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乐意》作者:隰植   文案:沈庭要叫他哥哥,他不乐意。   沈庭要叫他顾朝岸,他也不乐意。   沈庭说他长大了,不用别人陪他洗澡了,他更不乐意。   把当初看不起自己的小傻子接回家,顾朝岸每天都在不乐意。   本文又名《听我一句劝,强扭的瓜,不甜》   甜甜的糯米小可爱和口嫌体正直攻的日常故事。   可能的雷点:★受是小瓜蛋(傻子),后期治好。   ★流水账日常向   ★文笔百分制,勉强能得四十分。   爱小沈!就要给他点收藏!   作品标签:甜宠,年上,小甜饼,HE。 第1章   夏天日头长,晚上七点,天还没黑尽。   章雀今天参加完同学聚会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家,提上下人们准备好的剩菜剩饭送到老房子那边去。   老房子在乡下,地又偏,能开车的路道两旁都种满了树,开进去就乌漆嘛黑的,他下来的时候没看清地面,一脚踩进了泥坑里,鞋面立刻就脏了。   章雀骂了句脏话,很想把手里的饭给扔了。   他是搞不懂为什么姑姑指名道姓非要让自己来给那傻子送饭,沈家上下二三十口人又不是吃白饭的,让他一送就送了四年。   虽说当年是他妈不小心把他推下楼摔傻的,可本来那个人就不是什么好料,整天闷头闷脑地读书,屁都不放一个,衣服洗褪色了都还在穿,走路弓腰驼背,哪里有半分沈家嫡子的模样?   这人傻不傻都一样,废物草包一个,见了都晦气。   不过傻了倒也还好,章雀掏了张手帕出来擦鞋,擦完了往旁边一扔,心里笑道,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傻了,将来沈家还有什么东西轮得到他?以后还不都是自己的。   章雀这么一想,气顺了,便掏出钥匙走过去,却在门口看到一辆陌生的车。   这是沈家废弃的老房子,里面关着沈庭那傻子,因为地方太偏连沈家人都不尽然知道,除了他这个被勒令来送饭的,还有谁会来看一个傻子?   而且,这车还不便宜。   章雀走近一看,大门的锁被人破坏了,一推就开,门口唯一的那个看守好像也不在,章雀咽了口口水,索性不上楼了,在楼下大喊:“沈庭!”   叫了一声没有人答应,他又吼道:“跑哪儿去了!饭还吃不吃了!”   等了几秒,二楼破旧的阳台栏杆里头突然探出个脑袋,头发有些长了,向下看时就软软地垂着,从章雀的角度看过去,岔眼的能将他当成女孩子。   可那的的确确是沈家的嫡子,沈庭。   “要吃的!”沈庭急急忙忙跑出来,鞋也没穿,偏瘦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突然刮来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跑。   章雀一看人在,肩膀没绷那么紧了,可还没松口气,又见房间里跑出来个男人,拉着沈庭的手往里拽,嘴里还着急的说着什么,章雀没听清。   他几步跨上了楼,一看,不得了,三五个人围着在沈庭小小的房间里,床上还坐了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背打地笔直,看着就挺有气场的男人。   沈庭被人捏着胳膊不能动,只冲他笑,说我在这里,然后又盯着他手里地饭对床上的人说:“会饿,可以先吃饭吗?”   章雀没理沈庭,坐着的那位也没说话,他站在门框内直勾勾地看那个人问:“请问您是?”   床上的人扬了扬下巴,没说话,马上就有人会意朝章雀走过来,要拿他手中的保温桶。   章雀也不知怎么的,生怕被人晓得里面装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将手一背,不给,质问道:“干什么你们!”   沈庭捂着肚子干着急,怕自己今天的饭会被那些人抢走。   床上的人终于发话,冷冷道:“我是顾朝岸。”   “所以……呢?”   我管你什么顾朝岸顾朝河?   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后顾朝岸便不再开口,旁边人趁章雀出神的功夫抢过他手里的饭,放在桌上打开,杂七杂八的菜和饭混在一起,底下的汤只剩了些骨头,闻着还挺香,沈庭馋虫都给勾出来了,奔了几下,那个人还是不松手,只能焉哒哒地在旁边看着,可怜透了。   章雀是不用看也知道那些菜什么样,闻着再香都不该是一位小少爷的晚餐。   往日里其实还带过比这难看难吃的,他也没觉得怎么样,可今日有那么多人在,都看见了,不管他们是谁,要是传出去给外头知道他们沈家苛待疯傻了的长公子,终究不好听。   毕竟他们对外宣称的是送沈庭去静养,请了最好的看护。   顾朝岸瞥了那饭一眼,仅仅只是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对着章雀嗤笑出声:“怎么你们沈家,缺这点菜米钱?”   他环顾了下四周的旧墙壁,又说:“沈先生若泉下有知,怕是要哭天抢地了。”   章雀本来想骂两声,可一想到沈辜臣,忽然就失了气势,感觉矮人一截一样,后背一阵阵发凉:“你少在这胡说八道,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你管得着吗?神经病。”   沈庭听到章雀骂人,立刻捂住了耳朵,皱着脸,背过身去。   以往章雀对着他骂脏话就是要拿他撒气的意思。   等了半天没挨到打他才转过来,见所有人僵持着,不懂是什么意思,他人傻的,分不清场合形式,只想着照顾自己的肚子要紧,便对顾朝岸说:“我有一点饿了……”   哪里是一点,他一整天都没东西吃,已经饿得快流口水了。   拉沈庭的人看懂了顾朝岸递来的眼神,连忙哄他说:“乖乖的别闹,等回家就有好吃的了,顾先生带你回家。”   顾朝岸面无表情地起身,“是这样,我早已和你母亲谈过,沈庭我是要带走的,那么从现在起,他的事,自然可以归我管。”   “什么?”章雀懵了:“带他走?和我妈谈过?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不过要确切说的话,应该是从上个月开始。”   章雀不相信,掏出手机给王烟打电话,按了几下没反应,才发现手机好像关机了。   怎么会!如果家里知道的话,刚才他回去拿饭怎么没人说一声!   “不方便的话,”顾朝岸手指了指,马上有个手机递到章雀面前,屏幕已经拨通了王烟的电话,“你可以用我的手机问问。”   “喂——小顾什么事呀?”   电话接通,王烟谄媚的声音拖得长长的,章雀听着有点陌生。   “妈,是我。”章雀没好气地说。   “章雀?你怎么用小顾手机了?”   “小顾小顾,是哪个小顾!他跑来老房子要带沈庭走,说是你让的!这事儿你知道吗?”   “你不能没礼貌的呀!”像怕顾朝岸在旁边听到了一样,王烟赶紧赔礼道歉:“小顾对不起啊!是我管教无方了,章雀,你马上道歉!”   章雀又臊又急,还不知道这顾朝岸是谁呢就道歉,道什么歉啊他又没做错事:“妈!问你话呢!”   “是我同意的呀,噢,你今天上午不是不在家嘛,手机又关机,我忘了叫阿姨通知你一声今天不用送饭了,这件事等你回来妈妈再说给你听噢。”   “我已经在这了!”章雀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那个人,恶狠狠地看着顾朝岸:“得意什么?要带就带走呗!一傻子能做什么!快走快走!”   沈庭又听到“傻子”这个词,低着头,不再看桌上的饭了。   顾朝岸眼神冷了下来,拉着脸说:“章先生倒是口无遮拦地很。”   章雀别开脸不做理会。   顾朝岸这就带人走了,临走沈庭也没说一句话,一直捂着自己的肚皮跟在顾朝岸后头,头也不回地上了门口那辆车。   章雀神叨叨地,还在阳台偷看他们离开。   要不说怎么是傻子呢,章雀嗤之以鼻,就是养条狗在这,送四年的饭,也该喂熟了,这沈庭,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走就走呗!   章雀看着他们的背影,他发现沈庭这两年好似又瘦了点,顾朝岸在他前面顶他一个半身形了,还高出他那么多。 第2章   章雀回到家,王烟正和人打麻将,她又抽了烟,屋里开着窗烟味也还没散尽,不知道抽了多少,章雀本来就胸口闷闷的,闻到这味道一阵反胃。   沈家的老保姆过来接他脱下的外套,王烟打了个三筒出去,眼睛一瞟:“哟,儿子回来啦!”   王烟今年四十岁,生他时才不到二十,被男人抛弃后未婚生子,也不知道当年是给沈辜臣下了什么迷药这么迷她,让人连他这个拖油瓶都一并接受了。   嫁进沈家后就再没吃过一点苦,从她那张看着三十出头的脸就能知道,平时奢侈品保养品没白用。   陪她打牌的几位姨都是熟面孔,可章雀总想不起她们叫什么,就只能笑笑,说:“你们慢慢玩,我先上去休息了。”   “诶,”王烟眼睛不离麻将,打出一张三条,“今天见到顾朝岸了吧?”   章雀一顿,本来当着人面不想问这事的。   王烟对桌那位问:“顾朝岸?哪个顾朝岸,听名字怪熟的。”   王烟不像刚才电话里那么恭敬,勾着唇轻蔑:“就城西那位呗,还能是谁。”   “哦,他啊。”   章雀听得一头雾水:“他是谁啊?”   “之前和你爸爸签过大单子的,顾老的儿子——嗤,他那个年纪,还能搞出这么大个儿子来,也是奇事。”   顾老,章雀有印象,今年都快八十了,他儿子?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啊。   顾家名门望族,怎么没听说过有顾朝岸这号人物。   王烟道:“就是个私生子,不用怕他。”   章雀心生怀疑,不用怕你还这么套近乎,小顾小顾叫得多好听。   “那是你让他把沈庭接走了?”   王烟平时和这些牌友什么都说,这几位对沈庭的情况很熟悉,章雀也不避讳。   “嗯,”王烟漫不经心地对了对对子,“他把御水庭那栋楼给我了。”   御水庭!   章雀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栋楼在城中心内,估价过亿的,说送就送,沈庭这傻子有这么值钱?   “他要,就给他咯。”   听他这话,就像送了条宠物出去一样,好歹那是人沈家唯一的血脉。   “那您跟——”姨妈他们商量过没。   “跟她们说什么,他又好不了了,难道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啊?谁肯跟他,你爹的东西又不在他手上,又傻又没钱,人家女儿白送啊,搞笑。”   几个女人听了这话都在笑,章雀下意识地往厨房一看,老保姆在收拾碗筷,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   沈庭被这么对待,估计全家上下,只有老保姆最心疼。   毕竟是从奶娃娃一手带大的小主人,如今成了这样……   章雀轻笑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都是命。   是福是祸,只有看他沈庭一个人的造化。   “晚上炖了猪蹄汤的,去喝完汤再睡吧。”   “不喝了,”章雀摇摇头,抬脚上楼梯,又转过身对王烟说:“您少抽点烟。”   王烟娇俏地一笑,动动嘴巴,舌尖卷出一颗糖来给他看。   章雀没再说什么,上楼睡觉了。   ——   沈庭上了车,乖乖系好安全带,双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企图掩盖自己因饥饿咕噜直叫的肚子。   顾朝岸上车以后那些人就走了,全都不见了,只剩他们两个。   沈庭突然感到有点怕,尽管刚刚那个人一直在强调,顾先生是来和你交朋友的,顾先生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带你回家,找人陪你玩。   他原本以为顾朝岸是真的想和他交朋友。   可是刚刚上车他系安全带时,顾朝岸笑他,说他里竟然还知道这个。   沈庭听了不高兴,也没敢反驳什么,怕惹恼了人,顾朝岸一脚把他踢下车。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那间屋子了,只有过年的时候他们才会接他回去住两天,吃顿团年饭,然后又把他送回来。   王烟和章雀当着亲戚们的面不好做脸色,往往会装得待他极亲密的样子,又是夹菜又是带他买新玩具,章雀那屋子的衣柜打开,说给他买了新衣服让他试,他试着总不合身,不是裤子长了就是袖口短了,衣服也都半新不旧,王烟还要当着人面夸他懂事,明明是她叫自己别乱说话的,不然以后没饭吃。   沈庭问过自己为什么会被关,章雀对他说的是:“你有病就得关着。”   他说我没病,章雀不耐烦地推了下他的肩膀,说你知道个屁。   刚关着那会儿可劲哭,哭得饭也吃不下,叫天天不应的,这老房子比沈庭爸爸年纪都大,沈庭没住过,自然是怕,什么都怕,连夜里风吹吹窗帘都要被惊醒,惊醒了就哭,但也没人理他,送来的饭他不吃隔天就倒了,这里没有老保姆会给他留点心,也没有玩具给他抱着睡。   磨合了几天,他好像认清了这残忍的真相,知道在这里怎么哭都是没有用的,便不再哭了,也开始知道肚子饿,要吃饭,守着点等章雀来,不用他说,自己就乖乖打开吃完。   被关的日子很无聊,只有电视看,楼下的叔叔不理人,有时候他趴在窗台数蚂蚁时还会被骂。   王烟的意思很简单,沈庭可以活,但要苟活,不能死。   当然他不会知道这些。   顾朝岸一直在后视镜里看他,见他东望望西看看,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沈庭今年几岁来着?十九?二十?   沈庭是早产儿,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太好,又没妈照顾,沈辜臣一个大男人,能做的也只是赚了钱请人照顾他,更不用说后边人傻了,王烟那起子怎么对他,吃的穿的没见好过,人胖得起来那才怪。   顾朝岸记得前几年见他,还不是这样。   那会儿沈庭脸上有肉,没褪完的婴儿肥,眼睛很大很亮,睫毛也长,鼻尖挺着,活脱脱的小美人模样。   他还在读高中吧?初中?顾朝岸记不清了,他那时候刚同家里头出柜,整个家被他闹得人仰马翻,顾老板气了个半死,龙头杖杵着地发狠说要冻了他的卡,他说您要冻就冻吧,言外之意是我当然还有您冻不了的钱,给老爷子气得心脏病都犯了,一怒之下说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顾华闵别说这一个儿子,就是孙子都满地跑打酱油了,他这出生都不体面的私生子,缺他一个还真不少。   顾朝岸逆鳞被触了个彻底,那几年去包养过几个干净出身的小明星,见到沈庭那次正是和其中一个断关系的时候,他出差半月没和小明星联系,回来就碰见小明星在自己送他的房子里和别的男人搞到了一起,顾朝岸没什么感觉,没有怒火也没有背叛感,抽了根烟自己走了。   晚上跟朋友到酒吧放松下心情,远远看见里边角落里坐着个背着书包像学生的人,刘海儿长得快遮眼睛了,长得秀气得不得了,嘴里嘬着半袋奶,充满好奇地到处看。   顾朝岸一眼就相中了他,还以为是这里搞的新花样,兴致冲冲地跑过去一看,这他妈不是像,就是个学生。   他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有点火了,抓来领班问:“你们他妈搞什么?未成年也拉进来卖?”   沈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第一次来,也听不懂顾朝岸的话,但看见他眼神一直盯着自己,就拿下嘴里那半袋奶,客客气气同他说了句:“你好。”   顾朝岸火气更大,心想我他妈能好吗,老子差点想搞未成年!   被叫来的领班打量了下沈庭,立刻就说:“不是的顾先生,你搞错了,这位是客人……”   顾朝岸骂了句脏话,悻悻地走了。   没走几步远,他又回头看沈庭,沈庭一直盯着的那个方向有人出来了,双手很不雅观地甩水,顾朝岸也不知道自己听力怎么那么好,一下就听见那人跟沈庭抱怨:“靠,憋死老子了,花一千块进来拉了个屎,我太牛逼了,刚恨不得在马桶上多坐两分钟,你别说,这里的卫生搞得还挺好。”   沈庭把旁边的书包递给他,说:“走吧。”   那人又说:“我刚出来怎么看见顾朝岸走你跟前了,他找你说话?”   沈庭问:“谁?”   那人道一声幸好,说:“没说什么就算了,我跟你讲,那个顾朝岸,我认得,我爸爸说他搞男人的,他跟你说话你别搭理他。”   沈庭噢了一声,似有些嫌恶地看了顾朝岸一眼,可他妈凑巧,跟顾朝岸对上了。   他慌慌忙忙低头走了,顾朝岸却脑子想着小孩嘴里叼着的半袋奶,只觉得奶香都飘到他那儿去了。   这一想想了几年啊?顾朝岸都要算不清了。   上回要不是听仆人八卦提了句沈庭,他闲的时候随手一搜,搜出了沈庭照片,认出他来,这会儿估计还在做着小美人长大后成什么样的梦。   顾朝岸手到处摸摸,摸出一袋鲜牛奶,朝后面扔过去,叫沈庭喝。   他明明看见沈庭两眼都放光了,可却听他拒绝说:“我不喝了。”   顾朝岸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他收了收口水,说:“长大了就不能喝了。”   他没忘,在沈家的时候王烟宁愿把家里的奶拿去喂狗都不给他喝,因为她说沈庭大了,大人不喝牛奶,小狗还小,小狗可以喝。   沈庭想想也是,他这么大一个人,的确不应该和一只小狗抢东西喝,便不再要奶喝,每天就是看一看,数一数,冰箱里的牛奶还剩几瓶,期待王烟哪天心情好,允许他要一瓶喝。   可后来有一天,他看到冰箱里牛奶都都没了,急匆匆叫来仆人问牛奶呢,仆人说,太太看手机上,说狗不好喝牛奶的,就叫人都给扔了。   一并连自己的期待都落空了,他觉得委屈,偷偷在房里哭了半个晚上。   “谁说不能喝的?”   顾朝岸想起记忆里的那张小嘴来,板着脸地说:“叫你喝就喝,搞快点!”   沈庭偷看了他两眼,虽然还有些不信任,但得了应允,还是高高兴兴把牛奶袋放嘴里咬破,咕噜几下喝到了底。 第3章   顾朝岸还在后视镜里看他,看的次数和时间在增多,可耐心却在逐步减少。   为什么袋子这么容易咬破,为什么他喝那么快,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用灵动的眼睛看他。   顾朝岸打心眼里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一个傻子,早就被人遗忘的沈家少爷,他说要就要了。好像是一觉睡醒做的决定,等意识恢复,人已经被他用周全的借口从那水深火热的地方捞了出来。   他图什么?   什么也不图。   甚至没想过要沈庭感激,他只是在某个时候看见沈庭的照片,想到了过去,才产生出这奇怪的想法:这个人可以跟我。   他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执念于一个心智已经长不大的人,可能是因为沈庭的相貌,也可能是自己内心深处的顽劣因子,他觉得这个小孩可以养着,如果他听话,也可以一直养着。   顾朝岸已有一年多的空窗期,要忙的事太多,等忙完了又发现身边早就没有了称心的人,再去找时,头几年的那些兴头差不多都给磨尽了,就感到越来越没有意思。   沈庭的出现可以算得上一件新鲜事。   他从前遇到的人千种百态,有温顺的,有桀骜的,有单枪直入说只图钱的,还有利落干脆说散就散的。   就是没有过沈庭这种的。   头几年顾母还盼着顾朝岸能迷途知返,不停替他物色不错的姑娘,安排见面,吃饭,哪知他理都不理,约好了时间却也不见人,丝毫没有风度可言,久而久之,还有哪家的姑娘愿意上赶着找臊的。   后来顾朝岸给做了点思想工作,顾母就将标准降到最低,可以不在乎性别,但人一定要好,得知冷知热。   那多新鲜呐,顾朝岸想,自家老娘一没上年纪,二来当年有本事躲过那么多耳目将他生下,算是有手段的人,怎么还不明白如今的道理,知冷知热,多简单四个字,给钱谁都能做到。   钱,是好东西,必要的时候能买来感情,顾朝岸深谙此理。   不过——   他向后看了看,沈庭喝完了牛奶,把袋子折得方方正正和吸管一起握在手里,坐在边上挨着窗,头枕着,看起来很困。   这傻子能知冷知热才是见鬼了。   顾朝岸想起刚才打开饭盒的那一幕,觉着沈庭实在安静,安静地可怜,大概是给饿的,毕竟刚刚他一直在喊饿。   顾朝岸下午四点多就到了地方,但沈庭怕他们,躲得远远的,他不是蛮横的人,带过去的助理为了不让沈庭害怕和愿意跟他们走,专门陪他玩了几个小时。   好在结果成功,他逐渐相信了顾朝岸不是坏人,还能勇敢地接近顾朝岸,在两米范围内,自以为很不着痕迹地来回打探,将自己最喜欢的布偶兔子放在顾朝岸占用了的他的桌上,是要和他交朋友的意思。   顾朝岸难得没有叫沈庭把东西拿走,他看不惯这娘们儿兮兮的东西,但念在沈庭与常人不同,听人说过他的智商可能只有七八岁,只得暂时松开了握鼠标的手,跟他说:“你找他陪你玩。”   指着自己的助理。   沈庭并不难缠,说了一遍就听懂了,再也没到他周围烦过他。   到准备时间过长的时候,顾朝岸觉得可以带人走了,站起来活动自己的脖子和手臂,助理立刻就明事理地拉着沈庭诱惑道:“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外面有更多好玩的。”   “真的吗?”   好玩的东西对沈庭吸引很大,他眸子亮了几秒,然后又像断电的灯泡一样快速熄灭:“但是,不能走。”   助理说:“可以走,没有人会说你,门打开了,楼下的叔叔也回家了,你不走的话就只能自己留在这里了。”   沈庭抱着兔子玩偶坐在床沿说:“我本来就是自己在这里。”   说到底还是心智不全,被关了那么久,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想法。   顾朝岸没有生气,小孩嘛,不就是这样。   助理觉得自己可以再努力一把:“自己在这里可不行啊,大家都不在,你不怕吗?这样,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走?”   沈庭扯着兔耳朵,被他说的有点怕了,便不高兴道:“我没有不想走啊。”   “那为什么不走?”   “因为要吃饭,”沈庭摸着自己扁扁的肚子,告诉他们原因:“还没有吃饭,要等哥哥送饭。”   “没吃饭?”助理向顾朝岸看了过去,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又问:“这里连做饭的人都没有吗?”   沈庭不解:“这里为什么要有做饭的人?”   这里这么旧,谁都不愿意来,他们说他有病才被关进来,虽然他坚信自己没病,可那有什么办法,除了他之外,哦,还有婆婆之外,根本没有人听他讲话。   楼下的叔叔都骂他,沈庭经常听到他在外边说自己运气不好,摊上这样的工作。   久了连沈庭都有些内疚,认为是自己连累了他。   已经连累了一个,不能再连累多的,这是哥哥说的,章雀是他哥哥,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哥哥,哥哥也不喜欢他,但章雀比他大,他还是懂礼貌地叫他一声哥哥。   “那好,你哥哥什么时候来?白天也来过吗?”   沈庭摇头:“白天不来,晚上才来。”   助理不敢相信,问道:“来几次?”   沈庭懵懵懂懂地:“一次啊。”   助理听了,嘴里都有些苦涩:“就一次,就给你吃一顿饭?”   沈庭大概听懂了他的语气,说:“有很多菜,很多饭,吃得饱。”   吃得饱——   那一身不见肉的骨架子,怎么养出来的。   他也算是跟着顾朝岸来长了见识,做助理这几年走南闯北,也听过不少业界外听不着的消息,沈家大少爷谁不知道,被继母害得变成痴儿,只能养在疗养院里。   而所谓的疗养院——就是这里。   这跟关着一口牲畜有什么区别?   怪不得顾朝岸这么心切切地要跑来接人,没想到他平时看着冷心冷面,实际是个这么好的人。   “他怎么还不来?”   “不知道,可能还要再等一等。”   沈庭揪着兔耳朵,脚后跟一下一下地踢着木板床的边缘,发出蹬蹬的声音。   顾朝岸又坐会桌子前,打开了电脑,助理揣测,他大概是要等那位送饭的来。   “那我们就一起再等等吧。”   “可以啊。”   沈庭答应地倒是很快,可没过多久,他实在太饿,玩也不想玩了。   “我好饿。”   他看着大家,大家都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最终他看向顾朝岸,顾朝岸抬起头,冷着脸道:“看我有什么用?”   沈庭把脸别开,助理尴尬地笑,说:“要不要再玩刚刚的游戏?”   沈庭有些哀怨:“我不想玩了,我们一起坐着吧。” 第4章   顾朝岸懒得带他去餐厅,只给家里做饭阿姨发了信息,叫她备点小孩吃的东西,他摸不准沈庭的口味,但沈庭似乎也没有挑剔的权利。   不过既然要了人,可以对他好点,他小孩心性,做点他爱吃的,说不准能收买人心。   顾朝岸平日里都没带过人回来,偌大一个家也就家政打扫时才被允许进进出出,阿姨听准了“小孩”一词,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蹦蹦跳跳尚在发育的孩子,做了一桌吃食,大多清淡软糯。   沈庭别的什么都不挑,就是不肯吃胡萝卜,偏巧中午烧牛肉的时候剩下根胡萝卜,阿姨切成丁扔在土豆浓汤里一起煮了,结果吃饭时沈庭什么菜都夹,就是不肯沾口这汤。   顾朝岸洗完澡出来,沈庭才刚吃饱,坐在餐桌前摸着肚皮舔舌头,阿姨问他还要不要饭,他很乖地说不用了,谢谢。   也没有很傻嘛,顾朝岸心想。   “怎么不吃这个?”   顾朝岸指着浓汤问。   沈庭缩了下脖子,眼神飘忽,想引开他的注意:“都吃了呀。”   每道菜都吃了,就是这样东西没碰过。   “不吃土豆还是不吃胡萝卜?”   既然被发现了,沈庭只好说:“胡萝卜。”   “哦。”   顾朝岸也没什么反应,又不打他:“不吃就算了,”接着跟阿姨说:“以后不要给他弄胡萝卜。”   阿姨说好,沈庭埋着头,有些做错事的亏心感。   以前他也不吃胡萝卜,一直都不吃,可是从来没有人会在意。   顾朝岸是真的想和他做朋友吗?可是他年纪大很多,为什么要和自己交朋友?   一时间沈庭也想不过来,他吃饱了饭,肚子涨涨的,手里空着,想抓个什么东西塞手上捏捏,他的兔子没有带,什么都没有带。   他问顾朝岸:“我要在这里住吗?”   顾朝岸说嗯。   他又歪着头,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住?”   顾朝岸鬼迷心窍了,说:“你以后都在这里住。”   “为什么?”   “这里不好吗?还是你更喜欢你住的地方。”   沈庭想到自己空空的房间,被风吹时就会咯吱咯吱响木窗户,因为长期疏于打扫,阳台上偶尔还能看见几只流窜的小老鼠。   然后,坚定地摇头:“好,不喜欢。”   这里好,不喜欢我住的地方。   “那不就行了,别的你不用管,在这里只要听话就好。”   顾朝岸进了房间,从衣柜里挑了套衣服给他,叫他去洗澡。   “水放好了,自己去洗。”   沈庭抱着衣服,嫌弃道:“这不是我的衣服。”   “爱穿不穿,不穿光着。”   “不要光着,”沈庭咕哝两声,走进浴室,没过两分钟又慌慌张张地打开门跑出来,头发被打湿了一半,上头下头都光着,就套了条裤衩,还歪歪扭扭的。   “救命,救命!”   沈庭跑得很快,见到顾朝岸,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能在他两步外手脚比划:“水,水关不掉,乱喷,衣服被打湿了!”   顾朝岸跟进去一看,淋浴的管子不知道怎么破了,一打开就乱喷,也不是关不上,顾朝岸一拧就关上了。   沈庭在他背后弯着腰看,肚子快挨着他的背,顾朝岸一转身,差点撞翻他。   “乱吼乱叫什么?”   再一瞟,好白的身子。   沈庭困惑地拿起喷头看,说:“刚刚我就关不掉。”   刚刚叫他不穿衣服他不愿意,这会在面前光着走来走去倒没看出不乐意来,顾朝岸见不得这样的景致,哪有男人身体这么漂亮的,胸前粉嫩得,像樱花一样。   他看的喉咙发紧,粗暴地将沈庭推进浴缸里,沉声低斥:“喷头坏了,不要玩,赶快洗完澡上床睡觉。”   沈庭被人按在水里也没反抗,反而有些享受地闭上了眼,指着自己湿淋淋的头发,说:“你要帮我洗吗?”   顾朝岸会帮人洗头?真是笑话。   片刻之后,沈庭没听到回答,自己从水里站出来去够旁边的洗发液。   顾朝岸却再此将他按得坐下去,到外边找了个凳子进来,叫沈庭背过身去,闭着眼睛,不要转过来。   沈庭乐得照做,顾朝岸打上洗发液后没用多少水,怕滴进人眼睛里,轻柔的搓揉了几下便泡沫满头,沈庭被他的手指弄得痒,又不好乱动,只能憋着笑,肩膀微微抖动。   就洗这一次,顾朝岸在心里想,满足他一次心愿,叫他记着我的好。   “在那边谁帮你洗头?”   “啊?”   顾朝岸心情不错,沈庭的头发有些长,泡沫多了以后就跟在揉棉花一样,白白软软的还很甜。   “没有人帮我洗头的呀,都是自己洗。”   “为什么要我帮你洗?”   “没有呀。”   沈庭说:“不是你想帮我洗的吗?”   真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朝岸故意下手重了点,说:“我几时那样想过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想帮我洗呢……”   沈庭才不管,闭着眼睛享受就是,手在浴缸里荡来荡去,还哼起了歌。   这人真傻还是假傻?顾朝岸都有点怀疑。   “你几岁了?”   “二十了呀。”   “记得这么清楚。”   “谁会记不得自己多少岁呢,”沈庭小声咕哝:“只有笨蛋才不记得,我又不是笨蛋。”   顾朝岸心道你不是笨蛋,我才是。   冲干净头,还要洗澡。   沈庭低头看看自己的小唧唧,害羞地跟顾朝岸说:“洗澡不用你洗,你去睡觉吧。”   顾朝岸坏心眼子,要逗逗他,屁股沾了胶似的不肯起来。   “好人做到底,哪有洗一半的道理。”   “这个不用你洗,”沈庭双手捂着**,脸被热气蒸得泛红,“我本来就是可以自己洗的。”   顾朝岸说:“现在才想起来害臊。”   沈庭头发稍滴着水珠,睫毛又翘,嘴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泛着晶莹水光。   看得差点又上火。   他能懂什么呀!顾朝岸骂自己禽兽,你一成年人能不能自持一点,这等于是白月光,跟外头轻易得来的不一样,得要培养感情基础,得要喜欢,得要爱,你懂不懂啊?   操。   “洗快点出来吹头发,给你十分钟,晚一秒不准上床。” 第5章   沈庭哪有什么时间概念,洗个澡洗了半个多小时,顾朝岸本来在书房里看数据,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频频瞧墙上的挂钟,心想这沈庭怎么还不出来,也没听见动静,该不会在里边洗到休克了吧?   他走到浴室门口,又听见哗啦啦的水流,还伴随着沈庭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声音。   顾朝岸弯起食指用指节敲门,声音有点凶:“你能洗到天亮是吧?”   里边顿时安静下来,过了几秒,突然哗啦一声,像人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接着就是光脚踩在地上湿哒哒的一阵响。   顾朝岸感到好笑,转动把手打开门,看见沈庭正火急火燎地往腿上套裤子,单脚踩地,发现他出现后“啊”地叫了一声,慌张地背过去,差点摔倒。   顾朝岸手长脚快,拽住他胳膊才把人稳住。   “连衣服的不会穿?还二十岁,我看你是十二岁吧!”   沈庭不太高兴,手里还拿着一条裤腿,晃了下胳膊,要顾朝岸丢开他。   “我会穿呐,你进来偷看干嘛?”   顾朝岸摸着他胳膊不对劲,衣服有点湿,再摸摸,发现确实是湿的。   他简直要无语,身上擦都没擦干就穿衣服,傻就傻了吧,一点常识都没有,不对,期待这种傻子会有常识,他才是真的有毛病。   沈庭未感受到顾朝岸无端的怒火已经窜了起来,还火上浇油似的添了一句:“偷看就是坏蛋。”   怎么就偷看了!我在我家,开我家的浴室怎么就成偷看了!   直到沈庭呆呆的没了动静,顾朝岸才发现自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语气还不是很好。   沈庭眨了几下眼睛,看着地面,半边腿光着坐凳上,默默将裤子提上去,穿好。   “那我不住你这里。”   他要走,顾朝岸突然伸手拉住他,“你哪去?”   “回去,不住你这里。”   有期待才会觉得委屈,像章雀王烟骂他,他感觉都没有,可是顾朝岸不一样,顾朝岸是说要跟他做朋友的人。   做朋友的人不应该这样。   顾朝岸头一次听人用这么委屈的音调跟自己说话,还是个实打实的成年人。   好像有人往他心脏里吹了颗气球,又拿针彭地一下扎爆,泄气了。   “别乱说话。”   他松开沈庭的细胳膊,带他出去重新找了一身衣服。   顾朝岸衣服对沈庭来说都偏大,刚刚那套是唯一一套码比较小的,是他妈给他买的睡衣,不合身,但顾朝岸留着没丢,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虽然结果还是没穿成。   沈庭在赌气,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头发湿着,像淋了雨的狗,焉了吧唧的。   顾朝岸找了块干净的浴巾坐床边叫他:“过来。”   沈庭不情愿地挪过去。   “坐下。”   坐下。   “胳膊抬起来。”   抬起来。   “抬高点!”   沈庭把胳膊举过头顶,顾朝岸掀起他的衣服就要脱,他吓了一跳,又放下手,不要他脱。   “干什么!”   沈庭气地结巴:“为,为什么脱我衣服?”   顾朝岸没想到他警惕性还挺高:“你搞清楚这是我衣服。”   “但是,但……”   沈庭根本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衣服是你给我穿的,虽然是你的,但是穿在我身上,你脱你自己的就好了,干嘛脱我的?   “但是什么?你刚刚洗完澡为什么不用毛巾擦,衣服都湿透了还怎么上床睡觉,你听话不听话了?不换是吧,不换你就湿着睡吧。”   沉默了小会儿,顾朝岸又拉下了脸,声音总算缓和些:“只是换衣服,又不偷看你。”   沈庭抬头问:“真的?”   顾朝岸说:“嗯。”   沈庭其实没觉得湿衣服不好,他之前都是这样穿的,又没人管他,夏天衣服干得快,让风吹吹就好了。   “那你转过去,不要看我。”   别扭个什么劲!   顾朝岸不乐意,但还是把头偏了过去。   沈庭抓住这机会,赶紧脱下衣服裤子换上,还时不时防备着他转过来偷看。   傻帽,玻璃窗上全看见了。   顾朝岸喜滋滋什么都没说,跟小孩恶作剧成功了似的一个德行,心情瞬间转好十倍。   “我换好了,可以看了。”   裤脚拖地,袖子长了小半截。   沈庭本来就没多高,可能一米七都不到,这样看起来更显小了。   顾朝岸瞬间想到那些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觉得沈庭这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想拉他进怀里亲两口。   但这属实不体面。   趁人之危算什么君子行为。   “还挺合适。”   沈庭甩甩袖子纳闷:“我觉得不太合适。”   顾朝岸抓着浴巾继续给他擦头发:“怎么不合适,我说合适就合适。”   沈庭老实说:“我还是更喜欢我的衣服。”   “不行,”顾朝岸去拿了吹风进来,没按开关,对着他说:“以后在我家,就穿我的衣服。”   沈庭啃着手指甲,问为什么。   “把手拿出来!”   顾朝岸想起他换下来的那身衣服,也不知穿了多久,都能隐约闻着股味儿了,嫌弃地问道:“你平时衣服谁洗的?”   “当然是自己洗啊。”   “你怎么洗?”   “叔叔教我,把水放进盆里,用脚踩就行。”   因为用着吹风机,说话要很大声才能听见。   “什么破玩意儿,哦,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个叔叔。”   沈庭又要咬手指甲,被顾朝岸一把拍了下来。   