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作者:生为红蓝 文案:段以疆离开港城的时候,沈拓还没有长歪,尚能以一己之力拉高整条黑街的颜值。 十三年后,他们重逢,沈拓的长相依旧没歪,但是人已经歪成了一个无药可救的老流氓。 段以疆看过父亲给他的遗言,父亲说沈拓是个好孩子,会是他今后最重要的左右手。 他没有认同过父亲的任何观点,唯独这一条,他不置可否。 虽然他很清楚,父亲说的左右手,绝不是他想得那一回事。 现代架空,非典型黑道背景,又名疯狗的饲养法则。 第一章 港城入夏早,三月刚过就已经有了闷热的迹象。 灌木中的虫鸣比往年叫得响亮,沈拓眯起眼睛抻了个懒腰,新换的T恤衫随着他的动作往上撩了一截,刚好露出他精瘦的腰线。 “拓哥,咱回去吧,我明天还得看书复习,下周我考试。” 包间里灯火通明,晚风习习,美酒佳肴,美人在侧,这本该是最让人享受的场面,陈戎却哭丧着脸,全无纸醉金迷的意思。 “放屁,你这都看了一年的书了,还差这一天?” 陈戎生了个虎头虎脑的长相,浓眉大眼腮帮子有肉,一张嘴还有两颗小虎牙,即便长到二十五,瞧着也像个十八九的孩子。 沈拓靠着椅背抬腿就是一脚,实木的椅子在地上滑出刺耳的声响,陈戎连椅子带人一起被踹了出去,沈拓一脚勾住滑走半米的椅子腿,一手抄来还没开盖的啤酒瓶翻了个白眼。 陈戎十四岁进的段家,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兔崽子,以前都是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惟命是从,从来没有这么多毛病。 “再说,以前蹭我酒喝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客气过。” 他边说边歪头咬着瓶盖拿牙一撬,这活他打小就会干,而且比瓶起子开得还利索。 冰镇过的啤酒沁凉,一口灌下去能直接爽到腹脏,沈拓随他义父,他们爷俩都没什么品味,就好最简单的那一口,港城自产的啤酒几块钱一瓶随处可见,他俩得闲时能坐在院里闷头吹完一箱。 “不是,拓哥,我那考试,我那——祖宗诶!拓哥,拓哥你不能喝了,这都第三瓶了!” 陈戎看得眼角直抽,谁不知道自打段以疆上位掌权之后沈拓就彻底退居二线养老,他们这位段少爷虽说没有跟在老爷子身边长大,可脾气却一点不输父亲当年。 沈拓是段以疆放在心尖上宠着的人,自打两年前那档子事之后,沈拓就一直被段以疆金屋藏娇逼着休养生息,别说是吃喝嫖赌,就是连冷风都没吹过,他这要是让段以疆知道他大半夜带着沈拓出来喝酒撸串,怕是直接就得被灌上水泥填海。 “拓哥!拓哥!咱出来前说好的,就喝两瓶!” 陈戎急得嗓门高了八度,他皱巴着一张脸劈手去夺沈拓手里的酒瓶,他那点拳脚都是沈拓手把手教出来的,放到从前,他是断然不敢直接上手抢的,可如今局势不一样了,比起沈拓,他更怕段以疆。 陈戎读书没把身手读废,他手长脚长,个子更是高出沈拓一头,随便使个巧劲就能把酒瓶从沈拓手里摸出来,顺便还能举到高处让沈拓够不着。 “兔崽子——!” “拓哥,拓哥,听话,不喝了啊,不喝了。” 陈戎踮脚占去椅子上哭丧了一张脸,他个子太高,这么一站肯定后脑勺磕天花板,所以只能低着头同沈拓讲理。 能讲理的就不是沈拓了,夜里暖光养人,沈拓抿着嘴角仰起脑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本就漂亮的五官简直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陈戎后背发毛,他俨然没有什么灯下观美人的念头,他太熟悉沈拓了,他知道沈拓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是要揍人,而且还是往死里揍的那种打法。 “不是!拓哥!拓哥!你听我说!那个段总,段总不是今晚的飞机吗?咱这该去接他了——” 急中生智大抵就是如此了,陈戎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年少练拳脚那会不知道被沈拓摔了多少次狗吃屎,后来即使沈拓再漂亮,他也没胆子动心思,因为沈拓一笑,他就浑身疼。 “他那边下雨,今天飞不回来。喏,兔崽子,两条路,要么把酒给我,要么我自己踹断了你腿拿。” “.…..” 陈戎右眼皮跳了又跳,他这算是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沈拓一早上给他夺命连环call了十几个电话让他陪驾出游,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段以疆半月前出的差,港城在面临一场浩大的革新,很多项目都要四处拉资源合作,段以疆在情人节后匆匆离开港城出去跑项目,归程的日期一鸽再鸽,显然是让沈拓等烦了。 正所谓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陈戎半张着一张嘴,足足半分钟没能说出话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八个大字,顺便还有一个自家兄弟轮番在自己灵堂上笑到直不起腰的场面。 总之,他大概会成为这多年以来港城里死得最惨痛的一个前黑道马仔。 沈拓是个很专一的人,这么多年的口味一直没变。 段以疆让方叔停了车,他是开车赶回来的,近十个小时的车程,他跟方叔轮流上手,除了中途路过服务站的时候去了次洗手间之外,一刻也没耽搁。 竹篱围起来的小院,透着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沈拓喜欢这家的私房菜,老板和段以疆的父亲是几十年的老交情,这几年退休回了老家,饭店就交给了徒弟们打理。 “段爷,沈先生在这边。” 领班毕恭毕敬的冲着段以疆行了个礼。 已经没有人会叫“段少爷”这三个字了,段家的老爷子已经作古,而今的港城,能手眼通天的段爷只有一个。 包房在最里侧,靠着店后的小树林,最安静也最隐蔽,是沈拓常年爱订得房间。 “段爷…...您知道,我们也拦不住,但是拿得都是低度数的,一共拿了三瓶,沈先生还要续,我们尽量拖了。” 领班在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抓了抓没有褶皱的衣领,语气稍显紧张。 “我知道。” 段以疆没有为难别人的爱好,他点头示意自己理解,沈拓那点酒瘾被他管了两年多,如今难得有了个撒欢置气的机会,没直接逼着人家拿一箱酒已经算是不错了。 见段以疆心情尚可,领班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侧身给段以疆让路,又赶紧在段以疆推门之前转身离去,这两个人他谁也得罪不起,搀和越多越要倒霉。 “你小子年轻的时候连泡妞都是我手把手教得,现在能耐了,姓段的让你念个书你就有主意了?一天到晚絮絮叨叨的,我看你就是皮痒欠揍。” 段以疆隔着门都能听清沈拓的动静,他眉目平静的抬手推开房门,门轴吱呀作响了三秒钟,他迈进屋内站定,举着酒瓶的陈戎宁死不屈的杵在墙角,眼看就要被沈拓大卸八块。 “段!段总!拓哥唔唔唔——” “——你看看你,让你回去复习考试,非要喝什么酒,不让你喝你还喝,年纪轻轻就不学点好的!” 段以疆眉梢微扬,沈拓的反应比兔子还快,眨眼的功夫,他就一手捂紧了陈戎的嘴一手指着陈戎鼻子换上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 操刀使枪的手劲不是闹着玩的,沈拓幼时是段老爷子亲自请人开得蒙,一招一式都是扎马步淘铁砂练出来的路数。 “唔唔唔唔唔唔——!!!” 陈戎被捂得几乎背过气去,沈拓半边骨头架子是靠钢板跟铁钉支起来的,别说是当着段以疆的面,就是沈拓真要栽了他,他不敢轻易还手。 “他不学好,你不用管他,改明儿我直接扔他去喂鱼。” 段以疆看得通透也不点破,胳膊肘往里拐的极致就是他这种人,他脱了西装外套冲着沈拓伸出手,深黑色的袖扣上面点缀的宝石不算名贵,甚至趁不上他的身份,但他却从未换过,因为这是沈拓瞳仁的颜色。 “好了,沈拓过来,我们回家了。” 段以疆话音未落,沈拓就已经乖乖走过去老实配合,已经快要三十五岁的男人仍旧漂亮的不像话,沈拓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故作委屈的时候会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红潮点缀眼尾,鸦睫湿润浓密,只需一个眨眼,就艳丽得像个精怪。 “我真没喝多少,都是他喝得。” 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刚刚还嚣张跋扈的老流氓立刻变成了怂兮兮的小兔子,他瘪着嘴巴任由段以疆将外套搭在自己身上,他比段以疆瘦很多,架不起这种量身定做的正装。 段以疆喜欢他这副知道服软认怂的模样,他当然没有忽略沈拓身上的酒气,但他还是选择先享受眼下这种难得的温软。 “回家再说。” 段以疆沉声吻上老流氓白白净净的额头,又握上沈拓偏凉的手腕带着他出门上车。 临走前,段以疆回头看了一眼瘫在墙角喘气的陈戎。 半死不活的陈戎咧着嘴巴冲着他晃了晃还剩大半的酒瓶,似是在展示自己忠心耿耿办事得力,不过他并不打算买账。 毕竟像陈戎这种跟着沈拓长大的小崽子,早晚都要被他扔到海外拓展至少十年以上的长期业务。 第二章 车是从合作方那边借过来的,段以疆提前查了航班信息,确认航班延误之后,他就跟别人借了台车往回走。 借他车的老爷子是这次最重要合作伙伴之一,老爷子上了年岁,曾与他父亲交情匪浅。 临行前老爷子很赶潮流的拍着他的肩膀笑话他年纪轻轻就得了强迫症,飞机不能飞还非得开十个小时的车准时回去,一点不像不修边幅随心所欲的段宵。 段以疆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不过老爷子说得无心,他也就姑且听之。 他的确觉得自己与父亲不像,他也永远不想和父亲重合到一处,因为他有他在乎的人。 段以疆主动替沈拓拉开了车门,他将右手垫去车顶,以免沈拓晕乎乎的磕到脑袋。 “你租的车?” 沈拓眯着眼睛钻去了方叔身后的座位上,这是段以疆给他养成的习惯,除了自己开车出行以外,都必须坐在这个理论上最安全的位置。 “借的。” 段以疆上车坐去沈拓旁边,后座的位置已经足够安稳了,但他还是倾身过去给沈拓扣上了安全带。 “给你打电话之前就借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就挂了我电话。” 段以疆的母亲生得温婉,来自母亲的基因帮他中和掉了父亲那种过于刚毅深邃的五官轮廓,安全带的扣搭在他指尖咬合,车辆启动的声音刚巧吞没了他后半句话。 “你可真行,方叔都上岁数了,你还拖着他受累。” 沈拓自然是听到了也当没听到,他伸手杵上段以疆的眉间,努力把眼前人推开半截,义正言辞的教训他不知道体恤下属。 “小沈啊,我没累着,大部分路程都是段总自己开的。” 方叔为段家做事做了大半辈子,心里通透的跟明镜似的,他适时接过话茬替段以疆开脱,而后又立刻升起了车内的隔板,以免搀和年轻人的谈恋爱。 “我也不累,一路上想着你,顾不上累。” “.…..” 论起一句话把沈拓将死,段以疆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唇齿相贴的吻带着一股子腻人的甘甜,沈拓眼角微抽,一边在心里恶狠狠的翻了白眼,一边别别扭扭的咬上了段以疆的唇。 “这次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下次只要是三天以上,我都带你。” 沈拓的头发很软,软到跟他这人完全不搭,一吻终了,段以疆撩开他半长的发尾轻声许诺,而后才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段以疆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确实是教科书级别的,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简简单单的四句话,认错态度端正,情话水平达标,甚至还额外提出了改正的方式。 “行了行了……你这戏过了。” 沈拓这回是真的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靠去段以疆肩上撩起西装袖子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他向来不是个计较细节的人,偶尔一点脾气全当徒增情趣,段以疆这么正色的哄他,反倒让他一身恶寒。 “没过,你不高兴可以多气一会,但酒就别再喝了。” 段以疆同沈拓眉心挨着眉心,他对这件事情看得很认真,从他回港城那一年算起,沈拓就几乎从未跟他分开过。 他们不算是正八经谈恋爱,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寻常的恋爱步骤,沈拓与他是一步到位的,他们那时过得太难了,只有情爱能让他们短暂的逃离现实。 抛去酒水伤身之外,段以疆其实很愿意看到这种场面,他垂下眼帘再度吻上了沈拓的唇,柔软冰凉的唇瓣上带着啤酒留下的涩苦。 “我没喝太多……行了,段以疆——!” 段以疆一直希望沈拓能对他流露出一点顽劣幼稚的小脾气,而梦想成真的时候,他发现沈拓远比他想象中的可爱百倍。 他困住了撅着嘴巴试图躲闪的老男人,车后座上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他比沈拓高,身宽体长的优势在从前可能不算什么,但现下却是绝对的优势。 “你差不多得了,方叔还在。” 车里的光线不算好,段以疆借着一闪而过的路灯看清了沈拓红彤彤的耳朵尖,沈拓作为一个年逾三十精通吃喝嫖赌的老流氓,浑身上下只有耳朵尖这一小块皮肉会害臊泛红。 “方叔听不见,你小点声就没事。” “你要不要脸……段以疆,唔……” “沈拓?” 不适的闷哼虽然微弱,但没有逃过段以疆的耳朵,港城的主路段在改建,往回走的路上得走一段弯弯绕绕的小路,方叔开车再稳也免不了轻微颠簸。 沈拓到底是太久没沾酒了,两瓶啤酒就足以让他晕车上头。 于他而言,晕眩反胃的滋味很陌生,他正半合眉眼扒拉着段以疆的领子欲迎还拒,第一口东西涌到嘴边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段以疆敲响了隔板示意方叔靠边停车,沈拓这一天没忌口,段以疆扶着他去路边吐,溜溜达达着巡视街头的流浪狗都敬而远之。 街巷口刚好是施工的地方,尚未干透的沥青味道刺鼻,沈拓被熏得眼圈发红,他攥着段以疆的手腕给自己捶胸顺气,一时两腿发软,差点没一头栽去地上。 “就两瓶…...唔——” 胃囊痉挛抽搐,血液一股脑的冲到了头顶,沈拓眼前发黑,他一贯酒量很好,很少会有喝到吐的时候。 “咳!真就两瓶……真不多……唔咳——!” 比起赶紧把胃里东西倒空让自己少难受一会,沈拓显然更在意为自己开脱辩解,他杵着膝盖清了清嗓子眼的秽物,又扭过头换了个方向。 夜里有风,他吐得太急,难免会弄脏段以疆的裤腿。 “.…..我知道了。” 段以疆绷着唇角竭力控制住了情绪,他按着沈拓的脑袋让他只管继续去吐,单薄瘦弱的老男人已经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他总不能计较太多。 好在沈拓这些年的食量渐小,出去野了一天也没吃下太多东西。 段以疆陪着他在路边吐了小二十分钟,沈拓满脸冷汗的直起身来倒去他肩上眨了眨眼,就算是稀里糊涂扛了这股难受劲。 段以疆沉默着吻了吻老男人的发顶,他抱着沈拓重新上车,后十几分钟的车程,他一直圈着沈拓的身子没敢撒手。 明知故犯,死不认账。 这是沈拓身上最欠揍的两个毛病,段以疆花了不少手段去管,但无论怎么管都是收效甚微。 段以疆进家之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他一进家门就直奔卧室,先是铺好被褥伺候沈拓躺下,而后又立刻去烧水拿药。 沈拓病怏怏的样子很招人疼,他前两年受得伤太重,短时间内很难养回来。 卧室里的床头灯昏黄黯淡,漂亮清瘦的老男人几乎要被床褥给吞没了,段以疆端着水杯坐去床边哄着沈拓吃药,他脱了脏掉的西裤没来得及换上新的,暂时只能露着两条光溜溜的长腿。 “呦,段爷!” 沈拓尚有吹口哨耍流氓的心思,他身子骨皮实耐揍,从来没把小病小伤当回事,他扒拉开挡住半张脸的被子想往段以疆身边凑,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动人心魄的光。 “吃药,张嘴。” 段以疆不为所动,他抬手将沈拓按回床里,而后亲自衔了药片凑去沈拓唇边。 “水烫,等会,等会——” 沈拓连躲带逃的憋出了一个借口,顺便背靠床头抄起枕头挡住了脸。 他倒不是讳病忌医,只是年轻的时候风风火火的混了太久,挨了刀伤都能随便抹点碘酒扛过去,压根没养成吃药就医的习惯。 “温水,不烫。” 段以疆敛眸拽开了眼前的枕头,他扳过沈拓的下颚又用手指撑开齿关,动作娴熟的像是在给不听话的猫狗灌药。 蓬松柔软的羽绒枕掷地有声,段以疆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往往是越生气越平静。 沈拓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一瘪嘴角,立刻噤声硬着头皮吃了药,就着水囫囵咽下去总比含化了要好,他曾经梗着脖子跟段以疆抗争过,结果段以疆直接压着他舌头不让他吐,硬是逼着他把药片含化了咽下去,最后苦得他跑去厕所呕了半个晚上。 段以疆这半个月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回了家也是个操心的命。 沈拓吃过药之后他才换上睡衣去浴室冲了个快到不能更快的澡。 这房子是他自己买的,不是段家的老宅,顶层公寓比其他楼层多了一层,沈拓喜欢露天的环境,他就找人把房子重新改了一遍,直接把卧室挪去了楼上。 港城是靠海运和重工起家的,早些年海边的货船工厂太多,空气污染的一度看不见星星。 段以疆蒙着毛巾走出浴室,房子装修那会,他让人卧室里的天花板上用夜光材料涂了几颗星星,而且是又土又丑的那种幼儿园画法,差点把设计师气到辞职。 “还难受?” 绿油油的夜光星星远没有沈拓的眼睛亮,段以疆使劲搓了两下湿头发,快步走去床边,他就知道沈拓的胃口没那么容易消停。 “有点,不过没事。你来,我们说个更重要的事情。” 段以疆被沈拓扯倒在了床,擦头发的毛巾挡住了他的视线,沈拓刻意压低的声线喑哑性感,他喉间一顿,心下立刻有了点不该有的念头。 “别闹……沈拓!” “没闹。” 沈拓翻身骑去了段以疆身上,左右他胃里别扭睡不着,还不如拉着段以疆做点快活事,他在这种事情上放得特别开放热情,一度能作到让段以疆强迫他禁欲的地步。 “少爷——你一走走半个月,也是时候交公粮了。” 沈拓夹着段以疆的腰侧低笑出声,他们挨得很紧,胸口贴着胸口,所以他能感到段以疆越来越快的心跳。 于是,他俯下身子贴着段以疆的耳边又唤了一声,这是个独一无二的称呼,这世上除了他之外,没人能这么叫。 第三章 段少爷的服务宗旨 沈拓的腰,曾经位列港城黑街十大美景之首。 他二十几岁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玩得开,论起在舞池里抱着钢管扭胯耸腰的功夫,港城里大半数的小鸭子都自愧不如。 男人很少会有他这那种窄瘦的腰形,他的腰线和胯骨生得极其漂亮,线条流畅肌肉紧韧,他天生体脂低,所以即便腹间肌肉轮廓分明也不会显得臃肿笨拙。 夜灯昏黄,沈拓自己咬住了T恤的下摆,他身上还带着保护肩颈和腰椎的护具,皮质的束带横跨胸部与肩胛上的护肩相扣,另一个纯黑的护腰则直接贴着皮肉束缚腰胯。 束带将原本苍白的皮肉割裂开来,硬是透露出了一种莫名的紧缚感,段以疆喉间发干,他蹙着眉头想要去拉沈拓的衣摆,尽管明知道那些东西只是纯粹医疗属性的保护性用具,他也难以克制自己满脑子跑偏的念头。 “沈拓!” 段以疆哑着嗓子低吼出声,试图在床笫间找回一点做主子的威严。 他伸出的手指被沈拓牵去和衣摆一起含进了齿间,尖锐的犬齿轻轻抵上指腹,细微的刺痛之后,是湿软柔嫩的唇舌卷上来勾蹭舔舐。 段以疆前半辈子过得跟白纸一样,他是把沈拓套上项圈收押饲养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沈拓骑在他身上作威作福。 “等会,你下来,别着直接弄。” 妥协是一瞬间的事情,段以疆咬牙切齿的顶开了老流氓柔软的上颚,他与沈拓分别了整整十五天,他开十小时的车赶回来当然不是为了伺候病号吃药睡觉的,沈拓要是没作妖喝酒,他俩恐怕早就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的小别胜新婚。 床头柜里的东西一应俱全,段以疆在情事上保持着体贴过头的作风,他怕沈拓遭罪,从润滑到套子全都准备得一丝不苟,沈拓偶尔弄两瓶rush回来助兴,转头就能被他统统扔进垃圾桶里。 “不要,我前两天试过,这牌子不好用。” 沈拓含糊不清的摇了摇头,他一手撑上段以疆的小腹一手扯下裤腰往自己身后摸,未等段以疆发作就先轻车熟路的拓开了入口。 “黏,我不喜欢,而且……嗯——那味太甜,呜——!” “——你!” 灼热的火星本来已经足够燎原,更何况沈拓还偏偏浇了一罐火油上去,段以疆眸色转暗,是个男人都有那么点说不出口的自尊心,他虽是知道自己出差肯定要饿着沈拓,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了几分燥意。 实木的大床做工精良,承着两个成年男人在上头折腾也不会闹出什么动静,段以疆绷着咬筋沉默了片刻,打消了让沈拓爽一回就作罢的念头。 “……你又自己弄了?” 臀肉紧翘浑圆,一掌掴上去会带起一阵小小的肉浪,沈拓退休之后进补得油水大概全都长在了这一处,他护着沈拓的腰胯将人结结实实的压回身下,掺杂着情欲的责问显然比之前严厉许多。 “嗯……新买的,昨儿扔了……那东西……太大了,嗯——吃不下……” 床褥里带着段以疆的体温,沈拓陷进去不过半秒就软手软脚的放弃了主动权,毕竟他的段少爷英姿天成,无论是什么体位做都不影响他欣赏美景。 “.…..” 除去抓着沈拓的小辫子施以惩戒之外,段以疆在大多数情况都没法收拾沈拓,他天性生得太正,打小就是不善言辞循规蹈矩的做派,倘若不是沈拓当年一鼓作气拽着他上床办事,他能再憋出个三五年去。 唇舌纠缠代替了言语,段以疆黑着一张俊朗脸将润滑油倒去沈拓股间,粘腻过头的东西确实比以往的牌子味甜,他绷着额角的青筋稀里糊涂的就着润滑顶进去两指,沈拓软绵绵的仰着颈子半泣半喘,十分不怕死的抬腿圈住了他的腰。 “大归大,可是……没少爷的舒服。” 被顶出眼泪的老流氓贱兮兮的弯起眸子同他额头相抵,泛着红潮一双的桃花眼,艳丽得像是吸人魂魄的妖精。 到这份上,还抻着不下手便妄为男人了,段以疆彻底黯下了眸色,沈拓饿了半个月,自己折腾还没得着趣儿,后头早就急得跟发水一样,他只随意拿手指动了两下,沈拓就弓身的贴上了他的颈子。 “少爷——少——” 段以疆截下了沈拓未尽的气音,随意扯了个套子戴上,然后在沈拓颇为惋惜的目光里将自己狠狠捅了进去。 沈拓身上大半零件都是拼拼凑凑的,尤其是肋下和腰腹这两处地方,他怕自己冲动过头控制不住力道,所以在正八经办事之前,他特意开口让沈拓自己拿手护着。 “仔细点,疼了就说。” “不疼……少爷——不疼。” 隔着一层套子,总归是不太舒服,沈拓皱了皱眉头,真的恨不得自己橡胶制品过敏,好让段以疆永远没法用套子。 但有了总比没有强,他勾紧双腿低吟出声,半个月的分别不长不短,段以疆出差之前,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像个怀春的小姑娘一样茶饭不思,可事实证明,他还是看轻了段以疆在他心里的地位。 “少爷,少爷——你看我……” 生理性的眼泪随着渐入佳境的情事溢出眼眶,沈拓不是个吝于表露的人,他抵着段以疆的眉心哑声呢喃,带着颤音的声线透着一股子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情。 沈拓身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是陈年旧伤,有些是术后留下的刀口,他自己没有放在心上,最多是不满于没法像以前那样脱了上衣秀身材。 段以疆却至今没能过去这个坎,沈拓在黑街里跟着他父亲混了十几年,替他履行着本该由他来履行的职责,也替他承担了一切。 “段少爷——” 言语没用就直接上手,这是沈拓一贯的行事宗旨,他夹着屁股拦下了段以疆埋头苦干的动作,随后抬手薅住了段以疆的发顶。 “你有点服务宗旨好不好?抬头干我,不然我换人了。” 换人是绝不可能换人的,沈拓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换人的。 段以疆花了一晚上证明了一下自己绝对能将服务宗旨履行到位,沈拓勾着他的腰搞完了第一回 ,余下的三回全靠他自由发挥。 折腾完了倒也一身清爽,段以疆抱着沈拓眯了三个小时,八点过半他就在生物钟的趋势下准点起床。 沈拓不会下厨也不会做家务,日常的自理能力无限趋近于0 ,家里的大事小事全是段以疆一手包办。 他出差之前专程雇了人送饭上门,冰箱里也备满了水果蔬菜,还有各样各种的即食食品,只是沈拓大概是连微波炉都没开过,冰箱里的东西基本原封不动,除了十五袋中药之外什么都没少。 段以疆简单洗漱之后系上围裙进了厨房,他十三岁离开港城独自在外求学,从洗衣服做饭到修球鞋换电机,没有一件不会的。 水波蛋松饼配蔬菜沙拉和藜麦,西式的芙蓉蛋羹多加两块切碎的火腿。 沈拓自打两年前重伤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的喝中药调理,饮食上有太多要忌口的东西,段以疆但凡有空肯定会亲自掌管沈拓的吃食。 早饭出锅,沈拓还窝在楼上睡得安稳,段以疆端着早饭上楼放去卧室外面的露台,早晨阳光足,从露台往外看能看到大半个港城。 “不起……你上你的班……让我睡——” 段以疆还未走到床前,沈拓就先抄起被子蒙住了脸,瘦削苍白的手臂上连内侧都带着段以疆的齿印。 肩颈和腰间的护具早就在情事中一一卸了下去,沈拓赤条条的窝去床里将自己蜷缩成团,然而他注定抗争失败。 段以疆面不改色的掀起了被子,准确捕捉了细胳膊细腿的老流氓,他轻车熟路的替沈拓套上睡衣穿上睡裤,沈拓叽叽歪歪的咬他颈子他也不躲,只是得空伸脚将床底的扎了结的套子拨去了别处。 “吃完再睡,不用你动手,我喂你。” 沈拓沐着阳光靠去了露台的躺椅上,段以疆蹲下身来替他盖上挡风的薄毯,睡衣拢不住的胸肌轮廓有致,他勉为其难的抬手使劲抓揉了好几下,睡不饱的怨气才勉强消退了一些。 “而且你昨晚又夜咳,肚子垫点东西把药喝了,我今晚早回来陪你。” “……不喝!都喝那么多天了,我现在喝口水都满嘴药味。” 中药是段以疆请人开得,药方和药材都花了大价钱,沈拓最开始不忍辜负段以疆的心意,一直老老实实的往肚子里灌,喝到后来他实在是扛不住了,总觉得那个开药的老头嫉妒他的美色,纯粹是想让他活生生的被苦死。 “家里厨房的水槽堵了。” “我不喝就是不喝,你别给我扯话题——” “下次倒完药,记得把垃圾粉碎机开关打开,中药里头带药渣,凉了还结垢,你一次倒十几包,下水管肯定报废。” 港城靠海,高层住宅难免有风,沈拓瞬间没了气焰,他干咳一声,赶忙直起身子低眉垂眸的张口含住了段以疆喂过来的早饭,又把额前被吹乱的碎发拢去脑后,露出昨晚上哭肿的桃花眼冲着段以疆可怜兮兮的眨了一眨。 “——那你早点忙完,我腰疼,晚上回来陪我泡澡。” 第四章 兄弟与少爷不能两全 浅褐色的池水带着药香,软木雕成的小鸭子晃晃悠悠的漂浮在水面上,段以疆亲手刻出来的小玩意实在是太丑了,嘴巴朝天,翅膀短小,两侧的眼睛都不一样大,沈拓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把它按进水里,又打着呵欠看着它慢悠悠的浮出水面。 守在浴缸边上的段以疆还在看文件,浴室的办公环境已经够差了,他倒是想打开浴缸里的气泡按摩享受一下,但他不舍得打扰段以疆。 沈拓没有落魄到连泡澡都不能自理的地步,只是他这两年确实精神短,体质差,一旦出什么意外,他自己应付不过来。 去年这个时候,他复健的成果达标,段以疆才松了口气,结果一个月不到的功夫,他就因为自己泡澡的时候头晕气短没能及时起身,差点直接滑进浴缸里把自己呛死。 “喝水。” 段以疆翻过一页文件,掐着时间给沈拓倒了杯水,从上次出事之后他就再也不放心让沈拓自己泡澡,即便是得处理公事,他也宁可跑到浴室里来守着沈拓加班。 “不渴——” “不渴也得喝。” 杯子递到嘴边,不喝就是硬灌。 沈拓显然很明白段以疆的路数,他撇过唇角凑去衔住了杯沿小口小口的往嘴里抿,他故意没把嘴巴闭严,这样喝进嘴里的水就能从他嘴角偷偷溜出去一半。 整整一浴缸的水,神仙也不能说清楚到底多没多少没少,沈拓挑起眉梢咽下最后半口,正美滋滋的靠回池壁上等着段以疆来赏他鸳鸯浴,结果段以疆头也不抬的又给他倒了一杯。 “两杯算一杯,你要再漏,我这还有。” 段以疆不用抬眼就敢确信沈拓肯定是吐两口喝一口,让沈拓喝水比喝毒药都难,沈拓打小就没学到好东西,别人家孩子是喝水长大的,沈拓则是被段霄拿汽水和啤酒喂大的。 泡澡流失水分,沈拓这两年肠胃愈发不顶用,他一向没个分寸,要是等他洗完之后自己知道渴了去牛饮,那十有八九会涨肚胃疼一晚上。 “好好好,喝喝喝,我自己端着喝。” 左右逃不过临头一刀,沈拓也就彻底死了心,他抓着浴缸边的扶手直起身来接过了第二杯水,然后乖乖巧巧的捧着水杯靠去段以疆身上,光明正大的弄湿了他的段少爷。 “不过你这看什么呢?忙一天都没弄完。” “还是那点事儿,没什么要紧的,就是资料多,没看完。” 段以疆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见怪不怪的拿过浴巾盖住了沈拓的上身,夹着血色的眼睛里也不知是被药味熏得发红,还是累得发红。 “——可给你能的,还资料多,少来跟我这套,又是盛安是不是?” 沈拓边说边裹着浴巾往浴缸边上摆了个小美人鱼的并腿坐姿,他凑去段以疆面上轻轻咬了一口,又难得体贴的舔了舔段以疆的眼角。 “是盛安,但是没什么大事,你不用……” “我答应过你了,肯定不再插手。但是你得给我放开手做,别有什么顾忌。。” 沈拓贴着段以疆的鼻尖嘀嘀咕咕的冒出了一身怨气,他抢过那一叠文件扔去地上,又敞开身上的浴巾将段以疆兜进怀里恶狠狠的揉搓了一顿。 “他们要还让你这么不省心,间接影响老子的生活性福指数,那不用等你出手,我就直接破例出山把人做了。” “.…..好,好,总之这事你别管,我自己心里有数。” 段以疆被弄了一身水反倒轻松了不少,他哭笑不得的埋去沈拓颈间使劲亲了两口,老男人细皮嫩肉带着药香,他闭上眼睛就势环住了沈拓的窄腰,从上午绷到现在的神经总算勉强放松了一点。 盛安是段家当年的地皮,段霄死后,段以疆接手之前,盛安被人单划了出去,也就相当于人与地就此脱离了堂口,与段家再无关系。 道上一直很忌讳分家或是单干,更别提是从堂口掌舵人手下出去自立门户,可当年的情况太特殊了,谁都知道段以疆是早就离开段家不认父亲的逆子,所以即便有人不服管教就此拆伙,也不算太稀奇。 领头的人叫郑峰 ,年纪比沈拓大一些,是段霄当年除沈拓以外最得力的一个下属。 郑峰和沈拓的情况不太一样,沈拓是段霄在黑街上捡的孩子,打小就被段霄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刷枪练刀,为人处世,吃喝嫖赌,全都是老爷子年轻时的影子。 而郑峰是自己白手起家,中途投诚跟了段霄,他是个把好恶写在脸上的直肠子,一贯行事莽撞草率,但但段霄看重他顾及情义忠厚可靠,收了他之后,一直对他委以重任。 沈拓曾经跟郑峰的关系很好,算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挡过枪子的交情,老爷子年岁渐长懒得处理琐事,段家的堂口由他们两个人压着,他们从未出过什么窝里斗的糟心事,沈拓自认就是段家的一条狗,半分反心没有,而郑峰也感激段霄当年收留之恩,一直埋头踏实做事。 他们的反目源自段以疆,段霄死后港城大乱,段以疆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爷,可道上被段家压制太久了,没人会心甘情愿的看着段以疆接任,更何况段以疆在自己堂口里都不得人心。 郑峰同样违背了老爷子留下的遗言,他并非是包藏祸心,要自己扯旗造反,恰恰相反,他是因为真的不愿意看见段家从此卑躬屈膝的垮台,所以才站出来反对的。 段以疆根本不像是段霄的儿子,郑峰不愿看见段霄一辈子的心血毁在段以疆手上,他勉强控制情绪忍到了丧事结束,结果段以疆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让大家避开风头,休养生息,夹着尾巴做丧家之犬。 那会灵堂还未撤去,郑峰抓着段以疆的领子将他狠狠按在了放香火的案台上,他狰狞的挥去拳头砸向段以疆的脑袋,围观的众人无一去拦。 郑峰的义愤填膺是人心所向,没人会承认这个早早背叛离家的太子爷,更没人愿意臣服给一个少不经事的毛头小子。 段以疆眉骨淌着血,神色平静的跟大家讲着自己的意图,他要让段家暂时从道上销声匿迹,他要和令人深恶痛绝的白道合作,以此肃清港城,将段家彻底洗白。 沈拓那会忙着操办丧事,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他去外头喝杯咖啡的功夫,屋里就吵得不可开交,险些掀了房顶。 叱骂和怒吼让人头疼欲裂,他揉着额角推门进屋,郑峰朝着段以疆挥去了第二拳,他下意识冲去替段以疆拦下,一时头晕目眩得险些把刚喝下去的咖啡给吐出来。 之后的事情更是乱成一团,郑峰为人仗义,堂口里不少兄弟都受过他的大恩,就连沈拓也欠他一条命,失去首领的狼群是混乱不堪的,段霄在世的时候太得人心,一屋子刀口舔血的狠主,谁都不可能控制情绪。 段家的堂口从未有过那种群情激奋的场合,郑峰几近睚眦目裂的让沈拓表态站队,他是一心想要沈拓接任上位的,他知道沈拓有能力带着他们继续往下走。 但沈拓绝不可能这么做。 他是段霄一手抚养起来的养子,他看着段以疆出生,陪着段以疆长大,在父慈子孝的那几年里,他甚至还手把手的教段以疆怎么扶着命根尿尿,就算段霄没有在死前将段以疆托付给他,他也不可能舍下段以疆。 反目由此而来,郑峰在那一天离开了段家,临走之前,他怒不可遏的发了毒誓,说自己这辈子死都不会认段以疆这个杂种。 盛安就是这会被郑峰划走的,毕竟是段家的老人,段霄临走前跟沈拓暗中嘱咐过,倘若郑峰非要拆伙单干就随他去,左右也是为段家流过血挨过刀的,但凡做得不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鸳鸯浴没有洗成,段以疆连轴转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也逃不开大大小小的事情,沈拓拉着他一起在浴缸里猫了小二十分钟,给他洗过头发又按了按发顶,就算是充电完毕。 段以疆天生劳碌命,注定歇不下来,之后的几天里他忙着处理盛安那块地皮的问题,而沈拓当真没出手掺和,除了该吃吃该睡睡之外,也就捧着他的脑袋未雨绸缪了一下,担心他年纪轻轻就开始秃头。 盛安那块地皮原本不太出彩,但随着港城的翻修扩建,原本不起眼的地方变成了多方势力志在必得的香饽饽。 周末下午,段以疆照旧在公司加班,沈拓估摸着他十有八九得在公司过夜,也就没打电话打扰,他午睡之后洗了个脸敷了面膜,随后便嘚嘚瑟瑟的自己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车是段以疆改装过的,全部做过加固和防弹。 沈拓原先极其不愿意开四个轮的,他从小就喜欢两个轮的,八九岁的时候他蹬着自行车载着段以疆上学,十八岁成人礼那年,段霄送了他一辆限量的机车,打那之后,凡是在道上跟段家作对的,只要一听到机车轰鸣的动静就肯定下意识抖三抖。 不到傍晚下班的时候,路上不算拥挤,沈拓嚼着软糖开了半个小时的车,顺利到了自己名下的夜店。 曾经人声鼎沸的红灯区规矩了许多,港城的白道势力交替,段以疆自断一臂忍辱负重,反倒在肃清中保全了段家,段家在这两年里择去了大多数不干不净的枝杈,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生意,上头也就得过且过。 段家东山再起的时候,还留在堂口里的兄弟早就对段以疆心服口服,沈拓因而顺利退休养老,段以疆不愿让他再操劳辛苦,于是就把这个店面划给他当退休金。 店里是陈戎看着场子,沈拓这个老板极其不称职,一个月来一遭都算是敬业的表现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沈拓,有段以疆的命令在先,店里早就没了以前那种纸醉金迷的氛围。 陪酒的、驻场的、调酒的、跳舞的,那么多清秀可人俏丽漂亮的小鸭子,无论是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只要见到沈拓,必须全部穿上了板板正正的工作服,并且保证裤腿盖过脚踝,衬衫系到领口。 “小陈戎——” “——!拓!拓哥!你怎么来了!” 还没到夜店开门营业的时候,过了MBA复试的陈戎正趴在调酒台上洗雪克壶,一听见这动静差点下意识双腿一软跪去地上。 “我来看自己的店,怎么还不行了?” 沈拓手里抛着车钥匙溜溜达达的进了门,话是这么说,只是从夜店翻修重新营业之后,他确实连自己家的店面门朝哪开都记不太清。 “没没没,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拓哥坐——拓哥坐!想喝点什么,我马上给你弄!” 陈戎赶忙换上了一副礼貌又不失绝望的笑容,伸臂撑过调酒台生生翻了出去,他殷勤之极的给沈拓拖了把椅子过来,拂袖蹭去了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啊,我要长岛——” “橙子汁还是芒果汁?我这都有,要不然我给你榨个混合的,保证好喝!” 陈戎目光真诚的把沈拓那点小心思碾死在了摇篮里,顺便背过手去冲着身后的那几个准备去库房搬酒上货服务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去给库房加到锁。 第五章 旧债 段以疆有旨在先,只要沈拓来店里就必须禁酒,宁可豁上整晚不开业也不能让沈拓沾一滴,谁要是故意抱着酒瓶子跟沈拓献殷勤,那必然要承担惨烈后果。 段以疆是不打不杀的文明人,不会照着道上的老规矩弄什么灌水泥填海,文明人有文明人的做事方法,凡是不知轻重非往沈拓身边凑的,全都被段以疆亲手扔进了集装箱里,打包发去非洲挖矿。 陈戎是个聪明人,再者他也同沈拓真心实意,见不得沈拓这副老骨头再受罪。 他收起调酒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换出了一套崭新的果蔬料理机,这是段以疆赞助买的,一直在店里备着,专门用来给沈拓开小灶。 陈戎手艺不错,他刚跟沈拓那会就会烧菜煮饭,而沈拓和段霄又是两个煮稀饭都能炸厨房的主儿,这么多年下来,他基本被磨成了半个厨子。 店里水果是现成的,陈戎贡献出了自己拿来当晚饭的酸奶,打算给沈拓搞了一杯绝对不含任何添加剂的思慕雪,临按下搅拌机按钮的时候,沈拓眯着眼睛阴阴测测凑到他眼前跟他要冰块,他在被段以疆记仇和被沈拓殴打之间认真思考了一下,坚韧又顽强的保持了绝对的理智,宁死不肯给沈拓做沙冰。 加了草莓的饮品看上去粉粉嫩嫩的,陈戎象征性的在杯子里加了个冰威士忌用得金属冰块,免得酸奶凝结,沈拓眼角微抽的迟疑了一会,看在左右无人的份上,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沈拓除了喜欢烟酒之外,私底的确很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不过这事只有陈戎和段以疆这种同他关系特别近的人知道。 道上男性居多,即便对外说得再怎么威风神秘,归根结底也都是些不修边幅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品位,更没有什么像样审美。 