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美人》作者:微风几许   文案:37岁老流氓商界大佬攻&19岁天真清高美人受。   到了宫丞这个年纪,无心恋爱,只想走肾不走心做个好金主。   郁南则好似他花园里精心培育的玫瑰,柔嫩美丽,待他采撷。   摘完一遍,食髓知味。   再摘一遍,欲罢不能。   再摘N遍后……   宫丞终于后知后觉,原来那他妈叫一见钟情。   真·小美人郁南:“已经玩坏了,拜拜了您!”   阅读提示:1.受比攻小18岁,清高、美丽、天真集为一体。2.攻前期有点渣,后期宠成操心老父亲。3.老男人和小白花的代沟忘年恋,狗血十分多,看三俗封面就知道了。4.作者已经放飞自我,遇ky会骂人。5.如果不是你想看的内容直接点叉谢谢你。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宫丞,郁南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三十七岁的商界大佬宫丞出身显赫,阅尽千帆。因为一次重绘肖像画的契机,他遇到了十九岁的美院高材生郁南。这个少年集天真、清高、美丽于一体,加之率直的性格很快引起了宫丞的注意。但郁南却总是若即若离,无意间吊足了宫丞的胃口,直到有一天,宫丞看见了郁南身上那片热烈盛放的玫瑰纹身……本文很好地描绘了两位年龄差巨大的主角,展示了他们在感情中碰撞出的火花:一个不相信爱情;一个单纯直率面对感情一腔热血奋不顾身。狗血淋头的同时洒满了两人的小甜蜜,令人爽快满足。 第一章 捉奸   郁南没想到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捉奸是在回学校的地铁上。   彼时小雨,郁南从餐厅一路小跑进地铁站,身上被雨淋湿了不少,被地铁车厢里的冷气一吹,人都清醒了。   手机收到一条新的微信。   宫先生:[你忘了这个。【图片】]   郁南一看,照片上是被他遗忘的伞。当时他逃得太急,完全忘了这回事。此时一收到信息心就噗通噗通乱跳,陌生的反应冲击他的情绪,宫先生那低沉的嗓音仿佛还在耳旁。   郁南慌乱关掉手机,自己骗自己: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也就是这时,他注意到了那个角落。   角落的同性情侣大约二十几岁,高的那一个背着电吉他,正亲热地搂住另一个人的腰。两人面对面站着亲密耳语,时不时还会额头触碰着短暂亲吻。   深城是国际化大城市,观念开放包容性很强,性取向算不上是什么值得人们大惊小怪的事,所以即使地铁上还有其他乘客在,这对狗男男也旁若无人。   郁南隔着十几个人头,原先还担心是自己看错了,等广播响起,地铁到了新的一站,人们来来去去的变得稀少,他一下子就看得更清楚,也更加笃定。   那个背电吉他的人是覃乐风的男朋友石新,另一个人却不是覃乐风,他作为覃乐风的死党,怎么能不气?   郁南腾地离开座位直接走了过去。   “石新。”   石新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回头就看见郁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侧,正皱眉看着他们。   郁南是冷白皮,离得这样近了也看不见瑕疵,他的脖子也细而长,背脊单薄挺直,好一个精致少年。   他头发有些长了,这令他看起来比平常阴柔,琉璃球似的漂亮眼睛冷冰冰,也不笑,有点瘆人。   被这么盯着,石新下意识松开了抱住那人的手:“郁南?”   他稍微稳定心神,安慰自己对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一天到晚除了画画什么都不懂,这样的人是很好糊弄的。   一丝尴尬很快从石新脸上消失,他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你怎么在这里?”   这条线穿越东区通往郊县,去城市另一端的湖心美院得换乘,按理说死宅的郁南不应该出现在这条线才对。   面对容貌比自己高好几个档次的生物,另一个男生颇有危机感地拉住石新:“新哥,这是谁?”   郁南看了这个男生一眼。他觉得石新可能是瞎了,这个男生长得还不如覃乐风十分之一,简直是丑爆了,尤其是厚嘴唇上的唇环,让郁南都心生反感。   他没有回答石新的问题,也没空理这个男生,直接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石新拿开男生的手,装糊涂:“什么解释?我要解释什么?”   郁南向来不懂委婉两字:“解释你为什么背着覃乐风和这个人偷吃。”   有乘客被动静吸引了目光,朝他们看了过来。   石新试图结束这个话题:“好了,不管你误会了什么,我会自己给乐乐打电话说清楚,你看怎么样?”   郁南不笨,他的确单纯,却没那么好骗:“你在劈腿,我都看见了。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回去就马上告诉覃乐风,让他和你分手。”   那个戴唇环的男生想必也是知道石新有男朋友的,遇见对方的朋友还当场被捉奸,他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轻哼一声,无所谓地双手抱胸开始袖手旁观。   石新脸色不好,但拒不承认:“郁南,你可能真的有点误会。”   郁南不能接受这种判断:“没有误会。我又不近视,也没有妄想症,你们刚才干了什么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怕石新狡辩,他又说,“比如从我注意到你们开始,你抚摸他的身体三次,有两次都手伸进了衣服。接吻四次,两次碰到嘴唇,两次伸了舌头。”   石新没想到他这么难缠,皱起眉:“那你想怎么样?”   郁南一本正经道:“覃乐风不在这里,你就先对别人道歉吧,因为你不仅违背了做人的基本道德,还在公共场合辣别人的眼睛。”   有乘客忍不住说:“说得好!”   郁南在气头上,听到有人赞扬还气呼呼地回头:“谢谢。”   石新自持有才华,混迹地下乐队算得上小有名气,还从来没遇到过别人这么不给脸面地说教。郁南不仅和乘客一唱一和,还有看热闹的开始鼓掌。石新一张脸气得铁青,眼看就要挂不住了。   戴唇环的男生却忍不住嘲笑出声:“亲个嘴怎么啦,亲个嘴就是劈腿?做ai都不一定算劈腿,身体和精神是两回事。再说了,国家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在公共场合不许接吻,小朋友,你难道未成年?是不是太纯情了?”   郁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种不要脸的言论让他惊呆了:“你、你这个强词夺理的……”   郁南从小到大,从来没说过一个脏字。   他面对捉奸这种事可以想到的词汇量有限,讲了半天也没想好侮辱性词汇。   乘客给他递词:“小三。”   郁南赶紧接住,恶狠狠地对唇环男说:“你这个强词夺理的小三。”   唇环男一点都不气,还笑眯眯的:“哦。”   郁南气结,绞尽脑汁,没等他再次反唇相讥让对方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侮辱,地铁又到了新的一站。   石新为了摆脱他,即使不在这站下车,还是黑着脸迈腿就走。   那个男生嘴脸十分得意,面目可憎地嘲讽了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也跟着走了。   逃跑代表心虚。   郁南占领高地,明明是他赢了,却还气到爆炸。   他气呼呼地打电话告诉覃乐风这件事,果然,覃乐风得知被绿气得在宿舍里暴走。   “贱人!”覃乐风骂。   第一个词就一针见血地的有杀伤力。   等郁南刚从地铁站出来,覃乐风就回电告诉他联系不到石新,那个渣男被撞破好事,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破罐子破摔干脆装死,一个电话都不接。   郁南听覃乐风从骂石新本人,到骂石新的祖宗十八代,其中有几个脏污词汇他觉得颇为有用,暗自记下来,以备以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况,他才好以最低俗最难听的方式气死对方。   他记了一阵,发现覃乐风骂来骂去都是同样几个脏词,实在是没什么创意,只是面目愈发扭曲。   郁南很害怕覃乐风会走火入魔。   覃乐风果然走火入魔了,忽地冷声道:“宝贝,我带你去酒吧见识一下怎么样?”   *   郁南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来酒吧。   覃乐风自己浪,却从来不带着郁南一起浪,郁南是个乖乖牌,到了这种地方只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所以到了目的地之后,覃乐风有一点后悔。   两人到了光线昏暗气氛暧昧、充满年轻人无处宣泄的荷尔蒙的酒吧里,台上正在表演的是一位婉转吟唱的烟嗓女歌手,并不是石新的乐队。   覃乐风是来手撕渣男的,为防止被熟人认出来走漏风声,他还戴上了口罩,要做一个冷面杀手。   他们找了个卡座坐了,服务生来点单。   覃乐风粗暴地按照最低消费点了两杯鸡尾酒,给郁南点了个果盘。   “那个渣男今晚会来吗?”郁南紧张地问。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在不惹麻烦上身的情况下,趁石新不注意毁掉他的吃饭的家伙——那个宝贝电吉他,让石新气得窍流血悔不当初。重要的是那把电吉他有一半的钱都是覃乐风出的,覃乐风想起来就恶心。   郁南对这个计划很满意,既能出气又能给敌人真实伤害。   覃乐风冷笑:“当然,上星期他在床上对我提过今天有表演,今天晚上一定会来。”   想了想他又问,“等等,你今晚干什么去了?九点才上地铁?”   郁南平时去兼职,最多八点就能到学校,风雨不改,也难怪覃乐风有此一问。不过要不是郁南今天回得晚,可能也撞不到渣男偷吃,他还得继续被蒙在鼓里。   郁南本已忘了傍晚的事,这时被问到,一下子全想了起来。   是的,他的人生里今天不仅第一次替好友捉奸,第一次来酒吧,还发生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他被他兼职的雇主在餐厅里告白了。   郁南喜欢他的雇主宫丞,不是对长辈的那种喜欢,是想要亲近的那种喜欢。   对方年长他许多,是以他从来没对这份感情抱有期待,更别提他从没打算要谈恋爱了。他只是隐秘地保存着那份感觉,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说喜欢他。   面对男人英俊的脸,他震惊之余打翻了装冰淇淋的瓷盘,仓皇逃走。   郁南拿不准要不要告诉覃乐风,覃乐风现在看起来焦头烂额,没必要再为这件事烦心,便只说:“今天晚上宫先生请我去吃了法国菜。”   这样并不算撒谎,只是选择性保留。郁南想。   覃乐风当然不知道其中还有一段插曲,他点点头,似乎看到了什么,目光紧紧锁定在门口的一行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您的郁南小可爱已掉落,请注意查收。 第二章 打架   郁南顺着覃乐风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石新和队友从酒吧门口走了进来,几个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有被覃乐风的事情影响。更可恶的是他身后还跟着那个戴唇环的男孩,两人手牵手十指相扣。   郁南气道:“那个男生就是他的小三。”   他本意是要提醒覃乐风,说完才察觉对方已经眼眶通红。   这么短短的十几秒时间里,覃乐风亲眼见证了男友的背叛。他冷面杀手人设崩坏,平日的浪荡与嬉笑怒骂全都消失不见了,如同刺猬露出了柔软的肚皮,谁都可以轻易伤害。   “妈的。”覃乐风似乎觉得丢脸,眼泪掉下来的一瞬间便伸手抹去了。   郁南不知道怎么办,就给他递了一张纸。   “谢谢。”覃乐风吸吸鼻子,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嗓音却还是有点颤抖的,“宝贝,一会儿他们会唱三首歌,唱完后会把东西放到后台来前面喝酒。”   “收到。”郁南神情严肃,“等他一出来我就去把他叫走,你再趁机进去砸吉他。”   “嗯!”覃乐风点头,“你拖他一会儿,随便怎么骂他都可以。我有他置物柜的密码,应该很快的,砸完就马上给打你电话。”   郁南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包在我身上”,表情紧绷,第一次干这种事,覃乐风知道他紧张。   覃乐风犹豫:“要不然,我让别人把他叫走好了。”   郁南摇头:“不要,你一露面就会暴露的,这样很容易会查到你,就算不上是完美的报复计划了。”   覃乐风还没说话,郁南已经看出他的担心:“你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就把他叫到门口的巷子里。”   覃乐风松口气,稍稍放心些。石新虽然是个渣男,但也不至于在外面对郁南动手,便说:“好,一有什么事要立刻给我打电话。”   乐队上台了。   两个人食不知味、听不得趣地欣赏完三首地下摇滚乐,耳膜被震得生疼。   等乐队下台后,覃乐风一口喝掉整被酒给自己加油,找了个地方准备伺机行动。   郁南将要上场,桌上还剩一杯酒,他学着覃乐风的样子一口闷掉,谁知道那酒只是颜色漂亮根本不甜,郁南差点被辛辣的气味呛死,赶紧吃了几片水果压惊。做完这些,乐队的人也出来了,郁南直接站起来走了过去。   台上又换了那位女歌手唱蓝调,环境音终于变得正常,至少郁南的说话声能清晰的被听见:“石新。”   吧台前全是石新的队友,他的小三也在,郁南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声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郁南,又是你?”石新在酒吧昏暗闪烁着的灯光下认出他,愣了一秒,紧接着抬头四处张望。   郁南知道石新是在找覃乐风的身影,看他有没有来,但覃乐风早离开了卡座,所以石新看也是白看。   郁南也知道这些人正在打量自己,但他被人打量惯了,也不是很在意。   那位小三的脸色不太好看:“阴魂不散。”   郁南没理他,对石新说:“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石新没找到覃乐风,松懈下来:“好,走。”   酒吧侧面有一条小巷,大约四五人宽,巷顶有盏仿古做旧的油灯衬托氛围,所以常常有人在这里接吻或等人。   此时这里空无一人,酒吧里的音乐隐隐约约传来,石新吊儿郎当地靠着墙点了支烟:“你要说什么?是覃乐风让你来找我的?”   郁南受不了这烟味,刚才喝的那杯酒也让他有一点头晕,两者加在一起很难受,他却站着没动:“是我自己要来的。”   “哦?”石新吸了一口烟,“你来干嘛?想继续教训我?我劝你算了。”   “为什么?”   “反正我都被你逮到,再在一起也没意思,还不如分手大家好聚好散。要真不是覃乐风叫你来的 ,那你正好顺便回去通知他一声。”   郁南惊叹于这人的无耻,却还是忍着这份无耻:“所以你不仅劈腿偷吃,连接电话的勇气都没有,甚至没勇气自己说分手,简称是缺德又懦弱。”   石新:“随你怎么说,我不在意。”   郁南气道:“我没有要教训你,就算教训了也不认为覃乐风会和你和好,毕竟垃圾不值得回收利用。”   石新脸色僵了下,冷道:“你什么意思?”   郁南新学了骂人,还没拿出最有杀伤力的,他自顾自地说:“我的意思是,你这种垃圾配不上覃乐风,也就配得上另一块垃圾。”   石新马上反应过来郁南是骂他和那个男生都是垃圾,本来气极,却转脸一变忽地笑了。   郁南站在橘黄色的油灯下,肤色依旧是好看的,整个人就像会发光。   他脖子修长,容貌过人,即使是在酒吧这种场合,看上去也是马上要拿着画笔画画的艺术家。   石新缓缓地,轻轻地把烟吐在郁南脸上,恶作剧地用暧昧的语气说:“说得好,垃圾不配垃圾,难道配你?你说说,你这样的,肯放下身段给我艹吗?”   郁南后退一步,满脸厌恶。   石新却又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郁南见他走开,暗骂时间拖延得不够久,立刻拿出手机给覃乐风打电话提醒他。   背后却有人狠狠将他推了一把,郁南“咚”的一头撞上小巷的墙壁,剧痛袭来,没等他反应过来膝盖又被人狠狠顶了一下,整个人跪倒在地,额头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覃乐风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郁南?!怎么了郁南?!”   郁南痛得说不出话,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背后那人蹲下来,唇环在灯下反着光:“给脸不要脸了是吧?真把自己当道德标杆了是吧?”   唇环男脸上带着笑,有些扭曲,又有些享受。   他刚才跟着他们出来,把郁南骂他的话也听了进去,又亲眼看见石新挑逗郁南的动作,根本无法平息内心的恶意。   郁南踉跄着站起来,额头上的剧痛还在,但是已经比刚才缓解了一些,连酒意都清醒了一半。   他没空与这人对话,迅速抓住对方的肩膀,先是狠顶对方的肚子,接着利落地扣住手臂再一个转身,对方惨叫一声后闷哼落地。   漂亮的过肩摔!   “啊!”地上的人抱着肚子蜷缩着,面露痛苦,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郁南一击即中,轻松反杀。   他没再动手,刚抬手擦了擦流到眼皮上的血,就听到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郁南。”   郁南下意识回头。   他的雇主宫丞站在那里,穿着一身高定西装,正是傍晚在法国餐厅穿过那套。他高大挺拔,气质优雅华贵,似乎旁人都没资格碰到他的一片衣角,与这环境格格不入——除了他身上还挂着个醉醺醺的大概十八九岁的男孩。   “宫先生?”郁南很意外会在这里遇到宫丞。   男人面色不虞:“你不是说急着回去做作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郁南:“……”   要怎么解释这是突发事件,他说要急着做作业真是要做作业,不是从餐桌上逃跑的托词?   正在这时,宫丞的助理小周也来了,看到郁南这副模样吓了一跳:“郁南?!你没事吧?!你的额头在流血!”   郁南还没回答,覃乐风已经冲了出来,见到这幅情景惊得脸色大变。   “卧槽,这贱人竟然敢打你!”覃乐风气红了眼,对着地上的唇环男就一顿猛踢,已经失去了理智。   唇环男还没爬起来就又被揍趴下,不停惨叫。   乐队的人也跟着覃乐风跑了出来,连带着酒吧里面的酒保一起,十几个人围成一团,有人正在打电话报警,有人在拉覃乐风:“你他妈别打了!”   宫丞把挂在他身上那个男生扔给小周,长腿一迈,朝郁南走过来。   他居高临下,伸手抬起郁南的下巴,开口道:“你怎么样?”   郁南被他一碰,心就怦怦乱跳,摇头躲开:“我没事!”   宫丞冷着脸对小周道:“叫人过来处理。”   小周作了个手势,两个黑衣黑裤的足有一米九高的保镖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看上去训练有素,如同两尊煞神。在场的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纷纷后退。   连带着覃乐风都住了手,任由酒保把他拉开了。   保镖把嗷嗷叫的唇环男拖起来,看样子要带走。   旁边有认识那个人的,都急了眼不让他们把人带走,双方正在僵持,或许有人通知了酒吧的负责人,对方急冲冲出来一看,却是认识宫丞的。   “宫先生您好,我们上次在一个酒会上见过的,我姓徐。”负责人看了眼这情形,“这是……唉,都是我这里的客人,要不我们还是等警察来处理吧。”   宫丞自然不认得他,只是冷淡道:“不用等警察,我的人现在就会带他去警局,这是蓄意伤害。”   说着,宫丞从口袋里掏出丝质手帕,当着众人的面,低下头给郁南擦拭脸上的血迹,完全没有要再理那位负责人的意思。   “疼不疼?”他问。   郁南没觉得不妥,还盯着那两个保镖把人拖走的方向:“疼……”   负责人站了一会儿,觉得被晾在一旁有些尴尬,也明白了对方是站哪头的,赶紧让围观的人都散了。   覃乐风气得还没缓过来,看着郁南的伤势心急如焚,他好容易才镇定一点:“这位先生,谢谢你出手帮忙。不过郁南受了伤,我想马上带他去医院。”   郁南却只记挂着一件事:“乐乐,吉他砸了没?” 第三章 要我抱你吗   覃乐风不可置信他的脑回路:“郁南,你还有空管这个?你在流血!”   郁南被宫丞轻轻摁着伤口,旁人眼中看来他像是理所当然,其实他自己根本没注意到的宫丞的照护。他皱眉道:“可是我们来的目的就是这个,你到底砸了没?”   覃乐风眼眶通红:“砸了!砸得他妈稀巴烂!”   郁南表情明显松懈下来,显得有些满意:“干得好。”   其实并没有砸到。   覃乐风进后台的时候遇到一个服务员,花了些时间等他离开,还没来得及进去打开置物柜就接到了郁南的电话。覃乐风这么说是因为很后悔,他害郁南受伤,这简直蠢透了,还不如直接把石新约出去,找几个人拳拳到肉的把他揍一顿。   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刚才的人群里却不见石新身影,覃乐风对自己挑男人的眼光再次狠狠鄙视,当初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交往。   宫丞知道他们都是学生,便说:“警局那边我的人会处理,这位同学可以先回去。我带郁南去看医生,如果警察那边需要他做笔录,我也可以帮忙。”   这么说就是要替郁南揽下这件事的意思了。   覃乐风并未见过宫丞,只看出来他和郁南认识。   眼前的男人成熟英俊,举止从容镇定,年龄约三十岁左右,看上去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却能给人一种安全感。   覃乐风疑惑:“您是?”   宫丞:“我是郁南的雇主,也算是朋友。对吗,郁南?”   他说这话时眸色沉沉地看着郁南。   郁南莫名脸上一阵发热,想起之前在餐厅的事,胡乱点头:“对,是朋友。”   覃乐风恍然大悟。   最近郁南去做兼职,说是在替人画肖像,由于对方时间特殊,每次仅画两个小时却报酬不菲,原来就是这位,那么今晚请郁南吃法国菜的也是这位了。   说话间,宫丞的助理小周开过来一辆骚黄色的跑车。之前挂在宫丞身上那个男孩坐在副驾,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们,口齿不清:“我不回去,你、你别管我!”   宫丞说:“把他送回去之后用冷水给他好好醒醒酒。”   小周:“是。”   郁南也喝了酒,还受了伤,伤口疼得厉害脑子也不清楚,对覃乐风挥挥手,迷迷糊糊跟着宫丞走了。   小周先走就没人开车,宫丞便亲自坐上了驾驶位。   郁南坐在副驾,自己用手按着伤口不免笨手笨脚,宫丞俯过身来替他系安全带。   宫丞面容冷峻,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薄唇,令他看起来有些严厉。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郁南看到他的眼尾有一根不易察觉的细纹,那是年龄的痕迹,三十多岁的男人并不因此露出衰老疲态,只觉得多了一份韵味,令人心悦诚服。   “你喝酒了?”宫丞扣上搭扣看他。   两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   郁南脸红了,额头的疼痛让他眼角微微湿润,看上去楚楚可怜。   宫丞心底也蓦地一动。   “喝了一点点鸡尾酒。”郁南说。   “因为喝了酒,所以和别人打架?”宫丞拉开了距离,发动车子朝前开去。   这些小朋友的世界宫丞向来不能理解,他们年轻、冲动,荷尔蒙过剩,出于再稀奇古怪一点的原因去打架都不奇怪,他只是没想到看上去斯文的郁南还能把别人过肩摔。   “不是的。”郁南否认。   他把他们的计划说了一遍,听得宫丞连连皱眉:“为什么非要砸吉他?”   这计划漏洞百出,那个叫石新的很快就能想明白是谁干的,后续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郁南正色:“伤害一个人,就是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让他精神上痛苦比让他肉体上痛苦更为折磨人。一想到他能受到折磨,我就觉得很快乐。”顿了顿,又小声问,“我是不是很坏?”   这就算很坏的话,宫丞认为自己可以算罪大恶极了。   他完全不赞同郁南的做法:“你不应该一个人去打头阵,就算要砸吉他,你的朋友一个人去就足够。”   郁南解释道:“不行的,如果让覃乐风一个人去,就没有人转移石新的视线。由我引开石新,就算他知道是覃乐风干的也没有证据,可以气死他。”   宫丞皱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天遇到的是打不过的人怎么办?”   “不会的。今天会打架完全属于意外,是一个变量,不在我们原本的计划里。”郁南按照自己的思路解释,“另外就算再多两个人一起上我也打得过,前提是他不阴我,不搞什么不入流的背后偷袭。”   “偷袭?”宫丞口吻冷了些。   “嗯。”郁南想起来还有点郁闷,“他突然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墙上撞到额头,我很快就把他反杀了!所以,并不是我打不过他。要不是我毫无防备,他根本不可能——”   听他完全不知错,宫丞忍无可忍:“郁南,我是在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郁南说得起劲,霎时卡壳:“啊?这、这样啊。”   忽然,他又想起了在餐厅那件事,宫丞说喜欢他,所以担心他吗?   郁南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回想起宫丞出现后的举动,好像的确是在担心他。他注意到宫丞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上面有干涸的红,那是他的血迹。触目惊心,有点吓人。   他干巴巴地说:“您放心,不用太担心我,我是不会有事的,我舅舅是武术教练。”   宫丞头疼,不欲再与他交流:“我在附近有个住处,我们先把你的额头处理了再说。”   *   郁南以为他们要去医院,实则他们不仅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去警察局。   宫丞“附近的住处”从他口中说起来很简单,仿佛算不得什么,实则就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可能是平时用来休息的。   时值深夜,宫丞在途中还接了几个国外下属的电话,他处理公事和平日说话口气一般无二,并不是很严厉,但因为说的是英文,听上去和平日又有点不同,好像不太容易接近,给人距离感。   即使宫丞没有避忌当着郁南的面谈公事,郁南也听不懂。他的英文挺烂的,反而被那流利的英文弄得一路催眠,竟然睡了过去。   “郁南?”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郁南从浅眠中醒来,眼底还有一丝迷蒙:“嗯?”   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车门已经开了,男人的侧脸在地下停车场的光线里俊美尊贵,脸上没有不耐烦,是在耐心地等他清醒。   “宫先生?”郁南想起来了,他在宫丞的车上。   “下车。”宫丞说,“要我抱吗?”   郁南耳朵发烧,赶紧摆摆手:“我自己可以的!”   宫丞“嗯”了一声,还是伸手帮忙把他扶了出来,郁南冷不防撞进宫丞宽阔的怀抱,一抬头,又冒失地撞到宫丞的下巴。   宫丞叹口气,替他重新按住伤口,两人一起上了楼。   出电梯时门口就已经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提着药箱在等待了。   “宫先生。”大半夜被叫过来,医生看上去没有丝毫怨言。   “看看他的额头,尽量不要留疤。”宫丞语气不佳。   郁南挺不好意思地:“您好。”   医生笑笑:“你好,我姓王,是宫先生的家庭医生。”   脸上遗留的血迹被清理干净之后,伤口的原貌露了出来。按理说撞到墙不应该流血,大部分情况下是鼓包淤青,郁南却留下来一个1.5公分的伤口。   “那墙上好像拆过什么,有几块凸起的铁皮,还有钉子。”郁南回忆了一下。   宫丞重复了一遍:“钉子。”   王医生听他森言冷语,也知道这种伤口很危险,要是郁南再高点眼睛或许就保不住了,他赶紧缓和气氛:“没关系,我会帮你打破伤风。我现在先缝针,你怕不怕痛?”   郁南终于有点怕了,往后缩:“……可不可以轻一点?或者打一点麻药。”   “现在知道痛了。”宫丞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走过来拉着郁南的一只手,大概是想安慰他,“痛就忍一忍,乖。”   本来郁南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被缝合的伤口上,此时被宫丞一握,全都转移到了手中。   他的心怦怦地乱跳着,同样是男人,宫丞的手比他的大上许多,几乎将他的完全包裹。宫丞的掌心温暖干燥,力道不轻不重,他的脑子却因此混乱了起来,好像酒意又上头了一样。   “好了。”王医生说。   “???”郁南一脸茫然,这就缝完了?   王医生道:“这种缝合留疤的概率很小,注意这几天不要沾水,忌食辛辣饮酒。”   宫丞松开郁南的手,忽然问:“等等,你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受伤?”   刚才扶郁南上楼时觉得他走路不太得力,宫丞直觉没那么简单。   郁南的手中骤然空荡荡,他将手指蜷起来:“好像膝盖也受伤了。”   当时被人从后面顶了一下,双膝磕地还是很疼的。   宫丞亲自半蹲着,替他挽起了裤腿。   连王医生都露出了惊讶神色,他原本以为这位小朋友是宫先生的哪位小辈,现在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回事。   宫先生的性取向他是知道的,可眼前这位,着实太小了点,成年了吗?   郁南脸又红了,他发现自己都无法动弹。   雪白的小腿随着裤腿上卷的动作露了出来,一路褪到膝盖处,两只膝盖都有淤青,不太严重,但留在膝盖上很是碍眼。   不知道为什么,郁南觉得宫丞的气压在降低,而他竟然有一点点心虚。   看来是不能对宫先生证明自己打架厉害了,郁南丧气地想,连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的人确实很差劲啊。   王医生给他打完破伤风,又留下一瓶药油让郁南自己擦,郁南道了谢,对方才背着医药箱走了。   宫丞去洗了手,又拧来毛巾,看样子想给郁南擦脸。   郁南已经十分不正常了,赶紧退后一点:“不用麻烦您了,我的手没受伤。”   宫丞冷冷道:“不要乱动。”   郁南只好乖乖坐着,看宫丞替他擦脸,这根本不像宫丞会亲手做的事。他们认识不久,郁南不知道宫丞是不是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他猜测宫丞大概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做。   喜欢他。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想到这件事。   他坐在在落地窗前,背后是深城令人迷醉的繁华夜景,轻轻合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怎么了?”宫丞嗓音低沉。   郁南睁开眼睛,说出一句宫丞想都想不到的话:“您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第四章 喜欢你乖   郁南不知道现在的他看起来有多诱人。   他身上的酒香淡淡的,脸上也因为酒意染了酡色,额上那块可笑的小纱布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这情景令人想一口叼住他脆弱的咽喉,像野兽攫取新鲜美味的猎物般有吸引力。   饶是宫丞,也被这记直球打得猝不及防。   他手中动作仅顿了一瞬,郁南脸颊白皙的皮肤便起了红痕,过了一两秒才缓缓消散。   “为什么这么问?”宫丞开口。   郁南想了想,坦然与他对视:“因为我有一个秘密。”   宫丞意外:“什么秘密?”   郁南垂着睫毛:“我现在还不想告诉您。”   小东西倒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在他面前水一样透明的郁南竟然也有秘密,宫丞觉得有趣。   他好整以暇,将手中毛巾随手扔到一旁的台面上:“是要我先回答问题?”   郁南没说话,默认了。   宫丞以为他在担心额头留疤,少年人总会因为这些患得患失。   且不说伤口留疤概率很小,就说他们之间即将展开的关系,宫丞也不会让他留疤。   到了宫丞这个年纪,好看已不是他选择对象的唯一理由。他还需要对方单纯一点、听话一点,甚至不必有什么个性,而郁南恰巧符合他所有需求。   他此时难得有了些耐性:“我不否认这一点,但你要知道,我喜欢你更多是因为你乖。这算不算标准答案?”   郁南眸子倏地瞪大了:“因为我乖?”   “不然呢。”宫丞大手在他头顶轻按,“所以你今天跑那么快就是因为这个?还是说,我会错了你的意,你其实对我完全没有想法?”   宫丞的回答让郁南有点乱了方寸:“会意?”   宫丞道:“比如,用你现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什么眼神?!   郁南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不是!对、对不起。其实我——”   说到这里郁南一下子怔住,半晌,嘴唇才一张一合,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嗓子里。   他一向有话直说,少见这样为难,几乎快把自己逼到绝地。   “好了。”宫丞打断了他,“你受了伤,我们可以下次再说这些废话。秘密什么的,也不用告诉我。”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旦交换了彼此的秘密,关系就很难再做到清晰明了了。   郁南迟早会明白这一点。   时值凌晨,话说到这里便也没有再继续下去。   郁南平时作息算不上规律,画画、赶作业什么的熬夜是常有的事。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又受了伤的缘故,他倒真的有些累了。   宫丞则早就心情疲惫,不仅仅是因为郁南的事。   他早已摘掉袖扣脱了西装,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衬衣袖子一路挽至手肘,露出线条坚实的麦色小臂,额发也随意垂落了在额间。这副放松的模样使他一改平日里严谨作风,三十几岁的男人此时看上去有些散漫慵懒。   即使是这样,宫丞也算不上平易近人,属于年长者与上位者的威压仍在,好似捕猎后刚松懈下来的大猫,隐藏着侵略感。   一旦安静下来,明明很大的空间变得不可思议的狭窄,宫丞存在感太强烈,郁南手足无措:“我现在是不是该去警察局了?”   “那边有人会处理。”宫丞道,“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在这里住一晚,我的卧室借给你。”   郁南点点头,重新安静下来。   额头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是有人俯下身,在他伤口处落下了一个吻。这个吻并无狎昵意味,倒像是长辈才会给的安慰。   他坐在宫丞的影子里,浑身发热,心跳得咚咚响,快要震破耳膜。   他听见宫丞说:“总之下次再遇见今晚这种事,直接打我的私人号码。”   *   郁南是在一片刺眼的光照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好半天才适应强烈的光线,看到那两片黑色的电动窗帘正缓缓往两旁移动,落地窗外阳光争先恐后地洒满了床前。   这房间是烟灰色的壁纸与做旧木地板搭配,铺着雪白的毛绒地毯,身下的大床十分柔软,人坐起来还会随着动作微微下陷。   这么一醒来,额头的伤口就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郁南迟钝地回忆起昨晚自己受伤了,遇见宫先生也不是做梦。昨晚他缝了伤口,还和宫先生进行了那样的对话,现在想起来背脊发凉心存侥幸,只差一点,他就把那件事说出来了。   打开卧室门,隐隐听见说话声。   助理小周已经来了:“……少爷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说严思尼是他同学,您看——”   只见偌大的客厅也被清晨的阳光填满,所见之处一片金黄,高大的男人在不远处中岛台前冲咖啡:“不用管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听见开门声,两人都朝卧室方向看来。   小周面露惊讶,他不知道郁南会在这里留宿,宫先生一向是不会带人来这套房子的。   郁南早上总是要迷瞪好一会儿才能完全清醒,见两人都看着他,他才发觉自己的滑稽:“对不起,我昨晚换下来的衣服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明明放在凳子上的……”   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睡袍是宫丞常穿的,袖口与领口都滚了白边。袖子对他来说过于长了,便挽起来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人在宽大的绸质睡袍中晃荡着,引人遐思而不自知。   宫丞的眸色深了些。   小周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应该是佣人一大早替你收拾了,新来的人不懂事,我马上打电话叫他们准备干净的送过来。”   郁南一向睡觉很沉,闻言很不好意思。   所有人都已经起床,就他一个人睡懒觉,在别人家借宿时这样可以说是很失礼了。   还好小周替他解了围,郁南红着脸:“谢谢小周哥。”   小周笑眯眯的:“不客气。”   “先过来吃早餐。”宫丞从他身上收回视线。   郁南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他本想直接回学校的,可是衣服不见了这茬突然冒出来,他总不可能穿着睡袍在大街上走,只好先在餐桌前坐下。   精致的食盒在桌面一字排开,皆是补气养血之物,还有一碗小米粥已经晾到温度适宜。   佣人的确是来过了。   桌子中央还放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粉色玫瑰,香气馥郁,似刚从枝条上剪切下来。郁南记得以前听小周提过,宫先生特别中意这种植物,家中还有请专人精心培育的玫瑰园。   “发什么呆,今天要不要请假?”宫丞喝了口咖啡,漫不经心道。   男人还没换正装,穿着一套休闲款式的家居服,宽肩窄腰,呈倒三角的身材仿佛天生有一种优越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已变得和以前单纯的雇佣关系有些不一样了。   至少,宫先生已经明白他喜欢他了。   郁南都不敢看宫丞,害怕眼神再出卖一点什么。   他努力用和以前一样的语气和宫丞说话,想自然些:“不用了!今天上课的教授超级严格,我没那么严重,更不想被他点名。”   宫丞看了他一眼:“膝盖不疼了?”   “嗯!”郁南在凳子上抬腿活动给他看,“已经好多了,王医生的药油很有用,比我舅舅的跌打药还要好,我回去就推荐他买这个。”   没人关心药油,宫丞说:“那一会儿小周送你回学校。”   郁南本想一个人走,他得静静厘清乱七八糟的想法:“小周哥要和您一起去上班,我还是坐地铁吧。那条线不怎么挤,不会迟到。”   宫丞意简言赅:“听话。”   小周规规矩矩站在一旁,脸上还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礼貌:“没关系,郁南,送你比较重要。”   不多时,门口来了一位司机,是来等宫丞的,原来由小周送他回学校已经就这么商议好了。   宫丞换完衣服出来,抬腕看了下表,应该是马上要出门。   他好像总是很忙的,除了每周四在画廊与郁南渡过的两个小时,其余时间应该都是忙于工作,成功男人的世界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轻松。   不管郁南要不要与宫丞谈恋爱,他的礼貌还是有的:“宫先生再见。”   穿着宫丞的睡袍,坐在宫丞的餐桌前,郁南乖巧得像只天生就该被豢养的金丝雀。   下一次见面,又要一周后了。   宫丞临走前只留下一句:“周四见。”   送郁南回学校的路上,小周简单说了下事情后续:“昨晚的事应该很快就会有处理结果。你放心,那个人会得到该有的惩罚,也不会来找你麻烦。”   “谢谢小周哥帮忙。”郁南说。   小周笑了下:“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宫先生。说来也巧,昨晚要不是我们恰巧有事去那边接人,还碰不到你。”   郁南一下子就想起来昨晚在酒吧遇见他们的场景,当时宫丞身边好像还有一个人:“是去接那个男生?”   小周打着方向盘:“对。”   郁南忍不住问:“他是谁?”问完他又觉得不合适,不该去打听别人的私事。   小周只是一笑:“你可以直接问宫先生。”   他只是个助理,有些事不适合他多嘴,不过凭他对郁南的了解,他认为郁南是不会去问的。   郁南果然没有再说话。   等他下车了,小周又叫住他:“郁南。”   郁南站在阳光里回头,私人品牌剪裁良好的衣物衬得他水嫩青葱,那副少年模样格外吸引眼球,连小周这个直男都为之一动,难怪宫先生对他青睐有加。   小周微笑:“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宫先生除了你身边没有别人。这周他都很忙,你正好能好好考虑一下。跟着宫先生,对你来说没有坏处。” 第五章 艺术   覃乐风这天早上的第一节 课没来,郁南在同学们怜悯的目光中如坐针毡。   湖心美院是全国TOP3的艺术类高校,有才华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在校园里随手一捞就能捞出个某某赛事一等奖的优秀学生,但要捞出郁南这种长相的可不多,是以他乃名副其实的班宠,受了伤怎么可能不被大家关心。   为了保护好友的隐私,他说自己是宿舍楼下铁门框上撞的,孤独地熬到了上午的课程快要结束,覃乐风才姗姗来迟。   教授在讲中外美术史,台下学生都听得昏昏欲睡。   覃乐风一看就是躲在被子里哭过整晚,偏要表情肃杀,做出一副“我没事 ”的模样。   郁南看不出来他有没有事,他不善揣摩人的心理:“乐乐,石新有没有找你?他没有发现吉他是你砸的吧?如果他发现了,你千万不要承认。”   覃乐风根本不想提石新,何况吉他也没砸到。那个渣男连正浓情蜜意的小三被带走都没出来看一眼,现在当然要做缩头乌龟,怎么会主动联系他。   不过郁南受伤才是眼下覃乐风最关心的:“宝贝,我昨晚已经朋友圈微博全面昭告天下恢复单身了,谁他妈记得他啊。先过来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郁南怕痛覃乐风是知道的,他是属于脸订画框的时候扎了木刺都要掉眼泪的那种。这次被人推倒撞破头有多痛就不说了,覃乐风对于昨晚一时冲动带郁南去酒吧的事内疚得要死。   “对不起。”覃乐风轻轻揭开纱布一角看了下,语气忽然低落下来,“都怪我。”   郁南一本正经地说:“又不是你推的我,不需要你道歉。”   覃乐风更气:“妈的,那个严思尼,老子以后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郁南:“严思尼?”   “就是推你那个丑逼啊!”覃乐风恨恨道,“我之前就在乐队见过他几次,听说他家还是什么书香门第,家里开私立医院的,不知怎么教出来这么一个败类,没教养。”   郁南对此不作评价,昨晚他的过肩摔也没让对方好受,总之他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他把早上小周告诉他的事对覃乐风说了一遍:“宫先生那边的人已经帮我们处理好了,他会得到惩罚的,我们就不要再管他了。”   也只有郁南能这么豁达了,他的认知里正义即世界,坏蛋得到惩罚便将事情翻篇。   若换了旁人长了这么一张脸,还伤在脸上,免不得有多难受。   郁南有多不在意自己的外在,覃乐风能想出原因。   “好。”覃乐风说,“对了,你下周四还去不去兼职?”   郁南只对覃乐风说过他现在做的兼职是还原一幅被烧毁的油画肖像。   其实那幅肖像是宫丞本人的,画上的他大约是十几岁年纪,画画的人笔触也稍显稚嫩,算不上是成熟的作品。郁南接到这份工作的时候就知道,这幅画应该是对宫丞很重要,所以才会情人临摹重绘。   每周四郁南都会去宫丞的画廊与他见面,一般来说他们会在画室单独待上两个小时,以便对缺失部分提出意见。宫丞大多时候都在看书,郁南则画画,他们会聊一些天马行空的话题,从米开朗基罗到欧亨利,宫丞似乎无所不知。   可能就是那许多个两个小时里,郁南对宫丞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导致他现在一想起宫丞早上对他说的“周四见”,都像是进行了某种约定。   半晌没等到郁南的反应,覃乐风看了一眼,眯起眼睛:“你耳朵怎么红了?”   郁南捂住耳朵,试图迷信混肴视听:“没有。肯定是有人正在骂我。”   覃乐风宠溺地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人家是长辈,平时请你吃饭什么的就不说了,这次又帮了我们。等你下次过去兼职的时候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也请他吃饭表示感谢。”   长辈?   郁南本想告诉覃乐风他和宫丞之间的事,听到这两个耳朵更烫了。   他忽然有一点隐秘的背德感,虽然他们之间还什么都没发生,但确确实实有一道年龄的鸿沟——宫丞都可以当他的叔叔了。   郁南点点头:“我下周要去的。”   距离下周四还有整整六天,他竟然现在就开始有些紧张,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   中午两人去食堂吃午餐,没走多远就听到一辆机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烈日下有人暴晒而来,到了他们面前则长腿撑地,汗水挥洒在黑色背心外的肌肉上,反射出蜜一样的光泽。   来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口白牙:“郁南!这么巧!”   郁南像是看不见他的肌肉:“学长好。”   巧个鬼,雕塑系那边有食堂,这人还偏来这便巧遇,覃乐风知道今天又能看一场“我赌你撩不动郁南”秀了。   来人是雕塑系大四的封子瑞,已考研本校,成了著名雕塑艺术家手中唯二的亲传弟子,近日在学校里风头十足。郁南和他是上学期在一次周日集市上认识的。   “嗨。”封子瑞这才和覃乐风打招呼,“你们也去吃饭?介不介意一起坐。”   覃乐风是个自来熟的,自然不介意,郁南也不置可否,反正他一向都随波逐流,三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封子瑞拿了一瓶矿泉水,他拧开瓶盖,仰着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喉结顺着他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躁动的荷尔蒙扩散开来,果然是雕塑系出来的高手,看起来随手搬一百斤黄泥不在话下。   郁南在低头吃饭。   覃乐风看封子瑞吃瘪,心中烦闷一扫而空,还有点想笑。   封子瑞喝完水:“郁南的头怎么了?”   郁南还是那套说辞:“宿舍楼下铁门框上撞的。”   封子瑞眼中带笑:“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早提醒你走路要看路,上次你就撞电杆了还不长记性呢。”   郁南就说:“我以后能记住了。”听起来有点乖。   覃乐风看着郁南,心道这个傻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窍。   封子瑞又找起别的话题:“说起来,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没考虑隔壁电影学院?我听说可是有星探来找过你,做明星比画画容易出头得多了啊。”   郁南好一副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我考不上的。”   封子瑞还要说笑,只以为郁南在反讽。   覃乐风脸上却有不悦,打断他:“我们郁南心中只有艺术,皮相算什么,难道你眼里只看得到郁南的外在?”   封子瑞一时噎住,他不知道为什么覃乐风反应这么大。   郁南则认真回答:“我喜欢画画。学长,你没有听我们的大学长、著名的余深老师讲过吗,画画改变命运。不管挫折、穷困还是苦难,画画都能成为希望的曙光。”   封子瑞讪讪笑:“除了撞门框上,你还能有什么苦难。”   郁南点头:“有过的,现在没有了。”   其实若不是七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身为话剧演员之子的郁南很有可能会走上另一条艺术道路。他从小就长得很吸引人的眼球,洋娃娃一般的小男孩,任谁都不得不承认造物主的偏爱。   好在出事后他很快展现了此前并未显现的天赋,他能准确描绘出所见之物的具体形象,能分辨色卡上普通人难以区分差别的色彩,命运似乎替他打开了另一扇门。   郁姿姿激动不已,斥巨资给他请老师、买画具,郁南便一头栽进了美术世界。   高中时郁南开始接触油画,喜欢上了余深的作品,看过几次对方的专访,那个五十岁的老头就成了他的偶像,他打定主意要考偶像毕业的湖心美院,一举成功,现在的梦想是想成为一个大画家。   郁南对“画画改变命运”这句话深信不疑,几乎快成为口头禅。   “我听过这句话。”封子瑞被他这幅认真的表情弄得有些移不开眼,马上顺着他说。   湖心美院每个人都知道郁南不是花瓶,他怎么就忘了。   覃乐风稍微消气,捏一把郁南的脸,语气却是骄傲的:“……你怕是入了余深的邪教。”他转头告诉封子瑞,“你看,千万不要拿名利和他的梦想比,不是每个肤浅的人都能配上我家郁南。”   *   当天下午班里通知下个月要去千佛山写生,班里一片哀嚎,说天气这么热,老师嫌他们死得不够快。   郁南打电话给郁姿姿,一连打了三次都没有打通。   郁姿姿作为话剧演员,又是单身母亲,工作起来很投入卖力,有时排练没听见手机响也是常事。郁南手中还有一些钱,但郁姿姿一直教育他出门在外要有备无患,需要钱的时候最好给她打电话。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有人发微信给他。   封子瑞:郁南,上次听你说过平时在做兼职,我这里有一份还不错的你要去吗?   郁南想了想,才回复:是哪方面的?   封子瑞:我叔叔手上有个墙绘改造,交给我负责了。   郁南之前和覃乐风给一家幼儿园画过墙绘,算得上有经验。问了报酬发现比他上次的画墙绘的酬金还高一些。   能自己解决问题当然很好,郁南欣然应允:谢谢学长,我明天就可以去。 第六章 树余天承   第二天一早,封子瑞的机车就等在楼下,说正好捎他一起过去。   郁南下楼前被覃乐风戴了一顶鸭舌帽,衬得脸小小的一张,有点惊讶的模样。这机车浑身漆黑,像一头力量勃发的黑豹。他平日里是乖乖牌没错,到底是个骨子偏爱机械的男生,离得近了也被勾起想试一试的渴望。   封子瑞一看就知道他有兴趣了。   昨天封子瑞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惹得桌上气氛有些凝固,昨晚才想起来用兼职来补偿失误。好在郁南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些问题,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   郁南取掉鸭舌帽戴上头盔,上了后座,封子瑞问:“坐好了吗?”   郁南点点头:“好了。”   封子瑞声音里带了笑意:“别怪我没提醒你抓紧!”   话音刚落,机车陡然发动,如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强大的后坐力让郁南身体急速朝后,他下意识一把搂住封子瑞的腰,入鼻就是对方身上不算难闻的轻微汗味。   封子瑞笑声闷在头盔里:“早跟你说了抓紧我!”   郁南稳住身形,机车驰骋在清晨没什么人的校道上,不一会儿就行到校外的机动车道。他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刺激,忍不住喊道:“学长!再快一点!”   封子瑞无不应允,猛踩油门,两人一路飙到树与天承停车场。   “太爽了!”郁南摘下头盔,“我第一次坐这种车,下次我能骑吗?”   封子瑞长腿撑地,也取下头盔,笑道:“可以,不过你要先考驾照,无证驾驶会被抓起来的。”   郁南连汽车驾照都没有,更别提考摩托车驾照了,不由得有点失望:“我差点忘了!考驾照难不难?我连开车的游戏都不擅长。”   封子瑞说:“刚开始难,也很危险,但是我可以教你,你这么聪明还怕学不会?”   郁南兴奋劲还没过去:“好。”   *   两人一起上楼,许多兼职的人都已经到了。见他们两个人一起,有人开始吹口哨起哄。   一群学生都是大四的,本来就没什么课,只有郁南一个大二的临时混了进来还只干周末,封子瑞什么态度这群人精怎么可能不知道。   封子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gay不gay的在美院算不上个事,只不过郁南确实很有名,湖心美院几乎无人不识,要是能把郁南拿下,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A爆了,能吹一辈子。   封子瑞意气风发,郁南却对这情况全然不知,和学长们打过招呼便问:“我负责哪一块?”   立体墙绘改造重绘的地点在深城CBD的树与天承,这是一幢犹如魔方一般的巨大建筑,它包含了空中花园、科技广场、中式庭院,除了顶端的办公区,整幢建筑约等于是半开放的美术馆,是深城东区的地标。   树与天承引领深城的文化风潮,举办各类艺术展、拍卖会与比赛等,几乎囊括了所有与艺术相关的活动。   封子瑞接下的墙绘单子,就是要对其中一面长达十几米的立体墙绘进行重绘。   天气热,郁南额头的纱布已经拆除,伤口倒算不上狰狞,看起来已经快好了。即使穿着普通的T恤与牛仔裤,在一群汗流浃背的学生中也鹤立鸡群。   封子瑞看了下进度,很明显地要给他最轻松的,正大光明徇私:“先给白鲸涂底色怎么样?”   以为封子瑞要考察实力,郁南爽快点头:“没问题。”   一群学生插科打诨,讲讲八卦吐槽吐槽专业,郁南白鲸的底色涂了大半,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这个上午郁南竟没和封子瑞说几句话,一直认认真真地做事。封子瑞上赶着说了几句,郁南都是不冷不热,正常的同学交流而已。   郁南做起事来存在感降低不少,专心得让人快要忽略他的存在。此时他站在人字梯最上面两层,鸭舌帽下的脸干干净净,属于从下方看也是无死角的类型。   他肤色很白,可能是没涂防晒霜,日晒下呈粉色,在清一色的小麦色中有些晃眼。   “学弟逼格很高啊。”有人笑封子瑞,“我听说上次有人跟他告白,他直接告诉人家色衰爱驰,说什么佛经,还说喜欢一个人不要只关注他的皮相,骄傲得很。”   封子瑞不以为然:“他当然有资格这么说咯,你也不看看他手上多少个奖,他不是空皮囊。”   “还夸呢,就怕这话也用在你身上!”   “疯子,你这么继续舔下去我觉得也没戏。一会儿给你助攻哈。”   封子瑞:“日,你们早主动点啊。”   几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   中午是吃盒饭的,封子瑞统一订了菜色,只有给郁南的是少盐少油,口味清淡。   “哟,疯子给学弟开小灶?不公平啊!”一个学长道。   封子瑞:“滚你的,没瞧见郁南头上有伤?少吃点刺激性食物有助于伤口愈合。”   有学长说:“我们就少嫉妒了,疯子才是我们的顶头老板。”   助攻这就开始了,接下来他们开始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因为这里一向是由专业团队承包的,这墙以前那画请的国外团队和设计师,艺术周刊上还有专访。我记得那个设计师好像是个中法混血儿,据说当时请他设计这面墙花了一百万呢。”   “卧槽。”有人道,“那么贵。”   “是啊,树与天承嘛。”学长再次感叹,“所以我说封子瑞厉害,不仅仅是凭关系,也是凭实力的!”   郁南听封子瑞说过这里是他叔叔交给他负责,却没想到有这么重要,不由得把注意力放到封子瑞身上,也感叹:“学长真的是很厉害了。”   封子瑞被他看得心中一跳,四肢百骸都淌过电流,低调笑了笑。   有人再接再厉:“疯子的叔叔可是这里的高管!老牛逼了!不管哪方面来说跟着疯子保证前途不愁,有肉吃。”   郁南说:“那我一定好好画,让学长以后还能给我介绍这么好的兼职。”   郁南屏蔽助攻信号,大家笑翻,偃旗息鼓。   *   到了下午,烈日下忽然走来一位身穿职业装,露出修长美腿,脚蹬七公分高跟鞋的美女,身后还跟着两名员工,手中抱着保温箱。   学生们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见那美女指挥员工将箱子放下,揭开盖子后笑说:“我是Anna,这些是给大家解暑的冰淇淋。天气这么热,你们可千万不要中暑。”   封子瑞到底认识几个这里的人,自然也认识Anna:“谢谢你Anna姐。”   Anna没什么架子:“不用谢我,是我们老大在楼上看到大家这么辛苦,特地吩咐的。来,你们喜欢什么味道随便选。”   那都是园区里最贵的冰淇淋店现搬过来的,用各种玻璃器皿精心装好,还滋滋冒着凉气。学生们纷纷道谢上前挑选。   郁南还在认真工作,直到封子瑞喊了他一声,他才从架子上下来。   Anna客气地跟他们说:“工作进度虽然重要,安全也是很重要的。明天中午大家饭后可以去B座三楼图书馆休息,三点之后再上班,晚一两天交工不要紧。”   郁南刚落地,Anna就随手把单独装好的那份给他了:“你吃这个吧,不客气。”   等Anna他们走了,封子瑞走过来奇道:“咦,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这个口味?”   郁南发现自己手中那份果然和大家的不一样,看上去很像那晚和宫丞在法国餐厅里用餐时被自己打翻那种,几乎是一模一样了。   他没在意:“你要吃吗?我可以跟你换。”   封子瑞:“不如一人一半怎么样?”   郁南无所谓:“可以啊,学长你多分一点都没关系,正好我也想吃蓝莓。”   他还想学机车呢。   封子瑞自然是不客气,能和郁南一起分食,勉强算是小小近了一步吧。   “树与天承真豪气,进度也不催,还送冰淇淋。”一位学长说,“我们明天是不是真的能去图书馆休息?我听说那里的卡可不好办,我还从来没去参观过。”   封子瑞道:“应该是。他们就是这样,和别的公司一点都不同,大概是搞艺术的都很随性吧。”   “带出这种风气的不就是他们那位老大嘛,刚才那美女说冰淇淋是他送的。”那学长说,“听说他特别牛逼,建这里的时候他觉得实物不如图纸美观,建到三分之一推倒重建了!这不是跟玩似的吗?得多有钱?简直任性,传奇!”   “哎,疯子,是不是真的?”   封子瑞知道内幕:“是真的,刚才过来那位就是他的秘书。听说他家祖上好像是做舶来品的,爷爷那辈开始造船,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轮。这一代产业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中,创立树与天承这种副业还不跟玩儿似的。”   郁南也学他们一样蹲在墙根:“真的好任性。”   “这么忍不了瑕疵,一定是处女座!”那人说完又指着封子瑞,“比如这个吹毛求疵的家伙!”   封子瑞笑着踹他:“滚,少黑我处女。”转而问道,“郁南什么座?”   郁南舔勺子,嘴唇被冰淇淋冰得发红:“我天蝎。”   “哇,天蝎记仇的!疯子你小心了!”   郁南一脸茫然。   封子瑞再次笑骂:“你他妈就是个弟弟!”   *   第二天中午,大家午饭后按照Anna的吩咐去图书馆休息。途中经过美术走廊,看到艺术协会联合举办的藏品展即将在树与天承举行。   郁南忍不住驻足,吸引他的不只是上面那些藏品宣传,还有绘画作品的展览,主办人正是他的偶像余深。   封子瑞在他身侧,也看见了宣传海报:“想去看?”   郁南说:“去不了吧,学长你看这说明,展览仅对协会会员和内部邀请人员开放,还分批次进行。”   封子瑞笑得有点痞:“说白了就是邀请函嘛,那还不简单,只要你想看,我找人搞定。”   郁南摆摆手:“不用了,那太麻烦你。而且这种邀请函一般来说都是有限的,我们去了,其他本来有名额的人就去不了了,我在网上看也是一样的。”   和郁南认识以来,封子瑞有时候觉得郁南太过于单纯,也有人说他小白得有点傻了。   封子瑞却就喜欢他这一点,不知道是怎样的生活环境与经历才培养出这样的一个人。   “别考虑那么多。”封子瑞拍拍他肩膀,“走吧,我们去图书馆。”   郁南当天回到学校没多久,封子瑞就给他打电话。   “郁南,我这里有两张周四下午的邀请函,你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去?” 第七章 彩虹屁   覃乐风知道封子瑞的邀请,问郁南:“宝贝,你想不想和他一起去?”   郁南关心的是展览本身,并不在意和谁一起去。只不过他周四本来就要去兼职,一方面宫先生时间宝贵,另一方面他也不是个言而无信随意请假的人,便摇头:“你忘了,我周四下午要去给宫先生画画。”   郁南也这么回复封子瑞:“谢谢学长,可是我周四有兼职,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封子瑞笑了下,不以为意:“打个电话请一天假怎么样?这次机会难得,能学到的东西肯定比你兼职来得多。”   郁南还是拒绝了。   封子瑞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解了个围:“也怪时间太不凑巧,行,我和别的同学去。”   那边似乎传来一群人的哄笑,有人在喝倒彩。   郁南不明所以。   这周过得很快,中间小周打电话告诉他事情处理后续,又不容拒绝地要了他的账号,将严思尼赔付的医药费等损失转了过来。事情处理得很是干净漂亮,覃乐风又提了一次要他请宫先生吃饭的事,像是生怕他在雇主面前欠人情,郁南准备今天就提。   谁知到了下午,他刚出学校不久,陌生的号码便出现在他手机上。   “您好。”郁南礼貌接听,“南风工作室。”   “看你左边。”却是宫丞。   男人嗓音通过手机介质显得更加磁性而低沉,一周不见,骤然听到宫丞的声音,郁南心头重重一跳。   他往左边一看,路旁有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正缓缓降下后座车窗,露出宫丞英俊的脸庞,高鼻深目,好似广告上的成熟男模。   “等着。”宫丞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郁南听着盲音,手足无措地将手机揣进裤兜里,有点傻了。两人方向相反,眼前的情形倒有些像宫丞来学校接他,而他差点错过一样。   那辆车沉稳地在路口调了头,缓缓驶到他的面前停下。   驾驶室下来一位司机,毕恭毕敬地替他开了车门:“请。”   郁南生平第一次有这种待遇,对方还比他年纪大,有点受宠若惊:“谢谢!”   这下他确定宫丞是来接他的了。   司机从善如流:“应该的。”   随着车门关上,热潮被完全隔绝开来,车内冷气十足,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郁南闻着车内淡淡的香气,分不清楚是车载香水的味道还是宫丞身上的味道,触手可及之处皆是柔软的皮料包裹,后座空间大得可怕,而宫丞近在咫尺,无形中给人一点压力。   “南风工作室?”宫丞先开口,“是什么?”   “是我们开的小店,有时候会接约稿。”郁南有些不好意思直视对方,“我不知道是您。”   他与覃乐风一起开了个网络店,偶尔接一些板绘,诸如头像、漫改的小业务,赚一些小钱。因为两人常常都不在线,所以他们均留下手机号码,有时会有陌生电话打进来约稿。   宫丞之前从未用给他打过电话,两人也只有对方的微信而已,聊天记录还只有一句“你忘了这个”提醒他忘记带伞,他们之间一向保持着很好的距离。   宫丞道:“我的私人号码,你存一下。”   上次宫丞说下次再有什么事就打他的私人号码,原来是真的。郁南乖乖用手机存了,发现宫丞一直看着他,他的心就跳得更快:“宫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宫丞衬衣领口随意解开了两颗,显得有几分上位者才有的雅痞,仿佛年龄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数字,那都是岁月的沉淀。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扶手,宫丞修长的手指在后座扶手上敲了下:“带你去看展览。”   郁南惊讶:“看展览?今天不画画了?”   “画画可以改天。”宫丞道,“怎么,你不是喜欢余深?”   郁南在任何场合都不吝于表现对偶像的崇拜,宫丞的画廊有余深的作品,他大概是对着宫丞吹过余深的彩虹屁。   “您是说树与天承的藏品展?”郁南没想到宫丞会想去展览,“会不会耽误您的时间?”   每次两个小时的画画,错过了就会拖延进度。   宫丞随意道:“没关系,提高你的审美对我的画像也有好处。下次你补上就可以,我会让小周安排。”   郁南放心了些,有点高兴地点点头:“没想到今天还是去看展览了,说不定还能遇见我的一个学长。”   宫丞对小孩子家家期待的巧遇没有兴趣,用招呼宠物一样的语气说:“过来,我看看伤怎么样了?”   郁南把头稍微偏了下给他看:“已经差不多全好了。”   宫丞却已经抬手,郁南霎时屏住呼吸。   他的额头冒有一层细汗,在细腻的皮肤上晶莹剔透。男人微凉的手指刚触及他额头的皮肤,他的睫毛就立刻重重颤抖了一下。   少年人愈合能力快,那伤口不过才一周时间就剩下了一条愈合的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彻底消失。看完额头之后,宫丞又说:“裤腿撩起来我看看。”   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朝后面看了一眼,很快又目视前方,不敢冒犯。   郁南除了小时候受伤不敢回家告诉大人,已经很久没这样被检查过了。他愣了下,这次没有挽起裤腿:“膝盖也好了,您不用担心,我每天都好好擦药的。”   宫丞忽地轻笑一声:“是好了。”   郁南反应过来自己正穿着破洞牛仔裤,两个膝盖恰好都破了一个大洞,白皙的膝盖是什么样早就一览无余,特别显眼。这貌似正常的对话好像又哪里不对,让郁南瞬间就面红耳赤,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   很快到了树与天承,进了藏品展,人们均身着正装,即使不打领带也断然没有穿T恤牛仔裤的,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长裙极地,不像是画展,倒像是上流社会的酒会。   这里的人谈吐不凡,无一不是各大领域的名人,郁南一眼就看见好几个叫得上名字的艺术家。   难怪展览仅限邀请,看来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参观的。   郁南这身太过格格不入,有人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懊恼:“糟了,我好像穿错了衣服,现在回去换还来得及吗?”   “不用在意别人都穿什么。”宫丞走在他身侧,面不改色,“做你自己就行。”   “真的?”郁南忐忑,他是个很愿意配合规则的人。   宫丞扶他后背一把:“有我在,怕什么。”   果然,宫丞一跟他说话,那些目光就都收了回去。偶尔有人大着胆子凑过来与宫丞打招呼,都只称呼“宫先生”,并不敢过于打扰。   郁南眼中的宫先生是开画廊的,认识一些艺术领域的人也不奇怪,当然在被主办方邀请的范围内,他是沾了宫先生的光了。   顺利进入会场,郁南一下子就忘了不合时宜的穿着,眼睛发亮:“怎么办,我恨不得长十双眼睛。”   宫丞没有笑话他,摸摸他头顶:“长那么多眼睛干什么,你慢慢看,没有人催你。”   这个下午过得很快,从战国时代的藏品到近现代的超现实主义作品,郁南目不暇接。   两人一路看过去,郁南一遇到艺术品就秒变话痨,大约和宫丞讨论吴冠中徐悲鸿孰对孰错的时候差不多,不管是“以形写神”还是“以神绘形”,都能让他侃侃而谈。   面对无数珍藏,他不时诉说自己所知道的小知识,不时又安静长达十几分钟。他专注的侧脸柔美,修长的脖子微微弯曲,眼神低垂,像温顺的天鹅。   有人询问宫丞身侧的是谁,大约以为他是宫家那位小纨绔宫一洛,宫丞均淡淡一笑,不予多说。久而久之,人们识趣而退,两人倒是清静了些。   “喜欢这个?”宫丞问。   郁南正盯着柜中一个青面獠牙的古代傩戏面具看得出神,小时候他跟着父母随团演出,曾看过剧团的大人们表演过傩祭。本来早就跟随年纪增长忘记的画面,到看到面具时又想了起来,他曾经也戴着一个大红色的面具骑在父亲肩膀上。   郁南不是喜欢面具,便摇头。   宫丞只道:“这是美协那群人做着玩儿的,那边还有许多,一会儿走时可以领一个。”   郁南便有点兴趣了,问:“有没有大红色的?”   宫丞失笑,只当他小孩子心性。   看完西厅的展览,他们又去向长廊,那边有不少名家画作。郁南虽然学习油画,但是涉猎很广,从国画到水彩都有了解。一看到画,他便更加如鱼得水。   这是一幅翠绿色调的画,尺寸不小,外行来看的话,会觉得是一片雾状的朦胧。   “好漂亮,这是余老师的作品吧。”郁南仰着头,神情虔诚,不知不觉又开始吹彩虹屁了,“您看,余老师结合了国画的手法,线条是从这里开始的。这幅画叫《潮》,他是抽象派,其实就是树林草地……色块的叠加很美,真的是大象无形。”   身旁忽然有一个人说:“太过夸奖了。”   郁南回头,对方是一个端着保温杯、戴黑框眼镜的糟老头子,说是机关门口看饮水机的大爷也有人信。   此人正是余深。   乍见偶像出现,郁南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余深已笑了:“听宫先生说,这位同学是我的小粉丝。”   作者有话要说:ps,这篇是纯都市的,没有人要成精哈哈哈哈哈哈。 第八章 直白地送到他面前   从树与天承出来,夜晚的深城恰是好时候。   CBD各式大厦楼层都还灯火通明,如一尊尊身披金甲的天神般朝天际矗立。   初夏的些微热浪在空气里蒸腾,郁南掌心微微出汗,兴奋不减:“没想到余老师这么平易近人!我真的做梦都没想到可以在这里遇见他!他还给我名片了,让我把作品发到他的邮箱,给我好多鼓励!”   小周来得晚,宫丞陪郁南看完展览,还有一个跨国视频会议需要去露个面。   宫丞还没出来,是以小周已经听郁南讲了五分钟如何遇到余深,如何问余深要签名了。   小周面色精彩:“其实不是那么巧,是宫先生特地——”   “怎么不上车?”   宫丞被人们簇拥着走下台阶,他比众人皆高一头,气度自然引人注目,不过他并不与那些人过多交际,竟是甩开人们与一些记者,直接朝他们走来。   郁南对他讲:“我在告诉小周哥遇到余老师的事!”   