不是因为您这么对我,若不是因为……您当初坚持让我下山找他,我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吗!”   台词与台词之间的衔接流畅得如同真正的双人对戏。   “白轲”的声音以及“萧山老叟”的声音自由转换,完全听不出破绽。   齐誩终于反应过来,倒抽了一口气。   ——是双簧。   独一无二的,只有沈雁可以办到的双簧。   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形式的表演……   齐誩下意识捂住嘴,却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克制不住往上翘,一涌而上的惊喜仿佛一口巨浪冲击胸膛,心脏“咚、咚、咚”狂跳不止。   糟糕。   糟糕,好高兴。   明明不是他自己在表演,可当他听到最后这一幕的时候忍不住有站起来鼓掌的冲动。而公屏上面早已经炸开了锅。   听众1:……卧槽!!是双簧啊!!瞬间跪了……尼玛不能更带感啊!!(╯‵口′)╯︵┴─┴   听众2:……卧槽!!我怎么没想到他也配过萧山老叟呢!!刚才完全听不出来是同一个人在说话啊,好像真的是两个选手在对戏一样啊!!【不行了,从今天开始我要正式成为猫爸爸的脑残粉!!〒▽〒】   听众3:……最让我震惊的是……他居然把书里面的台词背下来了??【没错,我是原著党我隐隐约约记得那段对话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听众4:楼上说的是真的??我还说公告上没有师父的台词,猫爸爸是不是自己瞎编进去的,原来真的有??双簧完全超出我的预期,非!常!棒!求加入猫爸爸脑残粉协会!!嗷——(╯‵口′)╯︵┴─┴   听众5:……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了……就觉得今晚留到现在值了,死、而、无、憾……_ (:3」∠)_   听众6:听剧零零碎碎也听了两三年,我敢说“猫咪の爸爸”比我见过的很多所谓的网配圈大神实力强一百倍!!真心的,请一定要继续配音,太期待你后面的比赛了!!   ……   ……   如果有猫爸爸脑残粉协会这种东西,自己一定第一个申请入会,每天打卡。   齐誩对着屏幕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会莫名其妙一热,紧紧抿住双唇,努力压制满溢出来的情绪:“沈雁,你真让我惊讶……”   这不是为了完成表演而表演。   只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的话,不会这么用心去构思。沈雁一定有好好想过怎么回报大家给予他的支持。   “想不投你一票都不行了。”齐誩笑道,伸手在弹出来的投票窗口上稳稳打勾。   接下来的三十秒只要静静等待最终总分统计结果就可以了。   结果出来的时候,齐誩第一个反应愣了一下,第二个反应才是皱眉头。   虽然之前和玉蝴蝶聊天的时候已经有所准备,不过那么明显的小动作……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声线】:4.o,4.o,2.o,平均分3.33   【发音】:4.5,4.o,3.o,平均分3.83   【基础分】:4.5,4.o,3.o,平均分3.83   【感染力】:4.5,4.5,2.o,平均分3.67   评委组打分:3.33+3.83+3.83+3.67 = 14.66分   投票附加分:94.1%投票率 = o.941分   总分:14.66+o.941 = 15.6o1分   压分压得太明目张胆了一点吧——齐誩看到最后,居然看笑了,边冷笑边摇头。   尤其在前面两位评委都给出高分的情况下,后面一排数字更加格格不入,甚至出现以“2”开头的数字,狠狠地把所有项目的平均分都拉到四分以下。   厉害。   厉害极了——   尽管现场的投票率很高,替沈雁争取到一点加分,不过总分还是只排到第二名。以15.733分险胜的第一名选手的实力齐誩也是认可的,但是客观评价的话……那位选手的表演还是远远比不上沈雁。   面对这种打分结果,在场的人纷纷表示了震惊和不服。   听众1:= = ……最后一个评委是西北的路吧……脑子有毛病??   听众2:= = ……声线那一项每个人的脑补不同,我个人觉得猫爸爸听起来没有问题,虽然不是那种“一听就是坏人”的类型,但是语气什么的真心坏到骨子里【这里是褒义】,感染力什么的才打两分是怎么回事啊??   听众3:蒲老师给出了4.5分啊!!蒲老师说过那是她会给出的最高分数啊!!蒲老师都给4.5了旁边那个2.o多么刺眼啊!!(╯-_-)╯╧╧   听众4:第一次产生杀掉评委的冲动……今晚点评的人是谁!!强烈要求解释最后一排那些分数!!   听众5:回楼上,点评评委是交替式的,长弓老师和蒲老师轮流来,西北的路是从来不会点评的,今晚这场轮到蒲老师……可是蒲老师给的分很贴切啊!!我想听的是后面那几个碍眼的2.o和3.o的解释!!猫爸爸明明可以拿第一的……   听众6:要我说的话,我觉得前面两位评委给的分数也不客观……明明应该全部给5.o的有没有!!别的不说,就凭后面那场双簧戏,满分都不过分!!(╯-_-)╯╧╧ 【可恶,我真是太气愤了,今晚铁定睡不着觉了】   ……   ……   西北的路不参与点评,这个消息齐誩在刷论坛的时候曾经见别人讨论过。   官方给出的理由是——西北的路虽然身为上届比赛的冠军之一,但是论资历、论点评经验比不上长弓和蒲玉枝两位前辈,为了保持比赛点评的专业性,他这个评委只负责打分。   表面上看似乎很委屈,但是实际上可以随意打分,而不需要对自己打出的分数解释什么。   也许玉蝴蝶和她提到过的“官方后台的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可恶……”齐誩忍不住闷闷地给了桌面一拳,用短暂的疼痛麻木自己心头涌上来的一丝丝愠怒。   如果这些推断都是真的,那么将来自己的比赛,沈雁的比赛,过桥米线的比赛,甚至任何一位选手的比赛都会受到影响……只不过根据他们敌意的强弱,影响程度的高低有所不同罢了。    第七十二章   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巨石,胸口闷到睡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等两只眼睛彻底阖上已经是凌晨一点以后的事情。   即使沈雁陪在身边也没办法好好入睡的情况……还真是久违了。   齐誩很少让负面情绪持续到第二天,不过这次例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而他的底线,正是沈雁——   “你还在想昨晚的事情吗?”   正在皱着眉头想事情,脸上忽然贴过来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叫齐誩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   定睛一看,原来那东西是沈雁手上拎着的一个纸袋,袋子里面装着几只刚刚新鲜出炉的包子,隔着一层纸热腾腾地冒着香气。见他已经回魂,沈雁微微一笑,把纸袋从他脸上挪开:“我叫了你几声你都不搭理,现在总算有反应了。”   齐誩一时间哭笑不得:“早餐居然还能这样用,真是服了你了。”   沈雁抬了抬嘴角,并不作回应,只是打开纸袋取出其中一只递给他:“赶紧趁热吃吧,我再去买两杯豆浆。”   “嗯。”   齐誩接过那只白胖胖的肉包子,轻轻咬下去,满口温热香酥,让人可以暂时忘却烦恼。   沈雁只请了上午的假,时间有限,去医院复查时挂号要赶早。   于是他们今天的早餐不在家里弄,直接到小区外面卖早点的店铺那儿解决。四只香菇鲜肉包子,两杯现磨现卖的豆浆,再舀两碗黑米粥,两人围着店门口的一张小木桌坐下来慢慢吃。   齐誩啃着包子,目光却不由自主一而再再而三停驻在沈雁脸上,观察良久,终于忍不住问:“沈雁,你真的完全不在意么?”   对方闻言轻轻笑了笑。   “你果然还在想昨晚的事。”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像是一个局外人,“别再想了,你已经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这才是我在意的。”   说罢,还放下手中的粥勺,伸手在齐誩眉心处缓缓揉了一下,仿佛要把皱起的地方揉平。   齐誩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眉头终于微微舒展开。   “我当时真的很生气。”这句是实话,要不然自己也不至于惦记到现在。   “我知道,”沈雁点点头,神色不改,“不过最后的决定权在官方,而且官方给出的两个理由也确实很难反驳……反正只是初赛,只要能晋级就够了,我并不觉得委屈。而且……蒲老师不是也这么说过吗?”   是的,蒲玉枝的确这么说过——   当时“猫咪の爸爸”总分出来之后,听众们一片哗然,不断刷屏要求官方给一个说法。   《诛天令》历届比赛都曾经出现过分数争议,严重的甚至有人到总公司投诉。官方作为商业游戏公司自然不能无视消费者的请愿。于是当蒲玉枝点评到沈雁的时候,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刚刚被后台人员告之,要替官方……传达几句话。”   齐誩明白她的意思。   这样讲不仅仅在于说明自己是传话,更在于划清自己与所谓“官方”之间的界限。   “3o号选手,”她念出沈雁的号码时忽然低低一笑,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没有说话,停了停才道,“嗯……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这句话,这声笑,似乎都有一种无奈和感喟在内。   很奇怪,齐誩在听到她这么说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至少,这位评委明显站在沈雁这边。   那时候在场的听众估计也听出来了,纷纷排队用宽面条泪来宣泄他们的纠结心情。   听众1:┭┮﹏┭┮蒲老师……官方到底说了什么?求解释!   听众2:┭┮﹏┭┮蒲老师不能不知道要说什么啊!!一向认同蒲老师的点评,请公正地评价猫爸爸!!   听众3:┭┮﹏┭┮终于等到猫爸爸的点评了……但是那个什么官方传话听起来好恐怖,虽然不怎么敢听……可又忍不住想求个明白!!   ……   ……   “官方认为,”蒲玉枝再次强调官方这两个字,“最后一个评委的打分是有理由的。其一,3o号选手在开始之前……刻意拖延了时间,严格来说应该取消资格,不过最后只是扣分警告一下而已。”   这句话硬生生堵住了齐誩的话,令他在电脑前蓦地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没办法。   没办法,拖延时间这点是真的,他们理亏在先,无话可说。   只是想不到官方后台会在这一点上做文章……这种不能反驳的感觉实在太憋屈。   “其二,”蒲玉枝在一个短暂的停顿后,沉声继续,“官方和其中一位评委都认为,3o号选手在第三幕的表演中……有投机取巧之嫌。”   “投机取巧”——   这真是一个非常非常巧妙的词,用的时机和动机都很恰当,让齐誩心头一冷。   连蒲玉枝接下去的话,他都可以顺着这个词的深层含义猜出八成:“在第三幕里,3o号选手以双簧的形式进行表演,利用角色以外的声线,加入了官选台词以外的台词……在某种程度上擅自改变了这一幕’感染力‘的评审标准,对其他参赛选手不公平。”   ……就知道官方会这么讲。   ……就知道他们会揪住“擅自加入”这点不放。   投机取巧的定义本身就很主观,这种解释乍地一听颇有道理,实际上怎么编、怎么扯都可以。齐誩默默在桌前扼腕,只恨自己一时间找不到更有力的论点驳斥回去。   听众们似乎也产生了动摇,没有原来那么坚持要为“猫咪の爸爸”争取公道了。   可见那两个半威胁、半狡辩的理由还挺奏效的。   听众1:……投机取巧……好吧,其实这么一说好像有些道理……可是,可是我还是很喜欢猫爸爸的表演啊!!双簧是我听得最燃的一段,即使是投机取巧也好,真的很棒!!【虽然大概对其他选手不公平……】   听众2:听官方刚刚的意思,之前还曾经想取消猫爸爸的比赛资格??绝!对!不!可!以!好吧,随便了,说他拖时间也好投机取巧也好,反正他已经晋级了【而且第二名也很不错了】,我们安心等决赛!!猫爸爸加油,我还是支持你哒~(≧3≦)/   听众3:前面的确拖了很长时间,其实不能全怪猫爸爸,谁叫他设备坏了?而且我们那时候也刷屏刷了很久,让主持人再等等什么的。如果因为这样取消资格太可惜了……同意楼上的观点,晋级万岁!!期待决赛和明天的顺阳侯!!   ……   ……   蒲玉枝传达完官方的说法之后,自己先重重叹一口气,出乎意料地没有像上一场那样细细评论沈雁的表演,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官方的意思转告到此,接下来,我本应该具体谈谈3o号选手在比赛期间的表现……但是我觉得,其实我点评再多,都不如同学们自己听见的多。”   随后,沉郁的语调稍稍向上抬高,语气笃定。   “这是我第二次听3o号选手的表演,角色和他上一个角色完全不同,从声线到气质都有非常大的跨度,在听到之前我和许多人一样持有好奇甚至怀疑的态度,”她说到这里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显然我们都低估了3o号——一个角色配得好不好,像不像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活的‘。3o号的’白轲‘,我当时听的时候就只有一个感觉,感觉’白轲‘活生生站在眼前。”   这句话话音刚落,立即在公屏上引发一阵骚动,红花一朵接一朵兴奋地涌上屏幕。   由于之前的流程延误,前面二十九位选手评完,其实留给沈雁的点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但是蒲玉枝仍然在这时候沉默了好一阵子。   最后,她缓缓道:“同学们,在点评前面选手的时候,我基本上已经指出了所有值得钻研的细节,相信听到现在,大家可能比我更清楚什么值得改进,什么值得高分……我只能说,要演活一个角色相当不容易。”   “以前听过我点评的人都知道,4.5分代表着我个人的最高分。对于最具争议的’投机取巧‘的第三幕,说实话,这恰恰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即使公开和官方唱反调,蒲玉枝却无比从容,思路清晰。   “因为我听出来3o号这次不再把配音当作任务一样完成,而是如他所说,真心真意想给大家带来一场合格的表演。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而他也确确实实办到了——所以,别人怎么打分不重要,我的4.5分请拿去吧。不止是’合格‘,而是比赛迄今为止我所听到的最精彩的一场戏。公道自在人心,谢谢。”   ……   谢谢。   蒲玉枝是在谢谢沈雁为所有人带来的这场表演。   而齐誩当时也在心中向她道谢,谢谢她那句让他听得非常痛快的“公道自在人心”。他相信在场的大部分听众都跟他抱有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感激。   “有蒲老师的这些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比起夺下所谓的初赛第一名更让人满足。沈雁说出与昨天晚上一样的话,自始至终神情平静如水,默默笑着专注于手头上的事。   齐誩见他从昨晚到今早没有表现出半点失落,自己也终于没那么愤慨了。   “好吧,”但是担心不能说没有,“不过官方那两个理由很牵强,我还是觉得背后有黑幕……只能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再发生了。”   其实齐誩并不是觉得,而是认定有黑幕。   玉蝴蝶透露出来的信息应该是真的,而且商业比赛处处都是黑幕,他作为职业记者对这种东西见惯不怪。不过玉蝴蝶这一系列事情他不想贸然告诉沈雁,让他担忧。   “行了,快吃吧,吃完了还要赶公车呢。你今天复诊别耽搁了。”沈雁眼看齐誩的黑米粥还一动没动,不禁笑着催促。   两个人吃完早餐,一起搭乘公车前往省人民医院。   因为是平日,又赶上上班上学高峰期,人民医院的路线又经过不少热门站点,车上十分拥挤。齐誩手上打着石膏,不能挤也不能撞,更不能跌倒,需要一个人在旁边照应,于是沈雁一路陪同的坚持显得更加明智了。   “看来昨天晚上加班是值得的。”   沈雁从上车起便一直默默伸出手臂替他挡住挤来挤去的乘客,直到把他护送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角落,双双站稳脚跟,这才开口说话。   齐誩挑了挑眉,调侃回去:“还说,你差点因为这个丢掉比赛资格。”   沈雁淡淡一笑:“就算真的丢掉了也没什么……你对我而言更重要。”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低,齐誩却一字不漏听见了全部,当一个个字将他的耳朵填满,暖意似乎也将他的心填满了。借口车内拥挤,不动声色地轻轻挨上去,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互相偎依。   此时车上已经没有任何空位,连老幼病残专座都已经满员了,齐誩现在在的位置是专门供乘客站立的地方,非常窄小,设有一道不锈钢扶手。于是他紧紧抓住扶手,面朝沈雁,而沈雁的双臂一左一右横在他身体两侧,隔开其他乘客,为他围出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   在这样的空间里,即使贴在一起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所以齐誩心安理得地一路上慢慢感受对方的体温,连挤公车这种麻烦事居然也变得愉悦,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漫长。   “沈雁……”除了适合面对面贴近,还适合小声交谈。   “嗯?”   “其实昨晚的那场比赛,让我发现了自己配音上一个致命的弱点。”齐誩仰起头与他对视。略顿,微微苦笑着把话说完,“我可能会把决赛搞砸……假如我进得了决赛的话。”   沈雁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惊讶。   他低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齐誩自己倒是没有沮丧,平心静气地道出原因:“’白轲‘的前两幕不是跟’方遗声‘的对话吗?在你回来之前,其实我有模拟在线对戏,在其他选手表演的时候试着一句一句对台词……结果状态并不理想。”   相似的经历他曾经有过。   同样的角色,同样的台词,对着铜雀台配出来的demo他重录多少遍都不行,但是回忆起雁北向的表演,台词很顺利就能接上。   “我发现……我自己一个人配音还好,一旦我和别人对戏,对方表现如何会对我自己的发挥造成很大的影响。”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齐誩便意识到决赛赛制对自己相当不利,“后来轮到你上去表演,我很容易就被你拉进去……以前配《陷阱》的时候也是这样,这和你功底扎实有关。可是,如果我不面对你这种水平的cV台词就接不下去的话……以后会很惨。”   初赛还可以凭个人发挥取胜。   决赛不同,决赛是对戏性质,然而并非人人都像沈雁有令人迅速进入状态的能力。   “万一……遇到演技不太好的选手,我可能会临场发挥失常。”   齐誩承认自己在配音方面不如沈雁出色。   这个弱点的局限性很大,如果不能克服,他今后的发展空间将会很小很小。   沈雁默不作声听他坦白完毕,有一段时间没说话,齐誩以为连他也没辙了,不料他却缓缓开口问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试试把主动权拿回到自己手里呢?”   齐誩愣了愣。   “主动权拿回自己手里……”是指什么?   “譬如《陷阱》第一期那时候,你是在配合对方,主动权在他手里。”沈雁低声道,“其实如果你演技在他之上,与其被引导,你可以试试反引导——”   正在这时,报站的广播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下一站,人民医院,人民医院,请要下车的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从后门下车。”   “快到了。”沈雁轻轻腾出位置,方便齐誩到时候朝后门方向走。   “先把复诊的事情处理了,配音的话慢慢来吧。”齐誩笑道,“今晚我们俩一人一场比赛,除了决赛这可是唯一一次了,一起加油吧。”   “嗯。”   今天晚上的两场对于他们而言各有各的意义。   齐誩自己一开始便说过要从铜雀台大神那里扳回一局,今晚的“昌帝”即是机会。   而沈雁……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似乎很在意“顺阳侯”这个角色。希望他可以把上一场遭受的打压好好弥补回来。   省人民医院的主体结构分为门诊部和住院部两座大楼,一南一北,中间隔着一个中庭,其间零零碎碎还有一些其它附属设施。   公车站站点所在的马路其实毗邻医院侧门,而非正门。   齐誩和沈雁下车后直接从侧门进去,绕过中间的一大片绿化带,往门诊部方向走。   这个地方毕竟是省内三级甲等医院,环境方面做得不错,门诊部和住院部之间搭起一片花园式的休闲区,配有鲤鱼池、假山石、以及长廊等等,周围设有木制长凳,适合来此看病养病的人稍稍休憩用。   他们抄近道走,于是从长廊中间穿了过去。   “以前我车祸住院那时候,经常下来这个地方走走坐坐。”齐誩有些缅怀那段旧时光,走到一半,忍不住在长廊下驻足片刻。   沈雁也停住脚步,陪他一同静静站着。   长廊下来来去去的病人和家属很多,不过沈雁站的地方很靠边,基本上不会妨碍到别人走动,可是却有一个中年女人迎面走来,脚步微微有些蹒跚,显得老态,慢腾腾地似乎在竭力辨认什么。   明明旁边还有很多空间,然而那个人偏偏越靠越近。   近得再往前走几步,便要撞到沈雁身上。   沈雁刚刚一直在听齐誩说话,没有注意到有人逼近,直到对面的人的影子轻轻罩了过来,他才下意识抬起头。   “小心……”   出于医生的本能,他轻轻开口提醒。   对方的步子在这一刻似乎晃得更厉害了,跌跌撞撞迈出两三步,眼看着便要摔倒。他连忙匆匆伸出手扶上一把。   一刹那四目相对。   当他的眼睛看到那个女人的脸,神色陡然一僵,扶住她的手狠狠颤了一下。没有松开,也没有抽回,只是硬邦邦地僵在半空中。   女人直勾勾盯着他,张了张嘴。   “……沈雁?”    第七十三章   女人将声音压到最低,以至于喉咙有些嘶哑,碎碎念般又叫了两遍。   “沈雁……沈雁?”   除了他,没有人听见。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沈雁移不开视线。   女人那双眼睛已经不如多年前那么明锐,岁月使其黯淡许多,不过眼神里仍旧填满了可怕的执念——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紧紧,他浑身僵硬,动都动不了。   即使不回答,他的相貌和表情变化亦出卖了他。   女人的另一边手倏然攀上他的胳膊,死死抓住,再次朝他迈近一步:“是……你吧。”   沈雁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只不过是被她看着,喉咙便好像忽然间被什么东西勒住,气息提不上来,更别说声音。他知道自己可以摇头,可这么做除了让自己显得狼狈之外别无好处,于是他放弃了否认。   “齐誩……”   下意识喊出来。   第一次声音太轻,轻到根本不算是声音,只是开口时匆匆进出的急切气流而已。   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才惊觉自己的声带根本使不上劲,声音卡在咽喉里出不去。   此时,面前的女人几乎整个人压向他,手指扯得他袖子上的布料都绷起来,还一寸一寸越抓越上去,迫切地要把他拉过去。   “齐誩——”   第二次终于实实在在喊出口,尽管声音其实很小,却足够引起注意。   “什么?”   齐誩之前一直看着自己车祸住院时曾经走过的地方,听见沈雁叫他,这才回过头,忽然见到沈雁正扶着一位中年妇人,而且对方还歪歪斜斜快要塌到沈雁身上去了,连忙一个跨步上前搀扶。   “哎呀,这位阿姨,您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   女人微微一颤,不曾想沈雁身边会有认识的人在,肩膀连同双手一起轻轻往回缩。   齐誩没有注意到她这些小动作,小心翼翼托起她另一边胳膊,体贴地问:“阿姨,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叫护士来吗?”   女人匆匆扫了齐誩一眼。   然后,她有些尴尬地低下眼睛,默默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抓着沈雁衣袖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   怎么……她不愿意被陌生人搀扶吗?   齐誩观察到这一点,于是在确定对方站稳后也缓缓放下自己的手。他打量女人一身朴素衣裳,不像是大都市里居住的妇女,倒像从下面县市到省城医院看病的人,以为她人生地不熟,便温和地笑笑:“阿姨,您是不是要找什么地方找不到?是要挂号吗?我们正好要去门诊部,需要我们带路吗?”   女人默默听着,只是抿着唇一下又一下地摇头。   不等齐誩再问,她自己先退后一步,目光幽幽地在沈雁身上停留片刻,别开脸,麻木地慢慢走到廊下一张长凳前坐下,神态颓唐不已。   “她是病患吗?身边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真让人不放心……”   齐誩有些担心,犹豫着要不要叫护士过来。   沈雁面色苍白,眼睛茫茫然眨了两下,明明背对着那个长凳上的女人,却仿佛能看见她那孤伶伶的侧影。   “沈雁?”   当齐誩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劲,手指不经意间碰上他的手背,赫然发现那只手冷冰冰的,不由吓了一跳。   “沈雁,你怎么了?”齐誩眉头一蹙,担心他可能穿得太少,在外面冻着了。   “没事。”沈雁花了一小段时间让自己的视线重新找回焦点,却没放在齐誩身上,而是久久低头看着地面,“……你今天要复诊,别耽误了。走吧。”   齐誩正要点头,这时候,后面那张长凳上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啜泣。   是那个女人。   是那个女人在哭。   不知道为什么把脸埋在双手之中,独自一人哽咽起来。声音很凄凉,即使是路过的人也不禁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猜测她是不是有某位亲人被诊断了什么绝症。   “我,还是再去问问吧……”齐誩听在耳中于心不忍,刚刚想要折回去一问究竟,沈雁却轻轻拦住了他。   “你先去挂号吧,我来陪她。”沈雁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花了极大力气说出来的,句子不太连贯。他自始至终低着头,眉宇间隐隐浮现出一丝痛楚,可惜看不仔细,“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我到时候上楼找你。”   “好,”齐誩听说他愿意留下一下子安心许多,笑道,“反正到了医院我自己一个人去挂号也没问题,你去陪陪那位阿姨吧。”   略顿,微微笑着叹一口气。   “其实我当初一个人住院的时候心情也很低落,我想……这位阿姨可能也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吧。如果真是这样,请你务必好好安慰她,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有人陪自己说说话,心态会好很多。”   对于同病相怜的人,总会多留一分心的。   沈雁默默听着,半晌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你去吧。”   齐誩与他道别后走出大约二三十米,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沈雁还立在原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担心,顺便催促他过去。   沈雁仍旧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回过头,走向长凳上的那个女人。   齐誩心中释然,自己走进医院门诊部大楼,来到当初出车祸时被送进去的部门楼层,登记挂号,随后一个人坐在候诊大厅里静静等候公告屏幕上显示自己的名字。   大厅有几面巨大而明亮的玻璃窗,从他的位置可以见到浓密的云层闷闷地吸附在城市的轮廓线上。清晨尚且还有一片晴空,此时此刻已经销声匿迹,沉甸甸的灰色让人错觉寒冬提前到来——今天注定是个阴天。   ……希望只是阴天,而不是阴雨天。   他想。   因为他们谁都没有想过带伞,谁都没有料到会有不测风云。要是下雨就糟了——   一阵阴风凉飕飕地刮过,冷是冷,却还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天色灰暗,并非什么团圆的气氛。   沈雁闭目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走过去,走到那个女人身侧坐下。坐姿很拘谨。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气息,抽噎的声音渐渐平缓下来,掩着脸的十根手指终于张开,露出指缝背后那种哀怨的眼神。   “沈雁……”   她再一次呼唤这个名字。   这是她起的名字,尽管继承了她最爱也是最憎恨的男人的姓氏,依旧是属于她的,一辈子都无法忘掉。   他将双手在膝头交握,微微打颤,艰难地吐出那个词:“……妈妈。”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女人猛地把头抬起。   “不要在外面这样叫!”   严厉的、因为害怕而声音拔尖拔细的说话方式,和昔日一模一样。怎么会忘记呢……自己不应该忘记的。   “对不起……”半晌,他把第二句话说完,接下来即是一片空白。   组织语言的能力仿佛被这片空白侵蚀了,一点点在喉咙深处消失。人忽然间恍惚起来,手不由自主紧紧握起,因为无形中感觉到手心在疼——手心的记性居然比脑子好,还记得那时候板尺打下来的滋味。   所以,应该叫什么呢?   对了,小时候偶尔会两个人一起上街,女人曾经教过他怎么说。   “……阿姨。”他轻轻唤出口。和齐誩这样的陌生人使用了相同的称呼,为的不过是可以将这场对话进行下去,“您还好吗?”   女人听见他这么叫,愣了一愣,呼吸一时间紊乱不已。   她急促地抽气,抽了好几下才没有再度落泪,却阻止不了眼圈微微发红:“不好,一点都不好。”   不好——   仅仅两个字的重量压在心里,竟让他透不过气。   两个人并排而坐,他的眼睛没有一次看过去,只是低下去看着自己在膝盖上绷得发白的手指,生硬地问:“为什么?”   多年来断了所有联系,杳无音讯,他以为女人至少过得幸福美满。   因为她最累赘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然而女人说出来的现实却完全不是他所企盼的:“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瞧瞧,我都成了这副样子了,却没有一个人肯抽时间陪我到省城来看病。自己娘家人管不了,我爸过世那么久,我妈又长年卧病在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其他亲戚都说没空来,我先生那边也说没空来,可我知道他们只是嫌麻烦……”   说到这里,声音止不住哽咽:“我现在看到检查结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谁都不敢讲,又怎么可能会好……”   女人重新抽噎起来。   沈雁直至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屏住呼吸已久,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微微晕眩,不由得开始低喘,胸口一阵阵地闷痛:“检查结果。”   没办法直接提问。   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他问不出口,惟有单调地重复句子中的关键词,不断重复。   “检查结果……”   “检查结果……是昨天知道的。”女人把话接下去。她的声音因为哭腔而比实际年龄听上去更加衰老,更加憔悴,“说是脑子里长了一个瘤,还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医生要我留院观察,确定后再决定要不要动手术。”   沈雁感觉自己仿佛从深海中浮上来,在又黑又冷的水里待了太久,捞起来的一瞬间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只有开口,才能体会海水的涩味与咸味:“脑瘤——”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他觉得自己快要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了,不得不匆匆闭上眼,艰难地甩了一下头。甩出去的只有重逢时的恐惧,而留下来的那种恐惧则是完全不同的,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病理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医生跟我说是明天。”   peT-cT的结果只供初期鉴别判断,到底是不是恶性肿瘤还要等病理报告。   沈雁茫然地整理思路,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医学知识简单地拼合起来,试图找到可以稍稍安慰自己的信息——但他发现思考已经成为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更何况理性思考。   “如果,您最后要动手术……会有人过来照顾您吗?”他问。   女人的眼眶里布满血丝,直勾勾看着他,一声冷笑:“谁知道呢,能不能动手术还说不准,即使要手术,恐怕也负担不起这个费用。我先生这几年赌钱已经差不多把家底给赌光了,根本不会出这个钱。”   沈雁听到这里,那个理智的他微微清醒过来。   膝盖还有点儿发软,他费了一些时间才从长凳上慢慢站起身,低声说:“……请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为了方便患者,医院在院区设有几个银行服务点,就在住院大楼附近,走过去不过五分钟的路。   自动提款机的每日上限只有两万左右,沈雁直接到柜台取款,从自己平日的积蓄里面提了四万块出来,用一个信封包好,严严实实封上。他一言不发地回到长凳前,默默把这只信封塞到怔住的女人手里。   “这笔钱您自己留下来应急用,脑瘤手术大概需要这么多,希望……至少可以撑过这段时间。”   脑瘤手术一般还要配合别的辅助疗法,届时医药费或许远远不止这些,甚至是这个数目的两到三倍。   不过他经济能力有限,只好尽可能先垫上,过一日,算一日。   “沈雁……”女人攥着信封的手不住发抖,瞪大眼睛看着他,而他只是轻轻叹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然而女人神情恍惚了一会儿,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地狠狠把钱推回去,一面粗喘一面激动地喊,“不对!不对!这是不是你爸爸给你的……我不要,我不要他的钱!”   沈雁轻轻一愣,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的同时声音往下一沉,眉头蹙起:“不,我也从来不要他的钱——这些都是我自己挣的,没有一分钱是他给的。”   女人彷徨地倒退两步,站远了,静静端详他的相貌。   再怎么否认,都否认不了那个男人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否认不了……那个男人是他亲生父亲这个事实。   “沈雁,”她忽然间自嘲般笑起来,“你说得对,他根本不想要你。”    第七十四章   齐誩一瞬间以为下雨了。   他的目光被窗外一阵凛冽风声吸引过去,只见层层阴云罩顶,却还不见雨滴。   错觉而已——   医生的话让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光板的x光片上:“齐先生,您恢复得不错呢,对于尺桡双骨骨折的患者来说,算是比较快的了。”   医生往x光片上隐隐显示出骨折线的位置一指,当初的血瘀已经完全散去,骨折线几乎看不见了,医生特意用手指勾勒出来他才注意到。骨折处周围长出了一层原始骨痂,内外汇合,可以说基本达到临床愈合的标准。   “照这个复原速度,下周就可以拆石膏,开始慢慢锻炼手腕和手指。上臂的话,简单的动作应该不碍事,但是一定要避免剧烈运动和大幅度的扭转。”   下周。   齐誩眼前微微一亮,按捺不住喜悦之色:“真的吗?太好了……这样生活上方便很多。毕竟总是让人照顾,心里会过意不去。”   医生闻言搭上一句:“您恢复得那么快,肯定被家里人照顾得很好。”   齐誩笑笑:“嗯……饮食和作息都比以前好很多,平时也很小心不让我摔着撞着,应该跟这些方面有关吧。”   医生恍然大悟似地“噢”了一声,边写复诊报告边说:“您爱人对您可真体贴。”   齐誩听到那两个字愣了愣,回过神后唇角不自觉微微往上翘,颔首笑道:“是啊……我爱人的确很体贴……非常体贴。”   复诊结束后,齐誩从医生办公室内走出来,第一个动作便是朝候诊大厅大步迈去。   他在等候期间曾经给沈雁发过短信,告之自己所在的楼层和位置,然而两条短信发出后都没有得到回应。正准备打电话过去,屏幕上却刚刚好排到了他的号码,还有一个护士过来领他去拍x光片。齐誩当时只好发出第三条短信:【我先进去了,你上来的话在候诊大厅等我就好。】   现在正经事办完了,他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查阅短信和电话记录——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他们还在聊吗?   正想拨通号码,忽然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坐在大厅内,神情怅然,侧目望着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天,不声不响。   “沈雁,”齐誩松一口气,放下手机迎上去,“原来你已经到啦?”   听到他的声音,椅子上的人微微一颤,有些恍惚地转过头看着他。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抬起手,做出一个向前摸索的动作。   齐誩不明所以,却很自然地伸手接过,轻轻握住了。   ——手有点冷。   齐誩心道,不由自主握得更严实,争取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对方。   这个动作给他们招来了大厅内不少古怪的视线,甚至有人一边咬耳朵一边对他们指指点点。不过沈雁没反应,齐誩亦视而不见,照旧在他身旁坐下,完全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怎么了,怎么不回我短信?”齐誩笑问。   “短信……”沈雁声音木讷地重复着,稍稍停顿,好像终于想起了这个词的意思,有些疲倦地闭上双目,“抱歉……我,刚刚一直没留意手机。”   说罢,另一边手默默地在脸上抹了抹,似乎在强迫自己清醒。   齐誩很少见他这样。   况且他们今天早上出门时,沈雁的一举一动都很正常,以致于落差更明显。齐誩心里暗暗咯噔一下,想来想去,从时间上分析的话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你跟那位阿姨……”是不是聊了什么事情?   “你复查怎么样了?”沈雁这时候忽然开口,轻轻截住他才说到一半的话。   齐誩见他这么问,只好先把医生对自己说的话简单复述一遍:“复查结果挺好的,从手术到现在没有出现过移位,x光片上面的骨折线愈合得差不多了,骨头已经慢慢咬合。医生说……估计下周就能拆石膏。”   最后一句齐誩下意识将语速放慢。   他知道,什么时候拆石膏曾经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因为这关系到他在沈雁那里借住时间的长短。   虽然自己已经计划好以后买车,不过首付要提前准备好,而且购车手续短期内办不完。如果电视台的领导要求他马上回去工作,他可能真的要暂时搬回公寓,和沈雁分开一阵子。沈雁本人也应该知道这一点。   意外的是,沈雁听完后一言不发,惟有握着他的那只手缓缓收紧。   “……我,要怎么做?”   半晌,才听得几个字沙哑地传来。   齐誩一怔,一时间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外面灰烬般的天色仿佛填埋在沈雁的眼睛里,暖不起来,也活不过来。与其说在提问,倒不如说他在喃喃自语:“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更需要我?”   那句话是沈雁上午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归途路上,他一直缄默到底,无论齐誩再怎么问他他也只是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齐誩当然不信。   “我一直都很需要你。”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公车上的时候,齐誩轻轻挨上他的胸膛,四目相对,再一次低声重复自己在医院那时的回答。沈雁无声地与他对视,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没搭腔。不管齐誩告诉他多少次,他都是相同的反应。   齐誩知道他的问题其实没有字面上的那么简单,更复杂也更晦涩。   明明意识到了,却给不出更好的答复。   这种矛盾令齐誩感到焦虑——   “小家伙,你不是也很需要他吗?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告诉他?”   “喵?”   小归期自然听不懂这些话,继续没心没肺地在他怀里练习打滚,一副填饱肚皮后懒洋洋不问世事的模样。   齐誩开始有些羡慕猫的精神世界。   回到家后,沈雁除了不说话,一切举止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两样。首先一声不吭地来到小归期的窝前,给饿得喵喵叫的小家伙磨碎了半碗干粮,拌好又香又甜的奶糊,接着静静坐到一旁用手轻轻梳理它耳窝处的绒毛,舒服得小家伙眼睛都眯成两道缝儿。   他看着小归期埋头苦吃,齐誩便看着他。   见到小猫咪很享受自己给予的照顾,他唇边挂起一丝淡淡的笑。仿佛那种“被需要”的空虚感被填上少许,却又远远不够。   “我去准备午饭。”   良久,沈雁起身。   连这唯一一句用来打破沉默的话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而且说的时候,眼睛还是没有看向齐誩。   我来帮忙。齐誩本来想这么说。   可一想到沈雁那句“让你更需要我”,自己帮忙说不定还有反效果。齐誩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一个人留在客厅里陪小归期玩耍。只不过视线一直时不时瞥向厨房里那个默默忙碌的孤独背影。   “是因为我说下周可以拆石膏,让他想到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不安吗?”   小归期天真地竖起耳朵,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主人,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一直锁着眉头自言自语,让它直想用毛茸茸的爪子挠开那里。   “又或者说,他觉得……我不够依赖他?”至少字面上的分析是这样吧。但,沈雁这么想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小归期听得糊里糊涂,恹恹地打了一个盹儿。   齐誩轻轻叹息的声音于它而言除了催眠作用,没有更多意义。于是伸了一个懒腰,自顾自钻到齐誩衣摆下面边取暖,边瞌睡。   突然,厨房内传出“锵”的一声,似乎是刀跌落在案台上的声音。   齐誩心里一惊,迅速翻身而起,殃及正睡得朦朦胧胧的小归期一骨碌滚到地板上,顿时滚作一团毛球。   “喵——”它无辜地站起来抖了抖毛,细声细气地抱怨主人动作鲁莽。   然而它的主人却已经来不及回头,只顾得上匆匆朝厨房赶去。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齐誩人还没有进厨房,焦急的声音已经到了。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个人的后背,肩膀微微向内收拢,头低着,正自己握住自己另一边的手。   这个姿势代表什么,齐誩大致上猜得出来。   大步走近一看,案台上果然不出所料躺着一把菜刀,刀刃上沾着血,零零星星在白色瓷砖表面连成一串,连砧板边缘都捎上了。齐誩倒抽一口凉气:“你割到手了?快给我瞧瞧——”   沈雁缓缓转过头来。   那副神情出奇平静,静得如同丝毫没有感觉到手指上的疼痛,只是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右手握住左手,也没有主动止血的意向。齐誩焦急万分,一把扣住他受伤的手,半强迫地拉过来细细看。   还好……切得不是特别深。   齐誩一时情急,想也不想便低头含住了。舌面轻轻抵住伤口,血腥味立刻在口中扩散开,那股类似于铁锈的味道让他双眉渐渐蹙紧。   齐誩这个举动好像终于让沈雁找回了片刻清醒,失声唤道:“齐誩,我没事……”   他完全没在听,坚持把血渍弄掉。   “齐誩。”   沈雁第二次开口叫他,声音比之前更低更沙哑,能把听的人的心都磨软了。听见这样的呼唤声,齐誩不自觉松开口。   沈雁在那一刻将手指轻轻抽离,齐誩抬起头,正想问一句“你怎么会切到自己”,那只手却毫无征兆地转过方向,扣住了他的下颔。齐誩微微一愣,来不及看清对面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因为惊讶而产生的一丝抽气已经被无声无息堵上了。   在他们至今为止所有的吻里,这是少见的,由沈雁主动的一次。   虽然时间和地点在意料之外,但是无所谓。齐誩可以清晰感觉到里面满溢而出的感情。执着,而且强烈。   “唔……”   他低喘几下,顺从地闭上眼睛去慢慢厮磨。   沈雁整个人压过来。   齐誩无法再退,腰眼抵住了案台边缘,右手迷迷糊糊沿着他的衣袖向上摸索,不由自主扳住那个坚实的肩膀。   炉灶上的一锅汤正在慢慢煨烧,文火熬了半个小时,此时袅袅冒出大片白雾,在熹微的光线中填满整间厨房。陶制锅盖因为汤汁沸腾的关系一下一下被顶了起来,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将他们一起一伏的呼吸声掩盖过去。   “沈雁,”齐誩借着一次短促的换气匆匆提醒,“你的伤,还没有……”   处理好。   剩下的三个字没能说完,沈雁欺身俯下来的动作阻止他继续说,濡湿的唇再次贴到一起,在他微微的喘息中纠缠。   嘴里还残留着血的味道,涩涩的,使他下意识不让这个吻加深,但沈雁依旧闯了进来。   那种味道想必沈雁自己也尝到了——   齐誩迷惘地将眼睛睁开一线,于近距离内悄悄端详面前这个男人。   太近了,反而看不清。   只知道,那张脸上并不是一种沉浸在愉悦中的表情,相反的……有那么一点点痛苦。   “喵?”   闻声而来的小归期一脸茫然地望着两位爸爸,尾巴晃来晃去。   脚下传来的猫叫声猛地让齐誩清醒过来,脸上一热,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推开沈雁。   “都说你的伤还没有处理了……”   他边喘边说,拉住了沈雁还在流血的手。   沈雁此刻的神情似乎不那么低迷了,已经恢复了一丝理智。他默默看着齐誩为他清洗伤口,欲言又止。   半晌,他忽然又靠过去,似乎很虚弱地把头埋在齐誩肩上。   齐誩愣了愣,低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然我们中午出去吃好不好?”   沈雁的声音听上去像感冒一样,鼻音有点儿重:“不用了,饭菜很快就好。我先去找东西消毒止血,你带小归期回去吧……厨房里东西多,别伤到它。”   齐誩侧过头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相对正常了,这才犹豫地点了点头。   在沈雁家中,齐誩最喜欢的灯是饭桌上那盏白色吊灯。因为它的光又厚又暖,人坐在下面,更容易坦白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有句话自从他跨进家门起一直酝酿到现在,终于说了。   “你下午回去上班的时候,我能不能去探班?”   沈雁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手上还贴着一枚创可贴,是刚刚贴上去的。   这枚创可贴的存在多多少少让沈雁下面的话缺乏说服力:“别担心我,我没事的……你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齐誩苦笑。   沈雁这么细致谨慎的人,居然会有因为走神而切到自己手指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叫人担心。他沉住气,换了一套说辞坚持自己的原计划:“反正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跟庞护士长聊聊天。要是她也没空,我就把本子带去,在你办公室里刷刷网页什么的。”   沈雁沉默了一会儿。   即使沉默,在一片静寂之中齐誩依旧能听见他有些失去规律的呼吸声,比平时短促,亦比平时沉重。   “不,齐誩。”沈雁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干涩地说,“今天……不行。”   “为什么?”这其中的原因正是他最想知道的。   “因为我……今天确实有些不舒服,工作状态可能不会很好。”所以,更加不想让你看见。   沈雁说完之后自己先叹了一口气。   齐誩曾经说过,自己工作时的模样是他最尊敬也是最欣赏的,不能让这样的印象被现在这个不争气的自己毁掉。现在这个自己除了以工作为由暂时一个人冷静自我、一个人消化负面情绪之外,再没有别的念想。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调整过来。而且今晚是你的第一场比赛吧?你应该留在家里好好准备才对。”沈雁朝他轻轻一笑,尽管笑容有些勉强。   “那,我就陪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总可以吧?”   齐誩这时候突然追问一句。   沈雁没想到他还会讨价还价,愣了愣,到底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出门的时候,齐誩决定把小归期也带上。   毕竟小家伙长到那么大还没有多少时间和同类一块儿玩耍,医院里说不定能遇上几个。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吻起了作用,沈雁没有之前那么沉默了,一路上听齐誩说话,偶尔也会答上两三句。   到了医院,齐誩不忘先去和护士长庞女士打招呼。   她似乎把齐誩误认为是沈雁的邻居了,对于他们一起出现的事情完全感到不诧异,还一个劲地说巧,说他们两个有缘,住都住得那么近。正在他们笑着寒暄时,一名小护士走进来,对刚刚穿好白大褂的沈雁道:“沈医生,昨晚手术那只小狗好像已经度过危险期了,请您过去确认一下。”   齐誩听说是昨天晚上那场手术,内心一动,忙问:“我能一起去看看吗?”   沈雁轻轻点了点头。   他领着齐誩来到住院区的一间隔离病房。打开门,只见房间里静静卧着一只两三个月大的中华田园犬,大半个身子被一层软绵绵的棉被罩住,惟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伸出来,毛色很浅,是那种麦穗般的淡淡的灰金色——看着很温暖。   狗狗的两只耳朵因为虚弱而耷拉着,眼睛闭起,听到他们走过去的脚步声才微微睁开一条缝。   不过身体仍旧一动不动。   “它被车撞了,送过来的时候内脏受损,内出血很严重。”沈雁低声解释道。   齐誩光是这么听他转述都有些惊心,想必当时狗狗的样子一定更加让人不忍直视。心里默默这样想,于是放轻步子走近,仔细观察这只小狗。   这时候,怀里的小归期探出头,也直勾勾望着狗狗叫唤:“喵~”   对方没有回应,于是小归期奋力挣出一边爪,在半空中伸过去想要挠一挠狗狗那两个无精打采的耳尖。   “嘘……别闹,狗狗生病了要休养。”齐誩连忙退开一步,以免小归期惊到对方。   “喵喵喵!”小归期委屈地用肉垫狠狠拍打他的手臂抗议。   说来也怪,那只小狗听见小归期一阵喵喵乱叫,眼睛反而完全张开,黑溜溜的眼珠子十分湿润沉静,安详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一猫。   沈雁把手轻轻放落在它身上,摸了摸它两只耳朵中间那块地方。指头划过去,一来一回,温柔至极。   它的眼睛定定睁了一会儿,终于重新阖上,再度回到安眠状态。   “虽然度过了危险期,没有发炎发烧的迹象,但是还要留院观察一阵子才保险。”   齐誩闻言,忽然想起以前自己做过的采访,主要是关注小动物们接受救助后的安置问题,便问:“等它完全康复了,它的主人会来接走它对吧?”   这时候,沈雁微微一顿。   齐誩注意到他的脸色有所变化,并且……不是一种好的变化。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齐誩正准备把话岔开,沈雁却缓缓开口:“……不,送它过来的人只是路过的好心人,说它的主人当时觉得它救不活,即使救活了也活不久,所以……已经不要它了。”    第七十五章   沈雁说完那句话,自己低了低眼睑,不再言语,只是抽出口袋里的钢笔,埋头在狗狗病床前的病历卡上做记录。   当他写完的时候,病房内仍旧一片死寂。他这才发现齐誩也半天没开口。   “呵呵。”   重新开口时竟是自嘲般笑了笑。   沈雁一怔,轻轻抬起头看过去。   齐誩笔直地站着,眼神里不见半点笑意,唯一体现出“笑”的地方只有唇角处微微上扬的弧线而已。   “我爸爸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声音很镇定,又平又单调,仿佛是用老式打字机一个个字敲出来的那么机械,完全不像在说自己的事,“他觉得儿子’改正‘不了,即使改回来,也一定会再犯……所以干脆不要了。”   说毕,连唇角的弧度也缓缓扯直了,面无表情,不作声地把小归期举到颈窝那儿,埋下头蹭了蹭。   沈雁见状神色一变,微微张开嘴却说不出什么。   齐誩这时候又一次笑起来,不过这次是真正的,坦然的笑:“但是无所谓了。这只狗轮回后肯定会找到一个新主人……而我,已经有了你。我相信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   小归期好像听懂了大归期的话,也跟着喵喵直叫。   沈雁的眼睛里出现了些许动摇,默默注视了齐誩很长一段时间。手指稍稍一动,不经意间摸到了自己中午贴上去的创可贴,让他想起齐誩手上也曾经有伤口,也曾经贴过这么一枚创可贴——注意到这个共同点,呼吸忽然间变得简单多了。   “……现在,先让小狗好好休养吧。它昨晚刚刚动完手术,状态还不理想,没办法正常沟通。”   沈雁缓缓按住自己手上的伤。一阵沉默过后,他回到原先的话题上。   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小归期毛茸茸的脑瓜,微弱地笑笑。   “等小狗稍稍恢复了,再带小家伙过来陪它玩吧。要不然……小家伙说不定会以为狗狗不愿意理睬它,会难过的。”   齐誩听见他这句话,忽然眼眸一闪,顿悟到什么似地定定盯住沈雁看了很长时间。   良久,他眨了眨眼,接着不动声色地默默把小归期揣紧。   “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了。”齐誩突然开口,自己否决了留在医院监工一个小时的计划,“你说得对……今晚有比赛,我得在家好好准备才行。”   沈雁愣了愣。   不过,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而是一动不动看着齐誩。   “你工作结束了就回来,”齐誩微微朝他一笑,不作更多解释,“我在家里等着。”   不待沈雁回答,齐誩又把小归期端到靠近小狗的地方,循循善诱道:“来,来跟狗狗告别。告诉它,等它好起来了,你再来找它玩。”   小归期懵懵懂懂地被齐誩托在半空中,发现那层麦穗色的皮毛近在咫尺,忍不住爪子痒,照头便要挠下去,不想被齐誩阻止了。经过几次纠正后,它终于明白了要领,轻轻将肉垫递出去,触到狗狗的头顶,安抚似地拍了拍。   “乖儿子,就是这样。”齐誩低头用脸颊狠狠磨了磨小归期的耳朵,以示嘉奖。   “喵!”小归期荡漾不已,兴奋地再轻轻拍一下。   小狗始终没有睁眼,只是眼睛眯起来的那两条缝有过一丝颤动,睡得安安稳稳。   ——我工作结束了就回去。   把他送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沈雁这么说。字面上只是在重复他刚刚的话,但意义不同。   齐誩心里沉甸甸的,独自一人抱着小归期走在回家路上。   脚下有路,心里也有路。   不一样的是心里的路刚刚见得一点光明,前方几米远的地方勉强能照亮,再前面就看不到了,黑漆漆的一片。   他并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但,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感觉不应该再贸然前进。至少在沈雁自己还不愿意出来照明的时候——   突然,手机铃声大作。   齐誩的思路就此中断,只好暂时把小归期放下,掏出手机一看,看到来电Id是“筱筱”两个字的时候条件反射似地一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宁筱筱打电话都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尤其在昨天晚上出了意外的前提下。   齐誩苦苦斟酌了三秒钟,决定无视这通电话。   现在还在大街上,把小归期丢在一边也不妥。于是他按下静音键,把手机塞回去,卷起小归期继续匆匆往家里走。   从接到第一个电话到迈进家门口只有短短五分钟时间,等他收起钥匙,安置好小归期,再回头应付手机的时候,未接来电的数目居然已经激增到十一个。   齐誩没办法,只好在第十二个电话打来的时候接通了。   “喂?筱筱,什么事那么急啊?”   “师——兄——”电话那头发出非常不淑女的咆哮声,对他迟迟才接电话的行为表示愤慨。但是愤慨很快让位于她的求知心切,“师兄!那个人是不是你!”   ……果然,不是,好消息。   齐誩深深吸一口凉气,不得不假装糊涂:“什么是不是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宁筱筱的声音大到他必须把手机拉到离耳朵十公分的地方:“就是昨天晚上’白轲‘比赛里面那个人啊!”   ……糟糕。他暗暗道。   “那场比赛我有旁听,”这句话是实话,下句话就是混淆视听了,“不过我又没有报名’白轲‘这个角色——你到底在说谁?”   宁筱筱被他这么一绕,绕得音量直接下降几个台阶,稍稍平静了:“你……只是旁听?”   “嗯。”虽然后面不小心开口了。齐誩默默腹诽。   “呃,难道我真的耳残了么……”她的碎碎念让齐誩听得一阵神经紧绷,生怕她识破什么,“我昨天晚上没空听现场,今天利用午休时间听录音……听到后面吓了一跳。有个人的声音跟师兄你好像!”   “筱筱你到底在说哪位选手,我没什么印象。”选手当中确实没有和自己声音相似的,所以,这么说也不算作弊。   “不是选手啦,”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积极起来,“师兄,你应该记得’猫咪の爸爸‘这个Id吧?网配圈里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个Id,在《诛天令》比赛里面的表现简直了……现在人人都在讨论他。”   “我知道,”要是告诉你你其实见过他本人,你一定会心脏病,“不过我和他的声音根本一点都不像。”   宁筱筱似乎已经默认他是局外人了,大大咧咧地说:“哎哟,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的那个室友。你旁听的时候应该有听到吧,就是那个叫主持人等一下的人。”   齐誩默默听师妹讲述自己的黑历史,哀悼了一下那时候自己死掉的智商。   “我有听到……”   “是吧是吧,是不是很像?”   “不像。”因为根本就是。齐誩默默望天摇了摇头。   “很像好不好!”宁筱筱完全不知道他内心的翻腾,自顾自八卦道,“我跟你说,那个室友的身份在论坛上好多人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在研究是不是你。其实我也觉得应该不是……但还是着急呀,所以赶紧打电话来问问本人。”   别的都没听进去,独独那句“已经有人在研究是不是你”仿佛一口闷雷落下,让齐誩脑中嗡嗡一响。   这么快?   虽然心理准备是有的,不过没想到才第二天就被人扒皮了——   “你让她们自己研究就好了,别去凑热闹。”齐誩既没有承认,也没有明确否认,对宁筱筱他决定给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宁筱筱因为上次《陷阱》剧帖里面维护齐誩反而招来更多黑黑,心下理亏,这次当然不敢再擅自出面。   此时正是一般单位上班时间,这通电话是宁筱筱偷偷摸摸抽空打的,讲不了多长时间就匆匆挂了。齐誩心情纠结地放下手机,立刻进房间把自己的电脑打开,直接找到论坛里面那个讨论《诛天令》比赛的帖子。   经过这么几天的赛事,帖子已经一跃成为当下最热门的帖子之一,足足翻了八页。   并且,楼层还在不断地噌噌噌往上盖。   昨天最后一场比赛俨然成为话题焦点,而最后一名参赛选手“猫咪の爸爸”则是当之无愧的关键词。   “猫咪の爸爸的室友”也因而引得众人喋喋不休。   【2o82楼】:   我敢说那位“室友”的声音我绝对在什么地方听过!!   刚刚听比赛的时候太投入了,一时间完全忘了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卧槽,好想知道“室友”是不是也混圈的!!是不是某个cV!!(难道要我回去把听过的剧重新听一遍吗……那也太虐了吧〒▽〒)   【2o83楼】:   室友君的语速太快了……其实听不清楚。不过如果猫爸爸参加配音比赛,室友也知道的话,那么室友很可能对配音这个圈子不陌生,就算不熟悉至少也不排斥吧……说不定同样是cV?(那么好听的声音,不配剧好可惜啊)   猫爸爸的“白轲”不能更给力,双簧完全让我呼吸暂停了有没有?没想到他配坏蛋也那么出彩!嘤嘤嘤嘤完全化身为脑残粉的节奏……后面被官方压分什么的,只能呵呵了。不过没关系,相信室友君会安慰他的~   要是他们俩可以一起配剧就太美啦!~\(≧▽≦)/~   【2o84楼】:   噗噗噗,虽然楼上说得我也开始荡漾了……不过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现实中好声音其实挺多的,网配圈圈子那么小,也许只是山外山人外人呢?我认识的人里面不乏声音动听的,但是和这个圈子完全扯不上关系。   而且,声音好听不代表配剧一定厉害(当然猫爸爸本人我是很欣赏的,硬要说他室友的话就有点那什么了……)   【2o85楼】:   同意上面姑娘说的。   我觉得大家太兴奋啦,人家搞不好就是一个普通室友,只不过声音条件不错,就被你们纷纷说成是圈内的cV……这个揣测未免太无凭无据了。   “猫咪の爸爸”比赛确实精彩!!官方硬要说他投机取巧我也……╮(╯▽╰)╭   大家应该把关注点放在选手本人身上,而不是那个室友身上。   说室友声音像谁谁谁的,也许只是错觉而已。   ……   ……   “2o85姑娘,你说得真是太好了!”齐誩简直有一股上去拇指按赞的冲动。   然而他看到这里时的微微欣慰感,一下子被下一层楼毁得渣都不剩。   【2o86楼】:   即使是我的错觉也好……我忍不住想说——这个“室友”的声音,有点像不问归期啊。   原……来……是……你……吗……   齐誩顷刻感到自己一口气顺不过来,硬生生给噎住了。   自从2o86楼最先提出这个观点,下面很快出现附和的声音。而且令齐誩心情矛盾的是,这些表示同意的人大部分都是默默喜爱他的忠诚小粉丝们。   【2o91楼】:   啊!!终于有人说出来了!!其实2o86楼完全说出了我的心声!!   我还以为我是一个人…… ┭┮﹏┭┮   归期的剧我每一部都听了不下三遍,就算他只有一句台词我也认认真真听了!!昨晚听的现场,但是那位室友君一开口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穿越了!!真的好像,如果不是我耳残或者对方设备原因导致音质改变,那简直就跟归期本人在说话一样!!(死忠粉默默掩面)   【2o92楼】: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其实我刚刚一直在F5这个帖子,默默地想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可又担心会让cV无辜中枪。不过既然已经有人说了,那我也小小地举个手吧——我也认为那个声音很像不问归期。   虽然归期不是我的本命,不过也算非常非常喜欢的cV,而且我对自己的听力很有自信心,辨识度那么高的声音我没可能听错的吧……除非现实中真的有人和他声音相似,否则……(呜呜呜其实人家只是期望他和猫爸爸合作一发,那样的话就太神展开了有没有!)   【2o96楼】:   什么?那个人是归期?   啊哈哈哈,简直是喜闻乐见有没有!!╰(*°▽°*)╯   我听猫爸爸比赛的时候和上面某位姑娘说过的一样,完全被拉进剧情里了(话说双簧那段太神了,久久不能平静啊)。当时没有心思考虑室友君到底是不是cV的问题,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热!血!沸!腾!   越想越像……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脑洞一旦开启了就煎熬得不得了(打滚)   我才不会说我是归期粉呢!!   我才不会说我最近深深萌上了猫爸爸呢!!   我才不会说我突然强烈期待他们两个真的有什么关系呢!!   ……   ……   按照这种发展,难道自己要和网络上流传的那些神展开段子一样……上前深情款款地说“谢谢你们,其实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齐誩一脸壮烈地在屏幕前闭上眼睛。   除了感激粉丝们对自己的支持之外,自己现在的心情基本上和砍头前的犯人没什么不同。   其实论坛上怎么八卦都好,对他们都没有直接影响,但是知道玉蝴蝶和官方黑幕的存在后,他可以预测到沈雁跟自己扯上关系的后果。尤其是那个口口声声说沈雁“声音正直”并且“想合作”的玉蝴蝶,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这种时候,他不由得对自己的黑黑们肃然起敬,第一次感觉到被别人黑会那么愉快。   譬如以下几个例子——   【21o3楼】:   ╮(╯▽╰)╭不问归期的比赛是不是快开始了?匆匆看了一眼赛程安排,还真是这样……所以粉丝们迫不及待出来炒作了吗?能不能换点新鲜花样,每次都和别人炒cp有意思吗?   不是我阴谋论,粉丝们自己问问自己,不问归期身边冒出绯闻何止一次两次?   铜雀台也是,过桥米线也是,都是圈内炙手可热的cV……现在这个刚刚受到关注的猫爸爸也躺着中枪了?只有三个字送你们——要点脸。   【21o4楼】:   ╮(╯▽╰)╭排楼上每一个字。   只因为声音有点相似就一口咬定是不问归期?归期粉的优越感还真强……   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原来他粉丝那么多呢,我还以为他只是小透明(挖鼻孔)。翻了翻他的微博,粉丝数才几千而已,光知道靠着和大神们制造绯闻上位,自己配剧却配得不怎么样,挺有心计的嘛。   不问归期sama,你干脆去演《甄嬛传》得了,真真看好你哟~   【21o5楼】:   苔藓党抱走铜雀雀和小米线!!┭┮﹏┭┮   干嘛一定要扯到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一定是无奈的!!最讨厌不问归期了!!企图拆了我们的官方cp还不算,还一脚踏两船,现在居然还跟第三方有暧昧……哼!!   ……   ……   “我才是无奈的好吗……”齐誩啼笑皆非地看着那些评论,已经放弃了讲理。   没办法,声音辨识度高是他的致命伤。   即使今天没有人认出来,明天,后天,甚至大后天……绝对都会有人扒出他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正当他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借口脱身的时候,一个中立派的言论突然间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21o8楼】:   那个……打断一下上面热火朝天的讨论……   其实吧,虽然不问归期声音很特别,不过那个“室友”可能真的另有其人。勿鉴定,我不是粉也不是黑,只是看着你们讨论声音……就突然间想起圈子里一个和他声音相似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快马轻裘——这个Id绝对有人记得的,对不对?    第七十六章   快马轻裘。   这个Id齐誩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隐退多年的大神级别cV,引荐自己入圈的策划九姑娘的大本命——   至于为什么叫“大本命”而非“本命”,完全是因为九姑娘过于博爱,本命cV实在太多的缘故。不过“大本命”永远是最最最喜欢的,可见其地位之高。   至于齐誩为什么对他印象特别深……说起来也是有原因的。   当一个人刚刚入圈,不断有人提起“你和某某声音有些像”,那么这个人自然而然就会记住这个某某。   他和快马轻裘的情况即是如此。   当初,他还是一个崭新崭新的小cV,九姑娘给了他几个龙套角色练习戏感。那些剧发布后马上引起了一批轻裘粉的骚动。因为那时候快马轻裘已经退圈,声音类型又独特,基本上无可替代,对偶像一直念念不忘的粉丝们叫苦不迭,绝望中忽然发现一个相似的声线,可以说喜出望外。   “小轻裘”、“年轻版轻裘”和“轻裘的弟弟”这种叫法在“不问归期”这个Id还没有什么名气的时候基本上成了大家对他的昵称。   后来,他的个人风格慢慢地被人认同,熟知,但是不可否认这位隐退大神间接给他带来了不少关注度。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不问归期”最初的粉丝里面有五成以上曾经或者一直是轻裘粉。   追究起来,齐誩当初被拉进圈子,也是因为九姑娘爱屋及乌。   如今他入圈三年有余,这位大神也退圈四年有余……原来的粉丝们渐渐不出声了,他却仍旧是许多人心目中的传奇,在圈中的影响力还在。   因为不常常提起,齐誩一时半刻还想不到这个人,更想不到这个人可以用来挡枪。   不过,暂时避避舆论的风头也好——   “对不起啦,轻裘大人。”齐誩苦笑。   玉蝴蝶若是知道他和沈雁住在一起绝对大惊失色,然后利用她和西北的路的关系,在沈雁现有的两场决赛上动手脚,那样就糟糕了。但是,如果拉一个已经退圈并且人不知道在哪里的大神作挡箭牌,估计她将无计可施。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自己坚决不开口,流言自然会慢慢地消退。   当21o8楼的推测出现后,一些快马轻裘昔日的粉丝们忍不住纷纷浮出水面,一个个皆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   毕竟男神的回归对她们而言,等同于一场不可能成真的梦。   即使只有臆测也好,小小地想象一下无伤大雅。   【2111楼】:   〒▽〒 ……混蛋,21o8的姑娘……你为什么要提这个Id!!为什么!!(泪奔)   他退圈以前是我最喜欢的cV没有之一!!但是他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作品又少,反反复复也就只能听那一两部(摔)。都怪当初圈子刚刚起步,做剧的和听剧的人都不多,好不容易人多起来,他又突然退圈了……   【2112楼】:   〒▽〒楼上是世界上的第二个我吗?握手握手!   其实呢,现在圈子里一些很出名的sTaFF都是轻裘大人的粉丝,如果他回来的话,肯定可以再度风靡网配,红遍圈子里里外外的!(啊,虽然他已经够红了……)   还有就是,我也觉得他和归期声音有点像……所以我也很喜欢归期,嘻嘻~ >///&1t;   【2114楼】:   一直都是轻裘大人的粉丝……从未变心过……   可是他真的完全神隐了,QQ什么的大概只有内围知道,公布出来的东西只有微博而已。自从退圈以来,他只更新过两条微博……那么多年只有两条微博啊!!(╯-_-)╯╧╧   【2115楼】:   ┭┮﹏┭┮没想到论坛里还有那么多轻裘粉,嘤嘤嘤嘤我不再孤单了……   你们有我凄凉吗,明明知道他退圈后只更过两条微博,还是忍不住天天去刷。   ……   ……   快马轻裘的微博齐誩也曾经出于好奇围观过。   很可惜,他去的时候前面的微博已经删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退圈宣言,至今已经被将近六位数的粉丝转发了两万余次,评论数目也很惊人,大部分都是在哭着表示惋惜和依依不舍之情。   那个退圈宣言是四年前留下的。   之后,快马轻裘意外地更新过两次:一次是两年前写的“对不起”,第二次是时隔一年后的“怎么办”。   两次都在后面附上一个流泪的表情,令人无限遐想。   两次都只有三个字,但是转发及评论数远远自然超过这个。   最近几年微博兴起加“V”热潮,一些忠实粉丝在天天刷他微博的时候赫然发现他也加了“V”,证明他其实还有登录账号——光是这样就令她们兴奋不已。   此时看到她们提起,齐誩下意识点开微博。   刚登录,立即有几条私信从屏幕右下方冒出来,频频闪烁不止。   内容是什么齐誩大致上猜得出来……多半是来求证“猫咪の爸爸的室友”这件事情。果然,打开之后,好几个关系不错的sTaFF都悄悄跑过来问他,这些他都装傻地回了一个“?”过去。   但是有一个人,齐誩哪怕想忽悠也忽悠不了,问号这种东西对方是不会买账的——   ★老五★:……你们居然已经住在一起了??那个“室友”绝对是你吧??啧啧啧……   果然知道自己和沈雁互相认识的人,比普通人更接近真相。   齐誩暗暗沉住气。   不过没关系,除非对方亲眼见到自己待在沈雁家里,否则只要自己不承认,对方也无法证明任何东西。   这么想着,他思忖着回复了一句“那是你自己猜的吧”,发送。   不一会儿,“老五”出现在线上,把这段对话往下接。   ★老五★:(︶︿︶)……的确是我猜的,可是我猜对了,是不是?   cV-不问归期:既然是猜的,就不应该用“绝对”这个词。在事情被证实之前就下定论,这习惯不好不好……   ★老五★:( ̄︶ ̄)我当然是有依据的。那个室友的声音和你非常像~   cV-不问归期:声音像的人不要太多……   ★老五★:不、不、不,你的声音非常有特色,相近的人很罕见。而且你跟他关系那么好,除了你之外还能有谁?   cV-不问归期:你怎么知道我声音有特色?你听过我说话?   ★老五★:我听过你的剧呀。╮( ̄▽ ̄”)╭   cV-不问归期:……   ★老五★:不骗你唷,我以前特意搜了搜你的作品,比较长的我都听过了,啦啦啦。╮( ̄▽ ̄”)╭   cV-不问归期:那可真是荣幸……所以你认为我的作品如何?   ★老五★:配得挺棒的,真的。可惜主役剧不多,要不然你……   ★老五★:不,等等等等……   ★老五★:好险好险,刚刚差点被你岔开话题了!!(╯‵口′)╯︵┴─┴   “哎呀,”齐誩遗憾地咂了咂嘴,“差点就可以岔开话题了。”   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更有警觉性。   ★老五★:(︶︿︶)一不小心差点被你绕过去。你这个人挺狡猾的,我不会再上当了。   cV-不问归期:……   ★老五★:(︶︿︶)好好回答问题,那个室友究竟是不是你?   cV-不问归期:我说过了,因为声音相似就断定是我,未免太轻率了……   ★老五★:我也说过,和你声音相似的人基本不存在,因为辨识度实在太高了。   “老五”似乎死死咬住声音特质这一点不放。   这时候,齐誩忽然想到了论坛里的那些猜测,灵机一动,决定好好利用她们给予的灵感,让“老五”这个人没有机会反驳。   cV-不问归期:谁告诉你不存在的?你自己去看看论坛吧,她们都已经把那个人的Id爆出来了。   ★老五★:哦?那个人是谁?   cV-不问归期: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快马轻裘,就是他。   这时,私信窗口里面的谈话突然间中止了。   齐誩等了整整六十秒都不见对方回答,这才微微一愣,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   半晌,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老五”忽然连续打出四个“呵”字,似笑,非笑,看得齐誩莫名感到心里一阵毛毛的。   ★老五★:呵呵呵呵。   cV-不问归期:怎么……   ★老五★:你啊,真是一个笨蛋。   最后还附上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用词贬义归贬义,却能看出来那个人不是真心责备的意思,倒有一点点调侃的口气在内。齐誩一时间茫然不已。   cV-不问归期:……为什么说我是笨蛋。   ★老五★:因为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快马轻裘。而你用他当挡箭牌,更让我确信我之前的判断。   cV-不问归期:你又不在场,你怎么知道不是?   ★老五★:呵呵……正因为我不在场,所以我才知道。   乍地一看,这个回答没有任何逻辑。   但是仔细想想,齐誩忽然屏住呼吸,轻轻掩住了口,直勾勾盯住屏幕上对方那最后一句话。   话里有话。蛛丝马迹如同一根根纤细的线条,在浮出水面的同时又隐匿于水纹之间,不用心去看看不见。   也许是他太久没有回应的缘故,对方向他发出了邀请。   ★老五★:归期,你现在上一下yy那个“唠唠叨叨”频道——我在那里等你。   齐誩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在那股压力的驱使下,手指不听使唤地缓缓挪动鼠标,点击yy软件图标,按照对方所说进入到那个叫“唠唠叨叨”的频道房间里。   这个时段基本没有什么人,余光一扫,便在列表里面找到了孤伶伶挂着的“★老五★”。   来yy,势必是要用语音聊天的——   齐誩自动自觉把耳机戴好,刚刚点下“自由说话”的按钮,“老五”又把他移到一个加锁的房间里。   这是他们之间一对一的局面。   如此一来,那种无形的压力更加强烈了。   正当他踌躇着要不要先开口,“老五”面前的指示灯忽然闪了闪。   一个男人轻轻哂笑的声音即时传入耳中。   “归期,你好啊。”   齐誩那一刻听见自己轻轻抽了一口气。特别狼狈的那种。   不可能。   不可能的……   “不可能……”最后一次,心中所思所想不由脱口而出,怔怔地透过麦克风传到连线彼端。对方听见的时候又是一阵愉悦的笑声,笑过之后,在公屏上发出一个网页衔接。   “这是你所说的那个人的微博。”对方神清气闲地说明。   齐誩定了定神,默默点进去。   果然就是快马轻裘那个已经弃用了很久的微博账号主页,依然冷冷清清,依然只有三条微博孤伶伶地挂着。   但是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稍稍急促起来,下意识移动手指去一遍又一遍按F5,刷新这个页面。   因为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   预感这里的第四条微博马上就会出现——   “你准备好了吗?”耳机里的声音这么问,仍旧带着几分浓浓的笑意,“那个人要在自己微博上骂你了。”   这句话轻轻落下,齐誩的手指也同时落下,“啪”地一声击中刷新键。   这时,页面猛地出现了变化。   一条新的微博赫然跃上屏幕。   【cV-快马轻裘:笨蛋。】   结尾处还有一个小小的吐舌头的表情,和刚才自己见过的一模一样。   齐誩深呼吸一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神情无比挫败。   自己是笨蛋。   完全是笨蛋。   “轻裘大人……”他苦笑道,“幸会。”   快马轻裘哈哈大笑起来,笑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止住。   在此期间齐誩一直十分沮丧地在桌前默默反省自我,仔细想一想自己的智商到底在什么地方掉了。   “归期,其实你差一点点就成功了。”那个男人笑得狡黠,“如果你没有用我本人来挡枪,只怕真的要让你瞒过去。”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本人……”齐誩的声音有气无力。   “怎么?我本人让你很吃惊吗?”那个人低低笑着。   “我确实很吃惊。”一方面,跟这个男人对话简直就像和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哥哥说话那般,声线真的很相似,只不过对方浑厚些,而自己明亮些;另一方面的原因齐誩卡在喉咙里半天才说出口,“你和我想象中的……差太远了。”   “譬如呢?”快马轻裘说话的语调,让齐誩想起一只眯眯眼老谋深算的狐狸。   “譬如……”   齐誩嘴角微微抽搐,打开微博私信窗口,调出他和“老五”,即快马轻裘之前的聊天记录,把对方使用过的颜文字统统复制粘贴到公屏上。   譬如“╮( ̄▽ ̄”)╭”这种东西……   再譬如“(づ ̄ 3 ̄)づ”那种东西……   “怎么看,怎么都跟你声音塑造出来的画风不一样吧……”齐誩又一次默默扶额。可恶,槽点已经多到自己有些吐不过来了。   对面的男人一个劲地笑,笑得气息都一阵哧哧响。   “我的声音是什么画风?”明知故问一样的问法,让齐誩感到了他深深的恶意。   什么画风?   被这么多粉丝们惦记的“总攻音”,画风怎么会和这些颜文字一样呢?   声音的欺骗性很大这一点不是第一次知道,例子其实数不胜数,但是落在一个长时间以来被冠为自己“原型”的人身上,还真是吐槽无能。   仅仅听声音的话,快马轻裘和他的确同属一个类型,甚至连有特色的地方也接近,声音分辨能力不高的人听起来很容易产生“兄弟俩”的错觉。快马轻裘的声音相对比较厚,不如他薄,不如他亮,然而后座力很足,即使是铜雀台那样的低音炮也未必压得住。   而他们相同的地方则是都有一种风流倜傥的味道。   齐誩自己的味道偏向于反派,轻佻而狡猾,因为音色亮的关系稍稍显得锋利。   快马轻裘的味道偏向于正派,潇洒而从容,声如其名,令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侠骨柔情的联想。   但是,他们的个性似乎恰恰好颠倒——   “轻裘大人……”齐誩拧了拧眉头,用词尽量委婉,毕竟对方是前辈,“你在说话风格上为什么要走卖萌路线……”   这种用高贵大气的攻音在下面各种欢脱蹦跶的感觉……不能更违和。   “我知道你指什么,”而他本人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质疑,笑吟吟道,“所以每个私底下接触过我的粉丝或者sTaFF,最后都幻灭了。”   ——我能说我也幻灭了吗……   “她们都说,’一直以为轻裘大人是稳重精英型的,没想到会这样‘。”   ——原来你的粉丝们与我想法一致。   “可是她们后来又说,’其实可爱的轻裘大人也很萌‘。”   ——姑娘们快醒醒啊!   “而且,你不觉得我确实挺可爱的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对方故意用了他最成熟最具男人味的总攻音,轻轻一笑。   齐誩忍了忍,终于没有把那句“你为什么要放弃治疗”说出口。   “我以前……被人叫过很长一段时间’小轻裘‘什么的,我本来指望’大轻裘‘这个原型至少可以稍稍靠谱一点。”   如果一早知道他是这副德行,自己肯定要默默吐一口血。   “我哪里不靠谱了?” 快马轻裘闻言,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小媳妇口气,可齐誩知道他脸上必定是笑的表情——正是这点不靠谱啊!   “唉,”齐誩一声叹息,喃喃道,“外面的人都说我们声音相像,甚至有人听到我说话会想起你……”   说到这里,他自己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过桥米线的cV?”   快马轻裘的声音停了一下,好像有点惊讶于他的问题。不过片刻后,那种饶有兴致的笑意恢复了,不慌不忙地开口:“你为什么这么问?”    第七十七章   不是“那是谁”。   不是“我不认识他”。   不是否定的回答,相反的,“为什么这么问”绝对是一种隐藏型的肯定语气。   “原来是你——”齐誩恍然大悟。   快马轻裘并没有对这四个字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微微笑着,于是齐誩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我突然想明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在屏幕前做出一个标准的“眼神死”示范表情。一切皆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当时一直往三次元的方向考虑,完全忽略了二次元里你的存在……我还真是舍近求远。”   早应该联想到这么一个人。   早应该意识到“声音相似”这个描述可能涉及到什么人。   这时候,快马轻裘笑了笑:“其实,我第一次知道你的Id……就是因为他。”   齐誩怔了怔,微微调整自己的坐姿挺直腰杆。这是他对交谈内容产生兴趣时的一种特定肢体反应。   快马轻裘继续道:“一开始,只是想见识见识你这个所谓’替身‘的声音究竟有多像。 而第一次听到你配剧时,我确实小小地吃了一惊……不过仔细听听,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   齐誩听到这里,忍不住好奇:“本质不同在哪里?”   对方笑眯眯地回答:“我比较可爱。”   齐誩默默地把鼠标移到到频道窗口右上角,努力克制住自己点红叉的冲动。兴许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快马轻裘边笑边告饶:“说笑,说笑——其实呢,我这种声线比较特别,基本上找不到相似的,所以粉丝们只要听到有一点点像的声音就会立刻扑过来说’你好像某某某啊‘,进而代入。”   不错……自己刚刚入圈的时候还真的经历过以上这些。   齐誩不自觉点点头。   快马轻裘从容道来:“说白了,里面有自我催眠的心理作用在作祟,况且你平时说话的声音和配剧时不太一样……差别就更明显。”   “米线也说他听的是剧。和我本人说话的时候,没见他有什么特别反应。”齐誩承认。   自己在研究新闻的时候也读过不少心理学案例,当一个人失去了一件自己很喜欢的东西,然后再见到相似的东西时,哪怕两样物品只有一点点相似,都会渐渐产生“越看越像”的错觉,并且最终移情。   但是,这种心理暗示的前提是——喜欢。   “那是因为你的粉丝们喜欢你,”齐誩顿了顿,不太确定说出后面那句话是否妥当,所以声音放低了,“……米线也是。”   语音连线那端的男人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良久,他很平静地回答:“嗯,我知道。”   齐誩正要再说什么,对方却突然又添上两个字:“不过……”   每当这个经典的转折用语在对话中出现的时候,都不是什么好的兆头。齐誩把自己想说的话暂时收回去,准备听他讲完。然而快马轻裘静悄悄地停住了一会儿,最后居然只是淡淡一笑。   “算了,不说这些。”他一语带过。   不说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不想说,另一种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齐誩从他细微的语调变化里听出了两种情况的糅合。   这样的快马轻裘,却比那个笑吟吟的他更令齐誩感到真实,贴近。   齐誩思忖片刻,不着痕迹地缓缓打开另一个话匣:“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跟米线提。轻裘大人你既然是配音界的前辈,想必见识过网配圈中不少风风雨雨,我想问一问——遇到有人刻意挑拨离间我和米线的关系,要怎么处理?”   对方似乎愣了愣。   声音里的笑意这回完全消失了,甚至往下一沉:“谁?”   齐誩简单地概括一遍自己被几个剧组“请”出去的事,还把自己和玉蝴蝶之间的对话筛选出一部分告诉他,并借此观察他的反应。   快马轻裘起初一言不发地听,听到“玉蝴蝶”这个Id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用鼻音“哼”地嗤笑一声。不过他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解释,只是默默地听到结束,期间齐誩隐隐约约听到那边座椅左右转动的声响,可以想象对方坐在上面思考的模样。   “不过,或许这位姑娘没撒谎,米线说不定真的在心里记恨我,算计我……说我们俩声音相像只是一个借口。”   讲到最后,齐誩故意丢出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立即被快马轻裘否决了:“他不是那种人。”   齐誩挑了挑眉,弯起唇角:“哦?那他是哪种人?”   “他没那么小心眼,也没时间整天阴恻恻地耍心机。”对方的这些话说出口十分坦然,连一丝怀疑情绪都没有,“如果他真的反感你这个人,他一句话都不会跟你说,完全无视你。”   谈话进行到这里,仿佛局面稍稍反转过来。   笑的人和不笑的人换了位置。   齐誩眼角弯弯地打趣道:“咦?轻裘大人,原来你会这么不遗余力替他说话……可见,你还是蛮在意的。”   大约是发觉了齐誩的意图,耳机内的声音滞住片刻。   再响起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那种小媳妇的嗔怪口气:“你在故意套我的话吗?好~过~分~”   一旦对方开始使用这种卖萌语气,齐誩又没辙了。   “不过你说的那个女人我记得。”这时,快马轻裘已经完全回归到最初泰然自若的气场,微微一笑道,“她也是很有名的cV吧?虽然在这边不怎么出名,不过在言情那边很大牌,后面还涉足商配。而且……”   到此处顿了顿,冒出一句让齐誩瞬间呛到的话。   “曾经追过我。”   “追……”齐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词语,中间留出很长一段空白,再次确认,“你是指,感情方面的那种’追‘吗?”   “嗯……”   “为什么?”想也不想便问出这三个字。   “因为我太可爱了。”快马轻裘忽然没正经地低低笑了两声。齐誩拳头一紧,默默深吸一口气,第二次将鼠标移到了关闭频道窗口的按钮图标上。   “我再跟你上yy语音就掌嘴……”   “哎,哎,别这样嘛~我认真说就是了。”   明知道这位昔日的大神很可能还会继续无赖,可齐誩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好奇心,耐着性子回来继续:“她为什么会追你,难道她不知道你是弯的吗?”   按照玉蝴蝶看待男同志那种态度,要是知道,应该绝对不会靠近才对。   快马轻裘听到他这么问,微微停顿一下,欲言又止。   “我……不是。”   齐誩闻言,一下子在屏幕前抬起头,忽然恍悟了什么似地动了动嘴唇。   可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不是,不是弯的。”那个男人透过麦克风微微苦笑的声音听不出太多内容,仿佛经过了一层过滤网,最深层的情绪无法流出,“至少以前不是……”   至少以前不是?   那么现在究竟是还是不是?即使是,将来会不会又变回去?   齐誩“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意识的,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动作。   他站了两三秒钟,慢慢坐回去的时候他忽然产生一种抵触照镜子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一定难看至极。   “轻裘大人,”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克制,显得理性,然而冷冷的感觉还是忍不住渗入每个字,“以一个有过类似经历的人的身份,我只想告诫一句——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自己的打算,请你不要再招惹那些真正弯的人。”   齐誩一口气讲完,心里登时舒服许多。   刚刚一瞬间联想到那个曾经让自己挣扎了这么些年的男人,一时抑制不住愠怒,稍稍有点儿失态了。但是,他不后悔说出口。   快马轻裘静静听着,没有被他字里行间的隐隐指责之意激怒,也没有提出反驳,只是听完后再次苦笑一声,竟然同意了他的观点:“归期,你说得完全正确,没有一直走下去的觉悟……就不应该迈出第一步。”   对方如此坦然,齐誩反而觉得自己口气太冲了,有些后悔。   “对不起……我是想到自己的黑历史了。”他缓了缓情绪,闭目调整呼吸。   “方便具体说明一下你的黑历史吗?”很意外,那个男人询问的声音相当恳切,不像是在求八卦,更像是一种求助与咨询。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同志圈内人人都听过的那些套路。”齐誩淡淡回答。换了以前的自己,也许根本说不出口,但是对沈雁坦白过之后心里面已经放下,一切变得容易多了,“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直男,他点头了,于是交往了一阵子。最后他仍旧娶妻生子和和美美。”   而且,重逢的时候甚至产生过偷偷做一次的念头——   这一段齐誩连回忆都不想回忆,何况开口。只有在自己心里冷冷地鄙夷而已,没有一块儿说。   “这样啊……”   对方轻轻呢喃,随即安静片刻,似乎陷入了深思。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   忽然,快马轻裘问道:“那么,归期……对你而言,当初应该果断放手比较好吗?”   齐誩愣了一下。   现在回头审视,确实是这样。然而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会知道未来的发展?   不等他整理出一个理性的答案,快马轻裘自己却说:“是啊,如果你和你前任一直纠缠到现在的话,就错过沈雁了。”   齐誩闻言睁大了眼睛。   “你刚刚说沈雁……”   “事到如今不用隐瞒了吧,”快马轻裘微微一笑,“你肯定就是那位’室友‘,而且你跟他关系肯定不一般。而且……他竟然愿意让你住他住的地方,那不简单啊。猜来猜去,比起朋友来我觉得你更像他的男朋友。”   关系被识破只是迟早的事,不过比起这个,齐誩最惊讶的是另外一些细节:“不,轻裘大人……你,刚刚叫出他现实中的名字了。”   即使不问归期知道雁北向,雁北向知道不问归期,只有关系深入到三次元之后,才会使用“齐誩”和“沈雁”这两个名字。   “而且听你的意思,你似乎知道他住的地方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不然也不会使用“竟然”和“不简单”这类词。   对面的男人好像也愣了愣,接着哈哈大笑。   “归期你还真厉害,简直像是外面那些八卦记者一样。”   “唔……”齐誩登时噎住。职业居然被无意中猜到了,虽然自己负责的那一块不叫八卦叫新闻。   笑罢,快马轻裘大大方方承认道:“我的确知道他现实中的一些情况。”   才一句话过去,齐誩忽然听不见他声音里的调笑的成分了。   “所以,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要报’顺阳侯‘这个角色——”   齐誩对这个角色名印象深刻,不是因为报名选手里面有铜雀台,而是因为沈雁好几次提到他报名是为了“克服”什么。   想不到快马轻裘也会提到,显然是知道其中的原因。   尽管他们是旧识的事情自己已经知道,但是不得不面对那种巨大的落差——一种,让齐誩觉得置身于茫茫漆黑当中,只能靠双手胡乱摸索,一点点吃力前进的不安。尤其在得知另一个人手里有灯的情况下。   他忍不住涩涩地追问一句:“这个角色……有什么特殊意义存在吗?”   对方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短促地发出一声“啊”,随后轻轻抽一口气,一副不慎犯下错误的样子。   “对不起……我以为……”他已经告诉你了。   “轻裘大人?”   “不要问了,”快马轻裘微微压低声音,用了罕见的恳求口吻,“如果你不知道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请当我什么完全没有说过。拜托了。”   听出了对方想要绕开话题,齐誩反而更加焦急:“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怎么能帮得到他呢?”   今天沈雁的行为举止让他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沈雁不说,他也无从介入。   现在,他似乎找到一丝线索,而这个线索提供者却也不肯再说半个字。   只不过是僵局——   “你帮不了他,”良久,快马轻裘缓缓开口打破僵局,“只有这件事……谁都帮不了他。”    第七十八章   齐誩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到省城那天。   一个人下了火车,手里拿着一本旧版《城市指南》。虽然印刷日期距离当时只过了三年,但是火车站是新站,建于三年前还是一片荒地的新开发区,因此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记——没有标地铁站,没有标公车站,甚至没有画出道路。   于是一切变得无可考究,无从下手。   为了不让自己迷失方向,他必须重新买一张地图,重新去认识那里。   现在也是。   沈雁这幅拼图一块块拼到这里,赫然发觉手上的碎片其实并不齐全……想要最终完成它,仅仅依靠自己现有的东西是不够的——   “你快下班了没有?”   沈雁正在化验室内低头写微生物检查报告,忽然听到齐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不是错觉。齐誩真的站在那里,轻轻倚在门框上望着他。   “你怎么……”会过来。由于他的意外出现,沈雁的语句和动作一时间因为惊讶而变得迟钝了。   “我来接你。”   齐誩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一边微微笑着踱过去,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没有催促,示意沈雁慢慢来。   沈雁默默地写完手头上的报告,处理掉培养皿,关上显微镜,最后走到水池边洗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又问:“现在都四点五十了,你六点有比赛,为什么还特地过来?”   “想过来就过来了,”齐誩简单地笑笑,目光仍旧一动不动停驻在他身上,“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过来跟你聊聊天,这样可以缓解紧张。”   这只是一个借口。   不过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因为沈雁没有继续问下去。   说是过来聊聊天,事实上两个人都没开口,十分默契地保持着目前一言不发的状态。室内一片静,只有盥洗池的水声在哗啦啦地响。和他们以前在线交流时一样,语言的空白在许多时候反而更舒服,更亲切。   而且,空白与空白一定会有交集,不必去选择什么特定话题。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几乎落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因为是阴天,天幕好似一幅长出灰色的霉的巨大帆布,而树枝则是帆布上的画,颜色惟有黑、白、灰三种层次隐隐交错——越看越有冬季将至的气息。   自己刚刚对这个人动心的那会儿,还记得窗外的叶子半青半黄,现在居然一片都不剩了。齐誩心想,默默缅怀那段被梧桐树记录下的时光。   一直被吸引。   一直在走近。   当他觉得他们已经非常靠近,就在今天,一种距离感忽然间强烈袭来。   就像小时候看着橱窗内自己喜欢的商品,看是看得见,却仍是被一层玻璃挡在外面那样。   “我,如果可以更靠近你就好了。”不知不觉冒出这么一句话。并不在乎沈雁是否听见,是否听懂。   而沈雁应该听到了,不然也不会在这一刻抬起头,眼神里有少许茫然。   齐誩只是笑笑:“介意我现在走过去吗?”   ——表面上说的是物理距离。   沈雁闻言缓缓摇头,齐誩于是站起身,顺手扯了几张纸巾走过去轻轻捂在那双轮廓硬朗的手上,替他拭干水渍。   这时,齐誩注意到沈雁左手上那枚创可贴。刚刚洗手的时候沈雁有意避开了那里,没有叫水打湿,于是他低低一笑:“你的状态似乎比中午那会儿好多了……要不然,你这么懵懵懂懂的,说不定就把创可贴直接伸到水龙头底下洗了。”   他低头专注于擦拭,沈雁低头专注于看他。   “你还在担心吗?”   齐誩微微一顿,苦笑道:“也不是……”   比起担心,更多的是一种自我反省,反省自己一无所知而无法防患于未然的现状。   他知道,即使自己把手掌完全打开,只有一边手能用的自己想要同时裹住沈雁的两只手还是办不到——在限定条件下,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也是有限的。   “我只是觉得自己不争气,帮不了你什么忙。”   “你用手不便,这不是你的错。”沈雁回答。他以为齐誩指的是没办法亲自下厨,间接导致自己割到手这件事。   “不是说这个。”齐誩说罢,默默笑着摇头,继续完成手上尚未完成的活儿。   谁都帮不了他——快马轻裘这么说过。   但,自己不愿意成为这些人其中一员。   想打破眼前那层玻璃,想成为“特别的人”,想在来年梧桐树重新长出嫩绿叶片的时候……依然可以和面前这个男人一同度过。   一切收拾完毕正好赶上下班,两人一起离开医院。   一路上小街小巷里满满的全是人,菜市场附近尤其热闹,贩卖熟食的店铺更是袅袅飘出一团又一团的白色蒸气,十里飘香,看着闻着都暖透了。沿街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以及自行车来来回回穿梭的急促铃声连成一片,全是过日子的味道。   “我们走小路。”齐誩提议。热闹归热闹,却不是适合边走边说话的地方。   沈雁点了点头。   绕过人山人海的地方,他们远离喧嚷,拐进一条相对比较安静的巷子。   时值秋末冬初,巷道两旁栽下的柿子树已经结满果实,一颗颗红彤彤地挂上梢头,鲜艳讨喜,从远处望去仿佛无数盏小小的红灯笼。近看,柿子上面还蒙着薄薄一层白色霜状物,像极了腊月里沾在灯笼上的雪渣子。   “柿子熟了。”齐誩微微眯着眼抬头看,语气听上去似乎很开心,忽然迈出一大步,不再与沈雁肩并肩行走,自己走到了前面去。   沈雁一路无言,直至齐誩从他身边离开,他才微微一震回过神来,紧紧盯着那个背影看。   这时候齐誩已经和他拉开了将近五米的距离,走到一株柿子树下,缓缓停住。   沈雁下意识一起停住。   齐誩转过身,见他自动自觉停在五米之外,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原地立定:“沈雁,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沈雁顿了顿,半晌才问回去:“打什么赌?”   齐誩微微向后一靠,重心放了一半在柿子树树干上,一边膝盖半屈,同样抵住了树干。他把头侧过一边,斜斜地与沈雁四目相对,姿势闲散而慵懒,眼神也是。   “我再过五十分钟就要开始第一场比赛了。”首先是开场白。   “嗯。”   “你还记得我当初的参赛目的吗?”齐誩笑问,而且自己率先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我是为了改变大家对我的声音印象,为了从铜雀台大神那里扳回一局。”   “嗯。”这些沈雁都还记得。   “那么……”齐誩暂停片刻,深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在这场比赛里面总分真的超过铜雀台,赢了他——我要你承诺我一样东西。”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沈雁点点头。   齐誩哑然失笑,反而主动提出让他再好好考虑:“为什么答应得那么快?你可以再仔细想想啊。”   沈雁照实回答:“因为我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   齐誩听到这句话,微微打侧的头摆正回来,一动不动打量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变得柔软。软得要化成水,四处流动起来似的——不得不悄悄撤离视线以免真的流出来。   “那你听好了,”齐誩一字一句低声说道,“假如我实现我的诺言,总分超过铜雀台扳回一局……那么,我要你告诉我一件我所不知道的、有关于你的事情。”   沈雁一怔。   齐誩继续,声调稍稍抬高。   “如果是你一直想告诉我,但是没有机会开口的事情……更好。”   说完这些话,他才有勇气重新正视对方。   刚刚沈雁脸上是不是有过一瞬间的错愕,他不知道,但是肯定有过动摇。因为当他抬起头,才知道沈雁反而还在低头看着地面,而且时间比他长了整整一倍。   这段时间内,他一直耐心地等。   终于,沈雁抿起的唇缓缓启开一线,过了一段空白期才真正有声音发出:“即使……那些内容不是你想听到的,也可以吗?”   “你想说的都是我想听的内容,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齐誩听他这句话已经有些松口的意思,暗暗欣喜不已,连忙再向前轻轻推进一步,不让这个机会错失,“我保证,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全盘接受,无论你说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改变。”   沈雁的唇又轻轻闭上。   此时齐誩的心就如同他头顶上柿子树的树枝,满梢头的柿子沉甸甸往下压,负荷太大,动一动都吃力,都难受。   “有动力的话,我比赛的时候会自己给自己很多鼓励的。”可他不忘循循善诱迂回游说。   沈雁有点要开口的意思,却又没有开口。   “我本身声线不太符合,这个角色是我最不好配的一个,你……难道不舍得给我一点奖赏什么的吗?”又换了一种无赖语气。   沈雁闻言,嘴角微微翘了翘,似乎无奈地笑起来。   齐誩捕捉到这个表情变化,即刻从柿子树上离开,回到他身边执起他的手,用令人无法拒绝的喃喃低语问:“好不好?”   好不好?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恳求,怎么舍得说一句不好。   “好吧……”沈雁轻轻一声叹息,微不可闻。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的色彩却是柔和的,很暖,“等你第一场比赛结果出来再说。”   齐誩从来没有那么期待过自己的比赛。   以前,他把比赛当作可有可无的一件事,分数更是无所谓高低。但是这次他必须狠狠拼一把,誓要压过铜雀台。   扳不扳回一局已经无关紧要,真正重要的是争取到两个人真正坦诚相对的契机。   齐誩这么想。   不过铜雀台的粉丝们并不这么想,包括和他不知道什么关系,但肯定关系匪浅的玉蝴蝶。   一方面,隐退多年的“快马轻裘”再一次更新微博的消息不到一个小时就轰轰烈烈传遍论坛上下,引起轩然大波,区区几个小时内粉丝们已经开了好几个新帖子展开专门讨论。   讨论的重点自然是——男神微博里面的“笨蛋”二字意义何在。   因为刚刚好碰上《诛天令》讨论帖里面出现他的Id,以神展开能力闻名的网配圈人士立刻发散思维,纷纷猜测这位大神是不是在对此作出回应。毕竟他已经消失了那么久,出现的时机太巧太及时,不得不让人自动自觉与“猫爸爸的室友”事件挂钩。   至于“笨蛋”的具体含义到底是什么,众说纷纭。   一派说:这个绝对是“你们真是笨蛋,怎么可能会是我呢”的意思。   另一派反驳道:这个其实是“你们真是笨蛋,怎么可能是不问归期,当然是我啊”的意思。   吵吵闹闹甚是混乱。   不管哪一边的言论得到支持,至少挡箭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齐誩完全发挥出他“装死大神”时期的风格,迟迟不予表态,加上快马轻裘的名气在圈子里更容易引发话题,所以风头渐渐地被拉了过去,大家更热衷于讨论传说中的大神回归的可能性。   部分是铜雀台粉丝同时又是他的黑黑的人也加入了讨论行列。她们的反应让齐誩更加确信自己的“室友嫌疑”已经慢慢洗脱了。   【2542楼】: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不问归期呢?在我家铜雀雀和小米线之间蹦跶来蹦跶去,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果然如之前一些人猜测的那样,原来是隐退已久的一位大神啊~   说是大神我就理解了,大神的朋友有大神在旁边指导,配音当然会比较优秀。不过呢,今晚“顺阳侯”的比赛必定是我家铜雀雀拔得头筹!!即使是那么多人看好的猫爸爸,我也觉得他会输给铜雀雀……好吧,其实他的表演我也挺喜欢的,但是本命就是本命,铜雀雀永远是最爱!!(╭ ̄3 ̄)╭   【2548楼】:   跟2542楼隔空握握爪子!看来这里的雀粉还是很多的,嘿嘿嘿……虽然对猫咪の爸爸挺有好感,但是2542楼说得对,在和别人比赛的时候支持一下下可以,但是跟本命竞争的话……不好意思,还是会去投本命一票的,sorry啦。   至于不问归期……其实我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耶……我比较喜欢帝王攻那一款的声音,不问归期在《陷阱》里面好受,我不喜欢那种。对他的为人也说不上来,不喜欢也不讨厌吧,但是跟上面提到的基本一致,既然跟我本命竞争就不能支持。这是原则!原则!   【255o楼】:   ╮(╯▽╰)╭╮(╯▽╰)╭╮(╯▽╰)╭什么??不问归期那种弱受音也来跟我们铜雀雀竞争“昌帝”这个角色?人家好歹也是皇帝,他别配成皇后就行(噗)。   所以说人最重要的就是有自知之明,不管怎么自炒,炒出来的水平就是跟真正的水平不同啊。看到上面有很多人在讨论什么猫爸爸室友事件,没有听铜雀雀以外的人的比赛所以不知道大家到底在说什么,看了几眼,好像是说不问归期冒充一位退圈的大神,自己炒作自己是猫爸爸的室友,结果被大神本人在微博上打脸??   哈哈哈哈,果然不作不会死……迫不及待要听今晚的第一场比赛,看看他这个弱受如何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2552楼】:   虽然不问归期和快马轻裘的声音的确有几分相似,不过就人品而言,大神就是大神,担得起大神这种头衔的人一定都是信誉保障!!(没错,我是间接地夸一夸我家的铜雀sama和米线sama = ̄w ̄=)   你看看人家大神出来打脸,都只是很礼貌轻轻骂了“笨蛋”两个字,都没有怎么为难他。同样的情况换了他,他估计要上脏话泼脏水了吧,噗噗噗……   这件事简直可以当作自炒不成,反而自黑的典型教材。   铜雀sama加油!!比赛上好好调教这只作死的受~(~o ̄▽ ̄)~o   ……   ……   黑黑果然深深爱着自己——齐誩感叹道。他严肃考虑要不要跟快马轻裘讨回一些名誉损失费。   他很好奇如果这些人知道他和沈雁、快马轻裘、还有过桥米线之间的关系后将作何感想。当然……这些事情在比赛期间是万万不能说的,而且自己的第一场初赛近在眼前,离风口浪尖越远越好。   另一方面,打开QQ才发现玉蝴蝶居然给他发了十几条信息。   玉蝴蝶的留言时间点并不是连贯的,齐誩这样一口气看下来,可以清清楚楚看出她这一天的心路历程,非常有观赏价值。   【今天早上】   玉蝴蝶:我看到论坛上的流言了……归期你居然是“猫咪の爸爸”的室友??快点上线!!我要一个答案!!   玉蝴蝶:不敢相信,真是的……归期你也太会伪装了,我跟你提到这个人的时候,你还一副不认识他的口气,结果转头是你的室友??你是男同志,那你的室友难道是你的床伴??不可能的,他明明肯定是直男的……是不是你主动去勾引他,一定是这样吧??   玉蝴蝶:你快上来,快点给我一个解释!!   玉蝴蝶:我本来还想去找他合作的……他如果是男同志我没办法和他配对手戏,会很尴尬的!!   【今天中午】   玉蝴蝶:我好像误会了你,原来不是你??   玉蝴蝶:归期,在论坛上有人说不是你,是那个已经退圈的快马轻裘。快马轻裘我认识,声音的确和你很相似,不过呢,男人味比较浓,没有那么风尘……   玉蝴蝶: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可能误会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日后还要好好合作呢。   玉蝴蝶:上线了就敲我一下,我需要一个准信。到底是不是你,还是快马轻裘。   【今天下午】   玉蝴蝶:快马轻裘居然更新微博了……真的是他??   玉蝴蝶:那我是真的误会你了,哎呀呀,不好意思让你躺着中枪,忘了吧。   玉蝴蝶:呵呵呵,快马轻裘这个人绝对是一个直男,这么说“猫咪の爸爸”肯定也是一个直男了,两个直男合租一间房子可能是因为方便,我想多了……还以为他跟你有什么。   玉蝴蝶:快马轻裘呢……其实跟归期你声音挺像的,我以前也很喜欢那种……不过,他这个人当年和女粉丝的那档子事闹得沸沸扬扬,呵呵……趁着自己粉丝还多,名声没有完全败掉的时候匆匆退圈了,他倒是很聪明。这样的人绝对是直男,不可能是同志的。那我放心了。   ……   ……   “’和女粉丝那档子事‘?”   齐誩看了半天,独独对这一句八卦内容有反应,微微睁大双眼。   被玉蝴蝶这种曾经“追过”他的女人这么爆料,且不论八卦是真是假,齐誩都觉得自己必须替快马轻裘点上一支蜡烛,默哀三分钟——那也是距离比赛正式开始所剩的时间。    第七十九章   齐誩配过帝王,铜雀台也配过。   不过由于两个人声音气质迥异,齐誩接到的角色往往都是一些风流多情的帝王,天生贵胄,雍容尔雅,大部分剧本都走“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路线。而铜雀台则常常配一些倨傲霸气的帝王,威震四海,一统天下,同时又能牢牢把喜欢的人抓在手心,而且不少都是强迫性质的。   但是《诛天令》里面的“昌帝”不同于他们以往任何一个皇帝。   那是一个昏君,正值英年却因为吸食丹药靡靡不振的庸朽皇帝,性情喜怒无常,听信小人而滥杀忠良,属于原作中的大反派——即“诛天令”所要诛杀的“天”。   对于自己偶像去竞争反派角色这种事,铜雀台的粉丝们表示出那么一点点失望。   不过一想到这场比赛只不过是一场热身赛,她们又开心起来了。   而且,“昌帝”这种反派角色远远没有“顺阳侯”这样的正派角色或者一号男主角“秦拓”有吸引力,按照比赛规则,三个角色同时晋级的话要放弃其中一个,要牺牲肯定也是牺牲反派。   由于粉丝会会长大乔小乔从前几天起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宣传,说铜雀台今天连续两场比赛,号召粉丝前去投票。VIp官方群和下属五个山寨群的人数加加起来也有两三千,微博上更有一系列造势活动,甚至有崇拜铜雀台的一些小粉红cV也鼓励自己的粉丝过去投票——不得不用“声势浩大”四个字形容。   在铜雀台的影响力下,现场在线人数居然飙升至一万八千,连主持人阳春曲都被深深震撼到。还没有正式开场,她已经自顾自地感叹起来:“今天晚上这场比赛的听众数目……还真是惊人啊……”   阳春曲是官方代表,对网配圈完全不熟,所以无法理解为什么“昌帝”这种又昏庸又无能的配角会拥有如此庞大的听众基础。   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了。   铜雀台的粉丝们因为经常去yy频道听铜雀台的歌会、听大乔小乔组织的访谈活动什么的,对yy可谓是了如指掌,早早就已经来到比赛专用频道,凑成一堆,兴致勃勃地用公屏聊天。   齐誩登录之后,一进房间,放眼过去屏幕上几乎全是有关铜雀台的话题,其他人的发言一眨眼就被刷屏刷过去了。   听众1:(/≧▽≦/)(/≧▽≦/)(/≧▽≦/)铜雀雀终于要开始他的第一场了!好激动怎么办!从来没有到过其它频道,一直待在铜雀雀的雀巢里面,在外面感觉好不习惯呀,还是家里好~   听众2:o(*≧▽≦)ツ我也是第一次到外面的频道耶,不过没关系,我永远与铜雀sama同在!!   听众3:o(*≧▽≦)ツ我永远与铜雀sama同在!!+1   听众4:上周铜雀雀到yy唱歌我错过了呀,哭哭……姐妹们有没有录音的,求分享!╥﹏╥   听众5:上周的录音大乔姐姐已经传到群邮件里面了,共享也有,可以下载。要是没有加群的话,比赛结束之后提醒我一下,我给你录音,呵呵。   听众6:有谁知道铜雀雀什么时候过生日吗?想送他手织的围巾,冬天暖和,嘿嘿~   ……   ……   这场面似曾相识啊……   他默默地揉了揉太阳穴。   《陷阱》第一期对戏的时候也差不多如此,只不过那时候在铜雀台的私人频道里面,自己的地盘自己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现在在外面比赛也这样……未免有些荒唐。   过桥米线的粉丝也不少,但是除了第一场“柳溯玉”刚刚开始的时候部分粉丝高调了些,后来的比赛都控制得很不错,大概平时管理得当。。   像这种粉丝纷纷倾巢而出,在公屏上频频刷选手相关的情况还挺罕见的。   讲到这里,齐誩突然间想起一个人。   轰天一炮。   在沈雁“萧山老叟”那场比赛中粉丝咄咄逼人“炮叔”,其粉丝表现基本上可以和铜雀台的粉丝认一认亲,互相切磋切磋什么的。   “要是这两个人同时出现,那场面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齐誩正在这样喃喃自语,余光忽然瞥到公告上的选手名单,嘴角一瞬间抽了抽,差点被自己的发言噎到。   13号:轰天一炮。   16号:不问归期。   25号:铜雀台。   齐誩一时间有种把自己Id移到别的位置的强烈冲动。   总觉得……隔在他们之间的选手到时候都会被双方粉丝激烈的口水战淹没,会被无视,进而无端端炮灰掉。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一半对了一半错了。   对的是,口水战确实有。   错的是,口水战的展开远远比他想象的要早。当轰天一炮率领粉丝团出现在频道内的时候,两边人马对于谁拥有公屏话题主导权显然不能达成一致。而且,这种一来一去的争吵像极了一个人自己骂自己,非常有喜剧效果。   听众1:(︶︿︶)=凸你们这些在公屏上嚷嚷的粉丝怎么回事啊,没看见还有别的选手在吗??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不要脸啊不要脸~   听众2:……上面又是谁啊,报上你们家的选手名字!看我铜雀雀把你们家选手打得落花流水!   听众3:报就报,怕你不成?我们家轰天一炮可是上届亚军,你们那一位呢?参加过什么比赛么?得过名次么?呵呵,看在你们这些人孤陋寡闻的份上,道歉就原谅你们。╮(╯▽╰)╭   听众4:噗哈哈哈,什么??区区亚军而已嘛,我们铜雀雀可是拿冠军的料,谁稀罕你们亚军呀??自我感觉别太良好,到时候分数出来别自打脸喃╮(╯▽╰)╭   听众5:o(≧o≦)oo(≧o≦)oo(≧o≦)o 轰天一炮!!轰天一炮!!轰天一炮!!   听众6:(*°▽°*)╭(*°▽°*)╭(*°▽°*)╭铜雀台!!铜雀台!!铜雀台!!   ……   ……   “不问归期,不问归期,不问归期!”齐誩小小声在屏幕前效仿她们喊口号,喊完之后自己忍不住笑了。脑残粉的脸皮厚度果然不可估量,比不上。   他一面摇头,一面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多粉丝,而且她们也不会组团过来。   才这么一想,迅速刷新的公屏上突然有排字一闪而过,正是他刚刚喊出来的。   ★老五★:~\(≧▽≦)/~~\(≧▽≦)/~~\(≧▽≦)/~不问归期!不问归期!不问归期!   虽然这句话很快被铜雀台及炮叔的粉丝刷走,停留时间也就两秒钟而已,齐誩还是被结结实实呛到了。   “这家伙搞什么……”他啼笑皆非——原来快马轻裘今天有来。   假如网配圈的众人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大神正在扮演狂热粉丝为自己加油,下巴必然会重重磕到地上。   不过客观地说,轰天一炮的功底不差,而铜雀台的声音优势也比自己大,这场比赛结局如何还下不了定论。只要官方那边没有太大的动作,自己应该可以搏一搏。再说,除了他们说不定还人外有人呢……争第一名不现实,只需要压过铜雀台就行了。   “听众朋友们晚上好,现在是北京时间六点五分,因为后台小小的技术故障,我们比预定的时间迟五分钟开场,非常抱歉。谢谢大家来到《诛天令》第七场初赛现场!”   阳春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也打断了公屏上的口水战。   “这场比赛的角色是’昌帝‘,请选手们记得更改自己的名片,场务届时会按照你们的编号安排麦序。”   这些流程齐誩已经非常熟悉了,在粉丝们吵吵嚷嚷的时候他早把一切准备妥当。   他关心的,只有阳春曲宣布完规则后公布的官选台词。   正在耐心等待,忽然有人在频道内对他发起私聊。   齐誩低头一看,原来是“老五”。   【★老五★】对【你】说:╰(*°▽°*)╯恭喜恭喜,流言好像已经离开你了~   【你】对【★老五★】说:是的……大家都说我被你打脸了……¬_¬   【★老五★】对【你】说:噗噗,你就当笑话看好了~   【你】对【★老五★】说:……¬_¬   【★老五★】对【你】说:好啦,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一声,今天的比赛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明显的黑幕了,即使有动作也是小动作,你安心比赛。加油喃(づ ̄ 3 ̄)づ   “噢……”齐誩意外地挑了挑眉。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快马轻裘会这么说,但是既然他是圈子里的前辈,自然有他的门路,说不定私底下和西北的路有过沟通?总之,分数方面可以稍稍不用那么担心了。   退出私聊后,阳春曲正好让场务贴出本场比赛的三个配音场景。   齐誩大致看了一下台词。   这次台词选得不错,有张有弛,值得一听。   比较平静的场面包括“昌帝”在朝堂上和大臣们的对话;比较激烈的场面包括药瘾发作时的两场戏,一场是和后宫里面最受宠的“淑妃”的对手戏,另一场是和主角“秦拓”的对手戏。   场景与场景之间如果情绪变化很大,对演技的要求相对比较高——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门槛越高,拉开差距的机率也越高。   “那么下面比赛正式开始……请选手……”阳春曲话才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似乎接到了什么后台消息。她愣了一会儿才组织语言对听众解释,“啊,刚刚官方临时有消息传来,让我先公布一下。”   所谓的“官方消息”立刻引起一片哗然。   大概因为之前有过“白轲”的前车之鉴,听众们纷纷担心官方是不是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只听阳春曲道:“官方今天接到了听众投诉,说比赛的评分方法不客观,评委之间存在比较大的分歧。对此官方表示,评委打分仅仅代表评委个人意见,与官方立场无关。但是在非常情况下,游戏公司总部将保留人选最终决定权。”   齐誩愣了愣。   不愧是商业公司的标准托辞——   什么叫作“非常情况下”,什么时候又可以使用“人选最终决定权”呢?在定义不足的前提下,官方其实怎么说都有理,到底还是占据了制高点。   不过,这种来自于游戏公司上层的干预未必是坏事……如果“故意压分”和“故意刷分”被列为非常情况的话,作为消费者的听众们可以利用官方的这个许诺提出异议,杜绝不公平的现象。   好笑的是,这条“官方消息”很快成为了粉丝们互相攻击的借口。   听众1:╮(╯▽╰)╭官方有最终决定权呢,你们那位什么大人可别作弊喃   听众2:╮(╯▽╰)╭这正是我们想说的好不好?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炮叔上一届比赛就是刷分刷到亚军的吧?   听众3:胡说!!我们家炮炮明明是被评委黑了,才没有拿到冠军,现在还反过来被你们这些不知真相的人乱说,气死我了!!(╯‵口′)╯︵┴─┴   听众4:铜雀雀加油!别让这些没见识的人瞧不起!°。°(((p(≧口≦)q)))°。°   听众5:说得对,铜雀大人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你一定会拿到冠军的!°。°(((p(≧口≦)q)))°。°   听众6:哼哼哼,配耽美的都那么自负,男人和男人搞在一起的那些东西根本上不了台面。以前铜雀台在言情那边配剧的时候我还蛮欣赏他的,结果因为耽美人气高,就不要操守了,呸!官方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用这种人吧~   ……   ……   齐誩看到后面的评论,脑子里忽然间闪过一个细节。   他连忙打开浏览器,搜索“轰天一炮”所在的配音社团。果然,那个社团是网配圈内出了名的反耽美社团,社团成员一般只接言情向或者全年龄无性向作品,偶尔会有人接一两个耽美剧,但是这种例子越来越少了。   齐誩找到该社团的成员名单,目光一个个Id掠过,突然定格在“西北的路”四个字上。   职位还不低,曾经担任过其中一届社长。   而轰天一炮本人则是社团骨干,两个人既然同属这个社团,想法必定差不多吧。   “哈哈哈哈,”齐誩再联系一下以前玉蝴蝶说的话,心窍忽然开了,一时间哈哈大笑几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难怪西北的路会无缘无故对“猫咪の爸爸”发难,估计是因为自己这个“室友”的小插曲引起当时听众们的暧昧遐想,踩中对方雷点了。   “原来是我间接造成的么……”齐誩又笑又叹,觉得有些愧对沈雁。   但是他并不为自己配耽美感到羞耻,更不为自己身为同志感到羞耻。   “铜雀台大人,你我居然有同在一条船上的时候。”   他的指头愉快地敲击桌面,不禁想看看西北的路要怎么在所谓的正常向“操守”和玉蝴蝶的交情之间作出抉择,给铜雀台什么样的分数。毕竟铜雀台不但配耽美剧,还有几个包括过桥米线和自己在内的男性绯闻对象。   西北的路没有正面发话,倒是轰天一炮的赛前发言简直就是他们社团宗旨的缩水版。   “蒲老师上一场比赛说了,’公道自在人心‘,想必大家都知道’公道‘是什么。《诛天令》是正常向作品,所配备的配音员也应该是品格端正,不会被消费者指指点点的那种。这一点我轰天一炮肯定能做到,请大家多多支持我!”   一口一个蒲老师,一口一个公道,义正言辞,侃侃而谈。   而齐誩惟有默默地扶额。   原来“什么样的偶像有什么样的粉丝”这句话并不是完全没有依据的,至少脸皮厚度方面可以参考。   蒲玉枝那次打他1分的仇,他居然一副慷慨大度不计较的模样,可谓毕恭毕敬,还特地引述她说过的话,并且套用到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上面……拍评委马屁拍得不要太明显。   幸亏这位炮叔在配音方面的槽点没有那么多,还是有两下子的。   “朕就不明白了,如今天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怎么还会有那些叛党作乱?这是故意要跟朕过不去,还是要跟这天下百姓过不去?”   炮叔的每次开场都让人眼前一亮,主要是因为年龄感把握得好。说实话,他的本音本来就很适合三十几岁的男性角色。而且他的低音域是强项,帝王霸气隐隐显了出来,一句话问得气派十足。   这里的场景提示是“早朝议事”,自然而然令人联想起电视剧里常常见到的那种大场面。   炮叔好像在强调自己刚刚的发言,连说话的样子都很端端正正,仿佛真的坐在龙椅上对众臣发号施令,俯瞰天下一般。   下面这句有一个动作提示:阅读奏章。   于是炮叔用朗诵的语气念出台词:“你们瞧瞧,’通州州府衙门被党贼付之一炬,官兵死伤百余,退守于周边尧城。官银遭劫,共一万二千七百两;粮库大开,乡民中有蒙昧未开者大肆搜掠,哄抢一空,颗粒无存‘——这明明是要造反,造反!”   随后冷冷一笑。   “顺阳侯,你立即带二十万兵马,前往通州平叛!”一道圣旨掷地有声,略顿,居高临下地对臣子发问,“你是朕最赏识的将领之一,应该办得到吧?”   一幕配下来如云流水。和前面的选手一比,占了上风。   除了“尧”字和所有人一样念成了“饶”而不是“摇”,发音方面没有任何破绽。正常向和全年龄里面帝王角色也很多,炮叔平时配剧也一定配过不少,拿腔拿调十分在行,粉丝们自然激动不已。   听众1:o(*≧▽≦)ツ好耶!!就是这样!!炮炮超有皇帝款儿!!   听众2:o(*≧▽≦)ツ台词功底真好~古风台词念起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听众3:╭(╯^╰)╮ 哼,这种程度铜雀雀也可以配出来,别高兴得太早了!   听众4:╮(╯▽╰)╭配得再好也配过男人搞男人的剧,这种人官方才不会用呢~   听众5:╮(╯▽╰)╭说得好像你们炮炮没有配过耽美似的……我刚才特意去搜了一下,他有耽美作品的喔~自打脸啊自打脸。   听众6:(挖鼻孔)咱们下面两幕再让你们好好大开眼界!   ……   ……   下面两幕的确是重头戏,冲突激烈。配好了很容易出彩,配砸了也很容易短板。   齐誩看过原文,其实心里已经打好了自己的算盘,但是听听炮叔怎么演绎也不失为一个分散注意力的方法。   ——还有三个人。   ——还有三个人,就轮到自己了。   齐誩终于知道局外人和局内人心理感受上的差别。此时此刻,随着选手编号一个一个接近“16”,手心冒汗的程度逐渐加深,分散注意力是必要的。    第八十章   “放肆——”   耳机里传来的一声怒吼令人精神一凛。   轰天一炮的声音厚度果然不差,大吼大叫的台词喊出来也不会觉得气短,后劲十足。   这是“昌帝”与妃子“淑妃”之间的情景片段。“昌帝”药性发作,脾气易怒易躁,当日恰恰在“淑妃”寝宫处留宿,两人因为她重提立太子之事发生争执。   “朕的天下是朕的,要立哪个皇儿为太子……当由朕自己定夺!”   这一句也是用吼的。   场景提示中有写明:当时,朝廷上下正在为立嗣之事暗潮汹涌。前皇后出身寒微,薨逝后儿子没有势力撑腰,而“淑妃”的家族却一日日强盛起来,其父更是朝堂上一手遮天的人物,于是大臣们纷纷攀附过去,料定“淑妃”不久将被正式册后,而她的儿子自然有很大机会成为太子。   上句台词结束,只听见耳机内一阵粗喘,似乎正在表现药瘾上身的那种痛苦。   齐誩暗暗点赞。   这位炮叔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不过配剧方面还是有把评语听进去的,这一次注意到细部处理了,比上次“萧山老叟”那场进步不少。加上他本来的底子就不错,表演的真实度慢慢提上去了,听起来更有质感。   “朕,又不是没了阎家就什么都做不了,朕可是天子……天子!”   这里没有语气提示,炮叔延续了之前的情绪,继续歇斯底里地怒吼。   台词结束后出现一个小提示,那是摔碎花瓶之后“昌帝”跌倒在地的动作。按照这样的思路,任何人都会自然而然理解为角色在发泄怨气,因此忿忿摔了东西。   不过齐誩只是听,不作声。   下句台词是这一幕收尾的关键,也是体现“昌帝”性格的关键。   语气提示:颤抖。   于是炮叔一边喘一边颤声骂道:“朕明明就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为何……为何在这些事情上拿主意,还要听别人的?朕不管了,不管了!不管国丈说什么,朕都……不、管、了。”   最后三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从人物关系可以猜出,“淑妃”的父亲一直实权在握,“昌帝”身不由己处处屈从。这样的束缚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应该无法长期忍受——所以,炮叔这一段的语气揣摩完全说得通。   “但是我不会这样配。”齐誩在夸完炮叔之后微微一笑,倾身向前托起下巴,狡黠地对着屏幕歪了歪头。同意,却不能完全同意。   自己有不一样的理解。   以及,不一样的表演。   这时候炮叔已经进入第三幕了。   最后一幕的故事时间轴已经接近大结局,“昌帝”被主角“秦拓”一行人逼至宫中一个角落,没有任何退路,两个人在双双对峙时有几句对话。   “你是来杀朕的对吧?你手上拿的那块东西,不正是逆党们口中的’诛天令‘令牌么?”   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还要垂死挣扎。炮叔倒是把这种语气表现得很到位。他利用了自己在低音区的优势,使得发怒时的笑声听上去微微与胸腔共振:“一个个都反了,一个个都来逼朕!’诛天‘?哈哈哈哈,天岂是人人能诛的?你们这不叫诛天,而是逆天!”   说罢,又急喘了两三下,接着嘿嘿冷笑起来。   “哼,朕知道……你们这些逆党要把顺阳侯推上皇位……顺阳侯不过是先帝在外面生下的孽种!朕才是,名正言顺的,先帝册封的太子!”   到此,三幕全部表演完毕。他还充分利用剩余的十几秒时间向听众及评委们致谢,拉票,一系列后续工作样样齐全。   齐誩听过那么多比赛,这种水平的选手算得上优秀级别的了,分数不会低。   当然,如果本人的人品可以和能力成正比更好……可惜不是。   “但是看在你配音有进步的份上,我还是投你一票吧。”   齐誩一向不吝于给对手投票,而且他已经习惯把一个人的人品和能力当作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审视,没必要因为私下恩怨去计较这小小的一票。   如他所料,轰天一炮的最后成绩不错,足够他的粉丝们得意洋洋一阵子了:   【声线】:4.0,3.5,4.5,平均分4.0   【发音】:3.5,3.0,4.5,平均分3.67   【基础分】:4.0,3.0,4.5,平均分3.83   【感染力】:3.5,2.5,4.5,平均分3.5   评委组打分:4.0+3.67+3.83+3.5 = 15.0分   投票附加分:65.7%投票率 = 0.657分   总分:15.0+0.657 = 15.657分   这个打分如果细细研究一下会很有意思。   蒲玉枝虽然相比起其他评委还是最苛刻,不过按照她那么严格的评分标准,这个分数已经算是比较理想的了。估计她也听出了炮叔在语句处理上面的改进。   而西北的路虽然还是样样给高分,却没有以前那么夸张,那么惹人怀疑了。   至于投票附加分,是按照“现场票数除以投票总人数”的比例计算。开场前双方粉丝互相开骂,铜雀台那些数目庞大的粉丝很有可能拒绝为这个“敌人”投票,所以导致现场投票率低。   尽管如此,炮叔依然登上了总分榜第一,气得铜雀台的粉丝们嗷嗷直叫。   “呼……”   齐誩深深吸一口气,用手拍了拍下自己的脸,振作精神。   每个选手拿到的时间不过两三分钟,从炮叔退场到自己上场可能也就是站起来倒一杯水喝的功夫。   不同的是,他喝的不是白开水,而是用砂糖调得很浓很浓的浓糖水,一口入喉,喉咙里立刻甜腻腻的,像有什么东西黏住一般。不习惯这种浓度的人会觉得咽喉特别难受,特别想用清水来润润喉。   “咳咳咳……”他按住声带附近那块地方,轻轻咳嗽了几声。但是他没有润喉。   从开始一直慢慢呷到现在,声音已经变得有点点沙哑了。   他的本音很清亮,怎么听怎么不符合“昌帝”那种日日贪食丹药的人,而且年龄感也上不去,二十几岁没问题,三十几岁就有点点勉强了——可是,他不愿意捏着嗓子说话,因为这样会严重折损表演效果。   本来喝烧酒的效果更显著,可是沈雁一定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方法。   还有一个原因让他不想喝烧酒,那即是他的父亲。   父亲那个因为嗜酒而慢慢嘶哑的声音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连喝完酒后乱发脾气的暴躁一面,都跟眼前这个角色有几分相似。这个念头不知不觉冒出来,令齐誩眉头微微一皱,抑制不住昔日在故居时的回忆一点点翻上来。   “呵。”齐誩自嘲地笑了笑。   别人都说一个CV配音的时候多多少少会联系他在现实生活中的经历,想不到自己的会是这个。   父亲,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如果父亲的习惯还是和几年前一样的话,这个点应该在看新闻联播吧。   讽刺的是,他的工作也在电视台里面搞新闻。   父亲每天看新闻,不知道会不会想起他,不知道会不会想起自己已经不认了的儿子……   “16号选手,不问归期。”   阳春曲的呼唤声突然截断了齐誩的思路,令他赫然惊醒,不自觉坐直了。   “16号选手请做好准备,我马上要把你移到第一麦序了。”阳春曲笑盈盈地说,保持着官方而优雅的风度。   当她叫出他的ID的时候,公屏上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闲言闲语满天飞。   听众1:(⊙ o ⊙)是不问归期耶!!是配《陷阱》的那个不问归期吗??   听众2:卧槽!!出现了,那个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不问归期出现了!!不避风头还出来比赛,勇气可嘉……而且还跟铜雀雀竞争同一个角色,实在勇气可嘉……   听众3:(>﹏<)其实我还挺喜欢不问归期的,怎么办怎么怎么办……(对手指)   听众4:楼上是不是瞎了眼了,居然喜欢这种故意离间铜雀雀和小米线的阴险小人?刚才那个炮什么的就不说了,配音配得还过得去【虽然比不上我们铜雀雀】,但是不问归期的演技真心不够看,嗑瓜子等着看戏,哼哼。   听众5:╮(╯▽╰)╭来了来了,且看弱受如何配出一代皇后!【请注意,是“皇后”不是“皇帝”】   听众6:╮(╯▽╰)╭ 洗耳恭听皇后娘娘懿旨!而且是《甄嬛传》的那种!哈哈哈哈!   ……   ……   黑黑们集体出动了吗……甚好,甚好。   齐誩对屏幕竖起拇指,然后十分镇定地启动了麦克风。   “16号选手,现在可以说话吗?请试试用麦克风说话确定一下你的设备正常。”阳春曲正在例行指导,忽然听到一个很有磁性的男青年音响起。   “外面为何如此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朕的御前主持人何在?”   “噗……”   阳春曲本来正为公屏上那些唧唧歪歪的言论犯愁,以为齐誩也是一个“问题选手”,没料到对方会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诙谐的开场白,一个“朕”字用得无比妥帖,怔了怔,居然一不小心笑出来。   不过身为主持,见招拆招也是她的强项。   于是阳春曲有模有样地调侃回去:“启禀皇上,外面那些人正等着您上殿表演呢,请皇上检查麦克风。”   “区区一个麦克风,朕早已吩咐下去好好检查过了,主持人无须担心。”   齐誩轻轻笑道。   那是他最低沉的声音状态,以及最气质的说话方式。   加上微微有些沙哑,而且平时播新闻锻炼出来的那种底气稳稳在后方支撑着,他的声音听上去与《陷阱》剧中判若两人——   听众1:……   听众2:……刚刚那个是……   听众3:……刚刚那个是不问归期??Σ( °△ °|||)︴   听众4:骗人的吧,不问归期不可能那么攻……是不是同名同姓的CV,一定是的!!   听众5:这声音绝对不是他!!正式比赛居然敢找别人顶替,这个人还要不要脸了,官方官方,这是典型的欺骗行为,请官方千万不要姑息,好好调查清楚!!   听众6:哈哈哈哈,楼上的,劝你们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到底是谁不要脸??身为小小的归期粉表示他的声音本来就是这样的【好像比以前还攻,讨厌……我最喜欢这种 >///<】,没听过他以前的剧就别在这里乱喷~╮(╯▽╰)╭   ……   ……   群众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   齐誩一点都不吃惊。今天不是别人让他吃惊,而是他要让别人吃惊,彻彻底底地。   “嗯,不好意思刚刚入戏了,”他很绅士地笑着,保持目前的声音。并不刻意去抬高自己的姿态,亦没有放低,只是不卑不亢地缓缓道来,“下面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不问归期,这个ID自从三年前开始配音没有变过,不打算改变,不打算披马甲,也不打算找人顶替。”   他说得非常从容,以至于公屏愣愣地沉寂了几秒钟,似乎被他这种声线和发言震住了。   这么坦坦荡荡说出来,无异于正面打了某些人的脸,而且打得很痛,痛得让她们不得不开始耍无赖,一口咬定他在撒谎,还一行行在公屏上刷“求官方调查”的口号。   阳春曲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其实对于官方而言,只要参赛选手自始至终是同一个人,他以什么身份参加、用什么ID参加都无关紧要。   频道内口口声声说要求展开的“调查”……在她这位官方指派主持人听起来,除了无理取闹之外没有别的意义。但是维持秩序也是她的职责之一,所以要她完全无视,也不可能。   她只能说:“各位听众,选手比赛ID和身份证号码是绑定的,不涉及任何其它场合的其它ID认证。这不是我们官方的管辖范围,请有疑问的各位以邮件方式发送到官方客服邮箱,我们届时会一一为您处理。下面,请16号选手准备开始。”   齐誩礼貌地致谢:“谢谢主持人。”   再礼貌地向所有的粉、黑、以及围观者致谢:“谢谢大家对这个ID的关注,希望你们同样能关注接下来的表演。”   黑黑们不吭气了。   公屏恢复正常后,反而冒出一批对齐誩刚刚的态度表示出极大兴趣和赏识的路人甲乙丙丁。   听众1: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路人表示……对16号很有好感!说话很有风度但是又很犀利!╰(*°▽°*)╯   听众2:排上面,今天这场比赛好奇怪,那么多人叽叽喳喳的吵死了,从一开场的时候就感觉不舒服,一直忍着没出声。刚刚叫嚣“调查”的那些人简直拉低我的智商。听见这位选手最后那句话,大快人心!!隐藏型毒舌属性什么的让好感度飙升啊!!支持你喃   听众3:哈哈哈,混网配的某只悄悄路过一下……表示“不问归期”这名字听说过,主役剧好像挺少的??但是听过他当配角的一个剧,演技挺好的,声音也十分好听,很特别的音质。   听众4:(//////艸//////)啊……可以求勾搭吗……是我喜欢的声音类型……高贵气质攻什么的……【哎呀呀,好羞涩】   听众5:同样混网配的举手。不是任何人的粉丝,纯听剧,纯外围,但是很喜欢看八卦什么的……归期,你的八卦我都围观过,老实说我觉得你挺无辜的哈哈哈哈,只不过跟大神合作了一个剧就招来无妄之灾。你没配《陷阱》之前我不记得你有任何涉及人品的八卦,挺敬业的一个CV。加油!!   听众6:回楼上,你说的东西我也注意到了。某些黑黑当别人的智商为零,蹦跶得可欢快了,我一般都当笑话看。“冒名顶替”??这笑话真是让人不得不出来哈哈哈大笑三声,还叫别人去演《甄嬛传》……你们才是《甄嬛传》的忠实观众吧,那么会斗。╮( ̄▽ ̄”)╭   ……   ……   看完这些话的同时,心中曾经的郁结一下子无影无踪,畅快淋漓。   现场有将近两万人,能够在这么多人面前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获得的回馈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虽然和沈雁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他们的感受是相似的。   接下来的120秒倒计时将是他的回答。   对支持他的人。   对诋毁他的人。   对抱着好奇心态打量他的人,所有人。   “可以开始了。”   齐誩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麦克风传到了耳机里,那里正微微发烫。    第八十一章   数字120出现在计时器上,然后,开始一秒一秒减少。   在场所有人的耳机里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死寂。   直至一声因为疲倦而隐隐透出不耐烦的叹息响起——   “嗬……”   那一声叹息幽幽的,有气无力,正对着麦克风所以特别清晰。   如果戴着质量比较好的耳机,甚至能感到呼吸钻进了耳朵里,慢慢爬向深处。   “朕就不明白了……”前面这句就像一个刚刚睡醒的人,嗓音微微有些嘶哑,让人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神情颓唐的人懒洋洋斜在龙椅上的画面。   下一刻,龙椅上的人似乎不情不愿地挺起身体。   人醒是醒透了,然而语气变得更加不耐烦。   “如今天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怎么还会有那些叛党作乱?”他的声调一字字往上抬,仿佛一根原本粗钝的竹竿被一刀刀削尖,到最后狠狠刺了下去,厉声问, “这是故意要跟朕过不去,还是要跟这天下百姓过不去?”   两句怒问过后,似乎气竭一样呼哧呼哧喘了一阵,渐渐平息过来。   齐誩声音比较年轻,即使把嗓子微微弄哑,也还是三十出头而已。   但是他念台词的方式一下子添了几分苍老,如同一个积劳过度的中年男子,听得出来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你们瞧瞧……”一边喘匀呼吸,一边开始念奏章上的内容,“’通州州府衙门被党贼付之一炬,官兵死伤百余,退守于周边尧城。官银遭劫,共一万二千七百两;粮库大开,乡民中有蒙昧未开者大肆搜掠,哄抢一空,颗粒无存‘?”   因为怨气,他的声音有些颤巍巍地抖,越读越快,不过没忘记把许多选手发音错误的“尧城”的“尧”字读正确。   电视台记者在普通话发音方面比一般人优势大,而且齐誩考过一级甲等证书,更胜一筹。   生僻字、多音字、古风古文体等等都难不倒他。   念毕,一阵粗气从喉咙那里匆匆冒出来,骂道:“造反……这明明是要造反!造反!”   与炮叔戾气冲冲的愤怒不同。   他的愤怒充满了神经质,有点儿疯疯癫癫的味道。不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神经兮兮地一连嚷嚷了好几声。   “顺阳侯……顺阳侯……顺阳侯!”   大殿上伫立的那个人应该回答了很多次,不过总是多叫几遍、多听几遍回答才宽心。   “你立即带二十万兵马,前往通州平叛。”吩咐到这里,帝王架子忽然间放了下来,将对方视为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喃喃恳求着,“你……是朕最赏识的将领之一,应该办得到吧?”   原著里的“昌帝”,是一个极其容易产生不安感的人,用现代术语来讲即是一种“被迫害妄想症”。   症状根据他是神智清醒还是药性上头,又有轻重之分。   那段朝堂上的对话发生在各地方叛乱刚刚开始兴起的时候,通州州府遇袭是一个小灾祸。“昌帝”那时候还不知道“顺阳侯”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只知道“顺阳侯”虽然兵权在握,却不同其他人那样借口推三推四,不捞点利益不肯出手——简直就是大风大浪中的一块浮木。   对待一般臣子可以居高临下地说话。   但是对待救命稻草“顺阳侯”不会,会有依赖性。   听众们一直屏住呼吸在听戏,连黑黑都似乎暂时遁于无形,在齐誩说话期间,公屏上只有一种反应。   非常统一,非常协调的反应——   听众1:咦……   听众2:咦咦咦……   听众3:咦咦咦咦咦……   ……   全部近似于这种。   直至第一幕结束,才有人终于想起除了“咦”字之外,还可以用别的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感想。   听众1:不,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但是我刚刚整个人就好像一只仓鼠那样两只手搭在胸前,在座椅上缩成圆滚滚的一团在听……【我在说什么,扶额】其实我是想说——我听得很投入!!   听众2:原来还可以这样配帝王……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Σ(⊙▽⊙ 对喔,昌帝的确病恹恹的没错……神经质什么的大赞!   听众3:……把那个高贵、气质、风流、优雅的归期期还给我!!还给我!!┭┮﹏┭┮ 【啊……主要是他和平时配的那些角色差太远,我一时间接受不了,但是侧面证明了他配得很逼真!!】   听众4:(╯-_-)╯╧╧ 以后谁跟我说不问归期是弱受音,我跟她急!   听众5:(╯-_-)╯╧╧ 跟楼上一起掀桌,我居然听出了昌帝和顺阳侯的暧昧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正常向的作品吗??居然让我萌上这种兄弟CP,简直太丧失!!可是刚才他连续喊“顺阳侯”的时候我一瞬间心口被击中了……年下大好!!【喂】   听众6:一边看台词一边听得很激动……然后发现楼上说的那几声“顺阳侯”是16号选手自己加进去的,原台词只写了一次。哈哈,这个处理不错!很有想法!昌帝那种“你是唯一靠得住的人”的心情出来了……嗷嗷嗷,好像说着说着我也萌了兄弟年下……(掩面)   ……   ……   当公屏上还在议论纷纷,齐誩突然发出一声冷冷的嘶吼:“放肆——”   帝王毕竟是帝王,龙颜大怒的一刻爆发力是必须的。   他爆发力不差,可惜是可惜在他与生俱来的声音薄这个特质上面,因为厚度可以增加爆发力所带来的冲击。   不过齐誩决定扬长补短。   他用相对薄的声线塑造出“昌帝”发病时又尖又利的发音特征,把听众听觉的重点转移到角色目前“有病”的身体状况上面,而不是硬生生去追求所谓的大吼大叫。在结尾的时候,顺便轻轻咳两声,更为神似。   “朕的天下……是朕的!”他一边咳嗽,一边碎碎念。   按照文中的描写,这个地方正是皇帝药瘾发作症状由隐晦过渡到明朗的时候。齐誩的台词处理也从锋利渐渐过渡到含糊不清,自言自语似地唠叨:“要立哪个皇儿为太子……当由……朕自己定夺!”   忽然有那么一刻,齐誩觉得自己正在下意识模仿酗酒后发酒疯的父亲。   一样的意识不清。   一样的难受。   一样的凶。   看谁都不顺眼,都烦——哪怕是平日里最宠爱的妃子,再怎么如花似玉楚楚动人,提起自己不想提的事,都只会产生撕碎这朵花的残忍念头。   以前,父亲一不小心喝多了,在家里面大吵大闹起来,几乎要动手打他母亲。   他和弟弟每到这种时候就一左一右死死拖住,姐姐则护着母亲赶紧躲到门后,等父亲撒酒疯的劲头过去……这种事情其实不多,时间也已经很久远了,起码都是他上大学之前发生的事情,却仍旧历历在目。   奇怪。   奇怪。   是因为角色相似的缘故吗……居然在比赛途中想起一些有的没的,配音情绪险些中断。   齐誩有一刹那的走神,随后默默摇了摇头,继续接后面的台词。   “朕又不是……没了阎家就什么都做不了,”然而事实上正是如此。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觉得愤慨,觉得悲哀,“朕可是天子……天子!”   炮叔的愤怒情绪表现得非常到位——但,缺乏变化。   愤怒处处都一样的话,显得粗糙。   齐誩在前面的时候加入了神经质的成分,后面这段则加了一点点凄凉感,从而让两幕之中的两种“愤怒”听起来有所不同,相互区别。   再下来就是那个花瓶破碎以及摔倒在地的动作提示了。   这里是他和炮叔理解最不一样的地方——炮叔认为角色是因为过于愤怒主动去摔花瓶,然后自己也不小心跌到地上;齐誩则认为角色是因为药性发作得太厉害,控制不住平衡,不慎撞翻花瓶后自己也一同摔倒。   之所以那么想,是那些从单位带回来的戒毒纪录片给了他启发。   比赛开始之前他曾经默默研究过纪录片,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他注意到里面有好几个瘾君子在毒瘾发作时会出现晃来晃去,四肢抽搐,动作常常不受头脑支配的情况。“昌帝”如果当时还能自由支配自己的手去摔花瓶,那么,他发病的症状应该还不明显,更不至于跌倒。   这些有悖原文中那句“昌帝病症急发,似癫似狂”的人物描写。   还有一个地方是没有看过原著的人想不到的,那就是“昌帝”面对的人在这幕场景中的作用。   “淑妃”姓阎,正是前面台词提到的“阎家”的长女。   “昌帝”因为内心存在着对她父亲的畏惧,所以平时处处骄纵她,宠爱她,一直把她当作阎家的象征看待。原文里面提到,在“昌帝”摔倒后“淑妃”急急忙忙过来要搀扶他,结果在丹药致幻的作用下他把她看成了恶鬼,影射出他平日里对于阎家又怕又恨的情绪。   “呜……”   齐誩忽然间断断续续短促抽气,发出梦呓似的呜咽声,居然带着一点点哭腔,像极了毒瘾发作的人情绪崩溃的表现。   胆小而胆怯地恨着——   “朕,明明就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他在急促的换气之间有一句,没一句地嗫嚅,“为何,为何在这些事情上拿主意,还要听别人的?”   接着,齐誩冷不丁地笑起来。笑声浑浊不已,沉沉地从咽喉深处传出,颇叫人毛骨悚然。   “嘻,嘻嘻嘻嘻……”   索性豁出去,谁怕谁。   “朕不管了,不管了!”只有在药性的煽动下,自己才敢说出这种话,才敢公然悖逆权臣的意思,才敢真真正正做一回天子。即使只是自欺欺人,那一瞬间角色的语气应该畅快无比,“不论国丈说什么,朕都不管了——”   末了,台词停在原处静静等候片刻,齐誩又像第一幕开头那样幽幽地叹了口气。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是因为解脱。   “不管了……”   这是他自己加进去的一遍重复。在不改变台词的情况下,他通常会按照自己的理解加或者减某些短语的“重复”次数,构建自己心目中的效果。   如果现在不是在线比赛,而是在某个实际存在的场所中比赛,那么那个场所此时应该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因为观众们都定格了。   唯一一个在动的是主控着麦克风的人,而动的不仅仅是声音,还有声音背后的画面感。   在所有人回过神以前,画面已经随着场景的转换而转换。   肃杀的气氛隐隐袭来。   耳机内刚刚还在的愉悦叹息不知不觉转变成被人围剿时的仓皇喘气。不过“昌帝”标志性的疯疯癫癫倒是可以从台词里捕捉到。尽管人停了下来,粗喘声却没有:“你……你是来杀朕的对吧?”   前面这句还有一点点希望对方回答“不是”的侥幸语气,后面显然是看见了令牌,一瞬间心灰意冷,绝望的感觉渐渐漫上,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呵呵,你手上拿的那块东西……不正是逆党们口中的’诛天令‘令牌么?”   不但不怕,甚至破罐子破摔大发雷霆。   “一个个都反了!一个个都来逼朕!”他突然厉声大喝。因为角色是清醒状态,吼的力度也往上提,字字铿锵有力,“’诛天‘?哈,哈哈哈哈……天岂是人人能诛的?你们这不叫诛天,而是逆天!”   一口气骂了这么多句,身体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气息慢慢跟不上语句,喊完只顾得喘。   但是堂堂帝王家的嫡系血脉输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弟弟,自己还曾经愚蠢地无比信任他,怎么可能甘心这么死去?   “呵,呵呵……”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语气冷到了骨子里。   “朕知道……你们这些逆党……要把顺阳侯推上皇位。顺阳侯,呵呵……”话说到此,神色突然一凛,狠狠骂道,“顺阳侯不过是先帝在外面生下的孽种!朕才是名正言顺的……先帝册封的太子!”   计时器上的数字在这一刻跳到了“5”。   齐誩倏地一口深呼吸,气场全部收敛回来,清清爽爽地简短报上自己的谢幕词:“结束。谢谢各位——”   没等主持人动作,自己自动自觉下麦了。   指示灯瞬间变灰。   听众1:……咦……   听众2:……咦,完了??   听众3:这样就配完了??说好的昌帝和顺阳侯相爱相杀呢!!【根本没说好】〒▽〒   听众4:(╯-_-)╯╧╧ 混蛋,听得正起劲,就断掉了!!这种裤子都脱了却不让上感觉是要死啊??   听众5:(╯-_-)╯╧╧ 楼上的比喻深得我心!!   听众6:(╯-_-)╯╧╧ 不问归期你不继续配下去的话我每天都会上论坛黑你!!黑你!!   ……   ……   回到第一麦序的阳春曲还在出神,也愣愣地冒出一个单音:“咦?”   当她在耳机里听见自己的声音的时候,总算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急匆匆恢复她的专业官方主持人形象。   “啊……16号选手的表演结束了。16号不问归期,角色为’昌帝‘!”她笑吟吟地例行向全体听众宣布,“下面我们将弹出投票窗口,请大家踊跃投票!与此同时,我们将请三位评委在后台进行评分。”    第八十二章   在轻轻送出给自己投的自勉性质的一票后,齐誩松开鼠标,慢慢将右手反转过来。   低头一看,自己的掌心还附着细细一层汗。   而五根手指仍在不住地抖——   “哈……”片刻后,他缓缓长出一口气,精疲力竭似地趴倒在桌面上,喃喃道,“完成了……”   再怎么说这都是他第一次在超过五位数的听众面前配音,不可能不紧张。   只不过当他进入角色和剧情,精神全部集中在表演上,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紧张,去害怕。一旦思绪回到现实,相关的生理反应便一下子出现了。   这是典型的“齐誩反应”。   在电视台的时候他就这样,每次在镜头前都可以给人一种老练而自信的感觉,节目导演还常常夸他上镜,临场发挥出色。   然而等摄影结束了,他总是第一个忧心忡忡地冲到摄像师身边,重看一遍自己的镜头,还四处抓住人问“我刚刚有没有结巴”、“我表情自然不自然”等等。镜头根本没有问题,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同事吹毛求疵一下反而让他可以安心——新闻频道的主任还拿这个当笑话讲给同组的新人记者们听。   齐誩用力捏了几下拳头,让自己的手稍稍稳定下来。   而眼睛则紧紧盯着屏幕。   表演结束后的等待时间永远是最漫长的,就像一个考完试的学生等待老师批卷一样,大气不敢喘,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当年他第一次出镜的新闻节目播出之后,他也是以同样的心情等待观众反馈。身为局内人,自己判断不出来表演是好是坏,只能靠局外人鉴定。   “嘀”的一声。   那是计分窗口弹出来的提示音。   明明盼着这个时刻到来,真正到来的时候齐誩却下意识闭上双目,一时间没办法鼓起勇气面对。   他知道,这个窗口大概停留五秒钟左右就会消失。   苦苦挣扎到第三秒,第四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狠下心把眼睛打开一条缝——   【声线】:3.5,3.5,3.0,平均分3.33   【发音】:4.5,4.0,4.0,平均分4.17   【基础分】:4.0,4.0,3.5,平均分3.83   【感染力】:4.5,4.5,3.5,平均分4.17   评委组打分:3.33+4.17+3.83+4.17 = 15.5分   投票附加分:70.8%投票率 = 0.708分   总分:15.5+0.708 = 16.208分   “咦……”   齐誩怔了怔,眯成细细一条的眼睛缝被吓得完全撑开了,做出一个经典的目瞪口呆的表情。   非常遗憾地,窗口从屏幕上消失了——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五秒。   “等等等等!”齐誩急得叫出声来,居然还伸手过去,不知所措地在屏幕上一阵乱摸,似乎要把消失掉的窗口抓回来,抓出来,抓到自己眼前再好好瞧瞧。   可惜窗口不会再出现。   他“啊”地哀鸣一声,无比悔恨刚刚没有第一时间截屏保存。   不过公屏上闹闹腾腾的讨论可以暂时代替图片,间接为他验证那些数字的真实性——   听众1:嗷嗷嗷嗷现在他的分数超过第一名了??虽然差距不大,但是……超过了??   听众2:回楼上,超过了!身为他出场前一直默默看着大家黑他的小小归期粉,表示一路过来心情极其复杂,可此时此刻心情只有一个,那就是——热!血!沸!腾!~\(≧▽≦)/~   听众3:……喔喔,本场第一个冲上16分的选手……是因为号码是16号的缘故吗?【噗】   听众4:卧槽!!我看见蒲老师的4.5了!!Σ(⊙▽⊙   听众5:卧槽!!蒲老师有一项是给了个人最高分的!!好厉害!!【其实我也认为刚刚那场表演很厉害】   听众6:(/≧▽≦/)我好喜欢16号!!可以表白吗??从声音到气质到表演都很有特色的一个选手。其实我是一个不喜欢昌帝的原著党,噗……不过你的表演让我有点点开始喜欢他了,而且还萌上兄弟年下,怎么办??   ……   ……   等齐誩回过神来,手指正在不自觉地按唇角,不让那个地方翘得太厉害,太骄傲。   但是,他很高兴。   真真切切的高兴。   他可以自豪地说他没有向任何一个粉丝拉票,没有在微博、论坛、QQ群或者任何公共场合宣传造势,没有拍过评委马屁,更没有像黑黑们说的那样使用替身——无论分数是高是低,都不掺半点水分。   痛快淋漓之余,即使是下面黑黑们完全抛弃廉耻的发言,这时候在他看来也只有娱乐效果,没有杀伤效果。   听众1:╮(╯_╰)╭一定拉了不少粉丝过来助威吧?真行,把评委们都吓唬住了,迫于压力不得不给高分啊……   听众2:没听出来他哪里值那么高分……完全没有帝王气派!!神经兮兮的,而且滑稽得要死,怎么可能是配皇帝的料??凭什么比我们家炮炮分高,我就不明白了!!   听众3:╮(╯▽╰)╭放弃吧,《诛天令》哪一届比赛不是咱家黑炮炮的,咱们已经看惯了。   听众4:(╯‵口′)╯︵┴─┴好好的一个正常向故事,竟被这种人配出了男男暧昧,而且还兄弟搞在一起什么的,恶心!!炮炮别理他,我们回家!!   听众5:我都说不问归期找人顶替,你们不信,现在可好。冒牌货的演技和本尊不一样,高分了吧?本尊配的那些剧到底有多烂,你们自己去听听就知道了,完全跟这个不一样的!你们都被骗了!   听众6:以前不问归期没有那么厉害的,跟铜雀雀一起配了《陷阱》之后,两人对过戏,然后他的演技就突飞猛进了,一定是铜雀雀的功劳!!°。°(((p(≧口≦)q)))°。°   ……   ……   “噢噢,原来一切都是大神的功劳。”齐誩恍然大悟地挑了挑眉,随即嗤笑一声。自己已经懒得再一一反驳以上这些话了。   比起炮叔粉丝们的单纯泄恨,铜雀台的粉丝们更擅长一秒钟变脸。   比赛前说他小透明,没什么粉丝,比赛后他的粉丝却已经可以吓唬评委,逼评委打高分了。   比赛前说他声线是找人顶替的,比赛后连演技也是找人顶替的。   比赛前铜雀台是他的竞争对手,比赛后突然间变成了循循教导一手培养他的老师?   “在《陷阱》里面跟我对戏,然后慢慢让我进步的人是有那么一个,”齐誩不温不火地笑道,“但,那个人并不是你们家大神。”   不是任何大神。   而是一个习惯于默默在背后配音的人。   即使是再无名的团队,再龙套的角色,只要剧组有需要,都会保证高质量完成给她们雪中送炭的人……一个,曾经以替身身份顶替大神跟自己对戏两个多小时,最后提都不能提,却没有过一句怨言的人。   这么一想,齐誩再也坐不住了。   卸下设备,暂时远远搁到一边,离开屏幕上吵吵嚷嚷的是非之处,去找那个人。   “沈……”   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喜悦在他扳动书房房门把手的时候消失了。因为往下扣的一瞬间,门把“咔哒”一响,却怎么扳也扳不动。   齐誩的笑容不由得滞在脸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再试几下,仍旧打不开。   门,居然是反锁的。   “沈雁?”   他有些担心地喊了一声。   自从他们住在一起共同生活,这还是齐誩头一回见到沈雁反锁房门。沈雁所在的地方的门一直以来都会为他敞开,连关都很少关,更加不会上锁,而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亲密无间——可今天这道门居然锁起来了。   “沈雁?”第一声没答应,再叫第二声,还在门板上匆匆敲了两下。   “咔哒。”   这时候门终于从里面解锁,缓缓打开。齐誩下意识伸手探过去,却伸进了一片漆黑中,这才发现屋里暗沉沉的,照进来的惟有窗外街灯稀薄的光,在开门的人的轮廓上微微罩了一层灰色,与黑暗区分开,让齐誩的手能够及时找到他。   “你怎么了?”或许是因为隐隐不安,齐誩由他的胳膊一直摸到他的脸。体温有点低,此外没有哪里不寻常。   “没什么,只是有点畏光……”听沈雁的声音,他似乎想要轻轻笑一下,却笑不怎么出来。齐誩听见“畏光”两个字怔了怔,余光扫过房间,发现不仅灯熄灭了,连电脑屏幕也是。   但是主机的指示灯在闪,证明电脑内部在运作,只不过屏幕关掉了。   “你刚刚……”   “我有听,”沈雁知道他在问什么,回答得很急促,不想让他产生误会,“我有听……只是没有打开屏幕,光戴着耳机听声音而已。”   “我问的正是这个。”齐誩紧紧扯住他的衣袖,眉头微蹙。   自己最在意的并不是沈雁有没有听,而是他抵触一切可见光源的消极举止。   以前沈雁进行第一场比赛时,也是这样关掉整个房间的灯,背对屏幕,一个人对着自己的投影孤伶伶地配音。好不容易慢慢让他适应了灯光,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舞台中央,他现在彻底关掉屏幕的行为就好比突然间后退了几十步,回到了以前黑漆漆的幕后,再次把自己藏起来。   倒退——   这比停滞不前还要让齐誩心神不宁。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齐誩尝试着慢慢引导对方开口,但沈雁就好像在刻意回避他真正的问题,身体忽然轻轻挨了过来,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双手已经揽住他的肩膀,脸擦过他的面颊,默默地埋在他的头发里。   发鬓与发鬓厮磨在一处,体温与体温也相互叠加在一起。   温暖的感觉贿赂了齐誩,他一时间舍不得用语言破坏这样的气氛,追问不下去了。对于沈雁这种近似于示弱的动作,他完全没有抵抗力。   “你刚刚配得很好,很出彩。”沈雁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   “你看起来却一点没有高兴的样子。”齐誩苦笑了一下。   尽管心里面眷恋着他的体温,但是理智还在,该说的话还是会说。   沈雁自己看不见自己的神情,但是他可以——那样的神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用“高兴”二字形容。那是疲倦的,又是怅然若失的,当一个人丢了什么东西找了很久找不回来,便是这种神情。   沈雁大概也意识到了,低低地叹一口气:“对不起……我是真的为你高兴,虽然我现在可能表达不出这种情绪……”   一边喃喃,一边收紧了双臂。   齐誩感到他的挣扎,忍不住轻轻用手捋拨他的头发,减少那些不知道来源于何处的痛苦。   “你刚刚配得很好,”沈雁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沙哑地说,“正是因为很好,很真实,我听到最后,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所以我现在心里很乱。”   沈雁的话语听起来似乎很无序,其实稍稍组织一下就能领悟过来他在说什么。   齐誩想明白的同时愣了愣:“你是说……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最后一句台词?”   “顺阳侯不过是先帝在外面生下的孽种,朕才是名正言顺的,先帝册封的太子”……这句?   这句台词的确是和沈雁选的角色“顺阳侯”相关。   但是,沈雁没必要回答。   因为那句台词是对主角“秦拓”说的——   难道沈雁只是因为配音情绪琢磨不出来,才会这样恍恍惚惚?   齐誩总觉得不止这个原因。   可既然沈雁自己这么说了,他只好往这方面安慰。   “那句台词不是直接对’顺阳侯‘说的,只是在陈述事实,你揣摩不出来怎么回答也没关系。”齐誩对他轻轻耳语,尽量让他心定下来。   印象中原著里这两个角色的对话里面并没有类似台词,所以即使下一场比赛里面有“昌帝”和“顺阳侯”的对手戏,沈雁也不必考虑怎么回答。   