沈拓年少时那种干净漂亮的面相,扔进一群糙汉堆根本压不住场子,相比之下,段霄的老辣阴鹜能甩他十几条街。 他刚开始做事那会,道上很多人都当他是段霄养得小东西,从未把他放在眼里,他在港城的名声是一点点打出来的,从初出茅庐到声名鹊起,段家那会手底下十几个场子,只要出事都是沈拓去处理,段霄有心历练他,除非事态严重,绝不亲自出面震场,一度把他累得差点吐血。 托那段时间操劳过度的福,沈拓站稳脚跟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对他有所非议,但他那会已经养成抽烟喝酒的习惯了,为了把手底下的场子看住,为了替养父镇住江山,他逼着自己学尽了三教九流的东西,至于爱嘬酸奶爱吃甜食这种会被人说成“娘们唧唧”的爱好,也早就刻意抛在了脑后。 难得重拾旧日爱好,沈拓捧着被子吸得起劲,陈戎因而松了口气,他接了点水开始清洗搅拌机,沈拓哧溜哧溜吸酸奶的动静倒是能跟空转的搅拌机相映成趣。 “拓哥,你这难得来一趟,是想看账还是想玩一会?” “盛安。” “这事我,我我不知道啊,段总那边事我没怎么搀和……拓哥,你要问这事,我真不知道啊!” 盛安两个字一出口,陈戎就跟见了鬼一样哭丧了一张脸,沈拓恨铁不成钢抽着眼角狠狠咬了一口吸管,只觉得陈戎的演技真是越来越过。 “行了,你抖什么抖,站直了!” 陈戎已经被段以疆彻底带歪了,整日就是忠心耿耿的遵照着段以疆定下的约法三章,旁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一概不管,段以疆也不知道是会下蛊还是催眠,愣是能把他从小带大的这个头号马仔给诓走。 “我答应过他,这事我不管,你不用操心,你就给我透个底,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盛安那边你也清楚,我怕他吃亏。” “不是,拓哥,我的拓哥啊,这事段总打过招呼的,他不让我们拿这事烦你。” 盛安那块地皮和郑峰这个人都太特殊,往细点说,郑峰是插在段以疆和沈拓中间的一根刺,这件事一直没有翻过篇,郑峰记恨沈拓为了段以疆跟他反目,沈拓自责于没能维系好兄弟和少爷之间的关系,而段以疆起先还能看在父亲和沈拓的面子上容忍郑峰,可这几年里郑峰不仅不肯收手,而且还变本加厉的跟段家作对。 陈戎愁皱了一张俊脸,他趴在调酒台上冲着沈拓苦哈哈的摊手摇头,旁人眼里的这些事情兴许只跟商业上的利益往来有关,但他心里面是门清的,这事一旦出点差池,肯定会直接影响到沈拓和段以疆的感情。 “不然真的会被送去挖矿……” “你要不说,我让他送你去雨林伐木。” 沈拓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他眯起眼眸笑靥如花,伸出手去捏住了陈戎的下巴缓缓开口,还沾着酸奶的下唇显得分外艳丽。 “左右都逃不了,你想想看,他要扔你去挖矿,我至少还能救你,要是我让他把你扔过去,你这辈子回得来吗?” 盛安这个地方,原本是段家做起来的船厂。 港城三面临海,港口和码头的营生养活了城里大半人口,段霄当年就是码头扛包当苦力的小孩,后来外界的货运越来越多,各色人流涌进了这片地界,港城才慢慢发展起来。 港城的地理位置特殊,海运发达,段霄办起堂口之后一直想找个能站稳脚跟的营生,后来也是靠胡吃海喝的酒友牵线搭桥,给他出了个开船厂的主意。 早些年里,港城周围的海域还有鱼虾可打,货轮来往了几年之后,近海就几乎没什么鱼群了,段霄把厂址定在了在港城南面的村落,那原先老港城渔民群居的地方,守着一道宽敞的湾口,刚好适合造船下水。 建厂那会,沈拓和郑峰都跟在段以疆身边帮了很多忙,船厂头些年的效益很好,这几年郑峰接手之后虽然生意下滑,但至少还是盈利的。 可段以疆想要的不是盛安那几间厂房,而是想要地皮。 港城原本分为新旧两城,旧城是原先的老港城,靠海临港,多是码头、厂房和简陋的民居,新城是在旧城以外扩建出来的,面积比旧城多出一倍,一直覆盖到郊外的山林,段霄是最早在新城开地皮的人,段家的老宅就是当年港城里第一栋漂漂亮亮的小洋楼。 新城离海边的工业区远,环境好,地势平,有权有势的人在旧城捞够了钱都会往新城跑,往直白了说,新城就是靠着旧城养起来的。 这两个地方以盛安那道湾口为界,泾渭分明得有些讽刺,段以疆和白道上新上任的掌权人不谋而合,他知道港城早晚会重新改建整合,到时候盛安那块地方就是重中之重。 “上头应该是有这个风声,段总自己也有打算,盛安最适合跨桥,而且船厂效益也没前几年那么好了,段总想把地皮拿回来,一半卖人情给上头建桥,再留一半自己做生意。” 陈戎乖乖站在沈拓跟前,低眉垂目的扯着自己衣角汇报,沈拓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他俩身高差得太多,沈拓一开始没调高度,一坐下就脚不沾地。 “当时郑哥……郑峰,郑峰不是把地皮拿走了吗,段总也没强要,他托第三方去跟郑哥谈得,本来想把厂子买回来,结果第三方那小子没经住,直接露馅了,郑峰知道背后是段总就火了,他直接放出话了,弄得现在好几家都跟咱们抢。” 到底是有过交情,陈戎一时没能改掉先前的称呼,他同郑峰也有些感情,那会沈拓是整个堂口的吉祥物,郑峰乐意宠着沈拓,得空就帮沈拓照顾他。 “段总是想正八经做个生意的,也不想撕破脸,但是他们不领情,不过说实话,盛安支撑不了太久,我私底下和周远还有黄毛他们都聊过,郑峰就不是赚钱的料,盛安这几年全都是勉强维持。” 陈戎知道自己与其指望着沈拓能良心发现放他一马,还不如期盼段以疆能看在他忠君护主的份上少罚他两年。 夹在老板和老板娘之间周旋这种事不是人能干的,他放弃抵抗老老实实跟沈拓全盘托出,顺便尽心尽力的帮着段以疆多说了几句好话。 “拓哥,我就知道这些,具体收购的事情,段总没让我参与,但是段总肯定还是按规矩来,到目前为止都是盛安那边在惹事,段总做得够好了,一直忍到现在就没动过手……” “——行了,我清楚了。不用说了,你忙去吧。” 沈拓后仰进宽大的椅背里,揉着额角打断了陈戎接下来的彩虹屁。 他一向分得清亲疏远近,段以疆越不动手,他心里越堵。 只是这事不是能跟外人讲得,沈拓摆了摆手让陈戎跪安滚蛋,末了还保证自己不会卖他,陈戎一听这话就如临大赦,立马脚底抹油的溜去了楼下,抓紧时间享受人生。 沈拓在办公室里多待了一会,店里隔音做得很好,楼下的舞池再闹也吵不到他这。 他划开手机屏幕把通讯录从头到到尾翻了几遍,最终还是没能把电话拨出去。 人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搞懂的东西,沈拓扔了手机使劲抓乱了仔细梳理过的头发,愤愤得腹诽了一下为什么大家都事业心那么强,怎么就不能跟他一样早早退休养老混吃等死。 只是气归气,愁归愁,头发抓乱了还得好生打理。 沈拓退下来之后总算是可以名正言顺的靠美色吃饭,不用再担心会被手下那帮小屁孩笑话。 他顶着一头乱发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打算抹点水把头发理平再去给段以疆送夜宵,看看这事到底应该怎么料理。 走廊狭长安静,沈拓还没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见了动静,夜店终究是乌烟瘴气的地方,陈戎看得再严也有漏网之鱼。 自己的场子,该管还是要管。 沈拓早些年是不太爱理这种事的,但段以疆为了不让他惹事,逼着他抄了五十遍治安管理条约,搞得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遵纪守法见义勇为。 再厚实的门板也挡不住沈拓,他双手揣兜随随便便一抬脚,打了折扣的力道依旧能让深黑色的门板转眼报废。 巨响过后,复合木的门板歪斜去一旁,助兴的药品随着男人吓瘫的动作散落一地,沈拓瞧见这种东西就恶心,他皱起着眉头拿脚踩碎了地上的药瓶,声音立刻冷下了几分。 “怎么着?七爷,跑我这儿来打野食?” “沈……沈老板,误会……误会……” 发福的中年男人横肉直颤,他一边淌着冷汗赔笑摇头,一边仓皇又狼狈的试图系上腰带,但那根昂贵华丽的东西显然不能轻松束住他身上的肥膘。 “什么误会啊?我倒要看看,什么误会能让你敢把这种脏东西往我场子里带。” “真,真……真是误会,我这不是……我这好久没见着……我,我以为,我……” 男人很快放弃了扣子,他靠着墙根颤颤巍巍的站起,倒在马桶边上的青年被他的西装盖着脸,他紧张得咽了一口吐沫,连衣裳都不敢去捡。 “拓…拓哥......救……” 青年喑哑的动静让两个人变了脸色,男人面色灰白,两腿一软直接瘫回了原处,沈拓则是拧紧眉头彻底黑下了一张脸。 “沈……沈老板,我,我我真不知道……我,我……” 倒在地上青年身形单薄,他被反捆了双手挣扎不开,沈拓沉着面色忽视掉了身边抖若筛康的男人,俯身拿开了青年脸上的西装。 “呜……拓哥……拓哥……” 面颊红肿的青年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他被药性激得头脑发昏,重见天日的滋味并不好受,灯光灼得他双眼刺痛,他蹙着秀气俏丽的眉眼惨兮兮的抽噎出声,一时只知道歪着脑袋去蹭沈拓的掌心。 第六章 心存侥幸不可取 阮棠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即便不再浓妆艳抹也依旧俏丽得很,他泪痕狼藉的面颊上还带着被掴出来的掌印,赵七早些年也是扛包做过粗活的,手指头个顶个得带茧,一巴掌下去险些让他肿着腮帮子破了相。 “拓哥……” 包间里的灯光昏黄暧昧,阮棠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逼着出来卖了,吃过苦受过罪,身体发育不好,连嗓音都是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人之间,还带着变声时留下的喑哑。 风月场里混得久了,就算洗手不干也免不去刻骨的风尘气,阮棠呼吸急促的涨红了脸,想要抻颈去贴沈拓的面颊,咸涩晶莹的泪滴挂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成串的往下落。 “拓哥……难受……我难受,他给我下药……救……” 他哭也似的又呜咽了一声,婉转千回的动静听上去动人极了,平日里的沙哑在这会变成了撩人的钩子,低低的尾音搔在心尖,但凡是个男人大概都会热血沸腾。 只是,沈拓向来对这种场合免疫。 他吝啬之极的偏首避开,蹙着眉心仔细观察了一下阮棠的呼吸频率,在确认只是单纯助兴的rush之后,他就小心翼翼的将已经神志不清的阮棠放去了浴缸里。 “慢点,坐着待一会,我放着水了,会没事的。” “.…..拓哥,我不是……我不是……” 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溅去水里还能带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阮棠浸去水里之后反倒哭得面上更红了,他将头发染回了原本的黑色,被水一湿就显得更加稚嫩清秀。 沈拓倒没有太多不耐,阮棠与他也是不清不楚的好多年,这小孩虽然的确一心想往他床上爬,但却从没有真正过火逾越的时候。 说到底,还是旧时的烂债,大部分责任在他自己身上。 “我知道,别哭了,水凉忍忍,再有一会就缓过来了。” 沈拓压低嗓音尽可能温柔的摸了摸阮棠湿乎乎的发顶,他伸手撩了捧水泼去阮棠面上本想逗逗他,结果反倒让阮棠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的呛了口水。 “唔——咳!咳——咳咳!” “.…..” 沈拓眼尾一抽,飞速收回了闯祸的手,又急忙起身拿来边上的浴巾给阮棠擦脸。 他一直都不会跟阮棠相处,阮棠和自己名字的谐音一样,就是个软乎乎白净小孩,瘦弱娇嫩,风一吹就倒,和他平日里狐朋狗友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拓对这小孩没什么特殊想法,他前些年里每天操持着堂口,一歇下来就累得想吐,别说是谈情说爱,就算是最基本的生理反应都没有,更何况阮棠当时年岁比陈戎还小,刚进店里那会就是个十几岁的男孩,他根本不会冒出那种畜生不如的念头。 “唔……拓哥,轻点…..我脸疼……” 阮棠皱着鼻尖接过了浴巾,不敢让沈拓代劳,他的确太过瘦小了,标准尺寸的浴缸能将他悉数吞进去,他得抓着浴缸沿才能探出个头来。 “那个……你怎么想着过来了?不是去念书了吗?” 沈拓自认理亏,只能轻轻干咳两声另找了一个话头。 rush和注射用的药剂不一样,浓度低效果短,阮棠体质虚底子差,让冷水泡上几分钟就冻到牙颤,那点躁劲很快就能消下去,可他的声音依旧哑得满是哭腔。 “……我,我,拓哥,我想见你……” 他攥着手里的浴巾犹犹豫豫的启唇开口,心脏跳得似是要从胸口里面生生蹦出来,他睁着漂亮的杏眼簌簌落下更多眼泪,眼看着就要诉尽相思之苦,但沈拓却突然手忙脚乱的捂住了他的嘴。 “嘘——等会等会,喂?喂——?” 不是为了划清关系,更不是为了断了念想,而是单纯的没听进去。 沈拓是下意识去捂阮棠的嘴的,他从兜里摸出来一个劲震动的手机,看清来电提示之后他就立刻绷紧了神经,赶忙示意阮棠千万别出声。 “嗯,嗯,我在外头呢,没干嘛啊,这不就等你呢,加完班没有?加完班了我就去找你吃夜宵?” 沈拓歪着颈子夹紧了电话,他努力缓和下语气装出一副体贴备至的模样,而是他也确实温柔得很,顶灯的光晕笼在他身上,他在不经意间轻轻勾起了唇角,半垂的眼睛里尽是能溺死人的温情。 阮棠颤了颤眼睫,喉间酸涩得像是吞了刀子,他轻轻动了动唇瓣去碰沈拓的掌心,那里和以前截然不同,而今已经没有多少粗糙的枪茧了。 他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在沈拓身边,外人都当他是傍上了高枝被沈拓给包了,然而他自己知道那只是沈拓可怜他年岁小所以才故意做出的样子。 倘若没有沈拓,他可能早就死在了某个老板的床上,或者带着一身脏病瘦骨嶙峋的死在昏暗潮湿的出租房里。 他陪过沈拓很多次,他也害怕过,他害怕沈拓和那些手段狠辣的嫖客一样将他折磨的体无完肤,但后来他就慢慢明白了,沈拓最多是跑到他这让他揉揉肩膀捶捶背,再打着关门办事的功夫偷得半日好眠。 他因此变得很喜欢沈拓,同行们纷纷眼热他有沈拓这种帅气又有权势的金主,他面上过得滋润顺遂,心里却一天比一天的躁动。 后来他也真的学着风月场里的手段往沈拓床上爬,那天沈拓喝多了酒醉得迷糊,他欣喜若狂的帮着沈拓脱了衣服打算伺候,可沈拓只是醉眼朦胧的圈着他的腰身将他带进怀里牢牢抱紧,然后轻轻吻了他的发顶,含糊不清的唤了一声少爷。 他是最早知道沈拓心思的人,沈拓醉得厉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安静的藏下了这个秘密,怨毒的希望着那个被称作逆子的段以疆永远不要回到港城,只是这世上的事,多是事与愿违。 “行,那我再等十五分钟就开车去找你,放心——放心,段总放心。我发誓,不闯红灯不抄近道,指定遵照交通法规,规规矩矩开车过去,不给交警叔叔添麻烦——” 阮棠攥着指节合上了眼睛,沈拓眼下这种对着手机摇尾巴的纯良劲要是让外人瞧见怕是要惊掉下巴。 他满心的涩苦几乎全要涌出来了,他足足有半年没能见到沈拓,段以疆遣散了他们这些曾经靠皮肉生意谋出路的小鸭子,尤其是他,段以疆给了他比同行多一倍的安家费让他换个营生重新开始,可他并不甘心。 “拓…...拓哥,拓哥,我身上疼,水太凉了……” 他撑起身子摇摇欲坠的凑去沈拓眼前,确保了听筒能将他的一字一句尽数转达,他眼神涣散的哽咽出声,瘦削的身边眼见就要垮塌下来。 “——操!不是,不是,不是骂你!喂?喂?!” 沈拓当真是连头发丝都竖起来了,他手足无措的试图扶住阮棠,而电话那头的段以疆则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冷笑出声,直接激得他后脊发凉。 “段总!段总——!少爷——少爷你听我说——” 沈拓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嚷嚷了几声,他一手兜着阮棠一手夹着电话想要挽回,只是段以疆挂电话挂得比谁都快,他还没回过神来,耳边就只剩下嘟嘟嘟的断线声。 “拓哥,真的太凉了,我腿疼……” 阮棠苍白着一张小脸,沈拓咬牙切齿却又不好发作,他拿过浴巾把瑟瑟发抖的小孩胡乱一裹抱去外头扔到床上,阮棠不依不饶的揪着他的领口蜷紧了身子,像极了犯错耍赖的孩子。 “闭嘴吧你——你拓哥早晚让你害死!” 沈拓抓着阮棠细瘦的腕子将他直接掀翻在床上,他现在只有立马跑去公司钻进段以疆办公桌地上乖乖跪着谢罪这一条路,没耽误一分钟都是跟自己的老腰过去。 “我这最后跟你说一遍,你拓哥现在就是个被走后头的,没那心思,也没那本事,你趁早好好去学个手艺,别再给我——” “拓哥!我来是想告诉你,段总他们……顾,顾安华!顾家!还有杀了郑家嫂子的顾安平!顾家的人回到港城了,他们还在和段总做生意,拓哥……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他们谁都没告诉你!” 阮棠鲜少有这么犯倔的时候,他狼狈的跪坐在床上梗着颈子抬了一个声调,澄亮沁红的眼里没再落下泪来。 顾家老二顾安平恶事做尽,当年醉酒寻欢,硬是糟践了一家会所的前台,女孩烈性抵死不从,顾老三血气上涌,直接失手杀了人。 那女孩是郑峰的女友,当年郑峰不过是个寻常混街头的小喽喽,顾家当家人护着大儿子为非作歹,直接找个替罪羊就算摆平了案子。 郑峰亡命半生就那么一个记挂,他发了疯似的找顾老三寻仇,奈何顾家为了躲他,直接顾安平送出了国,后来郑峰开始为段家做事,顾家仗着家业深厚从中作梗,段霄一向看不上顾家背地里使绊子的小人做派,于是便授意沈拓协同郑峰将顾家彻底逼出港城。 顾家兄弟姐妹一共四个,抛去嫁人远走的大女儿,余下三个孩子,也就顾老四顾安华还算是个人样,沈拓倒是不奇怪段以疆会跟他合作,顾家在港城还是有些资源的,顾安华自幼养在国外,姑且算个正常人。 沈拓在公司的地下车库停了车,私人电梯是直通段以疆办公室的,他在电梯里解了自己的衬衫领口的扣子,又把原本低腰的休闲裤努力往下拽倒胯骨,坚决贯彻以色侍人的职业操守。 隔着办公室还有几十米,沈拓就能感到段以疆身上那股几乎实体化的低气压,段以疆的小助理颤颤巍巍的从工位上闭着眼睛探出头来求他赶紧进去,沁红的眼角和鼻尖一看就是刚被老板吼哭了。 “.…..” 沈拓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了办公室的实木大门,整个屋里就留了一盏桌上的办公灯,段以疆靠在转椅里看着文件,一切看似如常,但沈拓眼尖,他一眼就瞧见了段以疆手边有一根刚掰断的钢笔。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左右都逃不过,沈拓反倒有了点跃跃欲试,他关上屋门走上前去抓过转椅的扶手让操劳辛苦的段老板暂时远离了工作,而后又屈膝跪地,轻轻蹭上了段以疆的膝面。。 “段少爷——您叫的上门服务到了。” 第七章 论哄孩子的艺术 段以疆的办公室装修的很简单,公司大楼是段家名下的一栋写字楼,段霄上了年岁之后精神不济,也就没心思把这地方往外租,这楼一直闲置着,直到段以疆回来之后才装修起来。 地上的绒毯隔凉,沈拓跪得还算舒服,他侧着面颊贴上段以疆的西裤蹭了又蹭,俏丽漂亮的桃花眼里盛着漫天星光。 “段少爷——” “.…..沈拓,你起来。” 恋人低婉喑哑的声音撩动心弦,沈拓的面相是正八经的俊俏儿郎,不带女气,不染风尘,即便有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色气,也是纯粹到极致的性感。 段以疆喉头发闷,他手上还沾着纯黑色的钢笔水,没法贸然去揪沈拓的衣领,所以他只能贴紧椅背尽可能的离沈拓远上几分。 “我不,伺候少爷,跪着方便。” 沈拓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他对段以疆几乎没有底线,从前在外边有多狂,现在在段以疆面前就有多怂,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丢了骨气给段以疆当一条狗,但他就是心甘情愿。 这港城里愿意跪在地上讨好段以疆的人能排满一整条黑街,说到底,还是只有他能获得这份殊荣。 讨好自己的恋人,伺候自己的少爷,既不丢人也不算受辱,更何况伺候好了段以疆也不会吝于赏他甜头。沈拓笑弯了一双眸子,他倾身凑去段以疆腿间隔着西裤点了把火,在这种事上他比段以疆这种规规矩矩的小少爷会玩多了。 “你——!” 被生生掰断的钢笔横尸在办公桌上,挤漏的墨胆死不瞑目的淌着仅剩的汁水,段以疆下意识抓着扶手绷紧了腰腹,束着西裤的软皮腰带转眼就被沈拓叼着解开了扣子。 “沈拓!” 段以疆额角绷起了青筋,堵在心口的闷气随着他低声的呵斥溜走了一点,他忍无可忍的抬手去捏沈拓腮帮,沈拓这两年捂白了不少,被墨水一蹭就跟个小花猫一样。 气就是这么消了大半,段以疆蓦地有些松劲,他靠回转椅里用另一只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俊朗英气的脸上多了两分无奈。 “地上凉,别闹了,我没有生气,起来。” “我都去见小情人了——你要不生气,那怕是心里头压根没我。” 沈拓没有见好就收,他叼着段以疆的腰带将其抽离,然后又呲出犬牙小心翼翼的拉下了西裤的拉链。 段以疆一向讲究,即便是这种地方也没有什么怪味,沈拓含糊不清的扯了个歪理,他拉过段以疆沾着墨水的右手十指相扣,从容又熟练从拉链的缝隙里勾开了纯棉的内裤。 段以疆的性子太克制了,他与肆意成性的段霄是两个极端,即便是稚嫩懵懂的年少时,段以疆也是个规规矩矩的乖孩子,从没有在学校里违纪闯祸,老实到根本不像是段家的太子爷。 沈拓不喜欢这样的段以疆,确切来讲,他舍不得段以疆露出这样一面。 段以疆是他的少爷,是他誓死效忠的主子,更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兴许在旁人面前的确要讲究什么风范气度修养礼仪,但在他面前是绝对没有必要的。 他不是什么贤臣良将,不想要什么贤德明君,生意上的事情他已经被段以疆择得干干净净,无法出手相助,所以他也只剩这一种出工卖力的方式。 “少爷……你放松点,我错了,我给你含出来。” 做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沈拓垂下颈子彻底埋去了段以疆腹间,最开始那会他俩都没经验,头两次的下场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段以疆又脸皮薄不好意思吱声,只知道一直忍着不做生怕再伤着他,而他则仗着自己老脸一张经得起霍霍,特别坦率去跟夜店里的小孩取经请教,弄得大多数人一度以为他才是上头那个。 沈拓是港城里人尽皆知的一条疯狗。 他替段霄打江山守江山那些年里,什么事情都敢做,单是“沈拓”这个名字就可以止小儿夜啼。 而真正见过他的人,又大多觉得名不副实,他生了一双轻佻上扬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艳丽如妖,说是夜场里最漂亮的陪酒都有人信。 沈拓的眼睛永远是特别亮得,即使是目光森然冷下的时候,也是有一种利刃上流淌折射的冷光。 沈拓疯在他的忠心上,他是段家的一条狗,一柄刀,段霄生前公事上重用他,私底下宠着他,他其实是段霄打小带大的义子,但他始终把自己摆在一个寻常打手的位置上。 他忠心忠得过了头,段霄临终前那几年,他握着段家上下所有的权力,那会道上都忘了已经养老赋闲的段爷,只要他想,他就能取代掉段霄,吞并掉段家,但他没有。 他依旧每日事无巨细的跟段霄汇报,依旧隔上两日就驾着机车穿过大半个港城去旧城就为了给段霄买爱吃的卤味。 很多人觉得这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假象,道上最讲情意,该装得总要装一装,等到段霄撒手人寰,沈拓就会原形毕露。 段以疆还在国外那会就有人劝他不要回去,沈拓那种人狠辣阴损,指不定就想做掉他这个逆子告慰段霄在天之灵,然后名正言顺的上位。 而他还是一意孤行的回去了,他在父亲的葬礼上突然出现,肃穆悲伤的送葬队伍变得方寸大乱,有人惊愕、有人敌视、有人收敛不住眉眼间鬼鬼祟祟的盘算、还有人入堂口的年头短,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在所有人面前,只有沈拓怔怔的睁大了眼睛,他们相隔着十三年的光阴和区区几十米,沈拓抱着老爷子的白皤嘴唇发抖的尝试了数次,低低哑哑又如释重负的喊了他一声少爷。 他们之间本就容不下任何人。 段以疆从不怀疑沈拓对他的真心,从他降生那一刻起,沈拓就陪在他身边,往俗套点讲,他们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至于那些杂乱如麻的旧账,他其实并没有太多介意,他只是病态又偏执的希望沈拓能和旧日一刀两断。 段以疆合上眼睛低喘出声,沈拓的技术有长进,他最近工作压力又大,故而比往日发泄的快了那么几分钟。 极点过后是短暂的空白,段以疆抓着沈拓湿乎乎的发丝使劲揉了两下,稍微多缓了一会。 “前两天才弄过,怎么还那么浓。” 段以疆是痛快了,沈拓跪得膝盖发疼,他皱巴着一张泛红的老脸嘟囔出声,段以疆呼吸一滞睁眼去瞧,只见发丝凌乱的老流氓还跪在地上一本正经的把东西舔干净。 沈拓没有这种洁癖,段以疆有,他被沈拓激得说不出话,刚平复下去的血气差点又涌了回来。 “少爷——” “漱口,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咽!” 段以疆额角青筋直跳,他揪着沈拓的领子也顾不上他膝盖疼不疼,直接把人拎进了办公室自带的洗手间就开始灌漱口水。 薄荷味的东西又辣又凉,沈拓坐在洗手台上委屈巴巴的晃了两下腿,故意摆出一副被呛到的样子,硬是连蒙带骗的把嘴里东西悉数咽了下去。 沈拓舍身造福大众,断了段以疆继续加班的心思,公司一干加班人等都得以下班回家。 他俩下楼离开的那会,广大职员纷纷对着沈拓的背影合掌叩拜,感谢他救人于996的善举。 小别扭闹完,就是办正事吃夜宵的时候,沈拓很喜欢旧城一家小吃铺的炒粉,旧城那边最近改建修路,导航不太追,段以疆对那边路况不熟悉,他懒洋洋的窝在后座上给段以疆指路,全无刚才那种服务态度。 小吃铺是几十年的老店了,明灶明火,一碗炒粉从三块涨到十五,味道一直没变过。 段以疆隔着两条街停了车,带着沈拓过去,周末晚上自然是热热闹闹的,小吃铺里人头攒动,有一大半都是下夜班吃饭的。 这几年城里规矩了不少,但旧城里还是有一些同郑峰一样不安分的人,沈拓挽着段以疆的手臂隔着老远就跟老板打招呼,他勾着唇角很和善的让老板给他找个位置,结果店里那群吆五喝六划拳酗酒的小青年们纷纷打了个激灵,像是见了鬼似撒腿就跑。 “咳咳——” 老板习以为常的拿起炒勺放上灶台,新来的服务员还一惊一乍的追着客人要饭钱,沈拓轻描淡写的咳嗽了两声,刚才那群小孩又立马缩着脖子里回来排着队挨个交钱。 “小姑娘,来来来,我要两个炒粉。加辣,就加半勺辣,半勺,就一丢丢。” 沈拓美滋滋的拉开椅子让段以疆坐下,他勾勾手把还在呆滞迷茫的服务员叫来了身前,歪着脑袋给段以疆比划什么叫半勺辣。 “啊……啊?你,你要什么?” “——妮子过来,两份炒粉,去给我配菜。” 十七八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一时被沈拓的模样晃花了眼,傻呵呵的盯着沈拓发愣,直到老板替她应下才堪堪回神。 小姑娘稚气未脱,呆呆懵懵得看着就可爱,沈拓对女孩一向宽容,他笑眯眯的看着小姑娘憋红了脸蛋小跑着去忙,然后又托着腮帮子挨着段以疆坐下。 四四方方的对桌,他偏要跟段以疆挨着,好仔细瞧瞧他家少爷吃味的小表情。 段以疆也算是对沈拓的招风习以为常,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大光明的搂住沈拓的腰,还在位子上吃饭的客人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闲话是没人敢说的,而且就以沈拓的姿色和能力,整个港城里无人不羡慕他段以疆。 “孙叔。” 算是耀武扬威的嘚瑟,也算是略势惩戒,总之段以疆开口喊了老板一声,眉眼间神态自若,稳操胜券。 “得嘞,段总,明白的,两份炒粉少油少肉不加辣——马上就来!” 第八章 最甜不过竹马郎 两份炒粉少油少肉不加辣,豆芽青菜各占半壁江山,四根肉丝在一片青青白白的配菜之间艰难占据了方寸之地。 沈拓眼角直抽,段以疆倒是神色如常,他解开外套扣子,倒了杯水涮了涮筷子递给沈拓,满脸都写着理直气壮。 孙叔的炒粉绝就绝在那一勺辣子上,那辣子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而是先将精挑细选的辣椒晒干切碎,再等着灶火烧旺,用葱姜蒜爆香肥肉煎出来的猪油把辣椒炝香,这种独一无二香辣鲜美的味道一直紧紧拴着老港城人的馋虫。 沈拓从记事起就经常来这吃饭,那会他还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他会坐在老旧的凳子上和母亲分享一碗炒粉,他从小就爱吃辣,即使嘴巴红肿也不愿意停。 后来就变成段霄带他了,段以疆小时候也跟着来过,只是段小少爷肠胃娇气,吃不得大锅炒出来的东西,只能托着腮帮子瞧着他跟段霄两个人埋头苦吃。 沈拓神情复杂的接过来木筷,低头夹了一筷子炒粉,孙叔的手艺不差,即使不放辣椒也能做得好吃,可这毕竟和记忆里的太不一样了。 沈拓瘪着唇角撂了筷子,木筷坠去桌面的动静清脆入耳,其他客人见状立马纷纷来了精神,一个个竞相抻起脖颈试图看戏,唯恐错过细节。 “怎么了?不吃就该凉了,我喂你,来,张嘴——” 段以疆倒是处变不惊,他见怪不怪的的从自己盘子里夹了一筷子炒粉送去沈拓唇边,绝对算是体贴备至、柔情似水。 “.…..” 沈拓绷着唇角攥紧了拳头,段以疆生来就是克他的,伸来眼前的小臂紧实有力,被西装裹着也能看出优美的线条,点缀袖口的黑曜石被灯光反射出了好看的光泽,映入眼里就带起一阵旖旎缠绵的联想。 半分钟过后,沈拓恶狠狠的磨了磨后槽牙,认命似的连着炒粉和筷子一并张口咬住,他就是拿段以疆的美色没办法,这辈子都得毫无底线的栽在里头。 围观者八卦之极的抽气声让沈拓恨得牙痒,段以疆收起筷子抚上了他的发顶,寻常情侣间做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可他是沈拓,上一个试图这么占他便宜的坟头都换了三茬草。 “自己吃,还是我继续喂你?” 段以疆仿佛浑然不觉,他轻轻戳了戳沈拓紧绷绷的腮边轻笑出声,又用瘦长的指节替沈拓理了理鬓角碎发。 沈拓这副挑食的臭脾气他见得多了,最开始看着沈拓忌口的时候远比现在难,那会沈拓刚出院,身体还没有恢复好,他花了三天时间苦口婆心的给沈拓讲道理,沈拓依旧不买账。 伤号自然是打不得骂不得,金贵得堪比国宝,但段以疆向来有招,他丝毫没惯着沈拓,三天之后他把沈拓锁在了床上过了三个月,一日三餐由他亲自下厨亲自喂饭,就连定时复健的时候,他也没给沈拓解开脖子上的链子。 暧昧到极致的言语让沈拓耳根发红,他梗着脖子社生生忍下一个寒噤,勉强咽下了嘴里的炒粉,却没忍住反射性的干咳。 那段时间他简直被段以疆养出了病,夜以继日的耳鬓厮磨,撩得他浑身都不对,以至于链子解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会下意识的紧跟在段以疆身后,甚至会条件反射的跟着段以疆的手做出动作。 “.…..我自己吃。” 沈拓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重新拿起筷子目光森然的扫了周围一圈,凌厉冰冷的视线里带着十足的杀气,方才兴高采烈的看客们随即老老实实的正襟危坐低头吃饭。 不舍得凶段以疆,只能凶凶外人撒气,沈拓吓唬完别人才勉强痛快了一点,他冷哼出声低头吃饭,顺带着抢光了沈拓段以疆盘子里的肉丝。 一份炒粉超出了沈拓如今的食量,他只吃了大半就觉得撑得,放到他十几岁那会,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吃,每次吃完一盘,段霄还会再带着他去隔壁巷子里买两根卤鸭腿。 见段以疆也吃得差不多,他便擦了擦嘴起身往外走,他以前就没养成过付账的习惯,一直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让人来帮他结钱,亏得有段以疆捏上他的后颈给他提了个醒,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给钱。 “哦对……孙叔,孙叔!钱给你放这了。” 金盆洗手就要有个金盆洗手的样子,沈拓想起这茬就立刻从裤兜里掏了张五十的票子压在水杯底下,连饭钱带小费一分不少,十足的遵纪守法好市民。 “好嘞——你们慢走,下次再来。” 店里没再有客人点单,孙叔得闲熄了火亲自过来收钱,他面上有很深的沟壑皱纹,笑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褶子。 “下次来提前说,给你俩包虾肉馄饨。” 段霄于这片老街的大多数人都有恩,孙叔与他几十年的交情,早就把这俩小孩当成了自己孩子,如今老兄弟不在了,他自是要多照顾一点。 “一定。那我们先走了,您忙。” 段以疆的言行略显疏远,他客客气气的跟孙叔道谢告别,言辞虽然礼貌但终究是有些僵硬。 不过孙叔倒也不介意,他笑眯眯挥了挥手,目送这俩小孩手牵着手往外走,二十几年前,段以疆刚回走路那会沈拓就那么牵着他,那种小心翼翼的珍惜劲一直都没变过。 旧城临海,夜里刮起风都带着海港特有的咸涩。 沈拓和段以疆一路溜达到了海边,这片地方没有多少行人,不远处就是拆迁动工的地方,还能听见起重机闷沉的响声。 “我去店里来着,刚巧碰上赵七那个老混蛋欺负他,就顺手帮了个忙。” 风吹得发丝散乱,沈拓歪头枕上段以疆的肩膀故意一顶胯,把好生走路的段以疆撞了个踉跄。 “这回我把话说得够狠了,应该不会有下次,你犯不上跟他生气,就一小孩性子,实在不行直接送走就完了。” 沈拓坦白从宽的态度一直很好,他贴上段以疆的下巴胡乱嘬了几口,划清界限的决意要多坚定有多坚定。 “我知道,这事不用再说,你自己有分寸就行。” 段以疆揽过沈拓的腰胯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把,这醋吃个一两次算是情趣,抓着不放就是无聊了,他早就知道沈拓和阮棠清清白白,偶尔闹个脾气也只是压力太大找个纾解的途径而已。 “……倒是你今天特意去店里,是不是想问陈戎?” 真正介意的事情,问起来反倒欲言又止了,段以疆停下脚步脱了自己的外套给沈拓披上,又踌躇一阵才沉声开口。 “也没问出什么来,他嘴严,死活不卖你。好了少爷——你放松点,别那么紧张。我就是怕你吃亏,所以才打听打听。” 沈拓同样停下了步子,他捧着段以疆的脸颊搓扁揉圆的玩了好几下,笑兮兮的弄得段以疆面上发红。 “不忠不义的是他,他既然非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就和你没关系,你也不用再顾忌我,你跟他,谁近谁远,我又不傻,当然分得清。” 沈拓捧着段以疆的脸使劲亲出了一声响,他眸里亮得惊人,黑黝黝的瞳仁里盛着天上寡淡的星光。 从前的港城是看不见星星的,港口货轮油烟蔽日,只有跑到郊外老宅的房顶上才能看见零星几颗。 他们就站在和盛安毗邻的海边,抬眼一瞧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湾口和器械的轮廓。 “盛安是段家的东西,郑峰出过力不假,但我也占了一半,我占就等于你占,咱们的东西总要拿回来。” 沈拓吻上段以疆的唇瓣腻腻歪歪的讨着吻,段以疆的心肠还是软,他很希望段以疆永远不要变成他和段霄,但他也不想段以疆太过优柔寡断。 “少爷,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他们不懂你不要紧,有我懂就够了。” 沈拓衔着段以疆的唇肉喑哑开口,他总觉得那些指着段以疆脊梁骨骂他是个窝囊废败家子的人都太蠢了,段以疆在港城呱呱落地,在港城的街巷里跟着他东奔西跑牙牙学语,怎么可能对这个家乡全无感情。 段以疆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帮着这个地方变得更加合理有序,而他也从来没有真正和自己的父亲决裂,他的确选择了和段霄不同的道路,但他们父子俩的初衷却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沈拓合上眼帘,轻轻拍了段以疆的肩颈哄着自家少爷卸下负担专心享受亲吻,他看重段霄给他恩情,看重段以疆自幼与他作伴的亲情,更看重段以疆这个人。 他爱他的少爷,从年幼时死心塌地的保护和追随,到年少撕心裂肺的分离,再到苦尽甘来的重逢与厮守,他一直都爱他的少爷。 “少爷……” 段以疆唇面发白,他动了动喉结低声应允,然后很快倾身死死箍住了沈拓的腰,海风也无法从他们之间找到穿梭而过的缝隙。 他们在月光下肆无忌惮的交颈拥吻,不远处的破旧民宅轰然倒塌,烟尘被海风送去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陈年的灰土随波飘荡,倒也能依稀泛出点点光亮。 三月末四月初,港城特产的桃花虾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段以疆一边给沈拓剥虾一边正式启动了收购盛安的计划。 沈拓今年身体见好,于是便以此为由,死缠烂打着要他腌了两斤醉虾放在坛子里打牙祭,当然每天最多只能吃三只。 关于阮棠所说的顾家,沈拓连提都没提,阮棠那小兔子憋着点坏,他仔细在道上打听过了,回港城的只有顾安华,杀了人的顾安平根本没出现过的。 顾家也是一笔烂账,几个儿子不是一个妈生得,顾安华的母亲家世不错,虽然不算显赫,但他姥爷曾经在港城从政。 老爷子年过七旬,曾经于港城如今的一把手有恩,顾安华也的确没有父兄的毛病,是个难得人才,所以说段以疆与他有什么合作都是应该的。 沈拓因此得以安安心心的抱着醉虾坛子数着日历嘬虾肉,段以疆加班太忙他就勤勤恳恳的开着车去送夜宵,段以疆不忙他就美滋滋的倚在厨房门口看段以疆系着围裙做饭。 醉虾吃到快见底的时候,郑峰终于扛不住段以疆的施压了。 这一天下午,沈拓午睡没醒就接到了电话,他搂着被子翻了个身,哼哼唧唧的墨迹了一会,才睡眼惺忪的摸上了接听键。 “下午三点,老地方。不带你主子,自己过来。” 第九章 家犬的自我修养 沈拓没有准点到,他堂堂一个段家老板娘,郑峰让他三点去他就三点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挂了电话之后迷迷糊糊的睡到两点,睡醒起来又慢慢悠悠洗脸洗头敷面膜,等到把自己捯饬利索了才拿上钥匙出了门。 沈拓没开自己的车,他车里带着定位的GPS,尽管段以疆应该暂时没空查他的定位,但他不想冒这个险。 有些话,沈拓无法跟段以疆言明,他不能真的像自己所保证得那样什么都不管,他知道自己迟早得和郑峰面对面的深谈一次,他们毕竟是拜过香案饮过血酒,有十几年的交情和无数次过命的情分,倘若没有横隔着一个段以疆,他们应当还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沈拓叫了个车到盛安,司机是外地来港城务工的,并不知道沈拓是谁,他年轻嘴碎,一时好奇,特意问了问沈拓来这地方干嘛。 盛安周围已经渐渐荒废了,厂房周围原先靠着工厂建起来的商店、饭馆大都关门歇业,最近几个月里除了还在上班的员工之外,几乎没有外人会来这里吹海风。 只是沈拓没有扯闲篇的心情,他一路上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没有接话,等到了地方,他开门下车,走出去十几米之后听见车喇叭直响,这才想起来自己又忘了给钱。 郑峰接管盛安之后没能留住厂子里最核心的那一批骨干,后来港城洗牌,盛安被查封了半年,耽搁生产,而后又被陆续挖走了仅存的几个核心技术员。 