难得看到郁南这么高兴,他说话时神采飞扬,整个人都因为这件事变得更为鲜活。尤其是他微张着手,不愿将手心的字迹晕染开来的模样,更让人觉得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宫丞已有许多年未体会过这样纯粹的开心了,他年少时想要一匹名驹,父亲以课业为考核,命他和大哥公平竞争。那次宫丞赢了,现在回想起来,竟是最后一次因为得到什么而感觉到高兴。   “外面热,上车再讲。”宫丞道。   小周替他们开了车门,两人重新坐了进去。   郁南这时才发现宫丞手中拿着一个大红色傩戏面具,凸眼獠牙,和他以前的那个有些相似。原来刚才宫先生折回去,是为了替他拿这个。   他一下子停住对见到偶像的兴奋之情,有些愣住了。   心中正被什么奇妙的情绪填满。   “宫先生,这是送给我的吗?”他喃喃开口,这个面具对他有不一样的意义。   “手给我看看。”宫丞说着,已经将他的手握在掌中。   “怎么了?”郁南不解。   郁南的手长得很漂亮,细而长,很有少年感。   方才和余深聊到最后,郁南果真做出粉丝才会做的行为,向余深讨要一张签名。余深本来就不打算出席今天的展览,他只在开幕式致过词,是看在宫丞的面子上才临时过来,根本没有准备纸笔。   旁人西装口袋里正好别着一支几十万的RM,余深便顺手拿了过来,在郁南的手心签了个字。   这些画画的人,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合不合适,想做便去做了。   宫丞有些不悦。   他取了一张纸巾,趁着夏季墨水没有干透,将郁南手中的字迹擦去。   郁南:“!!!您为什么擦掉!”   宫丞面不改色,又擦了两下,这才说:“以后不要让别人在你身上签字。”   郁南心疼那签名,试图将手抽回来:“为什么?啊……真可惜,虽然我回去之后肯定不免会洗掉,但是多保留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我还没拍照呢。”   他脾气算好,又是个讲道理的,言语之间并没生气只有惋惜。   “就那么喜欢他?”宫丞沉声问。   郁南点点头:“嗯,我想成为像余老师一样的画家,有一天能办个人画展。”   宫丞挑眉说:“成为画家和办个人画展其实都很简单,你也可以。”   郁南不敢狂妄自大:“我画得还不够火候。”   宫丞:“艺术不是只看火候,还看灵气。除了这个,人脉更是凌驾其上。”   郁南疑惑道:“人脉和艺术有什么关系?难道画得足够好,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宫丞不想戳破他的天真,只侧面道:“画得足够好当然可以说明实力,但是人脉、阶层、背景,也是一个画家成功与否的重要因素。等你像老余这么大的时候,这些都会拥有。”   他不介意将郁南送上高峰,这原就是他打算赠予他的。   郁南还是不太赞同:“画画不应当与这些扯上关系。我们教授说,心无旁骛,蓦直前进,才是求艺术大成的核心要义。”   在这方面,郁南的固执显得有些可爱。   宫丞不得不承认,年纪小一点的情人会给生活灌输新鲜的生命力,那么其它的不足也就不值一提了。   宫丞见他还在看掌心,便说:“好了,别看了,补了一张纸质的给你。”   说着,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果然龙飞凤舞签着余深的名字,甚至还题了词:祝郁南,前程似锦。——余深   郁南惊喜,用另一手急不可耐去拿:“余老师的亲笔签名!”   偶像的墨宝拿在手中,郁南反复端详,几乎爱不释手:“谢谢宫先生!”   耳旁传来宫丞的低笑,似乎在笑他小孩子心性:“今天开不开心?”   一抬眼,就对上男人深邃的黑眸,里面明晃晃地写着纵容、喜欢与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郁南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下午与其说宫丞是在陪他开开眼界提高审美,不如说是完全投他所好,是一种温和又不失霸道的追求。   看展览、送面具、要签名,没有哪一样不是直白地送到他面前。   他的手还被宫丞的大手抓着,像被抓住后颈肉的猫,脸冒着热气道:“开心。”   男人说着话,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轻轻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会儿,又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插入自己的指缝里,玩具似的,慢慢把玩。   这姿势并不令人有强迫感,反而令郁南有种被呵护的感觉。   车子中央的挡板早就升了起来,这是一处私密的空间,又令郁南感觉到危险。   他变得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直觉要发生点什么,可又说不清楚。因为除了与他十指紧扣,宫丞没有其它出格的举动。   若是覃乐风在的话,或许可以替他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这算不算是一个约会,又比如,这算不算是一次牵手。   郁南搞不清楚。   路旁一闪而过的霓虹灯照得男人的侧脸忽明忽灭,隐隐有一点点烟草气息,或许是刚才在会场的吸烟区沾染上的。   郁南不自觉看他的侧脸,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展览、什么余深都忘得差不多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紊乱的心跳里,思维在艰难地运作。   “开心就好。”宫丞道,“不算我白费力气。不过你要是喜欢弹钢琴,我们还能在音乐会睡一觉。”   要是喜欢赖床,那就没什么比这个更好。   昨天刚从国外回来,加看了一天展览,他有些累了,单手靠在车窗上,长指按着太阳穴。   这种话对郁南来说太热情了,简直就是情话。   他羞赧,又觉得有点刺激:“在音乐会上还是不要睡觉了。我妈妈说他们剧团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其实连观众挖鼻孔都看得见,每个表演者都最喜欢认真的观众。如果在音乐会上睡觉,乐团的人肯定能看见,他们会觉得自己不被尊重。”   宫丞失笑:“我在下面,他们不敢。”   男人平时都很有威严,许是很少露出笑容,因此眼角显现出些微纹路:“你要不要陪我去?”   郁南心中一跳,把脸侧向另一边。   差点就答应了。   他真的好喜欢宫先生啊。   *   “郁南,楼下有人找你。”   郁南面红耳赤,脚步虚浮,还没进到宿舍门,就有同学来喊。   他下了楼,路灯下停了一辆油光锃亮的黑色汽车,漆面反射着看起来就很贵的光。那车和宫先生那辆有些像,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宫先生叫司机倒回来了。   车门开了,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先放了下来,然后露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对方面容清隽,眉目淡然,看到郁南有些怔忡,面露讶然。   郁南已习惯别人对他的目光,还在张望到底是谁找他。   那人却回过神,径自对着他走了过来。   “郁南你好,我严思尼的哥哥严思危。打扰了。”   严思尼?   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郁南蓦地想起来,那晚将他推倒墙上还踹过他的那个唇环男,好像就叫严思尼,前几天听覃乐风说过。这是他哥哥?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严思危说完那句,又转过头去对车里喊:“出来。”   口吻十分严厉。   只见严思尼慢吞吞从车里钻出来,满脸写着不情愿,左脸也有个浮肿的巴掌印,一身衣服脏兮兮的,眼神怨毒地看着郁南。   那晚之后郁南就没见过严思尼,他以为再不会见到这个人了,对方却找上门来,这是还要找他算账吗?   谁知严思危说:“你不要怕,我们是来道歉的。”   郁南:“……”   “说。”严思危将人狠狠一推。   严思尼含糊道:“对不起。”   郁南:“……”   严思危冷道:“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要不要我再教教你?”   那晚得意忘形目中无人的严思尼不见了,在他哥的教诲下怂成一条阴暗的狗:“郁南,对不起,我害你受伤,请你原谅我。”   郁南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这样的道歉他并不想要,再说道歉其实毫无意义。   “家父让我也向你道歉。”严思危抓着弟弟衣领把他推到一边,纤瘦的手腕好像有种与之不符的爆发力,“我们严家从来没出来这样的丑事,简直道德败坏,阴险狡诈。若不是遇到宫先生这次较真,这家伙还能把闯过的祸或弄过去。”   郁南十分过意不去。对不起,是我管教不严,请代我也向你的朋友道歉。”   不远处,严家的司机在车上等待,来来往往的学生也好奇地朝他们看过来。   而严思尼大概觉得丢脸,已经重新上车去了,将车窗关得死死的,郁南知道他一定躲在车窗后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   郁南想起了他小时候闯祸,用画笔在别人装修好的房子里乱画一通,舅舅带他去上门道歉赔钱的一幕。   郁南还没年长的人这样郑重地道过谦,批评起自己来还毫不含糊,连忙退了一步:“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们家的错,你不用道歉。事情已经根据相关规定处理好,我朋友也不会再把精力放在这些事身上,都过去了。”   严思危道:“谢谢。我保证他以后不敢再来找你们的麻烦。”   郁南莫名被人找上门道歉已经有些摸不着头脑,严思危临上车前却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倒回来问:“郁同学,你好像不是深城人。”   郁南说:“我家是霜山市的。”   严思危点点头:“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   郁南将怪诞的大红色的面具抱在怀中,与他白皙精致的脸皮对比,就像妖舞祭里突然冒出来的小妖精。   刚要回宿舍,却又听到另一个人喊他。   封子瑞倚在机车上,看不清表情。 第九章 想你   “学长?”郁南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封子瑞的表情才在路灯下逐渐清晰,开口却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郁南,我最近是不是给了你压力,让你觉得不太舒服?”   郁南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封子瑞笑了下:“我今天在藏品展上看见你了。”   “真的?”郁南有点遗憾地说,“我怎么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会碰见你,在雕塑区站了好一会儿呢!那棵青铜树你看见了吗?真的好震撼,我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   这一下午的见闻对郁南来说都足够回味好久了,学到的东西不是普通的展会可以比拟的,更何况他还遇到了自己的偶像。   见郁南心情很好,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封子瑞不知道该怎么质问他。   明明说要去兼职,却还是出现在展会上,此刻又这么镇定自若说希望和他偶遇,这难道是这些不可攀着的高岭之花们的惯用手段?   封子瑞心情复杂。   郁南却明白了过来,封子瑞好心想请他看展览,带他看看眼界。他又不是傻的,知道这件事看上去不太地道:“我是去兼职的时候才知道会去看展览,不是故意要拒绝你的邀请。下次有别的活动,我们再一起去吧。”   封子瑞还没开口,郁南又说:“要是学长你和我打招呼就好了,那里的人我都不认识,穿得也很奇怪。”   郁南穿着T恤,破洞牛仔裤,在展会上的确有点唐突了。   这明显就是突然被拉去的。   封子瑞一下子就释怀了,他觉得自己脑补有点多,这是看郁南认真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郁南可爱:“没关系,让他们看看人靠衣装这个成语在你身上不适用,你穿什么都比他们好看。”   郁南不好意思地抠着手中面具:“你不用安慰我。”   封子瑞笑了,说:“对了,我听说北区新修了一条路,那附近没什么人,你不是想学机车吗?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   郁南眼睛亮了下:“真的?”   封子瑞:“难道我还会骗你?”   郁南高兴起来:“本来过两周做完墙绘的兼职后我能空出时间,可是我们系里下个月就要去写生了。等写完生回来怎么样?我顺便去驾校再报一个名,再有学长辅助我,很快就能有证驾驶了!”   封子瑞说:“行,说定了。”   两人很快告别。   看着郁南的背影消失在宿舍大门口,封子瑞忽然想起今天看到郁南时的情景。   当时郁南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他只看到个侧面,觉得有些眼熟,竟特别像那位传说中的大佬宫丞。封子瑞因为叔叔的关系,在树与天承见过宫丞两次,都只是远远地而已。当然,那个男人乃是天之骄子,如今手握商业帝国,根本轮不到他上前去。可按郁南的说法,他是和兼职的雇主一起去的才对,宫丞那种身份地位,想要什么要的人没有,怎么会让一个学生做兼职,还带他去看展览呢?   他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目前要紧的是追郁南的进度得加快了,不然他会被那群损友笑死的。   *   郁南上了楼,他有钥匙偏不开,轻轻敲了敲门。   覃乐风:“谁啊?”   覃乐风一打开门,他就跳了出去:“哇!!”   傩戏面具猛地出现在面前,凸眼獠牙,吓得覃乐风大叫一声:“卧槽!这什么鬼!”   边讲边去拿扫把。   郁南赶紧取下来,大笑:“哈哈哈是我是我!”   覃乐风:“……”   待他反应过来,将郁南按在床上狠狠挠了一顿痒,郁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厮混了一阵,覃乐风终是不敌郁南背后的男人——那位武术教练舅舅,被郁南四两拨千斤地反摁了回去。   谁能相信看上去柔弱的人竟有如此武术傍身?   覃乐风上了郁南几次当,都百思不得其解。   “你今天开心什么呢??”覃乐风坐起来抢过他的面具,“这玩意儿哪来的?”   宿舍的空调不给力,闹完一番,郁南额头出了细汗,额头湿漉漉的,唇红齿白。   “宫先生带我去看完藏品展,然后送给我的。”郁南说,“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伸出手。   掌心一团黑乎乎的墨迹。   覃乐风:“……”   郁南得意道:“余老师给签的名!我在藏品展上遇到余老师了!他还给了我名片!”   “那余老师可真够写意的。”覃乐风吐槽。   郁南不慌不忙,又掏出那张纸显摆:“他又给我补签了一张!看,他说祝我前程似锦!”   覃乐风接过来仔仔细细一看,果然是余深的墨宝。   难怪郁南今天会这么高兴,按照郁南的尿性,估计明天就得去画室订个小框,将这张签名裱起来挂在墙上,每天看个五六遍用以自勉。   “你今天没去兼职?”覃乐风问,“怎么没和封子瑞去看成展览,最后倒是和宫先生去了。对了,你不是说那个展览得邀请函才能去吗?”   郁南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见闻、感想一一细表。   “兼职的事下次补上。”郁南去洗澡前说,“宫先生说不耽误。”   覃乐风若有所思。   郁南洗完澡出来,想起刚才在楼下遇见严思危的事,也不知道家教能严成什么样才能做到这种地步,便当成奇事一件给覃乐风说了。   覃乐风一听,便知道其中肯定有宫丞的缘故。郁南不知道的是,这几天石新一直在给他打电话,害他将手机关了机。石新骚扰他,主要是求情,听说不知道是谁打了招呼,他的乐队在深城知名夜场的合作全部都泡了汤。原本没有砸到的吉他也被砸了,石新现在混不下去,一无所有。覃乐风一下子就想到了宫丞。   “宫先生这么帮忙,对你又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你当儿子养呢。”覃乐风感叹一句。   郁南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覃乐风随口问:“我今天让你请他吃饭约个时间,你约了吗?我觉得请宫先生吃饭吧,档次不能太低了,恰好今天没事做对比了几家五星级酒店,有一家的水上餐厅评价很好,价格我也能负担,就去那家怎么样?”   郁南这才想起这件事,小声地“啊”了一下,自知失职:“我给忘了……”   “我想也是。见了余深你怕是连姓什么都忘了——”   覃乐风话说到一半回头,见郁南脸颊发红,眸子里水汪汪一片,穿了件旧t恤当做睡衣,露出细白的长胳膊长腿,怀中还抱着那个爱不释手的傩戏面具。   心中咯噔一声。   他一直以为郁南不会开窍,所以不怕郁南会受到伤害,可他也忘了,郁南本就是白纸一张,要追求他只要用对了方法,其实特别容易。郁南是单亲家庭,成熟的男人本来就对他比较有吸引力,再加上有魅力、涉猎深广这点令他产生崇拜,更别提投其所好,带他去看艺术展接近偶像了。   “宝贝。”覃乐风坐在他面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郁南:“什么?”   覃乐风一针见血:“你是不是喜欢宫先生?”   “嗯。”郁南很坦然地点点头,虽然脸还是红的。   可半晌,他慢慢松开了那个傩戏面具,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淡了些,重新开口道:“我……我也不知道。”   覃乐风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郁南是他的死党,他见不得郁南难过,就算有了喜欢的人,也该是被人追着跑的那个才对。   “喜欢就是喜欢,不知道算什么?”覃乐风说,“你不要怕。”   郁南看着他,欲言又止,手里的面具也松开了。   他抱住了自己的腰。   人总是下意识去触摸自己最为脆弱的地方。   覃乐风怎么不可能不明白:“郁南,你在我眼中没有缺点。先不说宫先生和你合不合适,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动心,不谈恋爱,就算遇到别的人,你也不要因为这些打退堂鼓。”   郁南疑惑地说:“一辈子不谈恋爱是可以做到的。”   覃乐风无语:“你知道艺术家们的灵感都来自于哪里吗?来自世界上所有不同的情感!有的人为了画画,甚至会谈很多段恋爱去吸取灵感。如果你没连这个都不去尝试,你怎么敢说自己以后会成为画家?”   郁南说:“那,只要我喜欢他就可以了,理论上是同样的道理。”   覃乐风说:“可是你值得他的喜欢啊。如果他也喜欢你,更不会介意这一点。”   郁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样。   覃乐风最后对他说:“不管他介不介意,你如果连试都不敢试,还敢说你是未来技艺超凡、大师胸襟的大画家吗?”   这个晚上郁南做了一个梦。   面前有一个游泳池,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蓝色水面上,水波荡漾。   他的周围有许多小朋友,女生们穿得花枝招展,男生们则只穿了泳裤。他取下毛巾跳进水中的一刹那,周围惊叫四起,大家都被吓坏了。   “好可怕啊!!”   “怪物!”   “郁南是个丑八怪!!郁南是个丑八怪!!”   教练在吹口哨叫他们停止,可是却引来了更多的人来围观,他泡在清澈见底的泳池里,每一寸都被大家看得清清楚楚。他爬不上岸,因为没有人愿意拉一把手。最后老师跳下来把他抱了上去,他一个人坐在更衣室里,老师在外面教训同学。很久之后,郁姿姿来了,用更宽大的毛巾将他抱回了家。   “郁宝贝是最漂亮的。”   妈妈把他抱在怀里说。   “他们都不够喜欢你,只有真的喜欢你人才知道,我们郁宝贝是最漂亮的孩子。”   *   早上醒来,阳光已经照到了床上。   覃乐风应该是出去了,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几个画架、满地的颜料与洗笔水还有点存在感,到处都散落着线稿等半成品。   挂在衣帽架上那个大红色的傩戏面具成了宿舍里唯一的亮色。   郁南把面具取下来玩了一会儿,然后爬起来摸到自己的手机。   金色的阳光里,宫丞的名字在屏幕上出现。   “郁南。”   男人很快接起了电话。   郁南本来已经想好了,这时一听到他的声音却又紧张起来:“宫先生。”   宫丞那边有些嘈杂,似乎在和别人说些什么,郁南不知道是不是小周。   对方一向都是很忙的,他还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开始工作了。郁南正迟疑要不要稍后再打过去,宫丞那边已经安静下来,听筒里传来纸张翻阅的声音。   “怎么了?”宫丞嗓音没有什么变化。   郁南赶紧说起正事:“是这样的,上次的事很感谢您帮忙,我和覃乐风想请您吃饭。”   宫丞低沉的声音说:“我很失望,你知道为什么吗。”   郁南吓了一跳:“为什么?”   宫丞似乎站了起来,有椅子滑开的声音,接着道:“我以为你第一次打我的私人号码,会是因为想我。”   明明宫丞看不见,郁南的脸还是慢慢变得通红。   他不自觉正襟危坐,像个马上就要老实交代的小学生,其实他是有点想宫先生的,只有一点点。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约我吃饭的 。”宫丞轻笑,“如果是你一个人请,我可以考虑。”   郁南:“这、这样啊。”   宫丞说:“时间、地点。”   郁南便把覃乐风说的餐厅讲了,却是宫丞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两人又约了时间,郁南便急不可耐地挂了电话。   小周全程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宫丞将地址说了,让他记得周六晚上清场。   小周赶紧记下来要退出去,宫丞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宫丞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吩咐,“顺便在酒店顶层订个房间,风景好一点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男人臭表脸。 第十章 请我吃什么   周六,新的一天墙绘工作开始了。   郁南只有周末来,全天没课的学长们却是一周七天都在这里工作,眼看长达十几米高达近5米的墙绘就要接近收尾工作,大家做起来都十分卖力。   天气愈加热了,粗略算起来,每天室外工作时间不到六小时,可长时间地坐同一件机械性的工作,还是使这群学艺术出身的学生感觉有点乏味。   这种情况下,免不了聊聊天什么的。   学长们大四,讲的大多是找工作、考研等话题,郁南暂时插不上嘴,默默地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今天轮到他勾线,因为大家都没他那么静得住,没他那么有耐心,他一笔一划勾得很认真。   “你的手很稳。”有人说。   郁南从梯子上低头看去,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正抬头看向他。   这个男人轮廓中掺杂了异域血统,眼睛偏琥珀色,微卷的中长发也是栗色的,他将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让他那份有点攻击性的美显得温婉了些。   树与天承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画家、摄影师、设计师等,都常常在这里进出,这个男人不难看出也是一个很有艺术气息的人。   “谢谢。”郁南礼貌地对他点点头。   那个男人又说:“你画的这一块在设计的时候其实是反方向的,如果你换个方向勾线会轻松许多。”   郁南怔住:“是吗?”   他将颜料桶挂在梯子上,很快从梯子上下来,站得远远地看全景。   不多时,他恍然大悟:“真的!真的换个方向会好很多!”   年轻的男人看上去约二十七八岁,闻言露出个微笑,令他整张脸都因此变得更加迷人。他身上那股淡然冷静的气质,让周遭的炎热空气似乎都静了不少,又让人觉得他高不可攀,不易接近。   “谢谢您告诉我。”郁南也微笑了一下,“接下来我应该会马上快起来了!”   男人说:“不客气。”   郁南将梯子搬到另一边,重新爬上去勾线。   那个人却还没走,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不是第一次有人站在这墙绘下欣赏了,有时候甚至会聚集好大一波人对这设计进行讨论。这是一幅抽象的海底世界,时而简单时而繁复,设计这墙绘的艺术家功底难以窥见到底有多深厚。   但还是第一次,有一个这样有存在感的人站在阳光里,安静地观看。   封子瑞他们也注意到了外来者。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人问。   郁南低头:“您问我吗?”   男人又极为轻的淡笑了下:“对。”   “我叫郁南。”郁南自我介绍,“郁郁葱葱的郁,南方的南。”   等那个人走了,封子瑞才从另一个一字梯上下来,眉目之间都有些兴奋:“郁南,你知不知道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   郁南摇头,难道不是一个路过的艺术爱好者?   “他就是这墙绘的设计师!路易!Louis,那个大名鼎鼎的混血儿,我上次说的百万设计的按个?你听说过没?!”   郁南这下惊讶了,难怪对方能一眼看出他勾线的方向不对还好意提醒,原来如此。   他没听说过这位艺术家的名号,想来是因为他更关注绘画而非设计的缘故,不过还是不由得产生一股钦佩之情。   对方还问了他的名字,使得他有种被认可的感觉,心里也升起一股小小的雀跃来,并没将这次偶遇放在心上。   而那股雀跃则持续到了收工,很快换成了另一种雀跃继续盘旋。   今天是周六,他和宫先生约好了在水上餐厅会面,现在是时候过去了。以往封子瑞都会顺路载他回学校,这次他便提前告诉他,说与人有约。   封子瑞还有一点没有完成,正要下梯子和他说话,郁南已经喊了声“学长再见”算是给所有人打了招呼,小跑着走远了。   *   刚上地铁,宫先生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宫先生:你在哪里?   郁南:我已经上地铁啦,很快就到。   另一头,宫丞的车从树与天承停车场开出来,见到墙绘前面果然不见郁南身影,顿时扶额。   这小家伙,完全没搞清楚他到底是谁。   “直接过去。”他道。   “是,先生。”车子重新发动起来。   郁南到时,宫丞还被堵在路上。   深城的上下班高峰期,任你是国王殿下还是世界首富,都只能混在车流里随大部队缓慢移动。   郁南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餐厅用餐,来之前覃乐风便告诉他不要紧张,只需要报预约的名字即可,侍者便会指引他去到桌前。   令郁南奇怪的是,偌大的餐厅里竟然一位客人都没有。   地板与墙壁里都嵌有玻璃,餐厅被水层层包围,如同身处海底世界。   热带鱼与鲨鱼相安无事,不时从天穹中游过,设计的巧妙之处又体现于偶然穿插的落地窗,一眼望去能看见楼外伫立的高楼,简直分不清是显示还是梦幻。   “您请坐。”侍者忍不住看他,上了一杯水,“请问是现在替您上菜,还是要等另一位客人?”   郁南说要等人。   见他有些不安,侍者又道:“好的,今天这里已经为您清场了,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按桌上的铃。”   说完便礼貌地退下了,途中还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郁南吃惊,覃乐风这么大手笔,竟然包场。   不一会儿,他才慢慢回过神了,能包场的……怕是宫先生。   郁南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天慢慢地黑了。   他也不着急,自己拿了桌上的纸笔,倚靠在水墙前,对着落地窗描绘对面建筑的速写。   鲨鱼安静地停在他的身侧,他被衬托得有些渺小。   “画错了。”成熟的男声响在耳侧。   “宫先生!”郁南有点惊喜,他等太久了,几乎以为宫丞不来了。   宫丞唇角也微微翘起:“花猫。”   郁南不明所以,脸上沾了一抹红色颜料招摇过市而不自知,配上懵懂的表情格外引人怜爱。   宫丞喜欢他这样,也不说破,附身指着他手中的速写说:“后面被挡住的这栋楼有七十六层,你画错了,最多只有七十层。”   郁南低头一看,不是很明白:“我画的这部分,是按照能看见的楼层如实画的,怎么会画错呢?”   宫丞说:“你要看建筑的比例。”   说着,郁南的手便被宫丞的手掌包裹住,对方竟是就这样握住他的手,要替他修改了。   手被贴上,后背自然就靠上了宫丞的胸膛,那里宽阔厚实,是属于成熟健壮的男人才会有的胸膛,鼻尖传来一点点烟草气息,郁南的脸一点一点发红。   和宫先生在一起,都是这么刺激的吗。   宫丞将那栋楼的比例拔高,整幅画一下子顺眼了很多,虽然之前也很不错,算得上精美,但现在这样却更加贴近现实。   宫丞笔画熟练,不像只是说说而已,简直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学习建筑出身,画了许多幅速写才会这样。   “现在就对了。”他说。   郁南觉得神奇:“真的!您怎么知道我画错了?”   宫丞淡淡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学过一点,但只是皮毛,并不精通。还有就是……我曾在那栋楼的顶层办公两年,所以,不算你错。”   “原来是这样!”   郁南笑了,侧过头去:“您还在什么地方办过公——”   声音戛然而止。   他竟不知道宫先生离他这么近,差一点点两人就会唇瓣相触,他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往后退。   宫丞却用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脑勺,完全阻挡了他的退路:“郁南。”   郁南白皙的皮肤上一抹红,与这唇瓣一般艳丽。那唇形小而唇瓣丰满,上唇中央还缀有唇珠,似乎天生就很适合接吻。   他纵容郁南太久,今天轮到郁南主动,他已不想慢慢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   眸色一暗,宫丞低头吻了上去。   郁南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他不是怕的,也不是羞的,是唇上一股一股的电流,让他难以自持。   没人告诉过他接吻是这样的感觉,他被宫丞温热的唇轻轻触碰,温柔吸吮,男人的薄唇从他唇瓣碾过,惊得他背脊发软,止不住就要往后倒。   宫丞将他轻松抱到腿上,低着头,手依旧掌握着他的后脑勺不让他逃跑。   郁南完全没有反抗。   他是忘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有点不能呼吸。   宫丞掐着他的腰,低声道:“宝宝,张嘴。”   郁南憋得脸色发红,得了指令不自觉就照做,才来得及吸上一口新鲜空气,男人的舌头就抵进了齿缝,霸道地与他的舌尖缠绵。   他忍不住轻哼一声,宫丞掐在腰侧的手立刻紧了些,下一刻,吻变得粗暴了些,直把他吻得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吻结束,郁南额头、鼻尖都出了汗,大口大口呼吸,像濒死的鱼。   “第一次接吻?”宫丞笑。   他尚未放开腿上的人,而是仍旧将他控制住,用手指轻轻触摸被他吻得红肿的唇瓣。   郁南“嗯”了一声,胸膛一起一伏,还未平息。   宫丞以为他害羞,也不想过于紧逼,抬手拂去他额间的汗:“怎么这么热,要不要去泳池游一圈?或者去楼上洗个澡?”   郁南听到这句话却一把抓住他手腕,脸色也变得苍白:“不要!”   他的瞳仁黑而圆,露出一些惊恐。   宫丞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以为吓到他了。   宫丞顿了几秒,拍拍他的头:“好。那就先吃饭,今天你请我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除了郁南,吃什么老宫都不高兴。 第十一章 不喜欢我亲你?   这里既然是水上餐厅,菜单上便也理所当然以水产品、海鲜等为主。郁南与覃乐风预定菜单时虽不能负担最高规格,但都是尽量按照贵的来,粗略一看鲍参翅肚竟然全都齐了。这顿饭价值不菲,几乎花了覃乐风大半的积蓄,坚持说事情因他而起,要请客也该由他来。   宫丞这辈子除了信得过的餐厅很少在外用餐。   因为身份特殊,他的衣食住行一向都由专人打理,细到每一餐的规划都会按照他喜好与可口提前一个星期做好并交给他过目。除了家中的厨师,宫丞偶尔兴趣来了也会下厨,在他看来,烹饪是一门艺术。   得知当天宫先生要来,这家五星级酒店的餐饮部将每一道食材都空运而来精心打理,不敢有半点怠慢,但落入宫丞眼中,这种档次的食物并不能让他胃口大开。   侍者要来帮忙,宫丞挥手拒绝,他不太喜欢陌生人的触碰,亲自将餐布整理好了。   郁南坐在他的对面,脸色稍微得到缓和,只有被狠狠吻过的唇还红肿着。   令宫丞想起上一次用毛巾替他擦脸,只是稍微用力了些,那脸上就起了一道红印子,皮肤嫩的似乎能擦出水。   “过来。”宫丞开口。   郁南似乎吓了一跳,懵懵然回神抬起头。   对方淡色薄唇的开合,让他想起刚才他们到底做过怎样亲密的一件事。   “过来。”宫丞又说了一遍,语气不容抗拒,“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郁南发现宫先生已经收起了刚才的温和,仿佛恢复成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冷淡、威严、不可靠近。   他刚才的反应,果然令宫先生生气了吗?   “我不是怕您会对我做什么。”郁南解释,咬了下唇,“我……”   宫丞却的确有些不耐烦了。   太单纯的情人注定不能知情识趣,需要好好调教,而郁南的若即若离,也正是令他恼火之处。   宫丞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动作间碰到了餐桌上的瓷盘与餐具,碰撞见发出细微声响,打破了放着音乐的安静氛围。   宫丞皱着眉:“不怕还在躲什么?叫你过来就过来,乖一点。”   侍者恰巧进来上菜,撞见这一幕,郁南腾地脸色爆红,挣扎着要从宫丞身上站起来。   男人高他许多,圈住他不让动当然易如反掌:“不要乱动。”   那位侍者放下菜品,垂着眼从善如流地退下了。   郁南脸红、心跳,语无伦次:“这里是餐厅,宫先生,我们不能在这里这样……别人会觉得很奇怪,也会很难做。”   宫丞本不打算再对他做什么,却不动声色:“哪样?像刚才在水墙边那样?这里并没有别人。”   郁南一被提醒才后知后觉,刚才他们在水墙边亲了那么久,会不会已经被人全程看见了?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怪郁南保守,实在是这对他来说太超过,上次他还指责石新在公共场合辣别人眼睛呢。   餐厅里的确只剩他们两个人,短时间内侍者应该也不会来打扰了。   身边只剩地板下、水墙里那些游来游去的鱼儿,它们悄无声息的游动,郁南却觉得它们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无数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观望。   郁南羞愤下还想要站起来。   宫丞摁住他不让他动,声音低了些:“怎么,不喜欢我亲你?”   低沉声音入耳,温热的气息吐在脖颈上,郁南身体抖了下,糊里糊涂道说出心里话:“没有不喜欢……”   他这样真是乖极了,宫丞道:“吻技这么生疏,光张嘴不知道喘气,以后还得多练练。”   郁南:“……”   把人撩得脖子都红了,宫丞才稍微满意:“我叫你过来是想问你,自己脸上沾了东西都不知道?”   郁南愣了下:“我脸上有什么?”   宫丞:“颜料。”   说着,他用捏起餐巾一角,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沾湿,轻轻在郁南脸颊处擦拭。   “今天知道要来约会,出门前都不照照镜子?”   “我们这次不是约会……”郁南脸红了,“今天是感谢您上次帮忙,想请您吃饭!”   宫丞眉目舒展开,气定神闲:“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和我约会?”   郁南卡住:“这个?我、我还不知道。”   换了旁人这样对宫丞,几乎就算是在耍着他玩了。   宫丞却只笑了声,不再追问,被吊着的感觉有些新鲜。   宫丞擦了两下便换餐巾另一角打湿继续,郁南看见餐巾上染了红色颜料,才知道宫丞果然不是诓他,也不是又要抱着他亲,是他自己脑补过多了。   郁南赧然,不经意间放松了许多。   “难怪刚才在地铁上总是有人看我,来餐厅后那个小哥哥也总是看我,他们只看不提醒是怎么回事。”   他喃喃道,还有点不乐意,那些人怎么有点坏呢。   其实他是怪自己来时太兴奋了些,在地铁上也光顾着发呆,都没从玻璃反光处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仪容。他好像每次和宫先生除了工作外的见面都是狼狈的,要么就打架,要么就穿错衣服,今天干脆连脸都没洗干净。   “我平时不是这样的。”郁南为自己辩解。   宫丞不置可否,只道:“他们看你不是因为颜料,是因为你本来就值得看,你不明白?”   说这话时,宫丞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底一片幽深,似乎在证实这句话。   郁南哑然,静止片刻。   他到底已有十九岁,自然明白恋爱意味着什么——除了接吻,还有更亲密的事情可以做,可是他连当着宫先生的面去游泳都不敢,又怎么能做到那种地步呢?   “我不是很喜欢别人看你。”宫丞道。   郁南想起了不知从哪本书上看见的一句话“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你的内心已经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了,可是在别人看来你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没人会觉得奇怪。这种战争,注定单枪匹马。”   倏地,他为自己感到了悲哀。   孤独席卷而来,因为这世上好像没有人能替他分担那密不可谈的痛楚,连宫先生也不行。覃乐风说,如果宫先生真的喜欢他,就不会在意。   他犹豫,想要将隐瞒的秘密和盘托出。   不多时,他睫毛动了动:“宫先生,其实我——”   “好了。”宫丞扔下餐巾,“以后不要这样,不管是签名颜料还是别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出现在你身上。”   郁南话说了一半被打断,有点不吐不快,可是积攒起来的勇气像被当头拦截,他不得不急迫地问:“那、伤疤呢?”   宫丞闻言看了下他额头上那个愈合的小伤口:“我也不喜欢。”   郁南没说话了,一时怔忡。   宫丞随口安慰道:“不要担心,时间久了伤疤总会消失的。即使它不消失,我也会让它消失。”   说完,宫丞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唇瓣短暂相触后分离,发出“啵”的一声响,暧昧无比。   郁南眸子湿漉漉的,看上去有许多话想说,像受惊的小鹿,眼底有些悲伤。   “去吧。”宫丞拍拍他,淡淡地,“随便尝尝,下次带你去更好的地方用餐。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可以在家给你做一些刺身。”   “您会做?”郁南问。   “想吃?”宫丞捏他脸,见郁南傻傻点头他才说,“小东西,看你表现。”   看到宫丞带着郁南从餐厅出来,等候在外的小周显得有几分惊讶。   他已预订好顶层套房,准备好郁南初次与宫丞一起会使用的物件,还预订了一瓶香槟与一些点心助兴。按照以往的惯例,宫丞并不会在酒店过夜,所以他留下来是看宫丞是准备回大宅还是回市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第二天一早宫丞还会给他一张卡,由他转交给郁南。   此后每一周,郁南都会与宫丞见面,直到这段关系终结为止。   宫丞心思难测,小周不敢多问,只将房卡收好然后替他们开车门上车。   这次车厢里并不像上次送郁南回学校一样其乐融融,两人之间也没有交谈,宫丞一旦不说话,气氛就会显得很严肃。   郁南在手机上回复覃乐风的消息,说自己马上就要到了。   覃乐风说:好,那我在楼下等你。   原来覃乐风听说宫丞拒绝了他们两人一起请客的邀请,便知道对方无意于自己结交,他也不是攀附权贵的人,全因为郁南才想要好好感谢。   等车子到了,覃乐风接到郁南:“宫先生,谢谢您上次的帮忙,也谢谢您送郁南回来。”   “举手之劳。”宫丞只对他点了点头,车子便开走了。   覃乐风问郁南:“宝贝,我怎么感觉他不太高兴,你们吵架了?”   郁南也发现了这点,可宫先生之前还说有时间要亲自给他做刺身。他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覃乐风,越说连脸红,理了一遍才忐忑道:“大概是我接吻的时候表现不好。”   覃乐风听得巨细无遗,这傻子连接吻都细节都告诉他。   覃乐风:“……”   接吻让张嘴什么的,听起来怎么这么骚啊。   作者有话要说:秘密不会一直吊着大家的,已经有小可爱猜到啦   玫瑰美人这个名字也是有原因的~你们看到后面就明白了    注:“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你的内心已经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了,可是在别人看来你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没人会觉得奇怪。这种战争,注定单枪匹马。”这句话应该是白岩松说的。 第十二章 不是小孩   初次陷入恋爱里,对于郁南来说是很新奇的,这感觉和他之前对宫丞产生好感、崇拜感的阶段不同,他常常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要给对方打一通电话,或许见个面,或许听一听声音。   “我搞不懂人为什么要谈恋爱。明明爱情只是一种激素,成分就是一些肾上腺素多巴胺,人们却被控制得头脑发热、患得患失、模糊自我,其实除了繁衍之外,爱情并无实际用处。”——这句话是以前郁南对覃乐风的说词。   现在他也亲身体会了被激素控制的感觉,才知道原来身处其中就欲罢不能。   好几次,他都梦见了宫先生亲他的场景。   醒来时心怦怦乱跳,少年人不可遏制的生理反应,都告诉他他渴望靠近。   “想打就打。”覃乐风看见他犹豫,无语地说,“磨磨唧唧的,亲都亲过了还怕什么,难道他还真会嫌你吻技不好。”   郁南脸红:“是我还没告诉他那件事。”   覃乐风教育他说:“郁宝贝,你总有一天会让他知道。他不能接受的话就及时止损,能接受的话——你们还会做比接吻更快乐的事。”   郁南问:“你是指做ai吗。”   覃乐风正在喝水,差点呛死:“你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开黄腔行不行?”   郁南脸更红了,有点不服气:“那不然是什么,你在我面前讲过更直接的。前几天你还说石新是个人渣,唯一的优点就是器大活好。”   覃乐风要跪了:“他妈的,我错了我不该和你讲限制级话题郁大爷你别说了行不行!”   郁南不以为意:“我又不是小孩。”   说完继续对着手机上的名字发呆。   宫先生说过喜欢的是他乖,也说过不喜欢他身上有别的东西。   他踌躇也勇敢,他从来就知道人与人的恋爱不是柏拉图,却无法想象宫丞对他露出厌恶神情的样子。到底应该怎么做,这对十九岁的郁南是个难忍的折磨。   这一周,他与宫丞失联了。   他没有主动联系,对方也没有打电话过来。   被动又带着期盼地到了周四,小周致电告诉他:“今天的兼职取消了,你不用特地过来一趟。”   郁南其实已经到了画廊门口,疑惑着:“为什么?”   小周委婉地说:“宫先生很忙,如果有时间,我会通知你。”   画廊的员工认识郁南,见他来了,还是把他请进了画室让他休息。   还剩三分之一未完成的油画还摆在窗前,上一次郁南与宫丞在这里画画聊天,还是他去酒吧受伤的那个晚上。   角落里的高脚花瓶插满了新鲜玫瑰,粉色的凡尔赛,和过去几次一样。这是宫丞最喜欢的品种,但该来的人没有来。   郁南手触花瓣,有点失望地说:“宫先生最近都没来吗?”   那位员工见他好几周没来,以为他的画技不够令人满意,大概要丢饭碗,便安慰他说:“宫先生是大忙人,以前一年也不会来一次画廊。临时取消安排也是常有的事,你不要想太多了,就算以后不要你来画了,报酬肯定也不会少付的。”   郁南手中花瓣不小心扯下一瓣:“不要我画了?”   那位员工说:“你不要难过,那幅画本来对宫先生来说就很重要,你还年轻,完全可以好好磨练,以后还有更多的兼职机会。”   郁南有点慌。   他不明白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站在大街上,他再顾及不了那么多直接给宫丞打电话,对方却没有接听。   *   周六整个上午,郁南都有些沉默。   “郁南,你是不是不舒服?”休息时封子瑞问。   郁南摇摇头:“没有。”   这是郁南来参加的最后一周墙绘,剩下的部分他们会在周二之前完工,这意味着对封子瑞来说,以后想要与郁南见面再没有合适的理由,除非等到他们写生回来去学机车为止。   郁南穿着一件白T恤,烈日下鼻尖冒汗,发梢也打湿了些,漂亮的眼睛无精打采。   封子瑞心疼他,买来一瓶冰水:“给,小心不要中暑了。”   “谢谢。”郁南接过来,却不急着喝,反而叹了口气。   “怎么了?”封子瑞挨着他坐下,长臂搭在膝盖上,人高马大。   郁南不是矮个子,在他的衬托下也显得小小的一只,好像随时都可以抱起来放到腿上,好好安抚。   封子瑞并不知道,已经有人这么做过了。   郁南转过头,忧虑地说:“学长,我好像失恋了。”   封子瑞:“……”   封子瑞一直以为郁南单纯懵懂,所以才对他的暗示与追求一无所知,谁知对方一来就语破天惊,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个傻的。好在郁南说的是“失恋了”,是不是说明他也不算白费力气?   封子瑞牙酸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郁南点头:“有。”   封子瑞心情复杂极了:“是谁?是你们系里的?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郁南说:“不是,他比我大很多,我们接过吻了。”   封子瑞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这下他问不下去了。   郁南也没继续说,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恍惚,好像只是想倾诉这件事,而并不想得到建议或者帮助。不多时,他放下那瓶水,重新爬上梯子准备继续工作。   封子瑞的话卡在喉咙里,冲动之下叫住他:“郁南!”   “嗯?”郁南回头,一脚踩了个空,从梯子上往后倒。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封子瑞眼疾手快站起来从腰间将人扶住。   郁南惊慌稳住身形,封子瑞愣了一秒,似乎被烫到般猛地松开了手。   他后退几步,满脸诧异:“你??”   郁南的T恤后摆因为刚才的动作往上爬,露出了一片皮肤,他站在梯子上,满脸通红,自己把衣服整理好了。   良久说了句:“不好意思。”   封子瑞还没缓过来。   郁南顿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重新拿起挂在梯子上的颜料桶,一言不发地继续画画。他已经准备好应付接下来的询问,封子瑞却只站了几秒钟,就说了句“没关系”,很快走开了。   郁南闭了下眼睛,松了口,手一落下才知道自己有点发抖。   他并不太想和别人讨论这件事,引来无关的同情。   整个下午两人都没有再交谈一句,大家只以为忙着赶进度,封子瑞没空去撩郁南。   郁南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被问到也照常搭话,不说话时就和以往一样默默无声,等到六点太阳逐渐西斜,有人才问:“疯子,你今天要不要送小可爱回学校?”   封子瑞没吭声。   另一个人说:“没看见人家郁南早就走了吗?送?送个毛啊。”   封子瑞这才发现郁南已经不见人影,他待过的地方只剩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颜料和工具。   见封子瑞吃瘪,一群人笑了一阵。   有人拍着他肩膀说:“怎么啦?是不是告白被拒,打脸了?你还说你一定搞得定呢!”   封子瑞黑着脸:“我他妈是因为——”   “因为什么?”那人嘲讽,“因为献了这么久殷勤,还高价买展览票,每天包接包送,人家还是一朵无欲无求的高岭之花,看不上你?”   封子瑞把话咽了回去,捶这损友一圈:“滚,谁说告白被拒,老子还没告白呢。”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阵,咬咬牙,暗骂了一声“妈的”,忽然抓起机车钥匙,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郁南走了没多远,甚至还没走出树与天承的广场,便听见封子瑞在喊他:“郁南!”   他站住脚步:“学长?”   封子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气喘吁吁:“你、你怎么不等我?不是说好了坐我的车?”   郁南垂着睫毛,没有说话。   他以为今天下午封子瑞的反应已经说明了态度,是不太想和他来往的意思。他不是没有朋友因为这些和他疏远,当然,不至于对他到反感的程度,毕竟那又不是什么传染源。可是人的本性就是这样,一旦发现某件事物与想象中很有差距,态度就会截然不同了。慢慢被朋友疏离的过程,郁南不想再感受一次。   “我自己回去吧。”郁南说。   封子瑞抓住他手腕:“走,和我一起,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郁南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往停车场走。   下到负二层,停车场的凉意抚平了封子瑞心中的焦躁,他做梦也想不到郁南竟然有这样的秘密。现在看到郁南的脸有多精致,就觉得有多讽刺。   可是这样的秘密旁人并不知道,只要他能拿下郁南,他依旧会令旁人羡慕,也不算追了这么久还颜面扫地。更重要的是,郁南的确很合他的胃口,就算以后他觉得厌倦或嫌弃,当下也考虑不了那么多。   黑色机车静静伫立正在原地,封子瑞没急着拿头盔给他,先问:“你今天说,你失恋了是不是?”   郁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点点头:“是。”   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最近我和他没有联系。学长,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   封子瑞要气笑了:“郁南,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郁南真不懂:“什么?”   一辆黑色加长轿车驶入停车场,两人的位置有些挡道,那车便对着他们闪了下灯。   两人都被灯刺激得眯了下眼,车头擦身而过,封子瑞一把将郁南拉近身侧,几乎拢到了胸前。   借着这样的距离,封子瑞贴着他莹白的耳垂:“我他妈喜欢你,你不知道?” 第十三章 哄你   郁南耳朵似乎被烫到,猛地一颤:“学长?”   他要后退,封子瑞却就着这个姿势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到面前:“我喜欢你。郁南,这么久以来我都在追你,你该不会真的一无所知?”   郁南瞳孔微微瞪大:“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封子瑞再凑近了些。   郁南长得真是漂亮,不管他做何种表情,都能轻而易举地让人移不开目光。   可不管这张脸如何让人腿软,这衣服下的身体也有无法掩盖的丑陋疤痕。封子瑞甚至在想,都这样了,郁南还有什么好清高的?   另一方面,他又生出一些怜爱来。他看见那片疤时,郁南表现出来的不过是强装淡定,实际上可怜又无助。他喜欢郁南谈论艺术事有些自负的样子,喜欢郁南直率天真的样子,却从未见过郁南有这么脆弱的一面。他又忍不住想,如果,由他来带给郁南安全感,由他来接受郁南的一切,该是多令人战栗的事。   “我真的不知道。”郁南又说了一遍,“学长,你先放开我,你抓得我很疼。”   封子瑞眯起眼睛:“那你现在知道了。从第一次在周日集市上看见你我就喜欢你。”   郁南惊讶。   “你知道吗,那天你们的摊位人最多,你的画架前就围了一大群人,我听说你的名号觉得好奇,心里却不以为意。直到我走过去亲自看见了你,才知道什么是名不虚传。从那次开始,我就想追你了。”   郁南为难地说:“可是我对你并没有同样的感觉。”   封子瑞道:“那又怎么样?你不是说你失恋了?干脆和我试一试,我不信我会比你之前的那个人差。”   封子瑞足足高了郁南半个头,骨架也大,一身肌肉也不是白练的,郁南光凭力气竟挣脱不开。   “我能给你别人给不了的。你知道我叔叔是树与天承的高管,我有许多别人没有的人脉。”封子瑞很有底气,“你不是说你想成为画家吗?郁南,在这方面,没有人比我能给你的帮助更多。”   郁南不是女生,这姿势倒也不算被轻薄,所以封子瑞的咄咄逼人对他来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封子瑞不知道的是,要是换了旁人这样对他,郁南早反手一个擒拿术,足够封子瑞痛上好几天了。   “你冷静一点。”郁南对他讲,“学长,我真的不喜欢你,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大触,让你没课的时候也跟着他们去学习。”封子瑞循循善诱,讲了好几个画家的名字,“也可以去他们的画室兼职工作,比画墙绘不知道轻松多少倍。我可以给你搭通往云霄的梯子。”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机会应该是要自己努力去争取的。”郁南说,“为什么要拿来做交换呢?”   “何况你刚才也看见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郁南在他面前似乎不因那个原因自卑,反而一脸认真的样子分外乖巧。   可惜说的没一句是封子瑞想听的,他脸色不佳:“我不介意!”   刚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就听见有人喊郁南的名字。   “你们在干什么?”   那辆擦身而过的车停在最靠里的位置,小周下车来替宫丞开了车门,宫丞这才侧身从车里下来,不紧不慢地开口。   双方相距不过五六米,停车场空旷而安静,这一声音量并不大,却让人听得清晰。   宫丞神色不悦,眉头轻蹙,正朝他们走了过来。   气场强大的男人比封子瑞还要高一截,身穿款式简单的黑色衬衣,却将在场所有人都压了一头。   封子瑞认出他来,下意识松手,这是宫丞?   他怎么会认识郁南?   郁南乍一见宫丞,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却别开了头去,看样子竟不太想理他。   “宫叔叔?”封子瑞勉强露出个微笑,“您好。”   宫丞冷淡地说:“你是哪位。”   封子瑞有点尴尬,人家不记得他也是正常,便自我介绍:“我是封越的侄子,以前去过你家的,宫一洛小时候还常常跟我玩。”   宫丞点点头,也许并没有想起来他是哪位,只用吩咐的语气说:“郁南,你跟我过来。”   郁南没动,只用右手按着左手手腕。   “我看看。”宫丞说着,要去拉他的手。   郁南避开了。   他是委屈的。   宫先生二话不说就与他断了联系,还通知他不用去做兼职,打电话也不接。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却没有足够的底气与立场询问。   从认识宫丞以来,郁南都被他包容着,心底早把他放上了很高的地位,几乎都快超过了长辈所能代表的意义,头一次被冷落让他怎么不委屈。   其实断了联系也挺好的,他想,至少,他不用再担心有一天会面对对方厌恶的眼神了。   气氛有点冷场,宫丞也没有面子。   还好小周会打圆场:“郁南,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你,正好我想和你安排下次画画的时间,不如你跟我们去一趟?”   提前兼职的事,郁南才勉强点点头:“好。”   郁南跟着他们走了,却一个人走在一旁,仍旧没理宫丞。   只留封子瑞还站在原地,面露愕然。   *   从停车场直接上了电梯,他们进入了树与天承的A座,是内部办公的地方。   这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格子间里的白领们却还在忙碌着。   一路上,不断有人与宫丞打招呼,均是毕恭毕敬,口称“宫先生”。对于跟在他们身后的郁南,也没有人敢投来多余的眼神,各自忙着做自己的事,匆匆而过。   郁南心里好奇,为什么宫丞会来这里,为什么这些人会认识他,直到那位踩着高跟鞋的美女Anna出现,他才有点明白过来。   “先前的策划案二部总监审核通过了。”Anna跟在宫丞身侧,“第一次会议没有人提出异议,现在还需要您过目。”   宫丞道:“先放着。”   Anna有点为难:“这……大家都还在会议室,今晚说好加班不超过十点的。”   宫丞不以为然:“那就告诉所有人,先下班。”   Anna还要说,小周把她拦住往一旁走了。   郁南跟着宫丞进了那间偌大的办公室,门“哐”地一声关上才后知后觉小周没跟上。   他也不傻,就是有点不知所措,知道宫丞这是有话要跟他说与知道宫丞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大佬、树与天承创始人、国轮制造当家人,不知哪一个给他的冲击更大一些。他到底是什么会觉得宫丞就是个画廊老板,还有,上次Anna送来的冰淇淋……   和那个临时住处一样,这里也是整面墙的落地窗,不过风格相对要沉稳很多,大片暗色调中处处彰显宫丞的身份地位。   郁南只随便看了一眼,便能从这个角度看到他们平时画墙绘的位置。   意思就是,平日他在楼下的一举一动,都被宫丞看个一清二楚。   宫丞随意在单人皮质沙发上坐下,解开袖扣,又把他拉到身边看他手腕。   郁南皮肤嫩,被封子瑞掐出一个红印子来,说不得第二天还会发青。   宫丞神色不悦:“你们刚才是在干什么?”   郁南终于开口:“我不太想告诉您。”   办公室里就剩他们两人了。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郁南却还是觉得自己被俯视。   宫丞难得见到郁南生气,不怒反笑,有点新奇地说:“行,不说就不说。不过上次我说看你的表现,你就是这么表现的。”   郁南想起来,上次在水上餐厅宫丞说要亲自给他做刺身,好像是这么说过一句。   宫丞道:“我这周忙得脚跟不沾地,你却跟我闹脾气。”   这么晚了所有人还在加班,刚才Anna也说有会议,郁南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那么……之前小周哥说取消兼职,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郁南稍稍平复了一点,又记起画廊员工跟他说的话:“您不是以后都不要我画画了吗?是不是我画得不好?如果是,我可以改,可以重画。”   话音刚落,宫丞便将他一把拉过去,像上次一样栓在自己臂弯中,按在大腿上。   “谁告诉你的?”男人沉声在耳旁说。   郁南忙不迭爬起来,这次没被按住,还退了几步:“画廊的小哥哥说的 。”   宫丞扶额,慵懒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哦,他倒是能代替我辞退你了。”   原来不是宫丞的意思,是他自己误会了。郁南一时语塞,不服气:“我打电话给您您又不接,我只能以为是真的被辞退了。”   宫丞终于弄清楚这小家伙闹什么别扭,心情不由得有些愉悦。   看来晾一晾还是有好处的。   不过他忙也是真忙,这会儿人送上门来,没道理放着不动。   “还学会生闷气了。”宫丞面上没显露分毫情绪,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走过去,“我比你大这么多,以后还会有许多顾不上和你联系的时候,你是不是每一次都要闹脾气呢。”   郁南脸红着后退,被宫丞圈在宽大厚实的办公桌前。   属于成熟男人的荷尔蒙将他完全包裹,淡淡的香水味也融入鼻尖,郁南感到了一丝慌张,他直觉上次在水上餐厅发生过的事又要发生了。   说不上来是期盼还是害怕,或许到底是期盼更多一些。   宫丞一靠近,他就有点腿软,十分没出息,但他还做不到坦然面对。   “您忙吧!我、我想回学校了!!”郁南胡乱道,从宫丞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男人从背后将他抱住,俯下身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低声笑道:“小脾气可以随便闹,我哄你就是了。” 第十四章 秘密   郁南觉得自己弄了个乌龙,本来就羞窘,宫先生还要这样讲,他更加不好意思,不由得浑身僵硬:“我又不是小孩。”   小孩子闹脾气才要别人哄。   宫丞还在笑:“当然不是,我又不是恋童癖。”   郁南:“……”   宫丞又说:“在我面前你也算是小孩。郁南,我今年已有三十七,早不是每日都沉溺情情爱爱的年纪。”   郁南吓了一跳。   他一直知道宫先生比他大,年纪必定也不轻,却从未料到对方竟大出他十八岁。对他这样的少年人来说,财富、地位的差距对他来说都太过遥远,唯有年纪是唯一能切身体验到的,十八岁的差距几乎就是他的一辈子。   “我年少时逃避责任,不愿揽权。直到我父亲去世,大哥一病不起,才不得不接管一切。”宫丞继续说,“三十岁才在家族企业扎稳脚跟,三十二岁才有时间创造自己的事业,是以到了三十七还脱不开身。”   郁南明白他说的是树与天承,想了想问:“所以您才这么忙吗?”   他对自己今天的行为有些后悔了。   宫丞本不是这个意思,闻言却也笑了声:“也不常常是这么忙的,我手底下没有养废物,只是最近比较忙罢了。”   郁南点点头。   宫丞松开桎梏,将人转过来,直至此刻,旖旎尽收。   郁南的眼睛大而漂亮,专心盯着他的时候尤其令他喜欢,宫丞的大拇指在那眼皮上轻轻抚摸:“所以我或许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和你所期盼的也不一样,我无法分很多精力在你身上。若是下次还出现这样的情况,与我失去联系,或者没有及时回电话,就尤其需要你来主动。”   郁南慢慢软化下来,眼睛眨了眨,像是明白了。   宫丞欣慰道:“你放心,只要你乖,想要的都给你。”   郁南心中也装着自己的事,喃喃道:“只要我乖就可以了吗?”   宫丞低头看着他:“没错,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原本这就算宫丞想要达到的调教效果了,郁南乖巧又省心,再加上学会主动一些,那么久足够他消除许多疲惫。   可郁南垂下眼睫,只愈发愧疚:“您不用特意对我解释了。对不起,应该道歉的是我,是我不了解情况就随意下了结论。下次您若是要改变兼职时间,提前告诉我,我也可以及时调整。”   宫丞怔了一瞬,讲了这么久,郁南竟以为他真的是在哄他。   他怎么就忘了,怀里这个小东西脑回路异于常人。   “我暑假有全日制的工作。”郁南又对他说起规划,“那幅画又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完成,不过您不要担心,我会尽量抽出时间过来的,您安心忙就好了。”   顿了顿,郁南一本正经地安慰他说:“您也不一定非要接我的电话,我有时候画画忙起来,也不接电话的。”   他这么懂事大度,宫丞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只要目的达成,便也没有什么差别。他当初看中的,也便是郁南这一点了。   宫丞是一个生意人,看结果不看过程是他的一贯指标,早已从无数经验里水到渠成。   他笑了下:“放心,我不会需要你来哄我。”   不是这个意思的郁南:“……”   门外响起轻轻地敲门声,是Anna隔着门板催促:“宫先生。”   郁南朝门口看去,又对宫丞说:“他们催您开会吧?我真的要走了。”   宫丞便在他头顶摸了下:“不准。”   郁南:“为什么?”   宫丞只说:“一分开就是一周,我需要你陪陪我。”   郁南哑然,脸上红晕渐起。   宫丞说到做到,将人安排到先前他坐过的沙发上坐下,又打了内线电话叫Anna进来,不多时,Anna便送来甜品与咖啡。   “看会儿书,在这里等我。”宫丞对他说道,说完随手在桌面拿了一支笔,带着Anna去开会了。   郁南其实也没有很想走,他也想陪陪宫先生啊。   以前,郁南觉得陪伴是一件无意义的事,尤其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为什么非要花时间去靠近另一个人来得到安慰呢?   现在他发现,他愿意花这个时间。   宫丞对他越好、越包容,他就越觉得这些时间都是偷来的,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岌岌可危。   封子瑞今天在他身上的发现,更令他觉得这本就是个藏不住的秘密。   像覃乐风说的那样,他总一天要原原本本地告诉宫丞,可是宫先生说需要他乖,在那之前他就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更乖一点,更讨人喜欢一点。   宫先生大他那么多,也许等一切发生时,能给他更多的包容。   我的一切自负都来自于我的自卑。   郁南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勇敢大约是他唯一需要进修的课程了。   宫丞的办公室里摆设很简单,书也没有几本。   说是让他看书,也只有沙发旁的小圆几上有几本杂志而已。他不好在宫丞的办公室随意走动,便拿起杂志来看,这一看才发现竟是树与天承内部发行的艺术刊物,有许多雕塑、工笔、文物的科普,他一看便入了迷。   不知过去了多久,杂志看完了,小周进来替他换了新一波的点心与咖啡,嘱咐他稍安勿躁。又过了一阵,来了一名员工说是宫先生怕他无聊,带他去楼顶的花园参观。   夜晚的深城很漂亮,郁南在树与天承楼顶的一方绿地里眺望将他们包裹其中的高楼大厦。   等他从楼顶回去办公室,途中还遇到了那天画墙绘时遇到的那位混血的年轻男人,对方正和一位员工讲话,两人在平板上商量什么。   封子瑞告诉过他这个混血的年轻男人叫路易,是大名鼎鼎的设计师,还是设计墙绘的人,原来对方也还在这里工作。   路易看见了他,对他露出淡淡的一个笑:“来等宫丞?”   郁南意外,和他打招呼:“路易老师,您好。”   路易的卷发这次没有拢起来,只是柔顺地披在肩上,有些雌雄莫辩。他一点也不高冷,反而很谦和地说:“宫丞今天的会议没那么快结束,你要久等了。”   说完,他与那位员工便继续话题,与郁南擦肩而过了。   对方自信淡定,全因才华傍身又声名在外,这几乎是郁南奋斗的目标,郁南有些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回去。   宫丞结束会议已经是三个小时后。   Anna一边替他开门一边汇报,宫丞一看门内情形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开会时因为公事不顺利而冷硬起来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了些:“你先出去吧。”   Anna这时也看见了办公室里的情况——郁南在他家老板的黑色软皮沙发上睡着了。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宫丞踩着暗花纹地毯,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郁南睡得太沉,自然一无所知。   黑色真的很衬郁南。他皮肤本就偏白,还属于冷色调,穿什么都不挑。由于偏瘦,他常常看上去都有一种脆弱的美感,而黑色将这种美感发挥到了极致。   郁南的只有脸巴掌大,鼻梁挺翘,相比之下带了些肉感的唇是偏粉色的,宫丞吻过一次,知道那唇瓣很适合接吻。   他安静地沉睡着,睫毛蛰伏在眼睑,对宫丞肆意打探的目光一无所知。   郁南手中的手机在震动,屏幕显示的名字是“封子瑞学长”。   宫丞想起来,对方好像就是那个介绍郁南来画墙绘的人,也就是今天下午在停车场遇到的那个男生,对方自称是封越的侄子。   当时两人看起来像是在吵架,郁南的手腕直到现在还残留着拉扯过的痕迹。   郁南不愿意告诉宫丞他们在吵什么,宫丞却记得当时自己听见封子瑞大声喊了一句“我不介意”。   不介意什么?   屏幕又亮了一下,还是封子瑞,这次他发来信息。   封子瑞学长:郁南我不是开玩笑。对你说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你的秘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信息在锁屏上显示不全,宫丞看了眼就看到这么多。   这信息有些威胁的意味。   宫丞皱眉,站起来打了个电话。   等他挂断之后,郁南依旧睡得悄无声息。   郁南身材清瘦,趴睡的姿势使他的腰线窄得似乎单臂就能环绕,宫丞还记得上一次将他圈在怀中亲吻的触感,也记得那次情到浓时郁南突然的脸色突变。   上次郁南对他说,他有一个秘密,当时他并未当一回事。   现在看起来却不像他想的那样,如果逻辑线串在一起,那么封子瑞说的那句“我不介意”,是不是指的这个?   郁南睡了一个小时,清醒过来的时候听见敲打键盘的声音。   他睡眼朦胧地爬起来坐好,一把熟悉的低沉嗓音道:“醒了?”   郁南抬头一看,才发现宫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在桌前处理公事。   似乎是怕打扰他的睡眠,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留了宫丞办公桌上那盏台灯。静谧的台灯光线让宫丞打上了一层光影的轮廓,像是一幅画。   “宫先生?”郁南拍拍脸,“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是我开会开得太久。”宫丞合上电脑,站起来开了灯。   办公室一下子亮如白昼,郁南尚未适应光线,伸手遮了一下,等他放下手时宫丞已经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郁南吃点心都吃饱了,还没等他开口,宫丞便揉乱了他的头发:“走吧,我亲自做点东西给你吃。”