沈雁却默默摇头,哑着声音道:“不,我只是在想……假如,有人对我说相似的话,我要怎么回答。”   ——不知道怎么回答。   ——尤其当声音还是齐誩的声音,那种逼真表演所带来的压迫感,那一刻令自己浑身发冷。   不敢去想。   不敢去想现实中它会发生的可能性。   “对不起,齐誩,”沈雁忽然有些烦闷地拉开彼此间的距离,退后两步,双手从齐誩肩上松开,捂在自己的眼睛上,微微喘气道,“……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暂时,不要管我,可以吗?”    第八十三章   温度是可以传染的。   迄今为止,从沈雁这里得到的都是丝丝的暖意。所以,当第一次有“冰凉”传递过来,齐誩有些微微懵住了。   像冬天里结了一层冰的湖面。   不但冰冷,而且坚硬。没有那么容易打破——   “你……要不要躺一会儿?”齐誩张了张嘴唇,很轻地问。   他的说话方式也仿佛是一个在冰面上行走的人,以稳为主,小心翼翼,一步接着一步向前。   沈雁刚刚放开了他。   放开,而不是推开。   证明他还是可以稍稍努力一下,尽可能在自己离开这个房间前将这个男人安顿好。   果然,沈雁神情疲倦地点了点头。齐誩眼睛一亮,连忙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把他往书房那张小床上扶:“反正我比赛也比完了,你先躺到床上好好休息休息,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再过来叫你。”   房间内没有灯光,他们像一对盲人在黑暗中彼此扶持前进。   不过齐誩可以感觉到身侧的人在行走过程中缓缓朝他挨近,甚至,另一边手也伸过来,与自己挽着他胳膊的手无声地交叠在一起。   这个自然而然形成的姿势让齐誩微微松一口气,莫名得到了些许安慰。   “过来这边。”   他让沈雁在床边坐下,随后揭起棉被,看着那个人慢慢钻到被窝里面,仿佛自己的心也被存放到了一个暖烘烘的地方,凉意暂时消失了。他甚至自己也爬上床,不作声地挤到被子底下,与沈雁紧紧相依——两个人的体温总比一个人的更容易使床铺暖起来。   “睡吧。”   沈雁躺着,齐誩坐着,于是说话的时候特地低下头,嘴唇贴在耳廓上。   耳语之后,他顺势在沈雁发鬓上亲了亲,手指沿着发际线慢慢梳过去,温柔地抚弄那里的黑色发丝。   似乎感到很舒服,沈雁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眉心皱起来的地方也在齐誩指尖反反复复划过之后舒展开来,整个人一动不动,闭目仰躺。   可齐誩知道他并没有睡——他的眼皮还有些微微跳动,那是心仍在乱、仍在挣扎的证据。   ——你在想什么。   其实齐誩很想这么问,但是沈雁既然说了要自己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想必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别想太多。”所以,他只能在有限范围内找出这么一句话。   “嗯。”   沈雁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回应再模糊,都好过没有。   在厚厚的冰层被敲破之前,站在冰面上的人很难听到下面的流水声,目前只有一片死寂。而自己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齐誩默默地守了他一阵子。当被窝完全暖透,齐誩如约从床上撤走,一声不吭地替他掖好被角,接着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给他一个人调整情绪的机会。   回到自己的电脑前,原来被自己捂得发烫的耳机已经冷却下来,心情也是。十几分钟前的狂喜犹如被冷水洗过一样褪得干干净净。残留下来的只有咽喉里那一团滞涩感,说不上疼,但是总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我……只是为了你才那么积极。”齐誩拾起耳机装备的动作显得恹恹的,毫无干劲。   假如沈雁缄默下去,那么他今天晚上是输是赢也没有意义了。   一旦产生这种念头,再高的分数也只是一堆苍白的数字。   齐誩想到这里,自己狠狠甩了两下头:“不……不能气馁。说好了如果我超过铜雀台,你会告诉我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   沈雁,你会说话算话对吧?   沈雁一直都是言而守信的人,所以只要他许诺,就一定会兑现——   齐誩神态凝重,慢慢重新把耳机戴上。自己和铜雀台之间的编号相距八个人,现在过去二十分钟,差不多该到时间了。   此时,24号选手刚刚退场,正在评分投票阶段,下一位果真就是铜雀台。   轰天一炮的风头大概被齐誩压过去了,他的粉丝们的叫嚷力度远远不如当初那么厉害,蔫了不少。不过场上的气氛仍旧越炒越热,还没等24号选手的分数出来,公屏上已经完全是铜雀台粉丝来势汹汹的助威口号。   听众1:°。°(((p(≧口≦)q)))°。°铜雀雀终于要登场了!!好激动!!   听众2:°。°(((p(≧口≦)q)))°。°铜雀雀加油!把前面的选手都压倒!拿出总攻风范!   听众3:°。°(((p(≧口≦)q)))°。°铜雀傻妈,我永远是最爱你的,不要怀疑!!   听众4:°。°(((p(≧口≦)q)))°。°铜雀傻妈加油!!前面选手分数固然高,可是你上场一定会拿到更高的分数!!我们坚信着!!   听众5:°。°(((p(≧口≦)q)))°。°是的!拿出你的实力,让那些叽叽喳喳的无知群众们闭嘴!   听众6:°。°(((p(≧口≦)q)))°。°一直紧紧攥着自己这一票没有投,都是为了等到铜雀大人登台表演!我只投铜雀大人,不会投别人的!不问归期我都没有投!哼!【好害羞好害羞~我真是铜雀大人的忠心粉丝呀~】   ……   ……   “来吧,”齐誩的目光纹丝不动盯住屏幕,缓缓放出话来,“让我听听大神您的精湛演技,您的实力。”   尽管来好了。   表演完,评审完,投票完,谁高谁低就能够一目了然。求之不得。   “这一场比赛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只关注你和我之间的较量。”因为这是我和沈雁之间的赌注。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价值。   但是铜雀台本人似乎不那么认为——   “大家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   当那个久违的声音在耳机内响起,齐誩仍然可以感觉到当日相约对戏的时候,声音第一印象里面那种强烈的雄性荷尔蒙。天生的即是天生的,对方优越的声音条件与生俱来,齐誩自己都否认不了,那些痴迷于低音炮声音质感的小粉丝们更不用提。   “其实我无意冒犯其他选手,我的粉丝们也没有这种意思。她们都是一些可爱的小姑娘,没有恶意的。”   这是铜雀台的赛前宣言。   他如此大大方方维护粉丝的举动毫无疑问让他口中那些“可爱的小姑娘”一阵疯狂,为自己没有选错偶像而感到自豪不已。   他从声音到说话的方式都让齐誩想起高级商店里一种昂贵的包装纸,又精致又耀眼,往往可以让消费者忽略商品的内在品质。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种销售技巧,而且是相当成功的技巧,无可厚非。   “特别是……不问归期。”铜雀台突然间特别提到他的ID,用微微笑着的慵懒语气。   齐誩闻言,身体不自觉地向上拔,对这个人接下来的话警惕以待。   自己不想成为这张包装纸上的花纹。   但是那张包装纸显然是这么设计的:“我跟不问归期关系很好,我们还一起对戏,一起配剧,我还曾经邀请过他到我所在的城市。”   齐誩一愣,反应过来的同时唇边不由自主逸出“呵呵”两声。   一起对戏是真的,不过只有一次。而且还是在半无奈、半迎合的状态下进行。   一起配剧也是真的,不过只有一期,而且骂名基本上都是自己担了。   至于邀请……   如果说微博上那个转发到三千的@算是邀请的话,那么确实也有过。   “所以,要是说我跟他有什么间隙……那一定是误会。”铜雀台笑盈盈地向所有人解释之前公屏上出现的负面言论。   “噢……”齐誩眉毛一扬,也跟着在屏幕前笑。   笑都是笑。只不过一个暖,一个冷,各自分明。   “那么25号的铜雀台选手,你准备好了的话,我就可以放麦了。”铜雀台的声音在听觉上是很令人享受的,即使是主持人阳春曲也不例外。齐誩能够听出她的询问声比平时多了几分软软的笑意,表达出强烈的和善。   光是这样,局面似乎已经稍稍倾向了铜雀台。   他彬彬有礼的回答更是加了印象分:“好的,有劳主持人。”   齐誩深吸一口气,静静等待他的第一句台词出口。120倒计时正像阳春曲宣布的那样在左边窗口处出现,明明每一秒钟的间隔是一样的,齐誩却有一种数字越跳越快的错觉,焦虑感被刚刚那一番开场说辞煽动了,影响到他的平常心。   不过不要紧。   重点不是自己怎么想,而是对方怎么演。   这时,耳机内突然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嗬……”   几乎是同一刹那,齐誩感到后背一片凉意席卷而上,寒毛直竖,手指匆匆一抖,险些把鼠标摔出去。   什么……   什么……   这个开场和这种叹气的方式……明明就是——   “朕就不明白了……”铜雀台一副病怏怏的口气念出这句话,接着台词节奏停了一停,恨恨地且不厌烦地高声喝问,“如今天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怎么还会有那些叛党作乱?”   当铜雀台说完第一句台词,齐誩已经基本可以肯定了。   从语气到语速,从大局到细节,都和刚刚他自己表演过的相差无几。连靠在龙椅上不耐烦起身的姿态变化都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铜雀台声线上的优势太显著,纵使表演的精细度不如他,声线也在一定程度上遮盖了瑕疵,使听众们的注意力紧紧吸附在那种低沉悦耳的声音里,不容易听出演技里面的生硬。   之所以生硬,是因为这是模仿,而不是表演。   铜雀台这家伙……打算完完全全照搬自己么?   齐誩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注意到自己气得发抖的手差点把耳机的插线给拔了。稍稍冷静下来,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却是自己除了在电脑前忿忿地拔断所有的线,别的什么也办不到,什么也阻止不了。   发现这个状况的人其实不少,只不过真正出来质疑的人不多。   即使质疑,也一定会被反驳。   听众1:……是我的错觉吗?这个25号的表演跟16号的表演好相似……(⊙_⊙;)   听众2:好像刚刚有人在公屏上说过,25号似乎是16号的导师还是别的什么来着??总之如果是这种关系,说不定他们私底下悄悄讨论过,用同一种表演形式也不奇怪啊。25号自己也说过和16号关系很好吧??   听众3: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他们的表演方法很相似……不过我觉得是25号在模仿16号耶……   听众4:喂喂,别随随便便给人扣一个模仿的大帽子好不好?之前那个炮叔的表演不也和好几个选手相似?你们怎么不说他模仿?╮(╯▽╰)╭   听众5:那么多选手参加比赛,有一两个人表演相似有什么好奇怪的,角色都是同一个角色,设定也只有一个设定。如果理解对的话,人人的表演都应该一样才对!!再说,铜雀雀自己说和不问归期关系好,说不定不问归期是他教出来的,师父和徒弟的表演像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众6:~\(≧▽≦)/~声线来说,我更喜欢现在这位……【啊啊啊,人家是总攻音控】   ……   ……   眼前的局面荒谬至极,齐誩怒极反笑。   老实说,那些反驳里面有一些话没有说错——在他之前,包括轰天一炮在内的许多选手都具有非常相近的表演模式,譬如帝王的龙威,譬如帝王的发怒方式,譬如台词语气的把握……等等等等。   但是里面每个人的细节表现还是非常不同的,其中轰天一炮算是佼佼者,发挥出色。这种情况下不能判断谁有没有模仿谁。   而齐誩对角色的理解和这些人都不相同,表演当然独树一帜。   开场那一声叹息,龙椅上的不耐烦与神经质……种种细节都是他自己在看台词的过程中,结合原文的剧情,一边推敲一边设计的,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不问归期式昌帝”。除非世界上有一个人复制了他的想法,否则不可能构思出完全相同的“昌帝”。   铜雀台没有复制他的想法。   铜雀台直接复制他的成果,从评委那里拿下了目前最高分的成果。理由很简单——如果要模仿,必然要挑公认为最好的东西模仿,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可恶……”   齐誩看着耳机线在自己手中绞成一团,声音都连同手指一起颤抖。   一开始他认为这是愤怒,但是到了后面竟然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占了上风。   如果……没有办法指证对方是在模仿自己,把自己当作踏脚石来用。那么,他会输。   在声线劣势,表演模式相同的情况下……他很有可能会输,不是输掉比赛那么简单,还有输掉和沈雁的那个赌。    第八十四章   如果铜雀台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他会一五一十照搬到底,不做任何改动。   但是面对公屏上陆陆续续出现的质疑声,他在后面的表演上稍稍做了变更。譬如,他没有采用齐誩最具个人特色的台词重复法,渐渐削弱了听众们那种“在模仿16号选手”的印象。   而在嘶吼戏部分,铜雀台声线上的优势给了他充足的后座力,不必像齐誩那样承受压嗓子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听上去更自然。   这个过程就像画图一样。   临摹已经完成的一幅画往往比从一张空白帆布开始简单许多。   而且,还可以一边临摹,一边改进原画上不足之处——即使是赝品也能骗过不少外行人的眼睛,甚至卖出更高的价钱。   “朕知道,你们这些逆党要把顺阳侯推上皇位……呵呵呵呵……”   虽然细节上进行了调整,但是整体语气走向仍旧按照齐誩的来,可以听出和轰天一炮一派的明显区别。一阵冷笑过后,铜雀台用他最突出的嘶吼效果收尾:“顺阳侯……他不过是先帝在外面生下的孽种!朕,才是名正言顺的,先帝册封的太子——”   三幕表演完毕,余下时间比齐誩多出来一点点,还有十秒。   这时候铜雀台对着激动的粉丝们轻轻一笑,一副谦恭语调:“我的表演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听众。虽然这次出场编号比较靠后,有一点点吃亏,不过还是谢谢大家能坚持到现在,听完我本人的表演。”   齐誩闻言脸色一变,仿佛一盆凉水由头浇到脚。   这句话话中有话……所谓“编号比较靠后”造成了“一点点吃亏”,乍听之下,似乎在指责自己才是赝品,只不过因为出场顺序的关系,大家误会铜雀台模仿他,而不是他模仿铜雀台。   后面的“听完我本人的表演”更加加深了这种错觉——   好一个吃亏。   好一个本人。   “哈,哈哈哈……”齐誩听到自己机械般笑了几声。如果声音里面没有气愤的颤抖,倒是一句诚心诚意的夸奖,“铜雀台大人,我竟然不知道你演技那么好。”   委屈的语气惟妙惟肖,令人忍不住站在他那边。   要是《陷阱》里面拿出十分之一的这种逼真度,第一期也不至于被那么多原著粉质疑。原来自己错了,这个人不是不知道怎么演,而是愿不愿下功夫演。   网配圈毕竟是网配圈,配音是无偿的,如果可以轻轻松松获取人气……为什么不呢?   《诛天令》的配音是商业性质,不仅仅是人气上的输赢,还涉及到夺得角色后的金钱利益。出身于商业配音的铜雀台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如果把这场比赛当作一场竞标,那么他的所作所为也就容易理解了。   “原来你的’认真‘是有选择性的。”齐誩冷冷一笑。   CV之中有很多自己和沈雁这样纯粹把配音当成业余爱好的人,也有铜雀台那样当成吃饭工具的人。   老实说,别人用不用配音牟取利润自己无从干涉,但是把自己的心血“借”过来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快捷更容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齐誩冷冷看着投票窗口出现又关闭,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脊梁挺直。   他明白,即使自己不投票,铜雀台那些狂热的小粉丝们也会踊跃投票。这一个无声的抗议举动对于大神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他希望分数出来之后,大神的脸会被狠狠掴上一掌。   可最终脸上火辣辣疼的人却是自己——   【声线】:4.0,3.5,5.0,平均分4.16   【发音】:4.5,4.0,5.0,平均分4.5   【基础分】:3.5,3.0,5.0,平均分3.83   【感染力】:2.5,2.0,4.5,平均分3.0   评委组打分:4.16+4.5+3.83+3.0 = 15.49分   投票附加分:72.3%投票率 = 0.723分   总分:15.49+0.723 = 16.213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真正见到结果的时候,心口还是感觉到一记闷闷的铁锤砸下来。   不痛,只有麻痹的感觉渐渐占据脑门。   0.005分的差距……也许从数字上看来差不了多少,却足以在心里凿开一个无底深渊。   “呵……”   齐誩沉沉放出一口气,打通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阻塞的喉咙,很轻地吸了吸鼻子。他出奇冷静地取下耳机,默默抹了一把脸,直至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文字不再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那样模模糊糊,这才克制情绪往下看。   对于这个评分结果,听众分裂成十分明显的两派。   其中一派的态度倾向于他。   听众1:= = ……喂喂,又出现了,这种分歧很大的评分结果……   听众2:= = ……铜雀台大神的总分超过不问归期了……好吧,我有点出乎意料……【话说我刚刚没有投大神一票会不会被杀掉】   听众3:(╯-_-)╯╧╧ 25号明明就是在借鉴16号表演方式!!那么明显大家都听不出来吗!!反正我听出来了!!   听众4:回楼上,其实我一直都这么觉得【虽然后阶段不太一样了,可能是有意识改变了?不知道……】,而且即使表演方式相同,我也觉得我更喜欢16号,更真实更有感染力。以上为一个原著党的个人想法,粉丝勿掐。   听众5:并不想指责谁……但是身为小小的归期粉,我觉得归期粉丝不多真的很吃亏,尤其在投票环节上……嘤嘤嘤嘤。   听众6:某些人又开始在背后暗暗动手脚了么?冷笑不语。反正公道自在人心,瞧瞧蒲老师和长弓老师给的分数吧,我只认同他们两个。   ……   ……   而另一派,自然是站在铜雀台这边的。   听众1:╮(╯▽╰)╭真好笑,有人规定不同的选手就要用不同的表演方式么?再说明明表演就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选择性耳聋。   听众2:╮(╯▽╰)╭没错!!刚才吵吵闹闹的那些人真是无力吐槽了……说铜雀雀模仿?证据呢?上过法院了么?别随随便便就诋毁别人好吗?表演就是表演,谁说选手们对角色的理解不能相似或者一致,那种表演方法很多人都会,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申请国家专利了吗?   听众3:暴躁了!!这个角色的台词是官方选出来的,那些叫嚣模仿的人不如直接说“所有选手的台词都一样,都是模仿”算了!!(╯‵口′)╯︵┴─┴   听众4:╮(╯_╰)╭有些人就是嫉妒心强……   听众5:╮(╯_╰)╭有些人就是输了不服气……   听众6:太棒了,铜雀SAMA果然厉害!!即使是相似的表演,也胜出一筹啊!!(/≧▽≦)/~   ……   ……   “我的确不服气。”齐誩喃喃道。   但,输了就是输了,已经计算出来的总分无法改变。   屏幕上的字又渐渐开始模糊,齐誩本能地眨了眨眼,每眨一下都可以让那些字稍稍清晰起来,然而下一刻又再度溃散。   反正事到如今,舆论是什么走向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齐誩不声不响地站起来,离开卧室走向书房。书房里面有他想见的人,但是现在这个状态下的自己实在不适合与那个人面对面,于是便默默走到门前,在地板上坐下,后背轻轻贴住门板。   房间内听不见声音。   沈雁不知道有没有入睡,不过没让他亲眼见证自己最难堪最挫败的一刻,反而令人感到一丝安慰。   “抱歉,我太不争气了。”齐誩低声说。半晌,又发出微微一记自嘲的笑,“如果我能够跟你一样厉害,有压倒性的优势多好——那时候就可以完全不留空子给别人钻,让他们连模仿都模仿不了。”   笑过之后,嘴角缓缓扯平,表情木然地坐在门口。   坐姿很正,很直,因为他觉得他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让自己挺不起胸膛的事情。分数上输是输了,但是在原则上……他并不想认输。   齐誩在地上坐了十几分钟,双腿发麻,思维也慢慢开始发麻,于是接受事实的全过程不那么难受了,用的时间也比想象中的短。   “好。”   他提一口气,用一个字简单地为自己加油,接着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衣服回到电脑前。   这时候比赛已经告一段落,进入了所有人期待已久的点评时间。本场的点评评委是长弓,他是典型的温和派,一直沿袭鼓励为主的作风,打分时不会出现特别低的分数,点评风格也比较宽容,没有蒲玉枝那么刻薄。   可是,他居然在最后一项上只给了铜雀台2.5分,实在出人意料。   齐誩很想听听他的评论。   不过,铜雀台粉丝里面已经因为这个低分出现抗议的声音。作为温和派评论员,他擅长的是正面而不是负面评价。如果他无法好好说明自己为什么扣分,粉丝们届时恐怕会不依不饶。   三位评委之中,长弓是官方默认的代言人,引起闹场的话会非常尴尬。   况且……长弓怎么看怎么不会跟听众吵架。   这一点不仅仅是齐誩在担心,还有一个人也在担心。   【★老五★】对【你】说:…… 卧槽,说了不黑还黑!!(╯‵口′)╯︵┴─┴   快马轻裘出现的第一句便是这个。   “哧……”齐誩不由失笑。虽然不知道快马轻裘在幕后是怎么沟通的,事情发展似乎并不完全如他所愿。不过,最起码这个掀桌动作让自己的心情稍稍舒坦了。   【你】对【★老五★】说:我已经尽力了。   【★老五★】对【你】说:……   【你】对【★老五★】说:没关系,比赛什么的变数太大,黑黑少不了,我问心无愧就行。   【★老五★】对【你】说:……默默扶额,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后面的事情我再去跟人说说,你不要觉得太憋屈就好。只不过长弓老师……我特别忧伤长弓老师啊……┭┮﹏┭┮   【你】对【★老五★】说:为什么?   【★老五★】对【你】说:他心肠太软了,毒舌无能……嘤嘤嘤嘤本来想着至少可以在点评上狠狠打某些人的脸的…… ┭┮﹏┭┮   【你】对【★老五★】说:……   如果蒲玉枝给人的感觉是严厉的母亲,那么长弓则是一位和善的邻家大哥哥。   从他对齐誩说的第一句话就能听出来:“16号选手,你的声音听上去似乎稍稍磨损过……是不是对喉咙做过什么?”   很意外的,长弓没有直接进入评价环节,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哦……”齐誩惊讶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扶上自己的喉咙。自己为了制造年龄感而悄悄喝糖水把嗓子弄沙哑的小伎俩,莫非长弓听得出来?   “是为了提升年龄层次吗?感觉你原本的声线应该是比较年轻、比较明亮的那种。”长弓继续推测。   正确……   “现在应该是喝过酒,或者喝过很浓的果汁、糖水等等。”   完全正确……   长弓问到这里,微微一笑:“别误会,我只是想起以前刚刚开始当配音员的时候,制作方分配任务下来,我有几次接到年纪偏大的角色,也曾经这样折腾过自己。这些方法见效是见效,但是长期用的话容易损伤嗓子。你如果平时常常配音的话,这方面一定要注意,我们这些配音员嗓子负荷重,还是用原原本本的声音状态最好,最不伤自己。”   原来是在回忆以前的经历——齐誩以为他拆穿自己是为了批评这样配音不自然,听到这里,不自觉微微松一口气。   比起当导师的蒲玉枝,本身身为CV的长弓说话时往往从CV的角度出发,给齐誩的印象也比之前更亲切了。   “其实,我有些后悔给16号选手’声线‘这一项上打了3.5分……”   长弓突然切入正题。   齐誩听见“后悔”二字微微一愣,连忙专注听他接下去的解释。   他知道自己在先天声线一项上不如铜雀台,但是长弓的话里面似乎另有玄机,勾起了他莫大的好奇心。   “’声线‘这一项的官方定义是’准确体现出对应角色的气质、个性、和年龄感‘,自比赛开始以来,我一直按照这个标准对选手们进行评估。”长弓说到这里,轻轻叹一口气,“16号选手开口时给我的第一印象……在年龄感方面还是欠了一点点。”   不出所料。   齐誩自己也承认要真正体现“昌帝”的年纪有难度,特别在配合游戏角色的画面设定之后。   “不过,”长弓此时稍稍转折,“听完第一幕,我忽然发现这个声音是经过修饰的。16号选手估计自己也知道自己哪里不足,所以特地在比赛前用很聪明的方法弥补了——我,并不推崇这样改变声音的方法,因为伤身而且不自然。但是我很欣赏这种认识到自己的短处,然后尽可能想办法掩盖短处的配音态度。”   齐誩在他说完这段长长的话之前一直屏息不动,直到“态度”两个字入耳,才大大地透出一口气。   长弓这时候继续:“不止如此,后来我还意识到……这样弄哑嗓子也许还有其它用意。因为’昌帝‘这个人一年到头服食丹药,已经把身体搞垮了。仔细想想……沙哑的声音似乎更容易体现这个角色的健康状况。”   到此,耳机里面的说话声暂时停下,好像在斟酌什么。   “我,是在听了后面25号选手的表演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长弓慢慢道出契机,与此同时懊恼地再叹一口气,“因为这两位选手的表演走的是同一个路线,对比之下,我才猛地觉得,’其实这样才对‘……对不起,我觉得我克扣了你的分数。”    第八十五章   世界上有两种打耳光的方法。   其中一种是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打,被打的人一时怒极,必然会当场翻脸破口大骂。   而另一种打的时候没那么用力、没那么痛,却足以让被打的人硬生生一口气堵在喉咙眼上,还不了嘴也还不了手。   长弓即是非常典型的第二种——   “呵呵……”   当齐誩意识到这一点,一不留神,两声嗤笑已经轻轻逸出口。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不会去笑话别人出丑。但是今天,实在忍不住想这么笑一笑。   在正式比赛里,还是第一次有评委因为分数的问题公开道歉。   如果再联系一下长弓作为官方代言人的身份,这件事情完全具备成为人们谈资的种种条件。   不过事到如今,齐誩反而无所谓了。自从《陷阱》一剧与铜雀台扯上关系,“不问归期”这个ID一直被动地处于网配圈的八卦中心,一开始只是觉得荒谬可笑,后来渐渐成为一种累赘,然而苦于无法摆脱,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现在,他居然产生了主动走到聚光灯下的念头。   因为光线越强,影子就越清晰。   至于谁的影子正,谁的影子斜……相信明眼人一定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但,明眼人往往不会太快作出判断,赶着出来闹事的一般都是选择性失明的人,又或者是真正的瞎子。   听众1:……这个评委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克扣分数”?他想推翻之前的分数吗?= =   听众2:……意思是要重新评分吗?凭什么?   听众3:呵呵,不问归期还真是有面子呢,居然可以享受别的选手没有的特权。╮(╯▽╰)╭   听众4:呵呵,输了还贿赂评委,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果然XX就是矫情~╮(╯▽╰)╭   听众5:如果评委胆敢改分数,我立刻就去游戏公司投诉!!(╯‵口′)╯︵┻━┻   听众6:排楼上!!如此不公正的做法坚决抵制!!(╯‵口′)╯︵┻━┻   ……   ……   “我并不会改变16号选手的分数。”面对公屏上的一片讥讽声,长弓如此回应,原因合情合理,“我在25号选手之前所用的打分标准都是一样的……如果临时改变,那么对已经出场过的人不公平。”   “是。”齐誩不仅不失望,还十分认同长弓的做法。   如果分数被更改,肯定会招致在场其他选手的不满。虽然他并不介意和铜雀台一同站在聚光灯下让所有人检验检验,可是一码归一码,别人不应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买单——长弓的决定其实相当明智。   果然,才这么一放话,刚才嚷嚷着“比赛不公正”、“评委不公正”的人马上不吱声了,立竿见影。   这时候长弓忽然又说:“不过……因为16号选手和25号选手在表演上有许多相似之处,我想放到一起评论。”   齐誩开始深深敬佩长弓。   这一连串耳光无论是力度还是技巧,都不得不用一个“妙”字形容。他几乎可以听见铜雀台脸上啪啪响的声音了。   于是齐誩心情愉悦地一边听打脸声,一边听长弓的评语。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长弓在点评时一改开场白里面的隐晦风格,开门见山地说:“作为商业配音员,不可否认我们在练习基本功那会儿,也曾经模仿过业界前辈,许多人都是这样开始的。”   一句话让现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齐誩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万万没料到长弓会这么直白地把“模仿”两个字说出口,还以为长弓会稍稍修饰一下,给铜雀台大神留几分面子……但现在这种说法,简直是在陈述一个已经经过鉴定的,板上钉钉的真相。   齐誩并不担心真相曝光,因为到时候丢脸的不是他。   他担心的是长弓的态度——如果“模仿”现象在配音界是普遍存在的,那是不是在间接表示模仿合理,模仿者不应该受到谴责?   正当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长弓掷下一句重点:“所以……选择模仿的人,一般都是初学者,或者自己意识到自己功底差的人。”   初学者——啪。   功底差——啪。   原来如此。   齐誩还来不及笑出口,公屏上的部分听众早已乐不可支了。   听众1: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些人被打脸打得啪啪响了吧?疼吗?   听众2:哈哈哈,长弓老师其实是天然系毒舌吧,我笑到小腹抽筋了!!   听众3:~\(≧▽≦)/~突然觉得长弓老师好萌!!   听众4:~\(≧▽≦)/~好萌好天然!!   听众5:Oh Yeah!!就是这样!!作为一枚归期粉我给长弓老师跪了!!【喂】刚才默默看着对方的粉丝蹦跶,甭提有多憋屈了!!现在完全满血复活!!【老师不要停,Go on~】   听众6:嘿嘿嘿,我就知道长弓老师还是很清醒的。模仿什么的……到底上不了台面。只有真情实感才能打动人,不问归期加油!   ……   ……   把长弓给齐誩的分数和给铜雀台的分数放到一起比较,不难发现在他心目中,到底是谁模仿谁。   现在出来颠倒是非,只会越抹越黑。   刚刚还在反咬齐誩一口,声称他才是“小偷”的那些人一下子蒸发似地消失了,屏幕上倏然清爽不少。   “配音界有很多很出色的前辈,在此就不一一介绍了,大家有兴趣可以上网查一下相关资料。”长弓声音平定地缓缓道来,“在这些前辈当中,不乏表演方面具有特色的,以至于很多人喜欢模仿他们。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数,模仿或许可以帮助你找出别人的长处,对比对照,进而提高自己的水准,却不能变成’你自己的‘。”   没有直接评价齐誩和铜雀台的表演,而是先慢慢阐述一遍自己的论点,再详细说明。   蒲玉枝喜欢从细节开始,而长弓则不同,更喜欢从大局着手。   “相信大家在日常生活中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借来的东西始终不如自己的东西用的顺手,配音也是同样的道理。16号选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沉吟一声,“我在听16号选手表演的过程中,一面听,一面想象角色的神态举止,思路一直贯通到结束,没有中断过。”   入戏……是这个意思吧?   虽然长弓换了一种说法,表达的东西却是相同的。   思路没有中断,代表期间没有让人出戏的地方。齐誩一直以“入戏”作为配音的目标,如今能得到资深配音师的认可,内心忽然间澎湃不止。   “虽然16号选手演绎的’昌帝‘跟我自己心目中的标准还有一点点差距,不过,除了年龄感稍稍逊色之外,我觉得16号的表演总体水平很高,很有自己的风格。”长弓微微一笑,“刚刚评价前面选手时我有说过,许多人都把重心放错了位置,突出传统型’帝王‘的气派,又或者传统型’昏君‘的暴戾……可是’昌帝‘他和传统文学、影视作品里面的皇帝不同,光是知道他昏庸,而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昏庸是不行的。”   “’昌帝‘,撇开皇帝的头衔来看的话,他是什么样一个人?当时朝廷是什么样的局势?君臣之间的利害关系是什么?不了解这些东西的话,也就没办法配出这个角色的心境变化。”   到此,话题转回到齐誩身上。   “16号在部分细节处理上还有进步的余地,但人物定位把握得很准,突破了之前很多选手的固有表演方式,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在这种大型比赛中,做出与前面那么多人都不一样的表演需要相当足的胆量和自信心,因为现场配音一般都是求稳为主。像16号这种求突破型的,让我很吃惊……”   “因为声线上天生不如别人,只能在演技上走突破路线了。”齐誩笑着回答。   这场比赛既是他和沈雁之间的赌,也是他和自己之间的赌。   赌博都是有风险的。   输的话会狠狠地输,赢的话也会狠狠地赢——   听众之中也纷纷有附和的声音出现。   听众1:╰(*°▽°*)╯啊啊……长弓老师一语道破重点了,我就是觉得16号的风格和之前的人都不一样,所以听起来特别带感!而他的不一样,不是乱来的那种不一样,让我觉得比以前的表演更接近角色本身……   听众2:╰(*°▽°*)╯《诛天令》原著粉表示,昌帝本来就不是传统型的皇帝呀~俗话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看原著的时候就深深为这个角色感到惋惜,觉得他变成那样也是生长环境造成的……16号有注意去表现这些矛盾,让角色更生动了~   听众3:对于长弓老师说的“思路一直贯通到结束”表示无比赞同!!脑补一个神经兮兮的嗑药皇帝无障碍!!【呃……归期SAMA,我真的是在夸奖你……】   ……   这时,长弓把聚焦点移到了铜雀台那里:“这种风格的表演,很意外地……在后面出场的选手中又见到了一次,就是我觉得和16号相似的25号。”   不出所料,这句话话音未落,立刻遭到部分铜雀台粉丝非议。   听众1:为什么一口咬定是25号像16号,而不是16号像25号??出场顺序是抽签安排的,又不是CV自己愿意这样的!!即使一开始就决定好了表演方向,后面出场的人还是吃亏!!   听众2:同意!!根据出场顺序就判定一个人在模仿,太武断太无理了!!   听众3:对不问归期本人没有偏见,只是看不惯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欺负铜雀SAMA……铜雀SAMA的功底是众人皆知的,以前和他合作过某个剧,他的配音水准很高,人又体贴又懂礼貌,不知道为什么要诋毁他?他在圈子里名气已经很响了,怎么可能去模仿一个名气连他都不如的CV?   ……   “我名气确实不如他。”齐誩冷冷地抬了抬嘴角,“但是根据名气就判定一个人不会模仿,难道就不武断,不无理了?”   粉丝们当然听不见。   齐誩只是忍不住反唇相讥一下,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罢了。但是在麦序上的长弓却可以直接回应:“我并不完全是因为出场顺序才这么说——我作为根据的,是选手在120秒内的表演连贯性。”   所谓的连贯性是抽象概念。   不过长弓把这种抽象概念用具体例子讲解了出来:“这和我们平时听音乐是一个道理。16号的表演让我听起来从头到尾都是同一支曲子,虽然节奏我不一定完全喜欢,但是非常流畅,中间没有让人觉得突兀的地方。25号呢……听上去是一支有点奇怪的曲子,有几段节奏和16号那支曲子相近,但是中间又时不时穿插了一些其它风格的乐器,在我听来,幕与幕之间的和谐感不那么强,更像是拼接出来的。”   “再具体一点举例,海顿、莫扎特、还是贝多芬都是非常优秀的作曲家,无论哪一个单独拿出来都是经典。但是各自挑选他们的某支曲子的某一段,拼接起来,最后的成品未必好听,哪怕选出来的段落都是单曲里面最出色的一段——原因就是三支曲子放在一起没有太大的连贯性。”   “作为在配音行业工作了将近十年的人,我觉得配音的连贯性很重要,尤其在配《诛天令》这种长篇作品,台词量巨大的时候,连贯性甚至起到保持角色形象统一,提高逻辑,提高说服力的作用。”   长弓语气严肃,没有玩笑的意思。   齐誩起初只是想听听他如何打铜雀台的脸,现在反而真正被评论内容吸引了,专心致志听了下去。   即使后来听到长弓特意给铜雀台台阶下,他也不觉得气恼。   “其实能够像25号那样,注意到16号的短处并加以改进,没有一定功底是做不到的……只不过正如我前面说过的,别人的东西借过来总归没有自己的称手,容易出破绽,最终效果也将大打折扣。”   长弓间接点明了他给铜雀台不少基础分,却在感染力一项重重扣分的理由。   “不仅对这两位选手,对所有的选手我都有一句话想送给你们,”他说,“发自内心的感情才能在声音里’活起来‘,希望大家多多自己去体会角色,自己雕琢这种感情。”   齐誩在屏幕前怔住片刻。   明明长弓的话对他而言是鼓励性的,眉心却不由自主拧起来。   “输了可能是报应,因为我以前曾经屈服过一次,违心地去配音。”毕竟《陷阱》第一期,自己妥协了。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这种结局也挺好,起码可以当作一种惩戒,胸膛里堵着的感觉渐渐散开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坚持自己的思路,坚持对原文的理解。   反正今天已经正式得罪过大神一回了,不怕还有第二回。   齐誩释然一笑,笑容还没有完全消失,耳机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嘀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QQ在响。   右下角闪烁的图标正好是刚刚提到过的《陷阱》剧组群,真是太巧了。   “但是不可能那么巧吧……”齐誩轻轻提一口气,踌躇着要不要点开QQ消息。他知道剧组在这时候有动静,肯定和这场比赛脱不了关系。   两位主役在竞争同一个角色的时候闹出了不愉快,还被评委双双指名出来评论,评论的结果明显倒向其中一方,而另一方却偏偏拥有无懈可击的粉丝团和号召力。如果剧组STAFF正在旁听的话,估计吓都吓死了。   站在个人立场上,齐誩可以很大方地说:我今天很气愤,我不喜欢铜雀台这个人和他的行为。   但是站在剧组一份子的立场上,太绝情的话他暂时还说不出口。   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无辜的剧组STAFF不应该受牵连。他作为CV,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是剧组内部事务的最终决定权……仍在策划手上。   《陷阱》策划胭脂花一向是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出面的人。   第一个在剧组群里发言的人往往决定了局面的走向,然而很不幸的,那个人正是作为铜雀台忠实粉丝之一的后期。   后期-一辈子的锁:……不问归期在不在?你出来解释一下,你跟那个评委是什么关系?你们这么折腾,让剧组上上下下都很丢脸知道吗?   齐誩深吸一口气。   这件事情又不是他预料之中的。退一万步说,铜雀台自己会没想到这种行为将对剧组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长弓正在继续点评,而他的手也不方便在QQ上大篇幅打字,于是铁了心不回复。   可是就算他不回复,负面情绪仍旧随着对话的进行越滚越大。   铜雀后宫的小乔:不问归期!!快出来!!   铜雀后宫的大乔:我就冷笑一下,我不说话。   后期-一辈子的锁:不要以为铜雀傻妈没有加群,你在群里面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们还在呢!隐身也好,装死也好,不问归期你还是快点出来给一个解释,不然我就退剧组,后面两期不做了!   编剧-傀儡戏:……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后期-一辈子的锁:你自己去问他-。-   铜雀后宫的小乔:还问发生什么事!!不问归期他和评委勾搭上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起欺负铜雀雀啊!!简直不可原谅!!(╯‵口′)╯︵┻━┻   编剧-傀儡戏:Σ( °△ °|||)︴什,什么评委??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铜雀后宫的小乔:《诛天令》配音比赛啊!!   编剧-傀儡戏:喔喔喔,那个啊……我没有怎么关注,怎么了??   似乎被编剧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弄得不耐烦了,后期不容分说,劈头劈脑抛一句话。   后期-一辈子的锁:跟你说也没用——我说不问归期,你最好赶快出来向铜雀傻妈道歉,这件事情才算有救。    第八十六章   道歉,   道歉的话,自己才是真的没救了吧,   齐誩本来不打算回话的,看到这里,一时间怒极而笑,心里面忽然冒出一个主意。不是什么好主意,甚至可以说荒唐,但……用来回敬荒唐的铜雀台以及他荒唐的粉丝们刚刚好。   反正玉蝴蝶说过铜雀台是内定人选。   既然如此,自己不妨豁出去试一试。   CV-不问归期,好。   铜雀后宫的大乔,,,   铜雀后宫的小乔,!!不问归期你说真的??   后期-一辈子的锁:……哼哼,你居然出乎意料的大方嘛。早知如此,你今天这些动作又是何必??尽早去向铜雀傻妈道歉,向所有听众道歉,承认自己是在诬蔑他,这样大家日子都好过。╮(╯▽╰)╭   CV-不问归期:好。   铜雀后宫的小乔:口说无凭!!你要什么时候道歉??给个准话~(︶︿︶)   CV-不问归期:明天,我和他一起出场比赛的时候,轮到我上麦克风,我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铜雀后宫的大乔:你可别反悔。   后期-一辈子的锁:你可别反悔。+1   CV-不问归期:明天见。   送出最后三个字,齐誩关闭了剧组群,仰在座位上默默思考明天要说什么。   明天——第一男主角“秦拓”的初赛,也是他和铜雀台大神第二次面对面较量。铜雀台这种人既然能够为了一个配角动手脚,在主角身上自然会更加用心。哪怕他已经内定,也不会容许任何疏失。   “他越是这样,最后效果越好。”齐誩胸有成竹地笑笑。   “秦拓”一场的出场顺序是:铜雀台10号,自己12号。这样的排序正好可以用来实施这个计划。   正一边酝酿一边用指头敲打桌面,QQ私聊的提示音忽然响了。低头一看,原来是之前在群里战战兢兢不敢发言的编剧傀儡戏。   傀儡戏:/(ㄒoㄒ)/~~归期大人……   不问归期:抱歉,刚刚让你为难了。   傀儡戏:/(ㄒoㄒ)/~~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们口气那么不好,我有点担心你,于是过来问问。   不问归期:嗯,谢谢关心。你没有关注配音比赛所以不知道详情,其实也不必知道,别怕,剧组还是该怎么做剧就怎么做剧吧。^_^   傀儡戏:……   傀儡戏:……   傀儡戏:……其实第一期发剧之后,我看完所有剧评,觉得我们剧组特别对不起大人你……   不问归期:我知道你指什么,别太自责了。当时我也没有坚持到底,所以是我活该。   傀儡戏:/(ㄒoㄒ)/~~你越这么说,我越自责了怎么办!!   傀儡戏:说一句不怕死的话,我现在很后悔胭脂同意大乔小乔她们进群,明明大神本人不在,剧组以外的人员照理来说更不应该放进来……但是胭脂说,她那时候邀剧成功全靠她们两个牵线搭桥,不好意思拒绝,而且后期姑娘也是大神的亲信之一……造成现在这种尴尬局面都怪我们STAFF考虑不周,真的很对不起。   不问归期:嗯嗯,这些我能理解。^_^   傀儡戏:好奇怪,这次她们口口声声叫你道歉,我却感觉你并没有错。唉……大概因为我觉得归期大人你向来脾气好,人品也好,不认为问题出在你身上。   齐誩微微愣了一下,不自觉眉头舒展:“呵呵……”   至少在印象分上,自己并不输给大神。   不问归期:谢谢傀儡,我不会放弃的,一起期待第二期出炉吧。^_^   傀儡戏:……说到第二期……_(:з」∠)_   不问归期:怎么?   傀儡戏:第一期发剧之后,我很快就把第二期剧本写好了,经过其他STAFF审核和几次修改后又发给了你和大神。不过,胭脂联络大神说想要再现场对戏一次,因为第一期的听众反馈里面有不少原著党的抱怨,胭脂想再让你们对对戏,把大方向纠正过来,可……被拒绝了……_(:з」∠)_   不问归期:……   傀儡戏:理由是,后期和大小乔她们觉得第一期挺好的,而且第一期对戏过了,后面就没必要,大神自己也这么说。   不问归期:……   难怪第二期没有安排他和铜雀台对戏,原来是因为这个……   铜雀台在第一期发布后表现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认为广播剧属于“二次创作”,没必要拘泥于原著,听众们听起来顺耳就可以了。自从今天对他这个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齐誩更加不指望他会花心思去反反复复研究剧本,揣摩角色。   胭脂花估计是怕双方闹得不愉快,故意隐瞒了真相,用“怕你们平时时间对不上”这种借口让他自己回去录,之后再由导演一个个给意见。   这么说起来,第二期的干音他交上去也有一阵子了,不知道进度如何。   不问归期:他们认为没必要也好,我觉得我自己录还比较轻松……话说干音交了那么久,后期开工了吗?   傀儡戏:没有……听说大神很忙,还没时间录。_(:з」∠)_   不问归期:……   傀儡戏:/(ㄒoㄒ)/~~所以我更加觉得对不起你了啊啊啊啊!!   不问归期:没关系,再等等吧。   傀儡戏:/(ㄒoㄒ)/~~归期大人,我跟你说……有时候我脑子里会突然产生一个特别招掐的假设——假如当初胭脂找的主役攻不是铜雀台,是雁北向就好了……   看到“雁北向”三个字的瞬间,眼眸里的光竟条件反射似地轻轻一颤。   心脏都停住了半拍。   接着怦怦狂跳不止——   对了……   当初正是傀儡戏把“雁北向”这个人拉进了《陷阱》剧组,促成了那一天、那一场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临时对戏。   现在,由他们以外的第三者提起这个话题,那时候的种种记忆便不可抑制地涌入脑海,化作那份剧本上的白纸黑字,砌成一个个故事里的场景。那么逼真——齐誩一时间恍惚其中,再次入戏。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低沉的,压抑的声音。   苦涩的,挣扎的语调。   明明听过不知道多少回,却还是忘不了第一回听见时,自己所受到的震撼……以及,听觉上与心理上的双重沦陷。   齐誩感到耳根隐隐发烫,不得不抬手捏住那里。   回忆台词很容易令他想起那个人附在耳畔,喃喃低语的样子。   他以为和沈雁待在一起久了,已经可以从容面对对方的声音,习惯对方说话时低沉的语调。然而“喜欢”是一种相当顽固的感情,由不得自己惯不惯,一旦扎根便会深深长到心里面去……所以,再听多少遍也还是“喜欢”。   齐誩一声不吭。   傀儡戏对于他内心的动摇完全懵懂不察,自顾自唠叨。   傀儡戏:不过不可能的,已经定了人就是定了。再说,雁叔又不接主役……   傀儡戏:雁叔这个人哪,真是一副好心肠,明明不是自己的角色,对戏还那么认真严谨。平时交音又快又高质量……这样的CV现在打着灯笼都难找。   傀儡戏:但是我联系不上他很久了……他貌似退圈了?   傀儡戏:/(ㄒoㄒ)/~~我有点儿想他了……   齐誩看到这里,忽然神差鬼使地敲下几个字,在自己回过神之前发了出去。   【不问归期:我也是,很想他。】   想他。   想念那个静静聆听自己心声的雁北向,想念紧紧抓牢他的手,不肯轻易放开的雁北向。   即使只有一墙之隔,也那么地……想找回那时候把自己带出那片阴雨天的他,找回那扇缓缓阖上的门后,两个人的心在拥抱时最贴近的一刻。   “嘶——”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打出了上面那句话的同时,人一下子惊醒,脸颊顿时涨红了。   糟糕……   糟糕……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说什么呢?   傀儡戏:Σ(っ °Д °)っ……   不问归期:啊!不是不是,请忽略我刚刚的话!   傀儡戏:Σ(っ °Д °)っ……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傀儡戏:归期大人你是不是,一直对雁叔印象很好来着……我记得你以前就常常跟我聊起他,问我有关于他的事情……   傀儡戏:哎,哎哎哎??莫非,莫非你这句话的意思,跟我曾经妄想过的差不多??天哪!!   ——你曾经妄想过什么东西啊,傀儡姑娘。   齐誩默默扶额,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自掘坟墓……自掘坟墓啊,智商这种东西或许已经被小归期吃了。   圈内姑娘们的八卦敏感度非一般高,自己这个混圈混了那么久的人居然不长记性。   突然,傀儡戏冷不丁大叫一声。   傀儡戏:啊!!   不问归期:??   傀儡戏:对了对了!!有一件事归期大人你绝对想不到!!(滚来滚去)   不问归期:什么事想不到……   傀儡戏:你知不知道,我跟雁叔最后一次在QQ上交流,居然是他主动发起对话的耶!!   齐誩一愣。   一直不擅长与陌生人交流的沈雁竟然在QQ上主动跟傀儡戏这样不怎么熟的姑娘搭话,自己还真是想不到。   不问归期:他为什么找你?   傀儡戏:因为他想知道你的QQ号是多少,所以来问我啊!!天哪,现在想想,我当时怎么就没思维发散心潮澎湃呢!!这不科学!!   傀儡戏:……咦,等等……   傀儡戏:Σ(っ °Д °)っ当初我给了他你的QQ号,难道他从来没有联系过你??我彻底混乱了……   傀儡戏:你们后来有联系吗有联系吗有联系吗有联系吗??   ……   ……   再往后的问话内容,齐誩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因为他看见“想知道你的QQ号”这几个字的时候,心思就已经不在屏幕上。那上面的方块字仿佛被昔日两个人隔着网线聊天时淅淅沥沥的雨冲刷过,变得模糊,心情亦随着一行行水迹沉淀下去。   齐誩不知不觉伸出手,合上本子。   手掌移开后,笔记本电脑光滑的表面映出了他的脸,这时候才看清楚自己脸上有着什么样的表情。一定,和那天接到雁北向那个QQ好友申请的表情差不多——都有些恍恍惚惚,有些不可置信。   但是……无法说服自己不开心。   ——你还好吗?   ——我还好,谢谢你。   “你呢?”   隔了那么长时间,忽然意识到应该在后面再添两个字,真正意义上把这段对话补全。   只有这样才完整,才能继续下去。   齐誩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呵呵”笑了两声,笑容有点干涩。   其实答案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那个人知道自己在乎他的答案,不管是好还是坏,一个回应即是一次前进——因为那个人也曾经那样耐心地、执着地一步步靠近,所以他们才能来到彼此身边。   沈雁让他们走到一起。而他……要让他们走下去。   齐誩把书房的台灯打开。   那盏灯的灯光温度刚刚好,和初冬的阳光很相似,微微泛暖但不过分。   “沈雁……你还好吗?”   他淡淡笑着问,坐在床头,半个身子轻轻挨过去压在棉被上,只是不声不响地陪在对方身边,没有追问的意思。   很奇怪,刚刚心情还那么愤怒,把电脑一关,放下发生在网线彼端的所有琐事,回归到现实当中,忽然间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为这么一些人生气。比起跟铜雀台和他的粉丝们纠缠不休,齐誩反而愿意多花一点时间陪陪沈雁。   即使只是默默无言也好。   在这里度过的每分每秒,都远远比浪费在那些人身上的几个小时来得珍贵。   “结束了?”沈雁轻轻睁开眼,声音有些哑。   观察得出来他可能稍稍睡过一阵子,但是睡眠很浅,倦意还没有完全消退。齐誩一动不动低头看着他,端详他眼睛里那种因为不知道赌约是不是应该兑现的犹豫,忽然间笑起来。   “我输了。”齐誩笑道,像是安抚一样。   明明半个小时前还难以接受的比赛结果,此时此刻却可以平静地说出口。   沈雁明显愣了愣,一下子彻底清醒:“……你输了?”   齐誩脸上找不到半点心灰意冷,仍旧轻轻笑着,俯低身子将下巴搁上他的肩膀,孩子般无比惬意地索取体温:“嗯,我输了,总分比铜雀台低。”   “为什么……”   “说来话长。”声音因为埋在对方肩头的缘故,变得闷闷的。但是语调并不压抑。   沈雁一时间无从开口。   他在旁听那会儿并不认为齐誩会输,至少肯定能压过铜雀台,于是刚刚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一个人心理上建设了许久,可语言一直组织不起来,模模糊糊支离破碎,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向齐誩坦白自己的身世。   现在,齐誩输了,他反而更加迷惘。   “我……”   齐誩轻轻打断他,重复了一次那句话,也是他们之间最开始的那声问候:“你还好吗?”   沈雁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含糊的“嗯”字,齐誩忽然间笑了。   “当初敢向别人要我的QQ号,现在怎么不敢说实话?”他轻轻扬起半边眉毛,目光斜过去打量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低声问。    第八十七章   近距离有许多好处,其中之一即是眼睛挪开的余地不大。   沈雁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在。看得出他有别开眼睛的意思,齐誩偏偏凑得更近,执着地停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我今天在QQ上遇到《陷阱》的编剧傀儡戏,她说你当初问她要了我的QQ号。”他低声道,似笑非笑,一根手指轻轻在沈雁脸颊边弯起来,用指关节蹭了蹭下巴那儿有些冒头的青色胡渣,“是真的么,沈医生?”   沈雁没有立刻回答。   他观察了一下齐誩的表情——那是他非常熟悉的表情,眼角微微弯着,唇角往上翘,笑意无声,完全和“责问”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他看到这里,轻轻叹一口气:“是。”   齐誩怔了怔。本来只是调侃一下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承认,一时间忍不住绽开笑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重量分过去一些,半躺在沈雁胸膛上,耳朵附在上面即可以清楚地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   沈雁讷讷地重复一遍他的话,似乎在确认问题,又似乎在扪心自问。   齐誩静悄悄地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忽然哑着嗓子说:“我那时候……明明已经留下那张纸条,打算跟你说过再见,就从你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说完这句话,齐誩便感到自己的胳膊一下子被沈雁的手抓住了,像是产生了后怕,怕他当真突然间消失一样。   齐誩没挣开,只是笑了笑,用旁观者的口吻冷静地讲述着自己那段一塌糊涂的日子:“你给我发的那封邮件……我当时连回复都不敢回复,就假装没有收过。本来想直接删除的,却下不了手。是不是很可笑?”   “不。”沈雁的声音很涩,齐誩贴住他胸口的半边脸感觉到那里的起伏明显加大了。   “后来我出了车祸,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齐誩把吊带解下来,让套着石膏管的左手以一个很舒适的姿势静静放落到身侧。复诊的时候,医生说他的骨头已经咬合得差不多,可以适当做一些小幅度动作,所以他在行动上少了许多拘束。“虽然现在我复原得不错……但是车祸发生的那一刻,其实我很害怕。”   很害怕——   害怕自己的一生就终止在那些金属残骸和玻璃碎片中间。邮箱里还有一封没有回复的信,写信的人还清晰地存在于自己印象中,挥之不去。   “万一我……当场死亡,就永远没办法回复你那封信了。”   齐誩的声音低下去。   因为剧痛休克过去的时候,他脑子里确确实实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那一刹那在车内的天旋地转,以及粉碎性炸裂的玻璃匆匆崩塌下来的样子,都比不上这个念头对自己的冲击力大。   一日日朝夕相处,习惯了这样静谧美好的生活后,再回头审视过去,才不至于从噩梦中惊醒。   现在提到这件事,自己反而比沈雁冷静,像讲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新闻故事。讲完之后看着身边那位听众,脸色都有些苍白,一动不动拽着他。   “所以,”齐誩停了停,慢慢扬起一记清浅的笑,“如果时间倒流,我一定不会再逃避你,逃避自己的真实想法。”   沈雁扣住他手腕的力道放松下来,却没有放开。   他支起上身,与其四目相对,循循善诱似地问:“你呢,那时候为什么想要继续联络?”   为什么?   自己当初在想什么呢?也许,根本没有细细想过。   “我当初……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是有心去想,还是无心去想,感情已经代替自己作出了抉择,“我不想就这样跟你错过——”   忘记不了。   放弃不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伸出去,义无反顾地紧紧抱在怀里。   “哧……”齐誩眼眶湿润,轻轻一笑,“我现在也是同样的想法,你知道么?”   沈雁不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齐誩低下头,附在他耳边沙哑地告白:“沈雁,我,不后悔爱上你——”   无论你是谁。   “22号?”   阳春曲第二次叫出这个编号时,她在心里暗暗地捏一把汗。   22号是“猫咪の爸爸”。   因为有过前车之鉴,当她在开场时清点选手人数,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出现在频道内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轲”那场发生的事情。那次他无法及时上线,结果被官方给予故意拖延时间的警告,连她这个主持人也受到牵连。   所以这次,她对于等待时间应该有多长格外谨慎,不愿意耽搁太久,以免落人口实。   为了避免类似事件重演,阳春曲还特地在一开场就让场务协助确认到场选手名单,如此一来,可以避免任何人使用设备借口拖延时间。这种做法其实也不是针对“猫咪の爸爸”,只是出于不想夹在中间难做人的无奈而已。   “22号选手,22号选手你还没有到场准备吗?”阳春曲再次弱弱地问。   场务与此同时又搜索了一遍这个编号,名单里面仍旧没有出现相应的ID。听到阳春曲一遍遍询问的现场听众自然惊愕不已。   听众1:Σ( °△ °|||)︴猫爸爸没有来吗?   听众2:Σ( °△ °|||)︴不是吧……今晚这场我完全是冲着他来的……   听众3:(对手指)该不是临时有什么事情,不能出场了?   听众4:楼上别急,可能只是没有到他出场的时候,他不想那么快上线而已,反正他的编号是22号,还早得很。【嘤嘤嘤嘤其实我这么说是在安慰自己……】   听众5:┭┮﹏┭┮但愿别出什么状况。   听众6:┭┮﹏┭┮但愿别出什么状况。+1   ……   ……   阳春曲看着公屏上议论纷纷,心里不免也开始忐忑。但是比赛不会等人,时间更不会。   “已经快八点五十了,请场务准备公布官选台词吧。”她无可奈何,只有把流程继续下去。   屏幕背后的声音开始了。   而房间内的声音消失了。   直至“啪”的一声。   白色的纽扣在弹出去的一刻在灯光下匆匆一闪,跌落到地面上,原地打了个转。   断掉的几根线头孤伶伶地搭在领子下,很快,被第二次扯开衣领的那双手拨乱。因为过于用力,衬衫布料绷得脖子有些隐隐作痛,不由自主顺着衣服敞开的方向侧过去,喉结轻轻上下滑动,宣告自己所有权的移交。   第一次……不能以“温柔”二字形容这个男人的动作。   但,竟然感觉到很充实。   后脑勺闷闷地顶住了墙,不过不疼,因为那个人的手掌护在后面。可墙壁到底还是硬的,人抵在墙上的时候脊背硌得难受,正想稍稍挺直身体,便有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从耳朵与发鬓交界的地方捋过去,五指张开,稳稳地将他的头扣住。   眼前这个人压了过来。   齐誩本能地闭上眼睛,匆匆喘息,接受那个足以灼伤他的吻。   书房的床本来就十分窄小,两具成年男人的身体推揉在一起,空间便所剩无几。只能竭尽全力,紧紧相缠。   沈雁拢在他脑后的手深深埋入他的发丝,用了一点腕力,把他的头往前送,近乎掠夺般吻他。另一边手已经摸索到了第二枚纽扣上,扯开的动作还是那么狠,却不至于扯断,只是把齐誩身上的衬衫弄皱了,凌乱不已。   齐誩微微发出一声虚弱的呜咽。   因为缺氧,意识有点晕沉沉的,不得不用额头抵住沈雁的肩膀。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卸干净了,在那个人怀里缩成一团。   沈雁的吻时断时续,仿佛一场雨刚刚开始下时那三两滴彷徨的雨点,打湿了他,却又没有湿透——令他觉得更加干渴。   “……唔……”   起初还向前倾,渐渐地浑身发软,脊背贴住墙慢慢瘫下去。   整个过程如同大病一场。一开始还可以使上劲儿,现在完全虚脱了,一点一点涌上来的高烧让意识火化成灰,脑子里一片空白。   齐誩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纸糊的灯笼,里面的火越烧越旺,纸片快要烤焦了似的,烫得厉害。   他尽可能贴着墙,墙面能稍稍让人冷却。   但是沈雁把他拉了过来,密密实实地揉进怀里,连两个人耳鬓厮磨时交错的呼吸声听起来都像纸灯笼被点着一样,有火舌卷起来,在他们身体嵌合的地方缓缓扫过。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沈雁,”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模糊,“沈雁……我不后悔。”   沈雁没有回答。   只是低下头,再一次咬上他的嘴唇。   刚才的吻是雨水初至,现在雨势加大,密密地一直下。   似乎已经等待太久,喉咙渴得不得了,所以迫切去寻找解渴的方法。光是唇与唇之间的接触远远不够,下意识连舌尖也递出去,融入这场雨。   首先碰到的是对方的唇。   顿了顿,一时半会舍不得离开,直至记住了上面的味道才稍稍撤回,下一刻却探得更深,更用力,错开那个人的唇进到里面去——比之前还要浓厚的甘甜慢慢占据了所有知觉,醇正而绵长,正如陈年的酒的味道。   “呼……”   屏住呼吸到这一刻,终于开始匆匆喘气——连几近窒息的错觉都仿佛真真实实地置身在雨中。   那种衣服湿透了以后,在空气里风干时紧紧裹住身体所带来的焦躁感也一样。   回过神的时候,手已经放在自己衣服上,从外向内褪下。   “好热。”齐誩找了一个理由。给自己,也给沈雁,“……出汗了。”   非常拙劣的理由,在初冬时节说出来完全不可信。   大约是因为知道没有多少说服力,他的声音很轻。只不过因为两个人连鼻尖都贴在一处,开口说话时,唇边涌出的灼热气息很容易便送了过去。   沈雁不作声。   他抵在齐誩后颈上的手缓缓抚弄那里的头发,漆黑的发丝窸窸窣窣缠绕在指间,柔软的触觉令他想起冬天在太阳底下把自己晒得暖洋洋的猫,摸上去很舒服——但除此之外的地方并不像猫。   譬如,把手往下移的话,可以摸到齐誩的颈子。   如果再继续往下,便到了衣领遮掩下连接后颈和后背的地方。皮肤的手感完全不同,在夜晚空气的浸润中有点儿凉,却十分细腻……美好。   “齐誩。”他低哑地唤了一声。   顺应这声呼唤,齐誩睁开眼睛,半边肩膀还松垮垮地顶在墙面上,衣衫凌乱,轻轻斜了一眼过来。   沈雁缓缓将身体靠过去,膝盖向前挪了挪,窄小的床发出一点点微不可闻的木板响动,而齐誩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他贴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在看清楚沈雁此时的眼神之后,又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语言的存在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沈雁也许不知道,他看自己的时候眼睛里流淌着多么强烈的渴望。   齐誩眼睑微微一低,忽然一把揪住沈雁的衣领,同时仰倒在床上,把他整个人拉下来。   “唔……!”   沈雁没有任何防备,粗喘一声,正要支起上身,齐誩却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角,不许他动。直到确定他不再有起身的意思,齐誩才慢慢放开他的衣服,从肩膀那里揽过去,重新结结实实抱住了。   “什么也别说,”说话已经不是用声音,而是用气息,像一根羽毛在耳朵里撩拨,“……做给我看。”   夜里的温度渐渐降下去。   窗户之外,楼下的那株菩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夜色下传递的、只有两个人分享的耳语。   窗户之内,灯光像一层薄薄的蜜,均匀地涂在失去衣物遮盖的地方,那种干净温暖的色泽让人直想轻轻咬上一口——而事实上沈雁也这么做了,打开他那件连纽扣都已经不再齐全的衬衫,指腹缓缓抚摩那两道在灯火下轮廓分明的锁骨,低头印下自己的印记。   齐誩任其所为,任其索取。   上次的吻痕还没有完全消失……这次,估计会留下更多吧。他一面喘,一面迷迷糊糊地想。   许多类似这样的杂念徘徊在意识边缘,想到了,却想不深。   比如比赛。   比赛……应该已经开场了吧?   不记得问沈雁,账号有没有一直挂在比赛频道里面。   不记得问沈雁,这场比赛对于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不记得,也记不得——   记得的只有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沈雁。与外事无关,与外人无关,只属于他一个人。   “你是我一个人的……”   不自觉地就让这句话出了口,而且是在声音状态最煽情的时候。   沈雁听到了他的话,微微喘着气抬起头,动手去捋他散乱在枕头上的黑发,同时身体向前挺了一下,鼻尖沿着他喉咙的线条慢慢往上描,埋入耳朵后面,然后轻轻张口衔住了他一小块耳垂。   齐誩的耳朵很容易变红,但是耳垂又是一般人体温最低的地方,一冷一热在这里同时出现,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那是齐誩的弱点。   一旦被人含住了,他就动也动不了,浑身发软。   以前曾经亲过齐誩的耳朵,所以沈雁知道他这个弱点,于是不由自主顺着那道弯弯的耳廓一阵咬,慢慢感觉到那里变得又红又脆,散发出一种任何词汇都形容不出的、很好闻的气味。沈雁一时情动,忍不住加重力道狠狠地啃吮,时不时有湿润的“吱”的一声响起。   齐誩的呼吸浓重起来。   甚至,听到了自己喉咙里气流匆匆刮过的声音,又干又哑,以一个CV的标准听上去并不好听,在身体交缠的一刻却很动人。   用这样的声音去诱惑一个人,那个人将无法拒绝:“……摸摸我,好不好。”   压在身上的男人用沉闷的鼻音轻轻“嗯”了一声,收回一边手,摸索向下,找到了他裤链的链头,笨拙地拉开它。可能因为手指有些打颤,两边链牙偏偏就卡住了,一时半会拉不动,厚实的布料在拉链所带来的张力下轻轻绷了起来,一下又一下磨过下面的底裤,发出隐晦的摩擦声。   齐誩咬着唇低低笑起来,伸出手去握住他,替他把拉链的方向摆正,果然松动了。   一颗颗链牙分开的时候,那声音与他们剧烈的心跳连成一片,在两个人交织的喘息间显得格外清脆。   之前已经洗过澡,底裤刚刚换过,棉质料子在充分吸收体温之后变得又软又轻。   脱下来并不困难。   沈雁把他的裤链拉到尽头,松开,双手沿着他的腰际线慢慢绕到后面去,从他凌乱的衬衫底下轻轻撩上去,托住腰眼,把他抱向自己。齐誩顺着他的动作紧紧搂住他的肩头,脚掌不由自主抵住床板,尽可能抬起自己的身体方便他的双手动作。   长裤自脚背上滑脱,一半点地,一半仍挂在床边。   失去了衣物后,齐誩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这些年由于作息的关系体质不太好,一对手脚在大冷天的时候常常受冻,此时膝盖上还是凉的。   沈雁似乎对此有所觉察,手掌滑到膝头的时候停住了,给他轻轻揉了两下。那双手无论是力度还是温度都说不出的舒服,让他的膝头渐渐放松下来,弯起来的动作也变得容易了,连十只脚趾都因为那个人的体温按捺不住挣动。   此时,沈雁低下头,默默地亲了一下他的膝盖尖。   齐誩轻轻抽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把腿往回收,沈雁却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拇指顶住踝骨下面那一小块凹下去的地方,齐誩就像被捏住了软肋一样,微微颤抖,虚弱跌回到枕头上。   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房间里满溢的、眩目的光。   什么都想不了,除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舌尖在他的大腿内侧划出一道湿漉漉的线的时候,一阵酥麻的电流感涌上脊椎,心脏仿佛那双坚实有力的手牢牢握住,突突直跳。血液流过的冲击力太大,令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   不仅仅是意识——患得患失的不安,若即若离的痛苦,以及距离感。   在这一刻归零。   第一次甚至没有任何缓冲,也没有任何辅助,身体与身体相抵,无声地闯了进去。   “呜……”   即使紧紧咬着牙,到底还是抵不住,疼得出了声。   好痛——   什么准备都没有,什么征兆都没有,只是觉得痛。   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的,等到脑子完全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挺了一半进来。但是因为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比疼痛更早夺走意识的……是满足。   深深的满足。   他浑身绷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姿势才能减少痛苦,手臂却死死箍住对方不放,眼角一时间刺痛不已,泪水克制不住涌出来,顷刻间没入发鬓。他听见自己低低哽咽一声,埋在沈雁肩膀上哭起来。    第八十八章   沈雁恍惚睁开眼睛。肩膀上那个人的哽咽声像一根根柔软的刺,正扎在心口上。   “别哭……”   他说,声音很沙哑。体温太高,声带一路过去仿佛有火苗在慢慢燎烤,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伤的味道。   这么说的时候,手掌轻轻托住了齐誩的后脑勺,用力按向自己。他听到齐誩微弱地“嗯”了一声,埋在他胸膛上的脸缓缓磨蹭几下,两边肩膀却还是一直抖,右手近乎哀求般抓过他的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疼。   沈雁双眉紧蹙,低低地喘了一会儿,仍旧用手扣住齐誩的后颈,同时压抑地慢慢向前挺去。   有种,铁凿被铁锤一寸寸敲入木桩的错觉——   很硬,却又很钝。   很钝,却又不留一点余地,顽强地占据了全部。   “呜……”   齐誩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如同缺氧一般急促呼吸起来。   可咽喉深处传出来的不止是呼吸,还有他从未听过的、断断续续的音节。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从几尺深的水底浮上水面,又潮湿,又浑浊,偏偏有麻药那样令人沉迷的效力。   “沈雁……”   他的神智无法分辨自己这一声究竟是在抗拒还是在邀请。   他的身体却很明白。   当一个人本能地对疼痛做出反应,都会不自觉地推拒对方,但他反而越抱越紧——甚至,咬住嘴唇克制自己的哭声,迎合那个人的动作将双腿缓缓分开。虽然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这个过程非常艰涩。   沈雁有一刻不得不停下来,双目紧闭,只是喘。   他弯下身,背部的线条像一段慢慢折弯的钢筋,呈现出高度的张力和压迫感。齐誩的手可以清楚地摸到他肩胛骨上的剧烈起伏。估计也很疼吧——呼吸的节奏全乱了,连后背都开始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齐誩昏沉沉地想着,不由自主动了动身子,想要寻找一个不那么难过的姿势。   这么一动,嵌进去的那个东西也被牵动了。   齐誩浑身一颤,恢复了片刻清醒。   脚趾头因为明确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接纳另一个人而轻轻蜷曲起来,膝盖忍不住想并拢,想把自己此刻的羞耻心深深埋藏起来。可身下那种巨大的存在感与逼迫感硬生生顶住了他,脊椎由下至上仿佛过电一般,连那里面沉沉搏动的筋络都像是刀刻出来的,在他体内缓缓打磨。   “……唔……”   心脏撞得胸口隐隐发疼,血液涌上脑门,齐誩一时间面如火烧,不由得在这个男人的双臂间缩成一团,手指用力扣住他的肩膀。   沈雁被这个动作拉了过去,沉闷地喘了一声,把自己深深埋到底。   “呜——”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尽管自己已经把里面的疼痛感压到最低。   齐誩大口大口吸气。   他如同被抽干力气一样把头往一旁别过去,紧紧闭阖双眼。耳根直至锁骨的轮廓线在灯光下微微弹跳,汗渍将那里染成一片金色。低头看着,仿佛一尾搁浅的鱼在黄昏时的粼粼波光中彷徨挣挫。   ……很痛吗。   一定很痛吧。   沈雁伸出一边手,轻轻抚上那张脸。   “齐誩,”他声音喑哑,这一刻终于组织起来一句完整的话,“……如果你要推开我,就现在。”   这句话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是煎熬。正如从他的发梢上滴落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打在齐誩身上,留下咸而苦涩的味道——属于哀求的味道。   听见他这么问,齐誩缓缓把双眼睁开,两个人目光胶着在一起。   他的眼睛还在发红,眼角也还是湿的,脸色因为疼痛的关系仍旧有些苍白,却在此时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那对眼角微微向下弯起,形成一个非常恬美的弧度。一颗豆大的泪珠在这个动作完成的时候涌了出来,无声无息掉落在沈雁的指间。眼睛表面那层湿润的光也跟随这行泪水一同没入发鬓,一如他们感情涨潮到现在满溢而出的样子。   沈雁的手指上还有一枚胶布。   眼泪从胶布边缘钻进去,盐分渐渐渗进伤口,产生了少许疼痛感。   齐誩这时候侧了侧头,脸颊在粗糙的胶布表面不作声地磨蹭两下,嘴唇从他的手腕那儿擦过去,接着是手掌,手指,最后找到当时刀伤所在的地方,像一只正在舔舐伤口的猫,舌尖缓缓沿着胶布下面的指关节绕了一圈。   “如果,你要继续的话……就现在。”   松口的时候,齐誩如此回答。   答案很显而易见——事实上,答案在当初对方进驻自己心房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   所谓的意志力,所谓的判断力,所谓的忍耐力。   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沈雁深吸一口气。   他的手落到齐誩额前,轻轻将那里的发丝向后一捋,把齐誩的头结实地按回到枕头上。   齐誩顺着这个动作向后仰,微微弓起腰椎,沈雁在那一刻压下去紧紧拥住他,双手托起他的髋骨,欺身过去,在极大的克制力下开始抽动。   因为仰着头,齐誩的喉结在光线中凸显出来,每当他干渴至极轻轻吞咽,那里便会上下一动,沈雁一言不发地低头咬了上去,牙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力,以至于齐誩似痛非痛地呜咽一声,喘着气在枕头上后退。   而沈雁却早他一步,一边手牢牢扳住了床沿,身体在胳膊的牵引力下压向前,仍旧密密实实地挺进。   “啊……”   齐誩脑中一片空白,而眼前一片眩目,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彼此结合的地方,右手不知不觉从沈雁肩头滑了下来,沉甸甸地落在枕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有一种令人失去抵抗力的麻痹感,只能死死攥住枕头一角。   一开始那种痛楚已经渐渐冲淡,取而代之的是鲜明的、锋利的、被一个男人贯穿的感觉。   痛还是痛,却想被对方更彻底地占有。   哭还在哭,但是之前因为疼痛而流下的泪水已经干了,哽咽声也停止了,一对眼睛微微发酸,流动的光在眼睛表面来回打转,把面前这个男人毫无保留地印在中间,比那些涌出来的泪更多一分缠绵悱恻的味道。   “沈雁……”律动之间,他忽然沙哑地喊出这个名字。   沈雁应声抬起眼睛,一边喘一边轻轻凑过去吻他眼眉中间那块地方。一种特别怜惜的吻法。   “沈雁,”他说,“我,喜欢……你。”   句子因为身体的交缠零零碎碎,却比任何时候都痴心。沈雁没有回答,只是左手摸索过去抓住了他揪住枕套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在那里完全松动之后接过那只手掌,最后十指相扣。   两人的一生似乎也在手指交错的时刻紧紧缠到了一起。   在寂寥的初冬之夜,四下沉静,任何一点细微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况且他们本来便对声音很敏感。   两个人浓重的喘息,布料之间的摩擦,以及床板随着他们一遍遍的冲撞所发出的隐晦的嘎吱声,声音与声音交织在一处,仿佛放大了一百倍般清晰。床单像是经历过一场动乱,揉攘得不成样子,可上面的每一道褶痕都印证了他们第一次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另一个人的迫切。   沈雁卸去衣物的身体有成年男子的硬朗,比齐誩想象中的更结实。   汗水从他刚挺的轮廓上淌落,在两人之间划过一道笔直的光,接二连三打到齐誩身上,然后又在两具肢体的交缠间被细细磨碎。   头发也弄湿了。   发根已经被一层汗浸过,灯光附着其上,当对方的手顺着发丝的轨迹慢慢拨过去,那种湿漉漉的黑色与金色就仿佛缫丝那样一丝一缕相缠相绕,发质如同打过薄薄的蜡,呈现出一种蛊惑的光泽。   沈雁把头埋在齐誩颈侧,发梢正好碰到那里的皮肤。每当他深深抽。送一下,那些乌黑的发绺便要若有若无地扫一遍齐誩的喉线,每根发丝下面都撩起了一团浓烈的欲。火,连成一片火海。   对于齐誩而言,火海之外还有另一片海。   那片海不一样。   那片海里的他恍恍惚惚之中化作一只触礁的船,无法前进亦无法后退。海潮正值汹涌之时,一遍又一遍重重地拍打船舷,把船身推到礁石上,隐隐感觉到痛。他无力挣扎,只能随波逐流,在卷过的浪尖上虚脱似地一沉一浮。   但是,并不可怕。   心里面反而很明白,这片海……本来就是自己的归宿。   当最后一口浪狠狠地撞过来,船身终于在海浪巨大的冲击力下碎裂,打开自己,海水一下子涌了进来,填满了原来的船体。那时候才体会到,渐渐平静下来的海其实很温暖——甚至,有些灼热,慢慢地流向船舱深处。   海潮退去后,船的残骸沉入泥沙,与其融为一体。一切回归寂然。   因为前后的温差,齐誩微微瑟缩了一下。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背后并没有柔软的海沙,只有凌乱不堪的床单。   两个人分开的过程像一个被放慢了十倍的镜头,从沈雁的手松开他的手,沿着他的腰线抚下去,到把他托到自己身上去为止,都那么漫长而体贴。在完全出来以前,沈雁还轻轻再顶一下,齐誩喉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呻。吟,慢慢软化在他怀里。   一度失去焦点的视线终于聚焦回来,天花板上迷眼的灯光回到清澈颜色,静悄悄地印在墙壁上。   此时的他们浑身濡湿,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咸味,还真的像刚刚从海里捞上来的人。   齐誩喘着气,软绵绵地躺在床上,伸出手臂轻轻揽住沈雁,让他把头很自然地靠在自己肩膀下方。两个人像两团浸过水的布料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难舍难分,连从中剥开的空隙都没有。   下身的刺痛变成钝痛,不再明显,心头却莫名涌上一股涩涩的失落感。   “……沈雁。”   没有回答。   “……沈雁。”他又嘶哑地唤了一声。喉咙过于干燥,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太舒服,但是叫出这个名字能让他安心。   太久没有得到回应,齐誩忍不住抬起头,想要看看他。   这时,颈窝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打了下来,凉凉湿湿的,让他一时怔住。起初只有一两滴,接着越掉越密,他终于明白过来沈雁在哭。   或许是压抑得太厉害,那个人喉咙里的声音有些尖锐,闷闷的哽咽中偶尔夹杂一声剧烈的抽噎。他似乎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是紧紧攥着齐誩一边胳膊,不肯松开。齐誩胸口微微发疼,忍不住让他尽量靠近自己,给他一种可以在里面遮风避雨的安全感。   “明明是我更痛好不好?”   齐誩半是玩笑,半是抚慰地在他耳边呢喃,没有一点斥责的意思。   沈雁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不过抓住齐誩胳膊的那边手有所动作,松开后,慢慢地绕到齐誩后面去,给他一个充满苦涩的拥抱。   齐誩抬上去的唇角慢慢放平,不再笑了,忽然紧紧地回抱他。   沈雁肩膀微微一震,仿佛得到了什么允许,这时候才真正用了极大的力气牢牢抱住面前的这个男人,与此同时泪水溃堤而出,大部分时间内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只是时不时肩头抖一下,埋头贴上齐誩的颈子,有些哆嗦地亲吻那里。   齐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默默抚摸他的头发,默默等候。   当那个人身体上的颤抖终于渐渐停下来,齐誩轻声询问:“好些了吗?”   “……嗯。”沈雁现在的情绪已经稳定,只是喉咙干疼,话语间的字在轻轻吸鼻子的时候仍然模糊不清,“对不起。”   齐誩笑着摇了摇头,在他前额上亲了一下,继续耐心地用手指梳理他湿漉漉的头发。   刚刚经历过身体和感情上的双重发泄,无论是身还是心都非常疲惫,整个人掏空了似的,好像自己活着的那一部分已经全部送给了对方,徒留的只有一片灰烬而已。沈雁眼神迷惘,慢慢伏下去,与齐誩肌肤相贴。   “我,觉得很空。”他低声道。也许是因为刚刚痛哭过,声音非常沙哑,如果不是近在咫尺之间,几乎听不清。   “空虚?”齐誩揉弄着他的发丝,把半边脸埋进去深深闻着那里熟悉的洗发水的香味。   “不,”沈雁机械似地喃喃回答,“……是一种,逃出来的感觉。”   是一种,从什么地方逃出来以后,前方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走的彷徨感。但是至少知道自己自由了,所以很坦然,很安心——   “逃出来?谁说的?”齐誩笑得像一只慵懒的猫,轻轻勾住他一根手指,把他整个手掌拉至自己胸口的位置,食指由头到尾描过他掌心那根细细长长的感情线,挨过去,嘴唇在距离他嘴唇不足一公分的地方张动,“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来。”   明明自己才是被占有的一方,却敢于这么调侃。   沈雁微弱地笑了笑,垂下眼睛轻轻道:“好啊。”   齐誩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附在他耳边揶揄了一声“笨蛋”,然而心脏却怦怦乱跳,直到此时此刻才体会到在这个世上彻底拥有另一个人的幸福。与沈雁的放空感不同,他感觉自己终于完整了。   在沈雁进入他的那一刻,仿佛一块缺失了许多年的碎片回到了自己体内,在他们相互索取的过程中补全了他——于沈雁而言大概也是如此。   自己的拼图。   沈雁的拼图。   原来只有两幅图连成一片的时候,之前所有的迷宫才最终看到全局,找到了出口。   但是齐誩并不急于走出去,他更愿意慢慢品味两个人一起探路时的温存片刻。   窗外,万籁俱寂。   时间停滞了许久,他们一直没有分开,而这张狭窄的床也给了他们相拥而眠的借口,很随意地贴在对方身上,静静听着胸膛里面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余温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不过骨头又酸又麻,却有种砂糖在经历了高温后融化一半、甜甜软软的感觉。   “我抱你去洗澡……”沈雁的语调回到了平时的温和,手指满是疼惜地轻轻抚摸齐誩的脸。   “不要,”齐誩摇摇头,闭上眼,钻进他的怀里低声道,“我喜欢自己身上留下你的味道。至少……到明天早上之前,好不好?”   既是乞求,又是撒娇的说法。   沈雁不作声,默默把手从他耳根后面擦过去,错入他的黑发,低下头吻了好一会儿。说是这么说,可是他们所在的床铺实在有些窄小,意乱情迷的时候顾不上,现在躺在一起才有所意识。   于是他提议:“回卧室睡吧。”   齐誩没回答,只是温顺地埋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结果却久久舍不得动。沈雁也不催促,陪着他默默听由时间流逝。   直到齐誩忽然间开口问:“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第八十九章   ——什么时间。   齐誩的问题中没有特别提及什么,但沈雁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   沈雁缓缓回答,声音低沉而平静,使这四个字听上去几乎等同于“我不在乎”——他确实不在乎,此时他的世界仅仅存在于他的双臂之间,那里有一个他想全心全意拥抱的人,无须时间概念。   齐誩仰起头,鼻尖慢慢磨蹭他的下巴,凑过去将唇轻轻贴在他声带所对应的那个位置上。   那里发出的声音属于沈雁,独一无二。他比任何人都喜欢、都眷念,即使少听一次都觉得可惜:“你已经放弃了吗?”   沈雁默默一笑,半晌没有吭声,只有揽着齐誩的头的手不自觉收回来,搂得更紧。   “你在乎吗?”他反问道。   “我在乎,”齐誩的回答让沈雁微微一顿,眼神有所动摇。然而齐誩此时低声笑了,将句子补充完整,“我在乎,仅仅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即使你说你不在意,但实际上你还是会时不时想起这件事情。而现在的我呢,可自私了,见不得你心里装着我以外的东西。”   略顿,那种调笑的语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真心话。   “开玩笑的。其实我……只想让你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什么都不用想。”   没有牵挂,没有纠结,也不会有“如果当初这么做就好了”的懊悔——至少在今夜,他想让面前这个男人放下一切负担,和自己相依相守到天明。毕竟对方这段时间以来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   沈雁听完他的理由,一阵沉默。   良久,目光终于慢慢移向对面书桌上那只时钟。   已经快要过去一个小时了……也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唯一知道的是,秒针不会因为自己的犹豫而放慢,仍旧会一格一格朝前推进,每每绕上一圈,自己可以抉择的余地就少一分。   “抱歉,”他沉声叹一口气,轻轻把头抵在齐誩肩上,“只要五分钟就好……”   齐誩望着他微微笑。   “一分钟。”   沈雁愣了愣,词穷片刻,半晌才接得下去:“……唔,四分钟可以吗?”   齐誩忍着笑,唇角越翘越高:“不许。最多给两分钟。”   沈雁这时候总算听出这个人是在逗自己,无奈地垂下眼睛笑了笑:“我会尽快了结的,给我四、五分钟就行了。”   “逗你的,我才没那么小气,”齐誩听他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请求,不由失笑,手掌环上他的后颈把他拉近,轻轻衔住他一边耳朵低声说,“多少时间都无所谓,你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来吧。不过结束之后,你今天晚上剩下的时间……全部属于我。”   他说现在的他自私,也不完全是假话。   沈雁闻言淡淡一笑,心中了然,“嗯”了一声应允下来。   齐誩很想再这么和他耳鬓厮磨一会儿,不过因为担心误时间,到底还是慢慢把人松开,有些不舍地说:“那,我回卧室等你。”   很意外地,沈雁忽然低声问:“齐誩,这一场比赛……我想请你听完全过程。可以吗?”   齐誩隐隐觉察到他话中有话,没有过多踌躇,顺从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沈雁没再说什么,从被子里面支起身,齐誩跟着。   一场情。事过去,初冬凉丝丝的空气重新占据上风。身上的汗尚未干透,被褥拉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感到了冷,不由微微打一个寒颤。   “先别下来,我找衣服给你穿上。”沈雁说。   衣服——这个词的意义突然间变得暧昧非常,齐誩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一下子面红耳赤,小小声支吾一下权当回答。   衣柜其实在卧室里,书房里并没有可以更换的干净衣物。沈雁之所以说“找”,是因为他们脱下的衣服凌乱地散了一床,甚至有些落到地上,全部收拾起来要花一点功夫。   齐誩在沈雁低身去收拾衣物的时候轻轻挪开视线,有些羞于正眼打量他在薄薄灯火中光赤的身体。   “暂时先穿这个吧。”沈雁拾起齐誩原来那件衬衫,衬衫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有一半还被汗水打湿过,散发出浓浓的情。欲的味道。齐誩微微赧着脸,默不作声任由沈雁替自己套上,期间时不时偷瞥他一眼,在发现他身上确实留下了自己的吻痕后,总算喜滋滋地低下头。   “那这件呢……要我帮你穿吗?”沈雁低声问,手里拿着的是他之前那条底裤。   齐誩这次真的涨红了脸,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要……”   反正只是从一张床换到另一张床上。况且,让沈雁来做这件事,对自己心脏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沈雁轻轻笑了笑,不再言语,也取来一套衣服和裤子默默穿好。正准备把齐誩从床上抱下来,余光不经意间看到地板上有东西微微一闪,低头一看,原来是那时候被他扯断的那颗纽扣。   断掉的那根线头搭在衬衫领口下,可见他当时的动作有多用力。   齐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扣子的同时也“哧”地一声笑了,挨过去贴住他一边胳膊,喃喃道:“这件衬衫从今往后就要少一颗扣子了。”   沈雁不作声,默默把东西捡起来。   “我可以留着这个吗?”他忽然这么问。   齐誩先是愣了一愣,回过神来之后,他微微垂下眼睑,咬住自己的嘴唇低声笑:“……你留着这个做什么?”   沈雁也笑起来,很轻,笑容几乎不成形:“提醒自己你在。”   不等齐誩回答,沈雁已经弯身慢慢把人抱了起来。   齐誩再怎么说也是成年男人,要完全抱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他长大后还是第一次被人打横抱起,脸上烫得厉害,想要自己下地走,无奈膝盖还是软的,像被人卸掉了骨头,连自己站立起来的能耐都没有。   “别动。”   沈雁轻轻在他耳边叮嘱,语气温和却不容推拒。   齐誩只好乖乖让他带回卧室,放到那张宽敞的大床上。宽敞归宽敞,可被窝里面还是冷的,齐誩坐下去的时候不禁微微一缩,而沈雁下一刻已经跟着一起钻了进去,不作声地紧紧把他拥入怀中。   两个人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直到体温把被子熏得暖烘烘的,沈雁终于慢慢放开手,为他掖好被子,然后动身去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和耳机都放到床边,这才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等我回来,很快。”   “嗯。”   沈雁起身,最后还低头默默看了一会儿掌心里那枚纽扣,揣回自己身上,无声无息关上了卧室的门。   齐誩拍拍自己的脸,希望尽快把温度降下来,与此同时打开电脑。   他的电脑并没有关,只是进入了睡眠状态。当他回到原来的界面,之前打开的所有窗口都还在,包括比赛用的YY频道。   齐誩急于知道比赛进行到了什么地方,才匆匆点了进去,便突然被一连串的频道内私聊吓了一跳。   ——是“老五”。   不知道为什么,到目前为止这家伙已经连续发了五六条私聊给自己,而且还用的是血淋淋的特大号字体,让人无法忽视。齐誩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老五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整个人僵了僵。   【★老五★】对【你】说:归期归期归期归期归期!!快上来,快听我说!!千万别让沈雁参加“顺阳侯”这场比赛!!赶紧去阻止他,现在就去,快!!   那一刻,他条件反射般绷直身子,有种马上翻身下来,去把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拉回来的冲动。   可这种强烈的冲动顷刻间被回忆里沈雁那句又低又沉的“等我回来”冲散,犹如临头一盆冷水,把他倏地浇醒。   ——不。   不应该这么莽撞,自己应该相信沈雁许下的话,不是吗?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坐回床头,没有动弹,即使“老五”接下去所有的话都在极其强劲地动摇他这种意志。   【★老五★】对【你】说:……这场比赛的台词已经公布了……(扶额)   【★老五★】对【你】说:……那个台词实在……   【★老五★】对【你】说:不行的啦,他绝对不行的,快去阻止他,要不然的话……〒▽〒   【★老五★】对【你】说:归期,归期你到底跑哪里去了??明明见你挂在这个频道里面却不说话,也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赶紧回话啊!!嘤嘤嘤嘤……〒▽〒   【★老五★】对【你】说:你应该和沈雁在一起吧?如果你不阻止他,就真的没有别人可以阻止他了……   ……   ……   阻止他?   为什么?   齐誩的手不自觉地从笔记本的键盘上松开,恍恍惚惚之间探到半敞的衬衫领口上,停在那枚扣子曾经所在的位置——仿佛这样简单的触碰,就可以让自己的手指和正握着扣子的那个人的手连在一起。   短短几分钟前,他们还躺在一起温存缱绻,以至于现在从书房到卧室这么一点距离都叫人不习惯。   如果是今天早上那个沈雁,自己估计不放心他一个人比赛。   但是……这个沈雁不一样。   齐誩盯住屏幕上“老五”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地看,最终目光定格在“台词”两个字上,忽然间似乎顿悟了什么,猛地抬起眼睛,看向频道公告上已经挂了很久的三幕官选台词。   沈雁轻轻抬起眼睛,看向公告内“顺阳侯”的三幕官选台词。   他其实很幸运。   坐下来的时候,在他前面的一位选手刚刚结束,还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可以供他体会台词。一切都还赶得上,只是他注视台词的时间比前面两个角色所用的时间更长,长得像已经凝固了。   那上面的每一句台词他都记得,因为读过原作。   不过要自己念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沉沉吸一口气,点开屏幕右下方的时间显示,看着里面那只时钟上的秒钟渐渐转够一圈——正好手里握着的纽扣也是一个圈,把它放在自己视线看得到的地方,时间所带来的压迫感一下子小了许多。   “下一位是22号选手。”   主持人阳春曲也看着时间。报出选手编号的时候,不得不说她心里有点儿虚。   “22号选手?请问你现在上线了吗?”   跟比赛开始前的提问差不多,连忐忑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此前一直没有见到“猫咪の爸爸”挂在频道里,比赛期间一边主持一边苦苦思考到时候该怎么办,其中最糟糕的一个选项即是自己必须宣布22号失去比赛资格。   不过,作为对这位选手有好感的人之一,她并不愿意见到这种结局。   猫爸爸的其他粉丝们自然也急得不得了。   听众1:┭┮﹏┭┮猫爸爸这时候还没有来……完了,真的完了……   听众2:┭┮﹏┭┮我,我不到最后决不放弃!!   听众3:┭┮﹏┭┮楼上+10086!!即使不准备比赛好歹也通知一声,让我彻底死心啊!!吊在这里实在比直接告诉我他不来了还难受!!   22号-【猫咪の爸爸】:我来了。   ……   ……   ……等等……   公屏上齐刷刷的宽面条泪戛然而止,片刻的死寂后,众人纷纷尖叫起来。   听众1:Σ(っ °Д °)っ 艾玛!!猫爸爸!!快看我上面这个ID!!↑↑↑↑↑   听众2:Σ(っ °Д °)っ猫爸爸!!官方快看上面!↑↑↑↑↑   听众3:Σ(っ °Д °)っ猫爸爸!!官方快看上面!↑↑↑↑↑+1【PS:如果可以用一百根箭头我想用一百根啊混蛋】   听众5:啊啊啊啊啊啊是本人吗??是不是本人!!【糟糕快哭了…… ┭┮﹏┭┮】   听众6:救命啊啊啊啊猫爸爸你终于出现了,好激动!好高兴!今天晚上终于没有白等!【已经哭了怎么办!求猫爸爸包邮纸巾!】   ……   ……   如果比赛是通过视频形式直播的,那么大家大概能见到主持人轻轻拭了一把冷汗。   “太好了,有请场务把22号移到第一麦序。”虽然看不到动作,但是她松一口气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了出去。   这一举动固然与猫爸爸的粉丝们产生了共鸣,但是却引起铜雀台粉丝的不满。   铜雀台是14号,出场在前,并且不出所料地到目前为止都排在第一的位置上。   一来,相对于丹药成瘾、声音病态的“昌帝”,铜雀台那种低音炮的强大声线优势在武将出身的“顺阳侯”身上更容易施展。   二来,以配音能力而言,业余选手中要出现可以超过他这个商配的,确实也比较难得。   如果说“不问归期”的发挥对于铜雀台和他的粉丝来说是一场意外,那么“猫咪の爸爸”则是注定的绊脚石。   这里面有一半归功于在论坛里孜孜不倦宣传猫爸爸的热心粉丝们。   “我喜欢猫爸爸多于铜雀台大神,怎么办?”   “猫爸爸一定会赢大神的吧?”   “我觉得比赛毫无悬念!”   这样的言论一旦多起来,即使两位当事者表面上完全没有交集,总能够引发一场暗潮汹涌的——   意识到自己是官方代表,不能表现出任何偏袒某位选手的倾向,阳春曲连忙轻轻嗓子。   “咳,那么请22号选手上麦检查设备,如果没有问题再……”   “不必了。”   第一麦序上传来那个人低低的三个字,比大家印象中的声音更沉,更沙哑一些。在旁人听起来,几乎要以为是麦克风的问题,像有一次厚厚的底噪沉淀在里面。   “什么都不需要,”第二句话比第一句更往下沉,“直接开始吧。”    第九十章   ——开始……   刚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他恍恍惚惚地想。   和以前一样,他把房间内的光源全部关上,只留下屏幕在隐隐发出冷光。拼凑成台词的那些字仿佛写在纸面上的墨水被打湿了,一个接一个在光线之间模糊,渐渐变成一片花白,什么也看不见。   他按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抬,放开了压在手心底下的那枚纽扣。   并且,像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忍不住伸手去拿纽扣一样,甚至把手轻轻挪开一段距离,之后慢慢握成一个拳头。   眼前的光如水一般淹没他,一沉一浮。意识载在一支小舟上,漂回他记忆的起点——一直以来他都选择深深封闭在记忆底层的那个起点;现在,他主动把它挖开。   最开始是那间出租屋。   门上生了铁锈,门口贴着一张陈旧的倒过来的“福”字,门里坐着他和那个女人。   他坐在地上玩,女人坐在他面前的一张木椅上,神情木讷,脸颊上有两道干涸的痕迹。刚刚挂断的电话话筒都没放好,歪到一边,还能听到断线后那种“嘟——嘟——”的冗长提示音。   每个月总会有几天会这样,每次女人都不说电话是谁打来的,不过他知道。   是爸爸吗,他问。   女人眼睛微微一动,朝下看着他,一直下垂的嘴角居然往上提了提。笑容狼狈而惨淡。   是爸爸,她回答。这个回答让他的双眼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回来……   ——为什么。   ——因为……   突然间,今天重逢时女人的声音近在耳边似地冒出来:“沈雁,他根本不想要你。”   屏幕上的倒计时在这一刻猛地从“120”跳到“119”。   一秒钟的跳跃让他浑身深深一震,手指下意识按住喉咙——喉咙像被那个女人的一双手牢牢勒住,不仅仅是声音,呼吸也中止了。   118。   117。   连续空白了三秒钟。   他的手微微打颤,张大嘴,在耳机里听到了从麦克风传来的自己挣扎的喘息声。还好很轻,不仔细听听不到。曾经有一瞬间他想去抓那枚扣子,不过到底忍住了,拳头仍旧死死抵住桌面。   他长长吸一口气,闭上眼。   声音出现的一刻如同水面被打破,而听到声音的过程则是下沉。   齐誩也感到自己往下一沉。   沈雁的声音就好像一柄冷冰冰的铁钩,一下子把他的听觉钩住了,连带着人一起深深沉下去。   “……你想知道些什么?”   一半是气息,一半是实实在在的声音。   前者虚,后者实,却又微微沙哑,形成一种非常独特的音质。正如泥潭潭底的淤泥被一枚石子击中,沉积的泥沙在水底缓缓上扬,动荡,一片浑浊不清。   而水温低得可怕——   然后,耳机里的人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只有那么一声,居然也有行尸走肉般的空洞感。   “先帝生前……一次也没有提到过我,因为他不想让世人知道我的存在,”他说,语速很慢。仿佛一个人在水中行走,每向前迈一步都是沉甸甸的,“我和我娘亲在外面流浪了十几年,甚至连京城……都不曾踏进过一步。   “哈——”   齐誩这时无意识地抽了一口气,似乎不这么反应自己就真的会溺毙一样。   他狠狠打了一个冷颤,两边胳膊上倏地涌上一股深深的寒意,居然忍不住用手去捂住那里。在沈雁念完第一句台词之前,他都觉得自己在一片又黑又深的水中不断下沉。   沉不到底。   因为无底。   连“白轲”那一场比赛都不至于给他这种感觉。   印象里唯一一次相似的感觉是从医院里回来后,他看着沈雁的眼睛,想从那双眼睛里读出对方想法的时候。那时候沈雁的神情之中散发出的疏离感和现在如出一辙,仿佛一片黑漆漆的海,使人失去纵身跃下的勇气。   而且那句“你想知道些什么”,听上去……简直就是在回答当时提问的自己。   不过实际上,这句话的确出自“顺阳侯”的台词。   说话的对象是一位自先帝太子时期起就一直追随先帝左右、故而知道当年隐情的老臣。他知道“顺阳侯”的身世,于是私下找到对方,冒死劝谏对方恢复皇室身份,以天子胞弟的名义起兵造反,以诛昏君。   这段对话是“顺阳侯”在回顾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可是……   “可是不对啊。”语气不对,感情更不对——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而且是完全偏离。   齐誩喃喃出口,脊梁骨上下一片冰凉。   语气提示里明明写着【微微苦笑,但语气镇定自若】啊。   根据书中描写,“顺阳侯”虽然小时候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成人后得到了不少好心人的扶持,苦尽甘来,进入行伍之后更是旁人公认的智勇兼备、沉稳大气的领导级人物。他武将出身,气质不同于一般王侯,往往给人以一种魄力感。   沈雁刚刚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有一种逼人的魄力在内,可性质显然完全不同。   “顺阳侯”的魄力有如正午阳光,明亮又庄重。   而沈雁的那种魄力……却是阳光烧尽烧出的灰,一点都不温暖,倒是有种严冬的河水浸在身上那样针扎似的、阴沉沉的冷。   ——沈雁,你究竟为什么这样?   听众1:……猫爸爸究竟为什么这样……【跪了】   听众2:……开什么玩笑,猫爸爸的语气别说和其他选手相比较了,跟官方的台词说明都完全不一样好么!!彻底脱离了!!【默默跟着一起跪】   听众3:┭┮﹏┭┮不是吧……猫爸爸你怎么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听众4:┭┮﹏┭┮这种错误无法挽回啊啊啊啊……   听众5:┭┮﹏┭┮怎么这样!我等了那么久不是为了等这样的表演啊!   听众6:猫爸爸是江郎才尽了吧……(点蜡烛)   ……   ……   齐誩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看公屏上那些忧心忡忡的言论,因为他的心脏也同样被揪得紧紧的,吊到了半空中。而她们的评价又让他的煎熬程度再上一个层次。   江郎才尽?   谁都知道人无完人,尽管沈雁很有实力,不过在表演上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但,这种完全脱轨式的重大失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在沈雁身上。   在比赛这种特殊环境下,有些选手会选择出奇制胜,通过和别人不一样的表演来以新颖争取高分。   然而新颖归新颖,总归要万变不离其宗才行。   沈雁一向忠实原作,甚至可以说这已经是他的“招牌”,又怎么会为了硬生生创造出和其他选手的不同,刻意往错误的方向上配?又怎么会本末倒置?   太不正常了——   齐誩开始后悔没有听从老五的劝告,当时就把人拉回来。   “而且……”如果按照你第一句设下的感情基调来配,后面的台词你要怎么接下去?   齐誩目不转睛,直勾勾盯着公告里的台词看。   【你想知道些什么?先帝生前一次也没有提到过我,因为他不想让世人知道我的存在,我和我娘亲在外面流浪了十几年,甚至连京城都不曾踏进一步。他或许真的是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可在我看来,他是一位仁君。】   “你根本没办法自圆其说那最后一句台词,沈雁。”齐誩艰难地说。   “顺阳侯”心怀家国天下,即使经历了那样苦涩的童年,仍然能以大局为重,放下一己之私,在别人面前夸赞他父皇的治世贤明。而且官方的台词提示更明确指出,最后那句话的感情应该是“坦诚的,带着敬仰之情”,因为旧日的恩恩怨怨于他而言比不上百姓社稷重要。   齐誩读过原作,沈雁也读过,甚至读得更久更细。   书里面确实是这么描写“顺阳侯”的心境。如果他都记得这些内容,沈雁更加不可能不记得。   这时,耳机里又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比之前那次不同,更接近情绪失控前压抑而尖刻的冷笑。他这时候的声音已经从回忆的水底浮上来,语调中的悲戚感在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洗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坚冰——到达冰点后,那些水所凝结的冰。   “他或许……真的是一位仁君,”到此,声音嘲讽似地微微上抬,收尾时气势蓦然间锋利起来,“可在我看来,他是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   啊——   齐誩脑子一懵,感到心脏被重重撞了一下,接着狂跳不止。   原来可以这样。   居然可以这样!   台词内的字数完全没有变,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改,只不过调换了前后半句的位置,就能如此流畅自然地把原先的情绪贯彻到底。   听众1:……!!!!   听众2:……!!!!他改词了!不对,应该说他改变台词的位置了!这样一来,一个字都不需要增减都能连贯接上!好厉害!   听众3:呜呜呜呜,突然间好讨厌先帝啊!!对,他是仁君又怎么样,对于侯爷来说他就只是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其实这样的表演很有说服力。明明被这样对待,没理由一点都不恨的……QAQ   听众4:说实话,他第一句台词出来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出现失误了,但是听完这段最后一句……我觉得他应该是有意识这么做的,并非出错。【拇指,真的很厉害】   听众5:应该是有意识这么做的+1,他完全没有按照剧本来,甚至到了悖逆原作的地步,可我居然……可耻地被说服了!! ┭┮﹏┭┮   听众6:我也是……如果我是顺阳侯,我一定也会用猫爸爸现在这种口气回忆过去,因为先帝作为父亲实在太渣!!虽然这样的表演一定不会被官方接受的吧……好担心啊好担心,猫爸爸真的可以晋级吗??(泪)   ……   ……   正当所有人悬着一颗心屏息而待,那个人的一身锋芒又渐渐收敛回去。   毕竟是一个识得大体,教养良好的男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已经习惯了克制的本性会不让自己绽开的伤口继续滴血——至少,不会在别人面前继续。   即使接下来的话题也是一样悲凉。   “娘亲临终之时什么都不提,只是反反复复说一件事……那便是要我死守这个秘密。”   一字一句说到这里,声音中断片刻,似乎再贸然继续会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齐誩听得到那个人在离麦克风很近的地方粗重地呼吸,一起一落都能牵动痛处。半晌,他终于接下去:“所以我把自己当成一个哑巴……才活到现在。”   哑巴。   这个词忽然在齐誩心口冷不丁剜了一刀,就像是在泥泞中走了很久,终于踩到泥沙下面埋藏的一块玻璃碎片。防不胜防,直直刺入皮肉。   有那么一刹那,内心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   他感觉这个不是“顺阳侯”,是沈雁本人。   因为哑巴这个关键词将他们联系到了一起。   一旦两者重叠,再细细体会一遍这句话里角色对父亲的怨,和恨,还有这么多年不能提一个字的苦涩,五味杂陈,便让他觉得格外心疼。   但是最令他心疼的,还是这一幕的最后一句话。   【即使如此,若我告诉你,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悲,你会相信么?】   原本的台词走向,是“顺阳侯”在回忆了种种往事后,向对方坦白自己对先帝并没有心怀怨怼。他说出了长久以来的心里话,这时候的语气应该是放下了重担后微微怅然又微微欣慰的感觉。   ——“即使你们不信也好,我真的不觉得自己可悲”,这个意思。   可沈雁不同。   沈雁念出这句台词的时候,声音中捎有压抑的味道,即使不看他,也知道他的拳头攥紧了,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即使如此……若我告诉你,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悲,你会相信?”   重音放在了最后那四个字上。   把一个平静坦然的陈述句,变成了令人会不由自主匆匆摇头、无法反驳的反问句,甚至于质问句——“我说我不觉得自己可悲,你会相信?当然不会,怎么可能会相信——”   听众1:┭┮﹏┭┮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马教主式咆哮体】   听众2:┭┮﹏┭┮侯爷啊啊啊啊好虐啊啊啊啊快点让皇帝哥哥治愈你!!【咦】   听众3:┭┮﹏┭┮虽然很想排一排楼上,但是我已经被虐得捂心口了……没有力气萌兄弟年下了【喂】……心里面满满的是心疼啊……   听众4:他完全推翻了原作……_(:з」∠)_   听众5:即使完全推翻了原作,感情也能一气呵成,没有任何违和……服了。_(:з」∠)_   听众6:……我……我更喜欢这个顺阳侯……【对不起我不好意思说我是原著党了,明明应该批评他才对,我是不合格的原著党以及合格的猫爸爸脑残粉……QAQ】   ……   ……   是。   沈雁完全没有遵照原作来配,但是感情依旧真实。   又或者说……这样的表达方式反而更真实些。   比起“顺阳侯”这样心胸豁达,品格已经上升到了无私境界的书面角色,面前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完美,一点都不高尚,却更贴近一个会受伤会痛苦的普通人,更具有现实意义上的说服力。   齐誩这时候突然顿了顿,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轻轻掩住了口。    第九十一章   齐誩想起了墓碑。   沈雁爷爷的墓碑。   那天,沈雁和他一同前去给老人扫墓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当时看了一眼碑文。碑文上刻着所有家族成员的名字……却偏偏少了“沈雁”。   他还想起了那本相册。   相册里完全没有沈雁小时候的任何照片。   现存的照片里除了少年时的沈雁,只有老人一个;而那个沈雁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笑容。   ——我小时候……生活环境不太好。   ——我想克服一些东西。   ——即使那些内容不是你想听到的,也可以吗?   恍然大悟。   “啊……”   齐誩忽然轻轻动了动唇,回过神时,眼眶里不自觉有东西潸然落下,“啪”地一下打在他捂住了嘴的手背上。   那个人低沉的喃喃呼唤再一次袭上耳畔。声音里总有一种苦涩,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不安。   齐誩,别走。   齐誩,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更需要我?   齐誩,这一场比赛……我想请你听完全过程——   “因为这才是……”全部的你。声音忽然间酸楚至极,甚至没办法完成这个句子。   拼图的最后一块,同时也是迟迟补不上去的、最难堪的一块——那个人到底还是选择了放到自己面前。   齐誩已经连话都说不下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   他终于知道即使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刻,对方仍旧放不下心结的原因。   那些埋藏在字句之间、没有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过去,用刀刻的方式刻到了心口上。隔在他和沈雁之间的玻璃墙坍塌了,手可以伸过去抓紧对方,却首先要经历被玻璃裂口割伤的痛楚。   原来从一开始,这场比赛的“听众”就只有自己一个——沈雁正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坦白。   “呜……”齐誩呼吸接不上去,匆匆抽噎一下,肩膀微微发抖着陡然收紧自己的手,尽力压住哽咽声不让那个人听见。在意识到“顺阳侯”那些台词里还有另一层含义后,沈雁刚刚所表达出的苍凉便像锥子一样刺进来,硬生生撞开了他感情的闸门,抑不住泪水越流越凶。   这种感受就好比以前在大学传媒课上看一部影片。   影片里面的故事晦暗而沉重,在观看过程中心里只是闷闷的,涩涩的,却还不到悲恸的地步。可当他后来知道内容不是虚构的,而是一部纪录片的时候,那种胸口被狠狠一击的沉痛无法用语言尽述。   现在。   一虚一实的两个人、两段故事通过台词合二为一,那份重量……他负荷不了。   眼泪只不过是超负荷的一种宣泄形式。   “够了……”沈雁,够了。“我已经明白了,别再念下去了……”   齐誩沙哑地轻轻乞求着,希望表演就此终止。   但表演仍在继续。   “大哥,”耳机内忽然传出一个又冷又硬的声音,与平日冷静自持的那个“顺阳侯”不同,仿佛一柄双刃剑,能刺痛别人,却也同时刺痛自己,“你看错我了。”   “唔——”齐誩下意识睁大双眼。   由于配过“昌帝”这个角色,所以对于台词里面的人称代词十分敏感。   更何况,这段对话是原著里为数不多的,“顺阳侯”第一次在自己兄长面前表露出真实心迹的场面——最后的逼宫,昔日的天子穷途末路,在被叛党所拥戴弟弟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理性全失,厉声折辱他及他出身寒微的生母。   “顺阳侯”一直眉头紧蹙默默听他骂。   “昌帝”已经奄奄一息,骂不到一会儿便喘不过气了,不得不停下。此时怒极悲来,从骂弟弟转而骂自己,恨自己被这个先帝遗弃在民间的孽种欺骗了那么久,那么深。心高气傲的帝王本性让他觉得自己白白付出了信赖,简直蒙受了奇耻大辱。   【……朕居然,一心以为你对朕忠心耿耿,决不会忤逆朕,更不会背叛朕——】   【大哥,你看错我了。】   这是原作中“顺阳侯”第一次当面打断皇帝的话。   刚刚的那一场言语侮辱,勾起了内心一直深深埋藏的,陈旧而苦涩的回忆。十年的军中历练和国家社稷已经把当年那个小小的他的痛苦掩埋太久,久到长大后的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有过那些灰色情绪。   可是现在。   时隔多年,当这些情绪被自己的亲生哥哥挖出来的时候,赫然惊觉灰色已经腐败成黑色,黑到一种接近阴暗的地步。   这时,麦克风边的嘴唇轻轻扯了扯,笑出两声,却无分毫笑容应有的明亮。   “其实你对我一无所知——”   从语气上而言,这两句台词和他反转后的第一幕非常连贯。   一样的冷。   一样的恨。   然而连贯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或许意识到了这一点,一直发出支持呼声的公屏上陡然冒出来一句话:“……其实,我不能同意猫爸爸。   发言的是一位资深原著党,作为《诛天令》系列书迷,她对于这段情景里面两位角色的台词简直能倒背如流,对于人物全书中从头到尾的心态变化也非常熟悉。   她开口之后,许多感受相同的原著党也懦懦应和起来。   听众1:……其实,我不能同意猫爸爸。_(:з」∠)_   听众2:……其实我也……_(:з」∠)_   听众3:作为原著党,一直非常喜欢猫爸爸演绎的角色,认为“高度还原”是他的最大特色和吸引力。不过到了这里,我也不得不弱弱地说我有些后悔支持他第一幕改变人物情绪了。〒▽〒   对于一些没有看过原著,纯粹来欣赏CV表演的人来说,这样的意见似乎很让人不能理解。   “猫咪の爸爸”支持者内部第一次出现了分歧。   听众4:Σ( °△ °|||)︴楼上的同学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觉得感情和改过的第一幕连贯起来了呀,而且第一幕很真实,很有感染力呀!!   听众5:对对对,虽然不符合原著,可是深深打动了我……┭┮﹏┭┮   听众6:不过呢,这种处理手法本来就很有争议就是了……   听众1:不是因为感染力的问题,也不是完全因为不符合原著的问题。问题是第一幕大反转,但是第二幕却选择延续,感觉人物就没有变化了……_(:з」∠)_   听众2:泪流满面地排楼上!!侯爷前期和后期的心情是很不一样的,是跟随故事进展而有所进展的,一旦这种转变没有了,就无法表现这个人物内心逐渐变质的过程了啊!!   听众3:哎,“冷漠”和“恨意”本来应该是到了这个时间段才出现的,猫爸爸第一幕就统统改掉了,结果这里没办法产生前后对比,一个套路到底是配音的大忌啊大忌……猫爸爸今天发挥真心有失水准【同意上面有些人说的第一幕感染力十足,但是单独听不错,两幕一起听,就体现不了人物命运的走向了】。   ……   ……   齐誩突然想到,这一幕的场景到了这里,下面“顺阳侯”会有一个动作——狠狠把“昌帝”衣襟抓住,按在墙上的动作。   修养良好如顺阳侯,会做出这样的动作,证明他已经临近失控了。   接着他听到“砰”的一声。   不是真的有东西撞到墙壁,而是那个人的手沉沉一下扣在桌面上的声音。虽然离麦克风有一段距离,却足够响,足够硬,令他浑身一震,一时间忘了怎么呼吸。   沈雁拳头落下的地方,就在那枚纽扣旁边。   而他只是紧紧攥着拳,并没有触碰纽扣,哪怕只是一点点。   “自小生长在深宫之中锦衣玉食的你……知道一个人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是什么滋味吗?”他声音缓缓发颤,问出一句话。   与其说问,不如说“逼问”更符合语气,字字凌厉逼人。   齐誩不由自主往后退。这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哪怕明明知道台词不是针对自己,台词里强烈的压迫感还是迎面扑来,一动都动不了,只能怔怔坐着——相信不论是“昌帝”或是其他什么人,在听到这样的问话时,内心都不可能不动摇。   第二幕从开始到现在,所有在场的人都仿佛在刀刃上走。   语气里的恨意越深,脚陷入刀刃也越深,在声音的引导下一步一步朝着刀尖走去。当沈雁那股逼迫感一下子提起来,所有人就好像重重一滑来到了刀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立起来的刀给予致命一刺——   沈雁却停住了,开始急促呼吸,似乎正在苦苦压抑自己的情绪。   语句因此暂停了两三秒钟。   尽管之前出现了不同意见,听众们仍然牢牢被这样的表演张力抓住,屏息而待,不敢出一口大气,生怕呼吸一下就要错过什么。   齐誩的心也在怦怦直跳,手指有些发抖。   “沈雁……快点啊。”   他眼睛盯着计时器上一格一格减退的数字,顾不得擦拭脸上半干半湿的泪渍,鬓间渗出一层冷汗。   可能很少人注意到,由于沈雁改变了第一幕的感情基调,放慢语速去体现那种悲凉,使得原本可以很快结束的台词花了一点时间。所以,他到了第二幕的时候时间已经卡得非常紧,再这么暂停的话……   “你的时间会不够用的——”   齐誩心底乱糟糟的,忍不住脱口而出。   令人意外地,沈雁这时候忽然发出一声微微的抽气声,似叹息,又似啜泣。   刚才那种巨大的压迫力在这一刻居然开始软化,像垒起的沙子慢慢地塌陷下去,有了一分于心不忍。   听众们走在刀刃上的错觉一下子不见了,脚掌落地,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精神枷锁,人人都不自觉松一口气。   “你知道……永远不能和至亲相认是什么滋味吗?”   他的声音本身就很低沉厚实,在经历了前面的一场痛哭之后,喉音变得沙沙的,说话的时候更容易带出一种苦味。更何况,他这一句几乎是断断续续完成的。   虽然句式和上一句完全一致。   虽然同样是在质问对方。   但是,恨意消失了——与其说恨,不如说是想恨却恨不透的挫败感,甚至……解脱感。   齐誩一瞬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心跳消失了,定格在那个人轻轻传入耳中的哽咽之间。   改变了。   第二幕的台词提示到这里为止,走向又一次发生转折。   【自小生长在深宫之中锦衣玉食的你……知道一个人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是什么滋味吗?】(质问语气)   【你知道……永远不能和至亲相认是什么滋味吗?】(质问语气加深,加大尖锐感)   然后是——   【你明明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我心底却非常憎恨你——】   三句台词的语气连连递进,明显是朝着“恨意加重”的方向走。   但是沈雁完全倒转了它。   “我明明……心底非常憎恨你……”声音和按在桌面上的拳头一样轻轻颤抖,当声音到了嘶哑的极限,手蓦然放开,摸到了旁边那颗扣子,像是抓住了一种救赎般匆匆埋进手心,终于苦笑失声,“可是,你却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   ——“所以,我还是没办法报复你,丢下你不管”。   这才是他的转折。   眼看着便要招来一场风雨的阴霾缓缓散去,拨云见日。许久不见的阳光悄悄然洒了一地,正如他真正的ID所寓意的,冬尽而春至。   听众们一片鸦雀无声。   齐誩听到自己缓缓吸了一口气,怔怔地眨了一下眼睛。春天来得太意外,眼眶里似乎也有东西在融化,越融越快,几乎满溢而出。   这时,他听见耳机那端的男人轻轻笑了笑,沉静安然。   比转折更意外的,是男人接下去的话。   “好了,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公屏终于被这一句话打破沉寂,震惊不已。   听众1:QAQ !!!   听众2:QAQ ……什么东西到此为止……   听众3:QAQ 在我默默在屏幕前流泪的时候突然说什么呢!猫爸爸!   听众4:QAQ ……我的眼睛好痛……后面那段一下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听众5:QAQ 猫爸爸的转折太意外,太精彩!!完全想不到!!别停!!求求你!!   听众6:QAQ 不要啊啊啊啊不要到此为止啊啊啊啊!!   ……   ……   “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够了,”沈雁的声音恢复到他最自然的状态,只是这样听着,便能感到一片暖洋洋的海抚过沙滩,说不出的安定温和,“而且我从一开始,就只打算完成前两幕而已。”   只有前两幕的台词就够了。   他微微低下眼,看着握住纽扣的那只手。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要放弃这个角色——对不起,我弃权。”   在场所有人一时间惊呆了,回过神后纷纷脸色大变,场面都有些失控了。   听众1:〒▽〒不要啊啊啊!!!   听众2:〒▽〒弃权???猫爸爸不要这样啊啊啊!!!   听众3:〒▽〒心脏一瞬间裂开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啊啊啊!!!   ……   ……   “对不起。”沈雁轻声道歉。但,并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我知道我违背了台词提示,违背了原作——这是配音里面的大忌,我没有资格继续下去。”   说到这里,他却淡淡笑起来。   “对不起,只有这个角色……请大家原谅我的自私,请让我自私这么一次。只有这次,我完完全全只为自己而配,只为自己而表演,既放弃了配音的基本原则,也放弃了大家对我的期望……可我不后悔。”   场面渐渐安定下来,所有人都在百感交集地听他陈述着。   因为提前放弃,时间还剩下一点。沈雁低头用手指缓缓抚摩掌心的纽扣,纽扣在屏幕前折射出细微的光,静静闪烁。   “有一个人,”他忽然说,“那个……当初让我迈出第一步,克服压力报名参赛的人,他今天也在这里听。”   齐誩的嘴唇微微一张,无法言语,哽着不说话。   这时沈雁已经把说话对象定格在他一个人身上:“你在的吧?我知道你在,因为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   “嗯……”齐誩咬着唇,闷闷地对着电脑应了一声。   本来都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控制不住,无声地匆匆淌下,接二连三滴在键盘上。   沈雁低声道:“我想告诉你,没有你,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有勇气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完成这两幕。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你怎么想。”   停了停,声音压得更低,更涩。   “也许,你会很失望,又或者后悔跟我在一起……什么的。但——”   齐誩轻轻屏住气息,一动不动。   倒计时已经将近结束,最后的五秒钟开始流失。   “但,”沈雁沙哑的话语沉沉自耳机内传来,每个字里都藏着感情,“请你留下来,陪我到最后。”   低下头,同时抬起手,嘴唇慢慢贴住了纽扣,虔诚地印上一个吻。   “我爱你。”    第九十二章   那三个字的落下也即是落幕——   没有分数,因为官选台词没有全部完成,连评分都评不了。   没有名次,因为是直接弃权。   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却比以往任何一次得到的更多。心中已经画上一个句号,不需要再添什么笔划,也是圆满。   齐誩的眼睛微微一眨,眼前的一片朦胧有过片刻清晰,但是很快又再次模糊。   每眨一下,都会有湿湿凉凉的东西掉出来,淌下脸颊。   可他却笑起来。   “呵呵……”   笑声又轻又低。越笑,眼泪反而流得越多。   他从容地慢慢把耳机摘下,把赛场上纷纷攘攘的声音与现实隔开,回到这个安静的房间内。   初冬的夜,更容易衬托此刻这份温暖。   他默默调整一下呼吸,主动抬手拭干自己的泪水。在退出频道前,最后看见的是“老五”给自己的留言。   【★老五★】对【你】说:……   【★老五★】对【你】说:……   【★老五★】对【你】说:……真是,完全想不到……   【★老五★】对【你】说:我曾经说过这件事没有人可以帮他,看来我错了。归期,你真的很厉害……谢谢。   ——不,其实我并不厉害。是他自己的坚强让他走到这一步的。   齐誩垂目一笑,合上电脑。   这时候他听到了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   门开了,人却伫立在门后迟迟不进来。齐誩唇角抬了抬,故意将语调放平,让自己听上去十分严肃。   “过来。”   语气里没有了起伏,也就无从判断说话的人是喜是怒。   门后的人似乎怔了一会儿,到底迈出了第一步,开始慢慢朝他走来。   他不作声,也不回头,只是静静坐在床头听那个人的脚步从门口来到身侧。即使人已经停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仍旧没有任何反应,面无表情,低下去的一双眼睛里却有对方看不见的恬美笑意。   “……齐誩,”那个人终于压抑地唤出一声,听上去涩得很,“你生气了?”   “当然生气。”齐誩没有否认。   沈雁脸色一刹那有些苍白。   然而他甚至还来不及后退,齐誩忽然张开手臂越过去,一下子将他紧紧横腰抱住,几近贪婪地埋在他怀里呼吸那种令人心安的气味,轻轻笑出声:“你知道你今晚害我流了多少眼泪吗?——眼睛肯定要肿了,我当然生气。”   沈雁微微一震,仿佛一个终于听到判决结果、无罪获释的人,膝盖不自觉一软,虚脱似地缓缓跪坐到床上。   他的双手在齐誩背上茫然地摸索了一会儿,直至确信自己摸到的是实实在在的齐誩,这才大喘一口气,双目闭合,俯身死死抱住面前的人。   而声音里的颤抖并没有因此消失:“我以为……你生气是因为我对你隐瞒了这么不堪的过去……无法原谅我。”   抱在齐誩背上的手收紧了,手指抓进衬衫里,和布料狼狈地纠结在一起。   齐誩清楚地感受到他内心的彷徨与后怕。   被这种情绪所感染,齐誩把头埋得更深,哑着声音喃喃道:“笨蛋……只有做错事的人才需要被原谅。你做错了什么?”   “我……欺骗你。”   “你没有欺骗我。”   “我没有对你坦白……”   “那不叫欺骗,欺骗必须用谎话。”齐誩一字一句缓缓纠正他,“你以前是什么也没有说……可当你说出来的时候,每一句都是实话。”   至此,再问一遍。   “所以,你做错了什么?”什么也没有。   沈雁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气息有些急促,双臂愈收愈紧,跪在他面前一动也不动。   齐誩一言不发,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人拉进被窝里面,和自己偎依到一处,耐心等候他的呼吸恢复平定。   “齐誩,”半晌,他干涩地开口,“我,是一个——”   “别说,”齐誩这时候匆匆用手指压住了他的唇,不许他说出那个带有贬义性质的词语。至少,在现今社会里还是贬义的,“你不用说,我已经猜到了。”   沈雁眼睑微微一动,眨了两下,似乎想把眼睛里那种刺痛感眨掉,却不起作用。   齐誩的手移上去,先是轻轻遮住了他的双眼,让他把眼睛闭起了,然后不动声色地挪开手指,凑过去在他一对眼皮上分别亲了亲。沈雁像一个疲倦的孩子般静静靠在床头完全把主动权交给他,任他动作。   齐誩感到他的眼皮渐渐跳得不那么厉害了,这才低头抵住他的肩膀,长叹一口气:“其实,我以前就隐隐有些觉察了。”   沈雁颤了颤,低声问:“……什么时候?”   齐誩苦笑道:“很多时候都有线索,只不过线索都很隐晦,我……从来没有往深处想。直到那天去给你爷爷扫墓,看见墓碑上没有记录你的名字,我才有所意识。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你是这家人收养的养子,听完你刚刚的表演才——”   话停在这里。没有往下说,也不必往下说。   “对不起。”这次换作齐誩低声道歉。如果只是养子,有些线索仔细想想的话会说不过去,自己实在太迟钝了。   沈雁默默摇头。   两个人默契地保持了一段语言空白期,无声地贴在一起取暖。   直到沈雁说出一句话。   “……今天在医院碰到的那位’阿姨‘……她,其实就是我生母。”   齐誩蓦地睁开眼,愕然抬起头。沈雁只是苦涩地笑笑:“自从她改嫁后,我已经将近十年没有见过她了。”   到此,他略顿一下,声音闷闷地更正自己的用词。   “不,不应该说’改嫁‘……因为她和我生父从来没有做过一天名义上的夫妻,我在被爷爷收养之前,也只是一个户籍不明不白、除了姓氏之外和’沈家‘没有任何实质关系的孩子罢了。”   齐誩眉心微微一蹙,默不作声拉住他的衣角,把他拉得更近。   沈雁的双手顺着这个动作把他结实地抱住,抵上他的头,虚弱地缓缓磨蹭几下,把声音里的疼痛尽可能填埋在类似陈述的一种平直语调里:“我出生在一个小镇上,也即是我妈妈的故乡。那里地方很小,人的观念也很守旧,包括她的娘家。她就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不过因为念书比别人多,知道的东西也多一些,很向往小镇外面的世界。”   “而我爸爸是本地人,在城里长大,家里条件相对来说比较优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我妈妈那个镇上工作了一段时间,于是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就,有了我。”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无法继续了便中断片刻。   齐誩从来不催促他,默默抚摩他的后背,给他精神上的安宁——哪怕只有暂时的。   “我妈妈有我的那时候,她还是未婚,在那个年代那种地方,一旦传出去就将是极大的耻辱,会被人闲言闲语、被人瞧不起一辈子。但是我爸爸他……并不想把我妈妈娶过门,因为他当时已经答应了他领导为他安排的另一门婚事。”   印象里的男人总是身着深色西装,衬衫笔挺,衣领熨得棱角分明,像用刀削出来的一样。   男人眼神冷漠,表情刻板,是一个从气质到行为都非常现实的人。   当年年幼的他被女人藏在身后,从她的长裙后面偷偷打量对方时,对方投过来的目光中似有所思。但是思考的部分永远只有结果,没有过程——只有事情最终会引发的后果,没有这个过程中感情上的伤害。   男人出身于一个背景良好的省城家庭,而女人来自小县城,始终门不当,户不对。   男人为公家机关工作,是一个正正当当的公务员,名声和名誉高于一切。   男人被上级所赏识,婚姻只是为前程铺路的手段,与感情无关。   男人觉得女人不理解他。   男人觉得女人不体谅他。   男人觉得女人做了一件多余的事,孩子正是“那件多余的事”,并且是一件蠢事。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想法很单纯,她觉得有我存在,他总有一天会回头。”沈雁讲到这里,凄切地轻轻笑了一声出来,“可他没有。”   抵住齐誩的额头缓缓下移,完全错开之后,无声无息地埋到了锁骨旁边。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我。”   放在“根本”两字上的重音让齐誩听得心底狠狠一揪。   沈雁断断续续地继续讲述当年的细节。   大部分细节都已经和它们的年代一样陈旧而模糊,但是真实,改变不了它们压上心口时令人窒息的重量。   沈雁所说的内容齐誩多多少少都在别的地方听过。   他是新闻记者,老实说这样的案例对他来说几乎是天天都会接触的,并不新鲜,部分情节走向可以说千篇一律。同行中有许多人可以把这些故事当作法制节目里一沓厚厚的资料,当作印刷出来的一份份白纸黑字,但他不行。   他知道每一份记录的背后,也许都有一次,甚至很多次无法弥补的伤害——   “沈雁。沈雁……”   齐誩时不时会这样叫出他的名字,不断在他回忆的过程中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不让他无助地陷入记忆的泥潭,一个人去苦苦挣扎。   而沈雁说话的同时也一直抱着他,没有松开过。   “后来我妈妈和我搬到这座城市,我爸爸还是没有来。”他说,眼神仿佛掺了灰似的黯淡,“妈妈开始染上酗酒的毛病,喝醉了便常常动手摔东西。有时候还会发狂,最严重的一次……几乎把我闷死在被子里。”   齐誩一惊,整个人从他怀里弹起来。   沈雁微微苦笑着摇摇头,扶住他的肩膀,木讷地接下去:“那次……我实在太害怕了,逃了出去,结果这件事被邻居知道后差点报警。不过,可能见我只有她一个亲人,而且她当时意识不清醒,最后邻居并没有叫警察来,而是打通了我爸爸的电话。”   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那一刻产生了恍惚,陈述句的语气听上去却如同问句,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说出的内容:“那次,我爸爸来了——”   那次,男人知道自己应该让女人绝望了,而女人也知道自己应该绝望了。   那次,老人第一次得知儿子的事,以及自己未曾谋面的孙子的事——那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我妈妈经过那一次意外,完全崩溃了,带着我回到了县城。后来……她在外公外婆的安排下嫁给了别人,至于我,他们打算把我还给沈家。”他缓缓吸一口气,句子里终于有了一点温暖的成分,“虽然我爸爸没有接手,但是知道了这件事的爷爷他……愿意收留我,抚养我,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他低下眼,微微笑了。   “我妈妈让我姓沈,那是因为她爱的男人姓沈,可这不是我保留这个姓氏的理由。对我而言,’沈‘只是’我爷爷的姓‘,而不是’我爸爸的姓‘——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齐誩强忍感伤,匆匆摇头。   任何人听完他的回忆都不会笑得出来。   “我曾经一直认为’顺阳侯‘和自己很相似,但是我错了。”忽然,沈雁提到了刚刚那场比赛,喃喃自语似地说,“我们并不一样。他可以为天下社稷放下私怨,我却做不到,我真的……深深恨过我爸爸。”   沈雁稍稍松开了手,没有让齐誩完全离开自己的怀抱,只是在两人之间空出一点位置,拿出那枚纽扣,端在手心。   “我虽然,比不上他胸襟宽广,但我有一件他没有的东西。”   齐誩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扣子表面一点点微光跳跃,再看仔细些,便看到自己的脸缩成小小一个,倒映在上面。   他怔了怔,重新抬起头。沈雁已经没有再看扣子,而是静静看着他。   人在这里,替代品也就失去了吸引力——   “第一幕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碰这颗纽扣,因为我会想起你,想起自己现在有多幸福,”沈雁把齐誩的右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手掌心。两个人双手交叠的时候正好将纽扣压在中间,仿佛一种交换誓言的仪式。沈雁恍恍惚惚笑了,“我甚至忘记自己曾经痛苦过。”   这样一来,就无法把自己当初的心情重现出来了。   顺阳侯一开始形象积极而光明,到了原作后阶段,情节发展却渐渐趋于灰暗,负面情绪到临近结局时还是压垮了他……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过程。   “爷爷刚刚过世的那段时间,我也有相同的感觉。妈妈生下我,养育我,可还是选择了放弃;爷爷把我养大成人,最后也离开了……我以为我的一生即是这么一个下沉的过程,结局总会把之前的美好带走。”   可是碰到纽扣的时候,这些想法居然不复存在了——只记得心里满满的、忍不住流溢而出的充实感。   只记得,自己被爱着,以及爱着。   “所以,我选择了和他完全相反的走向。”   最后那几句台词必须彻底放下心结,坦然以对,所以他把扣子重新拾起,就好像紧紧握住了齐誩的手一样。   “沈雁……”齐誩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抖,手指也是。   沈雁反而特别平静。   甚至连说出这句让齐誩赫然一惊的话的时候,都能让语气保持镇定:“我妈妈她……被医院诊断为脑瘤。病理报告要明天才出来,现在还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   齐誩脸色一下子微微苍白:“怎么会……”   沈雁低下头,轻轻把话说到底:“当她告诉我这个诊断结果的时候,我竟然……完全忘记了她当年对我做过的一切,满脑子只有’救救她‘的念头。也许是因为我有爷爷,有你,心里面有感情做基底,回忆里她伤害过我的部分已经没有什么冲击力了。我已经……恨不起来了。”   然后沈雁不再说话。   齐誩五味杂陈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也不说话,静静陪他坐了十几分钟。   大概开始感觉到冷,沈雁换了一个姿势,肩膀微微收拢把他包裹起来。这是一个寻求温暖的姿势,齐誩当然没有拒绝,不过两个人的拥抱所带来的温暖永远只是暂时的,赶不走屋外的冬天。   而他,并不想局限于此。   他想真正到达冬天的尽头。   “我可以跟你妈妈谈谈吗?”齐誩突然说。   这句话的突然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刚刚告知母亲病况的那一句——沈雁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盯住齐誩。而齐誩对视回来的目光十分执着,而且诚恳。   “我可以跟你妈妈谈谈吗?”   得不到回答的他于是再轻轻重复一次。即使第二次的提问也没有立刻得到沈雁的回答。   两个人四目相对,沈雁在齐誩眼睛里找不到半点动摇的痕迹,倒是他自己眉间轻轻一蹙,第一反应所产生的否定句似乎被齐誩的目光定住了,咽了回去,欲言又止。   “她……”根本不愿意沟通。   “放心。”沈雁并没有说出口,可齐誩知道他的意思,微微弯起一对眼角凑过去,用鼻尖磨蹭他的脸颊,低声说,“你忘了我的老本行吗?我可是一个记者,我知道应该问什么样的问题,什么不该问。我在我们新闻组里还是得过奖的人呢——”   他的语句里有着小小的调侃味道,冲散了周围沉郁的空气。   沈雁默默听完后终于无奈地笑笑,长叹一口气。   “好吧,”如果最在意的人都不在意了,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再害怕什么。然而事前的提醒还是需要的,“不过她可能完全不肯开口,别太勉强。”   “我会量力而行的,但是我也不会轻易退让,毕竟采访是我的专长啊。”   齐誩笑得从容自信。   沈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眸光细细流过,于无声处闪烁,仿佛一片宁静的海洒上了冬日的阳光——不如夏日的阳光明亮,却让温暖更加珍贵。   “你说采访是你的专长。” 沈雁忽然重复一遍他刚刚的话。   “嗯?”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正式采访我一次?”   这句话辨不出是真心,还是玩笑。他们在现实中的接触是从合作关系开始的,但是新闻里面沈雁一直在幕后,从来不出现在镜头之中,连稿件里都只使用过“沈医生”三个字。齐誩确实没有面对面采访过他。   听到他这么问,齐誩愣住了片刻,回过神时不禁低头呵呵笑了起来。   他侧过头,在沈雁喉结上轻轻咬了一口。   沈雁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吟,似痛又似痛快,低头吻下去的时候却被齐誩用指尖轻轻抵住,故意隔着一根手指,嘴唇对着嘴唇呵气:“我用记者身份采访过很多人,再用同样的身份采访你的话就没有纪念价值了……如果有一天,我真正当上主持人,有了自己的节目,我要让你成为我的第一位嘉宾——”   到此,轻轻抽去手指,贴过去的时候余下的话语变得模糊不已。   “不过即使我这次得到晋升,也只是助理主持……真正要自立门户可能还得两三年的时间……你要……等我。”   “我等你。”   沈雁低声承诺。三个字的长度却可以跨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无论是两三年,还是四五年,或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等你。   翌日,齐誩清晨醒来,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很陌生。   他记不得自己到底在沈雁怀里醒来过多少次。   睁开眼睛所见的东西其实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心境不一样了。房间里随意一件小小的摆设此时此刻看上去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真正意识到自己属于这个地方,属于这个家,属于这个人。   他微微笑了一下,闭目钻回去继续取暖。   不知道是不是一夜之间有了冬眠的习性,他明明已经醒了,却动都懒得动。面前这个人的胸膛像一张温度调得刚刚好的棉被,把他密密实实地卷成一团,人这么躺在里面可以睡得非常舒服。   ——如果,身上不是又酸又软的话。   齐誩埋在沈雁胸膛前低低笑了一声。看来小说里面有些描写并不是杜撰出来的,还挺有凭有据。   沈雁也没有改变。至少,表面上并没有。   沈雁习惯在起来之前轻轻亲他一下,有时候是额头,有时候是眼睛,通常与情。欲无关。而今天,这个吻落在嘴唇上,结果让两个人起床的时间整整延长了一倍。   沈雁和平时一样自己先起来,让他稍稍再睡一会儿,不过今天还洗了个澡。冬季早晨水管里上来的水不容易暖,这样可以把洗澡水先洗热了,再换他继续洗。   沈雁照例为他准备早餐。虽然平时都是这么准备的,但是今天……早餐明显有些丰盛过头了。   “简直像跟刚刚娶了媳妇似的”——齐誩险些开口用这句话去逗他,然而转念一想那个“媳妇”就是自己,脸颊一烫,轻轻咳嗽一声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仍旧是小俩口过日子,只不过今天多了几分新婚的感觉。   而且彼此坦白之后,对话比以前更轻松,更自然了。   一起用餐的时候他们还惬意地慢慢聊着一些日常琐事,到了收拾完餐具,准备更衣出门的时候,沈雁却突然间不说话了。   他静静替齐誩穿好外套,从衣领整理到衣扣,到底忍不住开口问:“……你,真的要去吗?”   齐誩之前把多出来的早点统统装到一只小饭盒内,一边放进自己的挎包一边笑着抬头:“怎么了,还是担心吗?”   沈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说“我不担心”这种话一听就没有可信度,不如不说。更何况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在新闻频道历练多年的齐誩。   良久,他轻轻叹一口气,双手端起齐誩的脸,凑过去沉声叮嘱:“去吧。别挤公车,这个时候赶上上班时间,推来推去的不安全——记得打车过去。”   齐誩始终淡淡笑着,最后在他唇角上啄了一下,权当答应。   遵照沈雁的意思,齐誩叫了一辆计程车前往省人民医院,不过在距离医院还有大约一千米的地方他就让司机停下,打算自己走一段路。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省车费,而是为了在面对今天的“采访”对象之前,给自己留下打一通电话的时间。   齐誩的脚步放得很慢,沿着街道灰色的长墙一步一步前行,同时掏出手机,把那个许多年没有主动拨打过的号码慢慢输进去,在按下拨号键之前甚至停下来,仰起头,深深吸一口冬日早晨寒冷的空气。   有冷空气作为铺垫,届时应该不至于被冻伤。   这时,电话接通了,连线那头有一个惺惺忪忪没睡醒的声音传来。   “喂?”   语气和普通时候没有区别。   大概是真的刚刚起床,连来电显示都没有看,所以口气才那么平常吧——齐誩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却又笑不下去。   “是我。”他平静地说。   接电话的人果然愣了愣,一下子醒透了。语言中断了四、五秒钟,交流空白的时间长到连本人似乎都感到了尴尬,终于硬邦邦地掷下一句:“……你想怎么样?”   “只是打电话回家问问情况。”齐誩也很奇怪,自己居然可以那么平常心地进行对话。   “没什么可说的。”弟弟齐喆的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漠。   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在让他主动挂线。   齐誩没有挂线,反而继续接下去:“那你叫爸过来听电话。”   虽然模糊,但是他可以隐约听见背景音里晨间广播电台的音乐——那是他父亲的习惯,起床后把收音机的电台打开,在电台的老式怀旧歌曲中洗漱,刮胡子,吃早饭,戴上他那副黑框老花镜慢慢阅读昨天送来的报纸。   这个习惯保持了许多年,看来在他离开家的这些年里也没有改变过。   既然广播打开了,那么,父亲应该已经起来了——   但是齐喆冷冷地拒绝了:“他不想跟你说话。”   这个反应并不在意料之外,所以齐誩的回答也很淡定:“你还没有问,你怎么知道?”   此时,电话那头隐隐响起了他父亲的声音,似乎在问“是谁的电话”。齐誩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齐喆已经迅速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这个我们都知道——够了,别再打来了!”   然后话筒里骤然响起“咔”的一声。   接着是断线后“嘟、嘟、嘟”的非常机械的提示音,和他手指上的颤抖一样,轻轻敲打着手机键盘表面。   的确,自己应该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齐誩缓缓调整一遍几乎乱掉的呼吸,闭上双眼,背靠墙壁站了一会儿,甩甩头,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往医院走。   正当他准备把手机放回衣兜的时候,手机忽然间开始响了。   ——来电铃声。   他微微一震,手在那一刻有过迟疑,但最终还是慢慢把屏幕放回到自己眼前,低头一看,上面显示的号码就是自己刚刚拨打过的那个。   好像可以预感到打来的人是谁,他的嗓子有些干,接通时声音也有些抖:“……喂?”   电话那端没有立即出声。   齐誩也一句话不说,只是等。   等到的是一句一模一样的话,但是说话的人声音更苍老些,也许因为今天还没有犯酒瘾的缘故,听上去比平时清醒许多:“你想怎么样?”    第九十三章   不愧是父子,连台词都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嘴角就不由自主往上翘了翘,却没有完成全部动作。   毕竟“笑”这个动作在父亲面前,已经很久没有完成过了。   齐誩用那个只有一半的不成形的笑容喃喃回复:“只是打电话回家……问问情况……”   明明和对弟弟的回复相同,语气却和鼻子一样开始发酸,发软,就像一张揉皱的纸怎么压都压不回之前的平平坦坦。齐誩很希望自己的左手没受伤,这样的话就可以双手一起握住手机,否则他不知道手会不会抖得太严重,以至于不慎把手机摔到地上。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十几秒。   “没什么可说的。”   果然,连答复都一样。对话进行到这个地方,终究还是撞进了一个死胡同。   果然,还是要挂断的。   齐誩觉得自己打电话之前吸进去的冷空气不足,因为胸口仍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让他的一对肩膀都开始微微哆嗦。他将自己的语调尽量保持在不失态的范围内:“好吧……我知道了。”   对方又没回话。   齐誩的拇指轻轻挪到终止通话的按键上,却一时之间没办法潇洒地按下去。快啊——他在心里催促自己,因为那个人一定正在等他挂断。   可父亲却在这时候突然再度开口:“出了什么事吗?”   齐誩一愣。   对方这时候顿了顿,几乎可以说是刻薄地补上一句:“是不是又被什么男人甩了?”   父亲这句话无非在影射当年自己为了前任男友出柜,对方却选择结婚生子,狠狠丢下自己一个人承担后果的事——明明是一句又讽刺又伤人的话,齐誩居然反倒有一种放下心中一块巨石般的轻松感。   居然觉得……自己可以应付这样的对话。   “对不起要让您失望了,我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样执迷不悟,”他说,还特意借用了母亲那句口头禅。在提到沈雁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止声音里的欣慰情绪直接传递过去,“而且……我遇到一个对我很好的人,每天都在很普通地过日子。”   “哼。”   对方冷冷地嗤之以鼻。   听不出是鄙夷多一点,是失望多一点,又或是惊讶多一点。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沉默期间,父亲那边广播电台的背景音乐听起来更加清晰——那是一支很老的曲子,齐誩以前经常听到。熟悉的音符一个个淌入耳朵,就仿佛有人把记忆的碎片一片片嵌进脑海,恍惚想起了自己还住在那个家里时,每天早晨起床后的光景。   那时候姐姐齐囍刚刚毕业,在老家工作,一早帮忙母亲煮鸡蛋、滤豆浆,他则是一边自己穿校服一边把弟弟齐喆从床上撵下来,赶着吃完早饭一起搭公车去高中。父亲通常会坐在客厅那张藤编的老式摇椅上,一晃一晃跟着曲子用手指敲打椅柄。   他甚至还记得摇椅摆放的位置,朝着什么方向,以及前后摆动起来那种“吱呀吱呀”的响声。   嘴唇微微张了一下,脱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会想起您。”   “昌帝”那场比赛途中也是。   下意识把过去的回忆翻上来,模仿记忆中父亲发酒疯的举止。表演越是生动形象,越能证明自己对父亲的印象还深深存在于心底的某只抽屉里。而这些日子以来,这只抽屉打开的次数似乎愈来愈多了。   “可能在外面久了,即使回不去,也还是会想想。”   父亲也好,家也好。   说完之后,齐誩低下头默默回顾一下刚才的语气,希望声音没有抖,希望口气与平日相差不大。但是周围的冷空气太强,究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电话的另一端似乎打算缄默到底,一句话也不回。   片刻后,齐誩主动把话题岔开,让双方都不至于没有台阶下:“其实今天打电话来,是因为我待会儿有个采访,所以提前练习一下。”   “练习?都当了六年的记者了,还这么没出息。”原来父亲还记得自己出来工作了多少年。   “因为采访的对象是一位母亲,”齐誩顿了顿,并不确定自己继续往下说是否明智,可是主意已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位母亲她……当年抛弃了自己的儿子,我今天是要代替她儿子去问她几个问题。”   没等到对方的任何回应,齐誩自己暂停了一下,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我在想,如果我可以做到从容面对抛弃了自己的父母,那么我一定也可以从容地面对她——如果,我能知道我父母怎么想,大概也能知道她怎么想。”   话筒那边传来微微急促的呼吸声,显然是勃然大怒的前奏。   齐誩暗暗捏紧了手机。   心脏像被抽了一鞭子,撞得胸膛里面咚咚直响,那种巨大的冲击力正在催促他放弃——但,父子之间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把对话进行到这份上,所以他必须逼着自己坚持下去,不要去点屏幕上那个挂线符号。   稀奇的是,对方居然也迟迟没有挂断。   仿佛这是一场看看谁比谁更能忍耐的较量,气氛剑拔弩张,情绪一触即发。   “爸,”齐誩叫出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称呼,一个个出口的字都带着硬度,“您认为,为人父母的……为什么可以做到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让他们在外面回不了家,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过?”   “那肯定是因为她儿子做了什么错事。”父亲回答的时候,粗重的喘气声一下又一下扑上话筒,响亮无比。   “不,”齐誩凌厉地开口打断,“她儿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从来都没有。”   两个人一时间陷入僵持。   半晌,对方冷冷道:“也许因为她儿子没有意识到,自己做过错事。”   齐誩闻言,凄然笑了笑,在墙下原地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按捺住膨胀的情绪,微微颤声反问一句:“……选择不了自己的身世,选择不了一些天生注定的东西,原来就是做错事?”   通话那端的人似乎被他锐利的语气震住,没有立即答上话。   齐誩却没办法停下。   “爸,是不是因为我天生是一个同志,出车祸就是应该的?差点死在汽车残骸里面就是应该的?断了两根骨头一个人躺在医院里面没有家人探望就是应该的?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不能回家,只能一个人不停工作、不停出差麻痹自己也是应该的?”   忍耐了多年的质问嘶喊出口,齐誩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控了,浑身一凛,冷汗一下子渗出来,回到现实。   “对不起,”他微微喘着气,压低声音道歉,“……我刚刚跑题了。”   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通话居然到现在还持续着,没有任何一方中途挂断。如果是几个月前的自己,估计早就按断线了。别人对他的印象都是非常温和豁达的一个人,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骨子里很倔强。   父亲当然也知道。   “呵……”   他忽然轻轻苦笑一声。   “其实我知道,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不正常‘的儿子让你们觉得很丢脸。”他麻木地对着话筒喃喃自语,“姐姐结婚那么久,从来不敢对姐夫他们家提起我的事。小喆以前跟我那么亲近,整日整日跟在我后面跑,现在连一声’哥‘都不肯叫了。而您和妈妈……”   ——也宁愿没有我这个儿子。   无法完成句子。   喉咙被哽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齐誩的目光浑浑噩噩地在地面上转了一圈,抬起来,停在面前那堵石灰墙上。他忽然间觉得在一个人认识到墙壁的厚度与高度之后,站在墙下就显得如此无力。即使自己有心到墙后面去,也力不从心。   “其实,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不想让我回去,我也已经回不去这个事实。”   他木然地深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   “所以我待会儿采访的时候,也并不想苦苦哀求那位母亲重新接受她的儿子,母子团圆什么的,因为伤害已经造成了,不可能当作一切没发生过。当初她怎么想……对她儿子来说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我今天,是要问问她现在怎么想,有没有为当年抛弃亲生骨肉的行为悔恨过,仅此而已。”   到此,该说的也说完了。   “谢谢,我们聊过之后,我想我大概知道一些这些父母的想法了,”齐誩的笑容干巴巴的,语气却很坦诚。他的手指移向了终止通话键,最后道别,“……爸,我挂了。”   出乎意料地,父亲突然开口阻止他立刻执行这个动作:“等等。”   齐誩怔了怔,几乎碰到屏幕的拇指果然一僵,没有按下去。   他听见父亲话筒里传来的一阵衰弱的咳嗽声,年纪大了,听上去身体状况已经没有当年那么硬朗,被烟酒熏坏了的嗓子在低声说话时分外嘶哑:“采访完了,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她有没有。”   有没有——   有没有悔恨?是指这个么?   齐誩脑子里微微懵了一下,这个念头甚至比父亲主动要他在同一天内打第二通电话回家还要令他吃惊。   他茫茫然眨了两下眼睛,下意识回应道:“……好。”   余音还没有完全落地,手机里已经蓦地传来断线后的“嘟嘟嘟”声。而他,居然还听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   医院的住院部这个时间还很冷清。因为早上是例行巡房的时间,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家属探病,走廊上基本只有医务人员来来回回走动。   幸运的是,齐誩以前到省人民医院做过报道,和领导层有过一点点接触,而且自己是电视台记者,院方在新闻媒体面前总是要给些面子的。靠这层关系争取到进入住院区的机会,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齐誩不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女人所在的病房。   不过,女人不在病房内。   负责查房的护士告诉他,女人早上醒来后常常一个人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默默盯着玻璃窗发呆,一盯就是两三个小时,很少跟护士或者别的病人交流。   “也不见她有家属过来探望。”护士这么说。   齐誩微微一愣,随即在心里轻轻苦笑了一下——沈妈妈,想不到我和你还有过相似的经历呢。   “早上好。”   女人正呆呆望着窗外一片半阴半晴的灰色天空出神,忽然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向她打招呼,猛地一惊,匆匆回过头。   这个地方这个时段几乎没有什么人来,连路过的医生护士都很少。   此时,廊道上却静静站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衣装朴素简练,很简单的一件白色衬衫,扣纽扣的方式斯斯文文的,既有精神气,又有几分闲散,看上去很舒服。以长相而言称不上让人眼前一亮,但是眉目端正大方,连站姿都彬彬有礼,微微笑着的唇角抬上去便给人一种类似于清晨阳光的印象。   只可惜左手破坏了这个画面。   一根吊带把左臂上厚厚的一层石膏托在腰间,外套只有右边袖子套了进去,左边只是轻轻罩过肩膀。   任何人见了这副打扮都会知道他骨折过,倒也很好地解释了他在医院这种地方出现的理由。   但是女人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并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她认出了这个人——昨天遇到沈雁时,正是这个人站在旁边,显然是与沈雁同行的人。   “啊……”女人面无血色,浑身微微一僵,石头般定定坐在原位动弹不得。   “阿姨,”齐誩当然注意到这一点,只是神态不改,仍旧朝她淡淡一笑,“真巧,您的病房也在这一层啊。”   说毕,没有给女人起身离开的借口,率先指了指她身侧那个位置。   “阿姨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坐这儿吗?”   女人神色惊惶不定,却又想不出可以拒绝的理由,只得埋下头轻轻挪远一点。在齐誩从容坐下的同时,她的一对鞋底不安地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磨,似乎想尽快把时间消磨掉。   齐誩表面上在低头掸去长凳上的灰,实际上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肢体语言。   “阿姨,”他又轻轻叫了一声,“阿姨吃过早饭了吗?”   女人不说话,匆匆摇头。   “我知道,这里食堂的东西实在不好吃啊。”齐誩有过亲身住院的经验,所说的话也句句像是自己真的还在住院一样。   女人还是不说话。   沈雁和护士说过的话果然不假,她不喜欢交谈,要她对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开口更是难上加难。   齐誩这时候微微一垂眼睑,忽然“呵”地笑了笑。与其说笑,倒不如说是叹息更合适。大约是对这样的笑声感到一丝诧异,女人稍稍侧目打量他,只见他神情萧索,半天看着地板不吭声,视线停驻的时间也不知不觉延长了。   “不过……像我这种没有家人过来探望的人,再难吃的东西也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咽下去,”他低声道,“不然还能怎么办?”   女人听到这里,握住的手恍惚一下松开了,不再死死抓着腕子。   松手也意味着松口。   如果世界上同病相怜的人可以相遇,那么,机会最大的地方或许就是医院了。共鸣往往是打开话匣子的第一把钥匙——   “你……家人不愿意过来探望你?”   听到对方主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齐誩眼睛深处微微一亮,却埋进了阴影里,没有让对方觉察。   “嗯,”他闷声回答,甚至抬起手轻轻擦了一下鼻子下面,“我出车祸了,尺骨和桡骨双骨折,处理现场的人都说我没死是万幸……而现在,我一个人住院,家里却没有一个人过来。”   “车祸……”女人脸色微微发白,重述时声音有些抖。   显然对她来说,车祸听上去是一件相当可怕的遭遇,况且齐誩说的受伤情况很具体,更令人难以置信没有人来探病。   齐誩在她低头喃喃的时候扫了一眼。   他一边观察,一边不着痕迹地把最重要的一个信息点出来:“连我的亲生父母……都没有来。”   女人倏地震了震,半晌说不出话。   齐誩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因为他需要等。等对方自己开口问他理由——   这个过程非常考验一个人的耐性,尤其在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让对方主动提问的情况下,这样的等待简直是一种酷刑。所幸,这种酷刑没有持续太久。   “为什么?”女人问。   声音出卖了她内心的剧烈挣扎,微微颤抖着。   齐誩不作声,深深长出一口气。   良久,他终于神情黯淡地坦白:“因为……他们不要我了。我在很多年前,就被自己的爸爸妈妈抛弃了。”    第九十四章   即使齐誩不抬头看,他也知道女人一刹那间面无血色。   不必看她的脸,看她的一双脚就知道——刚刚还在地板上面磨来磨去的鞋底猛地停住了,脚尖踮起,脚背上的一条条筋都绷起来,整个身体都是僵的。   齐誩观察到这里,才打定主意继续说下去。   “这些年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过,连电话都没怎么打,因为反正没说几句话就要被家里人挂断了。”尽管只是在铺垫他的“采访”,但是齐誩所陈述的过去还是有大部分符合事实,感情也是,“老实说,我不是一个人不能过,我有工作,有薪水,自己供自己吃住不至于风餐露宿……但是每当逢年过节,同事们都回家团聚了,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说到这里,右手轻轻放在了左臂的石膏上,提醒他这位听众曾经发生的事。   “您也正在住院,想象得出我在手术的麻醉药效过后,一个人在病床上醒来,身边一个亲人都看不见的感受吗?”   女人踮起来的脚慢慢放下去,重新着地,似乎被他说话的内容牢牢抓住。   齐誩微微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自己这样回顾那时候的经历,即使是出于某种目的,说出来的时候情绪不免还是有点儿波动。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要陷进回忆太深,以至于无法自拔。   “不过,其实我算比较幸运了,因为离开家已经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毕竟成年人了,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自己还是扛得住的。”   他在这个地方稍作停顿,再次悄悄看向女人的那双脚。   “比起那些从小就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我这种程度的痛苦……实在算不上什么——”齐誩缓缓道。   女人的双脚狠狠痉挛了一下。   如果脚下不是混凝土地板而是泥沙,估计还能见到地面两道深深凹陷下去的刮痕。就如同那句话在她心里刮出来的疤痕一样。   她别过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双手扯住病号服上一只衣结,手指和带子紧紧绞在一起。   这时,齐誩忽然从容一笑,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转移了话题。   “阿姨,我这里有多出来的一份早餐,您要尝尝吗?”   女人尚在彷徨之中,丢了魂儿似地定定看着他,一时间忘记要怎么组织语句,因而也就没有回答。   齐誩不作声,只是默默动手把从挎包里拿出来的那只饭盒打开。   饭盒的保温效果不错,里面装着的食物还是温温的,上层放了几片切好的鸡蛋煎卷,一团玉米土豆泥,几块粗粮压制成的营养饼干,下层还有半盒皮蛋瘦肉清粥。   他不等女人推拒,率先把饭盒递了过去,微微笑道:“我刚刚好今天在医院外边的早餐店吃过了,那会儿还不知道我朋友会给我送早餐来。这里面的东西完全没动过,很干净的,这么白白浪费就可惜了——阿姨,您别客气,尝尝吧。”   这么长的一段话,女人却只把“朋友”两字听明白了,赫然抬头,直勾勾盯着齐誩。   “朋友……”她机械般重复。   齐誩不动声色地对视回去,细细打量她眼睛里的情绪。   具体什么情绪还很模糊,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些情绪正在剧烈动荡——   “啊,”他忽然间短促地喊了一声,表现出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对了,我朋友阿姨您见过的,就是昨天伸手扶您的那个——”   女人倒抽了一口气,险些让手中那只饭盒摔下地。好容易拿稳了,手却不住地抖。   “他……来过?”明明知道她在医院,还来这里,而且没有相见。   “嗯,他来过。”齐誩面不改色。   “什么时候……”   “大概是半个小时前吧,”齐誩根据目前的形势小小地撒了个谎,还故意编造出几个细节,“不过他今天有些奇怪,打电话让我到医院门口见面,自己不肯进来。而且……他看起来气色很差,送完东西就离开了。”   “气色很差……是指什么?”女人的声音开始随着手一起微微发颤。   “他精神状态很差,”齐誩轻轻皱了皱眉,这句话倒是不假。只不过在他描述的时候稍稍选择性剔除了一部分细节,加入了另一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昨天起就一直不想开口说话,问他什么他都不肯回答。却——”   他在这里刻意暂停一下,欲言又止。   “却什么?”暂停很成功,因为女人猛地抬起了头。   采访说简单也不简单,来来去去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问,一个是答。   怎么提问很有讲究,而得到答案的方法不一定都是由“问”产生的,还可以“引”。女人不是一个能够轻易问出东西的人,所以自己需要换一种手法,套出自己想听的信息。   齐誩长长叹一口气。   “昨天半夜,他忽然打电话给我……听上去好像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意识不太清醒,一开始只听到他在哽咽,到了后面居然开始痛哭。我吓坏了,但是人在医院里实在没办法,只能一边劝一边听他哭。到最后声音都哭哑了,却还是不肯告诉我原因。”   女人仿佛泥塑一般坐着,木然动了动,把头低下去。   真正听了这些描述,她反而没有刚刚那么激动,眼神像被掏空了一样目中无物。   接着,她做出一个齐誩想不到的动作——动手掰下了一块饭盒里面的鸡蛋卷,哆哆嗦嗦递到嘴边,连一点儿渣都怕掉出来似地用力往里面推。   齐誩愣了愣,一时间形容不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低声问:“阿姨,味道好不好?”   女人一言不发,微微点了一下头。   齐誩发现她点头的那一刹那有东西直掉下去,在半空中一闪,落在了饭盒里面。   他缓缓松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终于可以放心说出后面的话。   “很不错,对吧?我朋友这个人……其实也跟他做出来的饭菜一样,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是您大概想不到,他曾经跟说过他和我经历相似,我当时完全不信——我不信,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父母忍心抛弃他?一个被遗弃的孩子,长大后怎么反而成为了如此体贴的人,收留别人,照顾别人。”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解释:“啊,他是一个兽医,救助过许多小动物,很有爱心吧?”   ——甚至,救助了我。   回忆起过去的事,他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女人慢慢抬起脸来,竟然不在意齐誩注视她脸上那两道湿漉漉的痕迹,也不在乎泪水爬行的姿态如何不堪,狼狈。   齐誩神情自若,定定对视回去。   “我只想知道,当年遗弃他的人……究竟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的悔恨。您说呢?”   女人眨了一下眼睛,把眼眶里的泪水勉强挤下去,重新好好端详一番面前这个青年。冬日早晨的纯白阳光隔着窗玻璃印在齐誩脸上,气质还是初次见面时那样,只是投过来的视线有所改变,变得笔直而透彻。   她张了张口,声音嘶哑:“你,其实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齐誩不作声,默默露出了一记微笑。   “嘀”的一声,短信来了。   沈雁微微一震。   明明听到了短信提示,却没有立刻取出手机查看消息的勇气。   下意识看了看病房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将近午休时间了,在这个时间点会给他发短信的不会有别人。但,想到那个人这时候正在医院内进行着一场他无法猜测走向的交谈,心里非常没底。   上午基本上都在手术室里消磨时间。手术需要全神贯注,手机作为唯一的联络工具也留在办公室里,让他顺利地把心思放到工作上,暂时不必想这件事。   可惜要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他犹豫着在病房里面踱了几步,目光忽然停在那只因为撞车而被主人遗弃了的重伤小狗狗身上。   狗狗恢复的情况不错,今天睁眼的时间明显比昨天长,也有胃口吃饭了,只不过耳朵还是蔫的,弱弱地耷拉在两侧。尽管如此,它在沈雁伸手抚摸它的时候还是会抬起头,一下又一下轻柔地舔他的手指。   像是被它鼓励了,沈雁眸光轻轻一动,迷惘又苦涩地笑了笑。   终于,他打开了短信信箱的界面。   【良性。】   ——病理报告的结果。   仅仅两个字的讯息却让他一下子哽住。百感交集之际,双手惟有紧紧握住手机,一声低喘,头缓缓埋下去搭在上面。   连病床上的狗狗都好奇地仰望他,茫然地小小声“汪”了一下。   “还好……”是良性。   他发自内心对这个结果感到欣喜,无法否定自己这种情绪,也并不以此为耻。   他曾经被母亲深深伤害过是事实。   但是他没办法心怀恶意,期盼她得到一个“恶性”的诊断,在步入晚年的时候一个人在病痛中苦苦挣扎,余生不得安宁。   爷爷不会希望他成为这样的人。   齐誩也不会。   “哈……”   想到齐誩,沈雁渐渐冷静下来,呼吸终于恢复到平常的节奏。他的拇指在键盘上来回摩挲了几下,顿了顿,到底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打电话过去。   齐誩既然能给他发送报告结果,想必刚刚和医生谈过,又或者……和他母亲本人谈过。   正在踌躇,他自己的手机铃声倒是先响了,吓他一跳。   “喂?”   “嗯?”大概是声音中的忐忑传了过去,听筒里响起那个人一声慵懒的笑,“怎么了,看到检查结果也还是不放心吗?”   沈雁下意识摇了摇头,虽然对方根本不在身前。   不放心的地方确实有,但是与病况无关。   “她……”跟你见面了吗?   “她现在还坐在我旁边呢,”仿佛通晓读心术一般,齐誩平静地回答,并且在听见沈雁的气息陡然停顿之后,微微笑着给他打了一记强心针,“你做的那份早餐……阿姨她已经吃完了,还说很好吃呢。”   沈雁这时候才总算悟出齐誩打包多一份早餐的用意。   但是齐誩所说的内容,他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仿佛踩在棉花田里那样懵懵懂懂走了两步,不敢确信自己置身于现实。   齐誩半晌没听见他开腔,就轻轻接下去:“我们已经谈了几个小时了,我啊,讲了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有我工作这些年从各种渠道听到的社会事件,家庭案例什么的。让她知道,这种事情并不只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   略顿,又继续说。   “但,我说再多也只能代表我自己,用我自己的经历和感受举例,没办法取代你。你真正的想法只有你本人才有资格说出来,我在这件事情上是外人,最后还是看你们两个。”   “嗯……”沈雁呼吸滞重,答得非常勉强。   “沈雁,”齐誩低声说,“有些话,她想当面对你说,也只适合当面说——你下班之后能过来吗?”   一般企业或单位的周五到了下午一般都会提前下班,但是宠物医院却恰恰相反,因为许多饲主都是赶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孩子们”送过来,倒是成了医院除周六外一周内最忙的时段。   沈雁抽不开身,而且有些手术已经定了时间,擅离岗位也不太好,只好按照正常的上下班时间来。   但是,心情比任何一天都彷徨不安。   四点多的时候,他还在病房门前写急诊报告,齐誩居然已经从医院回到这里,出现在走廊上笑着向他打招呼,让他十分意外。   “齐誩?”沈雁惊讶地叫出那个名字,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我提前回来了。”齐誩一边回答一边轻轻笑着走过来。不过廊道上还有其他来来往往的护士和顾客,他没有靠过去,只在沈雁身侧停住了,小指很隐晦地在对方手背关节上若有若无地蹭了一下,“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而且……她也需要一点独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沈雁听见这个词,目光中稍稍有所动摇,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心理准备是否充足。毕竟,齐誩很明显是要他们单独见面。   齐誩偏了偏头,静静审视他片刻,笑容依旧:“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不错的饭馆,有小隔间,吃的东西也不错。我估计你赶到医院正好是晚饭时间,已经帮你们订了两个座位,地址我给你写在纸上,你和阿姨慢慢吃,慢慢谈。”   边说边掏出衣兜里一张预先写上了饭馆地址的便笺。   “还有,我以前采访人民医院的时候认识几个那里的领导,让他们今天晚上给她安排到一间单独的病房,然后允许家属留宿照顾。你住一晚上吧,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探视时间限制什么的。”   “齐誩,”沈雁听毕,哑着声音缓缓道,“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齐誩垂下眼睛,似笑非笑,忽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你先挨过来一点,我有悄悄话要告诉你。”   沈雁不明所以,真的低下了头。   齐誩的目光向周围扫了一遍,所有人都在忙别的事情,没有留意他们,便冷不丁地用手将沈雁衣领往下一拽,重重在他侧脸上“啾”地亲了一口。   抬头看到沈雁一脸呆住的有趣表情,齐誩忍不住埋在他肩膀上哧哧笑了一会儿。   直到走廊拐角传来护士的脚步声,他这才抿着唇,把一张写了地址的便笺往沈雁手里一塞,微微弯着眼角退开一步。   “加油。”   “嗯……”   沈雁不自觉抬手碰上刚刚被亲的地方,低声应许。   齐誩再退了两三步,轮廓渐渐融入到走廊尽头那扇窗投入的光线中,朦胧起来,却又能让沈雁感到他确确实实站在面前。   他最后问一次:“要我陪你一起去的话,尽管开口。我可以再跑一趟。”   沈雁握紧掌心里的便笺,缄默片刻,却最终轻轻摇头:“不,我还是自己去吧。”   到此,声音又不经意间流淌出几分苦闷。   “抱歉,齐誩……我不知道会和我妈妈谈到什么程度,要花多长时间。今天晚上你的两场比赛我可能没办法——”   “你居然是在惦记这个,”齐誩无奈地笑起来,“笨蛋,比赛什么时候听不行,正经事更重要。”   沈雁欲言又止:“我刚刚报名的时候还曾经说过,要替你扳回一局,最后也弃权了。”   齐誩挑了挑眉,下巴微微往上抬,音调也是:“我刚刚报名的时候也说过,我想让你完全没有负担地去配音,不为任何别的人,当然这个’别人‘也包括我在内。而且铜雀台那种角色,我一个人收拾就绰绰有余了——”   老实说,沈雁不提的话,他都差点忘了铜雀台这位大神的存在。   当然这种想法不能让大神的粉丝们知道。   至少,在他当众向大神“道歉”之前,还不会让粉丝们知道。因为好戏都是压轴的,对吧——齐誩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若有所思地笑着。    第九十五章   铜雀台,两年前开始在网配圈出现,理论上还得叫一声齐誩前辈。   他一开始接的多为言情类剧目,半年后慢慢开始进入耽美剧剧圈,作为当时非常受听众们青睐的帝王攻音崭露头角。因为声线上的绝对优势,外加商业广告配音背景,他的成名之路可以说基本上一帆风顺。   他很喜欢跟粉丝们互动,平时很多歌会、访谈、空降嘉宾等等活动。   他很喜欢发微博发照片,虽然并不露脸,但是还是可以一窥他颇具小资情调的私生活。   他还很喜欢和其他CV开暧昧玩笑。   不过,自从有了一位“官方配对”过桥米线之后,铜雀台的暧昧玩笑几乎都集中在过桥米线身上,动辄米线长,米线短,在别人面前常常以男朋友的姿态出现,成为粉丝们交口称赞的“疼爱自己家可爱小受受的好小攻”,名气更是一翻再翻。   即是大神,又有CP,现在铜雀台的名气可谓如日中天。   所以,所有有关他的负面传闻都只是“嫉妒心的产物”——粉丝们如是说。   所以,论坛上关于“昌帝”那一场比赛中出现的插曲,冒出一个标题为《大神真倒霉,遇到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的帖子也不奇怪。   开帖子的人起了一个叫“真相君”的ID。   齐誩搞新闻那么多年,知道网络上标榜自己是“真相君”的人往往说出来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真相,有部分纯粹是打着真相的幌子,混淆是非罢了——比方说这一位。   帖子标题里的“大神”自然指铜雀台。   那么“白眼狼”无疑是自己了。齐誩到了现在反而非常镇定,不动声色地拨动鼠标滑轮,一路向下浏览。   【主楼】   相信昨天晚上围观《诛天令》配音大赛“昌帝”场的人都知道了……   没错,就是不问归期指责铜雀台模仿他这件事!   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和评委长弓老师一样受到误导,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听风就是雨,一窝蜂地跟风批评铜雀台,明明事情的真相就不是这样!   其一,据内围人士的消息,铜雀台和不问归期私在《陷阱》合作之后底下关系变得很好,甚至出去面基过(铜雀台曾经发过一条邀请他的微博,不相信的人还可以回去翻翻)。   其二,他们平时有过配音方面的交流。不问归期因为对角色把握不够自信,常常去请教前辈应该怎么配。铜雀台即使在知道他们俩在竞争同一个角色的情况下,仍然欣然应允了,跟他分析了“昌帝”的角色特点和应该表达的情绪。谁想到不问归期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因为编号很幸运地排在前面,就把大神指导他的一切先搬出来,当成自己的构思。这种行径实在无耻之极!   其三,关于“模仿的是铜雀台,不是不问归期”这种荒谬说法的反驳——试想想,如果你们自己的心血被别人剽窃了,而且那个人还是你曾经信得过、合作过的人,你会不心寒吗?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要铜雀台速速调整好心情完美发挥简直不可能。他那时候的表现明显受到了这件事的冲击,所以发挥失常了,就因为这样被冠上“模仿者”的头衔……真是一肚子委屈说不出!   不问归期,如果你还是一个男人,如果你还对配音有一丝丝的敬意,就勇敢地站出来,承认你的过错,向那些被你欺骗和伤害的人们道歉!   人在做,天在看。   不作不会死。别等到你自作自受的那一天才后悔当初!   ……   “人在做,天在看……不作不会死。”齐誩跟着念了一遍,却没有笑,“说得好。”   这种颠倒黑白的帖子在论坛里不是没见过,只是那么义正言辞的很少。   因为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的人很少——   齐誩不得不承认,发这个帖子的人逻辑很清晰,一条条所谓“真相”列出来,还挺有说服力的。不明真相,平时又崇拜大神的人很容易就会倒向那一边,认为自己是一头白眼狼。   果然,一堆没有听过比赛的人已经在下面纷纷对铜雀台表示同情,并对齐誩表示不齿,里面甚至有一小部分他曾经的粉丝。   【17楼】   本来还在苦苦盼着《陷阱》第二期发剧的……现在感觉好微妙。听说一个人红了之后心态会变,这个很正常,但是借助大神的名气红起来以后,稍微有些名气了就反过来这样利用大神,在所谓的商业比赛里面作弊,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从今天开始可以不必期待《陷阱》了……╮(╯▽╰)╭   大神加油,合作对象多得是,狠狠教训一下这种白眼狼之后就move on吧~   【24楼】   /(ㄒoㄒ)/~~作为曾经的不问归期粉心情好郁闷……   我是从他《陷阱》这个剧开始萌上他,本来想慢慢补他以前的剧,没想到就出了这么一件事。楼主说的铜雀台在微博上邀请他的事情我也记得,想不到他们私交那么好,他都能做出把朋友当成踏脚石这样的事……   我已经被这个帖子里面的事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感觉再也不会爱了(趴)。   算了,我还是继续萌别的CV吧,嘤嘤嘤嘤……   【33楼】   举手,我是听了整场比赛的人,包括评委的评论部分。当时差点也以为铜雀台模仿了不问归期,觉得很不可思议也很失望,今天刷论坛刷到这个帖子,有种“原来是这样!”的茅塞顿开感。   实话实说,我一直对堂堂铜雀台大神水平不如不问归期,而且还要模仿他这件事感到怀疑。看完了楼主公布的真相,我认为这个才是真相——大神就是大神,怎么可能采取这种手段?倒过来看这件事,很多说不通的事情就很容易了解了。   看来不问归期真的是白眼狼,《陷阱》白白期待了。   同上面很多姑娘们说的,我觉得剧组是不是要考虑一下换人比较好?闹到这个地步,我想继续用这种人,对剧组名声会不好吧?   ……   齐誩陆陆续续看到这里,深呼一口气,仰靠在椅背上。   “剧组名声啊……”   这次真是棘手。   这次跟什么耍大牌、玩暧昧什么的事件性质不同……说实话,《陷阱》剧组的STAFF们应该已经看到这个帖子了,要她们完全置若罔闻,轻轻松松继续做这个剧几乎是不可能的,听众也不会买账。   据他所知,策划胭脂花,导演四方插刀,还有编剧傀儡戏三位重要STAFF都没有旁听《诛天令》的比赛,但是在这种舆论压力下应该会去找当时的录音听吧。   至于听完之后,到底信哪一边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对这个剧至关重要的后期一辈子的锁是铜雀台的亲信,而铜雀台在网配圈中的影响力摆在那儿……利益权衡一下,最后的牺牲者会是谁大致上猜得出。   齐誩苦笑一下。   “如果我今天晚上去’道歉‘,剧组大概会更加困扰吧。”   他仰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了几分钟,这才打起精神,打开剧组的QQ群。如他所料,聊天记录自从昨天晚上起就一股火药味。   策划-胭脂花:……   策划-胭脂花:我,看完了那个帖子……   策划-胭脂花:TAT 里面说的事情是真的吗?不会吧……我总觉得归期SAMA不会做出这种事……   后期-一辈子的锁:╮(╯▽╰)╭呵呵,知人知面不知心。   策划-胭脂花:锁锁,你别这么说好不好……TAT   后期-一辈子的锁:╮(╯▽╰)╭反正呢,他昨天是已经答应今天会当众道歉了。   铜雀后宫的小乔:没错没错!!真是太过分了,昨天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今天爆出真相,原来他那么过分!!害得铜雀雀群里面的其他姑娘都哭翻天了,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搞鬼,更气愤了!!   铜雀后宫的大乔:-。-要么道歉,要么我马上劝说铜雀离开这个剧组,你们看着办吧。   导演-四方插刀:……   编剧-傀儡戏:姑娘们别激动啊,有事好好商量……_(:з」∠)_   ……   ……   正好,今天是周五,几个核心STAFF这个时间都在线上。   齐誩默默从群成员名单里面挑出三个人,分别私Q她们,内容都是同一句话“现在方便单独建一个讨论组吗?有些事情想说清楚”。   不一会儿,三个STAFF悄悄建了一个临时讨论组,一见到他便忍不住宽面条泪了。   胭脂花:/(ㄒoㄒ)/~~归期SAMA……   傀儡戏:/(ㄒoㄒ)/~~归期大人……   四方插刀:归期……你还好吧?   不问归期:谢谢,我其实还好。^_^   看样子,至少她们三个的态度还是挺普通的,没有表现出负面情绪。   齐誩微微在屏幕前笑了。   不过,接下来的一阵沉默让讨论组里面的气氛有些尴尬了。虽然她们不至于对自己冷眼相待,但是那个帖子以及铜雀台亲友们的一番炮轰,说她们心底没有产生过动摇,想必也不现实。   不问归期:我想你们应该都听到风声了,关于我和铜雀台大神的争执。   胭脂花:……是,真的么……(对手指)   傀儡戏:……   四方插刀:……   不问归期:我们确实有争执。但,并不是那个所谓“真相帖”里面说的那样。我和大神除了这个剧之外完全没有私下的交流,更不用说我向他请教如何演绎角色,然后再剽窃他了。   胭脂花:我也不愿意相信你剽窃他什么的,可是……同时我也不太相信他剽窃你,是不是之间有什么误会?   不问归期:胭脂姑娘,如果这并不是误会,你要怎么办?   胭脂花:TAT 我不知道……   傀儡戏:昨天大乔小乔还有后期来兴师问罪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平时不怎么热衷听这种YY现场比赛的。后来看到那个帖子,我吓了一跳,知道事情不妥了就去听……其实,我比较倾向于相信你!!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抱头)   四方插刀:我这段时间三次元比较忙,很久很久没上YY听任何东西了,论坛也不太去,还是我朋友听说了这场风波,急急忙忙叫我去围观的。   不问归期:嗯……我知道,事出突然,你们没有心理准备我理解。   四方插刀:呵呵,归期,要说心理准备什么的,其实我在发第一期之前就已经有了。   导演的话让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胭脂花和傀儡戏的惊讶只是纯粹惊讶,而齐誩的惊讶,则带了一点点好奇心。   不问归期:哦?什么样的心理准备?   四方插刀:归期,虽然我本质上大大咧咧而且还粗神经,但是我自认为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不问归期:^_^   四方插刀:反正在讨论组里,我就壮着胆子说了——我其实不喜欢铜雀台大神这个人,至于他那些后宫亲友还有粉丝们,我从来都当不懂事的小妹妹就算了。但是他本人,我实话实说不怕被掐,配音态度真不好。   傀儡戏:……嗯……   胭脂花:……是我的错吗,当初请了他配主役……   四方插刀:不是任何人的错,胭脂你也不需要纠结,毕竟你是策划你有权决定人选。请大神主役的确对剧组有很大的“明星效应”,得到的关注和支持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对此我很感激,但是这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他的粉丝们一直贬低归期。   四方插刀:第一期对戏的经过你们应该记得吧?归期很明显是那种忠实原著型的CV,一而再、再而三迁就他,结果被原著党骂,我们也有责任,但是主要还是大神那边的人自以为是地擅自改变角色形象,指点江山。   四方插刀:那时候我就隐隐预感,我们这个剧组内部总有一天会产生矛盾,特别是两个主役之间。结果,这一天真的来了……   对话进行至此,齐誩终于会心一笑。   四方插刀所说的那种预感,他自己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产生了,只不过他一直都信奉“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箴言,过去铜雀台的种种举止充其量只是让他觉得郁闷,倒不到愤怒的地步,也就算了。   他作为CV,作为剧组一员,有必要维护剧组内部的安定。   可是既然铜雀台一方已经自动自觉撕破脸了,注定要分道扬镳,那么,自己也不必再忍耐了——   不问归期:我不知道你们究竟相信我多少,不过,我问心无愧,也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解决这件事。   四方插刀:完全相信你,请自由地去解决。(づ ̄ 3 ̄)づ   傀儡戏:我……其实还是选择相信归期大人的。不过你真的要去跟他们道歉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解决途径啊。/(ㄒoㄒ)/~~   胭脂花:我要好好静一静,不行了,我心里好难受,快哭了……TAT   不问归期:摸摸胭脂姑娘,其实你是策划你最难做人,不必勉强。这个剧是你的孩子,我理解你不想这种事发生的心情,但是很遗憾它已经发生了……目前他们丢下这种帖子,我也不得不作出回应。   四方插刀:等等!!我同意傀儡说的,你要是没做错什么,千万别道歉!!   不问归期:我说的道歉,并不是真的道歉。^_^   四方插刀:哦哦??   不问归期:今天晚上“秦拓”的这一场比赛,如果你们有空的话,就来听听吧——我会在上面正式向他“道歉”。我今天把你们三个拉进这里来,也是要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不至于让你们没有心理准备。   傀儡戏:Σ(っ °Д °)っ心理准备??   四方插刀:Σ(っ °Д °)っ归期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胭脂花:……归期SAMA你,你难道……   “是的,”齐誩一边神情自若地说,一边在键盘上敲下自己说出口的话,“我会跟他摊牌,以退出《陷阱》剧组为前提。”   没有等她们作出震惊的反应,他顿了顿,又修正一句。   “不,我以退圈为前提——”    第九十六章   宁筱筱收到了齐誩的电话。   在她保持着下巴快要磕下地的不淑女姿态,冷汗淋淋地读完那个“真相君”的帖子,接着急匆匆拨了几十次齐誩的手机却没有人接听后,齐誩主动回复的第一个电话。   “师兄啊!”她不顾形象地在编辑部里面尖叫一声,捏着手机的手掌跟她的心一样凉飕飕的,“你的电话从早上到下午都打不通是怎么回事!你大祸临头了你知道么!”   “啊,我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采访,所以静音了。”   在和沈雁母亲沟通的过程中,他为了不被外界打扰,把手机音量彻底归零。结束之后,他看见宁筱筱的一串未接来电记录,猜到了八九分,也不忙着回电,倒是让这位小师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几个小时。   “师兄啊!你听我说!论坛上有一个帖子——”   “我看了。”   宁筱筱正准备转告他帖子的内容,想不到本人已经看过了,把话咽了回去。   略顿,又惶惶道:“那你……究竟打算怎么跟铜雀台大神……”   “筱筱,”齐誩轻轻打断她的话,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反倒用一种轻松惬意的语气提起一件与眼前话题无关的事,“说起来,我会进入网配圈,最开始的契机是你发的那条微博吧——声音性感的起床铃什么的。”   宁筱筱在电话那端茫然地点点头。   齐誩三年前入圈,是她牵线搭桥,算起来能记头功。然后伯乐策划九姑娘才是真正的推荐人。   “一转眼都三年多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哪。”齐誩风轻云淡的语调让她心里微微一个咯噔,冒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三年多,在现实世界中也许匆匆便过,但是对于一个CV的配音期而言,已经算挺长一段时间了。   “可惜因为我的工作性质,没什么空闲好好坐下来配音,接的剧也比较少,即使接了,角色台词也少。”齐誩低下头,注视着脚边的小归期在自己裤腿上蹭来蹭去,感喟一般喃喃自语道,“我好像没有代表作,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角色或者剧……有点可惜。”   在网配圈中知名度最高,流传最广的是《陷阱》。可惜那是他违背良心之作,于他没有纪念价值。   倒是那段偶然促成,改变了他一生的对戏录音……将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作品。   尽管宁筱筱没有参与他和《陷阱》剧组的对话,但是听到这里,她脑中已然警铃大作:“等等,等等等等!师兄,别告诉我你要退圈——”   不愧是自己多年的朋友,该机灵的时候还是挺机灵的。齐誩笑起来:“嗯。”   宁筱筱呆了整整五秒钟,接下来嘴巴一瘪,鼻子不由自主皱成一团:“别退圈啊……腥风血雨什么的,圈子里面天天都有。当记者的你天天在外面做报道,见识过的东西肯定比这些厉害多了,区区网上掐架算什么!你别退圈啊……”   “我给你录起床铃好不好?”齐誩低声哄她。   “你别退圈……”宁筱筱难得地顶住了诱惑。   “要不,录你最喜欢的风流攻也可以啊。”   “你别退圈……”宁筱筱铁打不动。   齐誩没辙了,只能苦笑着暗暗叹一口气。   他安慰她说:“放心吧,我并不是因为被掐才退圈的,被掐什么的,老实说已经习惯了。我打算退圈,一来是让《陷阱》剧组可以不必夹在我和铜雀台的个人矛盾中间为难;二来……我现在三次元生活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了,工作有可能得到升迁,而且身边有了喜欢的人,今后的时间和精力都要转移到这些东西上面,退圈也未尝不是好事。”   以前的自己,在日夜颠倒的工作闲暇间,一个人孤伶伶地在静寂的深夜里配音,代入角色,忘记自己是“齐誩”这个人,也就忘掉了“齐誩的孤独”。   可是现在。   齐誩已经不再孤独,而且很幸福。   齐誩不需要再选择逃避成为齐誩。   “非要这样不可么……”宁筱筱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可说话还是免不了带着哭腔。   “有始有终挺好的,”齐誩平静地回答,“我不遗憾。”   “我遗憾!”宁筱筱忿忿地捏紧了手机,“我不相信师兄你是帖子里说的那种人,绝对是被诬陷的!铜雀台大神声音好是好,人红是红,但是欺负我师兄又是另外一码事,我不能看着他和他的粉丝们猖狂!啊~好憋屈,你如果退圈的话,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当初口口声声说我和大神合作是摊上好事的人是谁啊?”齐誩故意揶揄她。   果然,师妹发出一声懊悔的悲鸣。   “我那时候的确是铜雀台的粉丝,谁叫我是一个声控呢,呜呜……黑历史什么的最讨厌了!”宁筱筱欲哭无泪,恨不得穿越回去把几个月前的自己掴几个耳光掴醒,“但是既然他对师兄那么阴险,我果断粉转黑!”   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住,想起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般连声尖叫。   “对了对了,师兄!今晚你们那场比赛,他一定会更加阴险,用尽各种手段赢过你的!”   “为什么?”   “我不是在他其中一个粉丝群里面蹲点吗?我昨天看到他的一个亲友在抱怨说,大神他本以为’顺阳侯‘那场比赛要赢过那位猫爸爸选手基本不可能,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拿第一,所以没怎么上心……”说到这里,她还不忘贴心地提示齐誩一句,“呃,话说你还记得猫爸爸选手吧?”   “我当然记得。”我自己的男朋友怎么会不记得。齐誩语气如常,笑得大方,“然后呢?”   “然后你也应该知道的,猫爸爸居然弃权了,于是大神意外地以第一名晋级。”   “既然猫爸爸弃权让他得了第一,他不是应该喜出望外么?”   “正好相反!”宁筱筱的腔调活脱脱一个八卦新闻主播,齐誩完全可以想象出她此时丰富的肢体语言,“师兄你忘了比赛规则吗——同一个选手限定只有两个角色可以晋级,假如三个角色都取得资格,那么名次最低的一个将被自动淘汰。铜雀台大神目前两项第一,然而这两个都是配角,他心心念念的第一男主角现在反而是最危险的。如果他要保桩秦拓’这个角色,除非他再次第一,否则绝对没戏了!所以,他今晚的压力值简直爆表啊——”   “噗……”   齐誩一时间忍不住,居然不自觉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一旦打开了闸门,这种想要放声大笑的欲望便刹不住了,他仰倒在椅背上笑得浑身打颤,连正趴在他大腿上打盹的小归期都被惊醒了,湿漉漉的眼珠子懵懂地望着主人。齐誩一边笑,一边抹泪,“大神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宁筱筱不提,他还真的忘记有这条规则了。而在沈雁突然弃权的情况下,这条规则可真要把铜雀台逼死。   昌帝第一。   顺阳侯第一。   样样第一的结果就是,最后一个角色无论如何也要拿到第一,否则铜雀台的第一男主角梦难逃破灭,即使玉蝴蝶说过他是“官方内定”估计也没救了。   齐誩不由得腹诽:沈雁啊沈雁,你说你没有帮到我,实际上大神却被你不经意间狠狠摆了一道——   “所以说大神现在肯定恨死猫爸爸了吧?”齐誩笑得连胃都开始隐隐作痛,不得不暂且打住,饶有兴致地问。   “是啊是啊,他的粉丝们都在骂,说猫爸爸做作,说他根本没有认真比赛的那种专业态度,而且说他借助比赛平台表白肯定是为了骗粉丝,骗人气,骗支持。”也对,这些负面言论跟自己之前推测的差不多,是圈子里常常听见的攻击理由。   “那你认为猫爸爸这个人是不是她们说的那样呢?”他懒洋洋地笑着,手指不紧不慢地揉弄小归期耳朵后面的绒毛。   “当、然、不、是!”宁筱筱不知道身上哪个机关被打开了,一瞬间如注入鸡血般兴奋不已,声音直哆嗦,“我听了他那场比赛,听到最后被深深感动了……他这样的表白实在让人觉得非常痴心,而且真诚!我要是他表白的对象,我听到一定会幸福得晕过去!”   正在亢奋,忽然话锋一转,笑嘻嘻地冲齐誩打趣一句。   “师兄啊,你可不要羡慕嫉妒恨唷,嘿嘿。”   “咦,”齐誩挑了挑眉,明知故问道,“我为什么要羡慕嫉妒恨?”   宁筱筱清清嗓子,斟酌一下自己的语气,以免齐誩听了恼火:“我说了师兄你别生气哈……沈医生这样的人看起来闷闷的,肯定是那种‘爱在心头口难开’的类型,平时都不怎么见他开口,就甭指望他向你当众表白了……”   小丫头口气涩涩的,还颇有几分安慰他让他不要太失望的意思。   齐誩听完差点再次失笑。   “谁知道呢,”他轻轻咬着唇,眼睑半垂,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那股浓浓笑意,“别看他这么低调,或许……他会让你们大吃一惊也说不定。”   宁筱筱噘了噘嘴:“当众表白?我不相信他会那么浪漫,师兄你一定是羡慕嫉妒恨了才不愿意正视现实。”   浪漫……   何止浪漫。   沈雁本人应该不知道那一声表白到底对自己的心有多大的冲击力吧——   “呵呵,”齐誩无意在不知情的师妹面前争辩,只让笑容静悄悄地压弯了一双眼角,“好吧,就当我是羡慕嫉妒恨吧。”   本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情,齐誩原来想趁比赛开场前的半个小时,回到论坛愉快地刷一刷大家对沈雁昨天晚上的评价。   但是他的计划被打乱了,原因是铜雀台粉丝们在论坛上发起了号召。   ——“任何人都不要给不问归期投票”。   言简,意赅。   这个号召与之前那个控诉他忘恩负义的帖子双双出现在首页,并且不断被人顶起。   表面上只是粉丝们自愿发起的,实际上铜雀台本人是不是在后面指使,齐誩无从证明。不过,他不觉得毫无干系。   “看来大神果然不择手段哪。”   齐誩看着那里迅速上涨的点击量和回帖量,冷冷一笑。   “任何人”里面首先肯定包含了铜雀台绝大部分粉丝。   按照上一场比赛的声势判断,这批去围观的粉丝起码有几千人,的确可能影响到最后的总分,“昌帝”那场比赛正是前车之鉴。   而铜雀台平时交好的一些CV也会盲目地为了支持而支持,叫他们自己的粉丝们加入抵制队伍。还有那些平时就看自己不顺眼的黑黑们,以及论坛里不明真相、单纯被帖子误导和煽动的围观路人们……她们统统都不会给自己投票。   所以这次在听众投票率上,他与铜雀台之间的差距将会更加悬殊——   “哈哈……”齐誩自嘲地笑了笑,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到了五点五十九分的时间,长叹道,“看起来免不了一场恶战啊……”   不过,既然都以退圈作为前提,也没什么可怕的。   齐誩从容地把耳机戴上。   仿佛自己第一次成为CV配音的那天那样,动作专注,细致,不容有一点疏失,整整齐齐地佩戴完毕,并检查过所有设备。   听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频道背景音乐隐隐传入耳中。主持人阳春曲的声音仍旧清亮,在每次开场之前,总能令人有一种耳朵被清泉洗涤过的愉悦,而且她往往都会先说几句问候听众之类的开场白,让气氛暖意融融。   但是今天例外。   “各位听众们晚上好,如各位所知,今晚将有两场《诛天令》五里面第一、第二男主角的比赛。因为是主角选拔赛,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她这次的开场白与以往不同,语调并不高昂,反而有些压低了,犹豫了一阵子才继续往下接。   “不过……在比赛正式开始前,我有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齐誩愣了愣,不自觉坐直了。   难道还有什么更棘手的事情发生,注定要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听众1:Σ( °△ °|||)︴一上来就这么说,该不会有什么坏消息吧……   听众2:Σ( °△ °|||)︴主持人姐姐别卖关子啊,我好害怕!!   听众3:Σ( °△ °|||)︴别跟我说比赛取消了!!   听众4:我等男一男二这两场等了很久了……官方别在这种时候给我出岔子啊!!(╯-_-)╯╧╧   听众5:╮(╯▽╰)╭ 我还等着看不问归期的道歉呢~有什么事快点说,好让比赛开始啊~   听众6:╮(╯▽╰)╭ 排楼上的每一个字!!快点说完,让我听听那头白眼狼怎么道歉啊!!   ……   ……   主持人这么煞有其事,公屏上一片喧哗也是正常反应。   而且期盼他道歉的人……看来数目不少呢。齐誩轻轻提了提唇角,只不过眉心一直皱着,这个笑容摆出来不免有些勉强。   “我要提前宣布的是——根据官方的指示,今晚两场比赛评委数目有所变动。”这时,阳春曲弱弱地说,“由原来的三位,改成了两位。”    第九十七章   只有两位评委?   根据官方的提示?   首先跃上心头的是“内。幕”这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往往后面跟着“玉蝴蝶”三个字——无论怎么想都是凶兆。   齐誩屏住呼吸,只等阳春曲接下去的重点。   阳春曲的声音一直灿烂如夏日的灼灼阳光,想不到也有一瞬间把人推进冰窟窿的时候:“一直担任初赛主要评委之一的长弓老师,今天因故缺席,所以很遗憾无法担任今晚两场比赛的点评工作……还请大伙儿见谅。”   果然——   齐誩的心重重往下一沉。他“哈”地一声喘了口气,仿佛沉到水底后不得不挣扎上岸呼吸的人,感觉肺部都有些气疼了。   无奈之下,他惟有握紧拳头,忿忿地砸了一下桌面。   他知道幕后不可能风平浪静,只是不料浪头来得那么快,那么急,叫人防不胜防。   长弓自从开赛以来一向以“公平”为原则,对选手尽可能采取鼓励态度,可以说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温和派评委——对于目前屡屡遭受不公正对待的自己而言,几乎等于一张护身符。   粉丝数目上的公平自己从来就没有,也不指望有。   “结果现在连评委这边的‘公平’也没了吗……”齐誩苦闷地笑笑,双眉间神色越来越凝重。   长弓昨天完全不给铜雀台留任何情面,难道,他今天缺席与此有关?如果是的话,那形势估计比自己想象的更恶劣。蒲玉枝是不需要担心的,可是西北的路明显选择了袒护铜雀台,而且他历来打出的分数都相当狠,在三缺一的情况下更加危险。   正当齐誩铁了心准备接受困境时,阳春曲突然补充了一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除了长弓老师之外,另一位评委西北的路也没办法出席,”她说,“原因……大赛官方并没有说明,不过今天最后两场初赛以及全部决赛,西北的路将不再参与评审。”   咦……   咦咦咦。   齐誩愕然睁大眼睛,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人员变动,别说他,任何人听见都会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毛病。   听众1:Σ(っ °Д °)っ 啊咧??一下子跑掉了两位评委??怎么回事!!   听众2:Σ(っ °Д °)っ长弓老师不在,连西北的路也不在,那原来的三位评委不是只剩下一个了么?主持人“两位评委”的说法从何而来?   听众3:〒▽〒我才不管西北的路【粉丝勿掐,不喜欢他】,但是把长弓老师还给我啊啊啊啊……   听众4:〒▽〒就是!!好不容易刚刚萌上天然毒舌系长弓老师,他就不见了!!   听众5:弱弱地举手问……最重要的两场初赛里面跑了两个评委,真的OK吗……   听众6:排上面。老实说西边的路在不在我不介意,因为他不点评,而我最喜欢听的部分其实是评委点评。长弓的点评我还挺喜欢的,不在有些可惜【如果没记错,本场应该轮到他的吧】……但是我最关心的是官方现在的评委真的可以严格把关么?   ……   ……   西北的路……居然如此轻易就告别评委组了?而且还告别得那么彻底,连决赛都不再出现?   齐誩不可置信般眨了眨眼。   他这时候的感受简直像一个正准备好接受严刑,却突然间被放归自由的人。在狂喜之前,首先是一片茫然。   之前他以为这是玉蝴蝶的把戏,现在他反而彻底糊涂了,因为玉蝴蝶和西北的路肯定有合作关系,不可能做出这种牺牲合作伙伴的事,况且这样对铜雀台竞争不利。   那么,官方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且,阳春曲口中的“两位”评委除了蒲玉枝还有一人,究竟又是什么底细?   在上万人纷纷扬扬的热议中,阳春曲请出了今天的另外一位评委。   “下面我来介绍一下今天代替长弓老师出席的评委。场务,麻烦你把袁老师移上麦。”阳春曲宣布完两个坏消息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声音也变得舒缓愉悦许多。然而这样笑盈盈的语调不到三秒钟即被打破了,“我们一起有请……啊呀!袁老师,您的ID——”   主持人一声夸张的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移向频道窗口左侧的麦序列表,一个非常提神并且让人过目不忘的ID赫然出现在上面。   【是袁不是猿(附注:也不能叫我猴子)】。   “哧——”齐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笑了,意识到自己面对“老师”级别的人应该严肃一点儿,可嘴角还是忍不住一抽再抽。   相比之下,公屏上早已经吐槽连连。   听众1:= = ……猿老师……【突然脑中浮现出形象了】   听众2:= = ……猩猩老师……【浮现形象+1】   听众3:= = ……楼上都太没良心了,人家明明是猴子老师……【浮现形象+2】   听众4:╰(*°▽°*)╯哈哈哈哈哈哈!!糟糕,我的笑点莫名其妙被戳中了!!   听众5:我能不能说这个ID好不正经……(扶额)   听众6:不管是猿还是猩猩还是猴子【喂】,为什么要请这位老师上场当评委!!把长弓老师还给我啦嘤嘤嘤嘤……这位看上去好不靠谱!!求官方解释!!┭┮﹏┭┮   ……   ……   “袁老师,那个ID……”阳春曲一副为难口气,因为那个极其不靠谱的ID没有任何改动的意向。   “这个ID有什么不好,不是挺活跃气氛吗?”   耳机内忽然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流里流气,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听起来非常普通,即是所谓街上随手一把抓的路人音,乍听之下没有任何吸引力。比起ID本身,这种声线似乎更配不上“老师”这个身份。   逻辑很简单。   长弓CV出身,声音质感十分悦耳,随随便便说几句也是如沐春风。   蒲玉枝作为这个专业的教授,年轻时也是响当当的著名配音员,有一副好嗓子。   这个人完全听不出特别之处,简直令人失望——   公屏上一时碎碎念不断,而这位袁老师当然也看到了。   “哎?怎么我听起来不靠谱吗?”   公屏上齐刷刷一片无语的表情,表示默认。   “怎么我听起来不够资格顶替长弓吗?”   公屏上又齐刷刷一片呐喊“长弓老师比较靠谱”的宽面条泪。   “可你们口中的长弓老师,在我这儿其实是长弓同学哎?”那个袁老师突然嘿嘿笑了两声,益发显出几分流氓气质,得意洋洋道,“难道主持人还没有告诉你们,长弓其实是我的学生,我算是你们‘老师的老师’吗?”   “哎?”这回轮到齐誩一不小心惊愕地叫出声。   阳春曲还来不及向一片哗然的公屏解释,突然,一个酷似八十年代经典电视剧里齐天大圣的声音响起来。   “呔!世人只知道俺花果山上那位姓孙的亲戚,却不知道俺们本宗应该姓袁哩!那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猢狲算什么,猿猴才是真学名!”   正当众人呆住之际,他又嘿嘿笑了几声,与电视剧里的版本真假难分。   “东海有个老太婆同我说,这块地方有许多好苗子,弄得俺心痒痒的,巴不得早点过来,看看能不能挖到一两棵。”   评委-蒲玉枝:……你说谁是东海老太婆啊?你这只老猢狲。   听众1:o(*≧▽≦)ツ噗!!快看楼上!!   听众2:o(*≧▽≦)ツ噗!!蒲老师炸毛了!!   听众3:o(*≧▽≦)ツ哈哈哈哈真的炸毛了,而且还吐槽了,好欢乐!!   听众4:°。°(((p(≧口≦)q)))°。°不过刚刚那个模仿孙悟空声音的片段好厉害!真的一模一样啊!语气也惟妙惟肖!   听众5:°。°(((p(≧口≦)q)))°。°是的!立刻跪了!老师的老师泥猴!【什么,人家并没有打错字啦】   听众6:不愧是老猢狲老师!!【咦,好像哪里不对】一开始说是长弓老师的老师我还不信,噗……但是刚刚那段模仿秀绝赞!我想起小时候看经典版《西游记》的情景了,好怀念啊啊啊啊!   ……   ……   阳春曲这时候终于有机会插话了,哭笑不得地补充道:“下面正式介绍一下——袁争鸣袁老师,业界老牌配音演员,国内知名戏剧学院毕业,曾为多部电影电视以及动画作品献声。如袁老师所言,他和长弓老师同属一间影视公司工作期间曾经担任过指导主任一职,的确算得上‘老师的老师’。”   略顿,她把最最重要的信息放在压轴部分。   “而且,袁老师将是《诛天令》系列游戏配音部的总导演。”   “换句话说,”袁争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受官方运营部总监所托,拥有本次配音比赛所有角色的最终取舍权——”   齐誩一愣,脊梁微微绷直了。   而对方不缓不急地继续说:“本来我应该在决赛的时候跟你们见面,因为我其实本职是决赛评委。不过,碰巧今天学生他临时有任务派下来,要进棚子,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我就提前来会会你们。”   原来如此。   长弓是真的不能来,所以官方提前亮出了最后的王牌——齐誩恍然大悟。   无论是传统影视作品还是游戏,他们的商业配音组都会请一位资深前辈作为导演出现,负责现场指导所有配音员的表演,统筹全局,保证每个人的发挥都到达一定的水平却又不会互相冲突。好比交响乐团里面的指挥家,可以让出来的乐曲听上去流畅,动听,而且专业。   也难怪这个人会有人选决定权。   齐誩忽然觉得之前那种难受劲儿一下子过去了,怒气也渐渐消了,逆境之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光在闪动,照得他一双眼睛重新明亮起来。   “如果是长弓老师的老师,也许可以期待这场比赛稍稍公正一点吧?”齐誩自言自语道。   他不需要特权也不需要怜悯。   他只需要一个平等的,实力碰实力的机会。   齐誩的预感是对的。袁争鸣师徒都是相当公正的人,只不过师父比徒弟严格更多更多,出乎他的意料。   “今天晚上的两场主角初赛,我想按照我的规矩来。”   在主持人照例宣布规则之前,袁争鸣制止了她,并且在她懵懵懂懂让出麦序的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话。   公屏上一阵碎言碎语,大部分人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反正这一套我现在不用,决赛里面也会用,所以各位选手们就当作热身好了。”袁争鸣笑起来的时候胸腔都隐隐开始共鸣,给人一种老奸巨猾的感觉,“你们已经知道我是导演了,那么我将按照正式配音时导演的方式听你们比赛。相信大家都见过,导演在现场听音的时候,时不时会喊‘CUT’对吧?”   众人茫茫然附和。   “嗯,就是那个。在选手配音途中,我的麦克风也会全程同步开启,”他缓缓道,“一旦我听到我想要喊CUT的地方,选手必须停止比赛,后面的部分也不用表演了。”   说到这里,他从容一笑。   “每位选手的限时是120秒,即两分钟。我不喜欢用各项平均分相加,所以这次我会用综合分,满分和时间限制一样是‘2’。而到我喊CUT为止选手所用掉的时间,即是他的综合得分。”   听众1:Σ( °△ °|||)︴好!严!格!   听众2:Σ( °△ °|||)︴我理解猩猩老师所说的导演的方式……但是这样的淘汰法好残酷!!   听众3:Σ( °△ °|||)︴我……我觉得这样可能不公平?毕竟有些人前面发挥得好,后面发挥不好,而有些人后面发挥得好,前面可能还没有进入状态怎么办?这样导演提前喊CUT,未免太可惜了。况且还有语速的问题呢?还有部分选手刻意拖延时间的问题呢?   面对听众们的质疑,袁争鸣不慌不忙地解释:“第一,这是比赛,比赛本来就不仅仅是单纯配音能力的比较,而是对一个配音员面对现场压力的心理素质和灵活应变能力的考验。我们录音棚里面的环境跟这里差不多,而且工作量大,要求效率,要求配音员迅速进入状态,没有这种觉悟的话还是别进来了。”   他说法挺毒,却能够让公屏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反驳不了他的话。   “第二,考虑到很多人不是专业的,而且我临时改变规则稍稍有些急了,我会无条件给每个人30秒的时间,在这30秒时间不管你配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喊CUT,白白送分给你,在此期间我会评估你是否有值得我继续听下去的潜质。如果没有,过了30秒我就喊CUT;如果有,计时会继续延长。”   听众听到这里,默默赞同的人已经占了上风了,并且对这样新奇的评审方法感到十分兴奋。   “第三,”袁争鸣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声音,“既然时间决定了分数,我想肯定会有人想刻意拖延时间。不过呢,刻意拖延的人有可能无法完成全部台词唷?而且我说不定会因为语速放太慢,语气不自然而提前喊CUT呢?”   听众1:_(:з」∠)_ ……恶魔,简直恶魔……   听众2:_(:з」∠)_ ……恶魔+10086,为以前当学生的长弓老师默默点蜡烛……   听众3:_(:з」∠)_ ……为这两场比赛的选手们点一根蜡烛,为那些会正式入选,进到录音棚里面被袁老师袁导演狠狠PIA来PIA去的点十根!!【喂】   一片纷纷点蜡烛的浪潮中,齐誩倒是一脸按捺不住的强烈期待。   “有意思,有意思。”他喃喃笑道。   至于到底是期待看到铜雀台大神可以支持几秒,还是期待知道自己可以支持几秒,自己已经说不清楚,也无心去分辨。   自从自己开始配音以来,还是第一次全身上下的细胞都燃烧起来,跃跃欲试。   能在退圈之前这么痛痛快快较量一回,也不枉三年配音生涯。   “来吧,铜雀台,”他的目光紧紧盯住频道内的计时器,掷下了自己的宣战词,“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到第几秒——”    第九十八章   铜雀台和齐誩不同。   他没有宣战词,只有一套公关式的开场白。非但不宣战,而且还有几分“以和为贵”的高尚姿态,做足了表面功夫。   仿佛一个习惯了浓妆艳抹的女人不化妆就出不了门一样,他每每登场,似乎不说几句漂亮话便不自在。   “虽然昨天被那样误解,我心情有些低落,但是出于对几位老师的憧憬和崇拜,我还是舍不得放弃继续比赛。”正好长弓不在,铜雀台可以用不指名道姓的方式向所有人下暗示,以证明昨天发生的种种闹剧只是一场误会,“配音对我而言是一个需要投入大量心力的工作,值得尊敬——因此,并不希望有人用廉价的手段,随随便便诋毁别人的成果。”   铜雀台的声音有天生的优势,无论是音质还是音色都非常抓耳,足以叫说服力让位给魅力。   他如云流水说出这么一席话,底下的小粉丝们早已经心旌摇曳,哪管什么逻辑、什么证据,纷纷对男神宣布无条件支持。   听众1:ヾ(≧O≦)〃铜雀雀好棒!不要紧,有那么好听的声音的人,一定不是坏人!我才不会相信别人用来诋毁你的那些谣言呢!   听众2:ヾ(≧O≦)〃铜雀雀加油,有些人瞎了眼不喜欢你,可我们永远爱你~~~   听众3:(╭ ̄3 ̄)╭ 本命不要太过伤心了,误会总会解除哒!!评委们一定会见识到你的实力的!!加油,给那些造谣诬陷你的人一点颜色看看,么么哒~~~   听众4:┭┮﹏┭┮看到铜雀雀受了委屈还那么坚强的样子,觉得好心疼……   听众5:┭┮﹏┭┮好心疼+1   听众6:┭┮﹏┭┮好心疼+2   ……   ……   受其煽动的粉丝们一涌而上,来势汹汹,频道公屏几乎在三秒钟内全面沦陷。   给铜雀台助威的声音占据了大半个窗口,令人叹为观止。   “谢谢大家,”铜雀台这一声道谢里面感情饱满,声音甚至微微带颤,不知道又有多少粉丝要捂住小心肝喊疼了,“在我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总是你们站出来鼓励我,安慰我……在我眼里,我的粉丝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粉丝。”   话毕,居然还可以听见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世界上最可爱的粉丝”们一个个感动不已。   “呵呵。”齐誩神情稳若泰山,眉头都不动一下,只是沉沉笑了两声。   比起什么声线分、演技分、综合分,同情分永远是最容易挣的。   现在连不明真相的路人都开始同情他,觉得这个男人挺不错的,风度翩翩宽容大方,而且那一口低音炮实在叫人又酥又麻,好感度噌噌上升。   有了论坛上那个“真相君”颠倒是非作为铺垫,即使在经历过昨天那场比赛的听众当中,产生摇摆情绪的人的比例也增加了。许多人不敢贸然站队,便选择在铜雀台与不问归期之间默默观望。   “今天,我希望可以讨一个说法,讨一个公道。”   铜雀台这句话的说话对象是谁,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做错什么,勇于承认就好了,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呢?”那种充满蛊惑的磁性男低音缓缓传来,首先麻痹的是听觉,通过这个可以进一步麻痹理性,“我不是小心眼的人。彼此把话说明白了,我们仍然可以做朋友。”   齐誩倒是很希望铜雀台的声音可以麻痹一下自己的胃部神经。   这样,自己就不至于会反胃了——   “好,主持人姑娘,我已经准备好了。”结束了他意味深长的开场白后,铜雀台对阳春曲微微一笑,话却是说给评委听的,“两位老师都是我在商配圈里面相当景仰的前辈,还请老师们多多指教。”   自己将自己归为商配圈的一员,无非在和出自网配圈的人作比较,其中自然包括齐誩在内。   “别小看真正的商配。”齐誩冷冷一笑,已经懒得计较这些细节。   铜雀台的商配经验是广告配音,与讲究扎实表演功底的电影电视配音相差很多很多,却被他在广义上混为一谈。   这么说,只是为了跟评委拉拉关系而已。   可惜齐誩不认为袁争鸣或者蒲玉枝会吃这一套。如果这些伎俩管用,他们大约也教不出那么多好学生。   他一边淡漠地看着屏幕,一边移动鼠标按停了录音键。YY自动跳出一个保存提示,铜雀台的这段开场白已经录好,他顺手存在文件夹里,暂时搁置一旁,轻轻向后靠上座椅,以一个狩猎者等待时机的姿态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猎物。   铜雀台是第十位出场的选手。   主角“秦拓”也是三幕台词,因为第一幕很长,在他之前的九个人居然没有一个能坚持到第二幕。配得不好的三十秒结束就被CUT了,配得最好的一个也在四十几秒左右阵亡。   三十位选手过了三分之一都还是这样,袁争鸣的苛刻程度让人咂舌,同时也让现场气氛一涨再涨,进入白热化。   也正是因为如此,铜雀台的忠实粉丝们理所当然地在偶像身上寄予了厚望。   听众1:o(*≧▽≦)ツ铜雀傻妈加油!!   听众2:o(*≧▽≦)ツ铜雀傻妈拿出总攻的气势~   听众3:o(*≧▽≦)ツ铜雀傻妈你一定可以冲击一分钟的!!   听众4:楼上的怎么说话呢??铜雀雀要冲击的是两分钟!!(#`皿)   听众5:就是就是,铜雀雀要完成比赛绝对没有问题的,他那么棒!糟糕,光是想想可以听到他的帝王攻音,就忍不住感动哭了……┭┮﹏┭┮   听众6:(扭来扭去)楼上,我太明白你的感受了!最近铜雀雀因为忙这个比赛,都没有到频道里面开歌会了,刚刚好昨天又发生那样一件糟心的事,他大概会没有心情给我们唱歌了,想想都好寂寞……┭┮﹏┭┮   ……   ……   “那么,我放麦了。”阳春曲礼貌地作出提示。   与之前的倒计时相反,这次的计时器是从“0:00”开始直到“2:00”,袁争鸣喊CUT那一刻场务会停止计时,显示出的数字将是选手在他那里得到的分数。而蒲玉枝作为另一位评委,仍旧按照之前的规则分项打分。   “开始。”   “嘀——”屏幕上猛地跳出一个计时器插件,开始运作。   齐誩下颔微微上抬,眼睛直勾勾盯住计时器上秒数增加,神情肃穆,一声不吭地等候铜雀台版的第一幕。   那是“秦拓”身为一名普普通通的萧山派弟子下山逍遥玩乐的时候。   此人生性放荡不羁,广结八方友人,在深山内隐居修行的生活并不适合他,于是常常瞒着师门下山进城,到那喧嚣俗世中好好遨游一番。   他为人风趣,性情洒脱,结交的朋友之中也有不少当地的富家子弟,都是一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平时逛逛青楼楚馆也不稀奇。第一幕即是他在青楼边听曲儿边品酒,酒醉之后与众女子嬉笑打闹的场景——   “哈哈哈哈,再喝一杯?”   开局的是几声沉沉的笑,自胸腔深处传来,果真有几分半醉半醒的浪荡。   铜雀台将声音里面天生的雄性荷尔蒙释放到最大,如情人间的脉脉耳语:“莫说一杯,姐姐斟的酒,便是一壶、一斗、一石酒,我也要喝。”   字字含春,一种风月浪子的即视感扑面而来。   “哦……”齐誩挑了挑眉。   想不到铜雀台还是做过功课的,注意到了场景细节。   这一段里面官方的场景提示只有“喝酒”,并没有提到“喝醉”,只有研究过原著的人知道这段台词应该呈现出醉态——为了争这个第一男主角,铜雀台还真愿意下功夫,明明以前他根本连看都不看原文的。   而且客观地说,他那种帝王攻声线在女性听众中很吃得开。   如果真有一群青楼女子坐在旁边,相信她们也会和他的粉丝们一个反应,深深陶醉其中,不可自拔。   听众1:o(*////▽////*)q 救~命~啊~这种声音,这种语气……嘤嘤嘤真心不能更抓耳了!!   听众2:o(*////▽////*)q 讨厌!!这种诱惑满满的声音简直犯规!!   听众3:o(*////▽////*)q 铜雀台大大,人家也来给你斟酒好不好?居然开始脑补大大躺在人家大腿上喝酒的样子,咿呀呀呀好羞涩!【掩面】   听众4:o(*////▽////*)q 楼上的姑娘怎么可以把人家的妄想说出来呢?人家甚至还想到铜雀雀一边喝醉一边衣衫不整的模样,嘻嘻,是不是很让人耳热心跳?   听众5:铜雀台大神配得很不错嘛……这年头能抵御这种低音炮的人不多了,噗。   听众6:默默点头,比他平时配剧感觉更用心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感觉他要翻盘的样子。哈哈哈,不过总攻音什么的确实带感。╮( ̄▽ ̄\”)╭   ……   ……   虽然比不上粉丝们花痴,部分纯围观的路人听众也不得不认同大神的荷尔蒙效应,毕竟听觉神经是很诚实的。   况且这种效应还在一步步扩展。   “好姐姐,与我说说话解解闷可好?”铜雀台的语句里调情的味道越来越浓,一面笑,一面在距离麦克风很近的地方呵气,普通的纯情小女生听得脸都要红了,“我许久不下山,城里面出了什么有趣的事儿都不知道。可否说给我听听?”   齐誩的食指一直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轻轻敲击桌面,在这个地方忽然顿了顿,在半空中停住了。   这时,三十秒到了。   袁争鸣ID前面的指示灯保持灰色,看来并没有打断的意思。   齐誩不作声,中止的手指重新落下去“哒哒”地敲,仿佛刚刚的停顿不存在。   但是一直盯住计时器的粉丝们则不同,纷纷因为男神迈过了第一道坎欢呼不止,热烈地在公屏上献出一排排小红花。   听众1:┭┮﹏┭┮三十秒到了!!   听众2:┭┮﹏┭┮三十一秒了!!已经过了,那个评委没有CUT的说~~~我家铜雀雀果然很有实力!!感动哭了!!   听众3:┭┮﹏┭┮我就知道男神一定没问题的!花花献上,才两句台词就迷得我七荤八素,不得了了……今天睡觉前必须把这段录音听一百遍啊一百遍,心都被酥化了!   ……   ……   过了三十秒都没有CUT,的确证明袁争鸣认为铜雀台配得还可以。   齐誩沉住气,继续听。   官方公布台词的时候,通常不会给出上下文。原著里的青楼女在这时候稍稍逗了“秦拓”一下,非要他先说。   铜雀台这次有备而来,倒也不慌不忙,按照印象中的打情骂俏场面来。   “呵呵呵……好啊,那我说一件,你们就说一件,咱们换着听好不好?”仍是醉醺醺的语气,咬字有些含糊,笑意却没有退。只不过后面这一句提到自己师门,他索然无味地长出一口气,悻悻道,“山上……其实无趣得很。我师父只知道清修,闲云野鹤,很少下山。”   齐誩听到这里,眼眸微微一闪,手指再次停在了半空。   “我师兄是师父养大的,跟我这个半路收的徒弟不同,和师父一个性子,独行独往,”铜雀台将自己代入秦拓,用一副悻悻的语气描述平时关系不和的白轲,“即使是平时习武练剑也不肯与我这个师弟在一起……”   齐誩歪了歪头,指头在空气里作出一个摆动的动作,没有再放回去。   就在此时,他听见耳机里干脆利落的一声:“CUT。”   “嘀——”计时器骤然停止在“0:59”上。   “哧……”齐誩非常绅士,在笑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抬起手轻轻按住了唇角,不让自己听上去太刻薄。   要怪就怪这个停顿点太不厚道了。   “还差一秒才到一分钟呢,真遗憾。”他微微一笑。   听众1:!!怎么回事!!   听众2:为什么要喊停!!哪里配得不对,我听着完全没有问题啊!!(╯‵口′)╯︵┴─┴   听众3:哈哈哈哈虽然不知道猿老师为什么CUT掉,但是这个CUT的时间点实在是……对不起了大神粉丝们,我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   听众4:哈哈哈哈这种快要突破一分钟却被腰斩的感觉真是……大神会蔫掉的吧??   听众5:上面两楼的人太过分了!你们是不是其他选手的粉丝,那么冷嘲热讽居心何在!不好意思喔,铜雀雀就算停在这里,也已经是目前坚持最长时间的选手了,你们这些没听说过的小透明有多远滚多远!   听众6:╮(╯▽╰)╭哎呦呦,又开始了。大神了不起啊??老猢狲老师能CUT就一定能给出理由,粉丝们别伤不起~   ……   ……   铜雀台本人似乎也在震惊之中,因为时间还没有用完,他还没有从麦序上下来,于是阴恻恻地挤出一句:“……袁老师,你为什么要CUT,我哪里出错了?”   袁争鸣完全没有现在解释的意思,只是淡淡抛下一句:“你会这么问,本身就是一个CUT的理由——好了,原因我会在点评阶段一一说明的,没什么的话,现在开始进入评分环节。”   铜雀台大概料不到会被反将一军,只听他一阵急急喘气,碍着面子没有立刻发作。   袁争鸣于是当他没有意见了,直接把人送下麦,铜雀台反应过来时那匆匆的一声“啊”很不幸地戛然而止,耳机内顿时消音了。   现在铜雀台一直想挣的同情分,齐誩也终于决定贡献其中一分了。   即使如此,同情分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最后得分。   【用时】:0:59   【声线】:3.5   【发音】:4.0   【基础分】:2.5   【感染力】:3.0   评委组打分:0.59+3.5+4.0+2.5+3.0=13.59分   投票附加分:70.8%投票率 = 0.708分   总分:13.59+0.708 = 14.298分   用时和投票附加分皆是到目前为止最高的。   尽管蒲玉枝还是一样的严格,却不影响大神名正言顺登上总分第一的位置。吵吵嚷嚷乱成一片的粉丝们也稍稍缓和下来,转为向铜雀台道贺。   面子上可能不好看,不过只要目的达成了,铜雀台应该不至于叫粉丝闹场。   齐誩从容自若地看着公屏上各种争论不休,把频道音量调到0,接着把当时录下来的那段铜雀台开场白打开,闭上眼睛,在11号选手表演的时候专心致志听这个,直到11号下去之后才重新回到比赛中。   “接下来请12号选手不问归期上场——”   阳春曲是见证了昨天那场争执的人,所以念出齐誩ID的时候似乎怔了怔,显出几分讪讪的态度。   在场的听众听见主持人叫他,果然一片议论纷纷。可见论坛里的那个帖子非常立竿见影,想必发帖的人现在一定得意洋洋吧。   “不问归期选手,”阳春曲尽可能无视公屏上高呼“白眼狼”、“快道歉”以及“不要脸”等等字眼,表现出一个官方主持人应有的端庄温和,“在开始之前,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   她说得有些犹豫,很有“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的暗示在里面,让他打心底感激,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   齐誩深深吸一口气,按下了F2。   首先,重现的是那种慢悠悠的语调。   “虽然昨天被那样误解,我心情有些低落,但是出于对几位老师的憧憬和崇拜,我还是舍不得放弃继续比赛。”   听众们一下子呆住。   而他没有停,接着缓缓复述那个人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改过。   “配音对我而言是一个需要投入大量心力的工作,值得尊敬——因此,并不希望有人用廉价的手段,随随便便诋毁别人的成果。”   铜雀台,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    第九十九章   第一个回过神的听众弱弱地问:“他这是……在模仿吧?”   与其说是模仿,不如说是照搬,里里外外一模一样,让别人绝对不可能产生“这是巧合”的想法。   这种公然复制果然一石击起千层浪,铜雀台的粉丝们几乎抓狂。   听众1:官方!!这个人在剽窃啊!!你们不是说无凭无据吗,这就是证据啊!!   听众2:不问归期你好不要脸!不单只剽窃铜雀雀的表演,连开场白都不愿意自己想,居然还敢套用铜雀雀的话,简直无耻到了极点!(╯‵口′)╯︵┴─┴   听众3:妈的!!不问归期这种人果然是惯犯,以为现场的人都耳聋,听不出来么!!   ……   可是,非粉丝的听众们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人大部分是正宗的游戏粉或者原著粉,比赛是一场接一场追下来的,当然知道铜雀台和不问归期昨天的矛盾。   他们对网配圈完全不熟,置身局外,反而比局内人看得更明白。   听众4:哈哈哈哈楼上的粉丝们智商要不要那么低啊??这种一个字不改的照搬方式,摆明了是12号选手故意为之,你们竟然还那么认真地跳出来骂,哈哈哈哈……   听众5:忍不住排上面的同学每一个字!! 12号明明就是故意的啊!!(捶地)   听众6:哈哈哈哈,笑死了,我估计12号选手现在应该乐得很呢~   ……   BINGO。   齐誩微微弯起眼角,慵懒地斜在座位上,继续从容不迫一句一句地搬。   这回句式还是一致,不过个别词语换了换。   “谢谢大家,”他效仿铜雀台那样轻轻发出颤音,甚至在末尾有模有样地同吸了一下鼻子,“在我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总是你们站出来讽刺我,贬低我……在我眼里,我的黑黑真是世界上……最尽责的黑黑。”   最后那一句还特地把语速放慢,轻飘飘地说出来。   部分听众憋不住了,在公屏上笑得滚来滚去。   听众1:o(*≧▽≦)ツ嗳哟!我不行了哈哈哈哈,12号选手救命!!   听众2:o(*≧▽≦)ツ那个语气简直笑cry!!【刚刚一不小心笑得跌到地上去了,没有人比我更夸张了吧,不服来战!!】   听众3:o(*≧▽≦)ツ哈哈哈哈楼上你输了,我刚刚不但掉到了地上,还把我家汪的狗粮打翻了,现在撒得满地都是哈哈哈哈……【汪:那我的晚饭怎么办……TAT】   听众4:不问归期好样的!老实说我觉得你才是被诬陷的那个!大神神烦,粉丝更烦!   听众5:不问归期好样的!大神神烦,粉丝更烦!+10086   听众6:╰(*°▽°*)╯归期期看过来,我是你的一枚小粉丝~这个反击实在太带感!!我再一次爱上你了怎么办!!【噗】   ……   ……   齐誩依然一脸镇定自若,稳扎稳打。在没有完成全部的开场白之前,他不会放过任何一句话,任何一次反讽的机会,亦不会笑得太早。   “今天,我希望可以讨一个说法,讨一个公道。”   ——铜雀台,你很聪明,很会挑台词。   ——然而我会让这些台词变得更合理,更锋利。因为这本来应该是我的台词。   “做错什么,勇于承认就好了,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呢?”他缓缓说到此处,从模仿中脱离出来,回到自己原有的情绪及语气,再忽然间一个急转直下,“不过可惜啊,我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即使把话说明白了,我也……”   顿了顿,终于傲然一笑。   “完全,不想和你做朋友——”他如一个绅士般,轻轻撕毁了对方那份不平等和约。   既然和约已经化成碎片,那么,是时候宣战了。   “主持人,可以开始了。”   他彻底无视掉屏幕上所有吵吵闹闹的谩骂,一心一意看着台词,请阳春曲跟进。   “咦……啊,好,好的!”阳春曲似乎被他震撼到了,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还在主持,脸一红,连忙把心里那份小小的荡漾收拾好,让场务把他移上去。   只是她想不到,更荡漾的其实在后头——   “呵,”耳机里先是一声不成笑声的笑意,气息微微醺然,似醉非醉,接下去才是清朗的几声笑,“哈哈哈哈……再喝一杯?”   开口的时候气氛全变了。   听众们一时间鸦雀无声,不知道是愣住还是听觉被抓住。   齐誩用了稍稍偏向于明亮质感的声线,即使说的是风流话,也不至于过分淫靡。倒有一分江湖人的潇洒。   “莫说一杯,姐姐斟的酒,便是一壶、一斗、一石酒……”他停了一下,似乎因为酒劲上头而恍惚片刻,跟着又轻轻笑起来,“呵呵……我也,要喝。”   醉都是醉。   齐誩的醉却多了几分天然。   既然口口声声叫“姐姐”,“秦拓”这个人自然以“弟弟”自居,那么表现出来的应该是一种初涉风月,可以让对方产生优越感的单纯,即使实际上主角对这些调情场面并不陌生,也能讨得那些青楼女子欢心。   因为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好姐姐,”齐誩忽然低声唤了一声,便听到他在幕后懒洋洋地挪了一下身子,似乎贴到一个离麦克风更近的位置上,喃喃道,“与我说说话解解闷可好?”   就像一个年轻弟弟在对姐姐撒娇,之前被哄开心了的姐姐们又怎么会说不?   “我许久不下山,城里面出了什么有趣的事儿都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方,他语气一变,醉意不经意间消失,让听众可以听出他其实根本不是真醉,而是在试探什么,“可否……说给我听听?嗯?”   铜雀台这种临时抱佛腿匆匆看一遍原文的人八成不知道,这段情节并非单纯的打情骂俏,而是“秦拓”借酒醉之态,从青楼女口中打探情报。   那间青楼每日有不少官府以及江湖人士出入,主角那时候受人之托,暗中调查当地府衙缉拿叛党一事,所以演了这么一出戏。   铜雀台没有领悟到这一层,当然会出现失误。   而后面那段,青楼女子们逗弄“秦拓”,“秦拓”以为自己作戏被她们看穿,一开始是愣了一下的。   “呃……呵,呵呵呵呵。”齐誩小小地停顿一下,接着又借醉态笑呵呵地混过去,佯作天真地提议,“好啊,那我说一件,你们就说一件,咱们换着听好不好?”   这种破绽,也只有原著党听得出来了。   当然,一头雾水的“世界上最可爱的粉丝”们是不会理解的。   听众1:就是这里!!对了,就是这样!!【原著党满地打滚】   听众2:嗷嗷嗷嗷配得真贴切!12号感觉真不错!【原著党满地打滚+1,楼上一起吧】   听众3:(//////艸//////)……我,我喜欢这种点到为止的性感……心怦怦跳,但是感觉很舒服不会觉得被调戏什么的,咳咳。   听众4:(//////艸//////)同上面,10号那种调调有点违和,这个刚刚好合上。   听众5:……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讲什么,反正我对他完全无感,明明听起来一点诱惑感都没有,上面却一堆叫好的,是不是不问归期请来的托儿啊??╮(╯_╰)╭   听众6:和楼上握手!!自以为配得多好,其实根本比不上我们铜雀雀。还有那假惺惺的开场白,剽窃别人还好意思骂人,真是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CV……赶快滚出网配圈,省得脏了地方!!   ……   ……   粉丝们显然还在喋喋不休各种诅咒,只不过别的听众都沉浸在表演当中,根本没人搭理她们。   齐誩自然也没有。   “山上……其实无趣得很。”听着似在抱怨,他却莞尔一笑,声音暖暖的埋藏了无限敬爱,“我师父只知道清修,闲云野鹤,很少下山。”   ——山上于我无趣,于师父却清清静静再好不过,他老人家喜欢便够了。   齐誩表达出的潜台词与铜雀台截然不同。   一个是真抱怨,另一个则是听上去像抱怨的调侃。内在感情的性质一下子区分开来。   这时候,齐誩的声音又恍恍惚惚黯淡了一下,即使在演戏当中,也掩饰不了语气中那点小小的失落:“我师兄是师父养大的……跟我这个半路收的徒弟不同,和师父一个性子,独行独往。”   其一,自己不是师父养大的,到底亲不过师兄,难免落寞。   其二,师兄独来独往,可见师兄弟感情并不是那么好,更加落寞。   双重落寞感加在一起,怎么也不会出现铜雀台那种不耐烦的口吻,而是应该苦笑一下才对:“即使是平时习武练剑,也……不肯与我这个师弟在一起。”   到了——铜雀台被CUT的地方。   说自己完全不紧张,也不可能。刚刚好这里是第一幕和第二幕的交界,前面彻底融入角色,到了现在正是转换场景,可以暂时抽身的时候,他的目光迅速扫了一眼屏幕上的计时器。   “1:00”。   哈……   心里面笑出一声,却很仓促,很短暂,因为心脏还无法完全松懈,反而越跳越猛。   他又下意识扫了一眼袁争鸣的指示灯。   居然……还保持着灰色,没有亮。   听众1:一分钟!!   听众2:〒▽〒嗷嗷嗷嗷已经超过一分钟了!刷新用时记录了!   听众3:〒▽〒归期期期期期期你知道作为你默默无闻的小粉丝有多激动么么么么么么……【无限回音】   听众4:(/≥▽≤/)(/≥▽≤/)(/≥▽≤/)我终于可以自豪地喊我是归期粉了~~~【对不起我之前怕被大神粉掐,一直不敢冒泡嘤嘤嘤嘤】   听众5:这位好赞!!居然跟前一场的昌帝完全两个人啊!!   听众6:完全两个人+1!袁老师这时候还没有喊停,果然有眼光!简直是原著党的福音啊!~\\(≧▽≦)/~   ……   ……   作为首位顺利进入到第二幕的选手,齐誩没有前面任何人的表演作参考,全凭自己,谁也无法再反咬一口说他剽窃谁谁谁了。   现在,他可以大大方方地飙演技了。   而且正好赶上第二幕这种冲突激烈的戏——   “你说什么?”整个人从气场到气势都陡然一变,之前的谈笑风生仿佛眨眼之间消失干净,场面渐渐肃杀起来,“你说……那个被押进死牢的人,叫什么名字?”   声音里惊中带怒,怒中带慌。   一时间各种情绪层层交织,在他喉咙里那种干涩的微微颤动下,非常鲜明。   这一幕正是“秦拓”和叛党的种种联系被官府知悉后,将他的好友柳溯玉扣为人质,逼他主动现身的时候。   说话的对象是当地叛党的领袖人物,也是后来的“武林十二盟”发起人。当初劝说“秦拓”这些江湖上年轻有为的侠士们加盟,与朝廷对抗的也是此人。“秦拓”顾忌到自己的门派,也顾忌到身边的朋友,下不定决心造反,这个人便当面作保,保他身边的至亲好友平安无恙。   如今出了这种事,主角当然会失控。   “当年我应允你的时候,你可记得……你是怎么说的!”   齐誩厉声大喝,令人精神为之一凛,大气都不敢喘。他有当记者的专业发音基础,在大声嘶喊的情况下底气也不会不足,可他却有意识地让最后那句质问的语调往下一沉,声音越抖越狠,并且有些哽咽。   他匆匆喘了好几下,似乎在强迫自己冷静,说话鼻音很浓,闷闷的但又时不时有种尖锐感刺出来。   “我救出你们的人,是因为我见不得当今天下官吏昏庸,欺压百姓……即使我心里明白这是足以杀头的事,亦不后悔。但,前提是你答应过我保他们周全。”   可是……   “为什么溯玉会被他们抓走!”声音里的愠怒一下子拔高,气势亦然,“他明明对造反这件事一无所知,为什么要赔上性命——”   正好是精彩处,正好是结束第二幕的地方,却陡然响起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声。   “CUT——”   啊。齐誩顿时一怔,有些茫然地打住了。   其实他已经有心理准备自己会在中途什么地方被CUT掉,不过刚刚实在太投入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罢了。   “1:32”。   他看着停止的时间,居然比自己之前想象的还要长一点,还挺满意的。袁争鸣不知道是不是放水了,理论上CUT的地方还可以更前面的。   虽然听众们开始强烈抗议了。   听众1:〒▽〒尼玛!!正听得津津有味呢居然CUT了!!   听众2:〒▽〒猩猩老师我恨你!恨你!【好想把键盘扔过去砸晕猩猩老师怎么办!】   听众3:〒▽〒敢不敢让他配完第三幕!你这只老猢狲!【喂】   听众4:〒▽〒嘤嘤嘤嘤不过能有这个一分三十二秒,我也死而无憾了!!归期SAMA,请接受我的表白!!   听众5:〒▽〒归!期!太!美!了!我の嫁!   听众6:〒▽〒抓心挠肝啊啊啊啊能不能求12号私下配完第三幕……啊,不对,能不能求12号顺利晋级然后拿下冠军,配这个角色??   ……   ……   细心人都注意到,这么短短的一分多钟过后,公屏上的骂声少了。   不管是骂不出来,不知道怎么继续骂,又或者是忽然间意识到这么骂人不对,负面言论一点点消失……总归是一件让人宽心的事。   齐誩垂下眼睛,无声地笑起来。   时间还有剩余,他准备了很久的结束语终于可以一口气说出来了。   “谢谢,”对于那些顶住舆论压力鼓励、支持他的人,没有比这个词更真挚的话语了,“谢谢大家。”   诚心诚意道谢之后,他慢慢收敛笑容,坐姿笔直,声音铿锵有力。   “昨天,有些人要我出来道歉,理由是因为我模仿了铜雀台大神。”一字一句陈述得非常清楚,在公布真相时没有丝毫惧怕,“我很纳闷,因为我明明才是被模仿的那个,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向模仿我的人道歉呢?于是为了不白白承担这个罪名,我只好很努力地,很仔细地模仿了一遍大神今天晚上的开场白,让我这个罪名坐实,这样就可以向他‘道歉’……”   说到这里,齐誩忽然“哎呀”了一下,似乎顿悟了什么。   “不对呢,我居然忘了——在铜雀台大人这里‘模仿’是不需要道歉的,不然的话,他早该向我道歉了。”   至此,他微微一笑,用了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倨傲的语气:“那我只剩下一件事可以道歉,那就是我配音配得比你认真,而且比你强——真是对不起。”   出口即是定局,收不回来了。   至于定局是好是坏与他无关,他只求这么痛痛快快放肆一回,不让自己将来后悔。   “为了证明我的道歉有诚意,‘秦拓’这个角色,我弃权——白白送给你好了。”   连同这个决定,也不会后悔。   齐誩轻轻笑着收尾:“不过呢,因为我按照规则完成了表演,所以我还是想看看我的最后得分。请两位老师以及在场的所有听众照样给我打分,但是我放弃晋级,谢谢。”   说完这句话,时间也用尽了。他神情镇定地取下耳机,眼睛看都不看公屏上的回应,自顾自打开微博,把对铜雀台的关注取消,顺手拉入黑名单,接着打开QQ。   玉蝴蝶,删除好友。   《陷阱》剧组群,退出。   自己的签名栏改成“见ID”,打算把朋友的号码抄抄下来之后弃号。   等他完成这些动作,评分也正好完成。   【用时】:1:32   【声线】:4.0   【发音】:4.0   【基础分】:4.0   【感染力】:4.5   评委组打分:1.32+4.0+4.0+4.0+4.5=17.82分   投票附加分:72.4%投票率 = 0.724分   总分:17.82+0.724 = 18.544分   在赛前被打压的劣势下,听众投票率居然现在反而高出两个百分点,别的就更不用比了——简直连一个借口都没有留下。   而且,这种总分基本上很难有人再超越。   “呵呵……”还真就是白白送的名额呢,对吧。   他从容不迫地笑了笑,将手里把玩的一支笔立在桌面上,然后手指轻轻一推,看着它跌落下去,再没有站起来的余力。   “拜拜了,铜雀台。”    第一百章   说过再见,便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铜雀台”三个字现在在齐誩眼中已经成了细菌一样的东西,如果世界上有消毒剂可以彻底杀菌,那么他很想把电脑由里到外狠狠喷上一遍。   当然,现实中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但是把硬盘里面所有铜雀台相关的东西删删干净,他还是办得到的。   齐誩打开配音相关的硬盘。   他们之间的交集无非就是《陷阱》这个剧,而所有与这个剧有关的东西都保存在“《陷阱》剧组”这个文件夹里面。   反正自己已经提前告知剧组STAFF要退出了,他和铜雀台作为主役也不可能继续合作下去,文件夹里面的第一期干音、剧本、礼包等等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已经录完的第二期干音想必也会作废。   “这些也白白送给你了,”他说罢,自己讥笑一句,“不过你也肯定不会用了。”   思绪还停留在刚刚当面一击的痛快淋漓当中,兴奋度还没有退,手指动作飞快,想都不想便直接右键删除。   正当他下一刻准备清空回收站,让这个文件夹彻底消失的时候,忽然怔了怔。   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哈……”   齐誩倒抽一口凉气,回过神时急急忙忙点进回收站,找到那个差点被自己销毁的文件夹,还原回到桌面,再双击打开,里面那个名为“录音参考用”的子文件夹倏然跃入眼中,这才虚脱似地缓缓瘫回到座椅上。   冷汗都险些出来了。   ……幸好,没有一时冲动把这些东西误删了,否则可能永远找不回来。   文件夹建立在半年前,文件夹属性里面的日期记录下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光凭这点,就已经弥足珍贵。   齐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上面,一时间舍不得移走。   他把这个子文件夹单独提取出来,轻轻点开,里面只有孤伶伶的两个音频文件。   一个是自己被后期拒用的第一版干音“《陷阱》第一期-CV不问归期”。   另一个即是自己这版干音的参考范本——“《陷阱》第一期对戏”,雁北向X不问归期版。   “呵……”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奇怪,几分钟前还在发热的头脑已经渐渐冷却,理性恢复了许多,回到平时的他。   有很长时间没有复习这个了,因为本人就在身边,无须舍近求远。   “不过,真让人怀念呐……”齐誩对着录音文件喃喃自语,眉端扬起一丝笑。幸好那时候自己神差鬼使地按下了录音键,把彼此第一次声音与声音的相遇保存至今。现在,两颗心已经贴在一起的时候再来回顾,感受又是不同。   齐誩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把笔记本电脑连耳机一同摞起来,从卧室搬到书房。   他将扬声器打开,开始播放那段自己已经可以背出来的录音,然后轻轻向后仰倒,躺到了那张有些窄小的床上。   床上的东西还没有换——本来沈雁是打算换下来一样一样洗干净的,偏偏给他找借口拦住了,只管催促沈雁上班,说这些东西可以等到周末有空了再慢慢清洗。其实只是私心作祟,想着多留一天算一天罢了。   扬声喇叭的效果远远比不上监听耳机,播放出来的音质沙沙的,有些杂质在里面,倒给那个人的声音添上了一种深沉的味道。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配得真棒……”忍不住低声感叹。   躺在昨天两个人细细缠绵过的地方,闭上眼睛,声音主人的体温似乎连同声音一起静悄悄地漫上来,由他贴住床单的脊背开始一寸一寸潜进衣服底下,简直就像……被那个人的双手从后面抱住,轻轻熨烫一样。   这种联想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继续,不作声扯过一角被子,把脸埋进去。   正好这段对话发生在《陷阱》两个主角第一次身体结合前,不得不说太适合在这张床上听。昨夜的一幕幕清晰地涌上脑海,无论是关于视觉,听觉,味觉,还是触觉,都叫人抵不住心怦怦直跳。   录音时长两个多小时。   如果不是因为记挂着听听赛后点评,齐誩完全愿意钻进被窝从头到尾复习一遍。   听到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他看了看时钟,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终于懒洋洋地从床上起身,暂停播放,回到比赛频道内。   八卦是一个腿脚麻利的家伙,才那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把网配圈跑了一圈。   齐誩回来的时候,他在微博上取消关注大神,QQ上退出剧组并且改了一个明显要退圈的签名的事情居然已经传开了。   除了比赛本身,听众们讨论得最积极的就是这些。   听众1:听说不问归期已经退出《陷阱》剧组了,是真的吗!   听众2:┭┮﹏┭┮是真的……刚刚已经托人敲了剧组STAFF,听说是真的……   听众3:┭┮﹏┭┮ 而且似乎准备退圈的样子啊啊啊啊……【一直悄悄萌他的归期粉心碎了】   听众4:Σ(っ °Д °)っ什……么……【晴天霹雳】我还准备等他比赛比完了,求他接一个剧的主役呢!!【作为策划感觉不能更苦逼!!】   听众5:不过我可以理解,那个剧的另一个主役是铜雀台,都撕破脸了还怎么一起配剧,何况还是配CP。第二期里面还有不少H呢……如果我是他,想想自己要和这种人配H戏,我会反胃的……   听众6:理解是理解,不过还是会觉得可惜啦……_(:з」∠)_   ……   ……   齐誩苦笑一下:“对不起,我也不想弄成这个样子。”   我这样也是大神逼出来的。   诚心诚意地表达了愧疚后,他把重心放回比赛,查询了一下自己弃权后选手的排名情况。   铜雀台不知道应该说是走运还是仗着自己声音优势,粉丝数目多,投票高,后面的选手中有几个用时已经超过他的,总分却还是以非常微小的差距被他死死压在下面。到目前为止,铜雀台居然还坐在第一把交椅上。   自己时间卡得不错,场上第29号选手刚刚完成表演,这时候只剩下一人了。大神可谓胜利在望。   “恭喜了。”齐誩不冷不热地道贺。   “各位听众朋友连续两个小时听下来辛苦了,现在只剩最后一位选手,在这里先温馨提醒一下各位,30号选手结束后我们将马上进入点评阶段,本场点评评委是将会担任《诛天令》配音组总导演的袁争鸣老师,大家千万不要错过!”   阳春曲在29号评分结束后,特别告之后面的时间安排。   因为之前所有人都是中途被CUT,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完成全部比赛,所以赛程推进比前几场都快,她有充裕的时间介绍每位选手。   “下面有请30号选手——”阳春曲正打算例行报出选手名字,却猛地一个停顿,似乎确认了两三遍后才讪讪然念出这个ID,“呃……30号选手,‘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同学,有请。”   “噗……”   齐誩本来还没有注意看麦序上的ID,听见阳春曲这么报出来不禁愣了愣,抬眼一看,果然就叫这个,一时间忍不住失笑。   其他听众也是哄堂大笑。   听众1: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ID啊!!救命!!   听众2:哈哈哈哈这个ID看起来非常简单明了!!噗……竖起拇指!!   听众3:╰(*°▽°*)╯想不到选手中居然有和猿老师一样不正经的ID!【喂】   听众4:╰(*°▽°*)╯楼上你……怎么可以那么直白地说出我的心声呢?【喂喂喂】   听众5:≧▽≦ 这个ID由主持人姐姐那样端庄气质的美人音念出来,“笑”果就更加显著了,噗……   听众6:≧▽≦ 哈哈哈,是的是的!之前12号退赛又退圈的事情搞得我好郁闷【嘤嘤嘤嘤12号你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终于心情好些了~   ……   ……   场上的听众还没笑够,却听见耳机里面传来“咔嚓”一声,众人一怔,接着又听到一连串“嚓嚓嚓嚓”的响声。   这种声音大家都很熟悉,尤其是吃货们——薯片被牙齿咬碎的响声。   “咔嚓咔嚓……”在满屏幕黑线的状态下,这个人居然还一点不惭愧地继续吃。   “呃……那个,30号选手,你在开始之前,有什么要说的么?”阳春曲尽可能优雅的询问淹没在这些咔咔嚓嚓的声音之间,险些听不见了。   “有,”一个因为正在吃东西而模糊不已的男青年音回答,一副爱理不理的口气,居然还理直气壮地要求,“不过等等……等我吃完这包薯片。”   于是继续咔嚓咔嚓。   听众1:= = ……我还以为他只有ID不正经……   听众2:= = ……结果其实根本就是完全不正经吗,好失望……他的ID叫人好好配音自己却那么吊儿郎当……吐槽无能。   听众3:= = ……这位同学真的知道自己在比赛赛场上吗?喂喂,别的选手上场的时候都紧张得声音打颤,结果你居然没事儿一样吃薯片啊!成千上万人正在听着呢!快分我一包啊!【咦,我好像搞错重点了】   ……   ……   公屏上一片“= =”的表情刷过去大概一百多个后,咔嚓咔嚓的声音终于止住了。   阳春曲轻轻咳嗽两声,礼貌地提示他注意时间:“30号选手,现在还在比赛中,请你尽快——”   谁知道冷不丁“啪嚓”一声大响,硬生生把她后面半截话吓回去了。   是薯片袋重重摔在桌子上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持人催促,这位30号……似乎正在发脾气,而且脾气还不小。   那个人很不耐烦似地清了清嗓子,如同一个有严重起床气的人刚刚醒来的时候,没理由也要找理由生气,一开口便带着浓浓的火药味,阴沉地碎碎念道:“居然让我抽到最后一个出场,憋死我了,到现在才有机会不吐不快。”   ……那你之前还有闲心吃什么薯片啊!   齐誩忍不住腹诽。   没想到对方竟然反过来将矛头一下子对准他:“算了——10号,还有12号,就是你们两个,我特别想骂你们一顿。”   喂喂……   这是不是叫作“躺着也中枪”?   齐誩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愕然用手指了指自己,大为困惑。骂铜雀台合情合理,骂自己是怎么个说法?   然后这个人就真的开骂了。   “先说10号,10号神经病。”他丢出号码之后,一下子就给对方下了定义,听众霎时一片哗然。可他完全无视大家的反应,自顾自鄙夷道,“带着那么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过来就已经受不了了,自己还没本事,跑去剽窃别人,完了还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装无辜——鸡皮疙瘩都听出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话有多恶心,我快听吐了。”   现在公屏上的表情一律齐刷刷从“= =”变成了“=口=”。   齐誩也呆住了,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如果说自己那种骂法是绅士的骂法,那么现在这个人的骂法……分明就是街头小混混型的粗鲁骂法,直白到恶毒的地步,铜雀台的脸色大概要铁青铁青了。   “哧。”   可是,不得不说他这番话其实才是自己的心声。齐誩愣过之后不由得笑出来。   不过接下来就轮到他自己被喷了。   “还有12号,”那个人公然点名批评,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12号你是不是也脑子秀逗了?配音明明配得不错,态度居然那么随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起来很潇洒可实际上对你根本没什么好处。你怎么不干脆比到底,让对方永远翻不了身呢?要搞就搞死他啊,反正10号那种人已经臭了,直接冲进下水沟不就好了,还把他留在地面上熏到别人不成?”   ……好……毒……   齐誩听得一愣一愣的,简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可是那个人还没骂够:“虽然10号那种又无耻又没有自知之明,脑筋都用在东搬西凑上,平时只知道讨小姑娘们欢心的人令人作呕,但是动不动就退出的人也很让人窝火。”   顿了顿,骂声里面的抱怨少了,质问多了。   “12号你本来有很多方法可以反击,你可以煽动你自己的粉丝,可以去论坛,可以发微博,但是你选择了正正当当用配音来决胜负,既然有这个魄力,为何不干脆配到底,赢到底?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欢配音,何必站在这个地方。如果你确实喜欢,那又何必为了那种半调子放弃——你真的愿意放弃一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吗?”   齐誩微微一怔,有些恍惚起来。   ——真正喜欢的东西。   这么一想,脑子里自然而然浮现出沈雁的身影。虽然不是30号正在说的内容,但感受是一样的。   放弃?光是做出这种假设,心脏就已经压抑得受不了。   真正打心底喜欢一样东西,喜欢一个人,那是绝对无法放弃的。   其实,自己在网配圈中并不算红,粉丝也远远不及所谓的大神,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配音三年多,怎么可能不喜欢。产生退圈的念头也有大部分三次元的种种原因,并不是完全因为铜雀台,这场争执只是导火索。   实话实说,真的要这么匆匆离开,还真有些……难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那个“录音参考用”文件夹。再次打开,再次重新审视一会儿那两个音频文件。   五味杂陈。   那个人却似乎识破了他目前的行为举止一样,自顾自地冷冷扬言道:“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让出我喜欢的东西,想都别想!尤其是10号那种人更加不用想,因为我会千方百计夺过来!”   齐誩闻言内心一阵剧烈晃荡,彷徨不已。   老实说“秦拓”这个第一男主角什么的,他并没有太多兴趣,当初报名也主要为了与铜雀台竞争。   但是《陷阱》这个剧对他,对沈雁都有非常特殊的意义……他,真的要放弃吗?   还有配音呢?   也要放弃吗?   “12号,你听好了,”这时候那个男人声音向上抬,和他的用词一样尖锐有力,甚至嚣张,“你现在的水平是不错,可惜还没到让你可以随随便便耍帅退圈的时候——你以为你已经没有进步余地了,到顶了,该退了?开什么玩笑。”   男人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那副不屑的模样如在眼前,居高临下地放出话来。   “会不会继续配音这种事,等你有本事赢过我再说吧——”   齐誩深深一震,无言可对。   听众1:艾玛!这是在向12号下战书吗!噢噢噢噢燃起来了燃起来了!~\\(≧▽≦)/~   听众2:咦咦咦这位30号同学说话虽然完全恶毒到渣的地步【咳咳】,但是后面那几句说得意外有理有据,排一个!!作为一名普通听众想说,不问归期选手我很喜欢你,你别走啊啊啊啊请继续比赛啊啊啊啊…… ┭┮﹏┭┮   听众3:同求归期期回来!!┭┮﹏┭┮   听众4:30号的宣言好劲爆!!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宣战,但可以把人劝回来就好!!希望12号再考虑考虑~【我是从昌帝那场比赛第一次知道你,非常欣赏,白白退出太可惜】   听众5:(摸下巴)不过话说回来,30号要怎么叫他的ID比较好呢……总不能一直叫他30号吧??因为别的比赛里面也有其它30号的说,集中讨论时会混淆的,还是叫ID比较方便讨论。可是他这种ID……噗噗噗。   听众6:(摸下巴)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也在苦苦思考中……   ……   ……   的确。   叫“给我选手”听起来总是怪怪的……   叫“混蛋选手”的话,怎么听怎么像在骂人。   叫“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选手”这种全称的话……根本就是骂人升级版,而且实在太、长、了。   “呃……”阳春曲也注意到了大家苦恼的原因,于是小心翼翼地多嘴问,“30号选手,你有比较短,比较容易记住的昵称么?”   “昵称?”男人听到主持人问,似乎思索了片刻,末了淡淡丢出四个字,“叫我‘老二’。”    第一百零一章   “老二”。   齐誩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想到“老五”。   他一个激灵,动手在频道名单里面搜索“★老五★”这个马甲,却意外地发现“老五”不在,微博也是离线状态,没办法问个究竟。   这么说起来,自从昨天比赛结束后,“老五”就再没有出现过,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那么,这个“老二”又是谁?   不过,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那样盛气凌人的资本。   于齐誩自己而言,今天晚上的压轴戏就是他给铜雀台的狠狠的一巴掌,但是于这场比赛而言却不尽然。当这位“老二”开口的时候,他忽然有种“30号这个号码果然没抽错,不愧是压轴”的念头——   “哈哈,”先是轻轻笑了两声,接着再笑一声,后面才是醉过之后纵情长笑,“哈哈哈……”   居然给人一种时间在流动的画面感。   能想象出“秦拓”半倚半靠在美人身侧,醉眼朦胧,一边听着她柔柔地劝酒,一边对她说话的内容回以微笑的样子。语气节奏上的变化非常精准,恰恰好体现出“主角同时也在听别人说话”的动态。   “再喝一杯?”   男人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一声问话,气息轻轻吹到麦克风上,彷如湖面不经意间拂过一丝风,涟漪一圈圈荡过去,无意留情却引人情动:“莫说一杯,姐姐斟的酒,便是一壶、一斗、一石酒……呵呵,我,也要喝的。”   那种气质与刚刚“咔嚓咔嚓”啃薯片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齐誩声音明亮,不过到底风流。   而他现在的声音不如齐誩抓耳,却比齐誩刚正英气,即使在这种旖旎场面的设定下也隐隐生出一种“侠”的味道。   主角“秦拓”不忌风月之地,但并非真的贪图美色。   风流也分真假,不过他的“假”却假得不叫人讨厌,有一种知道分寸去调情,酊酩大醉中也留有一分清醒的感觉。“姐姐”这种叫法除了把自己放在一个风月场新手的位置上博取她们的好感,还有这层意思在内。   如果说这种种内在的人物特征齐誩表现出了七八成,那么,这个人就表现出了十成十——   齐誩完全是在震惊状态下听完第一幕的。   “老二”第一幕的大体表演方向其实和他差不多。尽管处理手法稍稍有所不同,个人风格比较突出,却仍以原著为核心,甚至更接近——无论是语调细部的雕琢,还是情绪上的自然过渡都相当出色。   等齐誩回过神来,时间早就过了一分钟。   虽然他自己也突破过一分钟,可那时候他下了不少功夫推敲语感,而现在这个人给他感觉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这种气质上以及能力上的强烈反差使得现场一片死寂,半晌才爆发出阵阵喝彩。   听众1:……救……命……心脏快被捏碎一样,听的过程中都忘记呼吸了!(╯‵口′)╯︵┴─┴   听众2:……原来吃薯片可以提升配音技能点的吗??给我喜欢的CV一人来十包!!【摔荷包】   听众3:噗——楼上的同学,我们组团去买薯片吧!!【一起摔荷包】   听众4:嗷嗷嗷嗷30号你吃再多薯片我都不会吐槽你了!太!精!彩!【捂心口默默加入脑残粉行列】   听众5:°。°(((p(≧口≦)q)))°。°感觉他和12号各有千秋,都非常棒啊!听得好激动!   听众6:°。°(((p(≧口≦)q)))°。°声音是12号好听,演技上的话两个人都可圈可点,不过私以为这位老二同学更扎实更纯熟!!嗷嗷嗷嗷完全淡定无能了,这个秦拓好符合我心目中的想象,请问脑残粉协会还收人吗??【喂】   ……   ……   “好厉害……”齐誩也下意识喃喃出口,端住呼吸继续听。   他完全忘记对方在某种意义上属于自己竞争对手的事,全心全意为这个人的演技所吸引,沉浸其中。   如果说第一幕他们差别不大,那么第二幕就是进一步区分他们表演上不同之处的时候。   “你说什么?”   齐誩转幕的时候所用的调整时间大约有一两秒,而“老二”眨眼间已经换过一种情绪,沉沉一声喝问。   不仅如此,声线上也对应原著的时间线作出改变,因为第二幕与第一幕有两三年的时间差,而且主角期间经历了不少凶险,益发出落得稳重磊落。“老二”连这一点也抓住了,声音比之前还低,男人味更足更强。   “你说……那个被押进死牢的人……”想问又不敢问,不敢问却逼着自己问,“叫,什么名字?”   不相信朋友进了死牢。   不希望对方说出朋友的姓名。   在“秦拓”表现出极力否定的同时,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语气中的矛盾感非常突出,加上声音里时不时捎带的颤抖,挣扎心态淋漓尽致。   挣扎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当年我应允你的时候,你可记得……你是怎么说的!”男人的爆发力毫不逊色于表现力,字字苍凉,一丝若隐若现的痛苦紧紧揪住了听众的心。他急促喘气,咬牙切齿地说,“我救出你们的人……是因为我见不得当今天下官吏昏庸,欺压百姓!即使我心里明白这是足以杀头的事,亦、不、后、悔。”   再喘几下,忽然堪堪停下,丢了魂儿似地喃喃自语。   “但,前提是你答应过我……保他们周全。”   到了——下一句就是自己被袁争鸣CUT掉的地方。   齐誩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他迫切想知道“老二”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诠释,会不会被评委认同。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个人将打破自己目前保持的1:32的用时记录。   只听耳机里的人轻轻抽一口气,居然……满满的都是绝望和颓废。   “为什么……溯玉会被他们抓走……”   男人并没有像他那样厉声质问对方,声音不提反沉,沉到一个痛苦的泥潭里。   “他明明对造反这件事一无所知,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几乎说不下去了。气息紊乱地一声深呼吸,匆匆攫取空气,却阻止不了自己被负罪感吞没。骂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自己,“为什么要……赔上性命。”   啊。   齐誩一下子醒悟过来。   不是责问,而是自责——原来这就是自己被CUT的原因。   归根结底,“柳溯玉”的性命之危不是因为别人保护不周,而是因为交了“秦拓”这个朋友,原本可以平平安安富贵喜乐的人生被彻底打乱。“秦拓”心底当然明白,所以再怎么质问别人,都不如质问自己来得悲切。   ——好可怕的领悟力,第一次见到与沈雁不相上下的人。   齐誩暗暗心惊。   听众1:(╯-_-)╯╧╧ 还让不让人活了!这场比赛究竟要让我小心肝颤抖多少次!【我鼠标都要被我捏碎了!】   听众2:(╯-_-)╯╧╧ 排楼上!30号你敢不敢把第三幕也配完!敢不敢!   听众3:这位老二同学!!你就说你想吃多少包薯片吧!!姐姐给你买!!【继续摔荷包】   听众4:猩猩老师你如果敢在这个地方掐断,我就每天吃猩猩肉!!   听众5:楼上的同学冷静!!猩猩是国家保护动物,不可以吃,只需要倒挂起来抽打就行!!【喂】   听众6:楼上都已经疯魔了吗??好吧,我也差不多疯魔了——30号太惊艳啦!!~\\(≧▽≦)/~   ……   ……   袁争鸣到了现在仍旧不声不响,看起来应该是放弃找茬了,也找不出茬。   比赛进行至此,终于出现了第一个进入第三幕的选手,公屏上的呐喊声,助威声,以及现场那种激动得心痒痒的气氛空前高涨。   最后一幕,是“秦拓”和他师兄“白轲”的对手戏。   情节出现在原著即将完结的地方,白轲毒害方遗声,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丧心病狂的小人。他选择脱离师门,却被利用他的人反过来算了一计,走投无路,偏偏遇到自己一直以来嫉妒憎恨的师弟。   面对这么一个师兄,师弟的心情自然一言难尽。   “师兄……”耳机内的声音轻得像在小心翼翼罩住一盏乱风中的油灯,似乎稍有不慎,便要灯火俱灭,而自己的手也会被重重烧那么一下,“师父他老人家……还在萧山等你回去。莫要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提到师父,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尽可能用怀念的语调去提醒对方昔日师徒三人共度的安详时光。   但是对于一个已经一错再错的人而言,昔日已是昔日,两个人都明白回不去了。   即使提起再温情的回忆,亦免不了隐隐透出一股凄凉——   “师兄,方遗声没有死,”谈过去没有用,就谈现在。迂回辗转没有用,那么惟有明明白白把话说清楚。提到对方最在意的一件事,估计也注意到了对方的脸色变化,声音一滞,再苦苦相劝,“他没有死,只是武功尽失,却还留着一口气……你现在悔过还不迟。”   可无论“秦拓”再怎么劝说,“白轲”也听不进去了。   所以当“白轲”拔剑自尽的时候,只听“秦拓”陡然抽一口气,声音都变了,什么潇洒,什么稳重,什么英雄气魄都无影无踪,一阵急吼:“师兄,住手!师兄——”   跌跌撞撞的发音,让人仿佛见到主角冲过去,跌跪在地,却仍死死挣扎向前的模样。   狼狈又执着。   他本来在匆匆粗喘着,突然间停住了,全场包括听众在内一片死寂,只有他咽喉内发出的那种细弱呜咽声一下又一下断断续续传来。   最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凄厉至极。   “师——兄——”   齐誩心头大震,觉得胸膛内狠狠刺了一下,巨大的情绪冲击力几乎叫他从椅子上一下子站起来,背上渗出来一层汗。   计时器上的2:00也正是在这一刻沉沉定格。   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关注时间长短,所有人的心都还被那一声心如死灰的叫喊牢牢抓住,完全无法释怀。   听众1:QAQ ……!!!!   听众2:QAQ ……啊啊啊啊……   听众3:这一声“师兄”好虐啊啊啊!虐死我了! ┭┮﹏┭┮   听众4:听到最后那一声大吼忍不住掉金豆子了……想到原著里面最后秦拓带着他师兄的骨灰回去见师父,又想到萧山老叟那场的其中一幕,更加虐了啊啊啊啊……┭┮﹏┭┮   听众5:最后这一声……在我心口上扎了一刀啊!!血淋淋的一刀啊!!〒▽〒   听众6:感情爆发力不能更强!!怒点一百个赞!!〒▽〒   ……   ……   心服口服。   齐誩确实感觉到了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差距,挫败感涌上头的同时,人反而松一口气,慢慢靠回到椅背上。居然还自顾自笑了:“哈哈,这样子的表演,即使输了也觉得很开心啊……”   忽然,产生了一种“我希望有一天也可以到达这种程度”的念头。   想起这个人开场白里面的宣言,齐誩感慨万千,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我这样的CV果然还不具备耍帅退圈的资格……今天受益良多,谢谢了,前辈。”   虽然不知道“老二”到底是什么底细,但是这种口气这种功底……绝对是“前辈”。   最后打出来的分数也印证了这个推测。   【用时】:2:00   【声线】:4.0   【发音】:4.0   【基础分】:4.5   【感染力】:4.5   评委组打分:2.00+4.0+4.0+4.5+4.5=19.00分   投票附加分:85.3%投票率 = 0.853分   总分:19.00+0.853 = 19.853分   这个分数在意料之中,齐誩甚至觉得“老二”值得更高分。   袁争鸣还是头一回自始至终没有打断,让选手一直表演到结束为止。而蒲玉枝也破例给出两个4.5,连沈雁都没有从她这里拿过这样的高分,可谓闻所未闻,让所有听众惊呼连连,纷纷赞同。   不过看到“老二”分数的同时,齐誩忽然想起一件几乎被遗忘的事。   他先是愣了愣,而后失声大笑:“哈,哈哈哈……对不起,铜雀台,作为一个已经弃权的人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即使自己弃权,在“老二”高得可怕的总分面前铜雀台也要退居第二。即是说,他苦苦花尽心思争夺的第一男主角的位置最后还是没拿到,简直……不得不拍手称快。齐誩在屏幕前乐了好一会儿。   真是白白送给你,你都没本事把它保住。铜雀台,我实在可怜不了你。   正在为一边笑一边为大神哀悼,耳机里面突然幽幽地飘出来一声悲鸣,是袁争鸣。齐誩一愣,不明白这位总导演为什么捶胸顿足。   “可惜啊可惜,”对方用无比沮丧的语气沉痛地说,“似乎挖到两棵好苗子,可是这两棵苗子都无一例外地长歪了,而且还自己歪自己的,一个感觉要扶正不容易,另外一个直接不给人扶正的机会。真是让人万分惆怅……”   “咦?”   应该不是说我吧。齐誩用手指了指鼻子,完全没有“长歪的苗子1号”的觉悟。   而“长歪的苗子2号”已经打开了另一包薯片,继续没心没肺地吃。   “我先声明一下,”袁争鸣在阳春曲哭笑不得的提醒下稍稍收敛,用一声咳嗽把形象摆正回来,严肃道,“刚刚那场比赛呢,能完成第一幕的人算是很不错了,能完成第二幕的人基本上稍稍指导也可以担任正式录制,前提是没有更好的人选。至于配完全部三幕的人……”   他忽然“嘿嘿”笑了两声,故意卖关子,等到听众们都纷纷喊打了,才慢悠悠地问。   “要不要考虑考虑进商配?”    第一百零二章   身为唯一完成全部三幕的人,“老二”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齐誩。   30号-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不要。   听众1:Σ( °△ °|||)︴哎?他说不要……   听众2:Σ( °△ °|||)︴他居然说不要!!   听众3:Σ( °△ °|||)︴这位同学你认真的??总分第一居然说不要,这样子好浪费啊啊啊啊!!【本来超级赞成猩猩老师的TAT】   听众4:老猢狲老师都这么直白地问了,居然一口回绝?明明配得那么出色,嘤嘤嘤嘤好伤心,感觉不会再爱了……   听众5:_(:з」∠)_ 不会再爱+1   听众6:_(:з」∠)_ 不会再爱+2   ……   ……   齐誩怔怔看着屏幕上听众们的一片惋惜之声,想不到“老二”如此爽快地拒绝了。其实按照他的实力,商配应该不在话下,而且有业界前辈举荐,机会实在难得,可他偏偏不领情。   正在纳闷,袁争鸣已经痛心疾首地嚷嚷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棵苗子长歪了啊!——不行,场务,把这小子给我拉上来,拉上来!”   齐誩闻言双眉一挑:“噢……”   还是第一次有评委在点评过程中与选手双双对峙的,有趣。   谁也没料到局面会变成这样,气氛一时间热闹不已,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看着“老二”被场务拎上麦。当事人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咬薯片的声音硬生生停滞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正在麦上,不悦道:“……这是要干什么?”   袁争鸣笑眯眯的样子光听讲话的语调都能听出来。   “要不要进商配?”再问一次。   “不要。”连咔嚓咔嚓啃薯片的响声也盖不住“老二”那种坚决的口气。   “为什么不要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仅仅袁争鸣想知道,齐誩以及其他旁听的人也非常好奇,一个个屏息而待。   “老二”默默咬碎几块薯片,不同于平时漫不经心的咬法,而是用牙齿狠狠地磨,直至磨得粉碎的一种发泄方式。可他说话的声音却出奇镇定,缓缓说道:“商配,那是看别人的脸色配音——我没兴趣。”   在电视台工作了这么多年的齐誩下意识点点头。   虽然自己的本职不是配音,但是见过许多配音相关的人员工作时的情况。一般来说,商业配音的主导权都在导演手上,有时候甚至在投资商手上,尤其是影视剧配音,投资商往往各有各的喜好,而且很多人都不是专业的,完全凭自己的口味对配音员指指点点,让配成什么样就配成什么样,被动性太大,不得不说很无奈也很讨厌。   “老二”这样的人个性太强,在商配圈要生存下来……恐怕还没有铜雀台那样会讨巧的人容易混出名堂。   “呵呵,”袁争鸣并不否认,坦然笑道,“业内确实有不少又没水准又蛮不讲理的导演,可我并不是其中之一。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长弓或者玉枝。”   “老二”啃薯片的声音停了停,踌躇片刻,到底还是继续啃。   “不要,”他的固执程度让袁争鸣很头疼,一副认死理,怎么说都说不动的样子,“说不要就不要,我玩我的网配,商配就免了。”   谁知袁争鸣突然间一声叱咤,唬得所有人一惊:“30号!你是嫌弃我袁争鸣当导演资历太浅是不是!”   大概没想到对方这么吆喝,“老二”也懵了懵:“我可没这么说……”   袁争鸣不依不饶,口气如地痞流氓般恶狠狠问:“那么就是嫌弃我配音水平低,觉得我还不如你好是不是!”   “老二”嘴角微微抽搐,有些坐不住了,大喊回去:“开玩笑!袁老师的名字我还是听过的,我一个业余的怎么可能跟您这种专业的比!”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高声,简直要当场吵架似的,吓得阳春曲那句弱弱的“两位请冷静”都化成背景音了,听众更是全部用上了“=口=”的表情。齐誩愕然听他们抬杠,不由得开始担心场面失控。   可袁争鸣却在这时候阴恻恻地“嘿嘿嘿”笑了三声,居然学着“老二”当时教训齐誩的语气,冷不丁反将一军:“配音明明配得不错,态度居然那么随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起来很潇洒可实际上对你根本没什么好处。网配也是配,商配也是配,你怎么不干脆一起配呢?”   “老二”的话被结结实实堵上了,只听见他喉管里一阵粗喘,却无从反驳。   这些都是当初他自己骂别人的话,又怎么可能去反驳?   “哈哈哈哈!”齐誩听到这里忍不住不厚道地笑起来——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活用啊!妙哉,妙哉,袁老师,我给您点一百个赞!   而袁争鸣继续得意洋洋地学舌:“30号,你听好了,你现在的水平是不错,可惜还没到让你可以随随便便耍帅自己玩儿的时候。你以为你已经没有进步余地了,到顶了,在‘网配’比赛里面弄到第一就满足了?开什么玩笑。”   最后重点来了。   “考不考虑进商配这种事,等你有本事赢过我再说吧——”   听众1:o(*≧▽≦)ツ哈哈哈哈!!袁老师简直了!!为挖好苗子不择手段啊!!【拇指←咦】   听众2:o(*≧▽≦)ツ哈哈哈哈猩猩老师也“剽窃”人家的开场白啊!!今天晚上怎么了,是开场白反击连环战吗??   听众3:o(*≧▽≦)ツ喜!闻!乐!见!30号你就不要再嘴硬了,这个机会多好!我们都想多听听你配音哇~【无论网配商配,你敢配我就敢听!刚刚那场配音真心带感嗷嗷嗷!】   ……   现在的“老二”当然赢不过袁争鸣。   即使他再有实力,搁在有几十年的商业配音经验的袁争鸣面前,谁高谁低摆在那里。加上听众纷纷起哄怂恿,他不松口都不行了。   “容我想想再说……”   “嘿嘿,”袁争鸣好不容易把一根好苗子往自己期望的方向拽了拽,虽然歪还是歪,至少比以前端正了,他于是眉开眼笑,“决赛完了你如果还是第一,就去好好想想。”   一方面是趁热打铁,另一方面也是激将法,希望对方再接再厉正常发挥。   此时,齐誩忽然听到“老二”嘀嘀咕咕地啐了一句。   “嘁,老五那个王八蛋……绝对是故意的!”   这句话搁别人那里估计听见了也听不懂,但是齐誩听懂了,还为此微微一怔,原来还挂在唇边的笑容一下子垮下去。   老五?   故意?   难道说“老二”会出现在这里,和“老五”有关?那么,他们果然认识?……那袁争鸣的出现呢,也有关系吗?   一时间疑雾重重百思不得其解。   “啊,既然30号人在这里,那我索性就按照出场倒序来评吧。”眼看时间没多少了,袁争鸣终于正式开始了点评,“30号的表演呢,相信即使我什么都不说,现场的听众们也应该体会到了,不然我刚刚也不会叫他进商配——他的第一名可以说没有悬念。”   他的点评风格跟正儿八经的长弓以及细致严谨的蒲玉枝都不同,不评价内容,却处处以评价选手本人为主。   “老实说,我不是一个执着于声线贴不贴的人,只要基本上符合人物设定,没有太华丽的声线反而有益,因为可以将听众的注意力集中在台词上面。”他评价道,“30号的声音不算有特色,但是很阳刚,很正派,和对‘秦拓’的描述十分接近。然而我最欣赏的,是30号怎么靠声音区分开三幕之间的年龄差和阅历差。”   齐誩也注意到“老二”这个细节处理了。   起初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后期渐渐偏向于低沉稳重,最后已经是一副领袖气派,声音里面的味道三次变化,各有各的侧重,却还是保持在“同一个角色”内。   “在表达力上,30号有一个其他选手都比不上的技能,即创造对话气氛。”   袁争鸣谈到配音,居然还挺有几分老师的派头。   “尽管很多人都知道配音大部分时间是配对话,但是在没有别人搭戏的状态下,要凭空创造出对话感不容易,稍稍不小心就会让人产生朗诵剧本的感觉。”说到这里,他有些感慨般喃喃道,“我知道现在的人都喜欢自己回去配,录完了交工,老实说这样并不利于培养对话感。”   “比如我这种作息时间和别人完全对不上的人……”齐誩不得不讪讪举手。   “几年前的配音圈不太一样,喜欢面对面交流,喜欢几个人一起切磋——30号选手给我感觉就非常像那种通过长期对戏磨砺出来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一直闷闷不说话的“老二”听到这个地方,忽然“哼”地一声轻轻笑了笑。   齐誩见他这种反应,倏地想到什么,恍然大悟。   “老二”笑过之后淡淡撇下一句话:“算对吧。不过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如今走的走,忙的忙,懒的懒,我现在也只有和所有人一样自己看着本子唱独角戏。”   口气很无谓,但是仍旧听得出一丝隐隐的落寞。   “所以来商配吧,来商配我们陪你玩儿。”袁争鸣笑得狡猾,仿佛能看见他在屏幕背后对“老二”频频招手的垂涎相。   “您是泥鳅么,见缝就钻……”   当袁争鸣开始继续点评时,齐誩却有些心不在焉,在电脑前默默陷入沉思,连他评论“老二”也顾不上听了。   “老二”口中的对戏同伴,他大概猜得出来。   但是听口气,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聚在一起了……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原因。沈雁作为当中的一份子,只说过他们这些人后来渐渐散了,具体发生过什么没详细说明,但是“老五”至今还碎碎念说沈雁拉黑了他,可见另有隐情。   真想问问清楚——   齐誩叹一口气,不作声地伏到键盘上。如果“老二”不开心,想必沈雁或者“老五”也未必心里好受的,如果可以让他们恢复以前的关系就再好不过。   他和“老二”还不怎么熟,这种事情……还是问“老五”比较容易,可问题是人不见了。   正在苦苦寻思老五的踪迹,耳机里突然听到袁争鸣在叫。   “12号。”   轮到自己了吗。齐誩连忙抬起头。   “12号。”袁争鸣再报一遍编号,没等这个编号的主人彻底坐起来,他已经嘻嘻笑了两声出来,语调荡漾地说,“这么说起来,在所有出场选手中,12号感觉上最像年轻时候的我……嘻嘻嘻嘻。”   齐誩眉心猛地一跳。   还来不及腹诽,屏幕上已经有人替他拆台了。   评委-蒲玉枝:他骗人。╮(╯__╰)╭   听众1:o(*≧▽≦)ツ噗!蒲老师今晚吐槽连连啊!   听众2:o(*≧▽≦)ツ噗!蒲老师居然还会用颜文字吐槽啊!太萌了!【星星眼崇拜状看着蒲老师】   听众3:o(*≧▽≦)ツ哈哈哈哈原来两位老师年轻时候就认识了吗,为什么我突然间遐想起来了??【但是我家归期期决不能像流氓老猢狲老师,哼唧╮(╯▽╰)╭】   ……   “哼,我年轻时候还是挺帅的。”袁争鸣的口气酸得赶上酸菜缸了,悻悻争辩。   齐誩歪头一想,意思是说自己表现得挺帅的吗?   还在思考,又赫然听到袁争鸣在招呼场务:“把他拉上来!拉上来!”   又来?   齐誩大吃一惊,明明除了“老二”之外,袁争鸣在点评其他选手的时候都没有拉人上去的。然而局面已定,齐誩不得不硬着头皮把麦克风打开,按下F2,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礼貌地笑笑,还没来得及问候一声“老师好”,袁争鸣已经先声夺人。   “啧啧啧,30号选手是不肯进商配,而你呢,连网配都已经不想继续待了。”   被批评了。   齐誩自知理亏,倒也不着急,微微一笑:“是,我原来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被30号选手这位前辈教训过之后,我对他的表演心服口服。即使我没有弃权也会输得很彻底,而且也认识到自己配音态度上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人冷静了,觉得可以再好好考虑一次。”   听众1:┭┮﹏┭┮ 啊啊啊啊太好了!   听众2:┭┮﹏┭┮不问归期同学你……终于想开了吗??老二同学果然骂得该!!【咦】   听众3:嗷!!我最爱的归期期肯留下!!听到你说自己冷静了觉得特别开心,希望你可以继续配音,继续留在圈子里,继续把《陷阱》配完……【虽然最后一个有些勉强,不过我是原著粉啊啊啊,如果太尴尬就无视我……_(:з」∠)_】   ……   当然,听众里也不乏他的黑黑,对此唱反调的。   听众4:╮(╯▽╰)╭ 出尔反尔还真是不问归期的本色啊,他是跟那个什么老二串通好的吧??铜雀雀我们甭理他们,让他们颠倒是非去吧,我们配我们的~   听众5:太不要脸了吧!!滚就滚吧,还有脸说要回来!!《陷阱》什么的别想继续配,那是铜雀台大大的作品,敢继续配就掐到你再次退剧组,说到做到!!   听众6:(╯‵口′)╯︵┴─┴妈的!世界上居然有那么无耻的人,你还是赶紧带着你那些没品味的粉丝退圈吧!白眼狼!大骗子!娘娘腔!   ……   齐誩当然完全无视后面这些呼声。事到如今,大神粉丝怎么骂他,他都心如止水,不为所动了。   袁争鸣也同样无视了她们:“嘿,没想到12号苗子比30号苗子通透多了。不过即使你这么说,你的弃权宣言也没办法收回来,毕竟已经发生了。”   “我本来就没想过收回,”齐誩自信地笑笑,“我只要知道老师您会怎么评价我,让我知道我的不足,这就行了。”   “不足……”袁争鸣一边摸下巴一边老狐狸般沉沉笑道,“配音里面有两种不足,一种是实的不足,演技不足啊,悟性不足啊,这些都需要多配多磨练,但你的不足不是这种;另一种是虚的不足,这种不足到底是好是坏要看场合。”   “哦?”   “你的不足之一是声线。”袁争鸣刚刚说完,公屏上顿时一片惊愕声起。齐誩那种风流气质的声线曾是许多人迷上他的理由,如今却被指为不足,令人难以接受。   袁争鸣却不紧不慢解释道:“我这么说,是因为你的音质比较独特,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往往深刻到让人忘记你所配的角色的地步——所以你能配的角色类型有限,至少比起30号那样的声音,限制大得多。”   ……正解。   “我听得出来你配‘秦拓’的时候在用演技紧紧压住声线的影响力,这个想法很好,不过还是掩盖不住声音里面那种隐隐的性感啊……”   ……正解,这些话都是以前找他配剧的策划们讲过的。   “第一幕听下来,还是有些太风流,但是感情转折点全部抓住了,不错不错。”袁争鸣如此评价之后,还不忘附加说明,“我不是说声音有特色不好,只是会增加你融入角色的难度。而且这种不足到了第二幕飙演技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消失了。啊,对了,说起来我年轻时候也很风流……”   ……正解,不过老师您最后一句能不能别乱入?   “至于你的不足之二,”袁争鸣在众人的一片嘘声里面轻轻咳了两下,回归正题,“如你自己所言,是心态。”   齐誩挑了挑眉。这第二点倒是愿闻其详。   袁争鸣没有直接发表看法,反而问他:“你知道你为什么被CUT吗?”   齐誩缓缓道:“因为第二幕的最后那段,我只看到了主角表面上对别人的责备,但是没有理解他内心的自责。”   “嘿嘿,你看,你现在就能够领悟出来,当时就不行。”袁争鸣对齐誩的回答似乎很满意,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说,“那时候你没办法深入领会,是心里面有杂念的缘故,我猜是因为你结束语里面提到的那些事情。”   的确。   当时完全是为了狠狠扇铜雀台一个耳光,比赛的动机从一开始就不单纯,想不到最终成了枷锁,无法全心全意揣摩角色。   “信不信由你,我们这些商业配音的人,每天遇到的糟心事比网配更多,跟导演意见不合,跟投资商意见不合,跟同事意见不合,还有别的七七八八讨厌的经历。但是配音是职业,自己不得不去面对这些问题,如果也能像你这样潇潇洒洒说退圈就好啦。”袁争鸣难得正经一次,“所以会调整自己的心态是最重要的,保证自己配音时不受外界的负面因素干扰,才是一个好CV。”   说到最后,仍是笑眯眯地放出诱饵。   “怎么样,要来商配吗?”   “哧……”本来听得有些感动,听到这里又破功了。齐誩没奈何地笑起来,“等我在网配圈里面把脸皮磨厚了,演技磨硬了,再考虑。”   不管是网配还是商配,配音这个爱好估计还有很长一段路在前面。   自己果然打心底还是不想放弃的。   至于铜雀台,现在回头看看,自己为了这种人退圈确实太不值。他不言败,那个人就永远赢不了,他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更何况还有袁争鸣这种评委。   “下面来说说10号。10号给我印象最深的是……”   袁争鸣说到这里卡壳了一下。   他似乎苦苦思考了几秒钟,半晌,终于发现了一个亮点:“唔,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别的选手在开场白和结束语里面骂他的次数。”    第一百零三章   现场呆呆凝固了一秒钟,接着被排山倒海的哈哈大笑彻底攻占。   听众1: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疯了!!   听众2:哈哈哈哈猿老师不能更赞了!!o(*≧▽≦)ツ   听众3:猿老师居然还忒么有模有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哈哈哈哈!o(*≧▽≦)ツ   听众4:给大神点蜡烛哈哈哈!(蜡烛)   听众5:给大神点蜡烛!+1(蜡烛)   听众6:给大神点蜡烛!+2(蜡烛)   ……   ……   “哈哈哈哈,”齐誩忍俊不禁,捶桌捶得停不住,“给大神点蜡烛+3。”   “剽不剽窃,相信上一场的时候长弓已经讲过了,这里不再敷述,咱们只根据这一场就事论事。”   袁争鸣一副不冷不热的腔调慢悠悠往下说。   “光谈配音方面的话,10号选手的声音条件非常得天独厚,是一块好料子,但是我想看到的是一件穿得上身、耐看又体面的衣服,单单料子好却经不起裁剪也没用。我又不是真猩猩,不是只用一块布遮住就行了……咦,10号选手呢?”   齐誩正笑到不得不用手拭眼角,忽然间听他这么问,连忙去成员列表一搜,铜雀台果然已经不在频道内了——要他继续留在这里,老实说不怎么厚道,脸皮打掉了一层又一层还不让人回去敷敷脸也太过分。   不过大神毕竟是大神,离开频道后在线人数一下子少了两三千,浩浩荡荡,颇有皇帝移驾回宫的风范。   “咦……本来这些话听听评论挺有益的,不过人走了也没办法。”袁争鸣一点儿不慌张,只是对铜雀台放弃这个进步机会表示遗憾,“既然10号不在,那么我就实话实说啦。10号先天条件太好,但是后天用功不足,比较盲目,看不到第一幕里面许多细节上的东西,感觉‘配什么都差不多’。我听到的更多是10号选手自己,而不是角色本身,希望他以后走走心。”   齐誩在屏幕前轻轻一笑:“他配《陷阱》的时候就这样,没用的。”   根据铜雀台的理论,广播剧属于二次创作,听众们表示满意就好,至于贴不贴原作并不重要。   走心什么的,空谈而已。   “中肯地说,10号选手的声音魅力在所有出场选手中数一数二,简直跟开了作弊器一样迷人,很容易在短时间内让听众疯狂上瘾。但是时间越长,台词越多,越经不起细细推敲。”   讲到这里,袁争鸣忽然自己悟了。   “啊!对了对了,因为10号说他自己曾经是商配,所以我刚刚特地看了看选手档案,原来他以前是给广告配音的,一下子全明白了——商业广告的宗旨不正是‘用好声音忽悠人’吗?”   齐誩觉得自己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胃病要复发了。   袁争鸣再这么评下去,自己忍笑忍得都要胃疼死了,委实伤身。   为了不笑死在电脑前,他决定暂时摘掉耳机,捞起脚边不明所以的小归期,乐呵呵地低头一阵乱蹭,缓一缓那种放肆大笑的冲动。   “喵喵~”小归期把爪子搭在齐誩的手上,仿佛领悟到了自己的重要性,于是得意地向主人索讨更多口粮。   齐誩果然大方地赏了几块小饼干。   等小归期勤勤恳恳吃完,“秦拓”一场的点评也全部结束,频道开始进入休息阶段,为下一场“方遗声”的比赛做准备。   齐誩借着这段时间看了看手机。   一条短信都没有——想必母子二人还在谈话中。他作为局外人此时此刻不应该介入,但牵挂还是免不了的。   【你慢慢聊,我这边很好,别担心】。   明明已经想念到借助录音来排解寂寞了,却还是发出这么一条大大方方的短信,让对方不要记挂自己。打完以上内容,齐誩本来还在底下写了【不过我很想你】这六个字,想了想还是按后退键删除了。   要大方就大方到底,伪装得好一点吧。   确认,发送。   “呼……”传出短信后,齐誩把手机轻轻抛到枕边,仰倒在床上深呼吸一口气,苦笑着自言自语,“一想到明天才能再见面,自己今晚没有抱枕可以抱,就觉得好孤单啊。”   在一间屋子里面住久了有个坏处,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看惯了,都眼熟,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的身影也历历在目。现在无论自己的目光落在什么地方,都能从记忆中找出那个人出现在那里的画面。   就好像一部电影看过太多太多遍,里面所有的片段即使闭上眼睛也还记忆深刻,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小道具,就能让人自动在脑海中还原画面。   书桌,是沈雁平时工作的地方。   书柜,是沈雁闲暇时默默抽出一本书阅读的地方。   台灯,光线暖暖的,最记得灯光下面沈雁专注而温和的侧脸,在听到自己呼唤时,会转过来,然后微微一笑,灯光便在那双眼睛里流转。   还有身下的这张床……   “不行,再想下去今晚肯定不用睡了。”齐誩摇了摇头,耳根有些红,坚决阻止联想力继续发挥。他一骨碌爬起来,决定找些不相关的事情做分散分散注意力。   正巧,微博有一条私信提醒正在一闪一闪,居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半小时后的竞争对手过桥米线。   今天晚上对铜雀台那么狠,将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他当然知道,所以干脆把QQ关掉了,只留微博和YY还在线。为了不必看见大神粉丝骂咧咧的样子,他甚至连微博评论功能都关闭了,而私信不会提示“未关注人”,留下来也无妨。   何况他和过桥米线已经有过一次对话,系统会直接提示的。   CV-过桥米线:归期,如果你在的话,请敲我一下。   CV-不问归期:在了。   齐誩目前选择了隐身功能,但是过桥米线的在线提示灯一直是亮的,估计一直在线。果然,他回复完之后对方也很快有了反应。   CV-过桥米线:晚上好。   CV-不问归期:晚上好。^_^   CV-过桥米线:我记得你说过你手受伤了打字不方便,可以语音吧?   CV-不问归期:嗯,不过我暂时不想开QQ……见谅。   CV-过桥米线:我也这么觉得。YY语音也可以,来这个房间吧,这个地方我常常去,人很少,讲话也方便。   说罢给出一个房间号码。   齐誩一看忍不住失笑——这不是自己也去过的小透明专用的练习频道“唠唠叨叨”么,莫非米线也是那里的常客?   他登录进去,按照过桥米线的指示进到一个小房间里。   虽然房间本身没有加密,但是现在频道内连一个挂积分的人都没有,也没什么必要遮遮掩掩了。即使米线下面说的内容是当前网配圈最敏感的:“你前面那钞秦拓‘的比赛,我听了。”   “咦?”   过桥米线居然听了刚刚的比赛么,作为铜雀台的官配CP还真是……微妙。不知道他立场如何。   齐誩笑了一下,故意问:“听完以后的感想是?”   “哼,铜雀台自作自受。”过桥米线全然淡定,没有一点同情对方的意思。“苔藓党”知道了估计要统统哭晕在厕所,厕纸全用在擦眼泪上。   “你不认为我才是一头白眼狼,在诬赖他?”齐誩十分好奇。   “谁诬赖谁只要仔细想想都想得出,论坛上的那个帖子的内容一眼看下去似乎很有逻辑,却都必须建立在’你和铜雀台私下有来往‘这个前提上。偏偏这个前提完全没有证据证明,所以下面说什么都是瞎扯。”   听到“瞎扯”两字,齐誩想起对方在微博上神奇的辟谣能力,选择不相信铜雀台很正常。   他于是轻轻一笑:“谢谢,不过米线你还是别公开说。你和我不一样,和大神的共同粉丝那么多,牵扯进来总是不太好。”   过桥米线没回答。   自己所说的内容,估计他应该心里也很清楚吧——这趟浑水不好趟的。   “对了,米线,你的麦克风是不是没调好,音量过低了。”   为了结束两个人之间这段相顾无言的状态,齐誩首先笑了笑打破沉默。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对方麦克风输出音量太小,又或者是说话声音太小,总之压得非常低,自己听起来有些吃力,就顺口提醒一句。   连线那端的人轻轻一顿,欲言又止。   “我暂时不方便太……”大声。   话还没有说完,齐誩耳机里面忽然响起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很轻,也很模糊,似乎是相当近的距离内传过来的。声音他曾经听过,并且声线不可能会不认得:“……你在跟谁说话?”   咦……   齐誩怔怔一定,回过神的同时忽然微不可闻地抽一口气,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抵住了嘴,生怕自己下一刻便会不小心叫出那个ID似的。   声音消失了两秒钟,再度响起时似乎比刚才清醒了一点:“是归期吗……”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响动,背景里有人正在调整姿势,应该是想从什么地方支起身。   齐誩在座位上震了震,突然间心脏怦怦乱跳,脸涨红了,正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听,只听过桥米线沉声道“你干什么,躺下”,紧接着又是一阵匆匆布料揉动声,比之前那阵更响更重。   齐誩完全处于空白状态,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唔……”   那个男人发出一声闷哼,听起来距离拉远了,而衣服摩擦的声音时断时续,却没有停止过,看来人并不肯躺回去。甚至,没两下子又压了过来,可以听见他低沉的呼吸轻轻吹在麦克风表面。   不能更接近。   “你对病人……就不能稍稍温柔一点?”男人低声问,有如脉脉耳语,“嗯?”   不愧为当年的大神,光是语调上的认真就已经完全改变了气质,连最后轻轻扬声的那个小尾音也别有味道。   而且这种附在耳边似的说话方式,听觉会不知不觉酥掉。   齐誩虽然不至于酥掉,但是男人出现在背景音里这个事实本身对心脏冲击力太大,一时间面红耳赤。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齐誩念佛似地匆匆念过这四个字,说话都有些结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现在你……总之你们继续。”   正想退出YY房间,不料过桥米线却及时制止了他,撇下一句“归期你等等,不要走”便倏地关上了麦克风。   齐誩只好留下,不敢走开。   在短短几分钟的等待里,齐誩脑海里已经闪过了几十种假设,即使这样,他也久久未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当过桥米线再次打开麦克风,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不好意思,现在我可以正常说话了,”那个人的声音微微带喘,还在尽量端正语气,虽然后面这一句他顿了顿,声音不仅不高反而还更低了,“那家伙已经被我撵回去继续睡了。我现在在客厅里,你说。”   继续睡……   现在在客厅……   既然用了“继续”二字,那么最开始的时候那个男人应该是“正在睡”吧……而且刚刚的地点不是客厅,那么,很可能就是卧室了。   “所以这五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齐誩十分想这么问。但是作为一个有原则,不窥探别人隐私的绅士,他还是选择硬生生把话压了回去。   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的问题他还是可以问一问的。   “刚刚那个人……是快马轻裘吧?”这声音绝对错不了。   “嗯。”   这一声比前面那一声稍稍自然了,不过回答仍旧很轻声。齐誩从来没听过过桥米线这种语气,也从来没听过快马轻裘那种语气,身为新闻工作者的好奇心强烈燃烧起来,火苗压都压不住,还越烧越旺。   于是轻轻咳嗽一声。   “他……怎么了吗?”口口声声称自己病人,听上去也确实疲惫得很。莫非……   “他发高烧,四十度。”   “啊。”齐誩愣了愣,想不到那个人是真的生病了,不得不为自己刚刚不小心发散思维到其它方面上而感到无比惭愧,连忙清清喉咙,把话题摆正方向,“昨天他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成这样了?”   过桥米线这时候忽然微微一笑。   说的是责备的话,却不是责备的口气,反而很温柔。   “这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三更半夜跑到我公寓外面坐到天亮。昨天北京入夜后零下三四度,我今天早上发现他的时候,人都冻成冰棍了。四十度高烧一直退不下去,临近中午还硬撑起来说要回公司处理一些公务,下午回来就跟病虫似地昏沉沉动不了了——活该。”    第一百零四章   活该,真是活该。   齐誩在心里默默附和,却不自觉笑起来。毕竟有一个美好的收尾:“不过,其实你现在很高兴吧?”   有些意外地,过桥米线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   半晌,他缓缓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高兴不高兴,只是觉得很不真实。我和这家伙认识一年多了,这期间分分合合没办法断得彻底,我……本来都已经麻木了,已经决定不再和他纠缠下去,准备辞职离开北京,他却突然给我来这么一出。”   齐誩一怔,心里面那微微一震把笑容都从唇边震了下来,一时间气氛冷却。   “是吗……”他不由得心生歉意,低声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全部细节,说错什么的话还请原谅。”   “没事,” 对方听起来并不介意,淡淡道,“其实我这个人性格也不太好,我和他走到这一步也有我自己的原因在内,算报应吧。归期你的生活态度跟我们完全不同,有些东西……不知道反而好。”   即使过桥米线这么说,齐誩还是觉得内疚,闭口不语。   “不过,”这时,过桥米线忽然又轻轻开口,似笑也似叹息,“这家伙还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承认……承认他喜欢我。”   齐誩听到这里,记忆中的某部分似乎和对方所说的内容产生了共鸣。尽管自己经历的结局完全相反,可过程是相同的——忍不住百感交集。   “我想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他苦涩地笑了笑,“对象是一个直男的话,这条路真的很……艰难。”   遇到那种不愿意承担责任,最后还丢下一句“原来你是认真的”的直男,更是心寒。   黑历史不堪回首啊……   “他跟我说了,他说你以前狠狠教训过他。”耳机中传来过桥米线很清淡的一声笑,语气诚恳,“知道有一个人曾经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心里踏实许多,谢谢。”   齐誩听见他笑了,情绪上亦有所放松,终于安心回了一记笑容:“我因为自己吃过亏,所以见到相似的情况就忍不住骂一骂。不过,快马轻裘这个人感觉上跟我的前任并不一样,虽然我认识他时间不长,这么说比较武断,不过我感觉他本性应该不坏。”   虽然以前有过黑历史,但是这几年的记者生涯使他阅人能力显著提高,对一个人的基本印象不会错到哪里去。   而过桥米线听到这里还没有说“瞎扯”,可见自己说中了。   果然,对方“哼”地笑了一下,接下去的话虽然句句都在抖槽点,可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听得出一丝细细温情:“他这个人就是又贫又没溜儿,大坏事做不出,平时欺负人的事情却没少干。”   欺负……   欺负是指哪种类型的欺负?   过桥米线说的八成是这个词的本义,但齐誩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发散思维到引申义去了,回过神时不禁暗暗自我检讨。   不过说到欺负,齐誩忽然想起与“欺负”相关的另外一件事。   “对了,我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说。记得上次你问我为什么要频频退掉有你参与的剧组吗?虽然不能百分百确认,但我基本上可以肯定,有人一直用你的名义在圈子里排挤我,想让我把仇记到你头上,挑拨离间。”   不料过桥米线的声音里面一点惊讶情绪都没有,反而说出一句叫他惊讶的话:“我今天要说的也是这个——退剧组的事情我调查过了,是我一个叫蒹葭的粉丝授意的。”   齐誩一愣。   那个ID叫蒹葭的人是过桥米线的头号狂热粉丝,这个圈内人人皆知。   身为STAFF,她常常插手有过桥米线参与的剧,“亲妈”这种封号也是久而久之由粉丝们喊出来的,她跟过桥米线本人的关系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亲”,只是STAFF职务之便可以常常接触到他罢了。   而齐誩根本不认识她,更谈不上结仇。   “她为什么这么做?”于是这个问题,就变得很关键了。   “因为这个。”过桥米线说罢,传过来一张图片。齐誩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QQ聊天记录的截图,跟他以前见过的另一张风格非常相似。   不问归期:过桥米线现在以大神的官配CP自居,就以为自己是正宫娘娘了,骄傲得很,粉丝们也很讨厌,天天刷“苔藓”组合。   ■■■:不过你配了《陷阱》这种热门剧的话,不是就能跟他一样红了吗?   不问归期:呵呵,跟他一样红?我那么优秀的CV,当然会比他更好更红。我只是没有他那么不要脸天天在外面抱大腿,一直找不到机会和大神合作而已。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铜雀台这尊大佛,我得好好把握住机会。   ■■■:你的意思是?   不问归期:我会在剧帖里面煽动大神的粉丝们,让她们把我捧上去,这样大神就会渐渐对我在意,对我上心,进而冷落过桥米线。   ■■■:归期你这么做真的好吗?过桥米线粉丝可是多得多啊,万一……   不问归期:粉丝多又怎么样,比得上铜雀台的粉丝多吗?只要铜雀台向着我,他的粉丝们自然也向着我,而且过桥米线的粉丝里面喜欢铜雀台的人占多数,到时候一定全部倒戈过来,嘿。   ■■■:没想到你那么看不顺眼过桥米线。   不问归期:当然,那小子又娇弱又白莲花,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招大神疼,看着就讨厌。   ……   “’那小子又娇弱又白莲花,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招大神疼,看着就讨厌。‘”齐誩学着华妃娘娘的口气阴阳怪气地念出来,只听过桥米线轻轻笑了一声,想必是被他逗乐了。而他自己也按捺不住一起笑场,“哈哈哈哈……这台词简直了。”   过桥米线从容地说:“因为台词太假了,一看就知道有人伪造QQ记录。”   齐誩往下接话:“然后把这个伪造的记录给了蒹葭姑娘看?”   别说蒹葭这种狂热粉,随随便便哪个米粉看见了,一定都会怒不可遏吧?   “嗯,”过桥米线证实了他的推测,“当初就是蒹葭第一个跟我说你对我不怀好意,拒绝留在有我的剧组里面。我那天跟你语音之后觉得不对劲,回头去问蒹葭,她一边哭一边说当时有人把这张截图寄到她的邮箱,她看见之后火冒三丈,又不想让我知道了弄坏心情,于是自作主张地出去处处挤兑你,以’亲妈‘的身份对剧组STAFF们说我跟你水火不容,逼她们把你踢出去。”   略顿,慢慢提出了结论。   “照这样看,应该是有人打算背地里悄悄搞坏你的名声,让你渐渐无剧可配,在圈子里没有立足之地。”   齐誩却笑了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如果只有这张截图存在,我也会这么认为——但是截图有两张。”   过桥米线显然不知情,愣了愣,语气微微一沉:“还有一张?”   齐誩于是找出玉蝴蝶给自己看的另一份聊天记录,上面的台词完全是同一款醋味浓浓的腔调,只不过发言者的ID变成了【过桥米线】,而字体及字体颜色都统统换过了过桥米线本人用的那种,准备周全——想必伪造记录的人是老手。   “我想,被悄悄搞坏名声的,不止我一个。”齐誩缓缓指出,“你八成也是这个人算计的对象。”   “因为铜雀台?”过桥米线不愧是常常辟谣的人,思维清晰,结合两张图片的对话内容,只需要一点点提示就找出了重点。   齐誩点点头。   “只要我们任何一个人闹开了,记录双双公布出来,两边的粉丝就会开始互相指责对方伪造记录,因为记录确实是伪造的。无论真真假假,无论围观的人站在哪一边……我们只会两败俱伤,名声一落千丈,最后很有可能不得不ID自杀,永远退圈。”   而且,始作俑者自己完全置身局外,一身清白。   幸亏自己没有冲动,过桥米线也很理智,才不至于造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齐誩大致归纳了一下玉蝴蝶跟他的对话内容,还有当初她宣称找他们两个主役一个剧的事,全部告诉了过桥米线。   “玉蝴蝶这个ID……我似乎在哪儿听过。”过桥米线听完之后若有所思。   齐誩讪讪一声咳嗽。   其实他大致猜到过桥米线在哪儿听过,但,还是不要想起来比较好……   “想起来了,”过桥米线淡淡抛出一句话,“一个当年追过那家伙的女人——这女人眼光实在不怎样啊。”   齐誩不由默默给正在卧室里睡觉的那个人点一根蜡烛。   不过过桥米线并没有偏离正轨:“她对你说我因为另一个主役是你,所以拒绝了,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接到过她的任何邀请——她肯定在撒谎,至于她是不是伪造记录的人,我不敢说十分肯定,也有九分肯定。”   “今天晚上我已经狠狠打了铜雀台的脸,而且间接害他拿不到第一男主角,她肯定要生气。如果她真的伪造了记录,就很有可能会匿名公布你手上的那一张,名曰’拆穿不问归期的真面目‘什么的……届时你的粉丝一定会恨我恨得发疯。”   所谓借刀杀人,正是如此。   过桥米线静静思考了片刻,似乎在盘算什么。良久,他忽然开口问:“归期,我有一个主意,你想不想试试?”   ——《诛天令》最后一场男性角色初赛,第二主角“方遗声”。   报名的有三十位选手,要全部记住不容易。   阳春曲作为经历过前面所有初赛的主持人,让她记得住ID的选手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寥寥几位,其中一个就是“不问归期”。   理由很简单。   在底下黑黑数目远远比粉丝数目多的情况下,仍旧可以保持君子气度,连扇耳光都扇得很绅士的一个人,当然叫她忘不了。   何况“秦拓”和“方遗声”这两场比赛紧紧挨在一起,上一场的余热还没散,所以当7号“不问归期”按照顺序出现在场上时,立即如同一滴水滴进油锅里炸开了,霎时间一片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其中反应最夸张的……正是过桥米线的粉丝。   听众1:Σ( °△ °|||)︴我听说不问归期他对小米线家的铜雀雀出言不逊?怎么这样……好失望……虽然不是我的大本命,但是是我本命的男人,我也不会原谅的!哼!   听众2:弱弱地举手,我也是听大神山寨群里面的人说的,说不问归期跟评委合伙陷害大神什么的……   听众3:┭┮﹏┭┮黑幕好可怕喔!!只求不要黑我们的小米线!!   听众4:┭┮﹏┭┮是啊,小米线那么清澈那么干净的人,斗不过这些阴谋诡计啊,好担心~   听众5:┭┮﹏┭┮小米线不要怕!!有姐姐陪你,配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名次也无所谓……只要你开心就好。【摸摸头,对自己家男人被欺负的事情不要太郁闷啦】   听众6:没有听上一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多铜雀雀的粉丝都义愤填膺地叫我过来骂不问归期,呃……小米线以前说过不要随便骂人,所以我会乖乖做好孩子哒。不过如果不问归期欺负了小米线,我绝对会骂的!!【握拳】   ……   ……   齐誩看着公屏上的言论,真是笑也不是,叹也不是。   不知道哪里的研究曾经说过,当一条信息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开的时候,必然存在误差,而这种误差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传到最后可能会变成另一条完全不同的信息。这充分解释了为什么“铜雀台自作自受被不问归期打脸”传着传着就变成了“铜雀台无缘无故被不问归期欺负”。   但是过桥米线的粉丝……果然和纯正的铜雀台粉丝……画风不同。   齐誩居然还一边看一边被她们的发言逗得不行。   这些“米粉”跟《陷阱》剧帖里面的“米粉”也非常不同,让他不禁默默思量:在剧帖里拉仇恨的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粉丝呢?   正琢磨,阳春曲已经笑盈盈问候了一句,倒比上一场更亲切:“7号,不问归期选手,欢迎回来。”   这个“回来”的含义当然不止是说比赛。   齐誩微微一笑,礼貌地回话:“谢谢主持人,请主持人放心,我会继续认真比赛的。”   “太好了,”尽管阳春曲一直注意不要表现出自己的偏心,却仍是不知不觉笑靥如花。在绅士面前自然要用淑女范儿询问,“那么,还是同一个问题——现在这场比赛开始之前,你有什么话对大伙儿说吗?”   “有,”齐誩笑容稍稍收敛,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语气宣布,“我,将带来一个各位绝对没有听过的开场白。”   此言一出,公屏上专门等着看热闹的人再也坐不住,纷纷拍板叫好。   听众1: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问归期又想出了什么开场白!!好期待!!   听众2:不问归期的开场白简直已经成为一道风景线了有没有!!(*艸’*)【喂】   听众3:Σ(っ °Д °)っ会不会比上一场“秦拓”的开场白更劲爆呢……糟糕,有点期待……【喂喂喂】   听众4:哈哈哈哈,可是铜雀台大神又没有报名“方遗声”,他这个开场白不知道是要说什么,作为纯比赛党默默搬来小板凳,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   听众5:难道他这次要……对付大神的官方CP过桥米线??【因为过桥米线的粉丝似乎是和铜雀台粉丝一伙的,都要来骂不问归期】   听众6:Σ(っ °Д °)っ什么??不要啊!!我们米粉并不喜欢骂人啊啊啊啊,求不要扯到小米线嘤嘤嘤嘤……   ……   ……   别说,还真的扯到了。   齐誩垂下眼睛,声音则随着嘴角微微扬起的角度抬了上去:“下面我的开场白,我想请8号选手——过桥米线,跟我一同完成。”   在大部分人听起来,完全就是挑衅的一句话——   场面立即一片骚乱。   谁都没有想到刚刚才打完大神脸的不问归期,居然胆敢公然挑衅大神的官方CP,看来这个仇要牵连到“家属”。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不问归期好狠,一打打俩”,更有人贴出以前传说他们争风吃醋的那个帖子衔接,进一步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   然而最令人想不到的是过桥米线的回答。   8号-过桥米线:嗯,我同意他的提议。主持人,请把我一起移上麦。   听众1:Σ( °△ °|||)︴小米线啊啊啊啊!   听众2:Σ( °△ °|||)︴小米线是准备上去吵一架吗??不要啊,小米线听姐姐话,赶紧回来,不要赌气啊!!   听众3:_(:з」∠)_ 突、突然间觉得气氛好紧张!【捂心口】   听众4:_(:з」∠)_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同捂心口】   听众5:我预感我马上就要见证一场腥风血雨……不要啊,其实我……我两个CV都很喜欢怎么办!!〒▽〒   听众6:看见有人说出来,那么我也说出来吧——其实我是“期限”党啊啊啊啊!!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我好纠结啊啊啊啊!!〒▽〒   ……   ……   这时候,过桥米线的指示灯也在麦序上从灰色变成绿色,和齐誩的指示灯并列闪烁。   齐誩笑了笑,隔着麦克风也能听见气息在轻快流动。和“狭路相逢”四个字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米线,”他直接用昵称称呼对方,今天晚上第二次进行问候,“晚上好。”   “归期,”对方坦然回应,“晚上好。”   啊咧……   现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这种感觉就好比进电影院之前好好看完了简介,正津津有味等到上映,结果主演还是那两个主演,剧情却跟简介完全是两码事。   说好的干架呢?   说好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呢?    第一百零五章   剧情和简介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是重点。   重点是,明明知道剧情和简介不一样,现场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退票,一个个还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等下文。   于是下文来了。   “对了,那次你特地来为我加油,还没有面对面正式道谢过——谢谢。”过桥米线首先开口,没使用配剧时常常伪出来的少年音,而是生活中自然说话的声音。年轻仍是年轻,却很明显是一个青年人,如果用水质比喻,那肯定是浸过了薄荷的纯净水。   “不用这么客气。”齐誩回答的语调就像在和一位老朋友聊天,很轻松,很闲适,“倒是我要谢谢你在八卦帖子下面替我辟谣——加油什么的,就当是我还你一个人情吧。”   “那个八卦你和我的帖子后面的走向明显在给你泼脏水,我作为当事人之一出来辟谣也是应该的。”过桥米线这句话的语气平静得完全听不出抨击的意思,除了部分习惯了当黑黑的有心人之外。   “说的也是。”齐誩笑道。   听众1:Σ(っ °Д °)っ ……   听众2:Σ(っ °Д °)っ ……哎?哎哎哎?   听众3:Σ(っ °Д °)っ原来小米线和不问归期……根本就是朋友来的??   听众4:卧槽!!我被这个事实震惊了!!等等等等……我脑子一片空白整理不了思路……但是我,我对他们认识并且关系不错这件事,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期限党激动得想下楼跑圈】   听众5:救……归期期和过桥米线原来那么熟??那个帖子我有印象,似乎是说归期期在他和铜雀台大神之间挑拨离间什么的。   听众6:有印象+1。看到两位正主出来澄清,突然觉得好激动好开心~\\(≧▽≦)/   ……   ……   然而听众们不知道,剧情进行到这里,好戏才只是刚刚开始。   “我觉得外面一直传我们有矛盾,一定是因为我们没有一起主役过。”齐誩微微一笑,忽然转过一个话题。   “我们不是有一个合作的剧么?”过桥米线此话一出,底下的听众全部一阵“咦咦咦”尖叫起来,纷纷询问这个剧的剧帖在哪里,怎么样可以下载。而他接下去的话却一下子让米粉们失望了,“可惜,策划还来不及正式发布。”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剧的主角名字跟我们的ID完全一致呢。”齐誩作沉思状。   “更奇怪的是,策划居然把我们的台词分开来放,”过桥米线淡淡接下去,“而且还传错了剧本,现在你手上的是我那份,我手上有你的那份。”   “原来是这样啊?”齐誩把声音一抬,显出很惊讶的样子,“怪不得我说我为什么要自己骂自己呢。”   听众的胃口一下子被高高吊了起来,兴致也是。   听众1:o(≧▽≦)o 啊啊啊,求围观这个“主角名字和ID一样”的剧!!【策划到底怎么想的,发错剧本??感觉怪怪的……】   听众2:o(≧▽≦)o 难道是真人CP剧??身为期限党不要太幸福!!【掩面】   听众3:楼上楼上,你应该猜错了~归期明明说他要自己骂自己啊,看来不是CP剧,更像要吵架……啊啊啊啊到底是什么剧,真是好奇死了,求公布台词!哪怕只有一小段也好!   ……   “大家都很想听的样子,米线你怎么看?”齐誩彬彬有礼地征求意见。   “既然剧本错了,那就将错就错来一段,我们互相对调吧。”过桥米线也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   “好啊,那么由我开始——”   齐誩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眼角,打开当日玉蝴蝶给他的那张图片,把电视剧里最经典的那种“又娇弱又白莲花”的调调搬出来,嗔了一句:“开什么玩笑,谁要跟不问归期你这种不要脸的人一起配剧,坏了自己名声?”   听众一愣。   过桥米线即刻用一种讥讽的口气回应:“过桥米线,你现在以大神的官配CP自居,就以为自己是正宫娘娘了?我那么优秀的CV,当然会比你更好更红。我只是没有你那么不要脸天天在外面抱大腿,一直找不到机会和大神合作而已。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铜雀台这尊大佛,我得好好把握住机会。”   听众再愣。   齐誩忍笑忍得辛苦,却还是坚持使用《甄嬛传》级别的怨妇腔。   “哼~”甚至,自动自主加上一个鼻音,公主病形象活灵活现,“我知道不问归期你和铜雀有合作,今后估计会红起来吧,但是我自己有五位数的粉丝有必要沾你的光么?再说,光是知道自己和你同一个剧组就感觉很不舒服了,跟我很熟的STAFF们都知道这个。”   至此停顿一下,再沾沾自喜地说:“有我在或者有她们在的剧组,你就别想待下去!”   听众1:……   听众2:……信息量好大……_(:з」∠)_   听众3:……我似乎知道了什么……_(:з」∠)_   听众4:……我也想起来了,几个月前圈子STAFF里面曾经暗暗流传过类似的传言,把不问归期踢出了好多剧组。这个传言当时传得很广,我还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找过不问归期呢。【现在想起来都是泪……不问归期大人求宽恕TAT】   听众5:于是现在他们难道是……故意在说反语??啊啊啊啊无法淡定了,求真相!!(╯-_-)╯╧╧   听众6:其实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时,心想想不是不问归期作死,就是过桥米线作死,现在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呵呵,听对话内容,应该是有人借铜雀台挑拨离间他们吧?╮(╯▽╰)╭   ……   ……   挑拨离间——听众里面果然有聪明人,一听就听出了端倪。   铜雀台这个“借口”到底知不知情无所谓。   让这个“借口”从此没有机会再出现在他们的八卦中,不再被用来当作他们“争风吃醋的理由”,所谓的嫉妒论不攻自破。   过桥米线这时候傲然放开声音,一副高高在上的鄙夷模样:“粉丝多又怎么样,比得上铜雀台的粉丝多吗?只要铜雀台向着我,他的粉丝们自然也向着我,而且过桥米线的粉丝里面喜欢铜雀台的人占多数,到时候一定全部倒戈过来,嘿。”   他那一声“嘿”还“嘿”得特别自信,特别轻佻,叫人一听就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上前抽他一个耳光。   齐誩则摆出白莲花必用的委屈相,幽幽地嗫嚅道:“总之……铜雀我是不会让给别人的。”   过桥米线鄙夷到底:“呵呵,你小子又娇弱又白莲花,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招大神疼,看着就讨厌。”   对话到此为止。   听众完全呆滞。   “哧……”   忽然,他们其中一个把持不住笑出声,而后开始哈哈大笑,另一个也跟着纵情笑了起来,两种截然不同却都朗朗动听的声音一同响彻内外,所有人才在两个人的笑声中倏地回过神来。   听众1:~\\(≧▽≦)/~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众2:~\\(≧▽≦)/~哈哈哈哈,我终于听明白了!!   听众3:哈哈哈哈捶桌子停不下来!!果然是别开生面的开场白!!【我也突然间明白了,呵呵,贵圈真乱】   听众4:虽然应该是很严肃的话题,可是我忍不住了!写这些台词的幕后黑手到底怎么想的,哈哈哈哈……   听众5:(/≧▽≦)/~┴┴ 哎哟!这两个人太逗了!互相扮演对方骂自己哈哈哈哈!   