港城新上任的一把手就是要从黑街和旧城开刀,船厂涉及到的东西又多又杂,郑峰没像段以疆那样规避风头,单是缴罚单就几乎缴空了利润。 昔日人流熙攘的地方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沈拓踢着石子往郑峰和他约定的地方走,新船下水的船坞曾经是整个盛安里最热闹的地方,当年厂里第一艘船下水的时候,他俩扛着一箱啤酒在这喝了一整夜。 湾口是狭长的收势,风比别得地方大。 沈拓双手揣兜,抬脚将石子踢去围栏外头,石块坠海,细浪翻腾,他盯着那几圈细碎的涟漪仔细瞧了一会,海风吹得他发丝散乱,他也没伸手去理。 海边的风湿凉,沈拓吹了一会便觉得身上不自在,他转过身来背对着风口闷咳出声,瘦削的脊背微微弓起,捂在嘴边的手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嶙峋。 “不是有人养着吗?” 郑峰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停下了脚步,作为一个四十过半的中年男人,他已经比同龄人健康多了,他没有富态油腻啤酒肚,没有谢顶秃头的烦恼,纯黑色的休闲装裹着他训练有素的身形,露在外面的蜜色小臂依然能让一群年轻人口水直流。 郑峰鲜少这么拐外抹角的说话,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暴脾气,但凡看不上眼的,他总是能动手就绝不开口。 沈拓算是例外,抛开跟段家的是非恩怨,他对沈拓从来都是掏心掏肺。 这两年他没少听见有关沈拓的传闻,他知道沈拓受了重伤险些丧命,更知道段以疆打着休养生息的旗号,让沈拓彻底退了下来, “段以疆金屋藏娇,就把你养成这病怏怏的德行?” 郑峰皱着眉头又跟了一句,他与沈拓许久未见了,道上盛传着段以疆对沈拓无微不至千娇百宠,但依他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还不是因为他最近太忙,没空养我。” 论起呛声回嘴,沈拓是必然不会输的,他忍下喉间的不适勾唇笑开,迎着郑峰的目光坦然摊手耸肩,替段以疆喊了一声冤。 “有人偏不让他专心金屋藏娇谈恋爱,处处给他添堵,我可不得跟着操心受累吗?” 时隔许久的重逢不算愉快,也不算太糟。 沈拓浅浅眯着一双桃花眼,抱怨似的语气低婉凄苦,他漫不经心的朝着郑峰身边走去,直到把郑峰逼得半退一步才悻悻停下。 他与郑峰十几年的交情,自然知道怎么让郑峰浑身不自在。 这大抵就是基佬对直男的优势,郑峰一辈子没能释怀自己的初恋,但又偏偏待在黑街这群以他为首的基佬堆里,平日里耳濡目染,不该懂得懂了太多,所以一跟同性接触过密就浑身难受。 “.…..是他先借别人的手来动我。” 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没有应有的咬牙切齿,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弱颤音。 郑峰又后退半步才梗着脖子开口,突兀的经络血脉浮现在他颈间,像是一条可怜巴巴的浅滩困龙。 “郑哥,话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真要论个次序,先不仁不义的也是你。” 沈拓收起了戏谑端正神色,直直看向郑峰眼底,他仍然在用旧日的称谓,只是说出口的话却直白得没有给郑峰留一丝情面。 “他找第三方替他出面,是想给你留个面子。这两年,你扛盛安扛得有多难,我们都清楚,少爷他不是要趁火打劫,你该明白这一点的。” “——行了吧,沈拓。那是你的少爷,不是我的。” 郑峰绷着唇角打消了方才那点心疼沈拓的念头,他们这就算是过了招呼,他本以为隔了那么久没见,沈拓至少能对他稍微客气一点。 他找了个台阶席地坐下,摸出衣兜里的烟盒拢着右手点了根烟,缭绕的烟雾被风吹向与沈拓相反的地方,他掸了掸烟灰冷笑出声,显然是不想这么理论下去。 他不喜欢段以疆,这是一切的症结所在,他所发誓效忠的是段霄的段家,而不是段以疆的段家。 他没有同段以疆朝夕相处过,也不愿意去深入了解这个凭空出现的太子爷,他很清楚自己跟段以疆是两路人,就算他忍气吞声的继续留在段家做事,段以疆也绝对不会重用他。 “叫你来也不跟你废话,回去和你的少爷主子讲,这地我可以给,但别给我压价,我就要他第一次的出价,再加百分之二十。” “用不着回去讲,段家的事我还是能做主的。郑哥,我明着告诉你,没有那么好的价钱了,别当我们不知道,你这半个厂子的设备都有问题,要么单地皮钱,设备你拉走,要么就是现在跟你谈的这个打包价。” 段以疆最开始是想给郑峰和郑峰手底下那批兄弟们一个退路,所以把价钱开得公道大方,高于市面上的均价。 可惜郑峰不肯买账,等到真正启动收购计划的时候,公司查出了船厂的实际经营情况,了解到了厂房设备养护不善,大部分设备都丧失了继续使用的价值,段以疆原先还打算把船厂迁去外省继续开工,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可行性了。 沈拓踩上两节台阶,俯身夺走了郑峰手里的烟,他太久没碰过这种东西,即便郑峰特意在下风口抽,他也受不了。 “船厂拆完,新项目我可以给你股份。其他待遇和那些个老人一样,段家每年的分红,我也可以给你。你放心,用不着过段以疆,他不会知道这些。你拿我那份,我会私底下转给你,他不查我帐。” 沈拓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俗的时候,张嘴闭嘴的钱字,他自己听着都觉得难受,可这是最实际的东西了,那些曾经对段以疆不服的老人都是这么闭嘴。 段家的生意在段以疆手里一步步做稳做大,他们养老退休的薪金比从前砍砍杀杀的时候还要多,不是被生活逼着,谁都不会走上这条路,如今能平安悠闲的拿着分红养花玩鸟,就肯定不会再怀念当年那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 “再有,黄毛和周远那些人,想回来的可以回来,我安排他们,只要规规矩矩的跟着做事,保证既往不咎,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沈拓用指腹捻灭烟头,扔下了还剩大半的香烟,青烟在他指尖捻灭成缕,只要角度和力道选得合适,烟灰就不会烫手,细想起来这手活还是郑峰教给他的。 “更何况段家堂口里本来就还留着你们的名字,少爷他一直都还当你们是段家的兄弟。” 沈拓压低了声线,轻声开口,妄图以此换回郑峰的心软,他终究还是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他想回到以前那样,他想郑峰做回出生入死的兄弟,想继续看见陈戎和黄毛他们鸡飞狗跳的打打闹闹。 他是一场混乱的中心点,也是最特殊的一个,他与郑峰同甘共苦,与段以疆竹马成双,他一个人念着两边的好,只是这两边水火不容。 “兄弟?少他妈放屁了。” 郑峰手里空了也没计较,他呼出嘴里的浊烟,哑声低骂一句,又摸了根烟出来放在嘴里叼着没点,恶狠狠的干嘬了几口。 “他段以疆还能把我当兄弟?行了,你也不用再劝,地皮设备我一个不留,按你说得条件办,现在的收购价抬百分之三十,再给我补上这四年的红利。” “……红利可以补给你,但是价格最多抬十个点。” 妄想只能是妄想,沈拓说完自己都想笑,他抬脚踩上地上的半截香烟重重碾了几下,再开口时也没了方才的态度。 事已至此,他跟郑峰已经断定了,为了段以疆和郑峰手底下那群苦苦挣扎的兄弟,他必须走出这一步。 “按当年的合同,你卖完之后,我在盛安占的一部分,你可以全部拿走。” 沈拓垂下眉目,冰冰冷冷的开口加上最后一件砝码,海风吹得他身形打晃,他勾起唇角笑得无可挑剔,一双眼里尽是凉薄。 “——好,好。沈拓,你好,你为了你主子,真是可以。” 不提这茬倒还好,一提这茬,郑峰立马变了脸色,他一口浊气涌到胸口,硬是梗得自己心头发疼。 盛安当初是个渔村,住了一百多户的渔民,段霄行事有几分江湖气,不愿意苛待苦出身的穷人,那会也是为了磨他们的脾性,于是就把动员商谈这事全权扔给了他们,并且严令禁止一切武力,必须要慢声细语的跟人家好好谈。 一百多户的小渔村,他和沈拓扛着酒从村头喝到村尾,挨家挨户的劝,劝完这头还要跑去城里跟各路神仙打点圈地立项的事。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触正八经的生意,远没有收保护费那么简单,他们两个人焦头烂额,轮流喝到胃出血,交替着去医院洗胃引流。 后来破土动工的时候,工地里有人暗中作乱,为了避免出事,他们一直在现场盯着,高空作业的安全绳无故断过一次,轰然坠落的设备就悬在沈拓脑袋上,最后还是他豁上自己枪伤未愈的手臂扑倒沈拓就地滚去了一边。 “郑哥。” “别他妈叫了!你就没把老子当过兄弟!” 郑峰抖着指尖把烟盒攥成了一团,他蓦地暴起掷下手里的东西,死死揪住了沈拓的衬衫领子。 沈拓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摆明了要跟他一刀两断,划清界限,盛安是老爷子留给他们俩的东西,他与沈拓生生死死那么多年,如今沈拓要用这种方式劝他回头,无疑是断了他们的兄弟情分。 “他段以疆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真就是段家养得一条狗!他段以疆跟我的买卖,你拿自己往里填?!” “……你这话说得,我就是段家的狗。段以疆也确实是我主子。事就这么定了,你要是同意,我会和他们通气,下次再谈你们就把合同签了。回头,你把账户给我,我给你转钱。” 沈拓笑着抹去了脸上的吐沫星子,他垂下眼帘没有挣扎,也没敢去看郑峰发抖的手。 “我一贯重色轻友,你也知道。事谈完,我得走了,再不回去,家里那个该找了。” 沈拓努力维持了一下脸上没羞没臊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撤步挣开了郑峰的钳制。 郑峰的左手其实已经废了,架势都是唬人的,这全都是他的责任,郑峰之所以受枪伤也是为了他,这是段以疆无从知晓的往事,郑峰是对段以疆背信弃义,可他沈拓在郑峰面前也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好东西。 第十章 独行 沈拓同郑峰不欢而散之后没急着回去,他兜里的手机安安静静的,段以疆没来短信也没打电话,想来是在公司头拱地的工作,一时没空管他。 他独自沿着主路往外走,昔日成群结队的鸥鸟也已经不再这片海域盘旋了,他沿着海岸线溜溜达达的走了近半个小时才揽到了能载客的出租车。 这回的司机是个干了十几年的老手,一见拦车的人是他,立马踩了刹车停到路边,麻溜下来替他拉开了车门。 沈拓去了旧城的一家老牌医院,公立的大型医院门口永远找不到像样的停车地,沈拓隔着一条街下了车,这回他没忘记给钱,司机诚惶诚恐的捏着红票票看着他下车离去,暗自决定要把这张票子裱起来放进车里当护身符。 沈拓很讨厌医院,他闻不得那种刺鼻的消毒水味,这是他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每次一闻到这种味道他都浑身难受,以至于他每次给自己消毒处理宁可直接用双氧水。 医院注定不是一个能让人心情明朗的地方,沈拓为此特意在路边花店买了一束花,他没选白合和康乃馨这种标配,而是买了一大束活泼可爱的满天星。 这家医院的规模大,一直到8楼以上才是相对清净的独立病房,电梯里人多拥挤,沈拓抱着花怕挤,于是干脆爬楼梯上了10楼。 还没到下午查房的时候,病区安安静静的没什么闲人,十层楼梯对沈拓而言只是小事一桩,他脸不红气不喘的顺着走廊找门牌,许是他身上那股气质跟手里的花太不搭调,来往的医护纷纷回头多看了他几眼。 南朝向的单人病房属于紧俏资源,不托点关系是住不到的。 1022在走廊尽头,空间大,采光好,额外带一个圆弧形的露台,算是这家医院里条件最好的一个单人病房。 沈拓没有进门探望的打算,他本想将手里的花束放去门边就走,结果却刚好和拿药回来的黄毛碰了个正着。 “拓哥?拓——拓哥?!” 拿着药盒的黄毛显然也吃了一惊,他有许久没见过沈拓了,一时惊喜得连音量都忘了控制。 “……小点声。给芊芊的花,正好你给拿进去。” “好,好,嘿嘿……谢谢拓哥!你这特意来送花,芊芊肯定精神得连药都不用吃了。” 黄毛永远是个热络外向的性子,他们这伙人打十几岁的时候就唯沈拓马首是瞻了,即便是跟着郑峰走了他也没忘记旧日的习惯,沈拓一发话他就立马点头哈腰的放低了声线。 “不过拓哥你怎么过来了啊?哦对,上次陈戎还说你又进医院了,我这碍着郑哥,不方便去看你,你身体养好了吗?旧伤还要紧吗?今天风大,你出来别着凉啊,还有啊那个——” “闭嘴!” 嗡嗡得动静立刻让沈拓头大如斗,他不进屋探病有两个原因,一是怕打扰芊芊休息,再一个就是黄毛实在是嘴太碎了,以前拎刀砍人的时候都会嘀咕一段单口相声。 “哦……” 挨了训的黄毛和从前一样瘪着嘴巴耷拉着脑袋立刻噤声,染完又掉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团成了一个鸟窝. 沈拓揉上额角倚去了墙边,黄毛也是他一手带起来,只是这小孩和陈戎不一样,他受过郑峰的大恩,分家的时候出于道义不得不跟着郑峰走了,但背地里一直念着旧日情分,时常会私底下跟陈戎有来往。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再加上许久未见,沈拓训完又心软,他看着黄毛这批孩子长大,带着他们入行,说不记挂才是假的。 “你少操心,我有人照顾,身体没事。” 沈拓放缓语气伸手摸了摸黄毛的头发,旧日里做惯的动作引得黄毛冷不丁眼圈一红,沈拓忍不住偏过头去干咳一声,越发觉得分家这出闹剧简直让他活脱变成了一个得不到自己孩子监护权的离异母亲。 “我就顺路来看一眼,听说芊芊肾源已经有消息了?” 荒诞的联想让沈拓自己都背后发凉,他收回手来放弃温情细语的路数主动岔开了话题,以防自己和这小孩一起丢人现眼。 “有了!就是还在做匹配!再等等就有结果了!而且……而且!芊芊最近状态还挺好的,这次就算不行也可以再撑一撑!” 黄毛生了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而且个子不高,跟陈戎那种捅破天的壮汉体格不一样,黄毛当初染头发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凶神恶煞一点,结果反倒落了一个流里流气的诨名。 但他在沈拓面前一贯乖得不行,他管不住自己碎嘴的毛病,说到一半知道自己话多就停了一会,见沈拓没打断,他才继续。 “拓哥,你替我谢谢段总,我知道是他帮忙了,我真的谢谢他。这,这个医院也挺好的,芊芊喜欢,我来着也方便,陈戎还说可以转去私立,但是目前这样就足够了,真的,真的不用再麻烦了!” 黄毛说话有个毛病,情绪越急说话越快,他涨红了一张脸突突突的往外蹦字,沈拓单是听着都替他喘。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盛安那边基本谈妥了,郑哥过两天就会和少爷签合同。少爷不会拖款,到时候郑哥肯定一拿完钱就分给你们。” 沈拓拍了拍黄毛的肩膀示意他把腰板挺直。 一家一本难念的经,黄毛对郑峰忠心,早些年在段家赚得那点家底全都贴进船厂的无底洞里了,以至于妹子得了肾病都拿不出钱住院换肾,最后还是陈戎跟段以疆通了气,求着段以疆私底下帮了一把。 “啊?盛安?郑哥他,他,他他怎么突然就,不是,他怎么突然同意了?” “价格合适,他也干不动了。我给他出的价钱,不会让你们吃亏。” 沈拓带上点笑意扯了个谎。 他是知道郑峰手底下这群人的情况的,其他那些人跟黄毛的处境差不多,当年在段家的时候郑峰主管的就不是生意和账目,带走的人也大都不精于此道,几年下来家底吃空,郑峰孤家寡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这其他人都得跟着遭殃。 郑峰终究是讲义气的,不愿意兄弟们跟着自己吃苦遭罪,更不愿意瞧见黄毛这样的小孩因为自己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理是这个理,可沈拓知道自己绝不能这么说,黄毛这群孩子最讲义气,他要把话说明,这些小孩怕不是得愧疚得自己灌水泥跳海。 只是跟着段家混过的人都不傻,黄毛难得主动闭嘴沉默了半晌,而后便喑喑哑哑的带上了一点哭腔。 “不是的……拓哥你别诓我了,我知道的。本来,本来郑哥他,他本来是能多扛个一年半载的。” 黄毛是个看事通透的,自然能捋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最清楚郑峰的经济状况,郑峰上一次找他通气的时候还在跟他说要再多撑半年,至少要把现下的单子结清,结果转眼就变了卦。 他皱着鼻尖彻底皱起了一张脸,红透的眼圈里眼看就要落下泪来,“肯定是,肯定是因为我们,肯定因为我们他才……” “因为个屁啊。憋回去,别掉猫尿。” 黄毛孩子脾气,心眼实诚,即便有心替他开脱也没辙,沈拓自知劝不了这种死心眼的孩子,所以只能换回恶声恶气的嘴脸给他两脚。 “本来就是一家,收了厂子,你们照样回来做事,他的退休金,你们的工资,老子一分不少。你有在这叨叨叨的功夫,不如赶紧去找陈戎要资料学习。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这一个个的,到时候全都给我去入职考试,差一分都别想进公司上班,直接滚去挖矿。” “嗯……” 认打不认劝,这是沈拓手下人的通病,遭了踹的黄毛倒也听话,熟悉的疼感让他下意识立正站好,忍着哭腔点了点头。 他抱着怀里的花束使劲吸了吸鼻子,沾了汗和眼泪的小黄毛乱糟糟的贴在额前,衬得他越发稚嫩傻气。 盛安的事情至此告一段落,一周之后谈判桌上的周远突然代替郑峰松了口,同意了段家开出的条件。 收购的合同签完,段以疆的确是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看重这片地方,他亲自带人去清点了设备财物,周远带着相关的文件全程陪着他交接,而郑峰始终没有露面。 棘手的事情得以了解是件好事,沈拓搭进了自己全部的私房钱也没有多肉疼,毕竟段以疆管他吃穿住行,他本来就什么花钱的地方。 手续正式办完那一天,沈拓接到黄毛的短信,特意跑了一趟老宅。 段家的老宅在新城东头,跟他们现在的家刚好隔着整整一个新城。 沈拓自己开车去的,段以疆一直不愿意回到老宅住,这栋别墅就一直空着,好在有人定时打扫,不至于破败。 没有仔细修剪的枝叶已经张牙舞爪得呲了出来,沈拓停车进院,熄火下车,矮着身子避开了路边的花枝。 黄毛的短信是替郑峰传话的,说是郑峰让他回老宅取个东西。 他穿过前院直接去了门堂,段以疆接手之后把原先的堂口挪到了老宅,眼下一进门就能瞧见上了年头的香案。 地上的灰烬还有余温,未燃尽的竹片已经被完全熏黑了,沈拓滞下动作盯着那堆东西静静瞧了一会才再次迈步近前。 那堆灰烬是郑峰在段家的名牌,每一个入堂口的兄弟都有那么一块牌子,算是个入伙的信物,人在牌在,人走牌烧,郑峰那块是老爷子当年亲手刻得,字体苍劲,入目三分。 沈拓绕开地上的东西走去香案旁边,香案上的支票是郑峰签得,上面写的数字刚好是段家收购盛安之后他应得的那一部分。 仍带余温的灰烬能将单薄的支票慢慢烧毁,沈拓跪去地上将这张东西悉数燃尽,又蹭去面上的黑灰冲着香案上段霄的牌位磕了个头。 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兴高采烈的拿下盛安的时候,段霄就曾经要他对郑峰保留一手,要他分清段以疆与郑峰的亲疏远近。 段霄是重用郑峰,但他从没有十成十的信任过郑峰,他终究是个父亲,他要为自己远在异国的儿子留下后路。 彼时的段家需要郑峰来分担,未来的段家需要段以疆来掌舵,沈拓被段霄提点的透彻,自始至终都明白平静之下的隐患。 所以就在他跟郑峰饮血酒结拜的那一天晚上,他回到家里跪在段霄面前,发誓哪怕是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也要忠心于段以疆。 他在同一天里连着立下了两个自相矛盾的毒誓,段霄抚着他的发顶久久不曾言语,他知道段霄在心疼他,他知道他的义父其实舍不得将他置于这种两难的境地,只是段霄也没得选,段以疆不在,他必须独自扛起一切。 后来,那个背叛兄弟的毒誓其实真的应验了。 两年前他扶持着段以疆重新振兴了段家,就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时候,他替放松警惕的段以疆挡了一颗枪子,接踵而来的爆破将他掀去海里,冰冷刺骨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头顶,坠去海底的瞬间他如释重负,窒息和疼痛让他疲倦的迎接着死亡,倘若不是段以疆拼死坠下来救他,他兴许都没有求生的意识。 沈拓俯着身子跪到双腿发麻,烟雾熏得他胸口难受,他撑着地面尝试了几下才晃晃悠悠的直起身来去了后院。 上了年头的秋千已经褪色了,沈拓也是突然心血来潮坐了上去,这东西是段以疆小时候玩的,自打段以疆走后就没人用过。 斜下的日头笼住了安静的庭院,沈拓吱吱呀呀的荡着秋千出神,许是没有和往日一样待在家里睡午觉,他荡着荡着就困得睁不开眼,以至于压根忘了自己晚上还跟段以疆有约。 安逸熟悉的环境捂软了疲倦的神经,他坐在秋千上勾着绳子打起了瞌睡,午后打盹是个很惬意的事情,他歪着脑袋梦见了幼时的段以疆,眉清目秀的小少爷会抓着他的袖口喊拓哥哥,乌亮的大眼睛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沈拓很少做梦,他总是太累了,累到连做梦都是奢侈。 他在秋千上昏昏沉沉的睡了大半个下午,直到日头昏黄即将落下天际,他才在一阵轻轻的推搡中不情不愿的转醒。 “沈拓,醒醒。” “别吵……来……少爷,哥哥抱……” 第十一章 夜半三更买冰棍 段以疆是从公司里直接过来的,收购盛安的事情让他最近几个月都没得闲。 他很看重恋爱中的约会和调剂,他一直歉疚于自己没能给沈拓一个轻松甜蜜的开端, 他们没能无忧无虑的竹马成双,也没能恰到好处的久别重逢。 他与沈拓跳过了正常恋爱的一切前奏,沈拓对他纵容的彻底,他们之间就连第一次上床也是沈拓主动给他的。 那是他接手堂口之后的第三个月,繁琐凌乱的公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游走于各方势力,承受着所有人的奚落和嘲弄,最开始擦枪走火的时候,他没心力也没经验,只能抱着沈拓难受的直喘。 后来他临时去谈了点事情,再回来的时候沈拓就直接拖着他钻进了路边小旅馆的包房, 几十块钱就能待一个晚上的地方,艳俗且破旧,沈拓拽着他的领口将他扔去床上抬胯就骑,混迹三教九流的老男人满脸嬉笑的扯下裤腰给他看临时换上的纯黑丁字裤,那是路边情趣用品店里最热销商品,上头还带着廉价的蕾丝边。 ——他们略过了互表心意的情话,略过了温柔缱绻的抚慰,略过了正常人谈恋爱时应有的一切。 段以疆始终没能释怀这一点,沈拓越是爱他惯他,他就越想弥补。 旧日的庭院还是老样子,段以疆俯身拍了拍沈拓的面颊哄着他睁眼,许是因为老男人睡梦中的呓语太过可爱,段以疆眼帘微动,一时还有些恍惚。 眼下工作上的事情告一段落,后续收尾的工作自然有人盯着,他难得早退逃班,为得就是带沈拓出去吃个饭逛个街。 老宅里的信号不好,他打了几个电话都联系不上沈拓,也就是如今的港城相对安全,再加上沈拓鸽他是常事,这要换到几年前,他大概就直接动直升机找人了。 “要抱也得醒着抱,听话,醒醒。” 段以疆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老宅了,他半合着眼眸将视线专心致志的放在沈拓脸上,尽可能的回避开周围的事物。 “嗯……” 沈拓脑袋沉得厉害,他傻愣愣的抓着秋千绳一歪脑袋,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里带了一点湿漉漉的水汽。 他一身病怏怏的老骨头经不起风,老宅这边靠山阴凉,他在这迎着风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个下午,注定落不到好处。 沈拓一发烧脑子就慢,他满脸迷茫被段以疆兜着腰胯抱进了怀里。 梦中的小豆丁长大成人,粉雕玉琢的小少爷变成了英俊高大的大少爷,他下意识蹭去段以疆颈间哼唧出声,显然是一直都很满足于段以疆的美色。 温温软软的沈拓是段以疆的死穴,他兜着老男人轻飘飘的身子骨放弃了出去约会的打算,他来时看到了外头的东西,他知道沈拓今天即便陪着他去了,恐怕也没有好好玩的心情。 “我们回去睡,今天就不出去了,想想晚上吃什么我叫人送过来……沈拓?” 光摸脸摸不出来热度,等把人捞进怀里抱稳了才能觉出来不对,段以疆止住话头变了脸色,他皱着眉头摸进了沈拓的领口仔细查探,灼手的热度证实了他的猜想。 “…..唔?” 骨节分明的五指在心口摸来摸去,冰凉的袖扣和质地细密的西装面料蹭得沈拓骨头发酥,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体的变化,只知道按照惯例凑去段以疆颈边撒娇耍赖。 “——别动!你怎么,沈拓,别动!你发烧。” “你讲不讲理啊段少爷——” 沈拓挨了训还有点委屈,他握上段以疆的手腕咬唇低语,水汽氤氲的眼眸半合,飘忽涣散的目光证实了他糟糕的身体状态,但老流氓毕竟是老流氓,即便恹恹得没精神也不会放弃耍流氓的机会。 “明明是你先摸我,还不许我骚——” “闭嘴!!” 如今的沈拓有个比较要命的脆弱体质。 他没受伤之前,生病吃药都浪费,他年轻的时候身体素质极好,寻常的头疼脑热只要喝完热汤面再盖上被子睡一觉就行。 两年前的重创要走了他半条命,大大小小十几次手术毁掉了他的底子,为了全须全尾的保住命,他惨兮兮在疗养院挨了近一年的针,自那之后他的身体状态就一落千丈,一到换季流感盛行,他绝对逃不过去。 也是因为那段时间用药太多,他的肠胃功能下降得厉害,一发烧就会吐到只剩苦胆水,连退烧药和冲剂都灌不下去。 “少爷……晕……” 沈拓是上了车才觉出来难受的,他蹬了鞋子蜷在段以疆腿上躺了一路,全靠段以疆给他拍背顺气,他才能忍到家里再吐。 浴室里的顶灯从四个变成了八个,漱口水的辛辣混着胆汁的涩苦能让他精心保养的一张老脸皱出褶子,沈拓一头栽进段以疆的肩窝,沁红的眼尾比往日更艳了几分。 “忍忍,躺下就好了。” 段以疆是断然没有欣赏的心思的,他帮沈拓递水漱口,等到沈拓勉强缓过来之后他才用臂弯稳稳托着沈拓回卧室。 “你闭眼睡一会,我陪着你。老实点——!” “我不......” 沈拓大抵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病人,他每回发烧感冒都绝不肯老实,非得段以疆用些手段将他最后那点力气榨干净了才行。 “嘿,少爷,来——趁热……” 灼人的气息让亲吻比往日更缠绵勾人,沈拓睫上噙着水雾,他抬起软绵绵的手臂勾紧了段以疆的领子,全仗着自己生病发烧,段以疆不舍得动他。 “来嘛,少爷——” 低哑凌乱,百转千回。 陷在床褥中的老男人牵动唇角露出了妖冶动人的笑容,高烧让他带上了同动情时相仿的潮红,细软的墨发在枕上摊开,半张的红唇上带着干涩所致的浅浅裂痕。 没有人能对这种美景毫不动心,即便是关切到心头发疼的段以疆也会生出动摇。 他伸出手去抚上了沈拓的发顶,酥软无力的沈拓在他身下眯起眼睛低吟出声,诚心要把他往欺压病号那条路上拐。 “我抱你,别动了,听话。” 发烧时的沈拓是最黏人的,段以疆舍不得训他,他撩开被子和沈拓一起躺进被窝,左右沈拓睡觉不老实,肯定需要他帮忙压着被子。 他挨着沈拓躺下,手上规规矩矩的环住了沈拓的腰,缺了抚慰的老男人立刻呜呜咽咽的要他继续,他便轻轻掴了沈拓的臀尖。 段以疆知道沈拓是故意的,他在沈拓面前藏不住情绪,从小时候就是,只要沈拓一生病受伤他就比自己遭罪还难受,长大以后他总算学会了忍住不哭,可他也学会了自责。 他开始习惯性的将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他也确实觉得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是他害得沈拓苦苦支撑,是他导致沈拓挨了那一枪,更是他自己能力不够,这才逼得沈拓非要承受断筋挫骨的决裂。 “我们一起睡,沈拓……拓哥哥你听话,我也想睡一会,你陪我。” 段以疆哑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比沈拓高了,他能像小时候沈拓抱他那样把沈拓囫囵抱进自己怀里。 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沈拓的发顶,“拓哥哥”这三个字在什么时候都好用,既能在床上叫得沈拓丢盔卸甲,也能在此刻让沈拓瞬间乖巧下来。 段以疆不是傻子,他知道沈拓私底下为他做了一些事情。 他不是刻意去查的,道上有关这件事情的风言风语太多,郑峰的态度又变化得太明显,他自然联想到了沈拓。 他不太清楚段家的往事,他在年少时仓皇逃离港城,段家是他很长时间的一段梦魇,所以有关中间那十几年的事情,他知道的并不多。 他愧疚于自己的逃避,憎恨自己年少时的无能,他知道沈拓从来没怨过,他们始终是两个年幼的小傻子,拼命将责任和过错算到自己头上。 就像三岁那年他打碎了段霄最喜欢的茶杯,沈拓战战兢兢的将他护在身后替他顶包,而他却非要踮着脚露出头来,边哭边说这事和拓哥哥无关。 沈拓发烧时会说胡话,没人理还会闹,段以疆没能睡着,他一直耐心又轻柔的反复揉搓着沈拓眉间的小疙瘩,不厌其烦的应着。 说来也是好玩,沈拓这辈子第一次感冒发烧是数学课害得,所以他至今发烧时说得胡话都仍旧和不想写作业有关系。 沈拓读书上学纯粹是为了陪着段以疆。 段以疆小时候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好,全科优异,年年跳级,全校老师一开始戒备森严,生怕段霄的儿子把房顶掀翻,结果却喜不自胜的迎来了一个恨不得放在手心里宠的小兔子。 沈拓那会早上练功,白天读书,晚上继续锤沙袋上训练场,对他来说上学就等同于睡觉补眠,奈何学习委员段以疆小朋友大公无私,非要让他按时交作业,而且还不肯借给他抄。 到头来日益加大的训练量和天天被各路前辈按在训练场上摔来摔去的体力活没把沈拓累病,学校的一纸数学作业却让他上火发烧直奔三十九度,附带满嘴燎泡。 “少爷…...不会,我真不会写……唔……” 沈拓把被子搅成了一团,他热得浑身发燥,酸痛无力的关节里像是有针扎着,睡梦中扭曲诡异的线条像极了当年作业本上的鬼画符。 “我们不写了,我借你抄。再不行,我带你逃学。” 段以疆扯过被角将沈拓重新捞回怀里裹严,他吻着沈拓渗了汗额角连声低语,而沈拓听到逃学这俩字就更加不老实,立马开始一个劲的扭着身子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冰棍……少爷,逃学……那要去吃冰棍……” 沈拓被段以疆捂得出透了汗,半夜醒来时体温已经降了不少。 他有气无力的歪在座位里直哼哼,大半夜道上没车,段以疆开车比方叔还稳,一路都都没颠到他。 车窗外头就是他们小时候最熟悉的冷饮铺子,沈拓裹着毯子满脸呆滞,死都想不到段以疆居然真的凌晨三点带着他出来买冰棍。 半透明的冰棍,小时候三毛钱一根,现在一块钱一根,冷饮铺子是个小作坊,老板从来不在外头进货,冰棍全是自己拿糖水冻得。 段以疆跑了大半个新城就为了买根冰棍,被半夜叫起来卖货的老板毫无怨言,他笑眯眯的揣着兜里的红票票关门落锁,十分有不打扰年轻人谈恋爱的自觉。 “我说段爷,你发烧还是我发烧啊……大半夜出来买冰棍,你可真是……” “张嘴,慢点。” “唔……” 甘甜的滋味比以前更胜一筹,老板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好,冰棍里还兑了点牛奶进去。 甜丝丝的滋味缓了高烧之后的口干舌燥,而经段以疆的唇齿一温,半化不化的冰棍也免了刺激肠胃。 小时候喜欢的东西总是最好的,沈拓眯起眼睛舒舒服服的闹了点动静,他得了甜头便是一脸慵懒餍足的猫相,就差在脑袋顶上抖出一双纯黑色的猫耳朵。 他退烧之后格外精神,段以疆吻上他的唇角本想等会再喂他,结果转眼就被他轻车熟路的扑在了身下。 “怎么好像比以前的要甜,少爷——再让我尝一口……” 第十二章 没有人会在晚宴上认真吃饭 车里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段以疆再怎么坐怀不乱也忍不了沈拓扭来扭去的撩骚。 半根冰棍在座位下面慢慢融化,沈拓手脚无力的窝在段以疆怀里软成了一滩更加甜丝丝的糖水。 情事是最好的缓解途径,沈拓合上眼睛将自己全然托付了出去,他喜欢段以疆的拥抱的和亲吻,这是他长大成人的少爷,是他后半辈子全部的寄托。 沈拓远比常人看得开,他搂着段以疆的颈子低低哑哑的说着荤话,艳丽的潮红色在他的眼尾晕染沁开,像是被泪水抹花的胭脂,方寸之间便能勾去段以疆的心魂。 他们相互慰藉着熬过了风雨飘摇的惨烈残局,他们相互依靠着重新撑起了段家,最难最苦的日子已经全部熬过去了,眼下这种小小的不如意,根本算不得什么。 即将破晓的天际泛出了鱼肚白,高烧残留的余温让段以疆也血气上涌,沈拓衔着他的唇面放肆求欢,狭小的空间里,粘腻灼热的气氛升温到极限,理智断弦脱缰的那一刻,他掐着沈拓的腰胯用力到指骨泛白,深邃鸦黑的瞳仁里尽是眼前人浪荡妖冶的倒影。 沈拓被段以疆按在车里折腾到日出破晓,事后他病病歪歪的消停了两天,借着自己生病还要辛苦侍寝的由头美滋滋的差使段以疆给他端茶倒水、捏腰捶背。 段以疆难得休一个周末,全都用来伺候病号,不过他倒是乐得尽心尽力,连上厕所都事无巨细的帮着扶。 沈拓也是知恩图报,段以疆再上班的时候,他休养的神清气爽,特意定了闹钟起了早,准备去给段以疆送个爱心午餐。 港城里有一家很出名的粥铺,不提前预定是吃不上的,老板年轻时也是混过的,出了名的暴脾气,但凡想要走后门插队的都会被他拎着菜刀赶出去。 沈拓早起去码头的鱼市买了飞蟹和鲍鱼,然后又开着车到粥店自付材料让老板给熬粥,段以疆小时候肠胃娇气,吃不得路边摊,唯独能吃这家的砂锅粥,只是他一贯口重,喝不来清淡东西。 粥铺老板死都不愿意待见沈拓这种往清粥里倒酱油的人,然而屈于段家的淫威,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一锅粥熬两个小时,沈拓在车里放直椅背眯了一觉,十一点过半,老板拎着保温桶敲了敲车窗,一脸不情愿的把粥递给了他。 到公司要半小时的车程,停车场没有富裕位置,沈拓把车钥匙扔给楼下保安让他们帮着找地方停,转头溜溜达达的拎着保温桶上楼。 他直接上了一楼大厅的公用电梯,从一楼到顶楼,电梯停停走走,载了不少员工。 段家的老人只有一小部分留在公司里做事,大多数员工都是后招的新人,并不熟悉他那些峥嵘往事。 沈拓倒对段以疆身边这批小孩的印象很好,这批员工基本是段以疆亲自招的,家世清白,踏实靠谱,段家能起势,有他们为段以疆尽心竭力的功劳。 拓哥、沈先生、沈哥叫什么的都有,更皮的一点的还敢直接喊他老板娘,爱屋及乌,沈拓对他们一贯笑脸相迎,这要让陈戎他们瞧见,大概会立刻跟见了鬼一样。 十层上来的小姑娘要去十二楼,她手里抱着东西不方便,沈拓便主动替她按下了12,老男人绅士得体笑靥如花,小姑娘面色泛红的怔了一会几乎看呆,等身边人轻轻拿胳膊肘碰她,她才如梦初醒的道谢。 “客气什么,来,到了。慢点走,不急。” 两层楼的距离,不过眨眼功夫,沈拓体贴备至的倾身替她拦住电梯门让她慢些走,打理过的额发随着他动作微斜去一侧,落在他浅笑开来的眼尾,小姑娘蓦地面上一红,差点脚下打滑。 十二点刚过,爱心午餐准时到位,沈拓坐去办公桌上扯过段以疆的领带跟他讨餐费,许是因为暗遭员工嫉妒,段以疆吻着吻着就耳根子发热,突然扭过头去连着打了五个喷嚏。 段以疆下午还有会,吃完午饭就得赶去会议室,午间办公室情趣被强行捻灭在了襁褓里,沈拓不情不愿的扯开他衣领啃了他一脖子红印,害得他在会上硬是被全体参会人员行注目礼,整整凝视了五分钟。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有关收购盛安之后的安排,沈拓算是公司编外人员,左右闲着没事,会议正式开始之后他搬了个凳子进来坐在角落旁听,他颈上的红痕跟段以疆的相映成趣,段以疆连着咳嗽了两声才将大家的注意力强行拉扯回来。 段家在两年前的肃清中规避风头保留实力,这两年养精蓄锐初露锋芒,在这个关口上顺利拿回盛安则更是代表着段家足以和任何一方光明正大的分庭抗礼。 未来几年之内旧城重新开发,盛安注定会是上头最看重的一处衔接点,这几日一直有人请他们赴宴,而出于人情和场面,这场宴理应由段以疆做东。 这是最基本的礼数,也是最简明的手段,段以疆需要通过一场宴会来昭告港城,他所掌舵的段家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年的段家。 沈拓托着腮帮子听了一会就开始犯困,他拧着自己的大腿强撑到例会即将结束,等所有人都做完汇报他才睡眼惺忪的举手发言,建议段以疆找个时间请客吃饭。 沈拓话音刚落,立马引来了满室附和,段以疆哭笑不得的揉了揉额角,眼见着手下人群起逼宫。 这事其实早就有人开口建议了,他一直在推脱延后,迟迟没有安排。 照理来说做生意的人不该不通人情世故,可他前几年实在是跟那些人周旋到恶心,以至于现在一提饭局都生理性反胃。 “放心,这事全程交给我。地方、名单、菜品、安保,我带着人搞定,段总负责出席露脸让他们眼热,你们负责好吃好喝享受人生。” 沈拓从会议桌的另一头看向主位的段以疆,促狭又真诚的挤了挤眼睛。 他当然知道他的少爷落下了社恐的毛病,只是这种场面事,总是得有的。 段以疆没有一个正式从段霄手里接过段家的仪式,他更像是临危受命,他在腹背受敌的局面里将段家带出泥泞,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所有人都潜移默化的,早已把他当成了新的掌门人。 沈拓承认自己有私心。 两年前,段以疆摆过一次宴,他在殃及无数人的肃清里保下了段家,守住了父亲的半数基业,同白道缔结了可靠的合作契约,他为段家打了一次漂漂亮亮的翻身仗,但也只是翻身仗, 那时大家所感叹的仅仅是他忍辱负重、力挽狂澜的保全了段家。 沈拓那会还没挨枪子,他难得喝多了酒,热到扯松了自己的领带,他一喝多就赖赖唧唧的抱着陈戎耍酒疯,后来在他醉得快亲上陈戎的时候,段以疆推开了眼前的杯盏,拒绝了投怀送抱的佳人,一路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揽紧了他腰身。 他还记得那会他靠在段以疆怀里笑得快喘不上气,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接吻,满场的唏嘘声里,段以疆几乎掐青了他的腰胯。 那的确很美好的瞬间,但不是沈拓最想看到的。 段以疆不会安于现状,偏居一隅,沈拓知道他想做的事情绝对不止于此,眼下拿回盛安就是为了日后的开疆拓土。 所以他要让所有人收起那些怜悯和感慨,规规矩矩的夹起尾巴对段以疆俯首称臣,他要让所有人知道段霄的儿子不是道上说得孬种,更不是只会谨慎行事的庸才。 沈拓做事一贯干脆利落,段以疆自知拗不过便放手由着他折腾,全当是办场晚宴给公司员工当福利。 段以疆全程没有过问,只在最后定菜单的时候跟酒店后厨打了个招呼,沈拓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完全没料到陈戎已经暗地里接到了段以疆的旨意,备齐了一箱子健康果蔬准备去给他做无酒精纯天然饮料。 五月过半,请柬提前一周送出去,沈拓借着挑选安保的由头去靶场摸了回枪,靶场负责人一见他就赶忙心惊胆战的给段以疆打了小报告。 第四张靶纸的红心还没被子弹烧穿,沈拓就被段以疆按在射击靶位上卸了枪,他委委屈屈的叼起T恤衫给段以疆看他带得护具,纯黑色的皮革裹肩束胸,他不露这东西还好,一露护具段以疆就口干舌燥的抓着他的束带卸了他第二把枪。 略去筹备阶段的鸡飞狗跳,沈拓整体工作推进顺利,晚宴当晚,他提前三个小时帮着段以疆穿衣打扮,一根领结系了松,松了系,最后还是被他自己含进了嘴里。 沈拓在更衣室里讨足了甜头,段以疆顾忌着晚上还得见人,没舍得太过,只用嘴给他弄了出来就算完,全当犒劳他这段时间的辛苦。 