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已在文案说的放飞自我,写自己想写的故事,希望吸引同好这一口的读者老爷。若有老爷们觉得不合胃口,作者也不会改的,下一本我们再见,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第十五章 不会强迫你   第二次来到这套房子,却同样是在晚上。   大片落地窗外夜景绚烂,高楼大厦间是彻夜不息的人家烟火。   看上去本该与厨房绝缘的男人,此时身着家居服,腰间围着一条白色半长围裙,一边挽袖子一边对郁南讲:“过来帮忙。”   郁南“哦”了一声,跟着他走向料理台。   这一看,郁南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只见一只肉色硬壳生物微微蠕动,壳外面那长而粗的一截软肉伸得得笔直,时不时向上翘起,露出头部小小的圆孔,看样子还能从中喷点什么出来。   不得不让人往奇怪的方向想。   见他表情怪异,宫丞淡定道:“象拔蚌,做刺身用的。”   郁南惊奇地点点头:“真的很像大象的鼻子。”   “不然呢?”宫丞似笑非笑,“你想到了什么?”   郁南脸微红:“……一种器官。”   宫丞还要问:“什么器官?”   郁南直接说了三个字。   宫丞讶然,而后失笑,他未曾想到郁南的可爱程度远超他的期许。   “小东西。”他不再逗他,吩咐道,“池子里有剪过头的八爪鱼,你先把那个洗干净。”   “好。”郁南也不想再说这个,欣然应允。   刚才在路上宫丞便让小周安排人送来新鲜食材,是以这些东西都还隐隐散发着海腥味,池子里乌泱泱纠缠的一团,还有些许泥沙。   郁南对清洗海鲜一窍不通,两人一起做饭却给了他新鲜感,他先用水冲了一会儿,那八爪鱼在水花中翻滚看上去并无什么战斗力,便大着胆子抓住每一根触须仔细清洗。   “不对。”宫丞道,“这样是洗不干净的。”   郁南疑惑:“应该怎么洗?”   宫丞放下手中刀具,从背后将他环绕,大手也就着这个姿势拢住了他的手。   滑腻的八爪鱼在手中根本抓不住,另一些调皮的还试图用吸盘吸住赤壁往上爬。宫丞对此视而不见,只手把手地带着他动作,口中道:“你要顺着一个方向清洗,像这样。”   他手带着郁南的手指,缓慢又认真地往下揉搓,“我教你。”   因为太滑,两人的十指几乎不怎么抓得住,指尖传来的奇怪触感不知为何让郁南耳朵发烧。   这简直不像在洗八爪鱼,更像是在做某种亲密又陌生的事,单纯如没有任何经验的郁南也察觉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不妥。   指间滑腻一片。   那摆放在一旁的象拔蚌存在感也十分强烈。   就像是……   他努力记住清洗的步骤,心跳却逐渐加快,对外界的感知不复存在,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双包裹他的大手吸引——宫丞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是属于男人的一双手,却不显得粗犷,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手上一点茧也没有。   郁南则不同,长期握笔导致他中指内侧有茧,宫丞摸到那一处:“画画弄出来的?”   “嗯。”郁南应了声。   宫丞轻轻笑了一声,嗓音放得很低。   “我会了!”郁南被这声轻笑弄得面红耳赤,他知道现在的气氛很暧昧,“您放开我吧,我自己来。”   宫丞没放手。   郁南努力证明自己:“您放心吧,我一定能洗干净的!”   宫丞这次很爽快,说了声“好”便放开了他,转身继续处理那只看起来就很污的象拔蚌。   等郁南洗完八爪鱼,宫丞那边也开始处理蚌鼻的部分了。   蚌身之前的处理郁南没看见,只见宫丞刀工熟练,将肉黄色的粗皮轻松剥掉,郁南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疼。   宫丞表情认真,似乎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他从冰箱中拿出细碎的冰块,刀法又快又妙,一片片薄薄的蚌肉被均匀地铺开在冰块上。看得出来他对如何处理这些食材深谙其道,显然是常做的。   “之前在一位大厨手底下学过几天。”宫丞随意说,“偶尔会做来自己吃,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荣幸吃到的。”   说着,他抬头看了郁南一眼。   郁南正坐在中岛台前的高脚凳上看得入迷,宫丞忽然抬起头这一眼眸色深邃,墨一般饱含着看不懂的情绪。   郁南猜测他现在应该是愉悦的。   “我是第一个吗?”郁南问。   宫丞继续摆放蚌肉:“当然不是。”   郁南“哦”了一声,也不见得如何失望。   宫丞大他这么多,许许多多的第一个、第一次肯定不会出现在他身上,这点道理郁南还是明白的。   “在这里吃到的,你是第一个。”   宫丞补充了一句。   郁南愣了下,露出笑容小声赞叹:“哇。”   “小东西。”宫丞说着,随意捏起一片沾了酱,递给他,“尝一尝。”   郁南张嘴,宫丞便将刺身放入他口中。   一入口只觉得极鲜,鲜到甚至有一点甜味,郁南咀嚼这这美味,表情迷离,连眼睛都好吃得微微眯起。   宫丞的手指却未拿开:“舔掉。”   郁南蓦地脸红。   宫丞神色看不出狎昵,却明显是在逗着他玩:“我手上还有蘸料,你弄脏的。”   郁南跳下高脚凳:“我去看看八爪鱼洗干净了没有!”   宫丞勾唇。   二十几分钟后,桌上做了一碗蚌肉汤、一份象拔蚌刺身,一份生吃八爪鱼。   简简单单,兴许并不能饱腹,却让人食指大动。   新鲜的美味与精致的情人,这个夜晚本该十分美好。   吃到一半偏偏有不速之客按了门铃,宫丞不得不起身去开门:“你怎么来了?”   郁南好奇,只见一个年轻男孩大大咧咧地闯入,染了一头白毛,神情飞扬跋扈:“我听到任叔在吩咐人给你准备食材送过来,当然要快一点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才不会放过!”   那男孩一边说一边甩掉脚上的鞋子,“你一个人在吃什么好吃的?”   说着走向餐厅,一眼便看见坐在桌前的郁南。   男孩惊讶道:“不是一个人!”   郁南觉得他有些眼熟,很快就想起来,这人是那晚在酒吧外面挂在宫丞身上那个漂亮男孩。   郁南曾问过小周对方是谁,小周却避而不谈,叫他自己问宫先生。   他是谁?   “你好。”郁南对他打招呼。   男孩想了想,忽然笑起来,那笑却让人不太舒服:“我记得你了,你就是上次和严思尼打架那个。”   他怎么知道?   郁南疑惑。   宫丞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掐住男孩的后颈:“给我回去。”   男孩缩起脖子:“我不!我也要吃!我听见人说你要做吃的了!”   宫丞无情道:“没有你的份。”   “我不服!”男孩耍无赖,“上次你和路易吃就说过看我表现的,我最近表现很好!”   宫丞冷笑:“是吗,就这一脑袋白毛,剃了就给你吃。”   两人举止算得上亲昵,宫丞的冷淡下也掩盖着一丝放纵。   男孩挣脱宫丞的手跳到桌前,宫丞冷冷一声喝令:“宫一洛。”   宫一洛根本不理他,对郁南吐舌:“你不介意吧?”   郁南是客人,当然没有办法介意,宫一洛自问自话也不需要他同意,自己坐了宫丞的座位便毫不客气地开动。   “你叫什么名字?”宫一洛问。   郁南说了。   宫一洛又说:“我们上次在酒吧外面见过的,你记得吧?推你那人叫严思尼,是我同学,我还替他向宫丞求情来着,他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全是为了你!”   郁南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等他说话,对方又极快地问:“你跟着我小叔多久了?”   郁南愣住,他好像还没答应宫丞的提议,不知该怎么回答。   另一方面,他也没想到这个男孩是宫丞的侄子,对方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被问到这样的话题,让郁南有点赧然。   宫一洛见他不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吃东西:“应该没多久,你这长相还挺新鲜的,是我小叔喜欢的类型。”   郁南更加不解:“新鲜是什么意思?”   宫一洛想了想,胡乱道:“就是说你年纪小、嫩的意思。”   这是什么形容词,郁南说:“说不定我比你年纪大。”   “我马上二十一了。”   郁南:“我……十九。”   年轻男孩子比年纪比输了,可是要莫名矮一头的,郁南难得吃瘪,没办法反驳人家说他长相新鲜。   宫一洛见他表情:“你很有意思啊,叫声哥怎么样,哥以后罩你。”   郁南才不想:“不。”   宫一洛急了:“叫啊,你又不吃亏,就算我小叔以后——”   “宫一洛。”宫丞语气十分冷淡,“滚回去。”   不速之客没脸没皮:“知道,吃完就滚,不耽误你办事。”   吃完他却不走,要加郁南微信,完了还要和他一起打游戏。郁南也是小男孩,没有不玩游戏的道理,宫一洛段位高,还能带着他飞,两人坐在沙发上开黑。   “上上上!郁南你上啊!”   “卧槽,这里有个包,快来舔。”   “98k你要吗?我想要个消音器。”   ……   两个少年叽叽喳喳,连郁南的话都多了不少。   游戏果然是开解心情的良药,见面后一直以来都没完全展露笑脸的郁南竟也表情放松,眉眼弯弯,笑了好几次。   宫丞没再赶人,任他们在客厅里玩耍。   到了凌晨他从书房出来,才发现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宫一洛倒在沙发上,郁南则躺在地毯上,是一个蜷缩的姿势。   宫丞懒得管宫一洛,弯腰下去将郁南打横抱起,郁南一下就醒了:“宫先生?我该回去了?”   小猫似的带着些鼻音,睡意浓重。   “两点了,还回什么?”宫丞低头道。   郁南迷迷糊糊被抱到床上,还下意识扯过薄毯盖住自己的腰:“嗯……您怎么还没休息。我好困。”   宫丞替他拨开额头的乱发:“今晚有没有开心一点?”   郁南眼睛睁开一条缝:“我没有不开心。”   黑暗中,宫丞的脸看不真切,郁南听见他说:“撒谎。”   郁南眼眶有点发热,像小时候受了委屈被大人看出来的心情:“您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宫丞像是洞察一切,尽量用温和的语气:“是不是因为你上次没有告诉我的那个秘密?是什么?”   郁南一下子僵硬了,连呼吸也屏住,是不是封子瑞今天在停车场说的那些话暴露了什么?   他掌心渐渐起了一层冷汗,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宫丞来说,他可以不了解郁南,却不希望郁南有事瞒着他。少年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他也没兴趣去了解,却绝不容许有人觊觎自己的猎物。   宫丞低声道:“郁南,我知道你不会撒谎。”   郁南:“……”   男人在他白皙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所以我不会强迫你,我们可以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写食材这里会不会被锁……专审你醒醒我写的是食材!!   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象拔蚌的长相,很漂亮(不是   第十六章 渣男   封子瑞等了郁南一个晚上,郁南不仅没有回复他的信息,等他第二天早上到宿舍去找郁南的时候,还被告知昨晚郁南没回去。   封子瑞心中有了不可思议的想法,所以当亲眼看见郁南从一辆幻影下来的时候,他愈发妒火中烧。   那车窗里露出宫丞的侧脸,似乎对郁南说了句什么,郁南看上去很乖巧,脸颊红扑扑的,挥手对宫丞再见。   等那车子开走了,郁南才回头往宿舍方向走。   不过他似乎看上去有心事,眉头深锁,给人一种美人愁的感觉。   看到封子瑞,郁南怔忡了一瞬,并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只顾继续走路。   “郁南!”封子瑞挡住他的去路,“我昨晚给你发的信息你没看见?”   郁南说:“看见了。”   封子瑞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复?”   郁南站在树荫下,阳光从树梢投射下来,星星点点的光斑照在他那张完美的脸上,唇红齿白,眉目如墨,清新又脱俗。   他平静地说:“抱歉,如果我之前的行为让你有所误会——”   封子瑞打断他,质问道:“昨晚你去哪里了?”   郁南觉得他的事好像没有必要对学长交待,何况对方还对他抱有想法,他不想让关系更复杂,便沉默着不说话。   封子瑞自己答了,表情难看:“我知道了,你在宫丞那里对吧?你一整晚都呆在他那里!”   郁南不置可否。   封子瑞忽地抓住他肩膀:“你说的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宫丞?你在给他兼职,所以认识了他,想攀上他对不对?!难怪我给你那么好的条件你都不屑一顾,原来是有了比我更好的目标!”   郁南皱眉,很认真地提醒他:“学长,你现在说的话已经冒犯到我了。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变得你自己都不认识。”   “不需要你给我发好人卡!”封子瑞咬牙,“我告诉你,你是不可能攀上宫丞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直觉封子瑞要说什么,郁南脸色白了一分:“我不想知道。我要回宿舍了。”   昨晚宫丞的问话本就让他心事重重,他已不堪重负。   果然,封子瑞低声道:“因为你是不完美的。”   他一句一句直白又剜心,“宫先生最出名的不是他的背景,不是他的能力,是他对完美无瑕的变态要求。我曾经告诉过你,树与天承修到一半经历过一次重建,就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实物的瑕疵,硬生生将这项目推后两年!这可是他在宫家之外建立的最重要的个人事业!”   郁南僵住。   宫先生对他说过他的个人经历,即使轻描淡写,他也能感觉到宫先生对树与天承的重视程度。   他也记得封子瑞是说过这么一回事,树与天承因为瑕疵推倒重建也是事实。   “我叔叔说,他曾经因为员工搭配衣服失误而禁止对方出现在他面前,曾经因为喜欢的玫瑰气味不佳而命人培育新的品种。你想想,对事业对生活尚且是这样,何况是情人。”封子瑞道,“他曾经最看重的情人你知道是谁吗?”   郁南并不想知道。   “是路易。”   郁南微微张开了唇,神色讶然。   封子瑞笑得有点瘆人:“没错,就是那天来到工地的路易,对了,我明白了,路易是专程来看你的!”   郁南:“看我?”   “路易怎么样你已经亲眼见识过了,他是混血,还是知名设计师!路易和宫丞在一起分分合合十几年,现在又回国发展,总有一天还会完全复合,所以他来看看你到底怎么样,看你是不是他的对手。郁南,你真的认为你能比过路易吗?”   郁南想开口说话,嗓子却像被什么掐住了,他发不出音来。   “宫丞看过你了没有?”封子瑞说,“我想没有吧。不然他为什么还忍受你在他身边?”   郁南:“……”   “我没看错的话,你那片疤应该很大,不然你为什么那么紧张。”封子瑞还在继续,“那么大、那么丑的一片疤,皮肤都变形了。你的脸有多好看,那片疤就有多骇人。你想一想,他真的能接受吗?”   郁南脸色更白了。   封子瑞将他抱住:“不要做梦了,郁南。你和我在一起,我保证永远不会介意这一点。”   郁南忘记了挣扎。   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那一句——你的脸有多好看,那片疤就有多吓人。   转学后,他平平淡淡上了另一所高中。   霜山市并不大,任何斩头露角的孩子都在各所学校口口相传。郁南拿了许多奖,郁南有望获得参加顶级比赛的资格,郁南被著名大师亲自接见……他的名字越响亮,被越多人喜欢,流言就越鼓噪。有人在学校拦住他,问他,“喂,听说你身上有一大片疤,腿都烫烂了,是不是真的?”   现在的情形和那时何其相似。   封子瑞讲完心中快意,看到他这模样却又莫名难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头昏脑涨,将郁南抱在怀里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对不起。”封子瑞亲他头顶,“我说得过分,但却是事实。郁南,原谅我,和我在一起。”   话音刚落,他便被狠狠推开,力度之大大到他难以想象。   郁南冷冷地开口:“你走吧。”   封子瑞不可置信:“郁南?”   郁南脸上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冷色,容貌却比之前更为昳丽:“我就算有疤也与你无关,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   郁南回到宿舍,覃乐风问他怎么了,他却只顾着打开电脑去搜索路易的信息。   路易,三十岁,中法混血,知名设计师,才华与美貌并重,号称有一幅被天使吻过的皮囊。传说是个Gay,与神秘男友复合三次均以分手告终,每次分手都能有新的灵感出现。   手机震动,是宫一洛给他发信息。   宫一洛:[喂,你怎么突然走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郁南早上走的时候宫一洛还在睡觉,小周叫他,他还不耐烦地骂骂咧咧翻过身过去继续睡。宫丞对他视而不见,似乎懒得理他,只走之前吩咐小周,等宫一洛走了就叫人来收拾干净。   郁南羡慕宫一洛这么肆无忌惮,他也想那么恣意,无忧无虑,可是他做不到。   他此时也没有心情去回复宫一洛的信息。   宫一洛自说自话,继续发信息。   宫一洛:[干嘛啊,你不想和我打好关系?【奸笑】我有预感,你会和我小叔在一起很久。]   宫一洛:[因为你长得特别漂亮。]   郁南的手指移动到他的资料上,将他删除了。   做完这个,他心跳得特别厉害,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样。优柔寡断,患得患失,都不是郁南想要的特质。   他喜欢宫先生。   他喜欢宫先生的年纪,喜欢宫先生的谈吐,也喜欢他的霸道与温柔。   昨晚宫先生对他说“我不会强迫你,我们可以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他的包容,可是正因为太喜欢了,他才明白自己永远做不到在他面前剖白。   秘密放得越久就越说不出口。   这场初夏,他像是做了一个梦,而梦总归会醒的。   他觉得他也算谈过恋爱了,拿得起放得下,兴许以后能做个胸襟超凡的大画家。   这一周,宫丞主动与他通过两次电话。   郁南每一次都很乖,认认真真和他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有一次他们通话甚至超过了三十分钟。   宫丞说他像一只乖巧的猫,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到了周四,两人终于如约在画廊见了面。   宫丞还将他搂在腿上,让他就这样画了两个小时。   被吻得双腿发软的时候,宫丞沉声对他说:“知道我第一次对你动了心思是什么时候吗?就是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的时候。”   郁南就别过头去继续画画了,耳垂通红还要欲盖弥彰:“我没有,我看人就是那样的。”   这天临走前郁南说:“只剩下面的衣角没有完成了,我想加快进度,您不在的时候我可以过来吗?”   宫丞问:“是因为暑假要去工作的事?”   郁南“嗯”了一声。   宫丞只摸了摸他的头:“你可以不用去工作,暑假就陪着我怎么样?”   郁南摇头:“不行,我大一开始就在那里上班,也答应了老板每年暑假都去,他对我很好的。我不可以食言。”   宫丞便同意了:“行,应该言而有信。”   却不曾想他不在的时候,郁南连续赶工,很快将这幅画彻底完成。   有天小周进办公室时表情古怪,半天支吾着说不出话。   宫丞道:“我要破产了?”   小周:“……不是。”   他抓耳挠腮,好几分钟才鼓起勇气说:“是那个小可爱。”   小可爱除了郁南不作别人想。   宫丞动作顿了一顿,以为郁南又被什么人欺负,而那个叫封子瑞的才被他处理过。   他眉头皱起:“他怎么了?”   小周:“他在您的画像上别了这个,今天我过去拿画的时候才看到。”   一张纸条递到宫丞办公桌前。   宫丞拿起来一看。   上面用幼圆字体写着:宫先生,对不起,我们分手吧。这幅画送给你,不用付我报酬了。我是个渣男,请您忘了我。   宫丞:“……” 第十七章 哦   大巴车在高速路上平稳前行,窗外的青山绿水一闪而过。   这次去的是远在三百公里外的千佛山,不算是太出名的风景名胜,却胜在植被颜色跨度大,很利于把握色彩与意境的练习。   车内空调适宜,又是时隔一学期后再次全班出动去写生,学生们都算得上精神奕奕。有的打游戏,有的聊天,是不是扔几团纸互相大闹一下,就是美术生们的假日时光了。   郁南本坐在靠窗的位置,覃乐风最近在网络上新交了一个男友,两人还没见过面,正是互相试探的暧昧期。   郁南瞥了眼,看见对方发来一张只穿了内裤的肌肉照。   郁南:“……”   然后他看见覃乐风挑挑拣拣,也发了一张露骨的照片过去,这就是Gay的日常?   郁南无法理解,隐约有点羡慕。   如果他没有疤的话,他也敢拍一张发给宫先生……虽然,他们现在算是分手了。   郁南中二地想,他已经经历过爱情,人生阅历更丰富了些,以后也不算没爱过了,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如果再有什么动心的时刻,也不会比这次更令他铭记。   他现在浑身散发着一股“你们都不懂我”的悲伤。   中途到服务站休息的时候,郁南下去买了两瓶冰水,正巧看见班里两个女生在盥洗室外。   其中一个是他们班的小个子班长方有晴,她脸色苍白,看上去不太好。   “怎么了?”郁南问。   另个女生道:“班长有点晕车。”   郁南记得班长坐后排,后排正是排尾气的地方,又不太舒适,便主动说:“班长你和我换位置吧,我坐前面靠窗的。”   方有晴点点头:“好。”   他们重新上了车,覃乐风却已经换到后面去和同学打游戏了,郁南便坐了他的位置,把自己的还给了方有晴。   “给。”郁南把冰水给她。   “谢谢你啊,郁南。”方有晴说。   班里的同学都认识快两年了,方有晴虽然个子小,却一直是班里铁娘子一般的存在,很有领导力,为人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   郁南还是第一次看见方有晴手腕上的纹身。   那是一片彩色的羽毛,呈渐变状,轻飘飘躺在女孩子白皙的手腕上,显眼又漂亮。   方有晴递给他看:“好看吗?我高三那年纹的。”   郁南轻轻托起她的手腕道:“好看,疼不疼?”   方有晴已经好了些,笑道:“一点点而已,这家工作室手艺很好,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可以介绍你。”   郁南并没有纹身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怕疼。   另外如果他临时起意想要,他也可以自己画一个在身上,每年参加COS的时候他也没少那么做。   方有晴很关心这个班宠:“你最近看上去都不开心啊,他们在群里说你失恋了。”   郁南点点头:“是的,我失恋了。”   方有晴:“怎么会这样?你这么好,还有人敢甩了你吗?”   郁南正色说:“不是别人甩我,是我甩了别人,所以我不开心。”   方有晴:“……”行叭。   当天下午就到达了目的地,大巴直接开进景区。   学校包下来的旅馆在山顶观景台,那里的风景是最漂亮的,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一条蜿蜒小道可以上去,缆车也只能送他们上去一半的距离。   千佛山绵延不足,他们爬的不算主峰,却也有海拔两千多米高。大部分缺乏锻炼的美术生们都爬得手脚发软,看起来最柔弱的郁南反而看上去气定神闲。   “郁南,你是神仙吧。”有同学说。   郁南心想,不,我是个渣男。   他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宫先生了。   他是想了很久才决定用留纸条的方式与宫先生告别的,覃乐风说他这是懦夫行为,他不得不承认覃乐风说得对。   让他当着宫先生的面或者打电话给宫先生说,他真的没有办法做到。   何况,他根本不敢想象宫先生的表情,会是失望还是愤怒呢?   总归不会是他想看的表情。   天色近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爬到了山顶旅馆。   老板和服务生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晚餐,吃完饭再安排房间。学生们爬了一下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对着一桌子菜狼吞虎咽,郁南只吃了一点米饭。   老师一边点名一边分房间,当晚便各自回房休息。   郁姿姿前几天终于和郁南取得了联系,得知他要去写生又联系不上她就自己找兼职搞定了费用,她半天没说话。   这晚郁南刚躺上床,就收到一条转账信息,他妈给他转了两万块钱。   郁南吓一跳,以为她多打了一个零,赶紧打电话过去。   郁姿姿说:“郁宝贝,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妈妈都有能力供养你。”   郁南敏感察觉郁姿姿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那边的爷爷奶奶似乎对他很有意见,竟逼着郁姿姿将他带走,还要他改姓。郁姿姿这么些年没有再婚和他相依为命,他早就熟悉她任何的一举一动。   郁南:“妈妈,发生什么事了吗?”   郁姿姿说:“没有。你只要记得,妈妈很有钱,很爱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就行了。”   郁南:“……哦。”   郁姿姿也奇怪他的反应:“你怎么了?语气听上去不太开心。”   郁南就又叹了口气:“我失恋了,有点难过。”   一旁的覃乐风:“……”   这宝贝恨不得见人就说自己失恋,大概以为失恋是人生中顶顶重要的一件大事吧。他并不知道,许多人的一生会经历无数次失恋,就和一年要犯两场感冒一样简单。   郁姿姿问:“你谈恋爱了?妈妈怎么不知道?对方是谁?”   郁南没有任何隐瞒地说:“是一个比我大很多的男人,他人很不错,对我也很不错。”   郁姿姿又问:“那你为什么失恋?”   郁南:“因为我自卑。”   郁姿姿教育他:“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不足,有的在内在,有的在外在,你的只不过恰好能被看见而已,甚至都算不上缺点。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拒绝别人,你想想,如果你喜欢的人恰好长得欠缺美感,你会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他吗?”   郁南想了想:“我不会的。”   郁姿姿说:“那真正喜欢你的人也不会。”   郁南这次没那么好被说服了,认真道:“但是这个假设不成立,许多人喜欢上对方就恰巧是因为对方的外在很符合他的审美,你不能说那就不是真正的喜欢。”   郁姿姿:“你都想得这么明白了,不一样还是难过吗?”   郁南说:“因为我喜欢他啊。”   郁姿姿:“……”   郁南很认真地说:“你放心吧,我会忘了他的。”   挂完电话之后,覃乐风对他们母子俩的相处模式惊呆了。   听到儿子的交往对象是一个比他大很多的男人,郁姿姿竟只问了句为什么失恋,像这再正常不过了一样。若是换了覃乐风敢对家里出柜,应该会被他爸妈吊起来打死吧。   郁家人完全不同世人的处事方式,让覃乐风对郁南为什么是郁南有了新的了解。   覃乐风:“宝贝,你妈妈还缺儿子吗?也喜欢男人的那种?”   郁南想了想,说:“应该是不缺了,她养我一个人就很累了。”   覃乐风抓狂,锤着床板怒吼:“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是怎么成功出柜的啊!有什么经验救救孩子!”   “我十五岁就告诉她了。”郁南回忆了一下,“可能那时候我刚转学,她舍不得打我吧。”   *   宫丞的电话在写生的第二天打来。   郁南坐在观景台的石阶上,这个位置高得有些吓人,很多女生甚至都不敢靠近,他还敢一坐就是一下午。手机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着宫丞的名字,吓得差点从石阶上栽下去。   夕阳下落,天边燃着看不到尽头的火烧云,昨夜下了一场暴雨,今天千佛山特别漂亮。   宫先生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郁南有点迟疑,他认为分手后就不应该再和对方取得联系了,这难道不是恋人分手后约定俗成的法则?   迟疑间电话挂断,他刚刚松一口气,可是铃声很快又响起了第二遍。   郁南小心翼翼地接起:“宫先生?”   宫丞的声音听起来与以前一般无二,还是那么低沉奢华,简直令人迷醉。   大概这就是年纪大的优势吧。   “在学校?”男人说,“我一会儿叫小周来接你。”   郁南有点脸热,对方不生气,他反而不好意思:“为、为什么要叫小周哥来接我呢?我的画不是画完了吗?是不是哪里没画好?”   他看不见宫先生的脸色,但是他能猜测一定是不大好看了。   因为接下来宫丞的声音终于带了些厉色:“郁南,我不想说第二遍。”   郁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那么做是真的真的很差劲。   他看着天边的火烧云说:“可是……我现在在千佛山写生,不在学校。”   宫丞:“……”   他似是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什么时候回来?”   郁南:“半个月后。”   这次电话里沉默了足有一分钟。   宫丞说:“我过几天要出国。”   郁南:“哦。”   这因为不知道如何反应的“哦”,听起来非常冷血无情没有感情色彩,简直是渣男本人无疑。   “等着。”男人最后说。 第十八章 新世界的大门   宫丞说“等着”是什么意思,郁南不太明白,若不是宫丞要出国,郁南还以为这是亲自来千佛山当面和他说个清楚的意思。   少年人做决定想起一出是一出,朝令夕改再正常不过,因为人生还有很长,他们莽撞又恣意,顾头不顾尾,完全不考虑后果。   早上还和宫丞依依不舍告别,下午就做好了决定,花一周多的时间来完成那幅画,再留下纸条溜之大吉,一个人悄悄地承受那种令人四肢无力的悲伤。   郁南做这些事因为他认为,他和宫丞甚至还算不上真正在一起,他现在是难过没错,可是他很快就会忘记,宫先生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可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的。   他此后几天都因为这件事郁郁寡欢。   他想,如果对方提出什么要他赔偿或者道歉的要求,他是会同意的。   刚放晴两天,到了写生的第四天傍晚,暴雨再次降临。   正值酷夏,算是雨季,可这雨水大得似乎天空破了口子,不要命地往下灌,旅馆屋檐低落雨水牵起水线,几乎看不清几米外的一切。   学生们完全不介意下雨,一开始还有疯起来的拿着水桶、水盆等物,光着脚踩在旅馆天井的青石板上,在雨水打水仗玩耍。   暴雨似乎下累了,天黑时堪堪收住,大家洗澡乘凉,还商量第二天去看一看主峰的风景。   谁料半夜正值寂静时,蓦地响起一声炸雷。   所有人陡然惊醒,只见窗外刹那间亮如白昼,紧接着眼前一黑,又是响彻天际的雷鸣。   “这是怎么了?”有同学惊疑不定。   郁南与覃乐风同住一间房,另外还有两位男生,大家都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面传来女同学的叫声,有人在喊停电了。   老师与旅馆老板打着手电筒每间房挨个检查,检查到郁南这一间,郁南发现老师整个人都湿透了,头发紧贴着头皮,甚至还沾了树叶。   原来外面已经狂风大作,暴雨如刀,阳台上都积了水。   “大家都待在房间里,不要到处乱跑。”老师对他们交待,“也不要惊慌,只是暴雨而已,继续睡觉。”   覃乐风问:“老师,这么大的雨什么时候能来电啊?”   老师说:“等雨停了老板就会去检查,不要担心。”   说完,老师又急匆匆地去检查下一个房间了。   郁南睡不着了,房间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处蓝幽幽的光亮起,那是手机屏幕的光线。   “卧槽,睡之前忘充电了。”有个同学大概也是睡不着了,想玩一下手机,“谁有充电宝。”   另个同学找了个充电宝给他。   覃乐风怕黑,从自己床上摸到郁南床上,和他挤在一起:“这雨下得有点恐怖啊,我之前看过天气预报,没说有这么大的雨。你怕不怕?”   郁南摇头:“我不怕。”   “那我就不保护你了。”覃乐风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睡了。   郁南觉得无聊,也刷了一会微博。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的邮箱里有一封新的邮件,看时间是今天下午发来的。   他打开一看,发信人是书名是“余深画室”。   “郁南同学你好,你提供的作品我已全部仔细阅览过,你技法纯熟、构图独特,对色彩的运用大胆而不失主题表达,我十分欣赏。我已有许多年未收过学生,幸得上次宫先生倾力推荐与你见面,才没错过可造之材。在此,我想诚意邀请你从大三开始来画室学习,做我的学生……”   郁南一下子惊住了。   这是余深本人给他发的邮件,还要收他做学生!   这该不会是做梦吧!   坐了两三秒,他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看到邮件中提到的宫先生,倏地,他心里一酸,不知怎地眼眶就发红了。   原来那次在藏品展上与余老师的相遇并不是巧合,宫先生也不是一时兴起要带他去扩展见识,那本就是为了将他推荐给余深而进行的会面。   他翻到宫丞的头像,想对他说点什么,可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暴雨还在继续,犹如他心中正在翻江倒海,真想现在跑去宫丞身边。   可是不管是感谢也好,道歉也好,他既然已经做了不负责任的事,现在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   暴雨下了整夜,早上起来时依旧没有来电。   天空是昏黄色的,预示着至少还有一场雨正在酝酿中。   郁南站在积水的阳台上,看见旅馆附近的树林有一部分被吹断了,泥泞满地。更要紧的是,从山下通往山上的电线杆倒了几根,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是这种情况,更远的地方说不定还有其它损害,难怪停电了。   大家在餐厅集合,因为没有电,这天早上只能靠牛奶面包充饥。   气温骤降,还好来之前听老师说说山间昼夜温差大,大家都带了一些薄外套。   今天的写生与计划要去的观光肯定不能去了。   手机的电也要省着用,大家找老板拿了扑克,准备玩纸牌打发时间。   老板准备步行下去买一些蜡烛、柴油等物,顺便看看情况。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回来了,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昨夜有一座小峰发生了泥石流,观景台通往山下的缆车断了,路也受到波及,他们被困住了。   直到此时,手机也没有了信号。   几个胆子小的女生害怕得哭了起来。   “不要哭,我们人都没事,有水也有吃的,至少还能坚持好几天。”出来会遇到这种事老师责任是最大的,他早已焦头烂额,还要安抚大家,“我们只要等待救援就行了!”   “对!”方有晴也站出来安慰大家,“老板说了,只是另一座山发生了泥石流,我们这里是没有问题的,不要害怕啊,勇敢一点!”   “可是看上去还要下雨!”   “我们这里要是也山体滑坡了怎么办?这么高!”   老板也很急:“大家放心,我们这座峰植被茂密,而且房子也很坚固,肯定会没事的!”   一天很快就过去。   救援还杳无音讯,到了晚上却又开始下暴雨。   前几天还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今天已经变成了一片愁云惨淡。   天灾面前,危险暗藏,或许安宁只是一时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晚上听着暴雨更是不敢入睡,三三两两聚在大堂聊天、玩桌游打发时间。   “不如我们来列遗愿清单吧。”有人提议,“都这样了,万一我们死了也能让后来人知道这世界我们来过。”   “好啊!”一圈人一拍即合,纷纷附和。   老师无奈,任他们去了。   郁南也在其中,他的遗愿清单可长了。   他想开画展,想去旅行,想养一只狗,想吃一份麻辣锅,想玩跳楼机,想收集世界上所有不同饮料的瓶盖……   每个人都表情肃穆,写得认真。   不知道是谁开始念出声,气氛从稍稍热闹又变得悲伤起来。   “我想回去见我爸。我想告诉他我不该和他对着干,我不该任性选择来深城念书,我只是想引起他的重视罢了。”   “我也想我爸妈了。”   “加一。”   “加一!”   一个男生说:“啧啧,我就和你们不一样了。我之前想开双眼皮来着,一直害怕不敢去,这次要是真的死了,我他妈就是到死也没有双眼皮。”   “噗。”   大家笑出声。   稍稍活跃了一些,有个女生说:“那我还这么胖呢,到死也是个死胖子。”   “我有脚臭。”有人道,“卧槽你们别打我啊!我承认了好不好,每次阳台上的臭袜子就是我放的!”   “我们早知道了!呕!”   老师走开了,话题也变得奇怪起来。   “上次我说没追到版画系的妹子是因为对方说我们不合适,其实是因为那天晚上她嫌我太快……艹,老子是处男,怎么不快?”班里的生活委员说,“有本事再给我一次机会。”   所有人狂笑。   覃乐风没什么节操地说:“我、我以前玩过一次双飞……”   郁南:“!!!乐乐??”   覃乐风好像豁出去了,脸红道:“就一次,喝醉了!醒来以后再也没去过那片玩!路过都绕道走的。”   又有几个人接连自爆,连方有晴都加入了。   她淡定地盘腿而坐:“你们都弱爆了。我自杀过,两次。”   在场的七八个人都震惊了。   因为方有晴乐观向上的形象深入人心,总是带来正能量的哪一个,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有那样的过往。   小个子的女孩一脸不屑,伸出手腕道:“看见我手上这个纹身了吗?”   那个羽毛状的纹身在烛火中也特别漂亮。   “这其实是我割腕后的伤疤,艺考前我用刀在同一个位置划开过静脉,都被我爸妈救回来了。”她轻描淡写地述说当时的伤痛,“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脑残。还好现在被完全遮住,看不出来了。”   有人不信:“我看看。”   几位同学轮番抓住班长的手腕查看。   “好像摸起来是有点什么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一直以为你以前不是大姐头就是非主流,哈哈哈哈。”   郁南就坐在方有晴旁边,他觉得不可思议,好像有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聚会散了后,他问方有晴:“班长,如果有更大面积的疤痕也能用纹身遮住吗?”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小可爱猜到了,一直努力不剧透真的好辛苦。   作者心好累,为什么你们这么聪明? 第十九章 独特的风景   方有晴有点意外郁南会问这个:“大面积?有多大?”   郁南回答得很准确:“25%。”   听到疤痕有那么大的面积,方有晴都露出了些许惊讶,可还是仔细想了想道:“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不过我上次去的时候听说纹身覆盖要看个人的疤痕情况与体质,还要做一些检查。如果你朋友需要的话我觉得他最好能先去咨询医生。”   郁南道:“不是我朋友,是我。”   黑暗中,郁南精致的脸庞就像漫精灵一般,他本该出尘脱世,不与伤痛苦难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任谁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经历。   郁南说得很顺口,似乎未经考虑,眼神里有跃跃欲试的小兴奋。   覃乐风站在不远处,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脸色微变,上前一步扯开郁南:“你在干什么?”   郁南说:“我想要去纹身。班长的纹身很漂亮,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   覃乐风现在根本没考虑这个,他想的是郁南的个人隐私。   一个人的弱点怎么能轻易就说出口,如果有人想用这个来中伤他怎么办?当然不是说方有晴是那种人,而是覃乐风下意识就是先护着他。   方有晴脸上的震惊根本来不及收起来:“郁南?”   她完全看不出来郁南身上有什么伤痕。   郁南对她说:“班长,回去之后你能不能带我去纹身工作室看看?”   方有晴点点头:“可以。”   郁南在黑暗中想了想:“嗯,如果我们能平安出去的话。”   暴雨下到半夜终于停歇。   郁南起床的时候闻到山间雨后的泥土气息,他朝外面看了一眼,天看上去有放晴的征兆。   当然,这次灾难并不到大家想象中的地步,半山腰被阻拦的道路很快被清理,当地政府也派来救援,被困在山顶的师生终于平安转移。   走时和来时不同,所有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即使在泥泞中走得双腿发软也不曾喊过一句累。   写生是泡汤了,老师安排大家在城里住了一晚,恢复通讯后众人都给家里人保平安,然后一行人重新坐上大巴回学校。   “郁南,有你的包裹。”宿管老师叫住他。   郁南不明所以,方方正正的一个纸箱,里面不知道是装的什么,他最近没在网上买东西。   回到宿舍拆开一看,竟是一个崭新的黑色头盔。   “你买的?”覃乐风正收拾东西。   郁南摇摇头:“不是。”   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想。   果然,纸箱里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郁南,之前的事我很抱歉,祝你以后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落款:封子瑞。   在那次之后,郁南就将封子瑞从通讯录里面删除了,微信也删了好友,所以这么久以来倒是再没有他的消息。   不过他没想到对方会道歉,看起来还是真的,这令他有些意外。   将头盔放在柜子里,郁南忽然失去了要去学机车的兴趣。   准确地来说,他最近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暑假很快就要到来,郁南与覃乐风从大一开始就在一家少儿美术培训班兼职,这次原本打算也要去的,可是他现在还面临一个选择,就是去余深画室。   去与不去,他还没回复余深。   因为这令他想到宫先生。   宫先生说要出国,现在回来了吗?回来之后还会来找他吗?   郁南不能确定。   事实上,经历过这次灾难,他的一些想法也有些动摇了。   不管以后要不要与宫先生在一起,他都应该为自己的将来做出一些努力,像方有晴一样,去迎接更为美好的明天。   *   天气热,过两天就是暑假。   方有晴骑了单车,在校门口与他们会合。   郁南今天要和方有晴一起去纹身工作室,覃乐风作陪。前一天他已经去医院检查过,医生检查了他身上的情况,告诉他疤痕没有增生,做纹身应该没有问题。   在路上,方有晴告诉他开工作室的是那位老板也是湖心美院毕业的学长,叫俞川。对方技艺高超,构图创新,近年在业内十分有名气,基本上要他立刻就接单是不可能的,因为预约通常已经排到了第二年。   到了工作室,冷气终于给大家带来了清凉,前台小美女还给每个人都倒了冰水。   方有晴与覃乐风汗流浃背忙着休息,只有郁南在认真看着纹身图册。   “是哪一位想纹身?”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斯文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些不耐。   “学长好。”方有晴抬头笑道。   来人约二十七八岁年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清秀,并不是郁南想象中的纹身大汉,至少目之所及之处没一处纹身都没有。   “是我。”郁南举手道,像被老师忽然点名的学生。   俞川还手上的手套还没摘,看来是刚工作完不久,看到郁南露出些许惊艳目光。可能是因为学美术的人对美的东西格外有耐心,他语气放温和了些:“你想纹哪里?”   郁南想了下:“身体。”   方有晴之前在电话里只是咨询,不方便透露太多,此时郁南本人来了,她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学长,他和我一样,想遮盖疤痕,不过他的疤痕在身上。”   俞川便点点头:“你先进来我看看。”   覃乐风拉住郁南:“宝贝,要不要我陪你?”   郁南说:“不用了,你不是也想纹身吗,我刚才看到一个六芒星挺好看,你看看吧。”   穿过走廊,来到内室,内室只有一盏刺眼的光源,像是工作台。   这位学长兼老板很平淡地对他说:“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对方一边说一边扯掉手套洗了个手,又打开了白炽灯。   等他回头一看,郁南已经脱光了衣服,连裤子都脱了,只留一条内裤在身上了。   他眼眉低垂,脸上泛起因为羞耻而产生的红晕,下意识抱住了手臂:“只掀起来看不全面,我就脱了。学长你不要害怕。”   俞川露出震惊与复杂的神色。   他看到眼前这一幕,第一个念头就想的是这得有多疼?   郁南的皮肤很白,光滑细腻,几乎算是吹弹可破了,这与他精致绝伦的五官搭配,再加上修长匀称的体态,任谁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美人。   可这些都被那一大片贯穿身体的疤痕所破坏。   它从左侧后腰开始,一路蔓延到前面小腹,再从左臀与大腿根继续向下,到膝盖上方十公分处才堪堪停住。   可能是当时处理得比较好的缘故,疤痕上并未看见粘连与增生,但疤痕组织上不自然的浅白色与粉色交错,皮肤也有一些扭曲的褶皱,它出现在这具美好的躯体上,乍一看,就令人觉得狰狞恐怖,再没有偏见的人也会因此产生生理上的反感。   因为它实在是面积太大了。   大得令人难以直视。   俞川整理好自己的反应:“是烫伤?”   郁南:“嗯,是的。”   饶是见过许多伤疤,俞川也不免替眼前的少年感到难过:“怎么会弄得这么严重?”   郁南告诉他:“我小时候在剧团食堂玩,不小心打翻了汤桶。”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记得那时的事了。   其实郁南每个细节都记得。   他记得那个汤桶很大,妈妈有三十多个同事将会在排练完来食堂吃饭。他记得那个垫着汤桶的塑料凳是大红的,有条腿看上去快折了。他也记得里面是豆腐汤,他喜欢豆腐,他正好饿了,所以才凑在一旁看。   不过短暂的一眼,塑料凳腿“咔嚓”一声折断,热汤倾覆,从他身上淋了下去。   那年他七岁。   俞川走近了些:“……我从来没做过这么大面积的遮盖。”   郁南静静地看着他。   好像一个等待裁决的人,眼里有希冀。   俞川不卖关子,直接说:“做是肯定可以做,但是在疤痕上纹身比一般的皮肤上来得要疼,而且次数也许还会因此增多。你的面积这么大,真的能忍受那种痛苦吗?纹到一半就跑掉的话,我不会退你钱。”   郁南说:“有没有烫伤痛?”   俞川看出他的决心:“没有。”   郁南:“那我就不怕了。”   “不怕就好。”俞川又在他腰侧的疤痕上看了下,“你有没有想过纹什么图案?我一般都会为顾客建议,但是听方有晴说你也是湖心美院的美术生,我想你可能会有自己的想法。”   郁南其实并没有想好要纹什么,但是他刚才看到几幅作品很骇人:“我还没想好,可以不要给我纹什么鲤鱼背、菩萨、真佛什么的吗?”   俞川扶额:“你以为你是黑社会?”   他提建议道,“我最近正缺可以参赛的作品,你这个情况很适合我。如果你想好了,我可以推开最近的预约,这几天就立刻开始给你上手。”   郁南没想到能这么快。   他想了想:“那纹玫瑰花怎么样?会比较适合我吗?”   “可以,你皮肤白,纹大红色会好看。”俞川点点头,又认真地跟他说,“小朋友,你来纹身只是为了遮住伤疤,而我作为纹身师,却希望它能成为你身上最独特的风景。”   受过苦难的人,都值得一帆风顺。 第二十章 逮人   期末考试完毕,一行学生走出教学楼。楼外有一个景观系同学建的小花园,流水潺潺鸟语花香,新培育的欧洲月季花团锦簇。   鹅卵石小道延伸出去,校道上停了一辆油光锃亮的黑车,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看起来就很贵。   有同学赞叹道:“哇,宾利,传说中的有钱人耶。”   郁南不关注车,也不清楚什么是宾利。但同学语气浮夸,他就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里忽地咯噔一声。   深城当然不止这一辆宾利,他却只坐过某一辆,立即想到了某个说要他“等着”的人。   车内小周道:“宫先生,要我叫他过来吗?”   宫丞眸色沉沉看着窗外的人:“我自己来。”   他手指在小桌上敲了下,很快就滑动手机屏幕拨通郁南的电话,他要他乖乖过来。   郁南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露在外面的胳膊细白,下半身依旧是一条破洞牛仔裤加板鞋,标准的穷学生打扮。   因这打扮,郁南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说是十六七岁也有人信。   就是这样一个小家伙,竟敢做出那么大胆的事,宫丞觉得很有意思。作为一个第一次被“甩”的男人,他出国这大半个月,心里都是想的回来之后如何教训这个家伙,甚至于根本没思考过对方会逃跑的可能性。   电话响了两声,郁南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着“宫先生”。   他心跳得更快了,猛然抬头再次看向那辆车。   “喂?”郁南不敢确定。   可是,电话里的男声很快证实了他的想法:“过来。”   果然是宫先生!   郁南愣在当场。   宫丞按掉手机,好整以暇。   却看见阳光下,郁南怔忡几秒后拔腿就跑,跑得比见了鬼还快。   宫丞都要气笑了,小周不敢猜测他的心思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沉声道:“追。”   郁南前几天熬夜画图,根据自己的疤痕形状与走向描摹细节,俞川昨天才抽出时间给他割了线。等下一次上色还需要几天时间。   跑步的动作使得衣料在身上摩擦,还发着红的皮肤也发着疼,尤其是大腿内侧的一块被牛仔裤磨得他想哭。   他没想到宫丞会忽然出现来找他,他还抱着侥幸心态——说不定宫先生不会再来找他算账了。所以乍见到宫丞,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好逃跑。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另一方面是他对身上的线稿图有所顾忌,生怕被发现。因为他纹了对方最喜欢的玫瑰,这简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举动。   事实上,郁南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纹玫瑰。   是因为宫先生喜欢吗?   他羞于承认。   转过弯窜入一条小道再钻出竹林,郁南打算躲入大四学长们常用的庆华堂。   可惜宫丞的车比他跑得更快,绕了一个圈竟然还是将他堵在了竹林出口。   车窗降下来,宫丞表情冷淡:“上来。”   学生们的说笑声传来。   说来也巧,庆华堂里出来一群学生,熙熙攘攘。   郁南眼眶有些发红,是疼的。他怔怔看了宫丞几秒,说了句“对不起”,胆大包天,也不看宫丞是何种脸色,转身就往人群里面跑了。   这下等人群散去,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郁南湿润的眼眶和小狗般的眼神令宫丞意外。   他忍不住扶额,他才是被耍的那个,怎么这小东西还委屈上了?   *   郁南一路跑回了宿舍才觉得有些安全感,一口气灌了一大杯水才缓过神来,心还在兀自咚咚咚地跳着,不知道是悸动还是害怕。   难怪老人们常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觉得甚是有点发痒,只好脱掉T恤站在全身镜前观察。   原本就丑陋的疤痕因为割线后发红就更丑了,他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只祈祷线条不要晕开,那么昨天受的苦就白受了。   描线、割线,俞川做得很细致,足足忙了十几个小时。   郁南趴在黑色皮椅上脱得精光,他本就是个对疼痛很敏感的人,自然因这刺青痛得满身大汗。   覃乐风坐在一旁陪他,用毛巾替他擦拭汗珠,悄悄调侃:“要不是我是个零,你这模样我就该硬了。”   郁南还咬着唇,唇瓣通红,眼带水光:“……你变态。”   “什么变态,我是微微一硬,表示尊敬。”覃乐风笑,“我觉得纹身以后一定会很好看,加油啊宝贝。”   郁南勉强开口:“罗曼·罗兰说过,艺、艺术是一种享受,我正在享受。”   南言南语俞川还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停下割线机笑了:“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刽子手必须给你再打个折。”   漫长的“享受”一直持续到天黑才结束,郁南疼了一晚上,今天又耗费心力进行期末考。他本打算去食堂吃完饭就回来躺着的。这下好了,饭没有吃,覃乐风也出去面基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有同学来敲门:“郁南。”   郁南爬起来开了门,原来是隔壁宿舍的同学。   对方惊讶:“你脸怎么有些发白,是不是生病了?”   郁南摇摇头:“我去纹身了,有点疼。”   今天他已经对不下十个同学说过这件事了,大抵和他那次宣告失恋差不多,大概他认为纹身也是一件人生大事吧。   再说,纹身也是一件特别酷的事。   郁南现在觉得自己很酷。   那个同学来了兴趣:“纹什么了?我可不可以看看。”   郁南很大方地说:“可以,不过现在没纹完,我下次给你看。你找我什么事?”   同学说:“哦,这个给你。”   他将一个袋子放到宿舍桌上,“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有人叫我带上来的,好奢侈啊,苍记打包的外卖,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还能提供外卖。”   郁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有点,是谁给你的啊?”   同学说:“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很有礼貌的样子,哦,他说他叫小周。”   原来是宫先生。   等同学走了,郁南看着那份外卖心里百味杂陈。   宫先生怎么这么好啊?他一边吃一边感动,心里觉得更对不起人家了。   宫先生不计前嫌,是已经原谅他了吗?如果、如果他还要回头与宫先生在一起,对方是不是也可以接受呢?   这么一想,郁南脸就发红。   始乱终弃后还想吃回头草,他觉得自己的脸皮真厚。   爱情果然是令人模糊自我的东西!   上完最后一次色的夜晚,郁南独自走在学校的小道上。   俞川告诉他上红色颜料会很疼,因为不利于皮肤显色需要反复上色,郁南没想到会这么疼。要命的是,因为面积太大得分好几次来完成。再加上大腿内侧及臀部皮肤娇嫩,上色会更疼,不仅郁南难以忍受,作为纹身师的俞川也会很累,所以保守估计纹一次就需要四五个小时。前几次都有方有晴和覃乐风陪他,这是最后一次,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叫他们有事就先走了。   上完色效果已经出来了,郁南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他都舍不得移开眼睛,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喜欢上自己的身体。他想一会儿回去拍两张照,好好保存起来。   忽然,有人从背后伸来手臂,郁南来不及惊叫出声,就被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他霎时间汗毛倒竖,以为遇到了抢劫,可转眼间就一阵天昏地暗,他被人塞进了一辆车的车厢。   车里有淡淡的香水味,冷气十足,空间极大。   还坐着宫丞。   “宫先生?!”郁南震惊了。   宫丞却对保镖吩咐道:“关门。”   “是。”   车门被关上,然后“咔哒”轻响落锁。   宫丞今天是再次来逮人的,上次被郁南跑掉是一时疏忽,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跑吗?”男人黑眸深沉,看不出情绪是喜是怒。   见郁南像只受惊的猫咪,他又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再次开口道,“不讲清楚,你接下来就别想回学校了。”   郁南脸一下就红了:“……不、不跑。”   讲清楚?   宫先生要讲什么?他记得自己在纸条上说的很清楚了。   宫丞高鼻深目,盯着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很深情的感觉。   他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事情终于又回到了他的掌握之中,没有人能从他这里夺走主动权。   “讲一讲为什么分手。”宫丞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小家伙,“嗯?小渣男?”   第二十一章 合适不合适   当了渣渣还被找上门来,郁南缺乏如何应付此类情况的经验,他不知道别的渣男都是怎么做的,只知道班里有个女生被渣了之后向他们描述——“他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和我见面、被我逮到就说我们不合适”。   郁南前两条都做到了,于是他贯彻最后一条:“因为、因为我们不合适。”   按照流程走是这样的吧。   说这话时他都不敢看宫丞的眼睛,只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怦怦跳。   他知道宫丞在看他,对方的眼神正停在他脸上,让他被视线停留的侧脸都开始发烫。小时候做错了事心虚,被妈妈好脾气地询问的时候,好像就是这种情况。   “哪里不合适?”男人开口。   郁南答不出,因为他觉得宫丞没有哪里不好,便只能胡乱说:“年龄有一点不合适。”   话音刚落,郁南整个人就被轻而易举地拉了过去,宫丞将郁南抱在自己腿上环住,他似乎很喜欢这么做。   郁南身上还疼着,被动作牵扯得也疼,忍不住“嘶”了一声,小口吸气。   宫丞立刻停下来:“我弄痛你了?”   说着,他就要检查。   郁南慌乱按住他,唯恐身上的东西被发现:“没有!我没事!”   郁南神色惊慌,两手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衣摆,就像有什么被衣服遮住的东西被发现一样。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宫丞本没有想起这回事,此时也想起了这个小家伙身上可是有秘密的。   一个他愈来愈感兴趣的秘密。   宫丞的怀抱令郁南留恋,也令他窘迫,这样下去可不是好兆头,他挣扎着想从宫丞身上下去,宫丞却不放手。   “嫌我年纪大?”宫丞口吻有些危险意味,“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嗯?”   三十七岁的男人正值壮年,对一个已然站上巅峰的男人来说更是好年华。宫丞倒真的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心里好气,却又好笑。   这小东西真的胆大包天。   郁南:“……”怎么办,越说自己越渣了。   宫丞以为他默认,难得产生了真的被嫌弃的错觉,有些牙痒:“撩拨了我就想走,你倒是潇洒舒坦了,谁来对我负责?”   郁南一点也不舒坦。   他硬着头皮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那么做很不负责任。”   宫丞掐着他的下巴,认认真真地端详他的脸:“是吗?你这样道歉可一点也没有诚意。”   郁南怂怂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水汽看向宫丞:“要怎么样才能有诚意?我错了我就会负责,您说吧,只要我做得到的,我都可以做的。”   宫丞自认为已经了解这个单纯的少年了。他直率、坦荡、从不恃宠而骄,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机去玩欲擒故纵。他甚至从不曾对宫丞要求过什么,就连所谓的“分手”都还讲尽心尽力画了几个月的画送给他了,更别提什么想爬他的床。   郁南连接吻都不会,笨拙得像个孩子,会一边小口喘气,一边紧紧抓住宫丞的衣襟,明明让他喘不过气的也是吻他的始作俑者,他却还是表现出足够的信任与依赖。每每想起那一幕,宫丞心底都像有小爪子在挠。   对于对方忽然提出分手又逃走,宫丞心底是存疑的。本想教训他一顿让他乖乖地和盘托出,这时被他这么一看,心底柔软的一块却被触动了。   到底是个小东西而已,他还得耐心些才行。   “宫先生?”郁南见他眼神越来越深,又不讲话,不由得出口提醒。   宫丞伸手,郁南吓得缩了一下,闭起眼睛。   “怕什么?难道我还会打你?”   宫丞无奈地说道,只是用手捏了捏郁南的鼻子,郁南再次睁开眼,宫丞便收回了笑意,沉声问:“突然那样做,是不是和路易有关?”   路易?!   郁南当然记得路易是宫丞的前男友,还是纠缠十几年那种,听封子瑞说,他们分分合合,应该是感情很深。而毫无疑问地,路易的才华与外在都是他不能与之相比的。郁南之所以退缩,其实有这个原因,不过他自己都没单独理出来好好分析过罢了。   不过,宫先生是怎么猜到的?   他认为宫先生不知道路易与他见过面。   事实上,宫丞本来并不知道。   他从国外回来那天,路易来汇报公事上的进度。恰巧宫一洛也在,他前些日子与人非法赛车被举报了,当天便赖在树与天承讨要被宫丞扣下来的跑车。   “路易!”宫一洛一见路易便黏了上去,“我上次帮了你的忙,你可要谢我。”   宫丞抬起眼皮:“帮了什么忙?”   宫一洛说:“诶,就是小小的给你当了个电灯泡而已嘛,你以为我真的那么馋吗?哼,你带小情人回去,有没有想过路易多伤心?”   路易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宫丞也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对宫一洛说:“下次不准插手我们的事,拿了钥匙滚吧。”   宫一洛撇撇嘴,当真拿了钥匙,临走前倒回来说:“小叔,你是不是把郁南甩了?卧槽我才发现他竟然把我拉黑了。”   宫丞哪好意思讲事实上是郁南把他甩了,只看了侄子一眼,凉悠悠的。   等宫一洛见好就收走了,宫丞才对留在办公室的路易说:“我以为你没这么无聊。”   路易笑,浅色头发挽在耳后,淡淡道:“只是因为好奇去看过一眼,是个不错的孩子,你不要想太多。说正事吧。”   正是因为这样,宫丞才再次过来逮人,这次话不多说,直接让保镖上阵,免得这家伙又跑了。   此时见郁南脸色微变,连瞳孔都稍微放大,宫丞以为果然被自己猜中,沉着脸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郁南摇头:“没有说什么,他只夸了我的手很稳。”   宫丞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触手那片发丝柔软,像撸猫:“不管他说什么,以后都不用再理他。”   郁南愣住,以后?   宫先生的意思是他不同意分手,也不怪他做出那样的行为,还要和他在一起的意思吗?   天上原来真的会掉馅饼!   他还以为要被逮住是要算账呢!   宫丞果然是他想的那个意思:“这一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   郁南还没反应过来:“您不和我分手?真的?”   “单方面提出的分手都是无效的,你那个很会谈恋爱的室友没有告诉你?”宫丞真有些不悦了,说完就惩罚性地在郁南腰上捏了下。   郁南痛得腰一软,“啊”了一声,宫丞皱眉:“你受伤了?”   郁南:“我没事!!”   他慌忙往后退,宫丞欺身上来就要掀开看。车子后座空间再大也有个限度,郁南“嘭”地撞到车顶,吃痛呼出声,宫丞已将他按住,看到郁南一脸惊恐,死命按住衣服,声调都在抖了:“不要!”   宫丞:“……”   车外保镖与小周面面相觑……没想到宫先生也会霸王硬上弓。   车中play什么的,令两人眼观鼻鼻观心,稍微走远了些。   车内宫丞停手,捏了捏眉心:“我不是要强暴你,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受伤。”   郁南咬着唇:“……”他不是那个意思啊!   他只是现在没法给宫先生看而已。他喜欢宫先生,所以才因为自卑而提出分手。他喜欢先生,所以连纹身也要纹玫瑰。   这让他觉得自己身上像是主动打上了对方的烙印,而他的少年人的自尊与骄傲也要强得紧,这怎么轻易就能说出口。   覃乐风说了,恋爱中谁爱的多一点,谁就吃亏一点。   看宫先生吧,郁南觉得宫先生现在就很吃亏。   再说了,刚上完色的皮肤发红,很多地方还没完善,他还得上第二次色才能将疤痕完全消弭其中。   “是我不小心在桌子上撞了一下。”郁南小声道,“很快就没事了。您又在担心我了吗?”   宫丞刚想说话,脸上就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触碰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快得他几乎没察觉到。   是郁南红着脸主动凑上来,在他脸上留下的一个吻。   宫丞怔忡,只见郁南乖巧地看着他,又快又急地说:“关于您说不要分手的提议我同意了。不过我没有觉得您年纪大……也不对,我觉得你就是稍微大了那么一丁点,真的,就是一丁点。”   顿了顿,他补充,“亲您一下,表达我的歉意。”   宫丞真觉得新鲜。   这到底是示弱还是老虎头上拔毛?撩人而不自知的人就该被教训一顿。   “这样就表达歉意是不是太简单了?”宫丞故意道,“你知不知道我收到那纸条的心情是什么?”   郁南:“……”   宫丞在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下,唇一碰到,郁南就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他却早就在梦里反复温习过,连“分手”这段时间也常常梦到。   现实中真实被吻到感觉的感觉是在太好了,宫先生身上的气息那么迷人,他止不住背脊就开始酥麻。   滋味太美妙,连完成一幅精彩的画作都无法给予人这种感觉,难怪人总是那么需要谈恋爱!   宫丞唇贴着他的唇,轻声哄他:“想道歉吗?含住。”   郁南:“?”   宫丞的舌已经闯了进来。 第二十二章 嘚瑟   有人一旦乖起来,比张牙舞爪的时候还要让人把持不住。   郁南就是最好的例子。   宫丞的欺负本来是一种情趣,他恶意入侵,出言挑逗,就是想看郁南害羞得耳朵通红的样子,想看他不知所措,想看他嗫喏着求饶。   可出乎他意料的,他的舌刚一探入郁南的口腔,这个小家伙就真的轻轻含住了它。   宫丞心神一荡,反被撩了一手。   可惜郁南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能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好,他努力回想上一次接吻的情形,稍微松开了它,也伸出舌尖去舔吻。   小心翼翼地,单纯又直接。   宫丞立刻就血直往下涌。   他低笑一声,反客为主,狠狠地回吻过去,直把郁南的口腔从里到外霸占了一个遍,吻得人上气不接下气才依依不舍地退出来。   他搂住怀中人,惩罚性地问:“谁教你的?”   郁南唇瓣都肿了,额上起了一层细汗,小口喘匀了气才说:“您教的。”   说完便感觉男人的眸色变得更深,令他有些忐忑。   车厢里忽然变得很安静,郁南不好意思地问:“我是不是做得不好?”   宫丞将郁南汗湿的额发拨弄到一旁,亲昵又温柔。   事实上,他按捺着汹涌暴戾的欲念,是良好的掌控力使他看上去一派冷静。是什么,突然让他对这个小东西有了怜惜,有了想要珍视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太乖了吧。   宫丞沉着嗓子道:“你做得很好,下次,也要做得这么好。”   郁南脸红:“嗯。”   吻技这种东西是练出来的,他当然会更好,不过……他现在有一点尴尬,因为坐在宫丞腿上的缘故,他知道有东西顶到他了。   男人与男人谈恋爱天生就该如此,郁南并不为此感到羞耻。他只是无法问宫丞怎么解决,因为他自己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这种情况下,郁南竟然还想起了别的事:“宫先生,上次见到余老师,是您安排的吗?”   宫丞道:“怎么?”   郁南其实有点困扰:“我……收到了余老师的邮件。他邀请我去他的画室工作,还让我做他的学生,我还没回复。”   “你不愿意?”宫丞问。   “我愿意的。”郁南摇摇头,“我以前不是一个喜欢凭借关系等捷径去完成目标的人,这一次却走了捷径。我知道,靠我自己的话,这可能是我永远办不到的事。我也知道,错过这次之后我可能会永远都没有机会。”   宫丞明白了他的困扰。   无非是靠个人实力还是靠裙带关系两个想法之间的博弈。   对郁南来说,这两者非此即彼,完全是对立面,不可能彼此融合。   若是有旁人在现场,定会惊讶于向来惜字如金的宫丞竟将耐心与时间花在开导别人身上。   他举例给郁南听:“上次我跟你说过,想成为一名成功的画家实力与人脉同样重要。就连你崇拜的余深,如果不是他的老师三次保荐他参加比赛,他当年也不可能在那么多新生派中崭露头角。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过三十岁,他的第一次画展就是我赞助的。”   郁南惊讶:“是您?”   “没错。”宫丞道,“我那时十五,刚被父亲塞去学商。有一天去拍卖会,见到余深的一副获奖作品觉得很喜欢,他的老师在我面前对他不吝称赞,我就赞助了他。”   