他盯着沈庭一双被剪坏了的指甲,想到这小傻子自己拿着指甲刀全神贯注剪指甲的场景,说不准还会因为马虎剪掉点肉,疼哭了都没人知道。   顿时心酸得不行。   等下再给他剪剪指甲算了。   “以后不能啃指甲,啃指甲的都是小孩,你又不是小孩。”   沈庭这时候又装傻充愣,“我就是小孩啊。”   顾朝岸恶狠狠道:“行,我管你是不是小孩,给你通通都剪掉以后看你还怎么啃。”   沈庭笑得东倒西歪,最后被顾朝岸强势地按住不能乱动,几下给他吹干了头发。   吹干后的头发更显长,沈庭埋头将它们都甩到前面编辫子玩,顾朝岸去放吹风机的时间,回来看他还在玩。   “睡不睡觉了?”   沈庭唰地一下抬头,头发就全都给惯到了后头,露出一张小巧的脸来。   他笑着对顾朝岸说了句谢谢哥哥。   顾朝岸瞬间就被击中。   可去他妈的君子吧。   “过来抱一抱再睡。” 第6章   “你还要抱吗?”   沈庭堪堪推了顾朝岸两下,没把他推开,“你抱太久了,休息一下吧。”   顾朝岸抱足了五分钟,沈庭身上有和他相同味道的沐浴露香,抱着沈庭就像抱住了自己床上的一团棉被,还是晒过的那种,软扑扑的,是很奇妙的感觉,顾朝岸觉得自己还能再抱五分钟。   “没礼貌,什么你啊你的,你叫我什么?”   沈庭想想,眯着眼笑:“哥哥呀。”   怪不得说小动物机灵呢,顾朝岸想。   “谁是你哥哥。”   “噢……章雀是我的哥哥。”   “闭嘴吧你,”提那些人干什么,顾朝岸突然郁闷,“不管,换一个叫。”   沈庭想不出来,推他,问道:“那要叫什么?”   “你穿我的住我的,该叫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顾朝岸没什么特别想听的,一句哥哥就够他飘飘然了,就想试试这小脑袋瓜能不能想出点别的东西。   “老爷?”   顾朝岸给了他个脑瓜嘣。   沈庭痛得往后仰,又被顾朝岸抓住手臂拽回来,“干什么啊!”他按着额头,眼里浸了泪花:“你才没有礼貌呢,你真的太没有礼貌了!”   顾朝岸搓他额头,气结:“你旧社会来的啊?”,还老爷。   “旧社会是什么?”   沈庭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给他抱,是出于礼貌,但时间长了他就不买账了,何况顾朝岸还弹他:“够了呀,别抱了,你要勒死我了。”   顾朝岸居然被嫌弃,“我用力了吗?”   沈庭吸吸鼻子,不肯说真话。   “傻里傻气的。”   沈庭站着就像个娃娃,任他搓揉玩捏。   “别抱啦,勒到肚子了。”   “叫你吃那么多。”   顾朝岸松开手问他:“你今晚睡哪里?。”   沈庭摸摸肚子,说:“都行啊。”   “那你睡隔壁。”   “隔壁在哪里?”   “就在隔壁,”顾朝岸指了指门外,非常幼稚地说“就是出门左拐第一间房,去吧,我要脱衣服睡觉了,别偷看我。”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会偷看。”   沈庭爬起来站好,袖口裤腿实在太长不得不挽起来,边挽还边偷看顾朝岸,似乎在期待他有什么反应。   顾朝岸故意不开口,沈庭理好衣服,动作很慢,依依不舍地环顾四周,垫垫脚,说:“那我走了。”   顾朝岸挥挥手,说:“走吧。”   走两步还要甩甩脚丫子避免被拌,衣服穿在他身上不伦不类,却又有一股诡异的和谐感。   沈庭出门还把门带上了,真的挺乖。   顾朝岸走过去盯着他找房间,到他进门了就转身去了书房。   处理完公事后已经快到十二点,顾朝岸猜沈庭应该睡了,他换了衣服,又将房间里的冷气调低了两度,想去看沈庭一眼,打算看一眼再睡觉。   顾朝岸心痒痒的,动作都跟着变得很轻,沈庭睡了吗?他猜应该睡了,所以开门的时候几乎要屏住呼吸,像生怕惊醒了睡在城堡里的公主。   意外的是,沈庭没睡。   不仅没睡,还大开着灯在被子里拱来拱去。   顾朝岸简直就像发现第二天要上学的孩子没早睡的家长,大叫了一声:“沈庭!”   “我在,我在这里!”   沈庭从床尾处拱出来,头发一团乱,玩高兴了脸上红红的,还冒了点汗,气息不匀地喘着,“我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吗?”   “知道几点了吗还不睡觉?”   沈庭答:“不知道呀。”   确实是不知道。   “那你在干嘛?”   顾朝岸不信他自己都能玩这么起劲。   “我在玩。”   “玩什么?”   “游戏啊。”   “什么游戏?”   沈庭不怕热一样裹紧了被子,皱着眉说:“游戏就是游戏。”   顾朝岸理解不了,正如沈庭此刻也无法理解他不睡觉跑进别人房间的行为,虽然房子是他的。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沈庭忽然发了慈悲,说:“我告诉你,你想跟我一起玩吗?”   顾朝岸拒绝:“不玩。”   “不玩,你就出去呀,你去看别的,看书好了,反正你有好多书,不要挡到我的太阳。”   顾朝岸奇怪:“哪里有太阳?”   沈庭呶嘴说道:“你后面,后面不是太阳吗?”   哦,指的是那颗灯泡。   顾朝岸靠边倚在墙上问他:“你告诉我,你在玩什么?”   沈庭眼睛一转,坐了下来,同他交换条件:“你先把衣服穿好,我就告诉你。”   顾朝岸的睡衣带子没拴好,一走就什么都漏出来了。   “衣服不穿好是坏行为,希望你以后改正。”   “你自己几斤几两就教训别人?”   沈庭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他看,问道:“要换吗?”   顾朝岸也是无聊疯了才会真的跑回房间里换衣服,换完之后再过去,沈庭却睡了,脑袋埋在一堆枕头里,动也不动。   也没见认床认生什么的,当真就是个呆瓜,讲两句好听的就轻易相信。   顾朝岸借着光再此打量沈庭的脸,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王烟那起眼瞎的人,将这张脸藏了四年。   沈家在C市称不上名门,但沈辜臣名下的资产足够让沈庭大手大脚挥霍几辈子,若沈辜臣还在世,还在世,那会怎么样呢。   就算是个呆瓜,他也能拥有更幸福的生活。   沈辜臣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唯一亲生的儿子会活成这样,被鸠占鹊巢,被冷漠对待。   要是没有很久之前的那次见面,没有那个眼神,顾朝岸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注意到沈庭。   他会怎么样呢?   在老宅里虚度一生,从一个小傻子,变成老傻子,年轻的时候或许还有生命活力,像刚刚那样自娱自乐,到老了,跳不动了,活了那么久,再傻笨也终于知道真相,没有人来看他,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那才是真正的可悲可笑。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顾朝岸走到那床边上,俯身用手捏了捏沈庭的脸,直到这傻蛋眉毛皱起,轻轻哼了两声,他才放开。   如今这颗四处飘飘荡荡的小气球终于被绑到了他身上。   顾朝岸杵在房间里看半天,记着沈庭翻了四个身,还踢了一个枕头到地上。 第7章   顾朝岸独住,房子地段选得清净,倒没沈家老宅那么偏,但地处郊区,修在山坡上,出门就是一片绿,沈庭那间房朝阳,打开窗帘,阳光特别好。   顾朝岸浅眠,一向睡不长,昨晚却睡得很好,直到早晨九点才醒。   工作这几年鲜少有迟到的时候,顾朝岸打开手机,发现秘书在八点半发过信息问他,是否还需要准备上午开会用的资料。   会议时间定在十点半,洗漱完还能吃个早餐,时间充足。   顾朝岸回复个需要,然后去换衣服,出门,下楼。   餐桌上摆好了早餐,阿姨还在厨房里忙碌,顾朝岸没见着沈庭的身影,问他人在哪里,阿姨在围裙上擦擦手,也向楼上看了眼,惊醒似的:“唷!差点忘了,还没起吧应该!”   顾朝岸想也是,于是又折回去上楼看沈庭。   窗帘遮得严实,屋子里跟夜晚似的黑,沈庭身板太小,一眼望去床上都看不出来有人,要不是那顶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他,顾朝岸差点以为他消失了,跑了。   沈庭翻了个身,顾朝岸以为他醒了,便叫他起床,可叫完之后又没有反应,听说小孩子睡眠是比较多的,虽然沈庭已经不小了,但心智低幼也一样,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贪睡就贪睡吧,又不要他起床干活。   见半天没反应,顾朝岸正要把门带上,沈庭突然恶作剧般唰地睁眼,还给自己伴了音效,没人配合他,他却笑得很开心。   “我醒了!”   沈庭想叫人,可惜脑子里词汇量太少,叫顾朝岸不礼貌,叫哥哥他不准,叫老爷会被弹脑瓜崩,小小脑袋大大疑惑。   干脆直接问他:“我叫你什么?”   “随便你。”   沈庭坐起来,头发乱蓬蓬,大清早就垂头丧气:“你是我叔叔吗?不是……你不是叔叔,你又不要当哥哥,那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你未来男朋友。   顾朝岸没表情,到自己房间里找了件体恤和裤衩子给沈庭,他换衣服的时候还在纠结该叫顾朝岸什么,换到一半脱裤子时想起顾朝岸还在看他,别扭地叫他出去,不要看人换衣服。   顾朝岸就不走,偏要在门口盯着他换。   他不走,沈庭就没法脱,僵持着,谁也不动。   “你走开呀。”   “你都没想好叫我什么,我为什么要走开。”   “你是顾朝岸嘛,我知道。”   “我又没问你我是谁。”   “你叫顾朝岸,顾朝岸,请你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了。”   沈庭活活把顾朝岸的体恤穿成了漏胸装。   不埋头还好,一埋头,衣领往下拉,白生生一片,什么都看见了。   这样真的不行,有点想揉他进怀里。   他心眼很坏,总想逗沈庭:“这里没有人叫我顾朝岸,只有我妈才叫我顾朝岸。”   “那怎么办……”   “我比你大,你该叫我什么?”   “哥哥呀?”   对了。   顾朝岸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了。   沈庭皱着鼻子穿裤子,昨晚叫哥哥还让他闭嘴,今天又要叫哥哥,真的有点奇怪。   早餐对沈庭来说是不敢奢求的东西,自从被软禁,一天一顿饭,肚子总是容易饿,后来饿着饿着习惯了,就没那么容易想到那些远去的吃食。   阿姨蒸了一屉奶油馒头,香喷喷的,还问沈庭白米粥要不要加糖,沈庭咬着手指甲,一说话,差点流了口水。   “要!”   阿姨给他这中气十足的回答吓了一跳,应声添了勺糖进碗里,搅拌了几下,和另外一碗放在一起用托盘呈出来。   顾朝岸拿了份今天的报纸,却没兴趣看,又扔在桌上,告诉沈庭:“这是吴嫂,以后你在家,想吃什么就要跟她说,要有礼貌。”   沈庭最有礼貌,坐在凳上叫人:“吴嫂你好。”   “诶,乖。”   吴嫂中餐做得好,家里又添了客人,早餐自然丰盛,她见沈庭瘦小,却也不像十五六岁的人,举止稚态,说的话很像她那读小学的孙子,不像公子哥,倒像个痴儿。   实在想问问这是谁,便问了顾朝岸:“这是哪家的小孩?”   顾朝岸咬着刚烤好的吐司,嚼碎了吞下,幽幽开口:“往后就是我们家的。”   “这……”   沈庭耳朵动了动,问:“为什么是你们家的?”   顾朝岸不理他,吴嫂自然更回答不上。   沈庭不依不饶:“为什么呀?”   “我又不是你的小孩。”   他好像不太会用筷子,夹不起东西,很快就使勺子代替,在粥里搅来搅去,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贩子卖了。   “为什么呀,我是我爸爸的小孩啊。”   “嗯。”   “你是不是骗子?”   “是啊。”   顾朝岸被他说烦了,“我是骗子,等下就把你卖给别人,我想想你有什么,破衣服,破玩具,什么都不会,筷子也不会用,还有那么多问题要问,嗯……但都不是大问题。”   沈庭愣了。   半晌之后捂着嘴跳下凳,跑到卫生间里吐。   “这是怎么了!”   吴嫂赶忙进去,顾朝岸也没按捺住,走了过去,心想自己是不是玩笑开大了。   沈庭根本没吃几口,吐得不多,就是干呕,吴嫂不敢去碰他,到外边接了杯水给他漱口,他转身就抓住顾朝岸的胳膊,力气几乎没有,有一瞬间顾朝岸都觉得他轻飘飘像一张纸。   他说:“好像有点痛……”   顾朝岸问他:“哪里痛?”   沈庭说不出来,脑袋,身体,好像哪里都痛。   吐完了就咳嗽,眼泪直流,但不是在哭,顾朝岸知道他没有哭。   他为什么不哭?   这么小一个人,为什么不哭?   “不知道怎么说没关系,过来,我拉着你。”   沈庭研究了半天要怎么拉,是手牵着手,还是手牵着手臂,还是手拉着衣服。   “唔……”肚子又在痛,像昨晚那么痛。   “我有点痛……”   “哪里痛?”   顾朝岸竟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沈庭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苍白,嘴唇还发抖,“这里,还是这里……”   他找不准位置,拉着顾朝岸的手在他肚皮上乱摸。   “你等等……”   顾朝岸翻出手机,按下秘书的电话。   “帮我拖点时间,我可能会晚点到。”   “可是那么多人——”“做不到?”   “能,能做到……”   顾朝岸颇不耐地挂了电话,沈庭还没有丢开他的手,直抱着他腰杆,像只树袋熊。   “吴嫂,帮我拿下外套。”   “诶好……是要去医院吗?”   “嗯。”   “那,要给,他换换衣服吗?”   沈庭还穿衣服他的衣服,就这样出门的话,形象不好。   “不用,他不懂这些。”   “噢……”吴嫂怪纳闷,怎么人家就不懂了,“那你们,路上小心。”   “嗯。” 第8章   沈庭的胃病很严重,还有因为长期饮食不均导致的营养不良。   从私人医院出来,沈庭还按着自己的胳膊,幽怨而充满戒备地走在顾朝岸身后。   ——不戒备不行,这个人让他打针,还让那些人往他嘴里插管子。   “干嘛?”顾朝岸走到外面时忽然停下来,斜眼问他:“你这是什么眼神,从刚才一直盯我到现在,我打你骂你虐待你了?”   一检查就花了接近两个小时,会也没开成,他都没抱怨。   沈庭不吭声,似乎还在怪他。   “说话,你是哑巴么?”   沈庭细声说了句话,顾朝岸没听到,心里直冒火,“讲那么小声你给鬼听啊?大声点!”   “我说,我说我为什么要打针?”   尖尖的针眼刺破皮肤的感觉太恐怖了,回想起来都叫他发抖。   “我真的生病了吗?严不严重?”   沈庭很关心这个问题,因为他想起当初章雀说的那些话,你有病,所以把你关着。   如果被顾朝岸发现他真的有病,那怎么办呀。   “会不会死啊?”   沈庭抹了把眼泪揩在手臂上,“就是……那个,我吃很少的饭,也可以一个人睡,你让我回去吧,我想回去。”   都是顾朝岸,为什么要让他出来,出来就打针,躺着做检查,一大堆人围着他看。   死了,死了就没有了呀!就没有他沈庭了。   他把罪怪在顾朝岸身上,觉得自己只要回去就好了,他可以待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哪里都不去,一辈子在那里都可以,可以不用死。   “你就是吃少了睡少了!”   顾朝岸发现沈庭终于哭了,哭得还挺厉害,像个孩子一样,但他也被这眼泪弄得心烦无措,“什么死不死的,天天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回哪去?那破房子你惦记什么?”   “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听明白没有!”   沈庭手臂挡着眼睛,还在抽泣。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呐!”   顾朝岸吼了一声,沈庭肩膀一抖,不敢抬眼看他,盯着地面,眼泪直掉。   哪来的眼泪,这么大颗。   沈庭还要反驳:“又不是你……被针扎。”   顾朝岸还想臭骂两句,却突然想到沈庭皱紧眉头捶打自己肚子说痛的时候。   医生建议住院再观察两天,沈庭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怕挨更多针,哄骗众人说他不疼了。   护士们面面相觑。   怎么办,怎么办?   带回家将养着呗,还能怎么办!   “那是为你好!”   顾朝岸要去把车开过来,沈庭怕跟丢了一样紧追不放,吸着鼻子跟着他在太阳底下打转。   顾朝岸听声音以为他还在哭,要吓一吓他,于是指着医院门口那几个蓝色大垃圾桶给沈庭看,说:“看到那几个桶没,你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沈庭好奇地望了两眼,摇头说不知道。   “那是垃圾桶,”顾朝岸眨眨眼,说:“是专门放在医院门口扔孩子用的。”   沈庭半信半疑,眼睛睁大:“你骗我。”   “我骗你干嘛。”   顾朝岸谎话张嘴就来:“就是等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出来哭啊闹什么的,不想要了,就把他扔了,你要是再想七想八,觉得我对你不好,吼你,我就把你扔在这,你自己回家吧。”   沈庭给他唬住了,半滴眼泪都不敢流,什么呀,怎么可以乱扔人,人又不是垃圾。   “听到没有?”   “听到了。”   “你看你多会给我找事儿!”   顾朝岸进了驾驶室,沈庭也打开车门钻进去,首先系好了安全带,黑袋子勒出他胸膛的轮廓,他瘦得跟个排骨精一样。   “什么呀。”   沈庭刚哭过,声音黏黏糊糊,顾朝岸后背跟着一僵,觉得身上哪里痒痒的。   原本要说的后半句“因为你我损失了多少”也因此没有说出口,一来沈庭根本不会懂这是什么意思,二来,二来他不想说了。   沈庭的身体不乐观,但心态却意外不错,正常人像那样被软禁几年恐怕都会抑郁,他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可能因为人呆呆的不懂事才没钻进死胡同,顾朝岸不好说这是不是因祸得福。   刚才早饭没吃完,顾朝岸带他去吃了饭才回的家,沈庭在外边和在家里时不一样,很安静,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吃饭也是,虽然不会用筷子,但勺子用地很好,饭塞得两颊微鼓,跟过冬储粮的仓鼠似的,吃完了饭还把勺子舔的干干净净。   顾朝岸递给他纸巾擦嘴,他接过去就按在脸上,往眼睛那里戳了两个洞当面具玩,低头对上顾朝岸阴沉沉的眼神,又默默把它放回桌上。   在路上看见有卖冰激凌的移动车,几个小孩儿拉着家长要去买,顾朝岸先前没有注意,等沈庭追上来拉他后背的衣服才发现那辆冰激凌车的存在。   且不说这种冰激凌卫不卫生,沈庭现在这副身体这个胃,他还敢吃冰激凌?   “想都别想。”   毫不留情的拒绝。   知道自己吃不成,就没有讨好他的必要,沈庭收回手,退回到原来的距离。商场里的玩具零食太多,诱惑着他的眼睛,有好几次走到玩具店门口都停了几秒,但顾朝岸不等他,他没有钱,不能把这些玩具带回家。   沈庭想念自己的布偶兔子,那个兔子是在旧房子里捡的,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把他锁在房间里,他可以在十几间房里自由穿梭,那个兔子就是在一间房的衣柜里找到的。   它很干净的,沈庭经常给他洗澡,洗香香了就可以陪他睡觉,但是他没有带他一起走。   送沈庭到了家,顾朝岸就要回公司,叫吴嫂看着点沈庭,别让他进自己书房弄乱了东西,他要什么看着给,能给的给,不能给的别惯着。   吴嫂也是活久见,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顾朝岸嘴里听到这些老妈子的话,看来这小孩确实有点来头。   说到最后最重要的一点,顾朝岸顿了顿,说“他……不是很聪明,但也不笨,你拿他当普通孩子看就行,他能听懂话。”   吴嫂似是没懂,顾朝岸看着又重复了一遍:“他能听懂话。”   “诶,行。”   吴嫂懂了,就是人傻了那种,她知道,她家有个侄女就是小时候发烧就诊不及时,烧坏了脑子,现在人都二十多岁了,有时候还分不清爹妈是谁。   不过看沈庭没那么严重,不像那么傻。   顾朝岸走的时候没和沈庭打招呼,沈庭在房间里看电视,看到一半突然光脚冲出去找顾朝岸,吴嫂给他拿来一双拖鞋哄他穿,说:“顾先生上班了。”   沈庭问:“那还回来吗?”   “当然要回来。”   他放了心,耷着脑袋回到房间,没看一会儿又跑出来到处走,吴嫂猜他是不是还在找顾朝岸,就说:“还早呢,等天黑,顾先生就回来了。”   沈庭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他趴在窗口看,外表风景很好,蓝天白云一览无余,他却是欣赏不来,只问吴嫂:“天什么时候黑呢?”   “这……”吴嫂答不上来,就用哄自家孙子的口气说:“你看看电视,再睡一觉,起来我们一起做点好吃的,顾先生就回来了。”   “做好吃的,我不会呀,我不会做好吃的。”   沈庭有些失望,自顾自地重复:“我不会做好吃的呀。”   “那没关系嘛,”吴嫂笑道:“我教教你就会了。” 第9章   顾朝岸到家不算晚,回来在玄关处发现自己穿的那双拖鞋不见了。   他觉得是沈庭穿了,毕竟现在除了沈庭,没有人会动他的东西。   顾朝岸喊了声沈庭,他立马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面前栓了条围裙,手里捏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我在!在这里!”   顾朝岸低头一看,果然是穿着呢,自己那双。   沈庭的脚比他的要小得多,又白净。   顾朝岸不计较,穿了另外的,问沈庭:“手里拿的什么?”   沈庭乐呵呵地将那团东西扯来扯去,说:“包饺子,蒸馒头。”   顾朝岸才知道那是面团。   “说话要听懂问题,问什么答什么,我问你拿的什么,不是问你要做什么。”   都给他揉得颜色发暗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地上滚过,想是吴嫂做饭是捏下一坨给他玩的。   沈庭听得一头雾水,心想回答了不就好了。   顾朝岸又问:“穿谁的围裙?”   “阿姨的。”   “瞎穿。”   “没有瞎穿,是同意之后穿的。”   “难看死了。”   顾朝岸随口一说,转身就进了卧室,沈庭跟他走到卧室门口,却不进去,扯着面团在原地转圈,顾朝岸看见,乐了,也不关门,当着他的面脱衣服,接着解皮带扣脱裤子,脱完再往门口一看,人早走了。   这举动简直幼稚到不行,可顾朝岸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好。   冲个澡洗去半天的疲惫,顾朝岸换了套家居服,沈庭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看电视,他不会用这里的遥控器调频道,电视打开什么他就看什么,现在放的是一部战争剧,他看得认真,眼神跟着里面的人物动,到情节紧张的时候,他还跟着皱眉头。   饭还没做好,沈庭身上的围裙也没有人替他解,顾朝岸用叉子叉了块水果,半躺在沙发上,脚尖踢了踢沈庭的背,沈庭没有理会。   “什么呢这么入迷?”   顾朝岸深刻怀疑他能不能看懂。   沈庭估计不想理他,屁股挪了点地方,换了个他踢不到自己的位置,   顾朝岸也跟着挪过去,又踢踢他,“上午说过的话都忘了?不是要听话?你这会儿可没听话。”   沈庭辩驳:“没说过呀。”   “那现在说,快说。”   “我听话。”   “听谁的话?”   “你的。”   “‘你’是谁?我不叫你。”   沈庭终于转过来,把顾朝岸浑身上下看了一遍,一副很难理解的模样:“你,顾朝岸,”说完了又盯着电视嘟囔:“你名字很难记住吗?要好好记住呀,自己都不记得,别人怎么会记得。”   越说越有理了这小话痨。   他算是看明白了,沈庭是有脾气的,傻了也是有脾气的,想骂吧,不能够,想打吧,不可能。   什么社会啊还兴上手动粗呢?   拿他没辙,顾朝岸又用脚蹬他,“起来,没凳子还是怎么的,不能坐着?”   沈庭拍拍地毯,说:“这里舒服。”   “舒服那也是脚踩的。”   “这里也踩过吗?”沈庭低着头,凑近了看,地毯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踩过,”顾朝岸报复似的,说:“哪哪儿我都踩过,你手碰那儿我也踩过,好几脚。”   沈庭闷闷地爬起来,走了。   去洗手了。   真不笨呐!顾朝岸快在心里捧腹了,这哪是瓜蛋,他什么都懂,还去洗手,也太他妈可爱了!   洗完手出来坐沙发上,离顾朝岸远远的。   顾朝岸假装若无其事地拿过遥控器,调了个少儿频道放动画片,把沈庭的目光一下子就给吸引过去。   看了几分钟,顾朝岸又假装不想看,说没意思,把频道调走了。   沈庭坐不住了,着急的盯着屏幕,又盯着顾朝岸。   没有办法,只能挨过去。   “哥哥。”   顾朝岸翘着二郎腿,“干嘛?”   “想看刚才那个。”   “哪个?”   “会飞的那个,有飞船。”   “不记得了,哦,你说那个啊,我不想看。”   沈庭眨眨眼,说:“我觉得挺好看呀。”   顾朝岸笑眯眯:“我觉得不好看。”   “可……”   沈庭还要说什么,吴嫂就从厨房陆续把菜端了上来,说可以吃饭了。   顾朝岸放下遥控器过去,沈庭不死心,拿过遥控器乱按一通,给电视按成了蓝屏,什么都没有了,他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般偷看顾朝岸的反应,好在顾朝岸没往这边瞧,他赶紧跑到电视机脚下把开关关了,消灭证据。   吴嫂听顾朝岸说了沈庭身体不好,饮食上多有忌讳,特意给他做的营养餐,管饱又能最能调理肠胃,沈庭本就除了胡萝卜都不挑食,今天碗里没胡萝卜这东西,他吃得欢,勺子舀得也大口。   顾朝岸发现沈庭拒绝使用筷子,心想只会用勺子也不行,于是吃到一半强制沈庭拿起筷子夹菜。   沈庭迟疑了一会儿,是换筷子了,可夹一个掉一个,半天把菜送不到嘴里。   他多想顾朝岸看看他不会用筷子的模样,然后跟他说算了,不会的话就算,你就继续用勺子吃饭吧。   可是动作做得再大顾朝岸也不看他,吴嫂也不说话,他气得想跺脚,不知道顾朝岸怎么这样,不给他看动画片,还不让他吃饭。   “我吃饱了。”   那就不吃好了。   沈庭气鼓鼓的,饭弄洒了一桌,碗里几颗花菜歪歪扭扭地躺着,有一瞬间他甚至都想用手把它们抓起来吃掉了。   顾朝岸慢慢地抬眼看他,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说:“筷子放下,用勺子吃。”   沈庭终于得到放赦令,却一点也不感到开心,可他还是安静沉默地将碗里的饭通通吃完,吃完了要下桌,顾朝岸叫住他说:“把你面前的东西收拾干净。”   吴嫂在旁边听到,说:“我来就好。”   顾朝岸放高了点声音:“不行,放着,叫他自己来,好手好脚的,不信连张桌子都收拾不干净。”   人他可以惯,但不能没底线的惯。   以前没有人教他,他不懂没关系,以后就不行。   该懂该知道的,都要慢慢让他学。   沈庭低着头,前额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他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弄脏的地方收拾干净后,回房间了。   顾朝岸看他这样,快速刨了几口饭,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沈庭跪在窗台看外边,听到开门的动静后像只敏捷的小动物,嗖得一下跳回床上,拉好被子盖过自己。   “生气啦?”   顾朝岸走过去。   “因为不会用筷子?”   沈庭不说话。   “哪有这样的生气理由,你得讲道理,是不是。”   沈庭猛的掀开被子,漏出了脸,憋的涨红,“就是不会用!”   “可以,今天可以不会。”   顾朝岸坐到他手边上,神情悠闲地说:“但是明天一定要会,明天不会,后天一定要会,总之有一天你必须学会。”   “如果你学不会,以后你每次吃饭,就每次都会把桌子弄得很乱,谁替你收拾。”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有没有人教过你,嗯?”   教过……   沈庭想起来,有人教过,脸更红了。   “那你,你为什么……不收拾。”   “因为我要赚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做。”   这样啊……   沈庭感到了一丝丝羞愧,鼻尖都埋进被子里。   顾朝岸看他这样子,松了口气。   刚才可是把脑子里仅有的一点温柔全用上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他听不听得懂。   为了补偿小朋友受伤的心灵,顾朝岸决定满足他一个小愿望。   “你要是学会用筷子了,我就给你买件礼物。”   “真的吗!”   “真的,想要什么?”   沈庭想要的可多了,想到好多东西,脸上红霞满天飞,兴奋起来,但最想要的还是陪他睡觉的布偶兔子,“想要……小兔兔……我的,兔子……”   “兔子?”顾朝岸哪知道沈庭有什么小兔子,“可以,你要什么味儿的?”   沈庭当时没听明白,等回味过来,明白了,一个晚上没理顾朝岸。 第10章   在顾家生活两个多月,沈庭总算长了点肉回来,特别在剪完头发之后,往那儿一站,满满都是青春的味道,带着甜美的气息。   要是个正常的孩子该有多好,二十岁,这么好的年纪。   顾朝岸得空的时候会带沈庭出去逛超市,不过逛不了多久,他耐心不多,这原本是家里吴嫂的活,他不过是看在小瓜蛋天天扒拉着窗台看外表的落寞份上,才起了这个心的。   沈庭一逛超市,孩子心性就暴露无遗。   他跟顾朝岸抢着要推购物车,顾朝岸不放心他,就跟在他后头,他想趁人不注意翻进购物车里,但顾朝岸总是盯着他,他不敢翻。   有些购物车下面有专门给小朋友设置的座椅,像小汽车那样,沈庭看了很羡慕,指着那些小朋友问顾朝岸:“为什么我不可以坐那个?”   顾朝岸正在挑酸奶,没工夫搭理他,随口一答:“你钻不进去。”   酸奶口味又多,吴嫂说沈庭爱喝的是哪个来着?他出门就忘了。   钻不进去就很惨,沈庭推着推车,站在旁边无聊地等,还时不时指挥顾朝岸:“要桃子的!里面有桃子的,桃子!”   “知道了,你吵死了。”   桃子的,哪来桃子的,找都找不到。   顾朝岸把水果酸奶那一列都扫了下来,希望里面会有桃子味的。   沈庭根本不在意顾朝岸说他吵,拿了酸奶又跑去看冷冻区的鱼虾,他不喜欢吃鱼,但很喜欢看这些游来游去的东西,他经常站在玻璃水缸前看里边冒出来的泡泡,能把自己给看笑。   顾朝岸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以后,每次都会给他几分钟的时间等他看,看完了再走,也就只有几分钟,时间一过他就要跟沈庭翻脸,说你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之前还问过沈庭要不要养几只金鱼,他拒绝了,说不要。   顾朝岸问为什么,他理由很充分,说:“因为猫会吃掉。”   “但是我们家没有猫。”   顾朝岸这么说了,沈庭也还是没有别的反应。   “会被猫吃掉,太惨了。”   “都说了我们家没有猫。”   “没有的话……”走进了零食区,沈庭推着车,眼神就四处飘荡,“别人家的猫来了怎么办呢。”   “哪有什么猫啊。”   ……   零食区是沈庭在超市最爱的一个区域。   前阵子是看见零食完全走不动道,被顾朝岸恐吓一通,说吃了会变笨蛋后克制收敛了许多,现在成了专门走到自己最最爱吃的货架前停下来问顾朝岸:“哥哥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吃的夹心棒,草莓味的。”   沈庭平时的零食非常有限,即使吃也是要在顾朝岸眼皮子底下和他一起”分享”的,他当然记得。   顾朝岸知道他的意思,扫了眼货物架,装作没看到:“记不得。”   这个饼干这月买三次了,这是第四次,他能不记得吗。   顾朝岸典型的强权政治,自己不喜欢吃,就要求沈庭也要少吃。   ——不过本来这东西吃多了也没好处,他身体又没养好,有时候胃疼肚子疼都分不清,疼厉害了时还非说自己肚子疼。   顾朝岸直接从货架前走了,沈庭看着干着急,可是没有办法,谁让他又没有钱。   只好偷偷摸摸拿下一盒放进购物车里,用别的东西盖住。   顾朝岸怎会不知道他的小伎俩,趁他在别处玩米不注意时又把饼干拿了出来。   到结账时,沈庭表现得异常乖巧,吊着顾朝岸的胳膊紧紧贴着,满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一样样数着扫货的姐姐叮过的那些东西,希望等下顾朝岸看到那盒饼干时能放他一马。   可惜扫到结束,所以东西都被装进了袋子里,他的饼干却不见了。   他急切却又不敢放肆地在口袋里掏掏看看,恨不得把脑袋都钻进袋子里去,可是没有,没有他的饼干。   好失落。   沈庭抬头看顾朝岸,顾朝岸也看他,眼睛里带着不正常的笑意。   我的饼干去哪里了呢?   他连问都不敢问,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   回答车上喝酸奶,找了半天又没有看见桃子味的,他有点委屈的感觉,找了瓶蓝莓味的,插上吸管递到前面,蚊子说话似的说:“哥哥,喝一口吗……”   看样子都不是真情实意地想请他喝,顾朝岸说:“不喝。”   顺便看了下这什么味儿的,唷,蓝莓,不是桃子啊?   “你不是要喝桃子的嘛?”   沈庭吸了两口,发现还不错,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都好呀,我都喜欢。”   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   夏天雨水太多,经常白天艳阳高照,到傍晚就开始电闪雷鸣,有时雨下太大车开不回来,顾朝岸就留在公司加班,等雨势变小。   暴雨让人心情躁闷。   沈庭并不怕打雷下雨,何况那房子隔音那么好,门窗一关,窗帘一拉,外边就是丧尸围城了他恐怕都不知道。   前几天吴嫂媳妇生病,孙子没人带,她把那六岁的小孩子带过来照看半天,只半天的时间就和沈庭打成一片,成了好朋友,他不但把自己的玩具悉数奉上,连平日里顾朝岸拿一瓶都要看看眼色的水蜜桃味酸奶也给了那小孩。   顾朝岸好不容易在他心中爬上去的地位,直接给一小屁孩踹开顶替了,能不烦吗?   而且就在今早,沈庭还问他,弟弟什么时候可以再来玩?   吴嫂在一旁不好说话,顾朝岸只好心口不一地叫吴嫂有空常带他孙子来玩,吴嫂见东家脸黑成那样,并不是很想让自己孙子经常来,虽然小沈特别乐意。   顾朝岸可以不计较沈庭对别人比对他更亲密,但他觉得面对沈庭时总有一些感情是难以把控的。   像沈庭爱他的酸奶,一种简单纯粹的占有欲。   沈庭不怕打雷,顾朝岸清晰记得,有天晚上被轻微的雷响吵醒,他鬼迷心窍地下床跑去沈庭房间里,却见他裹着被子抱着枕头酣睡,眉头都不曾动过一下,顾朝岸鞋袜未穿,在他床头站足十分钟,到那股冲上脑门的热情渐渐退却,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在意的什么。   他原来也想要被依赖的感觉。 第11章   **月正是公司不大忙的时候,顾朝岸在家歇了几天,忽然动了要在院子里修游泳池的念头。   这事起因也简单,总得来说还是因为沈庭。   他从电视上跟人学的游泳,到晚上脱了衣服就在浴缸里实践,别人跳水都没见掀起那么大水花,他游个泳能把浴室打个半湿。   那天顾朝岸回来得晚,进家门鞋还没脱,吴嫂就匆忙跑过来,叫他去看看沈庭,说孩子把自己锁浴室了,快俩小时还没出来,问话也不答应,只光听见里边有动静,他就是不出声,浴室的备用钥匙又不在她那儿,这小沈是不懂事的,她担心得不得了,心想顾朝岸要再不回来,她就该报警了。   