他们提前半个小时到得会场,段以疆在车里不依不饶的逼着他把扣子系到领口,故意没打领带的老男人在领口处留了条黑色的绸带当领结,规规矩矩的系上之后更让人想入非非。 “少爷.…..再来一回就真晚了——” 沙哑的声线里透着一股子慵懒,沈拓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段以疆的唇边,他笑得像是个偷了腥的猫,段以疆绷着嘴角眼底见火,只能忍无可忍的裹上他的臀肉狠狠一拧。 “你带我的,等会我让人送一个过来。” “不带,你这个刚被我咬过,还湿着呢。” “沈拓!” 方叔见怪不怪的戴着耳机升起隔板,等着后座上两个人消停了才不紧不慢的将车开到会场门口,沈拓别别扭扭的扯着颈上领带下车,段以疆难得将衬衫扣子开了三个,露出了紧实的胸口。 “太紧了,少爷,我喘不过气。” 沈拓认定段以疆就是要将他勒死,他瘪着唇角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眼里还带着点水汽。 “等会就好了。” 段以疆板着脸牵起了沈拓的手,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停下脚步侧身给沈拓调整了一下,富丽堂皇的灯光笼在他身上,他颔首仔细替沈拓理了理领结,出门前精心定型的头发又被沈拓抓得发毛, 灯下观美人,无论何时何地都通用。 沈拓心尖一酥,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亲了亲段以疆的指尖,他收敛起那股闹腾劲挽上了段以疆的小臂,到底是还有正事要做,总要留点体力留去半夜闹腾。 八点一刻,段以疆换好领带开场致辞。 沈拓捧着被陈戎硬塞的果蔬汁猫在角落里阴沉之极的冒着黑气,全场人里就属他最扎眼,段以疆在台上唇角微扬,一时连公式化的寒暄都轻快了许多。 简短的致辞之后,晚宴正式开场,沈拓目光愤恨的看向被人团团围住的段以疆,不仅不想帮忙解围,甚至还想直接把这杯蔬菜汁给段以疆灌下去。 “沈……沈拓。” 作为没往段以疆身边凑的少数人,裴镇的确是个异类,从进会场的那一刻开始,他所注意的就只有沈拓。他常年外勤,连警服都不习惯,更别提板正的西装,他走到沈拓面前尽可能平静的同他搭话,尽管已经成了手握大权的总队长,他也还是习惯性的在沈拓面前紧张。 “要不,要不你喝我这个?” 第十三章 自古情敌成双对 淡金色的香槟酒溢着透明的气泡,郁金香形玻璃杯纤细精巧,被会场的灯光一映,更显得酒水澄澈诱人。 沈拓着实动摇了一下,他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绿油油的果蔬汁,又再三看向裴镇手中的美酒,勾人的酒香在神经上反复悦动,他抬眼看向仍在被众人围着寒暄的段以疆,十分确信自己哪怕现在破戒,段以疆也绝对不知道。 “杯子是干净的,我没有喝,是专门给你拿的。” “不了。” 沈拓颈间的喉结微微一动,到底是努力忍住了差点上头的酒瘾,他端起自己的玻璃杯认命似的咽下一大口健康饮品,一时连脸色都绿了几分。 “家里管得严,不让碰酒,小孩子脾气差,我喝了他要生气的。” 关键时刻,沈拓还是靠得住的,他那点不顾忌身体的皮劲纯粹是为了逗段以疆,段以疆不在的时候,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很有自制力的。 “好久不见啊,裴警官,哦对,还没恭喜你高升,裴队,恭喜了。” 果蔬汁微涩,但不难喝,事实上陈戎把食材比例搭配得很好,细品一下,还能够尝到果蔬特有的清甜。 沈拓舔去唇瓣的水渍稍一扬眉,艳色柔软的舌尖让裴镇呼吸发滞。 “没.…..不算是什么大事,就换了个职位而已。倒是你,你的身体好了吗?” 裴镇有点僵硬的收回杯子自己喝了一大口,不算合身的西装箍得他浑身发紧,他侧过身去尴尬至极的咳嗽了几声,俊朗端正的面上一阵阵发红。 “这不还活蹦乱跳的,自然没事,谢谢裴队关心。” 裴镇和别的条子不太一样,沈拓同他有些许交情,姑且算得上是朋友,所以愿意赏个面子陪着他多聊几句。 裴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那份正直劲一直没有变过。 他最早出警的时候刚好被上头欺负,上司故意把他分配到了最难管的片区,也就是段家的地界,从那会裴镇就是个纯善正直的直肠子,和中饱私囊的酒囊饭袋不一样。 沈拓一开始想着先吓一吓他再给他几个钱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却没想到裴镇这个小菜鸟居然敢单枪匹马的巡逻执法。 裴镇一直都很喜欢沈拓,他刚入职那会,一个人兢兢业业的去夜店卧底,想要收获有关段家的情报,他做了二十年根红苗正的好孩子,即便穿上奇装异服也与那种乌烟瘴气的的场子格格不入。 那个时候沈拓还没人管,闲来兴起会在舞池里抱着钢管扭上一段,他一脸耿直的充当着史上最不合格的卧底,沈拓看他有趣便故意凑上去跟他搭讪撩拨,他盯着沈拓窄瘦紧韧的腰胯臊得眉眼红透,最终灰溜溜的结束了自己的任务。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拓,他甚至一度不解为什么沈拓这种人会坠入泥潭,后来他咬定青山不放松,非要和黑恶势力作斗争,沈拓看他耿直单纯,担心他不是被自己人害死就是被别人砍死,所以只好答应给他情报,帮着他料理了几个棘手的案子。 有了段家的支持,寻常的地痞流氓不敢再在他的辖区里撒野,他因此一步步升衔升官,但他也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无论是沈拓还是郑峰,亦或是被警局视作眼中钉的段霄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段霄出殡那一天,他的上司出于私怨,让他带人去以有碍市容的借口给丧事添乱,他梗着脖子不肯领命,最终被关了禁闭,也因此错过了跟沈拓道别的机会。 港城换血肃清之后,新任的领导看重他的人品对他委以重任,将他送去海外接受特训,两年的时间转瞬而过,他回来接管警局坐上高位,而他回到港城之后出得第一次特勤就是段以疆遭人暗杀,沈拓中枪坠海。 “没事就好……” 沈拓瘦了许多,平日里穿得宽松瞧不出来,而今换上正装才能看出他几乎瘦得脱相,沈拓休养的那两年里几乎没见外人,段以疆看得严,寻常人连疗养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裴镇抿着唇角没再多话,他攥起指节收敛了眼中过分的关切,轻轻敲了敲杯壁,这里人多眼杂,他说多做多都会跟沈拓和自己添麻烦。 “那我不打扰了。有机会再聊。” “好,裴队务必尽兴,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们说。” 沈拓眉眼微垂,自然看清了裴镇手上的小动作,他神色未变,颇为亲和的展颜笑开,礼数周全的将交谈终了。 裴镇很快离开,沈拓捧着玻璃杯同段以疆遥遥相望,他晃了晃手里空掉大半的杯子冲着段以疆眨了一下左眼,疲于应酬的段以疆在觥筹交错之间接到他这一发甜甜腻腻的wink,勉强算是远程充了一下电。 整个会场里怕是没有人会认真吃饭,沈拓恶名在外,在场的人就算有心与他交好也没那个胆子,所以一贯遵纪守法的段以疆就成了万众瞩目的核心。 往段以疆凑得最起劲的是顾家老四,有了外公家里撑腰,顾老四前几日就跟顾家彻底脱离了关系,估摸着过几日就会直接改成母姓,这一次的晚宴,还是他主动开口让段以疆不必宴请顾家。 “啧……” 沈拓歪着脑袋瞧了一会,见怪不怪的挑了挑眉,他继续无所事事的掰开从服务生那里要来的小蛋糕和周远平分,全无什么正宫应有的危机感。 这种时候是找不到陈戎的,做完果蔬汁之后陈戎就跑去了后厨监工,在场的每一位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饮食上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瞧瞧,咱老板这个勾人劲。得了,我看着烦,我再去拿个蛋糕,弄点吃的,你帮我盯着点,要是真贴上去了,记得拿手掰开。” 沈拓抹过唇角拍了拍周远的肩颈,极其坦然而无辜的在周远身上擦净了指尖的油渍。 “好的。” 都是跟着郑峰闯出来的人,周远和黄毛是两个极端,他性子沉稳办事靠谱,有些时候能严谨到烦人,但是从没有出过岔子。 陈年的伤疤割裂了他的面容,可怖丑陋的伤痕让他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但他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沉静,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泰然自若。 “段总有分寸的,这边没什么事,我盯着。拓哥放心去忙,真有事,我先打完人再叫你。” 这便是一点点带起来的孩子,办起事来就是通透利索,沈拓笑眯眯的放了心,他将最后一块松饼塞给周远,又颇为替他的帮他浇上了半瓶枫糖浆,这才溜溜达达的离了会场。 裴镇刚才屈指扣了四下杯壁,两长两短,这点细枝末节的动作是他们当年的暗号,沈拓替裴镇查过几件案子,有过短暂的合作。 酒店高层不算会场范围,沈拓绕过安保拉出的警戒线上了22楼,套房的设施自然是纸醉金迷,沈拓推门进去就瞧见工薪阶层的裴镇在跟电动床帘较劲。 “这是声控的,系统随客人的房卡更新,你没录入,所以用不了。” 沈拓忍笑打开了房间总控的密码锁,段家名下的酒店,他自然有最高级的权限。 裴镇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候大概全都集中在沈拓面前了,总控解锁之后放,黑科技失效,他脊背一僵耳根发红,手上来不及松劲,于是直接拽下了半边窗帘。 “没事,不用管,周围高点是我的人。有什么事你说。” 对面高层的狙击位上短暂的闪烁了两次激光点,代表着一切正常。 沈拓一边将窗帘拉开一边拍了拍裴镇的肩膀让他放松,裴镇的战术素养和职业素质没得挑,就是人太耿直,总是会闹些无伤大雅的笑话。 “……你看这个,是郑峰,盛安被收购之后,他离开了港城。你也知道,他一直在监视名单里,我的一个线人前几天给我发来了这个。” 裴镇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按亮了屏幕,这是他用来备份数据的手机,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老款智能机,没有SIM卡,没有联网设置,只有一张随时可以销毁的内存卡。 “我核实过了,的确是有人盯上了他,单子已经下了。” 裴镇所展示的图片是一个监控画面,带着帽子贴着胡须的郑峰出现在了人流熙攘的A国赌场,而就在他十几步之外,跟着三个神态各异的跟踪者,从细微处的面部识别来看,这些人全部是排名靠前的清道夫。 “而且,就在三天前,顾老二来过这家赌场。” 裴镇哑声打开了下一张图片,高层露台的夜景很好,他抬眼去看沈拓的眼睛,试图在那里面找到哪怕一丝的动摇和怀疑。 “你应该清楚,郑峰的仇家是不少,可是能做到这个份上的,能这么精准的用顾老二把他钓出来的……” “你觉得是段以疆?” 裴镇没想到沈拓会直接反问他,他举着手机有些无措的怔了一下,本想下意识点头,但又立刻摇了摇头。 “是啊,既然拿了盛安,郑哥就没用了,顾安华肯定知道他二哥的动向,再加上郑哥前几年处处跟他作对,所以怎么看都是他做得。” 沈拓自说自话的点了点头,他轻笑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甚至还跟裴镇掰着手指头数段以疆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 裴镇渐渐捏紧的手机不再做声,沈拓越心平气和他就越抬不起头,毕竟他得知这些事情的第一反应的确是怀疑段以疆。 “你也说了,这些确实值得怀疑。” “这升了官就是不一样,几年不见,裴队说话都学会拐弯抹角了。” 沈拓伸手摸了摸眼角,收敛了戏谑的意思,刻意将“裴队”这个称谓咬得异常疏离,全无最开始的温和亲近。 “沈拓!我——” “段家的钱不是大风刮得,他要是真想除掉郑哥,直接派我去就成了,没必要花那么些冤枉钱请别人。怀疑什么你尽管去查,没必要跟我这探口风。” 沈拓混迹这么多年,没什么看不清的东西,他知道裴镇真的只是好意为之,但出于本能,他容不得别人怀疑段以疆。 “至于这个消息,我很感谢你告诉我,后续的事情,如果需要,我们会配合。” 沈拓偏头看去露台外面,灯光璀璨的新城和昏暗无光的旧城只有一湾之隔,他略带苦涩的撑起几分笑意冲着裴镇重新伸出了手,他早该清楚他没有什么旧友了,连郑峰都离他而去,更何况是从一开始就不身处一方的裴镇。 而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他笨拙到无法平衡好段以疆和这些人的关系,所以此中酸楚的业障,皆需他一人承担。 裴镇没有错过沈拓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他看向沈拓纤细瘦削的手腕,迟迟没有表示,他不喜欢这样的沈拓,这根本不是沈拓该有的样子,可这是他人之局,他看得再清也没有用。 “.…..好,我清楚了。当年的案子一直没结,他们两个牵扯良多,我会追查下去。顾家和段……顾家和你们,我也会继续盯着。我多一句嘴,如果我查出来是他做得呢?” “不会。” 沈拓应得快速且笃定,裴镇沉默良久,最终摇着头嗤笑出声,他挺直脊背同沈拓握了握手,端正刚毅的眉目间一如当年。 “那行,如果还有消息,我会转告你。还有,盯着郑峰的那些人都不是善茬,你信他归信他,但还是小心些,务必照顾好自己。” 沈拓离开套房之后冷不丁抓心挠肝的犯了烟瘾,他没能立刻回到会场,而是自己猫在酒店三楼的大露台上仰着脑袋吹冷风看月亮。 跟裴镇谈完他就立刻联系了周远,黄毛不够沉稳,最近还得顾着妹妹的手术,精力不够,相比之下,周远更靠谱一些。 他又同时把消息放给了陈戎,让他带着兄弟任周远调配,郑峰不是一般人能料理的,沈拓真正担心根本不是道上那些冲着钱去的自不量力的小杀手,他所担心的是郑峰会不会为了找顾老二寻仇而丧失理智。 “抽这个,不伤肺。” 沈拓冲着月亮愣神的功夫,裴镇去而复返,他先是去楼下大堂找经理赔了床帘钱,又去跑去外头买了一盒焦油含量低的女烟。 沈拓身上的烟酒瘾不能强戒,裴镇自己就是这个毛病,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多了,真正焦虑上头的时候不靠尼古丁和酒精根本熬不过去。 细细窄窄的一根女烟,就是真塞上烟丝也没多少东西。 沈拓咬着下唇纠结半晌到底是接了过来,他整颗心脏都灼得难受,头部的神经更是一下接着一下的痉挛抽痛,他叼着烟跟裴镇借了火,久违的烟雾缭绕而出,他捏着细烟深深嘬了一口,呛得自己满眼发红。 “沈拓。” 不过世上不凑巧的事情太多,他意志坚定拒绝香槟的时候没被看见,如今却被抓了个现行。 沈拓手上一抖,下意识就想反手灭了烟头,但段以疆身后跟着的那个花枝招展的顾安华,让他停下了动作。 “拓哥,你怎么躲在这了呢,我这刚刚陪着段总找你好几圈,都没找见。” 顾安华穿了一身纯白的西装,他也真是生了张斯斯文文的好脸蛋,哪怕站在段以疆身侧也不太逊色。 沈拓脑袋里头抽痛的经络被这一声清亮温和的“拓哥”给喊断了,他叼着烟摆了摆手,打消了跟段以疆解释认罪的念头,他倚着背后的栏杆缓缓蹲下身来抖了抖烟灰又抽了一口,没有半分心虚。 “得了……顾四爷,收一收您身上这骚劲,不是自家兄弟,别这么叫,我听着恶心。” “噗——” 沈拓有闲心的时候还能逗一逗段以疆身边的莺莺燕燕,没闲心的时候是半点好脸都不想给,裴镇极其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甚至还一颤一颤的的抖起了肩颈。 “——你!” 顾安华脸上是怎么青红交接的,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在意。 沈拓嘴上占了便宜就没再搭理这个闲人,他咬紧牙关想就着裴镇的搀扶起身,胯骨和肋骨的钝痛接踵而来,他手指发抖夹不住烟,只能咬在嘴里叼着,女烟的劲不够大,顶不下去这股要命的疼,他促着呼吸打了个寒噤,一时又失了力气跌回原地。 “操…….” “别动他,我来。” 段以疆眸色深得吓人,他握上裴镇的手腕狠狠挡开,而后径直跪去地上,倾下身来让沈拓扶上他的肩颈。 “别急,我给你撑着,你慢慢起,别乱使劲。” 第十四章 一物降一物 两年前那一场祸事,险些让沈拓再也不能走路。 他离炸点太近了,船体在爆炸中分崩裂析,他被气浪殃及坠海,碎裂卷曲的铁片割开他的皮肉,嵌入他的腰胯,最致命的一片险些直直嵌进他的脊骨。 他是差一点就下不了手术台的。 肺部的枪伤让他带着呼吸机苟延残喘的几个月,等到能够下地走路的时候,单是久卧所致的肢体萎缩都足以让他无法直立。 复健的过程艰辛之极,好在沈拓是打小被摔打惯了的,他没有因而一蹶不振,而是终日拄着辅助的手杖在楼梯里踉踉跄跄的尝试,顺便还能笑眯眯的勾搭几个如花似玉的小护士帮他偷渡零食。 沈拓的坚韧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没有经历过常人应有的颓废期,从摆脱呼吸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把段以疆赶回了公司,独自跟随复健师的指导尝试恢复。 站不直就靠着墙站,走不利索就先连滚带爬的挪,一天之内冷汗湿透几身病号服都是常事,复健师虽然早已听过他的大名,但亲眼所见时还是惊得要命。 不会再有像沈拓这样的病人了,他甚至始终是噙着笑的,无论摔得多疼走得多难,他的眼尾眉梢始终藏着毫不妥协的笑意。 他仿佛根本没有把这场灾祸当成灾祸,他坦然又认命的接受了这场改变他一生的浩劫,后来他拄着手杖在疗养院里摸爬滚打了整整一年,扔开手杖的第一件事就是薅着段以疆的领子在病房里靠着墙搞了一回。 而彻底留下心理阴影的是全须全尾的段以疆。 他跳进冰凉刺骨的海水捞起奄奄一息的沈拓,救护车从码头开到医院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浑浑噩噩的跟在车厢里看着医护做临时的抢救,沈拓咳出来的海水和血水溅了他满脸,直至凝固他也没有伸手去擦。 他从回到港城那一天就一直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可沈拓抢救的那天晚上,他蹲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放弃了一切行动,为沈拓跑前跑后的是陈戎,他呆滞的靠墙瘫坐,唯一做得一件事情就是生生抓着自己的手臂剜下了一块肉。 他再也无法逃过那种铺天盖地的自责了,愧疚和愤恨将他活活吞没,他无法再用年少时的借口来安慰自己,他明明已经长大成人,却依旧不能保护他最重要的人。 后来他跪在沈拓的病床前无声的嚎哭了整整一夜,他没有再像年幼为母亲跪灵时那样力竭昏厥,待到月落日出破晓时分,他抵着病房里冰凉刺骨的地砖咬得自己满嘴血肉模糊。 段以疆在地上跪到双膝麻木冰凉,沈拓的腰伤牵连太多,一旦发作必须打起十二分的谨慎,贸然去抱只会导致伤处疼得更厉害。 段以疆跪得坦然,他毫无应有的尴尬,也根本不在乎身边人怎么看他,他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沈拓的动作,耐心等待他自己缓缓起身。 裴镇略有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他倒是个识趣儿的,知道眼前这两个人之间根本插不进外人。 “顾四爷,咱俩杵着也帮不上忙。” 裴镇摸了根烟叼在嘴里干嘬,他那点老实劲是仅仅留给沈拓的,他到底也是在局里混了那么多年,对付顾安华这种人自有一套。 “不如您跟我去按个电梯,再受累帮段总把车开过来,也方便段总一会带着人走。” 老实人自有老实人的可恨之处。 裴镇眉目端正语气诚恳,言语之间看似满是最淳朴正直的关切之意,其实就差直接跟顾安华讲明“你在这待着纯属多余”。 即便是疼得眼前发黑,沈拓也依旧没忍住嗤笑,他抽着唇角埋去段以疆肩上自作自受的脚底拌蒜,刚站起一点的身体又歪斜着倒去地上。 “.…..我看沈先生这有些麻烦,不如裴队去,我留着帮把手。” 顾安华好歹也是大家出来的,打小见惯了披着皮子演戏的场景,他强行松开渗出血味的齿关,换出一副惯用的温顺表情,照着沈拓的意思恭恭敬敬的改了称谓。 “不用了,段家的事,不用外人。裴队,麻烦你去跟周远说一声,场子交给他盯着,我带阿拓回家。” 一句话,远近亲疏分得干脆利落,段以疆抬眸时眼里是没有温度的,他学着自己父亲对沈拓的称谓将其归为己有,而后冲着裴镇微微颔首,精心打理的发梢落在他波澜不惊的眼尾,投下了小片阴影。 “段——” “你外公一把年纪,应当不想家破人亡。” 顾安华赔着笑意还想再表现一下自己的好意,而段以疆却头也不回的断了他的话。 段以疆鲜少在人前露出这样一面,他一贯遵纪守法温文尔雅,不动刀不动枪不吐脏字,道上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都当他是三从四德五好青年。 “你要是还想留下栾家给你撑腰,就立刻给我滚。” 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凶,事实上他还在等待沈拓按上他的肩头艰难起身,所以他不仅毫无威胁之意,甚至还可以说是和缓温柔。 他边说边顺着沈拓的动作慢慢直立,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沈拓打颤的腰腿,他塌颈弓肩让沈拓借力借得更方便,待到沈拓彻底站稳才伸手去揽沈拓入怀。 “裴队?” “啊?啊——好,好,我这就去跟他说。” 裴镇叼着烟嘴挠了挠头赶紧下楼,他是见过段霄的,曾几何时他还一直觉得段以疆和段霄不像,但眼下他不得不承认段以疆骨子里的东西简直是段霄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种被触及逆鳞时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简直让人背后冒汗。 顾安华识相的杵在了原地,他盯着沈拓的背影缓缓攥紧了拳头,栾家面上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个空壳,他不会在这种时候贸然触怒段以疆,更不敢拿自己那点分量去放手一搏。 于是他被迫安安分分的退开了一步,他的视线炙热到让沈拓不适,勉强起身之后,沈拓趴在段以疆的肩头斜了他一眼,湿漉漉的眼眸明明带着我见犹怜的水汽,但却能让人愈发坐立难安。 “段总——凶哦……你看看,看看这顾四爷让你吓得……” 沈拓这会还不忘皮,他环上段以疆的肩颈吐出满腔浊气,故作同情的拉长尾音对顾安华嫣然笑开。 针尖扎肉的锥痛片刻不停的苛责着他的腰腿,腿下打摆的狼狈处境也没能让他老实下来,他半眯双眸笑得轻佻,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更像是两柄凌厉扎人的刀子。 “我不看。站稳了吗?站稳了我们回去。” 段以疆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看沈拓永远是带着滤镜的,即便现在的沈拓依旧能徒手把顾安华弄死五六七八次,他也始终会把沈拓当成一只病病歪歪的小奶猫。 他吻上沈拓冷汗涔涔的面颊扶着他小心前行,掉落的烟灰烫坏了他的西装袖口,他不甚在意的随手一抖,继而拿过那根烧了大半的细烟弹去烟灰,小心递了回去。 沈拓属于那种抽起烟来很好看的男人, 他第一次实打实的砍人见血之后回家偷偷吐了两天,段霄按着他的脑袋教他怎么卷烟点火,帮着他以毒攻毒的扛了过去。 他的烟瘾倒是不算严重,平日里为了不影响判断基本不碰,人后得闲的时候他才会守着自己的机车蹲在路边的无人处连着抽上三五根。 曾经有替杂志社取材的记者拍到他倚着墙根吞云吐雾的剪影,主编拿到照片之后兴奋的无以复加,一度认为自己发掘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模特胚子,等到往更高一层送审,负责审查的主管看完照片两眼一黑,差点当场气到心梗。 于他而言,当年抽烟就纯粹是寻求短暂的解脱或是消遣,这条道太难走了,他已经彻底抛下了自己的良知,只有被烟酒麻醉的短暂瞬间他才能勉强得到片刻安歇。 后来段以疆看过他过往的体检报告,一把火烧了他所有的存货,他几乎没有再碰烟的机会,只有旧伤复发疼到无计可施的时候,段以疆才会容他抽一两根缓一缓。 女烟没有太大用处,顶多算是心理安慰。 沈拓靠在段以疆肩上重新点了一根,方叔烟瘾大,抽得烟焦油含量高,他收紧发抖的指节按下打火机从齿轮,一跃而上的火苗险些燎了他的头发。 “少爷……你开个窗,这味太大,会熏着你。” 沈拓额上的汗已经往下淌了,他这几年体质虚,一旦旧伤发作就肯定会冷汗涔涔。 段以疆是不抽烟不喝酒的,沈拓有点不太自在的憋了一口烟雾,他伸出手去帮段以疆按下了车窗,夜里凉风鱼贯而入,他颤颤巍巍的凑去窗边呛出一口辛辣过头的热气,湿润俏丽的眼尾尽是艳色。 “我没事。沈拓,我们往江老那去一趟好吗?” 段以疆揽过沈拓关上了车窗,沈拓这一身冷汗见不得风,他忍着刺鼻熏目的烟味柔声开口,尽管听着像是询问,但开车的方叔却已经利索改道了。 “.…..” 这种事说不好也是没用的,沈拓僵着了半晌,沉默着窝回原处掸去烟灰,又忍痛蜷起瘦削单薄的身板缩去后座上安安分分的团成一团。 江老便是那个让沈拓恨到牙痒的老大夫。 民宅改得小诊所,平日想预约都难,老爷子七十高寿手劲不减,沈拓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杀胚祸星,唯独见了他就乖乖巧巧的夹起尾巴做人。 “呵。沈老板,这次又怎么了?” 白瓷兰花,药汤深褐,江老放下瓷碗冷冷一哼,沈拓下意识的头疼脑热胃口反酸,恨不得自己直接昏厥倒地失去意识。 “他旧伤犯了,麻烦您给……” “上次说过三天一复诊,你们这帮子年轻人,医嘱都听进狗肚子去了,行了,喝了药滚进来!” 整个港城,除了江老之外没人敢这么劈头盖脸的把沈拓和段以疆打包教训,沈拓安抚性的拍了拍段以疆,捏着鼻子把汤药一饮而尽,他自己倒是习以为常,只是苦了段以疆跟他一起挨骂。 两根烟顶下去,伤处倒没有最开始那种疼法了,沈拓勉强可以自己行动,但段以疆却执意要陪他一起。 “真没那么疼了,没事,你外头等……” “——赶紧的滚进来,在外头说什么闲话!腿不要了还是腰不要了!” 沈拓险些被骂聋,他摇摇晃晃的歪了一下身子,立马扑去段以疆怀里试图逃避人生。 老爷子是中医世家,沈拓这种伤是积年累月的劳损加上外力摧毁,根治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养护控制。 沈拓坐去诊室床上有些扭捏,段以疆俯身替他解开领带和扣子,衣衫刚褪到肩颈,板着脸的江老就立刻咬牙切齿的按上了他的肩头。 “护具呢?你小子嫌自己命大是不是?今儿外边那么潮,你敢给我摘护具?!” “就一天……我真就今天一天没戴,穿这衣服没法戴,这情趣您老不懂……操——!好,好,懂懂懂,您老懂,轻点,少爷!少爷你让他轻点——!” 沈拓难得一副怂样,他耷拉着眼尾可怜兮兮的惨叫出声,求助似的看向同样面色不善的段以疆。 他是真的冤,他为段以疆穿了一身手感极佳的丝质衬衫,这玩意贴身顺滑,不能加内搭,他甚至连内裤都特意挑得无痕内裤来搭配,就为了让段以疆今晚摸得尽兴。 第十五章 人见人爱沈小拓 沈拓打小就不是个娇气孩子。 段霄一个风风火火三十多年的黑道头子,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当年是因为快当爹了一时心软,再加上心里没底想先带带别的孩子练手,所以才从路边把他捡回家。 他那会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小煤球,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血肉模糊的创面流脓生疮,连指甲缝里都是黑乎乎的血泥。 段以疆母亲身体不好,即便想照顾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再三提醒段霄和段家那群糙老爷们务必小心。 沈拓至今都记得段霄第一次给他洗澡时候的惨烈场景,段霄粗枝大叶神经大条,觉得水差不多就拿保鲜膜把他伤口一裹,把他往浴缸里头一丢,一气呵成得就像是包饺子下锅一样。 他那会身板小个子矮,段霄刚一撒手他就咕咚咕咚的沉了底,等到段霄见状不对捞他出来,他已经喝了一肚子洗澡水。 然而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段霄以持枪操刀的手劲给他洗头、洗脸、刷牙、搓灰,他奄奄一息的裹着浴巾坐在洗手台上怀疑人生,垂在台子外的两条小短腿上全是搓灰时用力过度的擦伤。 处理伤口就更简短干脆,段霄贯彻长痛不如短痛的宗旨,按着他的小身板手起刀落,剜去烂肉塞药包扎,从头到尾不过十几分钟,差点让他疼得当场咽气。 他在段家的第一天就是这么过得,等到晚上穿着新衣服爬到凳子上和段霄夫妻俩吃饭,段以疆的母亲目瞪口呆得看着他一身新伤旧伤愣了良久,最后一巴掌呼走了摇尾巴求表扬的段霄。 那天夜里,他鸠占鹊巢,睡在了主卧的床上,段以疆的母亲抱着他掉了许久的眼泪,他安安静静的躺在松软的枕头上闭起眼睛,女人落在他发顶的轻抚像极了他死去的母亲。 沈拓在段家的头几个月一直没有哭过,无论磕碰还是伤口感染发炎,他始终咬牙忍耐,皮实得不像个小孩。 段霄和妻子的看法不太相似,许是因为都过惯了苦日子,他倒觉得沈拓这份坚强难得可贵,颇有他当年那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得风采。 段以疆快出生那会,段霄包了一家专业的妇产医院给妻子安胎调理,他们夫妻俩在医院常住抽不出空来,于是就把沈拓扔给了堂口的兄弟。 一群比段霄还不靠谱的糙老爷们,永远分不清逗孩子玩和欺负孩子是两回事。 沈拓越是闷闷地发呆,他们就越不消停,不是轮流举高高抛得沈拓脚不沾地,就是拿着小水枪把沈拓呲得满地乱窜。 ——不过自打沈拓开始学艺练功之后,他就一一报复了回去。 段以疆出生那一天,段霄没忘了自己的干儿子,他兴冲冲跑回堂口捞过沈拓的小身板往自己肩上一扛,大步流星的带着干儿子去医院接弟弟,那一举一动行云流水,宛如当年在码头扛沙包。 段以疆不是顺产的,他母亲体力不够,中途难以坚持,不得不临时改成剖腹。 手术结束已经是深夜了,沈拓拽着段霄的衣角先去看过干娘,段霄心疼妻子红了眼圈,为了维持硬汉形象就把他抱起来放到身前用来凑鼻涕。 他年岁太小不通人情,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直到看见保温箱里的段以疆,他才迟疑的抬手抚了上去。 隔着一层透明的罩子,胎毛稀疏的段以疆同样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手,并且开始蹬了蹬小腿哭咧咧的要奶喝。 段霄按上他的发顶让他奶瓶去喂弟弟,他小心翼翼的凭着呼吸将奶瓶伸进保温箱里,小小的段以疆拼命咂吧着奶瓶头,挥舞着粉扑扑的小手用力攥上了他的指节。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沈拓傻不愣登的噙了泪,一瓶奶粉他和段霄两个人轮流喂完,段以疆吃饱喝足连个奶嗝都不打,直接闭眼睡着,徒留他们爷俩守在保温箱边上泪眼汪汪。 自那以后,沈拓哭得更少,他开始愈发顽强耐揍,童子功最苦,拳掌磨破腿脚摔青是常事,水泡挑破,淤青揉开,出了血就擦,没出血随便喷点喷雾。 他不要命的练功吃苦,夜里睡觉都想着踢腿出拳,段霄半夜给他盖被子都得拿个锅盖挡着,生怕被他梦里一脚踹破相。 等到段以疆可以满地跑的时候,沈拓就练得更疯,他那会身量渐渐长开,但因为先天营养亏得太多,身板一直硬不起来。 段以疆一年级背着书包上学被学校里的小混混勒索打劫,他一个人挑了人家十几个人老窝,骑在为首的那个小混混脖子上挥着小细胳膊揍到自己小臂骨裂。 他打了厚厚的石膏躲了段以疆三天,等到第四天实在躲不过去,段霄以去游乐园为借口试图把段以疆诓走,然而段以疆意志坚定不为所动,不见着他誓不罢休。 于是一贯乖巧温顺的小少爷炸了毛撞上父亲裤裆,又气势汹汹的撞开他的房门,段以疆小时候肢体不协调,撞开房门的瞬间来不及收劲,直接顺着惯性跌去地板上摔得眼泪汪汪。 下巴磕上地板,摔得一片通红,但段以疆还只是瘪嘴没有掉眼泪,等到看清他臂上的石膏和满身伤痕,段以疆才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从小到大,沈拓该流的眼泪基本由段以疆代劳。 诊室里药味熏人,情绪稳定的人也会眼圈发红。 轻是肯定不可能轻的,江老绝不可能对沈拓这种不省心的病患高抬贵手。 分筋错骨,肝胆俱裂,江老年逾古稀手劲不减,三下两下就能把沈拓按在病床上收拾的生不如死。 沈拓年轻时挤压的旧账太多,每次一犯病都得比常人难治,可他这一身七零八落的零件又扛不住长时间的推拿,只能简单捏上两下再另寻他路。 黑糊糊的药糊是刚刚熬好得,沈拓被按得浑身发软,想要往段以疆怀里钻都钻不利落,江老臭着面色扯过他的后领往外一拎,轻车熟路的掀了他的衣摆。 “边上待着,你再惯他,他就没得好。” 辛辣涩苦的药糊是江老的独门秘方,但凡敷上不说药到病除,也是疼痛立止,可沈拓对这东西过敏,每次敷完都要起几天红疹。 “江老……” “行了行了!起来!配方早换了,这单独给他调得。” 单是病人不听话也就算了,病人家属陪着不听话简直让人忍无可忍,江老脑门青筋直跳,他赶苍蝇似的轰走欲言又止的段以疆,恶狠狠的挖出一坨药糊扔去沈拓赤裸的背上。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这俩崽子。” “——嘶,少爷,这药比以前的还辣。” 药糊掺着刺激血液的东西,刚一敷上就火烧火燎的灼人,沈拓委屈巴巴一瘪嘴,立马扯来段以疆的右手埋过去又蹭又亲。 “忍忍就好了,沈拓,听话,忍忍就好……” 沈拓背上还能看出当年的伤痕,段以疆整颗心揪着疼,他慌忙蹲去床边由着沈拓凑上来亲亲啃啃,定过型的头发早就散了,沈拓黏着他的唇角又亲又咬,最后吮着他的腮边留了个齿印。 “少爷,这药辣得我想吃炒粉。” 沈拓皱起沁红的鼻尖眨了眨眼,特别不怕死的当着大夫的面开始皮。 他永远没法在这种情况下跟段以疆温情超过三秒,他家少爷一向泪窝浅,待会药效起来他但凡有一点忍不住,段以疆肯定又会替他掉眼泪。 “.…..” “老孙家的炒粉可以,他家东西干净,告诉他少油不辣多青菜,我那份要多加麻椒和辣子。” 江老一边抹药一边插话,他当然知道沈拓心里那点小九九,他现在帮忙把段以疆支走,沈拓待会就没了顾忌,不用拼命咬牙忍着。 段以疆再次为了孙叔家的炒粉开车穿过了半个港城。 孙叔开火炒粉的功夫,他极为罕见的蹲去路边抽了根烟,他连点烟的动作都不熟练,刚抽一口就把自己呛得两眼通红。 这是他与沈拓之间的底线,他从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同沈拓硬来,当年复健的时候沈拓不让他旁观,他言听计从,而今也是一样。 伤病会让人丧失掉所有的尊严,那场意外彻彻底底的改变了沈拓的人生,两年的时间其实根本不足以让沈拓缓冲过来。 他见过沈拓因为无法控制肌肉而摔到在地的场景,他即使心疼到十指紧攥掌心渗血也无法从暗中走出帮扶。 沈拓想自己挺过去他就必须袖手旁观,他们之间夹杂的感情已经太过复杂了,倘若再多一层怜悯,沈拓扛不住。 段以疆被香烟呛得直咳嗽,半个城市之外,那场以他为中心的盛大宴会还在进行着,可他这个主人公却在这条老旧的街巷上,佝偻着一贯端正的脊背吐净了腹中的酒水。 一份炒饭打包,另一份是生粉和配料,孙叔亲自给他送出来,他踩灭烟头起身接过,孙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话,只是让他开车小心。 段以疆估摸得没错,他回到诊所,沈拓已经意识不清了,江老的药糊药劲大,再加上针灸刺激穴位,沈拓每次都会疼到脱力昏睡。 他付了药钱,把打包的炒粉当做小费给了江老,老爷子擦着手收了他两张红票票就算完,剩下的统统塞了回去。 “留着吧,三天以后我上门,我知道你们来我这不方便,弄来个车接我,我带着药去。” “……好,到时我让方叔来接您。” 段以疆捋平沈拓身上皱皱巴巴的衬衫,又脱了自己的外套将沈拓裹起,他依旧眼眶发红,但要比刚离开那会好许多。 沈拓当真是很招人喜欢的,孙叔给打包的生粉里足足加了三人份的肉丝,从不出诊的江老则主动提出上门治病。 段以疆喉头微动,心中酸涩却也稍有欣慰,他抱起昏昏沉沉的沈拓冲着江老颔首道谢,他还想努力扯出一点礼貌性的微笑,江老看出他笑得勉强,于是便又故作不耐的哼一声,扬起还带着药渣的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带他回去吧,好生照顾着,按时敷药就没什么大事。这小子命硬,怎么都能挺回来。你也拿两包安神的中药,回去喝了老老实实睡觉。你们一个两个崽子再这么下去,你爹都得爬出来找我索命了。” 第十六章 什么都不能耽误谈恋爱 段以疆喝了药也没睡着,他这些年绷得太紧了,安神的药物最多只能帮着他舒缓神经。 沈拓在他怀里睡得人事不知,每次从江老治完病回来,沈拓就跟被抽筋扒皮了一样,不睡十几个小时根本缓不过来。 窗外月落日出,段以疆倚在床头合上了电脑,他将笔记本放去床头柜上又转身回来埋去沈拓肩窝里头,打着小呼噜的老男人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搂,刚好揉上了他乱糟糟的发顶。 他用一晚上的时间把顾安华和栾家从自己未来的规划里择了出去,栾家老爷子于港城如今的一把手有知遇之恩,这着实是一条过硬的关系裙带,只是他并不在意。 栾家有名无实兴不起风浪,他前些日子多看顾安华一眼是觉得顾安华个人能力说得过去,日后可能会有所助力,然而眼下顾安华惹了沈拓,他就绝不可能再跟这个人有半分瓜葛。 段以疆是会主动把所有苗头统统碾死在襁褓里的那种人。 他在外求学的那些年里一直独来独往,除去必不可少的交流之外,他从不跟人主动接触,回国之后他也格外注意。 公司里上下一众员工,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工作上出点错误是小问题,但要是控制不住花花肠子想往老板身边凑,那就只有被开除的下场。 在感情这件事上,段以疆不会让沈拓受半点委屈,沈拓对他人品一百个放心,时常笑他矫枉过正,还怨他不给自己吃醋撒泼的机会。 段以疆对此不置可否,他承认自己在情感上有严重的洁癖,不过他也清楚沈拓跟他其实半斤八两。 沈拓一个人在港城那些年,面上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想睡他的人和想被他睡得人能塞满整条黑街,但事实上,沈拓最多只会两句口嗨,压根没有正八经的找人实践过。 沈拓比往日醒得早一点,天边将将亮起,他抱着被角稀里糊涂的打了个滚,腹中饥肠辘辘的动静随之入耳,他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睛刚想喊饿,床边的段以疆就往他嘴里塞了一筷子炒粉。 “唔……少爷,淡——” “不能吃太咸,一会中午还得喝药。” 沈拓眼帘一动,天不亮就能吃到热乎炒粉的感动荡然无存,他翻身倒去床里扯过被角蒙脸装死,段以疆气定神闲的又夹了一筷子端坐静候,不出十五秒,他又哼哼唧唧的凑了回来。 “你先垫一口,中午吃点清淡的,等喝了药缓一缓,晚上给你煲汤。” “那倒不用……” 沈拓鼓着腮帮子皱了皱鼻尖,他趴去段以疆膝上仰起脑袋乖乖配合投食,还有些烫口的炒粉绝不是打包打回来又加热的,他一想到段以疆细心到买了生粉回来自己炒,整颗心就涨得发酥。 “一会他们就把东西送过来了,我今天不去公司,闲着也是闲着。” 