郁南却想到了宫丞十五岁的样子,他修复的那幅画,大约就是宫先生十五岁时画的:“嗯?我重绘的那幅画就是余老师当年画的?”说完又自己否认道,“不对,那不像是余老师的笔触。”   宫丞顿了下,笑道:“跑题了。”   他将话题拉回来,“我的意思是,到底要靠实力还是靠关系,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一个没有实力的人,就是将全天下的画廊都买下来,他也不会得到任何一个人的赏识。”   当然,这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罢了。   现实世界是只要宫丞想,就算郁南闭着眼睛乱画,他也能给他开画展。   郁南若有所思。   宫丞在他脸上轻轻捏了捏:“想通了没有?我喜欢的郁南可不是一个草包。”   郁南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当然不是。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画家。”   到时候,他会为宫先生画一幅自己画的画。   好好地裱起来,永不出售。   想通了就好得多了,郁南最后很认真地说:“我想请余老师为我安排一次考试,如果我通过了,才真的有资格去做他的学生。”   宫丞失笑:“好。”   他按下车窗叫人开车,“小周。”   小周哥也在?郁南刚才被带上车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时只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从宫丞腿上下去:“宫先生……我要回宿舍了。”   宫丞不满,和好之后还不知道挣表现,这小家伙看来是不知道怎么哄人。   小周已经过来了:“宫先生,我们要走了吗?”   余光看见郁南乖乖地正襟危坐,努力装得十分自然,就像他脸上没写着“我被狠狠吻过了”一样,小周心底发笑。   车子附近有学生经过,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郁南心想,原来那些在小树林里接吻的情侣不是故意的,这真的是情难自禁啊。   谁能想到他走着走着就被前男友抓上了车,对方还不计前嫌地和他复合了呢?这么一高兴,纹身刚上过色的地方都不怎么痛了。   宫丞临走前捏他的手指:“我还会不会收到纸条?”   郁南尴尬,猛摇头:“不会了不会了。”   宫丞点点头:“去吧。”   郁南下车后却又像想起了什么,走过来小声告诉他:“等下次我想给您看个东西。”   语气有些神秘,又故意卖什么关子一样,脸还发红,像是羞的。   宫丞扶额。   他预感,那就是郁南的小秘密。   *   郁南回到宿舍,覃乐风还没回来,他这两天总是回来得很晚。一方面是因为兼职,另一方面却是和那个在网上聊天的肌肉男约会。   郁南百无聊赖,架起画板来画画,他画一幅乱七八糟,色彩斑斓,走了个抽象派。   片刻后,发了个朋友圈状态:我复合啦!   覃乐风:……   方有晴:……   同学ABCD:……   过了几分钟,宫丞给他点了个赞。   郁南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滚了几个圈,这是宫先生第一次点赞他的朋友圈!郁南立刻截图存进了相册,保存名字为“第一次网络互动”。   他决定把今天当成他和宫先生的恋爱纪念日,以后每逢这天就要买蛋糕庆祝那种。   覃乐风私聊他:[宝贝,你不要告诉我你纹身就是为了和宫先生谈恋爱。]   郁南不知道怎么回复。   因为他提出分手在前,纹身在后,可纹身也是促进他和宫先生复合的原因。这其中的先后顺序他分得清楚,但是混在一起,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覃乐风有点严肃:[你让自己那么疼,受那么多罪,就为了一个肤浅的外在,我真害怕你有天会受伤。]   关心则乱,郁南理解覃乐风。   他回复:[不会的,宫先生很好很好。]   覃乐风:[我现在还是觉得以前那个什么都不care的你比较好。]   郁南不明白,覃乐风以前不是告诉他恋爱是最快乐的事吗?为什么现在又自相矛盾?   他现在就很快乐。   没过多久,舅舅的电话打了过来。   郁南还以为他是要询问自己谈恋爱的事,结果舅舅好像根本没看到朋友圈,在电话里乐呵呵地对他说:“郁宝贝,我们准备到深城来玩。”   郁南挺高兴的:“真的吗?我妈妈来不来?”   舅舅说:“她没有时间,就我和你弟弟妹妹,舅妈也不来。”   郁南家是霜山市的,距离深城有三千公里。   因为太远了,郁南大学两年只有寒假才会选择回家,暑假都留在深城打工自力更生。而家人要到他念书的城市来看他,还是第一次。   虽然妈妈工作忙不能来,但是舅舅他们来郁南还是特别兴奋。   当晚他在网上做了好些攻略,问了舅舅的航班之后还订了一家距离学校不太远的民宿。   等第二天傍晚舅舅的航班到了,覃乐风这天没有安排,便和他一起去机场接人:“我陪你带他们去玩,你那么宅,做攻略也没用。”   郁南在出站口翘首以盼,甚至站在栏杆上眺望出站的人群:“来了来了!”   “舅舅!”郁南像个小孩一样兴奋。   人群里,一位方脸男人笑着挥了挥手。   见到他的那一刻,覃乐风终于知道郁南一身蛮力从哪里来的了,对方简直就是亚洲版巨石强森,覃乐风毫不怀疑,要是有人敢欺负他的外甥,这位舅舅仅用两只手指就能把对方捏死。   覃乐风是来看美人的。   郁南这么好看,他的弟弟妹妹肯定也很好看。   谁料对方一行人走得近了,跟在舅舅身侧的两名少年少女容貌也逐渐清晰。   少年郁柯,就是缩小版巨石强森。   少女郁桐,大概是长得像母亲,很清秀,却算不上美人坯子。   一家人一见面就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只有覃乐风陷入沉思,郁南怎么和家人一点都不像?基因变异吗?   没讲两句,郁南忍不住了,悄悄对弟弟说了什么,郁柯就大叫道:“爸!哥哥不仅谈恋爱,还去纹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恋爱、抽烟喝酒(划掉)、纹身,可是我知道我还是个好男孩。——by郁南   下一本写破镜重圆小甜文《小行星[ABO]》    第二十三章 亲亲我   一行人到了民宿放下行李, 舅舅就叫住郁南:“我看看,纹哪儿了?”   郁柯郁桐都开始观望。   郁南就拉开t恤给他们看,三人都震惊了,舅舅表情复杂, 弟弟妹妹却逐渐转化为兴奋, 啧啧感叹还上手去摸。   “哥哥, 你好牛逼啊。”郁桐蹲在地上,用手摸她哥的腰, “好漂亮。”   郁南被摸得发痒,笑着躲,眉梢眼角都有点小得意:“别摸了, 痒痒。”   背后郁柯又上手了:“这里也有!”   郁桐也是个艺体生,和她哥一样学习美术,当即就表明:“爸,我也要纹!我纹个花臂!”   郁柯就不一样了, 他和老爸一样学武术, 比划着:“我纹这儿,纹个观音!”   覃乐风看舅舅那幅表情,总觉得带坏弟妹的郁南马上就要挨打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房间门打开, 准备舅舅一发难,就立刻带着郁南逃跑。   谁知舅舅走过去把两人一人头上敲一个爆栗子:“你哥成年了, 你们成年了吗?”   郁桐委屈道:“那我成年就去。”   舅舅说:“你们都不看看哥哥的疤不见了, 他去纹身难道是因为好玩?”   两人愣住, 纷纷噤声不敢再起哄。   郁南将衣服整理好, 舅舅单手将他抱住在背上拍了拍,夸奖道:“我们郁宝贝最怕痛,纹这么大片还能坚持下来,真勇敢。”   郁南微笑:“嗯!我也觉得我很勇敢!”   覃乐风:“???”   这家人真的不缺儿子吗?   “我订了火锅,我们现在去吃火锅吧。”郁南说,“舅舅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带你们去玩。”   从火锅店饱餐一顿出来,郁南被弟弟妹妹一人一边挽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郁南走了几步,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宫先生给他打电话。   “你们先去。”郁南握着手机,满脸笑意,“我要接个电话。”   商场外,人潮涌动,夜色斑斓。   郁南站人行道上,背对橱窗。   昨晚与宫先生见面后,他一整天都按捺住想要和他联系的心情,又怕打扰对方工作。上次宫先生就说过了,他比自己大那么多,没有许多精力整天都想谈恋爱,郁南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他年纪小,在这方面他应该懂事一点,等对方不忙的时候再补回来也不迟。   显然宫丞不是这么想的。   “在哪里?”男人问,听见背景音喧嚣,又道,“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嗯。”   郁南应了一句,又用赧然的语气问:“您想我了吗?”   宫丞反问:“你说呢?”   “我想您了。”郁南没回答,老老实实诉衷肠。   宫丞只低笑:“想我了还一个电话都没有,是不是又想让保镖来抓你?”   郁南不好意思,要分手的是他,被包容的是他,冷落宫先生的还是他。   没等他说话,宫丞道:“在外面干什么?要不要我让人来接你?”   郁南把家人来深城的事讲了:“我舅舅他们是第一次来深城,我需要陪他们去玩,不能来见你了。”   宫丞的语气听不出是不是失望,只在电话那头问:“那我还要多久能见到你?”   郁南卡了下,陪舅舅他们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有自己的小九九要盘算。   他的纹身刚做完不久,虽然第二次上色还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去,但是做了第一次,也要一点时间来恢复才能达到理想效果。这两天陪完舅舅他们,郁南想花几天时间来恢复,这样下次就光明正大地可以给宫丞看了。   不知道对方看见会是什么反应。   “还要一周吧。”郁南小心翼翼地说。   宫丞顿了下:“那么久?”   他听起来不太高兴,郁南有些内疚,脱口而出:“您不要难过,我会补偿的!”   宫丞便笑了,笑声低沉,似乎连胸腔都在震动。   要知道,这在从前面对抱怨受冷落又爱撒娇的情人时,补偿什么的可是他的的台词,没想到反被郁南用在他身上了。   “好,我等你。”宫丞这样说。   第二天一早,大家约定在民宿楼下汇合。   郁南出发前却接到小周的电话,原来宫丞吩咐小周送来一些高级餐厅的餐券与深城很难预定的演出、景区票,甚至还准备了迪士尼的门票。看日期上的安排连续有秩,比郁南自己做的攻略不知道高大上多少倍,足够一家人玩上一整个星期。   小周还拿出一张黑色的卡:“卡没有密码,也不设额度,你想买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随便刷。”   郁南吓了一跳:“不用了。”   他怎么能要宫先生的钱?   “郁南,你还是个学生,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就不要客气了。”小周笑了笑,“再说这是宫先生的一番心意。你是他喜欢的人,他又不方便随时来陪你,自然想给你一些安全感。要是你真的不想用,那收着就行。”   “给我安全感?”郁南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需要用这个来给安全感呢?”   小周道:“你可以这样理解,每个人给予安全感的方式不同,这是宫先生的表达方式。”   郁南迟疑,将黑卡收好了。   原来这张卡就代表宫丞给的安全感吗?他不打算用,却正试着接受。   正感动这,小周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惶恐:“考虑到你们可能需要用车,我会给你安排司机,这几天负责送你们出行。”   郁南赶紧拒绝了,这样太过兴师动众,不仅麻烦了别人,连舅舅他们也会不舒服的。   小周不再勉强,微笑颔首:“宫先生祝你们玩得开心。”   小周的车刚开走,郁柯和郁桐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哥!”   郁南:“你们怎么在这里,我们不是说好去汇合。”   原来郁桐也想考湖心美院,正好民宿离得近,就让郁柯陪她一起来逛一逛,顺便和郁南一起过去,谁知正撞见这一幕。   郁柯好奇:“哥,那个人是谁啊?”   双胞胎的动作出奇一致,纷纷对远去的车屁股行注目礼。   面对未成年,郁南尚未出柜,只说:“是我的朋友。”   “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郁桐自然自语了一句,又很狐疑地看了郁南一眼,“真的只是你的朋友?那他为什么给你这么多东西?”   郁南一本正经撒谎:“当然。”   郁桐明显没有相信,还很紧张地问:“哥哥有钱了,还会认我们吗?”   郁南皱起好看的眉毛:“你怎么这么问?”   郁桐欲言又止,像要说什么,却被郁柯拉了一下,生硬转移了话题,很快说起了关于湖心美院的奇闻轶事。   路上郁南说:“你们来得太突然了,放暑假了好几个画室都不开门,不然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说起这个,郁南真的觉得他们来得有点匆忙,之前完全没提起过,而舅舅不是一个没有计划的人。   弟弟郁柯就抱住他还撒娇呢:“哥,那是因为我们想你。”   这两天玩得很开心,一切顺利。   久违的家庭相聚给郁南带来了欢乐。   有家人、有恋人,郁南成了最幸福的人,每天都要和宫丞报备他们玩了什么。   他发信息:   [今晚看了烟花秀!燃爆了!和迪士尼的片头一模一样!awsl]   [说起迪士尼,我最喜欢寻梦环游记!您喜欢哪一部?]   [今天吃多了冰淇淋,肚子痛,也没有您请我吃的好吃!]   [啊,我在地铁要被挤扁了!今天早上不该睡懒觉的!我们去拔草第三家网红店啦!]   宫丞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郁南也不在意,乐此不疲。   另一头,宫丞问小周:“awsl是什么意思?”   小周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告诉宫丞那是年轻人的网络用语——很明显,他的老板和小少年之间有代沟,只好装傻:“我也不知道呢,可能是打错了吧。”   宫丞又问:“那拔草呢?”   小周继续装:“我也不知道。”   三十七岁的男人挑眉,似乎觉得这个助理有点无能,然后便放下手机专心看自己的报表。   小周委屈。   最后一天舅舅他们要走了,是晚上的飞机。不过白天他们还去壁画岩博物馆,那是深城唯一一处保留完好的千年古刹,门票是宫先生准备的,不去游览会很可惜。   天气太热,郁桐有些中暑,舅舅去买药郁柯去买水,就剩下郁南留下来陪她。   “我回去之后会很想你的。”可能是分别前很不舍,郁桐说,“你不在都没人教我画画。”   郁南:“有老师啊。”   郁桐撇嘴:“老师没你画得好。”   郁南教育她:“老师既然是老师,肯定有他过人的长处。你都不虚心去接受,怎么能学得好呢?”   过了一会儿,郁桐没声音了,郁南才发现她在哭。   女孩子哭起来,男孩子是有责任的,郁姿姿从小就是这样教育他。郁南以为自己话说得重了,手忙脚乱想哄,郁桐却抱着他的腰好好哭了一场。   舅舅回来看见,把郁桐好一顿批评。   郁桐竟然没回嘴,委委屈屈什么都听着。   郁南身上都被哭湿了。   他去盥洗室准备给自己清理一下,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刚才还很乖的郁桐在撒泼。   “我不管!我就要哥哥!他姓郁!你不准我讲也没用,还让他做什么心理准备!别人都找来了,我们追过来干什么,他早晚会知道的!”   舅舅一副头痛的样子。   郁柯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半晌搭腔:“我们不是不想说,是觉得这件事该由姑姑说。万一哥哥接受不了怎么办?”   郁桐说:“那我就在这里陪他,我不要跟你们回去了。”   舅舅道:“你不要添乱!”   郁南站了很久,看他们渐渐平静下来才装作刚回来的样子走过去:“走啦,里面还有好多没参观,再不去就得赶飞机了!”   那三人才纷纷回神,若无其事说笑起来。   傍晚,舅舅临走前给了他钱,说让他不要省,寒假早点回家云云。   钱有点多,就像那次写生时,郁姿姿忽然转过来的钱一样,家人表达的爱意的方式竟和宫先生某些方面有些像,都是想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谢谢舅舅。”   郁南没有多问,就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   送走了舅舅他们,郁南给覃乐风打电话,对方却没接,他这才想起来覃乐风今天有排班。   郁南并没有许多交心的朋友,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觉得很迷茫,这两天的幸福好像是虚幻的泡影,他甚至怀疑舅舅他们到底有没有来过。   要是没有就好了。   对于要发生什么事,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郁南,一个会画画的郁南,仅此而已。   拿手机时,有什么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那是宫丞给他准备的演出票,不过是大后天的,舅舅他们没有用上。   郁南鼻子一酸,他怎么忘了,他还有宫先生啊。   宫丞回到家,看见郁南蹲在门口,小小的一只。   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郁南一下子就抬起了头,眼睛湿漉漉的,像可怜兮兮的被遗弃的小猫咪。   一个小时前宫丞还很意外,这小东西不是说还要一周才能与他见面吗,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现在看到他,宫丞猛然察觉,这段关系中他正不知不觉地被牵着走。   是他对郁南太放纵了?   “怎么不进去?”   宫丞问。   他在电话里明明告诉了郁南电梯密码和家门密码。   郁南摇摇头,大概是觉得主人不在家,进去很没有礼貌才会在外面等待,却没有解释。他难得话少,可见是真的情绪低落。   郁南想站起来,脚却麻了。   他伸手出要宫丞拉。   宫丞握住那只手,稍微一使劲,郁南就了站起来。站也不好好站,干脆顺势环住了他的腰,抱得死紧。   这是郁南第一次拥抱他。   宫丞心底瞬间柔软,在他发顶亲了下:“这么主动?”   郁南闷声道:“我不开心,没有人陪我。”   宫丞便顺着道:“为什么不开心?”   郁南沉默了好久没说话,宫丞比他高很多,就这样任他抱着、赖着打开了门。   两人进门后,屋内漆黑一片,只有玄关的灯自动亮了起来。   冷色调的灯光下,郁南眉目如画,没有哪一处不是按照最精致的样子长的。他皮肤白,嘴唇殷红,头发乌黑,看着宫丞的眼神不掺杂一点杂质,就像个堕入凡间的森林精灵。   郁南仍未松手,踮了踮脚。   他将温热的唇送了过来,先在宫丞唇上碰了碰,带着不自知的诱惑。   然后他退回去,小声道:“我好难过啊。可不可以亲亲我。” 第二十四章 水晶般剔透的心   宫丞低头, 嗓音有些哑了:“谁告诉你难过就可以亲亲的?”   郁南失望道:“不可以?”   他刚一抬头,宫丞有些烟草气息的唇就覆了上来。   这次的吻缓慢而温柔,宫丞叼着他的唇肉轻轻吸吮,时而舌尖探入他的齿间, 却并不深入。与其说是在接吻, 不如说是在安慰。   郁南仿佛活了过来, 心脏又开始有力的跳动,跳得又快又乱。   宫丞将人按在玄关处的边柜上, 停下来时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   黑暗中只有这里是唯一一处光亮,郁南眼里的亮光却比灯光更为摄人,宫丞发现他此时表现得特别大胆, 好像已经豁出去了,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再亲一下,要很凶的那种。”郁南红着脸说。   宫丞:“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郁南胳膊还搭在他的脖子上,缓缓点了点头:“知道, 我在挑逗您。”   宫丞好气又好笑, 他也不是圣人,抱着喜欢的小家伙还能不动手。   这下忍无可忍终于无需再忍,他直接把郁南腾空抱了起来, 让他的双腿架在自己身上,大步朝沙发前走去。   屋内没有开灯, 落地窗外夜景依旧迷人。   郁南双腿盘住对方生怕掉下来, 脸都烧得不像自己的了, 他却一点也不退缩, 任由宫丞把他放上沙发。宫丞再次覆了上来,接下来的吻逐渐变为粗暴。   郁南上气不接下气,被吻得服服帖帖,还要巴住对方不放。   主动得这么可怜兮兮,几乎有种献祭的感觉,很像叛逆时期想不顾后果的放纵,并不包含什么理智。宫丞有一种在欺负小孩的感觉,产生了罪恶感。   男人一旦产生了罪恶感就很难继续下去了。   他退出郁南柔软湿润的口腔,却舍不得离开那张漂亮的唇,辗转缠绵着轻吮了几下才放开。   郁南浑身燥热,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察觉宫丞看着他视线,冷静下来后又想起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郁南扯过一个蓬松的抱枕,死死地按在了自己脸上,鸵鸟似的。   “您别看我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说完,还嫌自己躲得不够好,干脆翻过身去趴着,屁股高高拱起。   宫丞:“……”   这到底是折磨谁呢?   他需要去倒一杯酒冷静一下。   郁南听到脚步声渐远才稍微松了口气,他纠结,是不是自己的魅力不够大,为什么宫先生停下来了?挑逗难道不是这样做的?   他本来还打算一会儿脱了衣服让宫先生欣赏他的纹身,这么看来怕是不行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过,万一宫先生接受不了可怎么办?   他小时候跟着舅舅去澡堂,遇到满身纹身或者有花臂的莽汉,舅舅就会带他换一个池子。   对有些人来说,纹身就等于坏蛋。   算起来,宫先生的年纪比舅舅也小不了多少,会不会恰好也是不喜欢纹身的人。   想到这里,本来已经被刚才火辣的吻消散掉的事又在心头席卷重来。   郁南忧愁,自己拿开了抱枕爬起来坐好。   灯全部打开,宽阔的空间里一下子变得敞亮,刚才的暧昧气氛也在灯光中减退不少。   宫丞在酒柜前倒酒,领口被扯开了,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平时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也凌乱了不少,看上去年轻许多。   他在杯中夹了冰块,冰块碰撞玻璃杯发出清脆声响,然后倒入淡黄色的威士忌。走过来坐下后便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顺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是纯粹刚烈的男人味。   回头瞧见郁南正盯着自己一瞬不瞬,宫丞道:“怎么了?小色狼?”   郁南眨眨眼睛:“我也要喝。”   说完,竟是就着宫丞手中的杯子,抢着把杯中的酒喝光了。   宫丞“啧”一声道:“还是个流氓。”   郁南喉头灼热,说:“我还要喝。”   宫丞将他抱过来:“怎么了,你要借酒消愁?”他不太赞同地在郁南屁股上拍了下,“不如和我说一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郁南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带着一点小情绪说:“我应该是我妈妈捡来的。”   宫丞失笑。   他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和家里闹脾气了。   “哪里捡的,怎么我没捡到?下次再扔的时候和我说一声行不行?”   郁南见他把自己当小孩,有点懊恼说出这种事,可是以宫先生的阅历和他们的关系,对方是最适合给他意见的人。   他双腿分开,面对面坐在宫丞身上,正色道:“我不是胡说,也不是开玩笑,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郁南的妈妈是话剧演员,却也算不上国色天香。他的父亲虽然早逝,记忆中也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可正是因为父亲早逝后,爷爷奶奶不愿意让他再跟那边姓,还要和他断绝关系,郁姿姿就一气之下把他改了姓。郁南记得那边的爷爷对他说,他们没有缘分,不要怪爷爷奶奶狠心。   宫丞听到这里,皱着眉:“这只能说明你的爷爷奶奶品德有问题,不能说明你不是亲生。”   郁南很笃定地说:“不对的。小时候我问妈妈我是怎么生的,她明明告诉我是剖腹产。有次我再问她,她又说是自然生的。我想因为是说来哄我的,她可能自己都忘了上一次是怎么说的,所以才前言不搭后语。可是我什么都记得。另外,我从小就和家里人长得都不像。”   他又把舅舅和弟弟妹妹来这里时发生的小插曲说了一遍,讲他们这场奇怪的探访,匆匆忙忙的旅行。   “我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郁南说,“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他猜,应该是有人找到他了,所以妈妈和舅舅表现才那么反常。   会是他的亲生家庭吗?郁南不知道。他宁愿永远都不知道。   宫丞摸着他的头:“你怕家里人会不要你?”   郁南摇摇头,眼神黯淡:“不可能的,他们很爱我。”   不然也不会怕伤害到他的同时还要努力表现了。   宫丞抬起他的下巴:“看着我,郁南。告诉我你在难过什么?”   郁南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如初:“我不想他们难过。”   宫丞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换了常人,必定是因为接受不了不是亲生的事实而难过。唯有郁南,一腔无畏,他不害怕接受自己的身世,不担心真实的出身是什么样,仿佛从小时候对这件事有所怀疑起,他就十分坦然。等这一天真的来临了,让他难过的是爱他的家人正在难过。   郁南知道,不管他会不会被要走,对郁姿姿他们来说,他都像是失物招领处的宝贝被失主找到,永远不再是他们的了。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让郁南感觉无力,让郁南因为这样的无力而沮丧。   宫丞吻了他额头,问他:“你就不好奇生你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模样?”   郁南再次摇头,趴在他肩膀上:“我不想,我只想当郁南,不想当张南、李南或别的什么南。”   他当然不是别的什么南,对宫丞来说,他就是郁南而已。   一个让他重新认识一遍的小东西。   宫丞年长他许多,和宫丞聊完之后,郁南心底那份丧丧的低落也少了些许,这种事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的忙。刚刚一口气喝掉半杯威士忌的后劲上来了,喝低度鸡尾酒都要醉的人身上开始发烫,四肢软绵绵的。   郁南还没醉,他只是不想动。   他就这样趴在宫丞身上好一会儿,直到自己都觉得太久了,才记起还有一件担心的事。   他不是藏得住话的人,起了个头说:“其实我舅舅今年四十一岁,只比您大四岁。”   温情不过半小时,宫丞有点头疼:“你想说什么?难道我让你想起你舅舅?”   被拿来和那位武术教练对比,他可高兴不起来,他可还记得郁南发过来的看不懂的网络用语。   上网查了一下明白了那些是什么意思,事实才切实提醒他,他看中的对象年龄和自己几乎有天堑,对方几乎可以当他的儿子了。宫丞从未觉得自己年纪大,和郁南交往后这一点却让他有些在意。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郁南否认得很快:“当然不是,我舅舅看上去比你大多了。”   宫丞脸色稍霁。   却不料郁南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以前我是想过叫您叔叔,后来觉得不适合,就叫宫先生了。”   宫丞黑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郁南脸红扑扑的,是酒劲上来的表现。   他的眼睛因此变得水润,眼尾缀着一抹红,看着宫丞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说,我舅舅以前也不喜欢纹身,但是因为我他就接受得很好。你们年纪差别不大,您应该也能接受吧?”   宫丞神目深邃,忽地探究般看着郁南:“你的意思是你还有纹身?”   难道这就是郁南的秘密?   郁南“嗯”了一声,有些羞涩:“我上次说过要给您看的,您要看吗?”   说完,他犹豫了几秒,不等宫丞回答便拉着自己的t恤下摆将衣服往上拉,然后没有迟疑地从头上脱掉扔开了。   做这些时,宫丞清楚地看到他在颤抖,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   灯光下,郁南这具属于少年人的躯体清瘦挺拔,皮肤白得晃眼,简直令人移不开目光。   与之相比,在看清他身上有什么之后,宫丞只刹那间便喉头发紧。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血脉贲张。   郁南用一种推销般的口气向他介绍:“看,不吓人吧,设计图是我自己画的,不是每一个纹身的人都是黑社会。” 第二十五章 湿漉漉   郁南雪白的皮肤上似覆了一层火。   由他少年人纤瘦的腰肢开始, 胭脂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 一路蔓延至圆圆的肚脐, 再探进裤腰里看不见的地方,这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思,只想扒光了他看个满足。   郁南太紧张了,呼吸间他的身体微微起伏,这让那些花朵活了起来。   它们从身体的隐秘处开始生长,缠绕着怒放在这具漂亮的身体上, 仿佛天生就是从这白嫩皮肉里长出来的一样。   半身玫瑰, 这太过强大的美感令人移不开眼睛, 因为它美艳得直逼妖异。   眼前的少年与玫瑰融为一体, 他骄奢、热烈、纯粹而甜美,每一种属于玫瑰的品质都被他完全代言。   宫丞蓦地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是玫瑰?   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而郁南就是那朵等待他去攫取的玫瑰。   这个少年几乎是符合他所有审美的存在。   宫丞此生,从未对一个人产生过这么强烈的欲念, 他只想凶狠地将他贯穿,再狠狠捏碎, 或者不顾一切地箍在怀中,碾磨着轻怜蜜爱。   偏偏郁南毫不知情。   他展示着自己的纹身,看见宫丞脸色越来越沉, 一心只想让他相信自己是很乖的。   关于为什么去纹身,他得告诉他。   于是郁南小心翼翼地拿起宫丞的一根手指,把他往自己身上拉:“您摸摸——”   这简直点燃了最后一根导火线。   未等郁南说完,宫丞便反抓住他的手:“郁南。”   郁南从来没看过宫丞这种眼神, 他有点心慌,直觉对方的反应好像和他的想象中不是同一种事。但是他并不害怕,甚至他今天本来就打算这么做,是宫丞方才停了手,他还以为自己太过主动了。   郁南认为,发乎情,就不该只乎礼,这本来就是人类的天性。   他愿意和喜欢的人做最亲密的事。   “我很喜欢。”宫丞说,“我喜欢你的秘密。”   最敏感的皮肤被大手触碰到,郁南战栗了一下,刚才想说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主动凑近了些,唇舌间突出热气:“那我今天晚上可以留在这里吗?”   眼前人好像全身都散发出羞耻的粉红色,连光着的脚趾也蜷缩起来,娇憨可爱。   他补充:“您不要再走开了。”   宫丞稍微侧低下头,贴着他的鼻息,堵住了他丰润的唇瓣,以此作答。   郁南则大着胆子,用胳膊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宫丞大手掌着那片玫瑰,逐渐上移,在玫瑰的花心上轻轻触碰。怀中的少年腰肢一下子就软了,宫丞吻上他的耳朵,目光触及背后蔓延至沟壑中的那一片花瓣。   “全都给我看看。”舌尖钻进耳朵里,传来男人暗哑的声音。   尝遍百花蜜,不及玫瑰香。   郁南被吻得呼吸急促,身体在香气间沉浮,恍恍惚惚间外面好像开始下大雨了。玻璃上不知是雾气还是热气,朦胧反射出两道纠缠人影之间的一片艳色。   衣物被扔了一地。   雨不知道下了多久,玫瑰花都被不明液体濡湿了个透彻。   腿酸得趴不住。   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每当一立起来,腰就支撑不住地趴下去,得靠宫丞用大手掐着两侧扶好。   疼痛间郁南知道自己在哭,眼前有水雾遮挡他的视线,很快又被宫丞吻去。他浑身酥麻脱力,门户大开,被翻过去的时候,他想再找一个抱枕给自己遮一下,却连双手都被桎梏在头顶,毫无保留地被宫丞予取予求。   混乱中,他求饶:“……不要了,我疼。”   宫丞吻他:“乖一点,宝宝,一会儿就不疼了。”   郁南乖了一阵,发现被骗就生气地哭:“我不想乖了,你在骗我!”   玫瑰被灌溉得丰盈,转眼又打了焉,只好迎来新一轮狠狠的灌溉。   弄到半夜,郁南睡了过去,疲惫至极之间又醒了过来。   他到了浴缸里,纹身被热水冲洗,背靠宫丞的胸膛,每一片纹身的花瓣都被仔细对待。   半梦半醒间又到了床上,身体好像并没有被擦干,因为他知道哪哪儿都是湿的。   黑色床单上,脆弱的咽喉在后仰中形成优美弧度,胸口斑驳全是痕迹。   郁南后悔了,他开始想要逃跑,手脚并用爬走却还不及男人一步之遥,轻易就被拖了过去。   到后来他没有了意识。   *   天亮了。   郁南在哼哼唧唧,原来是醒了。   宫丞睁开眼睛,薄被从身上滑落,健硕的后背全是抓痕,这小东西看来不仅是玫瑰,还是睚眦必报的猫,被弄疼了就要狠狠抓一爪子回敬。   “在讲什么?嗯?”宫丞凑近了问。   郁南屁股疼,是趴着睡的。   眼下他将自己的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眼泪打湿了一小片,很忧心的说:“我们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宫丞没想到大清早就会听见这样一句话,还是温存过后。   他这辈子到底也是见过世面了——郁南上次说不合适是因为他年纪大。   宫丞忍着不耐,在这小东西耳朵上咬了一口小小惩戒:“又哪里不合适?”   郁南说:“尺寸不合适。”   宫丞:“……”   郁南对他分析:“太疼了,完全不匹配……我不想以后都这么疼。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会一直喜欢你的,但是我不能再和你做ai了。”   宫丞脑仁子疼。   太阳已经出来,窗帘还没有拉开,阳光只从窗帘的间隙里招进来一点刺眼的亮黄。   黑色床单凌乱一片,斑斑点点令人不忍直视,床上趴着的人偏偏像一幅绝美的油画。白色的皮肤,大红的纹身,青紫交错间缀着粉红色,可怜兮兮。   任谁看了这场面都会脸红。   自己送上门来的家伙,用完之后还敢抱怨,宫丞真是心情复杂。   对小东西就不能要求什么负责了,他难得宽容。   “好了,下次就不疼了。”宫丞伸手将他抱起来,搂在怀中。   郁南身上滚烫,宫丞这才发现他有点发烧。   这套房子他从不带人回来过夜,当然没有任何准备,昨晚缺乏必备的用品,郁南所以发烧。   宫丞抱着他,低声问:“肚子饿不饿?”   郁南答非所问:“我屁股疼。”   宫丞失笑:“先吃点东西,我让人拿药过来。”   郁南不知道有没有听,说了一句:“覃乐风骗我,一点都不快乐。”   把人安抚得睡过去,宫丞检查了一下他后面,昨晚自己是有些粗暴了。打电话叫王医生开药拿过来,又叫小周推掉最近几天的工作,顺便送点新鲜食材,男人这才起身去冲澡。   洗澡时想起昨晚在这里发生过什么,燥热又起,外面那个小东西短时间内可遭受不过第二次,只好草草解决。   他未曾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少年人而失控。   王医生来时,宫丞已将郁南抱去另一张床,被干净的被子盖着他睡得舒坦了很多。   郁南脸烧得发红,身上的纹身也因此更为鲜红,王医生检查时心中啧啧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都敢往身上弄,宫先生如今喜欢玫瑰,要是改天宫先生喜欢牡丹了呢?王医生忍不住为郁南惋惜。可惜他才只看了一眼,便发觉宫丞的眼神利如刀锋,赶紧目不斜视用被子将人裹好,吩咐善后事宜。   小周更惨了,他是连门都没有进到,送了东西,宫丞就毫不客气地将门关上了。   郁南被喂了退烧药,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是饿醒的。   宫丞正在厨房熬粥,听到声响回头一看,郁南睡眼朦胧地站在门口,光着脚,拖着一床被子。   “宫丞。”他这样叫他,嗓子有些哑。   宫丞的心被什么东西触动,他知道郁南为什么忽然这样称呼。   “我的衣服去哪儿了?”郁南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这里留宿总是会找不到自己的衣服。   宫丞道:“你说呢?”   言语之间带着其它意味。   郁南猛地想起,当时他们在沙发上,衣服好像都被自己弄脏了。   郁南:“……”   他也想起他昨晚好像搂着宫丞的脖子,主动骑在对方身上了,还说“我要你进来”来着。天啊,他到底是怎么了?早知道会那么疼他就是打死也不干的!   宫丞走过去亲了他一下,拉着他去衣帽间:“已经叫了人去给你定做,现在先将就一下。”   郁南走得很慢,忽然停下来。   宫丞问:“怎么了?”   郁南委屈伸出胳膊:“我走不动,你抱我。”   他倒是理直气壮,对早上醒来时说的要分手选择性失忆。   少年就是有反反复复,不用负责的资本。   宫丞无不应允,将他抱到衣帽间,放在软凳上。   郁南像坐月子似的,腰间还被垫了个软枕。   他一丝不挂,却不觉得害羞,昨晚什么都做过了,他只想被宫丞看。   衣帽间里当然只有宫丞的衣服,郁南被套上一件对方的睡袍,好像就是他上次穿过那件,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和这件睡袍有缘。   接下来,郁南慢吞吞地喝了一碗小米粥,是宫丞喂的,又乖乖吃了一次药,赖在宫丞身上不走。不过他强撑着精神的清醒其实很短暂,很快就再次在宫丞怀中昏昏欲睡。   这下他一睡过去,便一根手指都不想抬了,连宫丞亲他都不知道。   期间覃乐风给他打了电话,是宫丞接的。   “郁宝贝,你去哪里了?”覃乐风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终于接通了语气很着急。   宫丞说:“我是宫丞。”   覃乐风卡了一下:“宫、宫先生?郁南和您在一起吗?他没事吧?”   宫丞关上房门,放低音量:“他很好,现在已经睡着了,你有什么事?”   覃乐风:“……”   覃乐风正犹豫要不要挂断的时候,听见一向高冷沉稳的宫丞又对他说:“以后不要叫他宝贝。”???????? 第二十六章 你是我的人   郁南一觉睡到半夜, 难受得醒了过来。   屁股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疼了,可是发完烧浑身都湿哒哒黏糊糊的,他被宫丞抱在怀里,热得有些喘不过气。   卧室墙角有一盏立筒式的小灯发着微弱的光, 郁南借着这光偷偷查看宫丞的眉眼。   宫丞大他十八岁, 保养得当, 除了眼角一点细不可查的纹路几乎看不出年龄痕迹,在这朦胧的光线里, 他硬朗的线条男人味十足。   郁南的记忆渐渐重温,昨天宫丞覆在他身上动情的模样,让他知道了原来宫丞也有那样的一面。   优雅的狮子也有猎食的时候。   “在想什么?”   宫丞闭着眼睛, 启唇问。   他声音低醇,说话时喉间与胸腔有共鸣,郁南像被低音炮击中,脸渐渐发红。   “我想去洗个澡。”郁南说。   说着, 他从宫丞怀中起来,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穿。   而宫丞也脱得干干净净,两个*屏蔽的关键字*夏天的赤身裸体,其中一个人还在发烧, 浑身不黏糊糊的才怪。   宫丞睁开眼从床上坐起,一条长腿撑起来, 六块腹肌分明。   他姿态随意慵懒, 安静蛰伏在阴影中的那一团让郁南一想到就心有余悸。   宫丞轻而易举抓住他的胳膊, 将他拖回自己怀中, 肉与肉紧贴着,做的动作却毫无狎昵之感。他探了下郁南的额头:“还有一点低烧,不许去。”   做的时候是一回事。   不做的时候是另一回事。   这样的亲密接触难免不让人脸红心跳,郁南身上发热:“可是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宫丞亲他额头,耐心地问。怀中人四肢乏力,又软又乖,身上除了痕迹交错,便是那片黑暗中也极致艳丽的玫瑰纹身。   郁南告诉他:“身上不舒服,我的后面也不舒服,里面有什么东西没拿出来。”   具体的感觉就是好像宫丞还在里面一样。   宫丞怔了下,笑道:“我昨晚已经帮你把里面弄干净了,现在不舒服是因为有点肿。下次我不弄到里面,嗯?”   郁南“嗯”了一声。   心想,他真的不想和宫先生有下次。   一时冲动就做出决定看来是不对的,他不该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敢跑来撩拨。   可是郁南当时太难过了,人一难过就想做点叛逆的事。   另一方面,他对这种肌肤相亲也有一种渴望,仿佛经历过这个,他就能真正地成为一个大人。事实证明他成了一个废人,至少做完的这一整天都是这样的。   快感还是有的,就是太短了,疼痛占据了大部分的感官,与之比较起来得不偿失。   郁南想着便叹了口气。   做个gay真难啊。   见他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还在怀里叹气,宫丞这样搂抱着他也起了别的心思。   两人紧贴着,身体的变化郁南当然知道。   他屁股收紧,猛地退开了些,死死盯着那个折磨他一整晚的东西看。   宫丞:“看什么?”   郁南说:“我觉得它好像那个象拔蚌,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口气惊异。   “……”宫丞捏他脸,“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大胆。”   郁南不解。   宫丞却是指他的纹身:“很漂亮,宝宝。”   郁南渐渐反应过来,没好意思说是因为宫丞喜欢玫瑰才去纹的,他也有自己的小骄傲,只如实告诉他:“是为了遮盖我的伤疤。”   宫丞:“什么?”   郁南拉着过他的大手,放到自己大腿上,让他指腹轻轻摩挲皮肤:“摸到了吗?”   那皮肤柔嫩,触手所感极为良好。   宫丞昨夜并没有察觉这纹身下有什么不同,此时仔细从触感上去体会,果然它摸起来与周围的皮肤有所不同。   郁南干脆跪坐起来,让他的手顺着腿一路至小腹、左腰,所有被纹身覆盖的部分都一一滑过。   宫丞慢慢皱起了眉。   郁南停住了动作,脸上的表情有点让人心疼。   即使这样,他还是咬住自己的唇,一言不发。如果……宫丞不喜欢的话,他明天就会走的。   谁料宫丞却问:“这么大的面积,怎么弄伤的?”   郁南道:“小时候的烫伤。”   宫丞神色晦暗不明,他将郁南重新抱回来,终于明白了郁南之前一直讲不出口的秘密。他什么也没有多问,对他来说,郁南的过去并不重要,他想了解的兴趣不大。   宫丞是一个只看当下的人,他对郁南说:“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第二天一大早,郁南就趴在床上给余深发邮件。   送走舅舅他们之后,他也不急着和覃乐风一起去培训班兼职了,目前先搞定偶像这头才是最重要的。他提出想要得到一场考核,余深很快就回复了他。   深城美术协会马上要举办一场画展,报名日期截止于当月月底。这种画展和学生画展、比赛都有所不同,面临社会的展会更有报名难度。余深告诉郁南,只要他能顺利通过报名并展出,得不得奖都算他通过。   郁南兴奋得在床上翻滚。   宫丞也有工作。   从天刚亮开始,他就接到电话,小周送了些什么文件过来便又匆匆走了。处理完工作,宫丞回到卧室去找人,只见郁南坐在床上目光闪烁,又乖又小。   “抱!”郁南对他伸出手。   短短两天,宫丞已经习惯了这小东西随时都想挂在他身上的偏执爱好。   他走过去,郁南像个猴子一样用胳膊吊住他的脖子,然后双腿夹在他腰间,凑上来亲了一下。   “我给余老师发邮件了。”郁南告诉他,“我要去参加画展。”   越讲越小声。   宫丞托住他往外走,厨房里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当然由宫丞亲自下厨。   掌中贴着两瓣软肉,饱满圆润富有弹性,郁南看上去清瘦的一个少年人,该有肉的地方倒是一点都不少。此时他穿着丝质睡袍更添光滑,竟有些掌不住。   “参加画展还不高兴?”宫丞低声问,“未来的大画家。”   郁南什么都写在脸上:“不是不高兴,是报名就得回学校去准备资料证件、还要填申请书,很麻烦的。我不想和你分开。”   原来是舍不得他。   宫丞愉悦低笑:“让小周去准备。”   郁南摇头:“不可以。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可以让别人去做。”   转眼走到了中岛台,宫丞将他放上去,手撑在台沿上:“那你想怎么样?想我陪你去吗?”   “不,你也很忙的。”郁南说,“唉,如果人可以不吃饭、不穿衣服、不睡觉就好了。”   宫丞听到这番言论,有些好笑:“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郁南抱着他的腰说:“那就可以不上班、不学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安安静静当一条咸鱼。”   南言南语。   宫丞摸着他头,语带调侃:“什么也不做?”   两人刚刚真正在一起,郁南又是初次,宫丞已经十分节制了。   可惜早上醒来时擦枪走火,郁南还疼,只肯用手帮忙。一开始他还很认真,没过几分钟就喊累,还把自己的往人家手里送。   宫丞伺候完他,还要负责给他洗澡上药。   郁南脸热:“嗯,还是要做一点早上那种事的。”   宫丞失笑。   “等你参加完画展,我带你出去玩。”宫丞说,“想去哪里?”   巴黎、东京、甚至是开普敦,都可以任由郁南选择。   宫丞并不是全年都忙,他的工作也有淡旺季之分,这些年树与天承逐渐成熟,家里的企业也由新一批高管管理得当,年近四十,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活的真正开始。   郁南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有你一起的话,应该哪里都可以吧。”   宫丞被取悦了:“好。”   吃过早餐,宫丞吩咐人给郁南定做的衣服送来了,因为时间匆忙,仅仅赶出来几套当季的。郁南还在长身体,下一季的衣服他们会提前派人来量尺寸。   那些人来来往往,毕恭毕敬,根本不会私自打量宫丞。   郁南却是落在众人眼中的。   芝兰玉树的一个精致少年,看上去比宫一洛还要小。他裹着宫先生的袍子,露在外面的脚踝上都有吻痕,看起来受尽宠爱,难怪宫先生最近连大宅都不回了。   郁南好奇地站在衣帽间看他们摆放鞋子,挂衣服,礼貌地给他们让路。   等这些人走了,宫丞才进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还不换衣服?”   郁南说:“我不知道穿哪件。”   宫丞便挑了一件简单的,质地轻薄的衬衣,足够将他身上的痕迹遮挡起来。   “穿这个。”   郁南又说:“裤子呢?鞋子呢?”   语气理所当然。   宫丞口中道:“懒得得寸进尺。”还是去拿来了。   郁南脱掉睡袍,光溜溜站在镜子前,背部线条流畅优美,堪称尤物。   宫丞在他肩上亲了下:“看领口。”   郁南依言看了那件衬衣的领口,只见那里用蓝色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丞”字,他在宫丞的衣服上见过,表示这是宫丞的物品。   他脸微红,语气有点高兴:“我穿上了,表示我也是你的东西吗?”   宫丞在镜子里看他,纠正道:“不是东西,是人。你是我的人,这样就没人敢招惹你了。”   郁南美滋滋的:“嗯,那下次你的衣服上要绣个‘南’字,表示你也是我的人。”   这么大胆的要求,也就郁南能说出口了。   宫丞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郁南把衬衣穿上,下面还光着两条腿,一颗一颗系扣子。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轻薄的衬衣隐隐透出纹身的痕迹,皮肤与大红色相衬托,若隐若现更为诱人。   宫丞忽然按住他的手:“宝宝,换一件。” 第二十七章 胆子这么小   郁南在学校填完了资料, 上传完证件与申请书,等到审核通知下来他就需要提交作品了。审核后加上提交作品的限期大约是一个星期,意思就是郁南需要在这个星期内完成创作,当然, 他也可以提交自己以前没有参加过画展的作品。   可是郁南对那些都不满意。   他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 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过去感到满足。   于是他开始选题材, 最终选择了用比较拿手的静物参展,他到一位学姐那里借来一套水晶餐具, 买了洋葱、萝卜、枣子南瓜等物,准备从写实的之感与扎实的素描基础上来入手,不求表现多独特, 但是一定要稳妥。因为他的目标并不是获得大奖,而是取得通往余深画室的资格。   郁南从不炫技、也不妄自菲薄,这是他做事的态度。   覃乐风对比评价:“傻子,明明可以直接去做余深的学生, 偏要给自己出难题。”   郁南就说:“我想对宫丞证明他推荐我, 是没有看错人,因为我有实力。”   说起宫丞,覃乐风心有余悸。   上次对方的语气算不上是命令, 也不算上霸道,只是平淡地说让他不要叫郁南宝贝, 可是覃乐风却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占有欲, 从郁南回来后的表现来看果然如此。   走的时候还干干净净一张白纸般的少年, 回来就完全被人彻底使用过了, 郁南连后颈都有吻痕——这傻瓜对他炫耀衣领上的“丞”字刺绣时看见的。   不知道为什么,覃乐风从一开始极力建议郁南要勇敢去接受爱的心情变得有些犹疑,因为他没想到郁南会这么投入,简直是全身心地扑进了恋爱里,越是认真的人越容易受伤。   “你告诉他了吗?”覃乐风问他,“你告诉他为什么会纹身了吗?”   郁南挺不好意思地:“嗯,我告诉他了。”   覃乐风说:“那玫瑰呢?”   郁南的脸微红,他画笔顿了下,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认真道:“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纹什么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想他因为这个有负担。”   覃乐风叹气,也只有郁南会这样想了。   一般的情人间,谁不是把自己为恋人做了什么迫不及待地剖白——不管谁不是对方要求的,都希望借此得到更深的宠爱。   郁南却分得特别清楚,他的爱明明白白,不含任何杂质。   上次郁南和宫丞说的话并不是假的,他真的一忙起来就会忘记身边的人与事物。   因为忙着画画,郁南将手机关了静音,宫丞这两天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都很少能接到,每次都是黏黏糊糊地讲上几句,就懊恼般说:“啊,一和你说话我就不想做事了,怎么办。”   宫丞说:“那就先不要做事。”   郁南就说:“难怪高中时老师会建议同学不要早恋,原来谈恋爱真的会影响学习。”   宫丞笑了下:“那你高中的时候有没有谈恋爱?”   郁南乖乖地告诉他:“当然没有啊,我那个时候没有喜欢的人,我和你是第一次谈恋爱。”   宫丞感觉谈恋爱这个说法很新鲜,他并不急着反驳,他喜欢听郁南讲一些孩子气的话。   每次一挂了电话,下次再打给郁南就很难了。   宫丞几乎有种自己在等待宠幸的感觉。   第三天下午,郁南一个人在宿舍画画,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已经放暑假了,留在学校没有回家的同学大多数都有兼职,这个时间留在宿舍楼里的人很少。郁南以为会是隔壁的同学来借东西,一打开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门口的男人身着一身黑衣,气质雍容,与这寒酸的学生宿舍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令单薄木门都显得狭小,神色淡定地看着眼前人。   郁南仅愣了一下,就双眼放光扑了上去:“宫先生!!”   乳燕投林一样,郁南在宫丞面前还从来没这么热情过,冲撞得男人一个趔趄,让他失笑:“这么热情?”   说着,他摸了下郁南的后脑勺。   郁南将头埋在他怀里,脸都兴奋得发红了:“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宫丞挑眉:“我说我是你的家长。”   几天不见,郁南没了刚在一起的那种大胆,变得羞涩了些:“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宿管老师信了?”   宫丞点头:“当然。”   实际上,他仅仅是登记了而已。本来是叫小周上来接人的,但见宿舍楼里一片安静,忽地起了来看看的心思。看看这个小东西平时是在怎么样的地方生活。   “哪一张是你的床?”宫丞问。   湖心美院是双人宿舍制,住宿条件在各大高校中算不上好的,唯有这一点很受学生们欢迎。只见这确实是一间男孩子的宿舍,完全没有多余的装饰,甚至算得上有点乱。到处是书、石膏像、画架画板,窗边是郁南刚刚还在画的静物,地上摆有两三桶洗笔水。   郁南松开他,介绍道:“当然是这一张啦。”   两张床风格迥异,一张堆满了抱枕与公仔,只留一点空地睡觉,另一张则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不过与宫丞想象中截然相反的是,前者才是郁南的床。   “我喜欢抱着东西睡觉……”郁南很不好意思地说出这幼稚的习惯,“有些枕头是过生日同学送的,有些公仔是抓娃娃抓的。覃乐风抓娃娃很厉害,他不喜欢就全部送给我了。”   宫丞却问:“平时你和他换衣服洗澡睡觉,都在这一间宿舍?”   郁南点头:“对。”   没发现宫丞轻轻蹙眉,郁南拉着他,“你坐。”   “到我那里去。”宫丞从身后环住了郁南,“这里不适合你。”   郁南不解:“为什么?”   他很喜欢他的宿舍。   宫丞只道:“听话。”   他低头亲吻郁南的耳后,“你这几天走得够久了。”   怀中人猛地一个战栗,红晕逐渐由脸扩散向脖子,整个人都变软了些。郁南敏感得要命,尤其是耳后这个部位,宫丞和他做的时候发现只要亲这里,郁南就会忍不住蜷缩。   果然,郁南颤声道:“好痒……你不要亲那里,唔。”   他笑着躲。   宫丞神色温柔,轻声道:“宝宝,和我走。”   郁南为难,又想和他去又想好好留下来完成:“可是我画都没有画完,还有几天就要提交了。”   宫丞道:“所以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去画。”   郁南小声说了句什么。   宫丞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想画画了。”   郁南拆了布景,将那套借来的水晶餐具仔细包好,给覃乐风留了纸条说请他帮忙还给学姐云云。   小周将画了一半的画小心翼翼放进后备箱。   午后无人,校道上,车子平稳地前行着,阳光从树荫中熙熙攘攘地照下来,令人因为这天气心情愉悦。   郁南低头发信息,宫丞看了眼:“说什么?”   郁南关掉手机:“我提醒乐乐我已经和你走了,让他今晚不用给我带饭。”   后座宽敞,宫丞照惯例是要抱着他的。   郁南也习惯了这样和他在一起,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身上,两人面对着面。   “我好忙啊。 ”郁南真情实感地说,“我最近比你还忙,你会生气吗?”   宫丞揽着他腰:“会。”   郁南懊恼。   他最近不仅忙着参赛,还要忙着准备舅舅的生日礼物,又要在月底开始于覃乐风重新去培训班兼职。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屏蔽的关键字*时间应该如何取得平衡,这次画画冷落了宫丞,他都觉得过意不去。   宫丞低沉嗓音里带着笑意:“所以你要怎么哄我?”   郁南一时想不到。   宫丞的手沿着t恤边深入,手掌轻轻摩挲他的背脊。   他想要郁南。   在这里。   郁南咬唇,按住他的手,神情透出不安。   这里可不止他们两个人。   挡板的另一边就是司机与小周。   “只可以亲。”郁南很有原则地说。   宫丞不以为意:“他们看不见。”   手在游走,掌心似乎捏了一团火,正顺着某条曲线丰盈处移动。   郁南呼吸急促,他根本经不得撩拨。   男人含着他的唇瓣舔吻,郁南脑子里噼里啪啦炸起了烟花,指尖扣着宫丞的胳膊,用力得发白了。他们的唇分离开,郁南仰起了脖子,宫丞忍不住去触碰那优美的弧度。   同性之间的恋情本来就是如此。   激烈、直白、一触即燃,本来就是一场充满人性本能的较量。   郁南软成一团水,宫丞技艺却十分高超,他再多的努力也轻易被遏制,唯有顺着手指沉沦。   理智尚存,郁南几乎想要哭了,羞耻感与快感在交织,他被折磨着小声求饶:“我不想,我不想在这里。”   宫丞亲亲他。   并不打算停手,他的滋味太好,令宫丞食髓知味。   郁南顿了一瞬,喊道:“宫丞。”   这一声喊得忍耐又委屈。   似乎到了这种时候,在半强迫性地逼他做不愿意的时候,他仍是对男人抱有足够的期望的。他喜欢他、信任他,更多的是依赖他,甚至舍不得真的和他生气。   这个少年在忍让与他的世界颠倒的东西。   宫丞瞬间停了动作。   他将手放在郁南的背上轻轻拍着,一下一下替他平复急促的呼吸与不安恐慌,轻声安慰。   “好了,好了。”   “我们不做了。”宫丞说,“别怕。”   郁南趴在他肩膀上,脸上红潮未退:“嗯。”   宫丞拨开他汗湿的头发,好笑地问:“胆子这么小?”   郁南就把脸藏起来不说话了。 第二十八章 不想做的事   下车时郁南磨蹭了一阵子, 直到小周与司机将画与颜料从车里搬出来,脸上并没有出现听到了什么的异样,郁南才好意思从车里出来。   不怪他脸皮薄,虽然不是女孩, 但是车里的后座play什么的还是太超过了点。   小周在车上当然是眼观鼻鼻观心,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表现出一二。   他只是对宫先生的态度有些意外, 因为宫先生比想象中更对郁南上心一些。此时看宫先生站在车外等郁南下车,这情形在他对宫先生过去那些情人的印象中是从来没发生过的。   郁南一下车,就牵住了宫丞的手, 脸上红扑扑的,仍对刚才的事臊得慌。   宫丞反手与他十指紧扣:“电梯的密码还记得吗?”   郁南想了想:“611205。”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错。   宫丞满意道:“记好了,门锁密码也要记住,懒得记就留一个指纹。”   郁姿姿有次谈恋爱的时候告诉郁南, 男人给恋爱对象家门钥匙就是爱对方、想对方留下的意思。原来宫丞不仅是想他了要带他过来, 还想要他留下来。   郁南心里暖暖的:“你也留指纹了?”   宫丞道:“嗯。”   郁南说:“那我也要留一个。”   宫丞牵着他上了楼,小周识趣地先走了。   短短两天,房子的格局已经有所改变, 原先的一间光线良好的卧室已经被腾空,眼下放着全新的画架、颜料与画布等物, 甚至还准备好了有可能用到的数位屏、电脑, 不用宫丞介绍, 郁南也知道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画室。   他愣了几秒:“是我的?这些都是给我的?”   宫丞靠着门框:“是。你看看有没有缺少的东西, 我叫人去办。”   郁南兴奋不已,松开宫丞的手四处查看:“我觉得很好,太棒了,没有什么缺少的!”   这里的条件与宿舍相比天壤之别,不仅是光线空间都好了许多,晚上也不用闻着颜料的味道入睡,更重要的是足够安静,他可以很快融入创作中。另外,他更高兴的是宫丞的心意,他可以一边画画一边待在他身边,对郁南来说这简直太棒了。   郁南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画,正是他不久前为宫丞重新临摹画的那一幅。   “这个也在这里?”郁南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上次他把画画完就扔下纸条走了,这简直是他不负责任的罪证啊。   宫丞道:“以后你只要是你画的画,就都挂在这里怎么样?”   这便是墙面未加装饰,大量留白的意义。   想象出未来一幅一幅的画慢慢填满这里墙面的景象,郁南充满了憧憬,他说:“那这里就是郁南画室!”   宫丞道:“过来。”   郁南兴奋劲还没过去,幸福感爆棚。   他依言走过去,被宫丞单手便揽进怀里。   宫丞身高腿长,郁南仅到他耳根,被抱住的时候便能紧贴着宽阔的胸膛,他听见宫丞问:“喜不喜欢?”   郁南猛点头:“喜欢。你什么时候弄的?”   宫丞道:“今天刚弄好,就去逮你了。我再不来,你怕是能拖到下一周才回来。”   郁南感动,回抱住他解释:“不会的,我都好努力,晚上都没有怎么睡觉,一直在赶工。布景的台灯没电了我都换两个充电宝的。我也想你啊。”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的黑眼圈。”   郁南熬夜画画,眼下果然有了淡淡的青色。   宫丞便捏他脸:“现在不用赶工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画。”   郁南说好,又对宫丞说:“我做梦都没想到能有这么宽敞的画室,开学的时候同学们都是共享一间。大家一起画画其实很开心,就是没办法很投入。啊,不过也比我在家的时候好,我在家的时候都只能在客厅画画。”   宫丞:“怎么?”   郁南说:“我的房间太小了,是用我妈妈的房间隔出来的。”   郁姿姿是单身母亲,剧团里的国家二级演员,但是独自负担一位美术生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郁南的父亲去世后郁姿姿便买下单位的一室一厅,用剩下的资金一心一意培养郁南。   郁南讲起这些并没有半分羞涩自卑,他像分享自己的故事一样讲给喜欢的人听:“本来我们是住一间,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妈妈说男女有别,就和我分房睡了。”   宫丞从来没听他讲过这些,联系到上次郁南讲的身世,更觉得他可爱。   作为这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聊到家人吐露出来的只有爱,可见他的家人对他进行了十分良好的教育。他知道感恩,懂得珍惜,什么都只看得到美丽的一面。   “有时候她要练琴,我要画画,就会趁对方还没开始时先开始。”郁南回忆家中生活,语带笑意,“我抢了先机,她就不能练琴了,因为会影响我。”   宫丞说:“在这里没人会影响你。”   郁南用手指挠他手心:“你可以来影响我啊,我不介意。”   宫丞心里被猫挠似的,微微发麻。   他低头在郁南额头亲了下:“我也要工作,我们互不影响。”   这个下午郁南不画画,宫丞最近也闲下来了,两人难得可以长时间待在一起。   令郁南惊喜的是,宫丞竟然还在客厅给他准备了一套游戏设备,让他可以有一些娱乐。不过一个人打游戏不好玩,郁南缠着宫丞下水,和他一起玩。   “我们来打游戏吧!”郁南招呼他。   宫丞一把年纪,十几年没玩过这种东西了:“乖,自己玩。”   说着便从郁南面前路过。   郁南竟抱住他的腿,可怜巴巴求他:“来嘛,和我一起玩,很好玩的。”   宫丞对小孩子的东西没兴趣:“不要。”   郁南眨巴眼睛:“你真的不陪你的小男朋友一起吗?我保证,只玩一会儿,只玩一会儿就不烦你了。”   “还学会撒娇了。”两秒钟后,男人说,“小男朋友。”   好在老男人的头脑并没有退化,简单几个回合,已经能操作自如。要是被别人看见大名鼎鼎的宫丞竟然盘腿坐在地上玩极品飞车刺客信条,恐怕要怀疑见了一个假宫丞。   郁南玩游戏反应不错,宫丞一开始会输给他。   男人与男孩之间有了较量,宫丞被斗得有了胜负欲,连连崛起乘胜追击,好像回到了二十几岁在国外念书的时代。   年纪轻的情人会给生命注入新鲜的活力,难怪所有的上位者都无一例外地对他们有所偏爱。   郁南输得惨不忍睹。   他也有耍赖的时候,又输了一把之后躺下装死:“我不来了,完全没有游戏体验。”   宫丞放下手柄:“是谁缠着我来的?”   郁南翻身:“那你也让让我啊,我一开始都让你了。”   米色地毯上,郁南翻身后露出一截细腰,灿烂美丽的大红色花瓣清晰明了地贴在他雪白的腰肢上,令人想起前些天在这里发生过的场景。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识间对人的撩拨,又很快翻了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宫丞:“再玩一次,这次我肯定会赢的。”   夕阳余晖,从高楼大厦的间隙里照进落地窗,宫丞的脸是英俊成熟的剪影。   郁南突然眯了眯眼睛:“等一下!你不要动!”   宫丞道:“怎么了?”   郁南从地毯上爬起来:“马上回来,你等等我。”   创作的欲望来得很突然,郁南被本能驱使,慌忙找到画板与颜料冲了回来。   未等他坐好,宫丞便沉声开口:“你要画我?”   郁南点点头:“对!现在的光线与色调都非常好看,很漂亮!我很快的,你先不要动。”   他挤出土黄在调色板上,准备快速涂底色,男人却按住了他的手。   “我不画肖像。”宫丞道,声音变得有些冷淡。   郁南愣住:“为什么?”   宫丞站起来,很明显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没有为什么。你可以画别的东西,但是不要画我。”   郁南失望,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让自己画:“可是你以前不是画过肖像吗?就是我帮你重绘的那幅?”   宫丞道:“宝宝,你听话。”   宫丞喜欢郁南乖,大多时候郁南都是乖的。   但是郁南一倔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轻易被说服。他将调色板放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宫丞后面,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以前可以画,现在就不可以画?”   他们在谈恋爱,他想知道关于宫丞的一切。   宫丞走向冰箱,拿了一瓶冰水仰头就喝。   郁南还站在那里看他喝水,想要一个答案。他原本只是单纯地好奇,现在却是觉得好像这件事不太简单,那幅画为什么会被烧掉一半,又是谁画的,宫丞为什么会重视,这些都是谜团。   另一方面,他对不能画宫丞觉得很失望,因为他本来打算有一天要专门替宫丞画一幅肖像的,一辈子里面最用心的那种。   宫丞神色烦躁,不耐再谈论这个话题:“郁南——”   郁南却忽然抓住他的衣摆,很认真地说:“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我再听。你不要因为这个不开心,每个人都有不想做的事,我们不用勉强去接受它。”   宫丞怔忡。   半晌后他失笑:“你这是在哄我还是开导我?”   郁南说:“我是在哄你。”   不悦的氛围被郁南一扫而空。   宫丞将他抱起来,声音里带了侵略意味:“天都黑了,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可以用别的方式哄我。”   郁南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微微发红,十分正直地说:“我的意思是,比如我也有不想做的事,我们也不用勉强接受。”   宫丞问:“什么事?”   郁南说:“我不想屁股疼。”   宫丞:“……”   郁南主动提议:“我帮你摸摸吧。”   郁南为自己的提议感觉到了后悔。   因为摸也不轻松。   他甚至不知道屁股疼和胳膊疼之间,到底哪一个好些。摸到一半他就要跑了,被宫丞按在下面咬住后颈肉,猫似的,浑身的弱点都叫人掌握了去。   最后洗澡还是宫丞给洗的,被伺候得迷迷糊糊,浑身舒坦,又觉得覃乐风没有骗他,谈恋爱果然可以做最快乐的事。   宫丞把郁南从浴缸里捞出来,他还记得提要求:“等你想画肖像的时候,可以第一个让我画吗?”   宫丞说好。   郁南两条胳膊环住他的脖子:“不要骗我。”   宫丞说:“不骗你。如果真的那么一天,让你做第一个。”   郁南心满意足。 第二十九章 骑士与玫瑰   翌日, 郁南睡到日上三竿。   前几天因为忙着赶工失去的睡眠,在昨晚经过一番“运动”之后睡得格外舒畅。   醒来时宫丞不在身侧,郁南听见外面有声响,随意披了一件衣服出去查看, 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对方大约六十几岁, 两鬓发白, 面容很和蔼,正抱着一大束玫瑰花放在中岛台上准备整理插入瓶中。见到郁南这幅模样, 对方还对他点了点头。   郁南光着两条腿,仅上半身有衣服,脸倏地通红:“您、您好。您是?”   对方插花的动作熟练:“你好, 我是宫先生的管家,你可以叫我任叔。小朋友,要不要来帮忙?”   郁南点头:“好啊。”   说完,他飞速跑回房间里, 找了一套整齐的衣服穿上, 这才重新回到台面前。   任叔对他态度十分自然,事实上他已经见过郁南了。   前几天郁南发烧昏睡,任叔过来送花就见过这个很受宫先生宠爱的小美人。宫一洛在他面前讲过两三次, 任叔一见郁南,果然觉得名不虚传。   “负责插花的人生病啦。”任叔对他说, “我最近都得替他跑一趟, 没有打扰你吧?”   郁南说:“没有。”   他坐在高脚凳上的模样很乖巧, 任叔将打刺钳递给他:“像我这样, 顺着枝条拉下来,刺就没有了。”   任叔做了一个示范。   郁南很聪明,一看就会:“是这样吗?”   他捏着花朵底部,学着任叔的样子将一枝花处理干净。   任叔满意地点点头:“先生很喜欢玫瑰花,我们花圃里每天早上就会有新鲜的花朵送过来。我人老了,实在不想跑,以后就叫其他人送到门口,可以暂时交给你来做吗?”   郁南说:“可以,您再教教我。”   任叔教他刮刺、剪枝,又告诉他怎么插花才漂亮,二十分钟后才算完成。   这么一位长辈给郁南的感觉很亲切,他放松了不少,好奇地问:“任叔,宫先生为什么喜欢玫瑰?”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知道。   尤其是现在一问出来,就想起自己身上的那一片,令他有些赧然。   任叔正收拾东西:“大约十几岁的时候吧,突然就喜欢上这个了,每天都要叫人换上最新鲜的,后来干脆弄了个温室花圃自己培育,这习惯一保持就是这么多年。”   讲到这里,任叔对郁南说,“现在宫先生常住这里,自然花都往这里送,他每天晨跑回来看见心情会好一些。”   郁南点点头。   