顾朝岸一听,急得上火,撸起袖子大步上楼,先是在门口叫了两声沈庭的名字,即刻便听到回应,里边拖鞋啪塔啪塔响,脚步匆忙而慌乱——他总不换合适的拖鞋,只穿顾朝岸的,又不合脚,走起路来一阵响。   沈庭应了他,但是不开门,非但如此,顾朝岸还听见里边落门锁的声音。   顾朝岸蛮横地锤门,问他在里边干嘛,他支支吾吾不说话,顾朝岸放了狠话:“这分钟你不出来你知道后果。”   但有什么后果,顾朝岸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生气,沈庭却磨唧半天才打开门。   顾朝岸推开他朝里看,问道:“你往这儿筑巢呢?”   简直一团乱。   地板上水迹未干,湿湿滑滑的,墙上也都是水,洗澡用品东倒西歪,洗手池边放着他换下来的衣服,像拿来拖了地一样又脏又湿。   顾朝岸用手指间轻轻捻起那件衣服问沈庭:“这干嘛的?”   沈庭背着手,十只脚指头不安地动来动去,他低头说:“我打扫卫生……”   “我要你打扫卫生了吗?”   顾朝岸还没从刚才那阵担忧里缓过来,一股气全冲上天灵盖,什么理智都给烧没了,满脑子刻满后怕两个字,他刚才上楼的时候就在想,他想啊,像沈庭这种无忧无虑的人做起残忍的事是一点不会含糊的,他把自己锁起来干嘛?他是不是想寻死?   “你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还蹬鼻子上脸是不是?这房子从里到外都我的!没我的允许谁也不敢上锁你知不知道?你开玩笑呢吧你!吴嫂做那么多饭给你吃哑巴了?你应一声会不会掉块肉?”   顾朝岸吼得很凶,又全是些答不上来的问题,把沈庭吓得不敢说话,头低的不能再低,动也不动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吴嫂上来就碰见这场面,气氛尴尬地不得了,她知道顾朝岸不是真心骂人,所有怒火都源于担忧,便去劝和,“好啦,没事就好,兴是小沈在里边睡着了没听见,不怪他。”   “不怪他,今天锁浴室里不知道干什么,明天是不是敢把家门反锁不让我进门了?”顾朝岸大脑不受控制,话脱口后自己也不喜欢,觉得没道理,像他在无理取闹。   他缓了两口气,放松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后槽牙已经咬得发酸,他叹了口气,又苦口婆心地说:“沈庭,贪玩得有个度,不让别人担心是底线,你别的不懂,这点一定要给我想明白,行吗?”   没有不行,必须得行。   沈庭哆嗦着点头。   吴嫂见沈庭受了惊不说话便去安抚,可一碰人就发抖,手落了空,她看看顾朝岸,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宜再说了。   那一抖刺痛了顾朝岸的眼,沈庭缩着肩膀时哪像个成年人,完全就是一个调皮捣蛋之后挨骂受训的小孩。   他转念又一想,可不是自己亲自接回来的祖宗?   吼什么吼?**!你吼了他就能懂了?**!   顾朝岸兀自后悔,醒悟后走到人跟前要伏低,他找了条干毛巾给沈庭擦头,用眼神示意吴嫂放心,吴嫂会意离开,顾朝岸才好放开自己,跟沈庭搭话说:“晚饭吃了什么?”   沈庭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颤抖着,十分勉强:“饭……蛋卷……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他突然想不起来,焦急地望向顾朝岸,又赶紧将视线移开,“还有……”   “想不起来就算了。”   还有虾仁炖豆腐,顾朝岸在心里替他补充,他其实都知道。   “嗯……嗯……”   沈庭泪水在眼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他努力忍耐忍耐,等顾朝岸给他吹完了头发送进房间,不晓得为什么,一秒破功,眼泪成串地掉,在顾朝岸要转身离开时一头扎进他怀里,小声地说:“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顾朝岸的气早就跑没了,气没了不说,还觉得是自己错得更离谱,沈庭这句道歉来得巧,一下就找到他心脏的柔软缝隙钻了进去。   他摸着沈庭头发,柔声问:“怎么错了?”   沈庭哽咽:“我在浴缸游泳,弄湿了,到处都是水,所以用衣服擦……”   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为什么不答应,还反锁门?”   “怕……”   沈庭圈着他腰的手收紧了点,在顾朝岸衬衣上蹭掉了些眼泪,继续说:“我怕,被骂。”   顾朝岸不确定现在的场合适不适合笑,不过他听完沈庭委屈的声音确实被气笑了,“怕被骂就不要弄得那么乱啊。”   “但是,”沈庭在怀里拱,犹豫说:“想游泳……”   “……”   就为这个,顾先生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打电话吩咐下去,要在自家的后院修游泳池。   事后顾朝岸也有些许后悔。   沈庭这人,不简单。   自己怎么轻易就给他牵着鼻子走的?   他想不明白。   总之那件事之后沈庭就再也没有在浴缸里游过泳。   他忘性大,记不住隔夜仇,睡醒后起来还是管顾朝岸哥哥哥哥地叫,顾朝岸面上嫌弃,等回头哪天没听到人叫又面部扭曲,揪着人叫足了次数才放过。   顾朝岸是这么想的,不说多,一天十遍不能少。   沈庭在顾家呆得开心,游泳池动工那阵子更是活跃,工人们来来往往,他也去凑份热闹,顾朝岸给他戴了顶安全帽,他自己捡了两根木棍来做加油旗,插在工地上谁也不敢动。   别人是来工作,他去是在旁边拿小铁楸挖泥巴,堆了个泥巴房子,结果当天晚上下雨,房子被冲垮了,第二天他不气馁地在原地又堆了一个。   天气不热时他要跑出去玩,顾朝岸分了一波保镖全天看护,怕的不是他逃走,而是担心他钻哪儿去找不到回来的路。   半山上风景秀美,空气清新,最是养人,等沈庭在这儿住满小半年时,他身上摸着总算不那么硌人了。 第12章   游泳池建好后已到了冬天,灌满水的池子瞧着都冷冽,顾朝岸命令禁止沈庭在夏天未到来之前接近这个地方,但期间沈庭其实偷偷下过水,光着脚下去,却因为遭受不住太冷,自己又提着鞋袜屁颠屁颠爬上来。   保镖发现后拍了照片当证据发给顾朝岸,顾朝岸下班后拿照片和沈庭说事,沈庭却装糊涂,说自己忘了。   “我忘记了呀。”   他只有这一招杀手锏,说什么都不管用,就这五个字,能气地顾朝岸哑口无言。   七八岁心智的孩子,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知道顾朝岸对他好,本能地恃宠生娇,偏这娇气又不惹人讨嫌,实在是会抓人软肋,几句话就让人没辙。   不跟你对着干,也不是不听话,就一句我忘了,顾朝岸还能说什么?   “你会不会忘记今天吃饭,今天看猫和老鼠,今天要睡觉?”   沈庭又装傻,避过这几个问题不回答,他蹲在石子堆里,四周是他亲手砌起来的“城堡”。   他正埋头认真地挑选他的宝贝,而后献宝似的捧着一颗绿白相间的石子给顾朝岸,说:“哥哥,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打不过就跑,说他不过就转移话题,反正总能想到办法逃脱顾朝岸的审讯。   院子里留下的这堆鹅卵石是建泳池没用上的材料,本来要拿去扔的,沈庭实在喜欢,不肯别人来碰,没办法才搁置在了那个地方。   他喜欢挑鹅卵石,能花半天的时间在那堆没用的石头上,红的紫的白的绿的,全让他宝贝似的装在篮子里。   ——篮子也是顾朝岸买的,像个小花篮,手柄处还缀了两朵向日葵。   其实那些本就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石头,每颗都挺漂亮,但沈庭往往能从里面找到些更出挑的来,还把它们当做礼物送给顾朝岸。   顾朝岸床头柜里已有三十三颗石头。   他看了看石头上的泥,没有收,高傲地仰着下巴叫沈庭自己揣在包里,然后叫他去洗澡。   可洗完澡出来包里的石头就不见了,这成了沈庭的未解之谜。   顾朝岸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偷摸地进房间打开床头那上了锁的柜子,将刚才那颗石头放进去,关好,锁上。   免得那傻子看到了得意。   顾朝岸站在床边想了会儿事,又将床上两个枕头挨紧了些才出去。   说起来沈庭之前其实并不想跟他一个床睡,在顾朝岸这里算是件稀奇事。   从前不知道多少人倒贴都想跟他睡觉,现在成了他倒贴,人都不想跟他睡觉。   当时的沈庭一直坚持自己的铺盖自己盖,自己的枕头自己睡,顾朝岸明里暗里诱惑过多少次要不要来主卧一起睡大床,沈庭都根本没听懂,抱着自己满床的娃娃拒绝他,只有很简单的两个字,不要。   求助无门的顾先生甚至上网搜索了关于“如何让孩子更亲近家长”这类话题的帖子来看,效仿过上面的推荐做法,但结局都不太尽人意。   什么给孩子坚持讲睡前故事,陪他一起做游戏,通通都是假的。   他专门网购了几套彩绘版童话书回来给沈庭讲故事,讲完后沈庭没睡,他自己困了,把书一合就上了沈庭的床,要睡觉。   躺下的前几分钟还好,沈庭以为他还在跟自己做游戏,便也陪他躺下,躺着躺着发现顾朝岸睡着了,就“好心”地将他摇醒,手还撑在他胸口上,软软的触感,顾朝岸几乎立刻就醒了。   “你困了就回去睡觉呀。”   沈庭残忍地说道。   顾朝岸心里打了二十个问号,却敌不过他天真的眼神,起床把书都抱进怀里气急败坏地走了。   还有什么比犟脾气孩子更难说服的呢?   顾朝岸躺回自己冰冷的被窝,开始嫌弃自己的床或许过于大了,旁边空空的,脚边手边也是空空的,翻五个身都掉不下去,他觉得这样的床睡着很没意思。   可是当天夜里,老天爷给他开了后门,沈庭突然半夜拜访,打开了他房间的门,做贼一般垫着脚从他床尾铺盖处钻了进去,一路钻进他怀里。   动静很小,听起来不像有事要喊醒他,顾朝岸就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沈庭很能折腾,一会把他的手臂抓起来环住自己,一会又完全婴儿般拱来拱去,扭动不安。   可能是在寻找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   “到底要怎么抱你?”   顾朝岸忍不住问出口,还手脚并用夹住他,报复似的地问:“这样抱行不行?嗯?行不行?”   沈庭吓得想跑,又被他紧紧箍住,挣脱不能。   顾朝岸继续逗他:“不是不要我一起睡嘛?你撒谎啊?撒谎可不行,要变小猪的,好孩子都不撒谎。”   沈庭沉默了,月光渗透进来,顾朝岸看见沈庭在黑暗中瞪着的大眼睛。   他紧张地抱住顾朝岸的脖子,要泄露什么机密一样,手挡住半边脸,凑到他耳边说:“我觉得有妖怪……”   “我房间里,妖怪,敲窗户。”   顾朝岸挑眉:“什么东西?”   难道是贼?   不能够吧,他这几百万的安保系统是白装的?   顾朝岸越想越怪,说:“我去看看。”   “不要去不要去,哥哥不要去!”   沈庭觉得危险极了,赶紧缠住他,不要他走。   “你去了就会被抓走,别去,哥哥别去。”   他挨得太近了,脸贴着顾朝岸脖子。   “怕什么?”   顾朝岸嘴角微翘,“怕我发现你撒谎啊?其实没有妖怪,你就是想来和我一起睡是吧?”   “没撒谎!”   沈庭辩解道:“真的有妖怪,我没骗你,你不信……你不信就自己去看。”   他说得真诚,顾朝岸愈发来了兴趣,按亮了床头灯,只见沈庭一头软发拱得乱糟糟,眉毛也紧皱着,眼里满是担忧。   “你要是不怕,你就去……看,要是被抓走了,就不要怪我……”   他爬起来坐好,脸睡得红红的,“但是呢,真的,最好不要去。”   顾朝岸轻笑一声出门,往客房里去了。   过了两分钟,他又回来了。   哪里有什么妖怪。   是窗外一棵树的树枝太长,风一吹,打着窗户面儿,就发出啪啪踏踏的声音。   顾朝岸解释了一通,不管沈庭听明白没有,就开始撵人。   “好了,我把那树枝折断了,没有东西再发出声音了。”   “树枝,什么树枝?”   沈庭又想咬手指甲,但不太敢,显得很慌张。   看来还是没听懂。   “我说,没有妖怪,你可以回自己房间睡觉了,毕竟你也困了。”   他不相信,问道:“真的是树枝吗?”   “真的。”   “树枝为什么长这么长?”   “那你去问它啊。”   “可以吗?可以问?你不是说不是妖怪吗?”   顾朝岸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关灯睡了啊?”   沈庭扭扭捏捏地,就是不走。   “万一它又回来了呢?它哐哐哐地,好可怕。”   顾朝岸无奈地耸耸肩:“但是没办法,你要自己睡啊。”   “今晚可以一起睡!”   沈庭忽然想到了这个好点子,说:“今晚,就一起睡好了,我可以保护你,”他拍拍被子,笑出两枚可爱的酒窝:“但是如果有妖怪的话,还是要麻烦你保护我的。”   顾朝岸按捺住心中狂跳不止的喜悦,扔了个枕头到沈庭身上,冷冰冰说:   “总之别吵我睡觉就是。” 第13章   但是那一晚,顾朝岸几乎一宿没睡。   沈庭睡相差极了,抢被子蹬被子,到后半夜整个人偏离枕头九十度,双腿睡到了顾朝岸肚子上。   顾朝岸望着天花板失眠的时候心里就在想,要不算了,还是各睡各的吧。   第二天天刚亮,顾朝岸黑着脸起床了。   沈庭还在梦周公,床上一团乱,不知道还以为昨晚发生了什么,顾朝岸的被子大半都给他抢了过去,只能盖点边角,醒时喉咙发痒,沈庭倒裹作一团睡得热乎。   顾朝岸起床时隔着被子蹬了他一脚,但就像踹在了棉花上,没见他有一点反应。   到八点半顾朝岸准备出门上班了,沈庭才起床。   “早上好,哥哥早上好,吴嫂好。”   他穿着顾朝岸买的星星睡衣,脚下穿的还是顾朝岸的大拖鞋。   “刷牙了没?”顾朝岸在玄关处换鞋,眼睛往下瞥着他那双鞋,淡淡地问:“你鞋呢?”   沈庭仍吃不惯吐司,边敷衍地回答了顾朝岸,“鞋在脚上啊,”边问吴嫂要小蛋糕,那是昨天傍晚她和吴嫂一起做的小蛋糕,虽然他只是在旁边加油打气。   “想要小蛋糕。”   “大清早吃什么蛋糕,中午再吃!”   顾朝岸没睡好,说话也没了气势,沈庭自然不怕,焉巴巴地重复了几次“想要小蛋糕。”   东家吩咐,吴嫂不好不听,也劝说沈庭:“不然中午再吃吧。”   沈庭又很着急:“中午再吃那化了怎么办?”   吴嫂说:“不会化的。”   “昨天说好今天吃的啊。”   “中午吃的。”   “现在不可以吗?”   “……”   顾朝岸嫌他吵的要命,只想能清净一会,又不愿立马出门,便黑着脸沉声说:“给他,全都给他,叫他当着我面吃完,给他吃。”   “这……”   他说完沈庭就安静了,吴嫂两难地看着他们,当真就要去厨房端蛋糕。   “那还是中午吃吧。”   沈庭像被猛兽盯上的小动物一样,立马改变了风向,缩着脖子,心虚地在烤得脆脆的吐司面上涂草莓酱,“要不就中午好了……”   顾朝岸吐了口恶气,看他,“你又不吃你涂那么多酱干嘛?涂了就给我吃下去,别糟蹋东西!”   沈庭的恐惧感忽地就冲上了头,顾朝岸平时对他骂骂咧咧,但哪些是唬人哪些是真动了气,他还是分得清的。   “吃的,我马上就吃。”   吐司的味道有点怪,沈庭用手撕了一大块放进嘴里,干巴巴地嚼着。   看他艰难地咽了两口下肚,顾朝岸脸色才稍稍缓和,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行了别吃了,不吃就算了。”   沈庭停下来看他:“可以吗?”   “这屋有你不可以做的事吗?”顾朝岸拧着眉头,不悦道:“别人当我虐待你呢,我走了,今天晚点回来,别等我,自己睡。”   沈庭:“……”   年末的工作是很忙,吴嫂说顾朝岸是要赚大钱的,要沈庭好好听话,别让他操心。   沈庭却不是很理解,因为顾朝岸赚的钱又不是给他赚的。   “今天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前脚走,沈庭就像被人清了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晚上呀,”吴嫂说,“晚上,像以前那样。”   他又没什么时间概念,还要坚持问:“那是多久呢?”   “十一点左右吧。”   “嗯……”   沈庭低头思考了几秒,跟吴嫂撒娇:“现在我可以吃小蛋糕吗?”   ……   沈庭最终如愿以偿吃到了两块蛋糕,但却被上面的奶油腻得半天都没了精神。上午他在房里开着电视画画,画得鬼模鬼样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下午又去院里挑了几颗石头,跪在泳池边上将它们洗得干干净净,放进自己的篮子里,说要送给顾朝岸。   别墅的大门在顾朝岸走后几乎不会打开,只有偶尔他心情好,允许人跟着时,沈庭才能到周围溜达。   这山上有小松鼠,沈庭在院子里的树上看到过,不过它们太敏捷了,跑得很快,一溜儿就没影了,沈庭又不会爬树,每次只能瞪着眼羡慕。   顾朝岸晚上果然回得晚,沈庭洗完澡就跑回自己房间去和他的娃娃们做游戏,他有很多娃娃,娃娃是他的手下,每个娃娃都有自己的工作,是他给安排的。   他玩起来时很投入,很快时间超过了十一点,顾朝岸还没回家,他就不睡觉。   吴嫂十点给他送了杯牛奶,照理那会儿他就该睡下的,可现在房间里声音不断,显然是自娱自乐上头了。   “小沈,小沈啊。”   沈庭竖着耳朵听见吴嫂叫他,便爬起来去开门,探出脑袋,问:“什么事呀?”   吴嫂说:“你该睡啦,等下顾先生回来又该教训你了。”   “我要等他,”沈庭自以为找了个绝佳的借口,“我得等哥哥,等哥哥回来我才能睡觉。”   吴嫂会心一笑:“你哥哥走时叫你不要等他哦。”   沈庭缩缩肩膀,装失忆:“是吗?我不记得了。”   “你不怕被教训呐!”吴嫂总有办法治他:“先生生气你知道的,到时候扣你零食,是吧。”   “什么果冻啦,夹心奶糖啦,还有什么,什么牛肉干,全部就没有了。”   沈庭立刻知道轻重了,跑回去抱起自己的星星铺盖,逃命似的躲进了顾朝岸房间。   他和吴嫂打着商量:“你就说我睡了呀,我早就睡了!”   “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啦。”   吴嫂斜眼向上看了下走廊上的监控,底气不足地应了声好,沈庭才放心下来,爬上顾朝岸的床,将自己的被子和他的被子隔开后钻了进去。   吴嫂帮他关了灯才离开。   等顾朝岸回来,床上已经多了个混世魔王。   比起他为什么睡相这么差,顾朝岸更在意的问题是为什么他又出现在这里。   不是不喜欢和他一起睡吗?为什么不做个诚实懂事的小孩,为什么不自己睡?   沈庭已经睡到了床中央,这床还有他的位置吗?   顾朝岸忍住了想要将他拍拍醒,叫他困了自己回房间睡的冲动,洗完了澡,从床的边缘处挤了进去。   关了灯,沈庭不知不觉地缠了过来。   嘴里含糊不清说着梦话,“等哥哥,等哥哥。”   顾朝岸身体酥了半边,疲倦感都从天灵盖发散了出去。   他仿佛看见了黑夜里炸开的小星星,开心地摇尾巴。   忽然就觉得沈庭睡相差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咬咬牙便挺过去了。 第14章   转眼之间,又过了些日子。   大雪之后的每一天都异常冷,山里早就下过好几场雪,外边树上叠着一层层厚厚的雪。   雪停了,就是沈庭出门玩耍的时候。   他戴着帽子跑出去在树底下摇,雪块就掉下来砸到脑袋上,吴嫂怕给他砸疼了要哭,叫他回去,他偏不回,被砸了还傻笑,捡起地上的雪捏出各种形状揣包里带回去,掏出来就碎了。   树里的那几只松鼠也跑了,他知道松鼠是要过冬的,好多动物都会过冬,要睡整整一个冬天。   他猜那些松鼠的家应该在附近,因为以往天晴时它们总跑出来玩,有一只不怕人的,还跑来闻过他的脚。   冬至那天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顾朝岸也在家休息,沈庭想让他陪自己一起玩打雪仗,顾朝岸说不要,他便要自己去,最后却因为太冷,裹成了粽子也没敢出门。   回屋后脱了羽绒服坐地上撑着下巴苦恼,顾朝岸原本躺在沙发上看书的,坐起来笑他,笑完之后再躺回去,书盖到了脸上,好像在睡觉。   他确实在睡觉。   这个冬天很冷,可是顾朝岸觉得这屋里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   沈庭自己玩了一会儿,不想看电视了,在房里到处转,找吃的,他在茶几底下找到一包不知道几时开过的威化饼干,只剩下两三块了,他拿起来闻闻,味道很香,然后直接塞进了嘴里。   他都吃完了顾朝岸才注意到动静,那小东西自己躲到了茶几后面盘腿坐着,背还有点儿陀,头发又长长了,蓬松而软,泛着微黄的颜色。   真像小动物,家养的小动物,顾朝岸忽然很像摸摸他的耳朵,看看是不是毛茸茸的。   “你刚吃什么?”   沈庭吓得一抖,背绷得老直,赶忙把饼干袋子塞进衣服里,说:“没吃什么呀?”   顾朝岸笑出了声,决心要逗他:“没吃就最好了,我记着那里有包过期的饼干,上面还长了小虫子,我忘了拿去扔了,要是吃了就不得了,那么多虫子。”   “啊?”   沈庭大惊,立马哭丧着脸,“有虫子,怎么会有虫子,没……我没看见有虫子啊?”   “嗯?你不是没吃吗?”   “我吃了,”他把纸袋拿出来丢进垃圾桶,话都说不清了,“我吃,我刚吃了,怎么办啊?”   顾朝岸皱着眉头,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你过来我瞧瞧呢。”   沈庭跪爬着过去,靠在沙发边上,顾朝岸仔仔细细摸了下他的肚子,说:“不行的话还是打开看看吧。”   “打开?”沈庭眼睛瞪得厉害,“怎么打开?这个是肚皮,怎么打开?不行的,不能打开。”   顾朝岸捧腹大笑,沈庭才后知后觉自己被骗,扑上去咬他,脖子,肩膀,胳膊,哪里都咬,顾朝岸也不躲,那点劲跟被奶狗咬一口没什么分别,有的只是痒,沈庭跟他玩笑,闹他打他咬他,疼的都不是皮肉,而是别的地方。   下腹烧得厉害,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   若换了别人,早被他吞得骨头都不剩,可是面对沈庭,他实在是束手无策。   “好了别闹了,再闹我生气了啊。”   再碰可能就要直接爆炸了,顾朝岸打直了腿往里靠靠,给沈庭腾出点位置,他拍拍沙发垫,说:   “上来睡觉。”   沈庭跟多动症儿童一样,大白天怎么肯乖乖停歇,爬上去靠着顾朝岸眯了十来分钟就呆不住了,怎么都要动。   顾朝岸难得休息一天,想抱抱他好好睡一觉,沈庭身上暖烘烘的,像个小暖炉,抱着生热。   “你就不能乖乖地别乱动吗?”   沈庭皱着脸,很不乐意,又不是他想睡觉。   “哥哥呀。”   “嗯,”顾朝岸眼睛都没睁开,“干嘛?”   他问:“你有哥哥吗?”   “有。”   何止有,还好几个,个顶个厉害。   “有几个呢?”   顾朝岸乱说道:“记不清了。”   沈庭比着手数数,说:“我也有很多哥哥。”   顾朝岸心想你哪来的很多哥哥,脑中忽然闪过章雀那张脸,贼眉鼠眼的,一想就来气:“他算你哪门子哥哥?”   “嗯?”   沈庭趴着,手撑起下巴,小腿翘起来乱蹬,“你说谁呀,谁不算我哥哥?”   顾朝岸总觉得沈庭是知道的,这瓜蛋其实可会哄骗人了,他甚至觉得沈庭能看懂他眼里的欲望,洗完澡后的拥抱,醒来时落到他额间的早安吻,还有日常里牵挂在他身上的视线,他觉得沈庭是能懂的。   好几次顾朝岸都认为自己很有可能会擦枪走火,他无法对沈庭不心动,但沈庭总有办法躲过他。   说不清是面对危险时的本能,还是他真的就一窍不通,作为一名已成年男性,沈庭明明也有正常的生理反应。   (略掉一段,为了过审)   弄完之后还得给他收拾,他是不可能会管顾朝岸的,徒留顾朝岸活受罪。   “你说说嘛。”   沈庭非要套出答案,缠人功夫一流,“你要说吗?说一说嘛,到底是谁啊。”   “撒娇不好使,我就不告诉你,再闹也不告诉你。”   “撒娇也不好使?”   沈庭承认地坦荡,自己就是在撒娇。   “那亲亲好使吗?亲亲。”   他说的亲,是指亲脸亲额头,顾朝岸没教过他这些,更没说过撒娇和亲亲能换来糖,就连自己要亲,也大多都在他睡着后,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亲的。   他怕自己盯着那双眼睛盯得入迷。   顾朝岸弹他个脑瓜嘣:“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   “不亲吗?”沈庭呶着嘴,显然已经想亲上来了,“不亲就算了噢,不亲就没有机会了,你想好了吗?”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顾朝岸上半身倾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得意地仰着下巴:“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被威胁了,我想亲就亲,懂?”   沈庭嫌弃地擦擦脸,说:“略略。” 第15章   到了年前初几头,城里热热闹闹的,连沈庭这个不常出门的人都久违地感受到节日的氛围,偶尔上一次街,看到路边树上早早就挂满了灯笼,他也想要,顾朝岸便给他买了一个带电灯的,他没玩几次就丢到了一边,不喜欢了。   又看见电视上过年放的那些烟花,五颜六色的很好看,是站着想,坐着想,躺着也在想。   睡觉的时候都还要唱:“给你的小孩买烟花,买呀买烟花。”   真好意思说自己就是小孩。   顾朝岸知道这是唱给他听的,他懒得理,因为想着年货还不着急置办,打算过两天等空闲下来再带他去慢慢地选。   顾朝岸以往年三十夜都会回顾家,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跟各怀鬼胎的“亲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合适的之后再进行一些商业联络,说总归一家人,不会叫他们吃了亏去。   初一到年后的其余时间便和往常没什么两样,顾朝岸又是冷冷清清一个人住,所以年货这个词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是今年不一样,今年有沈庭这个瓜蛋陪他一起过啊。   不买都得给他拉着去买了。   明明是胡乱编的不着调的歌,还唱得有模有样,他一直不理,沈庭就不依不饶,缠上来问他:“烟花漂亮吗?”   “你没见过?”   “见过。”   沈庭隔着自己的星星被子,伸出手臂来抱他,抱得紧紧的,说:“我见过,你没见过吗?”他心想,要是没见过的话就更好了,没见过就买,买了大家一起放。   顾朝岸使性子似的:“见过你还问我。”   他不喜欢沈庭这样,像小孩一样睡前要抱,每晚每晚都要抱着,又坚持要盖自己的被子和他分开睡,这不是有毛病吗?顾朝岸想想都觉着气人,偏不理他,转过身去侧着。   见人不理会他,沈庭难得知趣地不再追问,双手抱着顾朝岸一只手臂乱抓了一会,然后松手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拱了几下,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睡着了,顾朝岸想。   沈庭的作息已经纠正得差不多了,晚上到点就有困意,知道什么时候该乖乖睡觉。   其实也不像顾朝岸想的那样非要抱抱才能睡,他是怎么样都能睡着的,只不过顾朝岸抱的话,给他挠挠背,摸摸肚子,会比较舒服。   等了半刻,顾朝岸以为他熟了,翻个身掀起他被子,正准备进去,沈庭忽然又说话了,问他:“是不是要过年了呢?”   声音有点小,顾朝岸听见他张口,脑子里一瞬间全是被发现的窘迫,因而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听到了过年两个字,便连猜带蒙地回答他:“快了。”   “嗯!”沈庭点点脑袋,说:“过年就要吃好吃的。”   他挠了挠头发,不知是不是在想吃食,傻愣愣的,完全没发现顾朝岸手上的动作。   顾朝岸决定先发制人:“吃吃吃,满脑子就知道吃。”   “要吃鸡翅膀!”   沈庭舔舔嘴皮,想起晚饭吴嫂做的红烧鸡翅来,饿了。   “饿了,”他推推顾朝岸的胳膊,半边身子靠过去,用撒娇的语气闹他,声音都是甜腻腻的。   “哥哥,我饿了。”   “又饿,都半夜了,饿什么饿,别饿,赶紧睡觉。”   “今天只吃了一碗饭。”   “后来不是还吃了意面?”   沈庭笑了,还笑得很不好意思:“面又不是饭。”   顾朝岸按开床头灯,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光吃不长肉,赶紧的,要吃什么!”   “小馄饨,我想吃小馄饨。”   馄饨是吴嫂亲手包的,就是给沈庭当宵夜备着的,据说他也参与制作了,顾朝岸能猜到哪几个是他的作品,那些个歪歪扭扭馅儿都暴露在外边的,还能是谁的手笔。   顾朝岸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心道幸好只是馄饨,不然这个点,吴嫂也睡了,他要是想吃什么别的,就只能叫他睡下做梦了。   顾朝岸平日里没做过饭,也不会,但煮碗面或者下馄饨这种事,他还是会一点的。   他下楼去厨房把水烧开,然后在冰箱里拿了几颗馄饨丢进去,站在旁边打哈欠。   沈庭不知几时跑了来,踩着大拖鞋发出蹬蹬蹬的声音,顾朝岸听得心里烦,叫他好好走路,他吓得赶紧捂着嘴,踮起脚,慢慢地走过去,往锅里看看,用指尖点点个头,数了数,有八颗馄饨,嫌少了,撇着嘴不敢多说,只能旁敲侧击地问问顾朝岸:“你吃不吃呀?”   顾朝岸试过,要说吃的话,他保准得再去拿一袋过来,告诉他:“要多煮一点,哥哥胃口大,要吃很多很多。”   顾朝岸胃口大,但基本不吃宵夜,最后剩一大碗还不是要塞给他。   瞧他那小气劲儿,顾朝岸懒得逗他,“我不吃,给你一个人煮。”   “我一个人吃啊……”   顾朝岸往碗里放调料,沈庭在他身后跟着转,锅里冒着热气,馄饨一个个在水里打转,估计还得煮个两三分钟,顾朝岸到客厅去倒杯水喝沈庭也跟着。   “跟屁虫。”   “我也要喝水。”   顾朝岸给他倒了杯,也给自己倒了杯,说:“跟伺候祖宗一样。”   “谁呀?”沈庭像没听懂,歪着头问:“谁是祖宗?”   不过没问两句,就接过玻璃杯,砰地撞上顾朝岸的,说:“大家干杯!”   顾朝岸不理他,喝了两口水就放下杯子去看馄饨了。   馄饨舀进碗里,香味浓郁,端过去,沈庭早就备好了勺子等着。   他的的勺子是专用勺子,手柄处有个小青蛙,是他逛超市时自己淘到的宝物,没给顾朝岸看,结账时才从手心里放出来,宝贝得不得了。   他喜欢这个勺子,喜欢到吃什么都要带着,甚至洗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顾朝岸打趣他,叫他干脆抱着这个勺子睡觉别抱他,夜里他果然把勺子揣着睡衣包里躺上床,睡着睡着勺子掉了出来,咯到他自己的背,他又很生气地把它丢到了床底,第二天才捡出来。   沈庭吃完了馄饨,喝光了汤,自己乖乖把碗洗了,接着去刷了牙,刷完之后躺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   顾朝岸困得厉害,坐了五分钟打了好几次盹,叫沈庭在客厅转两圈消消食才准他上床睡觉。   沈庭不答应,要他陪着才肯,“天都黑了,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我会很害怕的。”   他眼神太过纯净,顾朝岸敢打赌,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注视。   小孩是真的怕也好还是假的也好,都无所谓,顾朝岸反正挺招架不住这个眼神,也舍不得拒绝他的每一份依赖。   就这么看他一眼,把顾朝岸瞌睡差点看没,不得不佩服“年轻人”的精力,沈庭一整天想睡就睡想吃就吃,还不用上班,自己半夜还得起床给他弄宵夜。   这得是多好的待遇,说是真爱都不过如此了。   他坐下来挥挥手,叫沈庭自己站起来去走。   沈庭走到厨房还想喝酸奶,顾朝岸不许,他又默默放了回去。在客厅里看看盆栽看看摆件,胡乱走了两三分钟就不想走了,拉着顾朝岸上楼,说困了要睡觉。   顾朝岸直叹气,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叹气,沈庭拉着他一根手指直奔上楼,拖鞋又踏踏作响,顾朝岸听着生怕他绊一跤摔倒,提醒他走慢点,他果然慢了,走着走着又自己偷笑,说顾朝岸走路像乌龟,也像蜗牛。   顾朝岸实在累得不想说话,便随他去了。 第16章   年末公司有点忙,顾朝岸连加了好几夜的班,经常凌晨才回来,或者太忙时就直接睡在公司,晚上叫吴嫂给沈庭热点牛奶,督促他十一点之前必须睡觉,也不准给他弄宵夜吃。   沈庭听话是听话,就是有点不老实,叫吴嫂关了灯还不睡,躲在被窝里用ipad看电视。   几天下来成了黑眼圈,白天净睡觉,顾朝岸回来他也爱理不理,没精打采。   顾朝岸发了次火,把ipad和一半零食没收了,说要收拾他,他认错飞快,态度诚恳地在房间里写了一封字迹歪歪扭扭的五百字保证书,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偷偷熬夜,不然就没宵夜吃。   顾朝岸心里早就想给他戒戒宵夜了,便不认这个保证条件,逼他重写一份,他写不出来还倒打一耙,哭了,顾朝岸只好闭了嘴,不再追究。   总之人是越养越娇气,训也训不得,就这么个屁都不懂的小白痴,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顾朝岸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   腊月二十二那日,顾母善芩突然给顾朝岸打了通电话,说去日本旅游买了些补品回来,要送过来叫吴嫂给他炖汤喝,问家里有没有别人,什么时候送过来方便。   顾朝岸听她口气不对,不像是只来送东西的,送东西哪会问这么多,以前要么差人送来,要么是来一趟放了东西就走,他们母子哪有温情的时刻。   他把沈庭接出来这事就没打算瞒着,但也没有特意跟善芩提过,他自己的事无须跟谁说明。   “您是来看沈庭的吧?”   顾朝岸将就这么一问,善芩向来开明,本无打算质问,更不愿做那恶婆婆,既然给他看出了心思,就一道承认说:“对,就来看看,有空吗明天?”   “空是有的,但是……”   顾朝岸怕她事先了解得不够彻底,不知沈庭的情况,善芩喜欢乖顺的大家闺秀,最好琴棋书画皆是精通,若不是女子,也必定要是懂事的,沈庭横看竖看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不如先一记预防,“沈庭什么样儿的,您清楚吗?”   “听人提过,”善芩的语气听起来不像特别介意,“是沈家的小孩吧?”   “是他。”   善芩说:“我看过照片了,挺好一小孩儿,你喜欢吗?”   “还行,一般喜欢。”   “那不简单。”   善芩无言以对,自顾朝岸懂事以来便很少从他嘴里听到“喜欢”两个字,他情绪一直很淡,无论是面对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还是凭借自己的实力爬到超越顾华闵的位置,他好像没有特别开心或者难过的时候。   就冲这个“一般喜欢”,她就是有七分不愿,也生生消磨掉五分。   “方便的话,明天和妈妈一起吃顿饭吧,不用去外边,就在家里弄弄吃,别太拘谨。”   顾朝岸说好,挂了电话回头叫吴嫂明天多买些菜。   沈庭在沙发桌前玩卡片,几盒彩色蜡笔被他玩得到处都是,听见顾朝岸说买菜的事,他丢了蜡笔便跑过来说他也要去。   顾朝岸看他手脸都是花的,整日懵懂,恨他不懂自己心事,就是一块不开窍的石头,说得再多有什么用,喜欢这个词对他来说,太不值钱了。   “你要去哪里?”   “买菜,我也要去买菜。”   沈庭跑去把自己的画了半天的成果拿给顾朝岸看,卡片上画着蔬菜水果,都是沈庭喜欢的。   “买胡萝卜你也去吗?”   “谁要吃胡萝卜啊,你要吃吗?”沈庭最讨厌胡萝卜,“那我不去,你们去吧。”   顾朝岸放了手机皱着眉说:“我也不去,你把手洗洗干净,嘴巴上也有,什么都吃,蜡笔你也吃吗?”   沈庭敏锐地察觉到顾朝岸的冷淡,立刻就去把手洗洗干净,出来还将桌上的蜡笔都收拾干净,顾朝岸站在旁边看他弄完,并不嘉奖,沈庭就夹着尾巴自己玩去了。   想到明日善芩要来,顾朝岸心里燃起一阵怪异的感觉,他多希望此刻沈庭变聪明一点,哪怕一点,不是聪慧过人,只是普普通通也好,像正常人那样说一句喜欢,那他估计能直接带沈庭去国外结婚。   可是这并不可能,顾朝岸知道,他一直不愿直面这个问题,这小白痴一傻傻几年,到底能不能好,得看命。   要是不能,一辈子当个小傻瓜也没什么不好,不知烦恼,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多好。   但如果是这样,他的一腔热情,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顾朝岸冷着脸在落地窗前站了许久,外边刚落了一场雪,雾蒙蒙的一片,他忽然想起沈庭在外边玩雪时的笑脸,那小孩不加防备一次次地扑向自己,让他不止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体里其实还流淌着许多温暖的东西。   那些都是沈庭的回报。   顾朝岸在楼下呆了许久才上楼,回房间却没有看到沈庭的身影,吴嫂刚收拾完从房间里出来,说并没有看见沈庭,顾朝岸叫了一声,没人应,恼火地四下里寻。   吴嫂说兴许他又跑哪个房间里躲着玩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不必着急。   顾朝岸怎么不急,刚才又没给人好脸色,他担心沈庭跑哪去躲起来。   上次浴室事件以后顾朝岸在家里角角落落都安装了摄像头,找不着人,只有去挨个看监控。   “沈庭!”   顾朝岸叫了几声,嗓门老大,沈庭在任何一间房里都能听到。   “什么事?”   他从一间杂物室里出来,顾朝岸看见他,心里竟像一颗石头落了地,什么都不想去管了。   “跑到哪里去了。”   沈庭站在原地张望,失落地说:“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顾朝岸走过去拉他手臂,叫他挨近一些,“人都找不到。”   “我找我的兔子。”   沈庭低着头,用袖子擦眼泪,说:“我的兔子找不见了。”   那个旧兔子是从沈家老宅拿回来的,顾朝岸记得。   “我就放在床上的,不见了,我想睡觉,哥哥,想要兔子。”   吴嫂听见说什么兔子,回想起刚才好像和被单一起收拾了,连忙跑去找,一找就找了出来,还给沈庭。   沈庭拿到兔子就不哭了,自己擦眼泪回了房间。   顾朝岸静默地跟他一道进去,手搭在他肩膀上,叫他别再哭了。 第17章   沈庭大多时候都很好哄,顾朝岸耐着性子坐下来陪他玩几场他发明的游戏,输几次,佯装输得灰头土脸,最好再哀声怨道一会儿,他就能把刚才的恩怨一笔勾销,爬过来和顾朝岸一起分享他的战利品,安慰他说你别不高兴了,我分你一半,算你也赢了好不好?   顾朝岸知晓此招卑鄙,但哄骗小孩儿并不会让他产生负罪感,他享受沈庭竭尽可能安慰他时的温柔,这让他产生沈庭也沉沦其中的错觉。   小孩儿忘性太大,刚才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可怜得惹人疼,顾朝岸陪他玩了一个多小时红绳翻花,两双手在绕来绕去的绳子里穿梭,翻出各个花样,顾朝岸无法从中获取乐趣,但见沈庭绞尽脑汁从他手中像接宝贝那样接过去,绕出新的样式,他便将所有话吞进了肚子,再不提一句。   两个人一起玩时,玩是沈庭说了算,累了自然也是他说了算,他若不想玩了,哈欠一打,抱着布偶兔子自己就爬上床去,同顾朝岸道晚安,眼睛湿润润的,是瞌睡来得猛了。   外边天还亮着,晚饭还没吃,午睡时间也过了,这觉当真睡得随心所欲。   顾朝岸杵在床头,沈庭睡进去后被子拱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一个温暖的小窝,看着让人很安心。   他走上前去替沈庭掖掖被角,知道他睡相差的要死,所以故意换了大铺盖在上面,任他怎么踢被都不至于全部都踢下床。   “哥哥,睡觉……”   沈庭瞌睡来得快,沾上枕头就困,此刻已快意识不清。   “我不睡,”顾朝岸摸了摸他的脸,顺着他的眉毛往下抚,“我还有事要做。”   “哦……晚安……”   沈庭努着嘴,腮帮子无意识地鼓了起来,向他讨要亲吻。   “这是晚睡的午安,不能说晚安。”   顾朝岸在他脸颊上落了一枚吻,柔声道:“睡吧,但不能睡太久,叫你起床的时候必须起来。”   沈庭扯了把被子盖到自己脖子以上,不小心抓到了他的食指,捏在手里放到了嘴皮边,小声嘟囔:“要留晚饭,我一定起得来……”   “就记得吃?不给你留,小白痴。”   顾朝岸心里头热流涌过的,三十岁的人叫一个孩子牵着鼻子走,恼都恼不起来,如今他的冷热比自己的还重要许多,几时见他开心了,自己一天的气也都能顺了。   叹口气,将有客将至的话咽下,“睡醒了再告诉你。”   顾朝岸缓缓抽出手来,对熟睡的小孩又补上一句,“睡吧。”   沈庭做起了美梦。   —   顾朝岸休息了一阵,没料到客人提前到访。   六点多,吴嫂正在准备晚饭,善芩在外边开了密码锁,直直进来,未拐弯便上了二楼。   顾朝岸是在书房里待了会儿,眼皮子打架,才打算回房打个盹,哪知刚开门就碰见善芩从他房间里出来。   算起来也有大半年没见,顾朝岸叫了声妈,善芩平和地点点头,没出声,算是应了。   她过完年便满五十三岁,年纪在顾朝岸看来不算很大,保养得也好,她心态极佳,认为岁月在身上留下的痕迹也是一种馈赠,整个人看起来很和善。   可大概是受了周围环境的影响,这两年善芩也开始念叨自己人老了,唯一心愿就是盼他顾朝岸成家。又说她那些个姐妹孙子都会叫奶奶了,一个个奶娃娃粉雕玉琢地,叫人看了都能多活几年。   顾朝岸一听这话就笑,说我那取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找的人可没一个能生的。   每一个能生的就不生呗,善芩哪是不讲理的人,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喜欢男人,难道还能给打死啊?   你不生孩子我也不怪你,可你谈了对象总不能瞒着我,好歹带来看看,妈妈也是过来人,善芩是这么说的。   头几年那些都不算,顾朝岸向她解释过,都是大家你情我愿的事,谈对象倒论不上了,外边花花世界迷人眼,比他有钱比他帅的不是没有,他一时心情好了当人家是“对象”,人家未必领情。   要不那一个个的在他说分手后有笔巨额补偿费时,何以眼光发亮呢。   善芩不管他讲的的头头是道的话!,只问他一件事,那里边睡的那个能算你对象吗?   顾朝岸吃瘪,满嘴发苦,道:“还不算……”   “怎么个不算法?”   “他还不懂。”   “哦,”善芩明了,“这位不是你情我愿了,你就爱上了。”   顾朝岸没理,耸耸肩表示就是如此,“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什么爱不爱的,就是看他可怜。”   “我看,是挺可怜,”话里有话。   房里暖气很足,善芩解了披肩,这会有些口渴,转身便下了楼去倒水喝,顾朝岸同她一道,想听她说完剩下的那半句话。   “是永久性智力受损?”   顾朝岸一顿,不大愿承认,“听说是这样,但还没……确定下来。”   “为什么不找专家看看?”   善芩喝完了水,抚摸着茶杯边缘,反复摩挲,目光忽然变得锐敏。   “你在圈养他?”   顾朝岸皱紧了眉,不待他辩解,善芩又问他:“为什么这样?”   “那孩子样貌聪慧,可惜了。”   善芩问:“你不想治他,是不是怕他好了,不喜欢你?”   “是不确定,还是不敢确定?”   重重问题砸到顾朝岸身上,扒开他伪善面目的一角,从那处撕开,好像里面才是血淋淋的真相。   顾朝岸喉头发紧,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是啊,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带沈庭去脑科处确诊呢?   为什么就这么轻易认定他是个傻子,从今往后都得傻的透顶,没有自己的帮助就很难活下去呢。   还不是因为……   还不是因为那时候的眼神……   如果多年前,沈庭在看他的时候的眼神,不那么嫌弃,不那么惊恐就好了。   那他是不是也不会这么担心将来他会有离开自己的可能。   “您来这趟……到底是为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孩子。”   善芩闭着眼睛摇摇头,“想来拆散你们?我不做那种坏事。”   “就是下午做了个噩梦,想起来,上一回做那么可怕的梦,还是怀你的时候。”   “那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保护你,做过许多不得已的事。”   “梦醒以后,想起了沈庭,就来了。”   善芩微微一笑,说:“带沈庭去确诊吧,他毕竟是个人,不是宠物,有自主选择喜欢的权利。”   顾朝岸沉思片刻,没有言语。   又过了会儿,楼上忽然有动静。   顾朝岸和善芩双双抬头,见沈庭搓着眼睛光脚往楼下走。   “谁来了呀——呃!”   那小孩儿没看脚下,一个不留神便踩空了一阶楼梯,摔了下来,肉体撞得楼梯闷声响。   善芩小叫了一声,不待她反应,顾朝岸已经冲了过去。   沈庭摔懵了,倒下来鼻头又磕到柱子上,顾朝岸扶他起来后看见鼻血流得满脸都是,忙叫善芩拿纸过来堵住。   “我……”   “先别说话!”   顾朝岸急晕头吼了一嗓子,把沈庭吼回魂了,低头看自己也满手血,吓得哇哇大哭。   “摔到哪里?疼了?别哭。”   “先打电话叫医生!”   善芩播了个私人医生的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之后挂了电话,告诉顾朝岸:“别着急,他们就住在山脚,很快就来。”   像看懂了他眼里对这位“医生”的疑惑,善芩解释:“我早就跟你说过家庭医生的住址和号码,你又忘了吗?”   沈庭哭声本来渐小,从顾朝岸怀里挣了挣,看见地毯上的血,又复发起来。   哭得顾朝岸心都碎了,恨不得拿锤子锤在自己脑袋上,是他给忙忘了! 第18章   等鼻血止住,沈庭才终于不哭了,但手里还捏着纸巾抽噎,肩膀一抖一抖地。   顾朝岸冷静后才想起来,其实楼梯只有十几阶,又都铺上了地毯,应该不至于伤得严重,他刚才太急了。   就是鼻头还有点红的,顾朝岸把沈庭抱在腿上哄,用热毛巾一点点擦干净他的脸。沈庭嘴巴瘪着,躲在顾朝岸胸膛,在他胳膊缝隙里偷偷看善芩。   “别哭了,饿不饿?”   沈庭吸着鼻子不回答,脸朝他脖颈间没骨头似的蹭。   “为什么不穿鞋?”顾朝岸声音都哑了,责备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沈庭委屈地眨眨眼,又掉了两颗眼泪,说:“没找到……”   “没找到,是不是在床底,”顾朝岸摸摸他的后脑勺,不忍心看他再哭,急忙补救道:“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别哭了。”   沈庭哼哼唧唧地小声喊痛,还在偷看善芩,这屋里有了个陌生人,他感到好奇。   “痛吧,叫你不看路走。”   顾朝岸抱着他晃晃,小小的一团缩在怀里,人又不重,当真就是在哄孩子,善芩看着,心情很复杂。   “还痛不痛?要不要吃饭?”   沈庭摇摇头,终于没忍住,在顾朝岸耳边自以为小声地问他:“这个阿姨是谁啊?”   顾朝岸说:“我妈。”   沈庭嘴巴微张,表示惊讶,接着有些害羞地躲了下,对善芩说:“妈妈你好。”   顾朝岸重复了一遍:“这是我妈。”   “对不起……不可以吗?”沈庭攀着他,怯懦地低下了头:“我也想要妈妈的。”   “可以啊,”善芩胳膊肘拐了下顾朝岸,然后去翻翻包,翻出一颗薄荷糖,是她来的时候在家里桌上随便抓的,她递给沈庭,笑着说:“叫阿姨或者叫妈妈都可以,我们小沈第一次见我,不要害怕。”   沈庭接过糖道了声谢谢,转过头来用眼神询问顾朝岸他可不可以吃。   顾朝岸点头应下,他才剥开放嘴里。   “医生怎么还不来?”   “这才过了九分钟。”   “不是说在山下吗?”   “……你丢魂啦?”善芩靠过去抓住沈庭的手捏捏,“人不要准备东西的啊?”   沈庭伸出手给善芩摸,有点痒痒,被弄笑了,但是没有躲。   薄荷糖在嘴里划开后一吐气便是清新的味道,顾朝岸低头用鼻尖蹭蹭他的脸,烦躁感渐渐淡了下去。   “您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在这等着。”   “我不饿,”善芩越瞧沈庭越可爱,模样乖巧人也不闹,“小沈饿不饿?”   沈庭歪着脑袋,腮帮子一边鼓着,学模学样地说:“我不饿!”   “真乖。”   “他才不乖,”顾朝岸拆台说:“什么都不会,走路都能摔。”   “我就是乖。”   沈庭想到什么,有些受伤的表情,“妈妈说很乖,就是很乖,我乖。”   顾朝岸忘了,沈夫人在世时,沈庭大概也是被放手心里宠的宝贝。   “好,很乖。” 第19章   医生在六点五十六分赶来,期间沈庭含了两颗薄荷糖,还吃了半盒草莓味Pocky。   这半盒Pocky还是看在善芩的面子上给的,他在零食这方面撒娇,顾朝岸很少退步。   来的那位是个女医生,没穿白大褂,但是带了口罩,无框眼镜,头发盘起挽在了后面。   顾朝岸看她挺眼熟,特别是在她进门后和善芩交换了个眼神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甚。   听到说要检查,沈庭可怜地哼唧,在顾朝岸腿上磨蹭半天,推说自己身上哪里都不痛了,是不需要检查的,他挽起袖子露出胳膊,要顾朝岸往上头吹口气,说什么呼呼就好了。   顾朝岸往他腰上一个位置轻轻地戳了下,沈庭痛呼一声,又乖乖闭上了嘴。   “他这里,一碰就疼。”   医生闻道:“怎么来的伤?”   顾朝岸指给她看:“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医生的眼光落在楼梯上的羊毛地毯上,用指腹推了推眼镜,叫沈庭把衣服掀开。   沈庭鲜少和女生接触,自己掀衣服时有些害羞,脸变得红红的。感到肚子上的**正在被人摸着,他立马转过头去看顾朝岸。   “没有皮外伤,”医生说:“其实一般的话,那么短的楼梯,摔下来还有地毯做缓冲,只要没碰到什么坚硬物体问题就不大,他连皮外伤都没有,就腰上一点青紫,大概是平复太嫩留下的印记,没有问题,药都不必吃。”   说完看了看顾朝岸的眼神,不像放心的样子,便又说:“当然,如果你们信不过,可以跟我去医院照个片。”   顾朝岸不太喜欢她说话的口气,替沈庭放下衣服后就一直皱着眉,说:“但是他的脸碰到扶手柱子流鼻血了。”   “这是正常的,”她说:“只要没有血流不止。”   “他还吵疼。”   “磕的吧,摔了肯定疼啊,血肉之躯嘛,不过这是位成年人吧,哪有那么不禁摔的,人没那么脆弱,放心。”   “你这是——你是哪家医院的!?”   顾朝岸本来头上就冒着火星,这下还不得被她彻底点燃,“那我要你来干嘛?跑这说废话?”   “唉——”   医生看看他,又看看善芩,叹了两口气,突然解开口罩,说:“朝岸,你这个性子几时才能改改,多久都是这个样子。”   口罩下,是和顾朝岸有两分相似的脸。   顾朝岸愕然:“你是……顾朝然?”   “叫姐姐啊,没大没小。”   其实不怪顾朝岸没认出她来,作为顾家正妻的幺女顾朝然,大学毕业之后去了日本进修学医,没几年时间就在日本和人私定了终生,拒绝走顾华闵替她铺好的道路,也不想玩商业联姻那一套,便不顾家人的反对,嫁到了日本。因此和顾华闵闹得面红耳赤,已经有好几年没回过国了。原本回家的次数就甚少,对她的印象已是不深,过了这么些年,顾朝岸更记不起她这号人物。   ——他本就不大关心他们。   “你怎么回来了。”   顾朝岸在顾家没几个能说上几句话的兄弟姐妹,他私生子的身份尴尬,年幼时他们瞧不上他,如今各自成人,该懂的都懂了,才明白这样其实更好,各不相干。   要不是顾朝然在小时候帮他解过几次围,顾朝岸认了她这个姐姐,她哪会回国后还跑到这里来。   顾朝然反身坐到善芩旁边,一脸幸福地笑着,指着自己的肚子说:“想让我的孩子出生故土。”   “你怀孕了?”   几乎是和善芩同时问出口,顾朝岸问完觉得有些唐突,别扭地别开了脸,抱紧了沈庭。   “是啊——”   顾朝然似乎并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她又把目光转移到沈庭身上,问:“这位是谁家的孩子?”   “在我家里,还能是谁的。”   顾朝然疑惑地看了看善芩,善芩只是笑笑。   她早知道顾朝岸的性向,刚才进门看见沈庭就在往那个方向猜了,不过真正走近一看,这人比她想象中要小一点,但也不像小孩,就是神态举止有些稚态。   “你的……?”   她猜顾朝岸不至于如此吧……   “啊,是啊,”顾朝岸这时候知道护短了,“你小心说话,我这小朋友什么都能听懂。”   这是……威胁的意思?   顾朝然哪会乱说什么话,她跟顾朝岸又没有十分熟,管不着他的事。   “你回国养胎,怎么还在工作呢?”   善芩问出了顾朝岸也想问的问题,顾朝然说:“我实在有点闲了,接到是你们的电话才来的,觉得问题不大所以没带太多东西,主要想来和你们打个招呼。”   顾朝岸不认同她的说法:“什么叫觉得问题不大?”   “不是不大吗?”顾朝然摊手,“根据你妈妈提供的情况,我确实觉得没什么问题呀,如果实在紧急那边也不会同意只派我来的,我不是说了嘛,不放心就跟我回医院照个片。”   她说完还对沈庭染了个媚眼,说:“小朋友,你好。”   顾朝岸赶紧捂住他的眼睛,叫他不要看,被沈庭双手扒开,他羞涩地回道:“你好……”   沈庭面对顾朝岸以外的人好像都有点腼腆,他对顾朝然的身份不是很好奇,反而紧紧盯着她的肚子看,眼睛闪闪发亮,问道:“姐姐,你怀孕,是不是有小宝宝了……”   “是的哦,”顾朝然笑着问道:“连人家都知道叫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庭……”   “姓沈啊,我知道,那是哪个庭啊?”   “是……庭院的庭!”   “真好听的名字。”   沈庭被夸得又一阵脸红,问:“小宝宝是住在肚子里吗?”   “嗯,暂时住在这里面呢。”   “他什么时候出来呀?”   “嗯……可能还有七八个月。”   “等他出来,我可以和他一起玩吗?”   “可以。”   沈庭为提前交到了新朋友而开心,手舞足蹈地,觉得身上痛都少了一半。   他对顾朝岸说:“哥哥,我快有新朋友了。”   顾朝岸心情莫名其妙变差了许多,黑着脸说:“我能听到。”   “我也想要小宝宝,”沈庭遗憾地摸摸自己的肚子问:“为什么我这里不能有小宝宝?”   ……   顾朝然呛着,善芩尴尬。   只有顾朝岸见怪不见,戳了戳他的脑门,说:“醒醒吧,你不会有小宝宝的。” 第20章   “不会吗?”   沈庭扯了扯嘴角,憋出个很难看的笑来:“我知道,一定因为我是男孩子,男孩子,不可以有小宝宝。”   “聪明,真聪明.”   顾朝然听见这几句话,就是再不清楚沈庭是什么情况,也猜得出七八分了,这小男生应该是智商有点问题。   但是从善芩和顾朝岸对他的态度来看,顾朝然直觉认为这是个有来历的小孩。   恩......首先排除是顾家的小孩吧。   顾朝岸捏捏他的脚,说:“伺候你一人还伺候不过来,等你给我生孩子,我下半辈子别做事了,伺候你们得了。”   顾朝然一脸惊悚地想,重点不是在这里,好吗?   “为什么要给哥哥生孩子?”沈庭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给你生孩子,我要我自己的宝宝,哥哥你自己的宝宝自己生啊。”   无意间暴露自己不堪入目的一面,还被戳穿了的顾朝岸满脸黑线:“我是男人我生个屁!”   “你也是,你生屁啊!”   “......又发什么火嘛。”   沈庭最讨厌顾朝岸生气:“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也想,你倒是给我省点心。”   顾朝岸实在是怕沈庭再当着众人面问他什么点心这种没脑字的问题,赶忙将话题扯到一边,重新说回了吃饭上面。   顾朝然待着和他们客套了几句,沈庭听不懂,没有参与其中,吴嫂把饭菜重新热了一遍,沈庭便欢欢喜喜地叫顾朝岸背他过去吃饭了。   顾朝然吃过晚饭来的,也没什么胃口,顾朝岸依旧让吴嫂多摆了一双筷子,可她还没上桌电话就响不停,顾朝然避过她们走到窗前去接,她接完电话后脸上笑意盎然,说:“我真的不吃饭了,我老公叫我回家。”   善芹不留她,顾朝岸更不可能说什么,她临走之时嘱咐沈庭如果最近觉得不舒服要及时告诉大家,怕沈庭不能理解,还贴心地换了一种说法:“痛痛是呼不走的,呼呼会把手脚都呼断。”   沈庭茫然地咽了个肉丸子,无助地看向顾朝岸。   “哥哥......”   顾朝岸于是说:“你别吓他。”   顾朝然笑了笑,重新戴上口罩,将大衣挽在手臂:“晚点可能又要下雪,到时候车不好下山,我先走了,过年再见吧。”   顾朝然对善芩还算客气和友善,来时走时都先跟她打的招呼,顾朝岸不由地想起善芩刚进顾家门的那几年,吃了不少苦头的事。   他对那个家一点好感也没有,但是过几天仍要回去。   何况怀里还有个......还有个这么傻的,傻子。   看来还是不应该带他一起去吧。   那种环境他能自在吗?   顾朝然走了以后,沈庭吃了两碗饭。   善芩不吃饭,只是坐在一旁看,能够像现在这样这么平淡却又温馨的时刻,她也是等了好久的。   沈庭同时被两个人看着,有些害羞,他一颗饭粒粘在嘴巴边上还是善芩帮他擦掉的。   他挪挪屁股到顾朝岸旁边,抱着碗问:“妈妈不吃饭?”   善芩说:“妈妈不吃。”   “不吃饭会饿,饿了,就没办法做事,就不能赚钱。”   “真懂事啊,小沈。”   被夸了就非常开心,沈庭晃着脑袋说:“是哥哥教我的。”   沈庭说的很认真,善芩笑了:“小沈,妈妈叫你庭庭好吗?”   “好啊,我喜欢叫庭庭。”   “好孩子。”   善芩看到他便想起从前的顾朝岸来,顾朝岸还小的时候,虽然不爱笑,但也是这么可爱听话的。   “我们庭庭,多吃点饭,将来想赚钱吗?”   “我想赚钱!”   顾朝岸嗤了一声,笑他:“财迷。”   “赚钱买东西!”   “要什么没给你买?”   “哥哥买的,不作数......”   “谁给你买的才作数?”   沈庭本想表达的意思是用自己的钱买东西,但不知不觉就被顾朝岸给带进了坑里,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是......”   ”就是......我想给哥哥买礼物。“   “什么?”   顾朝岸猛地咳嗽,竖起了耳朵:“你要给我买什么......”   “买......买很多啊,给你买,小石头,漂亮的......”   “破石头?”   顾朝岸懵了,“你就只想送我石头?”   而且那玩意儿还需要用钱买?院子里一大堆,跨出去就能捡。   沈庭躲开他灼热的视线,把碗递给善芩,说:“妈妈,我还想吃饭。”   “吃什么吃,别吃了!”   顾朝岸气的不行,拦住他:“已经两碗了,他不知饱的,别给他吃了。”   沈庭舔舔嘴皮,没敢说话。   善芩不理他,帮沈庭又添了碗饭,淡淡地说:“庭庭是在长身体。”   “他已经二十了。”   “二十?怎么了,”善芩摸摸沈庭的头发,笑着说:“庭庭还要长高的,男孩子消耗很快。”   “他一天就从楼上跑到楼下,哪里消耗了。”   沈庭对长身体的概念很模糊,他只知道顾朝岸笑话他矮,其实他不觉得自己很矮,因为大街上有好多男生和他一样身高的,是顾朝岸太高了,他太高了,要垫着脚才能抱到。   “庭庭多吃饭,长来超过他,好不好呀?”   沈庭挠挠头,说:“不太好......”   比顾朝岸还高,今后谁来抱他呀?难道要换他抱顾朝岸吗?不行啊,那是哥哥,他怎么抱得动。   “我不想比哥哥高......因为,那个......”   “因为什么?”   “因为我还太小了,我要哥哥抱。”   !?   为什么这么可爱?   沈庭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决定今天的第三碗饭还是不吃好了,万一他太争气了,一不小心长高了,超过顾朝岸可怎么办。   “还要背......”   顾朝岸心里已经捂着嘴尖叫了,沈庭却持续暴击他。   “我最喜欢哥哥了,我要让着他。”   是谁让谁啊......   “好,庭庭真乖呀。”   沈庭嘿嘿傻笑,咬着嘴皮看顾朝岸,不吝啬地和他分享自己得来的夸奖:“但是妈妈,我和哥哥都很乖的。” 第21章   “拍马屁得分情况,知道吗?”   顾朝岸可从来没被人夸过乖, 就算是沈庭说出口他也觉得别扭:“夸男人不能用乖字。”   “我想看动画片。”   沈庭打了个哈欠,干脆无视掉顾朝岸。   善芩问他要看什么,打开电视叫他选。   他脚没穿鞋就下地,摔疼的地方有些还没缓过来,走路一瘸一拐的,也不让顾朝岸抱,跟在善芩后面盯着电视机,指着其中一个说:“看那个!”   大闹天宫,他看了好多遍了,看不够一样。   他盘腿坐下看起了电视,很快就把不理顾朝岸的事忘到了脑后。   顾朝岸观察了他半个多小时,没听见他喊哪里疼才放心去洗澡,洗到一半听见外边有动静,是沈庭在哼歌,又像不是,他没管,洗完出来发现沈庭并不在卧室,而是正抱着兔子跟善芩看电视。   吴嫂收拾了一间房出来,今晚善芩睡在这边,到九点多她准备休息了,沈庭拽着她袖子,说阿姨不要走。   善芩怔住:“庭庭?”   “阿姨……”   沈庭边流眼泪边说:“不要走,陪陪我……”   —   善芩的理性叫沈庭哭得稀碎,连顾朝岸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前一秒还好好的,也一直叫妈妈,怎么突然就叫回了阿姨,还哭了起来。   三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皆是手忙脚乱,沈庭哭,顾朝岸没章法地哄问。   把他最喜欢的布丁果冻都拿出来了,他看也不看,脸埋进膝盖里不出来,躲避顾朝岸的碰触。   “庭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沈庭摇头。   顾朝岸急了说:“我再叫人过来。”   “不叫医生,不要,”沈庭扑腾过去,“不叫别人,不要别人。”   “不要别人你要谁?”   没头没脑地哭了十来分钟了,给人判刑好歹也要下个罪名,又没人得罪了他,好端端地就哭。顾朝岸也动了些气:“我从前跟你讲的那些都是耳边风啊?沈庭,你这样没道理的。”   “不许再哭了!”   沈庭接了张善芩递过去的纸,擤擤鼻涕,蜷缩着把自己抱住,眼睛里全是水,视线不清,他望着顾朝岸时很无神。   ——那是顾朝岸从来都没见过的眼神。   “眼睛疼……”   顾朝岸瞬间打了个激灵,后背汗毛竖起。   但也是立刻消失不见,在沈庭说眼睛疼之后。   听到这三个字,顾朝岸脑袋里那根绷紧的弦没由来松了许多,他安慰自己,那种感觉,不是所谓的庆幸。   “所以你在哭什么?”   顾朝岸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声音哑了多少,他手里甚至还拿着擦头发的毛巾一直没丢,另一只手里握着果冻,沈庭没吃的那块。   “是身上疼就说身上疼,不是就讲出原因,没事少让人担心,沈庭,你早就是一名成年人了,做事需要负责任。”   沈庭视线移到别的地方,低低地说:“是,背疼……”   “撒谎?”   顾朝岸一眼就看出他在骗人。   “没有撒谎!”   沈庭才不管其他,将错就错也成了真的,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又为什么要掩饰情绪。   “小沈是不是困了……闹觉?”   “他都二十了!还闹什么觉啊?”   沈庭的反常让顾朝岸心里感到不安,焦躁感在体内乱蹿,沈庭偏头时白皙的脖颈一直在他眼前晃着,他想一口咬上去,咬到他流血喊痛,知道这痛是谁给的,不再为了别的事莫名流泪为止。   “庭庭要是不睡的话,咱们换一个动画片看吧。”   “我不看了……”   沈庭看着她说:“我不看了,对不起……”   他没有叫阿姨,也没有叫妈妈,他像顾朝岸说的那样即时为自己无端的情绪而道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却叫在场除了他的两位心情大变。   顾朝岸猜沈庭以前在沈家一定不是这个样,他那些勾引人的魔力全带来了这里,恐怕连善芩都还未意识到,她只来了不到半日,就已叫这傻小孩一股脑吸引了过去。   又当妈妈又是哄,她哪做过这样的事,二哥生的那对双胞胎,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围在她膝下叫奶奶的时候,也不曾见她有多开心。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逼这小孩把话都说清楚?   从接他回来的第一天起顾朝岸就把头低了下去,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是他低头那日就想过的,合情合理的结局。   顾朝岸清了清喉咙,接受了他的道歉,却陷入了更深刻的恐慌,他试着问了一句:“沈庭,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虽然事情已过去够久,资料上显示也说沈庭大脑永久性损伤,也就是永远都可能恢复不了正常人的智力水平,但依王烟对他弃之如敝履的态度来看,出事后他们带他在哪里检查,又是怎么检查的,都存在着一定的可怀疑性。   奇迹不是没有,沉睡的人偶尔会清醒。   沈庭用袖口擦擦眼泪,表情略微带了些痛苦,说:“你是哥哥呀。”   “你是我的哥哥。”   顾朝岸心里更慌,坐下便说:“我不是你哥哥,你哥哥是谁?”   “他不是……”   沈庭要抱,顾朝岸腾空了手便去抱他,沈庭沾了半身水汽,又恢复了天真,他想避及谈论章雀,用最常使的办法,他捻起顾朝岸一戳头发,室内暖气足,没吹的头发根处都快干了,他想起什么,下巴枕在顾朝岸肩膀上说了两句暖心的话,   “哥哥会感冒的,我帮哥哥吹头发。”   那平稳的语气让顾朝岸惊诧不已,他怔了半刻,托着沈庭的屁股把人稳住,抱上楼了。   沈庭吹头发就是乱吹,顾朝岸没喊停他就不停,把头发吹得像鸟窝,蓬松又乱,沈庭关了吹风机,认真地用手替他刨刨,还皱着发红的鼻头嗅嗅头发上的香味,说:“弄好了。”   “谢谢。”   顾朝岸不能说不满意,他收好吹风机放到了床头柜上,再去把门关好。   “沈庭,你说实话。”   顾朝岸靠在门后,变了脸:“刚才为什么哭?”   “不知道呀。”   沈庭抠着手心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   “是真的。”   顾朝岸迟疑了会儿,走近他说:“别再这样了。”   就算是一瞬间的清醒,也足够令人害怕。 第22章   夜色浓厚好睡,沈庭卷了铺盖兀自睡了,顾朝岸却迟迟合不上眼。   他叫人预约了一位脑科专家,年后就带沈庭过去诊治。   顾朝岸心烦意乱,沈庭那么天使的睡颜也救不了他,他下楼倒了杯水喝,把困意冲得一点不剩,回房见沈庭睡得好好的,不忍打扰,便转身去了书房。   凌晨时下了雪,沈庭一觉睡到天亮,外边的雪都开始化了。   玻璃窗上起了雾,沈庭爬到窗台处在上边写下“哥哥和我”四个大字,像蚯蚓一样歪扭难看。   他不是不会写字,但却非常抵触,拿画笔乱画时还看不出什么,叫他认真写字他才真的会想尽办法逃避。   写完字还在旁边画了两个娃娃,高的是顾朝岸,矮的是他,顾朝岸牵着他,两个人都张着嘴巴大笑。   画完后,他在衣柜里扒拉出一件高领米白色毛衣穿上,裤子仍旧是睡裤,小少年对美丑的概念并不是那么明显,自觉他大裤衩子都能穿出一朵花来,要不是顾朝岸会叫他换这件那件,他才不管什么好看,顾朝岸的衣服他也要哪来穿的。   善芩进来时他都已经把头发都梳好了,还笑意盈盈地喊她,脸上不见一点烦恼。   “妈妈!”   “欸。”   沈庭的衣服都是顾朝岸买的,样式便都依着他的喜好来,毛衣大而松垮,衬沈庭的肤色,也包裹得他像枚香甜可口的小粽子。   “哥哥呢?”   善芩看见床上重叠的两床被子,下面那床露出几颗星星,明显不是顾朝岸的风格,她说:“在楼下。”   顾朝岸放假以后在家每天都叫他起床,今天却没叫,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沈庭有点小失落。   他边说着要哥哥边跑下了楼。   “今天要买逛街!”   顾朝岸一晚上没睡好,眼底下有些青,见他下楼时跑的飞快,惊得肉都在跳,“什么时候说要逛街?”   “上次。”   “上次说的是多久?”   沈庭蹭蹭他的脸,被他下巴底下几根胡茬戳到,说:“是今天。”   “说的是今天?”   “是今天,哥哥你刮刮胡子呀。”   “不刮。”   顾朝岸累得往后一趟,是说这几天带他去商场买年货的,但是没挑日子。   “中午再带你吧,先去换身衣服——”   “要刮胡子……”   顾朝岸睁眼:“知道了,等下刮。”   —   吃过早饭善芩就回顾家了,临走之时她问顾朝岸除夕夜要不要带沈庭回家,顾朝岸没这打算,便说不,善芩没再说话,点了点头,很赞成的模样。顾朝岸就知道顾华闵大概不太喜欢沈庭了。   沈庭上楼换了身新衣服,拉链拉到了下巴处,不小心夹到下巴肉,疼得在房间尖叫乱窜,他跑下来叫顾朝岸吹吹他,顾朝岸钳住他下巴先惩罚似的咬了一口。   他吃痛了,想逃逃不掉,赌气闭上眼睛往下撞,这一撞就撞到了嘴唇上。   只是嘴唇碰碰就算了,他还伸出舌头舔。   那一瞬间温润的碰触使顾朝岸用了八分力气才将他推开,沈庭被重重掼倒在后面沙发上,脑袋晕晕,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要打我吗?哥哥。”   顾朝岸的表情变得凶悍,这让沈庭脑子里很多不好的记忆跑了出来,他用双手护住头部,身体尽量往后缩,尽管不敢相信,他还是做出这样防御的姿态,问道:“你生气了吗……”   为什么?就因为我亲到你吗?   沈庭不敢问把这句话出口,因为顾朝岸确实从来没有亲过他的嘴巴。   电视上只有男女才会亲嘴巴,而且,要互相喜欢的才可以亲,哥哥不喜欢他,所以只肯亲他的脸,他是知道的,所以一直没有问过。   他怕哥哥不喜欢的。   顾朝岸回神之后一阵头疼,他见不得沈庭这个样子,正要俯身拉他起来,他却更加害怕地护紧头顶,说道:“我错了!再也不亲了,哥哥不要打我!”   “我到底什么时候打过你啊?”   顾朝岸无可奈何地跪在沙发旁,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贴着脑袋的手指,掰完之后又放在手心里搓揉,心疼道:“沈庭,你想污蔑我吗?”   “没有——不污蔑!”   沈庭吃了什么亏一样,低头拉拉链说:“我不污蔑哥哥……”   “不污蔑,你这么怕我干什么?还是说以前有人打过你?”   “没有……”   “可你的表情不像在说没有。”   “表情又不会说话!”沈庭说:“你别想骗我了,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他才不想让哥哥知道被打的事情呢,多丢脸啊。   顾朝岸禁不住心想,沈庭是多可爱的小孩啊,可爱到让人想藏在怀里,藏到最隐秘的地方,谁也不能找到,想让他永远都对自己这样,不加防备的微笑,还有拥抱。   这个笑容是完整属于他的。   “你乖乖的……”   下决心时很艰难,但顾朝岸知道真正艰难的还在后面。   “我已经很乖了!”   沈庭认为他在怪罪自己不小心亲到他金贵的嘴巴,他生气地埋怨顾朝岸小气,亲一口又能怎么样呢,大家互相喜欢,就算他不是女孩子,亲一口又会怎么样呢,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这么用力推开他呀?   “还要怎么乖!”   他赌气背过身去,掰着手指细算自己的懂事,“不吃宵夜,不蹬被子,好好睡觉,要写字,不能把雪放进冰箱里,这些,我都做到了,我还不乖吗?你上次,上次把那个胡萝卜,骗我说红烧肉我都吃了呀,我还……还不乖吗?”   还没有乖到可以亲一口你的嘴巴吗?   顾朝岸听他说完这么多话,惊诧道:“哪来的话痨……”   沈庭问:“什么是话痨啊?”   “就是话很多。”   “……”   “我不想理你了,”沈庭一想到这个情绪就变得很差,哥哥是他的哥哥,亲一口怎么了,他认为顾朝岸在计较,却不知自己比人家计较了上万倍,“我要生气十分钟。”   小傻瓜的脑袋是直通道的一根筋,想什么便是什么,他给顾朝岸定了罪状,那错的就只能是顾朝岸。   他如何不傻?   “十分钟?那太少了。”   “那你,想要多久……”   “要气的话,怎么也要……两三天吧,这样我才能深刻认识到我的错误。”   两三天?那怎么行,他还要去逛商场呢!   “不,不用两三天……”   沈庭担忧地说:“我看不用,两三天,十分钟就好了……”   “十分钟,够吗?”顾朝岸猜想自己应该是找到了解决问题正确的方向,于是说:“除非你能告诉我,你觉得我错在了哪里?嗯?”   沈庭想了想满大街等着他的烟花,还有那一串串红绳上挂的小狮子,一跺脚,亲在顾朝岸嘴上,带着哭腔说:“以后我亲你,你不要摔我了……” 第23章   “这不是……”   摔……   顾朝岸蓄意掩饰:“谁让你不打招呼就撞过来。”   沈庭说:“因为你咬我……”   “咬疼你了?”   “没有……”   “那不就结了。”   “可是我想亲亲你不行吗?”沈庭有自己的道理:“我喜欢你才亲你的,你不想亲你说就好了,还推我。”   “我……”   “你以前从来不推我的,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顾朝岸这回才真是百口莫辩。   他如何能对这样的沈庭说清楚,告诉他那个不是简单的亲吻,那是毁天灭地的动作,轻易做不得,他不想亲?天地良心,他怕挨不过几秒自己就要投降,对沈庭做更过分的事。   “我不喜欢,我一直就不喜欢你,没良心!你饭吃到脑子里堵住了啊?”   沈庭挨了骂反而开心,他抱住顾朝岸的胳膊道:“我知道,哥哥爱我的!”   “我是看你傻!”   “没关系我也爱你!!”   —   顾朝岸刮了胡子换完衣服,到十一点多才和沈庭一道出门。   今日难得有太阳,车内暖气温度也高,下山之后沈庭喊热,把帽子脱了倒在座椅上。他问了几句有没有卖冰激凌的,冰激凌好不好吃这样的话,顾朝岸知道他嘴巴痒了,承诺他说等会儿在超市买一盒回家。   沈庭更开心,在地下停车场下了车就往商场里冲,不敢跑快了,跑跑还要停下等一等顾朝岸,像大卡车拖着小尾巴那样,沈庭嫌他慢了,嘴巴撅老高,问他:“可以快一点吗?”   顾朝岸说:“不可以。”   商场里人太多了,购物区那边人潮暗涌,沈庭跑过去看东西时被挤了几次,又退了回来,捡起顾朝岸的手牵着,一步也不离开了。   “知道怕了?”   一点心眼不长,有那么想跑吗?跑吧,看跑丢了才好。   “我是不是说过在外边不能乱跑?”   “嗯……”沈庭抠抠脸颊边:“好像是,好像没有……”   “还有没有说要是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要找……找穿制服的姐姐,给哥哥打电话……然后等……”   “你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沈庭保证道:“我全部都记清楚了!”   “那就乖乖的跟着我,别乱穿乱跑,你也看到了,今天人多。”   沈庭耳朵红红,眼睛扑闪扑闪,点头说:“好!”   顾朝岸趁人多,一把将他抱起,亲了口他的脸便放进购物车里,沈庭哇了一声,将帽檐往下压低了许多,生怕被别人看到了笑话,因为他之前就一直想坐这个,但顾朝岸说不可以,只有小孩才能进去。   沈庭开心坏了,想让顾朝岸推着他跑,却被无情的拒绝了。   “要么好好待着要么出来,你自己选。”   沈庭当然选好好待着。   顾朝岸哼了一声,推着他走到卖春联的地方挑了个福字和两支红灯笼,这是沈庭之前在家时反复叮嘱过,指明要买的,这么艳红的东西跟家里格格不入,他才不会想要呢。   大概是吴嫂跟沈庭讲的,过年要贴春联,贴福字,沈庭便以为自己知道了大家都不知道的事,跟顾朝岸讲起时语重心长,说哥哥你知道吗,福字,要倒着贴,因为这样就是福到了。   顾朝岸随口说了句我不知道,沈庭就决定要买这个,他要亲自贴给哥哥看。   春联就实在不必了,买了也没地方贴。   那红灯笼放进购物车里沈庭一手抱一个,欢欢喜喜地冲顾朝岸笑。   傻子,顾朝岸想,真是傻得可爱。   往里走还有卖各种墙上挂件的,顾朝岸以前从来都没注意过这些东西,虽然都是清一色的大红,做工也不是特别精细,但看着却有很不一样的味道。   不是沈庭的话,他可能永远不会来买这些吧。   今年是虎年,到处都贴着挂着和老虎相关的东西,沈庭的帽子上都有个小老虎的徽章,他说他喜欢小老虎,顾朝岸抓个顶虎头帽按在他脑袋上,他还傻呵呵地笑,问好看不好看。   “不好看。”   顾朝岸丢开帽子,又推着他走了。   在商场里逛了几圈,直到购物车塞不下了,沈庭才在权衡之下跨了出来,给东西腾位置。   最后冰激凌也买了,顾朝岸推着车去结账,沈庭拉着他的衣服走在后面。   顾朝岸怎么也没想到,走着走着,沈庭不见了。   他转身时,背后全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唯独不见沈庭。   他跑到哪里去了!   顾朝岸立马掏出手机,期待沈庭学聪明一点,给他打电话。   明明就在后面,人怎么丢的?   就两分钟时间而已!   顾朝岸呼吸急促,气得胸腔隐隐作痛,他沿着刚才走过的地方寻找沈庭,可这里这么大。   就不该带他出来!   就该锁着他,叫他哪里也不许去!   顾朝岸跑到水产区,他记得刚才沈庭在那边看过螃蟹。   他脑子都空了,只祈祷沈庭在那里,不要动,不要去别的地方。   他果然是在那里。   面前拦着几个大冰柜,沈庭就站在那后边张望,要走不敢走,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的样子。   “沈庭?”   “哥哥!”   顾朝岸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和疲累,他死守阵地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攻破,是沈庭亲手打碎了他的迷惘。   要治好他,一定要,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他担忧的那些,跟想得到完整的沈庭,根本没法相比。   “你跑这里干什么啊?”   他绕过去抱住沈庭,又问:“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沈庭?”   沈庭难过地说:“我看见阿婆,我跟着她,阿婆不见了,我想阿婆……”   “你说的是谁?”   “我的阿婆……”   “她在哪里?”   “不见了……”   沈庭就是因为她忽然不见了,才会在这里等顾朝岸的。   “我看见她买鱼,她买了两条鱼,我叫她,她不理我,她为什么不理我呀?”   顾朝岸怎么会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沈庭说的是哪个阿婆。   据他所知,沈庭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早就都不在了。   “我不知道。” 第24章   “不理我……”   “或许是没有听见,你在哪里看见她的?”   “刚才,在那边,”沈庭指了指,说:“我看见了,阿婆往那边走。”   顾朝岸叹口气,“我才说的,不要乱跑。”   “我忘记了……对不起……”   小东西低着头,表情肉眼可见的落寞,顾朝岸看见他这个样子,还能说什么,轻轻弹了他脑门一下以示惩罚。   “下次走之前要千万记得,”顾朝岸抱紧他,默默在心里上一句,还有,不要想离开。   “我知道了……”   “认错就你最快!走吧,东西还在那边呢。”   “好……”   “回家跟我说说阿婆是谁。”   “阿婆就是——”   “回家再说。”   尽管顾朝岸一句没有责骂,沈庭的低落的情绪还是没有起色。   回家路上他盯着窗外,手里捏着一颗解压的小球不说话,顾朝岸偶尔问他两句,他就敷衍地答两句。   买好的零食都放到了后备箱,顾朝岸没法用什么吸引他的注意,开车时又不好太分心照顾他的情绪,便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回到家中沈庭帮忙开后备箱搬东西,因为心不在焉,失手把很多东西弄丢在地上,他发现冰激凌也在里面。   还没有化,但是沾了泥,顾朝岸说不能吃了。   沈庭遗憾地直叹气,还想跺脚,气闷得掉眼泪。   “就不吃了吧。”   “太讨厌了!!”   “讨厌能怪谁啊?”   沈庭瘪着嘴,气自己粗心,“我太讨厌了!”   顾朝岸听了发笑,将地上其他东西捡起来,留那坨冰激凌在地上,可惜道:“应该很甜吧?可惜我们庭庭太不小心了。”   沈庭又掉了两颗泪,用纸包起它们扔进垃圾桶里,愤愤地说:“哥哥太坏了!”   “我怎么坏了?”顾朝岸耸肩:“又不是我弄掉的。”   “哭什么,多大点事。”   沈庭掉泪不出声,看着怪心疼的,顾朝岸本想逗逗他的心思都没了,哪有因为这个哭的,“你回家,我再去买。”   大冬天吃什么冰激凌嘛。   “要不要吃蛋糕?”反正长得也差不多。   “不要……”   沈庭对着垃圾桶暗自神伤,“我不吃了,哥哥,不要自己出去逛街。”   去啊,怎么不去,都伤心成那样了还不让你吃啊?顾朝岸还没换鞋,他拿了车钥匙和衣服正要走,“你想跟我一起去吗?我可不带小脏猫出门。”   “你要带小猫吗?”沈庭问:“小猫在哪里?”   顾朝岸不拘解释:“在家,你进去照照镜子就找到了。”   “小猫在镜子里?”   “嗯,我走了,快进去换衣服。”   沈庭拉住他:“不去,哥哥别去。”   “又怎么了?”   “好多人,哥哥一个人,别去,要陪,要有人陪你……”   “你怕我走丢了?”   沈庭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嗯……”   顾朝岸回抱他,真想把这小瓜蛋揉揉装进口袋里,去哪都带着,他乖成这幅样子,谁看了不想拐啊?   “放心,我不是你。”   “要小心一点。”   他记起顾朝岸说的那句话,凡是要小心一点,他也这么劝诫顾朝岸。   “但是我想你,我不要你去。”沈庭仍不放心,手里顾朝岸那枚衣角攥得变了型,他说:“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吃……”   “真的?”   “嗯,等天气变热,随便我吃,”沈庭回忆道:“哥哥说的呀。”   我没说过,顾朝岸心道,说了不记得,等于没说过。   “不吃就不买,进屋。”   沈庭进去后把灯笼取出来挂在客厅墙上了,说实话不太好看,但小傻子挺满意的,还站在底下欣赏了许久。   “你喜欢我的灯笼吗”他问道,顾朝岸可没法说喜欢,喝了口水,干巴巴笑两声,问道:“福字呢,要贴哪里?”   “贴在房门上,因为大家都是贴在房门上的。”   “行,你去贴。”   沈庭拿了福字跑上楼,背影清瘦,昨夜摔了的痛他仿佛全不记得了,跑起来时依旧敏捷,像在林间生长的某种小动物,带着狡黠的伶俐。   或者说,他其实更像迷雾仙境里的小精灵,是上帝赠与的礼物,从顾朝岸胸腔里取出的一条肋骨,来还他生命中所有的吻和喜欢。   对沈庭的所有感觉让顾朝岸脑袋发晕发烫,让他时而迷惑不已,时而又能清醒。   顾朝岸问他: “沈庭,你今天看到的人是谁?”   沈庭仰着下巴,脚垫得很高,他想要将这福字贴在最显眼的地方,贴地整整齐齐,因为他知道这是可以为大家带来好运的东西,是福气。   吴嫂说过,遇到哥哥,是他的福气。   他也想把这福气好好分给顾朝岸,毕竟,那是他最喜欢的哥哥。   “阿婆,就是婆婆啊。”   婆婆?   顾朝岸对沈家的事知道的事情不多,只知道沈家在城中也算是大家庭,以沈辜臣为长子往下细数,沈庭分别还有三位叔叔和姑姑,前几年几家的交往还盛,毕竟有生意上的利益。自沈辜臣去世后章雀接手了部分生意,赔德血本无归后,加上后母害得人亲生儿子变傻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沈家名誉受损,那几位亲戚股东吓都吓怕了,撤的撤退的退,留她们母子抱着那点遗产醉生梦死。   顾朝岸不清楚那些东西够他们花几年,不过上次送王烟的那栋楼确实值不少钱,又占了好地势,要是她有点脑子懂经营,那栋楼的能产生的附加值会远远超过市场估计。   除此之外就是,沈家老一辈的几位早就都不在了。   沈庭说的阿婆听起来又和他很有感情,顾朝岸想想,那就只有可能是他家里的仆人了。   “阿婆对你好吗?”   沈庭盯着那张福字聚精会神,怎么也摆不到喜欢的位置,他脖子都仰酸了,感到泄气,却又很不甘心,“好啊,阿婆最喜欢我,她给我留好吃的,送我小书包,给我讲故事……”   阿婆说话总是很轻,还永远带着微笑,她的手布满了皱纹,手心里有几块粗砺的茧,喜欢抚摸他的脸,这些沈庭全部都记得。   “可是她不理我,今天……”   他想到刚才跟在阿婆后面叫她,她却像没有听见那样,沈庭就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曾经说会永远爱他的阿婆啊。   顾朝岸说:“她老了,耳朵可能听不到了。”   “才没有老!”沈庭反常地大声吼道:“阿婆不会老!她不会老的!” 第25章   “……”   “阿婆没有很老......”   当他不知道么,一个人很老很老的时候就会死掉呀。   死掉,就没有了。   爸爸妈妈都没有了,只有阿婆给他做饭吃,哥哥总找些稀奇古怪的理由欺负他,不让他吃饭。   爸爸去世了,只有哥哥才能哭,他不可以,王阿姨扯着他的衣领拽着他回房间,说他哭得鼻涕乱流脏死了,别出去给人看笑话。   她骗人,根本就没有。   房间被落了锁,阿婆偷了钥匙打开,带他去教堂的角落看了爸爸最后一眼。   “沈公子,今日不在吗?”   “他么?吃饱喝足就睡了,傻子哪来的感情!”   他听见那些人的对话,尽管阿婆在身后捂着他的耳朵,他还是能听到的。   “人都会死吗?”他问阿婆。   “会的,”阿婆轻缓地眨了下眼,布满皱纹的手摩挲着他的耳廓,“人老了,就会死。”   “爸爸也老了吗?”   “爸爸生病了。”   “那妈妈呢?”   他的妈妈,他不记得了,他怎么也记不起妈妈的样子,家里所有跟妈妈有关的东西都被王阿姨扔了,阿婆藏了一本妈妈的相册,他看了还是想不起来。   “妈妈,也生病了。”   为什么所与人都生病,生病了就要死,老了也要死。   “我害怕......阿婆我害怕。”   “别怕,孩子。”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阿婆确实没有说,别怕,有阿婆陪你。   她根本陪不了他!   在旧房子里那么久,阿婆偷偷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带了好吃的,他看见她塞东西给楼下的叔叔,也看见她离开时佝偻着的背影。   他跟阿婆说:“我不害怕啦,阿婆,你不用来看我啦,等我长大了,我就出来和大家一起玩了。”   阿婆没说话,沈庭看见她眼角湿润。   “没有人不会老,沈庭,等以后你和我,还有大家,所有人都会老。”   顾朝岸知道他大概想起了那些不好的记忆,他是希望沈庭永远简单活着,永远单纯开心,但是生存和死亡的话题是所有人都不能避免的话题,他不能冒险隐瞒,因为迟早有一天他将亲身面对,到那个时候,他怕没有人会再庇佑,他可怜的小朋友。   他喜欢的沈庭。   “但是,我敢保证的是,我会陪着你。”   直到,很远的尽头。   顾朝岸能肯定的,除了生死,他再也不会让任何灾厄降临到沈庭头上。   “是真的吗?”   沈庭问他:“真的是真的吗?”   他孤独的人生太需要人的陪伴,一个人可以吃饭,可以睡觉,可以做好多好多事,可是他不想要一个人。   他其实根本没想过顾朝岸会离开他,“哥哥,因为做事情是要坚持,对不对?”   “哥哥有了我,就不能再有别的我了。”   他表达不清自己的意思,但顾朝岸却听得很明白,你有了我,就不能再对其他人像对我这么好。   小东西也知道占有了。   “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贴金?”   沈庭又听不懂了,他靠上去:“贴什么金呐?”   “没什么。”   顾朝岸亲了口他的额头,“我是说,以后不会对别人好。”   这么口掉在嘴边的肉,他一直都没舍得碰是为了什么?   “那你说喜欢我......阿婆以前就说过,她最喜欢我了......”   你也要说。   “嗯.....喜欢你。”   “哥哥耳朵好红。”   沈庭眼尖,踮起脚想摸摸顾朝岸的耳朵,却被他躲开了:“你耳朵红了,你害羞了吗,哥哥?”   “这不叫害羞!”   顾朝岸轻咳一声:“这是不情愿的表现。”   “喔......”   沈庭低下了头:“可是我就很情愿说喜欢哥哥......”   这太不公平了......   不过,没关系。   “或者哥哥亲我一口吧,我想你亲我。”   顾朝岸“勉为其难”地俯身亲了他的左脸,“这样?”   “想要这里......”沈庭无意识地指向自己的嘴唇:“这里也想亲。”   “你到底懂不懂啊!沈庭。”   顾朝岸要崩溃:“亲嘴,那是该干的事吗?你又不跟我结婚你亲什么嘴啊!”亲了后停不下来怎么办,后果他承担地起吗?就算能承担......就算能......哎,他要怎么说得清。   顾朝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踹了沈庭一脚,失言后有些懊恼,“沈庭,你平时不止看动画片吧?”   到底哪里学的这些,电视迟早给他砸烂,“你懂了吗?嘴巴不能亲,要结婚之后,要两个相爱......嗯......就是互相离不开的那种人,才可以亲。”   也不知道是谁,背地里差点把人生吞了。   “要结婚啊......”   沈庭懂的,结婚他知道:“我......可是就亲亲,为什么......就是要结婚......”   “你想耍流氓么沈庭?”   顾朝岸掐着他的下巴抬起来,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质问道:“你想对我耍流氓?”   “亲是不能随便亲的,亲了就要结婚,你要是愿意,想好了就亲。”   这浓浓的诱拐儿童味道......顾朝岸是坚决不会承认的。   “想好了吗?想好了就来,”顾朝岸坐到了沙发上,拉着沈庭的手到面前来,他舒服地往后躺,拍拍自己的腿,说:“坐上来。”   沈庭不敢坐,唯唯诺诺往后退。   “你跑什么?害怕了?”   顾朝岸眯着眼冷笑,“没想好是吧?”   “要再、再想想......”   恐怕他想破了脑袋今天也想不出来。   “你还是不会懂......”   顾朝岸自嘲道:“你怎么会懂。”   “我懂我懂......”沈庭急切地澄清自己的不愚钝:“哥哥为我好,会一直陪着我,所以才,才说,结婚的......”   “沈庭,不结婚,我也可以陪你很久。”   “那你,要和别人结婚吗......”   顾朝岸很想说一句不知道,想知道沈庭的反应,但是沈庭眼神像摇尾乞怜的小狗那样。   “不会,”他说。 第26章   过了小年,吴嫂归家团圆,家里就只剩顾朝岸和沈庭两人。   沈庭没有再提他阿婆的事,但顾朝岸能看出这瓜蛋的烦恼,他时常撑着下巴眺望远方,好像在思考许多他不该思考的问题,不张嘴时倒还显得深沉,看起来与一般人无异,为生活中所有不如意事烦恼,一张嘴便煞风景,口吐稚言。   要不要带他出去逛逛?顾朝岸想,沈庭是乐意出去玩的,对他来说,外边的世界一切都很好,他向往那样蓝的天,晴空万里下的所有城市,甚至连车道上驱动行驶的车,他见了都很喜欢。   但他又比谁都渴望回家,顾朝岸知道。   在外够了知道要回家,肚子饿得时候跑得比谁都快,有一次不小心把自己锁在了门外,他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拍着大门,叫吴嫂开开门,他想进去,他多怕不能再进去。   顾朝岸想着便行动起来,问沈庭要不要去附近的游乐场玩。   沈庭双手托着下巴,正躺在床上看顾朝岸买的益智卡片,那上面的英文单词顾朝岸挨着挨着都教过,他记性很好,基本上全都能记住。   “游乐场,不想去呀。”   “为什么?”   顾朝岸纳闷,照理说不应该,沈庭这么爱玩,没道理对游乐场不心动。   “不想去。”   沈庭呐呐:“太危险了,摔下来怎么办。”   他可是很惜命的。   顾朝岸心下了然,说:“有不危险的,你玩不危险的。”   到这里沈庭就有些心动了,只是他才刚说不想去,便要装装样子推脱一番:“不危险的,有哪些呢?”   顾朝岸哪知道,他又没去过,只得随口说一样他听过的:“旋转木马。”   “唔,还有吗?”   “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你陪我玩吗?”沈庭不看卡片了,白皙小巧的脚丫子晃动着,一下一下打着节拍似的敲在顾朝岸心口上,“哥哥陪我玩的话,我就想去。”   顾朝岸打算的就是带他去玩而已,并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起玩,游乐场里虽然有不少成年人,可真要叫他往旋转木马上坐的话,那画面……他属实不敢想。   但为了沈庭,也不是不可以。   “我陪你,你要怎么做?”   这是新添的规定吗?沈庭说:“不知道,我要怎么做?”   顾朝岸把半边脸凑上去,沈庭会意,抱着一通乱亲。   “够了,”顾朝岸耳根发热,佯装着擦脸,“全是口水,亲一下就够了。”   “那你亲回来。”   “……”   顾朝岸买了两张成人通票,进去以后沈庭一点也不害羞地双手吊在他的臂弯,生怕跟丢。游乐场里的人还是小孩居多,各种摊铺上卖的东西也是五颜六色的,看着喜庆又幼稚。   出来前顾朝岸拿自己的围巾给沈庭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小脑袋出来,耳朵上还戴着白色耳罩,配着和顾朝岸同款的米色羽绒服,走在人群里,怎样都有些扎眼。   特别是在沈庭叫了声哥哥后,顾朝岸明显在人群中听到了别的声音。   “是兄弟吗?”   “不太像呢……”   “还挽着手……啊啊……好可爱!”   “别拍别拍!人家发现了!”   顾朝岸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旁边有两位女生举着手机对准了他和沈庭。   他不太喜欢这种偷拍行为,于是板着脸走上前,说道:“不好意思,可以删掉吗?”   女生霎时脸通红,举着手机:“啊……抱歉……还没,没拍……”   “谢谢。”   “谢谢~”   沈庭什么都不清楚,只不过听到顾朝岸说谢谢,他也说谢谢。   女生脸更红了,下了狠心壮着胆问:“这是你弟弟吗?好……可爱……”   沈庭抬头望着顾朝岸,好像在期待他的回答,顾朝岸冷酷且别有深意地说:“不是。”   大概能懂这意思了,那两名女生笑了笑,互相推着对方走了。   沈庭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舔了舔嘴皮,顾朝岸才回忆起来她们手上抱了两桶爆米花,刚才沈庭偷看了好几眼。   顾朝岸有点气不过他一直看人家小姑娘,推了他一把,说:“夸你可爱呢,还看!要不要去跟着人家嘛。”   沈庭吊他吊得可紧,也没被推掉,他怎么可能是为了桶爆米花就跟人走的人,“不要!”   “丢你在这儿算了。”   “你丢不掉我!”沈庭鼻尖被冻出来的红,脸颊养回了些肉,皮肤又白又嫩,像小汤圆,可爱极了,“你别骗我啦,沈庭只有一个,丢掉了就再也没有了。”   顾朝岸掐了把他的脸,没使力,下意识说:“那我就带别人回家。”   “……”   沈庭沉默下来,鼓着嘴低头看脚尖,而后又不知想到什么,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怎么……不好?”   顾朝岸忽然感到口舌干燥,他想知道沈庭这么回答的原因,是不是他所期待的那样。   “随便带人回家不好,”沈庭想了想顾朝岸要是带别人回家的话,那个人可能会坐他的凳子,用他的碗,还有他的青蛙小勺子。   顾朝岸对他很好,要是对别人也那么好,他是不愿意的。   从前章雀抢他东西,阿婆教他要分享,如果把很多东西当做是“分享”的,而不是被抢走的,那心情就会好很多。   可他不想和别人分享哥哥。   “你把别人带回去,他的爸爸妈妈会上心的……”   再说可能要哭了,顾朝岸点到为止,他是想看沈庭的“在意”,想看到他吃醋,却并不想让他哭,“好了,我哄你的,不会丢掉你,更不会带别人回家。”   沈庭挨他更紧了些,脸贴在他胳膊上,低声说:“你丢不掉我,我会跟着你的,我到处都跟着你。”   “那你可真厉害啊。”   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顾朝岸毫不怀疑自己会捧着他的脸亲一顿。   进了内场,更多娱乐设施摆在眼前,四周时不时传来尖叫声,沈庭抱着顾朝岸刚给买的爆米花,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看那些在空中甩来甩去的人,仿佛坐在上头的是他一样,紧张得扣手心,还躲在顾朝岸背后不敢看,怕看到什么恐怖场景。   顾朝岸推他,说:“去玩啊,怎么什么都不玩,进来吃爆米花的啊?”   要玩那个吗?沈庭吓得结巴:“掉、掉下来怎么办!?”   他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玩那个,我不玩。”   什么海盗船,过山车,空中秋千,他看了都要绕远道,最后还是只选择了旋转木马和钓小金鱼。   钓了一条起来他又心疼鱼了,拉着顾朝岸跑去坐水上火车道。   就是那种慢悠悠行走的火车,轨道下面放了一池子水而已。   沈庭也兴致缺缺,倚在他怀里不肯动。火车跑得又慢,隧道里黑黑的,沈庭犯困了,搓了下眼睛在顾朝岸怀里寻姿势睡觉。   “别睡啊,这会儿睡着了怎么出去。”   “困……”   “知道你困,马上结束咱们就回家。”   “眼睛睁不开了,好困。”   “敢睡我就亲你了啊!”   沈庭努力睁着眼睛,试了几秒好像还是不行,困意如山了,“亲我也要睡……”   这阵仗好像小孩子闹觉,使了劲撒娇。   顾朝岸忍得连指尖都是痒的,碰着沈庭胳膊的那只手忍不住的捏紧,他瞄了眼前后,没有人,隧道还长着,估计每个四五分钟出不去。   他像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紧张得连连吞口水,钳住沈庭的下巴抬起来,低头吻了上去。   隧道里的墙壁上有着五色的光,把顾朝岸的脸照得很模糊。   沈庭困得厉害,嘴巴诱惑人犯罪似的微张着。   他亲得克制,几乎浅尝辄止,刚碰到沈庭软软的舌头,尝到他嘴里爆米花的甜香味便退了出来。   太甜了!   顾朝岸额角冒汗,手指不安分地动着,他的小瓜蛋,尝起来真的太甜了!   沈庭没有被亲醒,被放开后甚至直接枕到了顾朝岸肩膀上,他咂咂嘴,声音细细的,在顾朝岸耳边说:“哥哥亲嘴嘴了……”   顾朝岸只觉得脑袋里的火山直接要爆炸了。 第27章   沈庭咂嘴时像吃到了糖,想做出开心又满足的表情,又困得睁不开眼,要是清醒时得到这样的吻,恐怕会开心得跳起三米高。   ——他太喜欢顾朝岸的亲吻,跟电视上很多人会做的一样,也有很大的不一样,哥哥的亲亲是凉凉的,像夏天的冰棍还有冻椰奶,残存在枕头上的薄荷味,他能嗅到那些味道,也想寻着本源舔过去,怪道哥哥身上总能有好闻的味道,是不是偷吃了什么?他烦恼哥哥从来不给他尝尝嘴,那么清甜的香味,他垫脚就能亲到的地方,哥哥不喜欢让他碰,碰了还要推他。   小少年也曾暗暗有过这样烦恼。   “真的要睡?”   “没睡……”   “那现在怎么办,抱你出去行不行?”   “不抱不抱,在外面,不抱……”   还挺知羞,“那用背的?”   半晌没听见回答,顾朝岸又问了遍:“背你?”   “背……”   顾朝岸将他的羽绒服帽子戴上,风也吹不着,头枕在自己肩膀处,兜着他屁股将人背了出去。   真傻,亲完嘴后能睡这么香的,还是头一个。   背他出去的路上好像又有人拿着手机在拍,还有小声的议论,顾朝岸管不得那么多了,眼下只想把人带回家,不吵醒他要紧。   可就是这么小心,把他放进副驾驶时他还是醒了。   醒了还特娇气,离不开人一样,黏黏糊糊的,要抱着顾朝岸的腰。   顾朝岸解了他的安全带,将他抱过去叉腿坐到自己身上,这样导致没法开车,他干脆放下了椅子,安心当起了人肉靠垫。   下腹烧得厉害,那东西又刚好抵在沈庭小腹上,他扭开扭去地闹不舒服,伸手想去拿开,被顾朝岸按住了,警告道:“不准摸。”   沈庭眯着眼睛瘪嘴,委屈地发嗲:“硬硬的……”   “一会儿就好,”顾朝岸脸发热,仿佛自己都不信,又重申了遍:“一会就好,睡吧。”   “想回家,”沈庭又咂嘴,想起被自己遗漏的东西来,问顾朝岸:“我的爆米花拿没有呢……”   顾朝岸拿还管得了什么爆米花,他都快炸成爆米花了。   “没拿,扔了。”   沈庭不舒服地换了边脸枕,不高兴道:“要赔给我。”   “赔你!多少都赔你。”   —   顾朝岸躺着刷了半个多小时手机,沈庭也没有醒,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人才会醒,现在这笨蛋睡得正香甜,手还放在他胸口处,跟所有的乖宝宝一样,沈庭格外喜欢这样的睡姿。   虽然睡相是差了点,但乖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着叫人心颤的可爱。   沈庭大概梦见了吃东西,忽然隔着毛衣咬他,小口小口地叼起毛衣舔舔,发觉咬不动了又松开。   淡色的毛衣看不出口水的印记,顾朝岸怕他吃进了毛线,伸出食指拨了拨他的嘴唇,却被沈庭反咬住,用舌尖舔舔,嫌弃不是甜味,吐了出来。   好容易消停的东西又有猛涨的趋势。   不能让他再睡了,顾朝岸无奈地想,再睡要睡出事来。   “沈庭!起床了!”   沈庭被他吼得一哆嗦,唰得睁开眼:“嗯……醒了……醒了,哥哥醒了……”   “是你醒了!别睡了,快起来,咱们回家了。”   “马上就起来……”   “不起来我打人了啊!”   “别打人……”   沈庭睁开眼睛,还很难受,幸好地下停车场的光线暗,不晃眼,“打人不对,不能打人。”   顾朝岸拍开他揉眼睛的手说:“别揉,起开,你重死了。”   沈庭用了几秒来醒神,没醒成功,脑袋还是晕的,他慢吞吞地爬到副驾驶上,迷迷瞪瞪摸出背后的安全带系上,系上后没过几秒呢,脑袋一沉,又睡着了。   “傻子!”   顾朝岸笑着骂了他一句,然后调好座椅坐起来揉了揉腿,继而发动了车。   回家的路上路过烤鸭店,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去买烤鸭,回来沈庭就醒了。   “好香呀,”沈庭吸了口肉香味,满脸沉醉,“你买的什么啊,可以给我看看吗?”   顾朝岸关好车门,香味是挺重的,忍不住开了点车窗透气。   他说:“不可以。”   沈庭口水泛滥:“我吃一块吧!”   “手都没洗,回家再吃。”   “怎么还没到家呀?”   他嫌起路长来,咽了咽口水,说:“哥哥,我们快点回家吧。”   “用纸擦擦吧,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沈庭猛得捂嘴摇头,否认连连:“没有啊,没滴口水!”   “算了,口袋里有手套,戴上吃,不准掉身上,弄脏了就自己洗,总归吴嫂回家了,没人给你洗衣服了。”   沈庭掏出一次性手套戴上,顾朝岸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会洗的哥哥,我还可以帮你洗,我洗得很干净。”   洗得干净么?顾朝岸想问,你洗衣服怎样洗的,还不是一股脑儿丢进洗衣机里,有时还忘记放洗衣液。   沈庭挑了块剔得漂亮的肉,沾了点酱送到顾朝岸嘴边,他却不吃,“你自己吃!我开车呢。”   沈庭噢了一声,将那几块完整又大的肉片放到另一边,说:“我给哥哥留。”   “不用你留,”顾朝岸心里暖乎乎的,“我不爱吃这个。”   就是觉得他会喜欢才买的。   沈庭没听懂话一样,“要留!”   “……”   回到家,顾朝岸懒得再弄东西吃,便翻出冰箱里冻的馄饨煮了,和沈庭应付了一晚。   晚上要睡觉时他下楼接了个时间很长的电话,沈庭等啊等,等不来他,便自己先睡了。   他不知道那通电话是来汇报自己阿婆情况的。   沈庭的阿婆叫沈成萍,是沈家的家生仆人,从她上一辈开始就一直在沈家做事。   年轻时有过一位丈夫,还生了个孩子,但孩子八岁时生病去世了,丈夫浑浑噩噩地去上班,在路上出了车祸,也跟着走了。后来再也没有嫁过人,安心伺候沈家上下,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   家生的不比外聘,这么多年已成了那家中的一份子,如今年纪大了又没有亲人,王烟也不好对她怎样,还算礼貌客气,进门得叫一声沈妈。   她近几年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偷偷往医院里跑,顾朝岸猜上次她没听到沈庭的叫声,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只是当时沈庭可能害怕了,不敢上前去相认。   顾朝岸派去的特助和她说了现在沈庭的去处,还问她想不想搬出来和他们一起,被她一口拒绝了。   沈成萍一把年纪,很多事早已力不从心,别说是照顾好别人,她连自己的事都做不好了。   她说她老了,不照顾沈庭,沈庭不由她照顾了,她说这两句话时眼里有泪花,特助说自己看得清楚,老人家掉了眼泪,差点把他都给弄哭了。   就算这样,还是和沈庭见见面吧,他很想您呢。   特助为了照顾她的耳朵,话讲的大声,他将沈庭两个字咬得极重,生怕漏了哪个音节她就听不懂了。   “要见的,要见,等来年开了春,早一批的樱桃成熟,我摘点给他带去。”   沈成萍记挂着她那可怜的小少爷爱吃樱桃,在自己住的院子里种了两颗矮樱桃树,枝繁叶茂,来年一定结许多果。   “她是这么说的,老板。”   特助在电话里转述完毕,顾朝岸应了声好,说:“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   “但是,我有一个猜测,老板。”   顾朝岸眉头拧起:“你说。”   “老人家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应该是不想给沈少爷留下不好的记忆,所以才不来的吧?”   “嗯。”   顾朝岸说:“找人照顾照顾她吧。”   毕竟是世上在他之前,最疼沈庭的人了啊。   担心沈庭挂念太久,故而不敢多来看他,怕自己死去之后他会过分伤心……   那小笨蛋知道后,该有多难过啊。 第28章   大年三十早晨,沈庭在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封厚实的红包。   打开一看,是一沓崭新的钞票。   他再傻也知道压岁钱,也知道这是顾朝岸给的,因为红包上还用马克笔写了三个字,“给沈庭”。   这是他亲手写上去并交给顾朝岸的,他跟顾朝岸郑重地说:“把压岁钱放在这里面!”   他想得到压岁钱的渴望明显,一天至少提醒个五六遍,像只吵人的小蜜蜂,在顾朝岸耳边嗡嗡嗡地飞。年三十前一天,他把做卡片的彩纸用小刀裁成好几张,每张都叠成长方形,在纸上分别写下“给小一的,给小二的,给小三的,给小四的。”   顾朝岸路过他身边就被他抓着问:“哥哥你看这个,像不像红包?”   “像,”顾朝岸捧场地说:“你要发谁红包?”   “发给大家。”   沈庭低头认真粘纸,“我发给大家,哥哥发给我。”   顾朝岸懂了,沙发上摆了两排的娃娃,就是他口中的“大家”。   