听众6:(/≧▽≦)/~┴┴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是“苔藓”墙头党,现在我宣布,我要正式倒戈变成“期限”党!   ……   ……   戏演到这种程度也够了。   齐誩一边浏览公屏上的评论,一边把声音收敛回到正常状态,轻轻笑道:“好吧,其实今天我们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策划——如果策划你在听的话。”   过桥米线将他的话向下延伸:“剧本写得不错,不过记得下次别发错本子。”   齐誩抬起唇角:“还有就是,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打算策划这样的剧,那么……”   到了这里,两个人一个笑,另一个冷笑,双双默契地把最后一句补完。   “很遗憾,你选错主役了——”   听众1:嗷嗷嗷嗷!   听众2:嗷嗷嗷嗷!【现在只能狼嚎了!】   听众3:(*艸‘*)嗷嗷嗷嗷这种神转折简直了……萌上这两只了怎么办!!话说铜雀台即使不参赛都被打脸啊,噗。   听众4:┭┮﹏┭┮又伤感又高兴是怎么回事?   听众5:┭┮﹏┭┮又伤感又高兴+1【曾经的苔藓党默默为自己点烛】   听众6:┭┮﹏┭┮又伤感又高兴+2 【作为曾经为了小米线不分青红皂白骂过不问归期的人现在好想死啊啊啊啊】   ……   ……   “好了,说到这份上大家已经明白了,我们下去吧。”齐誩微笑着自动自觉向阳春曲告罪,“不然主持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过桥米线“嗯”了一下,却没有马上退出,忽然又轻轻唤了齐誩一声。   “归期。”   “嗯?”   “我以前曾经在微博上说过一句话,今天我再把这句话重复一遍。”过桥米线临走时居然还不温不火地放出一颗重磅炸弹,缓缓一笑意味深长,“比起铜雀台,我更喜欢你。”   “你”字上面的重音简直让人遐想无限——   期限党嗷嗷嗷地沸腾了。   苔藓党嘤嘤嘤地心碎了。   齐誩默默扶额。   米线君……你这是故意逗、我、玩、呢?   “谢谢你友情的告白,”他顺水推舟道,“希望你真正的男朋友听见了不会吃醋。”   “你也一样,”过桥米线听出了他句中隐隐的反调戏,只是淡然一笑,“不闹了,也请代我向你男朋友问好。”   信息量,信息量,信息量……   关键词,关键词,关键词……   现在回旋在听众们脑海中的只有这两组词语,嗡嗡嗡地转个不停。   如此巨大的信息量一时间消化不了,相信明天在论坛上被群众一块接一块分解之后,必将给网配圈的八卦田地带来非常充足的养分。除此之外,“期限”的CP楼估计要翻那么一两页了。   而对于袁争鸣这种和网配圈不沾边的人只能默默在公屏上敲出一行字:你们这是故意逗我玩呢?   不过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真的好好玩了一把——认真,却又无拘无束地“玩”。   “方遗声”,即使在原著中也没有出现过正面视角,一直由旁观者来描述,可谓《诛天令》第五部里面心理活动最难揣测的一个角色。   他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作者都写得很详尽,但独独心理活动没有。   因为“方遗声”本来就被设定为一个“猜不透的人”。   对于选手们而言,这样的角色定位不是特别清晰,自由发挥的弹性相对比较大。如果说配别的角色是在写一篇刻板的议论文,那么配这个角色就是在写一篇散文,如何做到形散而神不散十分讲究。   许多年后袁争鸣回忆起这两位选手的表演,还是忍不住一阵抓耳挠腮,忿忿地对人抱怨“他们这是逗我玩”。   不问归期7号,过桥米线8号。   号码紧紧挨着,对比性自然更加强烈。   首先,官方当时给出的角色简介里面提到“方遗声”此人“冷清高贵,气质孤高,必要时心狠手辣”,但是这几种特质分别体现在什么地方,官方并没有明确指出,连原作里面的段落都只使用了侧面烘托手法。   齐誩声音天生高贵,这一点听过他前面两场的人都知道,但是他音色搁到这个角色上面,还是稍稍温暖了点。不过他的声音同时也有一种算计的味道在内,符合角色精明谨慎的一面。   过桥米线的声音质感凉凉的,不苟言笑时完全可以体现出“冷清”,但是听上去太干净,按照他平时配剧的套路,配不出一个深谙宫廷腥风血雨的人。   袁争鸣恨不得将这两个人狠狠揉成一个。   长处短处很明显,配出来的效果如何很容易预见,这是大忌。   比赛就是比赛,必须尽量彰显长处,掩盖短处。目前无论是7号还是8号都不是最理想的,他们一定也和自己想法相同,会千方百计进行中和。   至少……他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第一百零六章   和袁争鸣的期望恰恰相反,这两个人不但不中和,表演路子还完全岔开,各自酝酿,形成一种独特的风味。   仅仅拿第一幕的台词举例,就已经非常不同。   第一幕的时间轴定在“方遗声”当年还在禁内任职之时,内容为他和第一反派大司空“阎不留”的对话。   《诛天令》第五部中,大司空“阎不留”作为第一反派权倾朝野,更有女儿“淑妃”专宠于“昌帝”,以国丈自居,朝中依附者数不胜数,可谓人人敬畏,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一个厉害角色。   与此同时,“阎不留”还有另一个身份,即江湖上赫赫有名、使人闻风丧胆的“阎王钩”。   他刻意隐瞒身份,以大司空的名义干涉朝政,一方面在利用皇帝女婿借镇压叛乱之名除去江湖上的宿敌,替自己扫清成为武林龙首的道路;另一方面利用自己在江湖中的关系网网罗情报,清剿逆党,保住女婿皇帝的天下,也就保住了阎家一世荣华富贵。   但这个计划因为“方遗声”的存在出现了小小的阻碍。   因为“阎不留”怀疑“方遗声”也是江湖人——并且,也是那种意图谋反的江湖人。   于是“阎不留”假惺惺地登门造访,而“方遗声”之前也已经探清了对方底细,不慌不忙泰然应付。   齐誩一开口,一股隐隐的贵气即刻从声音中流溢出来,可以听出这个人修养极好,绝非普通的平民百姓,习惯于同高官权贵打交道。   “下官听闻大司空近段时间贵体抱恙,时下正值严冬,屋外寒冷,大司空身为朝臣之首,大病初愈万万不可怠慢,还请屋内一叙。”   不速之客,往往不善。   齐誩语气毕恭毕敬,体现出官阶不高的“方遗声”在权臣面前自己放低一等,礼数俱到,却仍旧不卑不亢。说出来的台词也是客客气气,表面是在奉承,但是因为语调里面没有奉承的味道,所以听上去反而有种讽刺在内。   话中有话,正是宫廷里面待久了的人的特色——齐誩的侧重点就是这个。   “江湖?俗语云’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原本即是两样不沾边的东西,大司空今日怎么突然有兴致与下官谈论江湖了?”   他的第二句台词前半句稍稍抬了一下声音,使之听起来貌似惊讶,实质上了然于心。   他还故意强调“不沾边”这三个字,表示角色当时已经知道“阎不留”的双重身份,只是用反话试探一二,陪对方一起作戏而已,突出角色工于心计的特征。   “通州,呵呵。”当他们谈到了当前时局下最禁忌的地名,齐誩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是台词提示里面所没有的,他自己看着台词添进去的笑,笑得颇有一分冷峻气势,“四海皆江湖,又何况小小一个通州?”   接下来的台词里面,这种气势更是由暗转明,如同一柄剑渐渐拔出剑鞘,锋芒毕现。   “说起来也有趣,通州叛乱一事前阵子刚刚传到京城,大司空便一病不起,近日顺阳侯平叛归来,擒得那些江湖叛党回京,病便好了。可巧,可巧——莫非这病根的名字也叫’江湖‘?”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句句皆是刀,足以叫面前的人哑口无言。   齐誩的“方遗声”即使是微微一笑也叫人觉得骨子里是冷的,而且锐利,不屑与佞臣同流合污。这便是齐誩理解的“孤高”,不是闭门不见客那种古板,能叫人感觉到他犀利的手腕。   而过桥米线的演绎则用了另一种风格。   “下官听闻大司空近段时间贵体抱恙?”和用了陈述句的齐誩不同,他前半句语调轻轻抬高,把这句话变成了问句。并且,是明知故问。   “时下正值严冬,屋外寒冷,大司空身为朝臣之首,大病初愈万万不可怠慢,还请屋内一叙。”他在音色上比齐誩冷清,于是利用了这个特色,侧重加强那种面对当朝权贵无惧无畏的态度。   齐誩说话的方式绵里藏针。   而他说话,亦是暗潮汹涌——   “江湖?”过桥米线淡淡重复一次这个词,却没有笑,镇定自若地朗朗掷落一句话,竟有几分反问的意思,“俗语云’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原本即是两样不沾边的东西,大司空今日……怎么突然有兴致与下官谈论江湖了?”   他的语速在句末渐渐放慢,意味深长。   尽管和齐誩的处理手法不太一样,但是产生的效果很相似,弥补了他声线阅历感不足的缺点。   “通州……四海皆江湖,又何况小小一个通州?”即使说到了重点,他也波澜不惊,一副早知道原因的样子轻描淡写道,“说起来也有趣,通州叛乱一事前阵子刚刚传到京城,大司空便一病不起,近日顺阳侯平叛归来,擒得那些江湖叛党回京,病便好了,可巧,可巧。”   到此处,声音中的气势忽然提了上来,逼迫对手于无形间。   “莫非这病根的名字……也叫’江湖‘?”   明明风格上大相径庭,却各有各的逻辑和亮点,无关谁对谁错。   在没有统一台词规定的情况下,似乎哪一个风格都基本维持在角色定位之内,却又可以如此不同。   袁争鸣估计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对这两个人都没办法喊CUT,因为他心痒痒地极度想知道他们接下去会怎么处理。观赏性也是商业比赛的特色之一,身为评委也身为一个热爱配音的人,他自然乐在其中。   可是听过这两场的观众们就很纠结了。   听众1:_(:з」∠)_ 这……这让人好难抉择!!刚刚投了不问归期一票,现在觉得过桥米线也很好怎么办??   听众2:_(:з」∠)_ 各有各的风味,我已经打算两个都投了……【我博爱我面壁】   听众3:_(:з」∠)_ 已经打算两个都投了+1【默默列队面壁】   听众4:_(:з」∠)_ 已经打算两个都投了+2【也默默列队面壁】   听众5:┭┮﹏┭┮嘤嘤嘤嘤虽然初赛是无所谓,但是决赛一定会选一个人出来,我舍不得啊舍不得~   听众6:┭┮﹏┭┮跟楼上的握手!还是进了决赛再说吧,最后决胜要看组合赛结果的,对吧?   ……   ……   不过最令人惊讶的是,即使这两个人前面的气质及语调再怎么各具特色,到了最后,却可以渐渐并拢同一条轨道上而不违和。   最后一幕的场景是“方遗声”后期蛊毒发作,与自己的小书童“芦苇”在榻前对话。   那时候角色已经武功全失,为了逃避“阎不留”的追杀,被迫离开听风馆,藏身于一处隐蔽居所,可惜还是免不了一天天衰弱下去。   之前越是高贵气质,越是坚韧独立,到了这里落差越大,令人惋惜。   “咳……”齐誩沉沉挣了几口气后,才压抑地咳嗽一声,因为他要把角色“不屈”这一点表现出来,就算身上毒性发作,肺中有如一千根针在刺,作为“方遗声”这样孤高的人也不会容许自己过于狼狈。   而且,那个天性单纯的“芦苇”正在照料他,在这个孩子面前,他也不能表现得太痛苦,免得对方伤心。   但是,有些时候事与愿违。   “唔,”他忽然低吟一声,声音被什么东西吞没了一半似的,哽在里面出不来,艰难地吞咽一下。在听众听来,很像一个人咽喉咯血的感觉,每个字都是用气息硬生生拼凑出来的,“芦……苇,你……过来。”   说罢,又是一阵叫人揪心的急促呼吸声。   听到主人的呼唤,在一旁的小书童这时候应该急急忙忙跌爬过来了,扑在榻前悲伤地看着他。面对这么一张脸,他所能做的有限,能说的也有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还没亮?”   原著中这段齐誩印象深刻。   “方遗声”自昏迷中醒来,询问“芦苇”时辰,而“芦苇”顷刻大哭起来。   原因就是这个问题之所以会问出口,说明蛊毒已经侵入“方遗声”的双目,渐渐看不见了,即使周围一片明亮,他也以为是长夜未央。哪怕现在不告诉他真相,以他的悟性估计很快也会自己猜到。   尤其当“芦苇”一哭,他更是一下子明白过来。   “呵呵,”齐誩此刻忽地轻轻笑了两下,只有自知天命的坦荡,没有悲观,还哑着声音安慰对方,“芦苇,别哭。我方遗声,一生……都在权谋诡计里走过来,期间目睹的种种腥风血雨无法尽数。如今看不见了,反而觉得轻松。”   这时,他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人。   “阎不留”不会给自己利用过的棋子留下活路,“白轲”是他收买的人,目前已经杳无音讯半年之久,凶多吉少——想必是活不成了。因果报应也好,自作自受也好,活不成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些,声音仿佛盆中火炭沉沉烧到底,再也烧不起来,一寸寸化作白灰。   “那个下毒的人,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他说,听不出感情性质。   但是刚刚那份从容淡泊的语调消失了,而前后两句虽然是连贯的,却在这个地方出现非常明显的情绪分界。最后,甚至空洞地淡淡一笑:“呵……”   是不恨,还是恨极了,又或者连自己都感到迷惘?叫人回味无穷——   听众1:〒▽〒我的方遗声啊啊啊啊……【方馆主的死忠粉心碎了】   听众2:〒▽〒我记得这一段,这一段好虐的啊啊啊啊!!   听众3:〒▽〒我真的恨死白轲了!恨死!可是方遗声他却不恨……至少我认为他不恨。嘤嘤嘤嘤这样反而更虐了好么!   听众4:〒▽〒前后对比好强烈……这么风华绝代的一个人最后凄惨成这样……   听众5:〒▽〒心脏好疼,整个人都不好了!!【白轲你这个混蛋!!混蛋!!】   听众6:〒▽〒 7号好赞!赞得我泪流满面!【纸巾不够用了,嘤嘤……】   ……   ……   “方遗声”的原著粉们在被齐誩重重伤害一次之后,接着又被过桥米线狠狠伤害一次,用她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玻璃心都碎成渣渣了”。   过桥米线的角色塑造一直侧重于冷清和淡然。   到了最后一幕,这两种气质使得角色的遭遇令人听起来更加于心不忍,每一声咳嗽都紧紧牵动听众的心:“咳……咳咳咳……”   末了,气若游丝地轻轻一声叹息。   从声音塑造的画面里,他孤伶伶地躺着,听上去没有一点儿活人的感觉,展现出人物当时无望无欲的心境。   过桥米线一边虚弱地喘气,一边低声叫唤:“芦苇……”   声音细小得听不清。   于是他再叫了一次,勉强抬高声音:“芦苇……你过来。”   发音的方式就如同一簇火苗微微颤动,虽然每每开口都给人一种快要熄灭的错觉,却又坚强地继续烧着,火苗弱是弱,但此时此刻仍在跳跃,也许心头还有执念没有放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还没亮?”   一天天算着日子,半载已过,感觉过一天,凶兆就多一分。   自己是如此,白轲也是如此。   当在榻前饮泪的小书童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双目失明之后,先是怔了一怔,呼吸有些紊乱,然后慢慢才平定如初。死到临头,反而无畏了:“芦苇……别哭。我方遗声,一生都在权谋诡计里走过来……期间目睹的种种腥风血雨无法尽数。”   说到这里,默默长一口气,声音里溢出抑制不住的哀伤:“如今看不见了,反而,觉得轻松。”   至少可以不必亲眼目睹那个人的结局,无论是死是活,他都不想看见。   “那个下毒的人……”他喃喃自语似地,要把这句话刻在自己心里,把其它念头都剜干净,“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听众1:┭┮﹏┭┮ ……   听众2:┭┮﹏┭┮ 方党究竟还要心碎多少次……呜呜呜呜我太伤心了!!【刨地大哭】   听众3:┭┮﹏┭┮小米线好厉害……很少听他用青年音,但是好精彩!!原来他不配柔弱少年的时候也可以那么美……   听众4:┭┮﹏┭┮但是听多这些片段对心脏不好啊!7号的虐法和8号的虐法不尽相同,不过都很有感染力!【一对拇指一人一个】   听众5:┭┮﹏┭┮受不了了,我回去哭一下……   听众6:┭┮﹏┭┮归期期的苦笑和过桥米线的心灰意冷都很!到!位!【到位得我眼泪哗啦啦流个不停】   ……   ……   “你们这是在故意逗我玩呢……”   袁争鸣直到点评阶段,都还在喋喋不休叨念这句话。齐誩和过桥米线这两个人错开表演路线之后所引发的好奇心,居然压过了他挑剔的毛病,一心一意盼着听听他们之间的不同点,等到三幕完成,才惊觉自己没来得及喊“CUT”。   “大意啊……大意啊……”袁争鸣抱怨归抱怨,但其实能让他集中精神听到这个份上,也证明了两位选手确实有实力,没有喊CUT的必要。碎碎念也只是他私底下一点小小的不甘心罢了。   由于他两个人都没有打断,所以蒲玉枝的打分将决定他们的高低。   但是连这个打分也让袁争鸣大呼“你们都玩我”。   【7号-不问归期】   【用时】:2:00   【声线】:4.0   【发音】:4.0   【基础分】:4.0   【感染力】:4.5   评委组打分:2.00+4.0+4.0+4.0+4.5=18.5分   投票附加分:78.9%投票率 = 0.789分   总分:18.5+0.789 = 19.289分   【8号-过桥米线】   【用时】:2:00   【声线】:4.0   【发音】:4.0   【基础分】:4.0   【感染力】:4.5   评委组打分:2.00+4.0+4.0+4.5+4.5=18.5分   投票附加分:80.1%投票率 = 0.801分   总分:18.5+0.801 = 19.301分   论起到场粉丝数目,还是过桥米线占了优势,以非常微小的差距领先一点点。   但是反观齐誩一直以来存在感比较弱的粉丝力量,他能够争取到和当红CV过桥米线差不多的支持率,已经算是很好的成绩。   撇开投票的话,他们甚至分数完全一致,不分上下。   粉丝们对于这样的结果也表示欢欣雀跃。   听众1:╰(*°▽°*)╯ 哇!好激动!小米线目前名列第一呢!   听众2:╰(*°▽°*)╯归期期虽然分数差了一点点,不过好接近!!光看评委打分的话,就是完全一样了。恭喜恭喜,两位都很棒!!   听众3:所以我们期限党终于可以翻身了吗……热泪盈眶……连分数都几乎一样什么的,太令人陶醉了……【掩面,好吧,其实我知道两位在现实中都各自有主,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萌了“期限”。】   ……   齐誩看到结果,即使排在第二也很开心,其实这场比赛的开场白意义远远大于实际名次。   他估摸着比赛结束之后,过桥米线要回房间去照顾高烧的“那家伙”了,于是就不用语言,直接打字过去。   【你】对【8号-过桥米线】说:^_^ 恭喜恭喜。   【8号-过桥米线】对【你】说:你也是,不过这个总分包括有一部分粉丝因素在内,你本来可以更高分的……   【你】对【8号-过桥米线】说:哈哈,难道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   【8号-过桥米线】对【你】说:(微笑)   【你】对【8号-过桥米线】说:明天论坛上肯定有一场腥风血雨,在此之前先好好休息,听完评论就下去休息吧。   【8号-过桥米线】对【你】说:我现在就下,评论明天听录音就好,不然那家伙要闹了。归期,晚安。   齐誩愣了愣,也道了一声“晚安”,便看着过桥米线的号消失在列表上。   ——晚安。   忽然回忆起沈雁每天睡前在自己耳边这么说的时候,那种心头暖暖满满的充实感。一时间羡慕起过桥米线,至少人就在身边,不需要等到第二天。   齐誩戴着耳机听了一会儿别人的比赛,然而怎么听怎么索然无味,并不是说表演不精彩,气氛不热烈,只是他的心不在这里。于是轻轻叹一口气,退出频道,打算和过桥米线一样明天再找时间慢慢听点评:“算了……睡吧。”   他在书房里呆呆坐了几分钟,起身简单洗漱一遍,就回到卧室熄灯躺下。   早睡早起,这样时间或许就能快些过去——非常不科学的想法,可是他自欺欺人自得其乐,倒也睡得实在。   齐誩的睡眠质量这几个月才慢慢调过来,但还是属于浅眠一类,在一个人睡的时候要完全进入睡眠状态比较慢。   “唔……”   在漆黑的房间里,他昏沉沉地动了动身体,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只知道意识还模模糊糊徘徊不去。因为太安静,连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声都很容易把本来已经散开的意识集中回来,一来一去有点难受。   齐誩的半边脸默默蹭到沈雁的那只枕头上,这才渐渐睡过去。   后来回头想想,他那时候确实是睡过去了,因为钥匙的声音并没有让他醒过来,连脚步声也没有,放下东西的声音也没有。   让他醒过来的是轻轻落在他额头上的那个温存的吻,还有一声低沉的呼唤。   “齐誩。”    第一百零七章   那一刻齐誩的眼皮微微一颤,打开一半,恍恍惚惚只见到一个轮廓。在黑暗中,分辨不出人是不是真的在,又或者在什么地方。   他昏沉沉地眨了一下眼,又闭了回去。   而脸下意识往前凑了凑,直到鼻尖碰到了一个人的颈子,上面的味道暖暖的,淡淡的,和他现在正躺着的这只枕头味道一样。   怎么闻都好闻。   齐誩眉心一舒,在半梦半醒间静静地笑了一下——这个梦,还真不错……   这么迷迷糊糊地念想,自然而然就把脸埋向了味道的来源,侧过身子,贴住一块又暖又结实的地方。平稳的呼吸送过去,因为太近,很快被挡回来拂到自己脸上。不过他平时经常搂着那个人的胳膊睡,这样子已经习惯了,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这时,他感到有什么轻轻抚上他的头发,前额第二次有东西印了下来。   这次停留的时间比上次长,感情亦比上次深,有一股浓浓的眷恋在内。最后,那东西沿着他的鼻梁慢慢往下走,两者分开片刻,接着轻轻衔住了他的唇。   “唔……”   齐誩本能地发出一声呻。吟,喉结上下动了动,手指不自觉在床单上虚抓两下,呼吸浓稠起来。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舌面上划过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居然,有种甘甜在那里化开,自己就什么抵抗力都没有了。   不过,再这么下去真的要透不过气了——   齐誩微微一震。   真实至此的窒息感令他一下子惊醒,猛地睁开双眼,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并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   “沈……雁……?”彻底清醒的同时,他有些后悔自己醒得太早,以致这个吻匆匆结束了。   “嗯。”   对方只不过低低应了一声,齐誩却已经感到胸口缺失的部分被这个字给结结实实填满了,喜悦感一涌而上,压不住唇角上扬的那股冲动,笑起来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对方,喃喃一声低喊:“沈雁。”   本来以为还要等上几个小时才能见面,想不到惊喜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快。   “嗯,”沈雁埋在他鬓旁第二次答应,“我回来了。”   欣慰到了极点,齐誩反而眼眶微微一热,一言不发,只是伏在沈雁肩头长出了一口气,又笑又叹。   ——现在几点了?   ——这么晚了还从医院赶回来,还有末班车么?外面又黑又冷有没有着凉?   有很多问题可以问,然而齐誩并不想问。至少现在他容许自己自私一会儿,比起这些问题的答案,沈雁回来这个事实才是最重要的。问出来,内疚肯定会压过喜悦,何必自己给自己不好受。   当一回坏人也挺好的。齐誩心里默默想。   沈雁似乎也知道他的想法,什么都不说,伸手把床头的灯打开。灯光制造出来的影子让房间内的一切有了质感,沈雁坐在床前的身影朦朦胧胧地映在窗玻璃上,冷与暖似乎也在这里分界,冬天止步于此。   齐誩没有心思继续躺下去,支起身来,一边手揽上这个人的背。   室内暖归暖,不过沈雁后背的衬衫布料摸上去还一片冰凉凉的,齐誩料到回来路上寒风凛凛他一定冻坏了,大约进屋也没多长时间,赶紧把人拉进被窝。   “呵……”   握起沈雁的手,低头呵气,让那儿可以暖和暖和。   沈雁静静地垂目看着他,笑容浅淡,最后将他轻轻拥到怀中,一同靠定在床头。   “你妈妈怎么样了?”齐誩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态举止,似乎并没有昨天那种失魂落魄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提起这个话题。   “还好,”沈雁说话的时候,齐誩可以感觉到他胸膛上因为声音引起的微微震动,比预想的更平静,“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   “那你们之间的谈话……”   这个才是齐誩最关心、也是最谨慎发问的。   沈雁缄默片刻,最后轻轻苦笑一下:“聊了将近四个小时,没有我原来想的那么可怕。不过……十几年的事情四个小时又怎么能说清楚?我妈妈她需要时间去调整,我自己也是——慢慢来吧,她已经决定要手术了,这几天我可能要请假去医院照顾她。”   齐誩听到这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自己本来也不指望一次性解决全部矛盾。但,有一个好开头总是值得坚持下去的。   “你说的对,慢慢来吧。”他想到沈雁明天还要继续去医院,不由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料到你们一天之内不可能谈妥,所以才托人让你在医院留宿的……你怎么倒回来了?住一个晚上,明天就不需要来来回回地跑啊?”   说出的是违心话,却也是实话。   沈雁有一小会儿没出声,齐誩感到他侧了侧脸,缓缓靠了过来,唇角与自己的额头挨上了。   “因为你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齐誩闻言一愣。   他明明已经特意把“我很想你”这四个字删除了,难道还是被本人看出来了?   “我……”应该只说了自己很好,不用挂念的吧?   “你说你这边一切都好,叫我不用挂念。”沈雁复述一遍他那条短信的内容,忽然慢慢压低声音,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然后……就没有了。我以为你还会说些别的……”   齐誩的眸光此时微微一跳,心口仿佛罩上了一张鼓皮,开始咚咚咚响个不住。   想笑,却偏偏忍住了,抿了抿唇故意追问:“你以为我还会说什么?”   一边这么问,一边还轻轻挪过去把自己更密实地埋进对方怀里,昂起头,揶揄似地在他下巴上亲了亲。沈雁扣在他肩膀上的手不由得缓缓收紧,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沙哑地继续:“我以为……我彻夜不归,你或许会说你很想我……之类的。结果并没有。”   说罢,局促地低了低眼。   “可能因为这样……我,有点失落吧。而且我也舍不得你自己一个人过夜,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回来了。”   齐誩终于“哧”地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他埋在沈雁胸膛上一个劲地笑,阖上眼睛,脸颊紧紧贴上沈雁心口那个位置,听底下的沉沉心跳因为自己的笑声加速,心情说不出的明亮。   “其实我本来有这么写的,”他边笑边大大方方坦白从宽,“怕你分心,所以就删掉了,想不到你竟因为这样跑回来。”   沈雁微微一怔。   这时候,齐誩把他的一边手牵过来,静悄悄地放到自己的心口处,让他知道两个人现在的心率其实这样接近,没有谁快谁慢。感情,亦分不出谁多谁少。   “我很想你。”齐誩淡淡一笑,把当时没有输进去的四个字补全。   果然……还是在本人面前说出来最圆满。   沈雁没说话,只是侧过头默默扳起他的下颌。   一个吻无声地落下去,从额角一路亲到唇角,拇指抵住齐誩的唇轻轻由头描到尾,干燥的指腹磨得那里痒痒的,刺刺的,叫他不由自主张开口,细微地呜咽一声,却被那个人的舌尖轻轻推了回去。   齐誩的身体慢慢塌向他,像在咖啡里面融化的一块方糖,失去了原有的坚实,却换来满口醇香,甜到心底去。   他一面回应沈雁的吻,一面轻轻挣动,膝盖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对方,光赤的一双脚用脚趾悄悄拨弄沈雁的小腿内侧,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初冬之夜,免不了让人的某种本能萌芽生根。   “啊……”他低低喘息一声,手指不自觉摸上了沈雁的第一颗衣扣,只想快些把它解开。   “齐誩,”沈雁却在这时候轻轻抓住了他的手,退开一寸,抵在他额头上匆匆喘气,低声问,“你……那里还疼吗?”   齐誩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里”是指哪里,耳根都涨红了,轻声回答:“还好……已经不碍事了。你问这个,是想怎么样?”   问的时候,其实自己已经找出了一个答案,也为这个答案做好了准备。   只可惜他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正直程度——   沈雁的答案和他的完全不一样,并没有压过来,居然还轻轻松开手,越过床头,从柜面上一只白色纸袋里取出一支小小的药膏。齐誩怔了怔——即使不问也明白过来这支药膏是做什么用的,一时间既感动又失落,心里酸酸甜甜思绪万千,惟有闭目慢慢偎在沈雁身上,只笑不语。   不过,就算用途再怎么正直,把东西递到齐誩面前的时候,沈雁的声音到底还是隐隐带着一丝涩,轻轻道:“对不起……昨天是我没有分寸,弄疼你了。这个是我在医院的时候去药房买的,我……”   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便停住了。   齐誩轻轻咬了一下唇,右手抬起来接住药膏盒的一端,顺着盒身斜斜抚过去,最后,把那个人的手连同药膏一起握住了。   “你只买了现在要用的,那将来要用的,你买了么?”他哑着声音问,“嗯?”   沈雁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指什么。   齐誩低下眼微微笑,不明说出来,只道:“你把床头柜最上面那个抽屉打开看看。”   沈雁似乎听出了那么一点暗示,微微怔住,却仍旧按照他的指示缓缓伸手去拉开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   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静静放置着几盒安全套,旁边还有一瓶还没拆封的润滑剂——最基本的两样东西都齐了。叫人开抽屉看看,齐誩自己倒是不肯看,别开目光,把一张发烫的面皮埋进了对方肩窝。   “我今天回来路上买的,”他轻声耳语,“我负责买,你要负责用啊。”   沈雁没出声,但是齐誩能听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强劲地传来。   于是声音更低,低到一种缠绵的地步。   “尺寸什么的,我完全是凭印象选的……总共也就两次印象,不知道对不对。”他每说一个字,气息都轻轻撩过沈雁侧颈,而笑的时候那种气息最叫人心动,“还是说,你现在要给我一次复习的机会?”   这时,沈雁终于沉沉吸一口气,低头埋到他耳边。第一次让他知道——原来语言也可以灼伤耳廓。   “齐誩,”严肃而压抑的声音中隐隐有一丝疼痛, “……别这么考验我。”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齐誩感到自己的肩被对方那只手牢牢扣紧,一动都动不了,心脏不禁突突直跳。沈雁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很少那么严厉——与其说严厉,倒不如说是一个人接近失控时苦苦挣扎的样子。   而他,并不想把这个人拉回来。   “其实……我很希望你经不住这种考验,怎么办?”   才说完这句话,沈雁却反手轻轻将抽屉一推,合上了。   这表示他没有用里面那些东西的打算。   齐誩正觉得有些小小的失望,沈雁扶住他肩膀的手忽然顺着他的背脊一路逡巡而下,抵在他的腰眼上,轻轻往回一按。那个位置本来就经不起压力,被他这么一个动作,齐誩不由得骨头一软,倒在对方双臂之间。   先是眉角被默默啄了一下,接着是脸颊,颈子,直至两道锁骨。   沈雁的吻仿佛立春时节的雨密密而来,雨水却不是凉的,而是烫的,叫他一阵微微晕眩。   “呃……”   他闭着眼,一点抵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之前解沈雁扣子的时候不害臊,可当沈雁的手摸索到他拉链链头上的时候,他倒把一张脸涨红了,象征性地匆匆伸手拉住那只手腕:“别……”   可是现在,否定词已经失去否定意义,况且他的声音正处于最干渴的状态。   沈雁一声不吭,非常耐心地、慢慢地把他裤子上的纽扣先解开,再渐渐往下把拉链也拉到底,裤头有所松动,隐隐约约可以摸到裤子再下面的那一层,棉质纺织品的手感暖暖的,和齐誩的体温几乎相同。   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低沉起来,十指自齐誩光滑的后背默默向下推进,埋到那层布料里面,轻轻一褪,把那条底裤脱去一半,在制住齐誩的几下挣扎后再继续用双手全部褪到大腿以下。   齐誩不再动了,缩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刚刚耳鬓厮磨了那么一会儿,自己早就有反应了,现在更加如此——即使沈雁的手没有摸到具体位置,身体这样紧紧相贴,他也应该能感觉到。   “沈雁……”他一边低喘,一边喃喃呼唤对方的名字。有种哀求的味道。   不知道是要求那个人停下,还是相反。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拆开纸盒的声音,齐誩一怔,终于反应过来沈雁究竟要干什么,一时间满脸通红。   只听沈雁深深叹一口气,抽回双手去拧开那管药膏。   他心里怦怦乱跳,等着。   片刻后,他感到沈雁的手又一次轻轻托起了自己的腰,于是局促地侧了侧身子,换了一个方便沈雁动作的姿势躺着,压住羞耻心慢慢把双腿分开。只觉下面倏地一凉,忍不住微微一颤——是沈雁的手缓缓探进去,把药膏涂上了。   “现在,就只用现在用的,”沈雁附在他耳边哑着声音说,“将来用的……将来我会负责用。你先好好养伤吧。”   齐誩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自然无从反驳。   沈雁把他抱住,指头渐渐顶进深处,他失声呜咽起来,软绵绵地瘫在那个怀抱里。完全没有思考将来的余地,和必要。   只是现在。   只是现在,有这个人陪自己度过这一夜,就已经知足。    第一百零八章   但是一夜过去,睁开双眼,总还是要想想将来。   “将来”——   如果作为作文题目,不知道会有多少种写法,在名为“人生”的白色稿纸上不断填写内容。齐誩发现自己最近常常发呆,奔波这么多年难得清闲几个月,从埋头工作中抽身而出,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他尤其喜欢看着沈雁发呆。   无论沈雁在工作也好,在厨房做饭也好,又或者和此时此刻一样在阳台上晾衣服也好……他都要守在一旁久久盯着对方,出神。   “让我来,我来挂。”   虽然用手不便,没办法把衣服抖开,也没办法把衣服套在衣架上,但有一件事是齐誩坚持要帮忙的。   沈雁轻轻一笑,把手头上已经的衣架连着衣服递过去,挂上晾衣杆,再让齐誩一件件挂到晾衣架上。别人一般都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挂过去,从不讲究衣服是谁谁谁的,齐誩却一定要把两个人的衣服你一件我一件地交错着挂。   没什么特别理由。   只是因为当他看着各自的衬衫一前一后并列,在风中微微摆动,袖角时不时碰到一起,便觉得——这正是他想要的“将来”。   “呵呵。”齐誩不自觉笑起来。   冬天的室外气温低,待在阳台上本来应该冻得哆嗦,心头却一阵暖意融融,充实不已。   两件衬衫都是白色,尺寸也相差无几,不过他自己那件的领口处少了一枚扣子,仔细瞧瞧就能分辨出来。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似地说:“我可以想象自己变成一个老头子,坐在这里晒太阳的样子。”   说罢,还指了指阳台一角,仿佛在描绘那幅画面中椅子所摆放的位置。   沈雁怔了一下,随即唇角稍稍上抬,停住了手边的活儿:“为什么要想象自己变成老头子?”   齐誩这时候微微眯起眼,做出沉思的样子歪了歪头,“唔”了一声才仰起下巴回答:“你知道的嘛,一个人在最幸福的时候,往往会产生’恨不得一夜白头‘的想法。希望可以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一直到老,到变成老头子……”   话来不及说完。   齐誩记不得手上的晾衣杆后来有没有掉下地,只记得沈雁缓缓吻过来的那一刻,自己即将闭上的眼睛越过对方的轮廓,朦朦胧胧看到后方被风吹动的衬衫,以及衬衫上隔着一层布料所穿过来的阳光。   衣服半干半湿,那些微微发白的光线也如同正在调焦的镜头,一时实,一时虚。   光在轻轻晃,影子也是——两件衬衫在墙壁上一下又一下扫过的影子。   齐誩忽然想——怪不得有人会用“光阴”这两个字形容时间。仅仅这样简单地在光与影下拥抱,已经有了度过几十年岁月的错觉。   真好。他满足地慢慢阖上眼。   假如“将来”有味道的话……会不会也是这种在冬日冷风中悄悄散开的、洗涤剂的清香?   然而在到达“将来”之前,更多的是面对“现在”。   对齐誩而言,首先要把买车的事情解决了。毕竟伤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再不回去上班,别说升职,连留职都很悬。   如果复工的时候车子还没有弄到手,那么他每天从沈雁家去电视台的这一段长长的公交通勤将十分辛苦。   而对于沈雁而言……他自己也有一件放不下的事。   宠物医院里面的人都知道,沈雁沈医生工作那么多年,很少请假,甚至常常主动要求替班、加班。   今年,沈医生却破天荒地请了三次假——因为请假请得少,护士长庞女士能清楚地回忆起具体次数。前两次都不到一天,第三次却一口气把五天年假统统用掉了,还多请了两天,总共一周时间,叫所有人吃了一惊。   一问起来,才知道是因为他母亲准备动脑瘤手术。于情于理,院方自然都是会批准的。   “只是奇怪……每次沈医生请假,似乎都会见到记者同志你过来呢。”   在沈雁去办公室签字报备的时候,庞女士一边给怀里特地过来医院卖萌的小归期顺毛,一边向旁边微微笑着的齐誩嗑叨。   齐誩但笑不语。   庞女士很纳闷。   沈雁第一次请假那天中途还回了一趟宠物医院,许久不见的齐誩居然也一起来了,她还记得齐誩那时候看着憔悴又清瘦,听说是因为车祸骨折,还很是担心了一阵子。   沈雁第二次请假那天下午回来上班,齐誩也跟在后面,还在走廊上跟她打过招呼。那会儿她已经认定他们是邻居了。   今天,齐誩居然抱着沈医生家的猫一块儿出现。   也许是她的错觉吧——眼前的这位年轻记者在采访任务结束后也时不时出现在这间医院,而且和沈医生关系非一般的好。譬如沈医生养的这只小猫咪,在齐誩面前也和在沈雁面前一样会软绵绵地黏过去,会撒娇叫唤,齐誩逗它也逗得十分熟练,不像只有一次两次的样子。   “比起邻居,更像是住在一起。”她这么总结道。   “哈哈。”齐誩轻轻笑了两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庞女士自己嘀咕半日,到底觉得这种想法缺乏现实依据,于是和齐誩聊着聊着就把这些抛到脑后去了。   两个人正聊到关于医院年底的计划扩建,沈雁推门而出,声音里带着歉意。   “对不起,有许多工作上的事情要交代,所以在办公室耽搁了一会儿。”   “没事啊,”齐誩朝他轻轻一笑,“正好我可以和庞姐聊聊天。”   大归期人还来不及迎上前,小归期已经开始喵喵乱叫,在庞女士双臂间抬起自己的小脑瓜子,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兴奋地竖直了,一个劲儿用肢体语言向面前的这个男人发出“求抱抱”的信号。   庞女士忍不住道:“哎呀,沈医生你瞧瞧,你以前不养猫就算了,一养起来,果然招猫咪喜欢。”   ——可不止是猫咪喜欢呢。   齐誩没搭腔,只是笑着看庞女士把小家伙递过去。   沈雁双手接过小归期,托起来端到贴近自己衣领那个位置上,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小归期双耳中间那一小块皮毛。   小家伙被伺候舒服了,对现状相当满意,懒洋洋地用爪子一下又一下拨弄沈雁的衬衫领子,领口被稍稍挠开,隐约可见他两道锁骨前绕过一条细细的红绳,中间穿过去的居然不是什么坠子,而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纽扣。   小归期发现了这么一个新玩意儿,不禁好奇地一挠再挠。   很可惜这种探索精神被沈雁默默制止了,捏住它的肉垫,不许它继续胡闹。   “咦?”庞女士推了推她的老花镜,好奇心完全不逊色于小归期,“沈医生,你的项链链坠怎么是扣子?”   戴金戴银的都见过,就是没见过戴扣子的。   沈雁听到她这么问,抬起头,只见齐誩正立在一侧眼眉弯弯地笑,一脸饶有兴致听听自己如何回答的表情,便低了低眼道:“嗯……虽然只是扣子,可对我来说有非常特别的意义,所以就贴身带着。”   “噢……原来如此。”   庞女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实在想不出一枚纽扣能代表什么,但是齐誩知道。   庞女士走后,齐誩微微翘着嘴角迈近一步,很自然地伸出手替沈雁把衣领理平,大拇指不经意间抚过扣子表面,在那里停驻了片刻。   自从沈雁把这枚扣子以这种方式带在身边,他常常会下意识伸手去摸一摸。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独占”的感觉——   “好了,我们该去医院了。”   半晌,齐誩慢慢松开手,揉了一把小归期,含笑提醒一句。   《诛天令》的男性角色初赛已经于上周全部结束,本周轮到女性角色初赛。在决赛到来之前,他和沈雁正好可以抽出时间应付现实生活。   手术时间定在诊断报告出来的五天后,由省三甲医院的医生主刀,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   沈雁休假期间,每天早上都在家里准备好一日三餐,带到医院去,在照料女人的同时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在慢慢推进。齐誩虽然天天陪沈雁一同上医院,到了病房门口却总是让出位置,送沈雁一个人进去,让女人能够跟自己儿子独处一阵。   当沈雁在里面谈话,他就自动自觉在外面找一个位子坐下,用手机刷刷附近的汽车经销商网页。   以前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私生活一片空白,还可以一页一页地补二次元八卦。而现在的自己如果有时间,差不多全耗在三次元上面,特别是这段日子几乎天天都在打电话咨询银行,咨询买过车的同事朋友,想尽快把车子的一系列手续落实了。   此外,自己结束合同,从公寓搬出来也需要时间慢慢收拾东西。   至于铜雀台、玉蝴蝶、阴谋阳谋什么的……还真没那个功夫理会。   临近中午十二点,住院大楼内的人来来去去更加勤快了,有从外面进来送饭的,也有结伴出去吃饭的。   齐誩跟汽车经销商谈了一两个小时,声音都沙哑了,便倦倦地挨在墙壁上休息,眼睛却没有闲着。职业病让他喜欢上观察周围的人来人往,仿佛每个人的动作神情都能自动在他脑内整理成一份新闻稿,可以让他在话筒前娓娓讲述给观众。   目光并没有特别追逐的对象,但是他总会下意识留心在走廊上经过的一对对情侣。   有年轻的小俩口,也不知道谁才是住院的那个,手挽着手并肩走得磨磨蹭蹭,恨不得变成一个连体人似的,男方还大胆地在女方面颊上亲了亲,全然一副恩恩爱爱、不在乎旁人视线的模样。   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俩口,姿势比不上年轻一代亲密,却也稳稳地互相搀扶着。老太太腿脚似乎不太好,走路踉跄,老先生一边念叨“今天天气好,在外面吃”,一边却不见催促,很有耐心地陪着老伴走。   不过……   小伙子旁边的全是小姑娘。   老先生旁边的全是老太太。   齐誩看着他们自眼前路过,淡淡地会心一笑,笑完后却把头低下去,盯住自己的一对膝盖再度开始发呆。   “齐誩。”   “啊,”他一下子回过神,发现沈雁正站在自己身后,连忙笑了笑从座位上起身,“你跟阿姨聊完了?怎么样,今天顺不顺利?”   沈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定睛望了他一会儿。良久,低声叹道:“其实你不必天天坐在外面,一起进来也没关系的。”   齐誩愣了愣,眼睛不自觉地挪了方向:“啊……我在里面,阿姨有些话可能不方便讲。而且,你们讨论自己家里的事情,这些内容怎么也算是个人隐私了,我这个外人在场总归不妥……”   沈雁轻轻开口打断他:“我从没有把你当作外人。”   齐誩神情微微一震,忍不住心中泛起一丝甘甜,却又想到他们身处医院这种公众场所,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便悄悄伸出右手食指在沈雁左手手心里挠了一下,笑容温柔。   “我知道。”   如果可以,他这句话很想挨过去说,可惜碍着人来来往往办不到。   “可阿姨未必这么想。不管怎么说,我跟她才认识几天而已……我和你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她会不会觉得尴尬?”   “其实,她今天想请你过去一起吃饭。”沈雁的话出乎意料。   “哎?”   齐誩果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说实在的,这个邀请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是牵线人,女人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请他过去吃饭无可厚非——只是他自己心理准备不足而已。   “这样好吗?”   或许连他本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这句话里面的忐忑情绪,完全可以从他抽出手的动作体现出来。   “你在担心什么?”沈雁忽然间左手一握,把他的右手牢牢抓住了。齐誩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最后轻轻摇了摇头,低下去的眼睛重新抬起来,如平时一样温和地朝沈雁笑笑,看不出有任何不同。   “那走吧,别让阿姨等太久了。”   一边说,一边还是把手抽了回来,在沈雁肩上亲昵地拍了拍,率先转身朝病房走。沈雁怔了一下,默默跟上。   女人的气色比最初见面的时候好了不少,没有以前那么暗沉沉了。   看到当时开导自己的人走进来,她的目光还是有点点闪避,而齐誩一直彬彬有礼地保持微笑,耐心等到她慢慢抬起头与他对视,这才开口打招呼:“阿姨好。”   女人缓缓点头,笑容有些弱,却不忘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齐誩道过谢,在床边一张凳子上坐了。   “阿姨的手术准备得如何了?”   “还好……”   “这里算是省里条件和技术最拔尖的医院之一,阿姨不用想太多,乐观地接受治疗就好了。”   “嗯……”   “现在天气冷,在外边散步恐怕要感冒,但是可以适当在大楼里面走走。人多活动活动筋骨,比躺在病床上强,调整心态也容易许多。我以前住院时也这样,等会儿吃完饭,我陪您出去逛逛?”   “真是谢谢你……”   女人的话不多,不过主导话题是齐誩这个当记者的人的长项,对话进行得还不错。   齐誩完全不问她和沈雁之间的进展,只问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还对她讲了一些手术方面自己所查到的相关资料,给她鼓励什么的。女人全程基本上只是默默听,时不时回应两句,沈雁则靠墙而坐,一面静静听他们交流一面把今日的饭菜取出来。   “沈雁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女人忽然轻轻叹一口气,感慨万千。   齐誩脸色微微一变,表情仿佛画面定格般凝固了两三秒,然后下意识侧过头,看了沈雁一眼。   沈雁本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抬起头,正想开口说明什么,却因为齐誩那一记眼神蓦地怔了怔。齐誩那双眼睛慢动作似地眨了一下,眨第二下的同时里面的动摇已经被迅速收拾干净了,目光撤回,转过去重新对女人笑笑。   “应该的。”他说。尽管回答姗姗来迟,不过在语气上还是保持了自然——完全没有心慌过的痕迹。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伸出手按定在女人手背上。这是一个典型的叫人安心的动作。   沈雁这时候轻轻唤了女人一声。   “妈,齐誩他……”   “到时间吃饭了吧?来,我来帮忙布置桌面。”还来不及把话说完,齐誩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动作沉沉打断了他。   齐誩这次回头,却是平时那个斯斯文文、举止从容的齐誩,笑容一如既往。   沈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齐誩见他没有反应,便主动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大盒小盒,邀请女人过来桌边坐,还把碗筷什么的统统摆好。沈雁一言不发看着齐誩忙活,眉心轻轻蹙起,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回到刚才的话题。   不一会儿,准备工作完成。   “好了,我们吃吧,”齐誩笑道,还积极地活跃气氛,“我还真的饿了。”   女人款款坐下。   齐誩在她对面坐下,不料沈雁很自然地坐到了他旁边。齐誩一愣,暗暗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坐过去和女人多多培养亲子气氛,他却摇了摇头——甚至,突然在桌子底下一把抓住了齐誩的手。    第一百零九章   ——有点凉。   沈雁下意识握得更结实,更牢。   齐誩的手重重颤了一下,显然被这个动作吓到。   沈雁感到他的指关节都绷直了,用力往回一抽,如果不是自己扣住,很可能会一下子撞上桌板板底。于是眉间微微一蹙,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坚决把这只手留在自己手中。   齐誩这辈子有过好几次被人“放手”的经历。   所以,他不会成为下一个。   “妈,”沈雁第二次开口,打算将刚刚未能继续的话说完,“其实我和他——”   【其实我和他,不是朋友,是恋人。】   这句话忽然像老式投影机投下的灰色字体,投放到齐誩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叫他一时间心脏揪住了。   这句台词是自己许多年前说过的。   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出柜时,对着父母、姐姐以及弟弟说的。   让他勇敢地说出这些话的人后来逃走了。那是他自己眼瞎,他认命,伤是伤得很重,却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伤是那时候听完这句话后父亲狠狠的一巴掌,母亲的嚎啕大哭,姐姐的不知所措低下眼的动作,还有曾经和他最亲近的弟弟一脸厌恶的表情——他这一生也忘不了。车祸住院那时候硬邦邦的米粒连同眼泪一起咽下去的味道,也忘不了。   沈雁的家庭环境本来就不理想,现在好不容易才可以跟母亲正常交谈,找回一点的“家”的感觉。   自己这个已经无家可归的人……不能再连累他。   “其实我和他是工作上认识的。”   齐誩突然间抢白一句,把话按照自己的方式补完。即使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他仍面不改色地继续。   甚至还在笑。   “我有个采访专题,他正好是我的主要采访对象。一开始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后来私下慢慢熟了,发现很合得来,就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了。”   女人第一次听齐誩说起他们初识的细节,恍然地点点头。   “是动物相关的采访吗?”   “嗯,是关于救助被虐待的小动物的,正好他是救助人之一,无论是医术还是医德都很好呢。”齐誩由衷地笑笑,这些都不是撒谎,“改天我把那期节目录下来,刻成DVD送您一份吧。”   “从工作到私下往来,你们果然有缘……”女人再一次感喟。   “哈哈。”   齐誩一边笑,一边低头看着面前的那碗汤。汤水所映出的自己的笑容有几分苍白,但他尽力去无视,并且伪装到了让对方也会无视的地步:“因为您有一个好儿子啊,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但沈雁无视不了这种笑容。   他默默听完全部,眉头越皱越深,神情肃然,一动不动盯住齐誩。   齐誩即使不对视回去也知道他不肯放手,因为挣扎到现在,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没有成功挣脱过,连手掌骨都因为他力气太大而开始微微作痛——不过,这样的疼痛倒让齐誩稍稍好受了些,心底又涩又甜。   右膝在女人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斜过去,碰了碰沈雁的左膝,然后贴住不动了,以一种内疚及恳求的姿势静静靠着。   至少,这个动作可以弥补一下自己的任性行为。   “啊,光顾得说话都忘了,”女人忽然发现桌面上的三双筷子还碰都没碰,赶紧动员他们开饭,“吃饭吧,不要客气。”   “呃……”齐誩闻言一愣。   右手这会儿还被沈雁握着,左手又不能用,自己若是一直迟迟不动筷子,女人现在没发觉,拖久了肯定会奇怪的。   此时此刻他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芒刺在背”,针刺般的痛从手上细细蔓延到背上,让人没办法坦坦荡荡挺起胸膛坐直。心虚——想必就是这种表现吧,他无奈地苦笑。   “怎么你们都不吃呢?”两个人都不动作,女人果然一脸茫然。   “沈雁……”齐誩不得不硬着头皮开腔提醒。   可沈雁依然牢牢抓住不松手,这让他有些焦急,又不忍心咬咬牙甩开,只好脸色发白地干坐在凳子上。   这时,齐誩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可能正是因为太突然,沈雁似乎也怔了怔,手劲儿没那么强了,齐誩连忙趁势一下子把手抽出来。   默默向沈雁告罪的同时,他匆匆掏出手机,接通了这个及时雨般的电话:“喂?”   “小齐,是我啊。”   “主任。”   齐誩听到频道主任的声音后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工作电话,自己就有借口出去接了。他轻轻望了沈雁一眼,沈雁不声不响,终于将目光别开不再盯着自己,这才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低声说:“对不起,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先吃。”   离开病房之后,齐誩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一口气,找到一个偏僻角落站住了,感激地对频道主任说:“谢谢主任,这个电话来得太及时了。”   主任果然是主任,搞新闻的八卦体质一点没变:“怎么了?刚刚是什么场合,和女朋友A吃饭结果被女朋友B抓到了?”   齐誩默默撑头。   ……主任您……   ……先不说您发散思维太夸张,怎么在您眼中我居然是花花公子吗……   “什么A啊B啊,是正在和长辈吃饭,结果有些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而已。”   “哦,长辈问的问题……我懂我懂。”主任估计直接联想到相亲方面的问题去了,笑声妥妥的狡诈样,“奔三了还没结婚,被家里面训话了吧?”   说到这里,略顿,自己碎碎念了一句:“不过没结婚反而好……”   齐誩听到主任这么说,一时有些诧异:“为什么?”   以前自己在新闻频道得奖的时候,主任特别器重他,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思想方针,兴致勃勃地给他张罗着介绍某某亲戚的闺女,某某领导的孙女,某某同学的侄女……等等等等,均被自己借故推了。现在居然说出这种不符合作风的话,真叫人不适应。   主任停顿了三秒钟。   主任平时只有宣布重大消息的时候才会这么停顿。齐誩条件反射地微微挺直腰杆,选择背靠墙壁站立,以免主任下面说出什么冲击性大新闻,自己还是先找个支撑点比较保险。   果然,那个非常经典的开场白来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齐誩已经有心理准备,所以只是缓缓深呼吸了一下,认命道:“……您先说坏的吧。”   “好吧,”主任恢复了正经语气。无论怎么样,坏消息总不该用一副笑嘻嘻的口吻说,况且他非常清楚齐誩的个人目标,下面这些话确实是打击性很大的坏消息,“那么我就直说了——你申请当’社会调查‘栏目第二主持人的事情,上头没批准。听说在人事部被拦住了,说是你太年轻,资历不够,经验不足。”   齐誩屏住呼吸听到这里,心往下一沉,最后闷闷地嘭一声掉到底,郁结不已。   “呵……”他自嘲地笑了笑,想表现得潇洒一点。   可无论怎么笑都潇洒不起来。   毕竟是自己的人生理想,说不沮丧、不在乎……那是假的。   “人事部是吗?我大致知道是谁拦下来的了。”他尽可能控制住声音状态,不让自己听上去太狼狈。   单位里面小人不是没有,处处与他作对的却从来只有一个——龟孙子孙先生,虽然每次讽刺自己都以失败告终,吃瘪也吃了不少回,可偏偏是人事部的骨干。这次晋升不成,绝对有此人添油加醋之功。   “你知道就好。没办法,上面不批就是不批……”主任的话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测。   “没关系,我继续磨练磨练,争取把资历什么的提上去。”是的,除了提升自己的实力,加强自己的人脉,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没想到主任这时候微微笑了,故意卖关子:“别忙别忙,我还有好消息没说呢?”   齐誩本来很想心灰意冷地丢出一句“再好的消息也没心情听了”,不过想想主任出于好心安慰自己,到底把话吞了回去,勉强扯了扯唇角:“您说。”   “虽然主持人是泡汤了,不过你负责的那个调查市面上宠物医院的专题,还是会按照原计划在’社会调查‘里面做一期六十分钟的特别节目,这可是大大的光荣啊。而且,他们有意要你去当现场评论嘉宾。”   原来是这个……   如果是这个的话,其实自己本来就信心满满,之前也曾经从同事们听到风声,没有十成也有九成把握,所以惊喜度不大:“这还不是多亏了主任和’社会调查‘栏目的负责人,谢谢你们二位。”   也许是听出了齐誩想匆匆结束通话的倾向,主任急忙把人喊住:“等等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我把节目大纲和录影剪辑交给’社会调查‘负责人那天,正好北京那边来人访问交流,有个央视的领导刚刚好看见这个,问起来说是你起的草案,还把你以前策划过的报道研究了一遍,说你有潜力,很欣赏你。”   齐誩微微一震。   央视……那岂不就是……国家台?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口忽然怦怦乱跳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主任即将说出什么。   “小齐,”主任问出一句他完全想都没想过的问题,“我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到央视实习?”   “啊……”   齐誩下意识张了张口,那个“好”字几乎脱口而出。然而他及时停住了。   一刹那的惊喜急急散去,仿佛激烈的海浪冲刷过去之后又迅速消退一样,留下一片空荡荡的沙滩,抹除了所有内容,正如他陡然清醒过来的头脑里面没有任何想法存在,只有迷茫,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实习,”终于,他木讷地轻轻开口询问,“是什么职位的实习?”   “实习节目编辑。结合你当记者的经验,另外也需要一定的策划能力和创造力,还需要常常和节目主持人沟通。而且,对方是国家级电视台,这个经验放在履历表上,不论你到时候是回来发展还是留在北京,绝对对你将来申请当主持人百利而无一害!”主任滔滔不绝,简直比他本人还兴奋。   好机遇,好职位,好单位——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估计会一口答应吧。   但……   “实习期,有多长?”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   “我听说是三年……哎呀呀,不算长的,你攒攒经验什么的肯定也需要时间嘛!太短怎么行。”主任理所当然地回答。   三年?   他脑子微微一懵,不自觉地失声说出两个字:“不要。”   主任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大为愕然:“小齐,我还以为你听到会高兴得跳起来,结果你……你知不知道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别人想求都求不来,你居然要放弃?我都忍不住要骂你傻了。”   齐誩握住手机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心里很乱,乱极了。   原来主任那句“没结婚反而好”是这个意思……   显然主任也知道,对于那些已经成家的男人而言,要顾妻顾子,抉择会很艰难。单身的话没有理由反对,可他已经不是了。   “对不起。”齐誩干涩地道歉。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拒绝?”主任语气有些冲,想必是发脾气了,气他没有上进心,“你明明一个单身汉,要出去外面发展,除了考虑找房子住的问题,别的根本不需要担心啊?”   齐誩艰难地换了一个姿势,目光不由得朝病房门口缓缓望去,声音沙哑地说:“主任,我……其实有对象了。”   主任愣了愣,语气总算软了下去:“原来你小子有女朋友啦?本地人?”   “嗯……”   “做什么工作的?”   “医生。”不想讲得太具体。   “医生啊,”主任似乎也挺为难的,半晌一声不吭,最后边叹气边建议,“要不你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看看她能不能跟你一起调职?”   “我……不认为他会离开。”   齐誩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里是抚养沈雁长大的爷爷的根,也就相当于沈雁的根。   有那间充满回忆的老房子在,有那些记录了沈雁成长过程的小巷子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群不错的同事。而且,他们俩在这座城市相识相爱,自然……也应该在此相守。   沈雁属于这里。   而他属于沈雁。   【请你留下来,陪我到最后。】   那句微微哽咽着说出口的话,剖于心,存于心,一直留在记忆中最珍贵的抽屉里,拿都舍不得拿出来,何况伤害。   齐誩静静笑起来。   【我爱你。】   我也爱你。所以……   “对不起,这个机会我没办法接受。”即使作出牺牲也无所谓。   主任懊恼地重重叹一口气。   话已至此,却还不死心地唠唠叨叨:“哎,小齐你要想想清楚。说一句不中听的,不是主任我世故,但是干我们这行的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故事也听了不少,这个年代的爱情真不能当饭吃。对象什么的可以再找,这种机会你以后想找都找不回来。你会后悔的。”   非常肯定的口气。   非常男人、非常现实的思维方式——   齐誩垂了垂眼,低头苦笑。为了沈雁放弃前程以后会不会后悔不知道,但是现在要他为了前程放弃沈雁……他一定会后悔。   “我已经决定了。”他说。   “你再考虑考虑。”主任严厉地打断他,显然对他这个下属非常失望,挂电话前甩下一句,“三天,三天后想明白了再回答,我再去跟央视的负责人说。”   收线后,齐誩仿佛丢了魂似地呆呆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走廊尽头的四方窗户透进来一层冷冷的日光,十分死板地刻在水泥地面,在他脚下拉出一道又灰又长的影子。他看着有些烦闷,走开两步,却意识到影子就是影子,即使他再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齐誩忽然间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于是慢慢在墙脚处蹲下去,手机丢到地上,用手狠狠搓了两把脸,强迫自己振作。   没关系,他还三十岁不到,将来有的是机会。   没关系。   没关系……   正这么催眠似地反反复复在心头默诵,地上的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车行打来的。   “喂,请问是齐先生吗?”   “是。”   “先生您好,这里是XX车行。您上次咨询的那款车型的最后报价出来了,首付和手续费已经在单子上列好了,寄了一份到您邮箱,您能不能看完以后尽快回复我们呢?因为这样的优惠价名额有限,一旦卖完就没有了。”销售商不遗余力地向他推销。   “能简单说说费用项目吗?”   “好的,这些费用包括……”   销售商开始一项一项读出报价单上的数目。本来齐誩一直在等这个估价,可现在听到了却高兴不起来了。   以他目前当记者的收入,要养一辆稍稍好一点的经济型轿车,一个人实在有些吃力。   原本以为主持人的职位一定可以妥妥拿下,一心等自己收入提高了,还贷款可以还得比较轻松,现在看来又要咬咬牙撑住了。沈雁刚刚替他母亲支付了一大笔手术费,自己绝对不会开口问他要任何经济上的援助,不应该也不愿意。   然后呢?   然后回去上班后,回到以前四处奔波、一个月只有那么几天在家的出差生活?按照记者一贯的工作规律,和沈雁在一起的时间只怕非常有限,想想都觉得心累。   “可恶……”   少有的负面情绪一层一层漾上来,一时间觉得特别压抑,不禁把头埋起来,颓唐地蹲在墙下。   “齐誩。”   忽然,他听到沈雁的声音轻轻传过廊道,一惊之下抬起头。   沈雁刚刚走出病房,发现他一个人以这个姿势待在角落里,表情微微一变,一言不发地大步朝他走来。   齐誩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和主任之间的对话内容,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心境,于是赶紧站起来,想拍拍灰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对他笑。结果笑容还来不及成形,两边膝盖突然一软,险些重重摔下地。   “齐誩!”沈雁那一声声音都颤了。   齐誩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就在那一刻手肘被沈雁紧紧抓住,把他用力往上一拉,他终于及时站住脚跟,只不过双腿仍旧麻麻的使不上劲,半边身子沉沉倒在沈雁胸膛上,几乎完全被环抱着。   虚惊一场。   齐誩匆匆地喘了几口气,好半天才回过神。   “我没事……”首先是向对方保证自己没受伤,接着尽力去善后,“就是刚刚在地上蹲太久,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双脚已经麻掉了。没关系的,过一会儿自己就会好。”   解释合情合理,虽然原因不止这么一个。   情绪上的因素已经被他匆匆省略了。   正想自己站直,沈雁却在此时忽然轻轻把手一收,顺着扶住他的这个动作把他用力抱住了。   齐誩怔了一下。   片刻后,他慢慢眨了眨眼睛,把那股不知道由何而来的委屈情绪压下去,以免它们以另一种形式掉出来。   其实沈雁抱住自己的动机和自己委屈情绪的来源不是同一个,不过谁在乎?   这个动作本身即是温暖所在。   齐誩只觉得心里一阵暖暖地疼,想也不想,下意识做出了平时该有的反应,一边手轻轻绕过去回抱在这个人的背上。正想把头也靠上那个肩膀稍稍休息,却冷不丁地看见女人站在病房门口。    第一百一十章   齐誩一直避免和沈雁同时出现在女人面前,其实有他的理由。   ——因为不知道会不会露出破绽。   ——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明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   他从来没有向女人坦白过自己是沈雁的什么人,初次聊天那回,也仅仅是以“好友”的身份替沈雁牵线而已。   女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她远远看见这两个人抱在一起,她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然后,由迷茫慢慢转变为一种介于惊讶和恐惧之间的表情,泥塑般呆呆立在门前。   齐誩感到自己的脊椎微微一麻,凉意一下子贯穿过去,完全动不了。   刚刚贴上沈雁后背的手却反射性地放开了。   即使这样,也已经太迟了——   “呜……”   情急之中,工作时培养出来的临场应变能力迫使他做出反应,膝盖再次轻轻一屈,同时痛苦地呻吟一声,一副跌跌撞撞站不住的样子扯住沈雁的衣袖。   “不行,我还是头晕……好难受,对不起。”   他说,让女人听到自己说出的话,并且让自己看上去完全靠沈雁搀扶,以此混淆那个拥抱的动作。   从余光中可以见到女人怔了怔,接着是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有种“安心”的成分在内。   齐誩全部看在眼里,伏在沈雁双臂间慢慢低下了头。   “你没事吧?”女人朝他们这边走来,关切地问。齐誩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有点苍白,刚刚的举动及台词很有说服力。   沈雁在听到“头晕”两个字的时候先是愣了一愣,直至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才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什么都没有说,仍旧把人扶起来,默默配合齐誩把这场戏演到底,只是托住齐誩胳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由于齐誩“身体不适”,这场饭局匆匆结束了,席间三个人也没怎么聊天。   女人本来就很少主动开口,沈雁则完全不说话,齐誩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老毛病发作”的病人,机械般静静坐在一旁吃饭。   饭后,女人让齐誩回家好好休息,齐誩顺势答应,起身告辞。   正想自己一个人离开,沈雁却在这时候轻轻从座位上站起来:“我送你。”   这种时候拒绝反而显得奇怪。齐誩于是微微笑了一下,尽管笑容有点涩:“好的,谢谢……”   出了门口,两个人不用电梯,一前一后走下消防梯,谁都没有打开话匣。   齐誩跟在沈雁后面,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在已经习惯了并肩而行后,这样的角度让他胸口闷闷的很不自在。但是比起这个,更难熬的是彼此间长长的一段语言空白——以前也有过这种空白,可那时候是因为默契,因为可以享受那种静静流淌的暖意,而不是因为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齐誩苦笑一下,想不到他们有一天会用到这个形容词。   他觉得自己非开口不可:“我害怕。”   沈雁顿了顿,脚步停住在台阶上。   齐誩缓缓把话说完:“我害怕……当你背对我的时候,我害怕。”   沈雁不作声,只是轻轻叹一口气,回过头时只见齐誩低着一对眼睑一动不动立在梯道间,一时间有些心疼。他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直至自己挽住齐誩的手:“我不是在生气,也不是不理你。”   齐誩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心底酸酸涨涨的,填满了想说的话,而真正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别急。”   沈雁似乎怔了一怔,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凝眉不语。   “我不是要你永远隐瞒下去,只是目前时机不合适。”齐誩沙哑地说,“你妈妈明天就要动手术了,现在正是关键期,任何心理负担都会变成她的生理负担,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肯定也不好过……所以别急,一步一步来才能踏实。”   他的手缓缓握了握沈雁的手,像在安慰一样。但实际上存在于他自己内心的不安并不比对方少。   “嗯。”良久,沈雁终于有所回应。   齐誩听见他同意了,默默松一口气,苦笑道:“你妈妈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和你慢慢修复关系,心情好转,我不想在这时候……”   话没说完,也用不着说完。   沈雁应该明白。   齐誩身体微微前倾,把头抵在沈雁肩上。沈雁无声地伸手回抱他,那种明明很平常却有一种久违感的体温令他忍不住嗫嚅:“有些东西你没经历过,可我经历过……我不想让你也尝试一次。”   “嗯。”想起齐誩家里的情况,沈雁的声音放轻了。   “说实话,你妈妈的态度究竟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两个人的态度,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关系,由我们维持,不是她。”所以比起出柜,他更在意自己将来的工作走向对彼此关系造成的冲击。   “嗯。”   这时,齐誩轻轻在他颈子上像猫咪一样蹭了蹭。很含蓄,但确确实实在撒娇。   “你说我们这样……算是吵架么?”   沈雁闻言低声笑起来:“不算。”   停了停,又说:“我知道你在为长远打算,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   ——所以说拒绝实习也是为长远打算吧。   齐誩为自己找到了这么一个“正当理由”,压在肩膀上的负罪感忽然没那么重了,眉宇渐渐舒展开,对沈雁释怀一笑。   沈雁当时并不知道齐誩在笑什么。   齐誩和他在一起之前,是一个习惯于什么事情都自己扛、自己忍的人。这个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齐誩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生活上的种种琐事都交给他打理,让他几乎忘记齐誩的这个特质了。   如果那天晚上他关门的声音再响一点,他可能不会再次发现这个特质。   从医院回到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沈雁打开门的时候客厅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亮灯,令他有些诧异。平时这个时间齐誩一般都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这会儿居然不在……莫非是睡了?   想到这一个可能性,沈雁用手拉住门把,轻轻把门阖上。   万一齐誩真的在睡,把他吵醒就不好了。   但是他错了。   齐誩没有睡,因为卧室的灯还亮着。沈雁把外套和鞋子脱下,一边纳闷一边走过去打开卧室的门。房间里面没有人,只有隐隐约约的人说话的声音从阳台那边传进来,还有那个自己已经熟悉的,只有在沉思时出现的一来一回的踱步声——原来,齐誩正在外面打电话。   沈雁听出他踱步的声音与平日里稍稍有所不同,比较闷,仿佛在进行艰难的思想斗争,不由一愣,下意识放轻步子,悄悄来到墙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句听清楚的话居然是这个。   齐誩的声音也听清楚了,比平时低沉许多,还有些沙哑——那是典型的压抑自己情绪的表现。   沈雁心头微微一震,屏息再听。   齐誩应该是正在听电话那边的人回答,好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期间闷闷地“嗯”了两三次,最后才长叹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其实我们主任也说我糊涂,说我白白丢掉那么好的一个发展机会,可是……”   到这里,又是一个停顿。只有区区三秒钟的一个停顿却让沈雁感到过了三个小时,听觉神经都要麻痹似的,不上不下地吊着。   而后面的那句话则仿佛在麻掉的地方狠狠拍了一下,叫他一颤。   “我一想到要去北京三年,就没办法继续想下去了。我……没办法离开这里,离开沈雁。”   沈雁恍恍惚惚后退一步,站住了。   他花了几秒钟默默消化一遍齐誩这句话里面的信息量,意识到对方可能在说什么的时候,竟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接受。   齐誩说不想离开自己。那么……应该高兴吗?   本来应该是这样,可是联系一下前面的内容,就无法自私地、安安心心地去高兴。   隔着窗户,隐隐看见齐誩站在阳台晾着的衣服下,站在他曾经说过变成一个老头子坐在那里晒太阳的位置上。   沈雁一时间五味杂陈,久久无法动弹。   阳台外面的人浑然不知他在,还在继续通话:“工作什么的日后还可以慢慢来,我再争取一下本地的机会好了,实在不行,先申请调到别的部门也不错,就是工资不会涨……嗯?什么……要我问问他的意思?唉,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啊……”   为什么不开口?   为什么不商量?   沈雁皱起眉,手忍不住伸向通往阳台的门的把手,却下不了决心贸然出去。   而齐誩接下去的话更加让他迈不出这一步。   “我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他最害怕的,就是我离开他。即使他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他希望我留下。可他这个人太体贴了,如果我征求他的意见,他一定会说什么’别担心我,你去吧‘然后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三年分别的寂寞,我不愿意一手造成这种局面。”   沈雁的手失去平衡,在门把上缓缓擦过,回到原位。   “他的家在这里,而他又是很顾家的人,我不敢也不想问他会不会放弃所有,包括房子、工作、回忆,然后跟我走……”   齐誩说话时声音都哑了,可见这种心理挣扎已经让他不堪疲惫。   “这个实习机会又不是非去不可,再等等吧,事业什么的不急于一时。目前我只想好好珍惜眼前人,别的暂时不管了。”   “傻瓜。”   沈雁轻轻低喃一句,没有责备,只有疼惜。   他不作声,从墙边默默抽身退出卧室,把门关好后回到客厅。他把自己收拾好的外套和鞋子重新取出,简单穿上。   然后打开大门,再“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一言不发地静静等候。果然,卧室里很快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他双手摆出一个正在脱外套的动作,这时候齐誩一下子打开房门出来,见他站在门口,笑容轻轻绽开:“你回来啦?”   “嗯,刚刚回到。”   沈雁点了点头,今天晚上第二次把外套挂上衣钩,也是第二次将鞋子摆回鞋柜。   他让语调保持在最普通的状态,完全听不出异样:“你吃过了吗?”   “嗯,随便热热冰箱里的剩菜吃了。”   “在做什么,配音?”他问,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其实是明知故问。   “啊,不是,刚刚在跟师妹打电话。”果然通话的对象是宁筱筱。也对,在现实中知道他们俩的真正关系并且和齐誩熟到可以讨论这些事情的,基本上只有她了。   沈雁完全没问他们电话里聊了什么,齐誩于是放下心来,问了几句女人手术前的准备情况,以及医生怎么吩咐云云,最后体贴地说:“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洗个澡暖暖身子吧。明天是大日子,早点休息。”   一切和平时两个人的相处没有什么两样,如果沈雁心里没有沉甸甸地多出一块石头的话——   沈雁默默低下眼,依言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走进房间里拿吹风筒,却见齐誩坐在地上,不知道何时把那只从公寓带过来的行李箱拖了出来,借着灯光慢慢翻找着什么。仔细一看,发现他是在找药。   沈雁一愣。   那些都是胃药、止痛片、非处方的类安眠药等等——本来以为再也用不上的东西。   齐誩抬头见他站在那里直勾勾盯住地上的瓶瓶罐罐,也跟着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啊……后天是我最后一次复诊,一切正常的话估计我回单位的日子不远了。所以这些东西提前找出来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忘了。”   不是的,齐誩。   这些并不是重点所在——   沈雁把手微微攥紧了,正如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一样。他忍不住开口:“发生了什么事?”   齐誩闻言顿了顿,下意识低头去摆弄药瓶,避开话题:“没有啊。”   沈雁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低声道:“齐誩,你知道你心虚的时候会不敢看我的眼睛吗?”   齐誩被他一语中的,捏着药瓶的手都微微颤了一颤,只好硬着头皮抬起眼睛。沈雁一对眼眸深黑透彻,目光笔直,能轻而易举地让他的内疚情绪涌上来,这正是他不敢四目相对的原因。   想不到……沈雁早就已经摸透了他的习性,知道他的软肋在哪儿。   齐誩不得不苦笑投降:“好吧,你说对了……我的确心虚。”   沈雁没有笑,皱着眉再问一遍:“发生了什么事?”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自己继续当记者这件事只要留心一下日常时间安排就能看出来,根本隐瞒不了,沈雁迟早会知道的。所以齐誩决定把部分真相坦白告之:“我申请主持人的事……上面没通过。”   沈雁怔了怔。去北京三年的事情他听到了,不过这件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齐誩见他怔住了,还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的,记者就记者呗,反正我也已经积累不少经验了,相对顺手一些。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工作时间安排注定会很虐,但是作息上我会尽量调整的。”   说是这么说,可记者又不是第一天当,有时候任务派下来忙得天昏地暗,完全是不可抗力。   齐誩这番话说得底气不足,笑得勉强。   沈雁只是默默看着他,看着他灯光下的脸庞。   这张脸以前清瘦而全无生气的样子,他见过。那种看上去无欲无求,几乎厌世一般的眼神也见过。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吃的东西健康又营养,睡眠质量也慢慢上去了,齐誩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状态比刚刚搬过来那时候好了不知多少倍,自己回忆起来的大部分是他笑起来的模样。比方说现在,当一层轻薄的灯光笼住那一绺绺黑色发丝,头发的质感看上去都比从前光泽许多。   ——摸上去软软的很舒服。这么想着,情不自禁便伸手抚了上去。   “怎么了?”齐誩微微一愣,很快惊讶化为笑意,弯着一对眼角安然享受手指间流淌的那份温柔。   “想你。”沈雁轻声说。   齐誩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耳根一下子红了。   “不是就在你面前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人却缓缓靠过去,挨住了那个胸膛,“有什么好想的?”   想到了以前的你——沈雁心道。   想到了来到这里不久,曾经犯过两三次胃病的齐誩。那时候偏偏还忍着不说,自己脸色发白,在床上蜷成一团,到最后才被发现。他一边心疼一边煮了暖胃的东西给齐誩调理,养了好一阵子才养好。   想到了每天晚上在自己身旁睡去的齐誩。睡眠状态比以前稳定多了,但是相对而言还是比较浅,时不时会半夜醒来,轻轻钻回他怀里的事情……他都知道。   这时候他便知道,他心里的决定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雁这一生许多时候都是由别人替他做出决定,决定他的出身,决定他的去向,决定他的命。那时候的他往往沉默着接受,并独自承担这些决定所造成的伤害。   近段时间以来,他发现他需要自己去做一些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决定了。   他比以前更积极、更主动地去思考“将来”。   不是因为更自私,而是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放在他手心的,是两个人的“将来”,比任何东西都有份量。   即使在他母亲手术进行的几个小时中,这样的思考也不曾停止。   或者说,在手术这么关键的转折点上,更容易让一个人能够好好坐下来,想清楚自己所追求的东西。   墙上“手术进行中”的红色提示灯给人一种压迫及压抑感,很多人因为经不住这样的压力而情绪失常,他却意外的镇定。长达三个小时的手术过程,他没有从座位上起来过一次,齐誩也没有,自始至终陪在他身旁静静握紧他的手。   ——我的手在发抖吗。   ——没有。   重复着这样的对话。   无论有没有意义,齐誩的回答是真还是假……都无所谓。只要他说的话身边有一个人时时刻刻在听,在回应,心里就能安宁。   女人的手术进行如预期一般顺利结束。因为是良性肿瘤而且发现时间早,切除得比较干净,后阶段的药物调理才是重中之重。   女人手术完成后当天转移到了特别监护室,由护士看护,以防出现感染和颅内出血等等,过了一天一夜后各项指标正常,才回到普通病房。沈雁在此期间处理了医院内的一些杂务,同时准备好术后恢复所需的种种补品。   齐誩默默在一旁帮忙。   当然,仍旧是以“朋友”的名义。   “十二月三日,二号笼,中华田园犬,大约三四个月大。小家伙送进医院是因为被车撞到,内脏受损,大量内出血,现在做完手术已经将近两周时间,身体各项机能都渐渐恢复了,不过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小家伙前期因为麻醉药的关系胃口一直不好,最近护士给它配的营养餐它已经可以全部吃光了……”   齐誩最喜欢坐在病床边,端着日记本,给女人缓缓念出沈雁在医院时写的小动物治疗日记。   一方面,他本来就非常喜欢读里面的内容;另一方面,对一个正处于脑瘤手术恢复期的人来说,听几段由自己儿子记录的关于“慢慢康复”的故事……再合适不过了。   “你念得真好,有专业广播员的气质。”齐誩念完一段后,女人抬起头对他微微笑,“而且声音又好听。”   “谢谢。” 齐誩合上日记本,也朝她谦逊地笑笑。   齐誩的讲故事时间也是女人一天中最愉悦的时间,不仅仅因为写日记的是沈雁,还因为小动物被治愈的过程听起来很温暖,她自己的心境都由此改变了不少。齐誩自己有伤,还天天陪着沈雁来探望她,需要动手的活儿做不了,就以这种方式鼓励她,她其实很受感动。   “那么说起来……那期节目里面的解说员也是小齐你,”女人用他的笔记本电脑看过他录制好的DVD,“你很擅长这个吧?”   “哈哈,因为平时工作需要啊。”况且还常常配音。   “不一样的,”女人轻轻摇头,“有些节目的解说员听上去一点感情都没有,很死板,你却能让人感觉到你放了感情在里面——你真的很关心那些小动物呢,可见你有一副好心肠。”   好心肠。   齐誩听到这个词,不禁在心底微微苦笑一下。   如果您知道这么一个“好心肠”的人是同志,并且对您儿子抱有朋友以上的感情,您还会这么认为吗——这句话,他当然无法问出口。   “对不起,我该过去门诊部那边拆石膏了,一会儿就回来。”涌上喉头的话被默默压了回去。齐誩保持着温文有礼的姿态对女人一笑,起身告辞。   在女人休养期间,他自己的X光片检查结果和复诊报告也出来了。医生认为他的左手已经基本恢复到车祸前的水平,可以拆除硬件。反正天天在医院待着,就约了时间今天去隔壁楼把石膏管和吊带拆了。   沈雁正在桌边默默地给女人削苹果,听到这里定定望了齐誩一眼,然后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齐誩每次听到女人夸他,都会讪讪地岔开话题或者找借口出去一会儿。   女人其实有注意到。   只不过她认为齐誩性情谦和,有人夸奖他他会不好意思。沈雁却知道原因不在这里。   “小齐他确确实实有一副好心肠,这是我自己体会到的。”   齐誩走后,女人幽幽地重复一遍这个评价。   沈雁不作声,手上的刀仍轻轻绕着苹果削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语言静止仿佛刀下削出的苹果皮,一寸一寸延长。   他预感女人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话。   果然,她喃喃自语道:“你有一个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妈,”这时,沈雁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缓缓开口纠正,“他不是我’朋友‘。”   这句话仿佛按下了一个暂停键。病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间四周静悄悄的。   沈雁默默等候了几秒钟。   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于是他眼睑轻轻一低,再次把目光专注地放在手中那把刀和那只完工一半的苹果上,继续削。   刀刃很锋利,削皮的过程需要十分小心才不会把长长的皮削断。   但,他并不想中途收回刀子——   “他不是我朋友,”沈雁声音低沉,坚定,慢慢地复述了一遍,“您刚刚没有马上反问我,我想……您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只是潜意识不想去求证而已。”   没有回应。   沈雁眼睛抬也不抬,手上的刀继续向前推进,削出来一条又连贯又均匀的带子,可见刀握得稳。尽管声音并没有刀那么稳:“他不想让我对您坦白,是因为他觉得知道这些事情的话……可能会让您难过,甚至发怒。如果因为自己破坏了我们之间刚刚修复的关系,他会自责到死。”   依然没有回应。   “可我却认为,这种没办法告诉别人,没办法公诸于众,最后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的感情……和您当年对爸爸的感情,很相似。”   沈雁到这里停了一下,声音喑哑,又低又沉。   “经历过这些的您,甚至比我……更应该体会到他此时此刻的感受,不是吗?”   刀刃到达了终点,他握刀的手微微绷紧,看着那段从头到尾连在一起的苹果皮落下去,像是讲述完毕一个有始有终的故事。   他们的故事也会有始有终,不会在中间断开。   他们也会坚持到终点——   “妈妈,我想给我喜欢的人一个名分,想把他接纳为我的家人。”即使自己继承了同一个姓氏,也不会踏上同一条道路。他抬起头,目光坦直,“我,决不会成为我爸爸。”   “我回来了。”   齐誩人未至,声先至,在进门之前已经微笑着开口打起了招呼。   拆石膏的过程其实很短,只是排队的时间比较长,等他回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可当他迈进门时却发现病房里面的两个人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而且都不说话。   女人仍旧一动不动靠在床头坐,一双眼睛低敛。   沈雁仍旧默默地削苹果——只不过那是一只新的苹果,齐誩注意到桌上的果盘里还放着一只已经削过皮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吃,而且显然已经放了一段时间,表层都变成了深棕色。   齐誩注意到这个细节时微微一怔,直觉气氛不对,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了?”   沈雁闻言抬起了头,如往昔一般朝他轻轻笑了笑:“没什么——拆石膏辛苦了,医生怎么说?”   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齐誩观察了一下沈雁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哪里不自然,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便笑着举起恢复自由的左手:“医生说我现在可以用左手了,不过不建议做剧烈运动,一般程度的锻炼就没问题。”   沈雁静静望了他一会儿,眼神非常温柔,轻声道:“那就好……坐吧,等我削好这只苹果,大家一起分来吃。”   既然他提到苹果,齐誩便不由自主地接过了话题:“对了,桌子上那只削好的怎么不吃呢?搁那么久都氧化了。”   沈雁的回答却似乎完全不是在说同一件事:“没关系,已经过去了。”   说罢,把那只变色的苹果扔了。   什么没关系?   什么过去了?   齐誩还愣愣地看着他,他已经削完了苹果,并用刀切下一小片来,很顺手地往上一递:“来,尝尝。”   在家的时候沈雁也常常这么做。   于是齐誩想也没想,条件反射地弯下腰,轻轻一张口衔住了。   “唔……”   这时,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家,而是在病房里,一惊之下将苹果匆匆忙忙吞咽而下,险些噎住。当他如同消灭罪证一样狼狈地吃完,余光忍不住悄悄打量女人的脸色,希望她没注意到。   女人注意到了。   不但注意到了,而且一直纹丝不动地看着自己。齐誩这时候才发现她那双眼睛似乎有点儿红,却意外的平静。在看见齐誩自然而然咬住沈雁送到他面前的苹果时,那双眼眨了一眨,后来两人目光碰到一起,她先是低下头默默看了一会儿自己绞起来的十根手指,最后双手终于渐渐松开,抬头对齐誩干涩地笑笑。   “太好了,”她开口说,“你的手已经痊愈了。”   “啊……”齐誩一时间没回过神,反应过来后才连忙笑道,“是啊,谢谢您的关心。”   “作为庆祝,晚饭不如出去吃吧。”女人又说。   这是女人第一次主动提出到外面吃饭。   她这辈子习惯于战战兢兢地生活,逃避社会上的有色眼光,像一株喜阴的花独独长在黑影里,过去抚养沈雁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和孩子关上门吃饭,不愿意和儿子一起出现在外面让人瞧见,现在却看开了。   而且表情很安详——齐誩惊讶不已地看着她。   “好。”齐誩尚未回答,沈雁倒是缓缓替他应了一声。女人很轻地点了点头。   “小齐也去的吧?”   “嗯,我去。”齐誩当然没有理由推拒。   对话期间,方才吃下去的苹果的味道还没完全散去,微微的酸味过后,有一种清淡的甘甜在口中慢慢渗开。   齐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恍惚起来。   是因为拆了石膏吗?   肩膀上沉甸甸的感觉似乎消失了一部分,空了——他想,他大致明白了沈雁以前说过的那种“逃出来”的感觉。   “今天好奇怪呀。”想来想去想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沈雁闻言,轻轻转过脸看着齐誩。   两个人回到老城区已经将近十点,北风正浓,附近街巷的老式茶馆早早关了门,只有招牌幌子还在风中起伏,冷冷戚戚打晃儿,而住户们也多数熄灯了,本来应该黑得什么都看不仔细,却正好遇上一轮满月静悄悄地悬在树梢间,遍地银色,仿佛让他们走进了一张黑白版画。   人在画中,脸上的情绪都写在月光里。沈雁也想把身边这个人的情绪读出来。   齐誩自下车后一直若有所思,一路上没有打开过话匣,沈雁于是默默陪伴左右,观察他的神色。正穿过一条窄巷子,齐誩却突然冒出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而且这句话还有后续:“我觉得,阿姨今天跟平时比不太一样。”   沈雁低声问:“哪里不一样?”   齐誩仰起头,有些迷惘地对着枝头上的月亮笑了笑,似乎在笑自己这个不知所谓的发言:“我也说不准啦……就是觉得阿姨今天对我特别关照,时不时盯着我看半天,刚刚吃饭的时候还给我夹了好几回菜。她不是那种擅长讲漂亮话的人,会不会是在自己出院前以这种形式向我道谢?”   “或许。”沈雁半晌才轻轻回答一声,尽管他知道理由不尽然。   “对吧?我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这个方面了。”齐誩看上去虽然困惑,却很开心,估计这个理由已经让他知足了。   沈雁这时候缓缓停下脚步,伫立原地,看着齐誩还在继续前行的背影。   “可是这样感觉还不错,不是吗?”他问。   听到对方的声音从身后而不是身侧传来,齐誩愣了一下,转过去才发现沈雁停住在后面几米之外,自己回头见到不免失笑:“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停下了?”   “这样的感觉还不错,不是吗?”沈雁只是一再重复这个问题。   “嗯……”   齐誩承认。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感觉不错是真的。   沈雁听到他的答复,忽然淡淡笑了一下。明明是笑容,在晦涩的月光下却显出一种忧郁。   他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双手埋进外套的口袋里,以一个很从容安定的姿势站着,久久望住巷子中间的齐誩。眼前是自己长大的地方,每一条街,每一条巷,甚至于每一道围墙都非常亲切,爷爷所留下的故居即在不远处,风雨阴晴,春夏秋冬,都不曾改变过什么。   一切的一切他都熟悉且珍惜。   但,当这幅画面里有那个人的身影存在,才是最完整的。   从他把那个人带到这里的那个雨天开始,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有了新的意义。和爷爷对他的意义不同,却同样珍贵——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对不对?”低沉的话语由风送过了寂静的巷子,传到对方耳中。齐誩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其实齐誩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然而那种可能性让他的心脏重重痉挛了一下,不敢继续往下想,便情愿当一个懵懵懂懂的傻子,寄望于沈雁下一句予以否定。   但是沈雁的下一句不是否定,而是肯定。   “你应该猜得到我在说什么。”   齐誩脑子里“嗡”地一响,像是程序卸载之后所有字符都归于空白,无法进行任何运作。心理反应完全跟不上来,生理反应已经先行一步,全身上下一点知觉都没有,仿佛麻痹一样,两行泪水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怔怔地接二连三掉下地。   “呜……”   听到自己的哽咽声是在沈雁走到面前的时候。   忍不住第一声,后面的就更加压不下去,当沈雁伸出手扶住他的一对肩膀,他终于克制不住闭上眼睛任泪水狠狠流下,狼狈地用手去挡。   “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出柜那次都没有这么害怕过,现在却浑身发抖,问话的声音也在抖。   “对不起。”   沈雁张开双臂把人一下子紧紧揉进怀里,低声道歉。只是因为隐瞒了真相,不是因为后悔自己的抉择。   齐誩被他用力抱住,一时间反而哭不出声音,惟有死死咬牙看着眼泪一滴两滴打湿沈雁的衣领。右手下意识抬起来,有那么一刻真想重重给面前这个男人一拳,结果却连责备都办不到——心里明白自己正是对方开口的原因,又怎么可能办到?   “你为什么,那么傻……”齐誩抵在他胸膛上断断续续地问出这句话,喉咙都哑了。   “因为不甘心吧。”沈雁无声地笑了一下,把半边脸轻轻埋在齐誩的头发里,亲了亲他冰凉的耳廓。   “不甘心……?”   “对,不甘心,”沈雁附在他耳边低语,“因为你什么都没说就牺牲了自己的前途,决定留下来陪我,所以我不甘心……所以我也决定先斩后奏一次,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齐誩呼吸一滞,愕然道:“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沈雁笑了笑没回答。   震惊过后,齐誩渐渐回过神来,可心头仍然被刚刚那股冲击力晃荡着,膝盖有些发软,靠在沈雁身上才勉强站住了。   “什么扯平……你这个笨蛋。”剧痛之后是隐隐的闷痛。   他双手用力抓在沈雁背上,把沈雁外套的布料都弄皱了。而沈雁只是耐心地、静静地吻他的额角,直到那些哽咽声完全在自己的怀抱里平息:“齐誩,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家人?”   “嗯……”   “那你知不知道,成为家人是什么意思?”他再问一句。   齐誩不作声,一双手在他背上越抱越牢。哽咽停了,打在他衣服上的泪水却还没有。沈雁轻轻叹一口气。   “成为家人,意思就是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他低声说,“齐誩,你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归期从酣睡中一下子睁开眼睛,跃起身子探头探脑地张望,是因为它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爸爸们回来了。它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闪烁着兴奋之色,“喵喵”地直叫唤。   门的确开了,只不过开的方式和平常不太一样。   门打开的动作有些急,厚实的门板沉沉地撞了一下后面的墙,发出一声闷响。   两个人是同时进来的,也不是平常进来的方式,脚步磕磕绊绊,从门外进到门内的那一刻已经顶住了门边上那面墙壁。   其中一人呼吸急促,后背抵在墙上仰起头轻轻咬了一口对面那个人的唇,而对面的人也压过去,一边手扣住他的发鬓把他的头按在那里,近乎强硬地低头吮吻着,另一边手还在匆匆抽回门锁上的钥匙。   当屋门关上,手也在这时候松开,钥匙随即直直跌到地面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接着是肩上的挎包、围巾……最后是外套。而且还是互相从对方身上一点点摸索着撕扯开,顺着袖管脱下来的。   “喵?”小归期纳闷地看着,爪子悻悻地在箱子边缘扒拉,声音渐渐蔫了下去。   ——爸爸们在吵架吗?   小归期伤心地埋下了头,没精打采地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还是不要求抱抱了,因为爸爸们吵得好厉害的样子,两个人把对方的外套都扯掉了,而且还在继续扯里面的衣服,连呼吸都很困难呢……   “呜……”   齐誩感到呼吸困难。   在即将窒息的时候,他终于舍得和面前这个男人分开片刻,倚在墙上低低喘气。   一双眼睛还有些肿,泪渍还没完全拭干,可是眼角处微微泛红的样子仿佛含了一丝情,沈雁看在眼里,就忍不住俯过去亲那个地方。   齐誩嗫嚅一声,朝沈雁亲下来的方向抬起头,一路寻找,直到自己的唇代替眼角遇上对方的唇,才像一个在橱柜角落里找到糖果的孩子般轻轻笑出来。可惜笑容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很快就会在那些吻里模糊。   屋子里没开灯,屋子里的人也还没有开灯的打算。   齐誩曾经伸出手在墙上盲目地摸过一会儿,还来不及找到电灯开关,那只手已经被沈雁在半空中抓住,压在后面的墙上。十根手指像人与人在窃窃私语那样交缠在一起缓缓打磨,然后,他就完全忘记了灯的存在。   可是他没有忘记用另一边手去抚摸沈雁的背。   他喜欢用手掌慢慢在沈雁身体的轮廓上逡巡,尤其是背——又宽阔,又厚实,在沈雁收回双臂紧紧抱住他的时候,可以感觉到上面的线条绷起来,那时候会非常强烈地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男人珍视……并渴望着。   “我想洗澡。”   他忽然说,从声音到气息都仿佛一个正在发高烧的人。   他轻轻把头靠在沈雁肩上,鼻子埋进对方半敞的领子里面,一边说,一边用唇有意无意地贴上这个人沉沉跳动的脉搏。   好快——他心想。   “以前洗澡之前,都是由你来帮我脱衣服。”齐誩低声道。   沈雁的衬衫闻上去有他的味道,摸上去也有他暖暖的体温,但是这两者都比不上他本人让自己心动,情动。   “现在我的手好了,能不能……换我帮你一次?”   浴室外的隔间很小。即使开了灯,灯光也很弱。   他们几乎来不及看路,全凭平日对这间房子的印象跌跌绊绊来到这里。这一次是沈雁在黑暗中找到了壁灯开关,只不过灯才刚刚亮起来,齐誩的双手已经扯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拉回到自己面前,无声地吻上去。   沈雁正想回抱他回应这个吻,齐誩却忽然把他往后一推,结结实实地压到墙上,还用牙齿很轻地咬了一下他的喉结。   沈雁下意识向后仰,一边手轻轻拢住齐誩的后颈,任他一路沿着自己的下巴半咬半吻到了耳背,低声喘气。齐誩也微微喘着,开始用手解他衣服上的纽扣。左手许久没有用过,动作生疏,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解开时手指都有些抖,接着是第二颗,再解开。   每解开一颗,就把那件衬衫再打开一些,看着灯光在那个人硬朗的胸膛上渐渐淌过去,越潜越深,心跳也越来越快。   等衬衫的扣子全部松开,齐誩的手继续往下,碰到了他的腰带。   齐誩喉头微微一动,看着自己放在腰带上的一双手不作声,只是缓缓挨了过去,先在沈雁用红绳系着的那枚扣子上亲了亲,然后伸出舌尖从他的锁骨那里开始轻轻向下划去,描出一道湿润的线,从中分开左右。   当这根线到达小腹的时候,沈雁忍不住发出急促的“唔”的一声,腰椎不由自主向上挺,狠狠颤了一下。   齐誩却顺着这个动作低下身,半跪在他面前,脸轻轻埋在靠近脐眼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有些干渴,开始动手去扳腰带上的钩扣。   “齐誩——”沈雁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一惊之下不由叫了一声,双手匆匆在他的肩膀上推揉一下,想制止他。   可齐誩完全不予理会,虽然笨拙、却还是坚持把钩扣扳开,一点点把腰带从里面抽出来,进而把裤头的纽扣也弄开了,压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心一言不发地拉下拉链。   沈雁在齐誩拉开拉链,把他的长裤扯到髋骨以下,手掌探进去慢慢覆盖上他底裤下面那块微微隆起的地方时还试图开口说什么,可当齐誩连最后一层布料也拉下去,默默闭上眼睛含住那里的时候,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浑身一震,忍不住发出一声近似于痛苦的呻吟。   “唔……”   齐誩不是第一次碰这个地方。   以前摸也摸过好几回了,只不过现在更进一步,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只能笨拙地用指头细细摸索出那里的具体位置和形状,抬起下巴,舌面先贴过去由下至上慢慢滑到头,然后生涩地含住了,偶尔会不小心碰到牙齿,却因为想让这个人舒服,还在一寸一寸往里面送。   沈雁呼吸的节奏渐渐加快,紊乱不已,胸膛随着空气的剧烈进出而一起一伏。   齐誩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绷了起来,抚过自己头发的那只手在发抖,手指都把发丝揉乱了一大片,而且那里也越来越硬,心里忽然间涌上一股深深的满足感,像受到鼓励一样抱住他的腰,把他拉得更近。   “呜,”沈雁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乞求,“齐誩……”   一边叫着那个人的名字,一边用余下不多的理智抽出手牢牢扳住他的下颔,拇指往下一压让他松开口,这才把自己的东西抽回来。   一下子退了火,前后温差的巨大变化让自己背上渗出了薄薄一层汗,长出一口气。   齐誩一面喘一面半睁开眼睛看着他,居然还凑过来想继续,好在被沈雁一下子从地上拉了起来,嘴也被匆匆封住,总算安分了。   沈雁把这个人吻到一动不能动只能挨在自己怀里,然后默默地把他半抱起来,走进浴室。   花洒的水在开关打开后斜斜喷落,冬天水不易热,一开始还是凉的,淋到身上不由得让两个人都微微一个哆嗦,下意识更用力地拥住对方。   齐誩的衣服还没脱干净,沈雁也是,然而意乱情迷之际却已顾不上这些,磕磕绊绊进了浴缸,洒下来的水很快打湿了余下不多的衣物,紧紧地吸附在皮肤上,布料的色泽变得光润剔透,将身体的外轮廓勾勒得一清二楚。   水渐渐由冷转热,水珠顺着他们的头发断断续续往下滴,有些则从脸颊淌过,至下颔处一颗两颗落在脚边绽开——仿佛置身于雨水当中。齐誩想起了沈雁把他接到这个家的那个雨天,雨水仿佛见证了自己成为这里一部分的开始,也见证了他成为沈雁一部分的开始。   “抱我。”他低声说。这也是成为对方一部分的过程之一。   自从他们有过第一次之后,他已经等待很多天了。   沈雁听到这句话,一双手轻轻端起他的脸,欺身上前把他压在后面的瓷砖墙上,烙下一个又深又长的吻,齐誩双腿有些发软,上半身无力地靠住了墙,双手紧紧勾住沈雁的颈子,仰头回应他。   沈雁低声喘气,一边亲他,一边伸手把贴在齐誩皮肤上的最后一层湿衣服揭开,慢慢剥下来。   花洒的水流一道道打在头发上,脖颈上,肩膀上,背上,全身都湿透了。在卸去衣物后,干净透明的水珠直接从齐誩的皮肤上细细滑过,痕迹似有似无。可每一道水迹都如同下雨天雨水划过窗玻璃那样深深印在沈雁心底,冲刷他所剩无几的理性。   明明周围都是水,却觉得渴。   明明自己唇边就一直在挂着水珠,却只想用齐誩身上的那些解渴——   “齐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也听到了齐誩一声低喘,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埋头衔住了齐誩的耳朵。耳垂上三两颗水珠顺着这个动作轻轻一滑渗进嘴里,水并没有任何味道,但他却完全不想停下。   齐誩在这时候像一只温顺的猫静静缩在他怀里,细密的喘息声和流水声一起传来,而那双手还在他光赤的脊背上轻轻抚摩,时不时有水滴从一个人那里落下,下一刻便沾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捎着两个人的体温流淌到地面。这种直接的身体磨合令他一时间失去自制力,双手顺着齐誩的腰线慢慢摸了下去,直到手指碰到那个地方。   “唔……”齐誩模模糊糊地发出一声,抱他却抱得更用力。   “还疼?”   齐誩默默摇了摇头,十指在他背上扣紧。过了这么长时间,而且还天天搽药,到现在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沈雁很意外自己到现在居然还保持了一分清醒,还可以思考这些。   “沈雁,”见他久久未动,齐誩喃喃唤出他的名字,声音和身上滴落的水珠一样柔软,“别再等了……求求你。”   沈雁没说话,侧过脸深深埋到他湿漉漉的鬓发里亲了一下。手指将他下面的头发向后捋回去,那个吻也顺着手的动作慢慢印在颈上,颈后,最后到了肩胛骨的时候已经把齐誩在自己怀里转了过去,从后面贴住了。   看着一行行水迹从那块干净的背上一直流淌而下,无声地没入双腿间,沈雁轻轻压了上去,附在他耳边低哑地说:“对不起,可能会痛。”   齐誩微微“嗯”了一声,从后面只能看到他一对耳廓在湿透了的黑发下面红了一片,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很好闻的味道——只有齐誩才会有的味道,也只在他一个人面前出现。沈雁俯低下去吻在他的耳背上,双手扶住他,极致耐心地慢慢挺身把自己送了进去。   “呜……”尽管已经有所准备,真正进入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那种实实在在的贯穿感。齐誩忍不住伏上墙面,急促喘气。   水流仍旧源源不断地从双腿分开的地方落下去,可沈雁的存在感胜过了一切,起初没有动,待他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才慢慢开始抽动。齐誩咬着唇,轻轻弓起身子无力地支在墙上,在后面那个男人一下又一下的冲撞中寻找平衡,却还是有些虚脱似地站不住,全靠那个人从背后紧紧抱着。   ——不是因为痛。   ——而是因为有种无法用词语形容的快感伴随飞洒下来的水流流过全身,甚至令他感到一阵轻度窒息,微微的晕眩中忍不住哆嗦着伸出手,摸向自己前面抬头的地方。   沈雁却在这时候一下子抓住他的手,十指相错,轻轻按回原处。   另一边手代替他的手缓缓握住那里,力道不重但是又刚刚好让他体会到动作的强度,简直……就像平时在手术台上那么用心对待,专心完成。   齐誩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以及沈雁把头轻轻抵在他肩后的喘息声。除此之外,便是水声。   一开始还有些散乱的三个节奏渐渐交织、融合到一起,每一次的身体碰撞都会让浴缸里洒开的水花变得更急,更密。齐誩忽然间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再听下去,耳根通红,扶在墙壁上的左手不得不收回来想遮住它。   沈雁看到他的手抬起来,便轻轻一仰下巴,吻在他左手的手背上。齐誩手指微微一颤,而沈雁已经沿着他的指节慢慢亲到头,直至含住了其中一根手指。   “唔——”   这个动作令他想起自己在进浴室前做过的事,种种细节涌上来,连抽回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失去了一边手的支撑,他抵住墙面,低下头,膝盖渐渐发软几乎要塌下去,却被沈雁结实地托住,再一次深深顶到底。   齐誩一声低喘,视线在淅淅沥沥的水中开始涣散,无可抑制地发出类似于哭泣的呜咽声,手却一边发抖一边紧紧握在沈雁抱住自己的那双手上,没有再松开。   也许是因为进来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折磨,而且压抑了这么长时间,沈雁结束得很快,但是最后那一下却很强劲。   齐誩深深颤栗一下,片刻空白后终于慢慢缓了过来,垂下头大口喘气,这时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泄了,可能是刚刚太刺激而不自觉产生的生理反应,和以前用手弄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当时明明没有一点知觉,可现在从腿到脚趾都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酥麻。   沈雁沉沉喘息着退出来,把面前的人扶起来,不作声只是抱住。   齐誩面色潮红,转过身去贴在沈雁胸口上,有那么一会儿也不说话,默默聆听着面前这个男人有力的心跳声,等到呼吸平定下来,这才低着眼睛喃喃自语了一句:“抽屉里面的东西,想不到第二次也还是没用上……”   “对不起。”   沈雁声音沙哑,有些内疚地侧过头轻轻亲在他眉角上。   齐誩这时候低声笑了,一根手指穿起他颈子前那段红绳,朝自己这边微微勾了一下:“没关系,反正……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   地上的湿衣服可以明天再处理,而衣柜里的干衣服他们也没有换上,因为没有必要。   简单地用毛巾拭干身体,两个人回到卧室,带着还有三分湿的头发双双倒在床上。冬天的被窝又干又冷,刚钻进去的时候齐誩忍不住一颤,双手双脚像畏寒的小动物般缠上去,与沈雁沐浴后还有余温的身体抱在一起。   ——好舒服。他惬意地轻轻叹一口气,手指插进对方一绺绺半湿的头发中,拨拢揉弄,动作里满是温情。   像被他的动作邀请了一样,沈雁缓缓压上去,无声地吻他。   房间里没有开灯,而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把身下这个人的皮肤映得发白。月光冰凉,然而嘴唇贴上去的时候却感觉到微微发烫,反差给人以一种心理上说不出的冲击。   “齐誩。”   “嗯?”   沈雁却只是沉沉唤了那一声,后面便不再说话。   齐誩忽然轻轻笑起来,双手抬起来扣住他颈子两侧,挺起身亲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是眼眉,最后才用舌尖慢慢从他唇边撩过。沈雁的手在这个时候渐渐滑下他的背,在他上半身弓起来的地方探进去,抵住腰眼,将他托向自己。齐誩十分温顺地把脚踝轻轻抵住他的小腿腹地,任他所为。   大概因为之前已经做了一次,再开始的过程非常自然而然,在两个人亲昵的动作间默契地到来。   但是这次更有耐心,更细致,更温存。   沈雁抽出一边手,默默把床头那个抽屉打开。里面的东西自从买回来,到现在还没有用过,包装都还没拆。在浴室里还有水可以临时润滑,此时此刻回到床上却真的要用了。   他把润滑剂拿出来,正要拿安全套的时候齐誩忽然拉住了他,没有让他取出这个。   “今晚不用这个,”齐誩低声道,说话的时候脸一直埋在他怀里,“刚刚也没有用,现在补上也没意义了……这样就好。”   这些都是借口。   其实如果可以,他什么东西都不想用,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去体会那个人。只不过第一次吃了苦头,知道有多疼才退让一步。刚刚有水辅助,进入的过程到底还是有些困难,只是沈雁非常耐心才没有弄疼他。   而第二次的进入很顺利,能感到对方在慢慢贯穿自己的身体,却一点儿不觉得疼,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润滑剂里面的成分作用,还觉得热。齐誩轻轻呻吟一声,低喘着抵住身上这个男人的肩,把他完全接纳为自己的一部分。   后面的事情他已经不怎么记得了。   只知道自己途中渐渐失去了意识,而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终于尝到了折腾自己两次的切身教训,骨头又酸又软,一动都不想动,趁天色还朦朦胧胧没完全亮,在那个怀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静悄悄地相拥而眠。   今天,他不打算早起了——   至于自己打算发给频道主任的那条短信,等身边这个人醒过来的时候再发吧……因为这个决定不仅仅是自己做出来的,而是以两个人的名义一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喵。”   沈雁在沉睡中眼睑微微一颤——似乎,听到一只猫咪在轻轻叫唤。   声音的来源很近,仿佛贴在自己耳边那么近。   即使没有完全醒过来,他还是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耳朵上微微碰了一下,和毛团似的猫咪有些不同,却一样的暖和。   “喵。”第二声比第一声更低。   这次,那个东西碰到了他的脸。   不像猫咪的爪子或者胡须,倒像一个人的手指,轻轻描摹他的脸颊,最后还在他眼睫毛上压了压。   “嗯。”他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下意识抬起手,手指似乎碰到了那只猫咪的头,便好像平时在医院里面巡房时那样非常温和地抚摸了一下。   不对……   手掌摸到的东西和猫咪细细绒绒的皮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一丝一绺,虽然同样柔软细长,却有一定韧度。再茫然地摸了两三下,没有摸到印象中毛茸茸的尖耳朵,而是摸到一块又脆又温暖的——人的耳廓。   沈雁一怔,倏地睁开了眼睛。   对面的人一下子与他四目相对,似乎也怔了怔。   沈雁首先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讪讪地收回手:“……对不起,条件反射。”   齐誩正一边手支在枕头上,十分温顺地侧躺在那里任他抚摸自己的头发,现在听见这么一句话先是一愣,然后弯起眼角“哧”地一下笑出来。一边笑,一边真的模仿猫咪的动作轻轻一翻身钻回被窝,结结实实地用手把人揽住。   他原本只是静静看着枕边人的睡脸,后来一时兴起,贴在对方耳边学猫咪喵喵叫了两声,想看看对方会不会醒。   只是他没想到沈雁会“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摸摸头,而他也乐于接受,便尽职尽责地扮演猫咪享受这种待遇。   ……因为,实在太舒服了。   他一时间有些羡慕医院里那些受沈雁照料的猫猫们。   冬天早晨熹微的光线有一种容易沉淀的质感,似乎连光也进入了冬眠状态,静悄悄地伏在地板上,家具上,还挂到了时钟的分针秒针上,拖住它们的尾巴,于是不知不觉中时间的流动仿佛慢了下来。   不仅是时间,人的动作也成了慢动作。   拥抱,抚摸,亲吻。都是慢悠悠,懒洋洋的。   被窝外还凉飕飕的,齐誩完全没有起床的意向,以取暖为借口两只手在沈雁身上从前至后慢慢摸索了好一阵子,沈雁也张开双臂抱住他,轻轻揉弄他的头发。肌肤之间没有布料间隔直接贴在一起蹭来蹭去,说不出有多惬意。   “我终于把手机屏保换了。”齐誩在他怀里有一会儿没说话,开口时却是一个不知道从何说起的话题。   “手机屏保?”   “嗯。”齐誩轻轻一笑,怀念似地感叹,“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   平时没有经过齐誩允许,沈雁一般不会去动他的私人物品,包括他工作时的文件档案、资料夹、笔记本电脑里面的内容等等……自然也包括了手机。所以他手机上面的屏保究竟是什么,沈雁还真的从来没见过。   这时候齐誩缓缓支起半个身子,将放在枕边的手机举到他面前,慵懒地笑着:“你刚刚还在睡的时候,我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打算把它当作新的手机屏保天天看。”   沈雁闻言一怔,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移向手机屏幕——屏幕上是自己的一张特写,显然是在非常近的距离内拍下来的,角度也取得刚刚好。照片中的自己双目闭合,仍在枕头上沉沉睡着,表情和微微覆在脸庞上的光线一样柔和。   半晌,沈雁的目光转向齐誩。齐誩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微微笑着,见他看过来,便主动凑过去亲了他脸颊一口。   “那你以前的屏保是什么?”沈雁默默等他亲完,哑着声音问。   齐誩此时略略一顿,低声笑起来:“……也是你。”   说罢,不等沈雁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动手点开了手机中的图片文件夹,找到了里面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的拍摄距离有点儿远,不过里面的人确实也是他,而且也是正在睡觉的他。在医生休息室的那张沙发上,盖着一张薄毛毯,怀里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病号正从毯子底下探出头来弱弱地趴在他胸口。因为当时有窗帘的关系,照片里的采光不太好,一人一猫的轮廓朦朦胧胧,却有一种定格在画面中的隽永。   沈雁回忆起这个场景,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中秋节前,齐誩过来送月饼的时候——   “你……”   “我,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对你产生了朋友以上的感情。”齐誩平静地把话接下去。   沈雁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睛,而他的眼睛则低下去看着那张令人怀念的照片。   “我大概一时间鬼迷心窍了,所以偷偷拍了这张照片,保存在手机里,然后……打定主意再也不和你见面。”   齐誩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沙哑。   “当时按下按钮的时候我在想……’这个男人不可能跟我在一起,不可能会属于我‘。”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滑动拇指,回到了开机画面。手掌大小的方框里面是一夜缠绵后和自己相拥而眠的男人的脸,笑容里面的苦味渐渐掺入了一丝甜味,在话语间融化开,“然而刚刚我拍照的时候,想的却是’这个男人属于我,会一直跟我在一起‘。”   非常强烈,也是非常肯定的想法——   这时,齐誩一言不发把手机丢到一旁,低下身把人牢牢抱住。   “跟我走。”他说。   “好。”仿佛在讨论一件极普通、极简单的事,沈雁平静地给出了回答。   明明只有一个字,但里面究竟有多少份量齐誩是知道的。   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心口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震,这些天压抑的情绪仿佛都被震了下来,分不出哪些是喜悦,哪些是惆怅……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分辨的必要,因为比起走回头路,更重要的是怎么继续向前走。   频道主任接到齐誩的一条短信。   这几天他给齐誩打了几通电话,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中心思想,试图说服齐誩接受那个实习机会,而齐誩的回答一成不变——“再考虑考虑”,于是他的“给你三天”也变成“给你四天”,再变成“给你五天”,不过每次都以他忿忿然挂电话告终。   所以当他收到那条写着【我接受】三个字的短信,一时间还回不过神。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拨通了齐誩的号码。   “哎呀,小齐你终于想通了!”   “不好意思,主任,这次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齐誩笑得有些惭愧,一边讲电话一边浏览电脑屏幕上的北京租房信息网页。去北京的话,首先需要解决的自然是住房问题。   主任对于他的决定喜出望外,滔滔不绝地夸了他一番,又夸了他那位“善解人意的女朋友”一番,表示自己会和北京方面先沟通一下,因为在正式拍板之前央视的负责人肯定还要见过齐誩本人,形式上面面试、搞搞关系什么的。在此期间,他可以慢慢筹划搬家的事。   当齐誩准备离开这里,而女人也准备离开了。   这个想法是她在他们来医院给她送饭时说的,理由是:“我总不能一直让你们照顾下去,况且住院费一天天算下来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她这么一开口,齐誩不由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头。   “你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她淡淡地说。   沈雁没有立即回答。   齐誩则有些坐不住。   自从知道沈雁向她说明了他们的关系后,尽管三个人当中没有一个再主动提起过,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齐誩在女人面前终究有那么一点点拘谨,总觉得不好意思与她对视。女人反而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回避他的举止,甚至有时候还会静静地凝视他一会儿,最后怅然一笑,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   “阿姨,您还是再休养一段时间吧,”如果理由是自己想的那样,那么,主动减少见面机会也许不错,“我其实快要回去上班了,沈雁可以再陪陪您。”   “他有时间的话应该多陪陪你。”想不到女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齐誩一下子没防备,脸色微微涨红了。   “妈……”沈雁这时候也搭了腔。   “别担心,我是真的已经没事了。”女人所说的也不是假话。她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面色说不上红润,却也不至于苍白,复诊时医生也认为她身体各项机能恢复得不错,可以考虑出院。   她一个人来到省城时间也不短了,再婚之后也有丈夫有家庭,总不可能长久住下去。   沈雁的假期已经用完,只能下班后过来,来来去去到底也不方便。   在女人的坚持下,出院的手续第二天就办好了,回乡的车票和疗养期的药物沈雁也给她准备齐全。齐誩上午到电视台处理了一下复工前的种种事宜,中午赶过来和她最后吃完一顿午饭,和沈雁一同把她送到省客运站。   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三个人在候车室里坐着,一时无话。   直到女人忽然问齐誩:“小齐,你现在还在和你家里人联系吗?”   齐誩一怔,想起自己和女人当初交谈的切入点正是自己被家里人遗弃这个话题,神色微微一黯,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他低声道,“我那时候对阿姨您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在撒谎。我家里人确确实实不要我了,上次见到他们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电话一年不超过五次——我出车祸后也只通过两次电话。”   “最后一次说了什么?”女人问。   “最后一次……”齐誩顿了顿,想起父亲对他交代过的内容。   ——【采访完了,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她有没有。】   “最后一次是我来医院见您之前,给我爸爸打的电话,”他双手在膝盖上缓缓握紧,艰涩地一字一句往下说,“我跟他说我要采访一位母亲,问问她有没有后悔……”   ——后悔抛弃自己的孩子。   话没有说全,不过女人心里明白,因为齐誩那时候已经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转过头轻轻望了沈雁一眼,沈雁低着头默默替她整理行李,不作声,于是她又收回目光。   “那你爸爸怎么说?”她的声音音量听上去比正常说话要小。   “他叫我采访结束后告诉他结果。”   可是……所谓的采访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采访,而且他当时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和女人把对话进行下去,所以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件事就那么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有落实。   之所以不落实,除了女人这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父亲的动机。   “我想,我爸爸大概是希望我亲耳听听……您说您不后悔吧。”   以此证明他自己的“不后悔”是正确的。   以此证明儿子不过是自作多情。   齐誩想自嘲地笑笑,却感到嘴角有些僵住了,抬也抬不起来。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自己宁可一辈子都不回这个电话,省得到时候脸上被狠狠打一巴掌,还要被讥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女人半晌不言语。   正当齐誩认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她下面的话却叫他微微一懵:“你给你爸爸回个电话,打通了你告诉他……你采访的那位母亲有几句话想跟他说。”   沈雁听到这里,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深深望了女人一眼。   女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催促齐誩一声:“打吧。”   齐誩花了几秒钟从愕然中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下意识向沈雁投去一记迷茫的眼神。沈雁这时候将目光轻轻从女人那里收回,朝他点了点头。   齐誩不作声,半晌才慢慢把手机取出来,找到了那个这些年来没用过几次,却一个数字都没有忘记过的号码。他按了两次都没按中那个绿色的话筒按钮,第三次按下去才总算按对地方,然后他发现连线时那种“嘟——嘟——”声也已经盖不过自己开始急促起来的呼吸了。   “咔”的一声,对面似乎有人拿起了话筒。   “喂?”   齐誩微微一颤——是父亲。家里面的座机有来电显示,所以自己的手机号码也一定在上面……不知道父亲在接听之前到底有没有看到。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父亲的声音听上去仿佛阴雨天来临前那种又潮湿又沉闷的空气,隐隐有一种压迫力,在他还没有说话之前已经冷冷问出一句:“……你一个采访需要那么久?为什么现在才打过来?”   齐誩张了张口,又闭了回去。   见儿子没讲话,齐誩的父亲似乎稍稍收回了一分尖锐,和他一同沉默,时不时会因为自己的慢性咽喉炎咳嗽两下。   “我,采访的那位母亲……想跟您聊聊。”   许久,他木然地说出这么一句,不等父亲有任何反应,直接就把手机递到了女人手里。   女人一声不响接过来,缓缓放到耳边。   “齐先生,您好。”她打过招呼之后,开门见山地说,“我就是接受采访的那位母亲,现在在我自己儿子旁边打这个电话……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电话递过去的那一刻,主动权已经不在手上,只能被动地听下去。   齐誩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他只能听到女人说话的内容,看到她说话时的表情,以此猜测父亲说了什么。   可是他忽然间连女人的表情都不敢看,轻轻别过头,泥塑一般硬邦邦地坐在座位上,仿佛在听宣判词。   “我也是一个抛弃过自己孩子的人。”   没想到女人的第二句比第一句更开门见山。齐誩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不同的是,我离开我儿子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女人缓缓往下说,住院前期那种颓唐的神态经过那么长时间似乎又回来了,让她看起来苍老许多,“原因在我。我年轻时候的盲目和任性毁了一切,我儿子他……是受害者,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承担我自己的错误。”   停了一秒。   “齐先生,”她说,“跟您不同,我即使后悔也没有后悔的资格——”   齐誩下意识眼睑上抬,看向沈雁。   沈雁默默坐在邻座,听女人讲出这些内容的同时一言不发,只把手伸过来,轻轻按在齐誩手上,抓牢。   女人又停了几秒钟。   话筒里面一丁点声音都没有,看来对方没有回话的打算。   于是她继续:“我儿子……离开我之后被他爷爷收留了。和他父亲不同,那位老人是个好人,所以才让我儿子长大后也成为了一个好人,没有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不公平而变质。”   到此,回到正题。   “小齐他,也是一个好孩子。”女人涩涩一笑,“聪明,善良,开朗,待人待事都很细心。我想这么一个孩子,应该成长在一个不错的家庭环境里,父母教导得好,才会那么出色。听他说……他是大学毕业后才离开家的,那么,之前……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之前。   这个词莫名打在他心头,重重一下。齐誩面前没有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有多差,手机械似地在座位板上一来一回虚抓。   女人说的不错,在他坦白自己的性取向之前,一家人关系非常和睦,偶尔小吵小闹,总体上还是很融洽的。他出生在三线小城市,民风比起一二线城市来说纯朴很多,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背景,家里面的教育虽然称不上一流,但在当地也算文化层次比较高,在外人面前简直是楷模家庭。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家庭大概会永远和谐满满下去吧。   齐誩“呵”地一声苦笑出口。   可能是因为对面的人一直没吭声,女人这次没停顿。   “小齐’采访‘我以后……我和我儿子隔了那么多年再次坐下来面对面谈话,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我当年丢下了他,再见面时还说了很伤人的话,他却没有丢下我——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正是因为太好,更显得自己罪过。   “如果人生可以重头来过,我希望可以亲眼看看这孩子的成长全过程,作为母亲……才没有遗憾。”最后,她平静地结束自己的发言,“您也,不该失去一个好孩子。因为感到遗憾的时候往往已经太迟了。”   齐誩轻轻咬住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与沈雁的手指绞在一起,彼此下了不少力气,紧紧相扣。   心潮这才稍稍得以平息。   这时,女人忽然短促地“啊”了一声。齐誩一愣,转回去的时候看到她讪讪地把手机递了回来,神色忐忑:“……你爸爸挂电话了。”   ——其实父亲没有一上来就挂电话,还听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齐誩勉强笑了笑,接过手机低声道:“没关系……谢谢阿姨。”   沈雁也忽然开口:“谢谢妈。”   那些话既是说给齐誩父亲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这个他心里清楚。   女人闻言怔了怔,随即眼眶微微一红,笑容填进了她眼角的鱼尾纹间,一层一层埋的都是杂陈五味。   发车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再多的话也不需要说,点到即可。   女人坚持自己拿自己的行李,让他们不用记挂,简单地告别后独自一人登上了回乡的客车。   齐誩陪沈雁目送客车渐行渐远,出站之后两人还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齐誩拍拍他的肩,才一同回去。   回到城北,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齐誩忽然停下脚步,喃喃道:“对了,小狗。”   沈雁轻轻侧过头看住他:“什么小狗?”   “出车祸被送进医院的小狗,你负责手术的那只。”齐誩若有所思,说到这里,便朝他淡然一笑,“因为那场手术,你差一点赶不上比赛呢——还记得吗?”   沈雁点点头。   那只狗狗的原主人认为撞过的狗不是死也是残,当场遗弃了它,还是由好心人送到医院的。   “它现在还在医院里面待着吗,有人提出过要养吗?”   “还没有,它的伤势比较严重,很多人会担心有后遗症什么的而选择其它小狗。它已经基本恢复,不过目前还无处可去。”   “嗯……”   齐誩仰起头静静思忖片刻,突然没来由地笑了两声。   不等沈雁问他,他自己已将想法全盘托出:“如果没有人愿意收养它,那我们来收养它,好不好?”   或许是猜到他会这么说,沈雁没怎么惊讶,只问:“我个人没有意见,不过我们今后去北京的话,会不会不方便?”   去北京,届时一定会租房子住,房东让不让养宠物是个大问题。   小归期是猫,体型小又不吵闹,房东实在不愿意的话要偷偷养也容易,狗狗就比较为难了……   “不方便多多少少都会有,但是我相信能解决的。”齐誩以自己一贯的乐观主义精神微微笑着担保,挨过去拉住沈雁的一边衣角,低声道,“这只狗狗曾经被人遗弃过,所以我想把它带回去,让它知道——伤残也好,有后遗症也好,这世上总会有人愿意收留它,给它一个家。”   末了,用女人今天的话缓缓补充完。   “这样将来我就不会觉得遗憾——”   沈雁一动不动注视着他坦然自若的表情,良久也低头笑了笑,“嗯”地答应一声。   ——【大雁】。   狗狗的新名字。   虽然“雁北向”指春天,不过古人还是习惯将“雁天”视为“秋天”,而秋色自然是谷物成熟后的金色。   狗狗的毛皮便是这种麦穗般的浅浅的灰金色,而且为了和小归期对称,所以起名为“大雁”。   齐誩架着小归期的两边腋窝,把它抱到新铺好的小小被窝前,放下去。   “乖儿子,要好好打招呼唷。”   “喵?”   小归期忘性大,早把自己曾经见过狗狗一面的事情抛到猫罐头后面了,此时此刻被齐誩拎到这位新住客的面前,尾巴陡然翘起来作出十分警惕的样子,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对方瞧来瞧去,一边嗅,一边绕着狗狗踱了一圈。   中华田园猫。   中华田园犬。   即使前面四个字相同,也不能让小归期对最后一个字的不同而释怀——俗话不是说“猫狗不相容”嘛!   对方不动,于是小归期大胆地伸出爪子碰一碰。   还是不动,再挠一挠。   大约是小归期的存在感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大雁微微睁开一对乌黑的眼睛,却还是静静趴着看面前挥舞爪子宣示主权的小家伙,充其量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晃了晃,没有任何被惹恼的迹象。   小归期一挠再挠没反应,认定对方是一个好欺负的家伙,渐渐敢走近了,壮着胆子把鼻子埋在大雁耳根后面闻气味。   这时,大雁忽然抬起头,在小归期面颊上轻轻舔了一口,以示友好。   “喵——”小归期大惊失色,尖叫着跃开三四步,茫然不知所措地用爪子在脸上匆匆抓啊抓的,一副欺人不成反被欺的狼狈相。齐誩看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挺好,至少目前两个小家伙相处得不错。   在等猫猫狗狗在熟悉对方期间,齐誩终于有时间坐在电脑前,收拾一下自己二次元的“残局”。   说是残局,其实比他之前预测的腥风血雨稍稍平和一些——比起风暴本身,更像是风暴前的平静。   平静的主要原因是铜雀台大神至今没吱声。   虽然初赛结束后粉丝们叽叽喳喳谩骂不休,可是大神本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古怪,反而让齐誩隐隐感到不妙。   这些天他一心一意陪伴沈雁打理日常生活,无暇也无意投身于二次元八卦。   台面下STAFF之间的情报主要由宁筱筱她们听到后再电话转告他,台面上的东西他偶尔闲下来能用手机粗略地扫一扫,没办法详细,现在总算有空坐下来慢慢看了。   自从上周“秦拓”和“方遗声”的两场录音传开后,论坛上果然掀起一阵议论狂潮。他、铜雀台、过桥米线、以及因为开场白和惊艳演出被无端端一同卷进八卦漩涡的“老二”这四个人赫然成为焦点所在。   论坛上有固定的帖子分析每月网配圈的种种大事件,齐誩乐得轻松,先直接进这些帖子里看总结。   到目前为止,舆论走向基本符合他的预期,分为三大路线:   第一条线围绕着他和大神的恩恩怨怨展开讨论。   第二条线则致力于扒出挑拨离间他和过桥米线的那位“神秘策划”的真面目,打算将此人彻底曝光,使其无法再兴风作浪。   第三条线……也是最叫人心痒痒的一条线,即是对他们这些CV“真正男朋友”各式各样的妄想,用的还是《小米线原来真的嫁出去啦》或者《不问归期到底娶了什么样的受》这种标题。   齐誩看到这些标题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咦?这个完全要给好评嘛。”嫁娶分明,攻受分明……她们怎么就笃定米线是受而自己是攻呢?估计是声线吧。   不过联想一下自己“娶”到的贤惠的“受”,齐誩笑眯眯地在电脑前给楼主点一百个赞。   然而有几点是非常明显,无须再讨论的——   一,《陷阱》必定换人。   二,“苔藓”纯属臆造。   三,“期限”站在同一阵线上,彼此是朋友,而且无论是不问归期还是过桥米线,都和铜雀台没有实质上的恋爱关系。   当初那个贼喊捉贼指责他剽窃、骂他是白眼狼的帖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删除的,比赛结束的第二天已经找不到了。   于是主战场转移到了集中讨论本届《诛天令》大赛的专帖内。   由于赛场上好戏连台,这个帖子的页数更是浩浩荡荡翻到了两位数,热闹非凡——   【2981楼】   我就说剽窃的人是铜雀台,不是不问归期!!哈哈哈哈,早就看铜雀台和他的那堆脑残LOLI们不顺眼了,他也有今天!!╮(╯▽╰)╭   【2982楼】   楼上落井下石不要太难看!   楼上一定不是不问归期粉就是过桥米线粉吧,当初那么急着抱大腿,现在一看风向不对马上抛弃了铜雀雀,还联手陷害他,真是太过分了!   模仿又怎么了,像不问归期那么垃圾的CV,铜雀雀模仿他是看得起他,如果这种演绎方式不是由铜雀雀再次赋予生命力,谁会记得他那种没特色又没水准的表演啊,求我我都不听!   【2983楼】   非常同意上面一楼说的!!   黑黑们,知道什么叫“再创作”么?知道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本来就没有版权的东西,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专利证书申请了么?呵呵,你说是你独创的就是你独创的啊?   按照你们这种说法,每个写文的都是抄新华字典,每个写歌的都是抄五线谱?哎呦~维权维到这份上,真是好正义啦~你们主子该被你们这些跪舔的奴才们感动了。╮(╯▽╰)╭   PS:不问归期和过桥米线这两个贱人真是天生一对。   【2984楼】   谁敢说我们小米线的坏话!!∑(っ °Д °;)っ   以前是识人不淑,现在我已经醒悟了,只要小米线说好的就是好,小米线说不好的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我不再喜欢铜雀台了,虽然他的声音很好,可是好像人品很差的样子……我相信小米线的选择。   其实不问归期也不错哒……可是他们说对方有现实中的男朋友了嘤嘤嘤嘤……%>_<%   【2985楼】   哇……一直听说大神的粉丝里面有很多中二病,今天才总算见识了,啧啧啧。   2982和2983楼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简直是脑残粉的经典语录嘛!╰(*°▽°*)╯   什么“抄你是看得起你”啊,“不被抄还没人听”啊,“天下一大抄,抄抄更健康”啊(咦,好像没有这一句)……现在这种论调连四娘粉都不屑用了好么??   之前只知道大神很会哄粉丝,哄小受,嘛……不过因为声音很好听,听听剧忽略本人人品好了,没想到如今长见识了,一粉抵十黑什么的还真不假。之前对大神就是花痴一下声音,没有到粉的地步,现在也说不上是黑,你们就当我是无好感的路人一枚吧。╮( ̄▽ ̄\”)╭   最后送大神粉一句:基本的是非观都没有,还是回去好好重练再来玩网配吧!(挖鼻)   【2986楼】   有趣,有趣,最有趣的是我们在这个《诛天令》比赛专帖里面讨论这几个CV,在下不得不阴谋论一下了。   理解大家对剽窃行为的反感,不过呢,有些话别说的那么肯定,《诛天令》比赛期间发生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譬如说那个神秘的挑拨离间的策划吧,老实说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说不定过桥米线和不问归期是串通好的,是不是一种博取同情心然后另有所图的行为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 ̄)   【2987楼】   摸下巴,难道说……不问归期和过桥米线是为了进决赛不择手段?   总觉得这件事情越想越值得深思呢……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两人心机很重,大神的作风固然招人反感,但这两人也不是好货吧。   【2988楼】   说着说着果然有人跳出来喊阴谋论了,呵呵。   谁剽窃谁已经差不多可以拍板定案了,既然上面有人聊起那个策划的事,那么我就来说说自己的见闻吧。   不用扒马甲,我承认我是圈子里做剧的STAFF。STAFF嘛,你们懂的,因为职务之便知道的幕后的事情多了去了,绝对能给甄嬛传取材有没有。   大概是今年夏天的时候,《陷阱》传出要找不问归期主役,然后又有了他和铜雀台的对戏录音,他的ID火了一阵子。结果内围里面突然就开始传他和某大牌CV不和,然后又传他怎么怎么卑劣,叫各个剧组不要用他,把他踢出去免得得罪那个“大牌”。   同时呢,又有人在暗暗传那个“大牌”就是过桥米线。   我们那时候认为过桥米线是铜雀台三次元里面的真男朋友嘛,于是很多STAFF自然而然认为这个传言是真的,也采取了行动。如果那时候我参与的剧组里面有不问归期,估计我也会因为不想蹚浑水而排挤他吧……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挺蠢。   其实那个策划的动机很好揣摩——这件事发生在《陷阱》选角公布以及对戏之后,不问归期作为对手戏CV肯定会和大神扯出暧昧新闻,过桥米线又是名义上大神的官配CP。两败俱伤的话,获利的无非是心仪大神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理由也太恶心了。   不问归期大人,你要是在看这个帖子的话,那我在这里先说一声“对不起”了——【来自一个当初相信过别人对你的诽谤的STAFF】。   ……   ……   “没关系。”齐誩对着屏幕淡淡笑了笑。这姑娘的道歉他看得见诚意,于是他也以诚意回应。   ……决赛。   ……也对,因为矛盾的导火索即是比赛,被人提出阴谋论也不奇怪。   齐誩一面出神,一面下意识打开了《诛天令》比赛的官方网,到主页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动态。   决赛采取双人组合对戏制,可是具体的对戏角色和抽签结果,官方还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说要“决赛当天公布”,以免出现对戏双方提前私下交流的行为,对其他选手不公平。   正在浏览资讯,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传出一记短信铃声。   发信人是主任,想必自己去北京面试的事情有眉目了——齐誩想到这里,连忙把电脑先搁到一边,满怀期盼地打开这则短信。   短信标题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想,是个好消息:【北京方面给的面试日期】。   当他兴冲冲地把目光往下移,同时开口想朝厨房那边忙碌的沈雁报一声喜讯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   “咦……”   眨了眨眼,到底没能改变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日期。   一共两天,第一天是比较正式的领导面谈,第二天是在央视里面参观、现场试用考核等等。可这些不是问题,问题是——   “这不正好是决赛那两天么?”他怔怔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开门之前,沈雁的手微微在门把上停住,又问了一遍。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机场吗?”   “不用。”   齐誩正在低头整理领带,听到这句话便轻轻笑着抬起头。今天还是工作日,沈雁因为他母亲的原因假期也用完了,总不能让他旷工。   沈雁不作声,目光默默停驻在齐誩身上,看得出他还在为不能送行而内疚。   为了轻松气氛,齐誩故意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我穿西装不好看?”   黑色西装,浅灰色领带,白色衬衫,层次分明——   去面试,即使只是走走过场也要穿得正式一点。   他平时上电视报道新闻也大部分穿的衬衫,比较正式的场合会加一条领带,只有在采访非常高级的官员或者知名人士时会穿西装,所以他备有一两套在衣柜里。不过以这个打扮出现在沈雁面前,还是第一次。   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沈雁却真的目不转睛地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声说:“不……很帅。”   齐誩愣了愣,本想逗逗沈雁却把自己给逗了,怪不好意思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惟有低下头笑笑。   这时,沈雁忽然一把将他抱住,双臂比平时更用力,牢牢不放。齐誩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仿佛理所当然一般顺势轻轻把头埋在对方肩上,也不在意身上的西装会不会皱掉,大方地张开双臂回抱过去。   一会儿出门,外面肯定很冷,要趁现在多取取暖才行。齐誩心想,更加贪婪地索取面前这个人的体温。   “没想到决赛的时候会和你分开两地……”他喃喃道。虽然时间应该赶得上,但是估计只能在酒店房间里面进行了,希望那里的网速不要太虐。   “正经事比较重要。”   “嗯。”   “北京那边冷,别冻着自己。”   “嗯。”   “到了之后,记得报个平安。”   “嗯。”   琐事在昨天晚上就交代过了,现在临出门来来回回也就是那几句,于是沈雁没再说什么便闭上了口,只是默默抱着。   “一路保重。”半晌,沈雁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低沉,手指坚实地按在齐誩后脑上,指腹缓缓揉弄他的发梢,至少在放开之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不舍,“我会在这边为你加油的——面试也好,比赛也好。”   “嗯,”齐誩浅浅一笑,轻声答应,“今天晚上线上见。”   “晚上见”——在此之前,还有大半个白天要四处奔走。齐誩在飞机上的时候,时不时会看一下手表,估算时间。   距离决赛开始还有九个小时。   距离首都机场还有一个小时,前提是飞机不晚点。   他的位置正好靠窗,轻轻侧头一望,可惜下面一片云海仿佛弹棉花的作坊般,亮白色从暗白色里层层翻出,完全看不到地面。   他收回目光,缓缓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从登机开始花了不少时间复习面试材料,列大纲,写讲稿,练习自我介绍,现在稍稍有点儿疲倦,便塞上耳机,一边休息一边听昨天下载的《诛天令》比赛录音,把自己没听到的部分补上。   那天“方遗声”的比赛他在过桥米线下去之后就跟着下去了,后面的二十几位选手都没听,包括蒲玉枝的点评。   这是主角赛,而且比的还是最最常见的“青年音”,说高手如云,并不夸张。   在他们之后,其他选手中也有非常出色的发挥,入围的前十名得分相差无几,有两人甚至超过了他和过桥米线。到最后总分排出来,齐誩已经落到第四,过桥米线第三,可见竞争相当激烈。   不过,第一第二名分别是现役商配和言情界的实力派大神CV,所以齐誩也没觉得沮丧什么的。   毕竟,有对手的竞技才有意思。   而且比起对手本身,他更在意蒲玉枝对于他的评价——   “7号不问归期选手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不过却是第一次由我点评。”   蒲玉枝的语气听起来没有生疏感,微微带着笑,十分亲切。   而且听她的意思应该对他之前两场表演有印象。果然,她接下来又说:“7号在’昌帝‘和’秦拓‘这两个角色上都有不俗的表现,而且开场白很有个性。当然,这次’方遗声‘的开场白也别开生面。”   是说他和过桥米线联手的那个开场白吧……   齐誩“呵呵”笑了两声。拜大神、玉蝴蝶、以及黑黑们所赐,他都快成为打脸开场白专业户了。   “7号刚刚在’秦拓‘场里面已经被老猢狲点评了一遍,配音员自身的一些想法问题相信都说得很透彻了,这里不再敷述。”   齐誩挑了挑眉。咦,蒲老师把袁老师当猴子一样叫唤,可其实话里话外还是对他的审评功力给予了高度肯定嘛……被叫老猢狲也值了。   此时的袁争鸣也许正在什么地方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蒲玉枝继续讲:“既然7号8号开场白在一起,那么我也顺便放在一起评吧。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方遗声‘,我也一样,但我对不同理解的表演相当期待。由于原著本身对这个角色采用了侧面描写,形象定位放得宽,发挥余地大,看选手怎么发挥就等于看到了他们的心路历程……很有意思。”   这时候她轻轻发出一声笑。   “不过最有意思的是,7号和8号都在根据他们的个人特色把角色极端化,却不让人觉得违和——7号着重表现高傲无畏,8号则彰显了冷清从容,最大化声音特色而最小化各自存在的缺点。”   “哎呀,被识破了。”自己的小心思究竟逃不过专业人士的耳朵啊。   “例如,7号声音暖所以加强了凌厉和震慑力,8号声音年轻所以特别注意气息的沉稳性,增加年龄感……”连举的例子也完全说中,齐誩不得不服。而她对于这种扬长避短的手法还是认可的,“说实话,这种极端的表现手法非常冒险,不过这两位选手做得很成功。”   然后,蒲玉枝却来了一个齐誩意料不到的大转折:“可是,我听完之后却开始为他们的决赛担心。”   齐誩一怔。担心?   “方遗声”这个角色他认为自己和米线配得还成,当时听众的反响也不错,原来并没有把握好?   蒲玉枝否认了这个猜测:“不是因为他们没把握好,而是因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个人风格强烈,如果碰不到可以配合他们风格的人,会卡住。”   齐誩闻言不由得微微挺起腰板,一下子坐直了。   对呀……   怎么居然给忘了呢?自己的致命伤即是受对手戏CV限制太大,一旦卡壳,就完全配不下去了。反过来,如果自己风格太独特太一意孤行,对方无法理解也无法搭戏,也会双双出局。   “初赛毕竟是初赛,考的是个人基本功,选手自己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问题不大,可决赛……讲究的是’合作‘精神。”   蒲玉枝慢慢收敛笑容,一句话掷地有声。   “不仅仅是7号和8号,所有参赛选手都要听好了——决赛以’合‘为贵。不合者,必输无疑。”   蒲玉枝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迟迟不散,直到飞机在首都机场着陆,齐誩还在恍恍惚惚揣摩其中深意。   出了机舱,齐誩赶紧先用手机给沈雁发了一条短信:【平安抵达北京。不用回复了,好好上班好好想我。^_^】   这条发出去之后,他想了想,又补上一个“啾”字,然后微微弯起眼角但笑不语。   至于那个人懂不懂……那就要看本人的领悟力了。   自己前两天已经订好电视台旁边的一间商务酒店,只要坐地铁机场快轨到三元桥,再换十号线过去就到央视门口了,非常方便。趁地铁还没来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借用机场内的Wi-Fi上上网,结果一刷,《诛天令》男子决赛的分组结果居然已经公布了。   齐誩连忙细细一路往下看。   决赛分三日,第一日女子组已经结束,第二日即今日是男子组,第三日是全体总决赛。   男子决赛只限于男性角色之间的组合,按照角色的重要程度,主角、配角和NPC需要比的场次也有所不同。   【主角】:三场次   秦拓——柳溯玉,白轲,萧山老叟   方遗声——白轲,芦苇,阎不留   【配角】:两场次   昌帝——顺阳侯,阎不留   顺阳侯——昌帝,客栈老板   阎不留——昌帝,方遗声   白轲——方遗声,秦拓   【NPC】:单场次(因为NPC台词少,下列角色将直接从男子组决赛产生冠军,不用参加总决赛)   柳溯玉——秦拓   客栈老板——顺阳侯   萧山老叟——秦拓   芦苇——方遗声   “嘶……”齐誩用指头算了算自己总共比的场次总数,微微倒抽一口凉气,“我一个人就有五场呢。”   幸好,因为人数众多,每组只有一幕场景,每幕只有一分钟,所以他真正配音的时间其实也就五分钟而已。   时间长度不可怕,可怕的是组合的未知性。   目前角色对戏表已经出来,但具体和哪位选手搭档还是个谜,因为组合的双方是由官方当场用电脑程序随机抽取的,不到时候不会知道。这种由未知带来的悬念与紧张,才是决赛最大的看点——   正对着手机屏幕沉思,地铁到站,齐誩暂时把心思收拾起来,随着人潮一起匆匆挤进车厢。   十二月中旬的北京气温已经零度以下,不过地铁里面暖气开了,倒没觉得怎么冷,就是进市区换乘后搭地铁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没有空位,齐誩便找了一个可以靠住身体的角落静静立着。正在低头刷网页,坐在他不远处的两个年轻小姑娘的对话突然叫他一惊。   “不问归期是吧?”   “对呀对呀!”   齐誩被她们吓了一大跳,听到自己的ID时条件反射般猛地抬头。   可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时候齐誩才发现她们并不是认出了自己,而是正肩并肩坐着共用一台手机刷论坛。而且还是自己常常去的那个……网配论坛。   还好,还好,冷汗都险些出来了。   他暗暗松一口气,关在小黑屋里许久不见天日的八卦心此时终于痒痒的忍不住了,开了锁,竖起耳朵听下去。   “他真的不是小米线的男朋友吗?有点可惜……”   “我也觉得,明明很萌的说~”   ——那什么,来之前没人告诉自己北京是期限党的大本营啊?   “不过网上的CP应该没有几对是真的吧,小米线的男朋友应该是现实中的。”   ——嗯,这句话有道理。看来这两个小姑娘还挺理性……   “没关系啊,现实归现实,网上还可以继续暧昧嘛。搞不好线上也能发展成线下,被小米线收入后宫。”   ——喂喂喂……   “咦,后宫?原来你萌NP的吗?”   “我萌ALL小米线,攻的话当然是越多越好,这样小米线才可以一天换一个攻,一天换一种口味呀,嘿嘿!”   ——你们这样妄想你们家小米线知道吗!知道吗!   齐誩简直要默默吞一口血,顺便为过桥米线哀悼三秒钟。有这样的粉丝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正是哭笑不得之际,小姑娘们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一下子震住,回到现实中。   “说起不问归期,他退出《陷阱》剧组之后,剧组似乎在到处找顶替他的人,我听圈子里其他CV说的,”其中一个细声细气的姑娘开口道,“本来如果小米线不站在不问归期那边,这个角色很有可能会找他的……”   “没办法,小米线站队了。本来这种事情叫圈子里的其他CV碰到,八成会装不知道,装傻,就是怕得罪大神和大神粉丝团。一旦小米线公然选择支持不问归期,就等于不再和大神合作。   “何止大神,有一部分势利眼的CV和STAFF为了讨好大神,也不会和他合作的。”   果然——   齐誩眉头微微一皱。自己曾经劝过过桥米线不要公开表态,可对方认为无所谓,结果这种被“冷排挤”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因为他主动退出,《陷阱》剧组的STAFF们后来也没有再联系,不过那些姑娘们估计也很郁闷吧。   这么一想,齐誩自己也郁闷起来了,无心再听那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什么。   出了地铁,他先到商务酒店里面登记,把多余的行李放下,稍稍休整一下就前往央视大楼。   赶过去的时候正好中午。   负责接待他的人挺热情,拉着他一起去外面吃饭混混脸熟,和将来要在同一间办公室的前辈们互相认识一下。齐誩本身就对传媒业非常有经验,又擅长找话题,一顿饭吃下来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开局有利。   下午的面试基本上只是见见领导,和部门的几位负责人形式上聊聊天,介绍一下自己的学历和工作履历什么的,没有难度,也是稳当当地拿下了。   实习的职位是“节目编辑”,听起来似乎和“记者”差很远,实质上许多工作中的内容都有共同点,但是活动范围主要在北京市内,不需要常常受出差之苦,而且是公认的以后当主持人的跳板。   因为是年底,人人都去忙过年期间的节目策划去了,任何职位上的调动都必须等到过完正月,所以齐誩现在谈是谈妥了,真正过来实习却至少是明年三月的事,他可以慢慢准备。   “晚饭要不要也一起出去吃?”面试结束后,他所在的部门负责人盛情相邀。   “啊,”齐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连忙客气地笑笑,半真半假地忽悠道,“我有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在北京,听说我过来,已经在家里摆了一桌饭菜叫我过去,今晚实在对不起了……”   “噢,老朋友重要,老朋友重要。”幸好对方接受了这个借口。   “或者明天上午的见习部分结束后,我们一起出去吃午饭吧,这样也不耽误大家下班回家。”齐誩提议,并很快得到了对方的赞同。   从央视大楼出来,已经快六点了,地上薄薄的一层雪也被暮色染成浅灰,齐誩随随便便叫了一份外卖,便一面看时间,一面匆匆踏雪而行回到酒店内。   进了房间,大衣还来不及脱,先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登录QQ。   “老朋友”应该在——   平时这个时间,家里那张黑桃木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桌饭菜,白米饭又香又饱满,家常菜又可口又营养……可惜今天他没办法吃到。   抱着这样的惋惜,齐誩默默笑着打开好友列表。   里面那个久违了的飞鸟头像果真在,一直亮着。   而且上面的签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换成了四个简简单单,却让他心头一暖的字:【等你回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外卖的盒饭顾不上吃,齐誩先把QQ语音邀请发出去。正所谓“物质粮食靠后,精神粮食优先”。   沈雁大约一直在线上,因为信息发出去不到三秒钟就接通了。   “怎么样,一个人在北京还好吗?冷不冷?”   耳机内传来的声音低沉而关切,不问公事,先问私事。   屈指算算这个声音也不过才十个小时没听,这会儿一听见,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心被熨得妥妥帖帖,肢体上的疲劳也一扫而空。齐誩出神似地盯着通话计时一秒一秒加长,笑容也一分一分加深。   “当然啦,”他故意轻轻在麦克风前呵一口气,作出周围很冷的样子,“这边还下雪了呢。”   这么说,其实只是为了听听对方声音着急起来的那一刻。   果然,那个人怔了怔,声音一沉:“你着凉了?”   “哧——”齐誩一笑,他便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无语了一阵子后也不由得默默边摇头边笑。这时候齐誩才眼角弯弯地接下去,“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这边冷是冷,不过有暖气,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室内所以不用担心。实习的事情也基本上摆平了,挺顺利的。”   “嗯。”   