原来宫丞喜欢玫瑰花是那么早以前的事,就像他喜欢美术一样,都是很久远的、刻在生活里的爱好了。   “小朋友,你多大了?”任叔问。   郁南不好意思说自己才十九,报了个虚数:“我今年二十岁。”   任叔笑了笑:“你还这么小,前途无量。”   任叔将插花技巧倾囊相授,他走了之后郁南拍了张玫瑰花的照片,打算第二天自己一个人处理的时候能有个参考。刚做完这些,宫丞便从外面回来了。   “醒了?”   宫丞身穿白色t恤,戴了耳机,是郁南平时从来没有见过的装扮。   身上属于成熟男人的荷尔蒙气息夹杂着轻微汗味,很好闻。   “刚才任叔来过了。”郁南告诉他。   宫丞捏他的脸:“他每天都来,才知道?小懒虫。”   郁南说:“我才不懒呢,我还帮你插花了。看,好看吗?”   宫丞喝了一瓶水,走过来欣赏:“不错。”   其实宫丞没有看出来哪里不错,在他眼中花本身足够好看就行了,是下面的人非要弄专业的花艺师来给他插这么单一的品种。任叔为此还学过几手,不过那也是老年兴趣班的产物。   谁知被他一夸,郁南立刻举起自己的食指。   “我都受伤了。”他生怕宫丞看不见,“你看,里面有一颗刺。”   宫丞捏住那根手指,莹白的指尖里有一个小黑点,周围微微发红,果然被刺扎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郁南不想被任叔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所以才一声不吭,扎到的时候也只是默不作声强忍了,现在宫丞一回来,他自己都没留意到自己在撒娇。   “好疼,你帮我弄出来。”   “过来。”宫丞拽住他的手腕。   两人来到窗前,郁南坐在沙发上,宫丞则席地而坐,找来家里的小医药箱,准备用镊子拔刺。   还没开始,郁南就喊疼,还不是装的,是真的瞬间就眼泪氤氲。   “轻一点。”郁南捏他的肩膀。   宫丞笑他:“手劲这么大,难怪挠得人也疼。”   郁南不解:“嗯?我什么时候挠人了?”   宫丞说:“床上。”   郁南僵硬了一瞬,那根刺趁他分神一下子被拔了出来:“啊!”   下一秒,食指就被含入微热的口腔,是宫丞在吸吮上面的血渍。不适感消退了许多,郁南的脸却渐渐地变红,他问:“我挠得你很疼吗?”   宫丞轻轻在手指上咬一口,又把他头拉低亲了一下,有些好笑地说:“自己看看?”   宫丞脱掉t恤,健壮的后背便暴露在郁南眼前。   他的身材宽肩窄腰,背后蕴含一层肌肉,力量勃发,加之过人的身高足以与模特媲美。   只见那后背上果然有五六道抓痕,看起来快痊愈了,还剩下一点印记而已——算算时间,是那晚郁南抓的,他看着就肉疼。   宫丞看他反应:“怎么了?”   郁南回过神,竟然给他道歉:“对不起啊,我以为只有我痛,原来你也很痛的。”   就这么光着上身,宫丞将人抓到怀里抱住,深吻了一通。   问他:“你什么时候再让我痛一次?”   郁南猫似的在他怀中喘气,就是不回答。宫丞温和抚摸他的头,蛊惑般循循善诱:“宝宝,你要学着适应我,不然以后怎么办?”   郁南只想逃避:“下一次、下一次我不挠人就是了……”   宫丞宠着他,也不强迫,轻轻浅吻。   全家人都知道郁南在谈恋爱,却只有郁姿姿一个人知道他的恋爱对象是个同性。   听说郁南暑假暂时住到别人家里,舅舅表示很担忧,说他不可以用女孩子的钱,靠女孩子负担,郁家人要有骨气。   郁南虽然不是女生,但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他已经和覃乐风商量好会在月底之后去培训班兼职。   那是一个少儿艺术班,郁南从大一开始就在那里做小老师,他长得好看,对小朋友很有耐心,培训班的老板很喜欢他。   眼下他忙着报名画展。   那幅静物只待收尾,布景拆了之后郁南就对照照片来修缮。   他画画,宫丞就在书房工作,还会亲自下厨,做好了饭再叫他。晚上他们会一起洗澡,有的时候打游戏,然后在不同的地方做情侣间最爱做的事。   郁南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在他的想象中,未来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就是很完美的了。   画完作品后静置了两天等干,宫丞与他一起去美术协会提交,他的初步审核已经通过了,报名是否成功则要等第二次审核作品才能知道。   宫丞问他:“你有没有信心?”   郁南说:“有啊。我没想过能拿奖,因为我的实力还差那么一丁点,但是报名通过应该是可以的。”   宫丞便告诉他:“那就好,我明天准备带你去玩。”   第二天一早,司机便到家里来接。   宫丞并没有告诉郁南是去哪里,郁南早上犯困,要好一会儿才会清醒,三明治都是宫丞在车里喂着一口一口吃的。   车子连续开了两个小时,却并没有离开深城。   他们来到了郊外一片宽阔的马场,这里也是宫丞的产业,是他年少时的兴趣爱好之一,眼下已经交给别人在打理了。   面对一片碧绿草坪,阳光和煦,令人心神为之一振,通体舒畅。   草坪上有一些马儿在悠闲奔走,不时低头吃草,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   郁南一扫迷迷瞪瞪的状态,完全清醒了过来,还没下车就跃跃欲试。   “我们是要去骑马?”他问宫丞,“真的吗?”   宫丞说:“是,不然我带你来马场干什么。怕不怕?”   郁南摇头,笑道:“我才不怕呢!”   车子停进车位,司机下来替他们开车门。宫丞脚一落地,马场的值班经理便走了过来:“宫先生,您一来追云好像有感应,早上激动得都有些拉不住。”   提起追云,宫丞就勾起唇角,淡笑了一下:“是吗。”   郁南见他心情愉悦,猜想追云是谁。   宫丞对郁南伸出手:“走。”   郁南被他牵着,一路走向马厩,一匹通体雪白的雄马发出嘶鸣,急躁不堪。   宫丞走过去,马儿打了个响鼻,十分通人性地将头往宫丞身上蹭。   “它叫追云。”宫丞抚摸马的鼻子,又摸了下它的耳朵,“追云很聪明,能听懂人话,来给它打个招呼。”   郁南新奇极了,赶紧对马儿说:“追云,我、我叫郁南。”   见他果然当真,还这么老实,简直可爱。   宫丞失笑:“傻瓜,我逗你的。”   郁南也不生气,还说:“你怎么就知道追云一定听不懂呢。”   他满脸懵懂,心痒都写在脸上,“我可不可以摸摸它?”   宫丞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在追云脸上抚摸。   马儿很通人性,完全没有敌意,还低着头看郁南,在原地走了几步表示亲昵。   “走吧,我们去换衣服。”宫丞说,“一会儿我教你。”   经理带着郁南去更衣室,宫丞则去了另一间。   骑马装穿起来比寻常衣服麻烦,马靴马甲头盔都是必备的。郁南穿好之后宫丞已经在外面等他了,男人一身劲装看起来更为高大,惹得郁南盯着他看。   殊不知他被这套衣服勾勒出的模样更为令人心动。   郁南本来身材就偏瘦削纤长,少年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么一换装,又有了几分帅气,连马场的几位员工都忍不住投来了目光。   宫丞不动声色,只将自己的头盔递给他:“换一个头盔,你戴我的。”   郁南不明白为什么要换,但还是乖乖听话,取下了和自己身上马术服一套的那个递给宫丞。   经理心中了然。   宫先生的头盔是他个人专用的,安全系数很高,甩了马场里本来就很高档的头盔不知道几个档次。他竟然换给这位小朋友,可见对方必定不是普通关系。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郁南一心想骑追云,宫丞却叫马场给他准备了另外一匹更为乖巧温顺的马。   “你先和马儿熟悉一下,再做一做自我介绍。”宫丞笑着调侃,“追云可是我的,他是烈性马,你还驾驭不了。”   郁南:“……”   乖巧的马儿低头来嗅他。   郁南眼睁睁看着宫丞潇洒翻身上马,追云撒蹄子小跑远去,背影令人赞叹艳羡。   他怎么觉得,宫丞有时候也挺坏的。 第三十章 学骑马   宫丞骑马跑了一圈回来,微微出汗。   追云好容易见到主人, 还没跑尽兴, 嘶鸣着在原地不断踱步。   郁南已在新手教练的指导下爬上了马背, 见他回来,得意地和他打招呼。   “宫丞!”郁南叫他, 神采飞扬,“你看!”   马儿正在教练的带领下往前走动, 步伐缓慢, 是一匹特别有耐性的马。   宫丞翻身下马, 动作利落, 顺便对那位教练挥挥手让他下去, 看样子是打算亲自调教这位小美人。   “把缰绳拉好,左右都保持同样的长度。”宫丞并没有夸奖他,而是从最基本的教学开始, “腰要坐直, 耳、肩、肘、胯、脚踝最好呈一条直线, 小臂和缰绳也要是一条直线,任何时候都要保持缰绳是直的。”   郁南收起兴奋, 认真按照他说的去做。   “这里。”宫丞拍他的腰,“挺起来。”   郁南依言挺直腰杆,动作做的很标准,问他:“现在可以让它开始跑了吗?”   宫丞道:“不着急, 你想屁股颠成几半?”   郁南不解, 他明明看见宫丞就是这样操作的, 刚才不是一翻上马背就让马儿跑出去了吗?他不敢骑那么快,但是小跑一下他还是很期待的。   宫丞从来没教过人,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新手都是这样迫不及待。但是他可不想看见这个小东西今晚回去喊屁股疼——那屁股刚养好,可娇弱得很。   “先学慢步,再学打浪,学会了你就可以小跑一圈。”宫丞道,“现在先让马儿走起来。你坐稳了,放松自己的同时用腰腿的力量将它往前推,适应它的规律,找到平衡。”   郁南连忙照做。   用腰腿的力量将马儿往前推?   他努力了,马儿却纹丝不动,甚至站在原地甩尾巴。   “它不听我的话。”郁南急道,“怎么这么难啊?”   “我光是打浪就学了半年,那都是基本功。你以为那么容易?”宫丞说,“马术可不仅仅是骑马而已。”   郁南端正心态,认认真真又学了半个小时,马儿终于在他的带领下慢慢往前走了。   他一专注起来,眼里有没有其它事物的存在,简直有一心一意要马上学会的既视感。   不久之后,这匹温驯的小马也适应了他,稍微加快步伐往场地中间小跑,郁南逐渐得心应手,只听见身后马蹄声响,是宫丞骑着追云追了上来。   两人并驾,郁南产生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原来和喜欢的一起做双方都喜欢的事,是这么好的体验。   “我十几岁就来这里骑马。那时候认识了许多爱好马术的朋友,现在已经有不少人是专业骑手了。”宫丞回忆年少时的过往,“那时候几乎每天泡在马场。看到前面那一个小山坡了吗,我十九岁在那里摔断过锁骨。”   郁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是那里?”   宫丞笑:“没错。”   宫丞的十九岁,那就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对郁南来说好像是上辈子那么遥不可及。   他咋舌:“那时候你和我一样大啊,是不是很疼呢?”   “很疼。”宫丞点点头,“把我从背上掀下去的就是追云,它忽然发了脾气。”   郁南吓了一跳,难怪宫丞刚才不让他骑,原来长得这么漂亮的追云竟然那么可怕。   宫丞看出他的担忧道:“不用担心,追云那时刚成年不久,现在也是一匹老马了。除了要认主,脾气也没那么坏。我现今很少有时间能来,所以来这里的第一圈,是必须要遛一下它的。”   说着,追云似乎真的听懂了,动了下耳朵。   郁南又觉得它十分可爱,口中道:“要是我能早一点出生就好了。”   听他语带遗憾,宫丞饶有兴致:“怎么?”   “如果我能早一点出生,说不定就可以早一点认识你,在你受伤的时候陪你。”郁南脸上还有一些稚气,“我们可以一起骑马,我可以参与你的过去,让你的那些记忆里都有我。”   这话完全出乎宫丞的意料,却又十分暖心。   宫丞失笑:“小东西。”   宫丞带着郁南走了一圈,追云又有些躁动不安。   作为一匹曾经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名驹,对速度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宫丞摸了下它的脖子表示安抚,等带着郁南回到原地,才叫人换来了双人马鞍。   “宝宝,我带你一起,你怕不怕?”宫丞问郁南。   郁南当然不怕,他说:“骑机车我都不怕的,马儿有机车快吗?”   宫丞饶有兴趣:“你还会骑机车?”   郁南因此想起了封子瑞,兴趣不大高地说:“我不会,只是以前有位学长说过要教我,还载过我几次。”   宫丞蓦地想起了那个在停车场拉着郁南不放的人,当时对方身边好像就有一辆机车。   那人的面目在他印象中已经模糊,只还记得那人说是封越的侄子,还给郁南发了颇有内涵意味的信息。宫丞忽然产生了不悦,那人载过郁南,看过郁南的秘密,他的占有欲到此时忽然姗姗来迟。   “你先上去。”宫丞扶住郁南的腰。   郁南腰肢纤细,左脚登上马镫,手握后桥抬起右腿上马。   这姿势一气呵成,干净漂亮。   宫丞随后上去,从郁南的背*屏蔽的关键字*住了缰绳。   胸前的肌肉紧紧贴在郁南后背,郁南耳朵微微发红,耳边却又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准备好了吗?”   郁南点点头:“准备好啦。”   话音刚落,宫丞有力的双腿一夹马肚,追云就立刻小跑起来。   宫丞拉紧缰绳,郁南身体随惯性后移,马蹄声加快,耳旁风声呼啸。   “啊!!”郁南忍不住惊呼。   宫丞低笑一声,很满意他的反应,只将他搂在怀中策马狂奔。   赛道两侧的景物逐渐因速度急速后移,郁南无暇顾及,因为随着马儿的奔跑,他能感觉身下那矫健的肌肉有无穷的爆发力,紧张、兴奋、刺激融于一体,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放松!”宫丞的声音还在他耳侧,“屁股不要被弹起来,要随着追云的动作调整平衡,大腿夹紧它!”   郁南大喊:“它跑得好快啊!!宫丞!太快了!我们会不会被摔下来!”   宫丞笑:“不要怕!”   紧张逐渐完全被刺激取代,男人有力的臂膀与娴熟的技术,使得他可以完全享受这一项极限运动,有宫丞在身后,郁南有足够的安全感。   他们早已经跑出了赛道,奔向了草坪。   路上有不少工作人员想要拦住他们,追云却完全不放在眼里。   还有人认出了宫丞,远远地就逃离道路,使追云凭天性在马场草坪上奔跑。   足足跑了二十分钟,追云才逐渐减速。   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小树林,不远处有条清澈的小溪,宫丞爽朗一笑:“原来它还记得这里,想到这里来!”   郁南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   宫丞说:“以前带它来散步的地方。”   追云慢了下来,缓步移动,驮着两个成年人对它来说似乎豪不吃力,只管在溪流旁闲庭信步。   四周空无一人,胜似世外桃源,郁南觉得在这样的地方拿一本书躺上一天也很不错。   宫丞收紧胳膊,问郁南:“感觉怎么样?”   疲劳一扫而空,刺激过后给连续几天作画的郁南带来全身心的放松,他恋恋不舍地说:“好玩,我还想再跑一遍,可是我的大腿已经有点酸了。”   刚才宫丞告诉他,常年骑马的骑手大腿内侧是有茧的,原来并不是夸张。   宫丞道:“我是说,比起骑机车的感觉怎么样?”   郁南没有发现他语气中蕴含的深意,还认真回答:“骑马更刺激。不过和骑机车还是不一样的感觉,这个比骑机车难多了。因为马儿是活的,更有个性的,人骑得很好的话能享受和它的互动,与马儿配合,骑得不好就被被掀翻,马儿有脾气。但是机车没有,相对来说机车比较好掌控。”   天气热,此时近中午,树林枝丫间投射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他们该回去了。   郁南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白皙的脖子近在眼前。   宫丞在那段温热上亲了下,又咬了一口:“是吗,宝宝,你和那个学长骑过几次机车?”   潺潺流水声中,这低音炮似的嗓音近在咫尺。   郁南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三四次吧。”   宫丞并不满意,含住他的耳垂吮吸,沉声问:“到底几次,嗯?”   郁南耳垂红得滴血:“三、三次!”   宫丞并没有放过那可怜的耳垂,吮吸了还不够,还要用牙齿轻轻啃咬,一边说话一边将灼热的鼻息洒向郁南敏感的颈侧:“三次。刚刚来这里算一次,一会儿回去算一次。还有一次呢?你要怎么赔我?”   郁南纤长的手指紧扣住宫丞的小臂,指尖因为难耐的感受开始发白。   “有、有人。”他的呼吸乱了。   宫丞哄他:“没人,他们不敢来这里。”   郁南小声道:“有追云。”   追云沿着小溪散步,步伐使得背上的两人一起一伏,却根本没空理他们。   斑驳的阳光洒在郁南脸上,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皮肤显得更白,长睫毛轻轻阖着留下阴影,唇瓣粉嫩,无处不是宫丞喜爱的模样。   “追云看不见。”宫丞吻了他的唇,大手移动。   追云走得快了一点。   颠簸间,郁南呼吸更乱。   宫丞贴在他的身后,他靠在宫丞怀中,羞耻感与快感交错,恨不得将自己完全藏起来。   追云走得更快了。   忽地,郁南酸软的双腿用力夹住它的背,像是防止自己摔下去,又像是到达某种极端时止不住的痉挛:“追云、叫追云不要走了!”   痉挛持续了好几秒。   郁南的汗水顺脸颊滴落,落入宫丞口中,是咸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无助的眼泪。   追云慢了下来,站在溪边吃草,时不时甩一甩尾巴。   郁南因为它的动作身体前倾。   他无处使力,只好用双手抓紧马鞍,马甲贴在身上热得很难受,被宫丞脱下来扔到一旁。   “好了。”郁南可怜兮兮,“我不想,真的不想。”   裤子紧绷,内侧皮肤因为骑马已经磨红了,接下来他的屁股没有被马背颠成八瓣,暂时免逃一难,骑马被磨红的地方却只有变得更红。   等追云吃够了草,再次沿着小溪移动的时候。   宫丞的汗已经打湿了胸襟,颠簸的动作让他难以忍耐,过去几天就开始拉好的箭此时到了极限,在紧绷的弦上不得不发了。   郁南趴在马背上,追云的耳朵一动一动的,好像在听声音,一会动得快,一会动的慢。   郁南逐渐放松,小溪水声更响了,他全身都变成了粉色,衣摆下那片玫瑰绚烂又妖异。   追云走着走着,忽然一个驻足,惯性让马背上的郁南向后一坐,呜咽着哭出了声。   他再也不想和宫丞一起骑马了。   骗子。   ???????? 第三十一章 巧遇   远远的,经理看见宫先生带着小情人回来了。   追云跑得慢了些, 宫丞似乎是有意束缚它的速度, 郁南则脸上带着红晕, 不知道是不是被灼热的阳光晒的,出了一头的汗。   宫丞先下马, 对他伸手道:“来,我抱你。”   郁南现在有种“全世界都知道我刚才干了什么”的感觉, 立即拒绝了:“我、我自己来。”   宫丞微微一笑, 凑近了些轻声说了句什么, 郁南立刻慌张伸手求抱。   宫丞双手托住郁南腋下, 抱小孩似的轻松将人放在地上, 郁南双腿酸软差点摔倒,还好宫丞一把将他扶住。   郁南条件反射,大腿紧绷, 屁股也夹得紧紧的, 这下再也不敢乱动了。   经理笑着给他解围:“第一次骑马都是这样的, 你们又骑得太久,在马背上不觉得, 一下来才觉得腿软。”   郁南不好意思告诉他不是因为骑马才这样,而是因为他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双水润的眼睛都要羞红了。   经理全然不知,上前帮忙牵追云去马厩, 对它说:“追云, 今天跑得这么久, 跑舒服了吧?”   追云动了动耳朵,椭圆的棕色眼睛眨了眨。   郁南认为追云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别过头不去看它。   见他羞到了这种地步,等经理牵着追云走开,现场只剩他们两人,宫丞才低头道:“是骑得太久了点。”   小朋友有点闹脾气,宫丞自知有些过分,当然得哄着点。   郁南:“……”   他现在身上黏糊糊的,只想去洗个澡。   宫丞也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在他额头爱怜地吻了下,更温柔地说:“我带你去洗澡。”   郁南下意识抬头,眸子都睁圆了:“你还要和我一起洗澡?”   宫丞忍不住笑,还要注意给郁南面子,勉强道:“你一个人洗,淋浴间太窄施展不开,回家我再帮你清理。”   回去清理什么的听起来就有点危险,郁南现在草木皆兵,赶紧拒绝:“我自己会弄!”   宫丞摸他头:“那就弄干净,不然的话又要发烧。乖宝宝。”   郁南根本不想理他:“你现在不要这样叫我。”   到了淋浴间,宫丞亲自替他找来衣服,拿的是之前郁南来时穿的那套——郁南今天怕是不能再骑马了,他生气不仅是因为那件事,也是因为这个。   郁南重重关了隔间门,一边心跳如擂浑身滚烫,一边洗去身上的不明液体。   他记得有哲学家说,在爱与欲的驱使下,人也不是什么高等动物。   郁南觉得,刚才的自己简直是身体力行在实践这句话。   那一刻自己都不像是自己了,身体的所有感官都被另一个人所掌控,大脑无法思考。郁南仅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令他羞耻、惊恐、慌张。   宫丞带着他探寻,与其说是突破了他的底线,不如说是让他认识了另一个自己。   不可否认的是,他还隐秘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隔壁水声响起,应该是宫丞在用。   郁南一想到他们做了什么,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只好闭着眼睛不去看身上的痕迹,仔仔细细洗干净。   等郁南出来的时候,宫丞已经不在隔壁的淋浴间,可能是已经洗完了,在外面等他。他在大镜子前面擦干净头发,有服务生来收脏衣服,他检查过衣服都没有弄脏才敢递过去。   “谢谢。”他呐呐道。   淋浴间外面是休息区,过去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能眺望草坪。   有人和郁南擦肩而过,惊讶地喊出他的名字:“郁南!”   郁南一看,竟然是俞川。   对方也一身劲装,看样子是准备去骑马,不过看上去可比他要熟练度多了。   自从经过纹身,俞川已经很欣赏这位学弟。   当然,长得好看是一个关键,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对郁南的忍耐力刮目相看。   大片疤痕上的纹身有多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郁南看上去柔弱纤细,实际上是个特别能忍痛的。他不仅忍痛,还要求长痛不如短痛——尽量少分几次上色完工。俞川要参赛,自然求之不得,他的技术也没得说,几天相处下来两人已经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川哥,你怎么也在这里?”郁南跟着纹身工作室的小弟们一起这么喊他。   俞川笑道:“我是这里的会员,经常和朋友一起来。你呢?”   郁南想起宫丞,红着脸说:“我是和我的男朋友一起来的,我们刚才去骑马了。”   俞川来了兴趣,他猜想郁南的男朋友一定也是一个小帅哥,便说:“是吗?他也是我们美院的?”   郁南还没回答,就有人走了过来。   那个人面容清隽,身材修长,也穿了一身马术服。   郁南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严思尼的哥哥,上次还道学校来找他道歉,他们曾经见过一面,好像是叫严思危。   严思危自然也认出了他,快步走了过来,张了张嘴,似乎半天才想到他的名字:“郁南。”   郁南对他点点头,礼貌道:“你好。”   俞川好奇:“你们认识?”   郁南没好意思当着严思危的面再说一次自己和他弟弟的事,毕竟人家都道过歉了。他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   严思危的眼神却落在郁南脸上,淡淡道:“是,前段时间郁南和严思尼有点小摩擦。”   俞川笑:“这样?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严思尼的错。那家伙最近不见人影,是被教训了吧?”   严思危从来就意简言赅:“是,在外婆家。”   俞川:“有你外婆惯着,旁人不好管。”   郁南插不进他们的话题,有点想走开了,他怕宫丞找不到他。   严思危却把话题拉到他身上:“郁南,你也在这里骑马?”   郁南不好意思地说:“嗯,我不会,今天是第一次来。川哥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我男朋友去哪里了。”   俞川点点头。   郁南说了句“再见”,就看见了宫丞的背影。   看到郁南用轻快的步伐远去,严思危却还未收回视线,口中道:“郁南有男朋友?”   俞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难道你身为医生,对同性恋还有偏见?”   严思危不答,反而问起了俞川:“你和郁南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学弟。”俞川道,“前不久由另一个学妹介绍过来纹身。”   严思危皱眉,似乎有些不快:“郁南还有纹身?”   他回忆了一下,方才没在郁南外露的皮肤上看见什么,“纹在哪里?纹的什么?”   俞川很有职业操守,面对好友也不坏了规矩,还调侃:“客人的隐私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了,倒是你对他这么关心有点奇怪。”   严思危只理所当然地说:“我对他再关心也不奇怪。”   俞川从未见过好友这样,满脸好奇。   严思说:“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那头,一个男人对郁南伸出了手,郁南却在那手上拍了一下像是在闹脾气。   那个男人身形高大,长臂一伸将郁南拦腰搂住,低头与他说话。   郁南本在挣扎,忽然乖巧地不动了,还转过头去对着他笑。   阳光下他的笑容灿烂,看上去很开心。   “有内情啊,我说你怎么突然对我的学弟这么感兴趣。”说到一半,俞川惊讶道,“啊,那个人是不是宫丞啊。”   他不太敢确定,因为宫丞虽然是这里的老板,却很少在这里露面。又实在是因为身份悬殊的缘故,他作为一个小会员几乎没有和宫丞结交的机会。   严思危认出来了,沉默不语。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马场内还有高尔夫球场。   下午宫丞带郁南打了一下午球,规规矩矩地尽心尽力。   郁南于打球之道上就没有骑马那么有天赋了,他笨手笨脚的,宫丞却耐心十足,真正做到了手把手教。上午骑马时的劣迹斑斑很快被打球掩盖过去,郁南记吃不记打,已经把“不开心”的事忘记得差不多了。   回去的路上郁南睡着了。   他今天实在是很疲惫,各项运动下来他有点吃不消。   郁南是在一种失重感下陡然惊醒的。   他下意识抖了一下,浑身紧绷,睁开眼就看见宫丞的脸,身体才重新放松。   “宫丞。”郁南叫他的名字,声音软糯,不难听出依赖。   宫丞应了一声。   似乎特别喜欢他这样叫他。   郁南看清周围景物,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家了,眼前是灰色的墙壁,身下是黑色的床单。   他整个人被宫丞打横抱着,竟一路抱上楼、抱回家,他都完全没有察觉。   一想到自己当着司机的面被这样对待,他就害臊。   不知道宫丞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   宫丞将他放上床,柔软的床垫因为他的重量下陷。   窗外已经黑了,卧室亮着一盏小灯。   “饿不饿?”宫丞问着要起身。   “不。”郁南摇摇头,胳膊揽着他的脖子不放,撒娇般道,“你就在这里陪我睡。”   宫丞眸色深了些,压下去亲他。   郁南被亲了几口,浑身发热,赶紧义正言辞:“我说的睡觉,就是闭着眼睛那种睡觉,不是做ai那种睡觉。我们总得休息一下的,不能天天想着做。你没听中医说要固本培元吗?”   小东西还要给他讲医理了。   宫丞抱着他:“我只听《孟子·告子上》里说,食色性也。”   郁南哑口无言,因为他得承认这句话很有道理,只好说:“可是我的屁股今晚想休息了。”   宫丞被逗笑了,低低地笑出了声,连胸腔都在震动,床垫因为他的动作微微起伏。   郁南将头塞进宫丞胸前,一言不发,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通红的耳垂:“你不要笑,我的腿也很酸……”   宫丞勉强收住笑意:“张开,我看看。”   郁南脱掉裤子,张开腿让宫丞检查。   他这方面倒是没什么好害羞的。   黑色床单上白生生的两条长腿,腿根刺着玫瑰花,清纯与性感集为一体,引人犯罪。   宫丞看了一会儿,郁南大腿内侧的皮肤还在发红,有轻微的破皮,他没想到这个小家伙会嫩到这种程度。收起了私心,宫丞起身去拿了医药箱给他上药,力度适中地替他按摩关节。   郁南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像个等着伺候的老爷。   宫丞浅浅吻那耳垂:“我明天早上的飞机去上海。”   郁南果然睡椅尽收,抬起头紧张道:“去多久?”   宫丞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似乎怎么都亲不够一样,低声道:“三四天就回来。你要不要陪我去?”   郁南失望极了。   这几天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光太美好,他一点都不想和宫丞分开,三四天也不行,他会想念他的。   难怪今天宫丞带他去玩,原来是接下来他们会分开。   “我后天就要去上班了。”郁南摩挲着宫丞的下颚,“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宫丞道:“你也可以不去上班,陪我去。”   之前他已经提过一次,郁南坚持要去兼职,还对他说什么男人不是在追逐事业就是在追逐事业的路上。   宫丞喜欢郁南这分纯粹,也不太想束缚他的天性,便未加插手。这时他却有一种感觉,想把郁南绑在身边,时时索取也不嫌多。   “那我就在家里等你吧。”郁南这样说,“白天我去上班,晚上你一回来就能看见我了。”   温暖的光线里,两人躺在床上享受这一刻静谧,像是什么都不做就很好。   过了一会儿,郁南先开口:“你会不会想我?”   宫丞道:“当然会想你。”   郁南说:“我也会很想你的。”   还嫌不够,他重重地补充:“很想很想。” 第三十二章 了解   宫丞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 走之前郁南还在睡觉。   迷迷糊糊的, 他感觉男人在自己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那坚毅的唇触感柔软温热。等他的大脑迟钝地想起来宫丞今天要走的事, 睁开眼睛, 宫丞却已经走了。   宫丞一不在,这套房子里就冷冷清清的,连照进来的太阳都不能让郁南感觉到温度。   他怔忡了一会儿才去刷牙洗脸,没过多久便有人按门铃。   是送花的人来了。   郁南打开门:“林姐姐。”   来者二十几岁, 是个圆脸姑娘, 比郁南大不了多少。   上次任叔亲自过来教了郁南之后, 就是这位叫做林茗的小姐姐在负责送花。郁南嘴巴甜, 乖巧又懂礼貌, 林茗见了他也总是笑眯眯的。   郁南和她聊过天,还知道对方是家政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在宫家大宅工作有一年多了。   说起宫家大宅, 郁南是有些好奇的。   他和宫丞目前都住在市中心,方便两人日常生活, 宫丞似乎本就不太回去, 也不爱提那边的事。不过宫丞的衣食住行皆由那边打理,经过宫丞吩咐后, 现在加上了郁南这一份。   林茗穿着西裙套装, 怀中抱着一束火红玫瑰, 还是那个品种, 芬芳馥郁。   “早啊。”林茗进了屋, 替郁南把花放在台面上,右手却拿着一个食盒。   “这是什么?”郁南好奇。   林茗说:“是你的早餐啊。宫先生今天一早打电话说他要去上海,特地交待家里给你做早餐,怕你不会照顾自己。”   郁南脸红:“……谢谢。”   林茗笑了下,温和地打开食盒。   精致的碟子里装着一块千层卷,一碗牛奶西米露,都是西点。   郁南看妈妈煮过西米露,所以知道这两样看起来简单的食物实则要浪费不少时间。   占用别人的时间给自己做事,郁南很不好意思,可是又因为宫丞的举动心里暖乎乎的,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好漂亮。”郁南说。   林茗点头,貌似无意地说:“是呢,小先生平时几乎不进厨房,听见说是要送到这边来,他亲自下厨的。可惜*屏蔽的关键字*宫先生去上海,没口福了。”   郁南问:“小先生?”   这个称谓怎么有点怪怪的,细品之下却又带着亲昵,难道是宫丞的弟弟。郁南只听宫丞讲过他大哥,还知道宫一洛就是他大哥的儿子,却从没听他说过弟弟。关于宫丞的事,郁南都很好奇。   林茗却不细说那位“小先生”的事,只道:“你慢慢吃吧,我得回去了。”   郁南:“林姐姐再见。”   林茗又笑了笑,这才走了。   郁南觉得食物实在是漂亮,又有宫丞送给他的心意,忍不住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还po上文字:爱心早点【爱心】   他希望宫丞看到,会给他点个赞。   宫丞没给他点赞,倒是覃乐风先点赞了。   这天要去培训班报道,郁南到了之后,覃乐风已经在门口等他:“崽,爸爸对你很失望。”   郁南:“什么?”   覃乐风勾住他的脖子:“我给你买了那么多次早餐,你怎么从来没发过朋友圈晒恩爱?你摸一摸你的良心痛不痛?”   郁南被噎住,他的良心真的有点痛,勉强挽尊:“我多次在朋友圈表扬你,上大学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表扬你了。不信你翻看前年8月26日的朋友圈,上面写了我的室友很可爱。”   郁南从不设置什么三天可见,陈述起事实也是有迹可循的。   覃乐风哼一声:“这样也掩盖不了你一谈恋爱就抛弃我的事实。人家一来接你,你就被骗走了,说好整个暑假我们相依为命的。”   郁南告诉他:“因为我在热恋。”   覃乐风:“……行叭。”   正在热恋的郁南表示宫丞这几天不在,刚分别一上午他就开始想念对方了。   办理完手续还早,郁南没有事情做,干脆和覃乐风一起给小朋友们上了一堂色彩课。上完课,满屋子的小朋友在疯跑,开启纸笔颜料大战。   不过幼儿班的颜料都是无毒的,每个小朋友都穿了防护罩衣,也不怕弄脏衣服。   他一来,覃乐风就轻松许多,甚至有时间和男朋友发信息。   其实,郁南走了以后覃乐风也没回宿舍。   他在社交软件上交的那个男朋友与他面基成功之后就开始奔现,现在每晚也往男朋友那边跑。   对方是个健身教练,身材很棒。覃乐作为一个年轻轻轻的老gay,面对不再是小白花的郁南当场切换为污妖王本体,对郁南说他被操劳得很厉害。   “这次是真的人不错,器大活也好。比那个渣男好多了,我离开他才知道什么叫快乐,今天早上差点起不来,到处都痛。”   郁南见他口中抱怨,脸上却有蜜汁微笑的样子觉得不能理解,奇怪地问:“到处都痛你为什么还笑?”   他到处都痛的时候真的就笑不出来。   覃乐风道:“因为他越对我感兴趣,就说明他越爱我。”   郁南陷入了沉思。   覃乐风见他这样,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安慰他道:“没关系,宫先生都三十多岁了,没那么激烈是正常的。”   郁南没听懂他的潜台词,肯定地说:“那说明宫丞也很爱我。”   覃乐风不置可否。   郁南急道:“我们很激烈的!”   见覃乐风不信,郁南凑到他耳边讲了几句话,说着说着把自己脸都说红了。   覃乐风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骑、骑马?”   正巧一位隔壁班的老师走过来,见他们两人的模样奇怪,问:“覃老师,你们在讲什么秘密?”   覃乐风尴尬地回复:“我们在讲马术运动。”   郁南:“……”   等那个老师走了,郁南才用微凉的双手给自己的脸颊降温,眼睛氤氲,是羞的却也得意:“宫丞肯定更爱我。”   覃乐风:“会、会玩。”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有一股怪异的感觉,好像他的好友被人带走几天就教坏了,而且这种程度远远超过了郁南的底线。   不知道这怪异感来自哪里,覃乐风问:“宝贝,宫先生对你怎么样?”   郁南想了想:“他对我很好。”   覃乐风说:“我不是指那方面,你不用再跟我讲到底多激烈……我是说他平时对你怎么样?”   “真的很好。”郁南说,“他给我腾了一间房子做画室,带我去玩,还会帮我洗澡、按摩,每天亲自给我做饭。”   覃乐风见他这么说,稍微放心了些,打消疑虑调侃他:“宫先生不是在养bjd娃娃就是在养儿子。”   两人下班一起去了美术用品城买东西。   郁南买了一些滴胶与丙烯,准备开始做给舅舅的生日礼物。   一个人的时间过得既快又慢,郁南画好了第一层打底便将滴胶画静置等干,隔天再做第二层。做完这些,天都黑了,他想起了白天和覃乐风在一起时,覃乐风与男朋友频繁发信息互动的情景。   以前覃乐风与石新在一起时,并不常联系,因为石新总是晚上演出,白天要睡觉,覃乐风每次打过去他都会很生气,有的时候两人还会因为这个吵起来。   那时候郁南并不太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欲望:将生活里发生的事无巨细给报告给另一个人听,渴望得到反馈,渴望知道对方在干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   那是因为心里装着某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想和他靠近。   比如他现在就特别想给宫丞发信息。   这么晚了,宫丞应该没有忙了吧?   郁南打电话给他,他却没有接,便发了一条表情包过去。   郁南:[在吗?【暗中观察.jpg】]   宫丞没有回复。   郁南在床上滚了两圈,盯着手机看了很久,除了收到几条广告推送与同学群里的插科打诨,都不是来自于宫丞。   他只好发了第二条:[我想你了。]   这一条也石沉大海。   郁南等了很久,蓦地,他被视频通话的铃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按了接通间,屏幕里出现宫丞的脸。   “宫丞!”郁南揉揉眼睛,睡衣浓重,还带了些鼻音。   男人那边是在某个会议室,背后还有未关闭的幻灯片与窗外的灯火阑珊。   时值凌晨,他的下巴似乎长了一层青青的胡渣,脸色有些疲惫,神情却还是温柔的,开口说话也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宝宝。”   才一天不见,看见宫丞就足已让郁南心跳加速。   听见他这么叫自己也耳朵发红。   “你还在开会?”郁南侧脸趴在枕头上,只能看见半张脸被挤得嘟起来,有了些婴儿肥既视感。   “开完了。”宫丞单手松了松领带,“宝宝,你是怎么想我的?”   郁南:“就是很想。”   宫丞勾唇:“想我了还不让我好好看看,露半张脸算是怎么回事?”   郁南刚要拿开,却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停止了这个动作:“不行,你还没说你想我。你走之前我们说好了的。”   陪小朋友玩语言游戏,宫丞竟难得地觉得有趣,还颇有耐心地讲:“我当然也想你,快让我看看。”   郁南脱得光溜溜地躺在薄被里,镜头一拿远,先是露出压出睡痕的另外半张脸,然后便是他漂亮光裸的锁骨。   可惜一臂之长有限,除了能清晰看到几枚吻痕,更多的只能给人无限遐思。   宫丞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你没穿衣服?”   郁南说:“我穿了内裤呀。”   宫丞神色深了些,开口道:“乖,我不在的时候要把衣服穿上。”   只见屏幕一白,瞬间变成了天花板。   等重新出现郁南脸的时候,他已经乖乖穿上了睡袍,连脖子都遮得好好的。   宫丞询问他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郁南都一一作答。   料到吃饭,郁南想起了早上的千层卷。   他问:“宫丞,小先生是谁?”   宫丞怔了下,问:“怎么?”   郁南说:“今天早上林姐姐送来的点心说是小先生做的,还说你不在就没有口福。你都不看我的朋友圈。”   抱怨之后,他又问,“小先生是你的弟弟吗?”   他想更了解宫丞,因为他发现自己出了宫丞这个人,几乎对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宫丞没有回答,只对他说:“这几天我就不让他们送吃的来了,宝宝自己在外面吃好不好?”   郁南说好。   他本来就不想太麻烦别人。   可是宫丞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难道是有什么不方便说?   可可是,两个人谈恋爱难道不都是毫无保留才对,是不是宫丞还没有足够信任他?   看出他的疑虑,宫丞又道:“不用理会闲杂人等。你早点睡觉,我也要回酒店了,乖一点,我早点回来陪你。”   挂断视频,宫丞看了一遍郁南的朋友圈,把小周叫了进来。 第三十三章 密码   郁南问覃乐风, 他和现在的健身教练男友是不是互相了解。   覃乐风作为他的私人感情顾问, 很有经验地对他说:“傻瓜, 如果两个人真的完全了解了对方, 那么离感情变淡就不远了, 谈恋爱的人最好能保持若有似无的神秘感才不会那么乏味。”   郁南不解:“那包括对方的生活背景、性格喜好也得有神秘感吗?”   他回忆了一下,感觉自己在宫丞面前好像就没有神秘感,因为他简直想什么都告诉宫丞。   覃乐风又说:“那可不行,那还怎么谈恋爱。”   两人站在路边等覃乐风的男友。   对方说郁南是覃乐风的好友, 今晚要请他吃饭。   天起闷热, 快要下雨了, 他们躲在树荫下。   说完全不了解其实不对, 因为郁南也了解宫丞的某些方面, 比如他的工作、他的脾气、他会烹饪会骑马等等,但是涉及到更为私人的他就一概不知了。   郁南懵懂,第一次恋爱给他许多无措感。   他把问覃乐风:“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太小了, 他和我没有共同语言,才不愿意告诉我?”   这样的处理方式给郁南距离感, 明明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还是总觉得他和宫丞不够亲密。这让他产生自我怀疑,患得患失的恋爱必备副作用。   郁南很少会有心事。   覃乐风发现郁南真的投入得有些深了, 他原以为这就是郁南的一次普通恋爱而已。   从自卑、纹身再到被宫丞接走, 付出身心的每一个过程都比覃乐风想象中来得激烈, 他有种感觉, 郁南几乎用灵魂在谈恋爱。   当初鼓励郁南去接受一段感情到底是对是错, 覃乐风都无法分辨。   他安慰郁南:“怎么会?如果真的嫌你年纪小就不会追你了。”   郁南想想也有道理,除去这些,宫丞对他的温柔又不是假的。   他想明白了,微微一笑:“好希望我能再大一些啊,如果我现在有二十五岁、三十岁就好了。”   覃乐风刚说了一句“傻子”,就有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   是他那位健身教练男友。   三人一起去吃火锅,覃乐风的新男友姓莫,比他们大几岁,郁南便尊称对方为莫哥。莫哥很健谈,身上有一股社畜气息,是一个颓废的、通透的肌肉男,完全是覃乐风喜欢的类型。   作为一个健身教练很难不劝人运动健身,莫哥一边给覃乐风夹菜一边说:“你们都可以来,我免费给你们两个做私教。乐乐还好一点,郁南就太瘦了。”   覃乐风不以为意:“你别看我郁宝贝瘦,你这一身肌肉还不一定打得过他。”   莫哥惊讶:“你不是开玩笑?”   覃乐风苦逼道:“我常年被他压着欺负,嘤嘤嘤。”   郁南正色道:“这是真的。”   看他一本正经,莫哥其实有些想笑,他是有点不信的,就算郁南压得住覃乐风,凭着小身板也不一定压得住他。   覃乐风开始给他科普郁南的舅舅以及郁南“打架”的历史,聊到开心处,还约好吃完饭一起去打拳。   都是年轻人,说走就走。   莫哥的健身房有拳击台,他和郁南都做好防护,痛痛快快打了一场。   果然不是覃乐风吹嘘,郁南打拳很有一套,看得出来是练家子教过的。他出拳又快又狠,加之身体柔软,好几次都把莫哥逼到角落。   不过郁南的招式都是一些巧劲,若是遇到莫哥这种力量级选手,他还是没多大赢面。考虑到郁南是覃乐风的朋友,莫哥有意让他,很快被郁南发现了。   郁南发现了也不阻止,反而进攻得更快。   等莫哥彻底输掉,他才挥汗如雨,抬着下巴说:“在武道里让着对手并不会得到感恩,只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莫哥被逗笑。   郁南这才收起那股子赢了之后的得意,赧然道:“这句话是我舅舅说的,谢谢莫哥让我。”   出健身房后才发现雨下得很大了。   深城仍是雨季,覃乐风告诉莫哥:“今天这场雨下得有我在千佛山和你玩网络恋爱养成的时候那么大。”   那时候两人每天发些聊骚的图片互相试探,有时候还是在网上随便找来的,郁南都看到过好几次,没想到真的有奔现的一天。   屋檐下两人含情脉脉,他们认识不久,相处起来却很轻松,彼此之间平等又爱开玩笑,郁南很羡慕他们的相处方式。   做一晚上电灯泡的郁南想回去了。   覃乐风不放心郁南这样回家,便让莫哥开车送。   郁南上楼之后,莫哥才说:“你这个朋友的性格很有意思,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有心事。”   覃乐风点点头。   顿了顿,他又模糊了一些信息,把情况说给年纪大一些的莫哥听。   覃乐风刚满二十,虽然恋爱的经验多浪的经验也多,却没一个靠谱的对象像莫哥这样给人踏实与安全感,他需要一个足够成熟的人给他意见。   莫哥听完,皱着眉:“乐乐,说错了你也不要生气,我看郁南也不像是那种人。我是觉得你这么一说——对方一边保持距离一边很大方,怎么那么像是包养啊?”   覃乐风终于明白是哪里给他异样的感觉了。   他怔愣当场:“但是郁南没有拿他的钱,最多就是介绍一下人脉带他看看展览什么的。”   上次郁南的家人来宫丞给的卡,郁南一分也没动过。   莫哥说:“我给不少所谓的成功人士做私教,你知不知道铺路也算是包养的一种?当然我就是随口一说,也不能说人家就是我说的这样。这件事,我们还不要背着郁南讨论了吧,很可能是我想错了,你可以和他谈一谈。”   覃乐风也希望自己是想错了。   可是雨下得那么大,就像要发生什么了一样。   郁南回到家,玄关的灯自动亮起,令他惊讶的是客厅也亮着灯。   难道是宫丞提前回来了?!   他心里一阵激动。   郁南换了鞋走进客厅,迫不及待地寻找宫丞的身影,房间里却走出来一个人,低着头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滴。   那人有一头浅色发,半湿微卷,轮廓有混血儿味道,是个十分有气质的人。   郁南恰好认识。   “路易?”他怔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路易看上去也始料未及,顿了一秒后放下毛巾,扶额道:“太抱歉了,郁南。”   郁南:“……”   “不知道你住在这里,密码没有改我就直接进来了。”路易很懊恼的样子。   他见郁南满脸错愕,又解释道,“我在附近看场地设计,正巧雨下得太大,就想上来暂时住一晚。以前这里一直是空置的,宫丞也几乎不来,我以为还是没人住才来的,不是有意要打扰你。”   对方轻声细语,态度礼貌,郁南无法就这样将他赶走,只觉得离奇——在男朋友的房子看见男朋友的前男友,要郁南说,这件事的离奇程度可以在他这十九年的人生里占据榜首。   偏偏路易令他讨厌不起来。   或者说,没有令他讨厌的理由,上一次路易还指点了他画墙绘,第二次见面也淡淡地打了招呼。封子瑞说,路易那次来工地是专门去看他的,可是郁南思来想去,还是没感觉到敌意。   对他来说,路易只是一个过去式,他从来没想过会在宫丞房子看见他。   郁南心情复杂,表情疑惑。   灯光中他的面目还带着稚气,也有一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气,那是被宠爱出来的孩子才会有的特质。   他身上穿着宫丞请设计师亲手打造的定制款,屋里处处是他的痕迹:散落的草稿、玩过还没收拾的游戏机、零食口袋、公仔,还有茶几上那个刚画完底色的滴胶。   这里是郁南的游乐场。   这里属于郁南。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郁南很是疑惑,“为什么你还要到他家里来?我听说分手之后都不适合做朋友的。”   他是真诚疑惑,路易却笑了下:“是分手了,你不要紧张。”   郁南:“我没有紧张。”   “谢谢。”路易将毛巾放在沙发上,头发理至耳后,呈现出一股知性的柔美,“我只是以前来过几次,这里离cbd近,有时候休息很方便。刚刚发现格局变了,原来那间卧室变成了画室,是你的?”   郁南说:“对呀。”   “真好。”路易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墙上那幅画画得不错,以假乱真。”   墙上挂的那幅画是宫丞的肖像,郁南重绘的那幅。   他奇怪路易为什么会知道那是他画的。   路易好像真的只是来避雨,不巧被郁南碰到而已。   他拿过自己的公文包:“真的很抱歉,搞出这种乌龙,真是太尴尬了。希望你不要告诉宫丞,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想让他误会我还纠缠不放。”   路易的态度很明确,处理得还算优雅。   郁南晕头转向地看着他。   “拜托。”路易对他笑了笑,“淋成落汤鸡闯进前男友的房子这种事,我还想要点面子,他要是知道了会嘲笑我的。”   郁南皱着好看的眉。   他的人生经验与社交反应,完全不足以他支撑这种场面。   “哦。”   郁南几乎是顺着应了一声,却一路送着路易到了玄关,就像在赶他走一样。   路易走到门口,又顿住,温和建议:“对了,你们把密码改了吧。”   郁南站在门里,未等他开口,路易补充,“毕竟是我的生日,这样留着不太好。”   路易走了。   郁南站了很久才关上门。   他迈动着两条腿走到沙发前,路易用的毛巾还在,上面黏着几根浅棕色长发。   落地窗外雨已经停了,只有夜色通过无数水珠折射得亦幻亦真。   郁南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611205。   61就是路易,那么路易出生于十二月五号呢。   他想。 第三十四章 答应你   宫丞是去上海的第四天晚上回来的。   他打开门,家里灯火通明, 却是静悄悄的, 想象中郁南冲过来扑到他怀中叫他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宫丞摘了手表放在台面上, 又脱了鞋,这才往里走。   偌大的客厅里, 郁南正背对他席地而坐, 身上穿了件他的睡衣。宫丞的睡衣对郁南来说有些过于大了,但是他还是很爱这么做。   听见脚步声, 郁南回头看了一眼。   人还是那个可爱的人,脸还是那张漂亮的脸,态度却变了,显得特别淡定。   “宝宝。”宫丞走过去, “你在干什么?”   郁南一言不发, 竟赌气似的转了回去,一心一意做他的手工艺。   只见茶几上放了一个大圆石缸,缸里有一层透明状固体物质,黄色颜料汇成的图案一眼便能分辨是一条龙的雏形。郁南正拿着画笔, 加深它的轮廓,一笔一笔, 颇有耐心。   难怪家中这么安静。   “这是什么?”   宫丞也在地上坐下,从身后抱住人, 在郁南脸上亲了下。   郁南终于有了点反应, 闷声闷气道:“这是一条龙的树脂画,我给舅舅准备的生日礼物, 以后可以放在他的武馆。我已经画了第一层,现在在画第二层,以后还有好几层要画。”   宫丞说:“这么费工夫?”   郁南点点头。   按照以往,郁南应该会给他解释为什么要画一条龙,为什么愿意费这些工夫,顺便讲一讲家里的事等等。   郁南总是不设防的,似乎想把关于自己的所有都讲给他听。   郁南并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也没有要迎接宫丞,回答完他的问题便继续作画。   他动作小心细致,好像全部精力都放到了眼前的作品上。   宫丞可不这么想:“你不是说想我了?嗯?”   郁南手不停,没语气起伏:“我是想了。”   宫丞又道:“是吗?那你没发现你的朋友圈我点赞了?就是你和朋友去打拳的哪一条。”   那条朋友圈照片里,郁南戴着拳击手套,五官都被汗水浸湿了一般,分外明艳,却又透着平时宫丞没见过的狠厉,奶凶奶凶的。   宫丞彼时在一个酒会上,被这张照片吸引得看了好一会儿。   他想起郁南抱怨他都不看他的朋友圈,便给点了个赞,还以为会立刻得到郁南的回馈。   谁知直到他回来,郁南都没有反应,也没有再对他撒过娇,原来是有心事。   “我没看到。”郁南说,“因为我很忙。”   听他声音,宫丞察觉十分的不对劲,双手放在郁南腋下,直接将人转了过来。   郁南还低着头闹别扭,宫丞又强迫着抬起他的下巴,神色瞬间变了:“怎么了?”   郁南眼睛是红的,小兔子一样。   显然从宫丞回来后就在委屈着,却一声不吭。被宫丞问,他也就咬着下嘴唇不肯讲。   郁南单纯,并不代表他蠢。   他甚至想到了路易可能是故意的,否则为什么要提密码,还强调那是他的生日?难道不是应该抱歉地离去,真正做到不打扰他才对吗?   郁南太难受了,关于宫丞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连密码是前男友的生日这件事他都不知道。   后来他听覃乐风管这感觉叫憋屈,他认为形容得十分贴切。   之所以还忍着等到宫丞回来,是因为他觉得应该让宫丞解释。   “宫丞,你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郁南松开唇,问。   宫丞去上海前后花了四天,猜测小家伙为什么不开心,皱眉道:“我错过你的生日了?别生气,我给你补过。”   “你不知道。”郁南说,“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生日是三月十日。”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自己的身世,补充道,“可能不是我真正的生日,但是你还是要记住。”   现在才八月初,宫丞捏他的鼻子,宠溺道:“还有这么长时间,就想过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才不想要礼物。”郁南眼睛更红,别开脸,“我今年十九岁,你去把门锁密码改成190310。还要把其他人的指纹删掉,只留我和你的。”   其他人?   宫丞将他的脸掰回来,低声问:“谁来过了?宫一洛?”   郁南说:“生日是十二月五日的那个人。”   宫丞:“谁?”   很快他明白了什么,“是路易。”   昨晚让小周表的态竟然起了反作用。   郁南眨一眨眼睛,像确认了什么一样,一颗眼泪就从通红的眼眶掉了下来:“你记得他的生日,还用他的生日做门锁密码!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眼泪滴落在宫丞衣服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深色的小点。   除了某些特殊时刻的生理性泪水,宫丞从来没见过郁南哭。   那眼泪掉得干脆利落,一股奇妙的情绪涌上宫丞的心头,那是一种他足有好些年都没感受过的情绪,用以命名的话,他想应该是称之为心疼。   这个小东西该是天真无邪,不该这么难过。   宫丞心中不悦,神色沉了下去:“路易来干什么了?”   郁南却只期期艾艾地问:“你到底是不是还喜欢他?”   他人生的第一次恋爱才刚刚开始,根本无暇去顾及其它,只这一个问题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的委屈源头都来自于这里,不安的源头也来自于这里,仿佛只要宫丞给他否定的答案,他才能解脱。   所以郁南迫不及待。   男人的脸色有些可怕,几乎带了些厌恶:“不喜欢。”   说着,他用手轻按郁南的眼尾,口吻波澜不惊,“宝宝,你不该问这种问题。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身边只有你一个就行了,给你的我都不会给别人,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你骗我,你都还用他的生日做密码。”郁南不信,还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你们以前是不是也在这里住过,所以他才会来。”   宫丞头疼。   他向来不愿意谈论这些话题,更何况是一个对他来说完全是过去式的人。   无奈郁南却偏要抓着这一点不放,他只好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过去只有工作完我们才会来这里住上一两晚。这房子我很少来,密码也不是我设置,我从来没联想过会是他的生日,更不要提专门用他的生日做密码。”   郁南看着他不做声。   宫丞再次对他说:“那密码对我来说不过是串数字,并没有特殊的含义。”   郁南:“……”   宫丞问:“小东西,你不相信我?”   郁南听了解释,不知道该不该信,苍白指控道:“但是你们明明都还在一起上班。”   他想起那天在树与天承碰见路易的事,路易在那里工作。   “郁南。”宫丞将他抱住,轻轻抚摸后背,“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设计师,与私人感情无关。”   郁南渐渐平静了一些,握成拳的手指也放松了些。   宫丞道:“是我疏忽了。你不喜欢,我们马上就改密码,或者换一套房子住也可以。没有必要为一个无关的人生气。”   为了一个前任生气,郁南的确也觉得不太值当。   可是这件事让他真的很不舒服,路易似乎在示威,而他却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任宫丞说不喜欢路易,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侵犯。   “那路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郁南无助地问。   “我不知道。”宫丞皱着眉说,“也没有兴趣知道。”   郁南追问:“那你们分手多久了?”   宫丞道:“一年多。”   郁南又问:“那他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吗?那些我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吗?”   宫丞有些累了:“宝贝,我和路易分手并不愉快,所以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也不想谈论这个人。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用理会,总之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他深邃的眼睛看着郁南,“我们换去城南住怎么样,那边也不错,临着江,晚上可以看见渡轮。”   几天不见面,郁南被他这么看着,哪还会不软化。   他只是再次想,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遇到宫丞,为什么他的年纪不够大。如果有那种可能,那么宫丞就不会在遇见他之前有过别人。   可是他比宫丞小那么多是事实,他无法改变这一点。   “还生气?”宫丞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你想要我怎么样?说出来,我都答应你。”   郁南的脸慢慢变红了。   仔细想一想,宫丞其实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也不是宫丞的错,毕竟他和路易都分手一年多了。   宫丞去上海工作完回来一定很累,还要哄着他,耐心对他解释,这样的包容让郁南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事。他是一个大人,又不是小孩,应该要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一想。   “我才不换房子。”郁南气呼呼地说,双手搭上宫丞的脖子,“这间画室是你专门给我准备的,我很喜欢的。我们把密码改掉就可以了,让别人再也进不来。”   宫丞就喜欢郁南这样。   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透明得像一张纸。   不是恃宠生娇,更谈不上骄纵,完全符合他所有的预期,甚至超出更多。   与之相对的,他也给予了郁南旁人从来没得到过的东西,他愿意在郁南身上花上数倍的时间去陪伴。   “好。”宫丞道。   郁南又说:“你还要对我讲你的事,不可以瞒着我。”   宫丞揉他头发:“强人所难,你总得让我看看哪一件事。”   郁南霸道地说:“每一件。”   他现在就是个信口开河的纸老虎,必须说得夸张一点才能得到满足,“你快点答应我!”   宫丞将他抱起来,失笑道:“答应你。”    第三十五章 不听话   发生了这个令人不太愉快的插曲,宫丞果然说做就做, 带着郁南将密码改掉了。   亲眼看见宫丞输入自己的生日数字, 郁南一直堵着的憋闷才松了出去。   宫丞回来得晚, 郁南本来也想睡觉了。   他去洗澡,郁南便将放在客厅的颜料都物品收拾进画室放好, 然后趴在床上玩手机等他。   宫丞出来时仅在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 光裸在外的胸肌与腹肌沟壑分明,线条很漂亮。他躺下时郁南被床垫震得微微抖动, 回过头去一看,就主动伸出了胳膊。   男人顺着这个姿势将他抱进怀里,两人肌肤相亲,郁南能闻到对方身上沐浴后好闻的气息。   蜷缩在宫丞怀中, 郁南有了一些满足感与安全感, 接着那个话题道:“对不起,我看到你给我点赞了,我是故意不想理你的。”   宫丞声音醇厚,听上去不怎么在意:“你喜欢玩拳击?”   郁南说:“算不上喜欢, 只是偶尔打一下会比较爽。照片上那个是乐乐的男朋友,他是一个健身教练, 前天他和乐乐请我吃饭了。”   说起这个,郁南想到一件事, “我们什么时候也请他们吃饭吧, 到这里来可以吗?”   朋友之间好像是有这种约定俗成,谁谈恋爱了就要负责介绍对象给大家认识, 还要请大家吃饭。   郁南觉得他也应该这么做。   宫丞道:“那个教练就算了,你的朋友可以来,我叫小周去安排。”   郁南知道宫丞不怎么接受陌生人,他天生就给人一种距离感,便没有勉强,只是隐隐有一点失望,不过这种失望很快被其它事转移了注意力。   因为宫丞对他说:“我也学过几天拳击,你什么时候和我打一场?”   “好啊。”郁南搂紧了他,有点期待,他说起自己擅长的事总是信心满满,“我不会让你的哦,我没你高,但是我的臂长很不错。我弟弟已经比我高了,他直到现在都打不过我呢。”   “这么厉害?”宫丞很满意,“那下次如果我不在,有人欺负你就不要客气。”   郁南知道宫丞在说之前的事。   他鼻子一酸,忍住了,重重地应道:“我知道!才没有人能欺负我呢。”   宫丞吻他头顶:“乖。”   这晚是第一次两人睡在床上什么也没做。   两个人都睡得很舒服,原来情人之间交颈而眠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郁南因为要兼职上班,甚至第一次在早于宫丞之前醒来了。   他去客厅检查自己的树脂画,又去煮了一杯咖啡。   因为烹饪能力有限,郁南只煮了两个白水蛋——除了这个他做什么都是黑暗料理,为了赶时间方便又快捷。   玄关处传来铃声,郁南走过去查看,只见通讯器的液晶屏上显示着林茗的脸。   原来是林茗来送花。   郁南按了接听:“林姐姐?你怎么不进来?”   林茗说:“锁是不是坏了?我进不来。”   郁南恍然大悟:“对不起呀,是我改了密码。”   他按了开锁键,没一会儿林茗就坐电梯上来了,怀中照旧抱着一束大红色玫瑰。进屋之后林茗将花放好,问到:“怎么好好的就改密码了?如果你不在家,我们过来给宫先生送花打扫什么的也不方便。”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责怪,“郁南呀,你不能仗着宫先生现在宠你,这些我们还是不能随便去动的。”   郁南不好意思讲是因为他介意宫丞的前男友才改密码。   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也不想讲给其他人听。   他还没开口,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声音:“那就不用过来了。”   宫丞披了件睡袍,嗓音慵懒,透着冷淡。   林茗朝郁南身后看去,似乎没想到宫丞会在,她面上一红:“宫先生。”   宫丞刚起来,语气并不好:“回去告诉任叔,等花艺师身体恢复了再送花过来,你们做好自己就事,少自作主张。”   林茗点头:“是。”   宫丞没再看她一眼,径自往厨房去。   林茗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她对郁南笑了笑。   郁南说:“林姐姐,谢谢你送花过来。”   林茗转身走了。   走之前她听见宫丞喊郁南:“宝宝,这是你煮的咖啡?”   郁南欢快地应了一声:“对啊。”   *   郁南在培训班上课做小老师,讲得很仔细,学生们都很喜欢他。他带的班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本来就相差没几岁,下课后也聚在一起聊天。   有一个学生去年给他推荐了一部漫画,今年再见面时便和他有了共同话题,一起聊连载进度讨论剧情。   那个学生对他说:“郁南哥哥,马上就要漫展了,我想出个黑伽COS!”   黑伽是漫画里的冷门人物,是个魔族,性格暴戾内心脆弱,非常有反差萌。   他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叫做白夜,是个精灵族,同样是配角,但是长相绝美心狠手辣,被原著粉称为这本漫画的颜值担当,人气很高。   那个学生道:“郁南哥哥你COS白夜怎么样!!!去年那个白夜在漫展简直辣眼睛!”   郁南以前也参加过漫展,不过没玩过这么正式的:“万一我也COS得辣眼睛怎么办?”   学生说:“不可能!在我心中白夜一直就是你这种形象的!只要找得到合适的妆娘,你就是白夜本尊啊。”   那个学生又说:“原著大大会在漫展签售,我们COS他笔下的人物去找他签名,想想就刺激。求求你了我们去吧!妆发什么的都我出,我爸妈都同意了。”   郁南听到原著作者回来签售就很想去了。   他当然不会让比自己小的学生来出妆发,先转账给对方后他找了方有晴。   方有晴常参加这种活动,是个很厉害的妆娘,美院的学生通常在这种场合都有意想不到的天赋。   覃乐风决定要和郁南一起参加,群里又找到其他几个同学,人越来越多,最后差不多把漫画里有个性的人物都集齐了,变成了团体出动。   这几天郁南晚上回家时手机总是震动个不停,大家在群里讨论着装,有些买不到的东西还要自己手工制作。   比如郁南准备COS的白夜头上的王冠就买不到合适的。   一边画树脂画,一边回复群里的消息,郁南忙得不可开交。   宫丞本来也在忙,等他忙完郁南已经画完了新的一层树脂画,却还抱着手机不放。   那个石缸里图案已经初具雏形,只待细化。   浅金色的龙在水池里恣意游动,鳞片泛着光,简直是栩栩如生。   宫丞不得不承认郁南画得很好,即使是郁南今晚在一心两用。   “整晚在和谁聊天?”他坐下,将郁南搂进怀里。   郁南回复了一条信息,才告诉他:“是培训班的学生和我的同学,我们周末要参加漫展。”   “漫展?”宫丞大概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动漫展览,大部分是二次元的东西啦。”郁南眼睛累了,伸手揉了揉,“可以买到一些本子、手办、游戏什么的,也可以COS自己喜欢的角色,不想玩COS的人可以玩摄影或者逛一逛什么的,人特别多,总之就是很好玩。”   听他讲了一大堆自己不明白的台词,宫丞问:“你呢,你主要是去玩什么?”   郁南眼睛亮晶晶的:“我出COS。我要扮演成白夜,然后去找喜欢的大大签名。可以吗?”   宫丞对这些都没兴趣,但是不想扫郁南的兴,便随口道:“可以。好好玩,但是不准让人把签名签你身上。”   郁南想起了余深给他在掌心签名的事。   那次宫丞说不喜欢,还用纸巾给他擦掉了。   这算是一种占有欲吗?   郁南飘飘然,他喜欢宫丞因为这些事情在意,主动亲了宫丞一口:“好呀,我只让他签在我的衣服上,回来保持起来就行了。”   亲完就想走,怎么可能。   宫丞把他捞回来,由浅至深地吻。   郁南慢慢地软化下来,手机也扔在地毯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客厅里很快就变得安静了,只余两人唇舌纠缠时发出的水声,啧啧作响。   “我、我还没回信息。”郁南记得刚才方有晴在@他。   宫丞道:“不许回了。”   拉链被拉开,喘息声变得激烈了一些。   白生生的一条腿上挂着裤子,要掉不掉,几经摇晃,终于掉落在地与手机结伴。   群里的朋友们在热烈地讨论,屏幕时而闪烁亮起,震动得一刻不停歇,自成一套节奏。深深浅浅、快快慢慢响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那只生嫩的脚尖绷直的时候,手机才勉强地安静下来。   郁南像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一声轻响后,装满不明液体的乳胶制品被宫丞扯下了扔进了垃圾桶。   他被宫丞抱起来往房间里面走,手脚无力,眼睛还盯着地上的手机,屁股上被宫丞拍了一下,发出清脆声响:“不认真?”   郁南呜咽一声:“我想看看他们说什么。”   宫丞道:“每天都看到很晚,再看眼睛就要坏了。今晚休息,明早再看。”   郁南不满地说:“怎么可能,我从高中开始每天都玩手机,眼睛都没坏,也不近视,比不看手机的眼睛还好呢。”   网瘾少年急需戒网。   宫丞说:“以后把手机交到我书房来,每晚只能玩一个小时。”   郁南要反驳,很快被堵住了嘴,被宫丞再次按在床上好好地“休息”了一番。这下他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浑身都是释放后的餍足。   “两个小时。”他讨价还价。   宫丞道:“不可以。”   郁南:“……你这样就真的很像我舅舅了。”   宫丞气笑了:“小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   郁南扑倒他怀里去,软绵绵地示弱:“可是我好喜欢你这样啊。宫丞,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宫丞则抚摸着那片花瓣,将人按在胸口浅浅亲吻:“你说呢?”   他喜欢这个小东西。   郁南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他临睡前还在自言自语提醒自己:“明天记得要去买铜丝,还要买人造水晶、钳子……”   除了画画,郁南难得对某件事出现沉迷状态,他好像对扮演成另一个人特别有兴趣。   隔天培训班休息,郁南果然买来了铜丝水晶灯物品,他描绘出图形的各个面,精心测算过比例,开始亲手对照着漫画书里的造型做王冠。   这一做就是一个下午。   宫丞回来时,他还挺高兴地打招呼:“你回来啦?”   小周也在,好奇道:“郁南,你做的是什么?”   郁南给他看手稿,说:“一个王冠!”   小周真诚夸赞:“好厉害,我觉得你特别有天赋,什么都会。”   