顾朝岸骂他财奴,还没过年呢,就想着压岁钱,平时多的都去了,他压根没想过要给沈庭发钱,礼物,娃娃,什么没给他买,甚至衣柜暗格里藏着几件明显不是给男生穿的衣服,都是他去店里亲自挑选来的,沈庭又不出门,要钱来做什么?   “你准备要钱买什么?”   “嗯?”   这问题像是有点儿难,因为沈庭想了半天,他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垂着眼,显得很是沉稳懂事:“要存钱,买大房子嘛。”   “你买房子?”顾朝岸哭笑不得,“你买什么房子?”   “大人就要存钱买房,不能乱花钱,存钱,是好习惯。”   这是阿婆告诉他的,他以前在沈家的时候也有个存钱罐,存了好多钱,可是被章雀抢走了,还把他的钱拿去买了他不会玩的游戏机。   沈庭抬手在空中比划个圈:“要存多多的钱,住大房子!”   顾朝岸不悦,道:“你嫌我房子小了?”   “没有啊,”沈庭怎么敢有这种想法,“等我存够钱了,我也给哥哥买房子。”   “你那点儿钱不够啊。”   顾朝岸无情地打击,倒不是不给他,就是想逗逗:“怎么办?”   沈庭以为顾朝岸不给他红包了,失望地抬起头看着他,说:“但是每个人都会有红包啊……”   他不可以有吗?   沈庭喜欢过年,因为过年他就可以回家。   虽然回家的日子没有很开心,大家都不大理他,好像他身上有某种恶心人的臭味,一挨近,他们就会皱眉毛。   但是有阿婆在,晚上他跑去阿婆的院子里陪她,给她穿针,看她用旧窗帘布做出来的迷你娃娃,桌上还留有白天没吃完的点心。   大宅里除了沈成萍没有人真正在意沈庭。   白天他们拉他出去吃饭,让他上桌,却要在他上桌前强调好多遍,不准没礼貌,不准发出声音,不准乱夹菜,要吃东西的话,只吃仆人给的就好了。   沈庭懂啊,他能懂啊,他一直懂得怎样才有礼貌,不用她们这么提醒的。   到了晚上,客人走了,大门一关,他们再不会管沈庭。   他吃不饱老饿,节气里和平常不一样,空气中飘着的全是香味,糖果有独特的甜腻香,菜有肉香,冬夜里的冻草木香。这些味道在没有人陪伴的老宅里被封锁地结结实实,可是一回到家里,味道就开始散发。   他去厨房找吃的,没了,说吃剩的菜都倒掉了,想吃新鲜的得等明早。   他等不了,胃里空得厉害,准确的说,是他身体里说不出的地方空得厉害,是心脏吗?不像,他不懂,可就是空,空得他抓耳挠腮,坐立难安,皮肉都在痒。   大家躲他像躲瘟疫,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想哭,房间很空很大,哭完了也没人知道,可哭完了,心里好受些,他又想吃东西了。   他跑到沈成萍住的独立小院里去,坐在地上吃糕点,困了就找毯子一裹,床都不睡,沙发上,地上,哪哪儿都能睡,瞧他多好养活。   发压岁钱也是。   谁都有,就他没有。   大年初一,王烟作为主母,要发红包。   所有人都发了,连大沈庭三岁的章雀也发了。   小到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每人都有,但沈庭没有。   有个他不认识的小朋友看见他在沙发角落里眼巴巴地望着,就问王烟,姨是不是发漏了呀,那边还有个哥哥没有呢。   沈庭听到以后,心跟着激动起来。   却见王烟拨了拨她刚烫好的卷发,香气扑到他鼻子边,说:“囡囡,压岁钱只有乖小孩才有的,晓得伐?”   沈庭没有,是因为他不乖。   而他不乖在哪里呢?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不用很多,只要一点就可以了,哥哥。”   小少年拍拍胸脯信誓旦旦:“我只要一点点哦。”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盯着他,要多少不能给?   顾朝岸太奇怪沈家那群人的做事方式,那样大的一个家,上下几十口人,养着这么可心懂事的小娃娃,竟没有人愿意多疼疼他。   这个被遗弃的小少爷流着正儿八经沈家的血,是沈辜臣唯一亲生的儿子,有着天使一般的脸,会撒娇,也懂得体贴,傻掉之后都还懂得说谢谢,可想而知,在顾朝岸错失他的那几年里,他的小宝贝该有多招人喜欢。   他得出一个不太体面的想法结论,他觉得所有不喜欢沈庭的人,都有毛病。   “明天给你。”   压岁钱该等到初一才给,但明天他要回一趟老宅,不能带沈庭一同前去,他不放心这么大的房子只留他一个人,已高价请了位看护,提前联系了私人保镖,他只去半天,到夜里就回来,他向沈庭承诺过,吃完晚饭就回来,保证会回来,等醒来如果没看见他,就要学狗叫。   沈庭答应得很快,快得几乎像在安慰,这个已是成年人的小孩,反过来压下了顾朝岸盘旋在心里的所有不安。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到大年结束,每天都在沈庭枕边放压岁钱。   虽不稀奇,可要是能听见沈庭开心的笑,他也可以放一辈子。   压岁,压祟。   他要沈庭平平安安,常乐顺遂。 第29章   可是说好的事,沈庭并没有做到。   他拿了红包后开心地跑下楼,又没穿鞋,只套了一双羊绒袜子,睡裤太厚而显得臃肿,他跳下楼时顾朝岸差点就要骂他,小东西,你是巴不得我生气?气死了我好天天无忧无虑地过日子是吧?   看来是上次摔得太轻,没长记性。   “下次再这样,把你腿打断!”   沈庭没被吓着,他跳到顾朝岸身上,不知他拿来这么大的力气,像爬山虎那样将人紧紧缠住,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气,又香又软。   “有钱!”   他兴奋地直蹬腿,说:“真的有钱耶!”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顾朝岸血液倒流,全往肚子底下那个位置冲去,他脑袋眩晕,无法顺畅呼吸,为了这么点钱,沈庭快把他勒死了。   “松开,咳……下来。”   沈庭应声下地,才注意到顾朝岸今天的打扮很不一样。   “你要去哪里呀……”   沈庭捏着红包走近,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靠过去,贴紧了他的胸膛。   又问:“你要去哪里?”   “你忘了我们说过的话了?”顾朝岸直直看着他,“我们说过什么?沈庭。”   “你要回家……”沈庭在他衣服上蹭蹭,企图卖卖可怜:“我记得,你要回家,还要和妈妈一起……”   他踮起脚亲顾朝岸的下巴,手中的钱都不重要了,抓着钱就没办法好好地抱哥哥,他把红包放到茶几上,继续刚才的动作,又亲又舔的,“我不可以一起吗?”   “不可以……”   “嗯……”   沈庭不问为什么,顾朝岸反而不习惯,他又在后面加上一句:“这次不可以。”   下次可以。   他低头在沈庭嘴上啄了一下,轻而快,多了些珍重的意味,他拖起沈庭的后背抱起来,尽力哄道:“我们是提前说好的,所以不能反悔,知道我几点回来吗?”   “知道,”沈庭嘟囔着:“要晚上。”   “对,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话一点。”   沈庭玩弄起他的衣领,问:“听谁的话呢?”   “等一下有人会过来,陪你玩,给你做晚饭,你要听她的话。”   “什么话都听吗?”   “沈庭,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顾朝岸知道他不至于问出这样的话来,这小男孩有时也会古灵精怪,说些让人哑口无言的句子。   “你懂什么话该听。”   “好吧……”   顾朝岸偏着头叹口气,说:“只有这一天,沈庭,架上零食可以随便你吃,但是不许只吃零食不吃饭,冰激凌也可以吃……一点点,电视最迟只能看到十二点。”   说这话,就是十二点之前难回来了。   沈庭想了想,问他:“那你看不看春晚呢?”   “我在那边看,你打开电视,我们就算一起看了。”   “一起看,”沈庭都没听懂他意思就晕晕乎乎地点头,以为真的是一起看,“那你要多久回来?我等你呀。”   顾朝岸扶额,“不要等,半夜才能回来。”   “可是要一起看春晚啊……”   “……”   顾朝岸又逐字逐句解释了一遍,沈庭才听明白。   “那……那好吧……”   沈庭把他的衣服抓在手里捏紧了,又放开,说:“你走吧,要早一点回来。”   顾朝岸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在换鞋的时候回头。   他别开脸问沈庭:“刷牙了吗?”   沈庭说:“刷了,还换了衣服。”   不容易,好歹没乱穿。   “那就去吃东西,把牛奶喝掉。”   “哥哥再见……”   “我还没走呢。”   “再见再见……”   顾朝岸出门的时候想,早晨的一切都很顺利。   他跟沈庭,从对话结束到离开,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要乖乖的,别乱跑,在家里也不行,零食不能少一半,要吃饭,一定要吃饭。   这些沈庭都答应得很好。   可是顾朝岸一出门,上了车,回头就看见这白痴站在二楼窗前抹眼泪,边哭边跟他挥手说拜拜。   他犹如遭受重击,骂了句脏话,一掌拍在方向盘上,怎么还走的掉。   沈庭分明盘踞在他身上每一寸,他怎么可能一个人走得掉。   他转身下车,面无表情地回房上楼,拉着沈庭下楼,塞进车里。   动作之快,一气呵成。   —   沈庭抱着纸巾盒,头缩得像乌龟,车内气压太低,顾朝岸眉头皱得厉害,让沈庭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他没想哭的,但是顾朝岸走以后他就慌了,很慌很慌,他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好像这一走顾朝岸就再也不会回来,房子突然变得很陌生,没有顾朝岸就很陌生。   他跑上楼进房间,到能看清顾朝岸的那块玻璃窗前,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他好怕顾朝岸问他为什么哭,他不是不懂事,是眼泪自己流的,跟他没关系。   “把背挺起来,别缩着肩膀,驼着难看死了。”   顾朝岸开车顾着看前方,只是用余光看他,心里怨自己还是太冲动,这样一声不吭把人带回家的事从来没有过,想都没想过。   他不是怕顾华闵生起气来对他怎样,就是担心沈庭叫人给欺负了去。   事到如今只有让小白痴一步不离自己,人在眼皮子底下,他们总不敢生事。   沈庭挺直了背,又挪挪屁股往前坐,依旧埋着头看手。   “眼泪擦擦干净。”   “擦干净了……”沈庭扣着纸盒边,发出细微的响声,他上车顾朝岸就把纸巾塞给了他,系安全带的时候他紧张得手哆嗦,几次都没成功扣上,顾朝岸便从他手中抢过去,啪嗒一声给扣上,再扣上自己的,整个过程中没有说话,还怒气冲冲的。   “我早就擦干净了……”   沈庭在家就换下了睡衣,但是没穿外套,顾朝岸拉他出来时头脑已经不受控制,等渐渐冷静,才发觉他只套着毛衣,少年人的身形显得异常单薄。   顾朝岸先是调高了车内空调,再脱了大衣盖在沈庭身上,他里面的高领毛衣是简单的黑色条纹款式,仔细一看,和沈庭穿的那件很像。   车内温度本来就高,沈庭一点也感觉不到冷,盖上衣服后他热得脸蛋微红,但哥哥不说话,他想动又不敢动。   顾朝岸拿了张纸巾出来,很自然地抬手放到他鼻子下,吩咐道:“擤。”   沈庭闻声照做,其实没有鼻涕,就是哭过后说话瓮声瓮气,听着有些黏糊,本就是娇气的人,要一直这么说话谁受得了。   谁也受不了。   顾朝岸让他自己拿着纸,看着前方,问道:“知不知道咱们去哪?”   “知道,”沈庭把胳膊抽出来,坐得端正,“要去哥哥家里,和妈妈一起过年。”   “不是和她一起过年。”   顾朝岸对这样的说法感到不太满意:“只是去吃顿饭,别想着玩儿,晚上要回来的。”   沈庭很快改口:“我知道,不是玩,是吃饭。”   “嗯,一会儿……要跟着我,不要乱跑,知道吗?”   “不乱跑不乱跑!”   “要是有人问你话,捡会的回答,不会的就算了。”   “好~”   顾朝岸听他乖乖答好,忍不住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一看,觉得身上又不通畅了,“怎么又哭?”   “没哭呀,”沈庭反而疑惑,他用手背擦擦眼睛,是有两滴眼泪掉出来,可绝对不是他想哭的,“眼睛疼,自己掉出来的。”   “眼睛疼就别揉了,还有啊,等下到地方……可不许哭。”   “我知道了……”   车快上高速了,沈庭背挺得发累,经过几个减速带时才肯放松软了下来,他摸出车上常备的iPad给自己放电视看,看了几分钟又放下,扭头盯着顾朝岸,像有话要问。   他的确有话想问。   “但是啊,哥哥。”   “什么?”   “为什么要我不能哭啊?”   沈庭掩饰般看窗外,难掩不安,他问道:“难道他们要欺负人吗?”   “怎么会?”   顾朝岸拧着眉,语气冷冽:“我还没死呢,谁敢欺负你?” 第30章   车开到顾宅都已经下午三点,沈庭在路上睡过一觉,睡醒后喊饿,顾朝岸便在休息区停了半个多小时,带他吃了点东西。   休息区的东西不太好吃,且只有一家店在卖快餐,剩下的就都是超市里的东西,顾朝岸惦记着他没吃饭,随手挑了一盒,打开才看见里面放了胡萝卜炒牛肉丝,沈庭一向不吃胡萝卜,就用筷子挑白饭吃。   他吃得慢,吃得时候又时不时要看顾朝岸两眼,因此半盒饭吃了快半小时。   顾朝岸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又不忍心催他,只觉得他抬头笑时非常傻,傻得可爱到心窝子。   临走时在超市里买了几包零食和两瓶水,本来是要买热饮,但在车上不好拿,就作罢了。   顾朝岸停好车了沈庭都没醒,一边嘴角还残留着饼干屑,到这儿就是来吃饭的,总不好现在把人抱进去睡觉。   “到了,别睡了,”他残忍地把沈庭摇醒,让他在座上缓了两分钟,擦干净嘴巴,清醒点再下车。   外边可比车上冷,顾朝岸沈庭裹着顾朝岸的外套走路不太方便,总觉得很重,他走两步就想歇歇,顾朝岸说快到了,他抬头一看,看见一栋比他们住的地方还要大一倍的别墅。   门口没有人,一眼望去,那里面像没有尽头,沈庭不懂建筑,只是觉得这房子有压迫感,还有点阴森。   今天没有太阳,也没有雪,宅子看起来是大,但平常来往的人却不多,以往没分家时,顾朝岸的几个哥哥姐姐连同自己的家人都一并住在这里,说什么要尽一份孝心,好好侍奉在此,让顾华闵颐养天年。   为着谁来伺候老爷子闹个不停,后来顾华闵交了份财产分割说明书出来,她们又奇迹般地不闹了,也不缠着要住在这里,好像孝心使够了,一个接一个地搬了出去,对外还要说两句,我父亲心性高,不乐意儿女照顾。   是真是假顾朝岸不知道,总归他只是不光彩的私生子,是个在争夺财产时都起不到威胁的人,他们知道顾朝岸不屑争这些,面子上叫他一声弟弟,实际转了身还要啐两口的。   顾朝岸是真不想回来啊。   如果不是善芩还在家里的话。   “哥哥你等、等等我!”   沈庭步子迈的小,要跟上因为出神而愤愤然大不走的顾朝岸很吃力,再不叫住他,可能要被甩在后面了。   顾朝岸停下来,伸出手牵他。   “好冰啊……”   沈庭两只手握上去,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说:“我的手很暖和,给哥哥捂捂,捂暖了就把衣服还给你。”   顾朝岸没有懂他这句话的逻辑,只说:“你穿着就是。”   沈庭摇头说:“还是交换穿吧。”   “马上就进屋了。”   “那我也脱掉。”   顾朝岸没说不允许的话,他驻足等沈庭解大衣扣子,脱下衣服后露出和他身上一样的衣服,瘦小的胳膊扬起来寻找他的手臂,再紧紧缠住。   “再说一遍,沈庭,要跟着我,知道吗?”   “知道啦!”   沈庭模样很呆,他学顾朝岸板着脸时却很像,但还是有点呆,“我一定跟在哥哥后面!”   “乖。”   “那我呢,是不是我上厕所,你也陪我呢?”   “要陪的。”   —   大门推开,里面早已坐满了人。   沈庭本来有些紧张,大眼睛不安地乱眨,看见这么多人,他下意识地要躲,顾朝岸护着他到身后,嘴上却安慰着:“没事,别害怕。”   大厅里那么多人,只有几个闻声看向他和沈庭,却没有真正在意,片刻后,依旧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顾华闵和善芩都不在这些人里面,顾朝岸只眼熟其中的几位,有一些印象,大概是他那几位哥哥姐姐的亲友。   佣人上来接他手里的衣服,顾朝岸给了他,问道:“太太在哪里?”   佣人说:“太太同老爷在楼上,二少爷也在楼上。”   顾朝岸点点头问:“我房里的钥匙呢?”   “在这儿,”佣人递给他,“太太一早就交代了,说您回来就给您。”   “嗯。”   顾朝岸牵着沈庭的手带他上楼,到了三楼走廊尽头那间房,他用钥匙打开,叫沈庭进去。   沈庭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又转身抱住他,低声说:“怕……”   “怕什么?”   顾朝岸把灯按开,抱起他走进去放到了床上,不满地说:“我的房间你也害怕。”   “没开灯就怕……”   沈庭皱着鼻子闻闻,果然,房间里全是哥哥的味道,他像到了自己家,翻身就钻进被窝里,开心得想打滚。   “这里也有哥哥的味道!”   枕头上,被子里,全部都是,他重新活了过来,觉得这里不再那么可怕,因为有哥哥。   因为有顾朝岸,他才能安心地睡觉,不再做那些怕人的噩梦。   顾朝岸听见这话,全身起火,他哀求沈庭:“你饶了我吧……”   沈庭懂个屁,像只撒欢的小狗在床上乱拱,对自己一句话就轻易引起男人欲火的事一无所知,幸亏他此时没问回去,你要我饶了你什么?   否则顾朝岸都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那些想把他****这样那样的事,听起来不堪入耳的话,顾朝岸光是梦,就不知做了几回,早已熟稔于心。沈庭若是要问,他脱口就能说出来。   他忍得冒汗,在衣柜里翻自己高中时穿过的那些衣服,善芩从来不舍得扔他的东西,他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顾宅,此后到现在,他屋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少,善芩会叫人定期打扫房间,衣服也一样。   他找出一件冬衣给沈庭穿上,这衣服一看就是好几年前的款式,如今穿着也还好,小孩儿皮肤白,长得又好看,自然穿什么都可心。   沈庭坐在床沿任顾朝岸替自己拉拉链,穿好之后凑过去啄了口他的嘴唇,偷袭使他感到异常的满足与快乐,顾朝岸装作没在意的样子也让他对自己偷袭成功这个念头深感荣耀,他决定以后也要这样,趁哥哥忙时亲亲他,他就没功夫怪自己。   他哪知道顾朝岸忍得快要爆炸,这小瓜蛋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还想让哥哥给自己梳梳头发,好让他在分心之时,再偷一个吻来。   他缠着顾朝岸要梳头,缠着缠着被顾朝岸按倒在床上,双手轻而易举被他扣在手里,举过了头顶。   小瓜蛋很坏,平日里看不出他的坏,可他的确坏到骨子里了。   他引诱顾朝岸做坏事,诱惑他一步步进深渊。   就算……不是深渊,那也是沈庭设计好的“圈套”   顾朝岸深信不疑。   “你要干什么,沈庭?”   他应该是忘了,或者是根本不知道,被亲得透不过气是怎样的感觉。   “说句话,沈庭,说喜欢我。”   “嗯?”   沈庭对顾朝岸的反常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他眨眨眼,笑出了酒窝,说:“喜欢哥哥。”   顾朝岸绷着脸,感到十分头疼。   管他妈的是哪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亲他不反感,就是那种喜欢。   就是……同意跟他在一起,一辈子的喜欢。   “你睁大眼,看好了。”   顾朝岸俯身覆上他的嘴,很容易便撬开了他的唇关,不等他反应,勾住里面的软舌,开始了漫长而密不透风的吻。   这不能算是一个温柔的吻,因为到结束后,沈庭的嘴有些红肿。   他被亲得发懵,到顾朝岸双唇离开他时,还保持着嘴唇微张的模样。   吃、吃口水了……   “沈庭,这才是亲嘴,谈恋爱的人才会亲嘴,想跟我亲,就是想跟我谈恋爱,懂吗?”   事情发生地太快,沈庭持续发懵:“懂……懂了……”   顾朝岸继续面不改色地说:“你懂了就好,这样的事以后只能和我做,知道了吗?”   “嗯……嗯只和,只和哥哥做……” 第31章   “知道了就下床吧。”   顾朝岸起身理衣服,事实上他的衣服根本就没乱,反倒是沈庭看起来有些乱,头发都拱起来了。   “嗯……”   沈庭按照吩咐下床,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你什么意思?”   顾朝岸拦住他问:“不是你很想让我亲的吗?”   何况他才使了三分力,就把人亲懵了?   “是,是,是我想……”   沈庭不假思索地回答,小眉头皱得死紧,对啊,是他想要亲亲的,一直都是他想要的。   那就没什么不对劲的吧。   “过来我看看嘴巴。”   沈庭迈过去仰起下巴给他看,顾朝岸用指腹擦了擦,软软的。   “疼吗?”他问。   “有一点,”沈庭咬着下嘴唇,说:“因为哥哥亲的太凶了,下次可以轻一点吗?”   他没有排斥,没有害怕,还想着要下次。   顾朝岸简直心神荡漾,“该,下次还这么亲你!”   “唔……”   沈庭被他按住嘴巴,疼得往后缩:“那我不要了……”   “不行!”   顾朝岸抱着他的腰贴近自己,额头抵着他说:“要把以前欠的都补回来。”   什么时候欠的?沈庭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脑袋晕乎乎,还有点发热。   他手心都快冒汗了呢。   “你不要靠我这么近呀,”他想挣脱顾朝岸却被抱得更紧,   沈庭发出了几声哼哼,敲打着顾朝岸的肩,说:“松开。”   松就松吧,顾朝岸松开他。   这时候门口有响动,又不是敲门声,顾朝岸问是谁,外边的人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是清脆的女童声,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舅舅,是我们。”   顾朝岸过去开门,两个小孩一下就跳到他身上,他一边抱一个起来,问她们:“怎么不在楼下玩?”   声音是难见的柔软。   “妈妈在楼下!”   两个扎着同样丸子头的小姑娘齐声回答,她们长得好看极了,像沈庭在故事书里看到的小公主一样,还穿着可爱的冬裙,一人在顾朝岸左右边脸上亲了一口,说:“外婆说舅舅在房间里面,但是我们打不开门,舅舅在里面干什么呀?”   说完了便一同锁定了沈庭,问道:“这是谁啊?”   顾朝岸凑到她们俩耳边说了什么,俩小姑娘捂着嘴偷笑起来,沈庭被她们的笑声弄得害羞得不行,红着脸低下了头,他想问问他们说了什么,也好想要哥哥抱。   “暂时先叫哥哥吧。”顾朝岸说。   “哥哥你好——”   “哥哥好——”   沈庭从没被人叫过哥哥,因此都不知道当哥哥原来是一件令人这么忐忑的事。   还有一点吃坏了东西,胃里不舒服的感觉。   他的手在裤子上摩擦,看起来比那两个小姑娘还紧张,他结结巴巴说出一句:“你们、你们好,我叫沈、沈庭……”   她们俩长的一模一样,就跟照镜子似的,沈庭觉得很神奇,可又不敢多看。   “我叫易熙西。”   “我是易熙南。”   沈庭听完她们自我介绍,不知怎么,又说了一遍:“我叫沈庭。”   顾朝岸说:“好了,停,别玩接龙了。”   易家的这两位双胞胎小姑娘是顾朝岸三姐的小孩,今年才五岁,长得粉雕玉琢,性格活泼可爱,很喜欢顾朝岸。   顾朝岸也喜欢不讨人嫌的小孩,只要不闹人能听懂话就好,小孩和大人不一样,什么都不懂,喜欢就是喜欢,他不会因为大人的关系迁怒于她们。   “舅舅要跟哥哥说会话,待会再来找你们玩行吗?”   “不行!”   “不好——”   易熙南不肯依:“你们说好久的话了!”   “哪里有。”   “就是有,说太久啦,你看哥哥的嘴巴都红了,你们别说话啦,下楼陪大家玩吧!”   沈庭一愣,像做了坏事似的捂住嘴,脸又红了个透。   顾朝岸笑笑,不像他那么慌张,说:“是陪你们玩还是陪大家?”   易熙南害羞得低下头,说:“陪我们玩……”   “去找你们妈妈吧——乖,哥哥嘴巴破了,舅舅帮他上点药。”   易熙西天真地问他:“我们可以帮忙吗?”   顾朝岸一本正经地说:“小孩子帮不了忙。”   “对,”沈庭附和道:“小孩子帮不了忙……”   “噢……”   两姐妹被放到地方,失落地走到门口,易熙南忽然转过来问顾朝岸:“舅舅,等我长大了可以嫁给你吗?”   易熙西没想到被易熙南抢先了,她不甘示弱道:“你胡说!是我要嫁给舅舅!”   顾朝岸知道这两姐妹一贯爱争个你我,小孩子虽不懂事,但也不能把这样的话常挂在嘴边,他正想像往常一样纠正她们,谁都嫁不了,小孩家家的说什么嫁不嫁的,没羞。   可沈庭比他还着急,他说你们不能这样,这样不好,你们太小了,还不能结婚。   是啊,他为什么那么着急?   顾朝岸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饶有兴致地看他。   “小朋友是不能结婚的,”沈庭用眼神像顾朝岸求助,好像在说帮帮我,你快点头说对呀。   谁知易熙南说:“那等我们长大再结好了。”   那更不得了,长大后,长大后更不行呀,哥哥是他的哥哥,怎么能成别人的哥哥。   “那也不能两个人……和一个人,结婚……总之就是不可以的……”   沈庭越说越糊涂,顾朝岸还笑他。   他说不下去了,转身背对她们,气得直喘大气。   “哥哥说的对,小朋友们,”顾朝岸回味过来,空气里那股味儿,大概是酸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这个略微显得有些笨拙的醋意,还是能让顾朝岸咂摸出一丝甜味来的。   他不再打算隔岸观火,再观恐怕火要烧到后院,他看见两个恶作剧成功后正在窃笑的小孩,心道真不愧是顾华闵的外孙女,小小年纪就有切开黑的长势,“我刚刚和你们说什么啦?怎么能逗哥哥,我要生气了。”   “舅舅别生气,我们不敢了。”   认错倒是很快,跟沈庭一个模样,顾朝岸没打算为难小孩,他收下了道歉,说:“去叫哥哥别喝醋,下楼喝果汁吧。”   易熙北先走过去,用小手勾勾沈庭的,声音细细地,说:“舅妈下楼喝果汁……”   “嗯?”   沈庭挠挠头,他怎么能是舅妈呢,他是男孩子呀,“我是哥哥。”   易熙北改口道:“哥哥,下楼喝果汁。”   有果汁喝,沈庭心动了,可是还要等顾朝岸发话。   “走吧,一起下去。”   顾朝岸揽住他肩膀,带着三个小孩下了楼。   这次,顾华闵和善芩都下头坐着了。   他们盯着沈庭眼睛都不眨,像想要把他生吞了一样。   易熙西拉着易熙南的手先跑下去,沈庭走着走着就脱离了顾朝岸的胳膊,跟在了最后面。   顾朝岸敛住脸上的笑,脸色迅速变了。   干嘛啊一个两个盯着他的人看,多好看呐看成这样,看他能看饱是吧?   “庭庭,到妈妈这里来。”   善芩挥挥手,叫沈庭过去。 第32章   大厅里坐了二十多个人,眼睛齐刷刷往沈庭身上凑,沈庭不敢跑过去,他用极低的声音喊了声妈妈,只有顾朝岸能听见。   顾朝岸的三姐顾朝玥,抱着双胞胎放到膝上,冲他们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那几位哥哥也不像要叙旧的样子,易熙南童真无邪,冒了句:“小舅妈来了”的话出来,顾华闵气得脸色像猪肝,嘴边胡子都跟着抖了抖。   他拄着拐杖站起来,说:“朝岸,你过来。”   顾朝岸带着沈庭一起过去,顾华闵又说:“你自己来!”   顾朝岸不肯动,说:“那不行。”   善芩打圆场说:“朝岸,你父亲有话要说,你去吧,庭庭跟我一起。”   “那就在这儿说吧。”   顾朝岸环顾四周,目光坦荡:“没什么好避讳的,有什么话都好说,今天我带沈庭来吃顿饭什么也不为,你们要不喜欢,明年我不来了。”   这话……   怎么听着那么像赌气呢……   “说的是什么话!”   顾华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过身去,只给他们留下个背影,说:“都跟我过来。”   “去吧……”   善芩眼神肯定地说:“没事。”   顾朝岸这才带着沈庭跟在老爷子后面。   顾华闵带他们进了卧室,叫他们站在门口侯着,他在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盒子交到顾朝岸手上,面上不大情愿地说:“打开吧。”   顾朝岸打开,里面是一支翡翠镯子。   顾华闵呶呶嘴,说:“不是给你的,是给他的。”   他叫沈庭戴上试试,沈庭不敢戴,更不敢看他,他长得太凶了,眉毛像两把剑一样,还有些泛白。   顾朝岸抓过沈庭的手给他戴上,还挺合适。   “戴着吧,小孩儿。”   “我叫,叫沈庭……”   “我知道。”   顾华闵好像不喜欢听到沈庭的名字,他冷哼一声,说:“要不是看在你父亲……”   “您饿了吧?”   顾朝岸见势头不对,横插一道,打断了顾华闵的话。   “我们早上赶着过来也没吃多少,先去应付点,这镯子,是我妈的吧,您若想送他,我替沈庭谢过您,往后要有好的我再另送几对来。”   “混账东西!”   顾华闵拄着拐杖骂他:“你急什么,你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沈庭还小,您别吓唬他,有话您跟我说明白。”   “屁话!我又不吃人!”   溺爱也得有个度,二十岁还算小?大男人成天围着个小孩儿转算什么事,顾华闵眼神凌厉,他问沈庭:“你怕我吗?”   沈庭违心地直摇头,舌头都打颤,却说:“不怕,我不怕。”   “那这镯子,你戴好。”   顾华闵看见这支镯子便想起许多往事,这位八十岁的老人如今只有在想到曾经和妻子的过往时才会袒露一点真心,他人生难得的温柔都给了面前这个儿子的母亲,那个跟他年纪相差近三十岁的女性。   他也不曾料到,在年过半百时会陷入一场热爱,令他像毛头小子那样冲动,感性超出了理智。   善芩等了半辈子才等来一个结果,他对她不起,因此……因此就在这件事上……他愿意让步。   “这的确是你母亲的东西,如今给了他,多的话我也不必说,你是有分寸的人。”   “本想着有朝一日,能看着你为心爱的女子戴上……”   “是男是女有什么重要?”   顾朝岸护在沈庭前面,“您早知道我的喜好,他这样就很好。”   “你瞧瞧,又来了。”   顾朝岸怎么说,也是饱含着他和善芩期待的爱意出生的,是他的幺子,和他们不亲近也就罢了,当他是不拘如此,可现在这样坦然地为了一个男的,跟老子仇敌似的,实在没意思。   “我不吃人,你那么怕我做什么。”   “不是怕您,他年纪小,怕生而已。”   “一回生两回熟,多看两道就行了!”   一回生两回熟,多明显的暗示。   顾朝岸会意过来,他撞撞沈庭的胳膊说,“沈庭,说谢谢。”   可怜沈庭杵在旁边听不懂这两人说的什么,只知道哥哥在他手腕上套了个玉圈圈,冰冰凉,还怪重的,他听话道了声谢谢,还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顾朝岸揉揉他的头发,动作轻柔无比,他想,要不是顾华闵还在,真想立刻就抱住沈庭转三圈,   沈庭出去后手上多了个物什,老爷子面色如常,不像跟人刚急完脸,顾朝岸更高兴,整张脸都在放晴。   善芩一看便知,这事成了。   他没有为难沈庭,镯子也好好地让沈庭戴上了。   只要顾华闵表了态,这屋里就没谁还敢质疑沈庭。   “庭庭过来,到我这儿来。”   沈庭放开了许多,眼里只盯着善芩,坐到了她身边。   善芩把一杯鲜榨的果汁递给他,他把手上镯子亮给她看,说:“妈妈你看这个。”   善芩眼里闪着莫名的水光,她珍惜地摸了摸玉镯,说:“真好看,我们庭庭戴着真好看。” 第33章   “妈妈哭了?”   沈庭凑近了脸看善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向顾朝岸求助,可好多人在看他,当他想同大家打招呼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挪开。   他无措地卡在人缝中,左右为难,叫了声哥哥,善芩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安抚道:“庭庭,我没有哭。”   “别哭,”沈庭握紧了她的手,难受地说:“哭可累了。”   易熙西和易熙南感同身受,也大声地说:“对啊,哭好累的。”   善芩说:“不哭,过年是好日子,哭什么。”   她到了这个年纪,才觉得阖家团圆才是最幸福的事,年轻时渴盼的那些轰轰烈烈,暗自期待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平凡的事,又或者这么多年遭遇的不公和听到的流言,在这群孩子出现在这里时,都成了无所谓的小事。   善芩突然侧过身子到顾华闵耳边说话,沈庭呆呆的喝饮料,没一会儿就看见顾老的脸涨红了,像生气,但更像在赌气。   “她不认错,回来干嘛!”   “你消消气呀,”善芩不满,“这么大年纪还容易动气,人又不在这儿,你发什么火。”   “我发火了吗?”   “……”   顾朝岸知道他说的是谁,顾朝然如今正在养胎,自然不会贸然回来和老爷子硬碰硬,这对谁都没好处,顾华闵喜欢孩子,因此家里的几个小辈年年都会被送回来寄养一段时间,顾朝岸若有心回来,到时候和孩子一起,顾华闵的气再大也能直接消一半。   沈庭靠在善芩身上陪她说了会儿话,两个小姑娘就无聊到拉着沈庭陪她们一起玩游戏,沈庭害羞却无法拒绝,面色微红地被她们拉进了房间里,顾朝岸扯了扯嘴角,听见签善芩的打趣,“还不快跟着?”   他默默地跟在了她们后头。   顾朝岸在房里待了快一个多小时,听他们玩角色扮演游戏时念的生硬台词差点睡着过去,易熙南不满意他这个不配合的观众,邀请他一起加入时他不愿意,想让他别偷看他又不出去,易熙西问他:“舅舅,你是不是怕舅妈喜欢我们不喜欢你了?”   顾朝岸无语,他脑袋是清醒的,要是连丫头片子的醋都吃,他成什么了?   “我知道是为什么”,他还没开口解释,易熙南又说:“舅舅一定是喜欢舅妈,我爸爸说啦,喜欢就是这样,爸爸喜欢我们,就恨不得天天都能看见我们。”   她说完还跟沈庭抛了个看起来十分滑稽的媚眼,以显示自己已经懂得了很多,沈庭点了点头,却在心里疑惑,她们说的舅妈到底是谁。   顾朝岸又不可能拿大喇叭在这俩姑娘耳边吼,说这不废话,就这么一个宝贝,疼儿子似的带在身边,时时都在盼他好,他都快烧香拜佛了,乞求沈庭的小破脑袋能开窍,最好不吃苦就能好,然后高高兴兴和他结婚过一辈子。   他能吗?他不能,他的想法很幼稚,比她们此时玩的游戏还幼稚,两姐妹叫他一声舅舅,沈庭天天抱着他叫哥哥,他想放肆都不能够,他只能蹲下来偷偷告诉两姐妹,“你们说的很对。”   沈庭怎么办呢,他在一边看着她们说悄悄话,嘴里像嚼了片酸柠檬,酸里带着涩味,可他是大哥哥呀,他怎么能这么小心眼,怎么可以独占顾朝岸。   小瓜蛋心事重重,晚上直接少吃了一碗饭。   对小孩来说,年三十的氛围依旧浓厚,顾华闵准许孩子们这天里放烟花,但是这东西味道很重,半山腰上树又多,怕稍有不慎引了火,他便命人在顾宅外专门腾出一块空地给她们放烟花玩。   吃完晚饭沈庭就让小孩们拉去一起放烟花了,顾朝岸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他,沈庭分他烟花,他不放,掏出手机对着沈庭连拍好几张照片。   烟花放完了,沈庭凑过去看,问:“你是在拍我吗?”   “没拍,”顾朝岸收了手机,脸上收不住的笑意,“谁要拍你啊。”   “你拍了,我都看见了。”   “我拍烟花不可以吗?”   “可以……”   沈庭又让顾朝岸帮忙点燃一支,拿在手里摇晃,灿烂的火光把冬夜里刮脸的寒风都驱散尽了,他看着这小傻子因为怕烟火蹦到他身上而退后三步,整颗心都灌满了暖意。   还有属于他的爱。   “还有烟花呢哥哥,”沈庭笑着说:“这次可不可以也拍拍我呀?”   