沈拓闻言没再拒绝,外头天光未朗,仍有些昏暗的室内只有天花板上那几颗夜光颜料涂得星星散发着荧荧的亮光,他托起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直起身去蹭了蹭段以疆的腕间,俏丽过头的眼尾难得有些温软的味道。 洗手作羹汤不是什么难事,新时代三从四德的五好青年理应都会给爱人下厨,可段以疆这种趋于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一旦正八经的下厨就免不了折腾。 沈拓心疼段以疆劳心劳力,但段以疆乐在其中,他也不忍拒绝。 他安静吃完半份炒粉,又开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他摸索着枕去段以疆膝上将自己蜷缩成团,段以疆放下筷碟俯身替他吻去唇边油渍,他眉眼微动,顺势抓过了段以疆的手腕放在怀里搂着。 “那你做简单点,别太累。” “知道了,安心睡觉。” “嗯……我想吃肉,少放点菜。” 心疼归心疼,嘴馋归嘴馋,沈拓睡眼朦胧的咂了两下嘴,末了还低头用犬牙衔住段以疆的指节吸溜了一下口水。 “——你想都不要想。” 段以疆唇角未僵,刚刚暖出来的那两份温存又荡然无踪,他摸进乱糟糟的被子里按着沈拓的腿根一顿乱掐,极其公正严明的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老流氓就地正法。 早上九点刚过,沈拓敞着红痕斑驳的腿根在床上呼呼大睡,段以疆踩上拖鞋下楼去取了东西。 膘肥体壮的小母鸡是早上五点去乡下收回来的,小助理顶着一头鸡毛给他送来食材和文件,顺路给他汇报了一下昨晚的大致情况。 段以疆一手抓鸡一手拿文件,家庭主夫和霸道总裁两种人设在他身上重合得毫无间隙,小助理办完公事立刻脚底抹油,绝不想再因为不小心看到沈拓裸身从楼上下来而被扣光奖金。 但凡是要进沈拓胃口的东西,段以疆总是小心得过分,他这一双手不开枪不提刀,反倒把厨房里的家伙事玩得行云流水,杀鸡除毛,一气呵成,段霄若是泉下有知,铁定会哭笑不得。 段以疆炖汤的手艺是从母亲那里耳濡目染学来的,他继承了母亲的仔细和耐心,一锅鸡汤文火慢炖,即便守上四五个小时也毫不含糊。 沈拓睡到十一点,鸡汤的味道已经初具雏形,飘飘荡荡的传到了楼上。 他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眯起眼睛使劲嗅了几下,脑海里随之浮现出段以疆系着围裙的身影让他在饥肠辘辘的同时还有点口干舌燥。 沈拓抓了两下头发起身下楼,宽松简素的睡衣罩着他清瘦的身板,江老妙手回春的功力不是假的,他昨天还疼得直不起身,今天就能自己顺着楼梯扶手哧溜下来。 赤足悄无声息的落去绒毯正中,沈拓循着鸡汤的香味蹑手蹑脚的摸去厨房,段以疆正全神贯注的守着砂锅撇油花,俊朗深邃的眉眼简直深情得勾人犯罪。 “少爷——” “回去换衣服,把袜子穿上。” 饿虎扑食的老流氓几乎没什么重量,段以疆弯下腰胯反手接住了扑到自己背上的沈拓,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顺势将沈拓背起,又捞过两条光裸的小腿用力一捏。 这已经是一种肌肉记忆了,他很喜欢把沈拓背在背上,年幼时他一走累玩累了就会伸着小胳膊要沈拓抱他背他,而今他刚好还债。 “还有……早上你手机响了一次,我怕吵着你就拿下来充电了,你给人家打回去,看看有什么事,。” 段以疆转过头去跟沈拓腻了一个甜兮兮的早安吻,他神情和往日有点不一样,沈拓箍着他得颈子又死缠烂打的讨了好几口额外的亲亲,他才舒展眉头主动咬了咬沈拓的腮边。 电话自然是裴镇打得,换做旁人,段以疆哪会有这种别别扭扭的醋味。 沈拓乖乖拿着手机上楼穿衣服,段以疆从不过问他的私事,这种泾渭分明的尊重是最难得的,他的少爷总是在某些地方自相矛盾,一边想把他彻底圈养成家犬,一边又拼命遏制着所谓的掌控欲。 沈拓歪颈夹着手机给裴镇回了电话,裴镇接得很快,上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身体情况,他拿起手边的羊绒袜子皱了皱眉,言简意赅的让裴镇赶紧直奔主题。 “咳,还是昨晚的事,我跟进了几个假身份,发现他们这两天转移得都很频繁,顾安平的行踪应该是已经暴露了,下一步他可能会回国找人救命,你让你的人多盯着。” 裴镇只能收起了自己多余的关心,他蹲在路边抽完最后一根女烟,颇为无奈的拎起了自己的行李箱。 “现在这个时候不比从前,郑峰真要回来动手,谁也救不了他。” “我知道,多谢。” 裴镇话里话外的意思,沈拓听得清楚,港城现在局势微妙,小偷小摸还能糊弄过去,一旦有个仇杀的恶性事件,上头的人肯定要杀鸡儆猴,严惩到底。 他挂了裴镇的电话就立刻联系了周远和陈戎,自家人传来的消息倒没有那么糟糕,尤其是周远说他已经联系上了郑峰,顺便还联系了A国当地的朋友帮忙照看。 而陈戎则早就想到了顾安平可能逃命回国,昨天半夜就开始监控机场和码头,沈拓给他去电话的时候,他正带着人在机场蹲点。 自家孩子办事靠谱,沈拓因而少了两分顾虑,只要郑峰不在港城的地界上动手,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毕竟不是裴镇那种满肚子公理法规的警察,在他看来,顾安平这种杂碎死有余辜。 几通电话打完,楼下的鸡汤味愈发浓郁,沈拓后知后觉的从中闻出了一点酸味,他抛下手机拿起床上的衣服看了又看,总觉这两件衣服衬不出他。 沈拓再下楼的时候,段以疆听见了脚步声,沈拓在楼上的时间有些长,他已经抽空将午饭备好了。 “饭在灶上温着,马上就好,等我一会,我这有两个报表……沈拓?” 公司临时的小会,段以疆开着视频通话没顾上抬头,沈拓自后俯身过来捂上了他的眉眼,他一头雾水来不及反应,只能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抽气声。 视频通话被公司那头即时切断了,沈拓满意的绕到桌前合上电脑,径直坐去了段以疆怀里。 过于宽松的衬衫是段以疆的,和他昨晚那件的款式材质相同,只是号码不一样,他系了三个扣子,领子歪斜半敞,袖口也遮过了纤长的指尖。 至于腿上就更没有什么东西,他重新换上了心心念念的无痕内裤,纯黑色的吊带袜自腰间垂下细长的带子,细袜勾勒他的足踝和小腿,待包裹至膝弯又同那垂下的细带相扣,紧贴他腿根的斑驳红痕。 “你怎么——” “嘘——是裴镇的电话,就昨晚那个,你是不是还不太认识他?” 沈拓松手吻去了段以疆鬓边,如他所料,他过于正直纯善的少爷果然先梗着脖子沉声恼他不穿衣服不带护具。 不过他有的是办法把段以疆带歪,沈拓眯起一双桃花眼,笑得放肆,他伸手搭去椅背弯腰站稳,又屈起右腿提膝缓缓挤进了段以疆的腿间。 腰胯窄瘦肤色苍白,墨绿色的衬衫赋予了些许高贵的优雅,可他偏偏舔着唇角骑上了段以疆的腿面扭动腰胯,浪荡得像个夜场里廉价的妓子。 “他当年是个小条子,在咱家场子里卧底,我就这么上去逗他,结果逗得他夹着腿就跑。” “闭嘴……沈拓,你——!” “段爷——你这情况跟他差不多,不过你比他大。” 指尖滑过喉结勾去领口,再移少许就能探到段以疆擂鼓似的心跳,沈拓促狭又顽劣的按上眼前那团鼓鼓囊囊的东西使劲一揉,待段以疆额间青筋暴起,他又勾来自己腰间的绳带笑眯眯送了过去。 “气了?气了就来办正事。” 第十七章 仇怨 沈拓一直觉得吊带袜简直是新时代的文明巅峰。 他很喜欢这种精美又透着点小情趣的东西,男人骨子里都是带着点劣性的,小美人腿脚纤瘦,肤色白皙,搭配上吊带袜之后愈发显得精致青涩,单是遥遥看着就赏心悦目。 曾几何时,段家场子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小鸭子为了迎合他的口味,全部是清一色的吊带袜。 等段以疆立过规矩之后,沈拓就再也没有这种眼福了,不过段以疆也是惯他,知道他喜欢这个调调就特意买了几套高定的存在家里。 段以疆倒是不介意穿着这东西把沈拓欺负哭,他身材匀称腿脚瘦长,虽不如夜店里头的小鸭子纤细可人,但也绝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沈拓不行,他受不了段以疆一本正经的撩人,而且段以疆一穿那东西,他脑海里就是四五岁时还要每天早上把小脚丫伸进他怀里要他帮忙穿袜子的小少爷。 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沈拓这辈子都逃不脱小时候那个水灵灵白嫩嫩的小崽子,于是在段以疆佯装惋惜的引诱之下,他只能自己为爱献身。 事实证明,老流氓穿吊带袜远比小美人更旖旎动人。 沈拓腰细腿长,他是打骨头里就好看的那种人,足踝和脚背都生得异常漂亮,他的体脂又比常人低,这使得腿部的肌肉没有寻常男性那么臃肿明显。 没有人能比他还合适了,纯黑色的丝袜裹去膝上同窄细的带子相连,暗扣咬合的地方挨着他大腿上的艳色指印,至于那条遮羞的内裤穿了还不如不穿,因为那点轻薄到可怜的布料根本遮不住他腿间的动静。 “不行……你——” 段以疆喉间发涩,他自然心头火烧火燎,巴不得立刻把这老流氓就地正法,可他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理智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对沈拓好歹存了几分免疫。 “我弄都弄了,你摸,我这罪都受完了,你要不做,我得一直难受。” 撩拨段以疆是一种十分快乐的娱乐活动,沈拓对自家少爷有数不尽的耐心,他骑在段以疆腿上故意往前蹭了蹭,昭然欲揭的欲望抵着段以疆的休闲裤半遮半掩。 他拉过段以疆的手引去自己身后,黑色的丝线除了点火之外没有别的作用,他主动勾开那根东西又撅起腰臀让段以疆去摸,湿润泥泞的地方已经万事俱备,就差段以疆脱裤子办事。 沈拓不太喜欢前期的准备工作,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绝对的控制欲,天生排斥死物进入肌体的刺激感,更不喜欢那种黏黏腻腻的润滑液,只是他偏偏摊上了段以疆这种过于正派的主子,他要不自己洗干净撅屁股,段以疆都能跟他柏拉图。 “少爷——动也是你动,真没事的,快进来。” 没什么能比这种场景更艳丽了,低哑轻柔的邀请似是能拧出水来,段以疆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闭上眼睛任由沈拓过来咬住了他的唇。 沈拓一身硬骨,所向披靡,他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一条疯狗,一柄利刃,也是段以疆床上放浪的妓子。 他真的是过于忠心了,段以疆想要的东西,他豁出命去拼,段以疆想要又不忍索取的东西,他自己掰开腿去给。 他热衷于勾引到段以疆睚眦目裂,段以疆平日里已经够累了,他一个做恋人要是连这种时候都不能让段以疆彻底放松舒服,那他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少爷……” 即便有过润滑,整根东西全进来的滋味也不会好受到哪去,沈拓很有以色侍人的职业操守,他颤着眼睫把腿张得更开,服服帖帖的圈上了段以疆的腰。 长驱直入的玩意卡在半途,沈拓夹着后头绷紧了腿根,段以疆比他高一头,一旦将他捞过抱起,他就脚不沾地。 从餐厅往客厅的距离不长不短,沈拓被身体里一下深一下浅的玩意磨得直喘,脊背落进沙发的瞬间,他露出利齿咬上了段以疆的喉结,又情不自禁的迎了上去。 “快弄,少爷,快点……磨得难受。” 沈拓坦诚得不像话,他在这些事情上是几乎毫不知羞的,他牵来段以疆的手指衔在齿间舔咬嘬弄,自行模拟着性器抽插进出的情形。 “忍着,不许动。” 情潮在眼尾汇集出艳丽的潮红,沈拓仰过颈子低吟出声,浅尝辄止的性器在这会才见了真章,段以疆掰开他的腿根忍无可忍的挺腰贯入,他被撞得又酥又疼,想要合腿去夹又不能动,即便是被内裤勒得前头发疼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被段以疆钉在原地。 段以疆说一不二,说不许动就是不许动。 沈拓被按在沙发上掐着腰胯吃了个透,段以疆全程扣着他的腿根将他死死钉在原地,一寸都没让他动弹。 腰不受罪就是屁股受罪,沈拓事后意犹未尽的趴进床里休养生息,带着指印的腿根和被沙发磨红的屁股连被子都不敢沾。 午饭和鸡汤都因此糊了,段以疆兢兢业业的套上围裙重新开火,为了确保沈拓不再下来添乱,他掏出了曾经用过的链子将沈拓拴在了床上。 玫瑰金的细链子其实还挺好看的,沈拓带着这东西在床上歇了三天,等到江老拎着小药箱上门的时候,段以疆才替他解下来。 颈上的皮肉已经被压出浅痕了,他没羞没臊的凑去段以疆面前要亲亲安抚,段以疆气势汹汹的啃上他唇面轻轻一嘬,腮边的红晕一度蔓延到了耳根。 而沈拓则一身红痕斑驳,被扒了衣服按在床里上药也是笑得跟个偷腥的猫一样。 江老眼皮一抬倒是没说什么,他吃过见过,理解小两口玩得疯,而且段以疆还是有数的,至少没让沈拓的腰伤恶化。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高抬贵手的理由,他再度冷哼出声掏出一卷银针,手起针落,下针如飞,三下两下就将沈拓扎成了刺猬。 沈拓这次腰伤给段以疆提了个醒,但凡中午能腾出空来,他总是要回家突击检查一下沈拓穿没穿护具,喝没喝药。 而沈拓大概也是被江老扎乖了,五月末六月初,正是港城雨水多的时候,他天天待在家里开着除湿捂着被子安生养着,难得让人省心。 郑峰的事情由周远和陈戎盯着,段家的势力没有延伸到海外,但旧日的同行还算顾及情意,愿意卖个面子帮把手。 沈拓没闲着,他几次都想跟郑峰取得联系,只是前些时日他们闹得太僵,无论他托谁传信递话,郑峰都没有理会。 裴镇再打来电话那一天,港城下了一场大雨,沈拓浑身上下从骨缝里往外渗着疼,他窝在床里接了电话,瘦削的腕子上还有被热水袋捂出来的红印。 裴镇这回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沈拓被止痛药弄得脑子发木,他举着手机神思昏沉的听裴镇把一句话说了三遍,才堪堪回过神来。 裴镇的线人死了,至少是四天前死的,裴镇找到人的时候,尸体已经发臭腐烂了。 而就在昨天那个线人还替裴镇传回了消息,说是郑峰还没有离开A国。 周远的电话紧跟其后,沈拓一边起身一边切换通话,素来行事沉稳的周远难得有些慌张,他听完周远的电话就立刻踩上拖鞋抓过外套往楼下走,而裴镇还在线上咬牙切齿的冲他嚷嚷,他歪过脑袋将手机拿远,纤长的眼睫稍有一颤,便很快恢复如初。 “沈拓!你别搀和!你听见没有!你他妈别跟着——” “行了,裴队,是不是郑哥干得还没准呢。你那线人欠着别人货钱,指不定是谁做掉的。” “沈拓——!” 沈拓不太耐烦的扔下了手机,裴镇还在那头喋喋不休,但他毫无兴趣。 鞋柜里放刀的暗格已经落了厚厚的积灰,这是他自己闲着没事装得东西,段以疆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还藏了两把凶器。 窄刃的战术刀可以收进大衣的衣袖,沈拓是比较喜欢冷兵器的,这玩意不会卡壳出错,不会让他在关键时刻把命搭进去。 他揣上刀下楼出门,在路口叫了辆出租车去码头的客运站,老实巴交的司机同他寒暄搭话,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偶尔还会转头看看窗外渐趋稀疏雨幕。 周远在电话里说得东西和裴镇类似,无外乎是盯着郑峰的人被做掉了,这两日传回的消息都是假的,而郑峰早在前日就重做了假身份回来,其中机票船票都有,全是在今天抵达港城。 沈拓越发觉得这几年的他记忆不够好了,他都忘了今天是郑峰恋人的忌日,那年也是这么大的雨,他看着郑峰抱着女孩的尸首一步步穿过长街,血混着雨水晕染漫开,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顾安平是不可能选择坐飞机逃回来的,他当年差点被郑峰追杀到精神失常,连封闭的房间都不敢久待,再者客机上连个逃命的出路都没有。 沈拓盯准了码头,他知道郑峰肯定会在今天动手,这就像是来自猎手的提前告知,以郑峰的心性,恐怕就是要顾安平心存侥幸的逃难回国。 客船与货船接连驶进雨后的码头,沈拓在货轮专用的码头付钱下车,重新稳下心的周远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压低帽檐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他暂时一切正常。 港城的水路还是很繁忙的,商贩沿街叫卖,路人行色匆匆,港城至今还是有人力运输,从下船口送到车上,一天干下来能赚一百块钱,比当年翻了好多倍。 沈拓在卸货的商船上看到了顾安平,时隔数年,已经有些佝偻的顾安平不是当年那个纨绔弟子了,他穿着破旧的背心短裤,手上和脸上蹭着常见的油污,他正满头大汗得扛着一个遮了他半个身子的木头箱子,踏实肯干的动作像极了正常的搬运工人。 瞄具的冷光不是所有人都能注意到的,匆匆搬货的顾安平没有察觉,来往喧闹的路人也没有察觉。 沈拓离顾安平已经很近了,他将右手举起比出了一个等待时机的手势,他知道郑峰现在就在某个狙击位上四处瞄着,他已经托人给郑峰递过了话,在顾安平这件事上,他会帮着郑峰报仇,所以他希望郑峰能再等一等。 他立在熙攘的人群中间,刻意回避开顾安平所在的位置,动态中的静态是最扎眼的,瞄具反射的光点在柏油路面上停顿了片刻,沈拓挺着脊背深吸了一口气,他希望郑峰能信他一回,但瞄具反射的光点却转而移上了他的脊背。 周远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人,沈拓暴露在枪口下的瞬间,他猛地从码头另一侧飞奔而来,人群的骚乱间接地替郑峰指了一条明路,做贼心虚的顾安平在骚乱出现的同时慌了手脚,货箱坠地的闷响声在空荡的船板上回荡开,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拓哥——!!!趴下——!” 子弹撕裂空气的声响熟悉又陌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缓慢前行,沈拓和缓轻松的神色僵持在面上,他清晰的看见了小小的雨滴被一颗子弹撞开蒸发,精准到诡谲的弹道穿过数百米的距离飞驰向前,嵌去躯干豁开血肉,只一瞬间就将肉体凡胎撕扯得分崩裂析。 第一枪右腿、第二枪左腿。 血花在顾安平的身上依次溅开,郑峰选得是特制的子弹,尖锐的弹头能将骨节冲击至粉碎断裂。 沈拓听不见扣下扳机的节奏与声响,人群的尖叫和顾安平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他甚至都来不及辨别郑峰伏击的方位。 混乱之中是周远奔袭而来将他按去地上,他在最后一声枪响前踉跄着爬起,隔着雨后未散的水雾,他看到郑峰在一艘客轮顶上给狙击枪更换子弹。 他离顾安平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几十米距离可以决定郑峰的生死,哪怕顾安平还有一口气,这件事情就还存有转机。 周远尚未回过神来,他便已经踩上了岸边的围栏,他抓上吊臂垂下的钢链生生靠着腰力将自己荡开摔去甲板上,粗暴仓皇的落地方式足够他摔断肋骨,可他没时间在意了。 “——滚过来!” 郑峰扣下扳机的瞬间,沈拓纵身去抓顾安平的领子,抱头鼠窜了数年的中年男人流露出一丝可怜到滑稽的希望,他用满是泥污的双手死死扣住了沈拓的手腕拖到身前,试图以此来挡掉要命的子弹。 “沈……沈……不能杀我,你们不能…….” 求生者的力气是可怕的,顾安平紧紧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可笑又可悲的缩在仇人的怀里乞求着从另一个仇人手下逃脱,只是他忘了郑峰从不是他这种废物。 一秒钟之后,血和令人作呕的浆体一起溅开,顾安平的求饶戛然而止。 艳丽到恐怖的场景占据了沈拓的全部视野,他迟缓的挣开桎梏抹了一把脸,一双失焦的桃花眼几乎被血沁得睁不开。 第十八章 作死使人黑化 “我再问你一遍,郑峰到底是怎么得的消息?” 审讯室四面封死,只留了一个窄小的透气孔,廉价的灯丝将灯泡壁熏得发黑,忽明忽暗的亮光悬在头顶,注定不会让人觉得舒服。 沈拓仰去椅背里揉了揉眼尾,懒散自在的动作牵连了他腕间的手铐,同桌面相连的链条悉索作响,衬着记录员兢兢业业的打字声倒也相映成趣。 “沈拓!我在问你话!顾安平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怎么一回港城就死在街头,郑峰哪来的精准情报?!你们段家在这之间到底做了什么!” “梁警官,顾安平怎么销声匿迹的你比我清楚,上头护着他的人没了,郑峰自然就能找到他。你要硬是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奇怪,毕竟你们局里没本事,能把一个杀人犯放走十几年。” 沈拓的烟瘾又犯了,他拽来手铐上的链子绞在指间摩挲,顾安平的血还凝在他指甲缝里,警察来的快,他连把自己收拾干净的时间都没有。 “——你!” “副队……” “滚开!” 沈拓轻描淡写的奚落模样要多欠揍又多欠揍,梁济生跟沈拓的积怨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挥臂挡开试图拉扯他的记录员,审讯室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他走去桌前狠狠揪起了沈拓的衣领,算得上周正的眉眼间满是狰狞的青筋。 段家还昌盛那会,沈拓是警局的常客,只是上头有段霄护着,无论哪次他都会全须全尾的出来,梁济生当时仕途不得志,几次要在他身上下手抓把柄,反倒被他反将了一军。 “沈拓,我警告你——” 常年抽烟的人,连吐沫星子都是苦涩难闻的,沈拓嫌弃的一撇唇角想要把头避开,只是梁济生拽得太紧,几乎快要把他的衣领扯变形。 “轻点,轻点,梁警官,我这是今年春季新品呢,抵你仨月工资,扯坏你赔不起。” “少他妈废话!你给我想清楚了,今天的事情整个码头的人都瞧得清清楚楚,你脱不了干系,你真以为,当今的段家还是以前的段家?那个老东西早就死了,现在郑峰也好,你也好,我倒要看他段以疆有什么本事保你们这两条狗?!” “段家当然不是以前的段家,这两年我们小段爷怎么遵纪守法按时纳税,梁警官哪能不知道呢。可有一条,段家从不从良,都轮不到你这种杂碎评头论足。” 审讯用得椅子绝对不会符合什么人体工程力学,沈拓坐久了就觉得腰后钝痛难忍,他抹去面上的吐沫星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抬头时差点能和梁济生紧紧贴上。 “至于保不保得不敢说,但我们命好,总不会像梁警官一样,勤勤恳恳给人当狗还要被主子拉出来垫背。” 血顺着眉骨淌去腮边,沈拓避也不避的闷声笑开,他当然知道审讯室的摄像头注定是坏的,梁济生从刚入职那会就是以手黑著称,凡是经过梁济生手的人,无论犯没犯事都会挂点彩。 “我说的不对?我没记错啊,梁警官你早该高升了,怎么一晃那么多年,裴镇那小孩都压去你头上了。” 沈拓笑得艳丽又放肆,他蹭去眉边血污笑弯了一双眸子,梁济生天性如此,三句话说不过一定要动手,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性格才被他抓了把柄,从而吃了大亏。 “——闭嘴,你他妈闭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梁济生脑门充血,他第二拳是瞄着沈拓肚子去的,这地方既敏感又耐揍,而且还不会留下太多印子。 这是梁济生惯用的剂量了,而沈拓等的就是这一下,梁济生这种杂碎以前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依旧不是。他仰颈倾身重重一磕,看似慵懒的动作只用了眨眼一瞬,梁济生这种只会使蛮力的人是永远不懂巧劲的, 沈拓打小练功,身上每一根韧带都是生生拉开的,他叩住梁济生的脉门骤然起身,先是扯过链条缠上梁济生的手腕死死扣紧,又屈起的膝盖直奔梁济生腿间最要命的去处。 海绵体遭到重击的闷响足以让实战经验不足的记录员瑟瑟发抖不敢近前,他甚至清清楚楚的看见梁济生身前被沈拓硬是顶凹了一块。 梁济生在惨叫声中抽搐倒地,沈拓偏头啐出一口血沫,目光慵懒的收了势,他转头就着双手被铐的动作扶稳摇摇晃晃的椅子,重新翘起二郎腿坐了回去,末了还记得冲着负责小警员和善一笑。 “你他妈……我弄死你…….沈拓,老子弄死你——” “行啊,但你得先加油爬起来再说。” 沈拓置若罔闻的扯了扯自己腕间的手铐,公家的东西自然比不上段以疆精心准备的,家里那副玫瑰金的铐子不仅好看还不磨手,不像这副只是稍稍做了点动作就差点蹭破他手腕的皮。 “梁济生——!!” 裴镇踹门的动静将战战兢兢的记录员彻底吓到腿软坐地,沈拓见怪不怪的放平双腿抚上膝盖规矩坐好,若非没有瘫倒在地的梁济生,他还真像是个乖巧无辜的五好青年。 捞人归捞人,正常的程序还是要走。 沈拓被裴镇带着出的审讯室,他那把刀是收不回来了,警察到场的时候没抓到狙击的郑峰,只从他身上搜出了凶器,虽然刀口和顾安平尸体的死因不匹配,但毕竟是管制刀具,硬要没收也没辙。 他被保释之后没急着往外走,几乎被他气死又快被他吓死的裴镇已经神思麻木,沈拓抢了他办公室鸠占鹊巢,先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又从他常备的医药箱里顺出来一张创可贴黏去了眉稍的破口上。 段以疆在外头签字交钱,沈拓和裴镇一路无话,等到收拾利索往外走的时候,他跟在裴镇身后停下脚步扯了扯头发,努力用碎发把创可贴遮盖住。 “过来上车,我们回家。” 外面已经入夜天,警局里还是灯火通明,沈拓揉了揉鼻尖,跟裴镇简单作别,往段以疆身边走得那几步,他忽然觉得喉间发梗。 他能看清段以疆绷紧的唇角和发抖的双手,也能猜到段以疆大概又被他吓出了好歹。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他们旧日里的烂账和段以疆无关,他不想把段以疆扯进这些破事,更不想为此跟段以疆生出嫌隙。 “少爷……” 沈拓的声音发哑,掺带着浓浓的倦意,段以疆心下再五味翻覆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只能沉着面色扔下签字的圆珠笔。 “先回家,回家再说。” 过于肥大的衬衫一看就是裴镇惯穿的样式,而且还沾着淡淡的烟味,段以疆暂时没空处理这些细节末节,他只是撸起沈拓的袖子仓促推到臂上,又紧紧攥住了沈拓的腕子。 腕间指痕深红,沈拓挣了几次都没能挣开,车里的气氛压抑到难以呼吸,段以疆生气起来从不直言发泄,只会将他紧紧拴在身边。 “少…….” “我要听实话,你插手了多少。郑峰得手,是不是你……” 段以疆尾音打颤,平缓行驶的车辆不足以让他们在行进中误打误撞的凑去一处,他扳过沈拓的肩颈沉声发问,晦暗深邃的眼底夹着清晰无比的血丝, 沈拓有时候真的巴不得段以疆跟他撒泼叫骂甚至动手,他最受不了段以疆这种憋屈又受伤的眼神,每回看着都觉得心头疼得要命。 他们其实早就不是一路人了,他再怎么夹着尾巴藏在段以疆给他的窝里安然度日也不可能改变最本质的东西。 沈拓轻轻拍了拍段以疆青筋暴起的手背,又主动侧过颈子贴上了段以疆的脸,想要跟他疏离些许的段以疆显然没能料到这一出。 “不是……我没有顾安平的消息,也没有帮他报信。是裴镇跟我通了气,我一直让人盯着郑哥,但是没盯住。” 沈拓合上眼帘替段以疆打消了最可怕的一种猜测,他极轻的叹息了一声,又探头吻上了段以疆的唇面。 “那郑峰他到底?” “我不知道,我找的人和裴镇的人都被他处理了,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没拉住他,少爷,是我没拉住他,我再仔细点就好了。” 沈拓把自己绷得后脊发疼,他咬紧齿关摇了摇头。 他肋上和腰上都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他身上现在还有没有摘除的钢板和钢钉,白日里的那几个动作只要稍有疏忽就完全可能让他浑身的骨头统统报废。 “不是你的错。” 得知沈拓没跟着搀和,段以疆才总算放下了一颗悬起来的心,他松了几分力气,垂下头来撩开了沈拓额前的碎发仔细查看那处破皮的擦伤,方叔适时来了个相对和缓的刹车,在惯性的促使下,他伸直手臂捞稳了沈拓的腰胯。 “那这样,我先送你回去,郑峰还没有被抓到,你回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处理,我会去托人看看能不能处理。” “……你别管了。少爷,这事你不能管,他寻私仇,当街杀人,这事板上钉钉。” 沈拓小心翼翼的挨上了段以疆的掌心,他确实太累了,他疲惫不堪的埋去段以疆肩上轻轻蹭了两下,他面上还有在码头时蹭出来的擦伤,出警局之前拿冷水洗得干净,现下才重新开始渗血。 段以疆从一开始就跟他们不一样,他的少爷是清白干净的,永远不该染上泥潭里的浑水。 他还记得段以疆刚回来那会曾经跟他一字一句的讲,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替天行道,段家就算劫富济贫也是夹杂了私人恩怨,草莽狂妄终会殃及无辜,真正的公正与自由,总是要依托在条条框框的规矩上。 他知道自己终归不可能成为和段以疆一样的人,但他始终欣赏段以疆这种正派到犯傻的理想主义,那是他想有却不能有的东西,也是维持段家日后不重新走上歧途的准则。 “沈拓。” “你听我的,你送我到店里,我去找陈戎他们,你管着公司的正常生意就行,这些事,你别问,也别碰。” 光是段以疆愿意管郑峰就足够让他感激涕零了,沈拓硬撑着直起脊背扯了个笑,他咬上段以疆的唇面和平常一样故作轻松的撒娇耍赖,似乎是真的对这件事情胸有成竹。 他绝不能让段以疆走出这一步,段家东山再起得太难了,如今的港城,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死死盯着段以疆的一举一动,如果段以疆为了郑峰功亏一篑,那是他一辈子都赔不起的。 “.…..少爷?” 指腹蹭上伤口的滋味灼痛磨人,沈拓对段以疆完全不设防,他下意识望进段以疆平和深邃的眼底,甚至还忍痛顺着段以疆的动作侧过了脸,让他摸得更方便一些。 沈拓面上的擦伤多在颧骨周围,是摔去船上时被甲板蹭破的,虽不至于留疤破相,但也绝对不算小事。 “你是长本事了,沈拓。” 段以疆出奇的平静,他按上沈拓面上的擦伤,又张口去咬住了创可贴翘起的边缘用力扯掉,眉骨的破口比擦伤严重多了,还未凝固的血水蜿蜒而下,刺目的猩红成功烧断了他脑袋里最后一根还算理智的神经。 “你既然叫我一声少爷,那就给我想清楚,段家现在,到底是谁在做主。” 段以疆吻上那些伤口将血水舔净,挡板将车内分割成两个独立的空间,他在沈拓惊慌又愕然的视线中解开了衣扣,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同他父亲当年不差分毫。 第十九章 狗狗是要上锁的 沈拓对段以疆从来都是绝对服从。 说来也奇怪,他骨子里不是什么服服帖帖的家犬,流浪在外的小野狗没有规矩也不懂规矩,在被捡进段家之后,段霄纯靠武力把他翻来覆去搓扁揉圆十几次,这才让他不再一惊一乍的露出爪子呲出犬牙。 段以疆出生之后,段家的一些人其实是不太敢让沈拓接近段以疆的。 黑街是个让人迅速成长的地方,他们相信看似只是个幼童的沈拓年少老成,更担心沈拓会对段以疆心生嫉恨,可段霄夫妻俩倒是神经大条,以至于放心大胆的将亲儿子悉数托付给他。 沈拓那会也只是个毛孩子,他整日迈着小短腿踩上厨房的凳子去给段以疆冲奶粉,每冲一回都自己忍不住先偷喝两口,后来段霄干脆每次进货都多买一桶,专门留给他喝。 段以疆的母亲打生完孩子之后就一直不见起色,段霄一边操持着堂口的事情一边照顾妻子,腾不出空来照顾两个孩子,所以在尿不湿还没流行起来的那个年代里,沈拓甚至会坐在小板凳上给段以疆洗尿布。 段以疆随了母亲的体弱,夜咳、吐奶、发烧都是常事,好在段霄买的婴儿床够大,在没有大人陪护的晚上,瘦瘦小小的沈拓会爬去床里抱着段以疆一起睡。 沈拓幼年时经常惊厥梦魇,半夜里被噩梦惊起是常事,但和段以疆头碰头睡在一起的时候,襁褓中的段以疆有时揪着他的头发,有时攥着他的手指头,还有时会直接张开还没长牙的小嘴巴使劲在他身上嘬奶,他一心惦记着不能乱动不能吵到弟弟,全神贯注的熬了几晚之后,他也就没了这些毛病。 再后来段以疆养成了枕着他胳膊睡的习惯,每天都要钻到他怀里枕在他手臂上蹭来蹭去,他依旧整夜整夜的不敢乱动,没过几天就难受得抬不起胳膊,段霄还当他是练功太猛伤了筋骨,难得网开一面让他卸了几天。 言听计从是个好事,也是个坏事,刻于骨髓的潜意识是一条永远不会解开的枷锁。 沈拓倒去后座里别无选择的分开双腿,伤痕斑驳的胸口肋下逐一袒露出来,他紧张又不安的咬紧了下唇,湿润上扬的眼尾染上了困窘所致的浅红。 他确实自幼在黑街上耳濡目染了太多事情,所以他明白段以疆就是他从今往后誓死效忠的主子,而这份忠诚是没有任何底线的,它兴许可以夹带进去亲情与爱情这种过于美好柔和的东西,但最本质的还是臣服。 “少爷……” 沈拓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余地,他已经触到段以疆的逆鳞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该这么做,堂口之中最忌欺瞒妄为,郑峰的事情从头至尾都是他背着段以疆私自谋划,倘若是真按道上规矩处理,他这种庇护叛徒的行为恐怕早就该被三刀六眼,沉海喂鱼。 “他……少爷,他牵连太多了……我不想你脏手。” 冷汗和血水浸湿眼眶,生理性的泪水不足冲淡咸涩,沈拓无所适从的绷紧了腿根,段以疆的手指不粗不糙,但硬要往里顶,还是会疼得厉害。 “他牵连段家,牵连盛安,甚至还会牵连你。这么多事情,你想让我不管?” 段以疆喉间涩得厉害,他欺身掰开沈拓的腿根又进一指,紧热的去处没有往日那么湿润,这么贸然拓张肯定会伤到。 抛开第一次滚上床,他从没有对沈拓这么鲁莽过,只是眼下他真的快被汹涌四窜的情绪活活逼疯。 “前些日子,我是没管,结果呢?你告诉我,从转让盛安的事情开始,你有哪一次让自己好过了。” 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的,段以疆鲜少失态至此,他眼底几乎真的渗出血来,狭小的空间里满是沉闷到难以割裂的压抑,他扯下领带抓过沈拓的双腕捆去一边,沾着肠液的指尖上混杂着清晰的血迹。 “少爷……” 情意是这世间变化最信马由缰的东西,记挂的时候价值千金可抵生死,不在乎的时候又形同草芥一文不值。沈拓倒是希望自己能做那种真正背信弃义的小人,可他终究不能理智的那种程度。 撕裂和钝痛一起凿上神经,沈拓绷紧腰腹疼得眼前发黑,他对段以疆的质问无话可说,他每一次都是面上说得滴水不漏毫不挂心,背地里却疼得钻心剜骨。 他没有办法周全一切,郑峰和他生死相依了近十年,他不可能一刀断得干干净净,纵使郑峰现在早就不认他这个兄弟了,他也还是犯贱似的跟着操心。 而段以疆跟着一切都没有联系,段以疆与郑峰没有半分交情,更没有半点交集,如今段以疆要违背原则去捞郑峰一把,也纯粹是因为他。 沈拓承不住这么深的情,也不敢承这么深的情,段霄曾经看出过他对段以疆的心思,他本以为那会段霄会把他扫地出门,但段霄一直闭口不提,只让他心中有数不要辜负段家。 说到底,他从没有将自己和段以疆摆在一个持平的位置上,段以疆是他的主子,是他的少爷,他可以心存侥幸感激涕零的接受这份爱情,可他不能为此把段家拖下水。 “不行……少爷,你无关……你不能……” 哑透的劝阻只是断续的气音,沈拓竭力抬起双腕去圈段以疆的颈子,他试图以此得到少许温存和体谅,但也只是徒劳。 性器的侵入原始且粗暴,完全出于征服和掌控的本能,段以疆耸胯顶去了沈拓体内,生生撞碎了沈拓战栗紧绷的腰。 “我能。” 肉冠碾过腺体,零星的酥麻是唯一一点慰藉,沈拓垂下湿透的鸦睫低泣出声,细小的褶皱从他眉眼周遭蔓延开来,每一寸都藏着化不开的涩苦。 “沈拓,你看清些。” 性器抽离,带出掺杂着几缕猩红泥泞的液体,段以疆眉目微合,再次狠心撞了回去,性器肏干的水声清晰可闻,他一手掐过沈拓的腰侧一手撩开沈拓湿漉漉的额发,深邃俊逸的眼眸里没什么温柔和缓的温度。 他们早就应该面对这一切的了,段以疆低头咬上了沈拓的喉结,他抓过沈拓交叠的双手压过头顶,又抵着湿软的甬道再进一寸。 过于狠戾的插入已经不算是情事了,段以疆更像是一头正在标记雌性的公狼,他咬紧沈拓的颈间耸动腰胯,平和行驶的车辆给他提供了方便,他捞起沈拓无力的膝弯折去胸口,死死肏进了临近腹脏的深度。 “少……呜——” 瘦削单薄的腹上被顶出了清晰的轮廓,沈拓仰过颈子哽咽出声,胡乱摇了摇头,水汽沁得他眼前模糊不清。 似是为了让他看清记住,段以疆停下动作重新抚上了他的眼角,他侧首挨上段以疆的掌心蹭去眼泪,同幼时相仿的动作只有一处不同,那就是他们的身份彻底颠倒了过来。 “沈拓,你看见了吗?我不是当年的小少爷了。我也已经……不需要你再这样保护我了。” 宽厚温热的掌心里已经有了不该有的茧子,那不是握笔握出来的,而是这些年用枪械和刀刃磨出来的。 沈拓鼻尖一皱又丢人现眼的落了泪,从一开始,他就抱着不想让段以疆长大成人的私心,他希望他的少爷可以永远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奶团子,可以永远拽着他的衣角躲在他身后,他豁出命去比常人努力数倍就是为了段以疆能逃过这一切,只是事与愿违。 他们没得选,也不能选,命数是早已定下的,他们生在这个世道,生在这种人家,注定要轮流背负起沉重的东西。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去争执反倒是枉顾了段以疆,沈拓无力又疲倦的妥协了下来,他用被缚的双手扯住了段以疆的领子,无可奈何的沉下腰肢将自己献了出去。 段以疆这才算是勉强缓过心里的坎,他颤抖着俯下身去抵上了沈拓的眉心,一身的阴郁消散大半,反倒变得束手束脚,最后还是沈拓主动抬颈去吻,他们才终于再次紧密相贴,不留丝毫空隙。 沈拓重新进了当年复健的疗养院,段以疆为他清空了一个楼层,让他专心养伤。 医护还是当年那批医护,就连那个曾经因为帮他谋划跑路而被段以疆痛骂一顿的小护士也还在。 沈拓在镇定剂的帮助下睡了一觉,他还算幸运,身上林林总总的伤势不算严重,没有牵连到旧日留下的隐患,只需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他再醒时,段以疆已经不在了,装修简洁的病房里陈设也简单,他昏昏沉沉的扶着床头柜坐起,已经被体温捂热的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应声落去了地上。 熟悉的脚铐让沈拓有点发懵,他神色迷茫的晃了晃右脚,窄细银亮的锁链一头拴在他脚上,一头缩在床位,看起来要比以前那个还难撬。 颈间同样没能幸免,唯独值得庆幸的是颈上没有拴链子,两指宽的铂金项圈是紧贴皮肉的,段以疆的审美简素之极,只在项圈正中刻了自己名讳的缩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花纹。 沈拓坐在床边足足愣了十几分钟,宽大的病号服里头空无一物,他赤脚踩去地上把整个病房翻了个遍,别说是钱包手机,就是件能穿出门的外衣都没有。 “沈先生,您的午饭。” 昔年水灵灵的小护士,已经长成一个见惯风浪的高挑御姐了,她严格按照时间推门而入,手推车上的餐点无一不是精致可口,但大多是不见荤腥的素食。 “……是你啊,正好,你接我手机用一下,我就打个电——” “沈先生,我只负责您的午饭。” 秋小双对眼前这个故意袒露锁骨的老男人磨了磨牙根,她当年就是遇事太少扛不住沈拓的诱惑,所以才会傻呵呵帮着他谋划跑路,结果险些丢了工作。 如今她是肯定不会重蹈覆辙的,沈拓再怎么漂亮勾人都和她没有关系,毕竟男人绝对没有红票票们靠得住。 “段总嘱咐过了,他让您安心养伤,不要瞎蹦,至于别的,他一会回来跟您说。” 秋小双将手推车送去床头,贴心的帮着沈拓支起小桌布好菜,认认真真的转达了段以疆临走时的嘱托。 第二十章 当你过不了老婆兄弟那一关 美人一笑,理应如沐春风,可沈拓却总觉得秋小双的笑容让他后脊发凉。 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蜕变成长,尤其是抵御沈拓这种仗着皮囊好看就坑蒙拐骗的老男人。 