郁南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什么都会的,是原作画得好看。小周哥,你看过这部漫画没有?叫《星河世界》。”   小周说:“看过诶!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连载了,后来我工作了就没追了,这是新人物的王冠?”   两人凑在一起,不知不觉聊了十几分钟。   等小周反应过来,才发现宫先生已经在一旁看书,竟然没赶他走。想起上次宫先生问他一些网络用语的事,本来就已经有了代沟,他还敢和郁南讨论得这么热烈,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告辞。   小周走后,宫丞才合上书:“今天很听话。”   他刚才看了眼,郁南的手机在自己的书桌上好好放着。   郁南一脸无辜地说:“我的衣服到了,你要不要看看?”   白夜的衣服同城卖家就有,今天郁南已经收到了货。方有晴还给他打理了一顶假发,美瞳也准备好了,只差王冠。第二天就是漫展,所以郁南才急着做。   白夜的扮相很漂亮,郁南其实很想让宫丞看的。   宫丞说:“不要。”   小孩子的东西他才没兴趣,对他来说,这就像是过家家。   郁南没勉强,一心一意捣鼓到十一点,时不时还小声说些什么,若不是手机就在书桌上,宫丞还以为他在给谁发语音。   凌晨,王冠一完成,郁南来不及欣赏就被宫丞捉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郁南急匆匆拍起来拿好东西,胡乱在宫丞脸上亲了一下就跑掉。   他甚至来不及吃东西,覃乐风说会在路上给他买。   宫丞让小周把郁南送去,等他们走了之后,他突然有种自己送完孩子上学的错觉。宫丞扶额,勉强暂时接受了这个设定,发现自己也并不是很排斥,只要郁南足够乖巧。   宫丞换好衣服,临走前去一趟书房,看到郁南的手机还在书桌上没拿。   漫展人多,宫丞担心郁南,便准备叫小周回来拿手机。   他往桌面一抓,却抓了个空。   那哪是什么手机,明明就是一张以假乱真的3D手绘画,连手机上的小划痕都画出来了。只要不用手去触摸,从任何角度都会误以为它是真的。   不难看出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宫丞:“……”   作者有话要说:郁·多才多艺·南。 第三十六章 走就走,哼   郁南与朋友们借培训班的宽大场地换装做好妆发,此时由莫哥开车送他们去, 坐不下的人就打出租车, 乍一看去一车妖魔鬼怪。   覃乐风COS《星河世界》的主要角色, 皮肤化成了绿色的,戴着红色美瞳, 对他们说:“今天我们都得看着点郁宝贝。他这模样可能会有不少人拍照, 我们得注意他不要被揩油。”   方有晴是个粉精灵,粉色长睫毛眨巴眨巴:“南南真的太好看了, 嘤嘤嘤。”   郁南的白夜扮相确实很惊艳。   他秉承白夜的高冷人设,听完这话就故作冷淡地看了大家一眼,高傲地说出那句台词:“我的使命,是在废墟之上重建天国。”   一车人萌得嗷嗷叫。   学生扮的黑伽捂着小心脏配合他, 讲弟弟的台词:“阻挠我的, 都受死吧!”   所有人都狂笑。   一群人中唯一一个正常人类莫哥笑道:“乐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想来,因为我觉得很中二。这么一看,是真的很中二!不过还挺好玩!”   郁南已经破了功,恢复南言南语:“莫哥也该出个cos的, 力士首领就不错。”   方有晴猛点头:“对对对。”   深城艺术氛围浓厚,每年的漫展都举办得盛大。   这一年不仅来了知名唱见、舞见、Coser, 还来了不少知名漫画作者。早上开始整条街就已经拥堵起来,路上随处可见二次元打扮的人和慕名而来的游客。   和其他几位朋友汇合以后, 几人的出场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他们几乎是《星河世界》的团体COS, 出色的妆发与服装令人大呼还原。   还没进入场地,他们就在外面被集邮的人拦住合影, 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进入内场。   这天不断的扩列,大家都认识了新朋友,当然是郁南扩列最广。   有白夜在的地方,几乎是寸步难行。   郁南的真实面容隐藏在白夜之下,却又巧妙融合,他一言不发的样子简直是神还原。黑伽则跟随在他左右实力演绎暴躁性格,兴奋得难以平静。   “郁南哥哥,和你来漫展真是太好玩了!”学生对他说,“上次我和同学来出COS,都没人理我们!”   郁南买了两个手办,还被摊主打了折,微微一笑:“我以前来也没人理我的。”   学生惊讶:“怎么会?”   郁南说:“因为我以前只出过天线宝宝COS。”   “噗!!”学生喷了。   上午十一点,人逐渐变得更多了。   主办方邀请的唱见上台,人们逐渐汇集开始看表演。晚上还有夜场,郁南他们没急着看,先趁排队的人有所减少时去买签售书。   原作对郁南的白夜大加赞赏,一激动还送了他们每人一套周边。   方有晴激动得一直在发动态。   有些不在本地的同学纷纷表示嫉妒,评论一会儿就刷了几十条。   [班长,你旁边那个是我们班宠?!我日,班宠怎么这么奔放了?!]   [只有我一个人再看郁南若隐若现的大长腿吗?【羞涩】]   [郁南的纹身很好看啊。]   [上次郁南说有纹身我以为是逗我玩呢!]   *   下午两点。   深城处于阳光的暴晒中,喧嚣一片,忙碌的城市还不到高峰期就开始堵车。   “郁南还没结束?”   宫丞翻过郁南发布的新状态,关掉手机屏幕。   小周回答:“是的先生。漫展一般是五点之后才会结束,不过今晚主办方还有个夜场表演,郁南应该会看完演出才回来。”   正说着,车子一个轻微的震动,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了?”小周问。   司机朝后视镜看了眼:“周总助,我们被后面那辆车追尾了。”   宫丞皱眉:“下去看看。”   不知怎地,他语气很冷,似乎非常不悦。   小周和司机下车去,外面被隔绝开的嘈杂与热浪一下子涌进车内,又随着车门关上后重归于宁静。   后面那个车的司机本来骂骂咧咧的,小周把他叫下车,他一看到撞到的是什么就是霎时噤声,连腿都软了。幻影的尾灯被撞坏,保险杠掉了一块漆。   那司机反应快,立刻哆嗦着报警与报保险。   小周想让他们的司机留下处理,宫丞降下车窗道:“漫展在哪里举办?”   小周说:“就在这附近的艺术宫。”   宫丞说:“你去把郁南叫回来。”   说完,他便闭目养神,升起了车窗。   小周走后警察来的很快,自有司机去处理,不一会儿道路就恢复了顺畅,只剩这辆幻影还停在路旁闪着应急灯。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车门再次被来开。   被小周从漫展上逮回来的郁南语气惊慌,鼻尖染着薄汗:“宫丞!你没事吧?!”   后座上,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衬衫有一颗纽扣未扣,宽肩长腿,不经意间勾勒出一份不容侵犯的威严。听到郁南回来,他蓦地睁开眼,眼底有点冷。   “宝宝,你穿的什么?”   郁南本来与朋友们在游戏区看竞赛,还提着一大口袋东西,接到小周的电话时吓得魂飞魄散。   小周说他们出车祸了,就在离艺术宫不远的路上,叫郁南和他一起走。   郁南以为宫丞出了事,眼圈都发着红。   不可否认这样的郁南是很美的。   他戴了长长的白发,尖尖的耳朵,雪白的脸颊上画了一层淡金色花纹,眼睛是蓝色的,妆容清透,头戴王冠,整个人透着一丝冰冷的美感。   令人移不开眼睛的是,他的衣服布料少得可怜,不,应该说是短得可怜。轻纱一层笼罩在外,两条长腿光裸着,仅穿着一双长靴,动作间大腿内侧那蔓延下来的玫瑰纹身轻松可见。更夸张的便是大腿上绑着的那些丝带,不知道起什么作用,总之给人犹如捆绑一样的暗示。   刚才在郁南发的动态里,宫丞便看见了这一幕。   “我COS的是白夜啊。”郁南一边抬起宫丞的胳膊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一边解释道,“我前几天就告诉过你了。”   发现他没事,只是车被追尾了,郁南才松口了气。   宫丞命令道:“把身上的东西脱掉。”   郁南不解:“我没有带衣服。”   宫丞脱掉西装扔到他身上:“穿这个。”   郁南有点懵,他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哪里不对:“可、可是我那边还没有结束。”   宫丞无情地说:“不准再去了。”   郁南抬头,蓝眼睛眨了眨:“为什么?”   宫丞将他捞过来,按在怀里道:“因为你穿得太暴露。”   说着,宫丞用手指勾起他大腿上的那根带子,瞥一眼,见白嫩的皮肤上已经勒起了红痕,一朵小小的玫瑰花苞冒着尖,颤颤巍巍,惹人发热。   宫丞眸子变暗,脸色又沉了一分:“我很不喜欢。”   男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郁南一路跑过来的燥热在冷气与这香味间降下去不少。   他明白了宫丞的意思,脸上微红:“我都叫过你看了呀,是你自己不看的。这样吧,下次我一定让你看看好不好?今天他们都在等我。”   宫丞冷淡地拒绝了:“没有下次,以后都不可以去。”   郁南撒娇:“可是我想去。”   宫丞下颚线条冷硬,早上刮过胡子的下巴光洁,神色是不容置喙。   他无视郁南的情绪,直接对司机讲:“开车,回去。”   车子果然应声发动,窗外景色开始倒退。   郁南急了,从宫丞怀里挣脱:“停车!我现在不想回去!”   后座那层隔断被调至不透明状,前座与后座被完全阻挡开来,这下司机与小周无法再看见后座情况,自然郁南的呼喊他们也不理会了。   宫丞的事,没人敢插手。   郁南真的有点生气了:“你怎么不讲道理?”   宫丞道:“我说了,我不喜欢你穿成这样。”   郁南:“可是我喜欢!这是一个还原角色的COS ,也是一种艺术,哪有什么暴不暴露?再说了,我又不是古时候关在闺房里的女孩子!”   宫丞不想与他多说。   郁南却继续道:“这次COS是大家的心血,每一个细节都是仔细商讨过的,不仅仅是我花时间做了王冠,他们也花了不少时间在我身上啊。我们每天都聊到那么晚,大家都很认真的。”   说起这个,宫丞想起那个骗过他的手绘手机,这小东西为了参加这可笑的活动竟然敢骗他。   他冷声问:“你就那么想去?”   “你没看见漫展上还有穿得更少的Coser,有些人身上只有一点点布料,也没有人用异样的目光去看他们。”郁南没听出弦外之音,又快又急地举例。   他话音刚落,宫丞就将他抓过来按在腿上扒了裤子。   两瓣屁股骤然接触冷空气,郁南惊得忘了动弹。   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郁南痛得叫了出来:“啊!”   这一巴掌毫不留情,男人是下了重手的。   郁南不可置信,眼泛泪光:“你打我?你打我屁股?”   宫丞冷笑一声,又抽了一巴掌:“还去不去?”   “啊!”郁南痛呼,羞耻与疼痛下气昏了头,“我就要去!我的身体是我自己,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我就是不穿也没人管得着!”   “我管不着?”男人手不停,“你穿成这样还觉得很有理?”   “你不懂!你年纪大,根本就不懂!”   宫丞都要气笑了。   郁南活到十九岁,从来都没被挨过打,何况是被打屁股。   他也是要面子的。   若是只有他和宫丞两个人在就算了,车上还有司机,还有小周哥,郁南觉得脸都丢光了。他气愤,恼怒,无法理解,努力想要挣脱却被宫丞完全压制。   “啪!啪!”   皮肤被打得发红,隐约有了手掌印,在两瓣馒头般的屁股上格外刺眼。   郁南已经趴着不动了,更不叫唤,直到宫丞停了手。   他委屈心酸,屁股还火辣辣地疼。   “我年纪大是没错,但是你的身体是我的,轮不到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男人说,“好好记住。”   郁南没了声音。   宫丞用手拨开他的白色假发上的刘海,摸到一手湿。   心底一沉,把人翻过来,郁南果然在哭,蓝色眸子洇了水,宝石一般透亮。   小朋友惯会闹脾气。   宫丞温柔了一点,给他拉好裤子,越发觉得这玩意穿了等于没穿,除去那层薄纱,和内裤几乎没什么区别:“下次再这样招摇过市,我就直接在这里把你办了。”   郁南别过头,一声不吭,看样子并不想理会他。   宫丞不与他计较,拿过纸巾,替他把红扑扑的脸上那些眼泪和汗珠都擦掉。   又拿过水杯,要给他喂一点水喝。   郁南完全不觉得这是恋人间的小情趣,他只感觉到了完全不被尊重,连宫丞递来台阶他也不顺着下。他买的东西都还在朋友们那里,展位没有逛完,演出也还没看。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COS喜欢的角色 ,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我不要跟你回去了。”郁南闷声闷气说,“叫我好好去玩的是你,不要看我穿什么衣服的是你,把我哄骗走的还是你。你做错了,还不愿意承认,还打我屁股,那我也不要讲道理了。”   宫丞冷笑:“我错了?”   郁南揉一把通红的眼睛:“本来就是你错了,如果你跟我道歉的话我就原谅你。”   道歉?   宫丞放下水杯,看着他:“不跟我回去你要去哪里?”   郁南说:“我可以回学校,也可以去朋友家,培训班也有宿舍可以住。我能去的地方有很多,他们都不会像你这样不讲道理。”   一口一口不讲道理,宫丞失了耐心。   “停车。”他按下通讯器。   “是。”司机很快就回应。   车子停在马路边,车门打开,袭来一阵热浪。   郁南再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不是不和我回去?”宫丞想要他做什么不言而喻。   “我当然不回去!”郁南心底一酸,逞着强下车,希望宫丞良心发现立刻对他道歉。   宫丞却收回了视线,似乎不想看他。   郁南死死咬住了下唇。   宫丞关上车门,车子很快就发动离开,留下一排尾气。   这里距离漫展好有几条街,郁南站在那里,人们都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下像个异类。   还要去漫展吗?   郁南已经完全没了兴趣,他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   没什么比和恋人吵架更令人伤心的了,他根本无心去关注别人的目光,也什么都不想管,破罐子破摔地席地而坐。   这么一坐下薄纱散开,他才发现裤子是真的很短,短到能看见腿根的纹身。   郁南:“……”   郁南的手机落在宫丞车上,身上也没有钱,他深深地叹口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惆怅着,面前“哐”一声金属落地声。   一枚圆圆的硬币掉落在他面前,滚了一圈停住。郁南抬头一看,扔硬币的那个行人已经走了。   郁南:“???”   别人以为他在乞讨吗?   他正尴尬得不知所措,另一个行人路过,递给他一张十元纸币,很礼貌地说:“请问可以和你合影吗?”   原来人家以为他是出来行为艺术的!   郁南震惊了,爬起来站好:“好啊。”   换了一个阴凉处,郁南一个小时内靠这身行头挣到了将近一百块钱。   被撞坏了一个尾灯的车静静停在街角。   透过深色隐私玻璃,宫丞将外面的情景尽收眼底,绷着脸一言不发。   小周心情复杂,小心翼翼提醒:“宫先生,郁南他拿着钱去甜品店买冰淇淋了。” 第三十七章 南南   郁南点了一份草莓冰淇淋,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品尝。   他还是难过的, 不过冰凉甜美的滋味带走了暑热, 令他身体上得到了舒适, 心里也就稍微舒服了一些。只要一想起刚才的事,郁南就眸底发酸,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赶”下车, 也想不到两人之间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爆发争吵。   什么谈恋爱年龄不是问题,郁南有点不相信了。   他喜欢宫丞, 宫丞却不能理解他,更是独断霸道,完全不尊重他的意愿,比老古板还古板。   偏偏他是真的喜欢宫丞, 与其说是愤怒更多, 倒不如说是委屈更多。   桌上还散落着一把零钱。   郁南数了一下还有三十九块,足够他回到学校去或者是倒回去漫展了。   可是郁南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最初的美味过后,冰淇淋也味同嚼蜡。   郁南左手托腮,右手拿着勺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草莓酱, 不经意发现脸上绘有花纹的金粉沾了一手。   这个时间甜品店人不算很多,店员是个小哥哥, 已经观察郁南一阵了。他从收银台里拿了一张湿纸巾递给郁南:“给你擦擦。”   郁南接过来:“啊,谢谢。”   店员说:“你是去参加完漫展?我今天也想去的, 可是今天排班轮到我就去不了了。”   “对。”郁南点点头, 用湿纸巾将脸上擦干净,“你没去那太可惜了, 今天漫展挺好玩的。”   要不是和宫丞吵架,他也能玩一整天。   店员不好意思地问:“你扮的是谁?我好像不认识啊,刚才你进来我就想问了。”   “是《星河世界》里面的白夜王子。”郁南告诉他。   有了共同话题之后两人聊了几句,有人说话转移话题,郁南心情舒畅了一些,谈到有趣处还露出了笑容。   他这身装扮本来就惹眼,笑起来冰雪消融,店里都熠熠生辉。   正说着,店门打开了,有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店员立刻回到收银台道:“欢迎光临。”   郁南转头看去。   只见宫丞神色不明,迈步朝他走来。   郁南惊愕了一瞬,不知道宫丞是怎么找到他的,反正并不打算理他就是了,只装作不认识地转回去。   宫丞没有理会店员。   他面容冷峻,不说话也能令人感受到强大的气场,年龄与气质都让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位顾客。   一双长腿伫立在郁南身侧,他余光只能看见男人的衬衣挽至肘间,露出线条坚韧的麦色小臂和黑色腕表。   “你打算在这里待一下午?”   男人语气如同质问一般,因为这小东西看样子真的有那种本事。   郁南早收起了笑容,戳了戳碗里的冰淇淋。   冰淇淋已经有些化了,他吃了一口,唇瓣染了一些白色,又舔干净,慢条斯理。   他干脆像听不见宫丞的问话一样,若无其事。   实则被这么一问,他的眼圈立刻发红,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十九岁的小东西,生气了就吵,委屈了就哭,倔起来叫人耐心全无。可是他也有想念了就撒娇,想亲了就给抱的可爱时候。   软绵绵、香喷喷,叫人舍不得他难过。   不过是主动给台阶,便就给了。   宫丞神色稍霁,拉开他身旁的凳子坐下:“还要不要吃?再重新点一份。”   郁南闻到男人身上一股烟草气息,似乎刚染上去不久,还未消散。   他不知道为什么宫丞要抽烟,明明心烦的应该是他才对。想到这里,郁南伸手把桌面的零钱揽过来,其中几枚硬币哐当作响,被他宝贝似的收起来,生怕被人拿走似的。   “不要你管。”郁南终于开口,还是没看他。   两人坐在窗前的样子其实很奇特。   一个奇装异服来自二次元,一个西裤挺括成熟优雅。   年龄也有一些差距,店员暗自咋舌,莫不是那个美人Coser的家长找来了?   宫丞道:“那你想要是谁管?继续在街上要钱?”   “才不是要钱!这些都是我凭合照挣的!”郁南眼睛又红了一分。   臭宫丞,刚才把他赶下车的人不是他吗?现在又来管他是什么意思?   他都想好了,他要回学校换好衣服,然后去宫丞那里把自己的东西都拿回学校,再也不要和他一起住了。吃人嘴软,住在别人那里也是一样的,他得有点底气才行。   宫丞眸底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让人无法去琢磨他的情绪。   他从桌面拿了一张纸巾,扳过郁南闹别扭的脸,算得上温柔地给他擦唇边的冰淇淋痕迹。   宫丞施舍般道:“好了,不想吃了就跟我回去。”   郁南很有骨气,完全不为所动:“我才不会跟你回去,我自己会回学校!”   宫丞皱起了眉。   他抬起手腕看留下手表,距离他接到郁南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开口道:“宝宝,不闹了,现在差不多该回家了。”   有理有据地生气被说成是闹,郁南更气了。   一气反而平静下来,他很认真地说:“我没有闹,我是真的不想去。那是你的家,你自己回去吧。”   宫丞并不擅长哄人。自然,也是因为旁人不敢让他哄。   他能主动让步给台阶让郁南下已经是极限,作为一个上位者,他向来无情果断,从不理会别人的心情,更不不要提反复让步了。   “真的?”他冷淡地问。   郁南难得透露出幼稚,无赖地说:“煮的炒的煎的,反正不是假的。”   宫丞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头疼得厉害。   他都想不通他们之间到底是在谁在吊着谁。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不想再拖下去。   他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好吧。既然你都不回去了,那个石缸里面的树脂画肯定也不需要了。放在那里太碍事,我正好叫人扔掉。”   郁南震惊了:“不要!”   他辛辛苦苦画了一周才完成,马上就可以寄走了,舅舅的生日近在咫尺,重新画一幅根本来不及!   宫丞怎么能这样?!   宫丞则好整以暇,等着他自己选择。   “你不要扔我的东西!”郁南果然上当,气呼呼地站起来,“你的房子那么大,那个石缸怎么会碍着你?!”   宫丞说:“碍不碍事由我说了算。”   郁南咬唇,竟无法反驳,不得不被激将法套住:“那好,我现在就去搬走,一点也不会碍你的事!”   郁南走前面,高大的男人走后面。   临走前,郁南还有空顿住脚步,好好地对店员礼貌告别:“下次再聊,再见。”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看这相处模式,店员小哥哥对他们的关系陷入了深思。   *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怪异。   郁南全程看着窗外一句话都不说,宫丞看上去也心情阴沉。   小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车子驶入停车场,宫丞先一步打开车门上电梯,小周找机会拉住郁南:“我的小少爷,脾气不是你这么闹的。今天本来还要去工作,宫先生硬生生把车子停在路边看你一小时,什么都耽误了。”   “看我干什么?”郁南不领情,“我不用他看。”   小周说:“你身上没钱没手机,又穿成这样,他担心你啊。”   郁南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语塞,心情复杂起来。   他想这又不是他的错,他不该为此内疚。   郁南紧随宫丞的脚步上了楼,生怕宫丞趁他没到就把他的石缸扔了。   上楼之后发现房门是虚掩的。   他一进门,人就被摁在了门板上,宫丞低头就吻了上来。   唇乍一被触碰到,郁南就僵硬了一瞬,然后下意识闭紧了牙关。   宫丞并不着急,他吮吸那带着冰淇淋甜味的唇瓣,轻轻舔咬,时不时用舌尖戏弄那齿缝。郁南早已经习惯了宫丞的吻,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来得更直接,很快就松开城池,任宫丞长驱直入一番掠夺。   小吵一番之后,吻也变得格外不同。   “唔。”   郁南昏了头,背脊起了一片酥麻,蔓延至尾椎。   前面是男人宽厚的胸膛,背后是冰凉的门板,他根本无处可逃,只得整个人慢慢地软化了,被从里到外亲了一通。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   耳旁响起低声的嗓音,宫丞搂着他问:“还生气?这次气性怎么这么大?”   郁南脸热脖子烫,那个石缸还好好地放在客厅,很快就明白宫丞说要扔他画是骗他的,不过是想让他回来而已。   结合刚才小周说的情况,郁南其实已经有些动摇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想,恋爱使人头昏,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过,郁南该坚持的东西还在,他知道不能被宫丞的怀柔政策迷惑,他的原则是不会变的。   郁南任宫丞抱着,双手垂落在身侧。   他废话不多说,直接数落宫丞的罪状:“赶我下车的事就算了,反正也是我自己要下去的。但是你之前在车里不和我好好说话,当着别人在就打我的屁股,完全不尊重我,也不顾及我的感受!你还问我为什么这么生气?”   宫丞不由分说就扒了郁南裤子:“你的意思是没别人在我就可以打你屁股了,嗯?”   郁南听到这里,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满脸惊恐:“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你还想打我屁股?”   宫丞把人摁在沙发上亲了几口:“别动,不是要打你。”   郁南急道:“那你脱我裤子干什么?”   “我看看。”   男人语气不容置喙。   “不准看!!”郁南死死捂住自己的屁股,羞愤交加,“你打都打了,还要看看成果吗?!”   回到家里也没别人,宫丞干脆将小家伙的裤子彻底脱了扔到一旁,掰开郁南的手仔细查看。   屁股上被打得不严重,就是留下了红红的巴掌印,并不见青紫,宫丞当时生气,却还是留了力气的,否则郁南早就屁股开花了。   可是郁南怕痛,那些指痕一被触摸到,两瓣白面馒头就止不住哆嗦:“嘶……好痛。”   宫丞已经有些后悔了,拿来药油轻轻地擦,慢慢揉搓。   不厌其烦,力度适宜。   郁南渐渐放松下来,心酸极了:“你现在知道心疼了吗?刚才我不知道多伤心,可比你现在难受一百倍。”   宫丞冷着脸。   他没看出来要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去吃冰淇淋,并且和店员聊得喜笑颜开的人有多伤心。   郁南看不见他表情,委屈地放下自尊,试图对他循循善诱:“你知道你做错了吧。”   宫丞停手,用毛巾把手擦干净。   这才把人翻过来搂在怀中。   “我错,难道你就没有错?”宫丞扯掉郁南大腿上有某种暗示意味的绑带,看着他戴了隐形眼镜的蓝色瞳孔,“你知道我已经不高兴,你还偏要那样说?你就是不穿我都管不着?”   郁南也是气昏了头才那么说的。   他脸红,振振有词:“你不打我我也不会那么说,总之还是你的错多一点。”   宫丞没想到自己会有和小朋友争论谁错得更多的一天,感觉到年龄与智商都在直线降低。   他止住这个话题,转而问:“那下次你还去不去?”   郁南重重点头,不怕死的样子:“当然要去!”   宫丞沉着脸:“你就这么想去?”   郁南张了张嘴巴,半晌才憋出一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可以选择扮演哪个角色啊!”   他抓住宫丞的衣领,关节都泛了白,睫毛低垂着一字一句地说。   “我第一次出团体COS。以前我要担心会不会被他们看到,他们会不会嫌弃我,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换好衣服去的。我通常选择把自己包起来的角色,即使是我不喜欢,我也还是会因为他穿得足够保守而去扮演。”   指节慢慢松开。   郁南继续道:“因为以前的我,身上的疤痕太可怕了。”   疤痕。   宫丞才记得郁南曾经告诉过他为什么去纹身。   肌肤相亲的时候,他偶尔也能从那片热烈的花瓣中触摸到些许不同。   他知道那是郁南提过的烫伤,却不知道郁南曾因此自卑,或者说他根本没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郁南说完就没了声音。   男人抬起他的下巴,眼神落在他脸上:“不可怕。”   郁南轻轻一哆嗦,像一块硬壳里的软肉,有些不堪一击,得小心呵护才行。   宫丞亲吻那粉色的唇瓣,轻轻说:“南南是最好看的。”   南南?   郁南第一次听见宫丞这么叫他。   莫名地,带着些怜惜,令他感受到了自己被珍惜着,被宠爱着,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热。   蓄积泪水后,须臾,眼泪便掉落了。   宫丞用大拇指拭去他眼泪:“是我的错。”   郁南哽咽:“当然是你的错!你一点都不尊重我!你错了还没道歉呢!”   他这样子让宫丞想笑,怕惹得郁南恼羞成怒,连连道:“我道歉。对不起宝宝,都是我的错。”   郁南信了。   他胳膊挂着宫丞的脖子,勉强点头,赏赐般道:“好了,我原谅你了。”   说完这句,又别扭道,“那我还可以去吧,你不准说话不算数。”   “可以去。”宫丞又亲了亲他,“但是我不喜欢你的这里给人家看。”   宫丞摸着那大腿侧的纹身,痒得郁南都夹紧了,宫丞却一本正经地强调,“知道了吗?”   *   闹完这一场,郁南不会卸妆,宫丞叫人找来一个化妆师送来了卸妆液,顺便帮他把妆卸干净。等化妆师走了,郁南又好好地去洗了个澡,脱去那身衣服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一身轻松。   小周处理完车子的事,发现郁南的手机在车上,他特地送过来的时候,宫丞还在厨房烹饪晚餐。   气氛一派祥和,小周都要惊呆了。   郁南在中岛台前老老实实吃了几口牛小排,看到了自己的手机,想起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和朋友们联系,也没有给他们交待,有点放心不下。   恰巧手机震动了几下。   郁南就扔下叉子去想要跳下高脚凳。   “回来。”宫丞放下一小碗米饭。   郁南说:“我就是给他们回个信息,不是要玩手机。”   说到这里他有点心虚。   宫丞眼皮都不抬:“把饭吃干净再去。”   郁南还是想去拿,宫丞云淡风轻地补了句,“或者你先画一个手机回信息也可以。”   郁南:“……”   这下他一声不吭乖乖坐好了。   小周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更不想打扰宫先生的小情趣,十分有眼力见地溜了。   郁南吃完饭才终于与手机见面。   大家都发了很多信息问他怎么回事,郁南不好意思说自己被醋劲大发的男朋友抓走了,更不好意说还被打了屁股,只一一道歉,讲突然有事。   他不太会撒谎,所幸大家都忙着晒今天的收获什么的没空追问。   覃乐风私聊郁南,说郁南的东西都在他那儿。   郁南说就在宿舍也行。   覃乐风又说起另一件事。   覃乐风:[郁宝贝,今天我回宿舍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来找你。]   郁南疑惑:[是谁?]   覃乐风:[他说他姓严,叫严思危。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他是严思尼的哥哥,你不是说过他来找过你一次吗?现在那个渣渣又想干嘛?这次还叫他哥哥来!]   郁南也觉得奇怪:[他找我有事吗?]   覃乐风:[我问他他不肯说,只说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猜肯定没好事,所以我没有把你的号码告诉他。要不这几天你还是不要回学校了。]   郁南赞同:[好。]   过了一会儿,覃乐风又问:[你和宫先生怎么样?]   宫丞在看书,郁南正坐在他身旁,被他单手搂着腰。   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姿势。   郁南想起今天下午的鸡飞狗跳,大概每对情侣都是这样过来的吧?   他红着脸回复:[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线就是这样走的,感情线也需要铺垫。莫急。 第三十八章 一直乖   暑假末,郁南提交到深城美术协会画展的报名申请通过了。   那天早上天才刚蒙蒙亮, 宫丞身上忽地一沉, 是身边那个小东西骑在了他身上。   宫丞睁眼, 按开台灯,只见郁南有些兴奋又有些羞涩地看着他。   “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猜猜是什么?”郁南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掩不住的小得意,还特意卖了点关子。   宫丞有些好笑:“怎么?宝宝有宝宝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故意有一点下流地挺了下身, 惹得郁南随着动作震了震,不得不双手撑在他胸膛上稳住身形。   “才不是!”郁南反驳,“我又不是女生,才不会有宝宝。”   其实郁南最近头发有些长了, 也没想起来去修剪, 配上他精致的面容,倒真有些雌雄莫辨。   不过郁南这副骨架虽然纤细了一些,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他这么骑在宫丞身上,腰臀曲线比平时更为曼妙, 再加上床垫的震动,惹得宫丞血脉贲张, 瞬间发紧。   郁南感觉到对方的反应,一心只想说正事。   他赶紧朝后面挪了挪身体, 让那个厉害的大家伙离他远了些, 忍不住炫耀道:“是我通过美术协会的画展报名了!”   他把手机打开,指着上面的一封邮件给宫丞看, “你看!他们给我发邮件确认了!昨天晚上发的,我刚刚才看见!看,我说我一定能通过吧?!”   宫丞早忘了这件事,没想到郁南会这么看重。   不由得挑眉道:“是吗?”   郁南郑重点头:“是真的!你看,邮件上说画展会在十一月展出,还邀请了我去参加!”   “那可真是好消息。”宫丞的手顺着那窄腰向下,“我们南南怎么这么厉害?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郁南跟着他这么久,除了上次给过的那张卡,好像都没问他要过什么。   宫丞本来就想给,正好通过这次契机给他一些。   他很喜欢郁南,从来没人这么合过他的心意,他可以给得更多,只要郁南想要。   郁南却从他身上翻下来,“咔擦”一声将那邮件截了图作为纪念。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社会画展,还是有权威的协会组织,比大学生美术展的含金量要高一些,他忍不住想要告诉所有人他的成功。   郁南一边发朋友圈,一边回答宫丞:“可是我没什么想要的呀。”   宫丞拿过他的手机,将他搂紧了一些:“怎么会没有想要的?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   郁南美滋滋地说:“我感觉我想要的都有了。”   郁南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缺。他不仅成功参与了画展,还可以堂堂正正地去给偶像余深当学生。另外,他不仅拥有可爱的家人、忠诚的朋友,还有热恋的爱人。   宫丞捏他鼻子:“那选一辆车怎么样?我让他们送图册来。”   郁南摇头:“我又不会开车,拿着也没有用呀。”   宫丞笑,他倒是忘了这一茬,又说:“车子不会开,房子总没有人嫌多。”   郁南翻身,趴在宫丞的胸膛上,憧憬般说道:“这倒是真的,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一套大房子。我上次跟你说过吧,我家里是很小很小的。”   宫丞摸着他的后脑勺,等着他继续说。   郁南讲:“那个时候我就想,长大了我一定要努力画画。画一幅不够,我就画十幅,十幅不够就一百幅。先从小小的一块砖开始,再到一个平方、一个房间、一整套房子。我把最大的房间给妈妈,让她可以自在地唱歌、排练、弹琴,现在我觉得我已经在朝这个目标靠近了,真的很有成就感。”   对19岁的郁南来说,现在的一切都刚刚好。在合适的年纪,有合适的成功,他就已经满足。   旁人都觉得郁南太过单纯,其实郁南才是有大智慧的那一个。他把握当下,眺望未来,从不拘泥过去。   “那就房子怎么样?”宫丞问。   “不要。”郁南说,“我自己可以挣,这个过程是很美好的,所以我不需要你帮我。”   人很难有活得这么通透的一生,宫丞很喜欢他这一点,他亲了他一下:“那你可以再想想,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男人目光温和,嗓音低沉,郁南享受这种被宠爱的感觉,令他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他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呀。”   这副模样太乖巧,宫丞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你慢慢想,我先收点利息。”   身为同性,早上对彼此的亢奋都很了解了。   宫丞亲吻那两瓣唇,得到轻轻的回应,郁南将手回抱住他的背,鼓励一般的动作让宫丞有了征服欲。   他将郁南双手压在床上按住,郁南丝毫不挣扎,反手与他十指紧扣,床笫间已经有了别人无可取代的默契。   急促的喘息间,郁南忽地倒吸了一口气,轻轻哼了一声,床垫开始摇晃起来。   天慢慢亮了,阳光照进窗帘缝隙。   雪白的床单上,一只漂亮的手紧紧反扣着床单:“你、你慢一点。”   丝被从床沿滑落到地毯上。   另一条有力的胳膊环住腰将郁南抱起来,面对面地拥在怀中。   郁南的手无处安放,紧紧抓住宽阔的背脊。   阳光完全出来的时候,郁南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小口喘气。   被宫丞掐着下巴,亲了一口。   这温存没过多久,手机的闹钟响起,铃声悠扬。   郁南满足地靠在宫丞怀中一小会儿:“好啦,我该去上班去了,最后一天不能迟到的。还要洗澡呢,身上都弄脏了。”   “用完就想走?”宫丞眸子里有调侃意味,“不会让你迟到的,我们边办正事边洗。”   说完,男人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起来往浴室走,顺便就立刻办起了正事。   郁南挂在他身上,被走路的动作弄的一句话都讲不完整。   *   郁南通过画展报名的事告知家人朋友,得到大家的祝福。   覃乐风想帮郁南庆祝,还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暑假过得太快,培训班的工作也告一段落。覃乐风怀疑自己以后只能在课堂上见到郁南了——毕竟他发现郁南简直有些离不开宫先生。   “我过几天回来就有空啦。”郁南语调轻松。   关于上次莫哥说过的事,覃乐风其实一直有点疑问,但是不知道怎么去问郁南。   一方面,如果真的是莫哥说的那样,郁南那么单纯,他作为好友应该去提醒郁南。   另一方面,如果是他们想多了,那么这种提醒对郁南来说,却是一种侮辱。   覃乐风现在明白了家长到底是什么心态,   又要保护孩子,又怕让孩子的自尊受到伤害。   于是他侧敲旁击地说:“你不和宫先生一起住了?他会不会不高兴?”   郁南似乎并不为这点烦心:“我还是学生,上学当然应该住学校。周末我去余老师的画室,晚上就会宫丞那里。如果我完全不去的话,他会想我的,我也会想他,那样才会不高兴。”   对于郁南来说,学习与恋爱都必不可少。   他不想因为恋爱耽误学习,也不想被学习阻挠恋爱,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此时正值夏末的最后一场大雨。   两人刚跑到路边的便利店门口躲雨,所以才有了这些对话。   雨幕中,街旁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唯有郁南的话语真实清晰。   覃乐风察觉到他的认真,忍不住问:“宝贝,宫先生爱你吗?”   此时,一辆黑色的宾利从大雨中驶来,不偏不倚停在他们面前,路人侧目。   司机下车来,撑着一把大伞朝他们走来。   郁南看清了,那是宫丞的司机。   “是宫丞来接我了!”   覃乐风也有男朋友来接,原本打算捎郁南一程的。   郁南被护送着上了车,只见车里的尊贵男人拿出一张早准备好的大毛巾,朝郁南头上罩去。   车门一晃就关上,车窗很快降下去,露出顶着毛巾的郁南:“乐乐再见!”   车子很快开走了。   “冷不冷?”   车里,宫丞伸手替他擦干净头上的水珠,顺便将空调关掉了。   郁南被罩在毛巾里,黑亮的眼睛好像小狗狗一样:“宫丞,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带伞?”   宫丞道:“早上我提醒过你。不过我出门时看见有个冒失鬼将伞忘在玄关的柜子上,你猜那个冒失鬼是谁?”   郁南吐吐舌头:“是我。”   宫丞“嗯”了一声,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郁南说:“还好你来接我了,不然我可惨了,又要做乐乐的电灯泡让莫哥送我回家。”   擦干了,宫丞收起毛巾:“怎么,他们经常送你?”   郁南说:“嗯!你不在的时候我还经常和他们一起吃饭呢。”   宫丞在他脸上捏一把:“那我们就请回来。”   郁南惊讶极了:“我们邀请他们吗?”   他记得宫丞上次说过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的,只让他邀请覃乐风一个人,所以他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这次宫丞竟然主动提出来,郁南心里很高兴。   “对。”宫丞道,“你一直想不到要什么奖励,就这个吧,邀请你的朋友一起吃饭。”   “好!!”   话音刚落,郁南就扑倒他怀中,兴奋道:“我就要这个!!”   宫丞露出笑意:“不过,我不喜欢家里来太多人。湖边有一栋别墅,风景不错,这周末请他们去那里吧。”   郁南顾不得还有司机在,凑到宫丞脸上亲了一口。   他的容色因此发光,叫人移不开眼睛:“你真好!”   宫丞伸手将这小东西抱住,道:“因为你很乖,所以我对你好。宝宝,一直这么乖好不好?”   “当然可以了。”郁南被夸得心里暖乎乎,“如果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我就一直这么乖。”   宫丞低笑,骂道:“讨价还价。”    第三十九章 不要怕   因为还未开学的缘故,郁南走得近的朋友留在深城的不多。   周末, 郁南邀请覃乐风与男友, 还有一个方有晴, 到宫丞的别墅去玩。   那栋小别墅远在郊外的仙女湖,风景秀美, 紧临在湖边。从湖的左岸开始, 一直延伸到百亩树林,都是宫家的产业。除了距这栋别墅近千米外的湖边有一栋守湖人的小屋, 再没有别的人工痕迹。   郁南下了车,踩在鹅卵石小道上,第一感觉便是安静。   远离城市的喧嚣,树林间阳光熙熙攘攘, 湖面偶尔泛起涟漪, 有微风徐来。   别墅是木质的吊脚楼,前方有个小花园,种了一些四季常开的蔷薇。   湖边放着几张椅子,撑着遮阳伞, 身处其间犹如在欧美旧电影。   “这里好漂亮。”方有晴下车便惊呼。   莫哥与覃乐风也下了车,三人都在啧啧感叹。   “谁说深城附近没有纯自然的度假区, 这里不就是吗?”莫哥道,“不过是普通人买不到这样的地罢了。”   覃乐风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从公路过来开始就没有看到其它建筑了。我还以为是个聚在一起的别墅区, 没想到只有一栋。”   听到说话说,早就到了的郁南才“噔噔噔”从木台阶下来, 兴奋道:“你们到了!”   郁南手中带着手套,还围了一条围裙,橡胶靴子上沾了泥。   “郁南,你在干什么?”方有晴好奇。   郁南带她去看屋檐下的小桶:“我在挖蚯蚓啊!今天下午我们可以去钓鱼,我刚才已经看了,湖水特别清澈,里面的鱼又肥又大!”   方有晴是女生,害怕虫子,“咦”了一声表示厌恶往后退。   郁南抓起一条蚯蚓,那蚯蚓弹来弹去在方有晴眼中分外恐怖,他全然不知:“你看,蚯蚓也很大!做鱼饵正正好!”   覃乐风救了方有晴一命,将她拉开问:“挖多少了?”   莫哥则看了下郁南的桶:“还没多少,要不要我帮忙?”   几个年轻人来了叽叽喳喳,檐下变得特别热闹。   却不见宫丞的身影。   覃乐风其实对于要来这里莫名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一定会见到宫丞,对方对他来说身份太过悬殊,又显得很严厉,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方有晴则特别好奇。她只是听郁南说过男朋友,却从来没见过对方,再加上她对虫子不感兴趣,便问郁南:“你男朋友呢?怎么没看见?”   郁南反应过来,他竟然不邀请朋友们进屋,还带着大家在外面挖泥巴。   于是郁南放下铲子:“他在里面泡茶,我们进去吧!”   郁南脱了鞋,扔掉手套,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带大家进屋。   客厅里是一片原木色调,通透明亮透着文艺的古朴气息。   “宫丞!他们到啦!”郁南喊道。   转过玄关,到了开放式厨房,长木桌旁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握玻璃壶。   男人高鼻深目,是属于老派人眼中特别英俊的长相,身上有一股沉稳的气质,面对郁南的毛躁只微微点头:“大家好。请坐。”   “宫先生好。”覃乐风率先打了招呼。   方有晴掩不住的惊讶。   郁南的男朋友在她想象中当然不会是个平凡的人,应当是俊美足以郁南匹配的。这个男人各方面都很符合她的想象,唯独年纪——对方保养得很好,可她还是看到了男人身上属于年龄的痕迹,至少不止是三十出头。   这、几乎都能当他们的叔叔了。   房子里没有佣人。   宫丞休闲时爱好亲力亲为,也不觉得是纡尊降贵。   他摆开几个精致的茶杯,一一放好,热茶从壶嘴缓缓倒出。他一开口,嗓音好似酿了经年的美酒:“自家烘焙的玫瑰花茶,请各位尝一尝。”   一句简单的招待,却因从充满威严感的人口中说出来,莫名让所有人都变得特别拘谨。   咋咋呼呼的氛围消失了,一片安静间,所有人都像小学生似的纷纷取走自己那一杯,客套道谢。   郁南也想喝,再自然不过一般站到宫丞面前背过身去,宫丞便很自然地给他解了围裙:“洗手了吗?”   郁南说:“我带手套了。”   宫丞道:“还是得洗手,快去。”   郁南就乖乖去洗手,这相处模式让方有晴和覃乐风大眼瞪小眼,不敢作声。   这可和普通的“朋友的男朋友”不一样,差距实在太大,他们完全没有共同话题,除了拘谨就是冷场。   莫哥到底大几岁,轻轻喝了一口夸奖道:“茶很香啊,宫先生泡茶的手艺真不错。”   宫丞知道他就是那位和郁南打拳的教练,礼貌地点点头:“谢谢。晚上会有厨师来做饭,大家有什么忌口的都可以提出来。现在还早,你们可以四处逛逛,钓钓鱼什么的,湖边的风景很不错。”   这么说就是不能陪他们的意思了。   所幸大家也没敢想让他陪,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喝完茶郁南带朋友们去钓鱼,别墅的花房里有好几根鱼竿,看上去半新不旧应该是常用的,一人分了一根。   郁南不会钓鱼,覃乐风倒是有一手,成了大家的教练。欢声笑语不时在湖边响起,打闹声、惊呼声,兴奋的喊声,是属于年轻人独有的活力展现。   这期间宫丞都没有出现,郁南似乎没有怨言。   方有晴问他,宫丞是不是不喜欢他们。   按照常人的习惯,男朋友的朋友来不是应该亲自招待吗?宫先生表现得很有礼貌,可是又太过礼貌了,反而有距离感。   郁南说:“怎么会呢?今天是他特意抽空邀请你们过来玩的。”   顺便庆祝他画展报名成功。   方有晴道:“可是,宫先生好像都不太和我们说话。”   她以为会是其乐融融的一个下午,这样虽然也还算开心没错,但总觉得郁南与宫丞之间有什么隔阂。   郁南完全不觉得,还说:“平时没事的话他也不太和我说话的,你们不要担心,他人很好,特别特别好。”   三人都看着郁南。   郁南的钓竿在动,他有些紧张,全神贯注地盯着钓竿语速很快地说:“他是工作很忙,今天一到这里来就去书房了,都没空陪我挖蚯蚓,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就会能和我们聊天啦。”   正说着,鱼竿猛地一沉,是有大鱼上钩了,郁南大喊:“乐乐!快来帮帮我!”   覃乐风将自己的鱼竿塞给莫哥,跑过来帮郁南收线。   那鱼从水中跳出来,果然是又大又肥的一条,足有十几斤,几个人连连惊呼。   郁南和覃乐风往后退,不小心踩了一块石头摔倒在地。   鱼儿也跳上了岸,被莫哥一把摁住装进了方有晴递过来的桶里。   郁南倒吸一口气:“嘶——”   他的脚踝扭到了。   覃乐风把他扶起来:“宝贝,摔哪儿了?”   郁南一起来就忘了痛,激动地去看桶:“哇!好大的鱼!今天我钓的这条是最大的没跑了吧!比刚才莫哥钓的那条还大一倍!”   覃乐风:“……”   所有人都没发现郁南脚踝扭伤。   又钓了两个小时,厨师来了,大家商量着把那条最大的鱼请厨师做成烤鱼,几个人提着桶回去,收获颇丰。   走进花园,郁南喊:“宫丞!快来看,我钓了一条超级大的鱼!”   男人走出来,脸上多了一副金丝边眼镜,平添几分儒雅气息,却皱着眉:“脚怎么了?”   “扭了一下。”郁南满不在乎,指着通道,“你快来看,它马上就要被杀,一会儿你就看不见了。”   话音刚落,郁南就整个人被打横抱起,宫丞根本没有去看那条鱼,而是一路将人抱进客厅。   “脚都肿了,你没有感觉?”他语气里有责备。   郁南的裤腿被撩起来,脚踝果然呈现浮肿状。   他自己知道有点痛,但是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就没去管它,惊讶道:“真的肿了。我还以为没什么,明明不是很痛啊。”   宫丞不悦:“钓鱼比较重要还是脚比较重要?”   莫哥也看了下,他对这方面有经验:“不严重,没有伤到骨头,扭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覃乐风赶紧道:“宫先生,您这里有没有药油?”   宫丞抬头,摘下眼镜:“左边柜子里应该有个医药箱,麻烦你替我拿过来。”   拿到医药箱,当着众人的面,宫丞将郁南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用药油按摩。   郁南脸红:“你们不要这样,我又不是小孩。”   气氛不知道为什么轻松了一些,连方有晴瑜不太畏惧宫丞了,捂嘴笑道:“可是宫先生宠得你就像个小孩啊。”   连她都感觉到了一丝羡慕呢。   *   饭后,郁南的朋友要走了。   除了钓到的鱼,每个人都得到一份礼物,是宫丞提前叫拥人准备的。回去的路上方有晴打开看了下,竟然是一份某奢侈品牌的餐具,价值小几万,就这么随意地被宫丞当做小玩意送给他们了。   覃乐风也很惊讶,先前与莫哥的疑惑变得不那么确定。   莫哥还说:“宫先生对郁南那么紧张,有那么宠他,我之前怕不是做小人了。”   宠是真的宠,覃乐风却只觉得有些捉摸不定。   人与人之间一旦身份差距太大,竟无法用常理去揣摩对方的心思。   临走前天黑了,小别墅亮起了一串小桔灯,温馨静谧。   郁南趴在廊桥的长椅上和他们挥手再见。   他和宫丞晚上是要在这里住一晚的,第二天才会回去。   郁南有种结婚后请朋友们来家道贺,顺便再度过新婚夜的感觉,比起车子、房子,这样的庆祝方式郁南很喜欢。   洗澡一到一半忽然眼前一黑,郁南紧张得喊起来:“宫丞?!”   房子没有回音。   郁南伸手不见五指,摸着关掉了蓬蓬头,又喊:“宫丞!”   连续喊了几声,脚步声才出现在浴室门口。   门打开,宫丞提着一盏复古马灯,脸部线条被橘色灯光照得柔和了些:“怎么了宝宝?只是停电。”   说着,他扯过浴巾将人一裹。   浴室在一楼,郁南脚受了伤,其实没那么痛,但是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宫丞要抱他,他就撒着娇挂在宫丞身上往楼上走。   “吓死我了。”郁南趴在他肩膀上说。   宫丞道:“嗯?为什么?你怕什么?”   郁南道:“我怕鬼。”   这房子附近都没有人,除了湖水就是树林,晚上在房子里的本来就只剩他和宫丞,一旦宫丞不回应,郁南就很慌张。   宫丞失笑:“世界上又没有鬼。”   “你怎么知道?”郁南不赞同,还和他分析,“你不能因为没见过就否定。你看,没有人能证明世界上有鬼,可是也没有人能证明世界上没有鬼。”   正说着,脚下吱呀一声怪叫,吓得郁南霎时将四肢收紧。   宫丞亲亲他:“是木楼梯的声音。”   郁南才松懈下来:“是楼梯啊。”   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一片安静中,只有别墅外的风声徐徐,再加上夜晚的湖边蝉鸣蟋叫,其实十分美好。   今天郁南还没上过楼,被抱到二楼的大卧室后惊讶道:“这里有钢琴!”   黑色三角钢琴静静伫立在窗边,宫丞将他放在琴凳上,又去找来蜡烛点上。   郁南揭开琴盖,先随便按了几下,声音流畅悦耳,听起来就很贵的样子,才发现这是一架施坦威,估计价格在百万以上。   郁南会弹琴,宫丞不意外。   因为郁南不止一次说过他的妈妈练琴。   果然,他都来不及用浴巾将头发擦干,就那么赤裸着身体披着浴巾,弹出一段优美缓慢的音符。   这是一首几乎人人都听过的曲子,来自韩国钢琴家李闰珉的《River flows in you》,慢版演奏起来其实有些伤感,被郁南在此时此刻弹出来,却又柔情似水。   久不弹琴,郁南弹错了一个音,他有些懊恼地咬了下唇,另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上琴键,接着他弹错的地方弹了下去。   “宫丞?”郁南惊喜极了。   “嗯。”宫丞低低应了声,提示他继续。   男人从背后将他环绕,宽阔的胸膛靠在他的背脊,两人一左一右,配合得不算好,却还是耐着性子将一整首曲子弹完了。   余音绕梁,郁南侧头:“你也会弹琴。”   宫丞难得不对他产生什么性趣,温柔地说起往事:“我的母亲会弹琴。这栋别墅是她怀着我那年,我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所以这么多年了,线路有些老化,木结构也需要不时修缮。”   郁南第一次听宫丞讲起这些,不由得全神贯注。   他记得宫丞讲过父亲早已经去世了,便问:“那你妈妈呢?”   宫丞说:“比我父亲走得还要早。大哥比我大十几岁,没空带我,我几乎是任叔带大,所以我时常忘记她的模样,需要看看照片才记得。”   郁南霎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觉得有点心疼。   宫丞不甚在意:“从小我就有偶尔到这里来住几天的习惯。钢琴倒是好久没碰了。”   郁南却说:“那你小时候是不是很寂寞?”   宫丞顿了两三秒,眸色变暗了些,语气已然换了种滋味:“我们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寂寞?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倒宁愿选择寂寞。”   察觉他情绪变化,郁南还想问,宫丞却抱着他去床上。   “头发要擦干,不然明天早上起来会头疼。”宫丞说着,神色已恢复如常。   郁南主动亲亲他:“以后我陪你来啊。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弹琴!”   宫丞捏了他脸:“好。今天开心吗?”   郁南点点头:“开心。”   他凑上去,第一次主动去开始一场亲热。   被宠着的感觉让他变得大胆起来,他舔吻宫丞的唇,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你。”   宫丞被他像小狗一样舔了一会儿,本来还想忍一忍,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烛光里不经意看见他浴巾滑落,背脊曲线一路向下,埋进一处深陷里,不由得失去耐心,反客为主将人按下去。   郁南顺从极了。   这晚他什么都很配合,被欺负得哭出声也搂着宫丞不放。   烛火摇曳到半夜,郁南才累极睡去,浑身添满了新鲜痕迹,任谁看了都知道他经历过怎么样的一场宠爱。   宫丞实在是喜欢他这样的乖顺,临睡前亲吻他的额头、鼻尖,再闭上眼睛入梦。   后半夜,敲门声乍起。   “宫先生!”有人在楼下喊,“宫先生!”   郁南疲惫地惊醒:“怎么了?”   宫丞已经起床披上睡袍,腰间系了一根腰带,手摸着他额头道:“是守湖的人,不要怕,我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宫丞说着就下了楼,郁南只听见狗吠和隐约的说话声。   “……宫总的情况很危险,小少爷联系不上。”   宫丞语气低沉,令人害怕:“家里怎么不直接打我的电话?”   那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小先生试图和您联系了……电话打到我这里……我来通知您。”   宫丞道:“知道了。叫保镖开车。”   郁南睡意全无,他知道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听起来很严重。   宫丞上楼来换衣服,浑身凉意,似乎一瞬间就换了一个人。   “宫丞。”郁南问,“出事了吗?”   宫丞回头,见郁南傻傻坐在床上看他:“不用担心,你继续睡,一会儿我叫小周来接你。”   郁南果真猜对了,他爬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宫丞只讲了一句“不用”,便揉了一把他的头下楼去了。   郁南连忙忍着脚疼跑到二楼的窗边,看见黑暗中两束远光,是保镖开来了车。   有人替宫丞打开后车门,他弯腰坐了进去,没有朝楼上再看一眼。   车子开走了。    第四十章 等待   宫丞走后,一切归于平静。   树林、湖泊、木质别墅。   只剩郁南和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守湖人, 而郁南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房间里仅亮着宫丞走前点亮的马灯, 万籁俱寂里, 郁南心神慌乱,有点害怕。   他退回床上裹着被子想, 宫丞走得那么匆忙, 会很严重吗?他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说“宫总的情况很危险”, 他猜测是宫丞的大哥。上次宫丞曾经告诉过他大哥病重,看来是缠绵病榻已久了。希望不要有事,郁南想。   就这么睁着眼睛熬到天亮,郁南才爬起来洗漱, 等着小周来接他。   可是他就像被忘在了别墅一样, 一直到当天下午小周才姗姗来迟。   郁南的手机已经没有电了,差一点就想徒步走出树林,找到回城的路然后再去拦一辆车了。   小周抱歉道:“对不起啊郁南,我今天实在脱不开身, 晚来了一些。”   实则是宫丞三个小时前才想起郁南还在别墅这回事,吩咐他来接人。小周作为助理, 当然是什么都忘自己身上揽。   “我没关系的小周哥。”郁南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还问, “宫丞呢?他怎么样?”   车子行驶上了高速路, 小周一边开车一边说:“宫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宫先生作为当家人得主持大局, 最近怕都是要忙得不好了。集团的变动都指着宫先生平定,现在就是错一步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短时间内,宫先生是回不来的。”   郁南心底一片失落,却也抓住了小周言下之意:“你、你是说宫丞的大哥他?”   小周道:“宫总走了,今天与宫先生见了最后一面。”   郁南感到了难过,尽管他与那位先生素不相识,可是只要一想到宫丞的心情,他就感同身受。   小周叹口气:“现在宫家就剩宫先生与宫一洛小少爷两位血脉,人丁真的很单薄。那些人都虎视眈眈,若是没有宫先生坐阵,小少爷怕是要被连筋带骨的吃个干净。”   郁南收回心绪,疑惑道:“不是还有一位小先生吗?”   小周诧异郁南知道这个,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却不见郁南神情里有什么不同的含义。   他重新目视前方,这才如实说:“小先生又不是亲生的,只算一个养子,况且他与宫先生面和心不合,龃龉已久,说不定宫先生还要防着他想从中伸一只手。”   原来是这样。   郁南稍微明白了为什么宫丞不太爱提这个小先生。   他很想能帮帮宫丞,亲人去世这么重大的变故,哪怕是能陪陪宫丞也好,可是小周说些现在不去让宫丞分心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郁南回到城里,编辑了一条安慰宫丞的短信,长长的,声情并茂。   他先发给覃乐风检查过,覃乐风说很不错他看了都想哭了,郁南便否定了这条短信。   最后只发了一条很简单的过去。   郁南:[我等你回来。]   这样或许就能给宫丞足够的支持和安心了,郁南想。   两三天后,新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郁南第一次在电视与手机上见到宫丞。照片里的黑色加长劳斯莱斯旁,司机正弯腰撑一把黑伞。宫丞从车中走出,穿了一身黑,戴了一副墨镜,下半张脸透露着冷淡与疏离,还有一股拒人于千里外的俾睨。路上乌压压的人头攒动,众人正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新闻标题皆是《豪门秘辛,国轮制造权杖交接》《长子殁,宫家正式洗牌,弃车保帅次子雷霆手段上位》《新任顶级富豪,年仅三十七岁身价千亿》等等。   郁南只从这些真假掺半的新闻里了解到宫丞的处境。   朋友们也看见了新闻,因为还未婚,宫丞最近在网上的热度很高。   方有晴说再次回想起那天在别墅和宫先生同桌吃过饭,都觉得是做梦,得好好看过那套价值小几万的餐具才能缓过气。朋友们都是常人的反应,按理说他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宫丞这样的阶层,所以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对郁南来说,宫丞只是宫丞,他只关心这个人现在怎么样。   郁南回学校那天,宫丞叫人给他定做的秋季新款服装被专人送来了。   一件一件的秋装与鞋子被挂进衣帽间,将属于郁南的那一半填得满当当,郁南觉得自己穿几年也穿不完。而属于宫丞那一半暂时还没挂上几样,因为宫丞人不在的缘故,郁南光看着就觉得寂寞。   距离那天宫丞从别墅离开已经有五六天了,郁南强忍着没有去打扰他。   这天他不得不给宫丞打电话,想要问问他怎么样了,顺便告诉他自己要回学校的事,还想告诉宫丞,他想他了。   可是宫丞的私人号码竟然已经关机。   郁南失望极了。   走之前他留了纸条在桌上,希望宫丞能看到。   *   开学第一周周末,郁南正式去余深画室。   余深对郁南成功报名美术协会画展这件事特别满意,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他,画室里还有其他几位画家与学生,大家都知道,余深这是把他当成嫡传弟子在培养。   郁南悟性高,画画耐得住性子。   余深对他的要求自然也很高,有时候几乎到了变态的苛刻度,郁南从不疑问。   比起技法、笔触,余深更讲究的形与神。   余深要求郁南暂停,转而花一学期的时间触碰国画。国画与油画是两回事,郁南进行得很困难,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在美术上的天赋产生怀疑。   余深道:“我不是写实派,对我来说画得好的意义不是画得像,否则我为什么不找一个机器来画?我要求你大胆一些,写意一些,不拘泥技法,不仰仗厚涂,抛开条条框框去找一些你想表达的东西。”   郁南迷茫了。   啃书、打底,再过一周,余深还是不满意。   余深:“你认真是认真了,也画了很多。美院的作业繁重我是知道的,郁南,你是不是太累了,或者说你的心没有放在画画上?”   郁南被说得面红耳赤。   他也以为自己认真了,毕竟量那么大,他常常需要牺牲夜晚的休息来兼顾两边的课业。   可是他知道自己有一点欠缺。   “对不起老师。”郁南羞窘得脸快要滴血,“我最近是有一点分神。”   余深道:“谈恋爱了?”   郁南点点头:“嗯。”   余深笑,也不再苛责他:“谈恋爱了应该是更有灵气才是,为什么画成这样,是因为恋爱不顺利?”   郁南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顺利。   他与宫丞有将近半个月没有联系了,只有小周时不时给他打个电话说说宫丞的近况。   小周说的那些郁南能懂,却也不能懂,他只想和宫丞说说话。   他不知道处理那些他完全不懂的事情算不算要那么久,上周他回去宫丞的那套房子,发现自己留在桌面的纸条都还在,显然宫丞没有回去过。他看新闻,知道宫丞现在不在国内,可是真的要忙到完全没有时间接听他的电话吗?哪怕是回一个消息也好啊。   每当郁南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就想起宫丞热腾腾的胸膛和温柔的吻。   他会辗转反侧,期望下一周宫丞能回来。   “要是以前,我觉得你们这样不对劲。”覃乐风说,“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自从知道宫丞的身份,覃乐风都有些茫然。   他想起前几天莫哥说的那些话,说给郁南听,“我听说他们那种不一般的人,处理好事情之前所有人的手机、邮件、生活都是被监控的。特别宫先生他们是重工,传说重工都是造那啥的,你知道吧?卖给其它地区涉及到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   郁南听得一愣一愣的:“宫丞是贩卖**的黑社会?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像。乐乐你是不是好莱坞大片看多了?”   覃乐风也觉得是瞎扯,说出来搞笑而已:“那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讲来讲去,覃乐风终究有个心结。   尽管宫丞对待郁南的方式足够宠爱,他们也不再往那方面想,可经过这次的事情难免又会想到那里去。便开玩笑般说:“宫先生会不会觉得他在包养你,所以联系断了就断了啊?你知道,毕竟他那么有钱。”   郁南本趴在桌子上,闻言坐直身体:“包养?”   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好像不沾染半点尘埃,这样的词语更加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他问:“你说是包吃、包住、包睡觉,每个月固定给一笔钱的那种包养吗?”   覃乐风不知道该怎么接:“你、你知道啊?”   郁南点头:“当然了,我小学同学说他爸爸在外面就包养了一个。那个女的每天只睡觉什么都不做,还不如他妈妈一半好看。他的爸爸道德败坏,我的印象很深刻。”   覃乐风:“……”   郁南气呼呼地说:“那宫丞还不如那个同学的爸爸呢,他都没每个月给我钱。”   这么说就是气话,完全没听进去了。   覃乐风哭笑不得:“那他万一打算一次性给你一大笔呢?”   郁南说:“那我就用那个钱再包他,还要规定他每天必须接我电话,不然就扣钱。”   覃乐风:“……”   玩笑讲够了。   覃乐风搂着这个大宝贝:“喂,我跟你讲正经的。我知道宫先生成熟又有魅力,一般人都比不过他。如果,我是讲如果,宫先生真的要包你,不是在和你谈恋爱,你怎么办?”   郁南不觉得有这种如果。   他思考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发现完全无法代入其中去幻想自己要怎么办。   想了想,才很客观地说:“如果他不爱我,我就会立刻和他分手。”   覃乐风怔住,半晌松口气:“果然是我的宝贝。”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十月初。   郁南和同学一起去看完学校放的露天电影,散场时校道上人来人往,大学的青春气息浓厚,随处听见欢声笑声。   “郁南,是不是你的手机在响。”一个同学问。   吵闹间,郁南的手机已经响了第三遍。   郁南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思念已久的名字,让他都觉得梦幻极了。   同学看见郁南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还对他挥挥手走到一旁的大树后面去接,神神秘秘,兴奋中带着羞涩。   “是郁南的男朋友吧!”同学笑道,“我信了。”   另个同学说:“肯定是!”   大家都不知道郁南的男朋友是何许人也,不过现在只要有人追求他,他就会一本正经地告诉别人:“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郁南不撒谎大家都是知道的,平时却又不见他去约会,久而久之,他的男朋友就成了薛定谔的男朋友。   大树下,郁南捂着手机,轻轻道:“喂?”   声音轻得就像是只要稍微重一点,就会把好不容易等来的对方吓跑似的。   电话那头,男人磁性的声音传来,语气熟悉:“宝宝,有没有想我?”   久违的称谓让郁南一下子眼睛就发热了。   他真是想念宫丞,想得不得了,想到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哭的程度。   “你说等我回来。”男人道,“说话算话吗?”   原来宫丞看见他的短信了!   果然是因为不方便才没有回复,他给的支持与表达的爱意宫丞都收到了!   郁南安心了些,强忍着哭泣的欲望,勉强“嗯”了一声。   “那就好。”宫丞似乎十分满意,语带笑意,“我最迟下个月就能回来,还要继续辛苦宝宝一下。”   郁南哽咽:“……我不辛苦,是你辛苦了。”   属于两个人的寂静里,校园的喧嚣远去。   几秒后,宫丞温柔道:“乖。”   作者有话要说:论老男人是如何一边渣一边沦陷的。   我真恨不得一下子就写完全部发出来(如果我有十只手的话)。 第四十一章 郁南的礼物   十一月的第二个周末,郁南从画室出来。   天气已经变冷了, 郁南换上了毛衣, 卡其色的粗棒针毛衣宽松又温暖, 换了别的男生来穿只显得娘气,而郁南穿着正正好, 少年感带着文艺范, 惹得画室的老师把他按住画了一幅速写。   余深画室在一条安静的老街区,从红砖墙的楼里下来便可以看见一条宽阔的大道。   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 树叶在萧瑟的风中落了满地。   这么宽的一条路,郁南走在路的右边,偏有一辆车子开在他的身侧不疾不徐。   他踩在松软的落叶上驻足,心中有了令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测。   那车随着他的驻足停了下来, 距郁南不足一米, 可以说是挨得十分近了。   深色的车窗关得严,从外面看不见车内情形,郁南朝车窗里面看,却只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的投影。可是不知道怎么地, 那股越来越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几乎可以断定车里的人是谁。   宫丞在车内隔着玻璃看郁南。   和郁南不同的是, 他从车内看去,将郁南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   两个月不见, 重新见到这个小东西, 对他的吸引力不减反增。这两个月里宫丞不是没有想起过他,却没有联系。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脱不开身, 另一方面是他觉得他不应该在郁南身上花费过多的心思。