顾朝岸“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沈庭迅速摆好了姿势。   “笑一笑。”   “已经在笑了。”   顾朝岸举起手机,将他这刻升到顶点的心动,永久定格。 第34章   屋里放着春晚没人看,顾华闵年纪大了,熬夜身体会吃不消,十一点多就由着善芩搀进房间歇下了,满屋子人也不敢闹得太过,都克制着声音。   有几桌人打牌的,也有安静看春晚的,沈庭和那两姐妹玩累了,回来就坐在顾朝岸腿上吃夏威夷果,剥一颗他吃一颗。   照以前看,年三十吃完饭到顾华闵睡下他就该打道回府了,可今天易熙西拉着沈庭陪她玩不让走,她们要在顾宅住到年后的,顾朝岸不大愿意呆那么久,却也不可能明着直接走人,他抱着沈庭好声问他,是想要多住几天,同她们一起玩,还是要回家。   顾朝岸想着沈庭恐怕更愿意和小孩一起玩,心里已做了打算,要他愿意,明天再叫人送些生活用品过来。   谁知他没那么贪玩,揪住顾朝岸衣领悄声说:“我有点想回家。”   顾朝岸怎么瞧他都都可爱,顺势啄了口他的脸,问道:“困了?”   “没困,”沈庭心口不一地揉了揉眼,坐起来四处找那两姐妹的身影,找了一圈没找到,便问:“西西和南南呢?”   顾朝岸说:“说困了,叫人带上楼睡觉去了。”   “刚才还在的,”沈庭记得清楚,他指着沙发另一头,说:“刚才她们在那边喝饮料,看电视。”   “然后就睡着了。”   “真的吗?”   “真的。”   沈庭叹了口气,歪着头倒进顾朝岸怀里,说:“那我也要回家,要抱抱。”   顾朝岸抖了下腿,顶得沈庭差点滚下去,他吓唬沈庭:“还要怎么抱?这不是抱着嘛?”   沈庭笑着轻轻敲打他,说:“不是这样的抱。”   “不抱了,重得很。”   顾朝岸让他下去,上楼看看善芩睡下没,打声招呼后再走。   沈庭其实困了,走路软趴趴的没力气,上楼都费劲,全靠顾朝岸拉动。   —   善芩本意是想叫他们俩在这睡下,明早再走的,夜里怕路面结冰打滑,不安全,顾朝岸看外边属实没有要下雪的迹象,也不是特别冷,应该不会结冰。但要是现在回去,路上要耽搁几小时,沈庭在车上睡不舒服觉又要闹。   “你怎么想?”   他将决定权交到了沈庭手上,问他:“要不要明天回去?”   沈庭见到善芩就有点舍不得走,他犹犹豫豫地问:“那……睡哪里呢?”   “房间多的是,还怕没有你睡的。”   “和哥哥一起睡吗?”   顾朝岸用指节敲他头顶,道:“不和我一起你还想和谁!”   沈庭捂着头傻乐,抱着善芩的胳膊说:“和妈妈。”   顾朝岸拉他回来,“和我。”   善芩:“……”   她儿子今年应该有三十了吧?   家宴不比平常,没那么拘谨,晚饭后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剩下的都是准备回来住到年后的顾家人,顾朝岸向来和他们不亲近,却也没什么矛盾,来来去去还是会打个招呼,但不像寻常人家的兄弟那样,坐在一起谈家长里短。   楼下牌席没散,顾朝岸带着沈庭进房间后关上门之后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只开了床头灯,房间里不亮,拉上窗帘后更显得安静地怕人,沈庭还说自己不困,鞋都没脱就靠坐在床头打瞌睡。   顾朝岸脱了外套又去脱沈庭的,明明穿的一样多,可剥他衣服的时候就觉得跟在剥小粽子一样,有股热气散发,暖乎乎的,叫人想在他脖子上咬一口。   顾朝岸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吃粽子了,他舔舔干燥的嘴皮,摇醒沈庭,问他今晚还要不要洗澡。   “要洗,”沈庭说着话,眼皮却没睁开,他挣扎着起身,都没全部站起来,又倒回了床上,他哼哼两声,要哭不哭地说:“我要洗澡……”   “你洗啊。”   顾朝岸站旁边看得发笑,帮忙拉他起来,“你睁开眼睛啊,不睁眼怎么洗,要我帮你啊?”   “不用帮,我自己洗……”   “自己就自己吧,”沈庭一直都是洗澡不用他帮忙的,偶尔骗他几次说要进去上厕所,等不及了,他才会披着浴巾来给顾朝岸开门,让他看光光全身。   他可能也知道是被骗,因为顾朝岸进去后总能听到他的埋怨,“隔壁房间有厕所呀,你怎么不去?”   顾朝岸说:“这不是我房间,我为什么要去隔壁?”   他觉得是这个道理,后来就不再埋怨了。   “又不是夏天,没出汗,干脆不洗了吧。”   顾朝岸把被子掀起来,让他脱了鞋子上去,他不愿意,说有出汗,刚才和易熙西她们在外面放烟花到处跑,是出了点汗。   “那没衣服给你换,只能穿我的。”   “嗯……穿……”   “没有新内裤怎么办?空着?”   沈庭登时睁开大眼,坐起来问:“内裤都没有啊?”   “哪去给你找内裤啊,我的你又穿不了。”   穿了也要往下掉,等于没穿。   “那……那我……”   沈庭光是想想要光屁股睡觉就臊得满脸红了,顾朝岸忍着没有笑,他想,谁说沈庭什么都不懂了,知羞知臊,小孩子可不会计较那么多。   “不然,我们还是……还是回家吧,”他去求顾朝岸,抓着他的手臂晃,一会儿又举起来放到嘴边亲,“好不好?哥哥,回家吧。”   “不回家是你,回家也是你。”   顾朝岸装出生气的样子,要将手扯出来,沈庭紧紧抱着不撒手,“这么晚了,开车危险,不回去了。”   “没有内裤,那怎么办……”   “要么不洗,要么不穿,你自己选呗。”   “坏人,”沈庭嘟囔一句,丢开他的手进了浴室,边走边说:“哥哥坏人。”   顾朝岸站在浴室门口说:“嫌我坏是吧?嫌我坏就别和我一起睡了,你自己睡吧,反正我床小,塞不下两个人,我去客房睡,衣服我给你放床上了啊,我出去了,一会儿没人看你,你自己出来穿哈。”   等了两秒,沈庭忽然打开门冲出来抱住他,脚也跟着盘上他的腿,说:“我骗你的,哥哥不坏,不要走。”   “还闹不闹?”   “不闹了……”   顾朝岸满意地拍拍他的背,说:“去洗澡吧”   低头对上沈庭狐疑的眼神,顾朝岸笑他:“干嘛?怕我跑掉啊?放心,跑不了。”   沈庭为了打消他想去别的地方睡的念头,说:“床,很大,可以睡下两个人。”   “你老抢被,还踢人,睡觉能占大半去,你都不知道吗?”   顾朝岸回头打量他那身将将一米八的床,咂咂嘴,说:“这床恐怕不够你折腾。”   “够够!”   沈庭只想求他别说了,别说这些要丢他一个人的话,“够我折腾的,哥哥,今晚我不抢被子,全部都给哥哥盖。”   “都给我啊?那你盖什么?”   “我……我吗?我就……”沈庭急中生智,赶忙说:“被子给你盖,你抱我就可以了!”   说完便极小心看着他,等待答复。   “好不好,哥哥……”   “好,你说什么都好。”   沈庭其实想破头也不会觉得顾朝岸在故意逗他,他只知道自己害怕离开顾朝岸,他原先以为哥哥总有一天又要送他回老房子里,但没有,哥哥说要永远同他在一起。   永远是多久呢?是不是每天每天,每分每刻呢?   不想离开顾朝岸,更不敢听到他说不要自己的话。   “哥哥要和我一起睡,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要一起。”   “睡睡睡,一起睡。”   顾朝岸不能看他那样受伤的神情,他知道刚才可能又做错了事,心里顿生歉意,又多了一丝对自己的烦躁,他死性不改,怎么总想逗沈庭。   “去洗吧,给你找新内裤。”   “是你的吗?”   “是我的,”顾朝岸想,有总比没有好,要沈庭光着,不止他难受,自己也遭不住。   沈庭洗完澡后全身都是他的衣服,还用手揪着内裤不让掉下去,顾朝岸先上床哄他睡了,再去给他洗了内裤,下楼跟佣人找烘干机,毕竟明天醒了还得穿呐。 第35章   初一早晨吃过饺子,告别了易熙西和易熙南,沈庭就拿着善芩给的红包和顾朝岸一起回家了。   回程路上沈庭精力格外好,唱了半路的歌,电视也不看,后座上放了堆零食,顾朝岸没说不准吃,他总以为自己唱着唱着就把手往后伸时顾朝岸看不到。   到家后,人把零食都吃了个饱,抱着小肚子打嗝,抹茶夹心的屑还在嘴上,顾朝岸持续一言不发,他倒心虚起来,躲躲闪闪地不肯直视顾朝岸的眼,下了车就飞奔上楼,像在躲人。   顾朝岸走得慢,沈庭一直在楼角注视着他,看见他走到零食柜前把一袋一袋零食都掏出来,装进大袋子里。   沈庭冒着危险去问他:“哥哥,你在干什么?”   顾朝岸转过身来,平静地冲他笑,说:“整理你的命根子。”   沈庭大惊,说道:“那不是我的命!”,他扑过去抱住顾朝岸的手,“你别扔掉,哥哥,我以后再也不吃了!”   “不吃?”   顾朝岸被他缠得没法,坐在一旁拆了包巧克力豆,往嘴里送了一颗,不好吃,但当着沈庭的面,他的决心和气势不能丢,于是嚼了两下就咽了,说:“既然不吃,干嘛不扔。”   “错了错了,以后就吃一点点……”   沈庭不知道刚才在车里为什么顾朝岸不阻止,他这样傻的脑袋怎么会想到后面有更深的陷阱,既然东西都进了他的肚子,那么错肯定是他的错。   “知道只吃一点点,刚才要是不停车,你能把东西全吃完吧?”   东西是善芩执意要放的,他不可能说不要,在车上沈庭吃完第一包,要拿第二件时他就想叫他停了,但又想着不如借此机会让他涨涨教训,哪能这么爱吃零食。   也不是真生气,就是装样子而已。   “怎么会呢!”沈庭觉得不可思议,那些东西那么多,够他吃几天的,怎么可能一天就吃完,哥哥也太夸张了。   “我就是尝一尝而已。”   “这么好吃?”顾朝岸说,“那我也来尝一尝你的东西。”   他叫沈庭把东西都搬到面前来,当着他面逐一拆开,每样都尝了一点,难吃的要死,但都咽下去了。   沈庭在一旁干看着不能动,眼看着他最喜欢的小饼干落入顾朝岸嘴巴里。   “可以了可以了,只剩一点了!”   剩一点?他都还没吃几口。   不试不知道,一试他才发现,在这小瓜蛋眼里,他还比不上这些零食?   他要把这些东西通通吃完!   “哥哥!哥哥!”   沈庭急匆匆跑去倒了杯水过来,“你喝点水吧哥哥,别吃了!”   顾朝岸不理会,沈庭便觉得他像是真生气了,拼命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小心翼翼地亲顾朝岸的下巴,像个劝阻一个发了疯吃零食自残的傻子,说:“哥哥,别吃了,再吃你要撑死了。”   “我才吃几口!”   “撑死了我就没哥哥了!”   沈庭呜呜地哭,一头栽进顾朝岸怀里蜷缩着,掉下来的眼泪有真有假,他仰起头亲顾朝岸的嘴,结果尝到了糖豆的甜味,原本在哭都给忘了,越亲越上瘾,要把嘴当糖吮了。   事情突然就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沈庭骑在他身上,像小狗一样,塌着腰舔他的嘴。   干什么?不是在哭吗?不是要撒娇吗?尝到点甜味就叛变了,他小脑袋究竟在想什么啊!   顾朝岸此刻又气又想做别的事,被人按在地上亲还是头一次,最重要的还是沈庭根本不是想亲他,分明就跟在舔棒棒糖没什么区别。   他怒气冲冲地反客为主,拽着沈庭换了个位置,变成了他在上面。   “好吃吗沈庭?”   “什、什么啊?”   沈庭才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不是在吃糖,他是在吃嘴。   “不好吃不好吃,没味道,”他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被顾朝岸报复似的,“我的也没味道,你别想尝啊……你吃,东西都给你吃吧……我不要了……”   顾朝岸挤进他的***,沈庭一激动就把腿夹到了顾朝岸腰上。   “这没道理,沈庭,吃人嘴巴上的糖,你不嫌脏啊?”   “不脏……”他怎么会嫌弃哥哥脏,“你不脏……”   “不嫌脏,那喜欢吗?”   顾朝岸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面对沈庭时长久的克制和隐忍让他的“难得不清醒”变本加厉,他刻意忘记沈庭不懂他的情\欲,想将他当做普通人来看待,他被沈庭红润的嘴唇吸引,又让他的舌头将自己欲火点燃,意识被蒙上一层灰蒙蒙的烟雾,他快看不清了,也摸不到底了。   沈庭二十岁了,是个能跑能跳健全的人,是会勾\引他的小家伙,全心全意喜欢着他的人,他承诺过会永生陪伴的人。   为什么做不得?   他此生都只能是我的呀!   顾朝岸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坏了理智,发了狂解开沈庭的衣服,先是脖子,他亲了,啃了,留下好几朵灿烂的红梅,在他白皙的肤色中显眼得过了份。   可怜的小东西被吓到了,可是在他身上作祟的人又是他最喜欢的哥哥,他喜欢哥哥亲他,但不太喜欢他这么凶得亲,要是哥哥轻一点,温柔一点,再哄哄他抱抱他就好了,他就不害怕了。   “哥哥……哥哥呀……我……有一点痛,你可不可以……轻一点、呃嗯!”   沈庭伸伸手推他,却不起作用,顾朝岸太重了,头发也是硬硬的,沈庭并不排斥这样的亲昵,可是哥哥怎么了啊?为什么突然这样呢?   他想不明白,顾朝岸已经脱下了他的毛衣,内衫被他推到了下巴处,屋里不冷,但沈庭还是被激得起了层鸡皮疙瘩,他缩着肩膀,抱着顾朝岸乱动的脑袋,被亲的感觉怪怪的,他不自然地挪了挪屁股,用可以算作温柔的语气,安抚他不知怎么就变得非常暴躁的哥哥:“你别亲我……别亲那个地方,哥哥是小宝宝吗?我……我那个……”   沈庭耳朵发烫,虽然房子里没有别人,他还是要悄悄地和顾朝岸说:“哥哥,我没有奶的……你想喝牛奶吗?我去冰箱给你拿好不好……”   哗啦一声,顾朝岸脑子里的火被浇灭了。   他做了什么……   沈庭衣衫不整地在他身下,甚至夹着他的腰……   而他下面高耸着,对着沈庭。   “对不起……”   顾朝岸想了半天,好像只有说这个。   他默默放下沈庭的衣服,抱起他,一件件给他穿上。   其实没有懊恼的感觉,顾朝岸知道,他欲火没消,可就是莫名其妙,突然身体就冷了。   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   他都还没有治好沈庭。   怎么敢……怎么敢要他……   “对不起,庭庭。”   顾朝岸眼里还烧着吃人的火,沈庭却不怕他,“你怎么了,哥哥?”   顾朝岸亲亲他的指尖,摇头说:“没怎么,哥哥喜欢你。”   他看见沈庭脖子上的红痕,有些自责地问:“疼不疼?”   “不疼!”   沈庭晃晃脑袋。   “那就好。”   顾朝岸放下心,又问:“沈庭,讨厌哥哥吗?”   “不讨厌啊!我不讨厌哥哥!”   “像刚才那样……”   顾朝岸有些不忍问下去,“像刚才那样,也不讨厌吗?”   “不讨厌……”   沈庭声音小小的:“就是,轻一点的话,会好很多……” 第36章   “轻一点可能会更好。”   顾朝岸在浴室里自行解决时又是一阵苦笑,他现在当然能轻一点,顾朝岸低头看看自己罪孽深重的东西,依旧高高昂扬着,他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心道你急什么急,又不是叫你拉脱缰的马,接回泼半道的水,收收兽欲而已,他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本想让沈庭涨涨教训地人最后自己吃了瘪,顾朝岸大白天在浴室待了许久,出去还要听沈庭不谙世事似的问他:“哥哥,你怎么洗了那么久。”   他没法说他在里面干了些什么,他刚刚默念着沈庭的名字射\了满手精\液,看着那些再正常不过的东西,想起沈庭含泪的眼睛,叫他生出了罪恶感。   他翻来覆去地洗手,差点洗褪一层皮。   不知道该说沈庭忘性大还是不在意,顾朝岸出来后还被他拉下楼一起看电视,他带上了自己最钟爱的星星被子,让顾朝岸从背后圈住他,好像雏鸟离不开窝,他也离不开哥哥的温暖。   顾朝岸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方散发着哄人入睡的魔力,而沈庭显然不知道这点,他同亲爱的哥哥窝在沙发里,盖着被子,昏昏欲睡。   电视里的动画人物在举办生日晚会,沈庭想看却已经不能完全睁开眼睛,他偏头时半张脸蹭进顾朝岸颈脖间,微凉的皮肉似乎能给他暂时的清醒,他问顾朝岸:“哥哥,你知道我的生日吗?”   顾朝岸说了个日期,五月十三号,沈庭满意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看沈庭打困是件很有趣的事,顾朝岸想。他眯着眼睛,脑袋时不时地往下坠,像顾朝岸初中生物课上研究过的小鸡崽,撒一把米在桌面上,它也是这么一戳一戳地啄米,然后警惕地停顿几秒,观察周围情况是否对它不利。   沈庭可没这么聪明,他能在一个对他充满了欲\望的男人怀里安然入睡,还对这个男人充满了信任,他是笨的。   又是勇敢的。   被抛弃四年,在某种意义上学会了自己生存,这小瓜蛋一直都是勇敢的。   —   过了几天请钟点工的日子,春节终于要收尾了。   吴嫂回来那天正好是晴天,天气好得不得了,沈庭在院子里捡石头玩,他在泳池里把小篮子洗净了,到石头堆里蹲着,吴嫂从外边缓步走进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看见沈庭单薄的背,还有他身上那件宽大针织衫。   她走过去,拍拍沈庭的肩膀,担忧地问道:“小沈,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先生不在家吗?”   沈庭惊喜地丢了手中的东西要抱她,吴嫂退后几步,忙说别抱她。   “我出了一身汗,不干净。”   但沈庭并没有觉得她身上哪里不干净,他固执地给了吴嫂一个结实的拥抱,才说:“哥哥在家看电脑,不理我。”   他撒谎,顾朝岸哪是不理他,分明是他自己偷跑出来的。   “那你该听话些,别乱跑才是。”   想必是因为大门锁着,顾先生才放心没叫人跟着吧。   “我没有乱跑呢,”沈庭脸上沾了灰,他把篮子里洗净的石头给吴嫂看,炫耀他找一上午的成果:“这些,全部都送给哥哥,留两颗给我。”   吴嫂擦了擦汗,提着一篓东西,笑他:“留两颗给你就不能说全部给先生了。”   沈庭想了想,说:“那就全都给哥哥,我不要。”   他也想给哥哥他喜欢的好东西呢。   吴嫂说:“快些随我进来吧,外边风大,你穿这么点。”   沈庭闻言,夸张地提提自己的衣服扇风,这衣服也是从衣柜里翻出来的,他原本穿了外套,可是太热了,出来没多久背心就冒汗,他才脱了的。   “我都冒汗了,”他辩解道,“穿了很多,里面有保暖衣,很厚的。”   “再不穿外套,告给先生听。”   “吴嫂,不能告。”   沈庭灰溜溜地跟在她后面,抢过她手里的篓子,跟她好生商量:“我帮你提东西,你不能告我。”   “哎哟,谁要你提啦!”吴嫂笑着又将篓子夺回来,换鞋后进了房间,没一会功夫就换了身衣裳。她把头发盘起来,系好围裙,将篓子里的东西带进厨房,开始忙了。   直到沈庭在背后问起她干什么时,她才转身笑眯眯地说:“给你炖汤喝。”   “是什么汤呢?”   沈庭凑上去看,碰巧顾朝岸下楼来,他又不看锅了,赶紧跑到顾朝岸边上,说:“吴嫂给我炖汤喝,吴嫂回来了。”   顾朝岸皱眉,说:“把话讲清楚。”   沈庭吐了吐舌尖,故意封紧了嘴,不开口了。   顾朝岸和吴嫂点头问好,问她在炖什么。   “是鸽子汤,”吴嫂说,“自家养的鸽子,还带了三十来颗鸽子蛋,给小沈的,很有营养。”   顾朝岸赞道:“有心了。”   沈庭在一边忙说谢谢,正要上楼,又听见顾朝岸跟吴嫂说:“不过明天不用忙,明天要带沈庭去香港。”   “去香港?去香港干嘛啦?”   “做检查。”   “哦……晓得啦,去几天呢?”   “难说……”   顾朝岸下意识地往沈庭的背影看过去,发现沈庭僵着没有动,便叫他过去,“要看检查结果怎么样。”   沈庭走过去,垂着脑袋问:“做什么检查呢?”   顾朝岸摸摸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我觉得我挺好的……”沈庭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有病才做检查,我没有病。”   “你的确没有病,沈庭,不是因为你有病才去做检查的,”顾朝岸安慰道:“给你做检查,是为了让你身体更好更强壮,你不是一直问自己为什么不长高了吗?”   “为什么呢?”沈庭问。   “我也不知道,医生才知道。”   “好吧……”   他灰溜溜地走了,在楼梯处时转身问:“我需要收拾行李吗?”   顾朝岸说:“需要,但不用带太多,衣柜最里间有箱子,拿小一点的。”   “你早点说呀。”   沈庭怪他没给自己心理准备:“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不是一样的吗?”   要不是吴嫂回来,他还想明天把人叫醒了直接带去香港呢。 第37章   晚饭沈庭喝了鸽子汤,然后早早上楼收拾东西去了,顾朝岸叫他不用带很多东西,但没说确定要住几天,他在行李箱里塞了半箱子娃娃,另外一边一半都装了吃的,只空了一小块地方来装衣服。   吃饭的勺子也带了,要不是塞不下,他可能还想把他的棉被装进去,再顺手带两颗小石头。   顾朝岸等他收拾完再检查,说:“不该带的别带。”   沈庭思考半秒,把里面的秋裤拿出来了。   “娃娃不用带,吃的更不用。”   “要睡觉啊!”   沈庭说得一本正经:“娃娃和我要一起睡觉的!”   顾朝岸不悦:“哦,娃娃和你一起睡,那我跟谁睡?”   “你也跟我一起睡,你不要争嘛。”   “我争什么争……还有吃的,零食,一包都不准带。”   “那我们吃什么?”   “你在家有把零食当饭吗?”   “嗯……没有……”   “都拿出来,到时候买。”   “好……”   “早点睡,明天十点的飞机。”   临睡时沈庭滚进顾朝岸怀里,揪着他一根手指头不放,顾朝岸猜他大概在紧张,在一些小事上沈庭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他有时坦率,有时又只会暗自发愁。   “不用紧张,庭庭,就像我以前带你做过的检查一样,很快就会过去。”   “很快吗?”沈庭不相信,“有多快?一闭眼就过去了吗?”   “那不可能,谁都做不到这点。”   “我不健康吗?哥哥”   沈庭眼睛忽然酸涩,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困了,他揉揉眼睛,让手背把泪水带走,“我为什么总是要去医院?我怕去医院,不想去医院。”   “我不愿意骗你,沈庭。”   顾朝岸在黑暗中叹气,他裹紧了沈庭,想尽量弥补这个孩子在这么多年岁月中缺失的所有安全感,但他知道仅靠这一点是不够的,他觉得如果得不到完整的答案,沈庭永远不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存在。   如果真的治不好,他认了,但他相信未来可以教会沈庭很多东西,沈庭学得快,一定能懂的。   如果可以治好,皆大欢喜。   “你并不是不健康,只是我希望……我希望你能记起更多以前的事,那些……你想不起来的事,你对它们不感到好奇吗?”   “不好奇。”   沈庭声音委屈:“想不起来,头很痛……不想。”   “我们就是要去找你头痛的原因,这样以后,即使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至少不会再头痛了。”   “看医生也想不起来吗?”   “……很难说……因为谁都不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去看呢?”   “……”   顾朝岸想半晌,想不出更好的答案了,他将沈庭的头按进怀里,“还是睡觉吧……”   沈庭:“噢。”   预约的医生碰巧和顾朝然认识,前些天听说顾朝岸准备带沈庭去做检查,她专门给那位医生打过电话,后来还跟顾朝岸说要不是她现在跟老公在岛上度假,她是很想陪同沈庭一块儿检查的。   顾朝岸问为什么,她说:“因为庭庭不是要做我宝宝的朋友吗?”   顾朝岸无言以对,只好问些别的事,比如她和那位医生打电话说了些什么。   顾朝然在遥远的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学术知识,说了你也不懂。”   顾朝岸便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一早天将亮,顾朝岸把沈庭叫醒吃过早饭,两人一起上了去香港的飞机。   作者有话说:来迟了,对不起,36章后面补了几百字,别忘了看,这章也挺少,明天再补上。 这里回答一下评论里我看到的几个问题 1,这么迟的原因有几个,一是我本身手速慢,二是我刚才不小心在微博爽了个两千字的脑洞,耽误了,三是收拾自己,洗漱什么的…… 2.不入v,不入v的原因是这篇文快写完了,没必要入v的哈哈 3.我说的“今天之内”是指我没睡,只要我没睡,就还是“今天”(胡说八道) 4.我不是鸽子(坚决不承认) 第38章   助理早在酒店打理好了一切,傍晚时分两人下了飞机就回酒店睡了一觉,沈庭晕机,虽然上去前吃了药,但明显没起到什么效果,几小时的机程都给他折磨地够呛,吐了几回,东西也吃不下,只喝了点水,后来裹着小毛毯跨坐在顾朝岸腿上睡着了。   但是也没睡好,平均几分钟就醒一次,热烘烘地脸蛋挨在他胸口问怎么还没有到。   他说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他不要看医生了。   顾朝岸看他难受心里也不舒服,胸口闷着气,变着法地转移他注意力,好声同他讲:“你再睡一觉就到了。”   沈庭那时知道飞机已经飞到了天上,说什么都不管用,他回不去,闹也不可能让自己更好受,便独自忍着。   在酒店睡到了晚上被饿醒,顾朝岸打电话叫人送了饭上来,他吃了饭精神才好些。   五星级酒店的顶级套房,房间的摆设和整个布置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其实已经不像酒店更像公寓了,沈庭换了地方就觉得新鲜,精神恢复后开始给自己找乐子,顾朝岸不理他,他一个人也可以玩的很开心。   助理给顾朝岸发了这几日的行程表,他把能推的都推了,推不了的也都尽量延后处理,只剩下一件头等大事,就是明天要带沈庭去见那位医生,周曲山。   十二点过五分,沈庭被顾朝岸按在床上关了灯强制睡觉,他下午睡足了便不想睡,借着外面朦胧的城市灯光,用手轻轻地拨弄顾朝岸的眼睫毛。   顾朝岸知道这时候不用理他,沈庭经常这样,睡觉前要拉着人陪他玩一会儿,但如果不理他,他自己没兴致了,反而睡得很快。   顾朝岸静默允许他的动作,先是摸睫毛,后来是捏脸,然后成了舔脖子。   他不会色\情的勾引,好像只是好奇地伸出舌尖在他的颈窝里与他的皮肉沾了沾,顾朝岸立刻就起了反应。   他可能纯粹是本能趋势,想同他最亲爱的哥哥抱得再紧密些,他觉得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尝一尝应该也是甜的。   舔了下,顾朝岸没有反应,他就抱着哥哥一只胳膊,安心地睡了。   顾朝岸在他闭眼后的瞬间睁开眼睛,看着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问他。   沈庭,怕检查吗?怕也没用,必须检查,检查后可能还有治疗,那会是个漫长的过程,有多漫长我也不知道,但我会陪着你的,你知道吧,其实为了陪你照顾你,我也付出了一些精力,所以等你清醒后,大概会向你讨要点东西,你会不会介意?   介意的话……不行,不能介意。   不行的,沈庭。   顾朝岸忧心忡忡地装成睡梦中不经意的样子把沈庭带进了怀里。   要是现在求天拜佛还用的话,他想许个愿望,希望沈庭恢复后能记得他,也希望……不要讨厌他。   他还记得几年前见过沈庭脸上嫌弃的表情。   多希望是幻觉。 第39章   内地的优秀脑科专家其实不少,但顾朝岸之所以决定带沈庭来香港,是因为他刚好看到了周曲山诊治过的病人里有一位和沈庭的情况很类似。   那位也是男性,二十六岁,去爬山时摔下山变傻了,也不是痴呆到不会阻止语言的傻,就是变得和小孩子一样,心智倒退,头脑简单。   周曲山只花了一年的时间就把他治好了。   顾朝岸第二天就带着沈庭去了医院,但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周曲山,他的徒弟出来接待的他们,并全程陪同引导沈庭做了各项检查。   抽了几管血,沈庭出乎意料地没有哭闹,连哼声都没有听到一回,顾朝岸已经在裤兜里揣了几颗奶糖,准备随时掏出来哄他扎针时别哭的,谁知道他突然变得这么懂事。   顾朝岸心疼地看着沈庭被针尖刺破手臂,表情比他还夸张,周曲山的医生徒弟在一旁说道:“放松,放松。”   顾朝岸也丝毫没意识到是在叫自己放松,他听了医生的话,摸摸沈庭的头发叫他放松,接着便听到医生尴尬的笑声,说顾先生,我是让你放松,你嘴皮子都快咬破了。   ……   全身检查要做的项目很多,沈庭都乖顺地配合了,顾朝岸回想今早都没听见沈庭说过几次话,但到后面他每一次跟自己握手都很用劲,顾朝岸知道沈庭一直在忍耐,   沈庭很害怕,很紧张,嘴唇有些发白。   但他很勇敢地面对了一切,什么都不问。   顾朝岸于是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检查做完后要等些时间才能看到结果,周曲山上午有场小手术这会儿还没结束,那位医生请沈庭去专门的休息室歇歇,但他不想继续待在医院,顾朝岸就决定带他出去转转。   早上为了检查还没让他吃东西,现在问他想吃什么,他说不出来,觉得什么都想吃,又什么都吃不下,胃里梗了东西一样。顾朝岸带他去洗了手,自己也洗干净擦干,剥了颗糖扔进他嘴里,带他出去了。   踏出医院大门的一刹那,沈庭叹了口气,音不大,但属实难见,顾朝岸有些吃惊地问他为什么叹气,他说,我觉得我自己像笨蛋。   顾朝岸给吓到了,用手背贴上他额头探探他体温是否正常,摸上去并不发热,他忙想起年前那回的晚上,沈庭莫名其妙的哭泣,还有他在网上东看西看知道的一些资料——“因意外失去记忆的人会有想起来的时候”,这些东西拼拼凑凑,其实是能让他猜到结局的。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问沈庭,即刻又变得虚张声势,“笨蛋是不会意识到自己是笨蛋的,说明你并不是笨蛋。”   “哥哥,我太麻烦了,”沈庭用一种纠结的眼神看他,那也是顾朝岸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的,他说:“沈庭就是麻烦,是吗?”   他知道自己生过一场重病,他昏睡了一整个月,明明在梦里听见了,爸爸说他醒来就好了,他努力地在黑暗中找到出去的路,他是醒来了。但又从那时开始,不断听到身边有人说“麻烦”这个词。   唉,麻烦,麻烦什么呢?沈庭真是弄不明白,阿婆也说自己弄不明白,她生气时骂过她们:麻烦,佣人拿了钱不尽心尽责,倒敢嫌主人麻烦,又不是屁股长尾巴的狐狸,毛都不见两根的人,学狐假虎威那套,没叫她们伺候人吃喝拉撒,拿钱的时候不嫌麻烦,只敢在沈庭耳边放屁,都是一群心眼坏透的人!   她生起气来王烟也不能拿她怎样,章雀也让她带过几年,对她很是尊重,要碰伤了她,头一个翻脸的就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划不着,便不理她,只当一阵风刮来,一会儿就散了。   过去沈庭不觉得自己有病,但和顾朝岸一起生活之后,他开始出现烦恼,脑子里多了许多以前装不下的东西。   有时甚至在梦醒时出现令他惊恐的想法,他的哥哥,顾朝岸,到底为什么要带他离开呢?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   想着想着,思路没有出口,就只能放下,再一睡,醒了就忘了。   等待下一次想起来,仍旧感到困惑。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麻烦?”   顾朝岸越来越不安:“你不要乱想,都说了只是寻常检查,饿了,去吃东西吧。”   沈庭嘴唇嗫嚅,他最近心脏老是不舒服,不是疼也不是别的,单纯只是难受,他不知道怎么向哥哥形容这个感觉,他瞒了顾朝岸有一些日子,并不是刻意隐瞒,他没有这么高级的想法,是害怕,仅仅是在害怕,他如果有病,第一个怕的就是被顾朝岸抛弃。   今天这样的感觉尤其明显。   沈庭把这些不识归咎于医院,是医院的空气,和水,还有声音,医院的所有都让他感到不舒服。   饿了吗?好像是的,沈庭摸摸自己的胃,还有再上去些,左半边胸腔的位置,那里又在难受。   好孩子不说谎,他没有说谎,只是不说话,所以不算。   “饿了!”   沈庭点点头,变成了渴盼的小狗,抱住面前的男人。   温暖都来自哥哥,让他安心的哥哥。   “我要吃两碗饭!”   顾朝岸的手搭上他头顶,轻缓地抚摸,说:“你平常不就吃两碗?”   “那今天吃三碗!”   他笑着抬头问顾朝岸:“三碗,多吗?”   顾朝岸想起不久之前晚上天天起来给他煮馄饨的事,吃了那么段时间的宵夜就只长了两斤肉,平时也很能吃,除了胡萝卜以外的蔬菜都喜欢,水果也有好好补充,吴嫂还给他弄小吃食,大多是中式的,蛋糕之类的西式甜品也有做,他吃到过沈庭亲手烤焦的巴掌大点的蛋糕,上面糊了厚厚的奶油,蛋糕的焦味和奶油的甜成了他记忆里的味道,现在回味,竟有点怀念。   “能吃完就不多,”顾朝岸说,“要我养的是头小猪,可能就亏死了。”   沈庭用头撞他的胸膛,郁闷地说:“也不是真的要吃三碗嘛。” 第40章   吃完饭,顾朝岸导航出三公里以外有游乐场,问沈庭要不要去骑旋转木马,沈庭思度了会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去。   不去,为什么呢?顾朝岸没敢问,肯定是曾经有哪个环节惹他不高兴了,才不乐意去。   “想看电影。”   顾朝岸抬眼,能看到对面就是影厅,门口出入着几对的小情侣,有手牵着手的,也有挽着手的。   看电影这事,顾朝岸以前也陪过人一两回,他对这些事的兴趣很淡,从前只觉着没意思,钱能解决的事,不必要上心。在沈庭之前,他是不允许,也不吃人撒娇这套的。   “看吧,看什么?”   沈庭选了一部新上映的动画片,适龄大概在五岁左右,因为画面和剧情已经无聊到连沈庭都睡着了。   而顾朝岸,盯了沈庭整整半场电影的时间。   沈庭的头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均匀,眼睛紧闭。   顾朝岸想,要是他现在醒了,肯定要问自己凑那么近做什么,答案顾朝岸已经想好了,就说在数睫毛,沈庭的睫毛长而密,小扇一样。   他侧着头用嘴唇浅浅地碰沈庭的脸,像碰软布丁,甜到心了,偏叫人生不出一点邪念。   顾朝岸捏着他有些肉感的手心,挠他痒痒,看他醒过来时又再比个噤声的动作,逗他别说话,等他朦朦胧胧意识到这是影院,脑袋打着晃,栽到他怀里。   前排坐了几个小孩,都安安静静地看着电影,顾朝岸看见他们,好像看见了沈庭也是那么丁点大的时候,仿若自己错过了很多,但是又庆幸自己拥有了很多。   他想着那些有的没的,然后一眨眼,电影就落了幕。   结束后沈庭被人吵醒,眼睛惺忪,不情愿地站起来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顾朝岸收到短信说检查结果出来了,周曲山在办公室等他们,顾朝岸收了电话,揉了把沈庭的后脑勺,说:“睡醒了吗?睡醒了咱们就要去医院了。”   沈庭啊了一声,嘴巴微张,看起来很呆,他问:“还要去吗?”   顾朝岸刚张嘴,他又自己回答自己:“噢,是的,还要去。”   回到医院后,来的仍是上午的高医生带他们去见周曲山。   顾朝岸和沈庭一起到的时候,周曲山已经和其他几位医生分析完了沈庭的检查结果,在场没有一个是顾朝岸认识的人,但他想到顾朝然说过她和周曲山通过电话,这便方便了很多,周曲山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年轻些,看起来不像四十多的人,他站起来和顾朝岸握了下手,说:“顾先生,你好。”   周曲山并不是香港人,说的也是标准普通话,字正腔圆。   顾朝岸回说你好,沈庭也跟着说你好,周曲山因此多看了两眼沈庭。   其他医生随即退了出去,连高医生也没留下。   他身后是沈庭的CT照,桌上也有十几张血液检查单,周曲山单刀直入,坐下后便开始和顾朝岸聊病情。   