沈拓当年刚捡回一条命那会是极其不适应的,他动过离开的心思,他难以面对这种落差,更担心自己给段以疆徒增负担。 那会秋小双还是个刚到院里实习的小护士,她涉世未深懵懂单纯,又长了一张看上去就很好骗的脸,沈拓虽然心里还有点仅存的良知作祟,但到底还是把她拉下了水。 沈拓让她帮忙去偷偷联系收房产的中介,他想把段以疆留给他的几家店变现,然后揣着退休金离开港城远走高飞,事情进展的还真挺顺利,只差在最后的临门一脚上。 事情败露之后那中介被人拖出去打折了一条胳膊,秋小双也被睚眦目裂的段以疆骂得直哭,还险些被院里直接开除。 细说起来,也算是旧日恩怨,沈拓对秋小双理亏,他到底还是怜香惜玉的,惦记着人家小姑娘被他害得受过大委屈,所以他这回住院便乖乖巧巧的老实配合,秋小双给他输液打针,要扎左手,绝不伸右手。 只是秋小双早已被他坑出了免疫力,内心深处更是万分唾弃沈拓这种三十多岁不保养还没褶子的骚包老男人,任凭他怎么讨好配合,秋小双也始终贯彻“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老男人更是猪蹄子”的思想方针。 段以疆对此倒是挺满意的,他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敢让秋小双继续给沈拓做陪护。 郑峰的事情让他忙得不可开交,郑峰在杀完人的第二天早上选择了自首,去往郊外追凶的警察刚好和他错开,他开着一辆破破烂烂的二手车回城自首,身上还带着纸钱燃烧后的灰烬。 他去给他死去的爱人烧了一夜纸钱,即便是裴镇这种老烟枪在给他戴上手铐的时候也被他身上的烟火味熏得眼红。 这个发展是段以疆始料未及的,郑峰的选择让他吃惊也让他稍有释怀,毕竟自首认罪是个可以拿到法庭上争辩的筹码。 他在第一时间把这个自认的好消息告诉了沈拓,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放弃最开始那个帮着郑峰躲避追查隐姓埋名的打算,改为帮郑峰减刑。 段以疆终究是太过正派了,他不能理解郑峰这种人的心理,更不可能对郑峰的处境感同身受,他将郑峰的自首误会成良心发现,他不明白郑峰这种人早就没了是非观,之所以自首认罪只是因为心愿终了再无牵挂。 沈拓也是至此才彻底明白过来郑峰当初为什么会把盛安转让的那么痛快。 顾安平在外头抱头鼠窜了十几年终于露出破绽,郑峰绝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而他要高价也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能让手下的兄弟们日后无忧,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孤注一掷的去复仇。 但沈拓无法开口去跟段以疆解释这些,抱有善念的恶人依旧是恶人,说到底,顾安平与郑峰都是沾满鲜血的杀人犯,段以疆是会将仇怨交予公理的那种人,他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是在违背本心了,沈拓舍不得再逼他。 事情就这样走向一个看似可以化解的僵局,段以疆把公司暂时甩给了别人,专心操持郑峰的事情。 黑白两道和稀泥搅混水的手段大同小异,当街仇杀板上钉钉,翻不了供,段以疆选择利用媒体施压,将当年顾安平酒后奸杀和警方包庇顾家的事情揭出来,同时他也联系了相关的专家,争取给郑峰做一次精神鉴定。 郑峰自首后的第七天,段以疆打通关系去跟郑峰见了一面。 氛围是注定不会令人愉快的,但段以疆却远远没有预料到郑峰居然会拒绝他的一切援助。 不像是赌气,也不像是不愿向仇敌低头的置气,郑峰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他甚至还想探过身子来跟段以疆讨根烟,只是很快就被紧张兮兮的看守按回了原地。 “该审的他们都审完了,你不用担心,段家现在被你择得干净,就是有那么点旧账,也都在我头上。”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话,郑峰自嘲似的抖了抖手上的铐子,他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一贯刚毅硬朗的眉眼间生出了细小又不可忽略的褶皱。 “你也别指望我去什么演戏,我头脑清醒的很,我杀得就是他顾安平,我就是要他死,他死了我就高兴,至于到时候怎么判,老子认。” 段以疆闻言放下了手边的资料抬头同郑峰对视,他对这股所谓的绿林莽气深恶痛绝,别说是一个跟他毫无瓜葛的郑峰,就连他的父亲段霄,他都不曾认同过。 “要救你的不是我,是沈拓。” 他同样很平静的开口直言,他纯粹是为了沈拓才出手,他欠沈拓太多了,他不想让沈拓再经历什么生离死别。 “……那你就告诉转告沈拓,这事跟他没关系。” 许是又听到了沈拓的名字,郑峰面上那种不屑一顾的冰冷劲微微松弛了一下,他嘬着牙花子用力靠上椅背,直把椅子压得吱呀作响。 他当然知道沈拓想拉他,他满世界追着顾安平寻仇的时候,周远就曾警告他,说是沈拓一心要拉他住手,甚至为此去跟裴镇合作派人监视他的动向。 郑峰不是不明事理,他明白如今的港城是什么局面,他也清楚沈拓是真心实意的要保住他,可他领不了这个情。 丧妻之痛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是丧妻之痛,他每每午夜梦回都是那个俏丽可人的姑娘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来救她。 最初那几年,顾安平确实是被保护得太严了,段霄的势力无法强硬的延伸到国外,再加上他手下还有跟着他转投段家等着吃饭的兄弟,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也就什么都不顾忌了。 段家、船厂、甚至于陪着他出生入死的沈拓全都弃他而去,他不再熟悉如今这个港城,也无法再跟上别人的脚步。 “我不认他这个兄弟,让他少犯贱,有空在这自作多情,赶紧去把他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身子骨养好。。” 室内的日光灯管刺眼,郑峰抬起手来挡了一下,短袖的犯人服盖不住他手臂上那个狰狞的旧疤。 “段少爷,你有空也别管这些,我的死活跟你们没关系。你要真闲,就回去多管管他,你以为他跟着你这些年落得好了吗?” 这是一句很滑稽的质问,它明明来自于和沈拓决裂的一方,但却可以让段以疆如鲠在喉,无法回答。 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吵闹声响,歪坐着椅子的郑峰斜睥着冷笑出声,他抬起藏在桌下的腿脚一踹一蹬,带着叮叮当当的脚镣重重踩上了段以疆的小腿。 “郑峰!你坐下——!坐下!!不许动!” 骤然暴起的郑峰足以吓得看守蜂拥而至,连带着段以疆自带的保镖,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立刻冲进来将郑峰包围,压胳膊的压胳膊,勒脖子的勒脖子,本就狭小的室内彻底没有下脚的地方了,而身带枷锁郑峰只是肩颈一绷屈肘横档,便将上身挣脱了出来。 “——知道吗?段以疆,老子就讨厌你这点,你爹把沈拓当亲儿子养,等留给你了,你把他当狗用,你是舒服了,段家是舒服了,那沈拓呢,我就问你,沈拓呢?” 虬龙似的青筋从臂间蜿蜒去颈侧和额角,段以疆的沉默无疑是火上浇油,郑峰猛地推开了实心的铁桌,拼命想去抓住段以疆的领子。 “说话啊,你他妈想没想过,你他妈到底想没想过,这么多年下来,沈拓他还剩什么——!” 桌腿划过地面的声响刺耳,郑峰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才是那个犯了人命官司需要解救的人,也忘了就在一分钟之前,他还在说他已经与沈拓一刀两断。 他只是太不甘心了,为他自己,为沈拓,为跟着段霄打江山的那些兄弟,他们的老路被推翻、被否定,他们一起流血拼命的那段日子再也不能见光,而他除了亲手替爱人报仇雪恨之外甚至没有别的用武之地。 他和沈拓就像是两把被时代抛弃的兵器,他只能被扔进回收站里颐养天年,而沈拓这柄最锋利的刀,却被继承者生生断了筋骨磨去刃口,变成了挂在墙上赏玩的器具。 面对郑峰的责问,段以疆始终没有开口,他维持着端坐的动作又僵持了几分钟,然后缓缓弯腰捡起了散落一地的材料。 待他重新起身,郑峰已经被看守和保镖们七手八脚的控制得动弹不得。 “我感谢你惦记沈拓,但他的事情,不用别人操心。我今天来只是告诉你,沈拓不舍得你死,我就要救你,别的我一概不在乎。” 捏着纸张的手指用力到根根泛白,段以疆勉强算是能维持声调的平稳,他系上西装扣子将自己重新打理妥帖,一贯挺拔的脊背竟有些和郑峰相同的佝偻。 见过郑峰之后,段以疆没有立刻回去找沈拓。 他遣走了身边的保镖,独自跑了一趟超市,疗养院里搭配的饮食太过清淡,碰巧沈拓这两天身体见好,他打算临时给沈拓加个餐。 段以疆天性内敛,遇事不会发泄,也不愿意跟别人倾诉,只会把事情梗在心里自己和自己较劲。 他必须承认郑峰说得在理,沈拓随着他的愿景帮他重振家业,待在他设定好的框架里做一只乖顺的家犬,这一切都是他替沈拓安排的,而他太过一厢情愿了。 连买菜带做饭,段以疆一共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比以前慢得多,而且还破天荒的在切菜的时候划到了手,连着两刀都割在食指上。 傍晚时分,他才开车赶到疗养院,刚巧沈拓有客人拜访,没觉出饿,他也算到得及时。 来探望沈拓的是黄毛和芊芊,芊芊的肾源还是没有匹配上,好在医生尽心,帮她维持的很好,两周之前,段以疆托人把芊芊转到了这边,私人性质的疗养院总是更为舒适安静,芊芊心智不全,大医院人多,经常会让她感到害怕。 “段……段总,您这来得正好,我们刚好要走。来,芊芊,跟段总说再见。” 黄毛好久没染头了,蓬乱的发丝已经褪色枯干,他和大多数旧人一样,至今也不习惯用“段爷”这个称呼来叫段以疆。 “沈拓哥哥……” “行了,不爱叫就不叫,赶紧带芊芊回去吃饭。” 沈拓哭笑不得的揉了揉直往自己怀里钻的小姑娘,说来也挺奇怪的,芊芊一个小孩心性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连他们都不怕,唯独怕段以疆怕得连招呼都不敢打。 “也不早了,你们先去吃饭吧,有什么事直接说,新的肾源那边我已经让他们重新匹配了,再过几天就有消息。” 段以疆不至于和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吃醋置气,他放下保温饭盒伸手将沈拓从地毯上拉起,还算温和的冲着芊芊和黄毛点了点头。 隔凉的羊绒毯上全是四五岁孩子喜欢的小玩具,拼图、积木、毛绒娃娃,芊芊也算是堂口里这群糙老爷们众筹养出来的孩子,有了祸害沈拓的经验在先,这小姑娘倒过得不错,算是不折不扣的团宠。 “沈.…..沈拓哥哥……” “听话,和你哥回去,沈拓哥哥都答应你了,你好好听医生的话,一切都会好的。” 沈拓就着段以疆的搀扶起身,轻轻碰了碰芊芊的眉心,他此时此刻的神情格外柔和,甚至可以让朝夕相处的段以疆呼吸发滞。 “那我们就先走了。拓哥,你多保重。” 黄毛走上前来抱起了自己虚弱的妹妹,他还是跟段以疆生疏,虽然话痨也憋不出太多话,只能傻呵呵的托着芊芊的后颈,让妹妹陪着自己颔首弯腰,给段以疆行个大礼。 兄妹俩走后,沈拓专心坐去床边开始检查段以疆的爱心便当有没有肉,前两层的炒青菜让他皱起了鼻尖,他晃着脚上的链子嘀嘀咕咕的抱怨段以疆虐待病患,换到往日段以疆一定会婆婆妈妈的跟他絮叨什么营养均衡,但段以疆却格外寡言。 “少爷?” 沈拓抬手去戳了戳段以疆的腰眼,见段以疆仍心事重重的立在原处不动,他便故意抬起拴着锁链的那只脚贴着段以疆的西裤腿伸进去撩骚。 “想什么呢?小姑娘不喜欢你伤心啦?那也不能怪人家,谁让你天天拴我,你是没看见,刚才芊芊心疼得直掉眼泪——少爷?少……少爷?你怎么了?” 第二十一章 真男人不能有鼻涕泡 段以疆随母亲多一点,打小就乖乖巧巧的让人心疼,段霄年轻时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张狂劲,他连十分之一都没继承到。 他与沈拓之间,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行事做派,一贯是沈拓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更像段霄一点。 沈拓放下香气四溢的保温饭盒,暂停了搜索肉食的大业,他勾过段以疆的小腿凑上去把头一埋,大大方方的隔着西装面料吸了一口段以疆的腹肌。 “受委屈了?是不是郑峰欺负你了?” 不用段以疆答话,沈拓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段以疆一直这样,小时候一在外头听到别人说段家的坏话,他就会鼓着包子脸在秋千上委屈巴巴的坐一下午,除非是沈拓练完功过来带着他出去玩,否则就连妈妈烤得小蛋糕都安慰不了他。 “要不怎么不想让你管呢……他凶你啦?我看看,打着你没有?” 沈拓仰起颈子沿着段以疆的小腹一路往上,眼圈发红的段以疆仍然绷得跟个木头一样,他又无奈又心疼的叹了口气,仿佛又瞧见了把自己憋出鼻涕泡也不肯掉眼泪的小段以疆。 “没事的,少爷,改日你让我去怼他,拓哥哥保证给你凶回去——” 突如其来的拥抱比平日里用力,沈拓服服帖帖的放松身体由着段以疆埋首下来,又顺势抬手轻轻拍了拍段以疆的脊背,他本想再凑上去黏着段以疆的腮边偷个香,但段以疆却破天荒的躲了。 “少爷?” “别动……沈拓,我给你摘下来。” 到底是代表禁锢的东西,无论装饰打磨的多么奢侈漂亮也终究是个桎梏,沈拓颈上已经被磨出了一圈红印,段以疆指尖发抖,他压低嗓音忍下汹涌翻腾的情绪,专心抚上颈环边缘去寻找暗扣。 “别啊,摘了干嘛?多少人想戴还戴不上呢。” 沈拓在这种问题上绝对是不知廉耻的,他连忙握住段以疆的腕子认真制止,黑亮亮的眸子里满是不舍,似乎是真把这东西当成了订婚戒指之流的重要物品。 “沈拓——” “我喜欢,上面写着你名字呢,我乐意戴着。” 段以疆这回是真的眼里见泪了,沈拓截了他的话头起身站直,又特意弯腰低头捧起段以疆的右手轻轻一吻。 他不懂所谓的礼仪,更不了解西方那种忠诚圣洁的骑士精神,他只是觉得段以疆大概又要掉眼泪了,所以便循着本能啄上了段以疆的手背一路吻去腕间。 窗外透进来的夕阳只剩最后一点点余晖,映在精致漂亮的颈环上能折射出点点的光亮,沈拓见状还特意笑吟吟的仰起颈子给段以疆看,就差再晃起一根毛绒绒的狗尾巴。 “多漂亮啊少爷,我都不舍得摘,你是觉得不好看吗?” 像是一条凶神恶煞的野狗主动将颈上的链子叼到主人面前,“驯化”这两个字明明与它格格不入,但它却像一条真正训练有素的家犬一样,拼命夹起尾巴做得乖巧听话。 段以疆喉结发梗得怔了许久,酸楚的滋味在他喉间化作利刃割得他鲜血淋漓,人确实是很奇怪的,他能坚定信念一往无前,也能在达成目的之后变得追悔莫及。 “少爷——” 沈拓看他迟迟不动还也有点晃,只能主动俯身去蹭上他紧紧攥拳的右手,试图以此哄得他开心一些。 “不是,不是的,沈拓……你不用这样……” 细软顺滑的发丝贴着指缝悄然滑过,段以疆终于难以支撑的垮下了身形,他红着眼睛摸上沈拓的颈侧解下颈环扔去一边,被颈环束缚太久的皮肉已经有了一圈明显之极的红痕。 很多东西都是不经想的,段以疆心里其实一直藏着这一根刺,沈拓整日跟他插科打诨耍流氓,从未把他往这上头引过,他勉强还能自欺欺人的抛在脑后,可郑峰不会惯着他,郑峰偏偏就是要挑他这种痛处下手。 他压根就没能把沈拓干干净净的择出去,他自以为是的拴住了沈拓的手脚,莽撞自大的去独当一面,而他从没想过他的能力和他的执拗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他无法靠自己去达成那些曾经许诺过的事情,所以这一切都是沈拓在背地里替他承受痛苦。 当年因为不认同而离开段家的人不仅仅是一个郑峰,当那些人纷纷选择回过头来与他作对的时候,都是沈拓与他们协、谈判、甚至交恶动手。 而留下来的人也并非完全没有异议,他忙着和白道上交涉周旋,忙着洗白家业,忙着处理过往生意的烂账,他没有积威也没有人缘,混了半辈子堂口的粗人听不懂什么叫自断一臂,什么叫丢卒保车,所以那些反反复复的解释、挽留、威逼利诱,也统统都是沈拓去做的。 那两年里,人们谈论的重心其实不是他这个早早就失去人心的败家子,道上那些辱骂、不屑和嘲讽大多都是冲着沈拓去的,他们骂沈拓愚忠、骂沈拓眼瞎无能、骂沈拓背信弃义、还骂沈拓天生就是个被人搞屁股的贱货。 夕阳落下,弦月未升,段以疆在满室的昏暗里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和理智,他哽咽着咬紧下唇,只能像幼时一样死死抱着沈拓的身子。 他始终都没有把沈拓保护好,就算在是段家东山再起重新拿下半座港城的今天,他也还是靠着沈拓才拿回了盛安。 不是沈拓不安分,而是他没能把事情做好,他因为软弱而抛下沈拓逃避了整整十三年,沈拓在段家独木难支的局面其实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而他还要堂而皇之的将沈拓困于囹圄,正大光明的把自己摆在所有者的位置上,然后病态又无能的掌控一切。 “不戴了,以后都不给你戴了。沈拓,是我做得不好……我……” 段以疆把自己嘴唇咬出了血,泪渍和血水带着相似的咸涩,齁得他满嘴涩苦,他颓然的垂下脑袋喃喃出声,豆大的泪滴当真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段以疆,你犯什么傻呢?你哪做的不好了?我都说了我喜欢,你还哭什么哭。” 沈拓踮脚去舔了舔段以疆的眼角,咸透的眼泪还不如那玩意好入口,他皱起眉头狠下心去扯住段以疆的脸蛋往两侧狠狠一拽,粗暴又简洁的打断了段以疆涕泗横流的局面。 他了解郑峰,更了解段以疆,他知道他这个过命的兄弟得理不饶人,肯定是揪着段以疆心里最难受那点事骂了一通。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全身而退、金屋藏娇、吃喝不愁、闯了祸还有人撑腰,别人想都不敢想。” 沈拓搓着段以疆的俊脸一揉一挤,硬是把段以疆俊朗英气的面相蹂躏成了一个双颊高耸唇瓣撅起的鬼脸。 折腾成这样还不算完,沈拓用衣袖给他蹭去鼻涕眼泪,又拉着他坐回床边能掰着手指头一个接一个的数着他这些年的十佳男友的业绩。 “可是你……” “我的少爷啊,你不平时挺聪明的吗?读书读傻了还是忙傻了,你怎么不想一想,我和郑峰哪能一样呢?” 沈拓再次凑上去吻住了段以疆的眼角,段以疆小时候哭得次数倒是少,但总是一开闸就忍不住,断断续续哭上一天都是常事,眼下也有点那个势头。 “他没牵挂,所以不想回头,因为一闲下来就会觉得难受。可我不一样,我是喜欢以前那种喝酒耍枪的时候,但是我更喜欢你啊。” 沈拓永远都是坦然的,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毛绒玩具塞去哭皱脸的段以疆手里,又拉来爱人发抖的双手紧紧攥住。 “是,像我们这种人,是喜欢风风火火的刺激,快意恩仇不受拘束,顺手还能泡个漂亮小姑娘……” “沈拓!” 段以疆鼻头一酸乱了呼吸,到底是露出了一点垂头丧气之外的表情,他撇下手里毛绒绒的小兔子咬紧牙关,总算是忍住了呼之欲出的鼻涕泡维持了最后的形象。 “好,好,不泡,小姑娘哪有你好看。少爷啊,我的意思就是,我确实不适应现在这样的生活,但我愿意,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惜命,专惜你。只要能这样在一起,你再拴我两根链子我都乐意。” 情至深处,即便是折去羽翼饮下毒药都甘之若饴。 沈拓从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他也不需要退路。 他伸出手去搂过段以疆的颈子,赖到一个咸咸湿湿的长吻,段以疆的呼吸还是乱得,距离凑得太近,他就无法幸免于那星星点点的鼻涕和眼泪。 可沈拓依然吻得深情又认真,他爱段以疆,他太爱段以疆了。 爱情是可以冲昏一切的,和段以疆比起来,他的生命、义气、尊严、乃至自由都不值一提。 郑峰那一番话,虽然让段以疆难受了许久,但也算是勉强解开了一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死结。 饭菜已经凉了大半,段以疆借着疗养院的食堂给沈拓热饭,摘了链子却死活不肯摘脚铐的沈拓全程腻腻歪歪的搂着他的后腰,抽空还要嘚嘚瑟瑟的给路过加班的小护士展示一下自己这个高定的白金脚环。 段以疆方才哭得有点凶,眼睛肿得厉害,晚饭热好之后,沈拓给他敷了个冰冰凉凉的眼贴,又极其勤劳贤惠的喂他吃饭。 晚饭过后,段以疆跟沈拓头碰头的蜷在床上休息,抽空把今天跟郑峰会面的大致情况转述给了沈拓。 郑峰配不配合都不重要,他所请的那些专家都是提前买通的,无论过程如何,最后鉴定报告的内容也一定会是对郑峰有利的。 段以疆伸臂揽紧了沈拓的肩膀,沈拓正摸索着把颈环往脖子上戴,结果不小心夹到了肉,疼得直嘶凉气。 “……总之,我会救他,这件事情,你相信我,我一定做好,我一定帮你保住他……” 段以疆无可奈何的拧亮了床头灯,重新帮着犯倔的沈拓把颈环带回去。 白金的质地带着一种莫名的圣洁,沈拓颈间的线条又漂亮出彩,等到暗扣咬紧贴合咽喉,颈边的血管和经络便会微微浮现些许,不至于束缚呼吸,但也会让人产生无法忽视的束缚感。 这确实是太漂亮了,段以疆一连抚摸亲吻了几下,心中再不忍也抵不住这般诱惑,他咬了咬舌尖才拉回理智郑重开口,在郑峰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退路了,因为沈拓身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我知道,但是别自己撑着,要我帮忙就说。” 沈拓从不质疑段以疆的能力,但是芊芊今天特意趁着黄毛去厕所的时候偷偷告诉他,她又在哥哥身上看见枪了。 黄毛那帮小孩还没到他这种大彻大悟的境界,行事难免莽撞,再加上周远那天在码头闪了腰,连配合段以疆联系律师专家都是趴在床上办公的,更没空管住黄毛。 “黄毛他们不让人省心,我怕他们做傻事,你要是管不住他们就说,我替你踹他们屁股。” 沈拓垂下眼帘使劲亲了亲段以疆的唇面,他是真的心疼,他知道段以疆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违心的,但为了他,段以疆只能这么做。 十几年前,段以疆的母亲同样死于这种私下里的仇杀。 道上的恩怨牵连,错综复杂,段霄年轻时气盛,一旦抓住对手的把柄就一定要把对方弄得家破人亡,杀了段以疆母亲的人是当年跟段霄结仇的一家里的小儿子。 出事那会段以疆才十三岁,他们本该一起出游踏青,可他心里长草晨起练枪的时候脱了靶,段霄看他心性不稳罚他加练,只让别的保镖陪同段以疆母子出游。 临出门前,段以疆委屈巴巴的和他拉钩约定下次一定一起去,然后还拍着小胸脯保证一定给他摘些好看的野花回来。 这个承诺只兑现了一半,野花是带回来了,只是上头溅满了血。 沈拓至今都记得他们迟迟赶到的时候,他看着十三岁的段以疆呆坐在母亲的尸体旁边,手里攥着的小黄花早已被浸没了本色。 那场变故让父子决裂,让段以疆对所谓的黑道深恶痛绝,最终远走高飞,所以直至今日,他也无法释怀、无法原谅、无法理解。 “我知道,我会去管他们,你少碰别人屁股。” 略带赌气的言语将沈拓从过往里拉扯出来,段以疆似乎是猜到了他在回想什么,于是便特意捏了捏他紧绷的腰侧哄他回神。 “.…..好,只碰你的。你的最翘。” 段以疆鼓着腮帮子乱吃飞醋实在是太可爱了。 沈拓一时呼吸发滞,怔了一会才挑起眉毛嗤笑出声,段以疆神色和缓的俯身下来吻他,他心如擂鼓情难自持,直接翻身将段以疆压去床里狠狠揉了两下自家少爷紧翘有致的臀尖,暂且将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抛去了脑后。 第二十二章 做坏事是要夫唱夫随的 段以疆天生肩宽腰瘦屁股翘,随随便便套件老头衫都是能上T台去走秀的衣服架子,他算是那种完全继承了父母长处的幸运儿,五官轮廓随段霄的硬朗,眉宇之间又透着母亲身上的灵气。 又奶又欲这种时下流行的形容词不是没道理的,沈拓低头揉了揉发红的鼻尖,疗养院里有配套的淋浴设备,段以疆身形比他高,穿不了他的浴袍,早上起来洗过澡之后只能在腰间围条毛巾。 “沈拓?把衣服给我。” 冲完澡的段以疆吐出了漱口水,随意抓了两下头发,拉开了浴室门。 他和沈拓一样,头发丝又细又密,洗完头不能直接用电吹风吹干,不然会蓬成一个圆乎乎的花椰菜。 水珠沿着他轮廓有致的腹肌悄然滑落,段以疆的体脂率也不高,身上看不出久坐办公室的迹象,每一寸肌肉都是紧实柔韧,不夸张也不羸弱。 带着水汽的黑发垂在他额前,衬着他湿漉漉的黑色眼眸愈发像一只刚断奶的小狗,只是这天底下没有哪一只小奶狗能有他这种俊俏。 越勾人偏就越不自知。 沈拓强行拉回想入非非的思绪,给段以疆递了干净衣服进去,浴室里水汽氤氲,他试图清心寡欲的避开视线,但段以疆却顺势揽着他的腰跟他腻了个早安吻。 “安心些,明天就去安排他们做精神鉴定,不会有问题的。” 段少爷励精图治小半辈子,死也想不到沈拓脑子里正在惦记着自己的屁股。 他撩开湿乎乎的额发凑去沈拓唇边又追着亲了一口,软唇相贴的瞬间,沈拓心头发紧,忍无可忍的绕去他身后扯下毛巾使劲掐了两下。 沈拓就是打心眼里惯着段以疆,连着三十多年下来,潜移默化的成了习惯,舍不得段以疆疼,舍不得段以疆累,不然就以段以疆这种姿色,他死都不可能放弃那点肖想。 段以疆当真是过于好看了,他在人前人后是两种模样,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沈拓挤了点发胶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拢了上去,段以疆眼廓深鼻梁高,头发拢平理好之后会特别像段霄年轻时的模样。 “别动……不许笑!” 沈拓坐在窗台上气急败坏的晃了晃腿,他其实一直不太会打领带,给自己还能勉勉强强糊弄上,但是给段以疆系他就总是会出错。 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段以疆低头垂眸全神贯注的模样太要人命了,很难让人专心致志。 “喘不上气了,轻点,轻点。” 段以疆神色温柔的不像话,他揽过沈拓的腰胯哑声讨饶,藏蓝色的衬衫很衬他白净的肤色,他垂下眼梢蹭去沈拓眉心吻了又吻,就差在屁股后头垂一条轻轻摇晃的狼尾巴。 美色误国,祸国殃民,红颜祸水。 沈拓搜刮了满腹少得可怜的词汇量,最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他只能恶狠狠的将好不容易成型的领带结扣好系紧推到最上头,再将衬衫的领子和领带一并理顺,段以疆拢过他的双手连着吻了数下,这才勉强哄得他冷哼出声。 “我今天会再去走动一下关系,你安心歇着,等我回来。” 清晨阳光正好,沈拓脊背靠窗,不消片刻就被阳光捂得发暖,他别别扭扭的抵去段以疆额上打算再抓紧时间腻上一会,但热衷于破坏气氛的人总是特别自告奋勇。 “——段以疆!!” 破门而入的人是梁济生,院里安保忌惮他手里的警徽,一时也拦不住他。 “听好了!现在有人指证,说你私自会面嫌疑人,有碍司法公正,你现在就得跟我走一趟!” 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自认为终于可以趾高气昂扬眉吐气的踩住死敌死穴,而死敌却置若罔闻的继续黏黏腻腻秀恩爱。 沈拓捧着段以疆的面颊亲了又亲,等到暂且吻够了他才慢慢悠悠的搭上段以疆的肩膀,歪着脑袋看向门口的梁济生。 “梁警官——伤好利索了吗?这么热爱工作,瘸着腿就出来上班啦?” “……姓沈的,你他妈给我听好了,我现在有证据怀疑段以疆私通嫌犯暗箱操作,影响审判流程——” “那局里可太不贴心了,这么重要的活居然不给裴队,怎么让你这个病号出来忙活?” 沈拓纯善又无辜的眯起了眼睛,非常欠揍的摊手啧了两声。 梁济生着实狼狈的要命,段家人从不吃亏,他离开警局之后,陈戎他们当天就趁着夜色动了手,梁济生在下班路上被套了麻袋痛揍一顿扔去了旧城的水沟,等好不容易踉跄回家,又被早早蹲守的方叔带人打了第二顿。 方叔带得人都是些早就赋闲的狠角色,细算下来看着沈拓长大的老家伙,教沈拓开枪开车、喝酒泡妞,其中几个没孩子的更是把沈拓当半个儿子疼,自然见不得沈拓受外人欺负。 这群赋闲退休的老家伙们手上没有以前有分寸,于是梁济生就在自己家门口被活生生打瘸一条腿,现在还得打着石膏拄着拐,至于脸上那些青青紫紫就更不必说。 “——闭嘴!睁大狗眼给我看好了!老子手上拿得就是证据,你再给我多说一个字,我连你一起抓!!” 绝处逢生的人大多都会兴奋成疯子,梁济生这种偏执极端的尤为明显,他神色狰狞的拄着拐杖迈步近前,将手里的监控截图抛在地上,浮现在颈上的青筋突兀可怖。 沈拓垂眸去瞄了一眼,梁济生手里有五张照片,都是来自走廊的监控视频,虽然模糊灰暗,但从轮廓上来看,也能看出是段以疆和郑峰先后进了房间。 这东西被有心人拿去确实能做点文章,沈拓扬起一边的眉毛摸了摸下巴,至此才稍微有了点正经样。 不过段以疆做这种事情是头一遭,想来也不会太顺手,被人抓住小尾巴倒是不意外,只是这梁济生的反应未免太快了,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死盯着郑峰的监室,就是段家的人在给他当内应。 “少爷,少爷——人家说你干预司法呢,你给点反应?” 沈拓跳下窗台蹭去了段以疆怀里,他伸长手臂捏住了段以疆的俊脸轻轻一扯,做足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知道了。” 沈拓现在这副表情,像极了当年带他逃学失败的时候,段以疆眉梢微抽,赶忙自认理亏的低下头来由着沈拓蹂躏。 “段以疆!!” 等沈拓扯尽兴了,段以疆才勉强注意到梁济生的存在,尽管事态看起来很严峻,但他还是吝啬到不想转身,只抬起眼皮往身侧斜了一下,看向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公文包。 “包里有我的从业证件,我是郑峰的律师,我和我的委托人会面,有什么问题吗?” 段以疆风轻云淡,,他这才开始穿西装外套,顺便一边系扣子一边换鞋,等到梁济生睚眦目裂的看过证件,他又慢悠悠的继续开口。 “如果没有问题,梁警官就可以走了。对了,梁警官既然伤得这么重,那就该好好休假,还是需要我今天去提醒一下董局,告诉他应该体恤下属。” 段以疆读书的时候专门辅修过法学,手里握着专业学位和国内国外两个从业资格。 他早就有这种觉悟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可能长久支撑段家,必定会有栽跟头的那一天,所以他必须未雨绸缪,学会跟白道打交道的手段和本事。 这个身份给了他一重保障,也替他省了两个外聘法务,顺便帮着公司开源节流。 沈拓长这么大,头一回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读书有用,梁济生险些直接气死在病房里,那股眉目狰狞的劲儿,怕是要比挨了十几顿打更窝火憋气。 事情解释清楚,安保就没了顾忌,梁济生是一拿到证据就血气上涌拦了出租车杀到了疗养院,等被安保丢到路边,他连个回程的车都找不到。 半个小时之后,收拾妥当的段以疆开车往市内走,而梁济生一瘸一拐的走了不到两公里,窝在后座上的沈拓贱兮兮的摇下车窗扔了两瓶贴着葡萄糖标签的医用酒精,体贴备至的提醒他记得补充水分。 这事不大不小,不过也算是给段以疆提了个醒,他确实是在这种事情上经验太少了,行事远远不够滴水不漏,眼下又是最关键的时候,他虽然不需要沈拓插手,但他需要沈拓帮他盯着身后。 沈拓对重操旧业抱有极大热情,天知道他有多久没体会那种带着墨镜别着枪横着走路专吓小孩的美妙感觉了,也就是眼下事态紧急,不然他还真能拽上昔日的小弟们去旧城里耀武扬威的回忆一下峥嵘岁月。 官复原职的第一件事,沈拓换掉了段以疆带去监狱的那一批保镖,顺便把段家目前的安保人员挨个研究了一遍。 梁济生的权力没那么大,就算是能拿到监控录像估计也是因为有人给他透过口风,只是段以疆毕竟是段以疆,港城现在半数支柱产业都同段以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以梁济生这种上不得台面又倒了后台的小喽喽,即便是真勾结了段家人也翻不出天。 沈拓心中有数,他一边换上助理送来的西装,一边挑瓜选菜似得把安保名录来回翻了两边,最终只留下了十几个看着顺眼的,其余一律发配到别处。 沈拓有很久没穿这身一看就不像好人的纯黑西装了,段以疆刚回来那会,他为了给段以疆撑住场子,差点没往西装里垫两块棉花充当壮汉。 “给陈戎打个电话,让他把黄毛给我送过来干活,这帮人我用着不顺手。啧……这都配得什么枪,去给我换一把。” 手下和兵器是一个道理,还是用惯得最趁手,沈拓系完扣子之后没急着背枪套,他拿起卸下的枪管仔细一瞧,极其嫌弃的撇了撇嘴。 “拓,拓哥,段总就让您回来看着……没说要给您拿枪……” 段以疆的小助理倒也立场坚定,只不过他刚刚瞧见沈拓三下两下卸了四个保镖的枪,所以即便再怎么忠心耿耿也发自内心的腿软。 恪尽职守的小朋友是不可爱的。 沈拓慢悠悠的眯起眼睛倾身逼近,段以疆这个小助理也就刚刚二十五,做事板正严谨,丁是丁卯是卯,从不含糊,因此才被破格提拔。 “拓拓拓拓…….” 只是好孩子大多有个通病,那就是绝对对付不了坏学生。 沈拓缓缓迈步近前,亦步亦趋的将这还没有他高的小孩困去房间角落,等到小孩脊背靠墙,他便笑吟吟的抬手一堵,顺便俯下身去贴着小孩红透的耳根吹了口热气。 “我我我我我我我这就去——!” 落荒而逃都算是场面话了,小助理冒着蒸汽夺门而出,手里的资料洋洋洒洒掉了一地。 沈拓也就每逢这种时候才觉得自己风华依旧、风韵犹存,他对着镜子重新理顺枪袋套上西装,几年前的衣服其实已经不能贴合他的身形了,但好在他还有那种气场,虽然不太能把小孩直接吓哭,但至少能把小孩吓得绕路走。 像是和熟悉的老友久别重逢,又像是终于卸下伪装原形毕露。 沈拓偷了段以疆放在办公室里备用的发胶对着镜子抓了两下头发,等到把发型捯饬利索,他才一手揣兜一手给来人拉开了门。 “拓,拓哥?!” 周远一路坐电梯上来,他腰伤刚刚见好,又差点被狂奔而来的小助理撞得人仰马翻,他一头雾水的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沈拓给他开门的那一刻他差点惊叫出声,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陈戎他们刚才纷纷在群里鬼哭狼嚎。 第二十三章 纵容 段以疆行事低调,办公室的装潢简练,一切以实用为主,只有一条地毯算得上奢侈,这跟沈拓总爱拉着他在办公室胡作非为脱不了干系。 周远在这样的沈拓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他和陈戎那群人不一样,陈戎十几岁的时候就屁颠屁颠跟在沈拓身后学着收保护费,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是沈拓一手带起来的,连犯浑时的脾气都跟沈拓像了八九成。 而他不是一直都在为段家做事,他早些年混得并不好,险些死在路边,沈拓和郑峰那天凑巧心情尚可,随手做了回慈善送他进了医院,出院后他便进了段家。 兴许是因为遭得罪多,周远性子沉稳,做事也得体,郑峰身边不缺黄毛这种嗷嗷直叫的打手,就缺个靠谱能干管家,沈拓看他靠谱还特意手把手的带过他一段时间,等到差不多了,便让他一直协助郑峰。 换而言之,周远没有陈戎他们跟沈拓亲近,段家后期也算分工明确,沈拓当家,郑峰对外,他常年在郑峰手底下奔波做事,后来又跟着郑峰离开段家,所以他能见到沈拓的机会其实不多。 “拓哥,段总让我来的。” “我知道,他还没谈完事呢,你坐着等会。” 沈拓倒是一直挺喜欢周远,他手底下一群皮猴一样的熊孩子,就缺周远这种既能当保姆又能当保镖顺便还能兼职当个会计的,只可惜他费心费力带了两年,最后便宜了郑峰。 周远踩上没过脚背的地毯规矩坐好,他一贯话少,嘴碎的黄毛每次和他一起行动都会被他活活憋疯。 “喝点咖啡,歇一会,他再有半小时就回来了。” 不过沈拓远比黄毛心里承受能力强,周远这点闷葫芦的劲还难不倒他,他翻箱倒柜找了一圈,兴致勃勃的掀开了柜子里的咖啡罐。 段以疆办公室里有烘焙过的豆子,作为新时代三从四德五好青年,段以疆不抽烟不喝酒不喝浓茶,熬夜加班最多喝点清咖。 “.…..谢谢拓哥。” 周远喉间稍梗,立刻从善如流的起身拿起了柜子里的手动磨豆机,他善于察言观色,更了解沈拓这个人,沈拓是绝对没有磨豆子煮咖啡的耐心的,之所以这么问他,言外之意就是让他自己动手,捎带出两人份的。 段以疆喝得咖啡也不奢侈,都是些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平价豆子,沈拓曾经托人给他买过几斤价格不菲的,但段以疆夜里加班喝咖啡当喝水,不舍得糟践沈拓给他买的好东西,最后险些放到过期。 铜柄的磨豆机小巧精致,周远坐回原处任劳任怨摇着手柄,咖啡豆香气醇厚,沈拓喝不惯咖啡的酸苦,但还挺喜欢闻这种味道。 “对了,你腰怎么样了?江老手艺好吧。” 沈拓脸上带了点教科书式的幸灾乐祸,他刚刚官复原职,一时没有太多事情要做,生意上的事情应该由周远给段以疆单独汇报,他现在提前问了也帮不上忙,所以他只能顺手欺负一下周远。 沈拓一提江老,周远磨豆子的动作就是一顿,带着疤痕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点条件反射的轻微抽搐。 “好多了,江老……江老很厉害。” 他那天在码头按倒沈拓的时候伤了腰,干他们这行的或多或少都带着点腰伤,他新伤牵连旧伤一时发作得厉害,只能步沈拓的后尘,撅着屁股板着腰,一瘸一拐的到江老那去报道。 周远自认也是个硬朗汉子,但再硬汉的人落到江老的手底下也免不了惨叫连连,硬要说什么区别,也就只有惨叫声音大小的区别。 “自己盯着去,腰伤可大可小,觉得好了也多去几次,别落毛病。” 沈拓这话说得义正言辞,他这辈子的关切之情估计都用在别人身上了,他自己治疗那会要是有这一半懂事,江老也不会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知道的。拓哥……我,我还是有个事想问你。” 偏是刀口舔血的人会看重这种兄弟情义,周远一直觉得这种关切很讽刺也很别扭,他是见过沈拓和郑峰出去动刀动枪的,尤其见过沈拓一个人一把刀砍翻对家半个堂口的时候,可沈拓似乎永远是这样,对外人有多狠,对他们就有多护犊子。 磨好的豆子够煮两杯,周远打开磨豆机的盖子将咖啡倒进了壶里,百十块钱的小咖啡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他挺直脊背抹去散落在桌面上的咖啡粉末,犹犹豫豫的开了口。 “当年那个案子,我去翻过档案,当年就是真判了,也有防卫过当的问题,不会是死刑。我知道这事肯定难受,但是,但是段总这几年,扳得就是这个毛病,我现在都不知道郑哥到底是对还是……” 要是换在几年前,周远恐怕连把这句话说完的机会都没有,他面对沈拓还算平和的表情就已经觉出坐立难安,只能渐渐放低声音。 “……你怕什么,想说就说,跟我你还顾忌什么。” 沈拓把银汤匙拿在手里打了个转,周远会跟他说这些,他倒不吃惊,从郑峰出事以后,他一直让陈戎替他盯着手下人的反应,大概是段以疆这些年教得太好了,家里头确实有不少人觉得郑峰处理欠妥。 沈拓其实挺怀念自己当年的直肠子,道上的规矩简单通透,欠债就要还钱,杀人就要偿命,没人会去管恩怨对错,更没人会去纠缠什么法条和量刑,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顾安平该死,甚至可以说直到现在他也这么认为,但他的确已经不会为亲眼看到郑峰亲自血债血偿而感到欣喜和痛快了。 恶人该死,却不值得脏了自己的手,他和郑峰或许可以不在乎这区区一条人命,可外人看得永远都是段家和段以疆。 “我之前一直想着把他拦在国外,想着让他在外头动手就行了,别惹出麻烦。