耽于情爱,沉溺欢愉,从来不是宫丞生活中的必须。   可是郁南那双漂亮的、像琉璃球一样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了过来。   隔着玻璃似乎看进了宫丞的心里。   宫丞逐渐被一种柔软的情绪所包裹,顾不得其它,只想把郁南拉进怀中宠一宠,顺顺他的毛,让他温暖地撒撒娇。   郁南看见车窗降下,果然露出男人线条硬朗的脸。   他脸上的惊喜掩不住,眼睛霎时睁得猫一般圆:“宫丞!!”   宫丞勾起唇角:“宝宝,上车。”   车内一片温暖。   一上车,郁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撞进了宫丞怀中。   顾不得车上还有司机在,也顾不上这辆车的后座其实没有挡板,郁南坐在宫丞的腿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絮絮叨叨念着:“我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   郁南的声音软又糯,带着一些鼻音,足以将人萌化。   宫丞听出他的激动,张开双臂抱住怀中人,察觉到他竟然有些颤抖,这是激动得狠了。   “好了。”宫丞沉声安抚,“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郁南并不能平静,在他怀中趴着继续道:“你走了好久好久,都两个月零十天了!就是整整七十一天!比我们住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我真的想你想你想你。”   一长串的接连不停的想你。   宫丞神情变得温柔,他纵容着郁南的小情绪,接受他的思念。   再开口哄一哄:“我知道你想我了。昨天我们不是还发信息了吗?”   就是因为前一天联系后互道过晚安,宫丞也没有说过要回来的时,乍见到宫丞时惊喜才会这么大,思念才溢出得这么浓。   上次宫丞来过电话之后两人就恢复了联系。   宫丞说过十一月要回来,十月这都过了快一半了,郁南也懂事的没有问。   他好像对宫丞抱有信心,知道他说过的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既然宫丞的事情他帮不上忙,那么像小周哥说的,他不让宫丞分心就是一种帮助。另外,他也记得以前宫丞对他说过的话,宫丞说他们年纪不一样所面对的生活不一样,已经过了那种沉溺于情爱什么都不管的年纪,没有办法花很多的精力在他身上,郁南都记得,并好好地遵守着。   纵然失联时还有委屈,也在宫丞那个电话之后开始烟消云散。   郁南道:“那怎么够!我每天都想你,要是每天都说一遍的话,还有好几十遍没说呢!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讲到这里,郁南猛地顿住,“我知道了!”   见他一惊一乍,活泼好动,宫丞好笑:“你知道什么了?”   郁南不好意思又有些感动地说:“因为我去的那个美术协会的画展。对吗?”   宫丞不过是因为要去一个在深城举办的国际论坛才回来的,他是受邀者,不得不参加。这个画展,他根本没想起来,也不在他的计划中。   可是郁南的神情那么令人着迷,他不忍破坏这时的气氛,就随意应了一声:“对。”   郁南得到肯定的答复,果然变得更开心,开心得抱住他久久没有说话。   两人享受这一刻的重聚。   许久之后。   郁南用手捧着宫丞脸,看得很认真:“你瘦了。”   宫丞的确清减了些,因为这个,他的营养师最近还给他调整了膳食计划。   不过宫丞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亲信、心腹、助理,没有一个人发现这点,不知道是郁南眼尖还是因为太过关心,竟被他一眼看了出来。   宫丞亲了亲郁南额头:“很快就能长回来。”   郁南问:“是想我想的吗?”   宫丞顺着他:“是。”   郁南脸变红了一些,眼神清澈:“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身不由己,听说他们会监控你的手机,不让你和外界打电话。”   宫丞失笑:“太夸张了,我又不是在坐牢。不过不方便与你联系是真的,你有没有生气?”   郁南知道这只是一种胡扯,随便说说而已,摇摇头:“一开始有点生气。后来我听小周哥说了情况,就不生气了。”   说到这里,他转而问起最关心的事,“那一大堆麻烦的事你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他知道,那种事情一定很复杂。   宫丞也没有和他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名词,只简短道:“九成,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没有处理。”   郁南紧张道:“你还要走?”   宫丞:“不走了。都是从我父亲开始就有的历史遗留问题,不急在这一时。只不过以后怕是不能再去树与天承了,那边会交给其他人。”   “啊?”郁南有些心疼,“交给其他人?”   宫丞对他说过不愿接受家族企业,三十岁站稳脚跟才逐渐退出,三十二岁才创立属于自己的事业。他前段时间那么忙也是因为树与天承走上正轨,可是没想到家中变故一生,宫丞又得回到那团泥泞里去不说,亲手建立的心血也要交给他人。   “那不是很可惜吗?”郁南问。   男人成熟的面容下有一颗沉稳的心。   强大至此,却还是背负着属于他的责任,身不由己,砥砺前行。   “不用担心,都安排好了。”宫丞不欲和他谈论工作,“我们先回家去。”   *   宫丞走后,郁南也有很久没来过这套房子了。   刚才宫丞先带他去吃了晚餐,路上郁南和他聊了最近的事,说学校,说画室,说他即将正式参与的画展,气氛轻松了许多。   家里还是有人定期打扫,看上去倒是一切如旧,若不是实实在在分别了两个月,现在就像是两人上班后刚回来一样。   天已经黑了。   进门后,宫丞刚脱掉大衣转过身,就被郁南扯住了领带。   郁南索吻索取得理所当然,怕他不懂,还用手指了下自己的嘴巴:“你还没有亲我这里,如果你亲了我,我就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宫丞抱起人往客厅走:“什么礼物?”   郁南还抓着他的领带不放,生怕他走掉一样:“就是——啊!”   郁南的毛衣里有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在作怪。   那双手让他痒得满脸通红,这么久没被碰过,他敏感得不可思议,。   宫丞如他所愿,亲他一下:“我先收这一份礼物怎么样?”   郁南很诚实,被摸了一下而已,他就已经有反应了。   人家说小别胜新婚,原来不是毫无道理。   这两个月郁南自己解决的频率比以前高了很多,可是还是不能完全地尽兴,被开拓的身体很难再恢复最初状态。   郁南觉得自己变坏了。   变得很色。   可是和喜欢的人做爱做的运动并不是什么不对的事,他时常觉得没有必要为这件事而羞耻。被宫丞碰,他就想要,这完全是正常反应,就如宫丞面对他时也想要一样。更何况现在是两人分离后再次见面,刚才在车上尚能因为吐露思念而抑制,现在家只有他们两个人,处处都是他们做过的痕迹。   干柴烈火,郁南怎么会不想。   早晚都要做,不如早一点。   郁南渴望着宫丞。   他暂时放下礼物的事,羞涩道:“也可以啊,不过你要轻一点,我怕疼。”   浅吻变成了舌吻。   身体已经在前段时间的演练中熟得透了,郁南轻而易举就被宫丞完全掌控。   不一会儿两个人愈演愈烈,从客厅到床上,几乎没有分开过,衣物都扔了一地。   郁南身上只剩那件卡其色棒针毛衣,显得他身形纤瘦修长,趴在床上跟随床垫起伏摇曳。   宫丞也有些忘情,分离后再见到这小东西,几乎点燃了他浑身的热血。   尤其是那盛开在皮肤上的大片玫瑰纹身,初见惊艳,再见亦然。花瓣们随着动作震动,汁水淋漓,就像是从身上活过来了一样。   身下的少年眉眼都被濡湿了,因此显得更为精致。   黑的更黑、白的更白、红的更红,艳到极致时像是玫瑰化身的精灵。   少年正全身心地敞开,任他予取予求,不夹杂丝毫抗拒。   “有没有自己弄过?”男人在身后问。   郁南被撞得往前跑,被抓住往后拖了些。   他老实讲:“……有。”   宫丞停住将他翻过身,压在他上方,眸色暗沉,口吻有些危险:“几次?”   郁南羞得要厥过去了:“就一次……”   宫丞道:“怎么就一次?你这么克制?”   郁南把他的头拉低了些,特别小声地说:“因为太小了,不舒服,还有点疼。”   他指的是手指。   宫丞觉得好笑极了,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郁南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他几乎没有在郁南身上找到过失望。害羞的、大胆的,清纯的放浪的,这些矛盾的东西完全集为一体,形成了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郁南。   谁知郁南还会锱铢必较,不服气地红着脸:“那你呢?你弄过吗?”   宫丞收起了笑意,半晌才道:“没有。”   郁南:“我才不信。”   宫丞亲亲他,并没有退出来,身体力行地说:“因为宝宝这里比较适合我。”   两个月的债,哪是一时半会儿还得清的。   上次做还在宫丞母亲的木别墅里,郁南由着他折腾到半夜,骨头都要散架了,才因最后一次的极度愉悦失了神,承受不住沉沉睡去,连又被拉着腿干都不知道。   宫丞将他洗得干干净净,弄得香喷喷地裹进了干净的被子里。   看着郁南包无防备的睡脸,红肿的嘴唇,才猛地察觉自己有些疯狂了。   他像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食髓知味,怎么可能再去适应粗茶淡饭,一旦重新得到就会欲罢不能。   这都是因为这个小家伙乖到了骨子里。   宫丞想,上帝造这个小家伙的的时候,大概是按着他喜欢的模样分毫不差地捏的。   前些时段他偶然开机,看到郁南发来的很多信息。按照时间来算并不频繁,算起来是一天一条的频率。除了第一天发的是“我等你回来”,此后直到第一个月结束,才忍不住发了一条“我好想你”。   这中间的信息是发的什么呢?   全是郁南精心搜刮的笑话,有的很冷,有的触不到宫丞的点,有的因为年龄的差距宫丞根本看不懂哪里好笑,可是郁南还是每天一条到两条,不多不少地发过来了。宫丞知道,他正试图哄自己开心。   换季的时候,郁南还发过一张自己的照片。   他穿了一件新的连帽卫衣,坐在窗边傻傻地看着镜头,配字“想我了就看看我吧”。   那个晚上宫丞才给他打了第一个电话。   他头一次觉得去哄一个情人,能够令自己感到放松,这是他在恋爱中都没体会过的。   甚至让他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就这么继续下去也不错。   *   早上,宫丞从两股视线中被盯醒了。   一睁开眼,郁南黑白分明的眼睛就从被子里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不睡了?”一夜过去宫丞冒出青青的胡茬,摸摸郁南的头,“盯着我看干什么?”   这把声音因为刚醒来的缘故,性感极了。   郁南耳朵发痒,把头缩进被子里去摸索一阵,碰到某个精神十足的事物吓得一缩,这才从被子里又冒出头来。   宫丞:“小东西,在干什么?”   郁南说:“我在找这个啊,刚才不小心掉进去了。”   白生生的一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一个软陶捏的小人偶出现在枕头旁。   郁南带着期盼道:“送给你的。”   宫丞接过来,拿在手中。   那人偶大约十公分高,制作精巧,四肢皆可活动。大眼睛黑头发,穿着简单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神情生动传神十分逼真,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个缩小版的郁南。   “这就是送给我的礼物?”他问。   果真是小孩子家家,送的礼物都令人啼笑皆非。   郁南说:“是呀。”   他见宫丞摆弄那小人的手臂,提醒道,“这个娃娃叫BJD娃娃,是我自己的捏的哦。你打开衣服看看。”   宫丞掀起娃娃的小衣服,神情微微一变,挑起眉毛。   原来娃娃的衣服下面另有玄机——和郁南一样,娃娃的身上也有大片热烈盛放的玫瑰纹身,与郁南本人如出一辙。   郁南撑起上半身,生怕他认不出来,急切道:“这是我!”   宫丞:“宝宝,你捏了一个自己送给我?”   郁南点点头,赧然道:“是……本来想请小周哥转交给你的,可是小周哥也很忙,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说着,郁南趴在宫丞胸膛,乖巧道:“这个娃娃很小很轻,你可以装在口袋里。如果不方便的话,放在车里、办公桌都可以的。你忙起来的时候看到它,就像我陪着你一样。我知道很多时候我帮不上你的忙,可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哪怕是让你看到它的时候轻松一点也好。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幼稚的礼物,天真的言语。   本是宫丞不屑一顾的东西,更别提妄想他会把这种小玩意随身携带或者放在办公室了。   可是他的眸色因此变得温柔,将娃娃攥在掌心,翻过身去压住送他礼物的人:“我很喜欢。”   郁南说:“真的?”   他一动,肩膀上密布的粉色吻痕就暴露无遗。   宫丞抱着被自己宠爱过的人,好像一瞬间也变得幼稚了,他都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只问:“那宝宝是不是也捏了一个我陪你呢?”   郁南点头,讶然:“你怎么知道的?”   说着,他又缩下去在被子里捣鼓一阵,掏出个缩小版的宫丞:“我还捏了一个你,你不在的时候就让它陪我。”   这个娃娃捏得同样很逼真,不过和平时的宫丞有所不同,娃娃还多了一副金丝边眼镜,风流倜傥。   宫丞在郁南面前很少戴眼镜,他近视的度数不高,只有轻微的散光,便问:“怎么还戴了眼镜?”   宫丞其实不太喜欢自己戴眼镜。   郁南说:“因为好看。”   宫丞不解。   郁南告诉他:“你不知道现在都流行一种斯文败类的气质吗?”   宫丞:“……”   郁南说:“当然不是真的斯文败类啦,就是形容有点坏坏的,鬼畜的,白切黑的那种,很带感。”   鬼畜?   白切黑?   宫丞听不懂,有点头疼。   郁南还挺高兴地说:“我还准备找服装设计的师姐给你做两套衣服,可以换装。”   说完,他就忽略眼前的真人,一心一心去摆弄他的BJD娃娃了。   两个娃娃放在一起,在郁南的摆弄下侧过脸亲了个嘴。   “做个情侣装。”郁南说。    第四十二章 陪我   画展在深城美术馆举行。   这是一年一度的属于深城艺术工作者的盛会,口碑良好再加上宣传到位, 画展现场人头攒动。   郁南去的第一件事, 就是先找到自己的画合影留念再发朋友圈, 顺便发到家族群里,引来妈妈、舅舅纷纷发红包表扬。   妹妹郁桐表示这就是她以后学习的目标, 被弟弟嘲讽了一通, 两人在群里掐架。   郁南炫耀完一波默默退出,深藏功与名。   宫丞抽出一上午的时间专程陪他, 是以郁南暂时没有邀请朋友们一起来观看,他想先和宫丞来看一次,再和朋友们一起看一次。   郁南自拍了一张还不够,又把宫丞拖过来:“宫丞, 我们来合影!”   宫丞按着他的手机:“好了, 你自己拍就是。”   除非必要,宫丞从来都不照相,更遑论自拍。   小周跟在他们身后,为郁南的大胆捏一把汗。不过他发现郁南这个小朋友简直越来越敢挑战宫先生的底线, 每次他觉得郁南要完蛋的时候,郁南都能全身而退, 宫先生似乎拿他没什么办法。   就说这次画展吧,对于宫先生那边一大堆事情来简直微不足道, 小周被吩咐改变行程的时候诧异极了, 他从来没见过宫先生为了情人的事推翻现有的安排。   分别两月后的两人如胶似漆,尤其是郁南, 看宫丞的眼神充满了依恋。   若是旁人多看几眼,不难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同。   “怎么可以呢?”郁南不能赞同,“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的画展,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当然是每一个都要和最重要的人留念分享。”   宫丞不为所动。   郁南抓住他的手,眨巴眼睛,撒起娇:“求求你了。”   小奶狗似的,软乎乎,可怜兮兮。   难怪人类都对萌化的动物幼崽毫无抵抗力。   宫丞面上冷漠无情,心思已动摇两三分,郁南再靠近了些,他便无奈道:“好,就一张。”   镜头里,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人靠得很近,背后是郁南那幅静物油画。   油画下面的标签清楚明了地写着:作者:郁南。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郁南保存了照片,反复看了两三次,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你要吗?我发给你!”   宫丞没兴趣:“不要。”   郁南并不在意,只自顾自地说:“以后我们要多拍照啊,这还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呢。如果你要出差或者我要暂时离开,至少我们还能有许多的照片可以看。”   余光看到相册,宫丞开口道:“等一下,你前面那几张是什么?”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些照片里的主角应该都是自己。   这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连他睡觉的样子都有,甚至还有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的——这说明郁南是明目张胆地偷拍,而他什么都没发现。   郁南脸微红:“没什么呀。”   宫丞道:“给我看看。”   郁南把手机装进你裤兜,理直气壮地说:“不要求查看对方的手机是最基本的信任,你不能看我的手机,我也是有隐私的。”   晚上哭着喊“我什么都是你的”的人还有什么隐私?   宫丞大手一挥,正要抢过来看个究竟,郁南忽然正色道:“余老师来了!”   余深果然端着个茶杯走了过来:“宫丞。”   郁南和余深打了个招呼,就扔下一句“老师你们慢慢叙旧吧”遁进了人潮中。   “余老师。”宫丞淡淡与他点头。   两人之间颇为熟稔,算得上是朋友。更别提余深的第一个画展还是宫丞赞助的,可以说余深没有遇到宫丞的话,说不定到现今还是怀才不遇。因此尽管余深比宫丞还要大上十几岁,他也对宫丞有一股尊重,倒是宫丞的气势压过他这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子。   “大先生的事情,节哀顺变。”余深停在郁南的画作前,“听说你前两个月都在忙,现今可算脱身了。”   宫丞道:“哪有什么脱不脱身。”   宫丞不想聊这个话题,既然站在郁南的画作前,便转移话题到郁南身上:“倒是辛苦你了,郁南跟着你表现怎么样?”   余深笑:“郁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嗯……可以说,是个天才。他特别有天赋。我教过的上一个学生都比不上他的一半。”   说起这个上一个学生,宫丞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更不想提这个,话题转移失败。   搞艺术的都比较轴,或者说不懂得察言观色。   “路易就不说了。”余深口中说着不说,却还是说了,“他的心本来也不在画画上,你把他交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现在郁南不同,他的发展前途很大,有天赋不说又耐得住性子,更难得的是在画画上心性纯净心无杂念,我想问你把郁南要了。”   宫丞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要?”   余深本不知道郁南与宫丞的关系,直到这两个月,郁南会时不时问起宫丞的事。问他关于宫丞十几岁时怎么在拍卖会上发现的他,又问宫丞是如何慧眼识珠地赞助的他,还问宫丞十几岁时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同样气势凌人。   结合郁南的表现,再加上刚才远远观察他们的互动,余深还有什么不明白,只以为郁南心甘情愿被宫丞包养,不愿当面讲破伤了郁南的自尊,转而来找金主本人。   余深惜才,也不拐弯抹角:“你打算圈着他几年?”   三年?五年?   宫丞没有想过。   在宫丞看来,郁南跟不跟着他,与当不当余深的学生之间并没有丝毫冲突。   余深也没等宫丞回答,那本来就是一个扯出事实的反问而已。他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怎么样,但是郁南现在年纪小不懂事,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很容易就当了真,投入真感情进去。你走这两个月,他被影响得很厉害,我担心这样下去影响他的前途。”   宫丞不悦:“我自然不会亏待他。”   余深又说:“你既然把他介绍给我当学生,肯定不会亏待他。可是总有一天他的眼界会开阔,见到更多的人更广大的事情。说句冒犯你的话,你本来就关不住他几年的。不如早一点放开手,成全他这一生,就当卖我一个人情。”   这句话早几个月,宫丞也就卖了这个人情了。漂亮的情人那么多,他不至于对谁舍不得放手。   现在他难得产生了一点绮念,郁南又分外的合胃口,他甚至生出来就这么一直圈养下去的心思。   宫丞久居上位,旁人的心情不在他考虑范围内,更是向来不由人左右,挑眉道:“要是我不放手呢?”   余深气道:“你怎么就要和我对着干?你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   “这种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宫丞无情地说,“再说,我不放手,他一样是你的学生。你能教到什么地步,他就能飞到什么地步,尽你的本分吧,余老师。”   *   画展过去没多久,郁南接到美协的电话,说有一位收藏着高价买下了他的作品。   参展时郁南签了代售协议,因此钱很快就打到了他的账户,足有五万块。   郁南都要惊呆了,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初出茅庐的小画手,怎么能值得别人花这么多钱买他的作品?郁南急冲冲地对负责人说,要劝对方不要花这么多钱,他可以给一些优惠,谢谢对方对他的肯定。   负责人说:“那位先生执意要这样,我们也很意外。不过艺术是无价的,郁老师你放宽心态。你看巴尼特·纽曼,一条线就要卖一亿美元。”   郁南被说得特别不好意思,他怎么能和纽曼比?他觉得自己那幅作品充其量就几千块顶天了。   “是一位先生?”他不确定地问,“你能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是。”负责人说,“不过对方说收下钱就好,婉拒了留下联系方式。”   彼时已经十二月。   天变得很冷了。   郁南接完电话就跑到书房,告诉宫丞:“我的画卖了五万块!!”   这一个月宫丞行程满满,从国外回来的他并不能松懈下来。   宫丞刚回国那段时间,两人偶尔见面,见面必然少不了做ai,惹得郁南整天浑身酸痛,像要散架了一样。   可是停下来后,两人只要再一接触,就会陷入那种疯狂的状态里。   郁南有时候觉得他和宫丞在一起除了做ai就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往往想起来就连脚指头都酥麻了,他们好像是为那而生的机器,无时无刻不沦陷在欲望里。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半个月才有所缓解。   为了能更长久的“疯狂”下去,宫丞有所收敛,郁南也老实了许多。   方才两人经过一场绵长的缠绵,放得缓慢了些,用一个侧躺的姿势一边做一边亲吻。美妙的刹那持续了很久,反而彼此都得到了满足,不再像沙漠里看见绿洲的饥渴旅客。   身心舒畅,如获新生。   宫丞在郁南身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   郁南在画室捣鼓新作品,宫丞便在书房办公。   他们习惯于这样的相处方式,各做各的事,如同郁南刚来这里时宫丞说的那样,他们互不打扰。   此时见郁南激动得满脸通红,宫丞放下钢笔,笑道:“是吗?对新手来说是不错的价格。”   郁南一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走过去坐在宫丞腿上。   郁南的身上还有牛奶沐浴露的奶香气,暖烘烘的,闻着很舒服。他搂着宫丞的脖子问他:“我问你个问题,你不要骗我。”   宫丞道:“什么?”   郁南小心翼翼地问:“我的画是你买的吗?”   宫丞说不是。   郁南不信:“真的不是?”   宫丞道:“宝宝,你是不相信你的画值得别人那么喜欢,还是不相信你的画那么多钱?”   郁南老实讲:“我都不相信。买画的人是不是眼神不好?”   宫丞失笑。   “所以我才以为是你买的,只有你才会那么挥金如土。”郁南脸热,知道自己说得不对,“我不是不尊重那个买画的人的意思,是真诚担忧。画展上那么多得奖的作品他为什么不买,偏要买我这一幅呢?我画得很认真是没错,可是如果早知道别人要花那么多钱买我的画,我应该画得更更更努力一点,才配得上别人的付出。”   宫丞是个商人,他从来没见过东西卖了好价钱还担心配不上价钱的。   利益最大化才是宫丞赞同之道。   不知道该说郁南天真还是郁南清高,总之这一点他也很喜欢。   宫丞道:“那为了别人不吃亏,宝宝下次就要画得更更更努力一点。”   郁南又高兴起来:“嗯!”   宫丞亲他一下:“这么大一笔‘巨款’,你准备怎么花?”   郁南想了想:“我拿一半给妈妈,另一半留着。”   宫丞:“留着干什么?”   郁南露出一丝狡黠:“不告诉你。”   郁南最近神神秘秘,宫丞知道他在背着自己做什么。   画室的门总关得紧紧的,周一回学校的时候还要背走一个布口袋,里面装的东西也不让他碰。小朋友总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何况郁南的性格也干不了什么坏事,宫丞就随他去了。   那对娃娃倒是真的做了一套情侣装。   因为是冬天,还很应景地围上了围巾、戴上了针织毛线帽。   郁南也开始戴帽子了。   他本来就年纪小,被毛线帽一衬托,几乎有些像个未成年。   郁南皮肤白,鼻梁挺翘,还长了一张漂亮的的唇,他跟在宫丞身边,初次见到他的人总会被惊艳到。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宫先生身边有个美人。   圣诞节,郁南从画室回来,手冻得冰凉,一进温暖的室内便脱掉外套、摘下帽子给自己的手哈气。   他这一套东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常住在这里的。   等换了鞋进到客厅,才发现家里来了人。   是那位曾经见过面的任叔,对方两鬓斑白,正慈祥地对他微笑:“郁南来了。”   “任叔好。”郁南乖巧地问好。   宫丞正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随意搭在茶几,是个不常见的懒散姿势。   见郁南回来,对他招招手:“过来。”   郁南走过去,刚坐下就被宫丞很自然地拉过手,男人替他捂了几秒,皱眉道:“怎么这么凉?手又是干什么弄伤的?”   郁南手指冰凉,指尖多了些细微伤口,看着很是碍眼。   上一周两人见面时还没有这些伤口。   当着长辈任叔的面,尤其是宫丞说过他是由任叔带大的,郁南多了一份不好意思。   他羞答答地把手抽回来:“一点点伤口没关系的。我也不怕冷,这个时候霜山都下大雪了。”   郁南喜欢雪,冬天来时期盼了好久,深城也没下雪。   宫丞说深城都十几年没下过雪了。   任叔道:“郁南是霜山人?”   郁南点点头:“是的。”   “那今年过年,你是要回家乡吗?”作为长辈,任叔好像不介意他们的亲昵,还与他唠起嗑。   郁南还没和宫丞商量过这个问题。   不过他看了下宫丞,还是如实地说:“我要回去陪妈妈的。”   宫丞表情如常,眸子里却有他看不懂的深意。   郁南有些内疚,捏了捏宫丞的手。   任叔笑道:“对,家人是最重要的,不管是谁都无法否认这一点。”   老人说着,目标却是对宫丞说,“你也不要推脱了。以往你大哥身体不好,还是没误了主持大局。现在他走了,跨年会上高管、亲戚要来那么多人,大太太和小少爷当不了家,小先生又不管这些事。”   宫丞皱眉。   任叔又道:“跨年会是宫家的传统,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些俗务,可是这是落在你身上的责任。我老了,按身份来说我也不该管这些——”   宫丞打断他:“任叔。”   气氛凝滞。   只有窗边新装扮好的圣诞树闪着灯光,多了一丝节日的轻松气息。   许久后,宫丞终于开口:“家总是要回的。”   任叔这才高兴起来,不再多说什么:“那就好。时间不早了,司机还在下面等我,我这就回去了。”   宫丞站起来:“您慢走。”   郁南也赶紧站起来:“任叔再见。”   任叔对他们点点头走了。   郁南问:“宫丞,你不想去跨年会?”   宫丞眉头深锁,好像对这件事很抗拒:“嗯。”   郁南拉了下他的衣摆,试图宽慰他:“你不高兴就要告诉我,上次你答应过我,什么都告诉我的。如果你不想去跨年会,我可以陪你去。”   宫丞这才想起郁南要回家的事,捏他鼻子:“小骗子,你不是忙着要回家?”   郁南顺势抱住他的腰:“我本来打算今天就和你商量的,任叔刚才一问我就先说了,不是不故意不告诉你。我舍不得你,也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妈妈和舅舅他们也会想我,我都一年没见过妈妈了。再说了,你的跨年会是新年第一天吧?我们放假晚,我可以陪你过了新年再走。”   越说越不舍。   郁南抬头看他:“我保证很快就会回来,提前回来。”   怕他不信,郁南还煞有其事地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宫丞原先心中烦闷,被郁南耍宝减退少许。   少年眼中的认真与纯澈,都是属于这个年龄段特有的东西。   这一刻,宫丞切身感受到他掌控着郁南的感官,掌控着郁南的喜怒哀乐。   郁南的独一无二,令他感到满意、满足。   似乎永不让他生厌。   宫丞语气松了些,开口道:“先陪我跨年。”   第四十三章 风花雪月   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气温仅两度。   宫家大宅位于深城南面, 距离城中心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是以宫丞不常回去。   深城的地形是一个凹字,城中大部分面积为平原, 到了城郊海拔便逐渐升高了去。随着道路蜿蜒而上, 大片杉树茂密丰厚。   树木高而笔直,柏油路安静而又平整, 车辆飞驰其中,从天窗能看见不断倒退的树枝与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待到了宫宅,黑色雕花大门应声而开。   车子驶入其中,却不见房子的影子。随着地形变化错落有致的草坪, 精心打理的花团, 一路景色低调奢华,足行驶过两三公里,才影影绰绰看见一栋巨大的欧式建筑。   那宅子有些年份了,修缮得当, 黑色的瓦顶像新的一样。落地窗、白砖墙皆有节日装饰,丝带、鲜花、气球, 像盛典一样热闹。   车子在圆形大喷泉旁停下,司机来开了车门。   郁南跟着宫丞下车, 这才瞥见各式豪车乱人眼, 隐约有喧哗人声、音乐声传来,门厅处有不少人与宫丞打招呼。   大宅里温暖如春。   步入玄关, 佣人迎上来微笑道:“先生回来了!”   宫丞只随意点点头,一瞬间大厅里他们成了焦点。   佣人伺候着宫丞脱下大衣替他挂好,又来伺候郁南。   郁南今天外面穿了一件羊羔绒外套,是前不久才送来的冬装,穿这一件就足够保暖。里面则是一件修身的白色衬衣,领口与袖扣用丝线绣了花,衬得他挺拔秀气。   窃窃私语似乎是跟随郁南而来,他丝毫没有察觉,红着脸任别人帮忙,他知道既然来了就要恭敬不如从命,这才是他该有的优雅。   “宫先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一路走过,宫丞得到许多新年问好。   女士们身穿礼服,男士们都着正装,像是一场群星云集的舞会,是郁南过去在电影里才见过的场景。   人们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不由得有一些紧张。   宫丞牵着他一只手:“不怕。”   郁南霎时安心少许,点点头。   舒缓的音乐声里,有人“噔噔噔”从旋转楼梯下跑下来,谈话的人们自动避让。到了楼梯末尾一截,那人还嫌不够快,干脆坐在木质扶手上一路往下滑,有些乖张。   宫一洛那头白毛已经染了回来,他穿黑西装,打了领结,看上去成熟不少,落地后却还是那份年少气盛:“小叔!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要走了!我妈说你要是真不回来,一会儿就让我上来讲话,我才不想!”   宫丞道:“指望你?大嫂也是病急乱投医。”   宫一洛嘿嘿一笑:“她以为你要任性嘛。”   宫丞不置可否,他向来话都不多。   此时正值天黑,跨年会还有一会儿才会开始,他得去和一些人物打个招呼,走个过场。居高位者远不像平常人想象中那么自由自在,反而更多俗务缠身,还身不由己。   “你反正没事,带郁南去逛一逛。”宫丞交待,“不要让他喝太多酒。”   宫一洛自然早认出了郁南,眼里闪过某种笑意,点点头:“包在我身上。郁南,走,我带你去花房,那边人没那么多。”   郁南看了宫丞一眼,他有预感今天整个晚上怕都是得跟着宫一洛了。   这对宫丞来说是没办法的事,宫丞是主角,分身乏术。何况是他自己要求来陪宫丞的。   男人看出他的不安,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下,带着丝宠溺:“去吧。饿了就拿吃的。”   郁南在心里叹口气,跟着宫一洛走了。   “郁南,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宫一洛问。   “不用。”郁南说。   宫一洛又问了他一些有的没的,待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人果然逐渐稀少,来到大宅左侧的玻璃花房。这里与大宅相连,能看见走廊另一头的情景。   “我以为这里是宫丞种玫瑰花的地方。”站在一团无尽夏前,郁南伸手轻抚那紫蓝色花团。   蔷薇、风信子、灌木类、仙人掌科等,品种树木繁多,很难想象它们盛放在同一个季节。   地上的鹅卵石根据颜色拼接成花纹,台面底下有蓄水的小道潺潺流动,美不胜收。   宫一洛说:“那是花圃,还在后山那边,远着呢。这里是我妈的温室,她有时候在这里看书。”   郁南喜欢这个地方。   他四处看了一眼,觉得若是阳光灿烂时,这里必定又是另一番美景。   等以后他有能力了,他也要建一个这样的花房,每日在里面画画、做做手工什么的,说不定还可以养一条狗。不知道宫丞喜不喜欢狗,若是宫丞不喜欢,那么养只懒洋洋的猫也不错。   忽然,宫一洛话锋一转,扮出生气的样子:“郁南,你为什么删除我?我发信息发到一半,提示我不是你好友,你倒是真行啊。打游戏打得好好的,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郁南已忘了这回事。   经宫一洛提醒,他才想起那次他下定决心要和宫丞分手,的确把宫一洛拉黑了。   宫一洛这个人是自来熟,性格不算差,郁南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地道。   “对不起啊。”郁南拿出手机,“我上次以为我和宫丞肯定会分手了,所以才删掉你的。我现在就把你拉回来。”   宫一洛看了他两秒,撇嘴道:“算了,我不稀罕。反正你们以后也会分手,加来加去多麻烦。”   郁南:“……你为什么这么讲,我们才不会分手。”   马上就新年了,说这种话一点也不吉利。   宫一洛没心没肺地说:“早晚的事。你知道比爱人在一起更长久的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是家人。不管宫丞他在外边儿多久,和谁好,他终究是要回到家里来的。”   郁南完全不理解,问:“你这么说不对,爱人和家人是不同的存在,每个人当然都需要爱人,但是每个人也需要家人。等时间久了,两者合一,就更没有冲突了。”   郁南这么说话,脸上表情认真而生动。   宫一洛没遇到过有人是郁南这样的,看得呆了下,这才说:“你还真是与众不同,难怪小叔和你一起这么久。不过你话说得很有道理是没错,却不能适用于我们宫家,因为我们家向来不是联姻就是内销。以前不是没人像你一样这么想过,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以前?”郁南疑惑。   道宫一洛是在说宫丞,至于这个以前,可能是宫丞的前任,郁南一下子就想到了路易。   郁南拿得起放得下,已经不会吃路易的干醋了。   “好几个呢。”宫一洛坐上桌子,随手掐了一朵水仙花在手里把玩。   郁南果然皱起了好看的眉。   宫一洛有心逗他玩,旧事重提:“叫哥哥呀,叫哥哥我就告诉你到底有几个,姓什么叫什么,是干什么的,跟了我小叔多久,我都告诉你,怎么样?”   郁南闭紧了嘴巴,他才不要叫这个比他大两岁的人哥哥。   因为他觉得宫一洛比他还要幼稚。   正说着,有人惊讶地喊道:“郁南?”   花房里两人同时回头,见封子瑞与一位女伴站在那里,西装革履,显然也是来参加跨年会的。   “你怎么在这里?”封子瑞问出口,才发现这话问得多余。   封子瑞上次说的话不假,因为他的叔叔是树与天承的高管封越,他的确和宫一洛相识,只不过不太熟罢了。这次大学毕业跟着封越做事,当然也来参加跨年会。   封子瑞对在这里见到郁南很意外。   他以为,从那时的反应来看,郁南应该没和宫丞在一起才对。   没想到郁南还是和宫丞在一起了。   “疯子,你们认识?”宫一洛跳下桌子。   封子瑞看着郁南:“对,我们都是湖心美院的学生。”略过那段过往不提,封子瑞补充,“郁南在学校很有名。”   郁南并不想跟封子瑞打招呼。   可是上次封子瑞已经和他道过歉了,还是送了一个头盔。   郁南便只对他点点头,算是招呼了。   宫一洛饶有兴趣:“怎么有名?长得好看?”   郁南才不是花瓶,瞪了他一眼。   封子瑞很快替他挽尊:“长得好看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郁南很厉害,前段时间还参加美协的画展了呢。”   宫一洛不懂什么艺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参加画展什么的还不如郁南瞪他这一眼有意思。他发现把郁南惹得生气,比让郁南一本正经更有趣。   郁南倒是很意外封子瑞会这么说:“你怎么知道?”   封子瑞对他说:“画展我去看了,你画得很漂亮,外面的评价都很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郁南不得不开口礼貌回答:“谢谢。”   见郁南明显不想搭理自己,封子瑞只笑了笑,其中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另一波来花房的人进来了,宫家大太太的花房几十个人随便容纳。   人们喝酒赏花,这里不再是个安静之地,郁南退了一步让路,宫一洛刚要开口阻止他的动作,想了想又狡黠地噤了声。   封子瑞太了解那个表情,那说明宫一洛马上要恶作剧。   果不其然,郁南退第二步时脚一下子踩到一块突起,水流“噗呲”一声喷了出来,惊得旁边的女宾尖叫。   郁南已经算是反应敏捷,躲得很快了,那水花还是喷了他一身,让他一身狼狈。   宫一洛拍案狂笑:“笨蛋,你踩到喷洒器了!”   郁南气道:“你还笑!”   宫一洛目的达成,笑着说:“对不起嘛,本来是要提醒你的,就是觉得好玩,没想到水这么大。我借你件衣服换。”   郁南懊恼地甩去头发上的水珠,小狗似的,白色衬衣打湿了一大半,紧紧黏在身上,近乎透明了:“一点都不好笑!”   宫一洛本想继续逗弄他,看见纹身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我擦,郁南你还有纹身?有点牛逼啊。”   封子瑞只会比宫一洛更惊讶。   那大红色透出衬衣,能清楚地看到是一片玫瑰纹身。   郁南竟然用纹身遮住了伤疤。   好几个人都看了过来,郁南尴尬不已,他也发现自己好像在走光。   对一个男孩子来说,就是裸上身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在这个场合太不合时宜了,简直让郁南有种裸奔的感觉,他很想找点什么把自己遮起来。   正在此时,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怎么了?”清冷的嗓音传来。   来人是路易。   他那头标志性的浅色发完全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穿了一身白色西装,整个人透露出优雅。   “小先生。”   “小先生!”   在场的几位来宾都与他打招呼。   小先生?   郁南愣在当场——路易,就是传说中的小先生,宫家的养子?   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一点?   连宫丞,也没有说过。   路易看到这情形,似乎对郁南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意外,转而责备宫一洛:“仔仔,你又在戏弄客人,真是一点也没有礼貌,要是任叔知道了一定会批评你。”   这口吻是十足十的长辈口吻,代表着他是这里的主人,名正言顺的那种。   和宫丞一样。   宫一洛不甚在意:“开个玩笑嘛,我已经道歉了啊,带他去换衣服就是了。”   说着,路易的眼神才转移到郁南身上。   他也看见了那片绚丽的红色,它们绽放在纤细的腰肢上,令他神色微变。   封子瑞最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脱下了西装披在郁南身上,将他那份独特的风景挡住了。   郁南惊醒般动了下,轻声道:“谢谢你。”   宫一洛终于察觉自己的过分,不想吸引更多人来,别说任叔念叨起来很可怕,就是被宫丞逮住了,他也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拉过郁南的胳膊:“走吧郁南,我带你去楼上换衣服。”   路易开口:“不用了。”   郁南正看着他,从他进花房的那一刻开始。   路易神色恢复如常,对宫一洛说:“你骨架大,你的衣服别人哪里会合适。郁南和我差不多身形,我带他去换。”   见路易带着郁南走了。   宫一洛才后知后觉事情弄得很麻烦,口中道:“卧槽,修罗场啊。”   *   路易带着郁南穿过另一条七拐八绕的走廊,如绕迷宫一样上了三楼。   这宅子大得可怕,要是没人带路多半会迷失在这宅子里。   路易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轻车熟路。   他熟悉每一层台阶,每一段走廊,熟悉到好像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每一个房间的墙壁,每一扇门窗。   路易就是那个养子,小周口中说的那个面和心不和的养子。   那个被人们称作小先生的人。   那么,路易既是宫丞的前任,又是宫丞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还是宫一洛口中的家人。宫丞提起这个养子时的表情与提起路易时的如出一辙,他早该发现。   郁南听说分手的人没办法再做朋友的话,肯定是因为他们真的爱过。   宫丞为什么会有那种讨厌一个人的反应呢?   是因为曾经爱得很深的缘故吗?   他跟在路易身后,踩在地毯上的脚就像踩在棉花上,脑子晕乎乎。他逻辑清晰地想,宫丞既然带他回来宫家大宅,就该知道他会和路易碰面,宫丞为什么这么做?   他有点迟钝又有点昏沉地觉得自己今晚好像被耍了。   被谁耍?   是被恶作剧的宫一洛,找上门来的路易,还是对此绝口不提的宫丞?   郁南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   他得找宫丞问个清楚。   楼下的喧哗声完全被隔绝,路易开了一扇门:“请进。”   房间很大,至少有一百平方米。   整个房间呈单色调,入目是一整面墙的书,看得出不是装饰,它们都被路易翻旧了,透露出陈旧的文化气息。另一扇墙是个小阳台,纱幔安静地垂放着。   壁炉里烧着汹汹炭火,圆形地毯上扔了一只软垫,还扔了几本书,看得出主人平时就是在此阅读。   腹有诗书气自华,路易的气质沉淀或许来自于此。   郁南就是早生十年,也不一定能赶上。   他身上还湿透着,路易并不多耽搁,打开衣帽间道:“裤子有没有打湿?你好像比我还瘦一些,我得找找我前些年的裤子。”   郁南没有说话。   路易顿了顿,温和地说:“宫一洛心眼不坏,就是这样的性子。我代替他向你道歉。”   郁南还是没有说话,他被打湿的额发已经没有滴水了,还是洇湿的,眉眼精致漂亮,光是这么站着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小孩子似的,默默发着脾气。   事实上,郁南在因为自己的处境恼怒。   路易好像不在意,又或者是他本来就很大度,总之他将衣服裤子地给郁南,由着郁南关上门。   仅过了两分钟,郁南就穿戴整齐走出衣帽间,生应道:“谢谢你。我要去找宫丞了。”   路易微微一笑:“我明白了,你不是在生宫一洛的气,你是在生我的气。”   郁南停住脚步,毫不掩饰地看着路易:“没错。”   路易不解:“为什么?”   郁南不客气地说:“我现在知道了,上上次在树与天承你来找我是故意的,上次你说来躲雨还告诉我密码是你的生日也是故意的。你送千层卷来,让林姐姐提起你,就是因为你想气我,好让我和宫丞产生矛盾。我不会中你的计。”   路易气定神闲:“你说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你误会了,你这么小,我怎么会欺负你,最多就是因为好奇来看了看。不是没对你们造成什么影响吗?你们这还不是好好的。”   郁南说:“我们当然好好的。你不要想破坏我们。”   路易这下真正失笑。   郁南被他笑得恼怒,若是他再成熟一点,他应该就这么走了。   可惜他不过十九岁,经不得人激,气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有什么很好笑吗?宫丞已经和你分手了,你现在最多是他的弟弟,他也不喜欢你,我才是那个和他在一起的人。”   “对不起,我不是嘲笑你。”路易说,“我是觉得你很可爱。”   郁南更怒:“你什么意思?”   路易说:“你不要激动,我对你没有恶意的。看你的样子,好像之前不知道我是他的弟弟。怎么宫丞没有告诉你吗?”   郁南满脸通红:“……”   路易叹息了一声:“他总是这样,无论我们发生了什么,不管是好的坏的,他都不会讲给别人听。”   郁南完全不知道如何接招。   因为路易说得没有错,宫丞的确什么都不说。   “老样子了。”路易道,“每次我们一闹分手,他就气得不行,但还是一样护短。”   郁南已经不想听了。   宫丞的确一点都不提路易的事,还直接说不想提。   原来是这样?   路易却把话说得更清楚:“我没有那个心思来破坏你们,因为我太了解他了,在不合适的时候做不适合的事情只会把他推得更远,他玩够了自己就会回来,我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很有意思的是,我不先低头,他就不会先低头。”   顿了顿,路易又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总是比赛看谁能犟到最后,谁先开口求复合谁就输了。发生过太多次,我已经习以为常。”   郁南眼圈发热,已经听明白了路易是什么意思:“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我自己会去问宫丞,你不要说了。”   路易道:“抱歉。坏人的确不应该由我来当,你去找他吧。”   他让开了一条道。   郁南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他明明看上去就要哭了,却还强撑着不服输:“你不要那么自信,要等就等吧,那是你的事。我不会让宫丞回来找你的。”   没想到郁南会倒回来叫板,路易露出讶异。   这个小朋友倒是真的很有意思。   “不管你们分手多少次,总之这次不可能了。”郁南红着眼睛,神色坚定,“我会把宫丞牢牢抓住,所以这些无聊的手段你还是收起来吧。我是年纪小,但是这也说明我比你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不是吗。”   路易说:“被你一说,我倒是成了坏人了。”   他无奈地摇头,“小朋友,你不明白,你才是故事里的配角,我本不想你受到伤害,你们好聚好散才是理想结局。”   郁南还想说什么,路易却像一个胜券在握的人,笑看风云变幻自岿然不动,淡淡道:“我们是家人,永远不会真的背弃对方。就像他永远舍不得真的烧掉我的画一样。”   郁南怔忡。   路易的画?那幅画——   他一阵天旋地转,被欺瞒后的愤怒还没散去,就被一阵恐惧的颤抖席卷了全身。   “最多,他也就是找个能弥补遗憾的替代品。”路易说,“我怎么会介意呢。”   宫一洛自知闯祸,忍不住想要上楼来,刚走到楼梯口,就见郁南一阵风似的跑了下来,他连喊了好几声,郁南都没有理他,竟径自往大门跑去了,连外套都没穿。   路易随后下楼,看到宫一洛:“你做的好事,怎么越大越幼稚?”   宫一洛懊恼:“我已经知道错了。郁南这是往哪儿去?他会不会告我的状?”   路易朝外面看了眼,只是说:“我劝你去自首。”   宫一洛可没那个胆量。   他不敢去看郁南是不是告状,更不敢提起这件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个玩笑而已,郁南不像是那种小气的人,应该不会介意……吧?宫一洛后悔了,他不该去戏弄郁南的。   宫丞忙了一个小时终于得空,佣人来请客人们出去看烟花。   每年宫宅跨年都要准备盛大的烟花秀,常有来参与宴会的人拍下照片发在社交网站上。   宫丞知道郁南爱拍照,叫小周去寻他。   小周回来时说:“宫先生,我到处都找遍了,没有找到郁南。”   宫丞便给郁南打了个电话,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小周又去找了一遍。   这次小周有所发现:“车上也没有看见他,不过郁南的礼物还在车上,他应该没有去取礼物来找你,也就不会是走岔了。”   “礼物?”宫丞皱眉,他不知道有什么礼物。   小周手中有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今天走的时候郁南让我悄悄藏起来的,说送给你的新年礼物,他做了大半个月才完成呢。”   难怪手指头会受伤。   宫丞三两下拆开,想看看小东西准备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镂空的长方形木雕灯,中央嵌有水晶,灯罩机关精巧,每转动一下就会呈现不同的图案寓意。将开关打开,灯竟然是蓄电的,一下子亮了起来。   灯光透过水晶投影在墙壁上。   宫丞看懂了,这是风、花、雪、月四个字。   郁南赠给他无可救药的浪漫。   这时,烟花绽放,一声声巨响中绚丽地布满了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车还没翻完,还要翻一次。   第四十四章 不是替代品   寒风萧瑟。   郁南走了十几分钟,还没看见宫宅的大门。   他忍不住抱紧自己的手臂, 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寒冷——他几乎没怎么觉得冷, 而是因为觉得很无助。他好像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所认为的现实被摧毁了,他所认为的独一无二也并不属于他。   若是说最开始他还对路易的挑拨离间保持着几分理智, 那么在得知那幅画是路易画的瞬间, 他真正变成了一个小丑。   郁南是因为重绘那幅被烧毁的画才与宫丞相识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宫丞的场景。   小周哥看到郁南在大学生画展上得奖的人物画作,通过系里与他取得了联系, 问他愿不愿去临摹一幅别人的作品。这幅作品并不出于名家之手,相反笔法有些稚嫩,要求郁南尽量做到靠近百分百的还原。郁南当时手上正好没别的事可做,报酬也还不错, 就接下了这份兼职。   就是在画廊的画室里, 郁南第一次见到了宫丞。   那是三月初春,下小雨,画廊的玻璃窗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起了雾气。   他按照地址走进画廊,就有员工迎上来礼貌道:“抱歉, 今天我们暂停营业。”   郁南刚要解释,已经有人比他先开口:“让他进来。”   那把声音好听极了, 属于传说中会令耳朵怀孕的那种声音。   郁南循声看去,只见书架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颇为成熟的男人, 肩膀宽厚, 面容英俊,看上去三十几岁, 正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阅读书籍。   男人闲适地翘着一条腿,还对他点了点头,一时间郁南只想到了两个字:儒雅。   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莫名就开始发热,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这是郁南从来没有过的反应。   男人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思忖道:“你是来画画的郁南?”   郁南红着脸点点头:“您好。”   男人眸子里便带了笑意,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宫丞。”   那幅画被收藏在画廊内部的笑画室,被烧毁了一半,透着焦黑痕迹。   宫丞简单介绍了郁南需要做的工作。   郁南看着画上十几岁模样的宫丞,忍不住问他:“损毁得这么厉害您还选择重绘,这幅画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宫丞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很重要。”   郁南迷茫了。   他今晚已经知道了那幅画为什么重要。   因为画那幅画的人是路易。   门锁密码是路易的,画的画是路易的,宫宅里的一席之地也是路易的。   宫丞不让他画肖像,路易却可以,说明路易远比他想象中对宫丞的影响更大,以至于宫丞从来都不提起。   郁南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会对这些一无所知,是因为宫丞根本未将他当回事。   路易说得没错,在路易与宫丞的分分合合里,他不过是个配角。   那说明在宫丞眼中,是不是透过他看见了路易的影子?   郁南不敢再想,眼前氤氲一片,温热的液体像被夜间将至零下的温度冻结了一般,迟迟不肯落下。   “郁南!”   有人在叫他。   郁南回过神来,封子瑞开着一辆跑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发动机的声音那么大,他竟然没听见。   这么晚了,要是换了在高速路上,他就这么被撞死也有可能。   封子瑞从他跟着路易上楼起就关注他,亲眼看见他从楼下跑下来,宫一洛还在对他大喊大叫。不知怎地,封子瑞鬼使神差开了叔叔的跑车跑出来,连跨年会上那些等待他去结交的达官显贵也顾不上了,就这么追了出来。   郁南嘴唇冻得发白,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漂亮的眸子却是幽黑的,结合他瘦削单薄的身影,好似有一股不折腰的傲气。他看着封子瑞的眼神算不上友善,如同一枝怒放的、目中无人的玫瑰。   玫瑰……   从亲眼目睹郁南若隐若现的纹身开始,封子瑞就无法将这个形象与郁南分离。   郁南不想理他,径自走自己的路。   其实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既没有想到封子瑞之前的行径,也没想到封子瑞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路易的话。他只是想一个人走走,想把他的世界封闭起来罢了。   封子瑞开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郁南,这里回城里很远的,光是从这里去高速路就还有好几公里。你靠走路要走到什么时候?上车我送你回去吧。”   郁南摇摇头。   封子瑞又说:“你走了这么久都还在宫家,我带你走还能快一点。”   听到这话,郁南顿住了脚步。   封子瑞马上停车打开车门,郁南思索了两三秒,便上了车来。   一上车,郁南就打了个冷颤,接着,他的身体开始细微地发着抖:“能不能送我回学校。”   封子瑞很爽快,什么也没问:“好。”   郁南迟疑了片刻:“谢谢你。”   车子刚开出宫家大门,郁南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宫丞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封子瑞看了眼:“你不接吗?”   郁南就按了静音,将头靠在窗上不说话,神情里是封子瑞从来没见过的悲伤。   没过多久,遥远的巨响爆裂在夜空,烟花绽放。   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临了。   *   元旦假期,宿舍楼里没有什么人,留校的学生大多都去学校的广场上跨年倒计时了。   覃乐风不在宿舍里,不知道是和同学一起去跨年还是和莫哥在一起。自从与宫丞在一起,郁南已经许久没有去关注覃乐风的行踪。   他的手机响了很多遍,还收到了很多条信息,一直震动得不停歇。不过他一个电话也没接,一条信息都没看,一进宿舍就将手机扔在桌子上,蒙着头狠狠睡了一觉。   宫丞那头找不到人,已吩咐小周追去学校看,若是还不见踪影就报警。   等跨年会结束,宾客散去,宫丞心中疑虑渐重,阴云笼罩在心头。   最后是任叔过来找他,说大门处的安保人员确认郁南是跟着封家的小少爷走了。   “那孩子不像不懂事,你们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任叔问,“不然他怎么会一声不吭就走呢?我今晚都还没见过他哩。”   宫丞知道任叔喜欢郁南,听到郁南跟封子瑞走了,十分不满意,皱眉道:“去个人给我把宫一洛叫过来。”   宫一洛正在二楼小客厅里朝他妈卖乖,讨要出国去学一年音乐的准许。   大太太被他磨得没有办法,又是新年,母子俩正商量出国念书的打点事宜。正好路易在国外生活近十年,便交了路易一起商议,给点意见。   佣人来叫时,宫一洛作出诧异状,心虚地说:“小叔怎么回事,刚才不是找我问过一遍了吗?我说了不知道啊!现在又找我干什么?”   佣人说:“先生没有说是什么事,只是叫您再去一趟。”   大太太拍拍他,催促道:“叫你你就快去。”   宫一洛抱怨道:“不过就是个小情人……”   路易开口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来到一楼偏厅,宫丞站在窗前看外面,闻声回头,神色不虞。   宫一洛倒是比他还先开口:“小叔,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了,你那么担心还不如自己亲自去找一下。”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都没亲自去找,也就是没多担心的意思。   小情人而已,最多也就这样了。   宫丞不欲多说,只道:“小周来了电话,他回学校了。”   宫一洛心中卸下一块大石。   活生生的一个人,还是一个小美人,突然就不见了还有可能与自己有关,他其实很心慌。   “那不就行了!”宫一洛打着呵欠,含糊不清道,“太晚了,我要去睡觉了。”   宫丞冷声道:“宫一洛。”   威严的一声,让宫一洛呵欠都没来得及收尾。   他知道宫丞肯定知道了什么,听着语气,八九不离十,他要完蛋了。   搞不好出国去学音乐这件事会因为这个而泡汤,顿时焉了半截:“我就是开了个玩笑……弄湿了他的衣服——”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的路易说。   他神色平淡,像说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带他去换了件衣服,说了两句话,他就下楼了。如果是因为这个他才走掉的话,那我想是和我有关。”   宫一洛怔愣,他都没想供出路易,路易倒是自己供出来了。   宫丞终于给了路易一个眼神,今晚第一次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昔日爱人看向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件物品,路易心里颤了一下,露出微笑,温和道:“小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一点事实而已,他就走了。”   宫一洛见状,悄悄退了几步。   他可不想见证什么激烈场面,否则长辈们吵架殃及他这条无辜咸鱼就得不偿失了,他不是没被殃及过。所谓神仙恋爱凡人遭殃就是如此。   见在场的两人根本没空理他,宫一洛转身跑了。   宫丞无意理会宫一洛,直接问:“你说了什么。”   路易将垂在脸颊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云淡风轻:“说了什么很重要吗?一个过客而已,你我都心知肚明。”   宫丞并没有再问第二次。   他看了下表,凌晨一点。   抬腿就要离开。   经过路易身边时,他忽然被抓住了胳膊。   “我错了。”路易在示弱,“上次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宫丞停住了脚步,宽厚的后背近在咫尺,引诱着路易去拥抱。   可是男人冷情起来真的很可怕,他没有得到准许,尚不敢伸手,只放下了所有尊严,几乎是求饶般道:“你这次惩罚我够久了,今晚还将人带回家来惩罚我。我承认我真的被你气到……我也承认那些不在意都是我的装的,实际上我嫉妒得要死。”   宫丞静默无声。   路易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以为他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你赢了,宫丞。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永远都不离开你半步。我今年都三十岁了,真的不会再任性,你给我一次机会证明好不好?”   说完这句,路易转到宫丞身前去面对着他,眼眶湿润,楚楚可怜。   而宫丞眸子只有一片平静。   “放手。”宫丞低头看着他。   路易慌了神,脸上露出真实的惊慌来,淡定自持的假面被撕破,他忽然没了那么多自信:“大不了,我多给他一些钱。我知道你喜欢他,甚至叫他纹上玫瑰——”   “你看过他?”宫丞打断,神色可怕。   “他衣服一打湿,花房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路易有点激动,“刚才还有人私下里问我,宫先生怎么弄来一个玩物,让我情何以堪?这不过是个替代品,我只能说我不介意!”   说到这里,路易的话戛然而止。   一只大手掐住他的下巴,毫不温柔,力度大到甚至让他动弹不得。   宫丞慢慢地靠近了,路易又疼又紧张。   他眼中燃出希冀,几乎以为对方看上去就很薄情的唇要吻上自己。   可惜宫丞只是为了让他听得更清楚。   “你凭什么介意?”   *   一月一日,郁南订好了回霜山市的机票。   学校还要几天才会放假,郁南已经不想待下去,只等着元旦假期后的期末考试快点来临。   这几天他什么也不做,既不接电话也不出门,连余深画室都没去。他还给宿管老师打了招呼,说不管谁来找他都说他不在。   有天小周来了,不知道是怎么上楼的,隔着宿舍门等了他很久。   整日在宿舍发呆,有时候在窗口一站就是一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考试那天,覃乐风终于回来学校,在考场与他见到面,吓了一大跳。   几天不见,郁南竟憔悴了不少,就剩一双眼睛还有些神采,也不过是强撑着而已。   “郁宝贝,你怎么了?”覃乐风心疼得不行。   “我重感冒。”郁南边走边说,“你不要担心。”   可能是那天在路上着了凉,郁南的确遭遇了一场重感冒。   有一天晚上醒来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迷迷糊糊去洗澡。待那件衣服脱下来,他才反应过来他身上还穿着属于路易的衣服。   可笑的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易拿给他的衣服上也有一个刺绣。   不处郁南所料,那里也绣着一个“丞”字。   郁南在湿漉漉的浴室哭出了声。   那个深夜,宿舍楼里寂静无声。   莲蓬头开得那么大,水声哗哗响,他哭得那么伤心。   撕心裂肺地,哭到嗓子疼,眼睛也发疼,脑袋更疼,最疼的还是他的心。他的心快要裂成两半了,像是有人在硬生生地用一把利刃将它切开,血淋淋地摊在他面前。   他爱宫丞。   他用了他全部的感情,用了全部的真心,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他再也不想爱了。   听到郁南的嗓音还有些哑,覃乐风信以为真:“怎么回事啊?你家宫先生都不知道叫你添衣服,前几天那么冷我还以为要下雪呢。”   郁南听到“宫先生”三个字,心中闷痛,却下意识答:“深城都十几年没下过雪了。”   这件事却也是宫丞告诉他的。   覃乐风不疑有它:“你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订机票?”   郁南笑了笑:“早订好了,还省了一笔钱。”   他还能自如地与好友聊天,“你寒假回去吗?”   覃乐风没什么节操地说:“不回,干柴烈火,离开一天都受不了。”   说了没多久,远远地就看见了莫哥的车,莫哥正在车里和他们挥手。   郁南与覃乐风道别,见他欢快地走了,这才收起笑容准备回宿舍。   郁南走得很慢。   他在思考要带些什么东西回去,要不要去给妈妈买些舒筋活血的膏药,深城有一个老中医听说很有名,妈妈有腰肌劳损的毛病。又想,要不要给弟弟妹妹买点衣服,上次给卖画留下的那一半钱,除了给宫丞做木雕等买了材料以外还剩了一些。   ……又是宫丞。   郁南这些天在手机上看到这个名字很多次。   凭宫丞的手段,应该有的是办法抓住他,为什么会只打电话呢?   难道是因为被发现了事实,也决定不要和他继续下去了?   这点倒是和他不谋而合。   “宝宝。”熟悉的男声响起。   郁南迎面撞上了一堵人墙。   宫丞竟然算准了时间,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郁南止不住的颤抖,嘴巴连张了好几下,都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你走开……”   宫丞的车停得远远地,并没有像上次一样一言不合就让保镖把他抓走,而是亲自站在路边。   他身材高大,气质出众,与校园里的莘莘学子格格不入,引来不少路过的学生好奇打量。   短短几天不见,郁南就瘦了一圈。   从前他虽然清瘦,脸上却还有婴儿肥,看着很乖。现在他瘦了些,五官更为立体突出,几乎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宫丞道:“生了好几天的气,电话也不接,现在还气我?”   郁南别过头,颤抖并没有停止,咬着牙道:“请你走开。”   宫丞这几天心绪不宁。   郁南不接电话、躲着不见他,和上一次闹分手一样如出一辙。   但是这次事出有因,宫丞不得不来哄他,还担心学校里使用强硬手段影响不好,又怕耽误郁南期末考试——他知道郁南对学业有多看重,才选在期末考试结束这天找来。   可惜郁南不是闹小脾气而已。   见惯了郁南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样子,宫丞心里有一丝疼痛在蔓延。   郁南见男人不动,干脆自己换边,抬腿就走。   宫丞稍一迟疑,跟在他身后。   小周见状也要跟上来,宫丞对他做了个不要过来的手势。   期末人来人往,不乏有许多家长来接学生。   宫丞混在其中,竟毫无阻拦地跟着郁南上了楼。   郁南在强大的情绪冲击下一时不察,他没想到宫丞会这样,要关门却来不及了,露出一脸的惊恐。   那是实实在在的害怕,像他的世界马上就要被击溃一样。   “南南。”宫丞看了眼宿舍内情形,“你在干什么?”   和上次来时不同,宿舍里到处都是杂物。   画纸画笔扔得到处都是,桌上积了吃过的外卖盒子,可以用脏乱来形容。那些画纸上全是莫名其妙的涂鸦,线条沉默压抑,笔触粗暴分叉,像是有人暴躁而为。   是郁南。   郁南已经画不出画了。   他为此感到恐惧,因为他唯一可以赖以生存的东西、他唯一与生俱来的天赋正濒临崩塌。   好似作曲家失聪、演唱者失声,他感受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而宫丞看到的不止这些。   地上扔的那些衣服被剪得粉碎,哪一件都是他叫人给郁南量身定做的。   “你走开!你出去!”   郁南正有些疯狂地跪在地上收捡那些画纸,想要将它们全部都藏起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宿舍门被关上,宫丞俯下身从背后将人紧紧抱住,他轻吻郁南发顶,试图安抚他:“好了,好了。”   并没有好。   郁南在倒气。   宫丞将人转过来看到他模样,表情一下子变很吓人。   郁南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面,像泪腺坏掉一样,还在拼命地争先恐后地涌出。   可怕的是,他哭不出来,一声一声地倒着气,马上就要不能呼吸了。   宫丞学过急救,当机立断按压他的胸口并且给他渡气。   一连渡了好几口,郁南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宫丞从来没见过郁南哭得这么伤心,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安慰。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谁动容,心里的疼却那么真切,简直恨不得替郁南哭了,他的小东西,为什么这么难过。   “不是替代品。”宫丞告诉他,“你不是替代品。”   郁南好像根本没听进去,或者他根本没信。   他哭得肝肠寸断,他十九岁的人生里,连烫伤换药都没这么哭过:“你骗我!你骗了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宫丞沉着脸抹去他的眼泪,根本抹不干净:“没有骗你。