工作方面的进展在齐誩来北京之前已经没有什么悬念,所以他并不意外。相比之下,他更关心齐誩本人。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齐誩正在拉领带结的手顿了顿,随即一笑,若有若无地在话语中加了少许暧昧成分:“在解领带——怎么,要看吗?”   对面的人似乎愣了一愣,一时答不上话。   齐誩用自己配剧时那种隐隐透出性感的声线再问一句:“要看的话……我就开视频。嗯?”   说的时候,食指勾住了领带的结缓缓向下扯。   领带松开的同时,衬衫领口也弄出了慵懒而散漫的样子。甚至,还有意低下头让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麦克风里面,且看沈雁如何反应。   对面的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半晌,终于再次低哑地响起:“……等你,回来了……我再看。”   齐誩轻轻咬住唇想笑又不好笑出声。有些话面对面不好说,不过此时隔了一条网线而且只凭声音交流,胆子就大了。于是他低低笑道:“原来你是那种喜欢一边看,一边动手的类型吗,沈医生?”   面对这样言语上的挑逗,沈雁本应该回不了一句话,然而两个人相处了那么久,渐渐地他已经大致知悉齐誩的性情,自己要是在这个地方退让,齐誩反而会更进一步。所以,不妨小小地反击一下:“是,所以你回来的时候要做好心理准备。”   齐誩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生生一懵,面颊忽然烫起来。不好意思的倒成他自己了。   “你还真的承认了……”   “因为我本来就是那种’喜欢一边看一边动手的类型‘。”沈雁还特地用他当时的语气慢慢重复一遍那句话。   齐誩不由为这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行为感到深深懊悔。   事到如今,索性豁出去了:“好啊,到时候……你可别敢说不敢做哦。”   沈雁微微一笑:“不会的。”   齐誩听到这里,真有种丢下所有事情立即订机票回家的冲动,虽然他也知道这个想法不现实,但是……他突然间非常非常渴望回到沈雁身边,让他亲手把自己的领带解开,然后……再做点别的。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什么的——   “咳。”齐誩轻轻咳嗽一下打断自己的思维发散模式。再过一个小时就决赛了,胡思乱想这些东西可不行,“我先吃饭,边吃边听你说,现在要暂时闭麦了。”   “嗯,没关系,快吃吧。”沈雁听说他肚子还没填饱,连忙催促。   大归期进食期间,小归期已经把肚子撑得圆圆的了。   沈雁把今天拍的大雁和小归期的照片贴上来给他看。照片上两只小家伙吃饱喝足之后正双双横在窝里呼呼大睡,小归期看样子已经完全接纳了新的小伙伴,还四只爪勾在大雁身上,钻进它怀里没心没肺地酣睡。大雁把下巴微微抵在小归期的脑瓜子顶上,双目闭合,睡相安详。   齐誩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   吃完了外卖,齐誩又去简简单单冲了个澡,把衬衫西裤换下来穿上休闲服,和沈雁在电脑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家常,完全感觉不到以前比赛前肩膀上那种沉甸甸的重量,心情很放松。   男子组决赛七点开始,总共四个小时。   官方的YY频道从六点开始就已经挂了五位数的人在里面,快到七点的时候在线人数已经破三万了,盛况空前。   由于所有角色的入围选手数量太大,出场顺序是按照组合号码来安排的,而组合号码则从抽签中产生。选手在开始之前将被告之自己的“出场组合号”,但是不会提前知道跟自己对戏的是谁,除非一个一个核对号码。   在主持人阳春曲例行进行开场白后,几位场务首先要完成的就是这一步。   “你的号码是多少?”   齐誩在领到自己的号码后,迫不及待地要看看沈雁的号码,希望他们至少有一个是相同的。   沈雁只有一个配角和一个NPC,场次相对而言较少:“29,42,67。”   齐誩屏住呼吸听完最后一个数字,不由得悲鸣一声,长叹不止:“啊啊啊……我是14,21,52,66,80。可恶,66和67就差那么一点点却还是不行,果然想正好遇上你不容易啊。”   沈雁闻言低声笑了笑:“其实只要你开口,平时你要我陪你对戏多少次都可以。”   这些都是实话。   “尽管是实话,还是想堂堂正正在别人面前和你对戏一次啊。”   《陷阱》那次偷偷摸摸,并不光明,况且沈雁还顶着一个难以启齿的替身身份。齐誩到底觉得可惜。   “看来我运气不太好,所以才没有和你组……”正开玩笑似地说着,齐誩忽然感到右眼皮微微一跳,倏然愣住了,“呃?”   “怎么了?”   “刚刚我右眼皮跳了。”右眼跳灾什么的,莫非……   “迷信而已。”沈雁说的没错。然而齐誩想了想,出于好奇心理还是手贱打开了网上的万年历,瞧瞧今天运势如何。   【诸事不宜】。   一般来说见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都应该知道不是个好兆头。   “我才不信邪。”   齐誩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犯贱打开网页的那只手,双眉皱起。早知道不看还好些,看过了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像有什么吊在半空中似的。   接下来他很快就体会到什么叫“诸事不宜”了。   他的第一场是 “方遗声”对“阎不留”。   他的“方遗声”排第四,而对方的“阎不留”排第十,组合又偏偏排第十四组。四、十、十四什么的……   “这谐音不怎么吉利啊。”   齐誩注意到的时候已经不自觉说了出来。即使不以谐音论,初赛第十名也是入围者中的倒数第一,从实力上来说总比其他九个人要低那么一点点的。不管怎么说,希望蒲玉枝口中的“合”字能出现。   表演合不合还未可知,ID倒是挺合的——【不问归期】vs.【永远有多远】。   见到这个ID出现在麦序上面时,齐誩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如果说不吉利之间也能互相加成……大约是指这种效果了。   当然,观众是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笑果”的。   听众1:o(*≧▽≦)ツ哈哈哈哈这组的两个ID放在一起莫名的喜感!!   听众2:噗……不厚道地笑了。都“不问归期”了还加上“永远有多远”,这个组合干脆起名叫“回不来”算了。【请看我严肃的眼神】   听众3:噗,“回不来”组合!!(捶地)   听众4:捶地!+1   听众5:捶地!+2   听众6:到底是有多不吉利啊……【论起ID的重要性】_(:з」∠)_   ……   ……   “如果你们是第44组,效果更佳呢。”连主评委袁争鸣都笑眯眯地落井下石,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齐誩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而更让他觉得不好的是双方开始前的自我介绍。   “两位有30秒时间进行设备检查和简单的开场白。当然,如果认为可以立即开始的也可以立即开始……”   当阳春曲报出这句话的时候,齐誩突然听见这位“永远有多远”选手兴冲冲地大喊一声:“先别开始!先别开始!请让我介绍一下自己!”   阳春曲愣了愣,懵懂地应道:“啊……好、好的。”   齐誩也愣了愣。   等等……   “阎不留”这个角色难道不是阴险狡诈的大叔吗?现在这种阳光灿烂的画风是要干什么?   不料灿烂阳光一秒又变成了羞答答的月光:“归,归期大人你好……没想到会跟你分在同一组,我非常高兴。”   腼腆之色,溢于言表。   而且是用一口纯正的中年叔叔音说的——   听众1:YO!!   听众2:YO!!【什么情况?】   听众3:YO!!【噗,难道是表白?】   听众4:YO!!【哈哈哈哈不行了,这神奇的画风……】   听众5:YO!!【我家归期期果然有魅力!~\\\\\\\\(≧▽≦)/~】   听众6:YO!!【等等……难道这位同学就是不问归期传说中的男朋友?这声线搭上这语气,呃……画风太神奇+10086】   ……   ……   齐誩的第一反应是迅速在与沈雁的QQ对话窗口里面发了二十遍“我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啊啊啊”这句话。   沈雁只是报以一个淡淡一笑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产生误会。   齐誩正准备松一口气,这位永远有多远选手的下一句话直叫他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我对归期大人这样的性感声音没有任何抵抗力,太符合我的审美了。”   听众纷纷起哄。   嘴角微微一抽。   ……不说话不行了……   “谢谢永远大人的欣赏,”齐誩好容易找到机会开口,努力保持绅士气度,绅士笑容,以及绅士回复,“那么,就让我们这次合作愉快吧。”   潜台词是【赶紧开始赶紧结束吧】。   似乎觉察到自己的重点放错了地方,对方此时憨憨地笑起来:“啊,那个,在开始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讲。”   “我不好意思讲……”大姑娘般扭扭捏捏略心塞。   “不,你还是讲吧……”齐誩不得不在屏幕前作出了眼神死的表情。   “好吧,”对方忽然收敛了羞答答的月光,换回到之前的灿烂阳光,“待会儿这一组最后评分的时候,如果我的个人得分超过了归期大人的个人得分……可以,向归期大人要一件东西吗?”   永远有多远笑得无比璀璨。   齐誩冷不防微微打一个颤。   不是因为他开始前最后的那句发言,而是因为“阎不留”的第一句台词。   “方遗声,你……居然没有死?”   这一句是惊也是惧,却绝非乱了阵脚、茫茫不知所措的那种惊和惧。惊,是惊讶于对方当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诈死脱身的诡计;惧,是身为对手对眼中钉在层层围剿下仍可生存下来的能力的认可。   他也许早知道“方遗声”不会死,只不过真正见到时,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一下。   他是枭雄,不是小人。   小人无敌则沾沾自喜。   枭雄无敌则无边寂寞。   “瞒天过海,死而复生——方大人果然不是一般人物。”所以这句台词,在惊惧之后渐渐表现出阴恻恻的狞笑口气,逻辑上完全可行。   ——不。   ——如果这时候有所动摇,那就不是“方遗声”了。   齐誩一下子回过神,默默在心里叫了一声“好”,自己也必须把角色那种危急时刻亦面不改色的从容姿态摆出来。   而且,要干净利落得如刀刃出鞘一样。   “我曾说过,’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两样东西从不沾边。死的是你口中的’方大人‘,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方遗声。”   出鞘之后,字字句句便成了刀锋,直指面前的人。   冷冷一笑:“当年阎大人要得方大人死,可此时此地,你阎不留却要不得我方遗声死——”   听众1:ヾ(≧O≦)〃啊呀呀呀呀心潮澎湃!!   听众2:ヾ(≧O≦)〃我的方馆主嗷嗷嗷嗷!!(猛舔)大司空……大司空居然也意外的燃!(继续舔)   听众3:ヾ(≧O≦)〃一下子来精神了!感觉像在看一场刀剑交锋的电影!   听众4:楼上的比喻赞!就是这种感觉!   听众5:咦咦咦……这位永远有多远同学的表现和初赛时期完全不同嘛?真的是同一个人?【我幼小的心灵被玩弄了←喂】   听众6:哈哈哈,和开场白的画风也很不同~   ……   ……   “嘿嘿嘿,”那个开场前既可以阳光也可以月光的声音现在只余下浓浓乌云压顶的感觉,仿佛阴雨前夕,暗无天日。笑起来尤其如此,“看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不。”   齐誩断句相当精确,相当稳当。在有人搭档的状态下,这种语感戏感上的关键点似乎更容易抓住。   “今日,只有你亡。”   “笑话!”   到这句,重重阴云里面更有一道响雷打下,发音力度和气场都很到位,并不逊色于初赛里面排名前九位的人:“当初没有亲手除掉你这个逆党,是老夫的错。现在又怎么能错上加错——看招!”   一分钟的对戏时间不长,台词不多,主要在快速进入状态的能力和配合力。   等六十秒时间全部过完,齐誩终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个人……初赛的时候八成没有使出全力。   “扮猪吃老虎?”齐誩从麦上下来以后,轻轻蹙着眉嘀咕一句。末了,却又不慌不忙地挂上笑容。   “可是老虎毕竟是老虎,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吃,对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比我想象中的要难呢——”   在双双下线的前一刻,那个人最后留下的便是这句话,而且恢复了原先那种笑呵呵的语气。齐誩不作声,一心等候评委评分和听众投票。   假如这个人初赛时故意发挥平平,到决赛才一显身手,人们自然会刮目相看。   是利用反差吗——不得不说这是典型的投机行为。   不过,能做到反差也不是人人可以办到的,需要实力,以及非常非常强的自信心。   “可是我并不想输啊……”   齐誩喃喃道。   对方是搭档,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手。他不想被所谓的“反差感”击败,这样比堂堂正正输给对方还难受。   所幸,在主角两场初赛中因故未能到场的长弓现在回来了,评委恢复为三人。至少这三个人在公正性方面不会出问题。但是……听众可能会出于看热闹心理,踊跃地给那个人投票也说不定。   “嘀。”最后的计分出来了。   齐誩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盯向屏幕。   【组合分】:4.0,3.5,平均分3.75   【用时】60秒= 0.6分   【投票】86.2%投票率 = 0.862分   -----------------------------------------------------   组合总分:3.75+0.6+0.862= 5.212分   “不问归期”个人:   【声线】:4.0,3.5,平均分3.75   【发音】:4.0,4.0,平均分4.0   【基础分】:4.0,4.0,平均分4.0   【感染力】:4.5,4.0,平均分4.25   -----------------------------------------------------   总平均分:3.75+4.0+4.0+4.25= 16.0分   投票附加分:77.4%投票率 = 0.774分   总分:16.0+0.774+5.212 = 21.986分   “永远有多远”个人:   【声线】:4.0,3.5,平均分3.75   【发音】:4.0,3.5,平均分3.75   【基础分】:4.0,3.5,平均分3.75   【感染力】:4.5,4.0,平均分4.25   -----------------------------------------------------   总平均分:3.75+3.75+3.75+4.25= 15.5分   投票附加分:81.7%投票率 = 0.817分   总分:15.5+0.817+5.212 = 21.529分   小于0.5分的差距——   “呼……”   齐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道好险。   对方的投票率不出所料地比自己高,而组合总分是共用的,连长弓的打分也完全相同,输只是输在蒲玉枝的个人评分上。   对于这个结果,永远有多远用和他声音一点也不相衬的颜文字表示了伤心。   永远有多远:┭┮﹏┭┮呜呜呜……果然还是不行吗……   听众1:噗哈哈哈,对不起,我已经尽力在投票上帮你一把了【虽然归期期我也投了←喂】   听众2:(*艸’*)其实我还挺想看看不问归期输了会怎么样。   听众3:(*艸‘*)其实我也是。【归期大人不要打我~】   听众4:(*艸’*)同上面两位。   听众5:(*艸‘*)排队表示很想很想知道永远同学的愿望是什么~说嘛说嘛,反正都实现不了了说出来也无所谓……【喂喂喂】   听众6:噗,楼上的太坏了,只有我一个人不想让永远有多远选手得逞么,总觉得初赛不给力,决赛超给力有点点图谋不轨。人家可是在维护不问归期选手的正当权益!!(挺胸)   ……   ……   得知最终的比分后,齐誩稍稍放下心来,可是见到这个人一副抽嗒嗒的模样又有些心软——自己老好人的劣根性又在作祟了。   如果不是特别荒唐的要求,其实答应一下也无妨……吧。   他于是默默打开私聊窗口。   【你】对【永远有多远】说:你是故意的吧?   【永远有多远】对【你】说:哎?   【你】对【永远有多远】说:初赛。初赛的时候,你没动真格吧?你刚刚听上去远不止初赛第十名的水平。   齐誩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所在,可是对方却一边打滚一边否认了。   【永远有多远】对【你】说:~~(>_<)~~呜呜,并没有!!只因为我是“诱发性”体质而已。   【你】对【永远有多远】说:诱……(诱受?)   【永远有多远】对【你】说:噗,不是诱受。就是那种只有在对戏状态下才能正常发挥,平时自己配完全配不出来的人。   “哎?”齐誩挑了挑眉。以前配剧的时候,常常听说有些CV们因为不适应现场对戏这种配音形式,怎么配也配不下去的,没想到现在遇到一个反例,“如果是真的……还挺有意思。”   他自己虽然可以一个人配也可以对戏配,可也属于容易被拍档牵跑的CV类型,所以不难理解这种体质。   理解之后,居然还有点同情对方怎么办……   当下无论是网配还是商配,一对一搭戏的习惯已经渐渐消失了,大部分都自己上,永远有多远受到的限制太大。   齐誩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忍不住就敲了一行字过去:【好吧,跟我说说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可以考虑一下。】   此话一出,永远有多远立即发了一串“~\\(≧▽≦)/~”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惊喜。   【永远有多远】对【你】说: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归期大人你果然是一个大!好!人!   【你】对【永远有多远】说:……(我,有点后悔了= =)   【永远有多远】对【你】说:┭┮﹏┭┮ 别!别这样!我真的很想要这样东西!!求求你!!   【你】对【永远有多远】说:……那你说。   【永远有多远】对【你】说:(//////艸//////)我……我……我想求归期大人冒充一下“快马轻裘”,可以吗?   ……   ……   ……啥……   齐誩一时间手滑,差点噼哩啪啦打出“对不起,我扮不了逗比”这句话发送过去,后来想了想还是默默删除了,不忍心破坏对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三次元已经很虐了,还是保留二次元里面的美丽误会吧。   文字聊到这里,他实在不得不切换成语音模式,因为打字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事情神展开的速度。   “快马轻裘?你说的是那位已经退圈的大神快马轻裘?”   “对呀对呀!”   “原来你是他的粉丝……”怪不得那么迷恋自己的声线。   “嗯~”永远有多远用他的中年叔音和粉红泡泡直冒的少女口气兴奋地说,“我是轻裘大人的脑残粉!你和他很相似,都是那种华丽丽的公子音……啊,不行了,好萌好萌!”   齐誩觉得太阳穴开始疼了。   永远有多远继续滔滔不绝:“轻裘大人已经退圈了再也找不到了,我郁闷极了,一直在寻找声音相近的人,所以在听到你的作品时激动得不得了!求归期大人一定一定要给我录东西,拜托!”   果然是想求录东西。一般CV的粉丝求的都是这个:“你能保证绝对不会外传吗?”   “绝对不会外传的!”   “那好,你先等等……我去征求一下相关人士的意见,至于成不成要看他。”   永远有多远茫茫然答应一声,显然不知道齐誩所说的“相关人士”是谁。而齐誩只是一言不发地在窗口的ID搜索框里面敲下几个字,搜出来后暂时关闭了目前的聊天框,打开一个新的界面。   【你】对【过桥米线】说:晚上好。   【过桥米线】对【你】说:晚上好,归期。刚刚还在听你那场,怎么,有什么事吗?   【你】对【过桥米线】说:……我,想借你的男朋友用一用。   【过桥米线】对【你】说:……………………………………   过桥米线这一串省略号把齐誩给逗乐了,一面笑一面开语音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过桥米线听完后似乎没有太大的意外,很镇定地回了一句:“挺努力的一个选手,给他录几句话作为鼓励也没什么。”   齐誩好奇问:“那个人不是连你都没录过东西么?说什么要当面说话才行?”   过桥米线似笑非笑地“哼”了一下:“那只不过是他来见我的借口罢了。”   齐誩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轻轻咳嗽一声。   ——米线君,别这么突然闪起来啊……   永远有多远还在原处眼巴巴地等着。齐誩途中回来敲了敲他,问他要了要录的几句台词,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讲又消失了。   第二次的等待时间比第一次短,只有三分钟。   三分钟后齐誩直接丢了他一个MP3文件,绅士款微微笑道:“录完了,我已经尽力去模仿了,你且听听像不像?”   永远有多远一迭声地说谢谢,随后聊天中止了一会儿,应该是去听了。   齐誩保持笑容等候他的反应。   果然,对方回来的时候声音都哆嗦了,简直可以用“嗷嗷大叫”这样简单粗暴的形容:“啊啊啊啊,归期大人!归期大人!这个好像,真的好像!几乎和轻裘大人自己录出来的一模一样——”   齐誩笑眯眯地于内心补充一句:不是几乎,的确就是你家轻裘大人自己录出来的唷。   “可以以假乱真对吧?”   “嗯嗯嗯!你好厉害!”   真是容易忽悠的人哪……   这时候,永远有多远来了一句他完全没料到的话:“这样我明年高考时一定会特别有冲劲的!谢谢归期大人!”   等等……   “高、高考?”齐誩微微抽一口凉气,“你几岁?”   “我十七岁。”   这个数字用一口大叔音报出来,齐誩顿时感到自己的三观经受了刷新。   对方估计也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哀怨地碎碎念道:“我知道我听起来声音不年轻了,可是我过了变声期之后就这样,平时总是被策划叫去配叔叔爸爸什么的我也挺无奈……”   孩子你也……不容易啊。   不过如此一来那种少女式的画风也就说得通了。   在网配圈,一个人的真实年龄往往和声音年龄有差距,叔叔音的永远有多远是其中之一,曾经被称为“万年爷爷”的沈雁也是其中之一。   还有过桥米线——   齐誩还在对永远有多远的真实年纪吃惊,比赛公屏上已经围绕着过桥米线的“年龄感”展开了一场议论。与其说议论,不如说争论,因为双方的火药味都很浓,很呛。   原因正是即将开始的第20组比赛,同样是“方遗声”对“阎不留”。   而对戏选手,则是【过桥米线】vs.【轰天一炮】。   听众1:°。°(((p(≧口≦)q)))°。°嗷呜~小米线!我们家的小米线终于要开始第一场啦!   听众2:°。°(((p(≧口≦)q)))°。°啊啊啊好紧张!!小米线加油!!姐姐会每一场都投你一票的,小米线最厉害了!!   听众3:……碰到谁不好碰到过桥米线?太嫩了吧,会在组合分上拖累炮炮的。   听众4:楼上说话别犯贱!小米线也可以青年音的!(╯-_-)╯╧╧   听众5:青年音归青年音,却还是年纪小,一个斯斯文文没什么阅历感的青年,气场打不开。别说我没听过乱讲话,“方遗声”的初赛我可是听了的,冷冰冰的感觉不错,但是由于没有爆发戏所以听不出缺点,决赛的这个选段是强强对抗。我们家炮叔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你们家小米线呢?(挖鼻)   听众6:过桥米线似乎一直以来都配青涩少年,本人估计年纪也不怎么大。声线什么的可以伪,不过气场上能不能强势起来确实有点让人捉急。【哪家的粉都不是,勿对号入座】   ……   ……   “会被担心也不奇怪啦……”齐誩在屏幕前缓缓摇了摇头。   他听过的所有过桥米线的剧都是同一种角色类型,即是听众提到的“青涩少年”,即使用青年音,接的角色也是那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或者病美人,怎么听都是二十出头,撑死二十四、五岁,再往上就没有了。   “方遗声”的人物设定是二十七岁,对米线而言有些吃力。   那个轰天一炮的粉丝说的不无道理,在普通对话场景下不容易听出不足,然而到了需要彰显气场的时候,声音年龄小的人会比较困难。   在玉蝴蝶挑拨他们的那段时间里,齐誩为了了解他这个人,曾经翻过他的微博,还曾经找来他YY个人频道的几段录音,想听听他平时在粉丝们面前都说些什么,会不会跟铜雀台大神一个画风。   结果一听便呆呆定住了。   “小狐狸钻在妈妈的肚子下面,一边走着,一边眨着滴溜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看这,看看那。不久,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小狐狸看到后,就说:’妈妈,星星掉到那儿了,是吧?‘”   声音比配剧的时候还轻还软,用一种非常细致安宁的语调,慢慢念出一个童话故事。   独白部分如此,而碰到有角色对话的部分,他还会自动转换成表演形式。   譬如小狐狸和它妈妈说话那一句,过桥米线的声音忽然变细变尖了,小孩子似地傻傻提问,天真可爱——   当时的齐誩只有一个感想。   那就是——过桥米线居然在自己的YY频道里讲童话故事!他、他、他在微博上那么淡泊理性的人,居然会用这种语气讲童话故事!   而且据宁筱筱透露,过桥米线平时上YY频道的时候从来不聊自己的三次元生活,不聊二次元八卦,不开歌会,不办访谈,也不搞任何活动……只讲故事,而且一定是小清新的童话故事。   过桥米线的粉丝们大部分是小姑娘,都听得津津有味,还觉得很萌。   只有齐誩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   一旦接受了那种设定,圈子里将过桥米线定位为“楚楚可怜的清澈少年”也正常……   这样的固有印象让与其同组的轰天一炮相当恼火。   尽管他一直在假惺惺地笑:“初赛第三名,希望你可以名副其实。”   过桥米线不作声。   这句话无非在暗暗讽刺过桥米线沾了粉丝投票的光,实力上未必担得起这个名次。   轰天一炮是“阎不留”的初赛第一,能够遇到一个“方遗声”的第三本来应该偷偷乐一会儿,可是一看见过桥米线这个ID,他就高兴不起来了。过桥米线在网配圈知名度高,主要因为他是铜雀台的CP,还因为他“惹人怜爱的小受受音”。   轰天一炮和铜雀台一向不对付。   轰天一炮不喜欢同志,特别是“娘”的同志。   轰天一炮理所当然地认为过桥米线这个人纯粹只能拖自己后腿,所以一上来就阴阳怪气的。   他甩出第一句后,对方没回答,于是他得意洋洋的劲儿不由自主上来,又甩出第二句:“可别因为跟男人对戏,就放不开,就小媳妇。”   这句话摆明了在拿性取向挑拨。   不等粉丝们大怒,一直不说话的过桥米线忽然淡淡开口回敬:“放心,你的声音距离我对我男人的标准要求还远。”   “噗……”   作为符合标准的男人之一,齐誩一不小心笑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轰天一炮万万没想到会被这个人反将一军,脑门上的青筋可能要跟他的嗓门一样粗了:“你这小子……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男人!”   过桥米线听到这里,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可惜比赛不开视频,不然我可以看看。”   一部分人没听懂,另一部分人听懂了。   齐誩是属于反应了两秒钟后才听懂的那种,一旦明白了过桥米线的话中话,便忍不住一边捶桌一边哈哈大笑——而且还不能告诉沈雁自己在笑什么,实在痛苦啊痛苦。   听众1:o(*≧▽≦)ツ噗哈哈哈!看看什么叫“男人”……轰天一炮选手牺牲好大!   听众2:o(*≧▽≦)ツ讨厌啦,小米线居然说出这么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听众3:o(*≧▽≦)ツ居然听懂了,我真是一个纯洁的人!!(严肃脸)   听众4:男人……噗。其实我相信轰天一炮选手很“男人”,咳咳……   听众5:我那么思想端正的孩子完全不明白楼上在说什么!!   听众6:我那么思想端正的孩子完全不明白楼上在说什么!!+1╰(*°▽°*)╯   ……   ……   连背景音里面的袁争鸣也“噗哧”了一下,想必正等着看热闹呢。   轰天一炮愣了愣,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挑衅被过桥米线改成了别的意思,估计是丢脸丢大了,而且还是丢在他最不愿意涉及的男男话题上,半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听见他气呼呼的粗喘。   过桥米线这时候十分从容地说:“开始吧。”   阳春曲大约还在笑,声音都是微微带颤的,上翘的尾音特别明显:“如果轰天一炮选手也同意的话,第20组就正式开始。可以吗?”   轰天一炮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权当许可。   轰天一炮的声线其实是真男人,气势也是真男人,从发音的“力”和“稳”来评价,永远有多远仍旧较之逊色。   作为曾经参加过“萧山老叟”选拔并且成绩不俗的他,伪老爷爷不成问题,伪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更加不在话下。即使没有永远有多远的反差印象分,他的第一句台词还是同样能抓住所有人的耳朵。   “方、遗、声。”   先是三个字,一字一停。   采取的处理手法和永远有多远有所不同,下的力道里面暗暗潜藏的不止是惊和惧,还有恨。所以让人听起来会感觉到说话的人在咬牙切齿。   “你居然……没有死?”   “阎不留”的情报网其实不简单,“方遗声”当年究竟死没死,其实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的。只不过当本人活生生重新出现在眼前,这种冲击力还是太大,一层层挖起他对此人的各种憎恨心理。   不能为己所用,便杀。   而杀也杀不了的时候,自然会恨,会不甘心,还会怒极反笑——   “呵呵……瞒天过海,死而复生。方大人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这句台词开头的两声冷笑犹如点睛之笔,末尾的一句冷冷喝彩也铿锵洪亮,令角色的气势汹汹而来,一下子将这种双双对峙气氛推向了至高点。   ——初赛第一名,名不虚传。   齐誩本来想挑挑这位炮叔的毛病,却发现他在经历了那么多场比赛后,在配音技巧和角色揣摩方面下的功夫越来越多了,再加上自身声音条件好,演技有底子,听完这几句后齐誩居然不得不默默点头。   听众1:╰(*°▽°*)╯噢噢噢噢!!这位轰天一炮同学不错嘛!!挺男人的!!【咳,这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听众2:没有听初赛,据说是第一?现在听起来很燃啊!继续继续!期待对手戏!   听众3:本来就是上届比赛的亚军,肯定不差。初赛的时候就一直看好他,嗯嗯……不知道这种开局过桥米线能不能接住……(苦苦沉思脸)   一般听众的反应是如此,而米粉们的反应则极其……忧伤。   听众4:┭┮﹏┭┮ 啊……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小米线挺住!   听众5:┭┮﹏┭┮姑娘们一起为小米线加油呀!【话说这位炮炮大叔好凶恶】   听众6:┭┮﹏┭┮其实我听过小米线的初赛,觉得青年音可以有!只是还是担心他在气场上拼不过这位。   而这时候,耳机里轻轻响起一声笑,轻蔑感不知不觉传开。   “呵。”   听了一个很俗套的笑话的那种笑法。   笑不是因为内容好笑,而是因为讲出这个笑话的人本身即是一个小丑。   一直以来,过桥米线受邀的角色都自带圣母光辉,要么客客气气,要么软软糯糯,都是那种好欺负的主,笑起来也是微微一笑。而这声居高临下、视对方为小丑的冷笑彻底颠覆了粉丝们心目中的腼腆形象。   人人都屏住呼吸听下去。   “我曾说过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两样东西从不沾边。”一开口,就让人觉得是青年,听起来有意根据初赛年龄感不足的意见压了压,已经完全找不到涉世不深的少年的感觉了,“死的是你口中的’方大人‘,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方遗声。”   接着,语调突然一凛。   “当年阎大人要得方大人死,可此时此地,你阎不留,却要不得我方、遗、声、死——”   “方遗声”三个字的断法参照了轰天一炮,一字字断开,越到后面声音越凌厉,尤其是那个“死”字。   震不震德住轰天一炮不知道,这场面是稳稳地震住了,叫人精神一振。   “噢……”齐誩按捺不住开始心痒痒了,真想当场也来上一段。每次听到别的选手对戏对到精彩处,总有一种自己也跑进去搭台词的冲动。   能有这种效果,证明现在这一组的表现张力十足。   齐誩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过桥米线这种类型的戏,不但耳目一新,而且惊喜——这个人声线那么温润,配起针锋相对的场面居然还很有味。   这种味道和他之前演绎出来的味道不同。   如果说他是一道出鞘的刀刃,削铁如泥,刀刀干净犀利,那么过桥米线便好比一座冰山,冷冷清清却不单薄。有硬气,有基底,再凶悍的对手都不能叫他挪动半步。正是这样傲慢自负的“方遗声”,最适合应付轰天一炮咄咄逼人的“阎不留”,换了永远有多远那种风格的“阎不留”效果反而没那么好。   果然如蒲玉枝所言,决赛以“合”为贵——   听众1:嗷嗷嗷嗷嗷嗷小米线好燃!!   听众2:哇……没想到过桥米线会有那么气势的时候,不得了不得了!要萌上了!   听众3:一直都萌呆呆软软的小米线,不过这个也萌!【没错,我就是小米线的脑残粉,小米线什么画风我都爱( ̄︶ ̄)】   听众4:°。°(((p(≧口≦)q)))°。°排楼上每一个字!   听众5:°。°(((p(≧口≦)q)))°。°排楼上每一个字!+1   听众6:……好吧,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在想:比赛结束后要不要找米线大人接一个这种类型的角色呢?【弱受什么的听腻了←没礼貌】_(:з」∠)_   ……   ……   被突然这么狠狠还击回来,轰天一炮似乎稍稍怔了一下,好在这个时候怔住也符合角色的心理变化,所以盖过去了。   不过对话对到这份上,想和永远有多远一样阴恻恻冷笑有些不合适,于是他只保留了被人逼迫时的怒上加怒。一丝笑意都没有,声音里的杀气浓得可怕:“看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过桥米线打断他的话的处理方法,倒是和齐誩相似:“不——今日,只有你亡。”   轰天一炮到这里总算完全投入剧情了,忘了对方是过桥米线这回事,一声大喝:“笑话!”   这一节的对话一句紧接一句,连贯性非常强,如果两位选手都很在状态听起来会特别起劲。却不料袁争鸣在这节骨眼上冷不丁地喊出来:“CUT——”   咦……   齐誩此时的内心感受莫过于一个人跃跃欲飞时一不小心“砰”地一下绊倒在地,蔫了。   袁、老、师、你、玩、我、们、呢?   考虑到决赛时间不如初赛充裕,只有一分钟,为了公平起见,袁争鸣在决赛里面CUT的标准下调了许多,不听到后面一般都不会早早喊CUT。这次已经算是他CUT得很后面的一次了,都快结束了。   “袁老师?”轰天一炮八成也感到了被腰斩的痛苦,蔫蔫地发问。   “那什么,”袁争鸣懒洋洋地笑道,“你们两个现在的局面太尖锐了,有点脱离原著里面’暗潮汹涌‘的感觉了。’方遗声‘,你可不是那么张扬的一个人。”   过桥米线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早就知道问题所在。   轰天一炮却不禁跳脚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会拖后腿——都怪你!”   没等过桥米线说话,袁争鸣先笑嘻嘻挡了一句回去:“哎呀哎呀,’阎不留‘你也有一份功劳。你后期被他刺激了之后,也不知不觉跟他互相抬高声,越抬越高结果回不去了。”   米粉们和炮粉们哪管三七二十一,纷纷闹起来。   听众1:/(ㄒoㄒ)/~~不懂猩猩老师在说什么啦!干嘛欺负我们小米线!   听众2:/(ㄒoㄒ)/~~不懂+10086!刚刚我听着挺好呀,为什么要CUT!(满地打滚)   听众3:(╯-_-)╯╧╧ 炮炮为什么每次都栽在评委上!你们这些评委到底懂不懂配音审美!炮炮明显是被带偏的,好无辜!   “对不起。”过桥米线忽然开口,出乎所有人包括齐誩的意料,“是我的错。是因为我想暗暗争一口气,所以表演的过程中一心要把气势提上去,没注意把握好尺度,提着提着就提过头了,只想要压住他。”   争一口气,自然是指自己在对方口中“放不开”以及“小媳妇”这些评语。   想不到他还挺好胜——齐誩心道。   “哈哈,如果不考虑贴不贴角色,你们这组还是很带感的。”袁争鸣狐狸般笑起来,还不忘夸夸轰天一炮,“你的对手不给力的话你也提不上去呀。”   轰天一炮一肚子牢骚,只得恨恨地憋回去。   听众也惟有忿忿地咬小手绢怨念一下。   齐誩听前面已经大致猜到了,听完袁争鸣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无法反驳,只能一边惋惜一边给他们投票以表赞赏。虽然CUT是CUT了,但是不影响他们的总分远远高出平均值。   【组合分】:4.0,3.5,平均分3.75   【用时】53秒= 0.53分   【投票】88.5%投票率 = 0.885分   -----------------------------------------------------   组合总分:3.75+0.53+0.885= 5.165分   “过桥米线”个人:   【声线】:4.0,3.5,平均分3.75   【发音】:4.0,4.0,平均分4.0   【基础分】:4.0,3.5,平均分3.75   【感染力】:4.0,4.0,平均分4.0   -----------------------------------------------------   总平均分:3.75+4.0+3.75+4.0= 15.5分   投票附加分:85.1%投票率 = 0.851分   总分:15.5+0.851+5.165 = 21.516分   “轰天一炮”个人:   【声线】:4.5,4.0,平均分4.25   【发音】:4.0,4.0,平均分4.0   【基础分】:4.0,4.0,平均分4.0   【感染力】:4.0,3.5,平均分3.75   -----------------------------------------------------   总平均分:4.25+4.0+4.0+3.75= 16.0分   投票附加分:79.2%投票率 = 0.792分   总分:16.0+0.792+5.165 = 21.957分   同样是小于0.5的差距,不过过桥米线应该会觉得遗憾吧……至少米粉们肯定觉得遗憾,没在个人分上压住轰天一炮。   但是,经过了这次较量,轰天一炮估计再也不敢说他是“娘的小受受”了。   也好,也好。   “希望米线本人不介怀……”齐誩正在喃喃自语,忽然间听到耳机里面过桥米线回了他一句。   “我不介怀。”   齐誩听见后下意识问了一句“是吗”,却赫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奇怪,明明评完分之前选手们已经下麦了,怎么现在还能在频道房间内听到过桥米线讲话?更奇怪的是,对方怎么也能听到自己讲话?   “那是因为下一场也有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过桥米线轻轻答了一句。略顿,又添上两个字,“……和你。”   齐誩这时才猛地想起刚刚过去的一组是20,而自己的号码里面有个21。   米线是连续20和21两场?   “哈,”听比赛听出神了,直到现在才彻底明白过来。齐誩不由得失笑,“原来我们被分到了同一组——你记不记得我们初赛的时候还在说,没有一起合作过。当然,开场白那个不算数。”   “当然记得。”过桥米线淡淡一笑,“现在是好机会。”   在场围观的期限党不能更沸腾。   何况这一组还是非常非常经典的期限组合,“方遗声”对“芦苇”。   一个是【不问归期】的公子音,一个是【过桥米线】的少年音,声线方面没什么惊喜,但是组合起来到底会不会有意外的惊喜呢?光是这点就足够网配论坛里的相关讨论帖翻页了。   听众1:o(*////▽////*)o 咿呀呀呀!是“期限”组合耶!(激动得拼命用指甲挠桌面)   听众2:o(*////▽////*)o 哎呀妈呀,想不到可以在这里看见期限CP!!【胡说,人家明明是纯洁的主仆关系】   听众3:(*艸’*)咳咳……人家最萌主仆了怎么办……   听众4:(*艸‘*)咳咳,人家也好萌主仆。期限CP不要大意地来一发吧!!【误】   听众5:YO!!!!←除了这个字以外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粉红泡泡直冒的少女心!   听众6:YO!!!!←同样的少女心【另外楼上的,你不是已经说出来了么,字数还不少呢,噗……】   ……   ……   过桥米线刚刚从那么激烈的一场下来,“方遗声”的魂儿还没走,立刻就要求他“芦苇”附身,实在有点为难他。   齐誩于是故意调笑道:“你可要把气场收一收,不然我压不住。”   过桥米线大方地回答:“前面也说过了,我在我喜欢的声音面前可以’小媳妇‘。”   既回应了齐誩的问题,也再次让轰天一炮跺跺脚,捶捶胸,想象一下这幅画面一定很欢乐。   在场围观的期限党不能更荡漾。   袁争鸣幽幽地在背景音里飘过来一声:“我说……你们这样不怕自己的男朋友吃醋吗?”   “他不会。”   “他不敢。”   同时出口,又同时笑了起来。在场的期限党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心情了。   袁争鸣嘟嘟囔囔的那句“现在的年轻人”被阳春曲及时咳嗽几下盖了过去:“那么,请两位选手准备好开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开始之后齐誩才知道,过桥米线说可以“小媳妇”,原来并不是在说笑——   “公子……”   耳边传来一个少年怯生生的清澈声音,仿佛一捏就能捏出水珠,而且还是浑圆透亮的那种。只听这个人试探性地呼唤自己一声,接着缓缓嗫嚅道:“公子,您身体可还好?还疼不疼,要不要芦苇服侍您?”   似乎说着说着便贴过去了,一副轻轻挨着他家公子问寒问暖、低眉顺眼小媳妇状。   尤其是“服侍您”三个字,分明人人都知道是字面上的意思,却怎么听怎么让人遐想不已……   听众1:Σ(っ °Д °)っ卧槽??   听众2:Σ(っ °Д °)っ卧槽??一秒转变画风啊,我去!!   听众3:噗哈哈哈,上面两位一定是头一回听小米线的本音吧?其实这才是小米线的真实形象!╮( ̄▽ ̄\”)╭   听众4:等等……我觉得米线的本音不是这个,是青年音呀~你们听听他开场白时普通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了。只不过他接的剧里面全是这种软软萌萌易推倒的小白兔受,于是大家……就误以为是了。【噗】   听众5:我、我激动地冲上来说一句——其实我更喜欢这样的小米线!!【没错我是受控我自豪】   听众6:哈哈哈哈,这样真的很小媳妇,好萌好萌!服侍什么的……归期大大速速疼爱起来!要不然放着我来!(痴汉脸)   ……   ……   好在齐誩平时听过过桥米线的剧,略知一二,才不至于在麦克风前笑场。尽管唇角还是不由自主轻轻挑了一下。   笑的时候,正好由“齐誩”的微笑渐渐过渡为“方遗声”的苦笑。   不知道别人都怎么配音的,对他而言,配音时的面部表情很重要。往往人物需要体现什么情绪,他作为CV就必须从声音和脸两方面一起去塑造这样的情绪——喜也好,怒也好,悲也好,如果一个人面无表情,那么他的声音听上去肯定也“假”。   齐誩眼睑微微向下一低,语调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生出了一丝压抑。   但,又必须让人听出他在“笑”。   于是他把他的笑揉进了叹息里面,是叹也是笑,叫人分不出彼此才是他的目的。   “余毒发作已经过去了,现在不疼,只是累。”   说话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从容,听风馆馆主的气派没有少一分一毫,只是面对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小书童,说起话来总有一种长辈般的亲切。甚至,让听众可以想象出角色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的动作。   “别怕……芦苇,别怕,公子死不了。”他缓缓开口,轻声宽解面前的人。   “公子,”这时,过桥米线忽然哽咽一声,这次的呼唤比上次更加凄凉了,还轻轻吸了两下鼻子,很有强忍悲伤的感觉,“芦苇的命是公子捡回来的,若有一日公子去了,芦苇哪儿也不去,为公子守一辈子的坟。”   “呵呵。”   齐誩笑了笑,边笑边沉沉咳嗽几下,仿佛其实每笑一下都很艰难,都是从肺里咳出来的,确确实实出自于一个病榻上的人。   “傻孩子,人死不过化作一堆枯骨,你天天守着这些白骨做什么?天下何其之大……男儿志向不止如此,倘若有一日我真的去了,你便远远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对生死坦然。   对离别怅然。   这才是有血有肉的的人物——   对话发生的时间应该在后阶段的隐居山林期。   “方遗声”一生经历诡谲无数,自己也是一个狠角色,可对于“芦苇”这么一个在田野乡间懵懵懂懂长大的单纯孩子,他会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一个主人,一个兄长,不必处处提防和算计。   这比起齐誩上一场刀刃般的“方遗声”又是一番模样。   字字皆是肺腑之言,语调温情而真挚。   而且他的声音在过桥米线稍稍带点哭腔的少年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攻,格外低沉,格外宠溺。两人一言一语还都是些情深意切的台词……实在,暧昧。   虽说实际上只有“主仆之情”,可已经阻止不了在场听众们的脑补朝另外一个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听众1:┭┮﹏┭┮主!仆!美!这两个风格的声线果然很搭!咿呀呀呀好美!求以后正式CP一次!   听众2:┭┮﹏┭┮排楼上每一个字!!以前只听过铜雀台【现在不听了,哼】对小米线的宠溺,没想到不问归期这样配也好萌啊啊啊啊……那种语气不会太过,但是又让人感觉到他很疼小米线,嘤嘤嘤嘤……求更多期限!!   听众3:(*艸’*)求更多期限!!+10086【其实,我现在满脑子考虑的都到底年下好还是年上好←喂】   听众4:(*艸‘*)现在年上,将来年下!【喂喂喂】   听众5:(*艸’*)为楼上同学的机智点一百个赞!【喂喂喂喂喂】   听众6:……咳咳,原著党的某只默默路过,表示虽然不知道上面的人在说什么【真的不知道吗】,但是从原著的角度来讲,小芦苇真的很软很听话,完全还原了书里面那个为主人伤心落泪的少年,而方馆主的语气宠溺值简直突破天际了有没有!!我也想求方馆主疼爱一下啊!!【你滚】   ……   ……   在这种一片好评的大环境下,突然出现些不一样的东西的话,就会很显眼。   ——“真恶心”。   这句不一样的评语,还真是很不一样。居然还特地使用了相当刺目的红色大号字体,在公屏上连连刷了四五行。   齐誩不过是一眼扫过去的,但是他还是看得很清楚。   现在还在对戏,不能分心——他心道,沉住气继续扎扎实实往下配。   而这位ID名为“围观狗男男”的听众非常有恒心,还在不屈不挠地刷屏,刷到齐誩和过桥米线不可能看不到为止,屏幕上一片血红,满满的都是这三个字,似乎就是要闹得他们配不下去。   听众1:= = ……上面那个人是谁啊??有点素质行吗??【ID也起得好low】   听众2:= = ……难道是刚刚那个轰天一炮的粉丝?   听众3:喂喂喂,别地图炮啊,我们这些炮炮的粉丝才没有那么无聊~(摊手)   听众4:(冷笑)他们本来就是按照原剧情原台词配的,只是我们这些听众在底下YY而已,与他们无关,你要骂别骂选手啊?   听众5:╮(╯__╰)╭我觉得这个人完全是在故意找茬,能求管理员禁言吗?   听众6:╮(╯__╰)╭同求管理员禁言!!已经有影响选手比赛的可能性了,官方不会不管的吧。   官方当然不会不管。   大概过了十秒不到,公屏上这个ID的发言就被中止了,看来场务应该在后台处理了这个YY账号。   然而无可否认,刚刚那满屏幕的红字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现场气氛,起初积极讨论“期限”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许多。一方面是被泼了冷水,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给自己喜欢的选手招来更多没口德的黑黑。   幸亏齐誩和过桥米线两个人对黑黑的态度差不多,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对戏可以顺利进行到最后。   正当所有人都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公屏上突然又跳出一排醒目的字。   字号和刚刚那个“围观狗男男”一样,颜色也一样。   ID简单明了,叫“顺手做好事”。   顺手做好事:“围观狗男男”——“私密小屋”频道所有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频道信息,估计是小号。IP地址XXX.XX.XX.XXX。以上,不用谢。(づ ̄ 3 ̄)づ   听众1:=口=   听众2:=口= 卧槽!!技术帝??   听众3:=口= 什么情况,是因为查看了公会信息才知道这个人创建过什么频道吗?【话说“私密小屋”这种频道名让人联想了某种频道,咳咳】可是IP又是怎么查到的?【翻聊天记录看了一下,频道信息果然正确,那IP是不是也……】   不一会儿又有人连连惊呼起来。   听众4:Σ( °△ °|||)︴这个“顺手做好事”同学原来是黑色马甲!!   听众5:Σ( °△ °|||)︴黑色马甲?救命……那不是YY公司的官方工作人员么,居然有一个如此高端的人在这里听比赛?   听众6:哦哦哦,听说YY工作人员可以查IP,那么上面的IP地址也是真的了??【既然是工作人员,肯定要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吧,所以信息的真实性应该挺高】不行了,不行了,第一次见到黑色马甲耶……好帅好强大!!(星星眼)   ……   ……   好在这位“顺手做好事”同学是在两个选手完成全部台词后才发言的,不然听众们的注意力很可能都会被拉走。   “你们别忘记投票就行。”袁争鸣不得不友情提醒。他忧伤地发现自己今晚的存在感略低……   听众投票期间,齐誩连忙发送了一条私聊信息过去。   【你】对【过桥米线】说:米线,你认不认识那个“顺手做好事”?会不会是你的粉丝之一?   【过桥米线】对【你】说:ID没有印象,不清楚是不是我的粉丝,但我本人并不认识什么YY公司的工作人员,也没听说过粉丝里面有这样的人。如果是粉丝,大概是从来不说话的那种吧。   【你】对【过桥米线】说:我也没有见过这个ID的印象。挠墙,我真的好好奇啊!   【过桥米线】对【你】说:搜索了一下那个IP,地点是在C市。   ……C市。   齐誩脑中闪过一线模糊的光,蹙眉想了想后终于记起C市有谁。他和过桥米线几乎是同时报出这个人的名字:“铜雀台——”   可是,齐誩却轻轻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测。   铜雀台这个人虽然无耻,却很聪明狡猾,这种几乎有些幼稚的、在公屏上刷屏泄愤的行为有些不符合他一向圆滑的作风。而且今天他自己也是选手之一,大约没那么多闲功夫特地开个小号来骂他们。   其实比起这种黑黑,齐誩更想知道那位“顺手做好事”同学是什么来头。   正这么聊着,计分结果也出来了。   【组合分】:4.0,4.0,平均分4.0   【用时】60秒= 0.60分   【投票】89.1%投票率 = 0.891分   -----------------------------------------------------   组合总分:4.0+0.60+0.891= 5.491分   “不问归期”个人:   【声线】:4.0,4.0,平均分4.0   【发音】:4.0,4.0,平均分4.0   【基础分】:4.0,4.0,平均分4.0   【感染力】:4.5,4.0,平均分4.25   -----------------------------------------------------   总平均分:4.0+4.0+4.0+4.25= 16.25分   投票附加分:80.9%投票率 = 0.809分   总分:16.25+0.809+5.491 = 22.550分   “过桥米线”个人:   【声线】:4.5,4.0,平均分4.25   【发音】:4.0,4.0,平均分4.0   【基础分】:4.0,4.0,平均分4.0   【感染力】:4.5,4.0,平均分4.25   -----------------------------------------------------   总平均分:4.25+4.0+4.0+4.25= 16.5分   投票附加分:83.8%投票率 = 0.838分   总分:16.5+0.838+5.491 = 22.829分   “还不错,组合分很高呢。”齐誩笑道。   这个组合分在目前为止的组合分排行里数一数二,光是这点就足够期限党喜洋洋一阵子了。   个人分的话,过桥米线在对应角色声线和粉丝数目上占优势,除去这两点不考虑,其实两人基本水平相当。   关上和过桥米线的聊天窗口,他看了看比赛的进度。   自己下一组是52,现在还早,可以暂时歇一歇。   倒是沈雁过几分钟便要开始他的第一组了,自己刚刚忙着比赛和处理这样那样的后续问题,都没什么机会和他好好说话……齐誩忽然间有些内疚,赶紧巴巴地回到QQ那边,敲了敲那个人。   不问归期:对不起,你还在么?T_T   雁北向:嗯。   不问归期:因为有事情一直抽不开身,开始是替“永远有多远”去要录音,后来是去问刚刚刷屏骂人的那件事,那个你应该也看见了。   雁北向:嗯。   是错觉吗……总觉得沈雁有些安静。   虽然他平时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不过在自己面前应该不会这么闷闷的。齐誩意识到沈雁字里行间似乎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字都顾不上打,直接匆匆将语音连上:“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雁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样温和:“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齐誩听他这么说略略放下心来,轻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心里在想一些东西,刚刚聊天打字的时候……感觉上和平时不同。”   这句话说出口,沈雁先是一声不吭,最后才轻轻叹出一口气,哑着声音道:“……原来有那么明显?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这样。”   原来不是错觉?齐誩不由担心地问:“到底怎么了?”   对面的男人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于慢慢开口坦白:“其实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吃醋的。”    第一百二十章   说罢,沈雁又轻轻叹出第二口气。   “其实我知道你们没什么,是我自己……作为男朋友还不够大方。”   齐誩一直呆呆地听到这里,倏地回过了神,终于明白沈雁在纠结什么。脸上忽然间狠狠一烫,心脏抑制不住怦怦狂跳起来。   ——原来,这个人真的会吃醋。   明明不该笑,却因为喉咙里涌上来一股浓浓的甘甜而忘了压住自己的一对唇角,任它们轻轻上翘。   不仅唇角弯着,眼角也跟着一起弯:“你吃醋?”   沈雁大约是感到些许不自在,那声低低的“嗯”几乎听不见,之后还更小声地一再补充说明“只是一点点”。齐誩可以想象得到这个男人此时在电脑前别开视线的动作——简直……可爱极了。   如果现在在前面放一面镜子,齐誩一定会被自己一边目光灼灼盯住屏幕一边憨憨傻笑的模样窘到。   可是他非常开心,并且完全不介意承认这种想法:“其实你这么‘不大方’的表现,让我很开心。”   沈雁似乎怔了怔,没答上话。   齐誩笑容不改,声音里也有笑意:“遇到你让我觉得非常幸运,而为你所有则让我觉得……非常幸福。沈雁,我心里面住着的只有你一个,所以你尽可以大声宣布那块地方是你的,别人不能进也进不去。”   沈雁依然久久不说话。   齐誩正要继续,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正在和自己语言的人居然默默地发过来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啾】。   原来他白天的时候看懂了啊——   齐誩这回笑出了声音,轻轻低头凑近手机屏幕,真的在上面“啾”了一下,让声音借由麦克风传递过去。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彼此会意,心窝里慢慢攒起来的糖分足够自己用到回家了。   “其实啊,我也吃大雁和小归期的醋,因为它们可以让你抱。”而我却还要等足足两天。齐誩这时候故意装出一副酸溜溜的口气,说得似模似样。   “呵呵。”沈雁总算被他逗笑了,不作评论,只是笑。   “你待会儿也要好好加油,期待听到你决赛的第一场。”齐誩陪他笑了一会儿,这才回到正经事上。   “嗯。”字还是同一个字,听起来却不见了刚刚那份苦闷,倒有些十二月里暖洋洋的日光的味道,温情而质朴。   沈雁的第一组编号是29,和21相差不了多少,两人聊着聊着时间马上就到了。   “啊,第28组结束了,这边先不说了,你赶紧下去准备准备吧。”齐誩怕错过时间,时不时会扫一眼频道窗口,一见到沈雁前面的那组已经进入打分阶段,赶紧匆匆给他提了个醒。   “好。”沈雁微微一笑。其实也没有必要特别准备些什么,主要是心态。   心定,则万事定。   这时,主持人阳春曲已经在吩咐场务将下一组选手移上麦克风。   齐誩只听沈雁动手弄了弄设备,接着向自己简短地道别:“我先过去了,等会儿再——……”   声音忽然间消失了。   如同一盒刚刚还在正常播放的磁带冷不丁地绞在一起,声音中止的方式非常突兀。   齐誩微微一怔,不明白沈雁为什么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明明人还在,并没有掉线。   莫非自己的耳机坏了?   或者……沈雁的麦克风坏了?   至少前者不成立——因为此时此刻自己清楚地听到耳机里面传出来一阵“咔嚓咔嚓”的、漫不经心一片片咬碎东西的声音。一惊之下,齐誩猛地抬起头,目光顿时被牢牢拴在了两位选手的ID上。   第29组是“萧山老叟”对“秦拓”。   而选手列表上清清楚楚地挂着本组选定的两个ID:【猫咪の爸爸】vs.【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   后者也不成立。   因为沈雁在这时候轻轻发出了一声,也只有这么一声,声音很干涩:“——啊……”   这种发音方式让人一下子联想到纪录片里失语症的发作前兆。   齐誩忽然微微打了一个冷颤。   不过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发现“猫咪の爸爸”是谁,还在没心没肺地吃他的薯片,甚至轻轻嗤笑了一句和自己同组的这个非主流风格ID:“嘿,‘猫咪の爸爸’?什么跟什么,这种名字是起给小姑娘看的吗?”   ——看来这个人并没有听过他自己没有参与过的比赛,所以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齐誩心道。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齐誩只在沈雁面前提起过一次“老二”。   还不是直接提的,而是以听自己比赛为借口,拉沈雁坐在一起听当时的录音公放,进而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在听到“老二”出场时,沈雁脸色微微一变,神态凝重地听了下去,连带评委的点评部分也全部听完。   齐誩记得,当“老二”说起过去的事情,并且说出“如今走的走,忙的忙,懒的懒,我现在也只有和所有人一样自己看着本子唱独角戏”那句话的时候……沈雁低下了头,默默蹙起的双眉下是一种负罪式的、被隐隐刺痛的眼神。   当然,外人不可能知道这些。   见到这两个当下正被人啧啧称道的ID同时出现,听众们的心情惟有“狂喜”二字可以形容。   听众1:天啦!!天啦!!我最欣赏的两个选手居然同一组啦!!【洒泪奔走相告】   听众2:┭┮﹏┭┮ 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猫爸爸和老二!【捂心口】   听众3:┭┮﹏┭┮ 啊啊啊啊我简直死而无憾!【捂心口+1】   ……   ……   齐誩不作声,内心忐忑地看着电脑时间一秒一秒向前推进。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发起对话的。   终于,他听见沈雁深深吸一口气。没有人能听出这个人在这短短几秒里究竟花了多大力气才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尽管还有些沙哑:“老二,好久不见。”   “啪。”   在戛然而止之前,最后那一片薯片特别响,显然是人在吃惊状态下不自觉重重咬下去的。   良久,对方仍旧没有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半晌过去才一边否认,一边又不得不承认地叫出两个字:“……老六?”   沈雁没有隐瞒的意思,老实回答:“是。”   又是良久,“老二”忽然轻轻冷笑一声。   接下来只听他在连线那头“啪嚓”一下将手里的东西恶狠狠摔到桌面上,语出惊人:“无聊……这种比赛还真无聊,居然要我和这种人一起对戏?呵呵,算了,不奉陪了——我弃权,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儿吧。”   说完,大有拔出耳机和麦克风走人的意思。   主持人大骇。   听众们大骇。   场面顷刻间一片混乱。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老二”的反应还是大大超出了齐誩的预料,叫他浑身一冷,仿佛大冬天里被凉水由头浇到脚,心里堵得不得了。   这时,沈雁突然开口沉沉喊出一声:“对不起——”   齐誩屏住呼吸,眼睛眨都不敢眨了。   他总觉得那么轻轻一眨,那个“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的ID就会立即从列表上消失,甚至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然而当他实在忍不住眨了一下,两下,三下,那个ID……居然还挂在麦上。   齐誩见状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但,要完全放心是不可能的,惟有直勾勾盯住这两个人ID后面的灰色指示灯。   到底还是沈雁的指示灯先变成绿色:“对不起。”   中间以长长的沉默隔开。   然后,第三次重复:“对不起……”   齐誩在这时候听到他稍稍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动作——这是沈雁的习惯性动作,在他处于紧张或者不安状态下的时候便会本能地这么做。而且,他现在的声音也比平时低沉压抑许多,相当接近过去苦苦挣扎于回忆中的他。   齐誩于心不忍,可作为道歉对象的那个人并不领情,甚至还轻蔑地笑笑:“事到如今才说对不起,有用吗?你这个不辞而别的叛徒——”   听众1:QAQ !!好过分!!   听众2:QAQ !!虽然初赛的时候这位老二选手的毒舌很萌,但是,但是……对象是猫爸爸的话好过分!!   听众3:QAQ 这是什么神展开?原来他们认识?【不过叫人“叛徒”真的好过分!】   听众4:〒▽〒不要啊……两位选手我都非常喜欢,本来看到组合出来的一瞬间还欣喜若狂的……结果……   听众5:〒▽〒楼上的!你完全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啊!(抱住哭)   听众6:和上面所有人一起抱团哭!!刚刚似乎听到老二同学喊猫爸爸“老六”??那么就是以前的小伙伴吗!!而且很久没联系过的样子,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是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啊啊啊啊……_(:з」∠)_   ……   ……   沈雁的指示灯再度回归灰暗,亮都不亮一下。   “哼,”兴许觉得自己的话对方没办法反驳,“老二”倒是来劲儿了,极尽刻薄地笑了笑,“我说错了吗?当初不声不响走掉的人是你吧,明明说好几个人一起配音结果最先放弃的人是你吧,你不是叛徒是什么?”   啊——   齐誩突然回想起“老二”在“秦拓”那场说过的一句话:“动不动就退出的人也很让人窝火”。难道……这正是他们这几个人不欢而散的原因?   “老二”的指示灯咄咄逼人地一直闪,对比沈雁那个始终灰蒙蒙的指示灯反差更大。   齐誩听得心脏狠狠一揪,迅速在QQ窗口里面给沈雁发过去一句话:【你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把你想说的全部说出来吧,他会听的】。   “老二”这个人在初赛时说出来的那番话……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能说出来的。他的心地也不坏,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消息发出去之后,沈雁迟迟没有回复。   齐誩正焦急地考虑要不要直接打电话回家给他,却在这一刻听到他低沉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时候,我爷爷过世了。”   齐誩一怔。   这件事情……连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因为自己知道沈雁的家庭背景,再这么前后一联系,胸口不由自主闷闷作痛,心疼这个人。   “老二”似乎也始料未及。他的指示灯在这句话的话音在耳机里散开之后就忽然不闪了,回到灰色。   公屏上一时间也一片寂然,就仿佛在为那位老人默哀一样。气息的流动变得沉甸甸的,像加入了许多滞涩的泥浆,在灰色调中慢慢搅拌。沈雁的声音亦沉淀其中,机械似地缓缓陈述那段过去。   “我自小跟爷爷两个人一起生活。他突然离开后,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旧症复发,所以,没办法继续配音。”   越到后面,句子越破碎,有些断断续续接不下去了。   齐誩忽然很想上前用力抱抱他——可惜人不在那里。   听众1:QAQ   听众2:QAQ ……猫爸爸……   听众3:QAQ ……想起来了,他好像“萧山老叟”初赛的时候就说过,纪念爷爷什么的……【嘤嘤嘤快哭了】   ……   ……   沈雁的指示灯再一次进入全灰状态,并且时间还不短。对面那个人有些坐不住了,或许因为心中有愧,声音硬邦邦的。   “旧症复发……是什么意思?”   沈雁没有马上回答,好半天才低声说:“我以前一直没告诉过你们,我从小时候起就有一种叫‘选择性缄默症’的言语障碍,虽然成年后自己慢慢调整好了,但如果突然间受到太强烈的外界刺激,还是会……”   到此,又停住了。仿佛要他组织语言真的很困难一样,片刻后,才声音微微带颤地长出了一口气。   “当时别说配音,我,连说话都办不到。”   不想说任何话。   不想见任何人。   所以,什么都没留下便默默消失了——   “……那你只要告诉我们原因就好了啊?”“老二”到底嘴硬,自己内疚偏偏不肯认,还要用责备的方法反问。   “……我说不出来,对不起。”   “有啥说不出的啊,”“老二”似乎察觉不出沈雁的难言之隐,对于这种遮遮掩掩的作风真是急得要命,“你要是告诉我你退出是因为你爷爷过世了,不是因为你放弃了,我又怎么会误会你到现在!还是你有什么别的东西不能说?”   沈雁更加不作声。   正在这节骨眼上,公屏上赫然跳出一行字,八成是因为实在听不下去忍无可忍了。   顺手做好事:老二……你这个粗神经的笨蛋快住口好吗。= =   巨大的大红色字体层层刷屏而过,让人无法忽略,而被教训的这位当事人自然也忽略不了。   “老二”后知后觉地愕然叫出来:“啊?你这家伙又是谁啊?”   再怒问:“还有你说谁是粗神经笨蛋啊?”   听众1:Σ( °△ °|||)︴咦!!又出现了!!黑色马甲!!   听众2:Σ( °△ °|||)︴黑色马甲在骂老二同学是“笨蛋”!!【而且还用双眼皮鄙视了他!!】   听众3:噗……听得正伤心呢……突然就被上面“粗神经的笨蛋老二”给逗乐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捶地)   经过这么一活络,之前险些冻结的现场气氛一下子松动许多,听众们缓了缓神,便开始纷纷加入到劝和的队伍当中。   听众4:o(〃\‘▽\’〃)o 啊啊……既然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可以求两位大大和解吗~   听众5:o(〃\‘▽\’〃)o 对的对的,两位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了吧?不管怎么样,这种昔日的情谊可以找回来的话,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呀!   听众6:o(〃\‘▽\’〃)o 和解的话,就来一起继续配音吧!!老二你看老六【是这么叫的没错吧?】都重新开始配音了,还配得那么好,超级期待你们能合作一次!!【在我看来两位的实力都特别足,想想都激动】   ……   ……   “嘿嘿。”袁争鸣这次倒是很享受充当背景音的感觉。   虽然线上的两个人已经远远超出了开场白的预定用时,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住了,一声抗议都没有,他自然也大大方方地一起听。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发出两声玩味的笑——决赛最有意思的地方不在于个人技术,而在于“合作”。   这两位选手在个人技术上没话说。   但,对于他们能不能合作……他抱有相当大的好奇心。   一方面,“老二”这个人在初赛的表现明显就是一个“不擅长和别人相处”的典范,所以自认为无法进入需要频频与别人配合的商配圈。   另一方面,“猫咪の爸爸”这个人刚刚所讲述的言语障碍史令他倍感惊讶。言语障碍,无非就是交流障碍。   那么,他们凑在一起会变成什么样呢?真让人心痒痒想知道结果——   “如何,你还是要弃权吗?”袁争鸣笑嘻嘻地提醒“老二”,还好死不死特地拿他当时的气话去逗他,吓得听众们在公屏上连连尖叫。   “老二”一言不发,似乎在默默思忖什么。   忽然,只听他低低地一声哽咽,又短又急,沉痛感顷刻间扑面而来,一下子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听觉:“这一切……全是我的错。”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咦?”   袁争鸣这一声非常小,就是那种不自觉轻轻出口的“咦”,前后停留不到一秒。   当他意识到那是“秦拓”的第一句台词时,立刻闭了嘴。   等后台人员急匆匆地启动计时器,“老二”已经完成了这句台词,实际时间少算了五秒左右,在袁争鸣以时间计分的制度下,他其实有点吃亏,白白丢了0.05分。   包括齐誩在内的其他听众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所有人的心情也都是用这么一个“咦”字来归纳总结的。   听众1:Σ(っ °Д °)っ咦咦咦咦咦?   听众2:Σ(っ °Д °)っ 啊咧??等、等一下,这就开始了吗??【那个是秦拓的台词吧?】   听众3:老二同学你……别那么一声不吭就开始好不好,心脏病会出来的……虽然情绪表达得很到位,可是丢掉的0.05分没关系吗?【啊,人家其实是你的粉,在担心而已】_(:з」∠)_   ……   ……   但,所有人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一点:这是不是证明……“老二”不弃权了,肯留下来和猫爸爸对戏了?   只是他本人不好意思开口承认,所以干脆直接上了,可以这样理解吧——齐誩揣测到了“老二”的心态,不自觉微微一笑,心头的担子总算真正卸了下来。   然而沈雁接下来的台词却又将他的心高高吊了上去。   与台词内容无关,是语气作用——   静如死水,明明听不出波澜,却还能在听的人内心重重撞一下,悲凉之意油然而生的语气。   况且声音还是一位年迈老人的声音。   “秦拓……”说话的人不像一个人,更像一座泥塑,出口的一个个字仿佛干枯后的泥坯那么硬,“你瞒着我什么?”   “老二”在沈雁这句话问出口后,哽咽声中忽然间错入一丝匆匆的抽气声,止住片刻。只听他屏住呼吸一两秒,接着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回话的话音跟随气息的起伏而变得一时实,一时虚,甚至渐渐开始有些抖。   “徒儿,瞒着师父,跟‘武林十二盟’的人有来往……”狠了狠心,将自己与叛党有牵连之事如实托出。   “秦拓——”   话还来不及收尾,便陡然被对方两个字生生截下。   “你,瞒着我什么?”这回老人的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动。这个角色在气质上深沉如海,所以这小小的一丝波动虽然听起来不大,实质上花了极大力气才颤巍巍地问出这么一声,每个字里面下的力道都比前面那句隐隐加重了一倍,几乎有些失控、身体都有些发抖起来。   ——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徒儿在说谎,也知道叛党什么的只不过是幌子,隐瞒的另有其事。   “萧山老叟”疼爱“秦拓”,极少在这位徒儿面前以掌门人的姿态说话,却突然现出如此严厉的一面,正如沉沉死水被一枚石子击中,尽管水花比不上大涛大浪磅礴,却有叫人为之一震的效果。   差距。   差距在这里——齐誩立即感觉到自己在实力上与这两个人相差多少,这比以前在初赛时单独对比“老二”还要明显。   刚刚他“方遗声”的两场都表现不错;但,仍是欠火候。   如果说“方遗声”和“阎不留”的那场戏是“动态对峙”,语言冲突激烈,戏剧性强,容易带动听众情绪的话……那么现在这场戏,则是非常典型的“静态对峙”。   没有针锋相对的台词。   没有震撼人心的嘶喊。   ——暗、潮、汹、涌。   在这种情况下,只凭选手对声音的控制来制造可以牢牢抓住听众耳朵的张力……简直难上加难。   有人说嘶吼戏能体现CV功底,其实不尽然。   正如两场同样两个小时的电影,动作片往往比文艺片要容易让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因为节奏感快,冲突明显。而文艺片制作上看起来比较简单,可如果要达到相同的目的,对演员的基本功以及台词表现技巧的要求会更加严格。   CV们往往很怕碰到这样的戏。因为一旦发挥得不好,就很容易产生“平”的感觉,感染力大打折扣,自己本来还过得去的演技都免不了被嫌弃,被挑三拣四。   CV们更怕碰到这样的对手戏。因为两个人比一个人更容易发挥失误,稍有不对劲的地方就会被双倍放大。   “萧山老叟”和“秦拓”的戏正是这么一场“静态对峙”。   而在短短的三四句对话期间,公屏上几乎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第一个人懵懵懂懂地冒出一句:“……我,我莫名地心揪起来了。”   此话一出,下边的人才纷纷开始附和。   听众1:……我,我也心揪。   听众2:……我也有点心揪……   听众3:_(:з」∠)_ 到底是因为担心两个选手不合拍,还是被他们的表演吸引,我已经闹不清了……   听众4:_(:з」∠)_ 我觉得是气息的控制问题……听得很压抑,总之就是特别心塞(捂心口)。   听众5:他们台词的衔接好默契啊……那么句句艰难的片段居然让我产生了一种“流畅”的感想……本来看两个人的台词都应该是断断续续型的,但是衔接点抓得太好了,一句一句接下去没有磕绊,听上去很自然!!   听众6:这个没有双方的高度配合是办不到的吧……啊啊啊,一想到这是他们重归于好后第一次合作,而且还那么棒,就好感动好感动!┭┮﹏┭┮   ……   ……   气息的收放是“老二”的长项。   在台词和台词之间为了体现人物内心挣扎所留出的空白,他一点也没有浪费,用不同的气息变化活生生勾画出那个跪在师父面前,强忍悲伤之际,被师父一语中的后彷徨不安的“秦拓”。   他的麦克风质量应该不差,呼吸上的细微调整统统被收进去了,听起来音质更加逼真。而且角色在悲恸时的那一点点哽咽声他全程都有注意保持,却不处处凸显,使之连贯而又时隐时现,烘托出很强烈的画面感。   而沈雁,到目前为止他的台词听起来有两句,实际上只有一句:【你瞒着我什么】。   他的爷爷音在贴合角色方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重点在于怎么把两句完全相同的台词,区分出语境和语气的差别。并且,还要考虑怎么去配合“老二”——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一句,听到徒儿失声哽咽,就知道自己猜到的事情多半是真的,心头一凉,语气也跟着沉甸甸的。   第二句,听到徒儿不肯说出真相,又悲又急的情绪一时间涌出来,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心已乱。   一样的台词却有完全不同的心境,和层次。   “老二”和他缺了任何一个都不会有现在这么行云流水般的效果。   如果不知道他们才刚刚重逢,又是随机抽签产生的组合,一定会以为他们排练过好几回吧。   这时,沈雁忽然咳嗽起来,似乎是说话说到至急之处,不得不咳起来一样。刚刚千钧一发的气氛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许多,有张有弛。   在他沉沉咳嗽的时候,“老二”的声音和麦克风的距离忽然拉近了,让人听得出角色靠过去的动态,在近处低声呼唤:“师父……师父——”   殷殷关切之色,如在眼前。   听众们也不由得微微松一口气,殊不知后面的这段对话才真是直直一刀下来,剜得人心头流血。   沈雁的咳嗽声渐轻渐少,末了,低沉地问出一句:“陀阳派门下二十七口人,是谁杀的?”   “老二”在此处用喉咙里一声微微的响动去表现角色欲言又止的模样:“……朝廷官兵……”   “不是。”这匆匆的一声打断落下来听似狠心,却实则痛心,绝望般缓缓笑了两声,说不出的凄凉,“是你师兄……是你师兄对不对?听风馆馆主,也是他下的毒手,对不对?”   但听“老二”半晌不语,忽然气息向上一拔,好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后从地面站了起来,咬牙重重道:“我下山去找师兄,把他带回来!”   “秦拓!”沈雁更重更急地喊了一声,把人叫住,声音颤抖的方式满满的尽是哀切,“你师兄的性格,为师再清楚不过。他既能加害于自己的恩人,也一样……能加害于你。”   “师父,师兄他……不会这样的。”   师兄弟之间手足相残,这是老人这辈子最不愿意见到的事,“秦拓”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老二”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放虚,仿佛一个个字都是棉花捏出来的,空有表面上的乐观却没有内在的坚定,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必须说服自己一样,难堪地轻轻挤出一丝笑,笑也笑得苍白无比。   “他会。”但是老人已经心灰意冷,把哀伤慢慢收敛起来,只余下麻木而已,“若有一日,他对你起了杀心,而你有性命之危——那时,你便……”   到这里,声音有些疼痛得说不下去。   说出来即是预见了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那个孩子的结局。为人,为师,为父,情理皆不能容,却止不住心如刀绞。   “你便……替我,除了这个逆徒。”   即使到了这种无法挽回的田地,老人用力还是用力在“替我”两个字上。武林道义,门派门风,这些统统靠后……教出这样一个孩子,到底是自己的过错,自己的过错便要自己弥补。   如果白轲大错已成,罪已至死,那么……至少是在自己的授意下送他走,才不至于心碎。   计时器定格于“0:55”。   因为“老二”提前开始,所以他们的时间也提前五秒结束。   结束后听众还迟迟不能从那种悲凉气氛中得到解放,纷纷泪目。   听众1:QAQ ……师父……   听众2:QAQ ……前面听得心都揉成一团了,中间稍稍缓过来,没想到后面才是大杀器……   听众3:QAQ 猫爸爸的语气虐cry了!!老二同学的语气则是苦逼cry!!   听众4:QAQ 老二那个有苦说不出自己默默咽下肚的秦拓让师父的虐更加虐了,我的纸巾一张张抽不嫌多……   听众5:┭┮﹏┭┮眼前真的浮现出画面感了……脑补一下到时候游戏出来后配合动画的效果……简直催泪弹啊!!   听众6:┭┮﹏┭┮每次听到猫爸爸配老爷爷都很真实很打动人……声音贴不贴已经没有讨论的余地了,语气真的让人联想到一位很慈祥很温厚的老人,却不得不因为徒儿铸成的大错大义灭亲,心里一定很痛苦嘤嘤嘤嘤……   ……   ……   完成了。   太赞了。   齐誩默默吸了吸自己越听到后面越酸的鼻子,情不自禁为这两个人把自己彻底拉进《诛天令》剧情内的功底叹服。   当总分统计出来的时候,众人也都心服口服。   【组合分】:4.5,4.5,平均分4.5   【用时】55秒= 0.55分   【投票】93.9%投票率 = 0.939分   -----------------------------------------------------   组合总分:4.5+0.55+0.939= 5.989分   “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个人:   【声线】:4.5,4.0,平均分4.25   【发音】:4.5,4.0,平均分4.25   【基础分】:4.5,4.5,平均分4.5   【感染力】:4.5,4.5,平均分4.5   -----------------------------------------------------   总平均分:4.25+4.25+4.5+4.5= 17.5分   投票附加分:88.9%投票率 = 0.889分   总分:17.5+0.889+5.989 = 24.378分   “猫咪の爸爸”个人:   【声线】:4.5,4.0,平均分4.25   【发音】:4.5,4.0,平均分4.25   【基础分】:4.5,4.5,平均分4.5   【感染力】:4.5,4.5,平均分4.5   -----------------------------------------------------   总平均分:4.25+4.25+4.5+4.5= 17.5分   投票附加分:90.7%投票率 = 0.907分   总分:17.5+0.907+5.989 = 24.396分   听众1:〒▽〒老二同学欺负猫爸爸!所以不给你投票,配得再好也不投!哼!【其实我投了】   听众2:〒▽〒就是!坚决替猫爸爸欺负回去!哼!【其实我也投了……】   听众3:哈哈哈,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我才是真正没有投的那一个!!【虽然我想老二选手也不差这一票】……叫你欺负猫爸爸!!叫你欺负!!这回个人分输给猫爸爸了吧??╰(*°▽°*)╯←神经病。   听众4:不过说起来,他们两个真的都非常有实力……分数差也只差投票一项,话说蒲老师双双给了两个4.5啊,膜拜。   听众5:最恐怖的难道不是组合分?   听众6:最恐怖的难道不是组合分?+10086   ……   ……   最恐怖的当然是组合分,长弓和蒲玉枝都给出了4.5。   这个组合分……简直不可能超越。   站在CV的角度来说,明明对此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却找不出可以反驳这个分数的理由。也许会有人说他们分别是各自角色的初赛第一,所以有“强强联合”效应。   可是,并不是随随便便放两个第一名在一起,就一定能契合到这种地步。   齐誩淡淡一笑,顺手打开了QQ聊天窗口。   不问归期:^_^ 太好了,无论是比赛还是比赛之外的结果都是。   雁北向:嗯……谢谢。   雁北向:啊,老二在YY那边单独敲我了。   雁北向:他估计有什么话想说,我也想借此机会好好跟他谈谈……齐誩,你先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问归期:嗯。   这回轮到他自己闷闷地“嗯”了。   沈雁在听他和过桥米线组合时……就是这种心情吧?   “怎么办,我也有点吃醋了……”齐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喃喃自语,支起下颔盯住聊天窗口里面好半天都没有刷新的文字,感觉到了小小的落空。   ——这么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过沈雁和自己以外的人对戏呢。   ——这么说起来,他和沈雁的对戏……除了《陷阱》剧组STAFF以外,完全没别人听过。   “老二”他们几个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是沈雁的练习对象了,即使之前几乎决裂,现在隔了那么多年也还默契如初,真叫人……   “羡慕。”   齐誩苦笑了一下,讪讪地低下眼说出这两个字。羡慕得不得了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开始,是从声音认识他。   一开始,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他的时候,自己还悄悄顶着“爷爷的粉丝”这种马甲在《陷阱》剧帖里面留言,为他在幕后默默付出却得不到回报不甘。   而现在……   他的声音终于被越来越多的人听见,自己当初那则不起眼的留言似乎也在那些热烈的掌声中慢慢退居到了角落里。不是不为他高兴,只是在想……或许把留言静静地存在角落比较好,拿出去反而和现在的他不相衬。   现在,【不问归期】这个ID拿出去和他并排放在一起,或许……还不那么相衬。自己还没有“老二”那么强。   “不行啊……”负面情绪什么的。   齐誩自己摇了摇头。比赛赛场上最忌讳消极和自我否定,幸好及时扑灭了苗头;但,还是忍不住微微苦笑。   “沈雁,其实比起‘粉丝’,我更希望成为‘搭档’——”正如“老二”他们那样。   任何人都可以当粉丝,而只有特定的人可以做搭档。   等自己有那个实力的时候,再大大方方地在二次元里面公布他们的关系也不迟,那样才有底气告诉所有人“我就是他男朋友”,让黑黑们无话可说。目前……只有沈雁一个人知道“爷爷的粉丝”是谁,知道【不问归期】的心上人是【雁北向】就可以了。   “可我也知道了啊,没觉得有什么衬不衬的问题。”“老二”直言不讳,继续咔嚓咔嚓地啃薯片。   齐誩默默地扶了一下额。   自己到底是怎么和“老二”聊起这些的?   哦,对了……   在沈雁的“一会儿”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候,YY上终于有人敲了敲他,而且还是语音请求。他还以为沈雁回来了,仔细一看却发现是“老二”。   按照“老二”本人的逻辑即是 “老六反正马上就要开始下一场比赛了,我叫他下去准备准备,而我听说你就是说服他来参赛的人,所以过来跟你聊聊”——还真是说到做到的行动派。   齐誩无奈何地看着音量格子一闪一闪。   “不问归期,”那个人若有所思地说,“我对这个ID有印象……”   “我们在‘秦拓’那一场里面是对手,你还骂过我呢。”快醒醒。当然齐誩并没有把后面那三个字说出口。   “啊,是你,”对方似乎记起来了,恍悟道,“被那个什么什么鸟泼脏水的是你对不对?”   究竟是有多记不住别人的ID啊……那个什么什么鸟大神要哭了好吗……   齐誩清清嗓子,抑不住好奇问:“我能不能问一下,老六是怎么向你介绍我的?”   “他说你是他恋人呗……”说到这里“老二”忽然顿了顿,自己“咦”了一下,估计刚刚才意识到性别方面有哪里不对。齐誩不声不响地等候他下面的反应,没想到他只用了两秒钟便接受了这个设定,“哦……原来你们俩是喜欢同性的那种人啊。无所谓啊,反正你配音配得也挺好的,你们挺合适。”   ——我说……这种事情是两秒钟就可以思考完毕的吗?   ——而且你的重点不对啊,老二同学!   尽管心里暗暗腹诽了不少,可“老二”的最后一句话却忽然间让他心情愉悦起来,不自觉绽开笑容。一放松,就不知不觉间把自己之前的想法告诉了对方,结果就有了“老二”那句话。   “我不觉得你们存在什么相不相衬的问题,你已经挺好了,告诉别人你们是一对又怎么样?”并且“老二”还说了不止一遍。   “我可没有你那么厉害。”齐誩不吝表扬。   “那是。”   ……还真是完全不谦虚……   “其实,与其说在意别人怎么想,不如说我自己想给自己定一个目标,”有目标才有动力。齐誩淡淡笑道,“我很羡慕那种不相上下,并肩前进的感觉,就像你们一样。特别羡慕。”   “老二”这时候突然而然接了一句:“如果你这么想,要不要加入我们?”   齐誩闻言一愣。   还来不及回答,“老二”又大声嚷嚷起来:“啊,开始了开始了,先听完这场再说!”   原来这时候正赶上沈雁的第42组比赛,于是两个人暂停对话,静静聆听。   沈雁也不是次次都那么好运能遇上“老二”这样的高手,这一组出现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路人甲,排名也不怎么靠前,一见对方是沈雁,先声音哆哆嗦嗦地来了一句“我,我怕拖了你的后腿”,真是叫所有猫爸爸的粉丝包括齐誩在内都捏了一把汗。好在最后出来的效果还不错。   “我完全不担心,因为老六本来很容易带人入戏。”“老二”笑得坦然,看来他们之间的矛盾确实已经过去了。   “我反而越听越纠结了。”齐誩笑得无奈。   连陌生人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和那个人对戏……而他们,则是一对表面上完全没有交集的选手。   “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这时候“老二”突然开口,“以前啊,他虽然很认真地在配,但是他永远只陪练,从来不主动请求,都是我们叫他配什么他就配什么。感觉就跟一台优秀的配音机器似的。”   这些话,蒲玉枝也说过。   齐誩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他现在听起来‘活’了许多,能听出来他真的喜欢配东西,而且会有目的地选择角色了。他跟我说,那些都是因为你——”说到这里,“老二”意外坦诚地轻轻张口,“谢谢。”   齐誩不作声,只是缓缓低下眼睛笑了笑。   忽然也不那么羡慕别人了。   何必羡慕?他于沈雁而言……有别人所无法取代的意义,想想就觉得很满足。   不问归期:嘻嘻。^_^   雁北向:对不起,我现在才回来……怎么了,什么事那么高兴?   不问归期:没事。^_^   雁北向:(微笑)   不问归期:沈雁。   雁北向:嗯?   不问归期:即使,只是当一个陪练也好……我能不能加入你们?非正式的就好,不用等出什么剧或者办什么比赛,平时有空就练练。   说到这里,还不忘在后面添上两个字——“和你”。   沈雁大概一时间没想到齐誩会这么说,半晌,才回过来一个他标志性的“^_^”。齐誩盯着这个笑脸符号,也在屏幕前静静笑了。   正在这时,右眼皮忽然重重一跳。   “咦?”   齐誩困惑地摸了摸右眼皮——万年历上面【诸事不宜】这四个字一定不准,明明现在自己得到了沈雁的支持是喜事,再说今晚一件件事算过来,也没出什么特别心塞的状况,怎么又开始跳了?   齐誩匆匆闭上眼睛,用手重重揉了两下,终于揉停了。   耳机里,主持人这会儿正好在高声宣布:“下面有请第52组选手准备——”   他揉眼睛的时候没注意,直到松开手的那一刹那,睁开的眼睛里才蓦地映出选手名单上的ID,瞳孔登时微微一扩,直接怔住了。   “……开玩笑的吧……”   齐誩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   奈何屏幕上的字清清楚楚挂着,没有任何让人怀疑自己眼花的余地。何况,背景里面的袁争鸣还玩味地“哎哟”了一声。   第52场,“昌帝”对“顺阳侯”:【不问归期】vs.【铜雀台】   原来那个【诸事不宜】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他双眼眨都不眨,神色由惊愕渐渐转为肃然,真是连假笑都假笑不出来。   “……冤家路窄。”   假笑不出,那就惟有冷笑了。   听众1:……   听众2:…… = =   听众3:…… = = 这个组合……   听众4:…… = = 不问归期和……铜雀台……啊。   听众5:…… = = 这是要腥风血雨的节奏……【感觉双方即将大开杀戒】   听众6:…… = = 看到这两个ID一起出现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感觉双方即将大开杀戒+1】   现场简直是一秒钟冻结,滴水成冰。冷场的效果不能更好。   只要是一直追过来的人,都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两位CV之间的争执,尤其是混网配的那些。真是……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组合了。   齐誩到此时反而笑起来。   “呵呵……”大开杀戒?“这主意不错啊,上次不是还没杀痛快吗?”   能出现在决赛赛场上,意思不就是还没死,还打算杀出一条活路吗——铜雀台,在坚持到底这一点上,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齐誩唇角微微一抬,眼神却让这个笑容降温到零度以下。   无所谓。   自己和铜雀台的恩怨归恩怨,要对戏的话,这点CV的职业道德自己还是有的。起码铜雀台在“顺阳侯”这个角色上没弄出什么幺蛾子,一事还一事,没必要在死死揪住他剽窃“昌帝”这件事不放,倒显得自己没气度。   当然,如果铜雀台要大开杀戒,他也乐意奉陪——撕都撕破脸了,谁还怕谁?   这么说起来,在《诛天令》比赛里面的名声已经狼藉成这样,还有勇气继续在决赛亮相,这位什么什么鸟大神的脸皮……真是又厚实又耐打呢。   “对不起,蒲老师,”齐誩的声音和眼神一并沉下去,喃喃自语,“这一场恐怕是没办法‘以合为贵’了。”   一边说,一边微微坐直,面无表情地把两边衣袖挽起来,一丝不苟地把袖口捋捋平,仿佛真的要大干一场似的。从容不迫地做完这些之后,他不动声色地稳稳敲下了F2键。   主持人阳春曲在场务把两个ID挂上去之后估计也呆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冒出一句:“啊……请两位选手,准备……开始吧。”   一上来就准备开始?   主持人姑娘真体贴,连开场白部分都自动自觉替他们省略了,应该是怕节外生枝吧。   而齐誩却优雅地笑笑,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开口同大神“叙旧”:“原来是你。上次我和你对戏还是在《陷阱》第一期的时候吧——啊,对不起,我都已经退出剧组了,那么这种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哪壶不开,就提哪壶——   他的意气张扬,益发衬托出周围听众的惴惴不安和提心吊胆。   听众1:……不问归期你……   听众2:……不问归期你……有种……【拇指】   听众3:呜哇,不问归期这是下定决心跟大神死磕到底了吗?【有点期待←喂喂喂】   听众4:我想起了他们初赛那时候……心脏被挤迫得好难受啊啊啊啊,又难受又期待!!【喂】   听众5:归期期!!干掉他,干掉他!!(╯口′)╯   听众6:虽然也很想看看归期怎么干掉他【咳咳】,可是……这不是对抗赛是组合赛呀。组合赛难道不是应该讲求团队合作的吗……开场白火药味就这么浓,还可能合作吗?_(:з」∠)_   ……   ……   能不能合作,还须看铜雀台如何应对。   齐誩一开始就故意挑衅他,目的就是想瞧瞧铜雀台会不会勃然大怒,当场骂起来。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铜雀台完全不予回应,人在线上,指示灯却一直灰溜溜的闪都不闪一下。   “嘿。”齐誩轻轻一笑。   有趣,铜雀台是想推耳聋,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发生过吗?……好吧。   还有一点非常奇怪的就是,平时大神出场总会浩浩荡荡地涌进来一大批粉丝呐喊助威,今天似乎没怎么见她们刷屏呢……难道一向讲究排场的大神突然间转性了,不打算为自己造势,也不打算利用明星效应刷票了?   简直不科学——   简直,没有要争输赢的意思一样。齐誩微微皱了一下眉,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呃,铜雀台选手没有什么要说的话,那就……”开始吧。   阳春曲那两声干巴巴的笑应该是想装作两个选手完全没过节一样,维持场面上的平和,可惜欲盖弥彰,所有人都大致能通过她的语气脑补出她在屏幕背后冷汗淋淋的样子。   齐誩好脾气地不慌不忙静静等待。   袁争鸣在后台“哒、哒、哒”地以手指敲击桌面,似有所思,并不作声。   这时候铜雀台的指示灯终于微微一闪,只听他极其简短地“嗯”了一下。齐誩挑了挑眉,原来大神选择了无视自己。   那么,他是打算好好比赛了……也好。   齐誩沉住气,默默在下面调整自己的麦克风,准备冲击一下这个“最糟糕的组合”。   而阳春曲倒是十分欢喜,忙不迭地宣布开场:“好——各位听众朋友,下面是第52组的‘昌帝’对‘顺阳侯’,计时开始!”   “嘀——”一跃而出的计时器窗口仿佛一只巨大收音器,一下子将公屏上的声音吸干了,全场死寂无声,听众注意力可谓前所未有的集中。   0:00。   第一句台词属于“顺阳侯”,由他先开局,“昌帝”再继续。   齐誩神情严肃,紧紧盯住官选台词不出声,大方地把先行权交给铜雀台,且看他怎么发挥,自己再研究怎么对接。   0:01。   铜雀台的指示灯一片灰暗。   0:03。   持续灰暗。   0:05。   ……   ……咦。到了第五秒的时候,对方仍旧没有半点声音,齐誩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局面不对劲。   官方安排的台词有固定顺序,“顺阳侯”必须先开头,否则“昌帝”没办法往下对戏。决赛时间非常有限,如果到了第五秒还没有开始,那么后面的台词的用时就会相当吃紧,甚至……有可能因为赶不上而无法完成。   无法完成,即等于提前淘汰。   齐誩狠狠一颤,突然明白了。   听众1:咦……   听众2:咦,发生了什么?怎么没声音啊?   听众3:铜雀台大神的麦克风一直都处于关闭状态吧…… = =   听众4:铜雀台大神再不开始第一句台词,时间就要过掉了喂!!决赛才一分钟时间,经不起这样耗的喂!!   听众5: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祥的预感】   听众6:楼上的同学,说说你想到了什么……我觉得我可能想到了一样的东西…… = =   ……   ……   不用说,齐誩也想到了。想到的同时他哑然失笑,向后一靠靠在座椅上用冷冰冰的目光盯住计时器上已经到了“0:10”的数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你打算拖死我,对不对?铜雀台?   到了现在这种份上,哪怕自己心一横,开口先念第二句台词,如果铜雀台坚决不出声,坚决不说出第三句台词的话,也是无济于事——这一局,摆明了从一开始即是死局。   铜雀台宁可不要“顺阳侯”这个角色,也要让自己丢掉“昌帝”这个角色。   自己间接害他丢掉第一男主角的仇……他居然牢牢记着呢。   而且“昌帝”之争也正是他的污点。   他自己得不到,也不会让齐誩得到。   好一个自损八百杀敌一千——虽然不划算,但是好歹于对手是致命伤。   齐誩真是气得笑出来,拳头在桌面上死死攥住。   此时此刻,自己居然处在一个坐以待毙的状态,完全没办法抵抗。铜雀台牺牲大是大,可这一招干得实在漂亮,实在出其不意!自己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不服不行!   听众里面倒有不服的人,不过所有人都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时间被一秒一秒被浪费掉。   听众1:可恶啊啊啊啊!!没想到大神下足血本了,死也要死在一起究竟是有多真爱!!作为大神黑+归期粉,咽不下这口气啊啊啊啊!!(╯‵口′)╯   听众2:┭┮﹏┭┮不要啊啊啊啊,我想听不问归期选手的神经病皇帝……【喂】   听众3:┭┮﹏┭┮铜雀台和不问归期……于是注定要“同归于尽”的CP么……   听众4:Σ( °△ °|||)︴ 哎哎哎?“同归于尽”,我都没想到这个CP名……   听众5:Σ( °△ °|||)︴还真的是“同归于尽”……   听众6:Σ( °△ °|||)︴这CP名简直了,预言帝啊!!   ……   ……   同归于尽吗……   计时器此时已经到了“0:15”,确实无力回天了——   齐誩慢慢松开了拳眼,沉沉闭上眼,自认轻敌。这种明明还没开战就输掉的感觉还真让人憋屈。   默默听到现在的袁争鸣终于开口打破这个死局:“算了,不必再计时了。”   齐誩听他这么说,唇角轻轻一扯,心彻底变冷。   看吧,果然连袁老师也放弃了……没想到会在决赛被铜雀台狠狠摆上一道,真是,不甘心哪。   正打算自己痛痛快快下麦算了,袁争鸣却在他把手指移到F2键上的时候“嘿嘿”笑了两声出来,不慌不忙地悠悠道:“我早料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早有准备——场务,麻烦你刷新一下计时器,待会儿重新再来。”   齐誩一怔。   重新再来?   重新再来也没有用的呀,袁老师。只要铜雀台大神死死咬住不开口,不管再来多少次都没用——   “他不会出声的。”齐誩坦白告诉袁争鸣。   “我知道啊。”袁争鸣一副不在乎的语气,反倒叫齐誩更加糊涂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必要重新来过?   这时候,他忽然听见袁争鸣朗朗唤出一个名字:“长弓。”   他一愣,下意识迅速抬头看向选手列表。   【铜雀台】这个ID已经自上面移除,而【评委-长弓】这个ID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显然,袁争鸣对后台工作人员下了什么指示。   齐誩忽然预知到了什么,呼吸一促。   只听袁争鸣懒洋洋笑道:“你来配‘顺阳侯’,当这小子的对手——”   齐誩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抽,惊吓远远大于惊喜。   开、玩、笑、的、吧!   而长弓似乎并没有把这句话当成玩笑,用他那低沉清远的声音缓缓应道:“是,老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啊呀——”   首先尖叫起来的是听众。   尽管公屏上只能用文字,但是那些排山倒海的感叹号仿佛让人可以亲耳听见,还是一百分贝以上的那种。   听众1:(/≥▽≤/)(/≥▽≤/)(/≥▽≤/)长弓老师!!!!长弓老师啊啊啊啊!!!!   听众2:(/≥▽≤/)(/≥▽≤/)(/≥▽≤/)居然可以听到长弓老师的现场,死也瞑目了!!!!   听众3:o(*////▽////*)q 天啦!!长弓老师……我可萌长弓老师了……以前他还待在网配里面的时候就很喜欢他的作品,一直都想听他配忠犬攻来着,顺阳侯这个角色刚刚好符合呀呀呀呀~   听众4:o(*////▽////*)q 咳咳,楼上要冷静!这明明是正常向作品!而且他们是兄弟!【其实……其实我也想听←喂】   听众5:哈哈哈哈……喜闻乐见!非常之喜闻乐见!【不问归期同学简直是因祸得福!】   听众6:救……想到长弓老师要和不问归期配对手戏就超级期待!!第一次见到评委下来当替补,太期待了嘤嘤嘤嘤!!   ……   ……   齐誩还处于震惊状态久久没回过神来,长弓ID前面那个小小的指示灯已经闪了一下:“晚上好。”   接着对方似乎思索了片刻,轻轻笑道:“决赛里面没有选手编号,不能以号码代称,那么可以直接叫你归期吗?”   在业界内号称“如沐春风”的声音,果然名不虚传。   不用看都知道公屏上面肯定一片咿咿呀呀的花痴状。   “可以……”齐誩硬着头皮笑了笑。他现在只祈祷一件事:第二天在论坛上不要出现什么“长期”CP楼之类的东西。绝、对、不、要、出、现。   袁老师……您这么胡来,我血压都上升了您知道吗?   袁争鸣当然知道。   而且他还十分满意这样的处理方法:“因为决赛采用的是组合形式,说不定会出各种各样的状况,一旦有人无法出场就很麻烦,所以我提前计划好了补救措施——在这种情况下没办法安排别的选手,也不公平,所以就由评委自己上了。”   说得有理有据,其实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你的恶趣味吧。齐誩在下面暗暗腹诽。   长弓本人却没有任何异议:“是,一切听老师的安排。”   齐誩无话可说。   如此流氓作风的老师究竟是怎么教出如此温顺的乖乖仔学生,实在令人深思……反观,明明“老二”的气质更适合当袁争鸣的学生嘛……   “老二”在场外不明所以地打了一个喷嚏。   “归期。”   “……到!”齐誩猛地听见长弓叫他,本能地作出反应,而且还是以前学生时代被军训教官点名的那种反应。   说完自己先囧囧有神了。   听众们哄堂大笑。长弓也跟着笑,笑起来真有一种春风拂面的味道:“你很紧张吗?”   “是有一点……”齐誩讪讪地扯开一记笑容。   听众1:╰(*°▽°*)╯ 噗,不问归期的声音在抖耶!!   听众2:╰(*°▽°*)╯ 噗,好像真的在抖耶……   听众3:╰(*°▽°*)╯ 噗,刚刚对着大神还一副很拽很狂妄的样子,现在立刻蔫下来的感觉好萌好萌~   听众4:╰(*°▽°*)╯ 噗,归期大大你在长弓巨巨面前好有忘记写作业怕被老师骂的学生的即视感!!   听众5:╰(*°▽°*)╯ 噗,我不说话,我就排个队。   听众6:╰(*°▽°*)╯ 噗,同上,我保持队形。【话说长弓老师的声音真好听,捧脸转圈圈】   ……   ……   齐誩默默看了一眼公屏,眼神濒死——不要在这种地方拆我的台啊,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包容呢?   从特质上讲,长弓这个类型的声线跟沈雁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不过长弓听起来出身于上流社会,有种名门世家的气质在内,沈雁则比较朴实、沉淀感足——总之两者都是保养耳朵的好选择就对了。   可,对方毕竟是商配,是前辈中的前辈。   产生这种想法的同时,怯场的心态也接踵而来,面对铜雀台时还无所畏惧的自己……居然怕了。   “不用怕,把我当成普通选手就可以了。”似乎体会到了齐誩的踌躇,长弓微微笑着开口给他打气。齐誩正在心里默默想到底怎样才能给自己洗脑,把评委之一洗脑成普通选手,长弓又突然补充了一句,“况且,和我组合其实对你不利。”   齐誩和所有人一样都愣了一愣。   长弓继续坦然说下去:“因为我本人是专业配音员,同时也担任评委,所以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公平,我会把主动权完全交给你,由你来主导角色的情绪走向。除了第一句台词必须由我开头以外,我的表演将完全取决于你的表演,你的‘昌帝’将决定我的‘顺阳侯’配成什么样子。”   最后才是重点。   “换句话说——假如你在表演上出现任何失误,我也不会纠正你,只会将错就错下去。”   啊……明白了。   齐誩突然恍悟。   长弓说的“不利”其实和蒲玉枝以前说的“以合为贵”是有关联的——两个选手对戏期间,如果一方出现理解偏差,另一方如果有那个能力,可以通过语气语调上的变化慢慢把搭档拉回正轨。   这样,就还有一线生机。   这就是初赛里没有,决赛里才会见到的“互补”效应。   而现在长弓这么说,无非是在告诉他他这一场完全靠自己,失去了“互补”的机会。不仅如此,还要做引导方。   偏偏他的弱点就是容易被对手戏的CV牵着跑,属于相对被动型的CV。这回反过来要他带动长弓这个比他资深许多的前辈……他,能办到么?   齐誩的喉结微微一动,感觉那里卡了什么东西似的,又硬又刺,说话都有些说不上来。   想当年他在镜头前找不到感觉、频频被CUT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现在这样……   不行。   不行,要理清思路——“顺阳侯”在原作里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虽然后来听过全场比赛的录音,但是……沈雁那个颠覆原作的“顺阳侯”给他的冲击太大,深深刻在脑海中,无法忘却。别人符合原作走向的“顺阳侯”反而中规中矩没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这叫作先入为主吗。   齐誩苦笑。有点不妙啊……   看着官选台词,情节是选在逼宫那一段,是后期渐渐走向阴暗的“顺阳侯”,和面前说话斯斯文文如春风般和煦的长弓完全联系不起来。目前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合适的计划。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长弓问。   “是……”只好让对方先行一步,自己后进。不过还是心存忐忑。   像长弓老师那么温柔的人,要怎么把他当成一个把亲哥哥逼上绝路的冷酷的武将?   像长弓老师那么温柔的——   “陛下。”   两个字,就生生把刚才的犹豫斩断了。   齐誩感到自己的听觉神经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似的,身板不由自主绷直,仿佛有一把又冷又湿的刷子从他后背刷了过去。   “这里只有臣一个,”耳机里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徐徐而出,“别无他人。”   如果一个人的语调可以用水面形容,那么这两句话连一丝涟漪都看不见。   可齐誩却觉得眼前有一面墙正朝自己压过来。   厉害——   听说专业的商业配音都经过大量的严格训练,长弓一开口,以他声音为中心所形成的气场立刻不同了,声音微微向鼻腔后半部分靠了靠,完成了由清到浊的一个小小的过渡,“顺阳侯”角色要求里面的稳重感与浑厚感一下子提了起来。   而且,声音明显有非常强的后座力在支持,就像真正会武术的人下盘都非常稳一样,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站着,却怎么推都推不动。长弓在语气上淡淡的,实质上一个个字重量都很足,向四周散发出慑人的压迫力。   这种扎实的基本功……非一般网配CV可以相比。   齐誩微微一凛,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压住了。加上本来和长弓对戏的压力就大,开口时居然有点干涩。   “你——……”   到这个地方,人还是半个“齐誩”,还不完全是“昌帝”。   可能是在惧怕心态的表达上双方有一定程度上的重合,所以这个地方还没有入戏的状况被稍稍掩盖过去了,不过,袁争鸣和蒲玉枝这种导师级别的人应该听得出吧?   齐誩自己也很清楚——自己进入状态的时间比长弓长了一倍不止。   其实他已经意识到,实力派CV如“老二”、沈雁、长弓等等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即入戏迅速。   初赛的时候因为只有一个人,入不入戏全凭选手自己酝酿情绪,对此没有太大体会。一到决赛这样需要双方交替讲话的表演方式,谁快谁慢就分明了。   越意识到差距……越怕。   眼前仿佛就出现了《诛天令》原著里面对于这段情节的描述,“昌帝”跌坐在地,看着已经大胜在握的“顺阳侯”缓缓合上密室的门,一步一步走过来。   齐誩狠狠一个激灵,收紧拳头,眉头锁起。   不对——   不能只表现出单纯的“害怕”之情。   即使再怎么害怕,再怎么狼狈也好,“昌帝”骨子里是一个帝王,而他打心底蔑视出身民间的弟弟。怕是怕,但是在怕的过程中都要拼命把自己当初高高在上的君王姿态拿出来,特别是作为“正统嫡子”的骄傲拿出来。   他,首先必须忘记面前这个人是他所敬重的长弓老师,忘记对方比自己资历深,经验多,技术好。   他,必须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用倨傲的态度去讽刺,去贬低。   他,要有身为天子的尊严——   想到这里,嘴角居然自己条件反射似地做出了动作,轻轻向上一勾。   “呵呵。”   大概因为牙齿刚刚还有些打颤,这会儿一分开,咽喉里发出的那一声笑听起来有一种独特的毛骨悚然的味道,仿佛是一个人惧怕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了的笑声,说不出是清醒了还是彻底成了疯子。   听众们一时间忘了打字,全都专注于听了。   那个声音轻轻笑了两声,这时候忽然拔高,有如一个人从低头到抬头那瞬间的姿态变化,明明皇帝才是跌坐在地上的那一个,却有了一种正在俯视对方的轻狂:“既自称为‘臣’,在朕面前竟敢不跪?”   听众1:……哦……   听众2:哦哦哦……开始带感起来了!   听众3:这样的归期期好萌!特别萌他这种疯癫角色~【喂】(≧≦)   “陛下……受惊了。”   长弓此时声音一收,连带之前的气场也微微收拾起来,正如一把刀的刀尖碰上一面坚硬的石板,知道硬碰硬只会损了刀刃,于是选择慢慢从石板表面划过去。   刀放下之后,尖锐的感觉也慢慢弱化了。   长弓语调似乎回到了“顺阳侯”的忠臣时期,哑着声音轻轻劝道:“臣,无意伤害陛下。只要陛下交出传国玉玺,臣……”   齐誩突然厉声打断他。   “怎么?口口声声喊‘陛下’,却不知君臣有高低贵贱之别?”凭什么谋反,凭什么由这个男人来说交出玉玺这种话。被自己曾经信赖的一条狗给咬了,不是单纯的愤怒,更多的是被欺骗后的悲愤,怒极反笑,笑声里却有一丝酸楚,“你这个……欺君罔上的逆臣,有何资格要朕交出玉玺?”   长弓的退让,确实是在顺着他的表演来表演。   想到这一点,心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激励了,声音越抬越高,到了这种疯疯癫癫的台词更是忍不住放开声音去骂。局面一下子逆转过来,这回轮到“昌帝”的存在感占上风了。   “呵,呵呵呵,莫非是因为你已经把自己当成王爷了?”齐誩阴阳怪气地笑了几下,不是正常人的笑法,而是神经病的笑法,还利用自己的声线特征在句末挑出一个小尾音,让这句问话多了几分讥讽味道。   其实他对配情绪强烈、性格扭曲的角色很感兴趣,可因为“声音听起来太气质”的关系,平时接到的都是什么彬彬有礼的贵公子之类的,难得遇上这种类型的台词,也出乎意料地容易投入。   嘲笑完毕,他气息一顿,恶狠狠地咬牙笑道:“即使只论长幼尊卑,你也一样……低、我、一、等!”   即使不以君臣论,只以兄弟论,放弃“朕”字以“我”字自称,也一样瞧不起对方。   虽然和长弓背景不同,但是身为电视台记者的他也受过正统的发音训练,侧重点有所差别,主要体现在“吐字快、准、亮”以及对新闻事件的渲染力上。这几样东西……刚刚好都可以在这里用上。   听众1:┭┮﹏┭┮好!帅!啊!果然神经兮兮大放嘲讽技能点的皇帝我喜欢!!【喂】   听众2:┭┮﹏┭┮ 啊啊啊……不问归期大人的疯子比他的公子还帅!!【呃,我这句话真的是褒义,褒义……】   听众3:长弓老师居然气势上被压下去了……   听众4:长弓老师接得真好,后面不问归期的反扑让人打了鸡血一样啊啊啊啊!!皇帝哥哥不愧是重要反派,感觉很S!!   听众5:还S呢,原本他声音微微带抖感觉好M【噗】,害我捏了一把冷汗……现在看来应该可以顺利对戏到底了~   听众6:(*≧▽≦*)归期期加油,就是这种气势!!保持下去!!   ……   ……   听众反响好,信心也一点点涨起来了。   而且对戏正酣,自己“昌帝”的气势越来越盛,“顺阳侯”在这里又恰好有比较长的语言空白,适合自己继续飚演技。   如果这样保持下去应该就能——   齐誩张开口,准备让下一句台词也借着这股冲劲叫喊出来,却倏地怔住了。   【你不过是先帝在外面留下的一个野种,没名没分,还妄想夺走这片江山……当初你就不该生在这世上!】   ……对了……皇帝在原作中本来就是这么骂的,而且这是折辱侯爷的重点,他当然会提到,而且还会变本加厉地猖狂。   ……可是……   记忆中沈雁微微沙哑的声音忽然防不及防占据了大脑,一字字子弹一样打进来。   【我明明……心底非常憎恨你。可是,你却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   齐誩张开的口中发不出半点声音,仿佛定格一般。   故事里面,先帝英年早逝,而“昌帝”的生母虽然贵为皇后却出身卑微,未生太子时常常为后宫嫔妃冷嘲热讽,病故时只留下他孤伶伶一个儿子,没有别的兄弟叔伯可以倚仗。所以对于“昌帝”而言,“顺阳侯”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的亲人?   皇帝一个人在深宫里苦苦撑过这些年登上皇位,想必也经历了不少勾心斗角,身边却没有可信任的人。   一定……曾经渴望有这样的“亲人”存在吧。   尽管知道沈雁的表演不符合原作,可道理上是通的。   在“顺阳侯”这边通,在“昌帝”这边也应该——   “……唔……”   齐誩微微一颤,眼前仿佛出现了剧情里面的画面,看得到站在自己前方的那个男人的脸。   对戏,不仅仅需要揣测对方的声,还要揣测对方的无声。无声即肢体反应、面部表情等等。   现在齐誩觉得自己看到了“顺阳侯”表情。   在皇帝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对方一言不发,眼睛默默垂下去的麻木神情——那是心底的伤被挖出来的神情。而且,他还是用沈雁的脸来进行这样的联想,也忽然意识到沈雁正在现场听。   ——沈雁在听。   他动了动嘴唇,语气不自觉地在这样的神情的牵动下改变了方向。   “你不过是先帝在外面留下的一个……”声音到此停顿了,之前越砌越高的高墙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缝,开始摇摇欲坠。后面两字的动摇感特别明显,几乎有种不想伤到对方的意思,“……野种。”   完了。齐誩这一刻心里只有这两个字在重复。   完了,完了……   这是无法掩盖过去的严重失误。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时间意识到的是自己失误了。   第二时间意识到的是……袁争鸣还没有喊CUT,计时还在继续。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索性将错就错下去吧——齐誩认命地闭上双目,没有去扶那面开始坍塌的墙,而是眼睁睁看着它化成流沙,不断地流泻而下。语句也好似散开的沙子一样零零碎碎:“没名没分,还……妄想夺走这片江山……”   情绪失控时,连话都断断续续的不连贯,却不是在表达“憎恨”。   反而有种隐隐的挣扎在内,比起恨,更多的是怨——怨兄弟手足之情,君臣之情,居然比不过区区一个皇位,而感到心寒。   他声音发抖地咒骂到这里,似疯似癫地怪笑一声,理性终于走到了头,放出狠话:“当初,你就不该……生在这世上——”   说罢,又是一阵精神错乱式的大笑。   笑声慢慢弱下去,音色也从张狂渐渐转为凄凉。最后,当笑的部分完全消失,竟让人听出了一直埋在深处的哭腔。   这时候,长弓轻轻叫唤一声:“……陛下。”   这里本来是“顺阳侯”因为听不下去开口试图阻止“昌帝”继续侮辱自己的地方。却和标注语气完全不同,没有半点【冷凛】的意思。   甚至,有些温暖。   似乎听出哥哥在最后关头狠不下心,所以骂出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百感交集之际,也有些微微哽咽起来,一声苦笑:“陛下……别再说了。”   听众1:QAQ 啊啊……   听众2:QAQ 这里莫名地让人心底一软啊……   听众3:总觉得皇帝和侯爷的兄弟情【其实如果不止这样的话更好←咦】在这几句话间满溢出来了……嘤嘤嘤嘤。   听众4:一开始就觉得不问归期失误了,不过到了现在,感觉无论失误也好本来就是这么理解的也好……至少我被打动了。而且敢在决赛里面这么配,实在勇气可嘉。   听众5:嗯嗯,即使配错了,我也能体会到角色的心情……【刚刚甚至泪目了一下】   听众6:QAQ 如果这个不是比赛的话……就好啦。   ……   ……   是的,如果这个不是比赛的话——   “CUT。”   听到这个的时候齐誩并不意外,反倒缓缓长出一口气,一脸释然。   如果这个不是比赛的话,那么,袁争鸣也许不会喊CUT。   可惜,比赛有比赛的规则。   “嘀。”计时器停止的那一刻时间还剩下15秒,后面还有一小段台词来不及对,对于最后的总分不利。不过,既然都已经出现失误也就无所谓时间的长短了。   “真是对不起。”在别人评论之前,齐誩率先微微一笑开口致歉,主要是给支持他的粉丝们,其次是评委们。   “你还真是……”袁争鸣不作声了好半晌才用鼻子轻轻喷出一记短哼,扬声道,“胆子不小啊,长歪的苗子到后面是越长越歪了。”   “是啊,思路一歪就不知不觉歪了。”齐誩从容回答。   “说说你中间一百八十度大转折的时候,是什么想法?”袁争鸣忽然冷不丁地发问,似乎对齐誩的心路历程相当好奇。齐誩愣了愣,一时间也答不上来,停滞良久才想清楚怎么组织语句。   “我那时候,觉得自己似乎忽然能看见‘顺阳侯’的表情。我觉得如果我是‘昌帝’的话,我会忍不住心软,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弟弟,看到他难过的样子会起恻隐之心。”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是在质疑原作,连忙笑了笑表明态度,“我知道原作里面的角色并不这么想,所以我承认我配错了,袁老师在那个地方打住也是应该的。”   袁争鸣听完后沉沉笑了两下。   “其实对于同一部作品,甚至同一个角色,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这不奇怪。不过……即使官方已经把语气注释明明白白标出来了,你还是会坚持按照自己的想法配吗?”   齐誩也笑:“不,一般都会遵照原作来配,但……这次例外。”   ——如同鬼迷心窍般,被沈雁的“顺阳侯”引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昌帝”,就算为此失分也很满足。   尤其当长弓顺着他的引导把台词接过去时,两个角色之间的仇恨与伤害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   这样的结局才是他向往的结局。   不过,违背原作终究不对。   “归期的表演方式,倒是让我想起了另一位选手。”   这时长弓淡淡笑着插了一句进来。   “初赛时我也曾经见过一次类似的状况——颠覆原作,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做出比归期还要彻底的改变,却又合情合理,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染力。老师您有印象吗?”   齐誩闻言,只见鼠标指针在屏幕上微微颤了一下,原来是自己的手不由自主抖了抖。他屏住呼吸,直勾勾盯住两位评委的指示灯。没想到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同时提起自己和那个人,会是现在……   “哦,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袁争鸣的指示灯懒洋洋地闪动。身为总导演的他,除了决赛,自然也要把全部初赛细细听上一遍的。   不仅他记得,听众们经长弓这么一说,也纷纷七嘴八舌争相讨论起来。   听众1:是指猫爸爸吧!!   听众2:〒▽〒一定是指猫爸爸!!猫爸爸弃权的顺阳侯啊……我心中永远的痛!!   听众3:〒▽〒我心中永远的痛!!+1   听众4:〒▽〒我心中永远的痛!!+2【听长弓老师这么讲,还真有些相似呢】   听众5:啊啊,真的耶……不过归期期是半路改变走向的,猫爸爸是从一开始就改变了,而且还调整了台词的位置。这种完全自己来的行为官方应该不能忍吧,最后也主动弃权了……不过感染力杠杠的没话说!   听众6:虽然不照原作来是大忌,但还是谢谢归期大人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昌帝,事后的心理剖析听起来也挺有道理,可以理解你的想法——加油!即使被扣分也棒棒哒!>_<   ……   ……   “他们给我的感觉都是在‘配音’而不是在‘比赛’。”长弓微微笑道,听上去有点惋惜的意思。   “嘿,”袁争鸣对这种态度既不明确支持也不明确反对,只是客观地说,“可见商业比赛不适合他们,好苗子多多少少有点歪。”   ——“他们”。   这样的称呼方式忽然让齐誩觉得特别充实,特别开心。   他一动不动盯着公屏上一行行滚动的文字,然后慢慢移开鼠标指针,点击旁边那个名为“雁北向”的QQ窗口。   窗口里面并没有出现新的内容,静悄悄停在他们上次对话的最后一行上。   他看着光标一下一下地闪,眼眸里的光也跟着闪,表情渐渐和最后一行里面沈雁给他的那个“^_^”符号同化了。   正想打几个字发过去,分数在这时候统计出来了。   【组合分】:4.0,4.0,平均分4.0   【用时】45秒= 0.45分   【投票】88.5%投票率 = 0.885分   -----------------------------------------------------   组合总分:4.0+0.45+0.885= 5.335分   由于长弓作为组合成员之一不能评分,所以这项分数是袁争鸣打的。   组合分居然还可以追上“期限”组合,真是令人意外。齐誩原以为袁争鸣会因为他带歪了长弓,重重给他扣上两三分呢……不仅如此,连蒲老师也给出4.0的高分。齐誩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些惭愧。   袁争鸣却笑眯眯地打消了他的负罪感:“你们前面配合得还不错,尽管后面配歪了,胜也胜在自然。我就这么比喻吧——直线也是线,斜线也是线,只要连贯起来了那就证明两个人之间有配合,配合不好的往往都配成一堆无规则的点,硬是连线连起来也是乱七八糟的一团。”   齐誩上次听到类似的描述大概是在大学的高等代数课上。   老师的老师果然高深……   接下来是个人分。   同样的,长弓自己不能给自己打分,于是数据中只显示了齐誩的部分。   “不问归期”个人:   【声线】:3.5,3.5,平均分3.5   【发音】:4.0,4.0,平均分4.0   【基础分】:4.0,3.0,平均分3.5   【感染力】:4.0,4.5,平均分4.25   -----------------------------------------------------   总平均分:3.5+4.0+3.5+4.25= 15.25分   投票附加分:76.6%投票率 = 0.766分   总分:15.25+0.766+5.335 = 21.351分   本来齐誩都已经准备好痛痛快快地接受惨烈的得分了,没想到出来的结果比他想象中的好太多太多。   长弓一直是温和派,这一回也不例外。   而一向比较严格的蒲玉枝居然在“感染力”一项给出4.5的个人最高分,齐誩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愣愣地看了半晌才回过神。不过她在基础分上狠狠扣了他两分,八成是他最后几句违背原作的代价吧——不过,这个代价真的算小了。   称不上是理想分数,甚至没什么竞争优势。但,齐誩却认为这是自己配得最满意的一场……因为在评语里面“他”变成了“他们”。   他在空白的输入框中敲出两个字:【我们】。   正要按发送键,手机忽然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唇角微微上扬。原来刚刚一直没在QQ上发送消息是在等计分结束,以便直接打电话过来。   “嗯?”   接通连线的时候,他没有用陌生人也可以套用的“喂”,而是用鼻音轻轻送出一个“嗯”字,又软又慵懒,有如每天早晨半醒不醒时,他故意装作听不见对方的男朋友闹钟服务,反而腻腻地蹭到这个人怀里赖床不起来的模样。   摘下耳机,二次元纷纷攘攘的喧嚣热闹一下子像电源被切断的音响一样停止了,周围一片静。   窗外的风声在这时候变得清晰。那种凉飕飕的呼啸声对冷却自己隐隐发烧的听觉神经很有效。   齐誩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直到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电话另一边的男人依旧没有说话。   齐誩也不催促,很随意地把窗帘拉开一些,看向外面的夜色。他入住的这间商业酒店位置比较靠内,而他的房间在背对主干道的那一面,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大都市常常有的灯火通明的印象。   外面的主色调还是黑色。室内的灯光很容易就吸附住窗玻璃,映出他的房间以及他自己。   在等待期间,他一时起了兴致,凑过去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指在那层白雾中间描出一个心形。正当他的指头把这个心形的头和尾轻轻连到一起,话筒里终于响起了那个人的声音。   “你现在就回来,好吗?”   有些卑微、有些孩子气的乞求,用那么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出口,叫听的人心都不自觉疼了一下。   “嗯,”明知道不现实,他还是垂下眼睑轻轻笑着答应,“好啊。”   又一段没有语言的空白。   他默默在窗边伫立,指尖继续在那个心形里面写上一个“雁”字,笑容不改,不作声听那个人在电话那端不怎么均匀的呼吸声。当那种一起一伏的气流渐渐平定下来,似乎心理上的挣扎也终于过去,最后全部化作一声苦闷的叹息。   “抱歉……我并不是真的要你……”回来。这种几乎不讲理的要求只会为难人。   “我知道。”   齐誩当然知道,因为:“要你这个人说出为难我的话……简直比我现在马上买机票回去还难。”   沈雁没有回话,只是缓缓深吸一口气,听上去状态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   齐誩听不到他说话,于是就听背景里面微微的电流音,即使这样也意外地能让他心情放松。只是玻璃上的雾气一点一点退去,他看着那个框在心形中间的“雁”字越变越淡,自己在上面的投影所呈现的表情也越来越惆怅——到底还是承认了寂寞。   这时,沈雁忽然开口问:“齐誩,你是不是……因为我才……”   齐誩马上就明白他在问什么,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笑了笑反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被我打动了,嗯?”   沈雁第二次叹了口气。   “其实你不用顾虑我,我已经没问题了。”   “不顾虑你,那想你行不行?”齐誩声音放低,额头微微抵上玻璃,笑声里有一种浓郁的、融化后的巧克力的质感和味道,通过两人之间的连线慢慢渗过去。沈雁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齐誩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星星点点的灯火继续呢喃。   “我啊……以前动不动就跑外地,出差,住酒店的时间搞不好比住家里的时间还多。有时候出去采访一天回来已经半夜了,也没胃口吃饭,睡也睡不着,就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当时我觉得在酒店和在家里看没什么不同,外面都是黑压压一片,偶尔见到几个窗户亮着,在哪儿都一样……现在却不同。”   略顿,声音越来越低。   “现在,我看着北京夜晚的灯火,感觉不如在家里面看到的那些温暖——”不如在你身边看到的那些温暖。   “嗯。”半晌,沈雁低沉地应了一声。   “是不是证明我老了?”齐誩笑起来。沈雁也微微笑了一下,气息里流动着清淡却又饱满的感情,在声音之间静静流淌开。   收线的时候,手机暖乎乎的捂在手里,连房间里的暖气都有些多余起来。   齐誩满足地回到座位上。   赛前安排好编组的好处就是可以根据号码预计时间,他是算好差不多该轮到他们的下一场了,才结束和沈雁的通话的。果然,回到电脑前的时候还差两组就到他自己的第66组了。   这一次将是“方遗声”对“白轲”。   要暂时从疯疯癫癫的皇帝那里把魂儿招回来,再一次成为那个冷清孤高的方大人,方馆主。   “下面请第66组选手上场!”   两组选手的比赛用不了多少时间,不一会儿就轮到了。阳春曲一如既往有条不紊地控制着选手的下场与上场。决赛进行到现在虽然出过几次意外,但是总体节奏还是把握得不错,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齐誩慢慢深呼吸一次,保持镇定。上一场失误所造成的影响应该在这场开始前彻底消除才行。   不知道这回会碰到谁……   还来不及看选手列表,耳朵里已经猛地跳进来一个粉红泡泡直冒的大叔音:“归~期~大~人~”   齐誩一怔,鸡皮疙瘩刷地一下起来了。不、是、吧?   第66组:【不问归期】vs.【永远有多远】   齐誩霎时觉得眼前一黑。   ——又来?   ——自己究竟还要“回不去”几次啊?   “归期大人~”永远有多远完全没有体会到他黑线条刷刷齐下的无语感,听上去比之前还要兴奋,当着所有人的面报喜讯,“我又遇到了归期大人啦!我好高兴!”   齐誩默默扭过头去。   自从他“冒充”了一次快马轻裘,那孩子似乎真的以为那是他自己录的,完全把他当成第二男神了。早知道就不应该替他弄来正主的录音……齐誩暗暗懊悔不已。   不过,抽签抽到了也没办法。   “你……居然也报了‘白轲’。”   “对呀对呀!我报了三个,分别是‘阎不留’、‘白轲’还有‘昌帝’!最后那个没进前十,所以进不了决赛。”根据语气就可以脑补出来对方类似于“QAQ”的表情。齐誩扭头扭得更远了。   “你……到底有多喜欢配反派?”   “咦,归期大人怎么知道?是因为心有灵犀吗?”粉红泡泡更灿烂了。   ——是因为根本很明显啊,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听众们还乐滋滋地跑过来添乱。   听众1:o(*≧▽≦)ツ噗哈哈哈,“回不去”组合,又是“回不去”组合耶!!   听众2:o(*≧▽≦)ツ噗……还真是,简直是甩也甩不掉的牛皮膏嘛!!归期期你要怎么办??   听众3:o(*≧▽≦)ツ永远有多远同学还是一样专(chi)情(han)~   听众4:呜呜呜,当我期限党不存在吗!小米线快快出来,你家小攻【虽然只有二次元】遇到跟踪狂啦!   听众5:跟踪狂……哈哈哈哈,这种形容好贴切。话说今天比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出现重复的组合,永远选手莫非真的是跟踪狂体质?(摸下巴)   听众6:╮( ̄▽ ̄\”)╭ 你们别这样,要对不问归期大人有同情心……   ……   ……   最后那位同学,你的发言和表情完全不符啊——齐誩觉得自己已经把一个月的槽的份吐完了。   这时,一直插不上话的主持人终于咳嗽一声打断永远有多远,弱弱地赔笑道:“不、不好意思,其实我想说,这样子安排……按照规则似乎不行呢。”   齐誩愣了愣。   永远有多远也愣了愣,呆呆地问:“哎?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因为永远有多远选手和不问归期选手,之前已经有过一次组合了呀,”阳春曲耐心解释,“如果是别的角色的组合,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前面重复的组合里面,不问归期选手同样是配‘方遗声’……同样的搭档同样的角色,就等于你们事先已经练习过了一遍,默契度肯定比别人高,对其他选手不怎么公平。”   ——的确如此……   齐誩怔怔地思考一下阳春曲的话,官方这样定规则果然有他们的道理。   永远有多远两次都遇上自己的“方遗声”,熟悉自己的配音风格,心里底气肯定比遇到另一个“方遗声”要足,别的选手可能会抗议吧。   永远有多远闻言“哇”地一下用他的大叔音哭诉起来。   “哪里默契了!人家才和归期大人搭档过一次,才一次!人家想要第二次合作机会呀~求求你,主持人姐姐~”   “对……对不起。”阳春曲懦懦地擦了一把汗。   “归期大人,快点一起来求主持人姐姐!”永远有多远开始了拉拢战术。   “我其实无所谓,官方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齐誩仍是默默扭开脸。永远有多远又发出一声凄凉的呜咽声,公屏上笑得东倒西歪,场面无比欢乐。   “唔……在这种情况下,”阳春曲似乎在麦克风后面翻看什么,只听纸张哗哗地一阵响,然后她的指示灯再度亮起,“刚刚又看了一遍规则说明,确认了——在出现重复组合并且其中一方有重复角色的时候,会把重复的人抽调到同样角色的下一组去。”   齐誩听到这里,一对眼睛忽然微微睁大,呼吸不自觉屏住了。   “同样有‘方遗声’和‘白轲’的下一组是……啊。”阳春曲顿了顿,声音为很快寻找到了答案而明亮起来,“67。”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脏本能地对“67”这个数字做出了反应——怦怦两下,胸口都被撞得微微疼。   周围的所有声音仿佛一下子被拉到了听觉不可及的地方。   主持人后面说了什么不知道,听众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开始扑通扑通变得剧烈。   齐誩机械似地从座位上慢慢站起身,站直。   “不问归期选手移到第67组,可以吗?”场上,阳春曲正在向他征求意见。   半晌,没有回答。   阳春曲纳闷起来。   “不问归期选手,你的小组编号将改为67,这样可以吗?”虽然安排都已经安排好了,可出于礼貌总要例行问一问的。   这一次,她终于听到连线那头传来一记拨弄麦克风的沙沙声响,接着对方的指示灯一闪,那轻轻的一个“嗯”字如果不专心听的话根本听不出——不过,总算有反应了。阳春曲稍稍放下心,让第66组先开始。   齐誩仍旧一动不动立在原处。   脑子里空空如也,像一大幅漂白过的桌布一样干干净净,把思路卷进去,全部蒙住了,一时间恍惚起来。   当心理上的冲击到达一个极致后,反而渐渐镇定下来了——不是不慌,而是已经失去了对“慌”的认知。不过生理反应明显跟不上,当他把撑住桌面两边手慢慢翻过来,低头一看,只见手掌心薄薄地渗出了一层汗,十根手指还微微发抖,就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慌得很。   他于是走进浴室,打开冷水在自己脸上狠狠泼了一把。   心脏突突直撞的速度正如脸侧接二连三往下掉的水珠,由急到缓,好不容易才渐渐地止住,跟下巴处划落的水一样归于平定。   “呼……”   齐誩深深长出一口气,拧紧水龙头,双手在两边面颊上重重拍打两下,疼劲儿上来了,人也冷静许多。   ——自己这种心情简直就像明明都打算要穷一辈子的人突然间中了一张一百万的彩票。   又惊又喜是真的,险些犯心脏病也是真的。   齐誩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看着玻璃镜里一脸狼狈的自己更加逗了,不由得一边笑一边捂上毛巾,拭干在发梢上笑得一直晃来晃去的水珠。最后,他把澎湃不已的心思收拾好,终于定了定神走出去。   回到桌前,手机屏幕刚刚暗下去,似乎来过一条短信。   齐誩当然知道那是谁发的。   打开一看,里面唯一的一行字没有提到任何比赛相关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我现在手里握着扣子。】   “狡猾……”明知道自己手边什么也没有,摸都摸不到。   喃喃地小声腹诽,一对眉毛却轻轻舒展开,低头一笑。回去以后……也在那个人衬衫上扯一枚扣子下来当作报复好了。   正沉浸其中默默微笑,忽然听到主持人在耳机里呼唤自己:“不问归期选手,下面就到第67组了,谢谢你对这次特殊处理的理解——现在,让我们马上请场务把相关选手移上去。”   齐誩闻言喉结微微一动。   只见屏幕上的名单刷新了一下,果真出现了自己想都没想过可以在今天晚上实现的组合——   第67组:【不问归期】vs.【猫咪の爸爸】。   自以为心理准备已经充分了,然而真正见到他们两个人的ID同时出现,齐誩还是下意识微微绷直上身,甚至产生了再洗一把冷水脸的冲动。   可惜时间上不允许。   紧张归紧张,不过因为他预先知道,所以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倒是完全不知情的听众们一见到这个组合就仿佛水滴滴在油锅里,炸成一片,纷纷在公屏上尖叫起来。   听众1:什么!!归期期和猫爸爸??啊啊啊啊救命这个组合……整个人都不好了!!   听众2:啊啊啊啊简直是意外之外的组合呀!!   听众3:(╯‵口′)╯︵┴─┴居然快进行到七十组的时候出现这种组合,还让不让人睡了!   听众4:(╯‵口′)╯︵┴─┴ 反正已经那么多组合让人睡不着了,不在乎多一个!【嘤嘤嘤其实我已经打满鸡血!】   听众5:卧!槽!不问归期和猫爸爸!【这种组合真心让人打满鸡血!】   听众6:卧!槽!这两个人居然组合了,听到现在本来都有些困了,看到ID的瞬间困意全无,一下子清醒了有没有!强强强强强烈期待呀呀呀呀呀!【←激动到舌头撸不直……】   ……   ……   “两位请进行开始前的调试。”阳春曲笑吟吟地招呼他们。   公屏上的热烈讨论有目共睹,对于这两个人她其实也挺有好感的,不过主持毕竟是主持,她在态度上必须对所有选手一视同仁,只是这次声音里面的笑意稍稍地多了几分。   齐誩手心仍是湿湿的。是因为洗脸的时候没有彻底擦干,还是又出了一层汗,他完全无暇去想。   按下“F2”后,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光标,光标一闪一闪的节奏正是他此时此刻喉咙眼上急促的心跳。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这个光标向前移动,写出点什么,可是他面对一片空白的版面却迟迟打不出字。   而对方,则在静静地等候着。   他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那个人也没有主动开口,默默在一旁等候对戏开始,完全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影子。而他对这个影子似的男人产生了好奇,轻轻将一束光投过去,只想看看仔细,却不知不觉由此照亮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交集——   那时候,自己说了什么呢?   那时候……   双唇不由自主缓缓一张,似乎光标终于往前推进四格,怔怔地冒出一句:“爷爷你好。”   对面的男人似乎愣了愣,接着便听到他在那边轻轻笑了一下,气息扑上麦克风表面发出一个小小的喷麦音。气氛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融洽。   听众们则是哈哈大笑。   听众1:o(*≧▽≦)ツ哈哈哈哈这是什么问候语啊~   听众2:o(*≧▽≦)ツ哈哈哈哈归期大人你不要一上来就这样欺负猫爸爸嘛~【要伪爷爷音也不容易的说】   听众3:o(*≧▽≦)ツ 本来很期待不问归期的特色开场白【已经成为风景线,可以申请专利了←严肃脸】,不过万万没想到第一句是这个,噗……   听众4:o(*≧▽≦)ツ没想到第一句是这个+1   听众5:o(*≧▽≦)ツ没想到第一句是这个+2   听众6:o(*≧▽≦)ツ好欢乐!!猫爸爸第一次见面就被红果果地调戏了吗??   ……   ……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不过,这真的是自己在第一次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而且用这句话调戏这个人,也是真的……   齐誩的耳根微微涨红了。   在场除了他们,没有人会知道这些。   当时只是调侃似地轻轻笑着说出来,因为听说大神的替身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爷爷音,被剧组临时请过来救场,同时是一个平时从来不在QQ上聊天的人,又是第一次上YY语音。他这么开玩笑一样打招呼,也是出于让对方放下负担、轻轻松松和他一起对戏的心理。   只是想不到……如今放不下负担的反而是自己。   “你还好吗?”那个男人这时候低声问,若有若无的笑意传了过来,清淡又清甜。   “你好”中间加上一个“还”字,即完成了从初识到旧识的跨度。   齐誩心底微微一热。   “嗯……”回答几乎没有用声音,只用了气息,暖洋洋地溢出来。   “你听上去很紧张,声音在抖。”那个人聆听了一会儿他的呼吸,随后很认真地表达出关心的意思。   齐誩压制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却并没有刻意去压制声带上细微的颤抖,任其自然而然流淌出来,有些沙哑地坦白回答:“是啊,我现在比刚刚和长弓老师对戏时……还紧张,还怕。”   “怕什么?”   “怕跟你配合不上。”   “不会的,”那个人笑了笑,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可说出的内容却比任何一次都叫人意外,“我们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对戏的时候,还是你在主动配合我,告诉我不用紧张——这些,你还记得吗?”   这么说无非是在主动否定“陌生人”的设定。   本来一直在想要不要在听众面前扮作陌生人,不让自己的黑黑们有机会把脏水泼到那个人身上。但……   齐誩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被掰开了一小块,里面有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往外流,让他回忆起小时候大冬天在街边小摊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汤的那种感觉——简直满足到没出息地想掉眼泪。   “……我记得,”到此一顿,再哑着声音轻轻重复,“我当然记得。”   “嗯,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对面这个男人的语调确实和以往说话没有什么不同,仿佛两个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来一往聊家常,正如他们平时在饭桌上、阳台上、还有枕头上悠哉悠哉地聊天,完全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目光。   正如,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眼中只有彼此一般——   听众1:Σ(っ °Д °)っ ……咦……   听众2:Σ(っ °Д °)っ ……咦,咦咦咦咦?   听众3:Σ(っ °Д °)っ第一次对戏??什、什么时候,现在居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听众4:Σ(っ °Д °)っ我记得决赛里面两个人还没有遇到过啊?难道……难道以前就认识了?【天啦!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   听众5: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简直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暖洋洋的味道?【我已经语无伦次了】   听众6:居然互相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我突然间热!血!沸!腾!那么说起来,猫爸爸初赛的时候不是有一个据说声音和不问归期很相似的室友君……吗?   ……   ……   前面还好,直到“室友论”一出,公屏简直变成了一只炉灶上的水壶,连连惊呼好比壶嘴上的蒸气开始嘭嘭往外喷。   听众1:Σ(っ °Д °)っ我去!!论坛上不是扒出来猫爸爸的室友是那个隐退的快马轻裘吗!!   听众2:Σ(っ °Д °)っ我去!!难不成真是不问归期??【完全进入熊熊燃烧状态的我】   听众3:Σ(っ °Д °)っ这是要出爆炸性大新闻的节奏??【完全进入熊熊燃烧状态,楼上我们一起吧】   听众4:Σ(っ °Д °)っ还!让!不!让!人!睡!了!   听众5:Σ(っ °Д °)っ有人能查IP吗?我现在迫切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同一个IP啊啊啊啊!   听众6:有人,有人,黑马甲同学不就可以吗!!黑马甲同学,拜托你再顺手做一件好事行吗!!求求你快告诉我他们IP是不是一样,我不要知道具体地址只求告诉我是不是一样!!┭┮﹏┭┮【满地滚来滚去泣血求】   ……   ……   这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了。   自己已经是“旧识”身份,可是……要不要再出现一个“室友”身份呢?老实说他认为现在点到为止即可,再这么扒下去对他们没什么好处。不知道那个黑色马甲会不会有所回应,齐誩有些忐忑。   黑色马甲真的回应了,只不过回应得相当巧妙。   顺手做好事:╮( ̄▽ ̄\”)╭ 哎呀呀,既然那么多人问,在不侵犯隐私的前提下我就说一说——总之他们现在的IP不一样啦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这是实话。   齐誩暗暗庆幸自己现在人在外地。   估计是黑色马甲太权威,而且还用了“完全”这种带有绝对性质的词语,这句话一下子便浇灭了“室友论”的熊熊烈火。听众们有的碎碎念“看来室友君果然还是快马轻裘”,有的则碎碎念“不是不问归期么……有点可惜”,不过都放弃了这个假设,朝别的方向开拓思路去了。   但是,这位黑色马甲特地放上“现在”这个词,听上去的潜台词即是“只有现在不一样”,留了一手。   齐誩到底还是心里毛毛的,十分想知道这位黑色马甲究竟是何许人也。   “咳咳,那么要开始了吗?”   阳春曲直到两个人的对话停止了几秒钟,这才猛地回过神,想起自己身为主持人的职责,连忙匆匆咳嗽一声提问。   齐誩正想答应,却听到连线另一端的男人轻轻开口阻止:“等等。在开始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咦……   齐誩愣了愣。   阳春曲亦非常好奇:“猫爸爸选手请说。”   那个人声音平定如水,缓缓道:“我想现在换回我真正的ID,恳请主持人准许。”   齐誩闻言猛地抬起头。耳边仿佛有人重重撞响了一口钟,发出“嗡”的一声,脑壳一阵发麻,麻得一动不能动。   想打字,可是手指僵住了。   想说话,可是声音滞住了。   在一刹那沸腾的公屏面前,他的反应简直是最鲜明的对比——   听众1: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p(≧口≦)q)))°。°   听众2:〒▽〒猫爸爸真正的ID!!嗷嗷嗷嗷!!【兴奋指数MAX】   听众3:〒▽〒我就知道“猫咪の爸爸”这种ID绝对是马甲!!   听众4:〒▽〒 啊啊啊啊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我前阵子还在哀怨论坛上没有人扒出猫爸爸的真正ID,现在他居然要自己说出来,简、直、了!!【原谅我,我现在实在太激动了啊啊啊啊】   听众5:〒▽〒是大神吗?一定是圈子里的什么大神吧,要不然就是商配?【艾玛心脏快承受不住了】   听众6:〒▽〒不管是什么都好期待~来,说出来!!   ……   ……   理论上讲,比赛选手在现场改成什么ID都无所谓,只要人还是这个人,就没有违反比赛规则一说。   于是阳春曲呆呆地应允了:“好……”   那个人低声道:“谢谢主持人。”   接着,选手列表上的ID在这一刻从“猫咪の爸爸”变回到三个字——与“不问归期”初次相遇时所用的那三个字。   【雁北向】。   兜兜转转回到了起点,以这个作为结束,未尝不是一种完满。   “这一场,我想用回自己真正的ID,也只会在这一场里面用。因为……”他稍稍停顿片刻,而后淡然一笑,“这样才独一无二。”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独一无二】。   这个词在齐誩迄今为止的人生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出生在一个上有姐姐、下有弟弟的家庭,从小到大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是三个人分享,独生子女的优待他从来没有体会过。   成年后,选择了一个以团队协作为主的职业,挖掘新闻素材和编辑新闻都不是一个人的活儿,功劳也不应该由一个人占,所以即使曾经得过年度最佳新闻奖,他也是以“团体”的名义领回来的。   甚至……连在大学里喜欢上那个男人的时候,男人身边也还有别人存在。   他,已经习惯于成为“众多之中”的其中之一。从来没有谁明明白白地给他下过“独一无二”的定义,除了——   齐誩眼眶忽然微微一湿。   却又觉得,到了这种年纪还为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词汇落泪实在太不中用,就咬牙死死忍住,但食指仍旧下意识“啪”地一声敲下了F2键,暂时关上麦克风,免得一不小心让人听出自己在哽咽。   “……狡猾……”   明明用那么坦然从容的语气说出来,还是让人觉得狡猾。   狡猾地把自己之前对于别人的羡慕、对于自身的焦虑、以及对于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会不会引人非议的担心,统统打消了。   “我还没开口问,你就已经给我了,”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无奈地笑了,“叫我以后还怎么有动力去好好配音追上你?”   难怪有人说……独家授权在手的策划反而不会心急,会慢慢做剧,因为不用担心会有别人来抢。   “别惯坏自己的男朋友啊。”失去上进心的话可怎么办?   说是这么说,却哑着声音低低地笑出声音。末了,他举起袖口轻轻蹭一下自己的两边眼角,这才重新按下F2。   目前的选手列表上挂着的是【不问归期】和【雁北向】。   这两个ID并列在一起,在他心里结结实实地填上了满足感。   即使对于旁观者而言,这可能不仅不是满足感,反而是一种真相大白后不符合预期的失落感,也无所谓——   听众1:咦……雁北向?雁北向是……谁……   听众2:咦,这就是猫爸爸真正的ID?完、完全没有听说过……_(:з」∠)_   听众3:咦,他难道不是某某大神的马甲?_(:з」∠)_   听众4:……我也完全没有听说过,和上面所有人一样有种落差心理,根本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没听过的ID嘛……   听众5:啊??猫爸爸不是大神??他居然不是大神,真的只是一个小透明??他让“大神”这个词情何以堪……_(:з」∠)_   听众6:说实话有些小小的失落呀,我本来一直很肯定猫爸爸是某位大神的马甲,或者是某位商业配音员的马甲。兴冲冲地扒了半天没扒出来,他倒自己公布了,结果公布出来的却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哎,那其实公不公布都一样呀,我果然是世故心态。   ……   ……   公屏上一大片都是茫茫然交头接耳询问“雁北向”是谁的听众,其中不乏表达出失望情绪的小部分人。   也许是前面太自信会见证某某大神ID的出现,结果出现了却完全不出名,甚至比“不问归期”更陌生,更透明,之前的兴奋状态一下子犹如被泼冷水一般慢慢瘪了。   甚至可以说——经过这次比赛,知道“猫咪の爸爸”这个马甲的人比知道“雁北向”的人还多。   齐誩眉头微微一皱,不作声。   以前就是这样。   以前这个人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用一个不起眼的ID给找不到人而急得团团转的策划们救急,完成任务后便消失。因为基本上接的都是只有几句话的龙套,“雁北向”这个ID常常在CAST表上排在最末,有时候忘记写上了也没有什么人发现,可有可无。   也就是这样,默默在幕后代替大神和自己对戏,出剧时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提起,生怕得罪了大神及大神粉。   也就是这样,默默在自己最难过的那段日子里,以“雁北向”的名义关注,关心……   ——【“雁北向”,难道不是春天来临的意思?】   ——【你是第一个说出这个意思的人。】   “我,喜欢这个ID。”他忽然缓缓开口,“谢谢你换回来。”   换回来,无非在说“能和这个ID搭档的只有你一个”。这层含义……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那个人闻言似乎一怔,随即淡淡笑了笑。   “对不起,没有名气。”   “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计较,”他也笑,“你就是你啊。”   “嗯。”那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俩相伴走到今天,语言上的表达轻轻点到即止就好,彼此内心都已经明了,“在你面前,我可以做回我自己——谢谢,归期。”   一声“归期”叫出口,也就这么轻轻的一声,却由此打开了声音背后的闸门。一直拦在那道闸门后面的感情此刻满满地涌了出来,说不尽的温存。   听众们顷刻间呆住了。   直至刚刚为止,大部分人还在争论关于ID知名度的问题,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拉过去。   听众1:……哎?   听众2:……哎?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捂心口……【猫爸爸的语气好……温柔】   听众3:……真的很温柔。【尤其是“归期”那一声,深深击中了心口】   听众4:……那个,虽然知道他们只是朋友,但是我,我能不能,能不能悄悄地萌一下他们?(捂脸)   听众5:QAQ 我才不管他叫什么名字用什么ID,我就是稀罕他这样的CV!!他和归期的对话让我好感动!!【话说他们真的只是朋友吗??】   听众6:QAQ 归期期说的对,猫爸爸是不是知名CV又有什么关系,大家喜欢的难道不正是他的为人、他的表演吗??【楼上为什么要悄悄萌,说实话我正、大、光、明地萌了!!旧识什么的本来就有感情基础,听他们对话更是心暖暖的啊啊啊啊←我对不起归期期三次元的男朋友】   ……   ……   大约是因为之前齐誩被糊里糊涂拉郎配了太多回,这回反而有一批他的小粉丝匆匆冒出头替他们澄清。   听众1:┭┮﹏┭┮ 啊啊啊,虽然很萌很萌……可是,我们这样随随便便给归期大人乱配CP不好吧?毕竟他自己都说了,他在现实中有男朋友了。   听众2:┭┮﹏┭┮ 对呀对呀,身为不问归期的粉丝,每次见他因为拉郎配被黑黑们掐他到处抱大腿什么的,实在很无奈~【他本人明明很低调的说】   听众3:_(:з」∠)_ 那么说起来,论坛上骂他骂得最厉害的,不正是当初捧铜雀台X不问归期这对CP的那些人么?当初捧得多卖力,现在就骂得多卖力,铜雀台大大的粉丝们果然敢爱敢恨……   听众4:_(:з」∠)_ 我们这样YY的确不怎么好……猫爸爸也会困扰的吧??【他本人在现实中也有恋人哒】   听众5:_(:з」∠)_ 咦,说不定猫爸爸还认识归期大人的男朋友呢,这样岂不是更尴尬了吗……   听众6:_(:з」∠)_ 嗯嗯嗯,归期期和猫爸爸无视我们吧~我们只是不小心萌了你们CP【咳咳,话说我也萌过期限和长期←默默扭头】,萌归萌,没有二三次元不分给你们带来困扰的意思!!我们知道你们只是好朋友而已,握拳!!   ……   ……   ……噗。   齐誩看到这里简直哭笑不得——那个叫《狼来了》的寓言故事果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不过,以什么名义都无所谓。   只要他们可以一起对戏,哪怕不作为恋人,甚至不作为朋友,正如当初相遇时那样仅仅作为陌生人面对面,他也一定会被那个人声音所带出来的种种情绪打动,吸引,进而找到自己表演上的突破口。   他看着屏幕静静笑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叫出一个以前没叫过,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尝试的称呼:“阿雁。”   ——就当作对对方“狡猾”的小小回应好了。在本人面前会不好意思叫出口,惟有现在可以。   对面的人此时此刻不知道是什么感想,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   不过不要紧,听到就行。齐誩轻轻咬一下唇,尽可能收住声音里浓浓的笑意:“我准备好了,你呢?”   半晌,才听那个人低低应了声:“嗯。”   齐誩真想看看他这一刻的表情。   当事人的表情不得而知,听众们的表情却非常统一,有趣极了。   听众1:〒▽〒 ……!!!!【←只能用感叹号形容的心情】   听众2:〒▽〒 ……人家明明都已经决定不再YY了,结果……这是要我憋到内伤吗!!(翻滚翻滚满地翻滚)   听众3:〒▽〒 阿!雁!什!么!的!【比刚刚那声“归期”还正中心口】   听众4:〒▽〒 阿!雁!什!么!的!【除了嗷嗷嗷嗷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听众5:〒▽〒 阿!雁!什!么!的!【原来他们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听众6:〒▽〒人家不管了,二次元就二次元吧,请务必允许人家萌雁归CP!雁归来什么的,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   ……   “那么,第67组计时开始——”   阳春曲声音上扬,轻快明亮的调子终于得以在沸沸扬扬的议论中一跃而出,重新成为人们听觉的焦点。   然而这个焦点马上即将转移。   在接下来的六十秒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将牢牢吸附在【不问归期】和【雁北向】这两个ID前方的指示灯上,不肯错过任何一秒。   0:00到0:01的跳跃间,齐誩轻轻把眼睑一垂,闭上。如同关上了连接现实的门。   周围一片黑。   周围一片静。   刚刚扫过去的第一行台词中的场景描述开始于黑暗中浮现,那些字仿佛印刷排版字盘里面的一个个泥坯字模,从屏幕上接二连三凸出来,落到他面前形成声音——由远及近的声音,其中似有风吹草动的沙沙声,又似有动作间衣衫的簌簌声,可这些若有若无的背景音都比不上那“砰”的一声脆响更迅速地抓住他,抓进场景当中。   场景内只有对坐的两人,一轮明月,一墙树影,一间厢房,一张案几,一壶酒,一对杯。   ——其中一只杯子碎了。   ——因为自己持杯的手匆匆一震,失手丢开,所以摔碎在地。而失手的原因是对面的男人发狂似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既是发狂,力气必定不小,手腕应该像折断那么痛。   想到这里,他心头微微一凛,不由自主抽了一口气,非常隐晦地发出一记闷闷的吃痛声。痛的不止是手,刚刚一饮而尽的烈酒灼灼然烧过喉咙也痛,疼痛一路下到腹部,有如刀绞,分不出是因为酒本身还是因为酒里的毒。   对,酒里的毒。   因为喝下去以前已经知道了,现在毒性发作,也并不会表现出任何惊讶,而是选择一个人去默默承受。   声音根据思路做出反应,他轻轻咬住牙,把表达痛苦的那种喘气声压至最低。   这时,耳机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声音几乎是贴在麦克风上发出来的,近得不能再近,对比他似有似无的喘气,这一声结结实实,仿佛子弹脱膛而出那样打进耳中,却不是稳稳握着枪打出来的,更像一个人手发抖时失去方向打偏的,明明强劲居然也让人听出了软弱:“方遗声——”   那个人厉声一吼,他也真的像被一发子弹击中那样狠狠一震,呼吸戛然而止。   然而那个人的第二声却微微往下一塌,无论是冲击力还是贯穿力都大不如前,似乎是因为意识到出手就证明自己存了一分不舍得杀对方的心,从而又惊,又恼,又恨,同时又有些不自觉的迷茫:“……方、遗、声。”   颤巍巍地吸一口气,再叫。   “……方遗声……”   第三次叫出来之后,那个人开始匆匆一阵粗喘。声音仍旧是抖,其间断断续续有类似压抑的哽咽声被抖了出来:“呜——……”   齐誩心口忽然微微一窒,无法言语。   如果第一声是子弹击中人的过程,那么第二第三声则是取出子弹的过程。前者是冲击,后者是煎熬。   决赛选段是“白轲”给“方遗声”下毒的一幕,也是标志着他们关系崩裂的一幕。   根据原著描写,“白轲”从“阎不留”处取回一种奇毒,悄悄融入酒中,和平时一样约“方遗声”过来小酌几杯,在那时候给对方敬酒。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二话不说仰头就喝,而那一刻他产生了动摇,本能地去抓对方的手,可惜杯子落地的时候里面的酒已经空了一半。   至此,正式写出来的台词算算其实只有“方遗声”三个字,可是真正有声化的内容远远不止这些。一声呼吸,一声喘气,一声哽咽……都是“戏”。   至此,不过短短十几秒,一个戏剧性冲突已经被勾勒成型,让听众听到了十几秒之外的十几分钟、十几天、甚至十几年时间跨度下的角色性格由来。   “方遗声”这辈子身边大致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阎不留”那样处处提防他的人,有利则用之,有弊则除之,稍不留神即有可能送命;一类是“芦苇”那样尊他敬他、对他完全信任,甚至可以以命相付的人。   而“白轲”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   确切地说,“白轲”同时具有这两类人的特征。前期的景仰和感激之情,与后期的憎恨和报复之情统统揉到一起,一言难尽。因此他的那两声呼唤亦同时体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心理——杀心与担心。   “方遗声”这辈子待人处世大致也只有两种态度。   对于“阎不留”这种人他往往工于心计步步为营,深沉有城府而不可测;对于“芦苇”这种人他则磊落从容,大大方方直言不讳,不存心机。   而对“白轲”的态度也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说实话,半真半假,所以被“白轲”冷冷质问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无法把自己的行为说得清清白白。但,因为自己说过的一半假话而让对方连自己说过的一半真话也彻底不信了,到底……苦闷。   以至于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给自己递过来一杯毒酒,也不推拒。然而真正喝下去了这个人却发疯似地阻止,更加放不下。   他知道这是对方第一次真真正正动手杀一个人。   他知道对方虽然度量不大,性情也十分阴沉孤僻,本质却不坏。能够把这样一个人逼到动手杀人的地步,与其说第一反应是“你居然变成了这样的人”的责难……倒不如说是“原来我可以把一个人逼成这样”的自责。   沈雁曾经说过——假如没有爷爷的存在,他也许就会变成“白轲”。   “白轲”是什么样一个人?   原作用“冷面君子”这个词形容过平时在师门下一板一眼,行事严谨不苟言笑的“白轲”。在外人看来他即是一池清水,却不知清水之下还有层层淤泥,一旦被搅乱就会变成一池浊水。   