少爷是说过,以后不能私仇私了,可是杀妻这种仇,是个男人都过不去。” 沈拓捧着段以疆专用的马克杯看向了背光坐下的周远,他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更没有怪周远胳膊肘往外拐,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郑峰这么做有没有意义。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这种烂账没得算,硬要怪,只能怪我,我当年没替他把人做掉,现在又没能拦住他。” “拓哥……” “你也不用紧张,你会这么想其实还挺好的,我希望你能这样。少爷就这点心愿,他就想看着你们以后都规规矩矩的做事,别玩以前那种上不得台面的。” 咖啡壶尽职尽责煮开了咖啡,沈拓摆摆手拦下了周远的话头,他拿起咖啡壶倒满两杯,然后往自己那一杯里多加了三袋糖。 “可段总还亲自帮郑哥去……” “他那是为我,不是为郑哥。说到这给你提个醒,以后找男朋友女朋友,千万别找段以疆这种死心眼的。” 沈拓哭笑不得的喝了一口咖啡,再多的糖都冲不掉那种涩苦和酸意,只是段以疆喜欢的东西,他总要用尽一切去适应。 “别犯轴了,郑哥这事愿意做你就做,真觉得难受不想伸手,我也不怪你。你和我不一样,我跟他那么多年,没得选了,即便知道不对,我也得护着他,” “.…..好。” 周远没能控制住一涌而上的情绪,兴许是酸楚,兴许是不甘,又兴许是某种已经压抑到扭曲之极的愤怒被点燃了引线,灼得他整个心脏都在抽搐痉挛。 ——因为他最不想从沈拓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有些仓皇的端起杯子大口饮下了还烫口的咖啡,宽敞的马克杯沿可以遮去他面上那些因为抽动而显得愈发狰狞的伤痕。 “傻得跟什么似的……你们现在都好好的,这事本来也不该把你们牵扯进来。你前段时间帮忙帮得够多了,回去歇着,剩下的不用管了。” 沈拓和周远差得年岁不大,但他总是会把周远和陈戎当成年岁相当的小孩,这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保护欲,郑峰以前总说他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恨不得天天把这些小混蛋挨个护在羽翼之下。 而沈拓确实是这个性子,见周远有些顶不住情绪,他立刻起身去揉乱了周远的发顶开口安慰。 他始终是个习惯于自责的那种人,他这一辈子细数下来看似风光,可他其实谁都没保住。 他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和段以疆的母亲,了结不了这桩陈年命案,阻止不了段家当年的失势,更没能照顾好操劳成疾的段霄,而现下唯独剩一个段以疆,也被他牵扯着违背了本心。 “拓哥……” “生意的事也不急,你回去好好休息,他现在也没空料理,你发个文件给他看就行,不用当面汇报。” 沈拓哄孩子似的捋了捋周远的头发,又照葫芦画瓢的拍了拍周远的背。 他承认他对周远的抽身有些伤感,但他还是很愿意看到这种事情。 段以疆的路是对的,尽管难走,可是总有一天,这些曾经跟着他一起拼死讨活路的小孩们不会再脏手,不再因为背着血债而夜不成寐,更不会尝到他这种烧心灼肺的煎熬。 段以疆谈完事情回来,周远已经离开了。 沈拓抱着段以疆的马克杯蜷在转椅里对着窗户发呆,公司写字楼是正南朝向的,阳光毫不吝啬的笼罩着一身黑西装的拢在他身上,段以疆走上前去吻上他的发顶,他黏黏糊糊的腻上来讨吻,结果被段以疆顺势抽走了别在腰后的枪。 “.…..” “别用这个,后坐力大,你手不行。” 段以疆算是精通枪械的,他不用,但他打小耳濡目染。 他抓周那会段霄恨不得把整个堂口的军火都摆上案子,可他偏偏在一堆卸了子弹的枪械里挑挑拣拣,最后左手握着钢笔右手抓着沈拓,快快乐乐的吐了个口水泡泡。 “我这个趁手,少爷,少爷——我就喜欢这个——” 沈拓张牙舞爪的伸手去枪,他一边试图瘪嘴皱眉软乎乎的撒个娇,一边在心里把恪尽职守的小助理骂了个狗血淋头。 “喜欢就放家里摆着看,要用还是用这个的。” 沈拓是深受上世纪外国动作片“毒害”的那种人,除了趁手的战术刀之外,平日里用枪只用沙漠之鹰,但这枪的后坐力实在太大。 他替沈拓换了一把德国的沃尔特,实用性强,后坐力小,在沈拓眼里属于那种“娘们才会用得枪”。 “这把我给你拿回家摆上。听话” 眼下毕竟不是什么火拼的时候,段以疆生怕沈拓那条胳膊再出事,他知道周远来过又走了,所以他只得另想别的办法哄沈拓开心。 于是他俯下身去帮着沈拓换上新枪,特意贴着沈拓的鬓角吻了又吻。 “今年新出的枪和刀都好看,等忙完这事,我给你腾个房间出来当陈列室,多买一些,摆四面墙。” “……不行,段少爷,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能干这事。” 背诵抄写五十遍的治安管理条约到底是深入骨髓了,沈拓不情不愿的正了一下枪袋,嘟嘟囔囔的拒绝了到手的玩具。 他呲出犬牙捧着段以疆的俊脸啃上两口,虽然还是窝着心的难受,但至少还是尝到了一丝丝的甜。 黄毛和陈戎的情况都还好,沈拓倒是不怕这俩倒霉孩子抽身,就怕他俩沉不住气,为此还特意下了黄毛的枪。 临开庭的前一天,沈拓没什么可做的,他陪着段以疆在书房里准备了整整一天,午饭和晚饭都是黄毛跑腿来送的,一顿炒粉一顿砂锅粥,沈拓挑挑拣拣没找到附赠的辣子,为此还小肚鸡肠的踹了黄毛屁股一脚。 裴镇来电话这会刚过十点,沈拓正在书房里给蒙着浴巾段以疆擦头。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新邮件同样是来自裴镇的,能让裴镇同时联系他和段以疆,一看就是有什么催命的大事,沈拓看清来电通知之后下意识手上发紧,险些薅了段以疆的头发。 电话接通的瞬间,段以疆点开了邮件,沈拓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当段以疆和裴镇同时喊他的时候,他突然心悸得两腿发软,一时竟然都没听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四章 郑峰:真男人死也要cue段以疆 裴镇翻出了一桩尘封多年的旧案,旧到当时负责善后处理的沈拓都几乎遗忘干净。 郑峰在爱人死后压抑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本就沉默少言,即便有黄毛他们在边上叽叽喳喳的开导,他也难以走出心魔。 而那时恰好是港城里最乱的一段时间,道上各家相争,新旧势力更迭,吞并、灭门、追杀、火拼之类的事情每天都在交替上演。 那会黑街上的空气焦灼到可以被一颗火星引燃,沈拓每天绷着神经巡查场子,平均三天一动手五天一动刀,隔三差五还得划出道单对单,教一教试图分羹上位的后辈如何做人。 郑峰同样整日忙碌,没有落下一件该办的事情,段霄体恤他丧妻之痛,本想让他歇着缓缓,但郑峰自己不肯,段霄也是感同身受,知道他一旦闲下来可能会更加心痛难忍,所以也就随他去了。 而沈拓在顾安平侥幸逃脱之后一直死咬着顾家,顾家面上身处白道干干净净,暗地里却跟几个堂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扩张和吞并得了段霄的同意,说是为了大局,其实也是徇私复仇,段霄点头之后,沈拓和郑峰联手做掉了三家堂口,前两家没费多少力,被砸了两回场子也就乖乖服软,最后一家倒是骨头硬,非要死磕到底。十几岁的黄毛咋咋呼呼的代替他们去谈条件,刚一进门还没张口就挨了揍,黄毛一腔热血年少无畏,但毕竟寡不敌众,揍倒了六个没揍倒第七个,结果自然是被打得头破血流。 沈拓当时还在店里看场子,应付警局的突击检查,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抽不开身,郑峰也没等他,直接自己开着车去了。 人总要有一个发泄的出口,情绪堆积到极点的时候,无论是面对无辜的局外人,还是身处局中的牵连者,理智都是短缺到可怜的东西。 郑峰一个人,一把枪一柄刀,面对对方留守堂口的几十个人,现实没有电影中拍得那么华丽好看,子弹不会划出延迟拉长的慢镜头,血花也不会溅出优雅漂亮的弧线。 拳拳到肉的搏杀毫无美感可言,刀枪、砖瓦、砂石、甚至于桌椅板凳和牙齿指甲,一切趁手的东西都是好用的武器。 而旧城的街巷狭窄老旧,人尚可以撑过几轮激斗,屋舍却不行。 破败腐烂的旧梁木被一梭流弹击中,陈年的裂痕不堪重负的垮塌下来,瓦砾成灰,血肉成泥,仅有的几个幸存者是早早就被放倒在路边苟延残喘的小打手 沈拓骑着机车抄了两段近道,差点把自己颠吐,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时,那家堂口已经坍塌成废墟,而郑峰正满身血污蹲在道边抽烟。 郑峰那辆破车的油箱被流弹打出了豁口,漏完大半的汽油就淌在地上,沈拓看得头皮发麻,他立刻抢来烟头狠狠捻灭,紧接着抬脚就把郑峰踹进了边上齐腰深的小河沟。 这事就此告一段落,谁都没觉得这有什么特殊的,毕竟堂口火拼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郑峰这只是弄塌了几间房子,比起沈拓当年在港口炸船烧货简直是毛毛雨。 郑峰泄够了火大病一场,黄毛带着刚学会说话的芊芊跟他一起养伤养病,连着休足了一个月,再回来时便一切如常。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太过寻常了,寻常到几乎没人记得,即便是有被记录在案最后也不了了之,毕竟去善后收尾的人是沈拓。 屏幕上泛黄的纸质资料已经陈旧到字迹模糊,这种规格的案件文件除了裴镇这种极其细致认真的,没人会刻意去查看。 段以疆把油门踩到了底,车辆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驰而去,劲风带得路边的草叶弯折。 沈拓反复按着手机的home键,一次次把自动暗下的屏幕重新打开,他手抖得厉害,往往要尝试两三次才能成功。 屏幕上被录入死亡证明的少年瘦弱单薄,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变得孱弱而苍白,他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比实际的年龄要小几岁,。 当年的旧城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混迹黑道舞刀弄枪的亡命徒和规规矩矩的平民百姓只有一墙之隔,沈拓依稀记得这个孩子,他带着人清理善后的,被砖瓦砸死的瘦小少年就蜷在角落里,瘦小到连尸体都差点被人忽略。 沈拓问过周围的邻里,知道这小孩就住在这附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偶尔帮着这家堂口跑腿做事,以此换些吃得。 沈拓的确为此生出了愧疚和同情,可于他而言,这些东西还是太奢侈了,他需要一刻不停的扛着段家往前走,他没时间去思考太深,更不敢去顾虑太多。 后来他从自己兜里讨了大半积蓄拿给那条街的居民作为安抚,而在得知小孩有个一起生活讨食的同伴时,他又亲自带着钱款上门,试图把钱塞给这个同样脏兮兮的瘦弱少年,让他好好生活。 可那个始终站在背光处的孩子却沉默无声的拒绝了他,也拒绝了那笔足以让自己几十年衣食无忧的钱款。 “沈拓……” 车内的空气几乎完全凝固了,段以疆用余光瞥向身边,沈拓用另一只手狠狠绞着安全带,手腕上和掌心里已经全都被勒出脸红痕。 “没事,他不会的……” 说不清是在安慰别人,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谎话。 沈拓咬紧牙关沙哑之极的低声开口,慢慢松开了被安全带勒红的右手。 “郑哥待周远不薄,他不会的。” 许是看见段以疆的表情太过担忧,即便被车辆颠簸震得脾脏发疼,沈拓也还是故作轻松的靠去椅背里,努力牵了牵唇角。 周远就是当年那个拒绝了补偿的少年。 他在意外发生之后毁了容貌,动了手术,借用了别人的身份改头换面。 裴镇这段时间为了办案,特意把郑峰身边的人脉关系翻了个底朝天,周远为段家做事的时候因为受伤进过医院,裴镇细致到连一份病历都没放过,他发现周远的血型和出生证明上的并不一样,这才顺藤摸瓜,牵出了周远的过往。 十几分钟之前,沈拓还宁可相信这只是个巧合,可是他很快就无法报以侥幸了。 因为他们谁都无法联系到周远,而从城区监控来看,周远半小时前驱车从住处出发,他所去的方向是偏僻的郊外,那里只有一个可以被称作目的地的地方,那就是关押了郑峰的看守所。 警方深知郑峰的危险性,开庭在即,负责羁押的警力是平日的两倍,可这都没什么用。 周远是沈拓一手带出来的,沈拓当时觉得他入行晚,身体上吃亏,特意找了几个精通黑科技的老油条对他进行填鸭式教育,逼得他样样精通。 小型的EMP是黑市上最新的爆款,便携快捷,安静无声,片刻之内就能破坏掉所有楼层的供电,现代科技总是有利有弊的,虽然备用电源会在断电后顶替工作,但这至少需要几十秒的时间。 沈拓和周远对此都一清二楚。 近在咫尺的看守所在一瞬间失去了灯火通明的光亮,骤然融入了漆黑一片的夜色。 “少爷!” “抓紧。” 段以疆皱紧眉头将油门狠踩倒底,生生撞开了因为断电而无法完全抬起的横栏,应急阻拦的钢钉破土而出,段以疆在轮胎漏气之前借着惯性狠打了一把方向盘,硬是驾驶车辆冲去院内急转急停,准确无误的将沈拓送到了门口。 “什么人!停下!!不许——” 刺耳的声响惊动了尚在混乱的看守,开着机车紧随其后的裴镇还没来得及出示证件,沈拓就已经踹开他们冲进了楼内。 杀一个人是很简单的,只要把枪口对准要害,再用食指扣上扳机就行。 子弹出膛的后坐力可能会让手腕和手臂有点疼,飞溅开来的血液可能会弄脏身上迷住眼睛,但和报仇雪恨的痛快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 周远在电力恢复之前走进了郑峰的牢房,他顶替了某个即将来上岗报道的新警员,当然这位并不存在的新人是他自己黑进系统里做出来的。 从EMP启动的那一刻,他就没有退路了,周远平静的出奇,他在黑暗中缓缓举起了枪口,近在咫尺的男人还在高枕无忧的做着美梦,而他只需要动一动食指就可以和郑峰一样,轻轻松松的了结掉自己数年以来的心魔。 电力恢复的瞬间,牢门重新按照轨道滑过关严,扣锁咬合的声响和脚步声重叠到了一起,走廊里的灯光再次亮起,周远被晃得眼底发涩,他维持着举枪的动作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疤痕斑驳的脸上带着某种如释重负的笑意。 “拓哥。” “他不知道。周远,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拓同样进到了房间里,牢门在他背后紧紧关严,他背过手去卸下了腰后别着的配枪放去地上,瘦长纤细的手指在撩开衣摆的同时,还对着背后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那件事情是我压下去的,你该记得,当年去找你的人是我。” 沈拓维持着双手举起的动作缓慢起身,他经历过不少生死一线的场合,但却从来没有狼狈到眼下这种程度。 他连起身的动作都有些踉跄,使不上力气的腿脚无法支撑起他的躯干,下蹲过程中沈拓隐约觉得眼前发黑,他偏首歪着身子抵去墙边靠肩膀借力,这才勉强起身站直。 牢门外的段以疆没敢冒进,他强迫自己稳下神智,照着沈拓的模样放下了手里中枪,然后又以极小的幅度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走廊另一侧的裴镇暂时不要动手。 “周远……” “我说,你们半夜三更,跑我这来干屁啊?都有病是吧?” 沈拓的声音颤得厉害,四仰八叉躺在床里的郑峰终于不耐烦的睁开了毫无睡意的眼睛,他似乎是没看到眼前黑洞洞的枪口,更没看到自己的兄弟正想要他的命。 “姓段的,你他妈行不行啊?大半夜的你让他出来满街跑,不行就趁早滚去治病——” 郑峰双手交叠着垫去了脑后,他斜眼掠过眼前两人直冲着段以疆开口,许是因为数日没见光,他那张满是胡茬的沧桑脸上居然还白了一点。 第二十五章 崩盘 看守所的备用电源是老式的柴油发电机,大概是年头久了缺乏保养,运转起来供电不稳,弄得灯管忽明忽暗。 牢房里的单人床质量一般,郑峰个高人壮,随便动弹两下就会带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原本凝重严肃的气氛被郑峰这两句话毁了个干干净净,牢房外的段以疆下意识梗着脖子攥紧了拳头,假若不是事态严峻,他绝对会立刻黑下脸色扯着沈拓走人。 “听见没啊?大晚上的,别跑我这来哭丧,赶紧滚蛋。” 见眼前这几个人都没有动作,郑峰打了个懒散的哈欠,不情不愿的撑着床边翻身坐起,然后又大大咧咧的抬起宽厚粗糙的手掌使劲搓了两把脸。 “你……” “我什么我啊,知道你找我有事,边上等着。” 有些忠诚和习惯是刻入骨髓的,周远喉头发梗,他握枪的手倏地一松,食指没来由的打了个颤。 他没想到郑峰会这么心平气和的面对自己的背叛,更没想到郑峰会在这种时候直接起身过来掰开他的右手。 “松一松,姿势都变形了,照你这么个拿法,这么近都不见得能一枪打死我。”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心口,即便是擦枪走火都足以危机性命,可郑峰却轻松得很,他甚至还能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去矫正周远的姿势。 “你就这个毛病,多少年都改不过来,这不就对了,松松劲,握正了就行。” 郑峰脾气直,对自家人更是如此,他和沈拓一样偏袒自己手底下的小孩,也和沈拓一样只要有空就会教他们生存所需的技能。 周远入行晚,经验少,黄毛他们十几岁就能自己挎着刀横着走去收保护费,而周远那会连子弹都不会换,周远学枪那会沈拓忙得腾不出空,他闲着也是闲着,顺路带着他去打了好几次靶。 枪茧粗糙到能把皮肉摸得生疼,仇恨是个很可笑的东西,没机会宣泄的时候能让人燥得烧心灼肺,而当机会近在眼前的时候,它又能溺得人整个胸腔发闷。 “——别动,郑峰!你别动。” 周远手上抖得更厉害了,他绷紧身子厉声开口,在后退一步的同时换成了双手持枪。 “还有你俩,听见没有啊?” 郑置若罔闻的朝前又走了一步,牢房里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他溜溜达达的走去沈拓身前,蛮不在意的将后背留给了周远。 “耳朵聋了?说了老子不想见你们,赶紧滚!” 他极不耐烦的推了把沈拓的,紧实有力的手臂看似是行凶推搡,实际上却牢牢挡住了沈拓身前的要害。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搂过沈拓了,嶙峋单薄的肋骨硌得他心里骂娘,他揽过自家兄弟的小身板硬推向牢门口,顺便还朝着门外的段以疆狠狠甩了个眼刀。 “来,裴队,帮个忙,把门打开!让他俩走,这没他们事儿——” “小心!!” 带着消音器的手枪总会给人一种威力不大的错觉,段以疆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也在第一时间抽出了腰后的第二把枪上膛,可他毕竟没有沈拓那种身手,在周远已经架好枪的情况下,他抢不到先机。 “周远!” 沈拓声色俱厉的喊劈了嗓子,尖利的音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掌硬生生的拉长扯断,他被郑峰推得撞上了牢门,金属质地的栏杆发出了盖过枪声的巨响,他拼了命的侧身去挡,可郑峰却抢先将他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子弹贴着郑峰的肩颈直直凿进了走廊的墙壁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很熟悉血水的气味,猩红的液体滴滴答答的落去地上,转眼就能蓄成小小一滩。 “……老子都说了,你这样打不准。” 皮肉豁开的疼痛远不足以让郑峰皱一皱眉,他用余光瞥了一下门外的段以疆,看见这个四体不勤的小少爷没有被子弹伤及才重新撇了撇嘴。 “把手腕放松,瞄准了再打。” “闭嘴……” 郑峰满不在乎,沈拓却差点吓没了呼吸,他掐上自己倒地时杵伤的胳膊哑声开口,再次蹒跚起身挡去了郑峰身前。 “你让开!” “——拓哥,你让开。” 几乎是异口同声,郑峰抓上了他的肩颈要将他扯出战局,周远则移开枪口不愿伤他分毫。 “都闭嘴。” 沈拓啐出半口血沫咬紧牙关,他根本站不住了,来时就隐隐作痛的腹脏里像是绞进了某种锋利的碎片,割得他五脏六腑血肉模糊。 “周远,他会很久的牢,我现在只是想保他的命,就一条命,周远,就一条命,算我求你。” 沈拓知道自己该趁这个机会捡起地上的枪,但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对着曾经的兄弟刀枪相向,更做不到昧着良心伤害周远。 这件事情是郑峰错了,当年的孩子无辜惨死,因果恩怨追述到底,仍是他们自己欠下的血债。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卑躬屈膝的去求得周远的原谅。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段以疆可以保全郑峰的命,但不可能全须全尾的捞出郑峰,坐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即便可以在日后缩短刑期也绝对不会少于十年。 “周远,算拓哥求你,也为你自己,他已经错到这一步了,你别走他的路。” 是低三下四,也是苦口婆心。 沈拓眼圈发红,他用发软的双腿勉强向前半步,摇摇欲坠的握住了周远的枪口。 十几米之外,段以疆眼睁睁的看着沈拓佝偻着垮塌下去,像是满身的傲骨被生生打断,也像是一柄利刃终究被腐蚀成灰。 私仇私报是错,殃及无辜是错,这是他想让沈拓懂得的道理,也是他想让沈拓遵守的行事准则,只是他忘了当这种夙愿终于实现的时候,摧拉枯朽的现实会毫不留情的毁掉沈拓。 段以疆攥紧枪柄深吸了一口气,眼下情形紧迫,轮不到他在这百感交集心如刀割,他近前一步走到牢门跟前,尽可能的放缓语气给沈拓帮腔 “周远,把枪放下,你听见他说的了,别走郑峰的老路,你现在出来,我可以替你处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越是好心就越意味着护短。 周远无法言明这种眼睁睁看着仇人被偏袒的滋味,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抬起枪口正对郑峰,疤痕狰狞的面上浮现出了扭曲到悲凉的笑意。 他能理解沈拓是真的在救他,他一个人一把枪,且不说开枪之后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单是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只要沈拓愿意,就随时可以配合对面的段以疆直接要了他的命。 郑峰也好,他也好,哪怕是事已至此,沈拓依旧谁也不想舍。 沈拓还在拼命的拉扯他,就像那天在码头阻止郑峰时一样,沈拓还拼了命的将他拽离悬崖边缘。 周远看向了沈拓身后的郑峰,他用没持枪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汗水沁得他面上发疼,陈年的旧疤本不该再有感觉,可他一直都感受着烈火灼烧的痛苦。 “回去吧……周远,听话,回去。” 沈拓一手撑上墙壁,一手按上自己瘦削小腹死死掐住一块皮肉,他努力咽下了涌到喉咙的酸水和血液,近乎哀求的俯下了身子。 情深义重,生死同行,这是他们这行里最珍贵最难得的东西,也是最要人命的枷锁。 周远恍惚着摇了摇头,他再次抬手蹭去眼睛的泪渍,重新架稳了枪。 阿戚死的那一年只有十三岁,他们相依为命,结伴谋生,他暗自攒够了一笔钱,想要送自己的小兄弟去读书,只差一天,只差一天他就能让他的阿戚立刻那片乌烟瘴气的地方去新开的寄宿学校读书。 那天他跑去新城给阿戚买新的书包,势利眼的店员哄苍蝇似的将他哄出店门,他连着跑了三家店才买到阿戚喜欢的颜色,他举着新书包脚步不停的穿过一座城市往回跑,车水马龙的繁华和他擦肩而过,他兴冲冲狂奔回家想要给弟弟一个惊喜,可他看到的只有一地砖瓦和渗进泥土里的再也洗不掉的血红色。 后来,他是见过郑峰的,邻里街坊凑了点钱帮他置办后事,他哭够了便抱着从山里摘下来的野花去墓地祭拜。 世间就是有这种巧合到恶意的事情,郑峰恋人的墓地和阿戚的墓地离得很近,所以他看见了自己的仇人蹲在墓碑前面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堆积了十几厘米的烟蒂熏得墓碑发黑,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郑峰是要靠抽烟来自杀。 他那时发了疯的想要动手,他握着简陋破旧的小刀捅伤了郑峰的后腰,生锈的小刀是他在外头收废品割纸箱用的,腥热的血水浸得他握不住刀子,他用力到指尖抽搐痉挛,反复将刀拔出来重新去捅,一次又一次的恨不得将过于高大的男人千刀万剐。 他记不清自己捅了多少刀,也记不清郑峰留了多少血,他只记得那地上一滩刺目猩红和他弟弟留下的一模一样。 几分钟之后,他因为脱力而瘫坐在地,挨了捅得郑峰却依旧能正常起身,他又恨又惧的咬紧了牙关等死,可郑峰只是按着他的脑袋用力揉了几下,便迈步离开。 后来,他仍不甘心,为了报仇雪恨,他毁了自己的脸入道入行,他进了和段家作对的堂口,被人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卒子随意使用,仇还没报成就沦落到险些惨死路边,如果郑峰和沈拓没有捡到他,他大概早已是孤魂野鬼。 在段家做事的时候,他本有很多次可以杀死郑峰的机会,但他迟迟没有下手。 他忘不了郑峰教他开枪用刀,带他做生意赚钱,更忘不了每一次火拼动手,郑峰都会一脚将他踹到最安全的角落保他平安。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忘了自己当初的目的,他真的和黄毛他们一样跟着郑峰尽心竭力,就连当初分家决裂,他也不假思索的跟在了郑峰身边。 只是仇恨可以被时间淡化,却不能彻底消失。 郑峰出国的前一天单独联系了他,告诉他自己要去报仇了,报当年恋人被杀的仇。 他至今都记得郑峰那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堂而皇之得像是一个清白又正义的受害者。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久没有出现的噩梦,他梦见死去的阿戚抓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你不给我报仇?” “你一直都知道。” “那为什么……” “我欠一条命,我认。” 周远对郑峰回答稍有失神,他听见了段以疆和沈拓都在叫他住手,他也看见了沈拓别无选择的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亲疏远近,沈拓总是分得清的,只要他动一动食指,段以疆和沈拓就肯定会同时对他开枪。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郑峰错了,他也即将错了,可是阿戚没有错。 最清白、最无辜的那一个人早已长眠地下,他若没有记起这段仇恨,兴许还能苟且得熬过余生,可现下他真的没得选了。 破膛而出的子弹是终结和解脱,也是将过去和未来真正一刀两断的转折点。 周远疲惫之极的闭上了眼睛,扣动扳机的食指带出一声微乎其微的脆响,来自不同方向的两颗子弹虽然同时打进了他的右手小臂,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瞬。 他和郑峰面对面的同时倒下,手骨断裂的痛楚似乎没有被神经传达开,牢门应声开启,紧接着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试图陷入一场安眠,但那依旧忽明忽暗的灯光却晃得他眼泪直流。 看守所的常驻医生反应很快,在送上救护车之前就给郑峰采取了止血措施。 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一路通畅,直至郑峰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沈拓还觉得这或许只是一场荒诞又惊悚的梦。 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满着鼻腔,他披着段以疆的外套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冲着周远开得那一枪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他连上救护车的动作都蹒跚狼狈,没有段以疆扶他,他可能爬都爬不上去。 陈戎和黄毛他们到得很快,郑峰的人缘当真是很好,兴许大家都在为明天的开庭夜不成寐,所以得知郑峰出事之后,连那些已经赋闲退休的老家伙们都陆陆续续的赶到了医院。 这像极了段霄病危去世的那天晚上,恐惧与悲伤肆无忌惮的蔓延夸张,寸土必争的挤压着沉闷的空气,直至让人心力交瘁到失去呼吸的权利。 而唯一不同的是崩溃不再是一种奢侈了,有段以疆在,他可以蜷缩在长凳上安安静静的规避掉外界的一切。 沈拓知道自己低着头坐了很久,他能听见前辈和下属们声色俱厉的责问,能听见医护苦口婆心的解释,但很奇怪的是,他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 “沈拓……” 又过了几分钟,他终于舒展开酸痛的肢体缓缓抬头,穿过人群的段以疆俯身下来攥住了他发抖的手,他怔怔眨了眨眼,连串的水珠从他眼里滚落而下,仿佛已经预知到了所谓的结局。 这次他听清了,他听清了他的少爷告诉他,郑峰没有抢救回来。 他懵懵懂懂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在脑海里使劲思考了许久,才磕磕绊绊的将“没有抢救回来”和“死亡”划上了等号。 “沈拓!——沈拓!!” 再次吵闹开的动静几乎将医院的天花板掀翻,沈拓困惑的歪了一下脑袋,他张了张嘴,想要表达自己只是想去看郑峰最后一眼,他不明白为什么段以疆会紧张到眉目狰狞。 “少……少爷……我,咳——唔……” 意识在这时才终于跟上了身体的反应,沈拓手脚发软的跪去了地上,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手术室门口,但他其实一步也没有迈出去。 血和胃液一同溅上了纯白的瓷砖,已经和胃液产生反应的血水是黯淡的浅褐色,看着难看极了。 他习惯性的伸手去捂,刺目的鲜红从他指尖星星点点的落下,后涌上来的血水梗得他胸口钝痛,于是他只能垮下瘦骨嶙峋的肩颈拼命喘息出声,喑哑又凄哀得像是某种凶兽临死前的嘶鸣。 第二十六章 意料之外 沈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重新回到了当初和郑峰一起撬地皮建船厂的年月。 为了盛安这块地,他们四处周旋,两头应酬,一天三顿都是红黄白交替着喝,碰上喜好自酿酒的,他们还得陪着人家喝七八十度的高粱酒。 短短一个月下来,他不幸光荣就义,达成了有生之年第一次因为喝酒进医院的成就。 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干脆利落的按着他洗胃引流做检查,他一个连枪林弹雨都不放在眼里的硬汉,愣是却被胃镜的解析图吓得满走廊乱窜。 幸亏有郑峰协助护士长将他捉拿归案,又帮忙掰开他嘴塞钡粉,这才逼着他去做了一回造影。 结果钡餐的成像效果不明显,医生坚持要他再做一次胃镜,他死皮赖脸的去跟负责检查小护士搭腔套近乎,小姑娘社会经验少,吃他这一套,被他一忽悠就神思恍惚两颊绯红,他趁机跳窗跑路逃之夭夭,蹲在墙根下的郑峰踩灭烟头长臂一揽一兜,面无表情的把他扔回了检查室。 他就这样可怜兮兮的惨遭仪器凌辱,并且还在成像结果出来之后,被尚不知黑道险恶的年轻医生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不知道爱护身体。 他对此既委屈又窝囊,以至于回去堂口抓着陈戎和黄毛轮番锤了好几天都不觉得解气,不过天道好轮回,又过了几天,郑峰同样不幸中标,这就换成了他在医院里围追堵截,郑峰四处翻墙逃窜。 再硬汉的人也会对医院打怵,至少沈拓和郑峰都是这样人,在双双确诊之后,他们去医院的时间总是错开的,看似是做事周全保证堂口里至少有一个人坐镇看家,但实际上是想维持形象,谁也不想把自己恐针晕针的丢人样子公布于众。 后来他们轮流打针吃药,一直熬到地皮批下,破土动工,那几年国内机床发展不是很好,船厂的仪器全是从国外往回进的,段霄看他俩辛苦,特意借此机会给他们办了护照手续,让他们借着这个由头出去放两天假。 而他们去的那个国家正是段以疆读书的国家,只是两个城市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隔着好几个时区。 沈拓梦到了自己偷偷溜去看段以疆那天,他做贼似的买了两张全价机票,坐飞机去,坐飞机回,一天的时间全都耗在往返的路上。 可到了地方,他却连学校的门都没敢进,只是蹲在大门口的马路对面眼巴巴的看了一下午。 他没有看见段以疆,更没有主动去找,临走前,他照着地图上的标志遥遥看了一眼段以疆所在的宿舍区,这就算是了却心思。 他做了深夜的航班飞回落脚地,闭口不提自己白天的行程。 了他一天的郑峰倒是没多说什么,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前病号记吃不记打的猫在酒店吧台又喝了整整一晚上酒。 他抱着威士忌的酒瓶窝在卡座里拼命把自己蜷缩成球,仿佛以此就能挨过钻心剜骨的思念,从未接触过同性恋这个概念的郑峰看破不说破,只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现在想来,他对段以疆那点破心思,郑峰应该一直都知道。 沈拓在梦里哼哼唧唧的蹙了蹙眉心,他仍然觉得很不舒服,只是他空荡荡的胃囊里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吐了。 他的胃病是经年累月耗出来的,早些年底子还在,可以吃药扛住,如今却是再也不行了,一旦发病就得老老实实空腹断食,一边引流打针,一边靠着营养液过活。 鼻饲管是天底下最难受的玩意,沈拓闷哼着打了个寒噤,刚一转醒就立刻昏昏沉沉的伸手去拔。 他当年重伤之后动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手术,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比起其他那些,鼻饲管已经算是相对温和的东西了,但他独受不了这个,段以疆为这事跟他急过好几次,可他从来不长记性。 “操……” 事实证明,插着难受硬拔出来更难受这个道理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适用的。 沈拓歪歪斜斜的扔开导管咒骂出声,火烧火燎的滋味异物感从胃囊一路窜过食道和鼻腔,积极认错死不悔改说得就是他这种人,他趴在床头连喘带呕的缓了十几分钟,险些又眼前发黑失去意识。 自己作就得自己忍,沈拓倒也皮实,他咬紧牙关摇摇晃晃的起身下床,虽然踉跄不稳,不过好歹是能自己走到窗边。 陌生的景色让他有些恍惚,他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去看墙上的电子钟,液晶屏上兢兢业业的显示着日期,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好几遍,这才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按照港城的规矩,郑峰怕是早就入土为安了。 “.…..少爷。” 段以疆推门的动静算得上恍如隔世,沈拓久卧得肢体发软,刚才又起身太急,现下才觉出两条腿使不上力,他靠在窗边的栏杆低声叫人,窗外的阳光晃得他眼底发涩。 往日的心虚和不安都没有了,沈拓累到没有跟段以疆恃宠而骄的心情,他软下身子靠去段以疆肩上习惯性的认错,抓着窗沿的手背骨瘦如柴,只有两三根突兀的青筋还在那强撑门面。 “没事……没事的,沈拓,没事,你醒了就好。” 倘若不是真真切切的被段以疆抱着,沈拓死都不相信不爱抽烟的段以疆会哑成这幅德行。 方才还疲惫到麻木的心脏立刻又被紧紧攥起,生生榨出了新鲜的血液。 沈拓太习惯一个人去扛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垮的,他担着段家走过那么多年,生离与死别是最常见的事情,他兴许确实是在此时此刻肝肠寸断,但早晚有一天,他会心平气和的接受。 可段以疆不一样的,他清清白白的少爷本就不该涉及这些。 沈拓猝然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他竭力伸出手去圈上了段以疆的脊背,发抖的指尖连着收紧了几次,总算磕磕绊绊的攀住了段以疆的肩头。 “少爷……少爷,别……不怪你……” “……我没事,沈拓,我没事。你冷静一些,你答应我,先冷静一些,我没事,我只是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段以疆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与沈拓始终都是当年抢着认错的两个孩子,他们太爱彼此,也太看重彼此,他们永远在拼命承认着不该属于自己的责任,哪怕是豁上万劫不复,也要努力将对方择得一干二净。 “少……” “别怕,不是坏事。” 段以疆叹了口气抱着沈拓回到病床上,他俯下身去反复亲吻着沈拓的眼尾,清瘦了很多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 “你现在身体不好,情绪不能激动。看着我,沈拓,什么都别想。” 他清了清过于沙哑的嗓子,再次吻上了沈拓的唇角。 从沈拓昏迷到现在,他两头忙活得脚不沾地,连一个完整的睡眠都没有,咖啡和浓茶没有那么好的提神效果,为了保持清醒他只能开始抽烟。 “……听话。对,就这样,你就看着我,什么都不要想。” 沈拓还是很听他话的,段以疆小心翼翼的吻到沈拓呼吸稍缓,随后便半跪去地上替沈拓穿上鞋袜。 又细了一圈的脚踝已经撑不起正常尺寸的袜子了,提上去就会松松垮垮的掉下来,大概是觉得痒,沈拓浑然不觉的晃了晃脚腕,段以疆见状冷不丁眼底发热,赶忙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照理来说,智能化的轮椅不需要外人来帮忙,沈拓自己就能操控,段以疆却坚持亲自推着他走。 坐上轮椅出了病房,沈拓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国内了,走廊里来往的医护都是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不太自在的攥紧了扶手,心下隐隐生出些许异样。 国外的私立医院更注重病人隐私,从上电梯到进病房需要经过数道检查,沈拓云里雾里的被段以疆推到顶楼,病房周围有额外雇佣的安保人员,他下意识挺直脊背绷紧指骨,段以疆拉过他紧张到痉挛的手指推开房门,又轻轻吻上了他的发顶。 “冷静点……沈拓,听话,你还没好全,冷静点。” 病房里窗帘拉得严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满室的昏暗之中,负责监测的仪器尽职尽责的工作着,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斜侧着支棱起身子跟一根细长的导管奋力抗争。 “……少爷,他……” 沈拓在看清那人轮廓的一瞬间愕然之极僵住了身子,他恍惚着怔了半天,险些连呼吸都忘记。 鼻饲管拔出之后是熟悉的国骂,代表着警报的滴滴声随之而来,沈拓这才仓促得憋红了一张脸赶紧换气,然后如梦初醒似的使劲收紧指节用尽全力狠狠一掐。 “少爷,少爷……” 没有应有的疼痛传来,就代表着这只是场荒诞无望的梦境,沈拓颤着肩颈眼圈发红,一时连语调都提了三分,掺进了明显的哭腔。 “.…..你掐错人了,他活着呢,是郑峰,他还活着。轻点……沈拓,沈拓,你这掐得还是我。” 段以疆至此才算终于松下了一口气,他神色复杂的抽了抽眼角,忍痛俯下身来吻上了沈拓的指尖小声解释,并趁机缓缓抽出了自己受苦受难的右手。 “啊……我……我怎么……” 比起活蹦乱跳的郑峰,沈拓倒更像是死过一次的那个人。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大半的感知,即便面临这种天大的喜悦也要懵懵懂懂的捋上许久才能弄清楚。 他在段以疆的指引下屈起手指去掐自己手腕,可他手抖得根本使不上力,段以疆只能狠下心来代劳。 “唔——” 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像是在干枯沉寂的荒原上燎了一把野火,沈拓疼得整个身子打晃,他认认真真的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发红的手腕,直至疼痛消散,直至段以疆凑上来咬上了他的下唇,他才终于欣喜若狂的落下泪来。 “活着……他活着……” “对,他活着。慢点,来,慢点起来。” 从病房门口到郑峰面前那几步路,沈拓走得仿佛轮回了一次。 他攥着段以疆泛青的手腕蹒跚迈步,几次都险些歪斜着倒地,所幸段以疆始终伸手拦着他的腰。 “掉什么猫尿,你多大人了,这不是没死呢……别,别来这套!你别过来,别啊——姓段的!——你管不管你老婆!” 眼见着沈拓就要泪汪汪的过来抱他,刚刚还张牙舞爪跟导管奋战的郑峰立刻别别扭扭摆手叫停,然而这种一对二的局面,他注定赢不了。 “慢点,我扶你。” 段以疆置若罔闻的忽略了鬼叫的郑峰,他屏息扶着沈拓的后脊帮着沈拓弯下腰去给死里逃生的郑峰一个拥抱,过于亲密的行径让他和郑峰两个都不好受。 郑峰这种死直男是肉麻到头发都快立起来,他是面上平静心里吃味,唯有沈拓是真真切切的欢喜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终于平安无事。 “……行了,我这到底还是活着了,随你心意,你还个哭什么……” 郑峰也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典型案例,沈拓真抱着他噼里啪啦的掉眼泪了他又舍不得,转眼就老老实实的张开手臂主动跟自己重归于好的过命兄弟紧紧相拥。 郑峰难得想要安心享受一下兄弟温情,只可惜这一温情时刻并没有停留太久。 几分钟之后,他还沉浸在重归于好的兄弟情里,而嚎啕大哭的沈拓却突然一吸鼻子一皱眉,缓过神来就开始跟他一笔一笔的算账。 “好了,别哭了,多大岁数还哭,你郑哥活着呢,你说你丢不……诶我操!沈拓!你别薅我头发!!” 第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沈拓打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孩。 他看着沉稳寡言,总是守在段以疆身边不吵不闹,但他心里却有一本密密麻麻的小账本,记满了各种各样的帐。 大到火拼伤人的对家,小到骗段以疆吃酸果子的同学,桩桩件件,无论大事小情,他全都烂熟于心。 段以疆还在港城上学那会,他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双手揣兜溜溜达达跟在段以疆背后收作业。 段以疆一直跳级念书,同班同学都是他这个年岁,那会港城里乱,一个班级三十几个小孩,总有那么几个不学好犯浑的,压根不知道学习是什么。 而身为学习委员的段以疆小朋友却从不知道害怕怯场,毕竟他是敢逼着沈拓做作业的食物链霸主。 他尽职尽责收作业的第一天,班里几个刺头拎着他领子将他拽得双脚离地,段以疆不哭也不害怕,他神色自若的眨了眨眼,在心里默念了三个数,果然短短两秒钟之后,他连“三”都没数出来,那个对他动手的小头目就鬼哭狼嚎着被沈拓踩去了地上。 沈拓在有关段以疆的问题上极其小肚鸡肠,一度连批评过段以疆的老师也不肯放过。 段以疆天资好,脑子快,但毕竟跳级读书,该有不适应的地方还是会不适应,他曾经在课上连续做错了两道题,数学老师认真负责,当场就指出他不应该连着犯同样的计算错误。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沈拓却忍不了。 他眼见着他的小少爷慢慢绷着嘴角涨红了脸,白白嫩嫩的脸蛋上满是要哭不哭的委屈表情,于是他一下课就跑去了数学老师的办公室,他倒没跟人家四五十岁的老教师动手,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老师旁边主动要求补课。 然而以他这种一千分都考不上二十分的数学水平,老师给他补课还不如被他毒打一顿。 总之在段以疆读书的时候,学校里和学校周围的治安环境简直算得上是港城里数一数二的好。 上房揭瓦打架斗殴的刺头们全都乖乖回归课堂,个别脾气火爆的老师成功克服更年期,个个说话细声细语,而那些三五成群打劫学生和老师的社会混子们则集体在学校路边摆摊经营,不是买文具就是买奶茶,并且笑容和蔼亲切有加,从不宰客。 整体治安环境一好,直接导致周边房价上涨商业兴旺,学校周围的地皮在短短几年里连着翻了近十倍的价格,倘若段家不是当时港城里最大的黑道堂口,警局和地产开发商绝对会联手给沈拓发个五好市民的锦旗。 郑峰惹出来的破事,段以疆劳心劳力至今,最后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还得临时搬出来假死换身份这一套,且不说付出多少心力,单就这种包专机出国住院的巨额开销,就足以让沈拓气得薅掉郑峰一半头发。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四只手的主人还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一对。 郑峰本以为段以疆至少会拦一下,不为了别的也得为了沈拓现在这副摇摇欲坠的小身板,但他死都想不到段以疆确实是考虑到了沈拓的身体状况,只不过段以疆的考量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段以疆是心疼沈拓身体不好,不能这么张牙舞爪的胡闹,所以段以疆特意下楼去找了个电动剃须刀,让沈拓拿着这玩意给他剃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郑峰顶着沈拓一边手抖一边剃出来的狗啃式莫西干沉默了良久,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出现这句至理名言。 他颤颤巍巍的伸手摸上自己发顶,上下两片嘴唇抖了十几下都憋不出一句像样的国骂。 而沈拓撒完了气便病病歪歪的往段以疆怀里一靠,柔柔弱弱的要段以疆抱他下楼,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妃做派,全无刚才骑在他身上给他剃头的狠劲。 “反正你也不能出门,慢慢养着吧,长出来肯定你以前的直男式半寸好看。走了,少爷,回去睡觉。” “我也觉得,阿拓剪得挺好的,至少比你以前五块钱剪一次的强。” 妖妃配昏君,珠联璧合,千古佳话。 段以疆打横抱起闹腾累的沈拓沉声开口,并且还严肃认真的冲着郑峰点了点头。 “.…..给老子滚!!!” 要说沈拓能把人气到吐血,段以疆就能把人气到内出血,郑峰哆哆嗦嗦的抽出枕头往他俩身上狠狠一砸,硬汉了半辈子的人设轰然倒塌。 气归气,丑归丑,郑峰还是要比沈拓恢复得快。 子弹没有击中他的心脏,近距离的射击是很难避开要害的,若说周远不是有意手软,怕是谁都不信。 段以疆反应的够快,周远这一枪算是间接帮着郑峰抽身而退,毕竟官司打得再成功、刑期判得再短也不如直接销声匿迹来得利索。 国内的诸项事宜由陈戎和方叔来办,死亡证明签定之后,堂口里的旧人照着老规矩大办丧事封棺入土,陈戎和方叔是能藏得住事的人,会板着脸演戏,露不出破绽,但黄毛这种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傻白甜就不行了。 于是在郑峰假死下葬的这段时间里,经段以疆授意,最容易露馅的黄毛几乎每天都要被自家兄弟强行勒着脖子敷洋葱眼贴。 从某种角度来说,沈拓的病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助力,全港城都知道这事对沈拓打击太大,而段以疆一旦为了沈拓疯起来是谁也挡不住的,所以段以疆在这个关卡上打着沈拓病重的旗号出国就医,没人敢顶风去细查。 而周远那边也相对理想,他虽然被收监关押,但却没有郑峰当时那么严重。 几个月前,郑峰执意出国报仇那会,他暗中与顾安华和栾家取得了联系。 顾安平在国外挥霍完了当年带出来的钱财,走投无路只好求助于自己的弟弟,而顾安华为了从段家身上抓把柄便将消息散了出去,一边引诱郑峰追着线索走,一边在黑市下单悬赏,以此吸引裴镇的注意。 顾安华是要引得郑峰归国动手,然后再让兄弟情深沈拓去救,最后借梁济生之手找到段以疆阻碍司法的证据,从而吞掉段家。 这事总要有一个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顾安华以重金许诺求得周远的配合,而周远面上贪财重利,实则只是切断了沈拓同郑峰的联系。 他也在赌,他希望郑峰悬崖勒马,因为只要郑峰能够释然回头,他便能说服自己,就此逃过心魔。 这一局棋里,顾安华瞧不上周远,周远也没有半点忠心于顾安华。 郑峰假死之后,他在看守所里联系了裴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把顾安华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公子哥翻个底朝天,被顾安华视作靠山的栾家也不干净,郑峰这事只是冰山一角,他搜集了足够的证据,足够让有心人扳得栾家倒塌。 这世上没有永不变质的恩情,如今的港城一把正是青壮之年,最是要大刀阔斧的时候。 他顾忌栾家老爷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便要顾忌太多复杂繁琐的人情,老爷子又裙带甚广倚老卖老,总是会让他进退两难。 所以周远这份证据恰好解了他燃眉之急,他将这份把柄握在手里,栾家必然会规规矩矩的夹起尾巴做人,再不干涉他任何决断。 这份证据足够换回周远的一条命,再加上作为受害者一方的段家也没有追究周远的责任,周远规避掉了极刑,保住了一条命,此外裴镇还动用关系替他谋了个可以减刑的出路。 港城警方在电子通讯及相关设备的建设上还处在相对落后的阶段,周远跟国际黑市上的诸多供应商都有联系,有他在其中牵线帮忙,至少能将警方设备的研发进度提前几年。 整件事情至此算是彻底告一段落,尽管没能免去生别,但到底是避开了死离。 郑峰不能回国,周远不能出狱,大家天各一方,各自心知肚明的继续活着,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沈拓也彻底卸下了心思,再也不用绷着快要断裂的神经。 他一松劲就扛不住了,给郑峰剃完头之后他断断续续发了一个礼拜的烧,段以疆一直陪着他卧床静养,等到郑峰都能自己推着轮椅出来遛弯了,他才还不能下床。 段以疆为此上火上得满嘴起泡,沈拓这回是没理由跑路了,他被段以疆关在病房里养了整整两周,活脱就是个卧床保胎的待遇。 两周之后,主治医师给他重新做了身体检查,确认他可以下床活动。 有了医嘱当令箭,他当场就掀开被子兴冲冲的往楼下跑,结果段以疆捞着他腰胯一搂一抱,一边捏着他这两日长出来的软肉一边将他结结实实的按进了轮椅里。 但凡是段以疆认定的事情,那怕是穿着无痕内裤伺候十次都拗不回来。 沈拓的优点就是认命,他一手支棱着腮帮子,一手慢悠悠的操纵着电动轮椅下楼,一进楼下花园就极其欠揍的仰起下巴冷哼出声,全方位嘲笑了一下郑峰这个不懂科技的还在抓着轱辘使劲的中老年傻男人。 “笑个屁啊,你个一天到晚坐月子的还笑我——我操!沈拓你有完没完!!”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也是伤残人士的第一战斗力。 沈拓拿出当年开机车的架势操纵着手柄绕去郑峰身后来了个漂移,顺便悠闲自得的抬手一薅,再次精准无误的拽下了郑峰一小撮头发。 “我坐月子也行啊,至少没丢人现眼,不像某些人,老脸一张,居然被大夫插个尿管还害臊,臊得甩着鸟满屋跑。” “——闭嘴!!” 郑峰自己把自己吼得血气上涌,他本就不算太白,恼羞成怒更显得黑里通红,沈拓这话一说,他连头发都来不及护了,只想立刻马上把沈拓这张嘴堵上。 病鸡互啄也算是一方奇景。 段以疆回病房去给沈拓拿毯子,晚下来了一会,还没出医院大门他就远远瞧见沈拓开着轮椅和仍旧不会用电动轮椅的郑峰兜圈子。 那种一骑绝尘随意漂移的架势,还真像极了当年在港城里四处开机车的时候。 段以疆看得有些出神,他很久没见过这么肆无忌惮的沈拓了,他曾经一直希望沈拓能跟过去一刀两断,但他现在才明白那些时光对沈拓意味着什么。 许是看他太过消沉,陪他一起下楼的年轻大夫微微眯起了湛蓝色的眼睛,轻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和你爱人都做得很好了,他恢复得也不错。放松点,段,你这都美梦成真了,要开心些才对。” 段以疆自然明白这种浅显的道理,他们确实经历了太多,但眼下只要沈拓能这么平安顺遂下去就足够了,旁得东西,他根本不在乎。 “……我知道。这段时间,真的多谢你了。” 他收敛起杂七杂八的情绪再次跟身边人诚恳到谢,这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大夫是沈拓和郑峰的主治医师,也是他曾经的同学。 乔安是个离经叛道的典型,他毕业之后没继承家业更没有继续深造,而是去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无国界医生,几经波折之后才最终选择这种相对安稳的工作。 这家医院也在他名下,他家世殷厚,三教九流结识得多,各方都能说上话,所以郑峰在他这养着是最安全的。 乔安和段以疆有些相似的地方,他身上的亚洲血统替他中和掉了北欧人骨血里的硬朗,所以他即便生得高挑英俊,也显得极其单纯无害。 “客气什么,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再去帮我问问你爱人那朋友,你让他考虑一下嘛,我又不差,他真的不弯一下试试?” 纯黑色的卷毛小兔子满腹算计的搓了搓手,纯粹到极致的蓝眼睛里简直可以说是兴趣盎然。 “.….. 沈拓,过来一下,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逛逛。” 段以疆眼角一抽,满腔感激之情就此灰飞烟灭。 他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叫回沈拓低声耳语了一番,沈拓仰着脸蛋眨巴着眼睛安静听完,倏地露出了一个甜到令人背后发毛的笑意。 “好哦,那我们现在就去。郑哥——来,我们要出去了,你也快回去,乔安医生要给你做检查了。” 第二十八章 回家 郑峰这个人,其实很招桃花。 他是传统意义上的硬汉长相,眉目五官,周正刚毅,身材高大,肩宽腿长,平日里总是皱着眉头少言寡语,做事时又雷厉风行重情重义。 一个他,一个沈拓,但凡他们俩中有一个泡在店里喝酒抽烟,陈戎就能点钱点到手软。 郑峰招女人,也招男人,尽管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同性勿近”四个大字,但这显然没有用。 沈拓倒是其实一直希望郑峰能重新找一个,男女无所谓,结不结婚也无所谓,他甚至都不期待郑峰能维持一段长久安稳的恋情,他只是希望郑峰能把这一步迈出去,至少去尝试一下。 不过沈拓远远没想到郑峰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他窝在车里和段以疆感叹了一路,怎么都想不到瞧着就像精致小0的乔安会看上半秃不秃的郑峰。 段以疆则神色复杂的摸了摸沈拓细细软软的头发丝,一度欲言又止。 他和乔安相识数年,当然清楚乔安的脾性,他这个朋友看着斯斯文文人模狗样,脑子里却全都是些黄色废料,眼下会对郑峰一见钟情,绝对是因为做手术插尿管的时候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只是出于男性本能的尊严,段以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谈。 从医院到城区要开半个多小时,这边人少车少,路上很是畅通。 异国他乡的街头别有情调,但沈拓对这些风土人情毫无兴趣,他一下车为了兄弟的终身大事辛苦奔波,自己照着导航开着轮椅七扭八拐,目的地十分明确。 隐藏在街边巷尾的成人用品店远比国内的品种丰富,沈拓兴致勃勃的左挑右选,时不时的还极具求知欲的操着蹩脚的英文和老板进行着鸡同鸭讲的交流。 无论何时何地,黑发纤瘦的亚洲美人都是抢手货,更别提沈拓这种坐着轮椅还不忘钻研情趣的妖孽。 金发碧眼的男老板口干舌燥的动了下喉结,他也是有些眼力的,知道眼前这个老美人身边的男人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不然他早就用眼神将沈拓生吞活剥。 “少爷,你跟他说,我听不懂了,你跟他说,要买润滑,买套子,就那一套东西,全都要买,就当给郑哥包个新手大礼包——” “……好。” 段以疆打进门起就险些紧张得左脚绊右脚,他远没有沈拓那么活络开放,偶尔会玩些手段也是直接从网上定制,像这样堂堂正正的走进情趣用品店,他还是头一遭。 大姑娘上花轿什么样,段以疆就什么样。 沈拓笑眯眯的歪着脑袋托起了腮帮子,段以疆正常的时候脸皮比纸还薄,他在床上说个荤话都会被捂嘴教训,眼下这种情景,可谓是真真的百年难得一遇。 “对了少爷,要不我们也买点,家里存货不够用了,还有那个,我觉得挺好看,你想不想——” “——不想!” 红晕从耳尖延去颈侧,又从脖子涨到脸颊。 段以疆顺着沈拓手指的方向一瞄,立刻眼疾手快的捂住了沈拓的嘴。 “可是挺好看的啊,唔!” “我不想!你闭嘴!” 段以疆臊得满脸通红,一时惊得连声音都打颤。 几米之外的橱窗里放着纯黑色的情趣服饰,皮质的束缚用具宽窄可调,各处拘束环之间可以用链条随意相扣相连,敏感之处的用料是轻薄半透的蕾丝,倘若真的穿戴起来,应该是极衬沈拓这种身形 “.…..哦。” 真不想还是假不想,沈拓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情趣这种事总要适度适量,外人之前,他得给段以疆这种充满偶像包袱的正直青年留个面子。 于是他安安静静的消停了下来,只悄悄对老板挤了挤眼睛眼睛。 天下奸商,心意相通。 买完东西之后,害臊到手脚顺拐的段以疆逃难似的推着沈拓往外跑,收获颇丰的老板哼着小曲将沈拓看中的衣服封箱打包,顺便附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道具,等着沈拓私下派人来取。 国内还有一摊子破事,偌大的家业在那边扔着,段以疆不能拖延太久,随着沈拓情况转好,他们就该启程回国。 这次分别意味着前尘往事告一段落,郑峰这个人已经死了,为了保护他的新身份,也为了不牵连乔安,他们之间必须切断联系,而再想见面就得等到段以疆忙完公事的时候,并且还得找一个与港城没有引渡条约的地方。 不过托新手大礼包的福,分别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肝肠寸断。 沈拓是逃窜出病房的,郑峰气得跺脚骂娘,一边拍着轮椅扶手一边拿盒装的套子砸他,他躲去段以疆身后幼稚兮兮的对着郑峰吐了吐舌头,而段以疆躲避不及,直接被气成猪肝色的郑峰泼了一身润滑剂。 回程一切顺利,航班安全落地,沈拓道貌岸然的理了理被段以疆抓乱的头发,而后才慢条斯理的拖起塞满了情趣用品的行李箱。 段以疆红着耳根紧随其后,沈拓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回头逗他,生性正直得段少爷喉结一梗,血气上涌,满脑子都是刚刚的万米高空之上,沈拓跪在舷窗旁边给他口的画面。 “少爷,段总——想什么呢?脸那么红。” 还是那句话,招惹段以疆是一项十分有益身心健康的娱乐活动。 沈拓笑嘻嘻的停下脚步等着段以疆跟过来,方叔将车开进了停机坪,他们周围没有外人,所以他也无需佯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情绪。 “……在想你。” 骚是骚不过的,耍流氓也是耍不过的,段以疆唯一能胜过沈拓的地方就是一本正经的说情话。 段以疆迎着刺眼的阳光抿了抿唇,又伸手搂过了沈拓的窄腰,这种轻松愉快的时候,他并不介意坦白从宽。 “走了,我们回家。” 段以疆从年少时离开港城就再也没回老宅住过,这是他的心结所在,也是梗在他们父子之间的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沈拓从没指望过段以疆能够迈过去,毕竟段霄已经撒手人寰,当年的事情早已无法追究,再纠结这些只是浪费时间。 他的确喜欢老宅,也的确更习惯住在自小长大的地方,但他从未提过,所以当方叔把车开到老宅门口的时候,他还只当段以疆是去取个东西。 “看什么呢,下车。” 段以疆站在车边对着沈拓伸出了手,顺便矮身护着沈拓的头顶免得以防他磕到脑袋。 已经有些破败的宅院被重新清理了出来,肆意生长的花花草草被修剪成了规矩的模样,门口的栏杆上过了新漆,大门上也按了最先进的密码锁和监控。 从车里到院内,沈拓恍惚得像是在梦中,他挽着段以疆的手臂慢慢往院里走,段以疆将这里的一切都最大程度的还原成了旧时的模样,就连段霄在院里乘凉用的小石桌都稳稳当当的立在原处。 “时间不够,只能暂时做到这样,你比我熟悉,有哪里没修好,再叫他们改。” “少爷……” “以后我们搬回来住。别多想,我没关系,有你在,我住哪都行。” 段以疆及时堵住了沈拓的嘴,他伸手折来门廊前的花枝,小心翼翼的插去沈拓鬓边。 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是最好养的那种野花,段霄不会伺候花花草草,在妻子久病的那些年里,他只能在院里洒满这种花种滥竽充数。 段以疆是真的没有太多抵触,他搂过沈拓发抖的身子,低下头来往沈拓泛红的眼尾落下一吻。 这比他意想之中的轻松多了,沈拓已经等了他十三年,往后余生,应该轮到他牢牢守在沈拓身边。 “开心些,沈拓,开心些,你看,我陪你回家了。” 老宅里基本保持着原貌,段以疆只把老旧的家电重新换了一批。 干裂的楼梯扶手重新上油打蜡,沈拓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缓步上楼,斜下的阳光透过窗棂拉长了他的影子。 二楼南向的两间卧房打通了,段以疆是个勤俭节约的,卧房里摆得家具和装饰都是从之前那个家里直接搬过来的。 “你先换身衣服休息,我去做饭。” “等,等一下,少爷,我,我有个箱子……” 坐去床边的沈拓难得老脸一红,他一把抓住要下楼的段以疆,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从段以疆走后,段以疆的卧室就很少有人入内,他自己偷偷整理了段以疆小时候用过的作业本、写过的考试卷、还有各种各样的奖状奖杯,他不敢触碰段霄的伤心事,所以只能把所有与段以疆有关的东西全部小心封存。 “在楼上。我把三楼改了,专门给你放东西用。” 像是早就猜到沈拓会问这个,段以疆眉梢一挑,很是意味深长的俯下身来捏了捏沈拓的脸颊。 早在几天之前,忙着打理老宅方叔的就将那箱子里的东西全拍给他看了,除了他小时候的东西,那箱子里还有一张很多年前的机票,写得是沈拓的名字,而目的地则是他当年读书的地方。 “里头东西一样没少,你要不放心,上去看看也行,正好饭前活动活动,别睡着了,上边还有些别的东西,但是得等你身体好了,我陪你去玩。” “.…..好,你别笑,少爷!你别笑!” 沈拓这种老流氓,少有青天白日红着脸冒蒸汽的时候,他无地自容的捂紧脸颊挡开了段以疆的亲吻,泛红的眼尾眉梢尽是羞耻所致的红潮。 他对段以疆的感情,由忠诚和亲情而始,他不知道所谓的转折点发生在哪,所以现在回头去想,他总觉得自己是个诱拐儿童的变态。 他现下有多放肆撩人,当年就有多惶惶不安,在他孑然一身独自向前的那些年里,他一边发疯的思念着段以疆,一边藏着自己不能见光的小心思。 他是年长懂事的那一方,他明白什么叫血脉延续,什么叫违背人伦,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拖着段以疆走这条路,更不知道有朝一日事情暴露,段以疆会怎么看他。 不过现在看来,他这种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 “别瞎想,我一直都喜欢你。沈拓,拓哥哥,我一直都喜欢你。看到那些东西之后,我很高兴。你不知道,十二岁那会,学校里有人给你写情书,还让我递,我转头就把那破信烧了。那天晚上你睡着了之后,我还偷偷亲你了,就在这屋里。” 段以疆忍笑蹲下身来拉过了沈拓的手,他当然知道沈拓在苦恼些什么,于是他主动仰头贴去沈拓烧红的脸颊重温年少那个偷偷摸摸的初吻,许是怕沈拓不信,他特意揭开了自己当年滥用职权的黑历史。 “给你写情书的,就是你当时那个前桌,班里的班花,你仔细想想,后来她是不是再也没能跟你坐到一块过。” 第二十九章 和解 老宅的地方够大,做什么都方便。 老宅的三楼原先是段以疆父母住着,早些年母亲养病,房间里总是充满浓郁的药味,后来段霄身子骨也不好,沈拓为他定了不少医疗设备,直接把三楼改成了半个私家医院。 病人久住的地方总要重新清理一遍才能住人,照段以疆的想法,他想将三楼的隔断全部打开,完完整整的给沈拓辟出来一块专用的空间做复健,但他怕沈拓心里难受,只能暂时退而求其次。 他让人清空了三楼的旧物,换上了沈拓需要的器械,除此之外,他还特意订了一台沈拓喜欢的机车摆在三楼正中。 最新款的限量重机车,和原先那辆是一个牌子,但在性能和马力上远超之前那台,足以拿去跑赛道。 段以疆把沈拓的审美口味摸得清清楚楚,他买完车之后额外掏钱让厂家重新喷漆,特意把车子做成了黑底火纹的效果。 所谓男人的浪漫大抵如此,沈拓看见这车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玩具的三岁小孩,一直围着车子打转却不舍得上手,最后还是段以疆拉着他上去感受了一下。 有这么个天大的奖励摆在眼前,沈拓连复健都比以前努力。 江老照旧三天一上门,沈拓把单人床支在了车子正对面,他一边看着车一边被江老分筋错骨,有了个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他一次比一次能忍,一度连着几次都没有像以前那样鬼哭狼嚎,差点让江老以为自己功力退步。 日子就这样重新回到了正轨上。 段以疆照旧兢兢业业养家糊口,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而沈拓为了早日开上新车,破天荒的变成了让人省心的乖孩子,每天早睡早起按时运动,连喝中药泡药浴都无需段以疆监督。 他们回国之后的第二个周末,段以疆力排众议定下了盛安的改造方案。 盛安这块地皮够大,地势也相对平坦规矩,照目前这种形式来看,盛安早晚是新旧两城之间的枢纽所在,等到白道上政策一下,盛安就是港城全新的中心点。 段以疆知道自己理应在这里做房产开发,高档小区配套商圈入驻,等到新旧两城架桥通车的那一天,盛安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黄金地段。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采用这个想法,段家的生意运转的很好,他投钱的几个项目都有相当不错势头,他有信心在别的地方赚足钱,所以他不想把沈拓为他拿回来的这块地皮弄得太功利。 他父亲当年建厂造船是想找个实业做支撑,也是想让那些和他一样穷了半辈子的老港城人有个赚钱吃饭的行当。 段霄始终没忘记自己在码头扛大包做苦力的经历,在父慈子孝的那些年里,段霄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自己的心愿。 ——段霄希望有朝一日,旧城黑街里的孩子们可以不用再走他这条不归路。 大多数人都不想沦落到依靠杀人放火来讨生活的地步,段霄是,沈拓是,方叔、郑峰、黄毛、陈戎有一个算一个,他们曾经都规规矩矩的努力过,可最终毫无用处。 段以疆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他是处在漩涡中心的人,也是段霄的儿子,所以他需要继续去做他父亲当年没有做成的事情,但他要换一条路。 段以疆把盛安定位成了一个新旧两城的中转站,他依旧是要做房产开发,只是不再是那种服务于高端客户的户型。 他定下的方案是经济适用的小户型,价格低到旁人会怀疑他在做慈善,小区会配备所需的一切基础设施,包括教育,从小学到高中一应俱全,此外还有专门面向成人就业的技术培训。 他这么做,算是彻底放弃了盛安背后的暴利,大多数人认定他是脑子抽风,但他一直格外坚定。 ——他终究是热爱这个城市的。 他记得烟尘飞扬的街巷,记得沈拓牵着他满城疯跑时迎面吹来的海风,记得骑在父亲肩头摘得的野果,也记得趴在母亲膝上沐着的阳光。 他与港城注定是分割不开的,他生于此,长于此,更和沈拓相爱于此,所以他注定要担起这份责任。 他要去做这件父亲没有做成而白道无暇去做的事情,他要用盛安为那些迁出旧城的人们安家落户,帮着他们融入新的生活。 沈拓理解段以疆的情怀和责任心,方案定下之后,段以疆能得几天空闲,沈拓极其自觉做好了打算,就等着段以疆晚上下班回家,好好履行一下以色侍人的职责。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沈拓算盘打得再响也没料到一贯醉心事业的段以疆居然会提前翘班回家。 下午两点刚过,沈拓刚锻炼到一半就听见楼下开门的动静,他一边抬手擦汗一边坐在楼梯扶手上哧溜下楼,结果还没落地就被快步走来的段以疆直接捞进了怀里。 “少爷?怎么这么早,都忙完了?” 双手扣上腰胯,犬齿咬上唇肉,涌入鼻腔的气息是段以疆惯用的须后水味,虽然寡淡微弱,但总能让他腿脚发软。 “……上楼,少爷,上楼。” 眼下的段以疆和往日里有点不一样,沈拓垂下眼帘泄出几声软乎乎的鼻音,主动环上了段以疆的颈子。 “我备着东西呢,你肯定喜欢。” 段以疆的身材太适合穿西装了,他腰瘦腿长,稍一打扮就足以去T台上抢生意,沈拓软声勾来段以疆的领带结用力一扯,又探指摸去他的衬衫里狠狠捏了一把。 “唔!少——” 礼尚往来的动作惊得沈拓险些忘了叫,眨眼的功夫,段以疆捏着他的臀肉将他抱去了一楼正厅的桌台上,干脆利落的脱下了他的裤子。 “不是……上楼,少爷,我们去楼上,嗯——” 冷硬的桌面激得沈拓浑身发毛,他难得主动在情事中慌张喊停,但段以疆显然不会给他机会。 接踵而来的亲吻比先前的还要热切,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沈拓有些晃神,他手足无措的夹着腿根被段以疆顶开后头,沁出眼尾的水汽在他眉梢悄然绽开,像是戏子登台时刻意勾画出的水红。 “就在这。听话,别动,我们就在这。” 段以疆少有这种蛮不讲理的时候,他沉声拉高沈拓脚踝仓促扩张,细细窄窄的踝骨不盈一握,他情急之下难以控制力道,不消片刻就掐出了清晰的红印。 “不……不行,少爷……别,有汗……” 亲吻沿着额角细密落下,待到锁骨就变成了唇齿并用的啃咬,贴身的黑色背心是透气弹性的运动背心,轻轻薄薄的一层,遮不住护具的轮廓,更遮不住沈拓胸口那两个小巧可爱的突起。 段以疆蓦地脑子发热,他一把撩开这件单薄轻便的背心缠去了沈拓腕上,又直接掐着沈拓的腰胯将沈拓囫囵翻了个面。 纤长漂亮的指节探进汗涔涔的发丝里紧紧扣住,充血挺立的乳尖结结实实的蹭上了斑斑驳驳的桌面,沈拓被这一下折腾得眼前发黑,他刚在楼上拉伸到一半,还没完全运动开,段以疆这两下算是间接抻开了他腰。 “少……呜……” 沈拓本来还想再转头抗争一下,可段以疆却径直掐着他的后颈扯开了腰带。 平日里的端正与规矩尽数灰飞烟灭,天底下哪有永远不温不火的狼,段以疆眸色深得骇人,他抽离指节按牢了沈拓的窄腰,性器弹去臀肉上的动静清晰可闻,饶是没脸没皮的沈拓也臊眉耷眼的老脸一红,服服帖帖的软下腰肢撅起屁股。 背入一贯是最痛快的体位,沈拓也算是被肏久了,后头没那么紧涩,兴致一到,就算嘴上说这不行,下头也早就湿了个透。 段以疆罕见的下了黑手,他单手扣紧沈拓的腰胯直接挺腰顶到最深,全程连缓都不缓一下。 “操……慢点,慢……呜——” 红木的长案是旧物,这大抵是老宅里最像模像样的一件东西了,堂口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在这张桌子上商量出来的,沈拓当年就是在这张桌子边上磕头敬茶,拜师学艺。 上了年头的老东西总会吱呀作响,沈拓被顶的眼前发黑,他两手交叠着试图撑起上身,然而段以疆寸步不让的又是一顶,彻彻底底的将他钉在了桌边。 “……放松些,太紧了,沈拓,你放松点,不然会疼。” 段以疆低着头咬上了沈拓的耳骨,低沉沙哑的动静满是一本正经的流氓劲。 入骨的绵软沿着脊椎窜到天灵,炸成了一朵炫白的烟花,沈拓一口心头血哽在喉头,险些素质极差的破口大骂。 他绞着十指腿根打颤,无所适从的把脑袋脸死死埋进了交叠的臂弯。 他身下的红木长案陪着段家经过了太多风雨,他自打前些日子回老宅住下就一直小心对待着这个老物件,哪能想到段以疆居然要跟他在这上头胡来。 “沈拓,拓哥哥,屁股再抬一点。” “……段以疆!” 平日里越是循规蹈矩眼下就越得寸进尺,沈拓这下是连耳朵尖都红透了,他颤颤巍巍的抖着臀肉厉声开口,噙了泪桃花眼水汽氤氲,艳丽得令人心惊。 “听话。” 沈拓的背也很好看,瘦削紧实,趴伏下去的时候能看到流畅漂亮的线条,他瘦得厉害,脊骨正中有明显的骨节轮廓,轻轻拿手一蹭就能蹭得他浑身发软。 段以疆吃透了沈拓的死穴,他抬手按上沈拓的腰窝,瘦长的手指尖抚去带着薄汗的皮肉上慢条斯理的打了个转。 “嗯——” 沈拓自己都差点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呻吟声腻死,舒爽到骨子里的酥软麻痹了所有的神经,生理性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扒着桌沿丢人现眼的软下腿脚,若非段以疆及时伸手去托,他大概会直接跪到地上。 自己惯出来的少爷,只能一惯到底。 “你就不学点好……呜!慢……少爷……慢点……” 沈拓咬牙切齿的憋红了一张老脸,他蹭去了眼角的薄泪,认命似的踮起足尖压下腰胯,刻意让两片臀肉高高翘起,刚好迎向段以疆的动作。 段以疆咬上沈拓的后颈再次加重了进出的力道,他掐上沈拓软成一滩水的窄腰狠狠顶胯,每次进出都是用伞头豁开穴肉生生凿上腺体,逼得沈拓浑身发抖。 沈拓这么多年划船不靠浆,如今是头一回翻进了段以疆的小河沟。 他被段以疆肏得站不稳,未消的热汗沿着脊椎汇去腰窝,又随着段以疆公狗腰带出来的颠簸落去臀瓣上,最后和泥泞湿热的肠液一起,顺着腿根一路蜿蜒。 上了年头的红木长案怕是挨不过这一劫,吱吱呀呀的动静越晃越大,沈拓自己的玩意就磕在桌沿边上,段以疆每肏他一下他就得哆哆嗦嗦的撞一下,半刻功夫下来,就被段以疆欺负连连淌水。 随性而起的情事不会完美无缺,但胜在别开生面的情趣。 段以疆折腾完一遭,沈拓身上几乎不剩什么好地方,午间的阳光暖热刺眼,沈拓被段以疆重新翻过去的时候差点又被晃得掉眼泪,所幸段以疆伸出手来替他挡了一下。 他们难得没戴套做,沈拓眯起眼睛抬起了两条长腿将已经抽身的段以疆重新勾回来,指印斑驳的腿根上还有那么一缕没夹住的白浊。 “说吧,这回来发的什么疯。” 沈拓抬起缠着衣服的双手让段以疆解开,随手系成的一个活扣根本没那么结实,但他就是一直都没挣开。 “.…..他给我留了信,有一半说得都是你。” 段以疆平复了一阵才沉声开口,他撇下那团沾满了口水和眼泪的衣服将沈拓打横抱起,难得心平气和的谈及了父亲。 “是个银行里的保险柜,前段时间没时间看,今天抽空去的。他在信里和我说,要我好好对你。” 他撩开了沈拓湿乎乎的额发印下一吻,段霄写了很多页信纸,怕是说尽了他们父子俩一辈子的话,而那些话的核心却只有一个。 “他说了,他不介意你和我在一起,他说他拿棺材板打赌,这世上没人会比你更爱我。” 段以疆低头衔上了沈拓的耳尖,他与段霄决裂是因为母亲的惨死,也是因为他觉得段霄眼里根本没有出了堂口之外的事情。 他想象不到病入膏肓的段霄是怎么趴在病床上给他写下这封长信,更想象不到沈拓在那十三年里到底做了多少才能让段霄感慨到这一步。 “他还说我不接受也行,但是必须得好好安顿你,不能利用完了再辜负你,更不能让你看着我娶妻生子。” “少爷……” 沈拓不太想在这种情境下提及往事,毕竟他刚刚还趴在段霄当年掌事的桌子上胡来,他别别扭扭的夹着腿根去捂段以疆的嘴,沁红的眉眼间充满了想感动又不敢感动的复杂情绪。 “好了,不说了,我心里都清楚。他还有些东西是留给你的,他的旧枪,扳指,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我都拿回来了。” 段以疆知道沈拓在这种事上脸皮薄,他很快就改口岔开了这些旧事,又拉过沈拓的右手十指相扣。 “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去看看他,最近也不忙,明天要是天气好,我们就一起去扫个墓。” 段霄没有和妻子合葬,他知道他的儿子不会原谅他,所以他不想连累妻子和他一起不被祭拜。 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沈拓和段以疆早早开车去了墓园,墓地的管理员已经和沈拓很熟了,这些年段霄坟上的香火一直没断过,都是原先的兄弟们轮流过来祭扫。 段以疆没有看见父亲最后一眼,他回港城的时候,正是段霄下葬,高高大大男人变成了一盒轻飘飘的骨灰,他面无表情的陪着沈拓将父亲安葬,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少爷!” 沈拓熟练的拿牙咬开啤酒瓶盖供去段霄坟前,段以疆学着他模样拿牙一咬,结果险些划破了自己的嘴。 “破没破啊?啊?!我看看,你说你学这个干什么?来,张嘴,我看看!” “没事……” 段以疆梗着脖子揉上酸痛的腮帮,老老实实的低下头来掏出门钥匙去撬瓶盖。 从小到大,一直是沈拓比较像段霄,所以他们之间,注定是沈拓要替他来扛。 他撬瓶盖的动作也不是很利索,沈拓在边上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划破手。 段以疆开瓶盖开了快一分钟,好不容易打开了盖子,他抓着开了盖的酒瓶和坟头那瓶轻轻一碰,然后仰头灌下整整一瓶。 涩苦的啤酒呛得他满脸发红,这是他第一次和段霄喝酒,段霄要是泉下有知,估计会先红着眼圈感叹一番,再笑骂他这个混小子不知道细品味道就知道咕咚咕咚的糟蹋东西。 段以疆很少喝酒喝得这么急,从墓园往停车场走的那几步路,沈拓得连搀带扶的架着他,车是肯定不能开了,沈拓将他塞进副驾驶里系上了安全带,他昏昏沉沉的抓上沈拓的领子一拉一扯,力道和分寸倒是不减分毫。 鼻尖碰着鼻尖,唇瓣贴着唇瓣。 沈拓眼尾一挑,刚想笑他酒后乱性,结果却被他抢先堵住了嘴唇。 “我们结婚,沈拓,这算见过老爷子了,我们明天就去结婚。”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