有些专业术语顾朝岸并没有听懂,沈庭更是迷糊,周曲山站起来,指指后面:   “他的伤是五年前的旧伤,颅内的淤血已经散了,”他在CT照上指给顾朝岸看:“就在这个位置,范围不大,但痕迹仍然明显,虽然血块没了,但造成的记忆丢失和智力损伤是不可逆的,这个情况和我上一个遇到的病人很相似,其实那个病人只需要半年的心理辅导就能好,但他却花了一年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朝岸当然不知道,周曲山看看沈庭,忽然说:“里间有一堆打散的积木,沈庭,如果你把它们拼出来,我就给你一件礼物,怎么样?”   沈庭强打起精神,戒备地看着他,缩缩脖子,说:“不要你的礼物......”   顾朝岸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的。   顾朝岸大概看懂了周医生的意思,是要说一些不方便给他听的话,便推推沈庭,说:“进去玩积木吧。”   沈庭仍然不太肯,扭捏着问:“是什么积木?”   周曲山说:“不止有积木,里面还有专设的玩乐池,有吃的,还有床,你要是困了可以在里面睡觉。”   睡觉,更不行了,哥哥不让在别人床上睡觉。   “可以去,庭庭,”顾朝岸摸摸他的后脑勺,叫他放心,“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去玩,不想玩了再出来。”   沈庭这才挪了屁股。   周曲山看着他的背影,跟顾朝岸解释里面那个特殊房间的由来:“来看病的人,有很多情绪都不太稳定,这房间的安抚效果不错,隔音也强。”   顾朝岸没什么心思听他解释,便追问:“您刚才想说的为什么,是什么?”   “因为他在装傻,不肯配合,可怕的是他装得很像,骗过了所有人,里面包括和他最亲密的爱人。”   周曲山从桌面纸张最下层抽出两张来,递给顾朝岸。   “这是什么?”他问,像一张问卷,上面画满了叉,仔细一看,像是沈庭写的答案。   竟然全部都错了吗?   “沈庭的智力测试题。”   顾朝岸有种给小孩开家长会的尴尬感,说:“他平时不接触这些费脑筋的题,可能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周曲山笑着摇头:“如果十以内的加减法也算费脑筋的话。”   “什么意思?”顾朝岸手紧了紧:“我不太懂。”   “一道题蒙对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这里有近一百道题,由浅至深,难题不会回答可以说在意料之内,非常简单连三岁小孩都能算出来的题目,他不会,你觉得理由可能会什么?。”   顾朝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问:“什么?”   “就是他知道答案,但是故意答错。”   “这不可能。”   顾朝岸打断道:“沈庭不会骗人,他为什么要骗人?没有理由。”   “确实,暂时还没有理由,而且也不代表他是恢复了意识。据我所知,病人以前在头部受伤后恢复不久,神志尚且不清的情况下还被人软禁了几年,这对人的精神是有毁灭性打击的,单凭表面看不出来,是因为他可能托了这个伤的福,自己找到了一套适应方法,就好比把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扔到孤岛,他还是会凭借本能生存,但你无从得知他所经历的心程。”   周曲山见他情绪有些起伏,又说:“当然,这些检测题是片面的,都是一些辅助性测试,你不用这么紧张,顾先生,你该庆幸的是他的伤不需要再接受手术治疗,而且在我看来,他现在是会思考的,刚才我请他进房间去,他没有像真正的小孩那样好骗,听了你的话才肯动身,这是个不错的切入口,如果病人肯配合,治疗过程肯定会轻松很多。”   “那按照您的意思——”   “他的智力和思维是可以恢复的。”   “但是,”周曲山说:“我希望他能留在香港治疗,到痊愈为止。” 第41章   “这是最佳方案。”   “我不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什么叫不可能?”   周曲山只知道沈庭和顾朝岸关系比不得寻常,顾朝然已在电话里同他说过,这位沈庭是将来“准顾家媳妇”,人是傻的,但很懂礼貌,不会惹人讨厌。知道这不是个麻烦的病人这就够了,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他可以请亲人朋友陪护,你也可以来探望,顾先生,这点距离算不了什么,忍痛一时才能换来长久的未来,是不是?”   顾朝岸不放心地朝里间的门瞟了眼,确定那是紧紧关上的,才说:“他没有亲人朋友,沈庭只有我。”   “什么?”   周曲山对别人家事没有过度挖掘的兴趣,只皱着眉头迟疑了几秒,脸色就恢复如常:“如果是这样,那就需要你们适应下,当然前提是你肯让他在这里接受治疗。”   他肯啊,怎么不肯,他心里一万个希望沈庭能被治好,不就是距离和时间吗?他就是留在香港也无妨,关键是沈庭肯吗?   顾朝岸咬咬牙,在这一分钟内想好了十几条跟沈庭解释他们要准备在香港留住一段时间的理由。   “并且,我也不建议他在治疗期间天天和你住在一起。我的上个病人,就是因为不配合,执意要和家人在一起,不肯进治疗室,导致出现一些其他问题,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治疗进程。”   “所以最好是让他进治疗室,允许每周两次家属探望。”   让沈庭自己住进治疗室?   顾朝岸想都不敢想!   这个连他离开半天都会掉眼泪的人,随时随地需要他拥抱,睡觉都在喊哥哥的小孩,怎么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周两次探视,这算什么,坐牢吗?   根本不合理!   周曲山像能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一周两次的时间是很合理的,再多的话就和住一起没差别了,不会起到好作用,希望你能理解。”   “如果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开始制定疗程了,顾先生。”   ——   沈庭最终没有在周曲山办公室里间把觉补完。   他不喜欢睡别人的床,那床上有股医院的味道,沈庭很不喜欢。   里面的东西好玩是好玩,但是一进来他就后悔了,待在顾朝岸身边会让他安心,就算只是坐着也好。   他是想出去的,可是房间里竟然还有小金鱼,鱼缸在沈庭够不着的位置上,他喜欢看鱼,自然鱼比不过哥哥重要,不过他答应了哥哥进来玩,就不能再出去给他添麻烦。   他坐在铺好的地毯上用积木搭鱼的形状,四不像到只有他自己能认出来,看着地上的那几只“鱼”自己笑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积木搭的小金鱼确实很滑稽,他自己也承认。笑完之后他趴在门口听声音,可惜什么也听不清,他只能分辨哪道声音是来自他的哥哥。   沈庭揪着胸口的衣服想,是怎么回事呢,这个位置非常难受,想挠,想尖叫。   门什么时候打开呀?哥哥会先来找他吗?他好困呐,好想哥哥。   也想回家。   沈庭环顾四周,坐在只能容纳一人的小沙发上托腮,他喜欢这样的地方吗?好像不是,他心里感觉怪怪的,他喜欢玩具啊,怎么不喜欢,以前在商场缠着顾朝岸要买的那模样他都还记得,转眼就提不起兴致来了。   他像丢了自己魂魄,想不起来东西,更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他叫沈庭,沈庭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原本是被关在老房子里,记忆很乱。   沈庭太想要顾朝岸的温暖的拥抱了,他呆了不到半小时就冲了出去,顾朝岸的决定似乎也没花多长时间,从沈庭进那间房间开始,到他出来揉着眼睛走到自己身边。   沈庭听到顾朝岸对周医生说:“好的,我会安排好时间。”   周曲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酒店的路上顾朝岸的脸色不好看,沈庭本来困的,被他的眼神吓到不敢睡觉。导航里的机械声音一路都在提醒着,沈庭觉得无聊的时候就跟着导航念,他念得不好,根本也不认识路,扭头对着车窗嘀咕,把顾朝岸逗笑了,车内气氛才缓和过来。   顾朝岸的助理又送了些东西到酒店来,晚上他们在酒店楼下用餐时,沈庭又听见顾朝岸打电话,他说不用再送东西到酒店了,到附近另找房子。   沈庭急匆匆咽下嘴里的牛肉,问:“为什么不住酒店呢?”   顾朝岸惊讶于沈庭现在的观察能力,因为他以为沈庭听见这几句话至多问他在给谁打电话,没曾想过他会因此推断什么,周曲山上午的话一直都在他耳边萦绕,他也的确从回来后就一直在思考,沈庭到底为什么会把题全部答错。   是他给的安全感不够吗?叫这小孩对自己仍有所保留。   虽然周曲山他强调了这不一定是恢复了的表现,但沈庭确实和以前完全迷茫懵懂的样子不一样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顾朝岸竟想不出个时间来。亏他和沈庭朝夕相处,自诩情深,其实心里一直把他当做治不好的小孩来看待,居然会因为怕沈庭离开而不敢承认事实,他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因为我们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的时间啊?”   “到夏天来之前。”   “夏天可是要等很久的,”沈庭顿时觉得嘴里泛苦,连喝了几口果汁:“我们不回家了吗?吴嫂呢,吴嫂怎么办呀,她肯定在等我们回家。”   顾朝岸一时哪还记得起别人,只顾着他说:“要来,你想她的话,我叫她过来。”   “要回家啊!”   沈庭接二连三地问:“是不是等我病好了,我们就可以回家?”   来之前不是那么那么说的,顾朝岸记得,沈庭肯定也记得,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他是来治病的。   他不傻啦,顾朝岸,你的小瓜蛋可以被治好啦。   “对的,庭庭。”   他是多么,多么乖的沈庭啊。   “什么样才算是好呢?”   沈庭好像要哭了,他的话被哽在喉咙,不明白迄今为止顾朝岸给他的所有为了什么,他做的所有又为了什么,他有几年前病好后的全部记忆,但没有以前的,这很重要吗?我现在不好吗,哥哥? 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和别人不一样啊。   “沈庭,你先不要哭。”   顾朝岸没有办法,他决定和盘托出。   “我希望你知道,我现在,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但我会和你一起面对,我留在这里,等夏天一到,我们就回家。”   因为能够做选择的人,是沈庭你啊。   一直都是。 第42章   过程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   沈庭的抗拒虽然明显,但还是把话听进去了的。   顾朝岸预留了几天时间陪他在香港吃吃喝喝。房子找到了,他们从酒店里搬了出去,又过了两天,沈庭在家里收到快递,他的被子被人寄过来了,上面还有新洗过的香味。   沈庭盖着睡了一晚上,半夜梦魇,留着眼泪把顾朝岸摇醒,躲进他的被子里说,这铺盖不好,往后他不盖了。   顾朝岸耐着性子哄他,听他啜泣不止,生气得把他那被子踹下床,千里迢迢送来的什么破东西,怎么还把人惹哭了,他觉得莫名其妙。   他什么法都用,拍小孩背,唱难听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看见沈庭弓着身体,把拇指指尖放在嘴唇处却没敢伸进去,沾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他觉得眼睛酸胀又涩,怀疑是床头灯太强烈了,他赶紧关了灯。   沈庭不嫌他唱歌难听,梦魇后的余震让他睡不好觉,醒来就要在黑暗里摸索身边的人,说要哥哥抱。   顾朝岸淌了眼泪,所幸没有人会看到,他的眼泪又不珍贵,掉下来顷刻就被抹掉,那只是他也在痛的象征。   他的小沈庭,到底梦到了什么呢?   送沈庭去治疗室的那天早晨,沈庭什么都没有带,他的勺子也不要了,顾朝岸亲亲他的嘴角,他没有反应,过了会儿他才踮起脚,勾着顾朝岸的脖子结结实实亲到他嘴上。   “你要记得想我,哥哥。”   他说得好像要生离死别,下一秒就能泪水决堤:“我会听话的,你也要听话,好吗?”   他要顾朝岸听他的话,要想他,很多很多遍。   “做得很好,庭庭。”   他必须要忍住,不然沈庭出不了这个家门。   沈庭不能是一个提线娃娃,他是时候该扯断他身上的线,叫他自己行走。   “背一遍家里地址和我的电话。”   沈庭一字一句背了出来,顾朝岸再一次亲他,拥抱下难舍难分,“过两天我就来接你。”他说。   “我知道,”沈庭憋着泪说,“我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来接我,我等你。”   “然后你还要加油。”   顾朝岸实在不想把这个局面搞砸,他而立的年纪,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将来肯定要被沈庭笑话很久。   “你加加油,夏天可以很快就来。”   沈庭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有了确切的渴盼。   —   送走沈庭的头一个月,是比较难熬的。   刚装修好的公寓住进去比顾家还要冷,沈庭离开后顾朝岸便不愿待在这里,有时他宁愿住在酒店。他一周两头飞,周三和周末才能把沈庭接出来半天,或是听他说话,或是回家相拥而眠,只要能和他在一块就是好的。   沈庭的话从第一个月后开始逐渐变少,人看着却很有精神。   顾朝岸总觉得哪不对劲,但又挑不出毛病。   总之周曲山说,治疗过程非常顺利,沈庭能记起上学时候一两个同学的名字了。   这是很大的突破,可沈庭却没有亲口告诉他。   他还是那样每周盼着他的哥哥,就像被丢在托管所的孩子,看见顾朝岸就往前扑,要拥抱和亲吻,红着脸叫哥哥,说话声音越来越细。   是他的宝贝知道害羞了,顾朝岸想。   他期待沈庭能向他多说两句关于他记忆恢复的事,而沈庭对此只保持更多沉默,他用笑来搪塞顾朝岸,说自己只记起了一点点,然后就用告白填满他落空的心——   哥哥,我有更想你一点,你呢?   顾朝岸说:比你的多些。   他要追问沈庭,记不记得他当初刚和自己在一起时候的事。   沈庭一点没忘,还觉得往事更加鲜明,感官似被放大了数倍,之前自己是怎么撒娇,怎么爬到人头顶作威作福,怎么揣着明白装傻,哦,那不是装傻,他那会儿是真傻,骗零食吃。还有眼前的这个男人,陪了他快一年的男人,他非亲非故的哥哥,是怎么任劳任怨半夜爬起来给他弄宵夜的,他都记的清楚。   有几句话甚至直接不分黑夜白昼地轮流出现在脑子里。   什么这事只能跟我做,什么不会和别人结婚,什么伺候你就跟伺候祖宗一样。   沈庭想想都觉得没眼看。   他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人。   他做的那些事,实在羞于承认,但不说未免太没良心。   “记得,我都记得,”他抱着顾朝岸的胳膊说:“哥哥你放心吧,我都记得呢。”   “记着就好。”   顾朝岸盼他千万别忘,“将来要连本带利一起还的,可别忘了。”   “要怎么还呢?”   “随你得便吧,端茶送水,捏肩捶腿,这些都是能接受的。”   沈庭可以听懂这样的话了,他恢复的速度远远超出顾朝岸的想象,但在顾朝岸面前,他更愿意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   或者说他想成为顾朝岸喜欢的人。   顾朝岸要他什么样,他就可以是什么样。   “那你教我吗?”   沈庭欣然接受,“我一学就会,周医生也夸过我厉害。”   “是吗?”   顾朝岸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觉得你很厉害。”   时间不知不觉跑过了三月,四月就来了。   沈庭的状况越来越好,待在治疗室的时间也不再那么受限,周曲山说他可以在外过夜,但叫顾朝岸次日一定要把人送回来,顾朝岸听他说这话时很不满,自己又不是洪水猛兽,还不至于丧\心病狂成这样,好好的人接回来,说睡觉就是睡觉,绝对不会动手动脚。   何况他现在是有这个心都没这个胆了。   沈庭好得太快,兴许是一周两次见面时不易发现,那些细枝末节的改变他一周只能察觉两次,但时间久了,猛然一回头,才发觉他已变了很多。   再也不是那个黏黏糊糊的小傻子了。   叫顾朝岸如何无所顾及?   他也是会不好意思的人呐。   躺在床上沈庭还是叫哥哥,一张被子盖两个人,顾朝岸不敢随便抱他,等沈庭看完了今日份的阅读训练缩进床里时,顾朝岸全身肌肉都绷了个紧。   “你不抱我吗?”   沈庭揉揉眼睛问他,顾朝岸装傻充愣地嗯了一声,说:“怕你热。”   “不热。”   沈庭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笑出甜甜的酒窝,靠过去钻到他怀里。   “我好想你呀,哥哥。”   顾朝岸惯性地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听他抱怨今天周医生出的辅导题可难了。   “什么时候可以好呢?希望明天睡醒我就好了,然后我们一起回家,你最近太累了,是吗?”   他摸到顾朝岸眼底的青色,还有下巴处新冒出的胡茬,心疼地说:“快点睡觉吧,晚安,哥哥。”   顾朝岸躲不开他,只能抱得更紧。   “晚安。” 第43章   天气回暖后,沈庭能记起来的东西更多了。   但他不愿意和顾朝岸分享他不愉快的记忆,他只想把最好的东西留下,那些阴沉沉的灰色部分,想交给时间淡化。   他变得很开朗,还在治疗室和一位实习医生成了朋友。   顾朝岸在办公室收到保镖拍回来的照片,沈庭和那位实习生小青年在花园里种树,说是治疗室举办的什么植树活动,小青年和沈庭挨得很近。   树是小青年扛出去种的,坑是他挖的,水是他打来浇的,而顾朝岸的宝贝沈庭呢,他给人加油打气,给人伸手擦汗。   顾朝岸看得眼睛都酸了。   尽管保镖一再为沈庭开脱,是因为小少爷脾气好,人人都喜欢他,大家十只眼睛都看到了,小少爷的树是那位医生抢着去种的,坑也是他拦着只要自己挖的,至于水嘛,他从池子里打起来,小少爷还是浇了几勺的。   人人都喜欢,但也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喜欢,那小医生左右眼就差写满了“想泡你”三个字,这点,凭借顾朝岸一年来的经验,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觉得自己大概“上了年纪”,越活越往回走,这些事也要计较,看着那些照片,想扔又舍不得,抱有一丝侥幸地问他们:“那擦汗是不是沈庭要求的?”   他在家时并没有把沈庭宠成这样,该做的事要教他做,他早过了愣头青年似的恋爱年纪,一颗糖也要掰成两瓣互相喂着吃,他让沈庭洗碗洗衣服,虽然也惯着,早先还给人洗澡洗头发,却并没有这样甜蜜而纯粹的时刻。   仔细想想,这正是这个年纪的小青年该做的事啊。   “那倒不是。”   贴身保镖未免太贴身,这也看得清楚,“是小少爷主动掏出手帕给人擦的。”   说罢仔细观察了雇主的脸色,决定还是不要把“沈庭给他买水喝”这话说出口了。   “周医生怎么说?”   顾朝岸紧紧盯着照片上笑得欢快地两人看,年纪相仿,这医生也是好皮囊,长得挺高,但也没高出沈庭多少——至少没我高,顾朝岸不知不觉拿他和自己做着对比,他看起来是比沈庭大些,依照沈庭的习惯,大概又要跟在人后头哥哥哥哥地叫吧?   沈庭嗓音又软,笑起来比糖还甜,谁不喜欢啊!   放什么屁呢!   不说要让他有独立性吗,不说依赖别人会影响治疗么?这是哪儿送来的实习生,耽误别人恢复他赔的起吗?周曲山也不管管!   “这个实习生,是谁?”   顾朝岸看见照片就头疼,“跟周医生商量商量,送别的地方实习吧。”   “动不了,”在一旁的秘书突然查到了小青年的资料,提醒顾朝岸:“那是周医生的宝贝侄子,年后才跟过来的,周医生亲自带,谁也动不了。”   顾朝岸疯狂泛酸,那我的宝贝沈庭就可以被人动吗!动心思也是不行的。   治疗还剩两个月,那不是还有两个月时间要和那个人接触?最近沈庭又不似以前好哄骗,是会打算盘了,顾朝岸问他话,他都照着自己心意说,并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和盘托出。   乖还是乖的,见着他的黏糊劲还在,可顾朝岸就像面对着一个半陌生的人,不敢贸然和他亲密,亲吻都是点到为止,偶尔几次嘴唇的交缠,还是沈庭主动要的。   可不能白白让人钻了空子。   “下午的会往后推推,”顾朝岸心想不能这么下去,“待会我要去接沈庭。”   “可今天不是周五?……”   而且机票也没买……   “周五怎么了?”   “没、没怎么……”   —   沈庭吃过午饭在花园里散步,周简之不知从哪弄来一只受伤的小狗抱给他看。   周简之就住沈庭楼下,经常窜宿舍找他,一有好东西就想给沈庭看。   “这里不许养宠物的。”   沈庭喜欢小狗,但不好顶风作案,摸了两把就收手,“你在哪里捡到的?还回去吧。”   周简之把小狗抱在怀里,说:“我知道,已经找到别人养了,这是马路上捡到的,被人装袋子里丢垃圾桶里了,我路过听见它惨叫才捡回来。”   沈庭笑他:“周医生知道又要骂你啦!”   周简之大学刚毕业就被家里推来他舅周曲山这里做实习,他其实并不想在这里工作,打算过两年回大陆开家宠物收容所,还邀请沈庭去帮忙。   “要先问问我哥哥,”沈庭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不让他发现就好了,”周简之朝他眨眼:“你刚才也摸了他,是从犯,所以你知我知就好了。”   沈庭笑道:“我是不会告状的。”   周简之满意地点点头,摸摸怀里的狗,问他:“你要去哪里?”   沈庭有个疼爱他的哥哥,这不是秘密,周简之一来就知道了,后来对沈庭有了别的想法,又知道了他的哥哥并不是亲生的哥哥,而是……而是那种关系,刚萌芽的初恋便直接被掐断在了摇篮里。   沈庭虽然表现得像每天都充满阳光,但周简之看得出来,他哥哥要来看他的那一两天,他才是最开心的。   “逛逛就回宿舍。”沈庭最近迷上了练字,以前顾朝岸罚他写检讨书的时候他一千个不情愿,还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气他哥哥,现在却是写好了也没人在身边夸他了。   “回宿舍干嘛呀?”周简之皱眉,“今天太阳这么好,你别闷在宿舍了,陪我遛狗吧。”   “你才说不给周医生发现的。”   “这么丁点大的狗,不会被发现的。”   沈庭眼神犹豫,周简之索性想把狗塞给他,“你要不要抱抱,我清理过它,可以抱,我给它取过名字,你可以叫它奶包,不过它可能暂时还听不懂……”   沈庭不敢抱,巴掌大点的奶狗,万一被自己捏伤了,“我不抱……简之,我不敢……”   “没事,你抱抱,下午就送给别人了……”   “我不想……”   突然吹来一阵暖风,花园里半秃的树轻轻摇动,为数不多的树叶子摩挲发出声响,沈庭看着那棵丑丑的树,想起在顾家自己房间窗外的那棵树,树上的松鼠,在冬天之前碰过他的脚尖。   “好吧……但我不想弄疼它,我只抱几秒,可以吗?”   “就怕你抱了不想撒手。”   沈庭笑笑,双手摊开,慎重地接过奶狗。   谁知他一碰,狗就叫唤。   吓得沈庭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还是、还是不抱了……”   顾朝岸一到场就听见什么抱不抱的话,气得七窍生烟。   “沈庭。”   他提着叫助理排队买好的冰激凌蛋糕,休息室的凳子可能烫屁股,他一秒都坐不住,非要来外边抓人。   “哥哥!”   沈庭的反应可谓敏捷,还未回头便听出了是谁,一回头哪还忍得住,小跑着到顾朝岸面前,心潮澎湃,但顾及周简之在后头,不好意思往人身上挂,简单地拥抱了一会儿,离开时在顾朝岸脖子上轻轻一吻,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啊?”   顾朝岸单手拦着他的腰贴近自己,吃味了,问:“来的不巧啊?”   沈庭没听懂,前天才见过,再见只会更想念,他有千千万的娇想撒,每夜都想要顾朝岸抱着,为此才会听周曲山的话,乖乖配合。   他不知道顾朝岸可以陪他多久,所以趁周简之还没过来,   他问顾朝岸:“今天可以带我回家吗?”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话吗?   顾朝岸刚下飞机,没来得及吃午饭,现在有点晕。   “带啊,当然带!”   沈庭瘦了,下巴都尖了,腰上面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顾朝岸掐掐,也没剩下,再瘦点一只手就能握住了,谁家孩子谁心疼,这才几个月啊,有这么养人的吗?   “宝,想回家了吗?”   “我想你……”   周简之在后面脚步顿了顿,有些话经不得耳,经耳才发现自己实在可笑,原本想上去打声招呼,最后站在原地,对着顾朝岸点头笑笑,礼貌性地弯了弯腰,然后抱着狗,转身走了。 第44章   回家后顾朝岸先洗了个澡,太累了不想出去吃饭就叫人送了外卖。   洗澡室外卖到了,顾朝岸洗完后出来居然没看到这小东西偷吃,挺意外。沈庭正无辜地坐在沙发上吃蛋糕,今天天气不错,蛋糕都快化了,他吃的嘴边都是奶油,真好看,顾朝岸边擦头发边想,不知道他和蛋糕谁比较甜。   “你饿不饿?”   顾朝岸取来吹风机,说:“饿的话先吃饭,别等我了。”   沈庭回头望着他,眯着眼笑,说:“我刚吃了饭的。”   顾朝岸胡乱吹了两把头发就没再管,碎发掉在额前的样子很减龄,看起来还温柔,沈庭偷看了好多眼,然后把吃了一半的蛋糕放在茶几上,决定管管他哥哥只吹了半干的头发。   “你是刚下飞机来的吗?”沈庭拿起吹风,顾朝岸还没坐下,被他拉到自己跟前,听他忧伤地说:“我好心疼你啊,哥哥。”   “有什么好心疼的。”   顾朝岸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内心:“又不掉我肉……飞机也不用我开……”   沈庭叹叹气:“我帮你吹头发好吗?”   顾朝岸点头,搬来饭桌边的凳子,坐到沈庭前面,双手交叠着放到腿上……   他好像有点紧张了……   “风不用太热……”   “我知道呀,”沈庭轻笑,“我会吹头发,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自己吹的。”   顾朝岸抿唇,沉思不语。   沈庭手法很轻,指尖温柔地在头上按揉,顾朝岸由于太紧张,没有很享受,反而觉得有些折磨。   “沈庭……可以了……”   下腹像火烧一样,他把浴袍扯起来盖住一点腿间,一只手去捉沈庭,叫他停止。   “不用再吹了,我先吃饭吧……”   沈庭没听清楚,关了吹风,问:“啊?你说什么?”   顾朝岸已经站了起来,向房间走去:“我说先吃饭,我去换身衣服。”   他进去还把门锁了,沈庭听见落锁的声音,纳闷地想起他和顾朝岸相处的第一天,怎么现在反过来了呢?   顾朝岸衣服换得有点久,出来时脸色也不好看,沈庭看着电视呢,他板着脸过来按住人一顿亲,只肯亲脸,连嘴角都不碰一下。   沈庭刻意拿脸贴他,两个人在沙发上交缠抱着,顾朝岸在下边当人肉靠垫,沈庭软乎乎的脸蹭他,隔着衣服都能把人又蹭出火,顾朝岸刚想出声叫停,他先委屈上了,弯着腿在顾朝岸腰侧磨,问:“哥哥最近不喜欢我了吗?”   “你说过呀……”沈庭闭着眼,睫毛颤动着,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就……只和你亲,你怎么都不亲我了?”   “我还没亲你?”顾朝岸发狠在他脸上咬一口,“你又开始乱讲话了。”   他指指嘴:“亲这里啊……”   过年的时候在顾宅明明那么凶地把他压到床上,跟要吃了他似的,还说以后只能和他做的,但也没亲到几次嘛。   沈庭越想越觉得亏,他跟顾朝岸在一起时的记忆每一幕都很清晰,一开始对顾朝岸没别的想法,就知道他是对自己很好的哥哥,后来变成想要独占哥哥,到现在回忆起来,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是喜欢顾朝岸的,只不过是从浅浅的喜欢变成了很多的喜欢。   顾朝岸分明就是个偷心的坏蛋,教了他许多东西,他原先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腼腆地一碰陌生人就脸红,现在好啦,他变成了整天都想要抱抱要亲亲的怪人,顾朝岸又不管他啦!   “你……”   顾朝岸盯着他的嘴看,沈庭还是羞的,嘴巴只敢微微张开,牙齿咬着丁点舌尖,于顾朝岸来说,他穿低领衣服只露巴掌那么大点皮肤就是诱惑了,别说这样明目张胆的“勾引”,他看着看着脑中突然闪现周曲山那个侄子的脸,火气又冲了上来,天晓得他好端端的宝贝送去那鬼地方学了什么,回来就成了这样,他又不是要去西天取经的和尚,给他这种磨难受什么!   “你都整天想什么东西,”顾朝岸自己其实比沈庭想得多,训起人来便也心虚,“我哪里不喜欢你,我对你还不好吗?祖宗,是不是要给你骑大马过过瘾,你才知道你早爬我头上了?”   沈庭很吃这套,笑得天真:“我有点重,你要给我骑大马吗?”   顾朝岸颠颠他,道:“瘦得像纸片了,是不没吃好?”   亲吻的话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带过,顾朝岸也不想这样,因为现在明显不是谈论这些的好时机,沈庭在一步步恢复,彼此总要有重新认识对方的适应期,他也就能再忍个把月,心智成熟的沈庭只会更吸引他,他的风度马上就要走到头了。   沈庭没觉得自己瘦了,他三餐照常吃,就是吃得比以前少些,大概吃饭时老想事,还会想起吴嫂的手艺,吴嫂教他做糕点,他在厨房里一待一下午,等待顾朝岸回来的日子   当然还会想阿婆。   “你要觉得那地方不好……”顾朝岸摸着他的腰,是真瘦了,沈庭多嘴馋一人都能瘦回原来的水平,难道他们虐待人吗?   “要真觉得不好,一定要说,大不了咱就回去,顾朝然认识的医生多,可以重新找……”   “你是小孩子吗?”   沈庭真的被他逗开心了:“哥哥,你好像小孩子呀……”   “我没有吃不好……就是……就是有点儿想你,想阿婆,想吴嫂,还有……妈妈,和好多人。”   “想起来就吃不下饭了,但是又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想起大家让我很温暖,所以饭还是要吃的,就是没那么那么好吃了……”   表达还是有点糟糕啊……虽然以前比起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顾朝岸听懂了,心疼占了内心大半,都忘了自己还饿着,抱着沈庭打了会盹,醒来后见沈庭趴在他身上睡得熟,他把人放进卧室,出来将桌上的冷饭冷菜热热,就着温开水吃了。   —   隔天一大早顾朝岸就把沈庭送了回去。   因为是瞒着周曲山接的人,所以回去碰到他时受了顿冷眼,顾朝岸受得心甘情愿,也没说什么,把沈庭送到宿舍,亲亲搂搂抱抱了会儿,要走时想起善芩的话来,问沈庭还记不记得那个镯子。   “记得啊!我放在家里了。”   “我给你放保险柜里了,妈说给你订了个玉戒指,和那镯子是一套,等你回去就送你。”   “啊……好……”   沈庭脸发烫,说:“谢谢……妈妈……”   “你害什么羞,”顾朝岸说:“沈庭,你知道咱们家那玉镯子的来历吗?”   “不知道……”   “给儿媳妇的。”   顾朝岸看他脸上登时多了些惊惶的表情,恶劣地笑了:“后悔傻兮兮地收人礼物了吧?告诉你,想还都晚了。”   “没想还……”   沈庭嗫嚅半刻,声音低得不行。   “我就是……”   就是想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当初戴到了他手上,他居然只说了句谢谢……   “行啦。”   顾朝岸牵起他的手放嘴边亲了下:“以后还有机会表达的,快进去吧。”   沈庭转身跑了进去,接着,楼道里才传出来一声哥哥再见。   顾朝岸看看表,才九点半,他又要去赶飞机了。   时间过得很快。   而后四月平安度过,春风吹到五月上旬,就立夏了。   街上樱桃早开始卖上,运气不好买到酸的,沈庭也会全部吃光。   周简之也给他送过两次樱桃,不过从他病好后搬出宿舍,周简之便再也没有找过他,更没有送过东西给他。   最近一次联系还是上周,他问沈庭回大陆没有,沈庭说没有,但快了,他开玩笑,问沈庭还愿不愿意将来到他店里帮忙,沈庭还是那个回答,我要问问我哥哥。   周简之就没再回复过他。   今天大概是雨水多的一年,连着下了四五天的雨,门也不好出,沈庭在家收拾行李,把几颗又大又红的樱桃留在盘里给顾朝岸。   哥哥最近好忙的。   也不说在做什么,还常背着他打电话。   明天他们就要回去了,顾朝岸现在还在处理公务。   沈庭望着窗外的雨和楼底乌泱泱的车……感受到了成长的烦恼。   翌日他们准时登机,辗转三个半小时后,沈庭一睁眼,受到了惊吓。   他控制不住地眼眶发红,继而紧咬牙关。   他们没回顾家!   顾朝岸竟然叫人把车开到了沈家!   “哥哥!”   他不想下车,“我不回……我不要在这里……”   顾朝岸不说别的,待他稳定情绪,才拿开他挡在眼前的手,平稳地说:“沈庭,你看看,别激动,这里现在物归原主了,已经没有别人了。”   从门口一直到背面,地上的水泥石子路,里里外外他都叫人清扫过后消过毒。   “你哥……章雀,管理你爸爸的公司,出了很大的纰漏,已经无法及时止损,他们把这些东西拿来做抵押……我买回来了。”   “可是……”沈庭哽咽:“可是我不喜欢这里……”   “但它是属于你的。”   顾朝岸想不出什么别的安慰,他本意不想弄哭沈庭,这栋房子里有他的过去,是他出生的地方,那位顾朝岸没见过的伟大母亲,在这里陪伴了他好几年。   要物归原主,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我最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你爸爸的公司,我收购了。”   “章雀是百年难遇的庸人,他不接手管时公司还能正常运营,接手不到一年就弄垮了……你可以原谅我吗?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毕竟……”   “不必道歉,哥哥,公司不是我的。”   他的爸爸遗嘱上写得明白,公司就是章雀的,给他总比给一个傻子好,既然不是他的,也不是他把事情搞砸,他不需要承受这个错误决定带来的后果。   沈庭揉揉眼睛,却发现里面并没有泪水。   他在意的东西一直都很少。   “那阿婆在哪里……”   “在家里呢。”   顾朝岸吻上他额头,温声道:“她说摘了樱桃等你回家吃。”   “在……在哪个家里?”   “我们家。”   作者有话说:虽然是流水账但这一章我还是写的很不舍。 这个没剧情的小故事能得到大家的喜欢我其实特别开心,(最开始估算自己能有一千收藏就很了不得了,夸下海口说收藏过五百加更,结果只加了两次……) 更开心的是不光小沈收获了一群“妈妈”的夸赞,连我也跟着沾光被人夸了可爱(你够!) 这里结束后会开始修稿捉虫,然后有几章不定时番外,当然啦,会有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内容,等番外完结我再在微博放踢叉踢。 记得关注微博@植植隰,可能会有点梗福利 感谢大家这阵以外对小沈的宠爱和对我不稳定更新的包容,我们新文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