但是,只要淤泥沉淀下去,他实质上依旧是一池清水。   正因为这种矛盾的性格,作为下毒的人到头来居然比中毒的人挣扎得更厉害,更绝望。静静目睹这一切的“方遗声”会完全不为所动吗?   ——不会。   齐誩此时双唇微微一动,很轻地问出一句:“你,杀过人吗?”   沈雁的气息顿了顿。   慢慢地他听到了一声吞咽,对方的喉咙似乎艰难地动了动,呼吸这才一点点回复,仍是有些粗,时长时短定不下来——那是一个人死死闭口不说话,单凭鼻腔换气才会发出的声音,比完全不作声更使人压抑。   “白轲”的自尊心极强。   即使他是第一次,也不会认,不想让人看出他害怕。   但是“方遗声”知道他害怕,所以这并不是问句,而只不过是陈述句的开始。齐誩将声音放空,机械般缓缓道出真相。   “你的剑上戾气很重,却没有血腥气。”是的,和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自己不同,“和我……不同。”   想一想自己手上沾过的血,他到此处“呵”地一声自嘲地笑了笑,笑声隐隐有几分凄凉,笑自己今日终于尝到报应。   而对方却以为他在笑自己“没有杀过人”这件事,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尖锐的嘶嘶声一下又一下刮过咽喉,声音也和情绪一样开始失控地抖:“你……早就料到了?你早就觉得我是个下不了手、杀不了你的懦夫,所以躲都不躲只等着看我的笑话?”   到这里,声音忽然止住。   本来这是一段越拔越高的台词,不仅仅是声音,感情也是。一般选手都会选择在这里再接再厉,把最后一句推上至高点,但是沈雁却在这个地方轻轻折了方向,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他把他们拉向更高处的时候,往下一沉。   前面越凶,越激烈,到了后面这个地方就越有“心死”的感觉——   “方遗声,”他不再大吼大叫,仿佛回到当初那一池清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涟漪。然而实质上已经是死水一潭,“你根本……打心底瞧不起我,对不对?”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根本……打心底瞧不起我,对不对?】   ——【齐誩,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更需要我?】   齐誩微微一怔。   来自两个不同的人的两句不同的话,居然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同时在他耳边回放。   是自卑。   在自卑心理上这两句话是互通的,想被对方需要的心理也一样,只不过态度不同,一个消极,一个积极。   “白轲”一向独来独往,从不轻易开口示弱,更不会轻易承认自己自卑。   这种泥沼一样需要深深往里挖才能挖出来的阴暗面,只会在一种人面前展现——如果不是一个他在意的人,又怎么会问出口?问出口,至少证明这个人被他摆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上。   这句台词之所以选择了低声低语,而不是大吼大叫……原来,是在处理这个细节。   别的选手很容易把这个角色当作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却没有考虑到“忘恩负义”这个现状背后的种种心路历程,很容易配出一个脸谱化的反派。   相比之下,这个“白轲”却让人……同情。   “我,从来不曾轻视你。”同情,所以会这么澄清。   然而“方遗声”和普通人不一样。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心装上了一个硬邦邦的外壳,对于许多事情都已经麻木了。所以即使同情,也不会是传统观念里的同情,和他一向孤高的性格有关。   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是你一直在轻视你自己。”   语调这时候微微变冷,变硬,没有替“白轲”把他心里的淤泥盖起来,反而深深挖出来,残忍地逼他去正视这些。   那个人的声音果然重重一颤,被这样一针见血的指出激怒了:“……你……住口。”   “无论在我面前,还是在你师父、师弟面前,一直都只有你自己在轻视自己,”齐誩无意识地随着台词内容微微蹙起双眉,一反之前被压制的局面,声音里的气势像一把逆转的刀刃开始直直扎向对方,“将别人好意当施舍,把所有人从身边赶走,渐离渐远的也是你——”   最后的“你”字才出来半个音,已经被那个人的粗声大吼吼断了:“住口!”   听众们喘都不敢喘。   齐誩却没给他们留一口气,紧紧咬住沈雁“住口”两字的尾音也厉声回斥:“白轲,不要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住口——”   到底是最后一声最疯,最狂,把这一段的针锋相对稳稳收住的同时,在结尾处还如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嘶吼了一下。齐誩甚至听到背景音里突然响起一片桌上东西被人狠狠扫落的声音。   他赫然想起原作里面这里是“白轲”失控地将“方遗声”扼倒在地,抽出匕首欲杀之的地方。   “呜……”明白角色的动作走向,于是及时发出了相应的挣扎声。   耳机里面在这期间始终有那个男人粗重的喘息一起一伏,贯穿全局,既是动态也是心态的表现。声音源头似乎轻轻贴到了麦克风表面,本来不应该在专业配音里面出现的小小喷麦声这一刻反而有强烈的烘托效果。   “方遗声……”嘶哑的声线半癫半痴地不停碎碎念,“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齐誩气息渐渐平定之后,他想象到自己眼前有一柄匕首,而那柄匕首迟迟落不下来,究竟是可喜还是可悲,已经无法区分。但,面对对方微微发哽的咒骂,自己的一刻温柔才是真正深深划在心上的一刀。   “如果,这样能让你回头,”他忽然轻轻动了动唇,一声叹息几乎不可闻,“……那你便杀吧。”   “嘀。”   60秒到此结束。   齐誩用来收尾的那声低低叹气也化为缓缓舒出来的一口气,双目闭阖,伏倒在桌面上——结束了,自己坚持到结束了。   正准备默默趴一会儿缓一缓劲儿,忽然听到袁争鸣病怏怏地冒出来一声:“……CUT……”   给我等等……   齐誩想趴都趴不住了,一惊之下猛地抬起头,无语地看着这位主评委挂在频道里的ID。60秒计时明明都已经停止了,袁争鸣现在喊“CUT”是几个意思?   听众当然也纷纷起哄。   听众1:〒▽〒正泪汪汪地扯纸巾呢,猢狲老师CUT什么CUT啦!!花果山哪儿凉快上哪儿待去!!【←没礼貌】   听众2:〒▽〒他们哪里要CUT!!猩猩老师你要是不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我就天天烤猩猩肉!!   听众3:〒▽〒时间都过了还CUT什么鬼??老师你快醒醒!!   听众4:〒▽〒已经被虐成渣渣的人没空吐槽猿老师了……   听众5:〒▽〒已经被虐成渣渣的人没空吐槽猿老师了……+1   听众6:〒▽〒已经被虐成渣渣的人没空吐槽猿老师了……+2   ……   ……   面对多方非议,袁争鸣给出的理由居然是:“……我,听得太专心了,结果等时间到了才发现不对劲。”   袁老师你……   齐誩默默扶额。   不过,袁争鸣既然这么指出来了,必然有他的理由。   齐誩其实并不在乎分数是高是低,只是作为CV,他想知道自己和沈雁在配合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老实说他对他们刚刚的表现已经很知足了,估计要他现在再改进也改进不了多少了,可专业级老师一定能挑出专业的刺……   没想到,袁争鸣挑的“刺”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一根:“我说啊……你们配出来的‘白轲’和‘方遗声’,感觉好像一对儿。”   齐誩生生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忽然“唰”地一下红了,手不自觉捂在嘴上,把自己差点发出来一声笑匆匆挡回去。   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   把“仇人”配出了“情人”的感觉——简直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被CUT的理由了。   而且听完了才想起来CUT,其实也说明袁争鸣认为他们这样配出来的效果很自然嘛……   他完全没有被老师批评的自觉,唇角止不住连连往上翘。   听众1:噗——配成一对儿……这个理由不能更赞!!~\\(≧▽≦)/~   听众2:噗哈哈哈猩猩老师简直了!!配成一对儿这种理由喜、闻、乐、见!!【对不起,本来作为原著党应该尊重它正常向作品的本质,不应该这样乱YY……虽然我当年看原著的时候就认为他们很暧昧了,咳咳】   听众3:(*艸‘*)喜闻乐见~完全喜闻乐见~   听众4:(*艸’*) 被相爱相杀的戏码萌出一脸血……嗷嗷嗷嗷没想到猢狲老师也听出来了。虽然说原著里面没有说明,但是我总觉得他们的确有过那么一回事……   听众5:(*艸‘*)猫爸爸和归期言语交锋的时候,一直捂心口到最后啊啊啊啊,求这两只CP一次啊啊啊啊!!(滚来滚去)   听众6:你们这些人……还有袁老师你也……让我这个已经决定自己默默在下面萌这两位CP不说出来的人情何以堪……_(:з」∠)_ 【算了,来来来大家一起萌←咦】   ……   ……   “真的特别像一对儿,特别特别像,害我差点就忘了他们根本不是。”袁争鸣还在继续唠唠叨叨。作为总导演的他,肯定要一板一眼根据原作给角色定位的。   齐誩抿着唇越笑越浓。   “对不起。”这时候沈雁低声认错。   “哎呀呀,出来的感觉上像一对儿,其实表演什么的都按照剧本来了,不用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   齐誩不作声,一边听一边微微笑着。   他知道,沈雁的那声“对不起”只是因为在感情诠释上稍稍超越了原作,并没有后悔这么配……而自己也没有。   至于好不好,就留给别人去慢慢评价吧——   【组合分】:4.5,4.5,平均分4.5   【用时】60秒= 0.60分   【投票】90.7%投票率 = 0.907分   -----------------------------------------------------   组合总分:4.5+0.60+0.907= 6.007分   组合分一出来,齐誩自己都微微懵了一下,倾身上前再仔细瞧瞧,那个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由“6”开头的组合分依旧定格在屏幕上。   追平了……   追平之前沈雁和“老二”的最高组合分了。评委评分追平,在投票上还更胜一筹,以非常非常微弱的优势赶超了。齐誩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常常说当惊喜涌上头,总想出去跑上三圈,因为自己现在就是坐都坐不住了,不得不从座位上站起身,原地走了几步。   不过,他在个人总分上到底稍稍差了“老二”一截。   “不问归期”个人:   【声线】:4.0,4.0,平均分4.0   【发音】:4.5,4.0,平均分4.25   【基础分】:4.5,4.0,平均分4.25   【感染力】:4.5,4.5,平均分4.5   -----------------------------------------------------   总平均分:4.0+4.25+4.25+4. 5= 17.0分   投票附加分:85.3%投票率 = 0.853分   总分:17.0+0.853+6.007 = 23.860分   “猫咪の爸爸”个人:   【声线】:4.5,4.0,平均分4.25   【发音】:4.5,4.0,平均分4.25   【基础分】:4.5,4.5,平均分4.5   【感染力】:4.5,4.5,平均分4.5   -----------------------------------------------------   总平均分:4.25+4.25+4.5+4.5= 17.5分   投票附加分:88.4%投票率 = 0.884分   总分:17.5+0.884+6.007 = 24.391分   看到比分的同时,也看到了“老二”发过来的两条消息。   【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对【你】说:嘿,之前怕这个怕那个,这不是配得挺不错的嘛?   【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对【你】说:当然比起我还有待进步~   “噗。”   非要强调后面那一句吗,也罢。   刚刚的发挥已经高出了自己原本的水平,他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真的,没有。   他的笑容渐渐散去,终究让位给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正如最灿烂的烟火在空中绽开后慢慢褪色,慢慢落下去的一刻。没有遗憾,可无法否认自己在这一刻有些依依不舍……舍不得结束,舍不得告别。   千言万语说不出,也说不尽,却有两个字可以概括它们。   “谢谢……”他声音有些颤。   谢谢那些顶着黑黑们的谩骂、在下面弱弱表白的小粉丝,让自己意识到原来背后还有那么多人在默默支持,打气。   谢谢长弓老师,在自己被剽窃的时候无视大神粉丝的吵吵闹闹,还所有人一个真相。   谢谢蒲老师,在自己不知道怎么带沈雁走出去时,引导他从阴影下慢慢走到舞台上。   谢谢袁老师,总是在关键时刻用他特有的方式拉自己一把。   还有……   谢谢沈雁。   他把手里的手机慢慢举到眼前,看着上面几秒钟前刚刚发过来的那句【现在扣子已经被焐得暖烘烘的】,低头一笑,用有点儿发抖的手指一个一个耐心把回复敲出来,发送过去:【替身不算数,下次要把本人也焐得暖烘烘才行】。   是的,谢谢“阿雁”。   无法一一去列举理由,仅仅是出现在自己生命里这一点,已经是这辈子自己所得到的最美好的馈赠——   “我爱你,”他低声说,“没有遗憾。”   可宁筱筱却完全不同意。   “……好……遗……憾……”   她听到自己哀怨的声音幽幽从牙缝里飘出来,正是她在比赛全部结束后第二天兴冲冲打开《诛天令五》配音大赛官方主页的时候。   她这两天因为陪男朋友回老家,男朋友父母家没有网,加上要陪自己未来的公公婆婆四处逛,所以完全错过了听现场的机会,直到第二天才有空悄悄用手机刷一下官网,迫不及待想知道最终定下的人选。   然而当她匆匆扫过名单一遍,两遍,三遍,还没有见到她想见到的ID时,她脸上“生无可恋”这四个血淋淋的大字便一直挂到她打通齐誩的电话。   电话从早上就开始打,一开始怎么打都打不通。   齐誩的手机自始至终处于关机状态。   她恍惚记得今天是齐誩从北京回来的日子,说不定人在飞机上所以不能开机,当时还没怎么在意。可她眼巴巴地等到中午也打不通,下午也还是打不通,不由得担心起来。   团团转到了晚上六点,宁筱筱不抱任何期望地再一次拨打他的号码,没想到“嘟——嘟——”的拨号音响了两声后忽然停住了,显然是对面有人按下了通话键。可是话筒里听不到人的说话声,有的只是细微的、东西在布料上轻轻拖过去的沙沙声。   “喂?”   这次,沙沙声变成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挲声。   “喂?师兄?”   正忐忑不已,这时候终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面微微沙哑地响起:“……筱筱?”   宁筱筱听到他开口说话,松了一口气。   “师兄,你到底为什么现在才开机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喋喋不休开始抱怨,“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还在想要不要报警呢!”   当然报警是夸张的说法,担心倒不假。   她自顾自说了一堆,对面的人却只是静静听完。末了,带着一分懒洋洋的笑意打了一个呵欠,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   “嗯……对不起,现在才醒。”   “唔,师兄你刚刚在睡?”宁筱筱连忙捂住嘴,自觉失礼。她突然想起她这位师兄过去时不时会因为工作关系神作息,昼夜不分,这个时段搞不好正在补眠呢——她开始感受到满满的罪恶感。   “呃,那我待会儿再……”   “没事,反正醒都醒了。”齐誩似乎在那边微微笑了一下。他的呼吸声很浓,有一下没一下地扑上话筒,间或有东西在枕头上轻轻挪一下位置的簌簌响动。宁筱筱忽然意识到他人还在被窝里面,是躺着跟她讲电话的。   “等等,”罪恶感加倍了,“师兄,原来你还在床上么……对、对不起。”   “没事,你说吧。”   宁筱筱得到了本人的准许,憋了一天的话终于忍不住如水库开闸哗啦啦地往外泄:“师兄,实在太太太遗憾啦——”   对面的人怔了怔,接着便传出一声轻快的“哧”的气息流动声。是他在笑。   “连你也这么说?”   “当然!”   总决赛结束后不到二十四小时,除宁筱筱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人在微博上、QQ上以及论坛上碎碎念哭诉,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遗憾”这个词,而且百分之九十的人还在后面附上一个大大的宽面条泪,理由很简单。   “师兄你居然,居然……”宁筱筱一口气接不上来,颤巍巍地简直要开始嚎啕大哭,“居然一个角色都没拿到啊啊啊啊——”   齐誩哈哈大笑。   没错。   《诛天令》第三届配音大赛中,“不问归期”以两个亚军的成绩完成了所有比赛,交了一份他自己相当满意的答卷。   但是这份答卷让所有支持他的人都捶胸顿足,相当地不满意。   “昌帝”一角因为之前的失误,比分一下子和别的选手拉开,不过后来他在男女选手同台的总决赛里面尽全力去补救,能取得第二名已经很不容易了。   “方遗声”一角其实在男子组决赛结束的时候还排在第一位,可惜的是在总决赛里面对女主角二号的CV表现得“平”了一点,没有失误也没有特别突出之处,最后总分堪堪落到了第二。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借袁争鸣当时的话来说即是……   “把仇人配成情人,把情人配成兄妹。”   齐誩有模有样地学着袁争鸣那时候的无奈语气,复述一遍。宁筱筱恨不得真的变成一只长啮齿的小仓鼠去咬手帕。   “别伤心,我自己觉得没什么遗憾的。商业比赛本来就不单单讲实力,还讲运气,”齐誩总决赛时候分配到的女CV中规中矩,组合的效果自然也没那么出色了。他慵懒地笑笑,“厉害的人那么多,老实说在这种比赛里面拿到双亚军已经超出预期了……我挺满足的。而且亚军的奖品我很想要,那种款式的电容麦克风我一直想试试,现在不需要自己掏钱买,还一收收两套呢。”   “可你要两套做什么……”自己一个人用两套?   “备用。”对面的人先是顿了顿,而后微微绽开一笑。   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不过,还是好遗憾啊好遗憾……唉,如果师兄当时不那么’兄妹‘就好了……”宁筱筱绕回到原来的话题上,仍旧不甘心地瘪着嘴,到底接受不了这种排名。   如果现在手上有一块手帕,估计真的要被她咬烂了。   闻言,齐誩似笑非笑地反将了她一军。   “跟你玉姐说的一样,我果然不适合配言情呢。”   他在决赛前已经把玉蝴蝶的事情跟师妹坦白过,现在成了他调侃她的一个梗了,常常动不动用“玉姐”这个她崇拜玉蝴蝶时期用的敬称揶揄她。   果然,宁筱筱一听,立刻像一只懦懦收起啮齿的小仓鼠似地把两只爪子颤巍巍抱在胸前,可怜兮兮地告饶:“呜……我,我错了。当初被她半哄半骗地来给你们牵线,都是我的错,给师兄你惹出这么大一个麻烦。”   “哈哈,这不能怪你。一开始谁也不会想到这位’玉姐‘实际上是怎么样一个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吧?”   “可是……”   “行了,别放在心上,”齐誩只是一笔带过,“这次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第一女主角,也算是报应了。”   说起来也巧,玉蝴蝶报名参赛的第一女主角“苏妙语”在总决赛赛场上恰恰碰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猫咪の爸爸”。   只不过,她忘了那是“白轲”——   开场白的时候她一见对方是“猫咪の爸爸”,声音简直把她喜出望外的心思统统表现出来了,又高又亮,还侃侃而谈企图把他“拉回正途”,引用她当时的原话即是“不要让不问归期这种人带坏了”。   没想到她还来不及讲完,对方已经轻轻打断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让主持人马上开始。当她悻悻地进入对戏部分后,那一场正好是“白轲”威胁“苏妙语”的戏,而且“猫咪の爸爸”的语气非常……逼真。   结果可想而知。   “她居然被猫爸爸吓到忘记台词了呢。”后半段完全是结结巴巴完成的,全毁了。   宁筱筱默默地在心里给这位曾经的女神点一根蜡烛。   齐誩在电话那边不回话,只是轻轻笑了笑,不过宁筱筱凭借对他的了解,大致可以猜出他现在神态自若、置身事外淡淡看一场戏的笑容。   宁筱筱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打电话给他的另一大原因。   “师兄!师兄!”   “嗯?”   “那么说起来,猫爸爸可是双冠军啊!”   双冠军——   “萧山老叟”作为NPC,在男子组决赛结束的时候第一名就已经出来了,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而“白轲”从头到尾都保持了一贯的水准,到了总决赛后也稳稳拿下了。   名至实归,没有任何争议的双冠军。   “那个,那个,说到猫爸爸……”宁筱筱此时的语气忽然间兴奋起来,让人完全可以脑补出小仓鼠耳朵竖起呼哧呼哧等待美食的模样,“师兄!请务必给我们介绍一下猫爸爸——”   “嗯?”对面的人似乎轻轻翻了个身,脸贴在枕头上,令这小小的鼻音又慵懒又惬意。   “猫爸爸啊!你们居然认识,居然认识!”如果眼睛真的能放光,估计宁筱筱足以去码头担任灯塔一职。她知道齐誩这么聪明的人一定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也一定在故意跟自己打太极,于是追问起来更加积极。   “嗯?”这次,她甚至听出对面的人埋在枕头里低低笑。   “师兄兄兄兄!”急性子的她连尖叫都开始自带回音了,“求介绍啊啊啊啊!你居然私底下认识那么厉害的CV,还忽悠我说你不认识他,我是今天听完录音看完论坛八卦才知道的啊啊啊啊,实在太、过、分、了!介绍给我们的话就过往不究!”   她作为STAFF的魂正熊熊燃烧,求贤若渴。现在要找一个好CV实在不容易。   “哦?论坛上的八卦怎么说的?”   “她们说……咦,等等,我是不是被你转移话题了……不管!求介绍!介绍!”宁筱筱难得没有被他忽悠。   电话连线那端静悄悄了一会儿,然后才听见齐誩轻轻笑了两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更有一种人在低烧时轻度沙哑的性感:“……不是已经介绍过了?”   “哈?”   “猫爸爸啊,”他说话不缓不慢,仿佛一只冬天里晒太阳的猫,从容地享受着,“不是已经第一时间给你介绍过了?你还见过他呢?”   “哈?我什么时候……”   宁筱筱完全不明所以,正茫茫然想再问一句,却听到电话发出少许嘶嘶的杂音,似乎是在近距离内稍稍换了一个方向。齐誩似乎已经不再对着话筒,因为他的声音拉远了,说话的对象也不再是她。   但是那声“猫爸爸,你要打声招呼吗”,她听得清清楚楚。   心脏猛地一抽——   这时,她听到床板一声非常隐晦的响声,有个人在很近的地方——至少,是离齐誩很近的地方挪了一下身体。一阵被褥的簌簌声过去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齐誩退开的位置上。   “你好,筱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宁筱筱完全呆住。   下一秒,她发出一声尖叫,结果不小心手一抖,居然愣生生把电话给按断了。   齐誩正笑趴在沈雁胸膛上,她的电话又再一次打了过来。   这次齐誩不等宁筱筱说话,直接笑眯眯地开口下了指令:“一个小时后,在以前去过的那家养生斋碰面——你请。”   重音理所当然地放在最后两个字上。   说毕,在宁筱筱的第二声尖叫中边笑边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一松手,手机随意往枕头边上一丢,连爬起来放好都懒得。   手心刚刚空出来,已经被身后绕过来的一只手缓缓握住,穿过指缝,一个接一个直至十指相扣。身后那个人的拇指温柔地扳住他半边手,他的小指则有些调皮地弯起来轻轻勾住对方,一来一回,小孩子般亲昵地顽闹。   “好痒。”   齐誩先笑起来,侧过头,“啾”地亲了那个人一口。   那个人不作声,把头深深埋下去,鼻尖正好可以嵌到他耳根后面那一小块微微凹下去的地方,闭上双目全心全意闻他那里的味道。之前汗湿的发梢还没完全干透,一绺一绺搭下来,撩过皮肤倒真的有些痒了,齐誩于是低低笑着缩了一下肩膀。而后面的男人这时忽然收紧双臂,把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头抵住他的后背慢慢往下移。   一个吻落在他的颈后,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星星点点,顺着他光赤的后背一路向下。   ——已经不是痒不痒的问题了。   “啊……”齐誩低低喘了一声,有些使不上力气,不自觉伏到枕头上,手指摸索了一会儿才摸索到枕套一角,下意识扯住。   他们的动作让上面盖着的那层羽绒被不知不觉往下滑,十二月傍晚的干冷空气趁虚而入,齐誩微微蜷起身体,膝盖动了动,小腿接着向后弯回去,脚趾在被窝深处窸窸窣窣地找到了沈雁的脚踝,乞求似地轻轻蹭了几下。   “又冷又饿……”   他边低声喘,边笑,把自己说得像可怜兮兮的小乞丐。   冷没有多冷,饿倒是大实话——事实上,他从下飞机到现在完全没有吃过东西,现在又正值老城区住户纷纷开伙的时间,楼下有热腾腾的饭菜香味隐隐约约溢了进来,怎么可能不饿呢?   “都是因为你把我当午饭吃了,我自己就没午饭了。”故意这么说。尽管当时两个人从机场回到家后,连行李放都不放就丢在地上的是自己,主动扯开领带、解开纽扣亲上去的也是自己——当然,如果对方没有同样的想法,也不至于现在还没有从床上下来过了。   “对不起。”因为嘴唇还轻轻贴在齐誩背上,所以说出来的话语有些模糊,每说一个字,那股又浓又热的呼吸就会吹过他的皮肤。   所以说……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齐誩埋进枕头里面,心情愉悦,闭上眼睛轻轻笑道:“自己弄的话还要起来准备,所以我们等下出去吃,正好让筱筱这丫头请客。”   言外之意即是——“现在有时间弄吃的,不如继续躺一会儿”。   “嗯。”   沈雁低声答应。他伸出手稍稍拉回被子,把两个人一同卷在里面,也没有马上起床的意向。   黄昏的光已经到达极限,墙面上最后一层淡淡的昏黄都开始变灰,室内一片暗,外面三两成行的路灯一个又一个亮起,这样望去窗玻璃就像被贴上了绘有星星的窗纸,星光微弱而安宁地闪烁,流淌。   卧室的地板还微微泛红,他们的衣物一件两件散落在上面,余晖洒在布料上,仿佛浸过一层稀释后的水彩。   “天都黑了……”齐誩枕在沈雁胳膊上看窗外,淡淡一笑。   “要洗澡吗?”沈雁低头问他。   ——洗澡是肯定要的。几个小时前出了一身汗,虽然这会儿已经干了,不过还有一层淡淡的咸味附在身上。在他们睡过去以前只做了最基本的清理,把下面弄脏的地方用纸巾擦拭过了,换了一件干净的底裤,别的根本还来不及收拾。   可是……   “我想洗,可是起不来,”齐誩在他胳膊上蹭了蹭,懒洋洋地笑道,“腰好酸呢,给我揉揉好不好?”   小归期求抱抱的时候,也是用这种撒娇的语气“喵”。   大归期什么时候学会了小归期的语言,沈雁无从考究,不过一样会变得没辙就对了。   他笑着轻轻叹一口气,双手果然慢慢环扣住齐誩的腰,拇指顶住他的腰椎,沿着腰椎骨两边的轮廓线一点一点向上推揉,力道刚刚好,不轻也不重。齐誩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嗫嚅,不由自主挺直身体,沈雁的手一寸一寸按到他肩胛骨两侧,从肩膀与后颈交界的地方绕过去,用了一点手劲给他揉了揉肩。   齐誩闭着眼,低低喘着享受这份优待。   医院里面的猫咪如果每天也被这样揉,一定会乖顺无比地躺倒,尾巴一晃一晃拍打小桌板。可惜自己没有尾巴,不然就可以卷到那个人身上,磨来磨去表示惬意。   “舒服吗?”   “舒服……”舒服到完全不想动了怎么办。   沈雁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头发,双手继续他的背脊逡巡而下,着重替他按腰附近的地方。   齐誩被他这么按了一会儿,又是在冬天暖融融的被褥里肌肤相贴一来一去摩擦,不免有些情动。   此时此刻在昏暗中,最适合做小动作——   他双手忽然向后轻轻抓住沈雁放在自己腰边的手,牵引那双手缓缓移下去,到达腰眼以下,手指尖碰到了自己底裤裤头,他也没停,拉住对方的手继续慢慢探到那层温暖的棉质布料底下,撩起来,让那双手顺着这个动作摸进去。   “齐誩。”沈雁这时候微微喘了一下,手定住了,没有再往里面深入。   齐誩因为背对他所以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却能听到他在身后的呼吸,一深一浅,有些乱,像在忍耐什么。   自己当然知道他在忍什么——齐誩一边笑一边慵懒地转过身来,手指在对方喉结上轻轻拨弄,声音沙哑地问:“不想要?”   不是不想要。沈雁默默将手抽回,把人抱住的同时叹了一口气:“是你自己说一个小时后出去吃饭的吧?”   “一个小时不够?” 其实要出门见宁筱筱的话,一个小时里面减去洗澡时间、穿衣服的时间、还有走过去的时间……也不剩什么了。齐誩心里明白,只不过在感到可惜的同时想逗一下这个男人而已。他微微眯着一对眼睛靠在沈雁肩膀上,仰起头,目光自始至终停驻在对方脸上,故意把时间不足的原因说成别的,“你原来这么贪心吗,一个小时还要不够?嗯?猫爸爸?”   沈雁静静凝视他良久,忽然低下头轻轻拨开他耳边的几绺黑发,然后贴上去说了一句话。   “你应该……叫我’阿雁‘吧?”   齐誩怔了怔,一时间脸涨得通红。   【阿雁】。   回来之后自己也只当面叫过一次——还是,在这个人身下喘息的时候模模糊糊叫出来的。   其后果就是……到现在还起不来。   他脸上发烧,忍不住把脸都埋到对方胸膛前不肯抬起来了。双手穿过沈雁腋下,结实地抱住不吭声,半晌才闷闷地给出一个不成理由的理由:“……叫多了,不就没意义了吗……”   沈雁感觉到自己唇边的那只耳朵热乎乎的烧透了,会心一笑。这个人大概不知道,当他脸特别红的时候,耳朵尖会跟着一起变红,并且散发出一种非常好闻的味道,虽然不是食物,却仍旧令他不由自主想轻轻咬上一口。   ——也的确那么做了。   “唔……”齐誩发出一声细碎的呻吟。   “阿誩,”他咬过之后,再缓缓在咬出来的痕迹旁边补上一个吻,笑着叹了口气,“起来吧。”   一个小时,是远远不够的啊——   一个小时显然不够。   对于必须要在一小时之内苦苦思考应该用什么脸和什么姿势去见师兄的宁筱筱来说,远远不够。   然而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于是她悲壮地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奔赴刑场。在“刑场”前,如果她此时不是坐着而是跪着,那个双掌合十,把头一动不动叩下去,脖子苦苦伸长的姿势……就是标准的洗干净脖子待宰的羔羊姿势。   齐誩坐在对面绅士般微微笑着:“来吧,选一种死法。”   她悄悄抬起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师兄,再瞟一眼师兄此时所靠着的那个肩膀的主人。   这两个人明显刚刚洗过澡,头发还半干半湿的,再联系一下之前在电话里听到的……她吞了一下口水。   “……被萌死……”   “没有这种选项。”   齐誩挑起眉,笑眯眯地捏住她脸颊上一块肉,惹得她嗷嗷大叫,顶着一张苦瓜脸直呼饶命。而沈雁则不声不响淡定地在一旁给他们烫菜,夹菜。   宁筱筱一手挡住脸颊不让齐誩再捏,一手讪讪地夹起沈雁放在盘子里晾凉的食材,心虚地拿眼悄悄瞄这两个人。   沈雁的举止其实和上次见到他时差不多,仍旧温温和和,谦逊有礼,并没有因为身份上的改变而改变什么。对齐誩也是——不对,应该说对齐誩比以前更加体贴了,连将调味料瓶轻轻给齐誩递过去的这种生活细节中都有一种……   【溺爱】。   宁筱筱的心被忽然冒出来的这两个字挠了好几十下,心潮澎湃。   ——原来猫爸爸的那位“室友”正是自己师兄!   ——原来猫爸爸表白的对象也正是自己师兄!   ——原来猫爸爸和师兄已经……那、个、了!   在知道“沈医生=猫爸爸”这个公式后,她有种穿越回去掐住几个月前那个自己的脖子恶狠狠前后摇晃的冲动。那时候她还是铜雀台大神的小粉丝之一,还夸过齐誩的前任,还各种觉得现在这位男朋友跟他不合适,不般配……   “师兄——”她默默在心中进行黑历史走马灯,到此处忍不住悲鸣一声,主动把脸凑过去给齐誩捏,“师兄,狠狠捏!用力捏!”   齐誩很开心地再捏上两把。   宁筱筱捧着被捏得红扑扑的脸,讪讪然对沈雁笑笑,拾起话题:“原来你们二次元是因为《陷阱》认识的……”   沈雁闻言先是顿了顿,随后低下眼睑轻轻“嗯”了一声。   外人看CAST表仅仅是看到了他配的主角的爷爷龙套,并不知道那时候他作为大神替身,曾经和齐誩一起对戏这件事……这件事一旦公诸于众,不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给齐誩和剧组招来麻烦,所以不如不说。   齐誩倒是挑了挑眉:“咦,你怎么知道的?我似乎没提起过《陷阱》吧?”   宁筱筱脸上一副“师兄你OUT了”的无语状,噘起嘴巴小小声吐槽:“……你这两天都没上论坛看八卦吧?你知道你和猫爸爸同在《陷阱》剧组里面这件事情闹得有多沸沸扬扬吗?”   “我还真不知道,”也不是特别关心。齐誩笑道,“这两天事情忙都忙不过来,又要比赛又要跑央视,有时间都休息去了——所以呢,她们说了什么?”   “在这里在这里!”   宁筱筱有备而来,忙不迭把自己带来的平板架在桌上,还十分贴心地替齐誩他们把帖子都开好了。   一开始,讨论都集中在《诛天令》比赛专帖里面。   讨论的激发点大致是在沈雁自己脱下马甲的时候——   【4194楼】   雁北向!!猫爸爸真正的ID叫雁北向!!   不过雁北向是哪位……_(:з」∠)_   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莫非真的是一个小透明??这、这、这简直打了圈子里多少自称“大神”的人的脸哪……那个“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也是(名字真的好长……OTZ),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除非他也是马甲。   【4195楼】   啊啊啊震惊了!!刚刚用关键字在论坛里面搜索了一下“雁北向”三个字,结果你们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是《陷阱》啊!!他参与了《陷阱》第一期啊!!Σ(っ °Д °)っ   虽然只是一个老爷爷龙套,可是……可是……他和不问归期同在《陷阱》里面CAST表上啊,你们难道不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挖掘的料吗!!   【4196楼】   Σ(っ °Д °)っ 《陷阱》?是铜雀台和归期期主役的那个现代黑道剧《陷阱》吗?   【4197楼】   回楼上,就是那个(虽然不问归期已经退剧组了)。   和4195楼的同学隔空握一握爪,我也是看到这个ID之后去搜索了关键字的~   我发现这个ID除了《陷阱》之外还有别的几个没什么关注度的冷门剧和短剧,都是什么爷爷伯伯之类的龙套,和“萧山老叟”那种类型差不多……好不起眼OTZ(不过也是因为剧本身就不怎么起眼,看来猫爸爸不挑STAFF和CAST呢……)   但是和不问归期有交集的,肯定只有《陷阱》一个!!不知道他们说的对戏是不是这里面的??   老实说,其实我不怎么喜欢铜雀台配剧的态度,觉得他配什么都容易OOC,但是他的脑残粉们硬说配得好,所以导致我《陷阱》都没听……听过的同学可以告之一下里面有没有猫爸爸和不问归期的对手戏吗??   【4198楼】   《陷阱》里面没有小攻爷爷和小受的对手戏吧……汗。   小攻爷爷才出场说了几句话,连起来不到三十秒(但是很赞唷,大家有空去听听吧^^),而且还是在小攻回忆部分出现,在主线故事发生的时间内爷爷早就过世了,当然不会有对手戏。   难道他们在《陷阱》之前还有合作?不可能呀,“雁北向”这个ID我把能搜的地方都搜了,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剧,没有其它剧有归期……   【4199楼】   (*艸’*)救命……我只想说——我听完他们决赛的开场白简直要长蛀牙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含糖量好高!!)   【4200楼】   (*艸‘*)同上,我们排排坐长蛀牙吧~   不问归期那一声“阿雁”真心击中,本来我只是因为他狠狠抽了大神的脸欣赏他的性情,声线也是我喜欢的类型,现在甚至有点萌他本人了怎么办……   【4201楼】   (*艸’*)我比较萌猫爸爸,实力太强!   而且他的为人(至少目前看来)又朴实又低调!   原来他在《陷阱》这种大红剧里面有出场过呀……不过正因为是大红剧,CAST里面闪亮亮的明星阵容很容易把大家的注意力拉过去,不容易注意到龙套吧?即使有策划注意到,也会继续邀他去配老爷爷的,谁会想到他的青年音那么好听呢~~~   以及……现在我更加想知道他表白的人是不是圈子里的人了!(嗷嗷嗷嗷如果是不问归期的话我会直!接!尖!叫!)   【4202楼】   ……我……   ……听完方遗声和白轲的比赛回来……玻璃心碎成渣渣了……_(:з」∠)_   不得不说,袁老师那句总结非常精辟——他们声音的CP感简直逆天了!互动也很有张力!如果能正式CP一次的话……(嘤嘤嘤嘤让我妄想一下白方同人)   ……   ……   后面因为讨论《陷阱》的内容较多,为了分开《诛天令》相关的讨论和《陷阱》相关的讨论,一部分人专门转移阵地到了《陷阱》第一期剧帖,开始浩浩荡荡地不断将帖子顶上来。   网配圈里面去听《诛天令》比赛的人其实只占三四成,因为只有身为原著党或者游戏粉的人热情会比较高,其他都是打打酱油去给自己喜欢的CV捧场投票的,听完全程的人实际上并不多,知道铜雀台、不问归期、雁北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也不多。   所以当外面的人纷纷涌入剧帖,那些从来没有听过比赛的纯剧粉一时间吓呆了。   《陷阱》第一期剧帖内——   【3811楼】   怎……怎么回事??上面的人都在讨论什么,为什么讨论一个龙套??   我铜雀雀主役的第二期呢,等得好辛苦……快点出吧…… ┭┮﹏┭┮   【3812楼】   不问归期的粉丝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所以组团来刷剧帖??烦不烦??   那个什么雁北向又是谁……哦,配了小攻爷爷的那个吗,不就是一个龙套吗?原来不问归期和一个龙套好上了?呵呵,眼光真“高”。   没事,他也就只配去找这样的CP了,大神一定值得更棒的小受受~╮(╯▽╰)╭   【3813楼】   《诛天令》比赛到底是什么东西,天天看见那个专题帖被顶上来,但是对听这些没兴趣。有谁跟我讲讲,这跟《陷阱》有什么关系吗?   【3814楼】   楼上的,《诛天令》是一部宫廷武侠类小说,出书大卖之后红了,后来授权改编成了一款热销的游戏,这个比赛就是游戏里面角色的配音选拔赛。   《陷阱》的CAST里面有几个去参加了比赛,所以就讨论一下呗~   P.S.两位配主役的什么角色都没捞到,偏偏让一个配龙套的CV拿到了双冠军,真是世风日下~╮(╯▽╰)╭   【3815楼】   呵呵,楼上这位阴阳怪气的同学来显摆自己的智商的??   CV的水平和配不配主役有关系??   配龙套的人水平就不能高了??   而且别用“两位配主役的什么角色都没捞到”来把铜雀台和归期相提并论——归期他没有拿到任何角色不假,可他是堂堂正正的双亚军,双亚军是什么样的成绩,我想我不用特地去说明吧。(我为什么要用“堂堂正正”这个词?请看下面。)   铜雀台初赛的时候Copy归期的表演,这件事已经被你们忘记了??选择性遗忘都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啊……   铜雀台决赛的时候想不出声拖死归期,后来随随便便丢出一个“我被盗号了”的荒谬解释,这个在这里都没人讨论的吗??   自欺欺人也出神入化了。   无语,我自插双目出帖。   ……   ……   “盗号?”齐誩看到这一楼的时候,“哧”地一声冷笑出来,扬眉道,“他那天在决赛里面不开口,事到如今居然说自己是被盗号了?我以为这种拙劣的借口现在连小学生都不信了。”   他继续往下浏览。原来铜雀台在那天晚上就出了一个长微博声明,说自己并没有打算参加决赛,但是很不幸他的YY账号当天被人盗了,至于为什么那个人出现在比赛频道内,铜雀台的解释是——“比赛频道是这几天使用最频繁的一个频道,排在第一位,所以盗号的人就挑这个频道点进去挂积分,没什么好奇怪的。”   铜雀台的粉丝们也纷纷站出来证实他的话。   理由有二:   一、如果铜雀台没有被盗号,并且打算参加决赛的话,那么她们应该早早得到通知去加油才对。事实上粉丝群里面曾经下过一个通知,说铜雀台不会出现在决赛里,反而让粉丝们“不要去听”。   二、如果铜雀台没有被盗号,决定参加决赛,那么他何必为了拖死一个小小的不问归期,而放弃他后面所有的比赛和角色呢?这种自杀性攻击完全没有道理,铜雀台不会那么笨。是盗号的人在发现自己在麦上,所以出于做贼心虚的心理不敢说话的。   是。   齐誩也觉得铜雀台会作出那么大的牺牲来击垮自己有些微微的违和感,但他觉得用“盗号”来当借口,反而让这件事顺理成章到蹊跷的地步。   铜雀台爱面子,爱名利,他前面能够用一切手段去争角色,现在那么轻易就舍弃,只为和自己同归于尽?这是齐誩唯一想不通的地方,除非对方对自己的报复心真的已经超过了最后的奖金和荣誉。   “筱筱,你在他的粉丝群里面有蹲点,他在发那个通知说自己不会参加决赛的时候,有说理由吗?”   “有,”宁筱筱默默看了他一眼,“因为不想看见你和‘曾经疼爱过的小米线’打情骂俏。”   ……一听就是假的理由……   “虽然理由很假,但是敢这么说,大神的脸皮也真不是一般厚呢——”齐誩对铜雀台的表面功夫产生了深深的敬佩感。听到这里,他基本上可以确定铜雀台不声不响退出决赛有别的理由。   这时,宁筱筱神秘兮兮地朝他挤眉弄眼:“他在微博上被人质问的时候也是这么回答,结果一发出来,马上就被过桥米线转发了。”   “哦,米线说了什么?”齐誩十分好奇。   CV-过桥米线:妄想症是病,得治。//@CV-铜雀台: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参加决赛,因为我不想看见自己曾经疼爱过的小米线在自己面前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他和不问归期勾搭在一起,太让我伤心了,心灰意冷又怎么去好好比赛呢?所以我放弃了决赛,那天去的根本不是我。   “噗……”   齐誩看到这里忍不住重重捶桌——米线君补刀好评!   “师兄,师兄,”宁筱筱摆摆手让他淡定,“到这里为止还不算最神展开的。”   “哦?”难道还有更神展开的?   “关键是过桥米线补刀的后续,铜雀台的那个死忠粉大乔公开出来挂他。”宁筱筱一旦进入八卦模式,完全忘记自己今天是来谢罪的了,讲到精彩处简直恨不得拿出一把折扇抖一抖。   铜雀后宫的大乔:呵呵,有本事去找一个比铜雀更大神的人罩着你呀?找啊,你找找看啊?找不到的话,看我不找姐妹们来弄死你,叫你后悔都来不及!//@CV-过桥米线:妄想症是病,得治。   大乔这姑娘齐誩记得,粉丝会的会长,自认为是皇帝庞大后宫的正宫娘娘之首,对铜雀台自然忠心不二。所以即使是前官方CP,一旦做出这种拉仇恨的回复,她都会狠狠反咬过桥米线一口。   不过过桥米线这个人大概理都不会理。   “米线他应该不会回应的吧。”齐誩都不忍心去看下面的评论,估计都是米粉和雀粉在轰轰烈烈地对掐,然后前苔藓党在抱头痛哭吧……贵圈真乱。   “他确实没有回应,”宁筱筱此时脸上呈现出打了鸡血一般的亢奋表情,“但是有人回应了。”   CV-快马轻裘:你们看我怎么样?//@铜雀后宫的大乔:呵呵,有本事去找一个比铜雀更大神的人罩着你呀?找啊,你找找看啊?找不到的话,看我不找姐妹们来弄死你,叫你后悔都来不及!//@CV-过桥米线:妄想症是病,得治。   齐誩看到这条转发的瞬间,手里面的一对筷子“啪嗒”两声一前一后跌到桌面上,目瞪口呆。   “老五”你……   你嫌贵圈还不够乱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则微博下面的转发数是四千九百,直逼五千大关。   作为这位隐退大神这几年来的第五条微博,这个转发量显然还会继续涨——接近六位数的关注不是开玩笑的。   宁筱筱的淑女形象已经完全抛到一边,呼吸直接呼哧呼哧地从鼻孔里喷出来,响亮无比:“师兄!你不觉得燃吗!不觉得萌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轻裘’唷,阿九的大本命呀——你忘了吗?亏你以前的外号还叫作‘小轻裘’呢?他这种级别的CV居然诈尸出来替过桥米线说话!咿呀呀呀呀~”   “师妹,师妹,淡定……”作为一个听过快马轻裘出现在过桥米线语音背景里的人,齐誩相对镇定地朝她摆摆手,生怕她一来劲儿把面前的火锅给掀了。   “好帅呀好帅呀,这种大神一出手,捏死你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的霸气!”宁筱筱仍在陶醉中。   捏死蚂蚁……的确。   “简直是致命一击。”齐誩下意识喃喃道,忽然间有些同情大乔。不作不会死,她这回死得很彻底。   尽管快马轻裘转发时用了一个微微含笑的表情,可这一句话转发所引发的蝴蝶效应……当然不是可以一笑了之那么简单的。   之所以会产生同情心,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当时被铜雀台粉丝频频泼脏水的时候,在一面倒的指责面前,他也曾经像蚂蚁一样,那种被捏在手指间的感觉也经历过。区别只不过在于他无辜,而她活该。   旁边那些笑嘻嘻看热闹的,说不定还是同一伙人呢——想到这个,他就没办法开怀大笑。   铜雀台本人好歹顶着一个大神光环,粉丝众多,这种场面还是撑得住的。区区一个粉丝会会长的大乔就比较倒霉了……   大乔在事发后匆匆把那条微博删除了,不过由于在删之前已经被不少人转过,所以这个污点牢牢印在那里洗也洗不掉。她估计也是真害怕,连评论功能都关闭了,不然里面肯定全是嘲笑声。   这姑娘,可能会因此ID自杀吧——   “说不定是好事,专心在三次元好好念书也不错啊。”听说这姑娘才大一,这样正好可以让她收收心回归现实。齐誩仰在靠垫上,发出一声感慨。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而快马轻裘却是一个连主人都用不着看的可怕的存在。所以如果这个狗主人再继续不声不响,下一个被打的也许就是他了。   不管是出于舆论压力还是粉丝压力,总之铜雀台出面了。   CV-铜雀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一个小姑娘,这就是前任大神的气度?//@CV-快马轻裘:你们看我怎么样?//@铜雀后宫的大乔   “……漂亮。”的钻空子手法。   转发的时候注意不把大乔骂人的原话一起转出去,同时利用人们倾向于弱势方的心理,将重点放在“欺负小姑娘”上,并且还有意无意强调了“前任”这个稍稍带点讥诮意味的词,再压对方一头——简直漂亮。   齐誩发现,每次铜雀台出来担当危机公关的时候,总能刷新一下他心中这个人的脸皮厚度上限。   齐誩自认为自己没办法追上这个上限。   可是快马轻裘轻轻松松追上了。   CV-快马轻裘:那么,就请现任大神展示一下你的气度,代替你家的小姑娘向小米线道歉怎么样?//@ CV-铜雀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一个小姑娘,这就是前任大神的气度?   ……   ……   ……救……命……   齐誩简直可以脑补出快马轻裘和铜雀台两个人面对面互相呵呵假笑的场景,这画面不要太美。   不过不得不承认,快马轻裘的回应非常巧妙,接住了铜雀台投掷过来的球还顺手狠狠一记扣球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现任”两个字惟妙惟肖……果然,铜雀台在此之后就开始装死了。   “大轻裘果然不简单啊。”齐誩不知不觉冒出来这么一句。   以前,因为习惯了那种“╮( ̄▽ ̄”)╭”和“(づ ̄ 3 ̄)づ”的卖萌颜文字,一时间忘记这个人还有一个“大神”头衔的存在。在一向少不了黑黑和腥风血雨的网配圈里,能够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可能是一只白纸般单纯的小绵羊,通常都有两把刷子的。   而且……   这不仅仅是在众人面前维护恋人。不仅仅是防卫——这里面,还有主动攻击的成分。   “他该不会准备把铜雀台彻底赶出网配圈吧?”   齐誩半开玩笑地说出来,在此期间一直看着平板屏幕不作声的沈雁却在这个地方将他的话接了下去。   “他如果真的要赶走一个人,有的是办法,”到此停了一下,后半句淡淡带过,如同他手中端起来的那杯水一样无色无味,辨不出任何味道,“……和耐心。”   齐誩闻言怔了一怔。   ……咦……   这时,沈雁轻轻仰头把那半杯水一饮而尽。   当齐誩转过头去愣愣地看着他,他已经把杯子放回桌面,不动声色地缓缓拭了一下唇角,刚才那句话似乎也随着那些水一同咽了下去,只留下玻璃杯里面残余的三两道清浅的水迹,不仔细看完全看不见。   这只是……旁观者角度的评价,对吧?   齐誩张了张口,还来不及问他,已经被对面睁大眼睛的宁筱筱抢先一步:“咦,猫爸爸怎么知道的?莫非——哎呀!”   她一时间激动过度,手猛地撞到平板,结果平板一下子“砰”地跌趴到桌面上,汤汁都溅了几滴上去,她连忙毛手毛脚地去扶。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屏幕表面,快马轻裘的微博主页被她这么轻轻一拉到底,正好拉到他两年前发的微博的位置。   ——【对不起】。   后面附着一个流泪的表情。   沈雁的目光正好落在上面,忽然定格似地动也不动了。   半晌,再低眼看了看微博发布的日期,双眉微微一蹙,然后慢慢别开了眼睛,神情淡漠。   “我不知道。”沈雁给出的回答十分简单,“是猜的。”   “是猜的啊,”宁筱筱正拿纸巾心疼地给平板四处清理,闻言悻悻地抬起头,一脸期待落空后的失望之色,“我还以为你们认识……”   齐誩回过神,意识到这个话题可能不太妙,连忙笑着轻轻把话岔开了:“不过话说回来,像这种需要拼名气拼粉丝的对抗,我们这样的老透明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了,这时候只有围观的份儿。”   这是实话。   不单单是网配,在任何圈子都一样。有时候占理并不管用,在对方拥有庞大粉丝团的情况下,黑的也能渐渐说成白的,反之亦然。快马轻裘这个人有他和沈雁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号召力。   宁筱筱听到这里,居然冷不丁说到:“师兄你这种个性的CV啊……怎么说呢,虽然粉丝不会多,但是朋友会。”   齐誩闻言愣了愣。   “我是混STAFF群的,那些真正踏踏实实做剧的STAFF对师兄你的评价都很高呢,又绅士又风趣什么的……让人觉得值得深交吧。”然后,她又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啊,就是‘装死大神’这一点比较吓人,她们怕你拖音拖进度,所以不怎么敢找你……”   她自言自语说到现在,才发现齐誩正一副深深震惊到的样子盯着她。   “……想不到你会说出那么理性的话,有种‘师妹长大了’的感觉……”   宁筱筱涨红了脸,一筷子夺过他碗里的肉丸子大啃特啃。   齐誩哈哈大笑。   “不过说真的,你们俩在《诛天令》比赛结束后名气简直一下子飞涨了,除了普通听众,我认识的很多STAFF都谈论你们的事。”虽然比不上快马轻裘这种大神,可宁筱筱认为这绝对可喜可贺,一边吃一边嚷嚷,“啊,对了!对了!猫爸爸要去《诛天令》游戏公司的北京总部签约的吧?”   “嗯……”沈雁轻轻点头。   比赛结束后官方发出了邮件公告,让所有角色的冠军得主这两天等候下一步的活动通知。   冠军的奖励除了正式的游戏配音合同,身在外地的选手还可以凭官方礼券兑换一张往返北京的机票,包括税金在内的机票费全部由官方承担。届时签约后,选手们将前往北京专业的录音棚录音,总共两天一夜时间,期间的酒店住宿也将由官方负责安排。   “不过师兄去不了了……好可惜。”宁筱筱依旧对齐誩“双亚军”的事情耿耿于怀,哀怨地狠狠咬一口肉丸。   “其实想去也可以去,只不过要自费而已。”齐誩笑道。   他其实已经计划好了,到时候沈雁去北京的日期定下来,他就以“粉丝”的名义陪过去看看。反正官方的介绍会对粉丝们开放,不过听说要买票……商业公司还真是赚一笔是一笔哪。   “哦哦,你们去的话,能不能给我求那位‘老二’同学配剧!”宁筱筱STAFF模式全开,话是对齐誩说,一双眼睛却闪亮亮地盯住沈雁。自从她知道猫爸爸认识“老二”并且猫爸爸就是沈雁后,小算盘早就打好了。   “师妹,你究竟是来谢罪的还是来勾搭的……”   “以上两项全选行不行?”   “不行。”齐誩再次挂起绅士的笑容,捏住她另一边脸颊。很好很好,如此一来肿也肿得对称了。   “呜……”   一场饭局在这打打闹闹中完满结束,齐誩和沈雁把宁筱筱送到公交站,这才动身回家。   这个点已经过了大部分人的休息时间,万籁俱寂,惟有瑟瑟寒风刮过枝头的声音,不怎么动听,却有一种只属于冬季的安宁。路灯孤伶伶守在道路两侧,在他们脚下的柏油路铺开一层淡淡的暖色。   此外,路面上还投下了两个影子——起初只是肩并肩挨着,后来慢慢连到了一起。   原因是出门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记得戴手套,沈雁便默默地把齐誩的手拉过来,连同自己的手一同揣进了大衣的衣兜。   齐誩已经很习惯这种亲昵的小动作了。   唯一不同的是——平时两个人握着手,都是沈雁的手比较暖。但现在沈雁的手反而比他冷。齐誩担心对方穿少了,赶紧牢牢攥着。   回到家,两个人还完全没有困意,于是陪大雁和小归期玩了一会儿。   之后打开电脑,例行查看有没有工作邮件的时候,才发现《诛天令》的官方来了一封通知信。   “官方来信了。”   “哎,这么快?”本来以为还要过两三天的。齐誩听到沈雁这么说,把正在自己大腿上磨蹭的小归期轻轻放回大雁身边,凑过来一起看。   官方的通知上已经公布了签约日期,就在一个星期之后。   邮件里面内容也无非是十分公式化的感谢各位选手参加云云,最后才附上一个兑换机票的礼券号码和网址。   “下个星期的话,你……”排得出时间吗。   沈雁话还没问完,忽然微微顿住了。点开网址后他被送到一个兑换机票界面,而那上面显示的“兑换数目”清楚地标着“2”。   齐誩本来奇怪他为什么说话说到一半就断了,往屏幕上一看,也不由得诧异地“咦”了一声:“官方居然给了你两张机票啊。”   沈雁久久看着那个“2”,一时间没说话。   齐誩却找出了解释,沈雁本来就是双冠军,奖品准备两份的话也不无道理。   “原来官方还真的舍得给双冠军两张机票,我还以为这种商业公司会抠门一点,因为你一个人配两个角色而特地省下一份机票钱。”齐誩笑道。他在电视台工作时常常听说一些商业配音的投资方为了节省后期经费,不管合不合适,非要请一个人来配好几个角色。相比之下《诛天令》的开发商还挺大方。   沈雁还是没说话,默默低下眼似乎在思忖什么。   齐誩把下巴轻轻搁上他肩头,自顾自喃喃道:“不过……这样我就不需要自己买机票也能陪你去了——简直像知道我想去一样,太及时了。”   沈雁听到这句话,眼睑忽然微微一动,抬起来一动不动盯着网页。   “齐誩。”   “嗯?”   “可以替我拿一杯热牛奶过来吗?”沈雁回过头低声问。他平时在日常生活中几乎不会主动要求齐誩为自己做什么,这次居然破例了。   “当然可以。”齐誩先是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亲了亲他的眉角,走出书房到冰箱那里取出牛奶加热。   ——这个过程大约需要三分钟。   目送齐誩出去之后,沈雁一言不发地回到那封邮件,点了一下里面标有“官方主页”四个字的衔接。   《诛天令》的官方主页在比赛结束之后回到了原有的界面,主要介绍第五代的游戏制作进度还有例行的一些角色设定介绍、场景壁纸、原著小说欣赏等等。除了在比赛期间来过这里看过选手名单,别的他根本没有注意。   沈雁稍稍在页面上找了一会儿,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一排小字——“关于我们”。   点开后是游戏公司自己的主页。   沈雁的目光在左边的目录上轻轻扫过去,在“团队介绍”那里停住了,打开后出现另一个页面,上面列出了这间公司内所有主要工作人员的姓名及职位。   他从上到下慢慢看,鼠标指针也跟随他的目光一个接一个名字掠过去,仿佛要确认自己不会遗漏什么人。   忽然,指针停住了。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定格似地定在了指针所指的地方。   “陪我去吧。”   齐誩从客厅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回来,一进门就听到背对自己坐在电脑前的沈雁这么说,有些不明所以。   “本来就是这样计划的啊。”他笑着走过去,把牛奶放在桌上。   “我怕你时间上不允许……”毕竟齐誩才刚刚从北京回来,又要跑一趟,不知道电视台方面会不会恼火。   “我一定争取。”齐誩向他许诺。   沈雁缓缓转过来面向他,神情不知为什么有些倦,无声地双手轻轻将他拦腰抱住,孩子似地把头埋在他小腹上。齐誩潜意识发现他的举止有那么一点不寻常,至于怎么不寻常自己也说不上来。   “多出来的那张机票,你要打电话去问问官方是不是人为失误吗?”工作人员不小心弄错也不是不可能。齐誩抬起手缓缓抚弄他的头发,另一边手搭上他的肩膀,把他更近地拉向自己。   “不用了,”沈雁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比平时更低沉,“不用问,两张就两张吧……应该不是弄错的,由它吧。 ”   夜深时分,沈雁一个人回到书房,慢慢拉开椅子坐下来。   下午已经睡了几个小时,目前还没有困意。   齐誩虽然也不困,不过第二天是工作日,有一个采访安排所以一大早就要起来赶过去,而且刚刚出完远门回来又在床上亲热了那么久,累是肯定的,于是拗不过他被他先稳稳塞进被窝里面强制休息了。   沈雁静悄悄地在座位上坐了许久,这才开机,下载Skype。   上次用Skype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YY兴起之前,那是在网上配音的人的主要对戏平台,如今渐渐退居其后了。   他记得,他最后一次用完Skype之后就把这个程序彻底从电脑上卸载了,现在要重新安装才行。   然而旧账号和旧密码还记得——   仿佛一本旧时的通讯录。明明上面的人已经很多年没联系,却还记得某些人的面容、记得某些回忆的画面。在某些时候……会产生“回去翻一翻”的念头。而现在他抱着同样的念头默默地注视安装进度条越来越满,正如同在自己面前徐徐翻开那本通讯录的第一页一样。   “嘀——”   软件安装完毕,跳出一个登录窗口。   沈雁深深吸一口气,把那个许多年不用的账号和密码敲进去。   ——不知道还上不上得了。带着几分不确定,他敲下输入键。在短短几秒钟的缓冲后,居然真的成功登录了。   所有联系人(1/5)   当前在线(1/5)   第一眼瞧见那个“1”字时,他的后背甚至微微绷了一下。然而定睛一看,那个挂有绿色在线符号的是“IV”而不是“V”。   他怔了怔,良久长出一口气。   “V”和上面的“I”、“II”、“III”一样,都是灰色的。   其实即使不是灰色的也无妨……只是,自己暂时还没有直接一对一谈话的准备。   这时,一条即时消息倏地跳出来,估计是“IV”看到他上线了,一惊之下过来探探情况的吧。   IV:……本人?   VI:嗯。   IV:啊啊啊啊!真的是本人吗?   VI:嗯。   不出所料地,接下来那个绿色的话筒符号匆匆晃了起来。沈雁默默戴上耳机,调整一下麦克风,接受了这个语音邀请。   “老六?”耳机里面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跟玉蝴蝶那种大家闺秀似的浓浓的艳丽感不同,有一种干练明快的质地,“真的是你?”   “老四,很久没有联系了。”沈雁轻轻开口打招呼,“老三今天晚上也值班吗?”   “是啊,外科类医生都那么辛苦呢。”对方悻悻地抱怨,“一个人在家真无聊~”   “之前向他请教过关于骨折后复原期需要注意的一些东西,还要谢谢他回答了我那么多问题,”沈雁低声说,“虽然那时候已经打电话说过了……不过如果方便的话,请再代我转达一次,谢谢。”   听完他这一句,对方意味深长地咯咯笑了两声。   “骨折那位就是你的男朋友……没错吧?”   “是。”   没有遮遮掩掩,很坦然也很平静地承认了。   “老四”有一小会儿没有发言,似乎在细细揣摩他语气上的平静究竟是不是真的代表他情绪上的平静,半晌后确定是真的,才终于边笑边叹道:“……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上这个Skype账号了呢。果然身边有一个人陪伴左右就是不同——你男朋友的表现很帅气呢,是个好男人。”   听到这里,沈雁便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决赛的时候也谢谢了。那个‘顺手做好事’……是你吧?”   “老四”似乎怔了怔。   片刻后只听她“噗”的一声笑匆匆扑上麦克风,轻快而愉悦。   “居然被识破了……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慌不忙,完全没有被拆穿后的狼狈相,反而悠然自得。   “语气,”沈雁从容道,“尤其是和老二说话时的那种语气,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呵呵,真敏锐。”她懒洋洋地在连线那头拨弄桌子上的什么东西,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显然心情甚佳,“其实也不必说谢不谢的,正如ID所言,我不过顺手做做好事罢了。倒是你们两个以后小心一点,现在外面会查IP的人多得很,虽然你们决赛时IP不同,可是所有初赛里面的IP都是一模一样的喃”   “没关系,”沈雁淡淡一笑,“如果有人有心去查,就查吧,不会对我们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   “老四”闻言轻轻“啧”了一声,声音里却有笑意。   这时沈雁忽然又开口:“还有一件事要谢谢你——谢谢你当时没有让老二继续问下去。”   “老四”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是这件事啊,”她语速很慢,似乎字字都要斟酌过才出口,“老二这个笨蛋当时这么追问你,也是他自己粗神经,不长心眼。你除了你爷爷过世之外……还有别的不能说的理由吧?”   沈雁不作声。   良久,他哑着声音沉沉发问:“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到底知道多少?”   对面的人苦笑一声:“BINGO。我本来不应该知道的……是老五……他自己喝醉酒以后唠唠叨叨被我不小心听见的。啊,放心吧,那天我听到的东西我一个人都没告诉过,连老三都没有。”   这次是更长,更压抑的沉默。直到沈雁低声打破它。   “他说了什么?”   “他说,”她稍稍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才继续下去,“当初……是他把你赶走的。”    第一百三十章   “这件事,是真的吗?”   “老四”会问这句话,证明她本人也不愿意去相信。   ——没有人会相信的。   沈雁一言不发默默低着一对眼眉,最后神情疲倦地用手轻轻抹了抹脸,分不清到底是手更冷,还是脸更冷。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已经过去了。”是的,过去了。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又或者,两个人。   自己也不想再执着于一件别人不会相信的事。执着,无益于任何一方。“老四”他们这样的局外人毕竟在局外,介入的空间有限,只有局内人和局内人之间可以彻底把事情摊开来谈。而如今,他们只欠一个面对面的时机罢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把他说过的话忘了吧。”沈雁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一个连续七十二小时没有休息过的人,有点儿嘶哑。   “……好吧。”对方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有自己的苦衷,于是叹一口气,微微苦笑道,“老六你这个人怎么说呢……有时候太体贴,太顾全大局,什么都忍。老二追问你的时候你没有提老五,是因为不想让他们产生隔阂吧?”   “老二对配音是真喜欢,人也没什么心机,和老五关系又好,让他知道这些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节外生枝,何必。   “老四”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   她似乎踌躇了一下该不该替那个人争取回一些印象分,局促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   “其实,老五对朋友还是挺上心的。譬如老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曾经当过一阵子的职业配音,无奈碰上一个重钱不重才的工作室,为了讨好客户硬逼他配成这样那样,他火气一上来就不干了,商配连碰都不愿意再碰了……老实说,以他的实力而言太可惜了。老五这次半哄半骗把他拉进商业比赛,就是为了让他的才华再一次被人挖掘到。”   沈雁不作声。   “老四”的笑有些涩,缓缓道:“虽然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我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够坐下来好好把话说清楚,错了就认错,该打架就痛痛快快打一架,而不是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我知道。”这时他低声回答。回答了两次,一次给对方,一次给自己,“我知道的……”   沈雁关机之后,走出书房,没有开灯。   唯一的光源是外面隐隐照进来的街边的灯光,像在客厅的黑桃木家具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黑白分明,冷暖自知。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一阵子,目光轻轻环视一周这间他和爷爷曾经待过的屋子。   屋子里住着的人从两个变成一个,然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又变成了两个——他不想,也不会让这个数目再次回到“一”。   “呼……”   他叹出一口气,缓缓甩了甩头,总算迈开步子回到卧室门前,轻轻扳下门把。   “咔嚓。”   门开启的一刻,他忽然见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明晃晃地一闪——那里大约是枕头所在的位置,与此同时传出一阵被褥匆匆盖过去的簌簌声,接下来就没动静了。   沈雁先是愣了愣,片刻后即明白过来。   他不声不响走到床边,突然冷不丁地扑下去,硬生生压住了羽绒被,连带羽绒被下面的人也结结实实压住了。那个人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如同被渔网一下子从水里捞上来的鱼,隔着厚厚的一层被子在里面猛地往上一弹,活似鱼尾巴惊慌拍打的样子。   “不好好睡觉,还偷偷在被子底下玩手机?”   沈雁低声说。   双手不知道为什么几乎立刻就找到了对方的双手,牢牢扣住不许他把手里的“罪证”藏到枕头底下。   说话时,声音捎着气息轻轻扫过他的脸颊,把他鬓边的头发都吹开了一两根,颇有几分……惩戒的味道。   ——被抓住了现行。   齐誩一时间有些赧。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行”,可被沈雁这么一问话,脸上不由自主就开始发烧。   他轻轻一挣没挣开,而且上面这个男人几乎就是抱住了他,左右两边手肘把他两侧的空间限制得死死的,连转身的余地都不留,更别提脱身了。   他不得不考虑采取软化法。   “我……睡不着嘛……”   实在是因为白天的时候睡太多,现在人还精神奕奕。沈雁还在书房那会儿,他一双眼睛圆睁睁地盯了天花板三十分钟都没困,无聊至极,才把手机摸过来刷刷微博,不料被逮个正着。   “周围那么黑,手机屏幕又亮,弄坏眼睛怎么办?”沈雁非但没有被软化,还皱了皱眉,声音更加低沉,“你要是不心虚,为什么还偷偷摸摸地不肯让我发现?”   ……心虚,当然心虚呀。齐誩小小地咳嗽一声。   在自己的身体健康方面,沈雁的态度一向坚决。   “好啦好啦,我错了,你松手好不好?”   沈雁没松手。   齐誩没办法。   双手已经失去自由,全身又如同茧子般团团裹在被子里动都动不了,上面的人的体重还压了一半过来,根本不可能挣扎。他只好认命地使出最后一招,身体忽然轻轻向前一挺,仰起头寻找到那个人声音的来源,随后狠狠堵上。   “唔——”   沈雁正好微微张开口打算说些什么,齐誩的舌尖已经送了一半进来,捎着些许冬天里特别珍贵的濡湿的味道,把他尚未出口的话轻轻顶了回去,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他下意识闭起眼睛,匆匆喘一口气。手不自觉有所放松。   齐誩趁机抽出两边手,低低笑着揭开被子一角,也顺便揭开他最外面那层衣服的一角,在黑暗中一边摸来摸去一边剥干净,将他也密密实实地卷进被窝,双手双脚都缠过去,肆意亲了许久。   直至两个人都有些透不过气,齐誩终于微微松开口,和对面的人鼻尖抵着鼻尖喘到了一块儿。   待呼吸平定下来,他忽然玩心一起,轻轻笑着一翻身将沈雁反压在自己下面,效仿这个人刚刚压过来的姿势大大方方地躺上去,头埋到耳根与脖子交界的地方,还微微往里钻,直到两副身子贴在一起才满意。他用一边手挑起沈雁锁骨前那枚扣子懒洋洋地往回一勾,心情愉快地上下拨弄。   有些意外地,沈雁居然任由他上下其手,亦没有再追究他玩手机的事,只是默默将手臂弯回来揽住他,侧头亲了亲他的发丝,温存不尽。   忽然,沈雁轻轻唤了一声。   “阿誩。”   “干嘛……”这么叫我。他怔了怔,脸上不免微微一烫,在被窝底下窸窸窣窣地一阵摩挲,更亲昵地抱住这个男人。   “如果,”沈雁用“如果”来开始一个句子的时候,往往是因为现实中发生的某件事感到迷惘和不确定——这是齐誩的经验。但是下面说出来的内容,却让齐誩无法和他们现在的生活联系上,“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甚至于,我连这间房子、连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都失去的话,我还能继续留在你身边吗?”   齐誩愣了一愣。   “你对一个既没房又没车的人说什么呢?”回过神时,他半开玩笑地问。   可是沈雁并没有笑,反而微微收紧双臂,似乎在得到一个回答之前不会放开手。   齐誩渐渐收敛笑容,手指抚过他头发的动作里都有一种疼惜在内,认真地回应:“傻瓜,你自己不是说过‘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么?”   沈雁挨在他肩膀上的头微微一动,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   齐誩倒是继续说:“房子不能住的话,就到外面租房,反正明年去北京也是要租房的。”   “嗯。”   “要想长远一点,那就慢慢存钱买房子也行。”人生有目标总是好事。   “嗯。”   “总之我会包养你的,放心吧。”齐誩故意用自己最攻的声线这么说,便听见沈雁很轻地笑了一下,抬起手缓缓握上他的,不再言语。   ——手是暖的。至少,比回家路上那会儿暖。   暖暖的可以握上一夜,握到天明。   自从正式回归电视台后,齐誩昔日忙忙碌碌的快节奏工作安排也回归了。为了把双休日空出来陪沈雁一起去北京,他咬咬牙,把一周的任务硬是塞到五天里面,从采访到外出取材一天下来都排满了,加上沈雁家离单位远,早上出门早,而回到家基本上已经是九点以后。   “齐誩,你用得着那么拼吗……”同事见他午休时间都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噼噼啪啪敲稿子,简直不得不服。   “不这样的话,这个周末没办法请假啊。”齐誩苦笑着灌一口咖啡下肚,“年底又特别忙。”   “也对,马上就要过圣诞和新年了。”一到过节,电视台里面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跟扔进铁粉堆里的磁铁似的,事情哗啦啦地全吸上身,又是节日特别专题又是晚会什么的……忙得不可开交。   所幸,吃的方面因为沈雁提前给他准备了盒饭,他勉强可以一日三餐按时吃,无奈作息方面没有选择的余地。   回到家,洗完澡,剩下的时间就只够被沈雁轻轻搂过去,连用抽屉里的东西的机会都没有,眼皮上落下一个吻,便直接沉沉入睡。   所以当宁筱筱用夺命连环call转告他九姑娘有急事找他,已经是四天以后的事了。   这天的工作行程安排有些特殊,从下午开始要赶到现场采访大型展览会,晚上则要出席单位安排的饭局,上午的时间倒是空了一点点出来。   送沈雁出门上班后,他给小归期和大雁准备好早饭,终于有机会打开QQ。   一般只有在自己这边的早上才会碰到九姑娘——   果然,她的QQ头像挂在上面。   齐誩赶紧发送了一条问候过去。   不问归期:阿九,好久没有在线聊天了,你还好吗? ^_^   九姑娘:啊啊啊!归期!   九姑娘:(扶额)话说你为什么这个时间出现……一般我在的时候你出现,就是你神作息了……   不问归期:哎呀呀,今天碰巧工作集中在下午和晚上,所以才有时间抽空上来会会你这个时差党啊。怎么,美国那边的学校现在放假了?   九姑娘:放了一个多星期了,不过我考完final之后就跟同学跑去国家公园滑雪去了,还搞camping……连续几天下来累成狗了,上了论坛却刷都不想刷。   不问归期:……跟我一样……   九姑娘:……   不问归期:……   九姑娘:噗。   不问归期:噗。   九姑娘:你还是老样子啊~╮( ̄▽ ̄”)╭   不问归期:彼此彼此~ ^_^   作为把“CV不问归期”正式介绍到网配圈里的人,九姑娘于他算是最亲近也是最信赖的STAFF之一,说起话来也完全不需要遮遮掩掩,无拘无束,没有什么负担。   通常来讲,CV与STAFF之间说到底是合作关系,有许多话题是“不可说”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背后两面三刀。   除非他们的关系从“合作伙伴”升级为“朋友”。   可即使上升到“朋友”这一层,也未必无话不谈。   然而齐誩对九姑娘却没有顾忌,基本上可以做到百分百的坦白,除了特别隐私的东西——而特别隐私的东西,她也知道分寸不主动去问,因此齐誩很自在。一个能在圈子里长远发展的策划除了有人脉、有能力之外,最重要的是明白怎么尊重团队里的其他STAFF和CV,这样自己出岔子的时候才有朋友两肋插刀。   用九姑娘自己的话来说,他们的“聊天记录里面多的是一旦发出去就会被黑黑掐到天昏地暗的内容”。   譬如吐槽铜雀台的那些,任何一方公布出去都会导致另一方被粉丝攻击到死。   但是齐誩知道她不会。   她也知道齐誩不会。   不问归期:我听竹笋说你有急事找我?   九姑娘:是啊……在我前几天好不容易回到宿舍,舒舒服服泡完热水澡打开电脑的时候……震惊到敷上去的面膜都裂开了。   不问归期:我想我大致猜得出你为什么震惊……   九姑娘:……   九姑娘:……   九姑娘:……老娘的本命回来了!!老娘的大本命快马轻裘他突然间回来了!!你能理解老娘我看到大本命退圈四年后回来的心情吗!!(╯-_-)╯╧╧   不问归期:……能……不过你先冷静……((( ̄__ ̄o )~   果然是因为快马轻裘吗——齐誩无奈地笑笑。   看来,即使是九姑娘这种已经混圈混到心淡、差不多全面隐退的老牌STAFF,也抵挡不住本命CV回归的冲击力啊……   以前,快马轻裘在微博上说自己是“笨蛋”那次,到底只是昙花一现,没有任何后续。   然而这次他跟铜雀台针锋相对一来一往,是真的……回来了。   不问归期:所以因为大轻裘回来了,你特地来找小轻裘一起花痴花痴他吗?   九姑娘:当然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A=……大本命回来我是很兴奋不假,但是我急匆匆要找你是因为正经事。   不问归期:??   九姑娘:《陷阱》的策划胭脂花昨天退圈了——你知道吗?   ……什么……   刚刚还挺欢乐的气氛顷刻间被打碎了,齐誩脸色都变了变,有些狼狈地慢慢挺直身板,一脸错愕。   “为……”   不由自主发出一个单音,喉咙便被轻轻堵住了,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觉得现在打字已经赶不上自己强烈的求知欲,于是动手戴上耳机,接通了语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退圈?”   退圈无论对于CV还是STAFF都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齐誩双眉微微拧紧,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哎,”九姑娘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是经历过几年网配风风雨雨的资深策划,讲到这种事情还是挺冷静的,“四天前我出门回来,发现她在QQ上给我留言了,词不达意地唠唠叨叨说了一箩筐,大意就是说自己怎么怎么对不起你,当初找你配剧却闹成现在这样,因为你的联络方式是我给的,也向我说一声对不起。”   “我就纳闷,问她她也不回我,结果两天前她突然在微博上@了包括铜雀台在内的所有剧组成员,说……因为《诛天令》比赛里面发生的种种变故,以致你退出了,她第二期重新找人花了太长太长时间,而且在新的CV人选方面不能与其他STAFF达成共识,加上她自己三次元学业压力渐渐增大,心有余,力不足。”   “所以,她认为她无法继续担任《陷阱》策划,决定从即日起辞去策划一职,转让后面两期的授权。”   齐誩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   “转让给谁?”   “转让负责找新CV的主力……铜雀台的大亲友,同时也是《陷阱》的后期。”九姑娘的语气非常郁闷。   “完蛋了,”齐誩第一时间的感想只有这个,“这个剧彻底完蛋了——”   “差不多吧……人气肯定会有的,毕竟铜雀台大神的招牌摆在那里。不过原著什么的应该毁得七七八八了。”九姑娘道。   “让我猜猜,那位后期姑娘负责找替换我的CV的话,她找到的新人选是不是一个0.5左右、说起话来风情万种的中性美人音?”   “咦,你怎么知道?”九姑娘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推测。他默默扶额。   一辈子的锁从一开始就不是按照原作的设定来选人的,而是按照“适合跟铜雀台CP的声音类型”来找人的。   果然,根据九姑娘打探到的消息,新人选刚刚好就是那种甜度很高的美人类声线,也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粉红CV,同时也是铜雀台的粉丝之一,和大小乔还有一辈子的锁关系非常好。   “策划……不,前策划说在人选方面不能达成共识是指……”   “对啊,胭脂花不想用这个人,但是后期坚决要用,剧组内部分歧太大。现在回头想想,说不定胭脂花退出也是被迫的呢。”   齐誩微微皱着眉听到现在,除了叹气之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他自己退出的时候没怎么觉得伤心,不过就是牺牲了两版干音和十几个小时的录音、返音时间。然而对出于喜爱并且花了心血去制作这个剧的胭脂花、傀儡戏、还有四方插刀她们而言,打击的程度是不一样的。   “是因为我当初太冲动了吗?”说实话,自己就是那根导火索。   “别这么想,”九姑娘淡淡说,“在圈子里面,做剧和配剧都是无偿的,没理由别人排挤你欺负你,你还巴巴地跑去继续交干音——谁也不欠谁的,合作不下去就散伙。老娘开始做剧的时候,还没铜雀台这个人呢,他要作死就作呗。”   齐誩本来想笑一笑的,却始终没办法笑出来。   到底惋惜——   “策划退出,后期接手,后期肯定兼任策划和后期了,那么原来的编剧和导演呢?”   “编剧姑娘挺倒霉的……第二期的本子都写好了,现在授权转让出去,本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结果后期倒聪明,抢先说二期剧本已经交了就交了,她也已经开始按照剧本里面的场景搭工程了,所以剧本不能收回。编剧姑娘又是那种软萌萌的妹子强势不起来,只好认了,请她们第三期另外找人,自己因为三次元忙也不能继续跟进了……当然,这种一听就是借口。”   第二期的剧本确实一早就定稿了,第三期说不定也已经写好了,还没有正式拍板而已。   傀儡戏这姑娘挺老实的,估计被夹在中间也很难受吧……   “那导演呢?”   “导演姑娘更痛快了——直接转发原策划的微博,丢下一句‘不好意思,我也在选角上不能与其他STAFF尤其是新策划达成共识,那么作为导演当然干不下去了,剧组换人不用通知我,江湖不见。’”   齐誩听到不禁呵呵苦笑一声。   这岂不是摆明她们是因为关系破裂,所以分道扬镳了吗?……很符合四方插刀的一贯作风。   不过在只出过一期的情况下,已经有主役之一、策划、编剧、以及导演四个人宣布退出……《陷阱》在网配历史上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所以,归期你有什么想法?”九姑娘这时候忽然开口问他。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想法——   想法在一刹间可以产生许多个,可是一旦细细斟酌,绝大部分想法都会消失,因为不现实。   齐誩轻轻摇头的同时淡然一笑:“我没有任何想法。”   至少,没有实质性的想法。   九姑娘在连线那头“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只说:“我啊……这两三年一直都在填长篇旧坑,打算慢慢填完退圈不开新剧了,论坛也不怎么上,新晋的那些STAFF和CV没几个认识的,开新坑的话纯属自虐……可如果是归期你开口,我一定会义不容辞帮到底。”   齐誩听了这些话,心头忽然一阵暖暖的,觉得这三年的CV当得有所值,交到了很不错的朋友:“谢谢。”   九姑娘开门见山:“我都这么说了,估计你也猜到我的想法了。”   齐誩一时间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笑了笑,半晌才低声问:“……《陷阱》的授权是独家授权吗?”   “不知道,但是其实也无所谓,”九姑娘镇定自若地说,“如果不是,那就简单了,可以直接问作者要第二版授权。如果是,抢授权也不是不行。”   ——“抢”。这个字眼可不好听哪。   “万一要抢,会很麻烦吧?”   “嘛……麻烦也不算麻烦,不过估计要用一些肮脏手段,台面上给人的印象不会很好就是了。”   在网配圈里,抢授权这种事不光彩,多多少少要在背后搞些小动作的。九姑娘作为策划一向主张远离STAFF间的勾心斗角,好好做剧,不耍心机,所以当她自己提出要“用一些肮脏手段”的时候……证明她其实认为这件事很棘手。   但,齐誩不希望她因为这样违背自己做策划的原则。   “算了,”他淡淡道,“为了这些人脏了自己的手,何必?而且我在《诛天令》比赛时已经好好教训过铜雀台大神了,也不是非要在当下再争一口气。”   “那如果可以双授权呢,你考虑不?”九姑娘似乎还在坚持。   齐誩叹了一口气。   “先不说我自己退了一版马上又屁颠屁颠地跑去加入另一版这种明显跟铜雀台对着干的行为动机不纯,会招人非议,听上去似乎我在意报复大神多于我在意《陷阱》似的……还有,你是策划你比我更清楚做一个剧有多不容易。你刚刚不是都说现在让半退圈的你去担任策划找人是自虐吗?”   一个剧下来,除了主役的两名CV,还有许多协役和龙套。   即使主役非常出色,如果协役和龙套水平跟不上,反而会有对比效果,令人出戏。   在明知道“铜雀台”和“不问归期”有恩怨的前提下,圈内CV们肯定知道一旦加入他这边就等于公然与大神作对,所以不少人都心惴惴地不敢去蹚浑水,这无非让找CV的策划工作难上加难。   铜雀台剧组的CV资源都是现成的,而他们如果想另出一版,必须白手起家——   听到这里九姑娘也叹了一口气:“CV方面我这张老脸还可以去求求熟人,STAFF方面倒是容易一点,只是后期最难办——《陷阱》现任策划一辈子的锁后期水平高超我有所耳闻,第一期也听了,她的其它作品也听过,的确是非常优秀的后期。人声处理和场景搭建都没什么可挑刺的,BGM也选得很到位。如果不论人品只论能力,我估计会给她打九十分吧。”   当初胭脂花之所以忍着一辈子的锁和大小乔的种种刁难,甚至哀求其他人一起忍,就是因为知道找一个这种水平的后期太艰难。   虽然是因为主役是铜雀台的关系,一辈子的锁才接这个剧,但出来的成品除了配音OOC的问题外,后期一项几乎无可挑剔。一辈子的锁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技术上却十分过硬,在目前重视后期质量的网配圈来说,不得不承认她把《陷阱》的作品层次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是的。   做剧和配音比赛是不一样的,不单单靠CV的表演,剧本和后期两项亦是决定一个剧好不好的关键,三者缺一不可。   九姑娘也明白这些。   “我虽然自诩前辈,但其实认识的好后期没几个,实力上能和一辈子的锁不相上下的更少,那么多年我只见过三个——第一个人品比她还烂,当年被掐得风风火火已经彻底人间蒸发;第二个一入网游深似海,从此网配是路人,据说她两年前接的剧已经因为她收到干音后迟迟不开工而坑掉了,我完全不信任这种人;第三个……结婚生孩子去了,三次元忙死,接新无能。”   “……那跟‘没有更好的后期’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齐誩默默撑头。   “即使争取到双授权,如果第二版不能超越第一版,那又有什么意义?”他苦笑道。按照他对铜雀台粉丝的了解,到时候还可能被她们反过来讥讽。   “也是,”九姑娘难得用了发愁的口吻,“找不到好后期的话,胜算实在不大……”   “呵呵,别再烦恼了,我本来就没打算自己弄一版。”齐誩笑着安慰。憋屈的应该是他自己,现在反而是九姑娘听起来更憋屈了,他自然过意不去。   他们又东聊西聊了一会儿别的事情,因为九姑娘有时差,现在已经到了她的休息时间,没过多久她就下线了。   她走后,齐誩看了看时间,离出门还有半个小时,便一个人盯着QQ的联系人名单发呆。   轻轻点开“讨论组”一栏,当时在比赛前创建的那个讨论组还在——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打开,在里面敲了一句话发出去。   不问归期:《陷阱》的事情我听说了。对不起,这里面也有我的错……希望你们三位心情可以平复,继续好好做剧。^_^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他正想关掉QQ,没想到讨论组里面有回应出现了。   傀儡戏:/(ㄒoㄒ)/~~ 啊啊啊啊啊归期大人!!   四方插刀:啊啊啊,归期你居然还会主动联系我们……QAQ(有点感动)   编剧和导演都还在,只有策划的头像灰沉沉的。   齐誩将鼠标移过去,查看胭脂花的签名,见到那句“已退圈,此号不再使用”的时候心中不由生起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傀儡戏:胭脂她昨天退圈了……不知道大人知不知道……┭┮﹏┭┮   不问归期:嗯……我知道,但是不知道她连QQ号都弃用了。   傀儡戏:这个号是她玩网配的专用号,退圈了就自然不用了。┭┮﹏┭┮   不问归期:我听说你们俩也退剧组了。   傀儡戏:是,我目前还不算全退,因为第二期还没出来,而本子还是用我写的那个……┭┮﹏┭┮   四方插刀:呵呵,我都劝傀儡狠狠心把剧本一起收回,但是她软柿子了,被后期捏一捏就从了。╮(╯__╰)╭   傀儡戏:插刀你……别这样碎碎念嘛,你已经碎碎念好久了……/(ㄒoㄒ)/~~   四方插刀:对了,归期,我后来去听了《诛天令》的比赛了。   不问归期:是吗?^_^   四方插刀:居然……雁叔也去了啊啊啊,雁叔还是双冠军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他的实力很强!!QAQ   傀儡戏:啊啊啊啊啊雁叔!!说到雁叔,归期大人你和雁叔居然是一直有联系的吗!!   傀儡戏:果然那次他问了你的QQ号之后你们私底下成了朋友吗!!   傀儡戏:你知道我去听决赛现场,但是听声音一直不敢认(他的声音辨识度不高不是我的错……_(:з」∠)_)等到他当场脱马甲才终于认定了,简直激动得嗷嗷叫啊!!   “呵呵……”齐誩不自觉笑了。   她们算是第一批听到“雁北向”青年音的STAFF,所以相比“初遇”,这种“再会”所带来的激动情绪更加强烈吧。   更何况,当时是“雁北向”和“不问归期”第二次在她们面前对戏呀——   他静静笑了一会儿,决定向她们坦白一部分真相。   不问归期:嗯,我们同城,后来……其实在三次元里面的来往比较多。   傀儡戏:Σ(っ °Д °)っ   四方插刀:Σ(っ °Д °)っ   四方插刀:三、三、三、三次元,你们是在三次元来往??还同城??(天哪,我的小心脏差点抽搐了一下啊啊啊啊)   傀儡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后来肯定有联系上,而且应该很投缘!!特别是决赛开场白那里……我心脏病也差点犯了啊啊啊!!°。°(((p(≧口≦)q)))°。°   不涉及以男朋友身份交往的层面,点到为止,应该无妨。   因为这两个人齐誩还是挺信任的,毕竟他和沈雁对戏这件事从来没有第三方知道,尤其在《诛天令》掀起八卦浪潮后都没有被人议论,证明她们一直以来守口如瓶,面对沸沸扬扬的舆论也能管好自己的嘴。   不问归期:这一点,请二位务必保密,别对任何人宣扬。   四方插刀:你放心!你和雁叔通过《陷阱》认识的细节,决赛后不知道有多少STAFF和听众来向我们打听,我和傀儡、胭脂一早约定好了,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幸好后期不知道跟你对戏的是谁,呼……)   傀儡戏:/(ㄒoㄒ)/~~没错没错,请大人放心,我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不问归期:谢谢。^_^   四方插刀:归期,我知道你在考虑什么。你们两个现在的人气越来越高,但是顶替铜雀台对戏这件事搞不好会招掐,就算不招掐现在这种局面公布出来也很危险……我们多多少少也知道圈子里的规矩,不会为了逞一时口快把你们卷进八卦里面的。   不问归期:我自己其实无所谓,但他是一个相当低调的人,能出来参赛已经不容易了,我希望他可以不受外界干扰安安静静地继续配音。^_^   四方插刀:嗯!!他那么好的CV这么低调有点可惜,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也尊重他的选择。   傀儡戏:嗯!!尊重他的选择!!(握拳)   四方插刀:但是我不得不说……你们《诛天令》的那场对戏实在太、太、太美啦!!身为一个导演,这种级别的表演实在是耳朵的享受,听到泪流满面……〒▽〒   傀儡戏:严重同意,美死了啊!!   四方插刀:比起你们第一次对戏时的演技更加精湛了,没想到雁叔的反派也配得那么惊艳,归期你也非常厉害(双亚军好可惜好可惜),真想跑出去大吼三声“我认识这两个CV”啊啊啊(可是我要忍住要忍住)……〒▽〒   不问归期:哈哈,谢谢你们,我经过这一次也打消退圈念头了。今后我会继续认认真真配下去,有机会再合作吧~(づ ̄ 3 ̄)づ   四方插刀:一定!!┭┮﹏┭┮   傀儡戏:一定的!!┭┮﹏┭┮   和两位姑娘聊过之后,之前对于《陷阱》的遗憾反而渐渐化去。   忽然间想开了——   有人配音为了名利,譬如铜雀台;有人配音为了克服病症,譬如沈雁;有人配音为了忘却寂寞,譬如他自己。成为CV的理由多种多样,但是最后他悟出来的东西和蒲玉枝以前讲过的一样。   发现自己配音给听众带来的兴奋和愉悦,才意识到自己的辛苦劳作所创造出来的价值,并为之自豪。   在这一点上,他和沈雁可以大大方方地对铜雀台说:“我赢了。”   胜负已定,无须相争。   可以配《陷阱》的话当然好,配不了的话也不强求,他发现他失去这个剧后反而收获了更珍贵的东西:自信,尊敬,老师,朋友,和家人——已然知足。   甚至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沈雁还问坐在邻座的他,为什么这两天时不时会一个人坐着沉思什么,还面带微笑。   “在想什么,似乎很愉快?”   “没想什么。”他回过神,也回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在飞机的毯子底下俏皮地拉了拉对方的手指。关于《陷阱》剧组的内部变故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沈雁,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把一个人的烦恼变成两个人的,何况自己已经不再烦恼了。   现在,他们可以专注于北京之行。   “待会儿到了地方,我们要分开行动吗?”齐誩一边低头看官方给出的路线图,一边认真思考要不要和沈雁同行。   “不用。”沈雁轻轻回答,“跟我一起走吧。”   “我声音辨识度可高了,你不怕你的粉丝们认出来,成为话题?”《诛天令》的配音成员介绍会对外开放,估计会有不少粉丝踊跃前往。齐誩自己并不怕被认出来,只是故意用开玩笑的方式看看沈雁如何反应。   沈雁缓缓摇头,回握住他的手:“你不怕的话,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如果不是旁边有别的乘客,还有空姐走来走去,齐誩还真想凑过去重重在他脸颊上亲一口。   今日的北京也下了一场薄雪,银天素地一片白茫茫的。上回齐誩来的时候还是过去式,这回则是现在进行时的,淅淅沥沥的小雪一沾上面颊就融化了,而打在围巾和衣领上那些则彷如筛过的霜花一样,细细地铺陈开,玲珑可爱。   所幸《诛天令》公司安排的酒店离地铁站非常近,从机场直接过去很方便,一路上需要冒雪而行的时候不多。   这间酒店的第一第二层提供娱乐设施及餐饮服务,并设有几个商务用的宴会厅,其中之一即是这次《诛天令》公司用来召开宣传介绍会的地方。从第三层往上是住房部,也是选手们入住的地方。   齐誩本来已经准备好另外开一个房间,没想到沈雁到前台登记的时候,前台服务生看了看他的资料,居然告诉他们公司给沈雁准备的房间是一个双人标准间,允许两个人同时入住。   “任何人入住都可以吗?”齐誩诧异道。   “是的,名单上面有名字的只有沈先生一位,另一位没有特别指明,只要有身份证就可以登记了。”服务生用标准的营业式笑容回答他。   沈雁却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淡淡一句:“机票是两人份的,房间也是两人份的并不奇怪。”   理是这个理,可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一家商业公司居然大方到这种程度,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尤其当他们进房间放行李,看到标准间里面的床是一张双人床后,齐誩益发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官方到底怎么想的?万一陪你来的人不是我,只是你的一个普通朋友或者普通粉丝可怎么办呢?”   沈雁默默一笑,没有回答。   两个人放好东西之后,看了看表,时间还挺宽裕,齐誩记得附近有一家咖啡店,而今天天寒地冻他想喝点热饮,就和沈雁一起下去买热咖啡,随便看看北京节前街道两侧的圣诞装饰。   在外面逛了逛回来,还有半个小时介绍会才开始,不过酒店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了一块《诛天令》介绍会活动的宣传招牌——看来官方的人已经到了。   “《诛天令》公司的人似乎来准备会场了,你要现在进去吗?”齐誩笑问。和以“粉丝”名义过来的自己不同,沈雁是选手之一,提早一点过去的话官方给他的印象分也许会更高呢。   沈雁在雪地里默默立定不动,似乎并没有立刻过去的意思。   齐誩注意到他唇边微微呵出的雾气有些变沉了,也变浓了,把他的神情遮住了几分,看不仔细。   “怎么了?”尽管看不仔细,也能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   “没事,”沈雁长出一口气,白色的雾在他说话的时候恍恍惚惚揉成一团碎开,叫附在他发梢上的雪珠都晃了晃,可终究定住了没落下去,“……走吧,我们过去。”   进了酒店大门,齐誩把两个人衣服上的雪片都掸掸干净,这才迈入电梯。   眼看着电梯门徐徐闭合之际,齐誩忽然看见外面走过来一个人,似乎也正准备上楼的样子,连忙匆匆伸手扳住了门,阻止它关闭。   对方似乎听到了门卡住后再一次打开的声音,原本低下去的一对眼睛轻轻往上一抬,正好与齐誩的对上,然后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齐誩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还礼,移步让出一个位置。   这个人走进来之后,齐誩出于好奇心稍稍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身材修长,戴着一副方形的黑边眼镜,搭配起他那双看上去微微有些冷峻的眉眼即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本来就挺出色的长相这样一打扮更有味道了。他显然也是刚刚从外面进来的,锃亮的皮鞋鞋面上还有一两片残雪,外套折得端端正正的用手揽住,身上是一套标准的黑色西装,应该是事先好好熨过所以线条特别笔挺,一眼过去显得特别有修养,而且利落。   ——这是《诛天令》公司的人?还是同住在酒店里的商务旅行的客人?   齐誩一时间判断不出,于是礼貌地笑笑,伸出手准备替他按楼层按钮:“请问这位先生要去几楼?”   他这么一开口,那个人忽然微微一怔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住他片刻。最后,以询问的语气轻轻唤出了两个字。   “归期?”   齐誩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也倏地愣了愣,眼睛都不由自主睁大了。   完全料不到会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声音——因为那个声音给自己的印象和现在面前的人根本无法对上,差也差得太远了。   “咦……”他尴尬地弱弱笑了一下,担心自己接下来叫错ID,却又不得不亲自确认,“……米线?”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会场在二楼,电梯上去的时间前后也不过三秒。   在这三秒内,齐誩的世界观似乎被人按了三次“F5”——这个人,真的是“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在《诛天令》决赛时夺下了“芦苇”的冠军,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NPC角色,但也同样经历了初赛和决赛的激烈角逐,其配音实力在这个过程中已经狠狠打了那些指责他炒作CP成名、借铜雀台大神上位的人的脸。   在介绍会会场上遇到他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印象中的他本应该是一个清澈如水的……   齐誩默默地把脑子里“少年”一词挥开,想了想,又把前面“清澈如水”这个词也一同挥开。   怎么看,面前的人怎么都是一个和这两个形容词完全不沾边的……走冷硬路线的精英型男士?   “叮——”   电梯铃声令齐誩倏地回过神,连忙一起走出电梯。   出了电梯,那个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非常标准的业务员姿势轻轻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片,递给齐誩。   “这是我的名片。”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齐誩甚至有种自己身在采访现场,而对面这个男人是某某知名青年企业家这样的错觉。因为以前进行类似采访的时候,接受采访的人都是这么公事公办、中规中矩地作介绍的。   不过一看名片上的内容,齐誩便恍然大悟了。   【谈子贤律师】。   ……原来如此……   “原来你是律师啊。”真是既意外又不意外。   齐誩想到这个人在微博上精准的真假判断力,再联系一下这身一本正经的服装打扮,只要放上这个头衔,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可是,为什么你在外边出席一个介绍会也要穿这么正式?”   齐誩当然知道律师在事务所里面必须这么穿,不过过桥米线现在并不是出来工作的,居然也穿一身西装,心想莫非这个介绍会非常高端,他们看漏了官方的规定,其实沈雁应该穿西装过来才对?   对方的回答相当淡定:“没有啊,我只穿了便装而已。”   齐誩默默地再审视一遍他那一身西装革履,唇角微微一抽。   “便装在哪里……”   “没打领带。”谈子贤指了指自己的领口,确实没打领带,仔细看的话衬衫最上面的那枚纽扣也没扣。   齐誩忽然认识到他们对于“便装”的定义存在极大的分歧……   “你果然是律师思维。”分歧归分歧,却不是在三观上的。他们在是非观上很合拍这一点让齐誩很庆幸。   “嗯,以后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找我,”谈子贤忽然朝他微微一笑,“尤其是要跟‘诽谤罪’的人打官司的时候。”   齐誩一愣,意识到他在影射玉蝴蝶和网配圈的那些黑黑们,忽然就被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日后你有什么法制事件需要借助媒体曝光,也可以找我。”因为不是出差,没有带名片,齐誩就把自己的记者证打开来轻轻一晃,笑道。他个人的兴趣多在新闻类和法制类的节目上,所以知道了对方的职业后说话就更投机了。   “原来你是记者,”谈子贤看着他的证件笑了笑,“我记得你微博上有许多时事相关的评论,笔法很地道,当时就在想你会不会是传媒业的——果然。”   这时,他的目光又轻轻转向齐誩身侧的人,若有所思地端详了片刻:“归期你来了的话……这位想必就是‘猫爸爸’了。”   沈雁微微欠身打了一声招呼:“你好。”   从外型到声音都朴素得很,但是端正——谈子贤静静观察至此,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所以你们见过‘那家伙’了吗?”   齐誩一愣,对方话题的跳跃性让他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谁?”   谈子贤道:“‘那家伙’还能有谁?”   齐誩忽然明白过来“那家伙”指谁,吃惊道:“……哎?‘那家伙’也过来了?”   谈子贤点了点头。   齐誩有些转不过来——难道快马轻裘也参加了比赛?不对……他绝对没有参加,参加的话听过所有比赛录音的自己又怎么会错过呢?那么,他也是和自己一样作为“粉丝”来这儿凑热闹的?   无论如何,这个消息真是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没有的话,沈雁就更没有。   一想到他们之间似乎有过什么不太好的经历,齐誩心脏不由得微微一紧,连忙回头去提醒他。   “沈雁,老五他……”也会在这里出现。   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顿住了。因为他发现沈雁并没有在听,甚至眼睛都没有在看他——目光正放在另一个方向上,神情有些微微迷茫,有一种又沉又深的情绪压在他眉宇间,仿佛大雨欲来时阴云压顶的样子。雨还没开始下,也未必会下,只是那种等雨等到焦躁的窒闷感一直在。   齐誩怔了怔,不知道该不该转头。   即使不去看,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转过了头。   那个方向上,有一个人正朝他们缓缓走来。   来的人身上一套深灰色的竖白条纹的西服,里面以黑色衬衫打底,还很正式地系上了一条银灰色领带,搭上去有种英伦风。也许因为要和衣装打扮配合起来,头发也稍稍向后梳,给人一种相当精神而英气的视觉效果,而他个子又非常高挑,真有那么几分像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模特儿。   至于长相……   齐誩不知道玉蝴蝶见没见过她当年追求的男人在现实中长什么样子,一旦见过,估计那时候闹死闹活都不肯放手了吧?   那张脸,实在和本人的声音非常相称——   齐誩今天第二次产生作为一名“外表普普通通的小伙子”的自觉。都是……被这两个人给反衬出来的。   正这么暗暗想,那个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齐誩一眼便注意到他胸前挂着的一张工作牌,上面的内容叫他生生一愣,呼吸都顿了一下。   那的确是开发《诛天令》那间公司的工作牌,公司名字和Logo的下方用深灰色楷体印了一行字。   【运营部总监裘天扬】。   ……啊。   之前一些零零星星的联系点像是忽然间连上了线,连作一笔一画,写出了齐誩长久以来想要解开的谜语的谜底。   明白了。   之前就隐隐觉得快马轻裘跟官方或许有什么联系,一开始以为他只不过和玉蝴蝶一样“里面有人”,没想到他甚至不需要找关系,因为他自己即是他所谓的“人”。   商业游戏公司的运营部,主要负责市场营销、产品推广和调研、在线客户服务以及线下活动策划。大部分游戏制作商都选择外包配音项目,公司内部不独立招收配音人员,而是承包给外面的工作室,或者和专业配音公司合作——这些第三方的联系与洽谈工作都是由运营部一手包办的。   其中自然包括了举办《诛天令》的配音选拔赛——   不过,实际上的运作都是由各部门经理经手的,比如这次比赛,应该是由活动策划经理负责。   “总监”,那是运营部所有部门经理的老大,管的应该是“人”,手上有最终决定权。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齐誩心头一震。   还记得袁争鸣第一次以总导演身份出来换下西北的路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受官方运营部总监所托”。竟然……也是这个人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可,即使是这么一个在二次元游刃有余,在三次元也左右逢源的人,现在那张本应该意气张扬的脸上却是一副微微局促的神情,目光似乎都不怎么敢正视自己面前的沈雁,一点也感觉不到他一个堂堂部门总监应有的自信与风度。   他在他们之间留下了一米左右的间距。连这个间距,都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揣摩,揣摩对方现下的心态。   “好久不见。”   裘天扬轻轻问候一声,声音到底有些涩。   沈雁不说话,只是淡漠地看着他。   齐誩不知道沈雁还有这样的表情——沈雁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暖暖的,像一片安宁的海面,总是能默默抚平铺在他心底的硌人的砂砾,现在却不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是站在浪口边上。   虽然浪头并没有打向自己,可他却不由自主捏了一把冷汗。如果说尴尬程度是用0到100分来界定,那现在起码到了120分。   沈雁的目光一动不动,裘天扬目光则有所闪避,迟迟不敢对视。   齐誩微微屏住气,看了他们一会儿,又匆匆看了一眼旁边不作任何反应的谈子贤。谈子贤只是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用管。   这时,裘天扬终于找到了第二句话。   “……谢谢你愿意过来。”他声音本来就低沉,现在更沉,只是不见了声音质感里应有的潇洒,倒是有点儿沙哑。只有在目光落到齐誩身上的那一刻,他的语调中才有了稍稍松一口气的释然,“归期也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齐誩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沈雁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几乎看不出来,然而确确实实蹙着,在听见这句话后却又慢慢松开了,不过神情仍旧很淡,淡到一点味道都没办法分辨,完全看不出他此时此刻是什么想法。   忽然,他朝面前的人轻轻抬起了右手。   ——那是握手的姿势。   裘天扬一愣,齐誩也一愣。   “哎?”   裘天扬甚至一不小心发出了声音,似乎被对方主动伸出手这件事震惊到,猛地抬起头,正好与沈雁四目相对,连忙又把目光讪讪地收了回来,同时伸出自己的右手,迟疑了片刻才慢慢握上去。   齐誩看着心口一阵突突乱跳,全程都紧张得不得了。   ……还好,降到80分了。   虽然尴尬还是尴尬,却比之前好不少。   握手的时间很短,轻轻一握就松开了。   “那个,”似乎因为见到了一线光明,裘天扬的语调都微微往上抬了些,声音也明亮许多,有些拘谨地笑了笑,“我带你去……”   不料话还没说完,沈雁就忽然开口打断了:“不用。”   ——啊,一下子又升到100分了。齐誩心里暗暗一惊。   裘天扬似乎被他这么一下震住了,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好硬邦邦地站在原地,无声地看了沈雁一会儿,才忽然轻轻苦笑一句:“其实我刚刚是想说,‘我带你去选手签到的地方’。而不是……要带你去见什么人。”   这句话叫沈雁微微一颤,抿唇不语。   裘天扬怅然笑了笑:“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过来,没有别人——放心吧。”   90,80,70……   尴尬指数随着走廊上沉默的延伸渐渐退了下去,气氛也没那么冷了。   “……不用,”沈雁默默站一会儿,半晌才开口,到底还是推拒了。声音虽然轻,但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自己会找。”   接着轻轻错身一让,从裘天扬身侧擦肩而过,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齐誩听到裘天扬在这一刻低低叹出一口气。   是解脱,还是失落,实在一言难尽。   齐誩还在处理目前自己脑中过大的信息量,完全没有发现裘天扬正向自己走近,等他回过神来,一边衣袖已经被对方冷不丁扯住了。他吓了一大跳,因为面前这个人正用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狗般的湿润的眼神看着他,还小小声诉苦:“归期,他根本不想理我,怎么办……”   齐誩忍了忍,到底没笑出声。   是“老五”。这才是自己认识的 “老五”。   心里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压力也一下子少了一半——总监什么的一时间还不适应,还是“老五”的模样让他觉得应付得来。   可是现在又不是二次元,没有屏幕没有颜文字,而他这么一个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部门总监却对自己摆出一副“QAQ”的表情,就特别逗。   裘天扬正打算继续哭诉,沈雁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折了回来,皱着眉,一言不发地将齐誩的手牢牢一握,从他旁边拉开。   “我们走。”   “啊,好的……”   齐誩一面答应,一面只能在被彻底拉走的前一刻回头冲裘天扬无奈地笑笑,用口型对他说“对不起,现在没办法”,随后跟了上去。   “唉。”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稻草渐渐消失在走道尽头,裘天扬第二次叹了口气,接着轻轻苦笑一声。   “我是不是……总是让事情适得其反?”   “原来你知道?”身后那个一直默默旁观到现在的人闻言抬了抬唇角,并没有表现出同情心,反而狠狠补上一刀。   “好过分。”他低下眼,喃喃控诉一句对方这一刀,却在此时向后探出手在半空中稍稍摸索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侧面的窗玻璃上映出了后面那个人越走越近的身影。果然,手指在下一刻就碰到了对方的手。   ——总算还有第二根救命稻草可以拉一拉,不至于立刻溺死。   “我过分,也算是你恶有恶报吧。”真的很过分,手在自己手里,还用手指在手心划上另一“刀”,像是长了一根刺。   “恶有恶报,呵呵,还真是。”裘天扬低声笑了笑,看着玻璃上的自己遮不住的一丝狼狈,缓缓转过身,把头抵在对方肩上,“那你就继续让我……有所报应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沈雁的手有些抖。   一开始齐誩以为他是因为生气,还在担心地匆匆想法子劝几句,可后来看到他微微苍白的脸,才知道并不是。   记者的直觉告诉自己——比起“老五”本人,他提到的“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过来,没有别人”中的那个“别人”才是原因所在。   这时,沈雁停了下来,缓缓深呼吸一口气无力地靠到旁边的墙上,像是刚刚逃出一场劫难的人终于可以暂时喘上一会儿。   齐誩动了动唇,最后却临时改变主意没有主动去问,只是静悄悄地陪他站了许久。   “对不起,”沈雁倒是主动开口了,低声认错,“我刚刚……有点失态。”   “很少见。”齐誩淡淡一笑,听不出任何责怪他的意思。   沈雁微微侧过头看着他。   还好,脸色比刚刚好多了——齐誩观察了一下,心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五会出现?”沈雁那时候的反应似乎只有这样才说得通。果然,沈雁点了点头。   “我看到两张机票的时候就大致猜到了,后来查了一下工作人员的名单,才确认的。”沈雁的拇指无意间捏住了齐誩的小指指节,轻轻一磨。这是他感到内疚时特有的小动作,每当这个动作出现,他的声音也会变低哑,“一直瞒你瞒到现在……对不起。等一切结束,回房间休息的时候我再慢慢告诉你,好吗?”   齐誩小指在痒,心也在痒,忽然想把飞机上没机会办的事情给办了。   反正左右无人——   他眼睑一低,正要轻轻把脸凑过去,下方却冷不丁地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叔叔是要亲亲吗?”   ……咦……   齐誩和沈雁双双一愣,连忙分开。低头一看——好家伙,左右无人没错,可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小萝莉。   因为真的是小小一只,他环顾左右的时候只注意到同一水平高度上的人,所以完全没发现她。   小萝莉的长发乌亮乌亮的,左边发鬓处编了一条细细的麻花辫子向后绕回去,身上一套纯棉的白色连衣裙,下面是酒红色的打底裤,雪靴靴筒上两团白绒绒的毛球晃来晃去十分讨喜。她眼睛眨巴眨巴地注视面前的两个人,似乎对于他们选择分开产生了不解,歪了歪头问:“不亲吗?”   齐誩咳嗽一声。   “小公主,”他轻轻半跪下来,对一个未来的淑女是要使用绅士的礼节和说话方式的,“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乱跑,不安全的知道吗?你爸爸妈妈呢?”   小萝莉眼眸亮晶晶的,显然对于这个称呼和这套动作非常满意。   但不代表她放弃追问:“不亲吗?”   本来是要亲的,可是……自己得想想要怎么跟这个小萝莉以及她的父母严肃说明一下为什么两个叔叔会亲亲。这个难度太大,所以……   “不亲了。”他无奈地笑笑,摸了摸小萝莉的头。   这小家伙居然也完全不怕生,盯住他瞧了一会儿,忽然举起手来一指:“我知道你,你是皇帝叔叔~”   皇……   皇帝叔叔?   齐誩一时间懵住,是因为他叫她“小公主”,所以她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皇帝叔叔”还是怎么样?   小萝莉还在继续:“皇帝叔叔,跟爸爸在电脑里说话的皇帝叔叔~”   这时沈雁轻轻插了一句:“我想她可能在说《诛天令》里你配过的‘昌帝’。”   齐誩闻言恍悟。如果小萝莉真的在说“昌帝”,那“和昌帝在电脑里说话”的就只有在决赛里面跟自己对戏的——   “哎?”他不自觉抬高声音问,“小公主,你姓什么?”   “姓张。”   ……张,弓长张。弓长,长弓。   “啊,”齐誩挑了挑眉,终于意识到这个小萝莉是谁,“原来你是长弓老师的女儿呀——”   原来长弓也到了。   只不过他这个爸爸当得实在糊涂,女儿什么时候跑到会场外了都没发觉,被他太太知道的话不气死也要急死了。   他们于是赶快把小萝莉带去会场找爸爸。   按照官方立的指示牌找到了门口,还来不及推开大门,已经有一个人从里面匆匆忙忙夺门而出,险些与他们撞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人仍在连声道歉,齐誩这个当记者的眼尖,已经一眼扫到他胸前的名牌,正是一个张姓的名字。   【嘉宾张呈】。   “长弓老师好。”他笑眯眯地打一声招呼。   “呃?”   张呈听到他的声音后有些诧异地一下子抬起头,还没把和这个声音相关联的那个ID叫出口,半边腿已经给一个小东西“啪”地一下扑过来抱住了,形成一个标准的抱大腿姿势,牛皮糖似地紧紧黏上。   “爸爸!”小萝莉甜甜地喊。   “小苗!”张呈在女儿走失后正急着出去找,现在见到了本人总算松一口气,匆匆弯下身把她抱起来,又心急又心疼地唠叨,“我在会场里碰见熟人,才刚刚聊上两句,一转头人就没了,真是给我吓出一身冷汗。”   “是这两个叔叔带我回来的。”小萝莉拿手指了指齐誩和沈雁。   张呈这才终于有机会跟他们说上话。   他首先看向齐誩。   “这声音……是不问归期吧?”齐誩的声音独具特色,果然一下子就被认出来了,这么说起来小萝莉那种敏锐的声音辨识力一定也来自于父亲的遗传。不过张呈显然对于他出现在这里十分意外,“没想到你也过来了。”   齐誩故作沮丧地缓缓扭开脸:“是啊,人家不是冠军不应该出现……”   张呈愣了一愣,连忙解释:“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真没有!”   “哧……”   长弓老师居然有些天然呆呢。   笑过之后,齐誩才微微弯着一对眼角说:“我是陪他来的。”   说罢拉了拉身边的人的袖口。沈雁这时候缓缓上前一步,温文有礼地对他一鞠躬:“张老师,您好。”   张呈听到这里“啊”了一声,本来沈雁的声音不怎么好认,可一旦把他和不问归期联系放到一块想想的话,答案不怎么费劲就出来了:“双冠军——”   拿到冠军的人很多,但是双冠军只有一个。   张呈显然猜中了。   “你说陪他来……”喃喃自语到这里,张呈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似地眸光微微一颤,自己摸出了原因,“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嗯,请老师保密。”齐誩笑得明朗。   “好。”张呈怔怔地点了一下头。   小萝莉眨巴眨巴眼在他们之间瞄来瞄去,天真地表示:爸爸懂了可自己还是不懂。   她就只知道这个叔叔是要亲那个叔叔的,只知道那个叔叔也是愿意的,因为眼睛闭上了,虽然后来又不亲了。   小萝莉有些小失望。   这次《诛天令》的录音棚选在张呈所属的那间影视公司内,因此他既是作为官方的评委代表出席,也是作为他们公司的人出席,准备在介绍会结束之后把选手们用单位的车带到录音棚那边参观以及试用设备,第二天好正式开录。   “两位老师说他们不适合太热闹的场面,就直接在录音棚那边等我们过去。”张呈道出了袁争鸣和蒲玉枝不出席介绍会的原因。   “请问……我可以跟过去吗?即使我自己打车过去也行啊。”齐誩听到这两个人目前也在北京,眼睛一亮,开口恳求。   “哈哈,一起去也没关系,老师们也肯定想见见你。”   对他们而言,齐誩的到来或许是一个惊喜也说不定。   张呈边聊边领着二人步入会场,因为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最后的音响调试工作正在收尾中,而签到处已经排起了长队。   签到的地方分两张桌子,一张给选手,另一张是给粉丝的,要持票才被准许入场。齐誩让沈雁去选手那边,自己拿着事前已经买好的票跑到另一边,这样也正好分开登记不会让人产生什么联想。   齐誩这边的女同胞数目明显比较多,叽叽喳喳,兴奋无比,大部分是来围观CV的,像他这样的男同胞一般来讲不是游戏迷就是原著粉。他也乐于被这样误认,大大方方地在众多姑娘中间排队,于是也听到了如下对话。   “不知道猫爸爸来了没有,好期待啊!”   ——他已经来了啊,正在那边填资料。   “我有点忐忑,万一长得很丑怎么办,我虽然很欣赏猫爸爸的配音可我是实打实的颜控啊……”   ——嗯……在我看来猫爸爸帅得很,但是这位姑娘你应该会更喜欢米线或者老五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帅哥吧?   “可惜不问归期落选了。”这些人当中居然还有他自己的支持者,真棒。   “就是说啊……”   ——哎呀呀,本尊就站在你们身后哟。   正在这时候,大门被轻轻一推,谈子贤也后一步到了。   齐誩不是用眼睛看看到的,而是首先听见身后的小女生们忽然间鸦雀无声了一秒钟,紧接着“哎呀”一下轻轻抽了口气,连小尾音都有了微微荡漾的味道,心想她们八成是见到长相特别养眼的人走进来了。回头一看,果然就是他,只是不见了裘天扬——估计因为沈雁在的关系偷偷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誩觉得如果裘天扬也一同走进来……场面一定会相当“精彩”……   “刚进来那个人是谁,好帅好帅!”   “应该是游戏公司的工作人员吧,因为一身西装……咦,等等!他走到选手那桌去签到了,他居然是选手!”   即使裘天扬没出现,小女生们的情绪也已经高涨起来了。   “我赌十块钱那是‘秦拓’!”   “我赌二十块是‘方遗声’!”   ——收你们三十块,其实他是可以作小媳妇状的小书童“芦苇”。齐誩脸上自始至终保持着一个人慢悠悠数钞票时的那种深沉笑容。   按照原计划,选手们将由官方的工作人员领上台去,粉丝们则在台下设好的座位上就坐,双方在后面的流程中完全是分开的。   沈雁在填完资料之后就一直被选手席那边的工作人员牢牢占住,有过来表白的,有过来寒暄的,也有特地过来看看双冠军什么样儿的,一时走不开。一想到介绍会开始后又要上台,没时间回去找齐誩,只能远远地回头望他一眼。   齐誩处理完自己这边,就一面跟小萝莉在角落里玩,一面时不时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人的身影,看着他被许多人围绕的样子默默一笑。   见他回头看自己,便轻轻笑着朝他摆摆手,让他别在意自己好好表现。   “叔叔不过去吗?”小萝莉见他不专心玩,眼睛又在瞧另外那个叔叔,而且还不是一直看,看一下又忍不住再看一下,更加好奇。每次她惦记爸爸妈妈的时候,都不必这样偷偷摸摸的,直接飞扑过去就好。   齐誩微笑着摇摇头。   “他在和别人讲话,叔叔就不过去打搅了。”   “叔叔你不想和他讲话么?”小萝莉的求知欲就像一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   “想啊,”齐誩用食指轻轻一刮小萝莉的鼻尖,看着她摸鼻子的茫然模样笑,“但是呢,叔叔和他讲话的机会今后还有很多很多……不一定非要现在。而且叔叔希望他能和叔叔以外的人多讲话,多聊聊。”   “为什么?”在小萝莉小小的世界观里,还不存在“忍耐”二字,也没有想让对方向前迈进的概念。   “等你遇到自己的小王子的时候,你就知道啦——”齐誩笑道。   “小王子~”小萝莉的眼睛果然闪亮亮起来,指向远处的谈子贤,“小苗我,想要那样儿的~”   ……小萝莉眼神真好,挑了个现场最好看的。齐誩无比佩服。   介绍会很快即将开始。   齐誩正打算告别小萝莉,动身去找一个座位坐下慢慢等,却注意到周围工作人员的举止有些不对劲。官方那边似乎出了什么状况,一直有挂着工作牌的人在门口处走来走去,像在找什么人。而且负责带领选手上台的人也迟迟不见动作,在下面磨磨蹭蹭晃了将近十分钟,一脸愁容。   ……奇怪。   齐誩心道。借送小萝莉回爸爸身边之际,他忙向张呈打探:“长弓老师,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设备什么的出问题了?”   “啊,不是,”张呈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是这样的——目前还差最重要的一位选手没来,而现在已经超过预定开场时间十分钟了,他还完全不见人——他不到场,介绍选手的环节就没法进行下去,毕竟那是第一主角呀。”   齐誩一愣。   第一主角“秦拓”——那不就是“老二”吗?   “‘秦拓’的冠军还没有出现?”已经超过时间了,他这个数一数二重要的选手居然还没到?可他的性格并不像是那种不守时的人……   “电话没接。”   也许是工作人员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裘天扬也不得不出面。   他之前不知道在后台设备室里面“避难”还是怎么的,齐誩看见他暗戳戳地从一道写着“《诛天令》工作人员专用”的小门那里走出来,还不敢走近选手们,张呈和齐誩走过去的时候他正靠在一个角落里蹙着眉一遍遍打电话。   但是“老二”连接都不接。   所幸这种介绍会拖一拖粉丝们也意见不大,自顾自地坐在下面聊天。可一拖再拖,总会有人开始抱怨的。   “你们先开始,实在不行就跳过‘秦拓’先介绍别的选手。”连裘天扬本人都联系不上“老二”的话,官方也束手无策了。   工作人员只好准备开始。   “老二他……”到底为什么闹失踪。齐誩记者的本性发作,不弄清楚原因的话他觉得自己就算坐下也会惦记。   “不知道,”裘天扬电话、短信、微信、邮箱这几种方法统统试过,完全无回应,他自己也一直原地踱步,看上去挺焦虑的,“归期你先找个位置坐下吧,我是官方的人由我来处理就好。”   齐誩还想说什么,裘天扬这时清了清嗓,尽可能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主要是,你和我站在一起,我会被……瞪。”   ……还真是。   齐誩闻言倏地抬头看了看已经上到台上的选手,沈雁果然微微皱眉,一动不动盯着裘天扬,而且用的是非常冷峻的眼神。   除此之外,谈子贤似乎也斜斜瞥过来一眼。   ……裘天扬的压力值估计已经到顶了……   齐誩想笑,却又觉得现在这种场合不该笑,只好按照裘天扬说的先去找位置坐。   可能是以前跟着摄像组的人跑过不少新闻发布会,齐誩习惯性走到最后没有人坐的一排,把自己当作一架摄像机,打算好好在后面用自己的双眼“录下”介绍会的全过程。反正坐在前面的人多数是小粉丝,争着看选手的脸的,他用不着跟她们抢。   一开始,游戏公司肯定要先派一个职位不低的人上去致开场辞。   齐誩以为一定会是裘天扬,没想到是一个看起来贼眉贼眼的中年男人,不过讲起一套官方用语倒是挺有模有样的,想必平时也常常熟练运用各种表面功夫吧。   “那就是直接组织这次选拔赛的,我们部的活动策划经理。”   正在听,裘天扬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也到了最后一排,本来是想坐下他旁边的,可是顿了顿,又讪讪地挪开一个位子,在自己和他中间留出一个空的座位——这当然是因为“不想被瞪”。   齐誩按了按唇角才没有笑出声:“有总监在这里,他这种低你一级的员工怎么敢上去抢头功?”   裘天扬默默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就我们俩这样的声音辨识度,上去说话的话会怎么样?”   “……会要命。”   “你明白就好。”   齐誩见他把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却不再一个接一个电话拨过去了,感觉到事态似乎并没有朝乐观的方向发展,声音不觉一沉:“还是联系不上老二?”   “嗯,”裘天扬稍稍有些疲倦似地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放弃了,现在回头想想,他从一开始就不情不愿,是我硬要拉他去报名的——他这小子以前被一间工作室黑过,对商业配音有相当大的抗拒,我费了许多口舌才好不容易让他参赛,就觉得袁老师他们能拉他一把……可是啊,他现在说不定想了想又反悔了。”   齐誩不作声听到这里,却轻轻摇头:“我虽然认识他不如你久,可是我认为老二这个人应该是那种要么不干,要么承诺了就一定干到底的类型。”   裘天扬怔了一怔。   半晌,终于微微一笑:“你说的对。我们再等等好了……”   这时,那个活动策划经理的致辞也结束了,下台之后作为本次介绍会的主持人,也即是《诛天令》比赛的主持人阳春曲微微笑着走上台。   她本人给人的印象和声音差不多,是一个个子非常高的东北美女,脸蛋圆圆的,身材也有些丰腴,但是由于身高上的优势,所以还是让人觉得很匀称,很标准。   “下面是各位最期待的一个环节——介绍这次第三届《诛天令》配音选拔赛的冠军得主们。”她刚刚这么一宣布,台下立即响起粉丝们的欢呼声,气氛马上就热闹起来。但是阳春曲有一个不得不提前告之所有人的消息,因为是坏消息,所以她也苦笑了一下,“本来我们今天是打算按照主角、配角、NPC这样的顺序进行介绍,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秦拓’的冠军缺席,所以……”   此言一出,底下本来还兴冲冲的人们顿时一片哗然,仿佛水滴滴到油锅里炸开了。齐誩甚至见到站在一排人后面的沈雁也愣了愣,皱起了眉。   “居然……”   “怎么回事!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要看‘秦拓’啊!”   “冠军缺席的话不就不能签约了吗,意思是配音的人要换掉吗……不要啊,求求官方不要换啊……”   宣布这个坏消息的时候,阳春曲就已经预料到了人们的反应,非常镇定地进一步说明:“请各位先静一静。在还没有得到关于他缺席的更多信息前,官方是不会作出任何决定的,这点请放心。”   她的话有一定的安抚作用,粉丝们果然渐渐安静下来了。   “那么,我们先从第一女主角‘苏妙语’的冠军开始介绍……”   她正准备依照原计划往下走,突然大门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她浑身震了震,话当然也就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齐刷刷投向门口,而门口也应声而开,走进来一个人。   “啊呀!”   粉丝席上有人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更多人发出了尖叫。   因为有血——来的人身上星星点点的沾了不少血,左边胳膊上显然被什么砍了,血迹尤其重,外套的袖子裂开一个好大的口子,被那个人用手牢牢捂着。   面对现场一片惊悚的尖叫声,那个人却表现得相当冷静,淡淡地问:“我是不是迟到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齐誩作出了一个记者遇到突发新闻时的本能反应,倏地站起来。而裘天扬甚至比他更快,“唰”地一下从自己座位上一跃而起,一脸惊愕。   “老二?”   他脱口而出的呼喊印证了齐誩的第一反应——这个人果然就是“老二”!   可是……为什么“老二”会一副被仇家追杀的模样出现在此?难不成他是混道上的?《陷阱》的故事背景怎么乱入到《诛天令》的介绍会里来了?   正当众人惊慌失措之际,又见一名酒店保安匆匆忙忙闯进大门,一迭声地嚷嚷着:“先生!先生!你跑太快啦……”   众人更加惊慌。   保安居然拦不住这个人,还一路追到这里抓人来了?   保安尚且不算什么,等后面跟着的一个警察也气喘吁吁一同跑进来的时候,会场上下已经不是用“惊慌”两字可以形容的了。   没想到保安和警察都没有上前抓他,保安居然还匆匆扶住了他,而警察迈上前递了一个提包过去,还念念叨叨地说:“小伙子,小伙子!你瞧瞧你,急的!行李都给你忘记带下警车啦——”   警车?“老二”居然还是坐警车过来的?   齐誩想象了一下黑道电影里面时常见到的酒店门口被一圈警车层层包围的大阵仗,整个人都不好了。   “噢,”“老二”正要伸手去接,而旁边的保安见他手上有伤,赶紧巴巴地替他拎起来了,说会帮他寄放到酒店前台,于是他朝这两个人点点头致谢,“不好意思,刚刚赶着过来这里就落下了,谢谢啦。”   “老二”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走保安和警察。直到他走上台,台下观众还完全还无法从定格状态中抽身,仿佛场内的画面被什么人按了暂停键。   阳春曲是第一个被重新按下播放键的人。   她从头到尾捏住麦克风汗涔涔地不敢动,眼看着面前这个负伤了却仍面不改色的年轻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再仔细看,这个人的长相随便挑一处出来都算不上俊俏,但是五官放在一起就莫名地让人有种安全感,面相非常“正”。   她微微松一口气,这才招招手让他站到选手专用的麦克风架子前,然后弱弱地扯开一记笑容:“请、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老二”不以为然地淡淡丢出一句,“来的路上抓了两个抢劫犯,就这样而已。”   抢、劫、犯?   现场几乎所有人的表情一下子全变成了“=口=”。   齐誩也微微倒抽一口凉气,一个没站稳跌回到椅子上——什么叫作“就这样而已”?   “你被抢了?”而且对方明显手持凶器?   阳春曲吓得手一抖,话筒都险些摔下地,心惶惶地盯住“老二”外套上那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可见当时那一刀有多凶残。   “啊,不是抢我,抢的别人。”他按了按外套底下被绷带层层绑住的地方,轻描淡写地说出足以让人心脏病发作的细节,“两个大男人一人拿着一把一尺长的刀抢女人,真丢爷们的脸。跟其中一个小子干了一架,把他的刀夺了,没留神就被另一个在旁边阴了一刀。”   说到这里,傲然扬了扬眉梢。   “嘿,不过他们也就得意那么一下,我给他们俩都揍到站都站不起来丢给警察了。后来要到派出所录口供,然后在他们所的医务室里简单包扎了一下他们才送我过来,所以耽误了时间——不好意思啊。”   场下顷刻间一片轰动。   “……什么嘛,害我吓一跳。这不是挺帅的么?”一直怔到现在的裘天扬长出一口气,缓缓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不自觉弯起一对嘴角,率先抬起双手“啪啪啪”击出几下清亮的掌声。   齐誩听到他的掌声后回过神,也不由得笑起来,跟着一块鼓掌。   沈雁也在台上静静笑着鼓掌。   场内即刻被他们的掌声带动,纷纷对“老二”一边叫好一边纷纷鼓起掌来,一时间掌声不绝,气氛空前高涨。“老二”本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只是十分从容地轻轻朝大伙儿点了一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粉丝席中间已经有一个人站了起来,红着脸讪讪跑上台给他递了一卷绷带。   “那个……这、这里有可以换的绷带,全新的。如、如果需要搽创伤药或者做简单的伤口处理,我也可以帮忙……”   说话的人是一个外表相当文静腼腆的姑娘,说话全程低着脸,声音还磕磕巴巴的,双手托着绷带的样子害羞得不行,却很坚持。   “咦?”阳春曲忍不住对这个小插曲进行了现场直播,“‘秦拓’同学似乎有粉丝上台送东西了呢!”   “咦?”“老二”本人也愣了愣,也不顾那姑娘满脸通红,在伸手接过绷带的同时直勾勾盯着对方瞧了好一会儿,似乎正在记忆中刷刷地搜索相匹配的声音资料,片刻后终于找到了,“……小结巴?”   “啊,”阳春曲被他这么一提示,恍然道,“是当时进入总决赛的那位小结巴选手吗?”   姑娘的脸更红了。   “我的ID其实不是小结巴……是小木棉。”但是由于比赛期间常常紧张到结巴,所以被人戏弄,起了这么个外号。   “不好意思,我不怎么擅长记别人的ID,”“老二”坦白说,这一点齐誩完全可以作证。然而他不但没有改正过来的自觉,反而还微微笑了一下,“还是小结巴好记。”   姑娘的脸这回可真的和她的ID一样红了。   “天哪……老二这小子……”连裘天扬这样厚脸皮的人也听不下去了,啧啧两声,“老二这个人啊,在这种方面特别迟钝的。总决赛的时候他明明已经说过让人害羞到死的话,然后没心没肺地连人家的ID都忘记了,现在却又来这么一句,真是过分的男人啊——人家女孩子明显对他有意思。”   齐誩也不得不咳嗽两下,在心底小小声表示同意。   总决赛的时候,“老二”作为“秦拓”组妥妥的第一名,非常不幸地抽到一个组内排名第九的这位小木棉同组。当时她配的是“秦拓”的情人,即女主角“苏妙语”。她的资质其实不错,平时自己下去配音也配得很自然,奈何天生有一现场就战战兢兢开始结巴的坏毛病,大大地影响了她在女子组决赛里面的发挥,所以排名才那么低。   当时看到组合里面有她,所有人都为“老二”捏了一把冷汗,觉得他实在不走运,可能会栽在总决赛上。   连姑娘本人都特别内疚地在对戏开始前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我听说你是‘秦拓’的男子组决赛第一……我、我现场的时候特别容易结巴,可、可能要,拖你的后腿了……”   而“老二”当时却只是泰然自若地轻轻撇下一句话。   “什么不用想,只需要记住——‘你深深地爱着我’,这样就行了。”   那种自信的台词。   那种自信的语气。   虽然齐誩估计他这些只是在配音和对戏上的自信,并且本能地去指导、去鼓励对方而已……可,作为旁听的自己都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何况当事人呢?   “不过那姑娘在后来的对戏过程中还真的不结巴了,而且角色之间的情愫都很完美地表达了出来,效果意外的好呢。”齐誩微微笑道。小木棉大概和永远有多远一样,都是一旦对手戏CV的引导方向正确,就可以超水平发挥。她的最终名次甚至超过了之前备受瞩目的玉蝴蝶,不过只排第三,还是没选上。   “戏里没戏,戏外有戏也不错啊。”裘天扬老狐狸似地眯了眯眼,沉思着什么。   “不过话说这姑娘居然随身带绷带什么的吗……”好独特的习惯。   “她本职似乎是护士。”   “……你居然会知道?”齐誩诧异地打量他。   “进入决赛的选手资料人家也是有好好看过的啦,人家平时也有在努力工作的说~”裘天扬一旦开始用他的总攻音加小媳妇口气说话,连同目光也会一起变得幽幽的,让人直接抖一抖。   齐誩默默移开目光,决定暂停交流三十秒。   “下面正式介绍一下,本届《诛天令》配音选拔赛的第一男主角‘秦拓’的冠军得主!”阳春曲在小插曲过去后,稍稍收起自己的八卦精神,恢复了主持人的专业姿态,笑着把他介绍给全场观众,“ID为‘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的——杨诫!”   “老二”——杨诫淡定地缓缓上前一步,对住面前的麦克风十分公式化地说:“啊,大家好。”   “经过前面的插曲,想必我们对杨诫选手是什么样一个人也有一定的了解了,可是大家一定还有不少问题想问问他本人。那么让我们马上进入下一轮的提问环节吧。”阳春曲笑道,“杨诫选手,这样可以吗?”   “……提问环节是什么?”杨诫微微皱眉望了一眼主持人,显然没明白过来。   他因为迟到,前面的说明完全错过了。   齐誩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就是在场下的粉丝里面选出三位,让他们提出三个问题,”阳春曲耐心地进行说明,“只是一个娱乐环节,可以放松心态回答。”   “哦,”杨诫不是很在乎的样子,“是由我来选吗?”   “理论上是主持人来选,不过选手自己想选也可以,这些都没有硬性规定的。”   “嗯,我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声,这时候忽然直接抬手往下面一指,定定指住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的那位小木棉姑娘,“谢谢你的绷带——为了表示感谢,第一个问题你来问吧。”   下面的人纷纷开始起哄。   齐誩发现座位有些抖,结果微微侧目斜了一眼裘天扬,只见这个人正尽量以他最优雅的姿势捂着肚子苦苦忍笑,胸前的工作牌一直随他的身体抖个不住,一晃一晃地拍打他胸前的领带。   小木棉顶着一张大红脸接过笑眯眯的场务递来的话筒,好半晌才轻轻憋出一句:“……我、我有薯片,等下活动结束后要、要吃吗?”   杨诫想都不想一秒回答:“要。”   下面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小木棉坐下后,她旁边的朋友一直在唠唠叨叨抱怨她“居然白白浪费了一个问题,应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啊”,不过她本人似乎已经很开心的样子,也就无所谓了——齐誩从头看到尾,眼睛里始终有淡淡的笑意在。这种憧憬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就很容易被满足的心情,他也曾经经历过呢。   接下来杨诫转向阳春曲:“好了,后面的两个问题就由主持人你来选人吧,我无所谓。”   阳春曲点点头,在下面踊跃举手的人当中选出了第二个提问的人。   “杨诫选手你好!”第二个提问的人是一个说话中规中矩的粉丝,表白也是中规中矩的,不过问题倒是很准确地问到了大家共同的好奇点上,“‘秦拓’从初赛到决赛的几场比赛都令人印象深刻,表现力太棒了!尤其是说话时气息的运用,非常专业啊——如果不介意透露一下的话,请问杨诫选手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呢,是不是也是配音相关的行业呢?实在让我好好奇啊!”   “不是,我的本职工作跟配音完全没有关系。”杨诫的话说意外也不意外。   这次比赛里面业余人士居多,工作与配音无关也不稀奇,可因为他的表现实在太出众了,这么一说,反而令人们的好奇心更加旺盛。   “那究竟是……”   “哦,我从师范毕业以后,就一直在教高中。”杨诫从容回答。   ……   ……   ……他、说、啥?   前面还可以用平常心来听的齐誩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被这句话惊得直接震了震,瞠目结舌。   “你居然是老师?”而且还是高中老师?提问的人的尖叫显然代表了绝大部分人此时此刻的心声。   只有裘天扬这种知情人自己在下面笑岔了气,肩膀抖得比刚刚还厉害。齐誩觉得如果不拉他一把,他或许都要滚到座位下面去了。   “是啊,我是老师。”杨诫的坦白是真坦白,完全不拖泥带水。   “什、什么科目的?”   “体育。”   齐誩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默默腹诽——这样一来,配音配得不好时岂不是不能再用“我的配音技巧都是体育老师教的”这个梗了吗!   提问的那位同学似乎挺激动的,追加了一个小问题,好在主持人也没阻止。   “那么今天面对带刀的抢匪时,以一对二也能利落地解决对手,是因为平时作为体育老师很注意锻炼体力吗?”   “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每天都有锻炼倒是真的,”杨诫想了想,继续一本正经地说,“啊,如果还有什么的话,大约就是因为我前阵子练过一段时间的散打吧。”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哦哦哦”的惊叹声,纷纷投以崇拜的目光。   他自己却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其实啊,那些手上带着刀子出来抢东西的一般都是对自己体力没什么自信的胆小鬼,拿刀子好给自己壮胆,光知道吓唬人,经不起三两下就能收拾了——我也没多厉害。”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你们以后万一遇到,也不用害怕,保持冷静就对了。”   ——确实是当老师的,字里行间有一种对学生循循教导的口气。不过,是个好老师呢。   齐誩微微一笑,随着周围响起的掌声一起再次向“老二”致敬。   杨诫前两个问题都答得非常淡定,理论上第三个问题也是一样。   但是他的神色却明显愣了愣。   “请问一下杨诫选手,‘老二’这个昵称是怎么来的,除了你自己,一定也有‘老大’、‘老三’、‘老四’吧?你们当初这些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团体呢?”第三个人提出的问题不但让杨诫愣了,下面正在听的齐誩和裘天扬也愣了,“在听说猫爸爸是‘老六’之后更加对你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可以详细说说吗?”   “我们……”   出乎意料地,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杨诫首次在麦克风面前声音微微一滞,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似地,停住了。   齐誩下意识轻轻望了裘天扬一眼。   胸前的工作牌一动不动,身体也不动,连嘴唇也紧紧抿着不动,一个字也不说。   这时,杨诫忽然匆匆转过头,目光在后面的选手之中扫来扫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直到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并不起眼的男人微微朝他抬起手,很轻地挥了挥,他的眼睛里面就蓦地有了一丝亮光。   当他慢慢回过身再次面向观众的时候,表情已经轻松了许多,淡淡一笑,把话接了下去:“我们……如果有一天还能全部聚到一起,那时候我再向你们一个个介绍也不迟。现在,先当作保留节目吧——”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老二三次元正式亮相!!   这几章三次元出来的名字有点多,为了方便大家,按照以下的方法记就能记住了:   【谈子贤】:有个“谈”字,擅长“谈判”,于是是律师职业的小米线~   【裘天扬】:这个很容易记,因为“裘”就是取自“快马轻裘”。   【张呈】:这个也很容易记,弓长张,倒过来就是“长弓”。   【杨诫】:老二的名字老实说来自于二郎神杨戬(因为都是排行老二),所以名字的读音也和“杨戬”相似。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老二……(捧脸)好吧,虽然我最爱的还是猫爸爸和二言,嗯……    第一百三十五章   保留节目,往往是一场压轴戏。最好,也最快乐。   “老二”这么说的时候表情很快乐。   “老五”却不是——   “哈。”笑是笑了一下,只是苦笑。裘天扬这一声涩涩的笑传到齐誩耳中,让齐誩不禁转过头看,只见那个人已经低下了头,表情似乎在自嘲什么,十分疲倦似地用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抹了两把。   “都是我的错……”他低声喃喃道。   错?   别的先不说,沈雁能够得到双冠军,来到这里和“老二”相见,和他在评委方面所争取到的“公平”是分不开的。那么在“聚到一起”这件事情上,他不但无过而且还有功才对。   可,他为什么反而一脸自责?   这时,裘天扬膝盖微微一动,身体往前倾了倾,双手按住了座椅把手:“……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即要起身。   “老五!”齐誩匆匆一喊。大约是因为他的声音很严厉,成功制止了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裘天扬刚刚坐起来的身体又慢慢往下一沉,靠回椅背上。   齐誩见他坐回去,自己也就没有跟着一起站起来,缓缓松一口气,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逃?”   裘天扬不吭声。   既然都已经开始问了,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干脆把刺耳的话全放到一起,一次性说完:“米线的事情也是,你们几个人的事情也是,为什么迟迟不去面对?”   裘天扬表情木然地回了一句:“你说得容易。”   齐誩闻言皱了皱眉,决定告诉裘天扬一件事。   “他对我说过,他在来之前就知道你在这里。”不出所料,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那个人眼神果然轻轻一颤,闪过一刹那的惊讶。齐誩沉住气,继续慢慢地把那一根针从他心理的破绽处刺进去,只有刺得疼了,才能见效,“所以,他一定是因为做好准备要和你见面才过来的,不然的话连来都不会来——沈雁都能面对,而你却不能吗?”   裘天扬的声音有些干,说出来的话也干,听上去仿佛纸片一样又薄又脆。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齐誩很轻却又很坚决地打断他,坦白承认,“我不明白你怎么想,我只知道你现在的态度和我以前的态度很相近。我以前……在感情方面比你还消极,因为害怕再次失去,所以根本不想开始。的确,不开始就不会‘失去’,却也不会‘得到’。现在回头想想……如果我那时候彻底逃开了,就根本不可能和沈雁走到一起,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幸福。”   到此,仍旧回到了症结所在。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可如果你诚心诚意想得到他的原谅,一味逃走,是永远得不到的。”   裘天扬一阵沉默。   齐誩也陪他沉默。   “……呵呵,”半晌,裘天扬终于再一次笑起来,这次没上次那么狼狈。他放弃无谓的挣扎,轻轻向后一仰半瘫在座位上,闭上眼自言自语道,“归期,让你一起过来果然是正确的——我也总算做对一件事。”   齐誩笑而不语,伸手照着对方的肩拍了拍,继续关注台上的进程。   介绍完四位主角后,配角也陆陆续续登场。   其中有一个齐誩相当熟悉的ID。   “大家好,我就是‘轰天一炮’!”   此ID的主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台前一站,底下立即响起一阵小小的窃笑声,连齐誩也不得不轻轻咬住唇,免得一不小心笑出口——真是,不管看多少次都是那么好笑。   轰天一炮不负众望,在气呼呼地被叫了两年的“亚军”后,终于取回了一顶“冠军”的帽子雪耻,戴上去连走路都要高高地翘起鼻子。他在决赛中凭借强大的声线优势和配音功底一举夺得第一反派“阎不留”的总分第一名,粉丝们兴奋地奔走相告,也算可喜可贺。   不过……   现实中的他身高只到主持人的肩头,眼看着现场工作人员匆匆跑过来把麦克风的位置往下一降,他才对上话筒,那场面实在让人……怜悯。   “看来这口炮的炮筒有点短哪——”   齐誩本来都忍住了,裘天扬这句发言一下子令他猛地想起刚刚还在排队时见到的那一幕,实在忍不下去了,“噗”地一声失笑。   轰天一炮今天高调携女友出席,所幸女方身材小巧玲珑,和他站在一起倒也和谐。只不过在准备进场的时候那女孩一瞧见谈子贤,眼睛立刻眨都不眨了,一副沉迷状直勾勾地盯着看。本来这一点就已经够郁闷的了,当他得知这个比自己高比自己帅的男人居然是他心目中的小娘受过桥米线后,他一对眼珠子简直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在女友耳边气急败坏地碎碎念“他是男同志、男同志”,不过依旧无法让女友将目光从谈子贤脸上收回。   谈子贤那时候应该是听到他在碎碎念,也认出了他的声音,回头瞥了瞥这个比自己至少矮一个头的男人,浅浅一笑,故意大大方方从他身边走过,用俯视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睥睨了他一眼。   轰天一炮简直气得连炮筒都炸烂,而齐誩则在一旁忍笑忍到胃疼。   不过,轰天一炮这次能取得冠军,也是他自己的本事。即使个性再怎么不讨好,能站在台上的人在配音方面都不会差。   这时,轰天一炮在话筒前清清嗓子,那种表面上的偶像作派不会少。关于这点,齐誩在比赛时期就领教过了:“我,轰天一炮,要借此机会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给予我支持和投票,让我可以拿到‘阎不留’这个角色的冠军!今天能在《诛天令》的官方介绍会上和大家见面,我感到非常高兴!”   底下的炮粉们一片欢呼,纷纷鼓掌。   为了突显男朋友的体贴,他特地把第一个问题留给了女朋友,得意洋洋地让场务把麦克风给她送过去。   “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轰天一炮故作潇洒地挥挥手。   “炮炮~”这位姑娘的叫法让全场掉了一层鸡皮疙瘩,可见他们俩平时也那么肉麻。她眼中闪烁着满满的期待之色,问道,“这次你把冠军的奖金领回去以后,可以送我那双香奈儿的新款鞋子吗?”   香奈儿的新款鞋子。虽然齐誩在这方面不如宁筱筱她们内行,可也知道这牌子价格不菲的。   下面一阵哄堂大笑,纷纷为炮叔点上同情的蜡烛。   轰天一炮脸色乍红乍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拒绝,只好忍痛点了点头。再往后他就一直魂不守舍,估计是被女友这么狮子大开口给刺激了,浑浑噩噩地答完下面两个问题便灰溜溜逃走了。   齐誩还在边回味刚刚炮叔的表情边笑,主持人已经笑盈盈地回到台前,开始介绍下一个出场的人。   “接下来,我将非常荣幸地请出今天最特别的一位选手,”阳春曲说到这里,齐誩已怔了怔,而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推测,“之所以说特别,是因为他是本届比赛唯一一位同时拿下两个角色的选手,也是本场唯一的双冠军。”   齐誩眼睛乍地一亮,微微坐直,屏息而待。   人们听到这里也顿时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齐声呼唤:“猫爸爸!猫爸爸!猫爸爸!”   “下面让我们有请既是配角‘白轲’,也是NPC‘萧山老叟’的配音‘猫咪の爸爸’——沈雁选手,有请!”   主持人高声宣布的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她的手转过去的方向,只见一排选手后面静悄悄走出一个人,和他所配的两个角色完全不同,既没有“白轲”的阴鸷也没有“萧山老叟”的白发苍苍,而是一个眉眼温顺,朴实无华的年轻男人。身上虽然只有最最简单的衬衫长裤,但是收拾得十分妥帖,干净,在走到麦克风前的时候还微微欠身向主持人轻轻道了一声“谢谢”,声音透过扬声器在场内传开,没什么独具特色的地方,却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他一站出来,下面的粉丝们更加按捺不住了。   “啊啊……那个就是猫爸爸!”   “啊啊,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帅哥,但是本人给我的印象意外地和声音一致呢~”   “猫爸爸真有上一辈男人的那种气质……就是那种,不容易受物质社会影响、守规矩、守礼节、踏踏实实埋头劳作的男人。”   前面几排的小姑娘们的议论声频频传来,齐誩听在耳中,笑在眼中。   除此之外,还不忘转头丢给裘天扬一句。   “给我乖乖坐着,不许逃走。”   裘天扬苦笑一下,默默抬起双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表示自己不会再找理由跑开了。   这时,沈雁渐渐在台前站定,之前眼睛还低着,这会儿微微抬起来望向底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一时间有些犹豫。他一边手下意识扶上话筒,把它稍稍往右侧推了一下,似乎这样可以不至于让自己左侧的心跳声传出去——尽管这种声音本来就传不出去。   他在话筒前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目光落到最后一排座位,看到坐在那儿的齐誩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心里面忽然就安定不少,终于找到了语句的起点。   “你们好,初次见面。”   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沙的,温煦而深沉。而那一点小小的拘束感并不妨碍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分噌噌上涨。   “谢谢你们当初的鼓励,让我可以一路坚持过来,完成比赛。” 至此,他甚至缓缓朝台下所有人一鞠躬,“……谢谢。”   下面的粉丝们呆了呆,估计一时半会还没适应他如此正直又正经的道谢方式,回过神后,不由得纷纷热烈鼓掌。   沈雁的印象分通常一开始不会很高,但胜在他能一分一分扎扎实实地攒起来,并且还不会出现倒扣的情况——齐誩对于这点从不怀疑。想当初宁筱筱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各种拷问各种不称心,现在哭着求着要洗刷那段黑历史呢。   当掌声慢慢停下来后,阳春曲这才公布了一条喜讯:“由于一个角色可以提三个问题,而咱们的双冠军拿了两个角色,所以今天大伙儿总共可以问六个问题。”   一听到可以多问几个问题,底下的粉丝们果然大喜过望,连连叫好。   “那么,沈雁选手是想自己选人呢,还是由主持人的我来代劳?”阳春曲例行给出两种选择。   “交给主持人吧。”沈雁轻轻回答。   一般而言,第一个问题都是表白啊、赞美啊之类的。可沈雁收到的第一个问题却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请问你的老爷爷音是不是用了变声器?”   问题一出,下面一片稀稀落落的抽气声,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皱着眉瞧那个问问题的人。连选出这个人的阳春曲都有些尴尬了。   第一个问题居然那么不友好啊……齐誩心想,不过自己并不担心,因为用事实说话永远胜于雄辩。   沈雁听到这个隐隐带刺的问题,脸色没有变,也没有恼火,只是上前一步,双手轻轻拢住麦克风话筒。这个动作同时也遮住了他说话时的口型,只听见一个标准的慈祥老爷爷音透过扬声器传向整个会场。   “不需要变声器,”他年轻的脸和他此时的声音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用变声器的话声音会失真,而且需要时时刻刻坐在电脑前,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和大家说话了。”   “哦哦哦,现场版的老爷爷呀!”   “好逼真!”   场下顿时掀起一阵又惊又喜的浪潮,许多人都星星眼看着沈雁,一脸崇拜。   轰天一炮在他背后小小地用鼻子嗤了一声,表示这种程度的变声自己也不在话下,殊不知一扭头,发现自己正被站在身侧的杨诫恶狠狠瞪了一眼。想到对方单挑两个持刀抢匪的武力值,轰天一炮立即自动消音了。   第一题有惊无险,而接下去的问题也比较正常了。   “据说猫爸爸真正的ID是‘雁北向’,报名的时候披了马甲,那么为什么会选择‘猫咪の爸爸’这种萌萌的马甲呢?有什么含义在内吗?”第二位提问的人显然认为他的ID和他本人的气质有所出入。   沈雁听到这个问题后,不自觉抬起头,恰好和当时给他起了这个ID的人四目相交,一时顿了顿。   齐誩对他微微一笑,一副慵懒的表情地托腮看着,就想听他怎么回答。   “起‘猫咪の爸爸’这个ID是因为我家里养了——”一只猫。本来是想这么说的,然而猫咪的数目到了嘴边却生生多出一只来,改口道,“两只猫。嗯……一大一小两只猫,平时由我来照顾,所以叫我‘猫爸爸’并没有错。”   一大一小两只猫。   这种画面感光是脑补一下下,就足够在场的毛团控们荡漾了。   “居然养了两只猫!猫爸爸是不是特别喜欢猫咪呢?”提问的人兴奋得握麦克风的手都有些哆哆嗦嗦,急忙在自己坐下之前再追问一句。   沈雁一怔,随后淡淡笑了笑:“不止是猫,别的小动物我也很喜欢,喜欢和它们待在一起,喜欢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   到这里声音停了片刻,接下去说出来的话连齐誩也没预料到。   “我小时候,患有严重的言语障碍症,在别人面前有时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总是觉得很压抑,很害怕。但是我发现在面对小动物的时候可以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概是因为它们虽然不能说话,却会一直静静听我说,用肢体语言回应我,而且会陪在我身边让我心情不至于太难过吧。”   他用非常低沉的语气慢慢陈述自己的过去,每个字每句话都有思忖,有苦涩,却还是选择坦白到最后。   “不过,后来我知道——世上也会有些人像这些小家伙一样默默地听我说话,逗我开心,陪在我身边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以前我认为自己一定无法痊愈,可现在的我却会产生‘说话也挺好的’……这种感觉。”   全场一片安静,似乎都沉浸在他的话语当中,连一直暗暗在后面发牢骚的轰天一炮也不吱声了。   这时,沈雁自己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跑题,短促地“啊”了一下,对提问的人道了一声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没有回答你的问题,还说了那么多无关的话……”   “不会不会!”那个人急忙说,“原来猫爸爸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往事,真是让人动容!谢谢你分享这些!”   “功臣。”   裘天扬此时侧过头,看住自始至终静静面向台上微笑的齐誩,用这个词对他进行了归纳总结。   “呵呵,功臣什么的算不上,”齐誩从容一笑,“如果他自己没那个心,功臣再多也没有用。”   “所以才叫你功臣。”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让沈雁有那个心的。   齐誩正要回上一句,没曾想观众对沈雁提出的下一个问题就和“功臣”扯上了关系。   “猫爸爸你好!我有一个非常非常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我从比赛那一天就一直肖想到现在,实在不得不问!”这位提问的粉丝刚刚拿到麦克风就忍不住了,开门见山开得风风火火,一上来就直取关键,“我想问——猫爸爸你的室友君是不是就是你‘顺阳侯’那一场表白的对象?是的话,室友君有听见吗?有回应吗?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齐誩一口气接不上,生生噎住。   ——这位同学,你知道你刚刚其实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吗?说好的只问一个问题的约定呢?   可是由于这个问题实在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此时此刻,大伙儿的八卦之火早就熊熊燃烧起来,根本没有人去计较到底是四个还是一个这种细节,全部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致勃勃地盯牢沈雁,屏住呼吸听。   齐誩轻轻吞咽一下,沉住气,也和其他人一样一动不动看着沈雁,没来由地心怦怦乱跳。   沈雁或许也没想到对方会一下子四连问,而且还都问得相当犀利,一时无言以对,好半天过去,只听他忽然“呵”地淡淡笑出一声,半是笑,半是叹。   正当人们都觉得他可能会以涉及个人隐私为由拒绝回答时,他低声开口:“是的,他就是我喜欢的人。”   台下的粉丝们才听到这里就已经开始尖叫了。   而他还在继续:“那天他在另一个房间里听比赛,所以他听见了,而且也……回应了。”   台下的粉丝们简直要全体起立出去跑圈,个别听到狂喜处,还和旁边的朋友一起抱成一团,呀呀直叫。   然而最后那个问题才是最最馋人的——承认了,表白了,那么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室友君回应了,回应了什么!”提问的同学究竟是不是问了五个问题这种事情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她已经成为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沈雁注视着最后一排那个人,与此同时轻轻在话筒前张口。   “回应了……我想要的回应。”   不等观众们中间爆发出欢呼,他又再补充一句:“不过,其实我们俩在此之前就已经在一起了,关系也已经确立。那天晚上的表白只是为了进一步表明我的心意,并不是第一次告诉他。”   台下的气氛一下子直达沸点。   “什么?你们俩本来就是一对?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提问的那位姑娘差点就追加了第六个问题,幸好工作人员默默地把话筒从她手上夺了回来,并且无视她哀求的眼神默默地走远了。   不过即使这样,场下的议论声仍旧滔滔不绝,越来越热闹。   “天哪,天哪,猫爸爸果然是弯的,果然和室友君是一对儿!我死也瞑目了!”   “他们之前就在一起,那么同居果然不是一般的同居而是甜甜蜜蜜的同居吗!糟糕,擅自妄想了一下,鼻血都快出来了……”   “……好在这位同学没机会问‘你的室友是谁’……”齐誩微微长出一口气。   谁知他这一口气在下一个问题出来的时候就硬生生呛了回去。   “请问,猫爸爸的室友是传说中的大神CV快马轻裘吗?”   第四个提问的人继承了第三个人的八卦精神,这一句问得又狠又准,甚至让下面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可沈雁几乎是一秒回答了:“不。”   粉丝们闻言统统一愣,在认识到这是非常明确的否定后,失望之情可谓溢于言表……   齐誩轻轻咳嗽一下,伸手拍了拍被如此果断的回答速度打击到而默默扭开头的裘天扬,同情地表示体恤和慰问。   齐誩在台下咳嗽,主持人阳春曲在台上也咳嗽。   “咳咳,”她礼貌地提醒了在场的粉丝们一句,“虽然娱乐环节没有什么约束,但还是请大伙儿尽量不要问涉及隐私的问题……特别是个人生活方面的,以免让选手们为难,也不会违背这次介绍会的初衷。”   此话一出,粉丝们也不太好意思地小小声咳嗽起来,不得不将自己的兴奋情绪稍作收敛。   第五个站起来提问的人应该是体谅到了主持人和沈雁的难处,于是提了一个相当正直的问题,把提问环节稍稍扯回正轨:“作为双冠军,我想问问沈雁选手在本届《诛天令》配音比赛中最敬仰的、最欣赏的、以及今后最希望合作的人分别是谁?”   “噢……”这个问题连齐誩也觉得有趣,下意识端坐起来听,“有意思,有意思,这个有听头。”   问题是真的有意思,所以沈雁也一言不发暗暗思考片刻才开始回答。   首先是最敬仰的人——   “最敬仰的,应该是这次比赛里面担任评委的几位老师,”他在说到“老师”两个字的时候,语调便自然而然生出一股敬意,连笑容也带有一分作为晚辈的谦逊,“尤其是蒲老师,她在第一场里导我的评语里面讲明了许多道理,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是什么,症结是什么,从而去摆正它,受益匪浅……对此,我非常感激也非常感动。”   “嗯……”他的第一个答案对齐誩来说并不意外,只不过听的过程中还是会不自觉扬起唇角。   然后是最欣赏的人——   这道选择题比上一题难度大,因为欣赏有多方面的欣赏,要沈雁挑出一个“最”字,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他终究找出了这个“最”。   “在这次的比赛里面,很多选手都表现得很出色,但于我个人而言……我最欣赏的人应该是老二……杨诫吧。我觉得他这个人无论是在配音上,还在为人处世上,都是相当难得一见的榜样。虽然我们以前就在网上认识,但,还是很高兴今天能跟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   杨诫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答案中,吓了一跳之际,忽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偏偏阳春曲这时候还好死不死地“咦”了一声:“哎呀,杨诫选手脸红了。”   杨诫向来镇定得不得了,听到沈雁这么说本来只是脸微微红,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然而阳春曲这么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了过来,连沈雁也回过头看着他,他一时反应不及,真的一下子满脸涨红。   “真的脸红了!”下面的人叫得响亮,响遍全场。   “他居然会脸红!哈哈哈!” 更有人一边笑一边开始吹口哨。   “……你们这些人好烦啊!”杨诫被众人的一片嘻嘻笑声弄得又羞又恼,匆匆用手挡住脸的同时不禁啐了一口。   当然,他又怎么会知道他这种反应只会让这些人笑得更大声,更欢乐呢?   最后,只剩下“今后最希望合作的人”了——   沈雁默默和全场的人一道笑了一会儿,等到场面恢复到原先的状态后,这才轻轻揭晓自己的第三个答案。   “今后最希望合作的人……”   他眼睑一低,声音也一同低下去,笑容恍如月光下的安憩的海面那样静谧,温厚。   而那四个字则像海波中沉沉闪烁的四个光点,一直为大海所珍惜。   “不问归期。”    第一百三十六章   那一刻,齐誩周围的声音一下子涨潮般涌过来,而他却一点也听不到。   耳边就只有“嘭”、“嘭”、“嘭”这种一次强过一次的低沉撞击声——是心脏,心脏怦怦直响的声音将面前无数观众们的一片喧哗声盖了过去,像有人一不小心按下了静音开关。他坐在一片空白之中,只听见自己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   有种……正在低烧的感觉。   体温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沈雁把这个ID报出来之后并没有说明为什么,也不必说明,静静朝提问的人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已经回答完毕。   于观众,他不必说明,因为光是听到这个ID就已经足够全场沸腾。   于齐誩,他也不必说明——因为齐誩应该懂。   齐誩懂。   因为懂,所以在听到答案的时候他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过克制住了。   此时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冲动——和刚刚想站起来跑上台的冲动不同,不是脑子一热什么都不顾的冲动,而是明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理智还在,人也相当冷静,却仍会选择去做一件平时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沈雁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要下去了。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看到台上的主持人已经走上前,准备选出下一位提问的人,他喉结微微一动,顷刻间打定主意,忽然把自己的手高高举了起来。   “喂喂……”   身旁的裘天扬着实被他这个举动吓得震了一震,愕然而视,忍不住匆匆叫出两声,试图提醒他。   他心口突突直跳,脸上的笑容却很坦荡,胸膛里填满的暖乎乎的东西让他有决心将手持续举下去。为了表现出积极性,他甚至还把手朝台上挥了挥,确保台上的人可以注意到自己。   沈雁注意到了,不由怔了怔。   当他见到齐誩举起手的时候便深深懵了一下,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吃惊地递过去一记询问的眼神。齐誩和他目光碰到一起,笑容更灿烂了,手一直高高举着,完全没有放下来的意思,亦没有任何害怕或彷徨——看上去是真的自发自觉想提问。   沈雁这时候忽然双唇一动,匆匆叫住阳春曲:“……主持人。”   “嗯?”   阳春曲还在纠结应该选谁,听到他叫自己,于是回头茫然地看着他。   沈雁低了低眼,哑着声音问:“最后一个提问的人……可以,由我自己选吗?”   原来是这件事。阳春曲当然不会不答应:“可以呀。”   说罢,就把选择权交还到了他本人手中。   一听沈雁要自己选,下面的粉丝们举手举得更踊跃了,竭力争取最后一个问题的提问权,有人在座位上一边举手一边喊“猫爸爸看我看我”,还有的人直接站起来,双手一起挥舞,还蹦蹦跳跳让自己更显眼。   但是这些在沈雁眼里似乎都印在一张黑白胶片上,唯独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微笑的人色彩明亮,亮得让他移不开双目。   于是缓缓吸一口气,抬起手,指向那里。   “最后一排,”他低声开口,“最后一排那个举手的人——”   所有人都同一时间顺着沈雁指过去的方向猛地一回头,会场上的目光一刹那间牢牢集中到齐誩身上,在此当中有好奇的,有失落的,有羡慕的,也有怪他抢了名额而怨气满满的。齐誩面对那么多双眼睛的注目礼,仍旧镇定如初,从容地笑了笑把手放下,不动声色地轻轻站起身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   观众们的窃窃私语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咦,提问的人是男的!”   “咦,模样还挺斯文的!”   “总觉得男的都是原著粉或者游戏粉,问不出什么我们感兴趣的问题,好、忧、伤!”   “这位小哥,这位小哥,能不能帮我们问关于不问归期的问题!你是最后一个,你如果不问的话就问不到了,拜托~”   人们纷纷朝他投来极其强烈的期待的视线,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寄望他从沈雁口中挖掘出有关“不问归期”的料了。   面对现场一个个直勾勾盯住自己的人,特别是那些乞求他追问关于“不问归期”的问题的人,齐誩莞尔一笑,先不紧不迫地清了清自己的喉咙,然后用手指敲敲麦克风表面试音,最后才缓缓张开口:“嗯……首先,谢谢你对上一个问题的回答,我很荣幸。”   他的声音慢悠悠地透过扬声器传出去,现场忽然死寂了一秒钟。   下一秒全场尖叫起来。   “哎呀妈呀!”   “不问归期?不问归期本人?啊啊啊啊……”   “天啊,这个声音妥妥的是不问归期吧,而且他还说‘很荣幸’,绝对就是本人了啊!我差点心脏病了有没有!”   众人犹如惊弓之鸟般叽叽喳喳乱叫的反应让齐誩不由自主想笑,不过他忍住了,用一种非常休闲的姿势懒洋洋地站着。   心脏此时此刻还有些吵,可他并不慌,也不忙。   这时候沈雁回应了他一句:“不客气。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这种回应方式,任何人都听得出他对于齐誩的真正身份完全不惊讶,显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谁了。场内的气氛迅速白热化,粉丝们纷纷交头接耳,压抑不住兴奋之色,这个意外之外的发展令不少人激动得讲话都在哆嗦。   “呵呵……”   齐誩笑了笑。笑的时候,气息又轻又软地扑上麦克风表面,别人几乎可以听出里面那种愉悦的味道。   “好了,我真的是来正正经经提问的,不然大家要打我了。”   在正经之前,他还玩笑般地说了这么一句,逗得前面的几个小姑娘嘻嘻一阵偷笑,接下来才直视沈雁的眼睛问道:“你至今为止的所有比赛里面,有纪念爷爷的,有挑战自我的,也有其它各种各样的意义和纪念价值。那么,我想知道——你自己最喜欢的一场是哪一场?”   场下的人一时间集体打住议论,竖起耳朵听。   只听沈雁淡淡一笑,声音低沉而真诚:“决赛里和你对戏那一场。”   “哎呀——”   人们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荡漾的心情叫了出来,更有部分人已经在低头用手机编辑微博,恨不得立刻把这些话通告圈子里的朋友。   而当事人只是对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无须再多阐述。   “谢谢,阿雁。”   齐誩第二次在所有人面前公开这么叫他,沈雁眼眸中有些许微光跳跃,片刻后缓缓朝他一点头,没有说话。   齐誩在这之后便很淡然地把话筒交还给了工作人员,在已经有点儿失控的场面中坦坦荡荡坐下,面不改色。不过这并不能阻止观众争相往他这边瞧,边看边惊喜地同友人讨论刚刚那一幕,还有他的几个小粉丝隔着几排座椅频频向他挥手喊“归期大人,归期大人我稀罕你呀”。   他全部以绅士的笑容招招手应付过去,继续心安理得听他的介绍会。   裘天扬这时候终于回过了神,哑口无言地注视了他一会儿,余悸未消般喃喃道:“……你啊,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嗯?”齐誩心情很好地弯了弯眼角,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无所谓呀,一旦错过这次机会的话就很难再有下次了——而且这个回答让我很知足,这就够了,随便黑黑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吧。”   对的,忽然间无所谓了——   沈雁无论是在比赛时还是在比赛后都能坦然面对一切,自己也能。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越是想管越是管不了,不如不管。只要他们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一如既往相依相守下去就行。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藏着掖着,我又没做错什么,何必鬼鬼祟祟。”他朗朗一笑。   “唉,”裘天扬听到这里无奈地叹口气,“也罢……你们自己心态摆正了就好……”   这时,齐誩转过头补上一句。   “与其担心我们,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什么意思?”   “沈雁同时拥有配角和NPC两个角色,所以他的出场顺序正好安排在这两组之间——也就是说,他后面就该轮到NPC组的选手了,”齐誩眯了眯眼,欣赏了一下对方闻言后微微一变的脸色,“你自己为了米线的事和铜雀台大神在微博上针锋相对,现在人人皆知,绝对会有人问到这个,你信不信?”   裘天扬那个“信”字还来不及出口,已经远远听见阳春曲在台上宣布:“接下来我们继续请出NPC组的下一位选手——小书童‘芦苇’的配音‘过桥米线’,谈子贤选手!大家欢迎!”   过桥米线这个ID本来名气就大,粉丝也不少,主持人这么一说大家都坐不住了。   “啊啊啊,小米线要出来啦!”   “是哪个?是哪个?”   台下里面有一大拨人都在探头探脑,伸长脖子往上面看,一脸期盼。   所有人期盼的都是一个“清澈如水的少年”。又或者符合实际一点,“清澈如水的青年”也行。而且最好是细眉细眼,腼腆秀气,不食人间烟火什么的……   结果,走出来的完全不是她们心目中人见人怜的小白兔,而是一个一身黑色西装,典型精英打扮的冷峻型男人。虽然男人的长相十分出众,可因为和人们脑补出来的形象相差实在太大,以至于只有傻眼效果而没有养眼效果。当他一言不发走到台前,还轻轻摆弄了一下衣领,将它们摆正,不容许任何疏失。   台下的姑娘们全部都一愣一愣的,纷纷发出一片“咦”的错愕声。   “咦?”   “这……这个人是小米线?”   “好……好帅好有型……”   “骗人!他绝对不可能是萌萌哒小米线!骗人、骗人、骗人!”一迭声地喊骗人,可目光仍是不由自主被那张脸牢牢吸住,连否定声都越来越弱。   现场一阵骚乱。   谈子贤从容自若,淡淡的一句话响彻全场:“刚刚叫得那么厉害,你们当中难道一个期限党都没有吗?立场何在?”   粉丝们一愣。   裘天扬一愣。   齐誩也一愣,愣过之后嘴角狠狠一抽——米线君,你转移注意力的手法也未免太个性了!   个性归个性,不过效果非凡。粉丝们果然一下子把注意力从沈雁和齐誩身上抽走,星星眼看着他,花痴不已。   “呀~这声音,真的是小米线~我这个死忠米粉绝对不会听错的~”   “我是期限党!尽管我承认我刚才小小地萌了猫爸爸和归期,可是!我最爱的还是期限!”   “期限王道啊!呃,不过我现在觉得限期也可以有!”   “小米线……哎呀,现在觉得小米线这个称呼和本人完全不搭。怎么办,我没想到本人会这么成熟啊——”   ——我就知道你们会有这样的反应。齐誩感慨万千,与此同时默默扫了一眼裘天扬。   裘天扬不出所料在笑。   只不过比起“老二”登场时那种憋不住的笑,这次他只是无声地笑了笑,目光停在那个人身上,久久不动。齐誩正想说什么,台上的提问环节已经开始了,暂时转走了他的注意力。   和其他人差不多,谈子贤也把选择权交给了阳春曲。   不过这回举手的人特别多,阳春曲费了一番功夫才好不容易选出第一个。   “小米线……啊,不,米线大人你在现实中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惊讶啦!”第一个人果然一上来就提这个,完美地代表了大伙儿的心声,“我听了你许多作品,绝大多数都是少年音或者刚刚成年的青年音,对你的印象也是很年轻很青涩的一个人,可是今天完全被颠覆了!于是我现在非常非常好奇,你到底几岁?”   台下的米粉们纷纷附和,屏住呼吸等回答。   谈子贤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反问一句:“我相信台下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2’字开头的年纪。我说的没错吧?”   包括齐誩在内的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点点头。   别说“2”字开头,就是“1”字开头的小姑娘们也有一大批,米粉里面的低龄层尤其多,况且CV粉和游戏粉年纪本来就不会太大。   谈子贤此时微微一抬下巴,眉梢上扬:“你们当中年纪还是‘2’或者‘2’以下数字开头的人,统统都要叫我一声‘哥’——”   ……   ……   ……刚刚那是啥?幻听?   齐誩的三观简直不是要“F5”而是快要“DEL”了,比听到“老二”是老师的时候还震惊。粉丝则直接把他内心万马奔腾的画面感用尖叫的方式叫了出来:“咦?难、难道你已经超过三十岁了?”   谈子贤微微一笑,不作否认。   底下的观众们差点下巴脱臼。   这回裘天扬总算“哧”地一下笑出来,居然很有底气对愕然看着他求证的齐誩摆摆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别看我,我例外,也是‘3’字开头的年纪。而且我比他大,还是可以叫他‘小米线’的。”   “为、为什么米线大大这样的一个人,会给我们在频道里面讲童话故事呢?”   第二个提问的人自身年纪不过十八九,说起话来比小白兔更小白兔,是谈子贤YY频道内童话节目的常客。   老实说,齐誩也很好奇这一点。   而谈子贤给出的理由出人意料:“我有一次因为工作关系,接触到一些盲童学校的人,正好他们那时候在招募义工给那些失明的孩子们录有声读物,问我有没有兴趣,我就答应了。录的东西里面有朗诵类的,也有故事类的,要几个人一起分角色录,这也成为了我日后对配剧产生兴趣的一部分原因。”   “噢……”齐誩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和所有人一样发出了恍悟的惊叹声。   “啊,这个初衷很好啊,”小粉丝又惊又喜,显然对自己的偶像帮助过失明儿童感到十分自豪,“所以米线大大讲童话故事,是形成了一种习惯吗?”   “嗯,因为后来一直有和那所学校联络。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它的非盈利机构也在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未必会有这样的活动组织起来,我现在是自己录了自己传过去给他们,看哪里能用得上就用。”谈子贤淡淡道,“录之前我会练习一遍,找找感觉,于是就在自己频道里先讲一次。”   原来如此……   齐誩对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也许,他本人其实并非外表看起来那么“冷”?   正和观众们一起鼓掌,目光不自觉又扫了一眼裘天扬。   只见裘天扬这时候正托着半边脸,静悄悄地斜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动不动望住台上的人,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只有唇角微微上弯的动作让齐誩洞悉他目前的心理状态——他,似乎沉浸于一些愉快的回忆中,眼眸深处有光跳跃。   如果,在他面前放一面镜子,他自己说不定也会愣一愣吧——那种表情,实在温柔得有些犯规……   齐誩悄悄打量他一会儿,想起他们两人之前在感情上一直磕磕碰碰,而且裘天扬并不是天生的同志,还担心谈子贤会走上自己黑历史那样的不归路。现在看来……也许应该重新评估一下了。   “你知道这件事吗?”齐誩指的是义务为失明儿童录有声读物的事。他不确定裘天扬究竟了解对方多少。   “知道,”那个人目光不移,只是轻轻动了动唇,“正因为知道……我才把他拉进这个圈子的。”   齐誩一愣。   “他……”是你拉进网配圈的?   原来他们俩是三次元相识在先?   问题才问到一半,台上的主持人已经选出了第三个提问的粉丝。齐誩不得不暂且把自己的问题搁到一边。   第三个人开口前先默默咳嗽两声,为接下来的问题造势。   “我想在座的各位如果混网配的话,应该都知道这件事——已经隐退四年的传说中的大神CV快马轻裘在微博上活过来了,正是为了替你出气,和铜雀台大神互相抨击,目前在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那么,请问你和轻裘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来了。   重点来了。   齐誩微微提一口气,不作声,眼睛眨也不眨看着。   谈子贤轻轻望了一眼最后一排的裘天扬,裘天扬则一动不动看回去,不声不响与他对视,耐心地等候。   良久,他眼睑一垂,淡淡丢出让人猜不透的四个字:“甲方,乙方。”   用的还是标准的律师陈述案情的语气。   然后,又再接上四个字。只是后面这四个字里多了一分笑意。   “他欠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作者是戴着高强度墨镜默默写完的……(本来想冬至节发结果没赶上,趴_(:з」∠)_)   但是,好幸福(喂)。   于是在写的过程中脑补了一个小剧场:   米线:作者,你身为期限党小头目的立场呢。→_→   荷花:QAQ 我……我……对不起我雁归了……   米线:→_→   荷花:QAQ 但是人家也很萌期限的……   米线:→_→   荷花:QAQ 好吧最近我还萌米炮……   米线:冬至吃荷花羹好了。   (二言在猫爸爸怀里微笑着看米线煮荷花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快马轻裘当年退圈一定是因为欠别人的钱不还】。   ……不……   ……完、全、不、是、这、样、理、解、的、吧……   齐誩默默在大巴上用手机看着论坛的热门帖子题目,一时间无语。他忽然产生“自己老了,跟不上这些年轻人发散的思路了”的感喟。   “她们的想象力还真丰富。”“债主”——谈子贤,在一旁面不改色地如是说。   “你那种高深莫测的说法,不知道内情的人当然会胡思乱想啊。”只是没想到她们真的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成了金钱纠纷,把快马轻裘当作一个借钱不还的渣渣了……也罢,也罢,反正八卦什么的一旦没凭没据,过不了几天就会自行消亡。   “你自己也被八卦了吧,”谈子贤淡淡地扫了一眼论坛首页,除了刚刚那一帖,不出所料也有以“不问归期”为标题关键字开的帖子,便问,“后悔吗?”   ——后悔,是指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口提问这件事吗?   “不后悔。”齐誩笑道。   在NPC组的人全部登场后,介绍会也进入尾声,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匆匆流逝。   虽然这些CV身上还有许多未解之谜,不过粉丝们今天能见到人,听到他们分享各自的经历,也已经一本满足。   结束词是由张呈以评委代表的身份上去献的,还带着萌萌的小萝莉一起上台向大伙儿问好,叫现场一阵荡漾。   张呈的结束词主要就是非常官方地感谢了一遍所有获奖以及没有获奖但是积极参与了比赛的选手,然后谈了一下自己的评审心得云云,之后感谢粉丝到场支持。在启程前往录音棚之前的一小段休息时间内,粉丝可以和选手做最后的面对面交流。   那时候齐誩很自然地走上去和他认识的选手们打招呼,还笑眯眯地跟风求签名。   包括杨诫的,包括谈子贤的,也包括沈雁的。   全过程都在粉丝们热切的目光追逐下完成,就是要看看不问归期和猫爸爸会怎么互动,有没有猫腻。可惜的是,他对待以上三人的态度似乎没有任何不同,均是一派“好朋友”、“好伙伴”、“英雄惺惺相惜”的表现,令她们八卦的心感到了挫败。   唯一不同之处是——杨诫和谈子贤的签名签在一本记事本上,而沈雁的签名签在了衣袖上。   而且通常签完名后还会聊一阵子,可他和沈雁一句话也没讲,相视笑笑便分开了。   一直到出门去搭大巴前,他们都没有再交流过。   现在,和选手们一起坐在大巴上前往张呈所在的公司,齐誩也是选择和谈子贤坐在同一排,而沈雁则和杨诫远远地坐在另一排。   完全让人再起不了任何小心思——   齐誩轻轻握着写着沈雁名字的袖口,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在别人都在兴致勃勃聊天的时候在前面座椅的遮挡下低头亲了亲那里。   后悔?   不后悔,一点也不。反而很满足。   谈子贤见他神态相当放松,坦然,也不再问下去,只是把自己手机上的一条短信递到齐誩面前晃了晃:“这个,你会去吧?”   齐誩侧目一看,原来是谈子贤的“债务人”发来的。   【公司安排了选手们和各位老师今天晚上一起吃饭,所以吃饭肯定不成了,那饭局结束后出去喝一杯可以吗?我会开车过去接你们。你帮我问问归期,如果他不来那个人也不会来的……QAQ】   “噗。”   本来挺严肃的一句话,搭上最后那个表情就瞬间可怜兮兮起来,也真是逗。   裘天扬在介绍会结束后要和官方工作人员一起收拾会场,然后返回公司处理一些事务,所以没办法跟车过去。而且他和沈雁之间的问题还没落实,待在一起也尴尬,于是就跟他们几个暂时分别了,这会儿又发短信来向救命稻草一号和二号求救。   “好,我问问沈雁,”齐誩笑过之后恢复了正经语气,“不过,他想不想去其实不由我决定。他要是拒绝我也不会强迫他……这些丑话我得先说在前面。”   谈子贤点点头。   于是齐誩发了一条短信过去给沈雁。发完后不到三秒,只见坐在大巴前排的沈雁低头看了看手机,再回头看了看他,齐誩只是冲他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片刻后,沈雁的回答出现在屏幕上。   【好。】   齐誩见到这个字的同时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一口回绝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大巴在半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在影视公司门口把选手们放下,由张呈带团进去。张家的小萝莉比她爸爸还积极主动,拉住齐誩一个劲儿要自己当向导,并且一定要抢在爸爸前面,齐誩便一边笑一边慢慢让她牵着走,还注意不要和张呈一行人拉开太远。   刚一迈进大门,大堂沙发上便有一个女人匆匆站了起来,一脸惊讶地定定看着他和拉着他走的小萝莉。   “妈妈~”小萝莉甜甜叫出来的一声告之了齐誩她的身份。   原来是张太太……看样子,她应该是特地在丈夫公司等他和女儿回来吧。齐誩于是轻轻两步迎上前,先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   “张太太你好,张呈老师就在外面,一会儿就进来了。啊,对了,我是跟车过来的《诛天令》比赛的选手之一……”虽然不是获得冠军的选手,但确实也是选手。   考虑到对方不认识自己,在这种前提下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走进来,而且她爸爸还不在场,任何人都会担心的吧——为了不让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齐誩必须一开始就说明自己是什么人。   张太太听到他的声音,忽然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打量了他至少三秒钟。   齐誩正不明所以,小萝莉已经扑了过去,再次完美施展她抱大腿的绝技,“啪”地一下紧紧贴住她妈妈的裤子,细声细气地说:“这个,是皇帝叔叔~和爸爸在电脑里说话的皇帝叔叔~”   张太太眼睑往下一低,再往上一抬,表情已经在这两个动作之间形成了微微愠色。   ——似乎不怎么友好。   “你是不问归期?”当她冷冰冰地丢出这句话时,齐誩总算可以肯定那并不是“似乎”,而是真的不怎么友好,一时间愣住了。   “我是……”   老实说,他不知道张太太到底为什么对自己抱持一种敌意。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而且他不记得自己哪里有得罪过她或她丈夫,如果是因为牵小萝莉进来的话,刚刚难道还算不上澄清么?   这时,张太太突然丢出一句话:“有人给我丢过一个网址,是某个论坛上的某个帖子,里面似乎在热热闹闹地讨论什么‘长期’CP——所以你就是那个和我丈夫关系不清不楚的‘不问归期’吗?”   一边说,一边露出了又悲又愤的神情缓缓垂下头,拉住了小萝莉的手,似乎因为接受不了这种类似于出轨的证据而非常痛苦。   齐誩听到这里简直要暗暗咽一口血——张太太!网配圈的八卦不能随便信啊!   正因为不想看见八卦,所以自己当初一直碎碎念别弄出什么“长期CP”,结果还是挡不住论坛上的小姑娘们兴冲冲地建了一个帖子,在里面百般妄想。   自己不点进去,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可到底是谁这么闲……居然把那个什么“长期”楼发给张太太本人看,这不是恶意添乱吗?一个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的女人对这类传言特别敏感的,这么做实在不厚道。   “张太太,那些只是网上的人随口说说而已,你别当真,”他语气局促,语速也有些急,低下头匆匆道,“我——”   “哧……”   正当他不知所措,对面的这位张太太突然沉沉笑了一声出来,打断了他——而且还是憋得实在憋不住了乍地笑出来的那种笑法。   接下来更是一阵爽朗的大笑:“啊哈哈哈……”   齐誩一怔,只见这个人边笑边扬起头,脸上居然已经换了一副完全两样的表情,哪里还有什么冷厉,什么悲伤,只有一张微微眯着一双眼、玩味十足的笑脸。   “归期啊归期,”她轻轻一笑,意味深长,“三年过去,你那悲催的拉郎配体质还是没治好嘛~”   ……哎?   齐誩心头暗暗一震。   这种自己ID的简短叫法听上去亲切,初次见面的人一般不会这么叫,即使叫了也会在后面加“大大”或者“SAMA”之类的后缀。而且她口中的“三年”是自己从入圈到现在的时间跨度,“悲催的拉郎配体质”则是一直困扰自己的根源,居然对这些信息了解到这种地步,绝对是旧识。   “你是……”谁?   “呵呵,”对面的人从容一笑,眉梢斜斜上挑,“‘慢慢退圈的节奏’还好吗?”   齐誩闻言陡然睁大了眼睛。   “慢慢退圈的节奏”——那是他在网配圈唯一加过一个STAFF群,群主是九姑娘,群成员也不过寥寥几个人,都是他最早一批认识的STAFF,关系特别铁。   但是由于里面的人渐渐都淡出了,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纯聊天的地方,齐誩也乐在其中。   除了内部成员,不会再有别人知道这个群的存在。   “你……”   不会是九姑娘,九姑娘是时差党,正在美国读PhD呢。   不会是翻滚の喵喵球,这姑娘前阵子还在哭诉设计院不让人活了,这几天在通宵赶图赶死线,哪有时间出门。   不会是iCookie,因为她还在发愁找不到男朋友,现在又怎么会多出一个丈夫和女儿。   不会是不拖延不成活或者素衣朱绣,她们俩吃货几乎天天都在群里嗑叨各种美味小吃,怎么会问“还好吗”这种问题。这么问的人,应该是很久不在群里出现的人——   “莫非你是……”他心里面浮现出一个ID,便试探性地叫唤一声,“凸凸?”   “嘿,”她没有否定这个答案,看样子他答对了,“好久不在二次元聊天了,想不到会先在三次元碰面哪,归期。”   “真的是你呀?”他眼眸一亮,连呼吸都因为惊喜而轻快起来。   “凸凸没有凹”,昵称“凸凸”,是一个能被九姑娘叫作“我CP”这种程度的超级闺蜜。   尽管她当年最热衷就是在九姑娘各种花痴大本命快马轻裘的时候用“¬_¬”这种脸一桶接一桶地泼冷水,但是并不影响她成为九姑娘最信赖的小伙伴以及STAFF之一,除了在做剧态度和做人态度上都与九姑娘有共鸣外,技术上也是杠杠的,当年她的ID在圈子里也是一名响当当的后期。   啊——   齐誩突然想起了什么,倏地看向她,又倏地看向她腿上紧紧黏着的小萝莉。   “结婚……生孩子……”他喃喃道。   “嗯?”   “三次元忙死……”   “三次元啊,三次元前些日子真的快忙死了,又要赶工又要年底总结,天气冷了孩子又容易病。”她揉揉女儿的头发,看这小东西撒娇状在自己裤子上蹭来蹭去,无奈地叹息一声。   “和一辈子的锁水平不相上下的……后期。”他终于说到重点。   听见他这么说,她微微昂起下巴一笑:“一辈子的锁?你说你那部现代黑道剧《陷阱》的后期吗……哎呀呀,说什么不相上下,我要是认真起来妥妥地碾压她好么?”   听到这种自信满满的口气,齐誩心口一烫,仿佛那时候大家在一起做剧的斗志又回来了,忽然就觉得自己这边的小伙伴们丝毫不比铜雀台的差,甚至更优秀。   但是,再怎么优秀也逃不过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阿九说你接新无能,是真的吗?”   果然,她点了点头。   “嗯,我已经不做STAFF好长时间了,也处于半退圈状态,平时有空只是逛逛论坛看八卦罢了。最主要的麻烦是这个。”她指了指脚边的“这个”。小萝莉用她天真无邪的目光仰望妈妈,再麻烦,也是一个可爱的麻烦,叫人怪罪不起来。   “还有一个次要的麻烦就是——”   正说到这里,张呈正好跨进大门,她和齐誩便双双转过头看向他,不约而同地都伸出手指住张呈:“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张呈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妻子正在和齐誩聊,“咦”了一声:“小涂,原来你们认识?”   涂小涂粲然一笑:“怎么,你吃醋啦?”   张呈讪讪地咳嗽两声,赶紧摇了摇头。齐誩默默感慨——长弓老师你呆萌了……会被太太欺负的啊。   涂小涂招招手叫丈夫过来,之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没必要吃醋的,归期他要找的是男朋友,不是女朋友。”   张呈闻言不由得笑了笑:“我知道,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这回轮到涂小涂诧异了,忙问:“奇了奇了,为什么你会比我先知道?而且你怎么知道的?对方是谁?”   张呈一脸无辜地悄悄以手指向身后:“是归期自己说的,因为他男朋友也是选手之一,我们在介绍会的时候就见过了。”   这时,后面陆陆续续有选手走进门,涂小涂好奇心大盛,目光在众人之中来来回回扫了一圈,碰到轰天一炮的时候默默跳过去,最后定格在谈子贤身上。   “是那个穿黑西装的吗?脸蛋不错。”   “……不是,”齐誩暗暗腹诽一下小萝莉的审美观果然是遗传自妈妈,随后抬起袖子,笑着指了指那上面的名字,“是这一位。”   “沈雁。”涂小涂照着念出来。   选手当中有一个人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蓦地抬起头,一下子和他们的视线碰上。涂小涂便知道这个人就是正主了。   沈雁见到齐誩正朝自己微微笑,而张呈也笑呵呵看着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站在他们旁边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自己,不禁怔了怔,却还是很守礼节地轻轻一点头,以示打过招呼。   “沈雁,”这次张呈亲自开口,笑着叫他过来,等人走近了,“介绍一下,这是我妻子小涂,也在这间公司工作,担任音效后期和音效剪辑师。”   齐誩当初听说过涂小涂的本职工作是后期相关,不过今天才知道详情:“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出现在这里。”   涂小涂哈哈大笑:“我的工作其实也没什么高大上的,普普通通啦。不过呢,正是因为在这个行业里面,所以才认识了张呈。啊……光顾着自说自话,都没有正式跟这位沈先生打招呼——你好,除了刚刚他们介绍的以外,我还是归期在网配圈的老朋友,认识他挺长时间了,现在知道他终于有归宿了很为他高兴。”   沈雁听到“为他高兴”四个字,笑容不自觉轻轻绽开,温和地说:“谢谢。”   四个人聊了几句,在问到沈雁的工作性质时,齐誩笑着替他回答:“沈雁他在一间宠物医院工作,是个很体贴很会照顾小动物的好医生哦。”   涂小涂恍悟:“兽医……原来是治愈系的攻。”   齐誩好奇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治愈系的攻?”   虽然这个猜测完全正确,但是他还是有些好奇涂小涂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涂小涂十分有理有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答:“很简单,因为是‘受’医。”   ……凸凸你赢了……   齐誩正欲再说什么,忽然身边响起张呈“啊”的一声大叫,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刚刚转过头想看个究竟,结果他自己的脖子也被一只手臂冷不丁狠狠勾住,也本能地“啊”地叫出来。   整个大堂的人都纷纷投来视线,惊诧不已。   齐誩还来不及挣扎,只听后面悠悠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说怎么这里有苗子的味道——难怪。”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声音,这口气,这种对苗子的狂热挖掘精神……想想就知道是谁了。   “老师!”   “袁老师!”   张呈和齐誩同时叫出声,而那个一边一个勾住他们脖子的人也“嘿”地一笑,松开了手劲儿。   齐誩总算得以脱身,无奈地边笑边回头,只见身后伫立的那个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年轻时的张狂已经过去,也还没有到放下一切收敛锋芒引退的时候,正是一个人阅历沉淀感在气质上表现最明显的时期。   他那双眉毛是一对非常典型的剑眉,又挑又挺,不怒而威,眼窝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儿深,身上的打扮也很休闲,胡渣也还隐隐留着一些没刮干净,估计平时也不怎么注意修边幅,任性又随性。   不过,声音不经过麦克风而是直接这么听,也同样有种说不出的穿透力,仿佛枪膛里打出来的枪弹,和他本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拽:“今天好多好苗子呢,连长歪的都到齐了——”   这时候张家小萝莉两眼亮晶晶地抬头问:“袁伯伯~苗子,是说小苗吗?小苗长歪了吗?”   说起来,她的名字“张苗”还是张呈夫妇请袁争鸣起的——   袁争鸣咧嘴一笑,弯下腰双手架住小萝莉的腋窝把她高高举起转了一圈:“哈哈,小苗不歪,小苗根正苗红,歪的是这边这位叔叔。”   指齐誩。   歪?哪里歪?小萝莉茫然地看着齐誩笔挺的站姿,表示袁伯伯说的话她听不懂。   一听说是袁争鸣本人,选手们都纷纷围了上来,问长问短一番寒暄。再怎么说,袁争鸣这个名字在业界还是有几分份量的,崇拜他的选手不少,尤其是那些本来就在商配圈混的人。   围过来的人当中自然也包括长歪的另一棵苗子:“袁老师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嘛——”   “啧啧,”袁争鸣听到声音就知道对方是谁了,再转头一瞧,好样的,不但衣服上零零星星有血渍,还破了个口子,而他的反应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惊叹,“二号歪苗子,我之前还担心你改变主意不来了呢。你瞧瞧,你瞧瞧,这一身狼狈样我当年也曾经弄过一回,现在看见你就想起了当时的热血呀……”   杨诫先愣一愣,进而扬眉一笑:“怎么,老师当年也和抢匪干过一架吗?”   袁争鸣跟着笑:“倒不是抢匪。哎呀呀,说起当年话就长了……”   还没等他开始说“当年的长话”,已经有一个人从一旁伸手过来轻轻一扯他的衣领,把他有些斜过去的领口扯扯平,同时沉声教训一句:“在学生面前,还不把衣服整理整理,不怕大家看了笑你?”   声音很好听,不徐不疾,字正腔圆,正有古人所说的“朗朗如珠玉落盘”的感觉,出落得非常气质。   声音如此,人亦是如此。   一套黑色上衣缀着小小一枚银色胸针,下面是有灰色碎花边的纯白西裙,端庄得体,落落大方。长发挽到后面去束成一个发髻,没有什么装饰品——也用不着装饰品,那张脸本身就很有吸引目光的基础,虽然已经年过四十,眼角隐隐约约有了鱼尾纹,不过二十年前想必一定有过不少追求者吧。   “有那么糟糕吗,”袁争鸣悻悻道。说归说,却不见他有忤逆的意思,还乖乖地自己再提起领子抖了两下,“你看,学生们都没说什么……”   唠唠叨叨到这里,一抬头见到对方皱了皱眉头的动作,不由得把后面的几个字吞了回去。   齐誩见袁争鸣难得那么怂一回,眼前的人的身份也猜出了七八分,便笑道:“蒲老师好。”   听他这么叫,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反应过来,赶紧一个个带着敬意地向蒲玉枝问好。   蒲玉枝淡淡一笑点头还礼。   这时,沈雁轻轻一步上前,十分郑重地朝她深深一鞠躬:“蒲老师好。”   这次鞠躬和他在张呈面前,或者在粉丝们面前的鞠躬都不一样,比前两次更正式,更严谨。双手贴着两边裤线并拢,目光低低看着地,纹丝不动,是一个标准的晚辈向长辈致谢时的行礼方式。   蒲玉枝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当他终于直起上身,才温和地笑了笑:“你,是沈雁吧——”   沈雁在她面前慢慢抬起头,眼中有光微微闪动。   袁争鸣爱苗子,蒲玉枝也爱,爱的表现形式没有那么突出,但是程度不相上下。   这次参赛选手里面引人注目的不少,不过她最关注的还是这位“猫咪の爸爸”。除了关注配音本身,也许因为她本职是教授,平时接触学生比较多的缘故,她也同样关注配音员背后的个人经历。   “一个人的经历对他在配音上的造诣往往会有一定影响。”她说。   沈雁走在她身侧,默默聆听。   在前往录音棚的路上,他们慢慢跟在大部队后面,拉开一小段路——这是蒲玉枝的意思。她和常常跟大伙儿打成一片的袁争鸣风格不同,更喜欢一对一谈心,这样有些话可以说得更直白。   “看得出你爷爷把你教得很好,”她轻轻朝他一笑,“态度谦逊,诚恳,知礼守礼,在任何行业都容易做出成绩来。”   “谢谢。”沈雁低声道,主要原因不是自己被认同,而是蒲玉枝对养育他成人的爷爷的认同。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只念了大专就出来工作了吗?”   “是……”   沈雁回答前稍微顿了顿——学历不相衬,这是当初宁筱筱对他和齐誩到底配不配的论据之一。齐誩毕业于一类本科的重点院校,以学历论自己远远不及,即使齐誩本人完全不在意,总归是他心底一个灰色的点。   “嗯,”蒲玉枝的语气听上去并没有歧视他的意思,而且还忽然接上一句让他一时间愣住的话,“我知道你现在在工作,不过……你想念本科吗?”   本科。已经放弃了十年的两个字再度被人放在面前,任何人都会产生恍惚感,包括他自己。   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他一直认为答案于他不存在,可是此时此刻从蒲玉枝口中说出来,竟意外地有现实感。   “我——”不能说不想,但是说出来又无法实现反而更难过。   于是他的声音到此中断,抿唇不语。   “我的学校,在播音、配音专业来说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蒲玉枝定定地望住他低下去的眼睛,表情非常认真,“我和我们系招生办的人关系很好,如果你有兴趣参加明年十月的成人高考,而且专业试和文化试分数达标的话……我可以让他们破例按照专升本录取你,三年即可以本科学历毕业。”   这一席话字字都如同一场骤雨防不及防,重重打在他心坎上。思绪也仿佛雨中的玻璃窗,窗面被无数道水迹冲刷而过,一片白茫茫,灰蒙蒙的,以至于四周的画面都开始涣散,看不清自己要走的路。   他怔在那里,呼吸声就像水珠到达窗台后一颗颗往下掉一样,时密时疏。到底是乱了——   然后他被雨水的冷冷得一颤,冷醒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和雨水一样冷的现实。   “蒲老师,我专科的专业和配音完全不沾边……”他的专业是兽医学,别说配音,连“艺术类专业”都沾不上。   “我知道,但我也说了,只要你专业试和文化试过关,其它东西都是一句话的事。”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她知道想要全面招揽人才就必须敢于打破条条框框,“即使拿到这个专业的文凭也不一定要全职配音,可以在本职工作之余看情况接接商业配音的活儿,补贴家用——爱好和生活都照顾得到,我觉得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诛天令》这种大胆任用业余配音人的机会其实不多,要想有更正式的合约,进更专业的制片场,学历还是有存在价值的。   沈雁迷惘地看着她,然后下意识地在前面的一群人中寻找齐誩的背影,找到之后目光便附在上面一动不动了。   其实他对蒲玉枝的提议有那么一刻的动心,可是……   “我,不想在经济上给我的伴侣增加负担。”   如果自己去念本科,那么学费肯定免不了,在北京的生活开销也肯定比他们现在在省城大,他怕齐誩一个人要上班,要供车,要租房,还要负责两人份的衣食住行……肩上的压力会加倍。   配音,学历,更丰富的生活。想是想,但,并不是必要的——   “谢谢蒲老师给我这个机会,可是坦白说……我现在的条件不允许。”沈雁微微笑了笑,涩味如茶。   “你不先问问他吗?”蒲玉枝忽然问。   “他?”沈雁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呵呵,其实我大致能猜出你的‘伴侣’是谁。”蒲玉枝一边笑,一边看着沈雁刚刚目光所在的方向。那里,齐誩正和别的选手站在一起,在袁争鸣讲述当年种种商配黑历史的时候开怀大笑,鼓掌喝彩。   蒲玉枝不慌不忙点出:“跟争鸣说的一样,你们俩的默契感和普通组合的默契感稍稍有些不同。你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在对戏时还能以‘入戏’为由搪塞过去,但开场白的时候……就掩盖不住了。可能是因为平时听学生练习听太多,说话时所带的感情是真是假很容易分辨出来——你们是真喜欢对方,恋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沈雁缓缓长出一口气,算是默认了。   蒲玉枝回到正题:“你的担心我理解,不过成年人的决定应该和自己另一半一起商量,日后才不会后悔。”   沈雁想起齐誩曾经为了自己差点放弃前程的事,将心比心,五味杂陈,终于轻轻应了一声“好”。   录音棚的参观流程很简单,无非就是和负责本次录音的录音师以及其他相关工作人员认识一下,然后在张呈的示范下试试设备,同时也听作为总导演的袁争鸣讲一讲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选手们既然玩配音,对录音棚的基本设置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儿了解,试音也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正式录制的时候很多都是双人或多人同时开录,袁争鸣还提前把走位表安排好了,给选手们一人发一张带回去先记熟,为第二天节省时间。   齐誩自己在电视台工作,这样的棚子他见过不少,而且他也不是正式录音成员,所以在沈雁他们听三位老师讲解的时候,就在外面的休息间里悠哉悠哉地和同样在放空中的涂小涂闲聊。   “说起来,你为什么那么久不在群里出现?”即使再怎么忙,时不时上一下QQ总可以吧?   “哦,那个号是我网配用的号,反正没时间接新也没时间跟人一句句地聊八卦,于是就很少上去了。”涂小涂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大自在地咳嗽两声,“咳咳,还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就是……其实我跟阿九曾经吵过一架。”   “哎?”齐誩大吃一惊,他以为她们关系好到绝对不会吵架的,“为什么?”   “因为她跟我争到底是快马轻裘声音好听,还是长弓声音好听。”   ……   ……   “……你们也是拼……”齐誩由衷表示钦佩。   “你知道的,她一向都是快马轻裘的狂热粉,我的话……当然是选自己男人嘛。”   那是当然的。   “如果是你,你八成也认为你家沈医生的声音最好听,难道不是?”她这句反问问得他面皮一热。   ……无、法、反、驳……   随后涂小涂仰天长叹一声:“我那时候还没告诉她长弓是我男人,没想到我后来告诉她了,她惊愕得哇哇大叫然后就好长一段时间完全不理我。”   对于闺蜜而言,对方的男人就是自己的情敌,你居然不知道吗——齐誩默默在心中腹诽。   涂小涂这时候又说:“如果我再告诉她,其实我在三次元见过她本命很多次,还一起吃过饭,估计我们就友尽了。”   齐誩闻言顿时挑了挑眉:“莫非你……”   涂小涂眯起双眼轻轻笑:“我知道,开发《诛天令》那家公司的部门总监就是传说中的大轻裘嘛~《诛天令》历来的配音项目一直都是和我们公司合作的,而且他和长弓、还有袁老师他们交情不错,我一早就知道了。听你用‘也’字,我想刚刚在介绍会的时候你们大概已经互相认识过了。”   齐誩回想起论坛上那个所谓“快马轻裘欠钱不还”的主题帖,忍不住暗暗失笑,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对了,凸凸,你在网配待的时间比我长,又认识现实中的大轻裘……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退圈?”   然而连涂小涂也摇了摇头:“不知道,只记得当时他退得相当突然,而且彻底,关系再好的STAFF都没办法求他出来接新。”   “该不会真的是跟女粉丝不清不楚吧……”   “没有吧。虽然他女粉丝很多,但是他在这方面还挺有原则的,从来不和粉丝在现实中见面。不像现在某些CV,私底下不知道搞过多少妹子。”   类似的丑闻齐誩这三年来在圈子里也听过不止一次,他的确不认为“老五”会这么没下限。   “他……”   话音未落,录音室的门忽然开了,选手们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看来参观已经告一段落了。   他们不得不暂时把话题搁置一旁,起身迎上。   “归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张呈主动相邀。   “是啊,苗子一起来嘛。”袁争鸣也这么说。   “还是算了吧。”   齐誩讪讪一笑。其实他有点担心别的选手觉得他区区一个亚军在这里找存在感,影响不好,虽然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可说不定心中有芥蒂,不如自动自觉婉拒:“这一顿本来就应该是给冠军们和几位老师的,我只是过来见见老师们就走了,再去蹭吃蹭喝就不厚道了,万一官方知道了连第二名的奖品都不肯寄给我怎么办?”   他的最后一句发言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轰天一炮似乎对于这个观点十分认同,傲然点点头,恨不得向全世界彰显一下自己的冠军身份以示区别。   齐誩知道肯定不止炮叔一个人这样想。   “真的不去吗?”蒲玉枝这时候轻轻走上前问他。齐誩因为沈雁的关系对她非常敬重,如今她亲自出面挽留,心里不由一阵暖洋洋的。   “嗯,”但既然说出口就要坚持到底。他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发鬓,笑道,“本来跟车过来就在计划之外,所以我已经和北京的朋友约好在别的地方吃饭了。”   为了听上去更自然,他编了一个理由。   “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张呈遗憾道。   “是啊。”   齐誩边说边一抬目光,正好和沈雁视线交汇。   沈雁可能完全没料到他不会一同过去,眉心微微一蹙,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什么。齐誩默默一笑,在催促袁争鸣他们赶快出发去把肚子填饱之际,他借口给他“北京的朋友”发短信,悄悄传了一条讯息过去。   【我向张太太打听过吃饭地点了,就在这附近,你们用走的过去。我查过地图了,吃饭的地方隔两个街口有间星巴克咖啡,我在那里简单点一杯咖啡和糕点什么的,边吃边等你。】   【这样吃不饱。】   【哈哈,没事,待会儿再叫老五出出血,吃更好的~ ^_^ 而且他待会儿过来接我们,把车停那边比较好,免得有人认出来是官方的人。】   沈雁没有继续回复,而是远远回过头望他一眼,似乎还无奈地叹了口气。   齐誩于是再发一条。   【听话,啾。】   这一个“啾”字发出去,总算把低头查阅短信的沈雁逗得轻轻笑了一下,齐誩对此非常满意,收起手机。   出门的时候,外面天色黑了一半,北京城倒是全亮了。   只不过整座城市的轮廓线都仿佛被修图软件里面的滤镜处理过一样,路灯暖暖的光好比挡在一层磨砂玻璃后面,色彩细细地一粒接一粒沾到雪地上,令人想起童话书里用砂糖砌成的屋子。   因为天空很灰,很暗,所以眼睛能见到的窸窸窣窣的雪片都是路灯底下那些,乍地一看,简直就像直接从光里面飞扬而出,徐徐而落那样——齐誩忍不住赞了一声。   他坐在咖啡店一个靠窗的位置,眺望远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吃饭,血糖有点低了,坐着坐着脚趾头开始微微冒凉气,一杯热咖啡喝下去才压住了。   菜单上能点的东西有限,大部分是烘焙类的,没有热食,他将就地买了一块法式三明治慢慢吃。   星巴克这样来自欧美的连锁店比一般的店更注重圣诞节,橱窗上用金色和银色的贴纸剪出一个铃铛形状,还用喷雾剂喷出一簇小小的白色雪花印子。每一张桌子上还放了一只方形的玻璃烛台,里面红色蜡烛的烛火静静跳跃,圈出天地间一小块温暖角落——很浪漫,如果不是只有一个人看,真的很浪漫。   “呵……”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寂寞,也有些后悔——后悔当时没有拼一把,拿它一个冠军回来,这样就可以堂堂正正坐在他们中间谈笑风生了。   沈雁离开后一直没有给他发任何短信。   是因为埋怨自己没有过去呢,还是被袁老师缠住一番叨叨絮絮脱不开身呢,还是……   齐誩的手指在手机触屏上划来划去,第二十次打开那个至今没有再增加的短信记录时,忍不住自己主动发了一条过去。   【店里的橱窗很好看。】   他这么写,附上一张刚刚拍摄到的橱窗上铃铛贴纸的照片。   才发出去不到一分钟,沈雁忽然有回复了。   齐誩眼睛一亮,连忙匆匆端起手机凑近看。   对方的回信里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也是一个橱窗,和自己那张照片里一模一样的橱窗,但是角度不同,是从室外往室内拍的。   而橱窗后面,是那个正在低头发短信的自己——   齐誩微微一震,愕然之中还来不及回头,已经被一个人从后面伸过来的手无声无息地揽住,往后一按,结结实实地按到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当那个人开口说话,他的后背便能感觉到那里呼吸的一起一伏。   “先生,”那个人低声问,“咖啡,要换成两人份的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刚刚喝的那杯咖啡是什么味道来着?   ——微苦,之后是微甜吧。   齐誩顺着那个人的动作向后仰起头时,还在模模糊糊想这个问题。然后,下巴被一只手轻轻扳住,同样向后托起,他便感觉到一个人从上面压了下来,有些痒痒的、干燥的唇印在他的嘴唇上。咖啡余下的味道和这个吻的味道一时间融到了一起,到底是甜味压过了苦味,其间还有一股浓牛奶的醇香在舌头相错的一刻满溢开。   周围似乎传出了一阵小小的惊叹声,不过大部分听上去都是带着善意的。北京这种国际化大都市果然开放。   “唔……”   齐誩的手不自觉往上抬,沿着那个人的衣领一路窸窸窣窣摸过去,绕到颈后,五指一根接一根捋进他的短发里,渐渐把他的头往下按,让他可以越探越深,把自己口中的干渴全部带走。   沈雁的手指缓缓在他下颌至喉结那一小块地方摩挲,像抚弄一只温顺的猫,猫每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舒服地闭上眼,仰起头享受——而现在,身下的人也是这种状态。他舍不得放开。   不过,这种姿势到底不适合长吻。   两个人亲了一会儿,终于一边低喘一边分开,上与下四目相对。   “我,忍了一天了。”沈雁喃喃道。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想着,忍着,到现在已经忍不下去了——   齐誩正低低喘气,听到这句话先是怔了一怔,随后不由得绽开一记灿烂的笑容。   “我以为你是‘忍忍先生’。”   他说,保持这个仰望的姿势,一根食指轻轻从沈雁的唇角那儿划过去,眼睛里也全是笑。   而沈雁一动不动凝视着他,反问:“你希望我是还是不是?”   他做了一个微微眯眼思考的动作:“再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于是,这个问题最终都没有得到回答,用于回答的部位还要忙上一会儿,忙完了也忘了,没有人会惦记。   桌子上那杯拿铁咖啡静悄悄候在一旁,温暖四溢,而咖啡表面还有一个用奶泡铺出来的心的图案。   齐誩刚刚在点咖啡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这么应景。   至于是咖啡应了他们的景,还是他们应了咖啡的景……已经不重要了。   在此期间,店里的其他客人此时都在悄悄朝他们这边探头,一阵耳语,估计在议论他们的关系——非常显而易见的关系。   “别人都看着我们呢。”   齐誩明明自己这么说,人却笑得从容,大大方方拉住沈雁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人坐下了手也没松开,还在烛光下十指相扣,一点也不在意人们各种各样的目光。   “他们随意。”   沈雁表现得很坦然。他的肩膀和袖子上还零零星星捎着雪片,双手也还有些微微发凉,走过来的时候一定挺冷的。齐誩不作声替他一遍遍搓暖了,这才似笑似叹地问:“你怎么那么快就来了?”   本以为要等一阵子,想不到这个人出现得那么快,那么及时,简直就像知道自己寂寞一样。   而对方的回答证实了这些:“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齐誩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抬起一双眼静静看着他,烛光在眼角边上染了一层又薄又亮的金色,与烛火一同灼灼跳跃。   “那……三位老师那边你是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陪着他们吃了一点东西,然后我说我今天胃有些不舒服,也吃不了多少,先回饭店休息。长弓老师本来要开车送我,结果被他太太和蒲老师拦住了。”齐誩听到这里笑了笑——涂小涂显然是知道的,没想到蒲玉枝也知道了。   “那米线呢?”   “他说他再陪老师们喝几杯,让我先过来找你。”   ——这是故意空出时间让他们独处呢。齐誩低头一笑,心下了然。   “那在老五来之前,陪我坐一会儿。”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比他放在对方手掌心轻轻挠痒的那根手指更容易撩动一个人的心。沈雁默默微笑,任他摆布自己的手和自己的心,齐誩便把面前的法式三明治和咖啡分给他,两人在橱窗下一人一口,食物也变得格外美味起来。   “来,张嘴。”   本来是非常孩子气的行为,沈雁却能自然而然地张开口,轻轻衔住齐誩手指送过来的一小块三明治,旁若无人地吃下去。齐誩也不嫌自己这个动作被多多少少小情侣们用过,连当电视剧里面的桥段都落俗,可他就要在这节日气氛中好好俗一回,他俗他开心,别人想管也管不着。   咖啡也是。   齐誩先推过去让沈雁喝一口,然后又把杯子拉回来,还转一圈,非要对着杯口上沈雁刚刚喝过的地方再呷一口。一来一往,两个人就把表面上那层心形奶泡喝得干干净净。   咖啡店里面独有的咖啡豆的香味在隐隐约约的钢琴声曲飘来,此外,还有焙烤点心上面附着的一层焦糖的甜味,偶尔打开的店门送进来的冷空气也有一点淡淡的杉木的味道。他们坐在橱窗边,听周围陶瓷杯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金属茶匙搅动冰块时的咯啦咯啦声,每一种声音都有平时体会不到的独特感受,令人心情愉悦。   吃完东西后,齐誩慵懒地伴着音乐轻轻哼唱,双膝在桌底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对面的人的膝盖,还有意无意抬起一边脚,用鞋子一侧轻轻蹭对方的脚踝。   沈雁无奈地笑,身体微微前倾,握住他的双手。   “齐誩,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嗯?”   “是……蒲老师今天向我提的,”沈雁的笑渐渐多了一些苦味,缓缓道,“我本来当时就想拒绝,但是,她建议我先问问你的意思再答复她。”   齐誩一听说是蒲玉枝提的,十分好奇,忙问:“蒲老师向你提了什么?”   沈雁便把今天她和自己提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沈雁,你想去吗?”齐誩听完后出乎意料地冷静,笑容一点也没有变,“先不考虑别的,我就问你,你想去吗?”   沈雁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很轻,但是确实是在点头。   齐誩又再问一句:“想,是因为你自己想去读本科,读配音,而不是因为你纠结学历配不配得上我,是不是?”   他们几乎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只有宁筱筱以前提出来一次,之后齐誩只字不提。现在听他主动点出,沈雁淡淡一笑:“老实说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不完全是。其实,我心里面一直有一个遗憾——当年我本来也是打算读兽医学的本科,最后也并不是自己没能力考上,而是……而是身边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高三最后的一两个月心理状态非常差,几乎没有上学,考试也是勉勉强强考完的。最后分数出来了不出所料没上本科线,只能去读专科。”   齐誩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个,愣了一愣。   沈雁继续往下说。   “爷爷曾经让我复读一年,但是我那时候放弃了。不过也好,兽医学这个专业在专科学校得到的实践经验反而多,对于出来工作的人来说比较有利。”顿了顿,又道,“至于配音……我完全没想过可以到大学里面深造,所以蒲老师提出的时候我真的心动过,但是想想你的负担,我就……”   边说边抬起头,忽然发现齐誩在看着自己笑。很放松的笑容,一点经济负担来临的压力都找不到。   “去吧,”他的语气和笑容一样愉快,坦诚,“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而且是在蒲老师门下学习,不去太可惜啦——”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齐誩轻轻挥手止住他下面的话,笑着将他的十指掰开,一根一根和他一起数,“我也不是一个活在乌托邦里面的人,你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想到过这些。其实租房子呢,我们可以找便宜一点的。车呢,不买也可以,有地铁或者公交去上班就好了。而且专升本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晚上或者周末上课,你又不是不工作,我们一起挣钱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学费实在太多,也可以申请贷款嘛~”   沈雁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指被这个人掰了一根又一根,末了,低头一笑:“我们现在是不是……在情侣约会的气氛下讨论婚后生活的感觉?”   齐誩怔了怔,反应过来时还真想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不禁哈哈大笑。   笑毕,他双手支在桌面上越过去狠狠在那个人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了也没有退回去,而是额头抵住额头,轻轻调笑:“那,我们不讨论柴米油盐了……我们趁现在做一些情侣该做的事。嗯?”   结账出门的时候,店员笑眯眯地给他们递了一张二月份的情人节活动优惠券,齐誩愉快地收下了。   出门前他给谈子贤发了一条短信,说他们在附近转转,裘天扬快到了再通知他们一声。在此之前,他就和沈雁慢慢逛。   此时雪已经停了,夜空黑漆漆的一片,道路两旁那些光秃的树木本来埋在夜色下是看不见的,然而被人们用金色的灯饰一串串沿着枝桠裹上去,便仿佛沾上了一层星星做的糖衣,似虚似实立在一侧,朦朦的光让人觉得自己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对于他们而言,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陌生的行人中间,就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无所忌讳,亲昵地手拉着手在那些星星树的下面漫步,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踏实,也走得惬意。   有时候齐誩玩心大起,还会拉起沈雁一双手,自己在前面倒着走,让沈雁踩在自己刚刚踩出来的两个脚印子里向前走,两个人走走停停,动作笨拙地像两只晃悠悠的不倒翁。那时候他大笑,沈雁则微微笑,直到看见他的后背快撞到路灯灯柱上了才一个跨步上前把人结结实实抱起来,转一个方向才放下。   齐誩在那一刻还会轻轻拎起他围巾的两头,遮起他们在围巾下一个长长的吻。   “啊,那个——”   走到一片花圃旁边时,齐誩眼睛一亮,孩子似地兴奋地指住围起花圃的矮墙:“我要在那个上面走!”   边说边把沈雁拉过去,自己一步跨了上去。   矮墙离地面约有四十公分,上边还铺有雪。沈雁生怕他一不小心滑倒,连忙用手轻轻在下面搀扶,齐誩低下头看着他,一对眼眉弯弯的似乎非常满足:“我啊……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经这么肖想。肖想自己在矮墙上走,男朋友呢……就在墙下抓住我的手扶我走,这样一上一下走到墙的尽头。”   ——然后我再扑到他怀里,把他扑到地上滚啊滚的。后面这句齐誩没好意思说出来。   沈雁听完他的“无理”要求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低声答应:“好啊。”   说罢,果然牵着齐誩让他在狭长的墙上一步步地走,还边走边踢雪堆玩,叫雪沫子到处飞溅,白花花地洒了一层在两人的外套上,齐誩还笑得越来越爽朗。   两个人走到花圃尽头的时候又折返回去,正要再慢慢走一遍,谈子贤的短信却在这时候也来了。   【你们在哪儿?那家伙说他快到了,咱们星巴克门口见吧。】   “啊,老五快到了,那我们回去吧。”   “嗯。”   齐誩正想自己从矮墙上跳下地,忽然停了停,望着沈雁眨了眨眼睛,冒出一个主意。既然没办法扑下去,那么换一个方式总可以吧?   于是他微微翘起唇角,低声道:“抱我下来。”   沈雁闻言先轻轻一怔,随后只听他笑了一下,笑的时候嘴边浮现出一团团又软又轻的雾气。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手抱住齐誩的腰,很小心地先把人慢慢往上一托,接下来才在自己面前稳稳放下。   这个动作,这个过程也不过短短的一两秒钟,齐誩却觉得心里填了满满的一坛子蜜,笑容在双脚着地的时候彻底绽开,双手从沈雁肩上紧紧搂过去,补上一个吻作为“奖励”……而“颁奖时间”比任何一次都长。   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吻这个人,却觉得很坦然。坦然到一种幸福的地步——   “走吧。”他说,把头深深埋进对方怀里。   说是这么说,却仍旧双目闭合全心全意地享受这一刻的温暖,完全舍不得松手。   沈雁无声地笑笑。   “叫一声‘阿雁’,我就跟你走。”耳边这个男人低低耳语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打在心坎上,叫那里怦怦直跳。   狡猾……每到这种关键时刻就好狡猾。   “不要以为……每次都能得逞。”他压低声音,稍稍抵抗了一下。   可当面前的人悄然衔住他半边发红的耳朵,从上至下慢慢咬过去,他实在抵抗不得,到底还是让这个人得逞了一回。   “阿雁。”埋在衣领里的声音非常沙哑,被围巾焐得暖烘烘的,大冷天听起来心都有点儿烫。   沈雁满足地笑起来,最后在那片热乎乎的耳廓上温柔地“啾”了一下,再默默抱了许久才舍得放开,原路返回。   谈子贤其实早就到了,在发短信之前已经在咖啡店门口站了一段时间。   他知道这两个人肯定会磨磨蹭蹭一段时间才回来,所以一路上也不慌不忙地慢慢往星巴克的方向走,到了地方便自己一个人在墙下用手机打开邮箱看工作邮件,直到一辆在不远处的路边停下的车匆匆朝他降下车窗。   “他们还没回来呢,”谈子贤从容地走过去,站定在车前对车里的人说,“你再等等吧。”   裘天扬听说人还没有到,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谈子贤瞥了瞥这个人一副暂免一死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唇角,继续低头查阅邮件。裘天扬这时候回过神来,忙道:“你先上车啊,外边冷。”   谈子贤摇摇头:“我其实去不去都一样,一个局外人,不去更好。我反正没事就出来吹吹风,待会儿归期他们到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见裘天扬似乎愣了愣,又淡淡撇下一句:“车窗关上,你也知道外边冷……”   “子贤,”裘天扬忽然轻轻呼唤一声,“求你了。”   这种声音用这种语调,根本就是犯规。但,自己居然一直没办法当一个铁石心肠的裁判——   谈子贤蹙着眉默默思考两秒钟,到底还是挪动脚步,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也关上了车窗。尽管他自始至终都是一脸“既然你求我我就可怜你一次”的神情,裘天扬还是笑得很释然,右手放开方向盘轻轻伸过去把对方的左手握在手中。其实也算不上多冰凉,可还是揉一揉比较安心。   谈子贤不声不响地任他由手背揉到手心,自顾自靠在座椅上静静眺望远处的大街小巷。   车里没开灯。   即使夜再黑再浓,灯火通明的城市一角仍旧有光微微照入车窗,在他的眼镜片上折射成一块块光的碎片。之前也有过这种外面过节人潮匆匆在光中穿梭,而自己一个人坐在不开灯的房间里面默默远观的经历——不同的是,现在旁边有个人握着自己的手,所在之处似乎也没那么冷清了。   “你又发烧了吗?”那个人的手暖乎乎的,好烦。对于他这种习惯于低温的人来说,真的好烦。   这句话的用意除了提醒对方放手,还在明里暗里拿他上次在门口坐了一夜结果第二天高烧不退的事嘲讽他。   “我要发烧了,你照顾我?”裘天扬的声音低沉浑厚,在这个密闭空间内几乎有种从扬声器里出来的、微微震荡回旋的感觉。不愧是当年当过一回大神的人,连这种反过来揶揄自己的反应力都很出色。   “你少贫了。”谈子贤的语气可能让裘天扬以为他要把手抽出来,所以在那一刻手掌紧紧收拢了一下,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抽出手,而他这么一抓倒是抓得更牢固了,挣都挣不开。   谈子贤皱了皱眉,终于肯转过头面向他。   只见裘天扬在微光下一动不动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是真挑不出瑕疵,又好看又有神,尽管这一年多的时间已经看惯了,被这么认真地盯着看,呼吸还是微微滞了一下。   “快到圣诞节了,想要什么礼物?”眼睛如此,声音也如此。   谈子贤再次别开目光。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至少,在物质上他没什么追求,钱能买到的东西该买的都买了。圣诞节或者新年这样的节日于他而言也可过可不过。   “我刚刚回公司的时候跟我们老总说了,已经把平安夜和圣诞节两天空了出来,你想想要怎么安排,”既然对方不说,裘天扬就自作主张把自己推销出去了,更轻轻欺身凑上去,执起对方的手贴到脸颊边。体温偏低的几根手指碰到体温偏高的皮肤,微微一触便有种短暂的麻痹感,“嗯?”   既然已经有所准备,何必再问自己想要什么。   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何必再问。   谈子贤越想越觉得对方可恨,于是冷下脸来,忽然朝那个人的方向一倾身,在若有若无的光线中不经意间碰到了对方的鼻尖,一口气轻轻呵出来,气息顺着唇角流向鬓角,一丝丝地痒着。   “这么有诚意,你倒是把今天晚上也空出来呀?”   “今天晚上——”等一切谈话结束,本来就是空出来给你的。   话还来不及说完,谈子贤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齐誩的短信到了,估计人也到了。   两个人都愣了愣,还是谈子贤先回过神,轻轻往后一退和对方分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拿起手机扫了一眼:“他们到了。”   裘天扬微微苦笑一下,再次把车窗降下来,果然看见齐誩和沈雁正往这边走。   他把头探到窗外喊了一声:“归期,这边。”   却不敢向另一个人打招呼。   齐誩远远看见了裘天扬,便朝他招了招手,同时也把另一边手上握着的沈雁的手轻轻一捏,无声胜有声。   沈雁缓缓吸一口气,脚步也没停下,和齐誩并肩走过去。   上车的时候,齐誩坐在谈子贤后面,而沈雁则坐在裘天扬后面——一个后视镜特别容易看到的角度。裘天扬有些拘谨地调了调座椅,给后面空出更多的位置,不过当他发动引擎,打方向灯准备驶出街道的时候,身为司机还是不得不看后视镜。   一眼过去,沈雁一对深黑的眼睛默默与他对上,眼神无波无澜,但是在他看来就如同一片入夜后漆黑的海面,分辨不出底下是不是汹涌的暗潮,一时间心里有些惶惶然,赶紧撤走目光。   谈子贤淡淡一瞥驾驶座上这个人一副不自在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开始和齐誩聊刚刚和众位老师们吃饭时的一些话题。   齐誩也一句一句非常自然地去搭话。   有他们在车里面一路交谈,气氛好歹没那么僵。   裘天扬选的地方其实离他们入住的酒店挺近的,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如果谈话谈到深夜,送他们俩回去休息也方便。   那是一间主要经营西餐的餐厅,内设包厢和吧台,格调比较上档次,消费理所当然也比一般吃饭的地方要高。裘天扬早早订了一间包厢,位置也选在离外面营业厅远一点的,基本上进去之后听不到半点外面的音乐,隔音非常好。   服务生将他们领到地方之后,就留下了四份菜单,让他们自己选。   因为他们四个人之前都吃过一点东西,其实不饿,所以就先叫了几样小点,送过来后服务生又问酒水。因为第二天他们还有录音工作,裘天扬自己要开车也不能喝多少,所以只选了一支度数非常低的西洋酒,之后讪讪地看住沈雁,半晌才弱弱地笑着征求意见:“……这个可以吗?”   沈雁眼睛看也不看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喝。”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齐誩这时候笑着接过了话:“他不喝,是因为他平时就不怎么喝——没关系,我替他喝。”   裘天扬连忙朝齐誩笑了笑,很感激他出来解围:“归期你自己另外点也可以,不一定非要喝这个。”   这时,谈子贤忽然开口:“菜单上的酒都是瓶装酒,外面也买得到,没什么特色。我今晚想试试这间店酒保特制的鸡尾酒,听说评价还不错——归期,你要不要跟我去吧台那边试一杯再回来?”   暗示——这是制造他们一对一谈话机会的暗示。   齐誩心下了然。   “听起来不错,”齐誩抬起头朝裘天扬和沈雁笑笑,主动先从座位上起身,回应了谈子贤的邀请,“那请服务生带我们过去一会儿,你们慢慢聊。”   边说边深深望了沈雁一眼。   沈雁对视回来,默默把头一点,是自己可以处理好,让他放心的意思。   齐誩看到这里不自觉松一口气。倒是裘天扬听说他们俩都要离开,一脸惊讶,显然心理建设还没有完全做好,有些不知所措地茫茫然看着即将退出这场谈话的两个人。不过没办法,机会一旦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齐誩不作声,随服务生和谈子贤一前一后走出包厢,默默带上了门。   “咔嚓”,门锁咬合。   “咔嚓”,也是裘天扬心里左右摇摆不定的思维被剪刀剪断的声音。一旦断掉,思路就接不上了,一时间空白成灾。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齐誩他们可能会有意制造他们独处的机会,不过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连喝一口酒,借着酒精壮胆把话说出来这种最起码的铺垫都没有,直接就把他硬生生推到了悬崖边上。   现在,沈雁在一旁座位上一动不动,连他听起来很平静的呼吸声也似乎成了悬崖上若起若伏的风,一不留神就能叫他失足跌下去。   实在……太长时间没有单独面对面,着实没底。   “我……”   空旷的包厢内只有这一个字徐徐传开,听着更加没底。于是声音断了一阵子才好不容易续上:“我,帮你倒水吧。”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伸手往沈雁面前的玻璃杯里倒水。   或许是因为手微微有点发抖的关系,从瓶口溢出来的水流一晃一晃的,磕磕碰碰眼看就要倒到杯子外面去,他赶紧用另一边手去扶,不料扶没扶成,倒是一不小心把杯子撞翻了,里面盛了一半的水“啪”地一声全洒到桌面上,还有一部分直接打湿了沈雁的膝盖。   裘天扬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找纸巾去擦:“对不起,对不起……”   沈雁默默看着他从桌面擦到桌角,扶杯子都扶了好几次才终于扶正,这种狼狈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忽然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听到他叹气,裘天扬的动作陡然停了。   为什么叹气?   是厌恶,是不耐烦,还是——   这时候,他听到沈雁低声开口:“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不是来这里吵架的。”   裘天扬愣了愣,笑容也像被水泼了一回,有些狼藉。   “是吗……”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   沈雁不说话。   他也不说话。   现在,惟有默默地继续擦拭桌面,熬过这一阵尴尬再说。裘天扬正这么打算,却在此时听到沈雁无色无味的一句话响起:“爸爸还好吗?”    第一百四十章   在入座之前,谈子贤微微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三十分钟应该够吧。”   谈话时间太长容易越谈越僵,走不出死局;太短也不好,不是谈不下去就是已经打起来了——他觉得三十分钟的时候回去应该合适,即使那两个人真的打起来也正好是能让人打痛快了却也不至于打残的程度。   他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然后镇定自若地用食指敲敲硬木吧台让酒保过来,看上去非常习惯酒吧的环境:“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谈,我们喝我们的。你看看你要点什么酒?”   半晌没听到齐誩回答,侧目一看,见他的眼睛还定定望着来时的方向,一脸凝重,似乎在担心谈话进展。   谈子贤在他面前“啪”地一下打了个响指,他猛地回到现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你刚刚问我什么?”   谈子贤唇角轻轻一抬,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鸡尾酒名目,却没有给齐誩一份,独占了选择权:“太迟了,你不回答我就替你决定了。明明出来陪我喝酒还走神,那就给你点一个最贵的,让你心疼心疼。”   “哈哈,”齐誩这次真的大笑起来,在他的邻座坐下,很大方地说,“点吧点吧,你那杯也一起点了。我买单,算是赔罪。”   谈子贤点了两款这间店特别推荐的鸡尾酒,给齐誩的是一种用无色朗姆酒和白兰地打底、透出薄薄金色的酒,他自己则选了一种苦艾酒和香槟所搭配而成的乳白色的酒。两者都属于烈性酒,不过前者稍稍逊于后者。   齐誩听完酒保的介绍,在谈子贤下单的时候还轻轻拦了一下:“你明天还要录音,喝那么烈的酒好吗?”   谈子贤淡淡一笑:“不用担心,这样的酒我常常喝,习惯了,况且我酒量本来就很好。你呢?”   齐誩笑道:“我酒量也不错,平时应酬的时候不得不陪领导喝,练出来了。”   此刻,又忽然想到他和沈雁以前一起喝酒的那一夜——那一个雨夜,沈雁昏沉沉地拉着他的手,像一个茫然的孩子任他带路,还在门边突然而然抱住了他,低声央求他不要走……最后,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们在那张床上有了第一个吻,也有了第一次相拥而眠的温存。   往事如影片般一幕一幕回放,他的眼神里不由自主流淌出一丝温情。   “他的酒量就很差,”并没有说明“他”指谁,然而那样带着宠溺感的语调任是谁也能猜得出来,“一杯红酒就能让他醉,虽然醉的时候很可爱。”   “嗯,那家伙的酒量也很差。”谈子贤下面的话如同一滴小小的墨沉沉跌破水面,声音不大,墨却一下子在水中散开,正似齐誩心头那微微一震的震感,“这个,大概是家族遗传吧——”   齐誩一时间懵了懵,语言中断了片刻。   他怔怔然看着谈子贤把眼睛眨了几下,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以及思考的能力。   “你说……”   “我说,家族遗传。”身旁的人缓缓重复一遍,面不改色地端起酒尝了一口,“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的。”   齐誩听到自己微微抽了一口气,下意识掩住嘴。   心脏仿佛在太阳穴上撞,血液的急遽流动令他产生了少许晕眩。   “怎么会……那家伙他,明明不姓沈……”因为实在过于震惊,所以到最后还在喃喃自语进行否定。   谈子贤这时候接过了话。   “是,可他妈妈姓沈——”   “沈”。   这个姓氏以及这个姓氏下的人们,本来应该是最尴尬也是最不合适的话题。但,沈雁却选择主动提起。   听到对方率先开口,裘天扬愣了一愣之余不自觉苦笑一声,眼睑下垂。   忽然间不尴尬了——与其说尴尬,倒不如说有些苦涩。   “舅舅……还好,”他双手交握,以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姿势放在自己膝头,一对拇指机械般左右摩擦,作为自我镇定的方法,“他现在人已经不在北京了,你放心。你不会在这里碰见他的。”   包厢内一阵沉默。   沈雁久久不语,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继续问详情——譬如,自己父亲的去向。   沈雁没有继续,裘天扬却自己开始慢慢往下说:“舅舅前段时间已经离职,出国定居了,现在在加拿大,因为……”   话到此处断了一下,声音放低的同时语调也格外小心翼翼起来。   “因为,你妹妹……被多伦多大学录取了研究生,到那边深造,所以……”   座位那头的人依旧不声不响,神态淡漠,一点反应都没有。可“一点反应也没有”对于裘天扬来说反而比较好。   至少,比起昔日那种掺着深深痛楚的憎恨……要好太多太多……   “你,似乎对舅舅一家人没当初那么大反应了。”   心有所思,就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裘天扬说出来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匆匆闭上口,自悔失言。沈雁则只是一直默默坐定,连这句话他也完全没反应,有如泥塑一般。   “我知道,舅舅当年对不起你,”许久,裘天扬终于把这次谈话的主题摆到了台面上,“我也——”   “够了。”这时候沈雁忽然打断他,似乎并不想听后面的内容。但裘天扬很坚持。   “能听我好好说一次吗?我从来没有机会和你这样面对面好好谈一次,一次也好,请你听我说。”   沈雁没回答,却也没否决。   裘天扬深深吸一口气,握在一起的左右手的手掌心出了汗,又湿又凉。尽管他的故事的开头有着过年时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那种明艳色彩——   “我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舅舅他们一家都会过来串门,一起吃饭、聊天……在我印象中,舅舅顾家、稳重、时时刻刻都考虑到自己的家人,他们一家三口在我面前总是其乐融融,看上去非常幸福。那时侯我爸爸三天两头到外地谈生意,妈妈工作也忙,聚在一起的机会特别特别少,所以我很羡慕舅舅那样的家庭。”喃喃诉说到此,他有点儿落魄地笑了笑,坦白自己的想法,“我羡慕他,崇拜他,一度把他当作我心目中为人丈夫的榜样,以及为人父亲的榜样。”   是的,榜样。   男人的外表十分严肃,不苟言笑,可是在亲人面前却常常有意外温和的表情。   男人的妻子长得端庄,举止优雅,还有一个非常体面的娘家背景。   男人的女儿很伶俐可爱。   无论是男人本身还是男人的家庭,于他而言都如同一块令人憧憬的完美模板,让他想把他自己的人生也放到上面复制一遍。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错了。”   他一个个字地陈述着,原本那种暖洋洋的色调也像拆封的包装纸一层接一层剥落,最后才现出里面那只装满黑色的盒子。   “那天,我,听到舅妈在客厅里对我妈妈一边哭一边控诉舅舅在外面有一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给舅舅生的儿子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居然还是在舅舅的默许下被沈家偷偷抚养长大的……”   他的气息缓缓停滞一下,声音中有一种疼痛感。   “我……过去十几二十年的信仰在一夜之间完全坍塌,那种类似于被背叛的打击,你明白吗?”   沈雁不作声,嘴唇自始至终紧紧抿着,只是眼睛比刚才更低了。   裘天扬继续麻木地往下说。   “我,仅仅代表我个人说这句话……舅妈对我非常好。从小到大,她每次过来串门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笑容总是很亲切。当我听到舅舅在外面做出这种对不起她的事,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简直气得发抖。”   说到这里还狼狈地“呵”一声笑出来。   “而且我居然发现我认识你——没错,我还发现我认识你并不是巧合,正是姥爷……也就是你爷爷苦苦一手促成的。”   ——【天扬,能不能拜托你带一个人?】   许久不见的老人有一天意外地出现在女儿家门口,默默进门后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拉住外孙的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近况,然后在谈起他和几个朋友一同在网上配音这件事的时候,就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带一个人?   带一个人有什么难的。   那时候他们才五个人,网络配音也正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甚至没有“网配圈”的圈子概念,只有零零散散的听众,配的人就更寥寥无几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热闹,挺好。更何况老人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理由:【那孩子有言语障碍症,希望这样可以慢慢帮他走出来,你们也可以交个朋友】。   于是他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尽管当时在一旁坐着听的母亲眼神有些微微闪避和顾忌,他却没怎么深究,从老人那里取得了对方网上的联系方式。   网上联系,有两处和在现实中联系不一样的地方。   一,不需要见面。   二,不需要真实姓名。   “姥爷刻意隐瞒了你的名字和身份,希望我们可以在不认识对方的情况下认识,渐渐熟悉,进而在我们这一代慢慢修复你和沈家其他人的关系。”裘天扬低声说,与此同时低下头看着地面。   刚刚不小心洒到地上的一行水迹正好在洒他和沈雁之间,划开一道星星点点连成的界线。   可水迹总归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干,界线也总会一点一点消失。   “他始终坚持……你身上流着沈家的血,总有一日应该回到我们中间来,成为我们家的人。”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男人的妻子就知道了这个计划,又悲又愤地找到他妈妈哭闹了一场。   “你们沈家偷偷养大他这件事我装不知道装了这么多年,他没什么动作,我也就忍下来了,而如今你们是打算把那个私生子正大光明地接回来?你这个当姐姐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们母女俩在沈家算什么?”泪流满面的女人撇下他不知如何开口所以惟有默默不语的母亲,仿佛抓住一根浮木般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天扬!天扬!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和谁结交!”   他不知道,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明白这个由自己介绍到配音团队当中,成为第六名成员的“老六”是什么人。   明白过来的同时,深深的愤怒感也一下子涌上心头——   “当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他一字一句木然地说出口,“那就是……怎么把你这个小三的儿子狠狠教训到再也振作不起来。”   在那个年代,无论是传统道德上还是社会舆论上,人们对婚姻第三者普遍都抱有一边倒的强烈批判态度,对于私生子女也是深深鄙夷。   “他们一定是因为嫌弃我只生了女儿,所以要保住你舅舅和外面女人生的儿子,将来把‘沈’这个姓氏传下去,继承家产,而我这个元配和你舅舅光明正大生出来的孩子却没什么好下场,这还有天理吗?”   女人如是说,声声凄厉。   尽管这些不过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理由,但不知道所有事情经过的他,完全把这些理由当真了。   ——是啊,不站在元配这边,还站在小三这边不成?   ——这个道理难道不是人人都懂么?   “哈……”   裘天扬说完这么长长的一段,喉咙因为缺水而微微嘶哑,语句越往后越断断续续,到这里就真的断了。他用手颓废地揉了揉发鬓,几绺头发顺着他这个动作轻轻垮了下去,和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差不多。   他忽然长长吸一口气,动手拔下面前那瓶酒的软木塞,倒了半杯,一饮而尽。   沈雁的目光这时候抬起来对向他,却也只是默默看着杯子里的酒一点点空掉,到底一言不发。   裘天扬紧紧蹙着眉喝完,然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撂,借着酒精把最不想说的一段话说出来。   “我那时候远远没有收敛自己的性子,特别是进网配圈,有了那么些小粉丝后,人也张狂起来,决定要好好教训你之后就表面上继续笑呵呵地说要帮你克服你的言语障碍,实际上却一直暗暗等着看你怎么出丑。”   “但是我没料到你那么认真,踏踏实实地跟大家一起配,老二他们一个个都很喜欢你,反而让我看到自己的短处。我当时……和现在这个铜雀台非常相似。自己知道自己声线的优势,并以这个优势悠哉悠哉地在圈子混日子,粉丝们的溢美之词让我自以为是起来,对配音根本不上心。所以当我看到你居然真的在正正经经练习、对戏、我就……更加想击溃你。”   他顿了顿,声音带颤。承认这段过去的过程比他想象中的更艰难,更可耻。   自己说出来才知道自己当时的行径有多恶劣——   “我,从来不让你有机会配主役,每每都把剧本里最龙套最没人要的角色丢给你,甚至还找一些……有私生子情节的本子丢出来让你配,听你在SK上对戏的时候频频出错,自己就在屏幕前痛快。”   他这时伸出手,想再倒第二杯酒。   沈雁忽然牢牢用手扣住了那只酒杯,没有让他碰。   “够了。”这是沈雁今天晚上第二次说这句话,仍是淡淡的没有味道,可这一次分明多出几分压抑。   裘天扬怔怔看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手,目光沉浮不定,焦点并不在那只手上,而是恍恍惚惚地在杯子在灯下的反光里打转,字句也有些散。   “当我知道你是一个同志的时候……还特别高兴地跑去告诉舅妈,说你绝对不可能抢你妹妹的继承权了,因为你没办法给沈家传宗接代。”   “我,对这个性取向的人其实本来没什么歧视的,因为CV里面有不少这样的人……当时我会这么说,目的出于替舅妈排除了一桩心事的心理,可我没想到……没想到她会把这件事在舅舅他们面前当众抖出来侮辱你。”   沈雁的唇微微一动,语调像一张白纸一样没有任何感情的痕迹:“我就是我,她说出来也好,不说也好,我只会是我自己。”   正如高三那年,那个女人第一次发现他的存在,闹到学校里面闹得人人皆知他是一个私生子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   因为事实即是事实。   谁来说,什么时候说,以及对谁说……都改变不了这些铁铮铮的事实。   “现在的我也跟以前的我一样。我不需要爸爸认同我,不需要他干涉我人生的抉择,不需要他的任何财产……”他的眼睛定定望着裘天扬,呼吸因为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而微微急促,沙哑地一字一句道,“但有一样东西,我绝对不让。”   裘天扬怔了怔。   片刻后,他脸色微微苍白地笑了笑,笑得很难看。   “你是说你长大的那间房子吗?”他问,十指用最大的力气死死相握。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他的狼狈,“那间……在姥爷住院期间,我差一点点听从舅妈的意思,把你从里面赶出来的房子吗?”   这时,沈雁突然间一下子站起身,双手陡然抓住他的领口,狠狠把人从座位上揪起来!   “只有这个,只有爷爷留给我的回忆你们不能夺走——”   他的手紧紧拽在对方领带的领结处,在抖。   声音也在抖,说不清是因为想起了老人过世时的那种悲痛,还是那时候被沈家的人拦在病房门外、在冰冷冷的地板上撕扯挣扎着想进去见老人最后一面的深深绝望及愤怒,一行泪水忽然压抑不住夺眶而出,匆匆掉落。    第一百四十一章   裘天扬脑子里嗡嗡一响。   面前的人那一行泪比任何质问都尖锐,在他胸口上重重锥了一下似的,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从那里溢出来涌上喉咙,强烈的负罪感让他的眼眶也渐渐红了一圈。   “……不会有人,再碰那间房子了。”他哑着声音说,“永远都不会——”   沈雁听到这句话时微微一颤,粗喘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双手恍恍惚惚一松,裘天扬便跌回到沙发上。   经过刚刚情绪的积累和爆发,沈雁仿佛被掏空过一次,脚底仿佛踩在沼泽地上,浑浑噩噩地后退两步,虚脱似地缓缓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脸色苍白,眼睛还有些红,双手按到上面一言不发地轻轻擦拭了半晌。   而裘天扬全程就只是石头般一动不动,领带和领口都弄乱了,一副落魄的模样,亦没有动手整理,表情空洞地久久看着地面一个不存在的点。   “当年……我给你寄的那封信,你,从来没有拆开过对不对?”   他忽然木然地问了一句。   沈雁的手的动作顿了顿,没出声。   当年,他把自己锁在老人离开后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人都不见——尤其是沈家的人。   电话线拔掉了,电脑上的SK和QQ软件也统统卸载了,完全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默默对着老人的遗物一日接一日熬下去,心如死灰。   他知道门外一直有人在匆匆敲门,也知道那是谁,所以根本不会去开。   他知道后来电话线接回去以后,有一个北京区号的号码曾经天天打来,他也根本不会去接。   他知道一个月后自己终于再次打开楼下的信箱,那沓厚厚的信件当中有一封沉甸甸的信,寄给他的。会寄到这里的信从来都是寄给他爷爷的,知道他住在这个地方而且会给他写信的几乎没有第二个,所以这一封信来自于什么人,他也知道,但是至今没有打开过,锁进抽屉一锁就是几年。   “你果然连拆都不想拆。”裘天扬“呵”地一声苦笑,在灯光下仰起头,一边手胡乱抓进头发里,把本来就颓废的样子弄得更加颓废,“……你是不是不想见到里面的内容,不想见到‘对不起’那三个字,是不是觉得事已至此才说这些,很虚伪?”   回答迟迟未至。   多多少少能猜出信件内容,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三个字。但,并不是因为觉得虚伪,而是因为他当时已经不想再和父亲这边的人有任何往来了。   “当年如果没有你送我去医院,我都不知道爷爷病危,如果你没替我拉开那些人,我可能真的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在这件事上,我必须谢谢你。”沈雁缓缓开口,声音像被砂砾磨过一样又干又涩,“虚伪的话……根本不会在行动上表现吧。”   裘天扬听到这里,刚刚都能忍下来的流泪的冲动不知道为何忽然拦不住了,怔怔地就掉了一颗出来。   他匆匆抽一口气,拿手抹了两把。   “因为,舅舅他,亲口告诉我了。”他的呼吸不规则地起伏了一会儿,总算稍稍得以平定,吸了吸鼻子说,“他发现我在暗暗和舅妈合伙计划把你赶走的时候,他自己找上门……对我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男人是一个非常心高气傲的人。心高气傲的人,往往也不屑于说谎。   男人也是当年所有事情的主角。   所以男人说的话……才是真相。   “当我知道你妈妈并不是什么第三者,当我知道……你是无辜的,而自己是一个混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那时候沈雁一个人在外地实习,老人不愿意把自己生病并且病重的事情告诉孙子,因为一旦自己辞世孙子一定会无依无靠,一定会非常难过,想咬咬牙撑过去。而沈家上上下下也没有一个去通知沈雁,男人的元配甚至想借沈雁不在本地、老人奄奄一息无法做主之际将人彻彻底底从沈家赶出去。   从男人那里听到真相的他匆匆从北京飞过来,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一遍遍问人,一遍遍找,最后才在当地一间兽医实习的检疫所找到了人。   可是,如此一来无异于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   “当你在医院得知我是谁的时候,你看着我的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一辈子都记得自己铸成的错。   一辈子都注定背负着罪恶感而活。   他惨然地笑笑:“我一度认为你永远都不会再跟我说话。”   即使去多少次,那道门也是紧紧闭着;即使打多少次电话都打不通或者没人接;即使在SK和QQ上留多少次言,也没有收到过一条回复;即使惶惶然寄出了那封信,也终究石沉大海。   沈雁从来都是一个有求必应的人。所以当他不再“应”了……自然是一刀两断的意思。   沈雁走了,他也没有勇气对杨诫他们说出真相,连出现都很少再出现。配音团队中渐渐失去核心成员的维系,在每个人都有不同生活压力的状况下,到底还是各奔东西了。   即使他自己一个人在别的网配策划那里接剧,配音这件事情本身也总是唤起他心里面对沈雁的内疚,久而久之什么也配不出来了,于是草草地清空一切,结束了他曾经骄傲过的“快马轻裘”的时代。   “那之后过了两年……舅舅他找到我,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裘天扬一边喃喃,一边从口袋里慢慢取出一串钥匙。   沈雁的目光落在那串钥匙上,和当年一样微微蹙了蹙眉。   “他说,你一定不会见他,但是可能还会见见我……”裘天扬的拇指在钥匙上局促地打磨,上面错错落落的槽口和他那时候的心境一样忐忑,“我当时人都已经站在门口了,却完全不觉得你会打开门见我一面,不过我错了。”   打开门,也仅仅是打开门而已。   在短短的十厘米间距中,许久不见的人默默立在门后,一双眼睛冷漠地看着这位来访者,和来访者手上的那串钥匙。   ——你是来告诉我,我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要把我赶到别的地方去吗?   ——不是……   ——那你走吧。   短短的三句话,连让他恳求的余地都没有,那扇门便沉沉关上。   “但是,至少你的态度从以前的见都不见,变成愿意见我一面,”裘天扬苦涩地笑笑,“我想……或许有一天,还能和你坐下来面对面好好谈一次。”   沈雁这时候轻声说:“现在我愿意听——你说吧。”   裘天扬闻言怔了怔,随后抿了一下唇,似乎要先把自己声音里面的细微颤抖稍稍压下去,再开口。   “我今天并不是来替自己申辩的,错了就是错了,我没有话说。”   “……你当年有你的立场,而且你不知道实情,”沈雁话语中的情绪很淡,却很平定,刚刚那一时间的激烈感情如同撞上礁石后的海浪慢慢退去,只留下一片平平坦坦的沙滩,“比起我这个陌生人,你当然会选择站在你亲近的人那边。这很正常。”   裘天扬没有立即往下接,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再次伸出手给沈雁倒上一杯水。   手还有些打颤,不过还是牢牢端住了水瓶,慢慢斟到满。   现在,他心里也有东西慢慢在填满,满溢。   “那封信,”他忽然回到这个话题上,说话声和把水推过去的动作一样轻,“你回去之后拆开看看吧。里面除了我对你写下的那些话,还有一份……那间老房子的房产证明书副本。”   沈雁愣了愣,赫然抬起头看着他。   裘天扬淡淡一笑:“姥爷过世后,舅舅不顾舅妈反对,把房产证上面的名字改成了你的——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些。而你至今仍在房子的问题上对我处处戒备,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拆过那封信了。”   沈雁定定看了对方半晌,这才微微垂下眼,无言以对。   这时裘天扬又把手中那串钥匙轻轻放在玻璃桌上,推到那杯水旁边,一同陈列在沈雁面前:“还有这个。两年前我没办法好好向你说清楚,而且……两年前的你八成不会接受,所以,今天我又把它带来了。”   钥匙是普通的房门钥匙,一式两份,在灯下隐隐折射出银白的光。   “除了那间老房子,这也是舅舅给你的,”他缓缓道,“是他自己在北京购置的一套房子。因为不想让舅妈知道,所以舅舅一直把这套房子寄存在我名下,希望有一天可以借我的手把它悄悄转到你手里。”   “我不要。”沈雁的回答很轻却很坚决。   他不想要。   他想要的惟有那间老房子,即使用一辈子辛苦工作挣的钱去向沈家的人买下来也可以,然而现在已经不必这么做了。除此之外,他不需要那个男人再给自己任何东西,尤其是物质上的——   裘天扬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并没有意外,只是低低叹一口气。   “有些话我想说——”   尽管没有立场说,可是不说出来到底对不起自己的心。   “这些看起来也许像舅舅在用钱收买你,施舍你,但,我想说……有些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世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表达自己的愧疚,特别是舅舅那样心气高的人,在他的观念里、在他那一代人的价值观里面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用物质来体现,并不代表他认为你是一个用钱就可以摆平的人。他只不过……从来不懂得如何去说‘对不起’。”   时间能改变许多事,许多人。人有时候到了一定年纪后才会回头回顾自己一生所做过的种种荒唐事。   “舅舅今年都五十多的人了,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悔恨过。”裘天扬缓缓把话说到底,“当然,世上没有用‘后悔’一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的债,只是每个人偿还的方式不同罢了。”   沈雁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裘天扬继续道:“我……曾经听蒲老师向袁老师提起过,说她想招你到她的学校去念本科,然后今天跟归期聊的时候他也说他明年年初要调职到北京工作,你们到时候肯定……要找一个地方住不是吗?”   提到齐誩,沈雁的神情微微一变,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北京租房开销很大,在交通便利的地段更是如此,如果住得离市中心远,每天上下班也很累很耗时间。这套房子的位置不错,出去没多远就有一个地铁站口,而且就在市区内,物业管理什么的都比较完善。”裘天扬这些话说得诚心诚意,没有强迫他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接受……哪怕,只是暂时接受也好,就当租一个不收租金的房子,也可以减轻归期他的负担。”   沈雁的目光放在桌面那串钥匙上良久,终于慢慢伸手拎了起来,握在手中。   不过原则上的东西并不会改变。   “归期他实习期三年,我去读本科的话也是三年毕业。”他说,“三年后,我会把钥匙还给你,之后你爱给谁给谁——”   接着,又轻轻端起那杯水,不作声仰头一饮而尽。   裘天扬看着杯子里的水一点点消失,忽然有些五味杂陈,怔怔注视沈雁的动作直到他把杯子完全空去。   经过了那么多年,想不到沈雁真的有“接受”的一天。   接受了那串钥匙。   接受了那一杯水。   那么,他迟迟没有交出来的第三件东西,这个人会不会接受呢?   “沈雁,对不起。”可能因为那三个字上的心理压力太大,一句话说到后面声音越压越哑,只余下一声微微的哽咽,“过去,所有的一切……对不起。”   说的人如此,听的人却表情如初,仿佛一个局外人无喜无悲,静如止水。   他无声无息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放下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也是一件有人需要花一生一世去完成的事情。   一个人只有一次一生一世,全用在这件事情上太奢侈了。所以……   “我原谅你。”   他淡淡开口。   末了,他自己也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目,肩膀仿佛卸下了什么似地缓缓往下一沉,以一个非常自在的姿势靠住沙发,左手轻轻抬起来放在锁骨中间那枚纽扣上。   这时,他感到身边那个人挨了过来,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他,把他肩膀刚刚卸下的重量又加了回去,却不让人讨厌。虽然那个埋在自己肩上的头一边微微颤抖、一边往自己衬衫上接二连三掉一些又烫又湿的东西有那么点烦。   而那个人却不厌其烦地喃喃:“谢谢,谢谢……”   他也轻轻应了一声:“嗯。”   就在这一刻,包厢的门忽然“喀啦”一声打开了,外面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种场面。   齐誩一怔。   沈雁一怔。   裘天扬也一怔。   谈子贤没有怔,只是一边眉梢斜斜往上一挑。   ……这场面,怎么就,那么诡异呢?……明明……不是……抓奸……   裘天扬一时间呆在那里,双手完全来不及从沈雁身上收回来,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谈子贤见他跟一只树袋熊似地挂在沈雁身上,没吭声,只是相当从容地轻轻一转身,冷不丁地张开双臂也牢牢抱住了身侧的齐誩,一副“你能抱,我也能抱”的理直气壮的挑衅姿态,而且还大大方方把头枕在齐誩肩膀上——把“投怀送抱”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裘天扬脸色顿时白了白,一副想叫又叫不出的受伤样。   齐誩本来还被谈子贤这么突然一抱吓得狠狠一个激灵,然而面对裘天扬那张垮下来的脸他又一下子愣了愣,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   沈雁也还在微微发怔,见齐誩笑了,一对眉目也渐渐舒展开,无声一笑。   是的。   他的一生一世也只有一次,与其完全用于“放下过去”,倒不如……用在“珍惜现在”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齐誩没有问他们之前谈话的内容是什么。   记得大学时代一位老教授曾经说过的话——身为记者的第一守则即是“知道该问什么,同时也知道不该问什么”。   他至今深深铭记于心。   两位当事人也双双对谈话内容只字不提,就仿佛之前的三十分钟并不存在一样。但其实只要细细观察一下,还能看出他们俩的眼角都微微发红,是那三十分钟真实存在过的证据——齐誩当然明白那是为什么红,不过在悄悄打量一阵这两个人的神态后,确定他们现在已经平定下来了,便轻轻一笑不去过问。   四个人回到最开始的局面,一边聊一边慢慢喝酒,而且所有人都非常默契地把话题集中到配音上,不谈私事。   谈子贤果然好酒量,在外面喝完一杯烈性鸡尾酒,回来后还让服务生再上两支瓶装酒,面不改色地继续喝。   齐誩微微笑着作陪。   裘天扬本来就不怎么能喝,期间只续过一杯。酒瓶放在离他稍稍有点远的位置,他正想起身去取,沈雁在这时候忽然轻轻一伸手替他拿了过来,还不动声色给他倒上一杯。齐誩和谈子贤那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下,直勾勾盯住沈雁倒酒的全过程。   除了裘天扬端起酒杯的那双手还有些微微抖、有些诚惶诚恐……两个人的举止还算自然。   至少比起他们刚刚走进这间包厢时自然多了——   齐誩看到这里,默默收回目光,低头笑了笑。   不过,裘天扬这个人在他面前唠唠叨叨个没完,而沈雁在场时却一副唯唯诺诺不敢贸然发言的模样,总归放不开。   于是齐誩特地找了一个和他有关、并且四个人都可以参与的话题:“那么说起来……如果那位玉蝴蝶姑娘知道我们四个人正坐在一个包厢里喝酒,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以前追过的人,以及以前追过的人的男朋友。   现在想追的人,以及现在想追的人的男朋友。   这种四人组合会不会让玉蝴蝶的面膜都气碎呢?有点期待……   谈子贤听到他提起这个ID,眼皮抬都不抬一下,淡淡道:“那个女人在总决赛里面已经吃过苦头,应该不会再出来烦人了。”   沈雁听出对方指的是他和玉蝴蝶那场,便轻轻接上一句:“我当时只是按照剧本的要求配而已。”   剧本上本来就是“白轲”威胁“苏妙语”的片段,于是他就尽职尽责冷冷地威胁了一回。   至于玉蝴蝶自己心理素质不过关,吓得忘记台词……也不是他的错。   “哦?”齐誩忽然似怒非怒地扬了扬眉,辨不出是不是真的不开心,“我还以为你那时候是帮我出气,原来根本不是……”   说罢,还失落地轻轻把头扭开。   沈雁愣了愣,不知道如何作答。   谈子贤此时在一旁斜斜瞥来一眼,非常不给面子地揭了齐誩的底:“欺负男朋友什么的,归期你还挺老道——”   齐誩闻言装不下去了,哈哈大笑之际顺势把头一歪,直接歪倒在沈雁身上,既肆意又惬意。沈雁这时候才明白他是在捉弄自己,也跟着无奈地笑笑,被齐誩“占据”的那边肩膀却一动不动,让他可以稳稳当当在上面靠着。   “玉蝴蝶这个人小心机很多,但是比赛里面的一系列小动作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裘天扬终于也找到机会讪讪地加入到他们的对话当中,“她经过这一次挫败后估计会收敛很多,而且大家都纷纷要找出那个设计你们反目的策划,她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的——我觉得你们还是多小心铜雀台一点。”   齐誩听他这么说,不免好奇道:“为什么要多小心铜雀台?你对他很了解?”   裘天扬停顿片刻,目光稍稍朝沈雁那边望了一眼,似乎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荒唐行径,半晌才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们曾经是同一种人——”   齐誩见他之前看着沈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现在再听这么一句,隐隐猜出他们当年发生过某些不愉快。不过齐誩没有追问,只是半开玩笑似地将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上:“同一种人……也对,你们都是大神嘛。大神是不是都特别容易懂大神的想法?”   裘天扬微微一怔,回过神后只是无声地笑笑。   而他接下来的一席话倒是坦诚到让齐誩意外的地步。   “几年前的网配和现在的网配不一样,人少,剧少,声音好的话随随便便配一两个剧都很容易出名。我只不过是占了先机,运气比较好而已,”裘天扬缓缓道,“名气这种东西会让人心理膨胀……对于某些人来说就跟钱一样,越攒越多却越贪心、越觉得不够。而遇到一点点有损自己面子的东西,都会像心头刺一样不拔不快。铜雀台在这次比赛之前可以说到差不多红到顶了,突然被你们这么一顿打脸,尊严扫地,他怎么可能甘心?尤其是归期你,你这个明面上跟他斗的,一定要小心。”   话题很严肃,内容也很严肃,然而齐誩那对轻轻皱起的眉毛却在最后一句上松开了,笑道:“是,是,是。明明大神你也因为米线在明面上跟铜雀台斗过,可估计他敢报复的只有我这种老透明呀。”   说罢还笑眯眯地看了谈子贤一眼。   谈子贤则看了裘天扬一眼,还用口型说了一个字——“笨”。   裘天扬无奈地笑:“不是他不报复,而是我不担心他报复。”   齐誩点点头:“在这种互相掐的局势下,有没有庞大的粉丝团在背后助阵确实有很大差别……”   “唔,我指的倒不是粉丝多不多,而是我已经退圈那么久,他在三次元又不认识我,再怎么报复都只能报复在二次元的网配圈里……对我这么一个退圈多年的圈外人士来说不痛不痒。”   裘天扬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了看齐誩,随后终于再次将目光转向沈雁,虽然话仍是对齐誩说的。   “归期你不同,你还要继续配音,继续混圈的。特别是经过这次比赛,你们俩名气一下子升那么高,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走,在这种地方被铜雀台摆一道太可惜了。而且你三次元的个人信息通过这次介绍会肯定多多少少会在网上传开,万一他一时间丧心病狂,和玉蝴蝶联手弄出什么幺蛾子,打扰到你们的工作和生活怎么办?”   这时,沈雁忽然开口:“归期其实比你想象的要不好欺负——”   裘天扬闻言怔怔一愣。   沈雁平静地把话说完:“万一,那些人真的干涉到了我们的现实生活……还有我在,我会陪他一起面对。”   齐誩也想不到沈雁会在这个地方来这么一句,一时间微微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唇角一直轻轻向上翘。前面喝下的酒的酒精作用到现在终于开始上头,总觉得有种飘飘然的无上满足感,不自觉地“嘿”一声沉沉笑出口,一把挽住对方的胳膊,然后把脸凑过去慵懒地埋到对方衬衫里。   “谁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他说。是实话还是醉话已经无所谓,自己就是逞个口舌之快。   “好。”沈雁淡淡一笑,居然没反对。   谈子贤似有似无地“哼”地一声笑,手中的玻璃杯朝沈雁那儿晃了晃,对裘天扬挑起眉:“瞧瞧,人家的男朋友。”   裘天扬只好默默扭开头。   “其实这次比赛本来差一点点就被他得逞一次,好在袁老师脑筋转得快,不然……”   裘天扬的这句补充引发了齐誩的好奇心,忙问:“什么得逞?什么时候?”   “决赛,”裘天扬道,“决赛时选手的组合号码上面,铜雀台利用玉蝴蝶在官方里面的‘人’动过手脚——这些是我事后才知道的。”   齐誩惊讶道:“咦,原来玉蝴蝶真的在官方有‘人’吗?”   裘天扬点点头:“有啊,今天上台致开场词的那个就是。”   经他这么一提,那个贼眉贼眼的活动策划部经理的脸一下子浮现出来,齐誩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位大叔!”   “配音项目只是运营部的工作之一,一般都是由各部门经理负责,我基本上只听听汇报总结而已。这次比赛我插手的地方其实没多少。”总监有总监的权限,管得太细太深容易引起下面的不满。“那个经理以前也负责过找配音工作室合作的外包项目,玉蝴蝶那段时间在商业工作室里面接过活儿,估计就这么认识了,一直拉关系给她自己和她在配音圈的熟人找单子接……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不过配都配完了也就罢了。但是这次比赛她插手的范围太大,我不得不管。”   一问才知道,原来《诛天令》历届比赛的三个评委当中都固定会请一位上届或者上上届的冠军担任。裘天扬作为总监自己出面请了蒲玉枝和长弓两位前辈,剩下的评委人选交给手下人来定。   那位活动策划部经理和玉蝴蝶认识,在她的强烈推荐下,西北的路就顺利当上了第三位评委,在打分上处处给她和她想捧的人行方便。   裘天扬知道了这件事,就赶在进入决赛以前匆匆把西北的路换下,让袁争鸣提前出现,一定程度上保住了“公平性”。不过,决赛阶段还是发生了一个连裘天扬也预料不到的状况——   “我们公司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不能得罪顾客。铜雀台因为在初赛的时候剽窃你还不认账的行为被听众们在公司网页上纷纷投诉,公司高层的人知道了,觉得起用这个人的话将来对产品销售影响不好,于是在决赛开始前就决定再怎么样也不会给他任何角色了。而这个消息,也由我们经理转告了当初心心念念要把他捧上第一男主角冠军的玉蝴蝶。铜雀台本人当然也知道了。”   从内定到内部悄悄地封杀,如此待遇对于铜雀台这么一个一向在网配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不过这样一来,他的所作所为也就有了合理解释。   “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他这回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所以死也要拉一个人垫背吗?”齐誩轻轻哂笑。   难怪……决赛前就故意在自己粉丝群里面放话,说什么“因为小米线和不问归期在一起,伤心了”所以不会参加决赛。   难怪……宁可一声不吭,白白放弃决赛的两个角色也要同归于尽。   难怪……完全不顾后果。   反正一定拿不到角色了,会产生“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的极端心理也不奇怪。   “对,因为他事先知道,所以他特地借玉蝴蝶之口来让我们经理私下改变组合号码,把你和他安排在同一组对戏,这样起码可以拖死你其中一个角色。”   裘天扬既然这么说,就证明当日铜雀台的一举一动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的。   “我都快被大神感动了,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齐誩听完之后一点都不觉得气恼,反而呵呵笑了两声。他真的挺感动的——堂堂铜雀台大神肯为他这种老透明的CV下那么大血本,连盗号这种借口都搬出来了,也是蛮拼的。   裘天扬微微沉下声,倒比他这个当事人还严肃:“如果归期你只是在网上跟他过不去,他分分钟借粉丝压你一头,反而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可商业比赛和现实中的利益挂钩,也算是一份工作。直接也好,间接也罢,你害他失去了一次赚钱并出名的机会,他会记住你的。”   这时,谈子贤在一旁淡淡插上一句。   “铜雀台的实际年龄一定不超过二十五。”所以才幼稚至此。这位大神在作风上向来都跟他有代沟。   “哎?那他要叫我一声哥哥呢——”齐誩微微眯起双眼沉思。   不料一直默默旁听的沈雁此时突然冒出一句:“他叫过我爷爷。”   按照《陷阱》里面的角色分配……铜雀台果然叫过他“爷爷”,比“哥哥”什么还高两辈分。   齐誩愣了好几秒钟,接着嘴角狠狠一抽,终于忍不住破功。   “哈哈哈哈!真的,真要叫你‘爷爷’!哈哈哈哈……”他笑得实在太厉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整个人伏在对方身侧肩膀筛子似地频频抖个不住。   沈雁没回话,只是轻轻一笑伸手揽住他的一边肩膀,宠溺地揉了揉。   打开大门走出去时,已经将近半夜。   或许在室内待久了,一出门,冷空气匆匆迎面扑来,都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齐誩意识还是清醒的,不过因为酒的关系体温稍稍有些高,像在低烧一样,室内外一下子拉开的温差叫他微微一颤,再加上人在这种状态下都会懵懵懂懂做出小孩子般的举动,一抬头正好看见沈雁走在自己前面,便沉沉地笑了一下,上前两步,一头扎在对方结实的背上,懒洋洋地贴住取暖。   本来看他脸色正常,说话也正常,还不怎么担心,但是现在……   “你醉了?”沈雁低声问,没有马上转身。齐誩的重心此刻全轻轻压在他背上,他怕自己一转身齐誩会不小心摔着,“自己还能不能站稳?”   “嗯,”齐誩模糊地笑笑,一双手不自觉地从后面扯住他两边袖子,“我没事,就是觉得冷,靠一靠……”   “瞎扯,他绝对醉了。”谈子贤自己喝得最多,最烈,判断力却仍旧是最准确的一个。   “别光说他,你自己也差不多了。”裘天扬苦笑道,尽管谈子贤一副完全无碍的样子,还是伸出手轻轻把他扶住了,一路送到车门旁边,打开门看着他坐进去坐稳了,还帮他把安全带扣上,这才松开。   四个人当中只有沈雁一滴酒没碰,而裘天扬只喝了两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酒精也退得七七八八,至少可以开车了。   “我送你们回酒店。”裘天扬见齐誩这样,就讪讪地主动提出用车送他们一程。   “不用。”沈雁摇摇头。虽然同样是拒绝,不过语气和他们谈话开始之前的冷冷的拒绝不一样,那道又硬又厚的墙不知不觉消失在言语间,不至于让听的人产生碰壁感。现在,只是单纯的推辞罢了,“酒店不远,我和他可以走回去。”   裘天扬欲言又止。   沈雁看了看车上的谈子贤,轻声道:“你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看他今晚也喝了不少,明天还要早早起来配音的。”   “好吧……”裘天扬终于放弃劝说,打开车门坐进去,半晌才慢吞吞地摸出车钥匙,发动引擎后却迟迟没有驶出道路。似乎到了这一刻,还不怎么相信这场等了四年的谈话已经结束,而且结束的时候沈雁还在用很普通的语气和他对话……想想都觉得不真实,不由得坐在驾驶座上发呆。   沈雁默默看着他完成一系列动作之后就停在那里半天,忽然敲了敲车窗,叮嘱一句:“开车注意安全。”   裘天扬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然后又低下头,笑容干涩:“哦……我知道。”   沈雁收回手。   “那明天见。”   “明天见……”不是将来再也不见,就可以稍稍安心了。   目送车辆驶入大街,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沈雁不作声,弯下腰的同时双手伸回去稳稳一托,把靠在后面的那个人背了起来。   “沈雁——”齐誩被他这个意外之外的动作吓了一跳,登时酒醒了不少,连忙唤住他。   “没事,我背你回去,反正也没有多远。”因为胸膛贴着背,沈雁每说一个字都会传过来一丝微微震动,和他的声音一样低沉、厚实。齐誩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而面前的这个人的背很暖很舒服,于是他被冰天雪地里这份珍贵的温暖所贿赂,很没骨气地把自由交了出去。   “沉不沉?”   “没关系,我背得动。”沉是沉,不过齐誩的手从后面绕到前面来紧紧抱住他的时候,背上的这种负担反而令他心底踏实。   半夜的街道冷冷清清,下过雪的天空一片漆黑,城市里彻夜不熄的灯光取代了星星点缀在黑色的背景上。城市虽然陌生,灯光虽然陌生,不过在看到一点点光亮在黑夜中停驻时所感到的安宁却和在省城的时候一模一样——安宁得让人忽然想回家,回家也把家里的灯全打开。   齐誩模模糊糊地想着,头埋在沈雁颈后,眷恋地呼吸那种熟悉的气味。正是“家”的气味。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看,其实是可以看到那间酒店的,最多也就几条街的距离。路不长,长度刚刚好够讲一个故事——沈雁之前承诺过,等一切过去,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再告诉他的故事。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沈雁低声问。   “嗯。”   听到齐誩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他很轻地笑了笑,在雪中行走的脚印也和他进行叙述的步调一样,一个接一个慢慢铺开:“我给你讲一个……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孩子的故事。故事里面有那个孩子,有他的爷爷,也有,爷爷的其他子孙。”   伏在他背上的齐誩眼睛微微睁开些许,里面似乎有光一颤,片刻后才再度低低地“嗯”了一声。   故事的开头齐誩曾经听过,故事的中间也有他所知道的一部分零零碎碎的内容,而结尾部分似乎与现实中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连起来了,那些如老照片一般陈旧的回忆一下子跃出画面,像那一口凛凛刮过他面颊的冷冽的风,没有了“遥远”的感觉——疼痛感很真实。   故事结束时,酒店已经近在眼前。声音停下的同时,脚步也缓缓停下,在到达灯火通明的地方之前先驻足一会儿。   “阿誩,”他的呼唤声非常轻,“你睡着了么?”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   但是他很快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后颈上忽然有什么东西掉到了下来,湿湿的,凉凉的,在两个人体温暖融融贴在一起的地方出现,就特别的明显。他怔了怔,随后淡淡一笑,没有询问原因。   倒是齐誩先沙哑地开口:“阿雁,放我下来。”   沈雁摇摇头,只是微笑:“我把你背到房间。”   齐誩却坚持:“先放我下来。”   于是沈雁依言把他放下地,还来不及转过身,身后的那个人却默默地按住他的一对肩膀,不让他动。然后,那双手缓缓沿着他的肩胛骨向下摸索,直至掌心静悄悄地覆上他的后背。   “你知道吗?”   开场白的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兴许只是一句醉话,可他很认真地默默听着。   “知道什么?”   “我啊,最喜欢你的背了——”身后的人抵着他的后背喃喃自语,双手似乎在触摸一件极其珍重的事物,满是爱惜地一寸一寸抚摸过去,接着轻轻笑了两下,笑声中有一分苦味沉淀在内,“我从前就知道,这里特别宽阔、特别厚实,即使背着我这么一个沉甸甸的大男人也没问题。”   到此,声音低下去。   “即使背过很多很多沉重的东西,也没有垮下去,挺直了,活着。”   沈雁听到这里,喉结微微一动,低声叫他:“阿誩……”   这时,齐誩忽然把脸深深埋进了他衣服里,十根手指有些痛苦似地迷迷糊糊在他背上抓了几下,声音也在那些被他抓皱了的布料一样,与那几声低低的喘息揉到了一起:“不行,我,真的醉了。”   承认自己醉,正说明现在他非常清醒。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一个强烈念头——   “我想要你,”他轻声问,“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嗯。   ——真的懂吗?   ——嗯。   齐誩到最后仍旧不十分确定沈雁懂不懂他说什么,懂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沈雁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只是伸出手轻轻拉起他的手,迈开大步朝酒店门口走去。他恍恍惚惚跟在后面,一颗心仿佛拴在了两个人双手相握的地方,随着脚步一晃,又一晃,晃得越来越快。   经过大堂的时候,前台的服务生一直盯着他们看,酒店里的其他客人也纷纷看过来,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可他们并不在乎。   走过酒店的走廊,两侧的壁灯一个接一个在他们身旁倒退,有种晕眩感。步子也因为醉意踉踉跄跄的,手却牢牢抓紧,像一只彷徨的小舟被纤绳拉过一片时起时伏的河面,直到进了电梯,才停下来那么一会儿——就那一会儿,沈雁的拇指抵在他手背上缓缓打磨,他便听到胸膛里有种从深处传出来的、闷闷的鼓声,几乎要从他的手心直接跳过对方的手心里似的。   咚。   咚。   咚……   在电梯封闭的空间内一遍遍响着,隐晦而激烈。   十根手指不由自主紧紧缠在一块,用浑身的力气去压抑这种声音,压抑自我。但,只不过徒然而已。   打开房间的门,沈雁先一步进去。没有开灯,没有语言,惟有手忽然放开了。   齐誩的眼睛一时间还没有适应黑暗,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完全依赖于听觉。他听到沈雁向前走了两步,与自己的距离拉开了,似乎还伴随一阵布料窸窸窣窣的响声,下意识追上两步扑了过去,一下子从后面牢牢地抱住这个人不放——似乎是以为对方改变主意逃走了而有些慌。   “哧。”沈雁很轻地笑了笑。   其实他刚刚只是想把外套脱下来之后走过去挂到柜子边的挂钩上。而现在,外套才脱到一半,双手却因为被人钳制动不了了。   他并没有挣扎,就这么静静地让齐誩抱着,手放开衣服的纽扣,慢慢垂下去不做任何动作。   也许因为感觉不到对方有离开之意,齐誩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双手放松,以一个非常依恋对方的姿势久久抱住。当眼睛适应黑暗后,他抬起头,只见窗外单薄的光把面前这个男人肩膀的轮廓描了出来,仿佛白铅笔画出来的一道实线被橡皮轻轻擦过,半虚半实,但是看上去特别让人心动。   齐誩一面想,一面抬起手把沈雁脱到一半的外套笨拙地卸下来,扔到一旁的沙发椅上,只剩下一件贴身衬衫,他才把鼻尖埋过去,隔着衣领轻轻磨蹭这个人的颈侧。   沈雁闭上眼,默默握住齐誩绕到前面来的手,气息不由自主重了几分。   这段时间齐誩在电视台一直忙,回家后除了睡前能小小地耳鬓厮磨一会儿,基本上没有更多机会亲热。现在,两个人身处另一个城市,在一间酒店房间里,不用想工作也不用打理家中琐事,忽然就很想很想要——   “阿雁,”齐誩微微喘着气,低声道,“转过来,我想看着你的脸。”   沈雁依言缓缓转过身面向他。   就在那一刻,齐誩已经贴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有些任性,更有些强硬,但这些他都默默地包容了,连嘴唇那儿渗过来的淡淡的酒味也一同收下,温顺地回应所有。   齐誩“看着”他——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手。用手抚上他的面庞,一寸寸地“看”那里的每一个角落。摸了好一阵子,总觉得摸不够,渐渐摸到沈雁的肩膀,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摸起来甚至有点儿烫手,时不时手指刮到衬衫的纽扣,会发出极细微的一声响,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就有种把它们扯下来的冲动。   到了怎么摸都无法知足的地步后,齐誩低喘一口气,轻轻把人向后推,沈雁顺着他的动作退了两步,坐到后面的双人床上。   齐誩边喘边压过去,半边膝盖抵住床沿,扳着他的一对肩膀往下一按,深深按到了被褥里。   他俯下身,伸出手沿着沈雁前额的发际线轻轻捋过去,把这个男人的头按定,看着对方头微微仰起时敞开的衬衫中间那道硬朗的喉线,下意识吞了一下口水,缓一缓那种干渴引起的焦虑感。也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形态改变了,看这个人的角度不一样了——只觉得,咬下去的话会很可口。   “我觉得……我可能会很急色。”齐誩忽然喃喃一句。   沈雁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怔,接着笑了笑,一边手探上他的发鬓,耐心地慢慢抚弄了片刻。   最后才开口回应。   “很急吗,明明到现在还没下手。”   说的人语调十分平静,和平时他们俩讨论一件生活小事时候的一样,自然又坦然。   可听的人却不这么想。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彼此轮廓的昏暗中,齐誩急促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压抑地响着。尽管压抑,却有种低烧时的温度,扑在脸上热乎乎的。可,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沈雁不作声,手从他鬓角那里收回来。   “你要是,下不了手,”他说, “就换我来。”   说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做出一个微微挺身的动作,作势要起来压回去。就在这一刻,肩膀忽然被身上那个人重重按回床上。用力是真用力——即使他认真抵抗也不一定能一下子挣开。   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抵抗。   上面的人低低喘气,两边手牢牢地扣住他,或许是那一个起身的假动作起了作用,从那些浓重的喘息声中清楚地听出了一丝迫切。这种反应让他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当对方俯下身一口咬在他喉结上面,他便不再笑了,“唔”了一下,跟着一起轻轻喘起来,有些吃力地用手揽住对方的头,默默按向自己。   安全套,润滑剂,这些东西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齐誩心想说不定用得上,所以带了,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想过用的人会换过来。   这件事,自己从来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过。   等到真正实践起来,才知道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也需要慢慢适应,也会微微疼痛,不过因为有润滑剂在,至少不至于弄伤对方。不过看着进入那一刻沈雁微微一蹙的眉宇,他到底还是心生内疚。   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惟有低下头吻他的眼睛,把动作放慢放轻,正如平时这个男人对待自己那样,在克制中缓缓挺进——至少,在自己还有理智去克制的时候。   “呜……”   大口大口喘气之余,忍不住因为身下传来的陌生的快。感呻。吟一声。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产生想在上面的念头。然而实践证明,面对着自己深深爱着的人,男人的本能依旧存在。   也许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而且还有酒精作用作祟,身体有些不受支配,昏昏沉沉中只恍惚觉得自己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方,偏偏这种被逼迫着的感觉舒服极了,总抑制不住想用力。而他每次这么做时,都能感到沈雁的背脊微微绷紧一下,莫名地叫他更加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沈雁自始至终都很少说话。只是时不时会喃喃唤一声他的名字,用沙哑的声音,虚弱地叫着。   “阿誩。”   他这辈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可以这么动听。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微微麻痹了一下,有那么一刻什么知觉都没有,回过意识时自己已经沉沉塌在沈雁的胸口上,喘着。   房间内的暖气很强,以至于他的后背附上了薄薄的一层汗,半干半湿,远处城市高楼投过来的光都沾了过去,在他呼吸的一起一伏间可以见到那层光在来回地缓缓流淌。两个人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默默躺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潮湿的海盐的味道——海潮退去后独有的味道。   “你还没……”   “没关系。”可能因为还不习惯,沈雁自己还没有解放,却只是静静躺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齐誩本来就内疚,现在更加内疚,没办法就这样让他忍,于是一言不发地轻轻钻到被子底下,不等对方有反应过来的空间,已经不作声地含住了下面的东西。沈雁一怔,匆匆抽一口气,手不由自主托住他的后脑,无奈手指使不上半分力气,惟有苦笑着揉了揉那里的发丝,认命地闭起双目。   其实本来就在状态中,只是欠了一点点后劲。而齐誩正耐心地慢慢为他把这种后劲拉上来。   不一会儿,齐誩听到那个人“呜”了一声,还轻轻用手推他,他也没肯放开,坚持含着,便觉得对方狠狠一颤,终于泄了出来。   齐誩不自觉垂下眼微微一笑,仍旧不作声退了出来,拇指蹭了蹭唇角,把余下的味道也默默咽了下去,然后才钻出被子,钻回到那个人结实有力的怀抱中。   “其实在上面也挺不错的。”他似笑非笑地说,在沈雁的锁骨旁抬起眼睛,打量对方对这句话的反应。   沈雁只是淡淡一笑,声音仍有些沙哑:“你喜欢就好。”   齐誩听到他这么说,反而低声笑起来:“傻瓜……骗你的。在上面可辛苦了——我这个人这么懒,以后还是你来吧。”   不过偶尔这样一次也不错。他暗暗想。   沈雁没回答,忽然轻轻一侧身反压到他上面,把他抵在枕头上密密实实地吮吻了许久,久到齐誩觉得自己有可能会由于缺氧而昏迷过去,他才放开,一边喘一边在咫尺之间四目相对,指腹缓缓在齐誩脸庞上描摹,忽然说了一句:“现在的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保留了——”   所有的过去,所有的伤疤,以及所有的他自己。   “都给你了。”他低声道。   齐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淡淡笑着“嗯”了一声,用一个玩笑去把自己眼睛里那点湿润的光遮掩过去:“我知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沈雁闻言一愣,然后也笑了笑,紧紧地抱住他。   第二天的正式录音由张呈一早带公司的车过来接人。按照之前的约定,除了谈子贤这种家住北京本地的人可以自行前往录音棚,其他选手们都要在八点钟前早早在酒店大堂集合,等候接送。   大伙儿对沈雁这个人的守不守时这一点想法极其一致,觉得他一定是那种提前半个小时就坐在那里等的类型。   可当他七点五十八分才出现在大堂时,不少人都暗暗出奇道“原来猫爸爸居然是踩点打卡的类型”。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都以为已经回去了的不问归期也出现了,而且并不像是从外面赶过来的,反而像原本就住在这间酒店里,和他们一样刚刚才下楼的。   “我这次过来除了听听介绍会,见见几位老师,还有一个北京的朋友要碰面,所以干脆在这间酒店住一晚。”   不问归期的理由如上。   众人听说,议论纷纷,半信半疑,不过好在也没有深究。   不过他和沈雁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实在蹊跷。而且他自始至终一直默默陪在沈雁身旁,还特地把沈雁领到一个座位前坐下,甚至在沈雁坐下的那一刻他还伸出手稍稍扶了一把。沈雁在昨天吃饭的时候曾经对他们说过自己“身体不适”,所以很可能现在还不怎么舒服,坐下休息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不问归期。   如此体贴,已经完全不能用“绅士”一词当借口了。   “他是你媳妇啊?即使他不舒服,怎么就该你照顾?”轰天一炮向来对他们俩抱有小小的敌意,说话果然一开口就炸。炸弹还不小,正炸到点子上。   齐誩一愣,目光不自觉和沈雁的眼睛对上,耳根忽然就微微红了一小片。幸亏只有一小片,不会显眼。   齐誩还没有开口,旁边的几位女选手们倒是开始笑嘻嘻地替他开脱了。   “炮叔,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就是,说什么媳妇媳妇的,真是媳妇,也是不问归期比较像媳妇吧——”   齐誩听到此处轻轻咳嗽两声。   沈雁只是静静望着他,但笑不语。   齐誩今天罕见地比他还早起,在他才微微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床,附到他耳边低沉地道一声“早”。如果说这只是开始,那么后面的做法就有点太明显了。下床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用手搀扶,去淋浴的时候把换洗衣服准备好,热水什么的都调好,洗完出来还摸了摸沙发看看会不会坐上去太硬……   前面还由着他,到了后面沈雁实在忍不住失笑。   ——你不用这样伺候我,我没事,也不疼。   ——不行,我伺候伺候你才安稳,不然的话我这一天没心思做别的了,你就让我伺候嘛。   出门前的对话现在回头想想,还是能让他不知不觉会心一笑。   “咦,归期你还在啊?”八点十分来到的张呈一进们看见齐誩,果然也惊讶地说了同样的话。   齐誩微微笑着把自己随口诌出来的理由告之后,张呈反而挺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今天也留在北京的话,那好啊——要不要一起跟过来?”   齐誩有些意外,很有分寸地笑笑推辞了:“不用了,昨天为了见蒲老师和袁老师两位,跟车到录音棚还说得过去……我又不是正式入选的选手,今天是正式录音,再过去恐怕影响不好吧。”   所谓的影响,当然是正式录音成员们心中的想法。   他如果次次都跟去,未免让人反感他区区一个亚军跟冠军们的待遇一样,得意忘形了。   张呈却笑道:“啊,其实我们这样的配音项目,后期都有一些‘群杂’,这个常常缺人,你去的话就充当一个路人甲乙丙丁也可以呀。”   群杂,以专业配音术语而言,是指在一部作品的主体配音台词录完之后,作为一些背景音、场景音存在的多人同组配音,往往对配音员等级要求不那么高,只为后期制作增添真实性而服务,配音人员表上甚至有时候都不列名字的。因为《诛天令》不算是正式的影视剧作,所以等所有制作完成后再去找“群杂”不太便利,录制工作最好能今天内一起完成。   他自己开口的话,选手们肯定会闲言闲语。   而张呈开口的话,一切都好办了。   “不过我这种声线配一个路人甲乙丙丁,会不会出戏?”齐誩唯一不放心的是这一点。自己的音色常常都是去配主角、配角什么的,配一个路人龙套似乎太引人注目了。这个倒是跟沈雁恰恰相反呢。   “这个老师他自己会安排。”张呈完全不担心。   剧本肯定已经定了,里面会有适合他的龙套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花花公子甲】   【花花公子乙】←这个,给歪苗子1号。(红笔圈出)   齐誩默默地看了一眼本子上的标注,再默默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总导演袁争鸣。   “袁老师你……”   “怎么,”袁争鸣挂起一副懒洋洋的老狐狸笑容,一本正经道,“这个角色不是挺适合吗?”   ——从某种意义上讲确实挺适合的。   配花花公子什么的简直是他的老本行,单单听声线不要太形象。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是不会吐槽的,吐槽是因为同为“花花公子”,甲和乙的台词风格却明显不一样,虽然他自认为适合甲,可袁争鸣偏偏让他配乙。   这一幕的场景地点在主角“秦拓”常逛的青楼内,这两位花花公子都是背景音里面的嫖客,正在与众女子调情,台词如下。   【花花公子甲】:哈哈哈,看什么风景也比不上看此处美人如画。来,来,给本公子唱一支曲儿,莫不要白白浪费了这良辰美景。   【花花公子乙】:美人儿,把哥哥伺候舒服了,保管你日后锦衣玉食,在你姐妹们面前风风光光~想要什么金的、银的,哪有哥哥拿不出手的?谁今日最乖巧,下回哥哥我赏一只玉镯子,嗯?   比起甲,乙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袁老师你是故意的吧。”齐誩放弃了问句,直接上陈述句了。   “导演是要考虑声音的对比性的,”袁争鸣微微抚颌作严肃状,不过嘴角那一丝诡笑依旧出卖了他,“你的声音的确甲乙都可以,但是有他在的话……你就更适合乙。”   齐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又默默看了一眼跑来凑热闹的“花花公子甲”裘天扬。裘天扬一脸无辜的模样冲他眨巴眨巴眼。   “你居然也来群杂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正式录音的成员们正在另一个录音室里短暂休息,袁争鸣正好有空过来指导群杂部分的戏。裘天扬作为一个基本上不直接参与制作的总监,今天本来完全不需要出现,可是他“闲”不住,就偷偷溜过来了。   “这小子据说以前也玩过配音,不过戏感不咋的,目前只能跑跑龙套。”袁争鸣当面揭短揭得毫不客气。   “咳……抱歉、抱歉。我好久不练习了,所以……”裘天扬讪讪认错。   “戏感不咋的,声音倒可以哗啦啦地迷倒一片小姑娘,也算是一个可取之处。”袁争鸣这时候忽然“嘿”地一声笑,吐槽完了却不忘小小地捧对方两句,“你们俩声音都属于同一类型,不过歪苗子你听上去比较‘邪’,一股子坏男人的味道。他嘛,更正派一点点。”   这跟网配圈策划们的评价一模一样……   但,这不是重点。   “你不怕自己的声音被人认出来了?”齐誩好奇地挑了挑眉。   且不论游戏玩家,待会儿参加这一幕群杂的还有另几个配青楼女的女CV,说不定有谁认识他。   昨天在介绍会上,裘天扬都还暗戳戳躲在底下不敢上台致辞,推他们经理上去顶替,如今居然肯开口,还肯录音?按照历代《诛天令》游戏可怕的发行量,即使他只出现在背景音里,即使只有一句台词,也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裘天扬听他这么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嗯,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不会对外公布名字,有人认出来声音的话,就当是给她们一个意外吧。而且……”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而且,不好好努力跟上其他人的话……将来如果有机会重新在一起配音,岂不是只有我拖后腿?”   这句话当中并没有明示“其他人”所指的人是谁,齐誩却第一时间听懂了。   他有些意外地轻轻抬头打量一下身边这个人。半晌,不着痕迹地淡淡一笑,没有去点破对方的话中之话。   说来也奇怪,这两三句对话让他的心情不可思议地慢慢变得愉悦起来,有种跃跃欲试的干劲,以及许久不见的斗志。上次产生这种斗志,还是在初赛里面狠狠撂下铜雀台,然后被“老二”骂醒的时候。   “老二曾经问我,要不要加入你们。我要是真加入……就算是‘老七’了。”   他笑道,用手里的剧本轻快地敲了敲那个人的肩膀。   “以后一定还有合作机会的——多多指教啦,老五。”   配音工作有序而紧张地进行了几个小时。对于许多网配CV来说,这种高负荷、高强度的配音还是头一回,不过能得到袁争鸣这样的前辈现场指导,不得不说受益良多,大伙儿都感到痛苦又痛快。   为了节约时间,中午那一顿全体人员在录音棚里面吃外卖的盒饭,就跟真正的配音员的日常一样。   齐誩这种早早配完群杂之后就没事了的,就非常自然而然地在现场当起了临时杂工,帮工作人员跑跑腿、搬搬器材什么的,张呈见他一边和设备助理说笑一边扛东西经过走廊,吓了一跳,忙叫他到一旁歇着,他却以“乐在其中”为由继续干活。张呈劝了两句劝不动,只好随他去了。   “你怎么成了场务了?”中途从录音室里出来的谈子贤看到他已然和工作人员打成一片,跟着一起忙里忙外,轻轻皱了皱眉。   “啊,这里的工作环境和电视台挺像的,有种亲切感。”齐誩放下手中的箱子,停下来朝他笑笑。   谈子贤低头扫了一眼地上那只箱子。从箱子落地的声音判断,重量似乎还不轻。   “亏你还去搬那么重的东西,”他意味深长地由上至下把齐誩审视一遍,“身体还好吗?”   “嗯?”自己本来就没生病啊?   “我是问,你身体还吃得消吗?”谈子贤走近两步,仿佛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语调镇定如常,“除非你们昨晚回去之后什么都没发生。”   齐誩倏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愣了一愣,随后脸色不禁微微涨红了,心虚地把视线移向别处,还十分局促地轻轻用手挪了一下衬衫的领口。   “咳,”他支支吾吾地低声道,“我还好。不过,他可能,不太好……”   一句话越说声音越小,而且还含含糊糊的。   好在面前的人是律师出身,一听就明白了。   明白归明白,谈子贤一下子往上抬的眼睛里到底有些吃惊,居然一时间说不出话,轻轻“咦”了一声。后来即使他出于礼貌把自己错愕的目光收回去了,还是免不了暗暗地出了一会神——毕竟固有观念被突然间颠覆了,谁都需要消化消化。而齐誩只是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录音全部完成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四点了。   所有人走出录音室的门口都长长舒一口气,经过一天的录制,大部分选手都嗓子哑得不想再说话了,不过在正式解散之前还是会抓紧时间聊聊,留下联络方式什么的。   “你们都配得怎么样啊?”   杨诫作为台词最多最长的第一男主角,也是最后一批从录音室里面出来的人。可他看上去仍然精神奕奕,似乎还能继续录几个小时,叫人佩服不已。   由于录音室外的隔间地方有限,人挤在一块儿又不方便又容易影响里面的人的情绪发挥,所以在录制期间都是分批进行的。除非有共同对戏的机会,否则选手们都是交替进棚,一些人进去录,另一些人就出来休息或者揣摩台词。杨诫不能全程跟着听,所以一开口就问这个。   “啊,我只不过跑跑龙套,才两句台词而已,弄完后基本上都在现场打杂。”齐誩笑得很闲适。“老二”第一关注的东西果然是配音,可见他真心喜欢这个。   “哦,这样。”杨诫于是又一转头看着沈雁,迫切得到回答似地匆匆问,“老六你呢?你总共被袁老师CUT了几次?”   “因为我本人而被CUT的话,三次。”沈雁如实告之。因为别人出错被CUT的那些不算在内。   听到这里,杨诫轻轻一咧嘴,心满意足地嘿嘿笑起来,一对眉毛飞扬:“我赢了——我从头到尾只被CUT了两次。”   沈雁并没有和他争高下的意思,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齐誩却在一旁笑眯眯地凑上前,朝杨诫招招手,非常贴心地送上一句提示:“他是两个角色加起来一共三次,所以平均下来的话……其实次数小于二。”   杨诫登时怔了怔,笑容果然一下子垮掉,连连高呼:“啊!我竟然输了,输了!好不甘心……”   正是自己心目中的效果——这回轮到齐誩哈哈大笑。沈雁无奈地边笑边看着他,反而让他笑得更开心了,正好这里就他们四个,没有别人,他可以很随性地将一边手轻轻搭上沈雁的肩膀,享受这一刻的愉快气氛。   最后,到底还是沈雁主动开口圆场:“老二他配的是主角,台词比我多得多,没办法比的。而且这么大的台词量只被袁老师CUT了两次,我个人认为相当厉害。”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真诚,杨诫居然被他说得面皮微微一热,低声咳嗽两下:“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咦,明明刚才还那么不谦虚。”在沈雁唱白脸的时候,有模有样地陪唱黑脸正是齐誩的乐趣之一。   “是瞧不起我们这些被CUT了十几遍的人吗?”谈子贤此时也轻飘飘地抛过来一句,加入到唱黑脸的行列中。   “是啊,叫我们这些被CUT十几遍的人怎么办?”裘天扬紧紧跟上。   本来他只是顺势附和附和谈子贤而已,不料此话一出,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他。除了齐誩一副早知道的样子笑呵呵地看热闹,另外三个人都明显一脸诧异。   其中沈雁的反应最冷静,愣了愣却没有说话。   谈子贤则微微皱起眉:“我怎么也有两页纸的台词在,你才一句台词,被CUT的次数居然和我一样多?”   杨诫更直白,恨恨道:“我知道你配得烂,可没想到会烂成这样——”   裘天扬委屈状懦懦道:“……我、我们是群杂,被CUT也不止是我一个人的错啊,好过分。”   正要继续申诉,结果一抬头碰上沈雁默默盯过来的视线,猛地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似乎有些把部分责任推给同在一组的齐誩的意思,狠狠一个哆嗦,赶紧换上一副讨好的口气:“不,不,不,归期的话,袁老师基本没CUT过他。因为是多人协作性质,所以主要被CUT的地方都是在‘团体配合度’上,因为个人原因CUT的很少很少啦……”   这时候谈子贤轻轻一声嗤笑:“哦?那么,你敢说你自己一次都没有被CUT吗?”   裘天扬默默望天。   事到如今,只有坦白从宽了。   “好吧……我被CUT过五次,真的就只有五次,而且是我个人无法控制的不可抗力导致的。”   杨诫一直紧紧蹙着眉,闻言便追问一句:“什么不可抗力?”   裘天扬清了清嗓子:“那个,袁老师说,我的声音怎么听怎么不像一个普通的花花公子,叫我气质再粗糙一点,语调再自然一点,不要端那么厉害,以至于一听就感觉是一个微服出巡的皇帝、皇子什么的。所以……为了尽量配出一个真正的路人,来来回回返了几遍,嗯。”   一时间全体无语。   齐誩轻轻挑起眉:“老五,你是在炫耀吗?”   谈子贤冷冷接上话:“很明显是在炫耀吧。”   杨诫此时此刻终于回过神,面色一沉,勃然大怒:“王、八、蛋!”   一边骂,一边已经迈出一步,眼看着便要跨过去把这个总靠声线吸引人、在演技上不思进取的家伙好好痛扁一顿。   裘天扬见状不妙,急忙告罪。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谁管你!”杨诫咬牙切齿,出手就要拽他的胳膊。   裘天扬匆匆往后一闪,侥幸躲过了这一回,但是下面的他料定自己一个人躲不过,第一个反应就是求助于救命稻草一号和二号,进行游击式捉迷藏。正不知道应该先往哪一根救命稻草那边跑,一直默不作声静静看着的沈雁忽然开口叫住他:“老五,过来,我替你挡着。”   齐誩相当意外地“哎”了一声。   谈子贤也有些意外,一动不动定定盯着。   最意外的当然是裘天扬本人,直接在原地懵了懵,片刻后才回到现实中,受宠若惊地挨过去:“老六,你……”   话还来不及说完,沈雁在他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突然而然一把逮住他的上臂,刹那间向外一转,一下就把他半个身体扭过去,手臂也向后折,另一边手捏住他的后颈,用一个标准的擒拿姿势把人结结实实地扣压下来,全过程面不改色。最后,他淡淡地抬起头对杨诫说:“我抓住他了——你打吧。”   杨诫绽开一记灿烂笑容,高高竖起拇指大赞:“老六,干得漂亮!”   ……   ……   ……   裘天扬简直要一口血往下咽。   “阴……”他倒抽一口凉气,忿忿地悲鸣道,“阴——险——啊——”   齐誩大笑不止,笑得胃都隐隐作痛,只好蹲下来一边拍手喝彩一边观赏“老二”对哭丧脸的“老五”各种挠痒痒。   谈子贤一脸“你们真幼稚”的表情摇摇头,唇角却轻轻上翘。   北京之行,便在一片笑声中渐渐落下帷幕。   和几位老师以及其他工作人员、选手们一起吃过庆功宴,他们几个人各自回去收拾行李,准备踏上归程。   杨诫这次过来还会在北京停留两三天,所以在酒店门口就和他们告别了,约好什么时候学校放寒假了,再找机会去齐誩他们那边聚聚。   而去机场,是裘天扬开车送的。谈子贤默默同行。   “保重了。”裘天扬没有听沈雁的,还是把车停到了停车场,坚持把他和齐誩送进候机大楼,在他们办理好登记手续,准备过安检的时候,半晌才低低说出这么一句话,声音里面还是有那么一点亏欠后的自责。   “嗯,”沈雁点点头,非常平静,“你们也是。”   齐誩微微一笑接上话:“明年三月份我调到北京之后,我们几个就能常常见面、喝酒聊天了。希望那时候另外几个人也在。”   ——这里当然是指“老”字辈的那几位。   裘天扬听到这句话,轻轻“嗯”了一下,虽然笑容没有太大的说服力,但至少是乐观的:“嗯,说不定都不用等到明年三月。”   那时候,说的人和听的人双方都不知道这句话将一语成谶。   而且……并非以他们理想中的时间和方式。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关键字被屏蔽什么的,所以见到框框请自行理会(应该不难……OTZ)   黑框框代表滚床单。嗯……   在齐誩的字典里,一年的最后几天可以用两个字形容:“冲刺”。   一个明明都已经疲惫至极却还必须加速向前冲的阶段。   平时工作量有多少,到了这几天就会刷刷地翻上一倍,新闻组的人个个恨不得练出一套分身术,派一个自己出差,留一个自己写年终总结,还有一个自己下班回家陪陪爱人和孩子。   很可惜,齐誩分身乏术,只好一边到外地出差一边在车上写年终总结,另外抽空在采访之余打打电话,问候一下爱人以及一猫一狗两个“孩子”。他不得不感慨——当时请两天假陪沈雁一起去北京的决定实在太明智了,因为在此之后他就完全被无底洞似的各种工作吸了进去,抽都抽不开身。   “无论如何也会在元旦之前回来。”听着背景音里小归期不满的喵喵叫和大雁失落的一声汪,齐誩咬牙向沈雁保证。   “不要着急,慢慢来,我们等你。”沈雁在电话另一端微微笑,柔声安慰。   尽管沈雁叫他慢慢来,齐誩还是全心全意放到完成工作上。为了使自己的注意力不被分散,他果断戒论坛、戒微博、戒QQ戒了差不多一周,所有网配相关的东西都处于暂停状态。   简直是“装死大神”再现——   在这段时间,他们的北京之行在网上多多少少掀起过一阵热烈讨论,尤其当他们在介绍会现场的照片传开后。   不过,幸亏有谈子贤这样又红又帅气的焦点人物存在,讨论他和沈雁的人远远比想象中的少,或许是粉丝们对于他们的长相没有太大执着吧。而且他把他们俩的关系表现得非常“朋友”,又各自传出有现实中男朋友的消息,所以供人遐想的空间没那么大,大伙儿八卦一阵子就渐渐淡忘了。   二次元无风无浪,正好让他可以专心忙三次元。   至少,在接到宁筱筱的那条短信前,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宁筱筱:师兄,我知道你出差期间不喜欢上QQ,特别是为了二次元的事情上QQ……但是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上来一下。   齐誩:什么事,短信不能说?   宁筱筱:……短信没办法说,因为我要传一个文件给你,是MP3音频文件。   齐誩:哎?要传文件的话还是等我回去比较好。我现在用的是单位的本子,不想在里面开私人的QQ放私人的文件,你懂。   宁筱筱:……师兄,我懂。可是我觉得你现在赶紧听听比较好……真的。   宁筱筱这丫头一向在自己面前嘻嘻哈哈的,却在明知道自己工作期间免谈二次元的情况下,还这么坚持地苦苦恳求,实在有些奇怪。   正好他这会儿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在下一个采访任务前可以在招待所歇歇,便抱着一丝困惑打开QQ。   不开不知道,一开QQ右下角的小喇叭便嘀嘀响个不停。显然给他留言的人不少,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有一段时间没上这个号了。他没有想太多,先跳过别人的消息,直接双击师妹的小竹笋尖。   不问归期:筱筱我上来了,到底什么事儿?你说。   三月竹笋:师兄……那个……   不问归期:嗯?   小丫头语焉不详,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齐誩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解释,倒是一个发送文件的请求突然从聊天窗口右侧晃了晃跳出来,正是她口中需要他听听的文件。   文件名为“圣诞节福利——《陷阱》第二期片花”。   原来如此。齐誩哑然失笑。   想当初自己早早地交了第二期的干音,但由于铜雀台迟迟不交音,第二期的制作一直没有任何进度,后来他们在比赛中决裂,一场闹剧以他和几位STAFF一起退出《陷阱》剧组告终。结果呢?这位一边积极开歌会、开粉丝交流会,一边宣称自己没空录音的大神现在居然录完了,准备发剧了?   想想还真讽刺。   他不假思索,自嘲般笑着摇摇头,动手点了【拒绝】。   不问归期: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这个剧的第二期快出了啊。不过无所谓,我已经退剧组了,她们发不发剧、什么时候发剧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三月竹笋:……   三月竹笋:……   三月竹笋:……不,师兄,你还是听听吧,我几乎可以肯定,但你还是听听吧。   不问归期:?   三月竹笋:我似乎……在里面……听到了你的声音。我不敢百分百确定是不是,所以你自己听一下……_(:з」∠)_   宁筱筱的最后一句话叫齐誩陡然一愣,眉头下意识默默蹙起,身体坐直。   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出现在《陷阱》第二期片花里?   什么情况?   这时候宁筱筱再次向他发送MP3文件,他匆匆接了。文件并不大,也就10M左右,不一会儿就能传完,可是看着那一点一点向右推进的进度条他仍旧莫名感到几分焦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终于,文件接收完毕。他立即套上耳机,双击打开。   片花,通常指正剧发布之前一个宣传用的片段集锦,从新一期的内容里面挑出几个情节上的亮点,配合BGM剪辑而成,往往相当于一个六、七分钟的预告那么长。   片花除了为发剧做宣传,还可以作为节日贺礼发布,提前放出来让粉丝们兴奋兴奋。   自己正在听的这个片花据说就是《陷阱》剧组为了庆祝圣诞节,在平安夜那天特意赶制出来的,在铜雀台官方YY频道内举办的平安夜狂欢会上开放下载,引得一众小粉丝们纷纷尖叫。   一开始,片花听起来没有任何不对,无非就是第一期剧情的延续。以为死去了的刑警重新出现、黑道组织的内讧、两位主角的感情突破等等……   齐誩虽然已经退出,但是因为曾经完完整整配过一遍第二期,听到的那些场景和台词都有印象。   剧组选的那位新的主役受总体还行,虽然声线过于甜腻了,不过按照那位后期姑娘所理解的“风流受”来评价的话倒也不功不过。可是以演技论,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听过《诛天令》这种高手云集的配音赛,这位新人选完全没有让他产生“我也想上去一起配”的冲动。   齐誩耐心地听下去。   前面各种剧情切换匆匆过去之后,第三分钟才刚刚开始,耳中忽然间钻进来一个熟悉的喘气声——带着微微的呢喃细语,一时高一时低,满满溢出来的都是一股风情。非、常、熟、悉。   “……搞什么……”   震惊之余,他干涩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三个字,这时才发现耳机的线绞在一双手里,差点被自己当场扯断。   这的的确确是他的声音。   是他当初交出去的第二期干音里,一段主角■■■的部分。   即使是以喘息声为主,只有间或一两句模模糊糊的台词,但是声音特征实在太突出,一听就知道是他。   这里不是单纯听他一个人的干音,而是已经叠加了铜雀台的干音,是后期处理好的成品。   而且铜雀台的台词听得非常清晰。   “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嗯?”   原作里,这句台词应该体现出刑警那一刻绝望而又渴望的心境,一方面对那个男人爱恨交织,却放不开手,即使在这样激烈的深深交缠中也无法宣泄自己的痛苦。“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应该,带着一点点哽咽,在喘息中哑了声音,喃喃自语,突出这个场面凄美的一面。   但,铜雀台的语调就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导者,还擅自在后面加上一个飘飘然的“嗯”,配合那种听起来十分乐在其中的喘气声,简直就是一部情、趣、调、教、片。   “你……放开我……”   后面这句是齐誩自己的台词。   因为第一期出现的意见分歧,而且为了使第一、第二期的人物形象保持统一,他每句话都很用心地录了三个版本:一个是忠于原作的苦苦在哀伤中挣扎的版本,一句是按照铜雀台他们的思路来配的风情受版本,还有一个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半还原半妥协版本。   现在这个片花里,后期用的赫然就是他自己最不想发出去的版本——风情受。   声音经过了伪装,特别欲拒还迎,特别挑。逗。   而这么长长的一段■■居然占了片花的三分之二时长,完全没有必要。   偏偏剧组挑出来的台词都是相当直白,“那方面”的暗示特别强烈。背景里面还充斥了各种相关的音效。《陷阱》后期不愧是目前网配圈数一数二的后期,技术上没话说,搭出来的场景极其逼真。   逼真到他似乎真的被铜雀台压在床上■■过——   “砰!”   回过神来的同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不知何时把耳机重重摔上了桌面,一对肩膀愤怒得止不住发抖。   第一期也有过■■,不过尺度远远没这个大。   那时候想法很简单,自己只不过是配剧而已,以前配什么剧没配过,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配H,心理上没有任何障碍,于是公事公办。   配出来之后听DEMO也没觉得怎么样,因为他知道所谓的■■■也只不过是后期在工程软件上把两条干音对轨拼接而已。所以在知道第二期的■■比第一期更长更激烈后,他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打算凭借自己作为CV的专业精神好好配出来,即使对象是自己没什么好感的铜雀台。   可,自从他彻彻底底看穿这个人后,再听这么一段■■,顿时觉得反胃得不得了——更何况对方根本没征得他同意。   “好恶心。”声音也跟着肩膀一同微微发抖,咬牙切齿地重复。因为他已经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好恶心……!”   他已经公开声明退出剧组,剧组凭什么使用他作废的干音!   他已经公开和铜雀台翻脸,还弄出这么长一段每每暗示自己被铜雀台压在身下的侮辱性质的■■■片花,是什么居心!   手抖得太厉害,半天都摸不了键盘,只在桌面上一边抖一边哆哆嗦嗦地摸,迫切想抓住什么东西,结果本来都触手可及的一支笔都被他不受控制的手给碰掉了,“啪嗒”一下滚到了桌底下。他惟有紧紧抓住自己的腕关节,极力压制心中那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不让理智全烧成灰。   因为他过了那么久还不说话,可把那边的宁筱筱给吓坏了,以为他一时间失控做出什么荒唐事,不停地发消息过来问他还在不在。   他默默闭上眼,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双手终于可以打字了,虽然途中断断续续敲错了好几下。   不问归期:……那个H里面的是我没错。   三月竹笋:!!   三月竹笋:师兄你疯了吗??你怎么能答应让她们继续使用你的干音,出了这种片花,你自己都不觉得膈应吗??(╯‵口′)╯︵┴─┴   不问归期:我没答应。   三月竹笋:!!   不问归期:我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以为只要我退出剧组,我当时已经交上去的干音就全部作废了。   三月竹笋:退出剧组干音自然全部作废啊,那还用说吗!!卧槽,等等……你的意思是她们未经同意就用了??她们不是已经找到新CV了吗,前面剧情部分也是他配,怎么偏偏在那么耻的一段里面用了你的干音??   不问归期:呵呵。   气到极点,都气笑了,除了冷笑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理由?   理由无非是报复吧——从深深恶心到自己这一点来讲,这种报复方式相当成功,成功到他第一次真心想吐。   【这件事情已经在论坛上传开了。】   师妹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个坏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完全不意外,甚至完全对此无感。这些只不过是必然会发生的后续问题。   打开论坛首页,一个热门帖子赫然高高悬起——“有没有人听过《陷阱》剧组发放的平安夜福利礼包?里面那段H……我有些搞不明白了”。   帖子发布的时间是圣诞节后三天。   因为那个片花一开始只在铜雀台的YY频道内小范围公布,经过粉丝传粉丝再传给非粉丝的一般听众,三天后差不多在网配圈传了一圈,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来提问了。等齐誩现在见到,楼已经高高盖起了好几百层。   【主楼】:   那什么,如题。   有没有人像我一样听说《陷阱》二期出了片花兴冲冲跑去下载,结果听到那段长长的H后……觉得那里面配受的是……原版的不问归期?   【1楼】:   《陷阱》二期出片花了??   呃,因为一期剧帖后面都在掐架,所以最近这几天见它频频被顶上来也没点进去,原来是出片花了。   可是,我记得不问归期已经退出这个剧了,难道第二期还是他,第三期才换人嘛??(一边等下载一边写回帖真是好习惯……)   【2楼】:   回1楼的同学,我也记得不问归期已经退剧组了,第二期应该不是他配的。   【3楼】:   Σ(っ °Д °)っ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和楼主握握爪子!我听到那段H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明明就是不问归期的声音吧,虽然台词很少很喘,但那声音的确是不问归期无误!   可是,可是……似乎只有■■部分是他……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4楼】:   妈呀……看到这个帖子速度跑去下载,听完回来不得不说——   知道铜雀台和不问归期这两个人闹翻了之后再听这段■■,简直尴尬得要死了!!   归期大大,你不尴尬吗!!   【5楼】:   尴尬得要死!!+10086   明明那么尴尬还同意剧组使用干音,不问归期是不是有点太包子了啊??难道他向铜雀台妥协了??= =   ……   ……   ……   可能之前已经出离愤怒过一次,到现在他反而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了,只是冷冷看着帖子里面的八卦走向。   前面一百楼左右都是众人半信半疑叽叽喳喳的揣测,到了中间的地方,就有人开始各种臆想他是不是和铜雀台言归于好了,更有铜雀台的粉丝冒出头笑呵呵地甩出一句“不问归期知道错了,回来跪舔了”。   他仿佛在看一行行黑色的方块,方块所代表的内容其实他知道,但与此同时他又完全不想知道,于是在他眼睛里这些方块都涂满了黑色,就仿佛他心里那种的负面情绪一样越垒越高,随时可能坍塌。   然而其中忽然有四个方块在他面前亮起来——是一个ID,他认识的ID。一瞬间让屏幕上的文字再次回到他视觉中。   他不由一惊,双眼微微睁大。   【四方插刀】:   ……居然放出这样的东西,现任《陷阱》策划你还要不要脸!!   作为《陷阱》剧组的原导演,本来退出剧组之后就完全不想再和改组后的STAFF扯上关系的,但是朋友告诉我这个帖子的内容后,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谁允许你用归期当初交上去的第二期干音的??   谁允许你用的??   大家在上面求幕后的八卦是吗,好,那我告诉你们!!   归期在那位铜雀台大大还拖音拖了半年不交的时候,一早就把第二期录好了,发给了前策划和我,然后我剪音都剪完了,又发给了后期(也就是现任策划)。本来以为很快就可以开始做第二期,结果前策划催大神的干音催不到,催了整整半年啊,却也无可奈何,这就是为什么归期还没有退剧组的时候第二期迟迟出不来的原因。   至于后来发生什么事,大家都知道,归期退剧组的原因大家也知道。我们几个STAFF当时还没退,还在为白白浪费了他第二期的干音自责了好久呢!!   听了那个所谓的第二期片花,我心里“卧槽”一声当场摔鼠标了——你们凭什么继续用归期的干音!!   这条正装出来发表的回复一下子引发了轩然大波。   “四方导演……”   齐誩不自觉鼻子微微一酸,心中那座负面情绪堆起的山忽然流沙一般轻轻散去了大半,胸膛被压住的感觉少了许多。她这样直来直去、向来讲义气的好姑娘本来可以选择置身事外,退出剧组之后不再被牵扯到是是非非里面的。   但,她却愿意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不惜公开得罪一些比她更有名气、更有资源的STAFF。   非常,感激。真的令他打心底感激这姑娘。   也正是因为她作为人人皆知的原《陷阱》剧组核心STAFF之一,说出来的话可信度高,所以局面一下子出现逆转,不少围观的人在下面纷纷表示支持她。   在这种巨大压力下,现任策划兼后期的一辈子的锁也不得不出面反击了。   两个人在帖子后半部分针锋相对地互相质问。   【一辈子的锁】:   四方插刀,你都已经退出剧组了,还来论坛找什么存在感?是不是第二期要发剧了,你觉得当时退出特别后悔,又想回来分一杯羹?╮(╯▽╰)╭   老老实实告诉你,想都甭想!   第二期的导演不是你,是我自己找的导演。策划也不是你,是我!我爱怎么用干音就怎么用,与你无关。   【四方插刀】:   你怎么嘲我我都无所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用归期的干音做片花,有没有经过他同意??   【一辈子的锁】:   我为什么要经过他同意?好笑。   他既然把干音交给剧组,就已经将这份干音默认为剧组的所有物了,使用权归剧组所有。如果不同意剧组用的话,一开始就别交音啊?交了音,不就是让人用的吗?   【四方插刀】:   你神经病啊!!   他都已经退剧组了你不知道啊??退剧组就代表他收回了他的干音,这点你懂不懂啊!!   无授权使用=盗用,你懂不懂!!   【一辈子的锁】:   他说过吗?他什么时候有说过收回干音吗,没有。   他都没出来说话,你一个已经不在剧组里面的STAFF跑来出什么头啊,他是你主子么,那么想讨好他?   呵呵,我不过就是做一个片花赶在圣诞节之前让频道里的姐妹们高兴高兴罢了,你说说,谁会不喜欢听肉,谁会不期待?别那么钻牛角尖行吗?我只不过因为新换的CV说他目前的条件录不了H戏,眼看着平安夜要到了,而我年年都会做圣诞礼包的,所以呢,就把不问归期以前录的那些将就将就着放进去了。   反正片花而已,又不是正式的第二期,而且那是送给YY频道的粉丝的,又没有在论坛上发布,是你们这些人自己犯贱去下载的,倒怪我让你们听的不成?   他明明那么矫情作死的一个CV,我用他■■部分的干音算是给他面子了,正式的第二期里面求我我都不稀罕用~   ……   ……   ……   自己一路看到这里,忽然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默默关掉页面,捞起大衣决定到外面走一走,让带着三次元现实感的十二月寒风吹吹散二次元的烦闷,把自己还原成平时的“齐誩”。   可笑。   他一直坚信跟网络上的人没什么好气愤、好纠结的,讽刺的是他一次次破例了。   现实即是——有些人的丑陋心态放在一层屏幕背后反而会变本加厉地膨胀,把满满的恶意施加于人,自己却没有半分悔恨之心。当人与人之间变成符号与符号,那么一刀捅过去的时候亦不会觉得是多大一件事,反正不见血也不见泪,就能边笑边捅。   裘天扬那时候给自己的忠告,果然一一应验了。   “好想回家……”   他在招待所外面的一条小河旁沿着河堤慢慢走出了一两里路,忽然喃喃道出四个字。   他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掏出了衣兜里的手机,拨通那个电话。然而,他一下子意识到现在还是对方的上班时间,片刻踌躇后又匆匆挂断了。正要把手机放回大衣里,没想到那个人就在这时候给他打了回来。   “喂?齐誩?”   那个人的声音于他而言是一剂专属冬季的药,因为一听便会觉得暖烘烘的,让他不自觉微微绽开笑容。唯一遗憾的是,他此时的笑容有些勉强,第一次希望自己的手机麦克风质量别那么好,这样那个人就听不出来了。   “嗯,是我。”他尽可能用寻常的语气说话,淡淡一笑,“你还在上班吧……对不起,我晚些时候再打过来吧。”   “齐誩,”沈雁低声把他叫住,没让他就这么挂断,“怎么了,你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果然还是听出来了。   齐誩又笑又叹,坦白道:“嗯,只是心情不太好,别的都没什么。”   沈雁一直默默聆听,好半天一言不发。正当齐誩第二次想提出收线的时候,沈雁却忽然缓缓开口:“是因为《陷阱》片花的事情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那一刻齐誩觉得自己手心里的冷汗都渗出来了,明明周围没有别人,却下意识往下一压声,语调和心情一样有些乱了:“……你知道?”   沈雁低低应了一声:“嗯,我昨天就在论坛上面看到那个帖子了。”   到此顿了顿。   “我,其实不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你心里有疙瘩,所以昨晚跟你通电话的时候也当作没发生过这种事。”他苦笑,长叹一口气,“不过纸到底包不住火。”   但齐誩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气息都微微带着抖:“你,听了?”   沈雁的回答让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被丢进冷水里差点窒息过去的人一下子又被捞了出来:“没有。”   这种在凉飕飕的水里浸过一回的感觉实在不好受。齐誩仿佛一场噩梦惊醒,回归现实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哈,哈哈……幸好没有。”他干巴巴地笑起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跟平时开玩笑时一样轻松,“连我自己都不想听第二遍的东西,更何况你……”   沈雁有那么一会儿没回答。   “我没听,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我听到的话,我会在现实中把铜雀台这个人找出来,狠狠揍他一顿。”   忽然,他来了这么一句,从声音到语气都认真得不得了。   齐誩反而忍不住被逗笑:“沈医生好可怕——”   他明明在笑,沈雁却在他的笑声渐渐止住后突然低声说:“齐誩,别难过。”   齐誩闻言眼睑微微一颤。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他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胸膛里面原来塞了一团又湿又涩的棉花,闷闷地堵在那里,不挤一下都不知道里面的苦水已经饱和了,轻轻一挤就能流出来。本来都麻木不仁了,现在居然抑制不住眼眶一湿,连他自己都认为丢脸极了,硬生生压了回去。   “我又没难过。”比起难过,应该说委屈更合适吧。   可惜他的话没有一点说服力,因为他说话时声音小小地哽了一下。手机的收音质量也好得气死人,把这些细微处统统如实地传了过去。   “别难过。”沈雁只是再一次喃喃低语安慰他。   “嗯……”   第二次的时候,他总算轻轻应了一声。两个人彼此都有一小段时间静静握着电话“陪”对方扮哑巴,直到他可以重新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说实话,这个片花的问世铜雀台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他是故意要恶心恶心自己。   “我在现实中有一个男朋友的事情,铜雀台这个人肯定也知道。”因为比赛期间他和谈子贤的开场白此人一定有听见。“这个所谓的片花传出去的话,说不定传着传着就传到我男朋友那里,从而挑拨我们的关系——他或许是这样打算的。”   好在沈雁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而且沈雁知道这一切经过,不会中他的计。   “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沈雁缓缓道,“最重要的是别让他知道你的工作信息,把这个东西传到你单位去,特别是你正在工作调动的关键期,万一出什么意外的话……所以小心一点,别把文件留在工作电脑里。”   “嗯,我知道,我已经把那些都删删干净了,这段时间我会多长一个心眼的。”   “嗯,那就好。”   果然应该打电话的,这么聊着聊着心情就平复了许多——齐誩默默一笑。   “我下午就回去了,估计晚饭之前能回到。”本来想给对方一个惊喜的,不过在自己心里正暖烘烘的时候作为表达谢意的方式说出来也不错。   不出所料,沈雁听起来很欣慰,声音微微含笑:“真的?好,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下班后去买材料给你做。”   齐誩有模有样地小小声“唔”了一会儿,倚在河堤的栏杆上作沉思状,忽然间笑出来:“吃你。”   沈雁明显怔了一怔,半晌过去才回复他。   “这个要再晚一点……”   “哧,”居然那么正经地回答。齐誩忍俊不禁,决定不欺负他了,“好啦,好啦,我说笑的——我如果真的要吃你我会告诉你的,不过不是今天。今天气温那么低,我忽然很想喝热乎乎的汤,放什么料都可以,买起来方便就行。”   “好。”   挂了电话后,齐誩仰头深呼吸一口气。   寒冬的空气冷归冷,吸进去却不觉得像刚刚那样刺骨,倒是头脑微微一凛清醒了不少。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有思考能力也有反击能力去应对了。   回到招待所,他还用冷水泼了一把脸,这才坐回到电脑前。把想说的话在脑子里细细整理一遍之后,他沉住气打开微博,一个字一个字正式敲出以下这份长微博公告,向所有人阐明了自己的立场。   【CV-不问归期】:   这段时间因为年底工作忙一直没有上来,刚刚才在朋友的告知下,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是,也许我当初退出《陷阱》这个剧的时候没有好好声明要收回自己的干音使用权,没有正式地发过什么书面公告,但我认为——CV退出剧组后不得继续使用该CV的干音,从来都是这个圈子里的基本原则和基本道德。   请问《陷阱》剧组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我已经作废了的干音制作如此大尺度的片花,还对外发放,有没有对一个CV最起码的尊重?   请问《陷阱》剧组,不问自取是不是叫“偷”?   你们可以说你们做剧是无偿的,不是用于商业。   我也可以说我配音也是无偿的,不是用于商业。难道我花时间、花精力去录的东西,我对此却不能有决定权和发言权?   在此我郑重声明——我已经退出《陷阱》剧组多时,在退出时第二期片花和正剧都还没有出现,所以未经本人许可在第二期片花中擅自使用我的干音,并且在论坛上引起十分恶劣的影响,是侵权以及侵害个人名誉的行为,请立即删除该片花资源并在微博和论坛上公开道歉!@一辈子的锁 @CV-铜雀台   然后,他把同样的话在那个帖子里面也发表了一遍。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上班上课,在线的人少,四方插刀和一辈子的锁的那场骂战也已经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闹哄哄地吵了一晚上,目前双方暂时处于休战状态。估计等晚上人都回来了,又会继续开始吧——自己要赶在第二轮口水战开始之前把该说的说清楚。   最后,他给四方插刀发了一条QQ离线消息。   不问归期:四方导演,虽然现在你已经退出剧组不再是导演了,我们也只有那么一次合作,可惜还以这样不愉快的方式草草结束,但是我个人很感谢你在论坛上站出来为我争取公道,谢谢。   不过,看到你们这样讲义气的STAFF出面,我同时也觉得深深抱歉。对不起,我个人和铜雀台的恩恩怨怨到底还是把你们这些局外人牵扯进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后面的事情请交给我吧,因为我希望这件事对你们造成的不良影响越小越好。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争取讨回一个公道的,请你们在一旁安安心心地看着吧。^_^   发完这些话,午休的两个小时也即将过去。他把电脑里面QQ接收的文件以及聊天记录全部清空,便急匆匆赶着出门采访了。   下午的采访是面对面式的个人采访,所以中途都在和受采访的人和现场工作人员沟通,没有多余的心力偷偷看微博和帖子上的人有没有什么反应。结束后,单位的车直接从摄制地点赶回省城,五点半左右就到了。   齐誩先行一步到家,放下行李后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尽量把自己收拾得体面、精神些。   毕竟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谁都希望清清爽爽地出现,而不是顶着一张心事重重的脸。   可,心事不放在脸上并非代表心事已经没有了。   现在这个时间线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不知道目前是什么形势……他心里暗暗思忖,犹豫地抬头瞧了瞧壁钟,再竖起耳朵听了听楼道里面有没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音,沈雁下班了还要买菜,估计还要过一阵子才回到。于是他忍不住跑去开机刷一刷那个帖子。   ——很好,帖子比中午关机前看到的多了整整一页。   ——那么想必自己的留言已经被不少人看到了。   结果果然如他所料。   在讨论一个八卦期间,没有什么比被八卦的主角本人站出来说话更能激起一层惊涛骇浪的了。他完全不讲情面、冷冷呵斥现任《陷阱》策划和铜雀台大神出来道歉的声明引起了一片哗然,直到昨晚还在一辈子的锁和四方插刀之间徘徊观望的人们纷纷开始站队。   【942楼】:   啊啊啊啊,不问归期亲自出来表态了!!他果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干音被用了!!   【943楼】:   忽然放心了(?)……因为昨天看着《陷阱》的新策划和原导演在这里撕了起来,但因为不问归期本人还没有说话,不清楚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介意还是不介意,现在局面总算明朗了。   事实就是——干音是未经授权就使用的吧?   虽然广播剧在授权方面一直处于灰色地带,很多东西不清不楚,但是退剧组后不使用该CV的干音还真正如不问归期所言,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已经找到替换CV的前提下还这么做,不得不令人怀疑策划姑娘的用心。   那位策划姑娘老老实实出来道歉吧,至于铜雀台大神……我拿不准他该不该出来道歉,他是主谋吗?(好吧,老实说我挺喜欢他的声音……)   【944楼】:   呵呵,楼上的姑娘太天真了,一向在圈子里八面玲珑的铜雀台大大会不知道这件事?一辈子的锁是他的大亲友这件事总归人人皆知吧?╮(╯▽╰)╭   何况他和归期大大有仇在先,是不是主谋我想大家应该心知肚明~   【945楼】:   楼上有证据吗!!没证据别在这里瞎嚷嚷!!   我不相信铜雀傻妈会做这种事情,都是那个自称大亲友的贱女人的错,要道歉的话她去道歉就好了。无端端地扯上我们家铜雀傻妈,不问归期也是真、矫、情!!   【946楼】:   为了免得节外生枝我就披马甲说吧——我自己也是一个做CV的(不过是小透明CV而已,各位不必东猜西猜对号入座了)。我曾经也碰到一个类似的情况,合作的某位策划在收了我的音之后迟迟不剪音也不交给后期,后来我找了她几次没找到人,装死,我就留言说退出剧组,请她另外找人,干音作废。   结果半年后居然看到那个剧出了,而且里面用了我的干音……我去问策划,她说她QQ不稳定她没收到我的留言。那她天天刷微博,我在上面的几次留言也没看见么?真可笑。   那种吞苍蝇的感受实在无法形容。   好在剧做的还可以,我当时想想自己一个小透明,而对方算是有那么点势力的STAFF,去吵又有什么用,当作被狗咬了一次好了。现在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非常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去争一口气,讨一个公道。   好吧,说那么多以前的破事儿完全只是发发牢骚,我支持归期大人!不管自己是不是透明,对方是不是大神,都应该公正处理!   ……   ……   ……   回帖数还在持续飙升。   齐誩在屏幕前默默注视着大伙儿的反应,时而肃然,时而微笑,手指一下又一下在F5上敲。这些人当中显然有一部人对自己始终难除敌意,但更多的人都慢慢站到了公正的一边,甚至有946楼那样有过同样经历的人出来支持他,他有一种“站出来实话实说也完全不后悔”的痛快。   “啪。”   再一次F5,手指却忽然间定住了,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一对眼睛那里。   【四方插刀】:   ┭┮﹏┭┮ 对不起……虽然归期他有留言跟我说不用继续出面,他自己会处理,但是,但是……我看到他这么说,反而觉得非常非常自责,无法释怀。   归期,如果你看到这里的话,我向你道歉。我还有话想好好说明白,这样我才能摸着良心放手让你去解决。   大家,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自己的一番唠唠叨叨,严格来说和这次的片花无关,不过不是有个“蝴蝶效应”的说法吗?我认为我下面要说的这些,间接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是这件事的祸端所在。   1.首先,《陷阱》这个剧一开始是由原策划胭脂花拿到授权的,因为我们以前在别的剧里面合作过,所以她来找我接这个剧的导演,我答应了。我承认我当时答应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跟我说请到了铜雀台这样的大神级别CV,我对于能和大神合作很兴奋很兴奋,没想到有今天。   2.和我合作过的STAFF应该都知道,我很坚持对戏出成果,不是那种喜欢各自收了干音剪剪剪就出来的导演,因为我相信主役两个CV必须要在线互相找一找感觉,才能更好地配合,更好地了解对方,从而配出好的CP感。   3.我们一开始就商量过,要让铜雀台和归期抽一个时间对戏看看。可是我万万想不到……真正当他们俩同台对戏,我才觉得铜雀台配出来的刑警和原作以及人物设定出入很大(这点发剧后许多原著党也提出了)。不仅如此,他和后期还频频要求归期按照他喜欢的那样子配合他,结果归期在他们的压力下配合了,导致到后来两个角色都偏离了原作,受到了不少人的批评。可是铜雀台大神一口咬定广播剧属于二次创作,配出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就可以,和原作不同也无所谓,所以一直没有改过来。   也许你们会问:是吗?既然你作为导演觉得不合适,配不好,那为什么到头来《陷阱》第一期的主役还是写着“铜雀台”三个字?   是的,我承认,我那时候屈服了。   原班STAFF当时考虑了许多方面。因为本来这个剧就是定的铜雀台,定人后再换人是很极品的行为,而且他确确实实给这个剧带来了人气,这点我没办法否认也不想否认。所以我当时选择了接受铜雀台继续担任主役的事实,也同意让归期继续配一个不伦不类的0.5风情受……   到现在我真想穿越回去狠狠给那时候没主见的自己一巴掌!   如果我可以说服胭脂话和傀儡戏两个人,坚持做剧的原则,按照角色本身来选择CV而不是向人气高的CV妥协的话……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让归期这样无辜受牵连的CV承担后果……   归期,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   ……   “傻姑娘啊……”齐誩无言以对,干涩的口中说出来的四个字也是涩涩的,苦味久久散不开。   这个回复就是他最不想看见的那种回复,本来轻轻揭过去就好了,何苦到现在还把当初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摊。即使这些真的是导致后来一系列矛盾的根源,那也已经发生了,如果就事论事吵无授权用干音还好,但是出来承认自己因为向大神CV屈服而生生毁了两个角色,就真的找骂了。   他知道她是为了彻彻底底向大家公开幕后的真相,替自己正名。但,代价太大了——   但他不知道,这份代价里面的其中一样,竟会让他看到的时候心脏紧紧一抽。   【一辈子的锁】:   呵呵,说得好,说得好极了。   那么,亲爱的四方导演,既然你和不问归期都出来摆出一副汹汹叫嚣的样子,那我问你,你敢不敢把你“遗漏”掉的非常重要的一点讲出来?   嗯?   你敢不敢嘛?   你敢不敢在这里的所有人面前回答一个问题——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你是一个负责任的导演啊,不对戏感觉不完美啊,说什么你一定要让两位主役对戏一次看看再来决定啊……那么请问,当时有没有这么一个新人,你们这些STAFF公然跳过了真正的主役私底下安排他和不问归期对戏,结果不问归期马上录了第一期的音丢过来(注意,是在完全还没有和铜雀傻妈对戏的情况下哦,和一个新人对戏过了就这么录了哦),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啊——……”   齐誩那一刻脊梁骨下意识狠狠一颤,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的确,是四方插刀“遗漏”的内容。   是有意“遗漏”的,因为以前自己曾经拜托过她们不要提他和沈雁有过一次对戏的事,说出来太容易招掐了。他无妨,但沈雁不同,沈雁从来没有涉足过他与铜雀台的明争暗斗。   四方插刀果然信守承诺,在她长长的这一段坦白里面也刻意跳过了“雁北向”的部分。   没想到后期心心念念还记恨着这个——   他的心脏克制不住怦怦直跳,手指艰难地再按一次“F5”。   一旦被发现,就无法再掩盖。   【四方插刀】:   ……哈,哈哈哈哈……问得好!!   想不到居然是由你来问这个问题,本来我尊重CV们的隐私,完全不想提起的。但是既然你已经把这件事抖出来,那我就以导演的名义实话实说一句——对!有这件事!而且就算被人骂死我也要堂堂正正指出来,你口中那位顶替铜雀台大大的新人,配得比他本人好十倍!!   【一辈子的锁】:   唷!唷!唷!居然真的不要脸地承认了呢!四方导演果然爽利!   你是承认你们无视了铜雀傻妈,自己巴巴地跑去找了一个新人跟不问归期对戏,我总结的对吧?   【四方插刀】:   对,你总结得对。   但是我们之所以一开始是安排他和归期对戏,而不是铜雀台大大……完全是因为本来约好PIA戏的那天晚上,铜雀台大大放我们鸽子,自己跑去面基了好吗!!他去面基了,丢下我们这些为他安排时间的人(包括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找到时间的归期),去、面、基、了!!   你一开始的时候也去了,你选择性遗忘了吗??你敢说铜雀台大大来了??而且还有另外两个粉丝证实他放我们鸽子这件事。   至于他那天是不是去面基也有不少人可以证明,不信大家可以自行求证。   我们为了不浪费时间,觉得让归期白白跑一趟过意不去,所以打算临时找一个CV跟他搭搭戏,先把剧本顺一遍,后面正式和铜雀台大大对戏的时候就不用讲那么多——很单纯的想法。   我们都没想到的是,我们临时拉过来的一个新人居然配得那么棒!简直还原原作百分百!   【一辈子的锁】:   啧啧啧,劝你别再吹牛吹上天了,四方导演。(哦,不对,是“前”导演~)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比公认的大神CV还出色的“新人”,那么证据在哪里?呵呵,我从来就只听你们这几个人提到过有那么一个人,但是一点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你口口声声说那天晚上因为铜雀傻妈没有来,临时拉了这个人过来对戏而且比正式对戏效果更佳,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依我看,真相只有一个——你们和不问归期和铜雀傻妈有私怨,所以想编一个借口处处贬低他,好把他踢出剧组是不是?   如果不是,那你给我看看证据啊?证据呢?   【四方插刀】: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如果我当时记得录音的话,现在我绝对立刻拿出来甩你一脸啊啊啊啊!!(╯‵口′)╯︵┴─┴   【一辈子的锁】:   哈哈哈,大家瞧瞧,我就说你们编故事呢~   得了吧,如果你没有任何证据,那我就在这里请帖子里的诸位做一个公证——你们是一群骗子。   ……   ……   ……   F5按到现在,他觉得自己那根硬邦邦的手指很可能会把这个键按裂开,因为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用在了上面,像一根锋利的铁钉深深打进桩子里。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很冷静——冷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冷静地缓缓移动鼠标打开了那个他很久很久没打开过,也以为不会再有机会打开的文件夹,找到了那个名为“《陷阱》第一期对戏”的MP3文件。   他冷静地打开了网盘的页面,浏览,选择文件,上传。   他冷静地紧紧盯着上传缓冲显示条上那一点点从“0%”升到“100%”的数字,非常明白它们代表着什么。   他冷静,却阻止不了自己去做这些完全不冷静行为——因为他生平第一次产生这种强烈的为那个人正名的冲动。   “上传完毕”。系统消息在他面前闪了闪。   他微微仰起头,长出一口气,然后一言不发地把页面链接复制过来,粘贴到论坛的回复框里。   接着很郑重地,在用户名那里输入自己的正装ID“不问归期”。   最后再在链接下面冷冷地甩出一句话——   【你要证据,那么我就给你。】   末了,效仿当时她们发放圣诞节礼包时在下载页面写的“圣诞快乐”,掷地有声地丢了四个字回去。   【新年快乐。】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沈雁打开门。   从门打开,再到门钥匙从钥匙孔里抽出来的这一段时间,平时如果齐誩比他早一步到家,不等钥匙打晃的叮铃铃声消失,他一定已经被迎上来的这个人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在门背后小小地温存一会儿。那时候钥匙总会忘记放回兜里,就这样静静拎在手上,直至拥抱结束。   而今天的钥匙声都慢慢停住了,却不见人。   ——奇怪。   沈雁感到微微有些意外,因为鞋架上放着齐誩的鞋,那么他应该已经回到了。回到了,却没有在听到自己开门后第一时间迎过来,真的……很奇怪。   下意识抬起头,第一眼目光便定在默默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齐誩身上。   沈雁微微一怔。   平时听见开门的钥匙响就会有反应的这个人,今天居然等自己进了门也没动,独自一人泥塑般静悄悄地靠在黑桃木的椅背上,头轻轻后仰,眼睛盯着天花板上一个不存在的点,也不知走神走到了什么地方,就好像一台电池耗尽的机器废弃在沙发上,分辨不出他是累了还是怎么了。   听到他进门的一系列动作,倒是卧在齐誩膝盖边的大雁轻轻一跃跳下地,朝他奔来,尾巴摇啊摇的可开心了。   连小归期也一下子仰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眸光闪烁,不过因为齐誩正在用一边手给它梳毛,它这会儿还舍不得从齐誩大腿上下来,于是继续棉花糖一般软绵绵地摊开四肢,享受这份款待。   “我回来了。”   沈雁弯下身轻轻抱起大雁,只低声道了这么一句,心想齐誩可能是刚刚长途车程回到过于疲劳,所以需要缓一缓吧。   然而真相却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我,给你惹事儿了。”   一直没说话的齐誩此时忽然木讷地轻轻动了动唇,哑着声音开口。微微皱起的双眉间隐约可见一丝负罪感。   ——因为有负罪感,所以才无法自然而然地像平常一样面对自己?   沈雁先是愣了愣,片刻后不觉“呵”地一声失笑,神态温润如初。   “你惹了什么事?”   “大事。”   齐誩的回答多了一点点沮丧的味道,半仰的头渐渐收回来面朝下,一副小孩子认错时的低落模样。   沈雁缓缓走到他面前,将手上提着的一大袋食材在对方面前举了举,声音和动作一样又平又稳,没有半点祸事临头的惊慌,只问:“跟饿肚子比起来,哪件比较大?”   沙发上的人听完这句,忽然双眉轻轻一下舒展开,扬起头粲然一笑:“饿、肚、子。”   “喵~”   小归期只觉身体匆匆一滑,一骨碌滚下了主人的腿,于是一边喵喵尖叫一边纵身扑上旁边的一只靠枕。而大归期则一下子站起来大笑着重重扑到面前的男人怀里,补上了那个迟来的拥抱。   没错,饿肚子才是大事,别的统统靠后。   和沈雁在一起生活之后,吃饭于他而言成了一件特别开心的事,从以前的可有可无变成了每天二十四小时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有一个人愿意为自己做饭,愿意和自己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这几年来对于他来说曾经是一种奢求,更不敢想让它成为一种“习惯”。   任何事情在这个“习惯”面前都要退居其次。   齐誩默默想。   吃饭期间,他把手机放在一旁的桌面上,但设定成了静音模式。   即使如此,沈雁还是免不了注意到他的手机频频有电话打进来,因为屏幕在闪——而且一直在闪。齐誩有时候工作忙起来也曾经有过这样电话一个接一个到的状况,但齐誩似乎知道今天这些并非工作电话,看也不看,就由它在那里一闪一闪,自顾自专心吃饭。   “不接吗?”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接,”齐誩闻言淡淡一笑,动筷给他添了几样菜到碗里,似乎并不想从晚饭的恬静气氛中抽身,“先吃饭,吃完再说。”   沈雁点点头,不再提电话的事情。   谁知道齐誩的手机不响,他自己的手机倒是忽然间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基本上不会有人打电话给他,真稀奇——沈雁有些诧异,下意识匆匆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不由自主微微睁大了眼睛,半晌才眨了眨。待惊讶情绪退去后他也没有立即接通,只是轻轻挑起眉看着齐誩,失笑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老五居然会直接打电话给我?”   听说是“老五”打的电话,齐誩放下筷子,伸出手沉沉压下他握着手机的手,按定在桌面上,低声恳求:“别接——我自己给你惹出来的事儿,我想自己告诉你,而不是通过别人转述。”   沈雁静静望了他片刻,没回答,只是缓缓把手从手机上松开,直到晚饭结束前都没有再碰过。   两个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用餐。   饭后,他们又一起收拾餐具来到厨房洗碗。   冬天的天色一早便黑下来了,窗玻璃上被室内的灯光贴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金色的膜,隐隐映出两个人在水槽前低头动作的身影。沈雁一心一意擦拭碗碟,齐誩却一边心不在焉地刷着锅一边悄悄抬眼注视他在玻璃上被光刻出来的倒影,良久,忽然轻轻挨过去,用沾满洗洁精泡沫的手蹭了蹭这个人的手臂,主动叫唤一声:“阿雁……”   ——又回到了他刚刚进门时的状态,正如一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的孩子在乞求原谅,可怜兮兮的。   沈雁笑了笑。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埋下头,轻轻在对方唇角处“啾”了一下,之后也没有马上退开,而是抵在上面喃喃问:“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齐誩嗫嚅道:“在告诉你之前……让我先说一声对不起。”   沈雁无声地微微抬了一下嘴角:“我原谅你了,你说吧。”   齐誩终于抬起眼睑对上他的目光,下定决心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上的泡沫先冲冲干净,擦干手后拉住沈雁把他拉到了房间里,在电脑前按着他一对肩膀让他坐下。   电脑是打开的。   沈雁定睛一看,第一眼就注意到下面一排最小化的网页,其中一个的标题是“有没有人听过《陷阱》剧组……”这几个字,就知道齐誩在自己回家前一直在刷这个帖子。除此之外,右下角一闪一闪跳个不停的QQ消息提示也叫人没办法无视。   最后,他看到一个打开的播放器上显示出当前的一个文件名——“《陷阱》第一期对戏”。   三样东西看完,沈雁心中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是《陷阱》剧组又闹出什么事了?她们是不是又骂你什么了?”这一句的问题他已经自己猜出答案,下一句才是他真心想问的,“你还保存着当时你在铜雀台频道里的那场对戏吗?”   在铜雀台频道的那场对戏的录音当时传得很广,不少人都听过,包括他自己。   别人或许不会知道,可他知道齐誩配得很违心。   既然违心,为何保存?   齐誩这时候轻轻开口:“……我,只会保存我自己认为有保存意义的对戏。”   沈雁闻言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蓦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定定看着身旁这个人。   而齐誩一声不吭,只是默默俯下身把鼠标移过去,回到录音最开始的地方,点下了播放键。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声音经过扬声器直接播放出来,总有一种不真实感,伴随嘶嘶的电流音似乎比用耳机听上去的音质更沙哑。   但,音质即使有不同,也一下子听出来这是谁的台词,谁的声音。   沈雁那一刻心头恍恍惚惚震了震。   接着响起的是身侧那个人的声音。   “明知道是陷阱,还自己一个人跳进来——难道不正说明……你对我有意思?”   播放这句台词的过程中,放在他肩膀上的齐誩的手轻轻一动,食指顺着他的衣领边线有意无意地撩了一下。听觉和触觉上的感受忽然间达成一致,叫他的呼吸都下意识顿了顿,有所加快了。   背景音里也隐隐听见导演四方插刀倒抽一口冷气,一愣一愣地冒出“卧槽”一声。齐誩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从剧本里回到现实,很愉悦地跟着哈哈笑了两下。   还有不知道谁的键盘声噼噼啪啪地起伏,大概是在和闭麦的另两位STAFF用文字交流。   ——这种惬意的气氛,还以为不会有机会回顾了。   “我们继续吧?”笑过之后,齐誩礼貌地回归了正题。   “嗯。”   他听到那时候的自己低声说。   现在回头想想,作为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重新以对戏的形式和别人一起配音,那一声应答里面难免还有几分拘谨,几分在陌生人面前的不习惯。但,至少对面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他感觉不到任何不自在。   很,舒服——   沈雁默默按下了暂停键。   播放停止后,甚至可以听见一片静悄悄的房间内自己胸口有怦怦的声音在响。他再次抬头,看向齐誩。   齐誩微微别开脸,眼睛一直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似乎不敢看他。   而他一动不动久久盯着那张有些涨红的脸,无声一笑:“原来你当时有录音?”   “我说了,我觉得有保存意义的话,我才会保存。”齐誩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坦白道,“当然,那时候我是一时间鬼迷心窍了,因为你……一开口的那种角色还原度把我深深震撼到,所以想都没想就去按录音键,想至少正式录的时候可以作为参考。可我当时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就录音这一点是事实,对不起。”   到此顿了顿。   “我当初只打算自己悄悄保留,没有过半点传出去的想法。但现在……”   现在放出去了,冲动过去之后稍稍冷静下来,罪恶感一下子涌上来,完全没办法问心无愧。   “你传出去了?”沈雁终于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想通了,惊讶是惊讶,却没有惊慌,声音很镇定。   齐誩艰难地缓缓吸一口气。   “嗯,我们第一次对戏的事情,被论坛上的人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在帖子里面,《陷阱》的后期质问导演姑娘当初剧组随随便便拉一个人来和我对戏,是敷衍行为,是对正牌主役铜雀台的不尊重。导演姑娘一气之下和她吵起来了,也就等于正面承认了有过这件事。”   原来如此……   沈雁“嗯”了一声。其实这两位STAFF吵起来完全不意外,当时的对戏被曝光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齐誩低声把话说完:“本来导演姑娘并没有提到你的ID,可是我……听到后期用难听的话贬低你、说你无法与铜雀台相比什么的,一气之下,就把这段对戏录音丢出去了。”   沈雁听到这里,一言不发地打开了那个帖子,界面还停留在齐誩最后一次发言的那一层,也即是他的【新年快乐】宣言。   沈雁往上拉回去默默看完导演和后期吵架的全过程,最后回到齐誩那里,看了看留言的时间——留言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小时,应该传开了。毕竟连裘天扬他们都知道了,注定收不回来了。   “呵呵,”这时,他忽然轻轻笑出声来,抬起手覆上那只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牢牢地握住了,“以后你终于没有借口一个人承担一切了——”   齐誩手背上是烫的,心里也是烫的,烫得他眼睛都有些红了。   “你不生气吗?”偷偷录音的事,情绪失控之下丢出去的事……   “我不生气,”沈雁坦然地笑笑,平静如水,“倒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他从来只站在幕后,站在影子里面默默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但是当灯光下有了他在意的人,而那个人总是被推倒光线最强的地方,被台下的观众纷纷议论、闲言闲语的时候,他都会产生把对方一把拉回来的念头。   如果没办法一把拉回来的话,那么,自己就一起站出去和那个人肩并肩扛着,而现在正是最好的契机。   “你发出去之后一直没刷新,是因为害怕吗?”害怕见到什么不好的走向。   “嗯……”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怕,你还怕么?”   齐誩“哧”地笑起来,微微哽着声音回应他:“不怕了。”   沈雁也从容一笑,伸出另一边手,敲下那个两个小时间不曾动过的“F5”,和他一同面对“后果”——   【1001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002楼】:   楼!上!刷!屏!可!耻!   可!是!我!也!想!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雁北向雁北向雁北向!!   猫爸爸猫爸爸猫爸爸!!   听到录音里面归期叫出“雁北向”这个ID的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啊啊啊啊啊啊!!(此人已疯)   【1003楼】:   ……   ……   ……本来我还跟朋友开玩笑说,如果那个“新人”是《诛天令》大赛里面的其中一位冠军的话,那就绝了。因为这个头衔足以压大神一头……   结果忒么出来的是一个双冠军啊!双、冠、军、啊!   单单冠军的话还可以说是运气好,人设碰巧刚刚符合什么的……可双冠军而且还是设定完全不同的两个角色……简直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完胜啊啊啊!   (猫爸爸野生粉捂心口倒地)   【1004楼】:   本来只是想粗略听听那个“新人”的实力究竟如何就关掉的,结果一听就停不下来了……_(:з」∠)_   楼上这位同学说的《诛天令》配音大赛因为自己不玩游戏所以当时没兴趣听(捶地啊捶地)……但是这个对戏……真!的!好!带!感!   明明是什么BGM都没有加的纯配音,完全靠CV的声音和演技去讲述剧情,却让人听得津津有味全情投入,着了魔似地听完整整两个多小时的录音啊!我连晚饭都没有吃啊!听完才发现自己快饿死了啊!我现在一边狂吃东西一边在屏幕前内心咆哮啊!   如果不是因为时不时停下来跟导演姑娘交流,以及两个人之间也有互相沟通,磨合什么的……导致我有时候听着听着就被打断出戏,不然的话这个排练一样的对戏录音甚至比已经出剧的《陷阱》第一期听起来更燃啊!   【1005楼】:   〒▽〒排楼上的每一个字!!   〒▽〒我决定自己暗戳戳地去剪一个没有中途暂停的纯对戏版本,当成片花来自己回味!!   〒▽〒原著党终于圆满了!!我心目中的《陷阱》就是这样的啊啊啊啊!!(安详躺平作瞑目状)   【1006楼】:   1005楼的姑娘你等等!!(尔康手)   剪辑版什么的求分享啊!!在分享出来之前还不能瞑目啊!!┭┮﹏┭┮ (喂)   【1007楼】:   剪辑版求分享+1!   不然你瞑目了我们不能瞑目啊!(喂喂喂)   不过和1005楼的姑娘不同,我其实更喜欢完整版的……因为对戏CV之间的那种互动在我听起来非常和谐也非常有爱,好喜欢!!而且讨论的内容也很有意思,包括和导演姑娘的意见切磋和对剧情的一些个人见解,都是现在大部分在底下自己录完交给导演的剧组里面听不到的……作为一个喜欢传统型在线对戏的听众来说是福音啊啊啊啊!   另,虽然猫爸爸在里面不怎么说话,但是感觉都好认真在回答归期期的问题!   归期期的话,给人感觉好平易近人,好擅长引导猫爸爸开口说话呢!真的好萌好萌好萌呀!o(*////▽////*)o   【1008楼】:   妈呀呀呀呀呀呀!原来猫爸爸在决赛那时候说什么“第一次对戏的时候”……原来是指这个吗!   感觉归期大大果然全程都很贴心小棉袄(?)一样调教(?)着猫爸爸呢……   听的时候内心完全是“嗷嗷嗷嗷”这种热血沸腾的狼嚎……(//////艸//////)   本来在决赛里面听白方那一场对手戏已经萌得不行,这里的对戏虽然比较早期,也听得出归期大大的配音技巧不如比赛中磨练出来的那么精致,猫爸爸也没有蒲老师开导后那种彻底放开的大气,但是满满的都是CP感啊!!   怪不得袁老师当时说他们硬生生把仇人配成了情人啊哈哈哈哈!!   原来是因为一开始就是配情人的啊哈哈哈哈!!   讨厌……真是爱死了……(//////艸//////)   你们敢不敢正式CP一次,敢不敢嘛!!   【1009楼】:   开……年……大……戏……_(:з」∠)_   真真正正的开年大戏啊……_(:з」∠)_   还“新年快乐”什么的……_(:з」∠)_   一边浑身哆嗦地激动地听录音,一边暗暗为现在的《陷阱》剧组捏一把冷汗……我看剧组的人恐怕要装死了吧?   ……   ……   ……   《陷阱》剧组的人果然开始装死了。   在录音公布出来后沸沸扬扬的讨论声中,那位后期再也没有发言了,也没有对微博上要求他们道歉的那则声明作出任何回应,仿佛完全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种时候,无论是帖子里还是微博里出面替铜雀台和《陷阱》剧组说话的都是一些特别激进的粉丝。特别是在铜雀台的QQ粉丝群里,因为是铜雀台自己的地盘,所以这种攻击性的言论更加变本加厉。   齐誩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一个蹲守在铜雀台其中一个粉丝群里面的正义路人把一段长长的聊天记录截了图,发到跟帖里。   粉丝一号:外面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居然说一个新人比铜雀雀配得好,我都要被气哭了!   粉丝二号:摸摸妹子,不哭不哭,那些人的审美观都落伍得很,铜雀SAMA不被她们喜欢反而是好事。有我们这些粉丝喜欢他就好了~\\(≧▽≦)/~   粉丝三号:对啊!!我听来听去都是铜雀台大大的那版好听,真不知道那些人的耳朵是怎么长的,生下来的时候爹妈没生好吧,呵呵。   粉丝四号:那些人都是不问归期花钱买的水军呗~╮(╯__╰)╭   粉丝五号:连水军都用上了,真是不要脸呢~   粉丝六号:小透明也就这种能耐了,还是我们铜雀雀最好了,从来不为这种无聊的人动摇。他现在一定在安心准备发《陷阱》第二期呢,剧组加油!别被这种嫉妒我们大大红的人影响了,他们平时没办法引人注目,就绞尽脑汁在那里蹦跶来蹦跶去,姑娘们不用理会,我们自己在群里玩~   ……   ……   一开始满满一片都是这样的论调,直到其中有一个人弱弱地站出来,说出一句和群里氛围格格不入的话。   这个人的ID完全可以代表她此时此刻的心境——“好纠结”。   好纠结:我,我觉得……那个非正式的对戏版本,更符合原著……特别是角色还原度,很棒。   此话一出,立刻引爆了粉丝群上下一众小粉丝们。   尤其是这个群的群主,直接就骂上了。   分群群主:呵呵,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版本比铜雀雀那版更符合原著??一千个人心目中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呢,你说符合就符合,你说更还原就更还原吗??我还说我觉得铜雀雀那一版更接近原著呢!!   好纠结:不是的,群主姑娘,你听我好好说……   好纠结:我……到现在已经默默地听了两遍,还准备继续听第三遍,因为真的很燃。   好纠结:我其实也很喜欢铜雀台大大的声音,但是我代表我个人说,现在这个版本才是真的完全还原了我心目中的《陷阱》……真的。┭┮﹏┭┮   粉丝一号:上面的人还行不行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谁的粉丝群里啊!   粉丝二号:谁放了一条疯狗进来这里咬人!群主姐姐快踢她出去,踢出去!   分群群主:呵呵,你心目中的《陷阱》能代表什么,你又不是作者!踢了,拜拜~   好纠结:……   好纠结:我……   好纠结:我就是作者。   据公布这些聊天记录截图的正义路人说,以上的这句话正好是这位“好纠结”同学在被分群群主踢出去之前的最后一句发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黑匣子,网络写手,以强强文和现代黑道文见长。其代表作包括去年刚刚完结的长篇小说《陷阱》和当下正在连载中的姐妹篇《纠缠》。   黑匣子在目前的网文圈里面谈不上大红大紫,但也小有名气,有相当固定的读者群。   黑匣子这个ID给人一种特别高冷的错觉,但在现实中本人却是一个与文风完全不同的、很有亲和力的阳光型妹子。   然而阳光这回偏偏赶上了一个阴天,而且还是阴云压顶的那种——   阴云的源头之一正是铜雀台其中一个粉丝群的群主。   该群主得意洋洋地发了一条微博,向自己的小伙伴们炫耀功绩:【今天群里面有一个冒充《陷阱》作者的神经病频频捣乱,说什么铜雀雀配得不够贴角色啊、不如另一版啊,我果断地踢出去了~】   最后,还@了她最爱的铜雀雀讨赏。   下面的小伙伴们自然纷纷拍手称快,一起嘲笑这个“冒牌货”,直到《陷阱》作者本人的微博主页上出现了短短的三个字。   【黑匣子:……被踢了。】   黑匣子的微博是经过加“V”认证的。   黑匣子的微博除了加过“V”认证外,还和不少具有一定知名度的作者互相关注,最重要的是还和《陷阱》剧组的官方微博互相关注——身份确凿,如假包换。   正好这时候她们的聊天记录被人公布在论坛上。   原先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一群人忽然间消音了。   五分钟后,只要转发过这条微博的人就会发现转发内容已经变成了“抱歉,此微博已被作者删除”。而此微博的作者似乎也一下子联系不上了。不过,在这五分钟内已经有不少人纷纷赶过来围观并截图留念,一时间被推选为本日最佳……   那位分群群主底下的粉丝们销声匿迹,倒是黑匣子的粉丝们一迭声嚷嚷起来,一个个惊愕不已。   【回复1】:Σ( °△ °|||)︴匣子大大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谁踢了你?   【回复2】:Σ( °△ °|||)︴我正想催大大写元旦贺文呢,结果就冒出这么一条微博,完全搞不明白状况了。   【回复3】:Σ( °△ °|||)︴匣子大大是得罪了谁?   【回复4】:噗……恰好两个微博都有关注的人看到首页的这两条微博一上一下排列在一起简直一口茶喷出!!所以说那位姑娘口中的“冒牌货”原来真的是本尊??哈哈哈哈……(对不起,我不厚道地笑了)   【回复5】:抓住上面的同学!!什么“冒牌货”啊,求问发生了什么事!!   【回复6】:我知道!(举手)有人在一个论坛上公布了聊天记录!踢匣子的人是在《陷阱》广播剧里面配江小攻的那位CV的粉丝群群主……那位CV的粉丝都很凶残,姑娘们千万别过去吵架,会给匣子惹麻烦的……_(:з」∠)_   ……   ……   现实中,网文圈与网配圈其实交集不多。   如果不是因为《陷阱》这篇文授权做剧,大部分黑匣子的读者对于广播剧均是一无所知,更没几个人知道CV某某某是谁,某某某有多红之类的。和纯粹听剧的剧粉或CV粉不同,他们往往以角色还原度作为唯一的评价标准。   因此当真相渐渐明朗后,底下一群纷纷展开议论的读者们对于这个剧的印象居然惊人的统一。   【回复7】:_(:з」∠)_ 不明白,你是原作为什么还被踢……难道授权出去之后不应该是原作的地位最高吗?   【回复8】:_(:з」∠)_ 广播剧是指很久很久以前大大转发过的那个有声版的《陷阱》吗?(抱歉,不是很懂广播剧的制作和业内水平……不过我觉得听起来和我心目中的《陷阱》差好远……)   【回复9】:哦哦哦我记得!!那个剧我也听了!!里面的人声音很美很磁性,可不怎么像匣子笔下的两位主角耶……   【回复10】:= = 啊?上面那位同学说的CV就是把我又忠犬又隐忍的江小攻配成一个浮夸的花花大少的那个CV吗?   【回复11】:= = 经你们一提醒我终于记起来了。那个剧以前听过——只是没听完就匆匆关掉了,OOC得不能忍,无论是攻还是受都配得OOC。摸摸匣子,真不知道那些网配圈的人怎么想的,竟敢踢原作者啊啊啊啊!   【回复12】:无论是攻还是受都配得OOC+1。硬是要比较的话,攻更OOC……一起摸摸匣子。   ……   ……   见火渐渐烧到了齐誩身上,黑匣子又发了第二条微博,而且还是一条长微博,把齐誩从被讨伐的行列中拉了出来。   这其中,也有一种惭愧心理的存在。   黑匣子:既然已经被踢出来了,那么我也实话实说吧。《陷阱》是我第一篇授权出去制作广播剧的文,在此之前我完全是外行,从来没有接触过配音圈子,所以一直懵懵懂懂地由剧组自己去弄,第一期也是出了成品后我才第一次听到两位主役CV的表演,老实说我第一印象就是——“这两个不是我写的角色”。很打击人,对不对?剧组是因为喜欢我的文才来要授权的,我当然不想打击他们所以就接受了,心想有剧听就该满足了,即使听起来像同人也无妨。   不过我今天发这则微博不是因为剧,更多的是因为最近发生的种种有些超出我的接受底线了……   众所周知,《陷阱》第一期出来后第二期迟迟未至,而且策划和导演还双双换人了。原策划在向我告别的时候说自己退出是由于三次元忙碌力不从心,可是后来有几位读者悄悄跟我说其实主要原因是两位主役CV之间发生了一些矛盾,其中配“林取”的CV退出了,所以策划和导演也跟着退出。   当时我很震惊也很低落,新策划跟我说不用担心,她会找一个更好的CV代替,还说第二期迟迟出不来,正是因为退出的那位CV拖音拖了半年,说他就是一个以装死出名的CV,人人皆知,说他影响了进度……   这些说法和我从读者那里听来的有出入……我当时非常好奇于是就自己暗戳戳地跑去网配论坛挖八卦,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承认我比较容易被配“江讳”的那一位CV的声音吸引,这是个人口味,没办法。   我承认我一开始是不怎么喜欢“林取”那位CV的,因为觉得他OOC并且还没有责任感地拖音、退剧组。   然而当真相越来越明朗后,我才知道我错怪了人。   如果不是《陷阱》第二期片花闹出纠纷,原导演出来和现任策划对峙,也许我到剧完结的那一天都不知道所有的底细吧。   如果不是另一个对戏版本被公布出来,可能我一辈子也听不到心目中的“江讳”和“林取”了……   不问归期大人,对不起,原来你才是早早交了音最后还被无授权使用干音的受害者,原来你真真正正配出过“林取”只不过当时被迫弃用了。我为我曾经误会过你OOC以及误会过你的为人道歉。@CV-不问归期   ……   ……   黑匣子身为原作这样公开@不问归期道一声“对不起”,那么她站在哪一边,再明显不过了。   齐誩默默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条微博,以及不断上涨的转发数,却一时间给不出一个很好的答复。   他点开了回复框,盯住光标一闪一闪也终究无法写下什么。   感慨太多太深,心里反而一片空空如也只字不存——   于是取消回复,轻轻翻一个身,对上枕头另一端的那张脸,近距离内与对面的人一动不动相互凝视,仿佛这样看着便能从对方脸上找到可以写出来的话。手机里面正在播放他们第一次相识时的录音,耳机的耳塞一人一只,其实他并没有专心听,只不过在默默享受耳机的两条连线在床中央把两个人连起来的幸福感。   “你在听吗?”   “没在听,”对面的人低声回答,微微一笑,“被你这样看着,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他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同样对这个人轻轻笑,尽管卧室熄了灯,眼眸里仍旧有些许光点无声跳跃。   “我以前,有一段时间天天晚上入睡前都在听这个。”本来只是顺口而出的一句话,说完之后自己却愣了愣发现哪里不对,手连忙在被子底下伸过去紧紧扯住了对方的衣角,补充说明,“嗳、嗳、你可别误会啊,我并不是把它当成那什么的材料……”   材料。   “哧,”沈雁忍不住笑了,边笑边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让事情越抹越黑,“我本来完全没往那方面想的。你这么一说,反而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齐誩从耳根红到脖子,明知道这个人是存心的却忍不住匆匆申辩:“……我真没有。那时候我才刚刚认识你,起这种心思的话也太龌龊了吧?”   在昏暗中看不出齐誩的耳尖红没红,不过碰到拉住他衣角的那只手后,能感觉出那里体温比平时高。他不自觉五指一收缓缓握住了那只手,手掌被填满的同时心里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很知足。   “那时候没有,那现在呢?”   低低传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像一层磨砂纸般细细磨了两下他的心,痒得很。齐誩屏住气,忽然拔掉耳机一翻身压上去。   “我现在也不动心思,”一边喘,一边惩戒似地将手探进沈雁睡裤里面一阵乱摸,“我动手——”   喘着喘着就喘到一块儿去了。   摸着摸着就把手机忘在了一边,连同耳机一起搁到了枕头边上,一直搁到第二天。而回复那则微博的事情自然也迟了整整一晚。   只是没想到当他懒洋洋地在沈雁怀里揉眼睛醒来,例行接受印在额头上的一个吻,然后模模糊糊伸手把昨晚滑落到床下去的衣服捞起来,穿上,洗漱,在准备吃早餐前无意间用手机刷刷微博的时候,却被其中的一条被自己的小粉丝们@了自己许多次的微博一下子震醒了。   黑匣子@他的那条长微博他还来不及回复,已经有人抢在他面前回复了,而且赫然成为热门转发及热门评论列在了第一的位置上。   回复的人正是昨天把黑匣子踢出去的那位。   那位姑娘和当初被快马轻裘那五千条转发逼得再无出头之日的大乔不同,闹得这么沸沸扬扬,还非要出来争一口气不可。   【作者就作者呗!那又怎么样,居然不分是非黑白地一味维护不问归期,混淆视听!锁锁叫我不要再说话,我偏要出来说句大实话——《陷阱》这篇文其实也就写得一般般而已,作者微博也才几千粉,要是没有铜雀雀来主役这篇文的剧,哪里会有那么多人看,明明是这部剧捧红了这篇文好吗!】   ——这口气就是这么出的。   所谓“理直气壮”,这口气出得也是真“壮”,尽管理是歪的,也还是叫不少人在屏幕前瞠目结舌。   “……姑娘你简直是……”那什么一般的队友。齐誩无言以对,除了连连摇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相比之下匆匆ID自杀的大乔显得聪明多了。   要知道,但凡写文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死穴,其中最致命的一个就是——骂自己无所谓,不过骂文就等于骂自己的孩子,至于“二次创作”出来的同人比原作更好更红这种本末倒置的话说出来更加雪上加霜。   无异于在“作者的理智”这东西中间硬生生横劈一刀,把它“咔嚓”一声劈裂开了。   于是一向阳光灿烂的黑匣子姑娘……不出所料地下了一场阴沉沉的大暴雨。   黑匣子:……谢谢你们的广播剧给我这篇一般般的文带来了人气。但是,单纯冲着CV来看文的人应该会失望吧,因为角色性质根本不一样。而我呢,不管有没有人看都会继续默默写下去,至于留不留得住读者我自己会努力。所以从即日起,我宣布收回《陷阱》广播剧的授权,剧组不得再以此文的名义出剧,否则将追究侵权责任——以上。   齐誩看到这里,忽然喉结微微一紧,像渴了好几天的人一样喉咙干极了也疼极了,迫切地想咽下什么。   如果现在有人把手放在他喉咙上,一定能摸到里面正突突直跳。嘭、嘭、嘭地响。   “阿雁——”   他机械般沉沉地叫唤一声。   正在煮燕麦粥的沈雁闻声回过头,只见座位上的人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神情严肃,绷直了身板硬邦邦地坐着,不免微微一怔:“怎么了?”   齐誩没有立即回答,却用低低地反问了他一句。   “我问你……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从来不接主役,这句话到现在还生效么?”   “雁北向”这个CV从来不接主役,这一点上至今没有破例。   即使是《诛天令》里面的两个角色,“白轲”和“萧山老叟”也都不是主角。唯一的一个主役是以替身的身份临时对戏用的,不算数。   沈雁有那么一小会儿没说话,片刻后慢慢放下粥勺。对于一个他从未回答过甚至思考过的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   不过,他想知道对方的理由。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做一件事,”齐誩深呼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捏着手机。手机屏幕正处在编辑新微博的界面上,静静闪动的光标一如他此时的脉搏那样,虽然快,却非常的稳,“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做,是不是正确的,甚至一度放弃。然而现在的我忽然有了一种特别明确的意志——觉得这么做一定是正确的,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后悔做出来。我……对于网络上的东西很少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念头,所以……不想当作没有发生过。”   沈雁静静听着。   齐誩到这里停住了片刻,声音有些哑。   “可是,即使下决心去做……没有你的话,我一个人无法完成。”再顿一顿,终于把最关键的一环坦白托出,“如果你坚持不主役的话,我就没办法办到。”   沈雁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笑低下头,重新拿起勺子,仿佛刚刚那席话一句也没听到似地舀了两碗粥出来,还不慌不忙地试了试温度,擦了擦灶台,洗了洗手,这才若无其事地端着粥走过来。   齐誩只得眼巴巴地望着他这些动作,被吊在那儿不上不下,几乎都忘了换气。   “我也问你,”这时候,沈雁终于开口了,“我答应和吃早饭哪一个更重要?”   齐誩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哭笑不得,却又舍不得给对方任何压力,于是无奈地又笑又叹:“吃早饭。”   沈雁淡淡笑起来,把其中一碗粥放在他面前,低声道:“那,既然我都能给你做早饭,你还怕我不答应?”   《陷阱》作者黑匣子宣布收回授权,是距离元旦还有一天的时候发生的事。   正当论坛上纷纷炸开锅,把那条微博当作跨年大戏最震撼的一条消息时,不问归期的两条微博刷新了震撼力,再创话题度新高。   第一条微博是回复黑匣子之前的话。   CV-不问归期:^_^ 谢谢作者大人特意@我说那一声对不起,其实大人不必如此,您左右为难的处境我非常理解,您当时的失望之情我也非常理解。这次由于我个人的纠纷把作为《陷阱》原作者的您也卷进来,而且我当时屈服于压力配出一个OOC的“林取”,我反而应该说一声对不起。@黑匣子   第二条微博是转发了自己的第一条微博后,附上的一段话。   CV-不问归期:另外,我在这里正式向作者大人提出申请——请作者大人把已经收回去的《陷阱》广播剧授权转交给我,我保证,一定会还您一个原原本本的《陷阱》,并且比这个剧的第一版做得更好,更精良。如果作者大人相信我的话,那么就请您独家授权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重点一:其实在做剧过程中,大部分作者处于完全不管事的状态,一般都是等出剧之后才被通知……换句话说其实在剧组里面作者的实质地位是很低的(。)……但是却拥有最可怕的一项权利那就是收回授权(微笑)。   本章重点二:虽然二言扑是扑上去了,但是其实后面是被吃掉的那个(继续微笑)。   本章重点三:我真的不是断章小天使……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十二月三十一日,阴转多云,多云转晴。   大吉——   【新年倒计时14小时】   “……归期,你胆儿挺肥的嘛~”九姑娘轻飘飘的一声就跟从岩洞里面传出来似的,还自带回音效果及小尾巴。   齐誩嘴角微微上翘,笑而不语。   三十分钟前他刚刚从作者黑匣子手上夺下新版《陷阱》的独家授权——之所以说“夺”,是因为他在求授权的那条微博发出来后不到三分钟,立即遭到了一辈子的锁的强烈反对,而且连带作者本人也一起骂了:“这个授权你们无权收回,更无权转让!我们剧组的劳动成果你们凭什么抢走!”   说得好像第一期主役的不是他一样。   说得好像第二期片花中被硬生生盗用干音的他的劳动成果没有被她们拿走一样。   贼喊抓贼喊得这么响,也是蛮拼的——   当然,黑匣子无视了她,齐誩也无视了她,连同下面评论里骂咧咧的大神的小粉丝们也一并无视了。   “不管有没有授权,让我们支持铜雀雀把剧配下去吧!锁锁也继续做吧!反正大家一定更喜欢听铜雀雀这版!”   小粉丝们乐观得很,马上找到了另一条捷径。   授不授权侵不侵权算什么,原作作者算什么,这些东西在她们眼中还比不上多一个听男神开口的机会来得重要。而且她们的乐观也有乐观的资本,因为一辈子的锁确实是STAFF中的一张王牌,技术一流,即使是反感铜雀台一方的局外人也不免在CV还原度和后期精致度这两点上难以抉择了。   “如果不问归期是按照他和猫爸爸对戏录音那样配,的确很好很贴合,可是……”   “可是,剧的整体质量不单单靠主役CV,还有协役CV呢?后期呢?导演、编剧、美工、宣传什么的呢?目前的状况对于我这种纯听众来说真不知是喜是忧……”   “话说猫爸爸是不是另一位主役还没有正式声明吧?万一……”   连旁观者里面也出现了摇摆不定的立场。   这些,齐誩在开口要授权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也知道自己应该求助于什么人。   他出面要了授权,并不代表他可以胜任策划。策划还是老牌的比较靠谱——   现在正是美国时差党九姑娘常常出没的时间,果然,一上“慢慢退圈的节奏”群就逮着了,不过到底是他逮着了她还是她逮着了他可说不准。   九姑娘:唉唉,没想到我想办的事情倒给归期你抢先一步办了……(扶额)到底谁才是策划出身的人啊……   不问归期:咦?怎么阿九你本来也想去要《陷阱》的授权?   九姑娘:(扶额)不然呢。   九姑娘:你知不知道自从出了片花和对戏录音这两样东西,我一会儿怒气腾腾往上冲,一会儿又热血腾腾往上冲,简直要精神分裂了有没有!!无奈一直戳你戳不活,只能在微博还有论坛上频频F5啊……结果两个小时前刷到作者收回授权时,我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有没有!!   九姑娘: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冲过去把授权抢到手,给你出一口气,但心想想不行啊,要争取作者的支持必须有诚意,最起码要把剧组STAFF全部找齐了才叫有诚意,看起来才靠谱啊……结果一转头你已经……(╯-_-)╯╧╧   不问归期:^_^   九姑娘:(扶额)别的STAFF都好说,但是正如我以前分析过的,要压倒性胜过第一版的话,后期必须强强强!!光是人选想想都头疼啊……   凸凸没有凹:¬_¬   不问归期:啊!   九姑娘:……   九姑娘:……   九姑娘:……等等,等等等等,我这是出现幻视了还是怎么的……   凸凸没有凹:¬_¬   九姑娘: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CP!!你真的是我CP吗,你居然回来了??   凸凸没有凹:¬_¬ 需要对暗号吗?   九姑娘:……来!!   凸凸没有凹:¬_¬ 谁的声音最好听?   九姑娘:当!然!是!我!本!命!轻!裘!大!大!   凸凸没有凹:¬_¬ 长弓比他好听。(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真正重要的事情只说一遍)   九姑娘:……   九姑娘:……   九姑娘:……呜……CP啊啊啊啊!!真的是你啊啊啊啊!!人家这些日子以来好寂寞呀呀呀呀!!〒▽〒〒▽〒〒▽〒   凸凸没有凹:¬_¬ 噗。   凸凸没有凹:¬_¬ 瞧瞧你这出息。   不问归期:哈哈哈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是好不容易把小麻烦塞给大麻烦带去散步,才有空上上群的。”   涂小涂——即张太太——所说的话让齐誩稍稍脑补了一下那场面,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要谈论正经事,所以三个人跑到“唠唠叨叨”频道里面开了一个房间,方便说话。   “我丑话说在前面,”和九姑娘东拉西扯一番叙旧后,涂小涂不疾不徐地清了清嗓子,端正语调,“我有一大一小要陪,而且平时要上班,后期是一项相当耗时耗力的工程所以要一点点从自己的休息时间里挤,经常有挤不出来的时候。你们不要指望进度有多快……”   “没关系,说实话你能答应接后期,已经让我很意外也很感激了。”齐誩淡淡一笑。   先不说三次元会占用多少时间,在二次元里面这个从大牌CV和大牌STAFF手里夺过来的剧也是一个烫手山芋,愿意蹚浑水的人不多。   “嘿,”涂小涂一声哂笑,“要感激就感激你那些黑黑们吧——我好久没有看帖子看到怒摔鼠标了。”   “我也是~我也是~”九姑娘碎碎念地在背景音里刷存在感。   “谢谢你们,真的。”他说。   说再多次的“谢谢”,恐怕也无法把自己全部的心情表达出来。但,自己还是忍不住一次次说。   三年的网配路上,能够结识这么一群两肋插刀的朋友,真好——   三个人心照不宣地笑呵呵闹了一阵后,开始进入正式讨论。   策划和后期都有了,四大主干STAFF已经定下两个,就不得不提剩下来的那两个。   “关于导演和编剧,你们有什么想法?”   “啊……这个的话,能不能让我提名两个人?”齐誩小心翼翼地先行一步恳求道。   【新年倒计时12小时】   四方插刀吞了一下口水,颤巍巍地点开了这个自己刚刚加入的QQ群。   群名很熟悉——【《陷阱》剧组】。名字还是那个名字,里面的人却已经换了一批,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四方插刀:噢噢噢噢噢,想不到有生之年还可以继续当这个剧的导演……QAQ   傀儡戏:插刀!!你也来了吗!!QAQ   四方插刀:噢噢噢噢噢,傀儡!!QAQ   不问归期:两位姑娘好。^_^   四方插刀:噢噢噢噢噢,归期!!QAQ   傀儡戏:想不到有生之年还可以和归期大人在这个剧里面再合作……(真的快哭了T_T)   不问归期:^_^   九姑娘:嘿嘿,姑娘们好呀~我是新《陷阱》剧组的策划九姑娘,虽然近来出产量不怎么高,但是我已经当了五年的策划了~╮( ̄▽ ̄”)╭   四方插刀:啊!!我听说过九姑娘你的ID!!老牌策划啊!!(崇拜地星星眼看)   傀儡戏:是的!!我也听说过,是当初拉归期进圈的人吧!!(崇拜地星星眼看+1)   九姑娘:嘻嘻,真有点儿不好意思呢……╮( ̄▽ ̄”)╭   凸凸没有凹:¬_¬ 导演姑娘和编剧姑娘好。你们不用被这女人的外表唬住,她只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随地花痴好声音的声控罢了。嗯……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版《陷阱》的后期,叫我凸凸就行。   九姑娘:哼哼,以上这位斜眼瞟我的就是我CP凸凸。我们俩同在一个退休老干部群里~   四方插刀:噗……退休老干部群……   傀儡戏:噗哈哈哈退休老干部群!(感觉萌萌哒~)   九姑娘:因为我们这些人已经处于半退圈状态好长时间啦,连我们的私人聊天群都起名叫“慢慢退圈的节奏”呢。不过,在彻底退圈之前不轰轰烈烈地来一发不行吧?╮( ̄▽ ̄”)╭   凸凸没有凹:╮( ̄▽ ̄”)╭   四方插刀:╮( ̄▽ ̄”)╭   傀儡戏:╮( ̄▽ ̄”)╭必、须、的!反正在作者大人宣布收回授权后,我也已经宣布收回第二、第三期的剧本了。我在这个剧没有开始做的时候就是作者大人的文粉,现在她们连作者大人都敢踩,我也彻底跟她们撕了!   傀儡戏:啊,对了,说到剧本……   傀儡戏:既然是新授权,九姑娘打算从第二期开始还是……   九姑娘:我们是新CV半新STAFF,所以我打算重制第一期。但是第一期的剧本我还没决定是推翻重写,还是原封不动。   凸凸没有凹:原封不动吧。   不问归期:嗯,原封不动吧,原封不动才会有更强烈的对比。我这边会尽自己所能把我真正希望表现的东西完完整整地表现出来,让所有人听听,即使是同样的台词同样的场景,感觉会有多么不同。   四方插刀:归期巨巨好赞!! o(*≧▽≦)ツ   九姑娘:好!!不过这样剧本保持不变,凸凸你会不会觉得后期上和那个什么锁重合的机率大??   凸凸没有凹:嘿,正如归期所说,同一个本子同一个场景却能营造出不同的气氛才是本事,这样才有对比性和挑战性——放心吧,我会好好琢磨的,绝对压那个什么锁一头。   四方插刀:~\(≧▽≦)/~凸凸姐好帅!!(崇拜地星星眼看)   傀儡戏:~\(≧▽≦)/~凸凸姐好帅!!(崇拜地星星眼看+1)   九姑娘:……为什么以上对话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_(:з」∠)_   【新年倒计时10小时】   定下了大方向,要面对的就是比找STAFF更难找的CV,尤其在一辈子的锁口口声声宣称无授权也要继续做的时候,分明是逼所有参与这部剧的CV站队。   原版《陷阱》的大部分CV是原策划胭脂花找的,因为当时以“铜雀台主役”这种拉拢手段拉来不少粉红甚至大红的协役CV,阵容可观是可观,但其中很多人都和铜雀台关系不错,一辈子的锁作为目前圈子里有名的后期,也和这些人关系不错。   到底要不要得罪他们,以及要不要得罪铜雀台庞大的粉丝团……也许比要不要得罪不问归期或者一个名气不怎么大的作者更重要。   “就算心里认为我们这边才是有理的一方,恐怕也不会公开表态吧——更不可能公开跑到我们这个新剧组来。而我们也不可能主动去问,毕竟答不答应都是为难对方。”   九姑娘真相了。   换句话说,协役CV也基本上要全部自己找——   一时间剧组内静悄悄的无人发言,气氛沉重,各自思索。   傀儡戏:第一期的协役还挺多的……一下子要找齐那么多有空的CV(是的,【有空】这个重点划线划线),也不容易。现在工作党是年底最忙的时候,学生党也纷纷要准备期末考,估计要到过年才能慢慢问人了。   九姑娘:嗯。   四方插刀:慢慢找吧,慢工出细活不是吗??我们可以先PIA两位主役。   四方插刀:……话说雁叔呢??雁叔怎么一直没有进群??QAQ   四方插刀:……千万别告诉我其实另一个主役不是他!!QAQ   不问归期:放心,是他。他今天还要上班,现在不在,我们先讨论讨论,以后再叫他过来也不迟。   四方插刀:嗯嗯。   四方插刀:嘤嘤嘤嘤……我之前感慨过现在再感慨一次,可以当雁叔第一个主役剧的导演人生太圆满……(满足倒下)   不问归期:^_^   九姑娘:哈哈,其实选CV这种东西,我和胭脂的想法不太一样……我在她跟我提《陷阱》这个剧的时候已经看过原文,当时就认为她选铜雀台主役攻有些怪怪的。不过当然,大神嘛~谁不喜欢大神~而且我又不是策划所以我就没说什么。她选的协役也未必是我会选的协役,所以我们自己找也有好处。   九姑娘:比如说第一男配,也就是归期你那个角色的哥哥,配得还可以,不过你们缺少兄弟间的那种feel啊。   不问归期:……阿九你能不能说详细点?0_0   九姑娘:主要是声音所体现的气质差吧。归期你的声音有一种贵气在内,虽然渣是渣了点(噗),但最起码听上去家世不错,有教养,有风度。而作为一个在原作中被提到和主角‘有兄弟相’的哥哥,胭脂她却挑中一个气质平平的上班族型攻音,就没有那种feel了……不合适。   傀儡戏:嗷嗷!经九姑娘这么一说,似乎真的有点点违和呢!   九姑娘:可是,归期你这种类型的声线本来就少,要找一个声线相似还比你更攻更有“哥哥”年上感和稳重感的声音……难。(趴地)   齐誩看到这里,忽然眼眸微微一颤,思路中一刹那间擦亮的一簇火花倏然在那里跳了跳,目光都亮起来一大片。   不问归期:……   不问归期:……我知道了。   九姑娘:你知道啥?   不问归期:有这样一个人——对,简直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九姑娘:谁?   不问归期:你想想,我以前的绰号叫什么?   此话一出,九姑娘也愣了愣,半晌没回话。   而她反应过来之后却笑呵呵地一秒否决了,并且还否决了三次,加以强调。   九姑娘:不行,不行,那个人不行。   不问归期:为什么不行?   九姑娘:第一,你不可能找到他;第二,即使你找到他,他也不可能接新。甭想了甭想了,想想别人吧~╮( ̄▽ ̄”)╭   九姑娘的语气完全可以让人脑补出她在屏幕前竖起一根食指晃啊晃的模样,根本不去考虑这种可能性。   齐誩微微一笑,只丢下一句“你们几个上YY,都去唠唠叨叨里面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就不见人了。   大伙儿目目相觑摸不着头脑,只好按照他说的去了“唠唠叨叨”频道的房间。   十分钟后,齐誩回来了。   除了齐誩,还有一个人也进了这个房间,ID上不正不经地写着“★老五★”二字。   “这个ID……”好俗。九姑娘心道。   “这个ID……”好可疑。傀儡戏心道。   “这个ID……”好逗比。四方插刀心道。   惟有涂小涂见到这个ID时“嘿”了一声,闲闲地一边充当背景板一边微笑注目。   明明都没有人说出口,可是ID的主人似乎能意会到她们心声中排排刷过的弹幕,于是那盏灰色的指示灯闪了闪,传出一声很轻的笑——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出来。   “话说这位‘老五’到底是……”   “我哥哥。”   齐誩笑吟吟的一句玩笑话陡然语惊四座。   “咦?归期巨巨你有哥哥?”   “难道归期大人把自己的亲哥哥带来了?”   “归期你有哥哥?你不是只有姐姐和弟弟吗?哎?”九姑娘正大为诧异,只听耳中缓缓响起一个含笑的声音,思路顿时像被电焊焊到的钢丝,断了——   “是哥哥没有错啊。你们不是曾经叫过他‘小轻裘’吗?”那个男人轻轻一笑。   小轻裘。   大轻裘。   自然该是“哥哥”。   九姑娘感觉自己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嘭”的一声巨响,迸出来了。   “本、本、本、本、本……”磕磕巴巴“本”了几下,终于发出一声让所有人的耳机都震一震的尖叫,“本……本命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百五十章   如果现在将一台脑电波仪接到九姑娘身上,那信号一定是一条笔直笔直的线。   如果脑电波仪会像QQ一样发出系统消息,那消息一定是“您的好友‘理智’已下线”。   理智一旦下线,本人下不下线也没什么两样了,因为说什么都是白说,已经呈放空状态了。   于是涂小涂十分从容地揽过大权。   “策划一边去,醒醒脑子再回来。在此之前我来说话——”   “凸、凸凸姐……”   “凸、凸凸姐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   余下两位STAFF都知道“快马轻裘”这个ID,当然也知道这个ID在网配的地位。虽然短路程度没有九姑娘那么严重,但其实也差不多要跪在电脑前了,说话都战战兢兢,自然对一直镇定如初的涂小涂表示无比膜拜。   齐誩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这种别人在局中,自己在局外,抖包袱抖得大家一愣一愣的感觉真爽。   不过涂小涂作为老牌STAFF,在主持大局方面有一手不是假的:“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即使是大轻裘,即使是归期介绍过来的,剧组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把角色拱手送出,审核通过了才算数。对吧,导演?”   “咦?我、我、我来审核?”四方插刀直至刚刚那一刻为止内心都处于狼嚎状态,现在猛地听见涂小涂的话,意识到自己要去审核一个大神级别的CV,简直要像电视剧里面的小太监一样扑到地上瑟瑟发抖地求放过。   可耳机里面却传来那位大神的轻轻一声笑,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安排。   “我明白了,要试音对吧?”   “就是这样。”   涂小涂回以一个非常官方的笑容。   四方插刀闻言抖了抖,压力值刷新了历史纪录。面前这个男人如果放到别的剧组里,别说试音,策划们估计见到他ID的时候直接就给过了,根本不会管他贴不贴角色,以前有没有人审过他,或者敢不敢审他还是一个谜……   四方插刀再抖一抖,暗暗摸一把心肝转念想。   唔,莫慌,莫慌,快马轻裘巨巨可是大神呢,大神怎么可能会有“配不好”这种事情——   四方插刀五分钟前想法如上。   四方插刀五分钟后默默地把自己这个想法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随后缓缓扶额。   “……重来……”   “咳,不好意思,我退圈后有一段很长很长的配音空白期,所以进入状态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当然当然,轻裘巨巨您请自由地……”老实说,能一遍遍听这样的声音也是耳朵的享受。四方插刀于公于私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九姑娘一直在背景音里痴痴笑,巴不得本命多开口。   这时,傀儡戏忽然匆匆打断试音:“先等等,有人进来了——”   只见列表微微一晃,果真多出一个蓝色马甲,是这个YY频道的会员。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冷不丁冒出来,连正式的ID都没有,就挂着一个简单的句号“。”。   四方插刀一时间一声不吭,生怕把《陷阱》剧组找快马轻裘试音的事情曝光出去,招来黑黑们的仇视。   涂小涂也警戒道:“是谁?是误入的人吗?对不起,我们这个房间不是用来挂尸的呢,如果是误入还请马上……”   “啊,是我认识的人,不必赶走。”快马轻裘的话让所有人都怔了怔,“因为听说我正在试音,所以说要过来听听。放心,人很可靠,旁听完全没有问题。”   快马轻裘这个人不正经归不正经,但是分寸不会丢,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保障的。   涂小涂松一口气:“既然是大轻裘拉过来的人,OK。”   两位姑娘连忙附和。   “凸凸姐都这么说了的话,我们也OK啦~”   “对的对的~”   只有齐誩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职业的求知本能让他好奇地盯着那个“。”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猜测,并且是一个他几乎有九成九把握的猜测,只管托腮微微笑。   于是第二遍试音开始。   “……停,轻裘巨巨你的语调再稍稍自然一点行吗?目前你朗诵腔太明显,声音再放松一点比较好。重来。”   “好。”   于是第三遍试音开始。   “……停,巨巨,你的情绪没有完全上来,太平了……重来。”   “好。”   于是第四遍,第五遍,第六遍……   当第七遍结束时,房间内一片死寂,全体指示灯都灰沉沉的。   最后导演一声惨叫打破了局面:“啊啊啊啊,声线无可挑剔,无可挑剔啊!连情绪表达方面也一遍遍进步了,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偏偏又说不出到底缺什么……我这个导演失职啊啊啊啊!”   “插、插刀你冷静点……”傀儡戏结巴道。   PIA的人在嗷嗷大哭,而被PIA的人则完全没声音了。   “轻、轻裘大人你是不是……生、生气了?”傀儡戏更加结巴。被PIA成这样,别说他这个赫赫有名的前大神,一般CV都未必受得了。   对方的指示灯仍旧不亮,而公屏上却陡然出现了一行血淋淋的巨大号红色字体。   ★老五★:〒▽〒〒▽〒〒▽〒 ←(无声的哭泣)   “噗!”四方插刀一个没忍住破功了。   “噗!”傀儡戏乐得一下子忘了自己对大神的敬畏心,笑得一颤一颤的,“轻裘大人居然卖萌!居然卖萌!”   “嘻嘻嘻嘻……本命真萌真萌,萌死了嘻嘻嘻嘻……”九姑娘已经病入膏肓。   ★老五★:〒▽〒嘤嘤嘤嘤我对不起各位,我,我被打击得不敢说话了……(配音废柴趴)   四方插刀听他这么说,惊慌道:“轻裘大人不要这么想!你已经比许多人好了,只是我比较吹毛求疵而已啊啊啊!”   傀儡戏也急急忙忙道:“没事!没事!其实听众们一听到你的声音基本上就阵亡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去关注你的演技……”   此话一出,对方的宽面条泪反而越流越凶了。   “傀儡你……”别真相帝啊。   “咦?难道我刚刚无意中补刀了吗,咦?”   “咳,如果有人一起对戏的话,应该会好一点吧。”涂小涂清清嗓子,尽可能不让别人听出她前一分钟还在捂肚子憋笑,故作正经状,“我记得大轻裘以前在访谈里面说过——自己在对戏时的发挥比一个人回去录的发挥好,是这样吧?”   裘天扬低低 “嗯”了一声,估计目前他因为配不好而开始有些焦虑了。   贴出来的剧本片段保留了对话形式——齐誩经他们这么一提,便匆匆扫了一眼对手戏角色的台词,正准备毛遂自荐上去当裘天扬的对戏对象,一直挂在列表上不作声的那个蓝色马甲突然间开口了。   “不是我。”   声音干净,温润,可由于否定句中特有的那种强劲,使得声音微微打着颤。   之后,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第一句否定的底气还不足,所以第二句下的力道更大,却又必须同时作出镇定的样子,声音内的情绪绷得紧紧的:“……那个人不是我——”   齐誩正要放在“F2”上面的手指生生一顿,下意识收回手,屏息聆听。   导演愣住。   编剧愣住。   策划愣住。   向来波澜不惊的涂小涂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台词惊了一下。   ——这是剧本里面和主角哥哥对话的那个卧底警察的台词。卧底作为线人被安插在作为黑道干部比弟弟阶级更高的哥哥身边,一边暗暗搜集情报一边协助自己人逮捕罪犯。很不幸,因为一次危险行动身份差一点被揭穿。   现在这段话就是双方的对峙场面。   正如原作里面所描写的,卧底的声音特别具有欺骗性,听起来文文弱弱,完全没有威胁性似的,清澈得仿佛一杯不存在杂质的水。   裘天扬的气息消失了片刻,指示灯一直是灰色,半晌忽然听到他沉沉笑起来:“呵,是吗?那好,过来——看着我的眼睛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居高临下,却没有咄咄逼人地失态,仍可以在一触即发的时刻表现出对对手的青睐。   这些感觉,在他磁性低音的作用下完全是会心一击。   “啊!”四方插刀按捺不住尖叫出口,“就是这种感觉!啊,啊,啊!轻裘大人的声音和情绪一起上来的时候简直——”   “心怦怦乱跳!”傀儡戏激动得声音直哆嗦。   “嘻嘻嘻嘻~本命好棒~嘻嘻嘻嘻~”九姑娘持续病入膏肓中。   “哎?这一次配得很带感嘛……”连涂小涂都不得不给予好评,只不过她把重点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刚刚开口的那位同学究竟是谁?不错,不错,配得不错,能把大轻裘的情绪带动起来也是本事,声线也挺适合角色的。”   导演和编剧纷纷表示赞同。   齐誩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揭开谜底:“是米线吧?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参加《陷阱》试音?”   【新年倒计时8小时】   “过……过关。”   一个多小时后,四方插刀默默捂心口加入了九姑娘的“病入膏肓团”。   本来试音并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的,可是出于私心,大家一边内心嗷嗷直叫一边花痴状让他们把角色大部分的台词都过了一遍,而齐誩也自然而然参与到有弟弟“林取”出现的场景中,全程听下来耳朵简直要化。   “我死了。”九姑娘的总结语简洁明了。   “死了的话就没办法听到成品了唷,你好好想清楚。”涂小涂不慌不忙。   “那我不死了!”九姑娘一秒复活,“两位!两位!你们都过关了,请务必加入我们剧组啊啊啊啊!”   “谢谢九姑娘。”裘天扬在对戏状态下终于抓住了角色的要领,这会儿策划宣布他正式通过,不免缓缓长出一口气,用一种九姑娘她们已经习惯并且还默默萌上的可爱语气抱怨,“好累啊~好累啊~这两年配过的台词加起来都没有今天配的多,有种元气大伤的感觉……”   “才一个多小时,你能不能行了?”谈子贤完全不买他的账。   “哈哈,一个多小时也很辛苦了,谢谢两位过来试音,合作愉快。”涂小涂在九姑娘理智离家出走期间一直代理策划一职,现在试音圆满结束,她就作为后期再补充两句。   傀儡戏在这时候终于把刚刚没敢说的说出来了:“没想到米线大人会过来帮忙……”   谈子贤淡淡道:“我本来只是过来看看情况,阴差阳错就一起对戏了。也挺好,归期在微博上问授权的时候,我就已经打算如果有合适的角色需要我,我一定会过来帮忙的。”   齐誩闻言一笑:“谢谢。”   谈子贤也笑了笑:“这回算是和你正式合作了——虽然不是CP。”   傀儡戏忍不住打了鸡血:“咳咳咳……所以说‘期限’果然才是真相吗?以前听人提起米线大人,都会说‘铜雀台家的受受’什么的,而现在却……居然有点、有点同情铜雀台怎么办?”   谈子贤听到这里,语气忽然有意无意多了一分暧昧:“哼……没办法,谁叫我喜欢归期。”   “哦哦哦!表白啦表白啦!”   “虽然在微博和《诛天令》比赛录音里面也见识过,但是现场听本人这么说,果然兴奋度不同啊!”   一句话令房间内顿时炸开无数个粉红泡泡。   齐誩边笑边瞥一眼裘天扬灰溜溜的指示灯,心道:快马轻裘估计比铜雀台更值得同情呢——   把两个重要协役的人选定下来后,九姑娘这个时差党那边已经半夜了,被涂小涂一直催去睡觉,却哭着喊着不愿意下去。   不愿意下去的根本原因——快马轻裘,只用一句话便解决了问题。   “同在一个剧组里,以后还有机会见到的,阿九。”   “九姑娘”换成昵称“阿九”,杀伤力突破天际。   “嘻嘻嘻嘻既然本命这么说了……”果然,刚刚还在各种打滚耍赖的九姑娘一下子温顺得不得了。涂小涂默默地在公屏上发了一个“¬_¬”表示对她的强烈鄙视。   这时,裘天扬忽然补上一句:“不过在阿九走之前,我有个想法,希望作为策划的你能听听。”   九姑娘哪里会说“不”字:“本命请讲请讲!”   裘天扬的语调一改之前的风格,严肃了起来:“归期让我试试《陷阱》这个剧的角色的时候,我就产生了这个想法。不过,如果连我自己没有通过审核的话我也只好放弃……幸亏过了,那么我想问问策划,你介意我也拉几个老朋友过来试试音吗?”   “老朋友?”九姑娘忙问,“也是网配的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他们配音是配音,却从来不混圈,所以用所谓的‘名气’来衡量没有几个人会认识。”裘天扬放低声音缓缓道,“我知道,这样的阵容对比铜雀台华丽丽的明星团队也许太透明,也不知道阿九你是不是想找更出名的CV,但是,我还是想求你考虑考虑,给他们一次机会——如果没有合适的,哪怕只是在当背景音跑跑龙套也行。”   “老五,”齐誩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眸都为之一亮,“你该不会……”   “嗯,”裘天扬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我想把老二他们都叫上,我想让我们几个能在同一个剧里面再度合作。”   “等等,‘老二’这个昵称……”听过比赛录音的傀儡戏震惊了,“莫非是《诛天令》冠军之一的那个‘老二’?”   “是的。”齐誩微微一笑。   “咦?”   “大轻裘的昵称‘老五’的来由就是这个,他们可是老相识了。”   “咦?”   “还有‘老六’你应该也知道。”   “咦?”傀儡戏有种心脏病发作的晕眩感,“居然……雁叔在比赛期间的确说过自己是‘老六’什么的,啊啊啊啊!原来是同一个系列的么!”   “啊,对了,我最近刚刚成为了‘老七’。”齐誩狡黠地轻轻补上一句,她的心脏就彻底不能好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我们这些老干部重聚,他们老朋友也重聚,”涂小涂笑得爽朗,“对吧,阿九?”   “嘿嘿,正好我们这边愁着重新找CV,协役也好,龙套也好,即使打杂也好,本命不要大意地拉过来吧!”九姑娘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导演和编剧也连连应和。有了STAFF们的支持,裘天扬终于可以放心。   “好,我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虽然比预想中的提前了一点点,不过也好,三次元还没办法见面就在二次元先碰头吧。”裘天扬顿了顿,转向齐誩道,“归期,这个剧算是你加入我们之后的第一个主役,而且也是老六的第一个主役,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时机和机会了。”   “也是大轻裘正式回归的第一个剧,”齐誩笑问,“我们这边玩那么大,铜雀台那边可怎么办呢?”   “铜雀台这个人……要么不陪他玩,要玩的话就玩大的,”昔日的大神轻轻一笑,气势不逊于当年半分,“不是吗?”   【新年倒计时6小时】   “啊——”   摩托车上的人一声惨叫,连人带车一同摔出去,跌到地上痛得哇哇直吼。正拼命从雪地中挣扎起来,却猛地被一只手狠狠一下扣住脑门按回去,硬生生地啃了一口雪渣,牙齿登时跟他的小心肝一样拔凉拔凉的。   街上的路人一片喧哗,纷纷闻风而至围成一圈。   这时候后面匆匆赶过来一个拎着包的中年妇女,神色惊慌地看着地上的人像放到砧板上的鱼一样不停扭来扭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年底抢包抢钱的事儿怎么那么多?”出门吃个晚饭都能撞见一个,还是飞车党呢。   把他双手折到后面牢牢扼住的男人嗤笑一声,手上的劲儿没松,只抬起头朝周围的人说:“不好意思,我没多余的手掏手机打电话,你们谁帮帮忙报下警。”   “我来,我来!”那位差点被抢了包的妇女赶紧上前,一脸感激地看着他,“这位小伙子,真谢谢你啦!”   “不客气,以后在路边走的时候小心点。”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完全不把这些当一回事。   ——就是动作有点儿大,把手臂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撕开了一点点,时不时钻进来一丝锐痛。对此,他也就皱皱眉头,自己拿手揉一会儿罢了。不过如果这些被那个天天打电话过来关心伤势的小结巴知道了,估计会哭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不自觉笑了笑。   很巧的是,正在这时候手机响了。   可惜他为了制住地上那个飞车党,没办法抽出手,电话连续响了好几次都无暇顾及,直到警察急急忙忙赶过来之后才终于有机会接了。   “喂?”莫非真的是那个一着急说话就结结巴巴的丫头?   而当他听到电话里面的声音,并听到对方的第一句话时,居然当即愣了一愣,甚至下意识轻轻“咦”了一下。   片刻后,他把眼睛微微一眨,里面便仿佛浮起了一丝亮光。   【新年倒计时4小时】   “年底大甩卖!年底大甩卖!今年结束前的最后一次跳楼大减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   商场的宣传广播还在一遍遍地招揽顾客,楼上楼下人头攒动,场面壮观。   女人左右两边胳膊上挂满了大袋小袋的战利品,从可怕的抢购队伍中匆匆闪了出来,正想搭电梯下楼,眼角余光一斜,瞧见一个正在选购的大婶一甩手把自己决定不要的衣服丢到了货台上,因为力道过大,上面补货员辛辛苦苦叠好的羊毛衫一下子全塌了,顿时一片狼藉。   “哎呀呀……”现在的顾客真是。   她想了想,又从电梯口退了回来,踩着一对红色高跟鞋哒哒哒几下走到货台边,把大包小包都先放下,非常麻利地三两下把塌掉的衣服叠叠整齐,垒了回去。   摆好之后,她还绕了一圈看看摆放效果,这才满意地准备走人。   目睹一切的补货员这时候匆匆赶到,满是感激道:“这位小姐真是太谢谢你了~不但帮忙叠衣服,还叠得那么专业——”   她冲那位小姑娘明媚一笑:“顺手做做好事而已。我以前曾经在商场里面当过一阵子的服装部经理,知道你们辛苦,所以见到了就忍不住手痒痒想帮忙。我要回去陪老公了,拜拜啦~”   接着,在补货员深深景仰的目光中捞起战利品,大步走向电梯。   正在去停车场的路上,手机响了。   她加快脚步,风风火火走到车边,利落地把战利品统统丢进车厢放好,这才从包里掏出手机,不过来电显示却让她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个号码自一个小时前就一直打,满满一页的未接来电。   估计那会儿忙着抢购,而且商场内吵吵嚷嚷的听不见手机铃声。于是她笑吟吟地拨回去,笑道:“哟,大帅哥,什么事——”   可是她突然顿住了,愣愣地听着电话里面的人说了一段话,双眼不由自主越睁越大,放下电话后半晌才彻底回过神,当即跳上驾驶座,发动车辆,倒车出来后高跟鞋匆匆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一路飞车赶至骨科医院门口。   她已经不在意自己穿着高跟鞋了,直接用跑的哒哒哒直奔门诊部大门,不料门口正好有一个男人迎面走出,令她一下子绽开笑容。   “老公!老公!”   “哎?”   男人闻声抬头,刚刚下班身体正处于疲倦状态,没想到女人不偏不倚正扑到他怀里,“嘭”地一下把他撞得一个趔趄,险些两个人一起跌倒。幸好他反应快,及时一把把人扶住,总算站稳了。   男人简直哭笑不得:“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去逛街购物了吗?”   还来不及问清楚原因,面颊上先挨了一大口,脸登时微微涨红了。周围同事们见状一阵窃笑,他不由得顶着一张大红脸讪讪咳嗽一声,却没有动手去擦上面留下的淡淡口红印,只是一边笑一边无奈地问:“干什么呢,臊不臊?”   “快回家,快回家!我车都开过来了!”女人一点都不臊,笑盈盈地挽住他的胳膊,说完便往车那边拽。   “回家?回家需要那么急吗,到底……”   “别问,回去就知道了,回家回家~”   【新年倒计时2小时】   【你们两个上SK吧。】   “老五”发来的短信如是说。   齐誩把自己的本子放到沈雁的台式机旁,与他肩并肩坐在一起,连开机的那短短一分钟时间都要偷空把头靠过去,蹭一蹭。   沈雁只是笑,甚至把肩膀往他的方向斜了斜,让他可以靠得更舒服。   “啊,Skype,真怀念……”齐誩看着屏幕上的蓝色图标喃喃自语。本子里安装过这个软件的,不过已经闲置很长时间了。其主要原因是网配圈内用SK的人越来越少,“我刚刚进圈的时候也曾经和一些剧组拉过桌呢。那时候YY还不怎么流行,现在反倒是SK慢慢消失了,也许是因为SK没有内置的录音功能吧。”   “嗯,有录音功能挺好的。”沈雁此时忽然低低一笑,抬起一边手揽住他的后颈,轻轻揉弄那里的发丝。   齐誩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话中话,微微笑不作声,继续慵懒地享受“福利”。   登录到新申请的一个账号上,齐誩按照沈雁提供的账号一个个加人,然后由“老五”来拉桌进行多人语音。   为了表明身份,齐誩还特地把ID改成“Ⅶ”,对应在场的其他人。   “老五”不愧是“老五”,最擅长交际的是他,最适合去找人的自然也是他。由他出面,现在窗口中的“Ⅱ”,“Ⅲ”,“Ⅳ”,“Ⅴ”,“Ⅵ”以及自己这个“Ⅶ”的账号都亮起来了。   “Ⅱ”-【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   “Ⅲ”-【白瓷碗】   “Ⅳ”-【碧螺春】   “Ⅴ”-【快马轻裘】   “Ⅵ”-【雁北向】   “Ⅶ”-【不问归期】   惟有排在最前面的那个“Ⅰ”仍旧不知所踪——   “老大呢?老大不在?”“老二”声音一沉,明显有些不高兴,“不是说要七个人一起跨年吗,老大不在怎么行?”   “老五”嘀嘀咕咕道:“我知道啦,知道啦!我怎么打他电话他都不接有什么办法?只能继续试试了。”   “老四”一边嗑瓜子一边笑着看对方团团转:“你加油,离新年还有不到两小时啰——”   “老五”默默望天,只好先把齐誩推出去当挡箭牌:“你们先和新加入的老七聊聊,我再去打电话,暂离。”   【新年倒计时1小时】   “找……不……到……啊……”“老五”有气无力的声音幽幽地飘出,欲哭无泪。   “我这边已经把能聊的都聊完了,节哀。”齐誩表示爱莫能助。   在他出去找人期间,齐誩跟“老四”聊据说很有可能是那位“围观狗男男”小号背后大号的玉蝴蝶姑娘以及她的神逻辑,跟“老三”聊自己当初骨折后闹出的种种笑话顺便感谢他给的复健建议,最后甚至跟“老二”一起拿《陷阱》的剧本开始即兴对戏。   幸亏齐誩本人很能侃,一个小时下来也不觉得无聊。   不过,光是聊啊聊也不是办法。   “还是找不到老大啊?”“老三”有些担心。   “老五你倒是给点力啊?”“老四”有些急。   “咔嚓咔嚓咔嚓……”至于“老二”那边只听到他默默嚼薯片的声响,估计已经懒得吐槽了。   沈雁也没说话,静静等候着。而齐誩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了。   “老大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为什么那么难找?”   “老大啊……他是高官们背后的男人。”“老五”听他这么问,忽然笑了笑,还特别把重音放在那个“们”字上。   ——高官们背后的男人。   ——不仅是“高官”而且后面还有一个“们”?   此话一出,齐誩面前仿佛龙卷风般汹汹卷过数个醒目的新闻标题,例如《被包养的男人》,又例如《众官员背后的“二爷”》,又例如《揭秘官员不堪的私生活》等等等等……   他被自己脑中开启的新世界大门吓到,重重打了一记寒颤。   “老五”见他一时间哑口无言,自己也绷不住了,大笑道:“哈哈哈,你刚刚一定脑补老大是一个被官员包养的男小三什么的吧?”   齐誩默默扭过头去。   职业诟病,职业诟病啊……   “啊,老大是口译官啦,口译官——”这时,总算把一包薯片吃完的“老二”说出了真相。   齐誩恍然大悟。   难怪说是高官们背后的男人……的确如此。在新闻发布会现场他常常遇到这样的人,作为官员的另一个“声音”而存在,同声传译很多时候不在公开场合出现,以待在后台的居多。   一聊起“老大”,几个人又来劲了。   “老七听我说!听我说!老大是一个自带译制腔的男人哦~”   “嗯,他配译制剧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老外……”   “相对的,古风完全无能……好比《诛天令》这种,他要是去参加比赛,绝对会配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   “话说……”“老五”在他们的七嘴八舌间弱弱地找存在感,“重点应该是——找不到人吧?”   齐誩闻言想了想,根据自己在电视台工作的经验提出了一点:“今天是新年前前一天,一般官方的年度总结、新年展望什么的都是在今天晚上发布的。如果老大的职业是这个……我想他可能正在工作中,而且那么正式的场合里面肯定关机了。”   他的发言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老五”一声悲鸣:“完了,完了,我觉得老七说对了——大家一起跨年的计划泡汤了啊啊啊!”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沈雁忽然在这一刻轻轻道:“会来的,再等等吧。”   【新年倒计时10分钟】   “11点50分了。”   齐誩闻声稍稍睁开了眼,确认那个“Ⅰ”还是没出现后又闭了回去,懒洋洋地在沈雁肩膀上继续蹭体温。   “老四”在那边也打了一个呵欠,“老三”苦笑着轻轻拍。   “老二”的薯片大约没存货了,一向嚷嚷声最大的他到了此时此刻也没力气再督促下去,于是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沈雁聊。   “算了,能凑到六个人跨年也不错。”   “老五”长长吁一口气,正准备放弃寻找,忽然他的手机铃声大作,通过SK传到所有人耳中,瞌睡虫一下子没了,全都匆匆竖起耳朵听。   因为是电话,所以他们听不到电话里面的内容,只听到接电话的“老五”在说。   内容还特别揪心——   “老大!啊啊啊啊,你终于……”   ……   “对啊,你终于听到留言了?嗯,嗯,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就差你一个了。”   ……   “什么!你说你现在身边没有电脑?居然没有电脑?”   ……   “手机?手机应该可以安装手机版的Skype……”   ……   “你没用过?没用过也没办法,赶紧试一试,距离新年只有七分钟而已了!”   ……   ……   大伙儿大气都不敢喘一喘。   片刻后“老五”挂电话告之“老大”现在下载安装手机app去了,目前只能等待。那口气依旧不上不下的吊着,随着一分一秒越吊越高。   【新年倒计时5分钟】   世界上比忘记密码更惨烈的事情,就是忘记账号。   密码往往用来用去就那几个,但是账号却不一定,更何况是半年以上没有用过的账号。   “老大”目前正在经历如此惨况——   “我……服了他了。”“老五”这句话完全可以体现“眼神死”这种表情需要对应什么样的口气。   “叫他申请一个新账号啊!”   “就是啊!”   “我说了,结果他说不要。”“老五”的眼神死状态持续升级中,“他说什么会老朋友就应该用老账号……”   “老二”微微抽搐一下,说出了大家此时的共同想法:“请问可以打他吗?”   【新年倒计时30秒】   “……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大家在今年最后的三十秒内想先听哪个?”   “老五”到了最后关头居然还来这么一句。   “老二”直接炸了。   “都、给、老、子、说、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二”炸的语气特别悲愤,反而一不小心戳到了另外几个人的笑点,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连“老五”也笑了。   第一句是干巴巴的笑:“坏消息是,老大他……到最后都没想起他的账号。”   第二句才是灿烂的笑:“好消息是,我替他想起来了。”   这时,语音窗口里面赫然多出一个人,下面跟着一个“Ⅰ”的标记。   “你们果然都在呢。”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起,连说话的方式也像译制片里复古绅士的背头发型那样一绺绺梳得工整,“晚上好——”   而“老二”的回复方式,就仿佛一手抓下去把那些整整齐齐的头发顷刻间弄乱一般。   “再过十秒就不是晚上了!还不过来,要倒计时了!”   耳机内一阵哈哈大笑,分不清谁是谁。   最后一个人的出现让所有人的情绪都空前高涨,欢乐不已,又笑又闹。   “快快快,大家一起数!”   “预备——”   “三!”   “二!”   “一!”   【新年,零点】   “新、年、快、乐!”   六个人异口同声地呼喊而出,却独独被“老大”慢半拍的一句“Happy New Year”给硬生生岔开了,差点一口气噎住。   “老大!你……”   “老大!你好好的拽什么英文啊!”   “抱歉、抱歉,刚刚从工作的地方出来,结果条件反射就现场口译了……”“老大”老老实实地开始自我检讨。职业病发作不可挡。   齐誩在SK上闹哄哄的时候一边笑,一边冷不丁转过头,在手掌把麦克风轻轻捏住的同时,也把一丝笑容从自己唇边送到了那个人的唇边。   “今年第一个‘啾’。”他说。   文章里总用“甜”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的笑容。原来,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   “新年快乐,阿雁。”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新年快乐】,是他当时用来回应铜雀台一方【圣诞快乐】的还击。   不过,现在的他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快乐。只用来还击,反而拉低了这个词本身的格调。   正如“老五”所言:“我们几个一起再好好配个剧才是正戏。而顺便打打铜雀台的脸为老七报仇什么的完全可以当作余兴节目——对于那种人,没必要那么用心陪他玩。”   是的。   报复铜雀台不应该是他们重新聚在一起的理由,配音才是。   新年的第一天凌晨,七个人笑笑闹闹差点通宵,将近天明的时候终于全体阵亡,各自栽进被窝里呼呼大睡。而他也揉着一对睁都睁不开的眼睛一头栽进沈雁的怀抱,迷迷糊糊地用被子把两个人卷成一团,在今年的第一缕晨曦中相拥着沉沉入眠。   新年的第一天下午,新版《陷阱》剧组群里多出了几个新成员,由策划九姑娘全程监督,导演四方插刀主审,一个个按照他们自身的条件与长处分工。   新年的第一天晚上,新版《陷阱》的预告片花正式开始收音——   “既然他们的圣诞大礼包是一个片花,那我们的新年大礼包也放一个片花如何?”后期涂小涂是最先提出这个方案的人,“如果是五分钟以内的片花,编剧姑娘可以今天拟好一份预告形式的剧本,你们一个人贡献那么两三句台词,我这几天咬咬牙就能赶出来,大约一周后有成品。”   此提案获得了剧组上下一致支持。   在农历年末人人忙碌,正剧剧本的长台词又需要慢慢PIA的时候,预告式片花台词少、台词短,而且容易出彩,以这种形式先打响第一炮再好不过。   “对、对、对!把授权夺过来之后,就是要又速度又质量地出些什么,让所有人瞧瞧剧组的决心才行!”   “嗯,只是预告片花的话老五还勉强可以装一装,正式录第一期的时候再狠狠训他,不然毁剧。”   “老二你、你好过分!人家明明有拼命练习的说……”   “哈哈哈哈老五装别的不说,装可怜最拿手!”   “哈哈哈哈轻裘巨巨又卖萌!”   “哈哈哈哈……”   齐誩一边跟着笑一边悄悄望了一眼台历算算日子,然后再悄悄望一眼身侧那个人,不作声,把自己那份小心思先收拾起来。   新年的第一天过得非常热闹。不过热闹过去,一切就仿佛散场后的电影院——影片里的大部分镜头仍然历历在目,只是比不上看的过程中那么心潮澎湃,回归平定,回归现实。   新年的第二天如常。   新年的第三天如常。   新年的第四天如常……   新年的天天都如常。柴米油盐的生活并不会因为墙上换了一本新挂历而有所改变,三次元也并不会因为二次元里面即将发布的一个预告片花而有所改变。   日子一如既往,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齐誩低下头,用钢笔在台历上的一月份那里慢慢划过一条横线,从1月1日开始,停在1月6日那一格——这是今天的日期。他不作声地在上面圈了圈,若有所思地微微弯起眼角笑了一下,半晌放下笔,懒洋洋地看着时钟上的时针朝第十二个刻度迈进。   元旦三天连休,不过电视台这种单位一向少不了加班加点,于是他特地用自己三天休假中的半天跟别人对调,今天只有上午上班,工作也早早处理完毕了,一到中午就拎起挎包走出办公室。   经过收发室的时候,负责人急匆匆把他叫住:“小齐,今天的快递已经来过了,你要不要瞧瞧有没有你在等的?”   这段时间齐誩天天往收发室跑,一天起码四五回,不过在收到一件快递之后就笑呵呵地走了,从此再不见人。然而收发室的负责人每次见他路过,还是会忍不住主动问一句。   “哦,已经没有别的啦。谢谢您!”齐誩挥挥手,笑着告别,“我先走了。”   “咦,这么早?有采访?”   “没有,我现在是回家。”   收发室的负责人纳闷地挠挠头,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思忖。   回家?   以前说到“回家”完全没有积极性的这么一个人,如今俨然成了最积极的。奇怪……真奇怪。   齐誩出了电视台,没有搭地铁,直接叫了一辆计程车。   计程车司机也是一个好脾气的。齐誩一路上中途下车三次,次次都要恳请他在路边等几分钟,也不嫌一趟又一趟结款麻烦。而且三次齐誩都是匆匆冲进一间店铺里,之后提着一只购物袋出来,在后座上一个个小心地摆开,生怕碰坏似的。   司机纳闷地挠挠头,没有细问。   回到城北才下午两点左右,齐誩把手头的东西往茶几一放,把家里嗷嗷待哺的两只小家伙的肚子填饱,然后掏出一张事先列好的清单,到附近的菜市场慢腾腾地逛了一圈,总算在几位大妈大婶的协助下把东西买齐了,满意而归。   “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自己出门买菜,还真是少见……”   “我猜是媳妇闹别扭。”   “我猜是媳妇坐月子。”   “不管为什么,当他媳妇的真有福气~”   大妈大婶们纳闷地挠挠头,到底羡慕。   打开家门,排开食材,翻开菜谱,把这几天悄悄钻研过的内容再复习一遍。   挽起衣袖,系上围裙,再将这些内容好好付诸于实践。   沈雁下班前接到了齐誩的一条短信:【不用买菜,直接回家吧】。   他以为齐誩打算出去吃。   直到打开家门,满屋子一股浓浓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他才一下子意会过来,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才迈出一步,慢慢走到厨房门口。只见一个人立在一片落日的余晖中,在蒸气袅袅的锅子前低下头,用勺子舀汤汁试味道,并满意地笑起来,食指愉快地在碗肚子上一下又一下地敲打。   沈雁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   “你回来啦?”这时,对方回过头迎上他的目光,笑容与语调一样惬意,“再等等哦,晚饭马上就好。”   沈雁张了张口,却像打开了一张空空如也的讲稿,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组织语句。   半晌才低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齐誩笑了笑,完全不给他插手的机会,“你去休息吧,一切交给我就好。啊,别担心,这些菜的味道我都一样一样亲自试过,虽然比不上你手艺好,不过我对自己现学现卖的能力还是挺有自信的。”   沈雁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走,仍旧静悄悄地伫立在门畔,目不转睛。   看着看着,儿时的记忆忽然间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   此时的自己与许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自己重叠在一起,挨着厨房的门看母亲把砧板上的食材细细切片,母亲上班后孤伶伶待了一整天的他,在这一刻最满足,因为至少不再寂寞了。而少年时,放学回到家后也总是第一时间来到和现在同一个位置上,静静地看爷爷下厨,便觉得……很“安心”。   以前的他,不知道怎么样表达自己的“存在感”;又或者说,害怕去表达,害怕所见的一切只是水中倒影,而自己将会成为击破水面的一颗石子,把这些温暖的画面打散了,打乱了,所以从来只是默默看着。   可现在——   现在的他觉得即使自己这颗石子掉进去,这个画面也不会像水面一样被打碎,不会从他身边消失。   下意识走了两步过去,停了停,再一口气走到齐誩身后,双手不由自主轻轻伸出去从后面抱住他,十指扣在腰际,头埋进他的发丝里有些贪心地呼吸那里的气息。那股气息和饭锅里飘出来的淡淡的米饭香气混在一块儿,暖透了,让刚刚从冬天的街巷一路走回来的他深深眷恋。   ——仿佛用动作在说,“我在这里,陪你”。   ——仿佛用动作确认,“你在这里,陪我”。   无声地诉说爱与被爱。   齐誩淡淡一笑,任由他这么抱着,手上的动作亦没有停,直至把所有饭菜都准备齐全。   开饭前,齐誩推他先去洗一个澡,清清爽爽地回来吃饭。沈雁拗不过他,只好去了。   出来的时候只见齐誩这一会儿功夫间已经把饭菜摆好了,不止如此,黑桃木的方桌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几个崭新的玻璃烛台,里面烛火微微晃动,淡金色的光经过玻璃的折射印到黑色桌面上,有如一层金色的镂空花纹,在没开主灯的空间显得更有气氛。而自己平时所坐的那个位置前方,居然还静静地躺着一支红玫瑰。   就那么一支,不隆重也不浮夸,但是包装的手法很用心,看上去非常别致可爱。   齐誩站在桌边,像一个彬彬有礼的侍者一样微笑着替他拉开座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先生请坐。”   沈雁有些恍惚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椅子,终于走过去。   其实别的还好,可当他在那支玫瑰花前面坐下时,还是忍不住“哧”一下失笑。   “这算什么?”   边问边轻轻端起来,动作很轻,舍不得放下却又舍不得一直放在手里,就怕弄坏了。不过齐誩给他送玫瑰这一点真心好笑。   “我给我喜欢的人送花需要理由吗?”齐誩轻轻扬起眉,反问道,“都不夸夸我么,我这么浪漫的男朋友上哪儿找?”   把夸自己的话说得那么坦荡荡,齐誩的这一面也只有在他面前会出现。如此一想,不自觉笑意加深。   “嗯,谢谢。”   齐誩不作声,唇角弯了弯,一同坐下共进晚餐。   齐誩的手艺算不上出色,不过作为一个独居期间进厨房次数寥寥无几的工作狂,能凑出这么一桌菜,已经不容易了。   只不过沈雁无法对菜的味道做出评价。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好吃、觉得幸福的话……是没办法公正评价的。   此时此刻,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谢谢款待。”   齐誩亦轻轻一笑:“我就不问你味道好不好了,你就让我自欺欺人一会儿,满足一下虚荣心吧。”   沈雁正想开口说“我觉得很好吃”,齐誩却在这时候忽然站起来,左右环顾一下,然后动作麻利地把几张椅子推到墙壁下面,在饭厅中间空出位置。沈雁正不明所以,齐誩已经笑盈盈地走了回来,伸出一边手把他拉到空出来的地方。   “花也收了,饭也吃了,作为回礼不陪我跳一支舞吗?”   齐誩微微偏着头,笑问。   沈雁被这句话问得一愣,片刻后苦笑道:“我不会跳舞。”   齐誩对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也笑道:“我教你。”   不等沈雁再说什么,他已经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列表上的第一个曲目——根本是有备而来。   “可惜家里面没有音响,那就用我的手机将就将就。来,开始了。”   果然,手机里当即传出了一支节奏轻快的曲子,偏偏还是拉丁舞曲。   沈雁简直哭笑不得。   “我本来已经不会跳舞了,你还挑节奏这么快的曲子,不行不行……”他边笑边摇头,齐誩却不由分说,一把拉起他的双手,已然开始跟随音乐跳了起来。   “来,跟上!”   沈雁笑得无奈,只好学着他的步子来,一开始跳得磕磕碰碰的完全没有美感,特别笨拙,好几次差点把齐誩给绊住了,连忙向后退,齐誩却紧紧抓住他不肯放,自始至终拉着他的手一遍遍示范,两个人的步调不知不觉中从最初的杂乱无章渐渐越来越接近,直至合二为一。   沈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抓到要领的,当他意识到地板上的脚步声已经分不出谁是谁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和齐誩的节拍不知何时起已经达成一致。两个人之间动作的交错居然有一种流动的畅快感。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好?”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唯一的光源就是烛火,却仍旧可见对面的人鬓旁一层薄薄的汗,沾满星星点点的烛光,每动一步都会在他眼底划开一笔澄澈的亮色。   “嗯。”他低声答应,双手忽然由被动变为主动,轻轻将面前的人拉近。   而那个人似乎能读出他的想法,微微笑着向前倾,贴上了他的胸膛。   第一支曲子正好在这一刻结束,播放列表自动跳到下一支曲目,这回则是风格完全相反的舒缓型曲子。   两个人的节奏一下子慢下来,才感到刚刚跳那么快的节奏有点儿累,都在微微喘气,抵住对方的鼻尖孩子似地呵呵傻笑一阵。两双手也从紧紧相握中放开,手指间错,温存地缠在一起。   齐誩的脸静悄悄地靠着他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像是在闭目养神,时不时会蹭一下他的嘴角。   而他这时候放开手,手掌自齐誩的后背慢慢逡巡而下,在腰眼上往自己这边一收,齐誩便很自然地把重心分了一半到他身上去,双手放在靠近他衬衫领口的地方,在缓缓流淌的音乐中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慵懒地走步。   “阿誩。”   沈雁低低叫了一声。   齐誩顺着这一声睁开眼睛,抬起头。光线穿过他们脸庞与脸庞之间那道细长的缝,灼灼闪烁,直到一个吻把那道缝轻轻连上,阻断了光,周围的一切便仿佛沉到了水面之下,听到模模糊糊的气息流了进来,双脚也像站在水中,脚底的触觉那么不真实,软绵绵的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唔……”于是小小地呜咽了一声,十根手指下意识扯住对方的衣领,把对方的人也扯得更低。   沈雁扣住他一对肩膀把他轻轻往前一送,他后退几步,抵住了一面墙。而沈雁也在那一刻抵住了他,低喘着隔着一层衬衫抚摸他微微绷紧的后背,手指将那里的布料揉皱了一大片,把人按定,尽可能克制地吮吻。   当第二支曲子进入结尾部分,齐誩的头微微一仰,两片濡湿的唇与对面的人稍稍分开,在若即若离间低声喘着。   “阿雁。”   他轻轻唤出那个名字,声音在收尾处那一声悠长的小提琴衬托下有些沙哑。   “……生日快乐——”   一个人一辈子,有多少次可以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找到满满的自己?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也许说的正是现在这一刻吧。   沈雁喉咙微微一哽,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手机播放列表上的序列号在这时候又倏地从“2”跳到了“3”,开始播放第三个MP3文件。   “老六,生日快乐!”   MP3里面有几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叫他生生懵了一下,而齐誩则微微眯起眼端详他表情的变化,但笑不语。   一个个祝福随后而至。   “老六,作为最后一个知道你回来的人,我就借此机会再说一次: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嗯,Happy Birthday。”   “老六,我在这一点上绝对比老大更高兴,绝对。这么说出来真的好丢人啊……反正,反正你知道就好,生日快乐——”   “老六,生日快乐!虽然一直有保持联络,不过没想到你回来配音了,还能在同一个剧里面合作,真的很开心。作为我们几个当中唯一一个不是CV的人,我会好好努力在ED方面发挥出水准,不拖你们后腿的!”   “老六,不仅仅要生日快乐,从今以后天天都要快快乐乐,和老七一起~”   “老四”与“老五”中间留出了一小段空白,大约是对方欲言又止了一下。   不过,最终还是缓缓道出了心声。   “本来……以我的立场似乎不适合在这个日子里说话。不过,我想说一句,或许你以前在过这一天的时候并不那么期待,也不那么快乐,可我由衷地希望现在的你对这个日子期待并快乐着,不止现在,以后都是——老六,生日快乐。”   至此。   沈雁默默听到这里,眼底微微有光闪动了一下,无声地笑起来。   接下来是第四个MP3文件,来自于《陷阱》剧组。   “猫爸爸,这里是新版《陷阱》的策划九姑娘~我有幸沾一沾这个剧的光,代表STAFF们在这里向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雁叔雁叔,这里是四方~”   “还有傀儡~”   “我们也沾沾剧组的光,在这里祝雁叔生日快乐!祝雁叔今后好剧连连,越来越有人气,生活和工作也一帆风顺!”   “嗯,这里是凸凸,生日快乐。希望这个赶工赶出来的片花能算得上一个及格的生日贺礼……对了,我老公也说祝你生日快乐。”   “咦,凸凸姐的老公居然听剧!”   “咦,凸凸姐的老公居然也知道雁叔吗!”   由于是几个人一起现场录制的,所以这些背景音也一并录了进去。沈雁听到她们这些惊愕的议论声不由得淡淡一笑。   在此之后还有另外几位STAFF也出来送祝福。   最后,九姑娘清清嗓子致总结语。   “咳咳,谢谢各位的赶工,使得我们的预告片花正式出炉,就借今天这个好日子作为庆生的礼物送给猫爸爸啦!因为归期说你为人非常低调,所以剧组决定在对外发布的时候不会特别标注‘生日礼物’什么的,以免招来黑黑们的非议。因此大伙儿私底下给你录了一段生日祝福,感谢你接下新版《陷阱》的主役,感谢你一直以来对归期的支持!谢谢猫爸爸,再次祝你生日快乐!”   到此,第五个MP3文件也接上了,正是新版《陷阱》的预告片花——   “想看看大家的评价么?嗯?”   齐誩轻轻笑着拿起手机,打开论坛的网页,把高高挂在最上面的那个热门帖子打开,递到他面前。   【现代黑道耽美广播剧】《陷阱》预告片花(新版)   【STAFF】   原著&监制:黑匣子   策划:九姑娘【退休老干部局】   编剧:傀儡戏   导演:四方插刀   后期:凸凸没有凹【退休老干部局】   美工:翻滚の喵喵球【退休老干部局】   宣传:iCookie【退休老干部局】   【CAST】   江讳:雁北向   林取:不问归期   林予:快马轻裘   温文:过桥米线   温柔:小木棉   孟哥: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   容姐:碧螺春   刑侦组组长:长弓   英国走私贩:Headquarters   手下:永远有多远   江爷爷:雁北向   【ED】   《失守》   演唱:白瓷碗   填词:素衣朱绣【退休老干部局】   歌曲后期:不拖延不成活【退休老干部局】   片花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是一发布就已经在论坛上引起轰动。所有人都没想到剧组会以片花的形式开阵,而且在新年后那么快就出来了,又惊又喜之余,更对这个片花里的阵容纷纷尖叫。   首先,原作者同时作为监制出现,是很少见的一个情况。即使只是挂名,此举也无非是对剧组本身的一种肯定和支持。   其次,不管是STAFF还是CV都有让人兴冲冲聊上三天三夜的振奋感。   【1楼】:   作为策划代表全体STAFF和CV以及萌萌哒作者大人占!沙!发!╰(*°▽°*)╯   谢谢各位听众的捧场,敬请期待正剧!   【2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板凳!!新版《陷阱》的预告片花!!   我的猫爸爸啊啊啊啊!!   我的归期期啊啊啊啊!!   第一个CP剧啊啊啊啊!!   【3楼】   我!是!地!板!   天啦,在这历史性的一刻我居然那么前排!(泪流满面啊啊啊啊)   【4楼】:   我、看、到、了、什、么!   CAST表上居然……居然有“快马轻裘”??这个剧里面居然有“快马轻裘”??   剧组居然把隐退了四年的大神请出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心脏已炸裂)   【5楼】:   〒▽〒天哪!!有生之年一直妄想快马轻裘和不问归期这两个人能配一次兄弟!!竟然……竟然真的美梦成真了,而且还是在我喜欢的剧里面啊啊啊啊!!   大轻裘和小轻裘啊啊啊啊!!   我的林氏二兄弟啊啊啊啊!!不能更爱剧组啊啊啊啊!!   ……   ……   ……   前面几十楼基本都淹没在一片“啊啊啊啊”的癫狂中,到了一百楼左右的地方,总算有人可以稍稍理智地评论了。   尽管这种理智只是最低限度的。   【102楼】:   〒▽〒孟!哥!你!敢!不!敢!起!一!个!正!经!的!ID!(“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是什么鬼!好吧,虽然这个ID让我怀念起了当时的比赛赛况……)   【103楼】:   〒▽〒上面的,我们一起哭吧!   想不到在《诛天令》里面担任第一男主角的人,居然配《陷阱》里面的第一反派……嗷嗷嗷嗷人渣什么的万分期待!(喂)   【104楼】:   〒▽〒妈妈呀~CAST里面居然有长弓老师耶~   自从《诛天令》配音大赛以来就一直萌他,他这个商配圈的居然会回来玩网配,而且还配耽美!(咳咳咳咳)   还有!还有!   唱ED的那位白瓷碗同学你等等,别走啊!   这种可攻可受的声线完全我的菜啊啊啊啊!高音部分唱得美cry……求问有没有翻唱主页,求勾搭,求接ED!   【105楼】:   我听说雁北向就是《诛天令》大赛里面那位猫爸爸对吗!   他和不问归期配的《陷阱》简直不能更带感……当时听了那个非正式的对戏版本已经被萌得不要不要了,现在一想到可以听正剧,恨不得满地滚来滚去啊!   【106楼】:   这……阵……容……   主役的话一开始就知道是归期和猫爸爸了,所以心理反应没那么大,但是……   看到“快马轻裘”四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狠狠震了一下,再往下一看“过桥米线”四个字整个人直接震到了床底下……(没错,人家就是喜欢在被子里用手机刷论坛~哼唧~)   话说回来,“林予”和“温文”是一对CP对吧!!   我记得作者大大目前正在连载的《陷阱》的姐妹篇《纠缠》的主角,就是这两个人没错吧!!   虽然《陷阱》都还没有正式出剧,现在说有点儿早,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求剧组原班人马再接再厉把《纠缠》也一块儿做了吧!!   【107楼】:   楼上完全说出了我的心声!嗷嗷嗷嗷!°。°·(((p(≧口≦)q)))·°。°   自从轻裘大大公开站出来替米线大大说话的那一次开始我就暗戳戳地萌这对CP我会说!   【108楼】:   噗——STAFF团里面一堆的亲友团(“退休老干部局”这种组织简直不能更形象啊哈哈哈),CAST团里面则是一堆《诛天令》比赛里面的小伙伴,简直是其乐融融大家庭的感觉!~\(≧▽≦)/~   作为一个听剧听了五年的人,表示九姑娘策划的剧都很不错,凸凸的后期虽然少所以没什么人知道,不过相当扎实有功底,看到这两位的名字已经知道剧的质量好不好了,何况CAST里面那么多演技派(尤其是猫爸爸和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话说这个ID真的不改吗)。   一句话——期待正剧!   P.S.:悄悄附和一下楼上的同学,剧组不顺便把《纠缠》的授权也要过来吗?(虽然没完结)   【109楼】:   一听完就急匆匆过来吼一句——看到楼上的同学说“演技派”,实在忍不住夸一夸CV里面那几个名字不怎么熟的协役。   “碧螺春”这个御姐音第一次听,却让人眼睛一亮!音质很独特、很有气质啊!可惜预告里台词比较少,目前的几句听起来都不错。这么说起来“容姐”这个角色的性格和背景也挺耐人寻味的,期待正剧里面有更多机会展示演技!   “小木棉”和“永远有多远”似乎配全年龄比较多,只听耽美的人可能会觉得陌生吧。不过两位都是潜力满满的新秀,只是没想到小木棉会配小米线……啊,不,米线哥哥的妹妹(噗,自从见过米线三次元的照片之后就必须叫米线哥哥了╮( ̄▽ ̄”)╭)。永远同学一个人分裂N个手下也是棒棒哒~   最后,我想问“Headquaters”这个人该不会真的是外国人吧……译制腔标准就标准了,英文部分居然还是正宗的英国口音,简直可怕……_(:з」∠)_   ……   ……   ……   再往后,大伙儿就兴致勃勃地开始写剧评,写感言了,连原著党们也纷纷在黑匣子的号召下过来听剧。   如果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他们的心情,估计只有“狂喜”最合适。   台下的人如此,台上的人的心情却不能用一个词、一句话去概括。种种情绪和情感交织在一起,无法尽述。   “站在灯光底下的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不知道。”   沈雁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这一定不是自己小时候开口说话时那种冷冰冰的压迫感,不是惧怕,也不再怯懦。人生第一次以“主角”的身份站到所有人面前,可因为自己的手有一个人紧紧握着,所以……即使头顶上的灯光再强烈,只要地上的影子还是一对儿,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以前,我曾经说过,有‘逃出来的感觉’,”他忽然轻轻开口,“现在则是一种‘逃出来后,慢慢一路摸索,终于回到家’的感觉。”   齐誩听完后淡淡一笑,放下了手机,走到茶几上的一个纸袋前面,从里面拿出两样东西——那是他收到的两件快递,放在礼盒里面,用银色的包装纸仔细包好了,系上蓝色的绸缎送给他。   “预告片花剧组送给你的。而我呢,还有一样东西,要以我个人的名义送给你——”   说毕,把礼盒交到微微怔住的沈雁手中。   沈雁低头默默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拆开包装,打开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本书,特别定制的手工书。   厚厚的一本,素色的铜版纸封面,中间一格一格印出几个黑色方框,一个方框里面印一个白字,连成一个标题。   ——《沈医生日记》。   他呼吸微微一促,半晌打开了其中一页,只见里面全是他自从和齐誩相遇以来记录下来的所有小动物的病历和康复日记。文字经过排版,整整齐齐地在纸面上叙述那些关于治愈的故事,有些还附上了图片,特别是受伤入院的第一张照片和完全痊愈后出院的照片对比,让人心里忍不住深深一暖。   而日记下面,是用另一种字体打印出来的、齐誩写给他的回复。   他们一开始通信的那部分内容他记得,但是因为后期全是手稿,只记得自己习惯性地一直写,一直写,写满一本日记就交给齐誩,齐誩统统收下了,不过自己并不追问他什么时候回复,以为他平时工作忙一定没空,所以只是看看也没关系,却没想到……   “我说过的吧,”齐誩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眼睛噙笑,“只要你愿意写,我就一定会回复你,对不对?”   他不作声,端着书的一双手有些微微发抖。   手稿部分的字,都是这个人一个一个打进电脑,润色,排版,设计,最后成书的。这么大的工作量,一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齐誩瞒着自己,不知道抽什么时间悄悄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这时候,齐誩忽然轻轻抬起手,抚上他一边脸庞,低声哄着:“哎,哎,别这样,把书页打湿了可怎么办?”   这时候,才发现脸上湿湿的,却止不住。   因为真的担心把书弄湿了,只得默默听凭齐誩的手拭干自己的眼角。   齐誩一边动作,一边低低笑出声来,呢喃道:“以后……如果你继续写,我也会继续回复,然后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就把上一年写出来的整理整理,像这样装订成册,一本一本摆进书柜里面,直到把我们家的书柜摆满,好不好?”   无论多少本。   无论多少年。   满满地记录下去,直到他们之中一个写不动了,另一个也回不动了,便能定格在永恒的时光中。   尾声】   他曾经半开玩笑似地对沈雁说,书柜里的日记一年年积攒起来,有种祈福仪式的味道——每放进一本,他们面前的道路仿佛就会越走越顺,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这么说当然只是出于一种乐观向上的态度。   但,一切就像约定好的那样,一年又一年地在他们身边应验了。   第一本日记放进去后,农历年也不知不觉近在眼前。大年二十八那天中午,他正随同新闻摄制组在省城火车站那里匆匆赶制有关春运返乡客的特别节目,一个电话应情应景地打了过来。他怔怔地盯着来电显示半晌,第一次没赶上接,第二次没勇气接,第三次才独自一人走到一片空旷的墙角处缓缓接通了。   【你过年期间,抽一天回来】。   电话里父亲如此说。   用稍稍有些冷淡的、命令式的口气说出来,却已经是父子俩形同陌路的这几年来,他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最亲切的一句话。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答应,怎么答应的……那短短几分钟的记忆似乎被删除过一样,只能由别人后来转述给他,说他回到录制现场的时候一对眼睛全是红的,可把大伙儿吓了一跳。   因为这样,他没办法马上回到镜头前,默默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得以继续拍摄。   直到工作全部结束,他看着火车站人来人往匆匆而过,纷纷登上回家的列车,这样的场景忽然像一根柔软的刺轻轻扎在心口上,这才在回单位的车上一个人坐在角落,放任自己泪流满面。   那年初一,他陪沈雁过。   那年初二,他一个人收拾好行装,准备搭大巴回老家。前去送行的沈雁直到他上车之前都紧紧握着他的手,临别时只说了一句话。   “今年你一个人回去,或许明年、后年、还是哪一年,我们就可以两个人一起回去。”   沈雁说了“或许”,并不是肯定。   但是有了“或许”,他忽然觉得他这辈子对于“回家”这件事有了那么一点盼头,尽管微微有些苦,却不是无尽的无望。   ……   第二本日记放进去后,那一年的夏天结束时总共三期的《陷阱》也全部制作结束了。   原有的人,后来的人,剧里的角色根据情节安排来来去去然而剧外的朋友却一直在,所有人都坚持到了最后,将这个剧完整地呈现给听众。完结那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注视着最后一期标题上的【完结】二字,心绪久久无法平定。   铜雀台那版无授权的《陷阱》一直没有出现,只存在于论坛上人们嗑嗑叨叨的八卦中。   铜雀台本人也渐渐不再出现,据说回到他自己的YY频道去了,专注于开歌会、听粉丝排队告白等等非配音类活动。在“大神”这种头衔一届换一届的网配圈,缺少质量过硬的好作品,“声线”这种老本也终会有吃光的那一天。   ——甚至,连当初那个盗用干音的H片花也不声不响地彻底消失了。   有一次聊天时他无意间提起这些,谈子贤淡淡的一句话终于令真相大白:“哦,那时候我给铜雀台寄过一封律师函。”   律师寄的律师函,上面还有模有样地盖了事务所的公章,逼真度百分百——不过当然是无效的。   外行人如铜雀台根本看不出来是真是假,一看上面写着“要求侵权方赔偿五千元”吓都吓死了。   “铜雀台在报名《诛天令》大赛的时候有递交个人资料,我就叫‘那家伙’利用职务之便把他的姓名和住址弄过来了,想不到被区区五千块吓一吓就蔫了,无趣得很。”一向给人以理性印象的谈子贤谈律师,居然偶尔也会玩玩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手段。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忍不住拍手大笑。   为了纪念《陷阱》完结,剧组喜洋洋地策划了一个完结访谈,特别邀请一位在网配里面常常做访谈节目的外围人士当主持,毕竟自己人采访自己人没意思,这样安排为的也是增加访谈的娱乐性。   参加访谈的有作者黑匣子、所有STAFF以及大部分的CAST,除个别龙套CV因为有事无法到场之外几乎全员到齐。   当然,两位主役无疑是这个访谈节目的焦点所在。   齐誩本来就是记者出身,对这样的节目相当习惯,一来一去应对自如,与主持人和剧组人员有说有笑,现场气氛有了他基本上全程都很热热闹闹。   而沈雁则在认认真真地回答每一个问题。经过《陷阱》一剧名气越涨越高的他,依然没有一点架子,谦逊而稳重。   只有一个问题他失误了。   “请问猫爸爸如果接别的剧,会不会考虑有H内容的剧呢?如果会的话,尺度可以接受到什么程度呢?”   主持人的问题,也是那些对沈雁虎视眈眈的众策划的问题。   沈雁微微一顿,有一会儿没作声,到底还是礼貌地拒绝了。   “我想应该不会,”他低声回答,“与剧本好坏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因为……如果和自己男朋友以外的人合作这样的戏,到底还是会有些不自然吧。配音一旦不自然,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了。”   雁北向的男朋友,也即是他的室友。   网配圈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是内围的保密工作实在太到位,而且涉及三次元隐私,所以这个人究竟是谁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   主持人听他这么说,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咦,可是《陷阱》配得很自然啊?”   现场的所有对话忽然间止住了片刻,静悄悄的,似乎都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半晌,只听沈雁自己轻轻抽一口气,带着几分自责压低了声音:“……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小心说漏嘴了?”   这时,背景里轻轻响起《陷阱》另一位主役爽朗的笑声,未作否认:“没关系。”   下一秒主持人和所有之前不知情的人都惊愕地尖叫起来。   “咦咦咦咦咦——”   至此,保密工作告一段落。   ……   第三本日记放进去后,那年的清明节期间绵绵地下了一场细雨,他们抽出两天假,回到省城例行给老人扫墓。   只不过,有一个男人比他们更早一步到了。   齐誩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站法很正,衣服的穿法也非常刻板,每一颗纽扣都整整齐齐扣好,似乎自己的人生也如同那排纽扣一样列成一条直挺挺的中轴线,永远不会出现所谓的“岔路”。男人的神色和雨后灰茫茫的水泥地一样又冷又硬,已经开始灰白的头发即使梳得再锃亮,也仍旧显老。   他微微一震,第一眼便立刻猜到这个人是谁。   以前听过许多次侧面描述,脑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而那些轮廓线忽然一根根变得明朗,跃出纸面,在眼前立了起来。   他怔怔看向沈雁,而沈雁也怔怔看向那个人,良久未动。   那个人大约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抬起头轻轻扫了一眼,随后又缓缓低下眼,盯着前方的墓碑,一言不发,面容冷峻。   “……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沈雁这么说,手微微在他肩头一握,然后松开手一个人走了过去。   这句话的含义当然没有字面上那么简单,所以他没有跟上去,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目送沈雁一步一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像完全没有看到对方般,神情寡淡地静静放下手中的一束白菊花。   放上去的白菊花和坟前已经摆好的那束白菊花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品种,一样的修剪,一样的包装。   放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它们如此相似的这个事实。   相似得让人尴尬。   沈雁一句话没说,也没问,只是低下头按照以往扫墓的惯例把墓碑和墓碑周围的基石一一清理了一遍,仿佛当男人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完全不存在,直到收拾得干干净净,已经没有可以打扫的地方了,仍旧没站起来。   比陌生人更陌生人的气氛,比较适合在无语中散场,以其中一方的离开画上句号。   男人默默站了很长时间,皮鞋底下轻轻发出一声响,有起步的意思,似乎决定成为先离开的一方。   但,却并非以无语结束。   “我过世之后,你会来扫墓吗?”   沈雁蓦地怔了怔,眉宇下意识轻轻一蹙,紧闭其口。   想不到男人自己点了点头,似乎早知道对方的想法,语调淡得完全不像在讨论自己的后事。   “不用来,”男人从他身侧缓缓走过,没有回头,“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那时,沈雁忽然开口:“谢谢您的花。”   “爸”这个字叫不出,也不想叫,只是用对待长辈的语气低低道了一声谢。声音有些嘶哑,不过里面是实心的,并没有软弱。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泥塑般站了一会儿,最后再次点点头,继续朝大门走去。从后面看不到男人的任何表情——又或者,即使从正面看也不会看到。面无表情地渐行渐远,从他们的视野中慢慢变成一颗灰点,消失不见。   也许,心里面的那颗灰点,也终有一天会慢慢遁于无形吧——他这么想,无声陪沈雁一直站,站到天晴。   ……   第四本日记放进去后,他长达三年的实习期结束了,沈雁也正式本科毕业。   他们都已经到了迄今为止人生的至高点。   不过,前方的路更长,更远,还有更多的上升空间可以去争取。   三年来在国家台慢慢积攒起来的经验和人脉,给了他一个龟孙子先生拦也拦不住的机会,回到他所熟悉的那个城市,回到他所熟悉的那栋电视台大楼,完成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夙愿——第一次,有了自己主持的节目。   节目不长,只有短短三十分钟,而且每逢二、四、六才有档期,却是他最喜欢的新闻剖析。   作为起点,他已经深深知足了。   明天即是他正式录制第一期节目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正式以“主持人”身份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日子。   这天晚上,他特地问节目组负责人借来了明天要用的那间演播室的钥匙,说想自己排练排练,负责人欣然答应。   演播室位置非常好,面朝市中心,而且因为位处二十层楼之上,当夜色渐渐沉到建筑群构成的城市外轮廓下面,高大的落地玻璃后便可见星星点点的灯火斑斓闪烁。主干道匆匆而过的车流在路面上洒出一层金色砂糖似的光,以一片黑色天空打底,无声无息地嵌进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真美,”他由衷地赞叹一句, “挑这个时间过来果然值得。”   正式录制是白天,那时候见不到这么美的画面。   “是的。”真美。沈雁在一旁轻轻回答,眼睛看的却不是玻璃后的景致,而是玻璃前的这个人。   他听到这个回答,再看到玻璃倒映出来的沈雁的一双眼,目光从头到尾都放在自己身上,不由“哧”一声笑出来,调侃道:“你说的是什么,和我说的东西不一样对不对?”   他们在一起至今已经第四个年头。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明明过了那么长时间,应该什么都习惯了,然而辛苦了一天后疲惫不堪地回到家,被那个人轻轻拥进怀抱的时候,仍会觉得肩膀上压着的重量一下子卸了大半下来,仍会觉得……甘于沉溺。   这三年在北京,他作为节目编辑实习需要出差的次数减少了许多,可以常常留在家里,比较安定了。   沈雁白天上班,晚上和周末到大学上课。辛苦归辛苦,却有回报。   《陷阱》结束后,他们的二次元时间越来越少,处于半退圈状态,特别是工作和学业双双进入正轨后基本就和九姑娘她们一样,在“慢慢退圈的节奏”群里面养老了。沈雁平时在学校配音强度大,因为担心他声带劳损,齐誩也不怎么让他继续接网配剧了。而且新一代的CV们已经渐渐崭露头角,其中不乏优秀者;他们这样的“老人”退出来,听众们也不会觉得太寂寞。   倒是他们,有时候会小小地寂寞一会儿,想念那些在网配结识的伙伴。   所幸的是,“老”字辈的人时不时会在北京聚会,一起吃饭,出游,谈谈心什么的……一定程度上也弥补了这种缺憾。   在他们告别北京之前,所有人都纷纷赶过来送行,同时也祝贺他们俩事业学业有成。   听说他回去要当主持人,“老四”坐不住了。   “老四”是一个乐于尝试各种各样职业的人,而她以往的工作经验之一,就是在商场的男装部当经理。用她自己的话说,“一个女人在男装部能当经理,对男装的品味肯定不会比男人差,甚至更好”。所以她兴冲冲地把他们拉到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西装专卖店,精心选购了两套。   现在他身上穿的,正是其中的一套。而沈雁今天居然也把另一套穿上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西装呢——”   他微微一笑,慵懒地靠在墙上打量眼前的人。标准的款式,标准的黑色,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显得身材更挺拔,气质更端正。在毕业典礼上都舍不得用,现在却默默地穿上了。   不得不说……   “帅呆了。”   他低声道,一边手有意无意地伸过去,边笑边用食指轻轻勾住沈雁的黑色领带,唇角与手指一同缓缓往上挑。   沈雁一动不动注视着他,不推拒也不慌忙,只道:“你说过,你真正当上主持人的时候,要我成为你的第一位嘉宾,正式采访我一次——既然是正式采访,就要穿正式一点,不是吗?”   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不过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正式采访”而已,又不是真的上电视。   可是沈雁很认真。   “谢谢。”认真,证明了这个人有多么重视自己完成理想的第一步。   他低头淡淡一笑,手从领带上放开,表情十分愉快地把人拉到了演播台上。   摄像机对准,镜头打开,录影按钮稳稳按下去——录制开始。   演播台的灯光及座位设置完全和正式录制里面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了幕后工作人员,所以没办法多方位切换角度而已。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这一次的“采访”将会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作为一个珍贵的纪念好好保存着。   他调试了一下领口上领夹麦克风,准备完毕后就用一个很闲适的坐姿微微斜在转椅上,朝身侧的那个男人笑了笑。   “沈医生,”已经过了三十岁的他,声音比他们刚刚相遇的时候低沉了些,气质也比记者时期更从容,更具沉淀感,“欢迎您今天来到我们的演播现场,成为第一位接受我采访的嘉宾——”   “谢谢主持人。”沈雁的最后三个字微微放慢了一点语速,笑容温和。   为了那三个字,他暂时把心痒痒想凑过去亲一下的冲动按捺住,打开面前的文稿夹,进入正题。   “今天这个采访的主题——是‘回忆’。”   回忆,都是要回到最初的。   “我们从这张纸开始吧?”   他一边微笑,一边在桌上轻轻展开几张纸。那是几张普普通通的便笺纸,就是那种记事小册子上的,只比手掌大一点点,已经因为过了许多年而老旧得皱起来了,然而纸上的字依旧清晰。   【细心,敬业,谨慎,体贴,责任感,忍耐力,同情心】。以及更多……   这些关键词以速记的形式匆匆写在上面,以至于笔迹有些潦草,在微微开始泛黄的纸面上一笔勾出多年前的那个画面。   一个在手术室内,顶着三十多度的暑热默默为送进来时以及奄奄一息的猫咪们抢救。   一个在手术室外,专注地看着,看得出神,把自己当时的感受写成一个个形容词,作为新闻稿的初始材料。   “这几张纸就是原来的那几张纸,”对面那个人惊讶的眼神让他看了心情愉悦,“我一直偷偷藏着呢。”   顿了顿,声音放低。   “这些词,代表了我对你的第一印象。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来了,请把你对我的第一印象也写在一张纸上,一张就行。”   说罢,取出一张大小相同的便笺,眼角弯弯地推到沈雁面前,放下一支笔让他写。   本以为这个问题需要花一段时间回答,想不到沈雁只是默默思量片刻,也提笔写下了一行词语。   【坚韧,专一,理性,善良,安全感,观察力,包容心】   还要继续往下写,被这么写的人已经不好意思往下看了,涨着脸轻轻用手往纸面上一遮,正想把那张纸抽回来,沈雁却“啪”地一下结结实实地按住了,连同他的手也一起按住,挣扎不开。于是那支笔又沙沙几下写完了最后一句补充说明——   【不好意思时,耳尖会微微发红】   “好比现在这样。”   沈雁低声喃喃,笑着用手揉了揉他又红又烫的耳尖,而那里的温度似乎比刚刚揉下去那一刻更高了。   之后他还问了许多问题。   关于车祸。   关于探病。   关于同居。   关于家。   对他而言,听沈雁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述关于他们的种种过往和感情,是把他们的“回忆”里必不可缺的部分。   当他问完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摄像机上显示的时长不知不觉已经到达三个半小时。   “还有一点时间,”他例行问了所有主持人在采访中都会问的一个问题,“那么……在节目的最后你对主持人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有。”   沈雁轻轻应了一声,却只是静悄悄地凝视了他许久。   半晌,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只方形的绒面盒子,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里面的一对银白色的对戒在演播室的特制照明灯下折射出一层温润的光泽,于无声处细细流动。   “我想问的是——主持人,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现在,他们彼此都站在人生一个新的起点上。   现在,在新的起点上以新的面貌和对方肩并肩站在一起,才是合适问这个问题的时机,才有承诺对方一生的底气和能力。   那一刻,摄像机记录下来的只有他从怔然到默默笑起来的面部细节,只有那些不知不觉打湿衣领的泪水,只有他们那个久久不曾放开的拥抱。   而沈雁用眼睛所记录下来的,是一个收获幸福的全过程。   他和他一起。   ——和我一起收获幸福,你愿意吗。   ——我愿意。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感言】   写这篇文的初衷很简单,因为自己接触过一点点网配,所以产生了写网配文的想法。   在写之前并没有把“网配文”当作一种题材,更多的是两位主角所在的故事背景之一,所以一开始并不知道“网配文应该怎么写”,只是按照自己的构思和想法写出来了。对我来说,这是主角们的“第二职业”,而且我本人也很喜欢写配音过程,喜欢写“配”的部分,“网”的部分我觉得只是一个平台所以没有当作重点,于是就有了这篇也许不怎么网配的网配文。   在网配圈里面,有那么一些CV总是默默无闻、有求必应地配音,也许他们并不出名,也许他们工作忙碌没办法接多少剧,但是他们认真严谨的态度是我所欣赏的。想要写一写这样的CV们,所以有了齐誩和沈雁他们。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会写一百五十多章,写到八十多万字。   对于一向写文写不长的我来说算是打破了一项个人纪录吧。一开始的大纲和现在写出来的内容差很多,果然故事的走向是由角色控制而不是由作者控制的。^_^   这篇文前前后后经历了快两年的时间,在写的过程中三次元发生了许多变动,有生活上的,工作上的,私人上的,而在二次元也有过几次黑历史,幸好断断续续写着还是坚持到底了。在此,想郑重地对那些一直以来在下面支持我的读者们说一声谢谢,现在我的心情也正如主角们比赛结束时的心情,想说的感谢的话千千万万但是惟有用“谢谢”二字概括。在我途中黑历史期,空白期和瓶颈期,有幸有你们在,我才能跨过那些坎。现在回头看看,当时在回复读者评论的时候有过非常中二的时刻,有过失控,有过不理智,有过玻璃心,自己看了都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在此对那些曾经被我伤害到的读者们说一声“对不起”,以及谢谢你们,不管你们还有没有在追或者能不能看到。   在连载过程中一直想着“想完结、想完结、想完结”(因为养肥党和非完结不看党好多,趴),不过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不舍啊……不过我相信猫爸爸和二言一定会在文中的世界继续好好配音、好好生活、好好相爱的。   欢迎各种评论以及建议!请不要大意地统统砸过来吧!(另,我的微博ID也是荷尖角,有任何问题或者想说什么的话可以留言、私信等等)   再次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这次,就是真的不问归期啦——   P.S.:终于可以不用当断章小天使了……啦啦啦。   【关于定制】:没有出定制的打算。主要是因为字数多,而且颜文字多,很容易在定制印刷时乱码……   【关于番外】:目前也没有打算写番外,因为我觉得该写的都写得差不多了。如果是配角们的故事例如老五米线他们,也不适合放在这篇文后面,有意向写的话应该会另外开一篇(可是我懒……默默躺平)。   P.S.再P.S.:因为听说盗文的不会盗作者的话(听说一完结就会盗文满天下……),所以最后的一些小福利放这里(而且另外开一章也不合适)。   ----------------------------【独家授权不完全CV档案】----------------------------   ID:【不问归期】   昵称:归期期,小轻裘,装死大神,老七   声线:风流高贵的0.5-0.7青年攻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富二代,渣攻,风流攻,腹黑女王受   弱点:录音时间有限经常戳不活,声线独特角色类型限制大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懦弱小人,疯子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小白受   名义上的CP:铜雀台,过桥米线   实际上的CP:雁北向   ID:【雁北向】   昵称:雁叔,猫爸爸,万年爷爷,老六   声线:变声系,正直端正的0.8青年攻音,各种叔音,老爷爷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正直攻,各种叔叔爸爸爷爷龙套   弱点:基本上只跑龙套不接主役,不怎么跟剧组闲聊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没有特别喜好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对声线要求太高的角色   名义上的CP:神秘室友君   实际上的CP:不问归期   ID:【过桥米线】   昵称:小白兔,小米线(前期),米线哥哥(后期)   声线:清澈如水的0.4-0.5少年至青年受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清纯受,温柔受,白莲花受   弱点:对手戏CV 声线不合口味的话戏感就会有一定程度下降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各种反派,各种攻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各种攻   名义上的CP:铜雀台,不问归期   实际上的CP:快马轻裘   ID:【快马轻裘】   昵称:老五,大轻裘   声线:潇洒大气的0.9-1.0青年攻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风流倜傥的侠客、帝王将相、豪门贵族等等   弱点:过于依赖声线,演技进步不大,配音不怎么上心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各种龙套,各种受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对演技要求太高的角色   名义上的CP:没有,但是传绯闻的很多……   实际上的CP:过桥米线   ID:【铜雀台】   昵称:铜雀雀,大神   声线:霸气浑厚的0.9-1.0帝王攻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霸道攻,强势攻,帝王攻   弱点:爱面子,依赖粉丝和名声,经常作死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万人迷,总攻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对演技要求太高的角色,性格卑微的角色   名义上的CP:过桥米线,不问归期,还有其他受音   实际上的CP:玉蝴蝶   ID:【Headquarters】   昵称:老大   声线:稳健绅士型0.6左右的青年攻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译制腔,英文台词   弱点:古风完全无能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任何外国背景的角色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任何古风剧角色   名义上的CP:“高官们”   实际上的CP:不明   ID:【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   昵称:老二   声线:英气阳刚的0.7-0.8攻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任何需要飙演技的角色   弱点:脾气火爆,心直口快,容易和合作伙伴吵架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没有不想尝试的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没有(声线限制的除外)   名义上的CP:无   实际上的CP:小木棉(小结巴)   ID:【白瓷碗】   昵称:老三   声线:0.4-0.6之间可攻可受的温柔青年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唱歌   弱点:配剧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全部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全部   名义上的CP:碧螺春   实际上的CP:碧螺春   ID:【碧螺春】   昵称:老四,顺手做好事   声线:气质型的御姐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御姐,少妇,风尘女子   弱点:遇到逻辑不通的剧本很容易配不下去,容易半途而废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性格复杂或者情绪多变的角色,大婶大妈老奶奶等等变声系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少女,柔弱型小女生   名义上的CP:白瓷碗   实际上的CP:白瓷碗   ID:【玉蝴蝶】   昵称:玉姐,蝴蝶姑娘   声线:明艳动人的御姐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各种女神   弱点:容易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好胜心过强,直女癌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被男主各种怜爱各种追求的女主,周旋在男人们中的交际花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腐女   名义上的CP:快马轻裘   实际上的CP:铜雀台   ID:【永远有多远】   昵称:永远小朋友,永远叔叔,永远爸爸   声线:0.7-0.8大龄青年或者中年叔叔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各种叔叔爸爸以及中年人   弱点:需要水平比较高的对手戏CV引导才能发挥出水准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反派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少年,嫩嫩的小青年   名义上的CP:无   实际上的CP:无   ID:【小木棉】   昵称:小结巴   声线:温婉斯文的年轻女子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大家闺秀,性格乖顺的角色   弱点:现场配音就会紧张到结结巴巴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活泼型角色,泼辣型角色,小太妹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伶牙俐齿的角色   名义上的CP:无   实际上的CP:给我好好配音啊混蛋   ID:【轰天一炮】   昵称:炮叔,炮炮   声线:0.8-0.9气势十足的枭雄型攻音   声线魅力度:★★★★☆   演技魅力度:★★★★☆   擅长:领导型人物,阴险反派,对嘶吼以及声音爆发力要求高的角色   弱点:对故事内容不怎么上心,会常常错误解读剧本   最想尝试的角色类型:皇帝,武林盟主,朝廷重臣等等受人景仰的角色   最不擅长的角色类型:感情细腻的角色   名义上的CP:常常和邀剧的策划玩暧昧   实际上的CP:自己女朋友   (以上资料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