你是郁南,独一无二的郁南,和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郁南不信:“那你和路易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要听解释,他不会相信,这问话不过是指控而已。   宫丞却正色:“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郁南伤心欲绝:“他是你的前男友,还是那个小先生,是你的弟弟!那幅画也是他画的,你烧掉之后还找我来画!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骗着我,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利用我。你太坏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坏的人!我对你已经很很很失望,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   “他不是我弟弟。”宫丞讲,“你以为我会乱伦?”   郁南满脸是泪,抽泣着看向他:“宫一洛说你们家就喜欢内销!”   宫丞打算之后再跟宫一洛算账。   他神色认真,娓娓道来:“我跟你说过,像我们这种家庭的人小时候一点都不寂寞。我曾经中毒一次,被绑架一次。那次营救我的其中一位雇佣兵是路易的父亲,他的妻子是法国人,那时路易未满四岁。我父亲将他们带回家来照顾,几年后路易的母亲改嫁,父亲便将他留下来抚养,所谓小先生,只是佣人的称呼。”   宫丞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地叙述:“我和他是有过分分合合的过往。十几岁我们就在不同的国家留学,彼此的性观念、生活习惯、性格都有了很大的摩擦,往往以分手收场。”   郁南其实并没有听进去:“那也不能改变你爱他的事实!你们还打算复合不是吗?反正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过是个调味剂!你们朝夕相处,还是永远的家人,你们怎么样都不会彻底分开。我什么都没有,你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什么都是假的!”   宫丞道:“这次是真的,我们从未分手这么久过,上次我去他房间,他房间还有别人。”   郁南愣住,忘了哭泣:“……”   “被绿不是什么聊天的谈资。”宫丞又说,“再说准备修复那幅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会遇见你。”   郁南伤心极了:“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觉得宫丞哪头都站不住脚,他若是脑子清晰的话,肯定能找到许多漏洞。   可是他现在脑子不清晰,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要信还是不信,他自我保护的本能正在试图重启。   宫丞见他有软化的迹象,忍不住去吻他的唇。   那唇上因为眼泪变得苦涩,宫丞轻轻吮吸了,无尽怜爱:“那些不值一提,说了才显得他重要。”   郁南完全无法理解这种逻辑,哭道:“当然重要。这么说,他就是你初恋,你的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上床,第一次因为一个人低头,全部都是因为他!”   他的思绪因此转移,悲怆道:“我为什么不再长大一点,我为什么要比你小那么多?我为什么不再更早的时候遇见你?……什么都不是我的,什么都不是我的!”   郁南崩溃了。   宫丞活到三十七岁,从未见过有人能这么难过。   难过到他的五脏六腑也在疼。   郁南仰着脖子,曲线好似美丽的天鹅。   他的眼睛红肿,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红,绝望地憎恨自己的年纪。   从最初得到郁南开始,宫丞没有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他不愿意现在就放手。   甚至可以做一些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的事。   亲吻逐渐变得胶着暧昧,郁南被剥开外壳,软得一塌糊涂的内心尽数摊开在宫丞眼前。他几乎不挣扎,因为他都不在意了。   他在无处宣泄的悲伤里不知道沉浸了多久,落入一个温热的口腔。   男人高高在上,俾睨万物,不可一世。   即使在床上也要由他完全掌控。   郁南震惊了。   宫丞衣衫整齐,连扣子都没解开一颗,被喷在口中也只是皱了下眉,随意扯张纸吐掉了。等他从浴室漱口回来,郁南还瞪着圆眼睛坐在床边,好似受了惊吓,连哭泣都忘记了。   宫丞神色不悦,显然做这种事令他非常不适。   可郁南回过神,吸了吸鼻子,扯过被子将自己完全盖住。   宫丞扶额,也躺上床去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了。   天色黑起来的时候,宫丞接了一个电话,他有个宴会不得不参加,临走前告诉郁南等他。   “宝宝。”宫丞亲吻他额头,“乖一点,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再哭眼睛要坏了。”   郁南一声不吭。   天一亮,郁南就收拾了行李去机场。   他怕再待下去又要被男人的手段软化。   所幸机票时间很合适,他可以离开深城,去宫丞找不到的地方。   他真的不敢轻易相信人了。    第四十五章 不想长大   中午十二点四十的飞机,下午能回到霜山市, 郁南已经提前跟郁姿姿讲过。   郁姿姿提前打电话来确认:“郁宝贝, 你去机场了吗?你要早一点出门, 在机场等一等也没关系,就怕路上堵车什么的误了登机。”   郁南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他觉得很累很累, 实在是没有精力去赶地铁和别人争取空间。   “知道了妈妈。”郁南答,“我已经出发了。”   郁姿姿听他的声音不对劲:“怎么了?你是不是有点感冒啊?”   郁南说是。   郁姿姿火急火燎地说:“你每次坐飞机都不舒服的, 怎么这么不注意感冒了呢?一会儿记得买点晕机的药,问空姐多要两杯水,妈妈在家等你。”   “好。”郁南乖乖答应后挂了电话。   窗外景色飞驰,行过高架、行过机场高速, 他将远离深城, 将自己一路带回生养他的城市。   下了出租车,一切顺利,郁南拖着箱子去办理托运。   因为长相着实太过出众,眼睛又有些红肿, 惹得人们不由自主地朝他看。郁南肤色白净,侧面安静漂亮, 即使穿着普普通通,也一眼可从人群中分辨。   “郁南。”排在他身后的年轻男人开口。   郁南回头一看, 竟是严思危, 他很意外会在这里看见对方:“严先生,这么巧?”   两人办理完手续走到一旁。   严思危身着棕色大衣, 面容依旧清隽,微笑是令人如沐春风:“是很巧,你这是要回家?”   郁南点点头:“对。”   上次两人在马场也遇到过一次,郁南觉得真的很巧了。   老实说,他对严思危并不反感,哪怕对方的弟弟是他很不喜欢的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严思危这个人还不错,至少是表面上看来。   严思危道:“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   郁南这几天哭得太多了,他自己知道自己看上去肯定不好看。   眼睛疼的时候他其实也不敢再哭,可是眼泪总是会在某个时刻不经意的就滑落,心里的酸楚一波接一波,脸被眼泪一打湿,就忍不住干脆又哭上一波。   他是个男孩子,都快哭成哭包了,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郁南不好意思地按着自己的半边脸:“我感冒了,昨晚没睡好。”   严思危道:“难怪,这几天天气不好,深城湿冷得厉害,回去霜山你应该会舒服一些。”   郁南点点头,又奇怪道:“对了,严先生也去霜山市?”   严思危露出笑容,看着他说:“是,我去找我弟弟,算起来,我们很久没见过面了。”   说起这个,郁南就没有话能接上了。   他不知道如何和一个人去讨论另一个他不喜欢的人,他不习惯于背后说人不是,也不习惯虚伪的客套。不过他在想,严思尼怎么去霜山了,难道是在霜山念书吗?   严思危不介意话题冷场:“来这边坐一下。”   郁南:“好。”   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严思危话不多,只安静地拿了一本书出来翻阅,郁南看到封面,写的是《阿图医生》。   郁南不愿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他已经过了最初的崩溃阶段,只剩下心里的洇血伤痕需要慢慢自我修复。   眼下他愿意转移一下注意力,而严思危是一位现成的聊天对象。   便有些好奇地问:“您看的是一本小说?”   严思危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这是一位名为阿图的美国外科医生写的心路历程。这本书很火,我却一直都没什么时间看,刚好今天乘飞机,正好能打发时间。”   郁南问:“您也是一位医生吗?”   严思危对他点点头,温和道:“我是一名外科医生,我的父亲是也是医生,不过他是肿瘤科的。我的爷爷也是医生,他是中医,我们家可以说是医学世家。”   郁南眼睛微微睁圆,这是他有些惊讶的表现。   严思危眸子带了笑意:“所以我随身携带了这个。”   说着,严思危拿出一个迷你的小瓶子,里面有绿色的膏体,拧开来能闻到清淡醒神的药香。   他继续道,“这是我用爷爷的配方自制的,一会儿飞机上你要是不舒服,可以抹一点,保证不晕机。”   严思危送给他:“就当送给你的小礼物吧。”   郁南怎么能要,他婉拒:“是您自制的,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严思危说:“一点都不费功夫,批量做的,包里还有好几个呢。”   他拉开大衣口袋,里面果然还有三瓶,“每次坐飞机都会带,万一有人不舒服还能帮上忙。没办法,作为医生有时候想做点能帮上忙的事。”   郁南不好推辞,这才道谢后收下了,衷心称赞道:“您是位好医生。”   两人的巧遇并没有因为这个结束。   登记后郁南发现严思危竟然和他是经济舱里的邻座,他以为像严思危这种背景人应该会选择商务舱才对。   严思危系上安全扣,看出他的疑虑:“我们这个职业假期不稳定,常常一个电话就被叫回去。这次好容易临时攒到假,机票就订晚了。没想到这么巧,和你又是邻座。”   郁南有些高兴:“是真的很巧。”   严思危看上去寡言鲜语,一聊起天却也能侃侃而谈,他说话简单明了,很多时候不加主观色彩。不算太长的航程里,他为了不打扰旁人,放低音量给郁南讲了许多外科趣事,讲了鲜见的有意思的病例,将资历还浅时在急诊轮班的经历。他讲着这些,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他出于高于当事人的角度,把从医生涯讲给郁南听。   有严思危在,郁南闭塞的心情与思绪轻松了许多,也拜那个小瓶子里的绿色膏体所致,郁南一点也没觉得晕机。   待他们下了飞机,一起去取了行李,在出站口分道扬镳。   “严先生再见。”郁南上了出租车对他挥手,“提前祝您过个好年,春节快乐!”   严思危微笑:“春节快乐。”   郁南对出租车司机报了家中地址,严思危站在路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郁南甚至想,如果不是严思尼,他或许能和严先生成为朋友。   而那头,严思危在原地伫立少时,脸上不自觉又露出一点微笑。   他也揽了一辆出租车:“去希尔顿,谢谢。”   *   霜山市已经下过好几场大雪,铲雪车正在工作,交通拥堵。   厚厚的大雪将霜山市装点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与深城的景色完全不一样,这里更为纯粹、自然。呼吸着寒冷的新鲜空气,听着久违的乡音,郁南一下子有了安全感,从没哪一次回来能给他这样独特的感受。   天快黑时,郁南刚走到自家单元楼下,远远的就看见高个子的女人站在阳台上朝他挥手。   这情景很像他高中时每个回家的夜晚。   一进门,郁姿姿就捧着他的脸:“瘦了、瘦了,小脸憔悴的,你们学校食堂是不是太抠了?打一勺菜还要抖几下那种?”   郁南笑了,眉眼弯弯:“才不是,我们食堂的大妈是最好的,他们才不背锅。”   郁姿姿啧啧两声,把行李箱替他收回房间:“该不是谈恋爱谈瘦的。”   郁南卡壳。   他本来打算这次回家好好和妈妈说说宫丞的事,这下叫他怎么开口。   好在郁姿姿因为儿子回来的兴奋冲昏了头,暂时没发现他的不对劲,还以为真的是感冒所致。   “今天晕机吗?”   家里暖气开得足,她替郁南脱掉外套,像小时候一样帮他拿拖鞋。   布拖鞋是去年回家买的,浩克款,当时郁姿姿还说郁南幼稚。   现在被郁姿姿洗得干干净净,就等着他回来穿。   “妈妈,我自己来。”郁南不好意思,“今天没晕机。路上遇到一个认识的人,他是一名医生,送给我一瓶这个。”   郁南拿给郁姿姿看。   郁姿姿动作僵硬了一下:“医生啊。”   郁南说:“对。他们全家都是医生呢。”   郁姿姿含糊应了声,大概不怎么感兴趣,转而叫郁南去洗手准备吃饭。   舅妈今年做了辣酱腌肉干,给郁南留了好多送过来,说吃不完的话叫郁南带回学校去吃,画画什么的熬夜了拿出来吃一吃补充点热量。   郁姿姿说了下过年的安排,问郁南今年和高中同学什么时候聚会。   郁南下飞机后还没开机,之前同学们在群里商议过,没出个最终结果,现在应该讨论得差不多了。郁南打开手机,还没打开微信群,手机就一阵震动。   来电者:宫丞大老爷。   为什么改成这个昵称,郁南已经忘了。   现在一看到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就按掉了电话,他不想接。   昨天宫丞对他说的那些解释,他其实是不太相信的,因为他不知道宫丞还有没有什么是瞒着他的。   那幅画也好、替代品也好、调味剂也好,他分不清楚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所知道的就是宫丞选择了不对他坦诚相待,宫丞的态度说明了他像个傻瓜。   就算宫丞说的是真的,他也无法再做到毫不介意了。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份独一无二的爱。   郁姿姿给他夹菜:“大年三十和舅舅家一起过,初二你可以去和同学玩,但是初一得空出来。”   宫丞发了信息来。   宫丞大老爷:[宝宝,你在哪里?]   郁南眼眶酸涩,心中泛起怒气回复:[不要你管。]   两三秒后,他又发了一排滴血的尖刀过去表达恨意。   他扒拉了一口饭:“初一怎么了?你们有什么安排吗?”   郁姿姿顿了顿,告诉他:“初一家里有客人来。”   郁南好奇:“谁要来啊?”   郁姿姿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郁南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吃过饭,郁姿姿拖着他看了下他的纹身,面上的心疼掩都掩不住:“好看是好看,我都看不出疤痕了,就是不知道得多疼。郁柯回来后,闹了半天要去纹身,被你舅舅揍了一顿才老实,前几天他偷偷跑去纹了个花臂,割线割一半就疼得受不住,逃跑了。”   郁南惊讶:“真的?”   郁姿姿说:“真的!现在他想不纹都不行了,过完年你舅舅要把他按着去纹完,手铐都准备好了呢,要是敢跑就把他铐起来纹完为止。”   “噗!”郁南终于笑喷,真正觉得好笑极了。   他笑到肚子疼,还发信息去嘲笑郁柯。   郁柯羞愤欲死,表示过年没什么面目见人,谁敢提就和谁绝交。   郁南好久没这样开怀过,回来也是强撑笑容而已。   郁姿姿见他开心了,这才勉强放心,又讲了些郁柯和郁桐做的二逼事迹,剧团里的趣事,邻里的八卦,小小房子里充满愉快氛围。   晚上郁姿姿帮他铺床,顺便从柜子里拿出洗过、晒过的公仔们往床上堆好,念叨着:“这么大了,睡觉还要抱着东西才睡得著,这些玩具都多少年了,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得慌。”   郁南说:“因为都是你买的啊。”   郁姿姿笑骂:“还好意思说,那会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上完一天班还是得去给你买玩具。”   郁南趴在床上装死。   柔软的床铺是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家里很多年都没换过牌子了,闻着特别舒心,他几乎马上就要睡着了。   他滚了两圈,郁姿姿装被子也不赶他,铺天盖地罩下来,把郁南整个捂了个严实,真是亲妈没错了。   郁南闷声闷气地讲:“要是永远都不长大就好了。”   明明前一天,他还恨自己太小。   哭着痛恨自己的年纪。   他明明那么想快点长到三十岁、三十五岁,足以以一个成熟男人的方式出对待世界,而不是被世界愚弄。   可是回到家里,回到母亲身边,他又想要是永远都是小孩就好了。   永远都五六岁的样子,足以帮妈妈做一些家务,可以写作业、看动画片,表现好的时候会得到玩具,玩具那时对他来说就是整个世界。   他可以主宰他的世界。   “你讲些什么傻话。”郁姿姿突然有些哽咽。   郁南一下子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圆而明亮:“妈妈?”   郁姿姿又扯出笑容,拍他一下:“不长大还得了!你想妈妈永远那么累啊!”   郁南眨巴眼睛。   郁姿姿一边给他整理床,一边说:“以后啊,到了别人那里,床上可不要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家看了会笑你没长大,欺负你。”   郁南不解:“什么别人那里啊?”   郁姿姿顿了下,便说:“你不是谈恋爱了吗。难道你们以后不住一起啊,总不会搞什么柏拉图。”   她说完,不确定地问,“”男生和男生谈恋爱应该和女生没什么不同吧?我上网查了一下,好像差不多……”   郁南:“……妈妈!”   郁姿姿啧一声:“我又不是老古板!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最近看了一些耽美小说,快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郁南都没看过耽美小说。   不过他不想聊这个话题是他不想妈妈伤心。   上次他对妈妈说,宫丞对他很好,现在他自己都还是一团乱麻,不敢那么确定了。   等他理清楚了,他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妈妈的。   郁姿姿又继续刚才的话题:“郁宝贝呀,长大了就是这样的呀,你都要长大的,你不可能一直都做妈妈的宝宝,你要去见识更宽广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就像你画画一样,一山更比一山高。”   上次郁南的作品卖了一笔钱寄给郁姿姿,她逢人便夸。   现在人人都知道郁姿姿的儿子郁南是个画家,还给余深当学生了。   说起这个,郁南咬着唇,将恐惧讲给她听:“其实我……最近状态不好,好像怎么画都画不出来了。”   郁姿姿问他:“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害怕超越不了上一幅作品?”   郁南摇摇头,他眼睛里有深深的担忧:“不是的。那感觉……很像是有人掐着我的脖子,不让我去思考一样。”   “我们郁宝贝可是艺术家,艺术家都有需要克服这些问题的时候。”郁姿姿摸摸他的头,慈爱地劝慰,“没关系,可能和你这场感冒有关系。等你感冒好了,那种感觉就过去了,灵感就会回来的。”   郁南若有所思。   郁姿姿只当他犯傻发呆,郁南从小就这样,有时候说话说得好好的,就开始进行一场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思考。   家人早已习惯,一般这个时候都不去打扰他。   郁南的房间特别小,东西又多,行李箱得挪去外面才有地放。   郁姿姿给他把外套、衣服等拿出来挂好,袜子内裤都分门别类,冷不防在箱子底部看到一张面具,差点吓一跳。   郁姿姿是文艺工作者,时隔多年,还是认出那是一个大红色的傩戏面具,她曾经和亡夫进行过一场下乡表演与这有关。   “你买的?”郁姿姿刹那间回忆翻腾,思绪万千,将面具拿在手中把玩。   郁南回过神,看到那个面具。   他讶然,它怎么会在箱子里?   应该是他暑假时收起来放在行李箱,昨天收拾行李时又未加注意。那个面具是宫丞带他去看藏品展时送给他的,可是他现在却舍不得扔掉。   这个面具给他的感觉,更多代表的是父亲的回忆重现。   他现在都还能记得骑在父亲脖颈上耀武扬威的感觉。   郁南如实说:“是别人送给我的。”   郁姿姿叹口气:“宝贝啊,你爸爸其实很爱你的。”   郁南当然明白这一点:“我知道。”   郁姿姿看着他:“爸爸一定在天国看着你,他也希望我们宝贝以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能得到幸福呢。”   第四十六章 又骑马   大年三十,在舅舅家过完年, 舅舅拿出红包分给三个孩子。   郁南的红包最厚, 被弟弟妹妹看见了大喊不公平, 舅舅道:“你们不要和哥哥比,我过生日哥哥送了那么大一件礼物给我, 你们两个小崽子就敲诈了我一顿。”   郁南给舅舅绘制的石缸树脂画放在武馆里, 舅舅喜欢得不得了。   郁柯只得作罢,郁桐悄悄拉了一下他, 两人很快又嬉皮笑脸闹着要哥哥请客。   从舅舅家回去后,郁南打开红包,才发现这次的红包真的大得有些过分了,简直是把几年的份一次性发给了郁南。   郁南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可是他不敢问。   他希望永远就这样不要改变, 只要家人不说,他就可以装作永远都不知道。   大年初一一大早,郁姿姿就起来准备茶叶、水果等,家里的地都拖了好几遍, 沙发整理又整理,不知道要来什么样的一位贵宾。   晚上雪扑簌簌下了一整夜, 郁南睡得晚,早上起得也晚。   才七八点钟, 客人一般都不会来这么早, 他却听见客厅里面有说话声,隔着一堵墙迷迷糊糊听不太清楚。   “……说好过年的, 孩子一个人在那边,你暑假那次还去找他,也是他不在,要是被你找着了他该多害怕?”郁姿姿的语气好像带着些责备,又无可奈何,“天下父母心,我们都理解。可是说话是要算话的……你们家都是知书达理的人。”   另外说话的却是个男人的声音,莫名让郁南觉得有些耳熟。   “抱歉,是我欠缺考虑。”那个男人说,“当时偶尔在另一个场合再次遇见,回去一聊,长辈们都有些急……”   郁南穿戴整齐出门去,想看看是哪位客人,不料却当场怔住。   来人身材清瘦,斯文俊秀,正是前些天在飞机上巧遇过的严思危。   郁姿姿也愣了:“郁宝贝,你怎么醒这么早?”   在郁姿姿的计划里,等严思危来,她会假意介绍这是一位远方长辈的儿子,让郁南先和严思危接触,等他们熟悉了,再慢慢跟他说身世的事。   不知道郁南听到了多少。   严思危带了许多礼品来,只身一人。   他是做好了心里准备的,所以看到郁南出现,也不在意郁南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   比起郁姿姿的方法,他更想现在就把郁南带回家去。   “严先生,您怎么在这里?”郁南先回过神来,“您不是说来霜山见你弟弟的吗?”   严思危道:“没错,我是来见我的弟弟。现在已经见到了。”   郁南有点懵。   他露出迷茫的表情,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测到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敢去相信。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郁南觉得不可能,这很不可思议。   郁姿姿先哭了,她忍不住将郁南往房间里推:“大人说话,小孩子进房间去——”   “郁女士。”严思危利落地开口,“总会有这一天的。过完年,等二月二十五日,郁南就二十岁了,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也有能力去处理,我们不能一拖再拖。”   郁姿姿泪流满面,早上起来认真化好的妆已经花了。   郁南的心开始怦怦怦地剧烈跳动,他下意识反驳严思危:“不对,我的生日是三月十日,你说错了!”   严思危叹口气道:“你出生于二月二十五里下午三点零五分,那年我九岁,我守在产房外,是比父亲还要先看到你的人,怎么会记错?”   郁南气道:“我不信!我是我妈妈生的,你说的都是错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胡说八道!”   郁姿姿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中掉落出来:“郁宝贝……”   郁南做梦都没想到,严思危就是他的哥哥。   严思危已经出现在他的家里,有名有姓、真实有据,让他再也无法幻想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郁南脸色变得苍白,几乎透明了。   他近来本来就瘦了不少,因为这件事,他呈现出一点不堪一击的虚弱感。   少年人情绪激动起来,好像世界都因此撕裂。   郁姿姿道:“他说的是真的,你听妈妈讲……”   郁南说:“我不听!妈妈你一定是记错了,我是你生出来的孩子,从你肚子里跑出来的,你说你是剖腹产生的我,你忘了吗?”   郁姿姿已无法保持优雅:“郁宝贝,妈妈根本没有生育能力啊!”   郁南开始颤抖。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他从小猜的都是真的,他就知道上次舅舅和弟妹来深城也是为了这件事,他就知道妈妈奇怪反常地给他寄钱,妹妹的哭泣,舅舅莫名的大红包,都是事出有因。   甚至这个寒假他刚回来的晚上,郁姿姿说什么“以后到别人家里去”都不是没缘由的,甚至在他回来之前,他们就订好了大年初一会见面。   那么,飞机上的相遇也就不奇怪了。   严思危知道他聪明,肯定对这件事不是完全不相信。   他也忍不住眼眶发热:“郁南,不,你的名字其实叫严思加,是爷爷亲自取的。他希望我能居安思危,希望你思量有加,三思后行,都有美好的寓意。你是我们严家的孩子。”   郁南动了动嘴,反复两三次才说出完整的句子:“那、那又怎么样,你们已经有一个严思尼了,还来抢走我做什么?我妈妈只有我一个。”   说完,他保护性地将郁姿姿挡在身后。   小时候需要妈妈保护的孩子,现在已经长成男子汉了。   郁姿姿眼睛充血:“宝贝……”   这套房子小而逼仄,却处处充满温馨的过年气氛。   郁南这几天心不在身上,还没好好观察过家里。此时家里的变化却全部落入他眼中,他发现郁姿姿换了新的电视、冰箱,墙壁也重新粉刷过,甚至还换了灯。   这些都不是因为郁南回来才换的,是为了严家的人要来才换的。   她用最直接质朴的方式,想要告诉严家人,她过去有能力带好郁南,郁南在她身边过得不比任何一个孩子差。   “严思尼是你丢失以后三年才领养的。”严思危说,“他来我们家时都六岁了。”   屋里静寂无声。   只有钟摆走动的声音。   严思危娓娓道来:“严思尼和你同一天生日,我们告诉母亲,这或许是注定要帮你陪伴我们的孩子。可是母亲没有了你,整天以泪洗面,思念成疾,还是在他来到家里的一年后郁郁而终。现在终于找到你,所有人都等着我接你回去。”   郁南还硬着头皮想否认:“你一定是弄错了,我不是你们家的严思加。或许你应该再去找一找,找到真正的他带回家去。”   “怎么可能会认错?”严思危苦笑了一下,“你和母亲至少有七八分相似,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了这个猜测。我来到霜山,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郁女士,又托人去你的宿舍取了你的头发样本。检测结果总不会骗人。”   郁南心里更慌了。   对方还去取了头发样本,他怎么不知道?   是不是趁他不在宿舍那段时间做的?   严思危道:“郁南,我们不会强迫你和郁女士断绝关系,否则我也不会同意等到你们春节团聚后才来了。以后,你还是可以继续和郁家人来往。可是你也要理解一下我们的感受,我们也很爱你。这样你就有两个家了,难道不好?”   郁南眼睛幽黑,思路清晰,说的话却有些恨意:“那又怎么样?你说得这么好听,你们家还是把我弄丢了?连孩子都丢了,还能说爱他吗?”   严思危一时语塞,微微怔愣。   他没想到郁南伶牙俐齿起来,也是不饶人的。   严家人的痛处就在这里,郁南戳得很准。   郁南还要继续道:“世界上最爱我的只有我妈妈,你们不能和她比。”   严思危反唇相讥:“真的那么爱你,也不会让你七岁就被严重烫伤!”   郁姿姿一下子眼泪奔涌。   这回失了仪态。   她这辈子最最最内疚的事被挑到台面上来,几乎让她无地自容,几乎和最初郁南受伤时一样疼痛。   郁南气红了眼,上前一步来,狠狠将严思危推了个趔趄:“不准你这样说我妈妈!”   严思危话说出来就觉得后悔。   好好的一场认亲,好好的一场相聚被弄得像是吵架。   他主刀多年,早已练就一身临危不惧,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失了分寸?   郁南力气很大,严思危差点摔倒。   还好房子小,他下意识扶住一个柜子稳住身形,很抱歉地说:“对不起。”   郁姿姿拉住郁南,走到严思危面前:“我也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做到最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将他放在食堂,他也不会被烫伤。”   郁南:“妈妈!”   郁姿姿继续说:“我的确没有很好的能力去照顾郁南,不然的话,我说什么都不会把他还给你们的。”   郁南懵了。   还给他们?   妈妈这是要他走?   严思危道:“抱歉,是我方才口不择言,您不要放在心上。”   经过互相了解与调查,严家早已知道郁姿姿丧夫很早,十几年来都是单身,独自抚养郁南,并且把他教育成了如今的模样,可以说没有郁姿姿,就没有今天的郁南。   但严思危并不打算为此让步,“不过你有一点说的没错,我们相比之您的确更有能力——希望您不介意我这么说,画画这条道路不容易,需要更好的经济支持、更自由的人生空间。这些都是我们无条件给予郁南的。你上次的想法很对,郁南回到严家,对他的前程的确很有帮助。何况,郁南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父爱,现在是时候回家去得到他本来应该拥有的东西了。正值春节,这个时间回去也是一家团聚,寓意很好。”   郁姿姿无法与严思危对视,侧着头默默流泪。   只有郁南,被他们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弄得失望极了。   他不可置信地问:“妈妈,你是要我走?”   郁姿姿无法回答,下唇不住颤抖。   郁南去翻看自己的行李箱,果不其然,他的衣服刚拿出来没多久,就又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地装在箱子里。   他一阵风似的冲回来,眼眶红得很厉害:“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两人都看着他,各有各的苦楚。   好像他才是那个造成他们苦难的人。   郁南无法接受,转身夺门而出,身后传来郁姿姿的喊声。   *   郁南跑得很快,郁姿姿根本追不上。   积雪满地,郁南被可怕的事实与未来追赶着,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视野摇晃,天旋地转。   他冲到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前几天,他还和郁姿姿出来买过一些年货并亲自挂上。   现在回忆起来,那是不是他最后一次和妈妈过年?   郁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   每个地方都是熟悉的,可每个地方又都是陌生的。他像闯进了一部光怪陆离的旧电影,找不到出口。   有人奇怪地看着他,经过玻璃橱窗的倒影,郁南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睡衣,双眼红肿,头发蓬乱,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十足十的疯子一个。   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先是被他的爱情抛弃了,又被他的亲情抛弃了。   他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这世上就像没人需要他一样,他简直是最可悲的人。   被冻得嘴唇乌青,郁南蹲在地上,眼泪融化了面前的积雪,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   郁南并不想接,或许是郁姿姿来找他了。   可是铃声停了又响,响了又停,他不得不用僵硬的手将手机拿出来准备关机,却不慎按了接听。   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传出的却是熟悉的声音。   “南南。”   宫丞叹息了一声,嗓音低沉如旧。   郁南没有说话。   他不想说话,就默默的听着。   宫丞说什么对他此刻来说都不重要。   前些天他的微信将宫丞拉黑了,手机号码也拉黑了,难怪他会换个号码打来。   宫丞对他的执着程度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你终于接了电话。”宫丞在电话按头说,“我很想你。”   郁南眨了眨眼睛。   宫丞道:“你不想说话,就听我说吧。”   男人沉默了几秒,继续道,“我真的很想你。你走之后,我只好看着那个娃娃想你。本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冷静几天之后,我承认不是宫一洛的错,不是路易的错,是我做错。”   郁南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还流了一点鼻涕,被他用衣袖擦掉。   擦完才觉得很恶心,更难过了。   宫丞说:“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把你置于完全被动的境地,让别人有机会欺负你。”   从交往开始,到路易出现,到宫宅跨年,再到那幅画,郁南从头到尾都是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被牵着鼻子走的。   宫丞认真思索,头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有过错。   他这么诚恳的道歉是破天荒的,是路易从来未得到过的待遇,他与路易之间只有互不服输与互相伤害,可是郁南能让他真心实意去哄,去迁就。   他享受着郁南毫无保留的付出,没道理不付出同等的东西。   即使他的初衷并不是这样,他却无法忽视迟迟而来的真实内心。   他喜欢上这个孩子了。   余深问他,到底思考得怎么样,到底打算和郁南在一起几年。   那一刻,他内心的愿望强烈而明了。   那就是,不想放手,不打算放手。   他会养着郁南,给予郁南想要的一切,直到郁南想离开为止。   “以后再也不会了。”宫丞说,“我不会再瞒你。”   郁南看着路的那头,隔着绿化带,有小孩子在玩炮仗。   “嘣”的一声巨响,吓得他瑟缩了一下。   “你在外面?”宫丞听到声响又额外嘱咐,“外面到处都是玩危险火药制品的人,你要注意安全。”   郁南终于沙哑开口:“我妈妈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干涩模糊,宫丞没听清:“宝宝,你说什么?”   郁南被问得眼眶氤氲,眼泪模糊视线,再次道:“我妈妈不要我了。”   他吸了吸鼻子,一辆车从他身旁经过,喇叭按得很响。   宫丞道:“你现在在哪里?”   郁南看了下四周:“我不知道。反正在离我家很远的地方。”   这样妈妈就找不到他,不能将他交给严家了。   他又吸了吸鼻子。   寒冷让他鼻涕止不住地流。   “好冷啊。”郁南说,“外面真的好冷,我快要冷死了。”   霜山市零下十几度。   宫丞语气变得严肃,很快吩咐他:“你现在马上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待着,点一杯牛奶咖啡什么的都可以。到了之后发个地址给我,乖乖待在那里,不要乱走。”   郁南无动于衷:“然后呢。”   然后事情也不会好起来,什么也不会改变。   宫丞道:“然后等我来接你。”   *   郁南不知道宫丞说的是不是真的。   可是他还是按照宫丞的话,乖乖去找了一个咖啡厅坐下。   霜山不是什么大都会,大年初一还在营业的咖啡厅除了那家著名的连锁店就没其它的选择了。   郁南进去点了一杯拿铁,找了个角落坐下。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   他都还没发多久的呆,就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三千多公里的距离。   4个多小时的航程。   从上午通话后到现在,宫丞真的跨越半个国家,奇迹般短时间内从深城来到了霜山,这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风尘仆仆,身穿一件挺括的棕色呢子大衣,下巴有青色的胡茬,面容冷峻。   “宝宝。”宫丞摸他的头,“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郁南的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发红,鼻头也是红的。小而白净的脸色有些泪痕,也有趴着睡过的印子。   他身上还是一件卡通睡衣,脚穿拖鞋,一看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桌面上的一杯拿铁从热放至冰凉,他一口也没喝过。   郁南见到他。   蓦地想起来他们之前的事。   他并没有原谅宫丞,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对方来接。   等待好像是给他自己设定的一个目标,却没对能不能等来人抱有希望。   但宫丞真的来了。   郁南有些傻傻愣愣的,被问了话也不知道回答,显然没回过神来。   宫丞脱下自己的大衣替他裹上,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带他出去。   外面已经有一辆车在等待。   郁南这才露出些迟疑,很有防备地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天色阴沉,空气里都是冰凉的寒意。   路上行人渐多,竟然快要天黑了,郁南在咖啡厅完全没察觉时间的流逝。   他想,妈妈一定很担心吧。   宫丞的语气柔软,看着郁南的眼神也是柔软的,他回答:“你想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郁南低着头说:“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宫丞说:“任何国家,任何地方,只要你想。”   郁南:“出国就不要了,我只是不想回家。”   宫丞就说了一声好。   车子将他们拉到霜山市的机场,停机坪上停着一架小型私人飞机。   郁南这才明白了宫丞为什么能奇迹般地赶到他面前,财富给了这样的可能,宫丞只需要调动资源,就能达到常人所不能。   上了飞机,起飞后没多久,郁南就被宫丞脱掉衣服送去洗澡。   浴室算不上狭窄,两个男人待在里面绰绰有余,他躺在小浴缸里,双眼无神地被热水包围。那片玫瑰纹身安静地躺在水里,随着水波荡漾,诱人至极。   头一次,不夹杂任何情欲的,宫丞仔仔细细将他洗了一遍,再用宽大的毛巾将他包起来擦干。   又拿来吹风给他把头发吹干了。   郁南躺上柔软舒适的大床,被子盖到脖子以下,只露出一头乌发和乌黑的眼睛。   宫丞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到了。”   郁南并不和他说话。   过了两三秒,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宫丞,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已经太累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郁南醒来时天还是黑的。   不过他已经不在飞机上了,而是在一处他去过的地方——那栋建在仙女湖旁边的木质别墅,属于宫丞的母亲留下的遗产。   依旧是上次那个房间,壁灯是复古的,地板是旧旧的,吊灯下还放着那架纯黑色的施坦威。   郁南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   上次他被扔在这里,一个人度过了停电的后半夜,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里有点恐怖。   现在楼下灯火通明。   郁南爬起来下楼梯,木楼梯还是在嘎吱作响。   他看见宫丞正在厨房忙碌。   肥美的一条鱼,片下薄得晶莹剔透的鱼肉整齐码放。   宫丞弯腰取出一口陶瓷锅,将鱼肉、讨好的米悉数放入,放到炉子上,以小火慢炖,熬成一锅鲜香清淡的鱼片粥。   “宝宝醒了?”   宫丞回身擦手时,才发现郁南一声不吭地坐在楼梯上,不知看了他多久。   郁南望着他。   宫丞露出笑意:“你这一觉睡到了大年初二。”   郁南露出惊讶神色,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怎么样?”宫丞也在木楼梯上坐下,“睡饱了有没有舒服一点?”   郁南沉默着。   宫丞似乎不介意他还不愿意对自己开口,而是问:“家里是怎么回事,可以和我说一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郁南:“……”   宫丞又道:“是……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吗?”   这下,郁南的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我想我爸爸了。”   宫丞将他搂在怀中:“嗯?怎么这么突然?”   他记得郁南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郁南哭着说:“要是我爸爸在,肯定不会不要我的。他最喜欢我了,肯定不会像妈妈这么做……”   郁南不是不懂事。   可是他就是委屈。   他以为妈妈会争取,即使让他和亲生家庭相认,也不可能放手,却没有想到妈妈会主动提出来要他回去。他一直以为妈妈是最爱他的人,可是为什么她要把他往外推?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舅舅舅妈知道,弟弟妹妹知道,他一个人像个傻瓜。   “为什么都不要我?”郁南伤心到了极点,“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   郁南这次的哭泣,与上一次的歇斯底里完全不同。   那种悲伤笼罩的、孤独的哭泣,正慢刀子似的磨宫丞的心,任他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正视这种感觉。   他因为郁南的难过而心疼。   “我要你。”宫丞道,“南南,我要你。”   郁南哽咽:“你骗人。你就是一个骗子。我不想要你,我只想要我爸爸。”   这小东西带着稚气的耍着无赖,宫丞要哄都无从下手:“那我要怎么证明?你想要你爸爸,你爸爸又不可能回来,我要怎么做你才能高兴一点?”   郁南太难受了。   为什么他是这么不顺利。   每一个方面都是这么不顺利?   情绪冲击他的头脑,让他撒起了泼:“我要骑马!”   宫丞失笑:“乖,这么晚了,马场都关门了。你先吃点东西,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骑马。”   郁南大声道,又有点顺不过来气:“不是骑那个马!”   “好了,不急。”宫丞给他抚摸后背,“我们不急,慢慢说,你要骑什么马?”   郁南抽噎一下,说:“你快点蹲下去,我要骑你。”   宫丞沉默了。   他真是想不到,竟然有人胆敢对他提出这种要求,简直是有生之年。   郁南还不怕死:“你让不让我骑?我不开心的时候我爸爸就是这样哄我的!”   宫丞站起来,解了衣扣。   他冷着一张脸,三两下将外套扔开,面无表情地矮下身去。   郁南站在高一点的台阶上,抬起两条长腿往宫丞肩膀上搭,不由分说地骑到了男人的脖子上。   “起来走。”   宫丞站起来,郁南两只光脚丫在他面前晃,怕郁南摔倒,他就抓住了郁南的大腿将人固定住。   “绕着屋子里走两圈。”   郁南带着鼻音说,还抓住了他的头发稳住身形。   头发被扯得生疼,宫丞迈开步子,在屋子里绕起圈。   别墅另一侧。   小道上开来了一辆车,守湖人提着灯都走过去查看是谁。   宫丞的保镖就在附近,他们却一个都没现身,看来这车是认识的人。   “小、小先生?”守湖人惊讶道,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位混血的小先生了。   路易脸色十分难看。   他要往别墅区,守湖人却要拦他:“宫先生说了,这几天不要人打扰。”   路易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听闻宫丞大年初一抛下集团年初会晤,用私人飞机去了一趟霜山,又把人带回了别墅。那可是宫丞母亲的别墅,连他都没在那里住过。可是郁南不过是用来气他的一个小朋友,宫丞做戏做到这步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道歉也道了,服软也服了,他不知道还要怎么样宫丞才能满意。   今天不把郁南赶走,他将夜不能寐。   “让开。”路易一向是温文尔雅,难得失态发怒。   守湖人担心被波及,只得让开。   路易屏退司机,踩上鹅卵石小道,很快穿过花园到达廊桥。   才走了两步,他就像被雷劈过一样僵住了。   窗户里有橘色的光。   那个不可一世,冷面无情的男人,正心甘情愿让人坐上他的肩膀,屈居胯下。   郁南坐在男人肩膀上还不算,还扯住男人的耳朵,声音像是哭过,软软糯糯地说:“你走快一点。”   隔着一段距离,声音隐约。   宫丞神色阴沉,咬着牙,却看不出要发怒的迹象。   路易瘫坐在廊桥上。   第四十七章 过肩摔   闹过一场,又吃了晚饭, 郁南饥肠辘辘的肚子才被填得饱饱的、暖暖的。   鱼片粥味道鲜美, 宫丞的手艺算得上一绝——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做这个, 是打电话去问家里的厨师后记下步骤熬制的。宫丞曾经想过,若他这辈子不是出生在宫家, 或许他会成为一名厨艺精湛的厨师。眼下看来, 以后下厨的机会还很多,这个小东西吃完东西后露出的满足神态, 奇迹般让他也感觉到满足。   郁南因为大年三十晚上守岁睡得晚,初一起得早还经历了人生变故,一上飞机就睡得昏天暗地,到了别墅也没醒。一天一夜睡下来, 已经不怎么睡得着了。   两人躺在大床上, 宫丞睡在左边,郁南就往右边侧身,总之要用背对着他就是了。   郁南这回的气性很大。   不管宫丞如何做,如何解释, 他都没有完全让那件事过去。   尤其遇到这种人生大事之后,他的自我防备更是提上了一个台阶。宫丞知道郁南现在是迷路失措的孩子, 谁给他糖谁对他好他就跟着谁走,和原不原谅自己是两回事。   但是宫丞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郁南侧背着, 黑发下露出一截柔白的脖颈, 还有小而薄的耳垂。   宫丞说:“宝贝。亲一下。”   郁南根本没理他。   反正背对着宫丞,他也不用装睡, 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脑子里都是严家的事。   严思危说,他有爸爸,是个医生。   严思危说,他还有爷爷,也是个医生——兴许还有奶奶,郁南这么想。   严思危还说,他的亲生妈妈因为过度思念他,生了病,很早就离开了人世。说他和亲生妈妈长得特别像,说他们至少有七八分相似,那么他的亲生妈妈一定很漂亮,对于长相这点郁南并不骄傲,他只是有正常的审美。   郁南对亲生妈妈的渴求并不大,他只是幻想着她,就觉得很心疼,那是一个多可怜的女人,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他无法想象,要是妈妈没有了他会有多么难受。可是为什么,妈妈想要他的愿望没有他这么强烈呢?   对他来说,他想要的妈妈只有郁姿姿一个。   用什么亲生的爷爷奶奶、爸爸哥哥,他都不想换。   宫丞在他背后又讲了句:“真乖。”   郁南有些恼怒。   他翻身回去,想要看看宫丞到底在搞什么鬼。   床头灯温暖的晕影里,身边的男人轮廓分明,眼神温柔。   手中那个属于宫丞的软陶BJD娃娃被他把玩着,玩弄手脚,一会让它抱着自己的手指,一会儿让它亲亲那根手指,然后让它坐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挠它的痒痒。【审核你是不是瞎了????反复锁?你没玩过玩具?这是个娃娃!】   “你不要玩它了!”郁南出声阻止。   宫丞并不收手,淡定道:“这个娃娃是我的,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郁南咬着唇:“……”   宫丞眼中蕴含笑意,动作逐渐过分起来。   娃娃的侧面布了大红色的玫瑰纹身,是郁南按照自己身上一比一的比例画上去的。   郁南面红耳赤,这是个娃娃,宫丞这么做并没有哪里不对,可是他还是觉得很羞耻。   不由分说地,郁南一把夺走小小的自己,塞进枕头下面:“你不准玩了!”   郁南把枕头按得死死的,生怕宫丞抢走一样。   宫丞本来就是逗着他玩而已,当然不打算和他争抢,只长臂一伸将人搂回来道:“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我都是这么过的。你不是说你不在的时候就让它陪我吗?它做得很好。每当我想你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陪陪我。”   久违的胸膛温暖宽厚。   郁南红着眼,趴着不想动了。   “你不用想我。你想我干什么呢?反正我对你来说又不重要。”   宫丞抚摸他的背表示安慰:“怎么会呢?宝宝当然很重要。就好比现在,你就在我身旁,我还是在想你一样。”   这话郁南没法接。   因为这简直就是情话了。   “我真的想你了。”宫丞继续道,“我想那个开心的、无忧无虑的、对我撒娇的郁南了。”   他低头吻了下郁南发顶。【吻发顶也锁,审核你是单身狗?污者见污你懂不懂?】   这种氛围温柔得可怕,郁南鼻酸,眼睛也酸。   他何尝不想念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呢?他多想回到什么都没发生之前,没有那个宫宅的跨年夜,也没有这个春节,一切都回到原来的样子。   郁南不是一个喜欢往回看的人。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讨厌乱发脾气,蛮不讲理的自己。   原不原谅宫丞是一回事,胡乱撒火在别人身上又是一回事。   “对不起。”他小声说。   “什么对不起?”宫丞问。   郁南其实从吃晚饭的时候开始就开始后悔了:“刚才的事,对不起。”   宫丞失笑:“作威作福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知道过分?”   郁南:“……”   宫丞说话声胸腔有共鸣,郁南侧脸趴在上面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平缓有力,给人安全感。   宫丞说:“这辈子骑过我的,你是第一个了,这个第一你满不满意?”   郁南知道,宫丞是对上次他哭着喊过的那些话进行回应。   他说路易是宫丞第一个恋爱对象,是宫丞第一个牵手的人,是宫丞第一个接吻的人,也是宫丞第一个上床的人。当然,路易和宫丞之间肯定还有许多许多他不知道的第一次,那是岁月造成的沟壑,他拍马难追。   郁南知道,他应该和宫丞分手。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舍不得。   即使知道他们的过往,知道那幅画,知道路易的身份,他还是这么舍不得。   甚至他潜意识里多希望宫丞说的是真的,真的再也不会瞒着他,真的完全和路易彻底分手了。   这么想很没用,他知道。   他就想这么没用一次,天塌下也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去面对。   想是这么想没错,现实又怎么可能真的这样放任其发展呢?   他开口道:“我想回去了。”   见他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宫丞也不失望,他知道郁南肯开口和他说话和他商量,就是好迹象。于是宫丞道:“是怕家人担心?”   郁南“嗯”了一声。   宫丞说:“我已经和你妈妈通了电话,告诉她你和我在一起。”   郁南惊讶抬头,宫丞和他妈妈通电话了?   宫丞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人,行事自然有他的一番考虑。   从霜山市回深城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把郁南没电关机的手机充电并开启,方便他的家人知道他的行踪。果然几乎是他开机后的五分钟内,电话就打了进来,屏幕上面显示着“妈妈”两个字,对方应当是心急如焚。   宫丞便接听了:“你好,郁女士。”   郁姿姿听到这个声音很惊讶:“你是哪位?”   宫丞不清楚郁南的性向是否告知家人,沉吟一下道:“我是郁南的朋友,我叫宫丞。他现在在我这里,不过他情绪不太好,已经睡着了。”   郁姿姿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又问他们在哪里,她要过来接郁南回家。   宫丞说他们在深城。   郁姿姿吓了一跳:“深、城?”   宫丞说:“是的。”   郁姿姿狐疑,她怎么也想不到私人飞机这回事,只以为郁南不想见她也不想接电话,故意叫宫丞找这样的托词。郁姿姿伤心极了,交待宫丞照顾好郁南,要是有什么事马上和她联系。   宫丞道:“好。”   此时,宫丞告诉郁南:“你可以休息好再回去。”   又问他,“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宫丞只听郁南说他妈妈不要他了,结合他曾经提过的身世,以为出了什么事。   现在询问郁南,也是想要对症下药,让郁南可以高兴起来。   郁南迟疑了一下。   “我还不想说。”   宫丞很意外:“为什么?”   郁南很直接地说:“我的秘密只讲给信得过的人听。”   宫丞觉得好笑,不再追问:“行吧。”   *   接下来,两人先是在湖边别墅度过了几天,宫丞手把手交郁南钓鱼,又亲自刮麟去内脏,在湖边架起烧烤架做烤鱼。他们甚至还喝了冰镇啤酒,一边辣得发热,一边冰得打颤。然后宫丞又带着他去了马场,这次真的好好教他骑马,正月里马场没有外人,两人骑着马在草坪上驰骋。   宫丞还带他去了首都,去参观博物院,去玩了真人版吃鸡游戏,见他对枪很有兴趣,回到深城后又带他去了俱乐部打靶。   “九环!”郁南兴奋得跳起来。   他戴着消音耳机,自己并不能控制音量,是以叫得很大声。   这是他目前最好的成绩。   宫丞微笑,摘掉他的耳机,从背后给他调整姿势:“只是凑巧,不要太高兴。你握枪的姿势不对,下次很难再碰到这种好事。”   郁南问道:“那要怎么样握枪?”   宫丞在他耳边道:“我教你。”   宫丞摆弄他的手指、手肘,调整好高度:“就这样,我替你戴上耳机,你再开枪。”   郁南:“好。”   宫丞将郁南和自己都戴好耳机。   郁南全神贯注,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扣下扳机。   “怦”一声响后,他只中了五环。   郁南丧气极了:“怎么这样?是不是你说得也不对?”   宫丞勾唇:“看我的。”   说着,他拿过枪,熟练地换了弹匣,抬枪姿势标准迷人。   瞄准后,宫丞连开五发,靶子显示屏显示结果:“十环X5。”   郁南惊呆了:“好厉害。”   宫丞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轻声道:“谢谢夸奖。”   郁南退了一步,脸色发红。   这么久以来,他们都没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了。   被吻到的感觉和第一次一样强烈,他的心怦怦乱跳,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这么快就和好如初。   “我夸你厉害是因为你真的厉害。”郁南道,“不代表你就可以亲我。”   宫丞说:“抱歉,你好久没那么看我,我忍不住了。”   说完这句,宫丞似乎并不把他的拒绝放在欣赏,也不强迫他,转而继续专心打靶。   郁南调整好心情,也重新端起枪。   他想,如果宫丞能一直这样,那么就这样继续下去也不错吧。   世界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接受了也不会怎么样。   他的人生应该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候了。   玩过几轮之后,郁南已经有些累了。   他就不运动,后坐力下手臂与肩膀都酸麻。   俱乐部有按摩服务,宫丞继续射击,郁南则去按摩。   按摩时间长达一小时,郁南按摩完,被告知宫丞在休息室等他。郁南去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恰巧听到手机在响,拿出来一看,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按了接听:“喂?”   “郁南。”对方说,“我是哥哥。”   说到这里,对方顿了下,有所顾虑般更正称呼,“我是严思危。”   郁南吓了一跳。   他一点都不想接严思危的电话,正要挂断,严思危像预料到了一样:“请你先不要挂断,我有话和你说。”   郁南沉默了。   对方是他的哥哥没错。   只要不让他离开郁家,他没理由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严思危。   严思危见他在听,继续道:“我听郁女士——郁阿姨说,你和宫丞在一起。”   严家在深城。   郁姿姿见郁南反应那么大,害怕严家因为距离学校近,开学后会一再强迫郁南,便拒绝告诉他们郁南的行踪,说要的等郁南自己想清楚、自愿了,才和严家再次接触。   严思危在霜山市待了很久,扔下医院事务不管,父亲给他批了长假,专门处理这件事。   严家彬彬有礼,却又不咄咄逼人,姿态放得很低。   郁姿姿实在是心软,松口说郁南其实不在霜山,而是在深城,和朋友在一起。   “可能是郁南的男朋友。”郁姿姿思虑再三,提前提儿子在严家面前出柜。   她担心郁南回到严家会因为性向被严家看不起,算是给他们光明正大地打预防针,“对方是深城人。”   严思危对此十分敏感。   他记得在马场见过的一幕,皱眉道:“宫丞?”   郁姿姿惊讶:“你怎么知道?是说的这个名字没错。看来和郁宝贝谈恋爱的人,就是他了。”   严思危更觉得不可思议:“谈恋爱?”   “嗯。”郁姿姿点头,“上个学期开始的,大半年了吧。他一心喜欢那个人呢,每次打电话都会说起。”   严思危眉头深锁,脸色很不好看。   当时他以为郁南只是一时糊涂,却没想到这段关系竟持续了这么久,郁南还这么认真。   严思危在郁姿姿面前什么都没说,连夜订了回深城的机票,先是找上了树与天承去,被告知宫先生现在已经不管理这边的事物,去集团求见也需要预约。   在郁南与宫丞游玩放松的同时,严思危还要和守口如瓶的郁妈妈周旋。   好容易拿到郁南的手机号码,才第一时间打了过来。   “嗯。”郁南回复他,“我会回去见妈妈的。”   严思危却对这点毫不担心,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你喜欢他?还是说你爱他?”   郁南想了想,又应了一声:“我是认真的。”   严思危:“那他呢?”   隔着手机,严思危的提问直击郁南,“那宫丞呢?他也能对你认真?”   郁南没有说话,他觉得,宫丞应该是认真的。   严思危却说得很直接:“你还小,容易受人迷惑。可是我要告诉你,他们那种人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很多。”   郁南从来不为自己的性取向感到羞耻,不高兴地说:“你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你看不起同性恋吗?”   “我是医生。”严思危道,“我怎么会看不起同性恋?我这么问你,是不想让你受伤。郁南,宫丞不可能对你认真,更不可能是在和你谈恋爱。”   郁南茫然了。   他放下手中的衣服,坐在长凳上。   更衣室只有他一个人,严思危的声音通过听筒说得那么清楚。   “你认识俞川。”严思危说,“去问问他就能查证我说的是不是骗你。”   “俞川的一个朋友曾经跟了宫丞半年。他说宫丞温柔体贴,为人大度,几乎让他以为可以和宫丞共度众生,很快就爱上了他。半年后宫丞与路易复合,那个人就被迫离开了。事后他足足一两年才从情伤中缓过来,他告诉俞川,宫丞其实一直都泾渭分明,从来不讲关于自己的事,是他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包养当成真,不该以为宫丞有真心。”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开始的,但是你现在的情形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等待你的只有同样的结果。”   严思危说得很委婉,怕伤及他的自尊。   郁南还是听懂了。   “包养就是包养,哪来的恋爱?”严思危揭开血淋淋的事实,“你还小,容易被有魅力有能力的人迷惑。可是同样优秀的人还有很多,你不该在他身上陷进去,更不该把它当成真的。何况我们严家本身也不差,不用你委曲求全去得到一些东西——”   郁南打断了他,愣愣道:“你的意思,是想说我被宫丞包养了?”   严思危说:“我是你的哥哥,我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走错路。”   郁南说:“我不信。”   严思危以为他冥顽不灵,心疼又恨铁不成钢:“你这个傻子,宫丞是不会给你未来的。你想要什么没有?你本来就能拥有一切!”   郁南挂了电话。   他的脑子在嗡嗡作响。   甚至没反应过来严思危的用词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   那次宫丞出国失联两个月,覃乐风对他说过的话适时在脑海中响起。   “宫先生会不会觉得他在包养你,所以联系断了就断了啊?你知道,毕竟他那么有钱。”   什么都不告诉他,联系说断就断,从来不谈论自己的隐私,更不谈论未来。   就连第一次的告白,现在想起来也别具深意。   那时,宫丞只是在法国餐厅抓起餐巾,优雅地擦拭了嘴角,不经意般说了句“郁南,我很喜欢你,跟着我怎么样?”。   是他误会了。   从头到底没提过爱,更别提恋爱。   宫丞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   严思危继续打电话,郁南直接摁断了。   奇怪的是,尽管他的思绪已经病患马乱,但是换衣服的动作却有条不紊。他套上裤子,拉拉链的时候瞥到自己的纹身。   好像被视线烫到一样,他颤抖着抓过衣服穿上,将那片玫瑰完全遮住。   就这样换完衣服,他行尸走肉般走出俱乐部,到了车子旁边才想起宫丞现在应该还在休息室等他。   车里只有小周一个人,司机不在。   小周问:“宫先生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这几天见到两人似乎和好如初,对于郁南一个人走出俱乐部,小周有些好奇,难道现在不是宫先生把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吗?   郁南听见自己很冷静地说:“小周哥,宫丞包养我,没给我钱,是不是要一次性付给我一笔大的?”   只要不给钱,就不算是包养。   他就可以不相信严思危讲的话。   小周愣了下,但是他已习惯郁南的直接,忍不住笑了:“怎么会没给你钱?上次我给你一张卡,无限额的。如果你要现金,里面的钱足够你挥霍一辈子。”   小周在想,郁南倒是直率,连贪心都令人讨厌不起来。   见郁南表情茫然,小周提醒,“就是你舅舅他们来的那次,宫先生叫我交给你的,一张黑卡。”   郁南的脸色慢慢变白了。   他想起来了。   那张卡早不知道被他扔去哪里,他早已忘了这回事。   小周又说:“不过宫先生现在这么宠你,除了那张卡,等你们分手的时候你不用担心他会亏待你的。”   风吹得很冷。   郁南开口的语气也很冷,似乎被冻成了冰渣,一落地就碎了。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包养我?”   所有人,指的是宫一洛、小周、每辆车的指定司机、任叔、林茗、甚至路易。   难怪,他会得到那样的对待。   小周还没说话,就噤声了。   宫丞走了过来。   “站在外面干什么?”宫丞在休息室等了一会儿,被告知郁南已经出来了。   郁南回头。   宫丞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里一片空洞,脸色苍白,像是没了灵魂一样,让他心惊。   宫丞上前一步,皱起眉头。   郁南看着他,如同是在看一个怪物。   郁南微微侧了头,打量他眼神十分陌生,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般,要仔仔细细地把他从内到外看个清楚,大到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血肉,小到每一根发丝,在他心中重新组合。   “你包养我,包养得还满意吗?”   郁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问。   宫丞脸色沉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郁南不等他回答,自己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应该是满意的,因为我上起来应该很舒服。”   他们在一起时,每天都要上床。   除了去上床,就是在去床上的路上。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车上,甚至马背上那种令他感到羞辱的地方,都是宫丞选择欢爱的地点。   被包养的玩物除了做这些还能做什么?   宫丞前所未有地有了危机感。   郁南转过身,朝马路对面走去。   马路上车水马龙,几排车在等待红灯,排起了长龙。   “南南!”宫丞追上去,色厉内荏地抓住他的肩膀。   郁南面无表情地扣住宫丞的手腕。   那双纤细的手是握画笔的,却蕴含着勃发的力量,手凉得厉害。   宫丞只觉得手腕一疼,一股怪力爆发袭来,下一秒,他就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狠狠地摔到在地。   过肩摔。   郁南机械地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秒,转身走进了车流中。   那些车纷纷避让鸣笛。   潜伏在四周的保镖不等吩咐就追了上去。   宫丞咬牙爬起来,来不及疼,郁南的身影就已经看不见了。   第四十八章 垃圾   “宫先生!”   小周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亲眼目睹郁南的过肩摔,被摔的还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宫丞, 小周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你们说什么了?”宫丞脸色铁青, 臼齿咬紧, 像是马上要爆发雷霆之怒。   他不明白为什么郁南突然讲出那番话,还翻了脸对他下这种重手。   宫丞学习格斗术, 自然能分辨郁南这一手很是熟练, 他回忆起那次在酒吧外面看见郁南将人摔倒在地,此时落在自己身上, 完全没了当初那股惊艳与欣赏,只有愤怒。   小周结结巴巴,勉强理出思路:“郁、郁南好像不知道他……”   宫丞提高了音量:“不知道什么?!”   小周说:“不知道您和他的真实关系。”   宫丞冷冷看着他。   示意他讲得更清楚。   小周只好说得更明白一点:“那个,郁南好像不知道您是养、养着他的。”   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自诩为上等人的人们养一养小情人, 逗弄一下情趣而已,不知道为什么落在郁南的身上就有些讲不出口了。郁南方才的提问与反应都说明了他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结合他平常的表现,小周后知后觉, 暗自心惊。   是了,寻常小情人面对金主怎么敢轻易叫板, 怕是上赶着都来不及吧。   郁南乖巧且纯真,率直且热烈, 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本性表现, 哪怕在宫丞面前也未低过头。   宫丞的神色可怕。   他看向马路对面,可是任他有滔天富贵, 面对重新忙碌起来的车流他也毫无办法。   好在保镖们都追了上去,相信可以把人带回来。   小周觉得宫丞对待郁南,也是与对待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   他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因为这件事多少皆有一点他的原因,大概快要工作不保了,而他已跟了宫丞好几年,未来前途可期。   另一方面,是他有些替郁南难过,方才郁南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不仅是个旁观者,还是个帮凶。   小周最终鼓起勇气道:“其实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那么想的,但是他刚才问我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您在包养他。宫先生,我觉得,郁南是不是爱上您了……所以才有点不能接受这件事。”   爱上他了。   宫丞闭上眼睛。   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小周说:“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您知道的,郁南他比较单纯……”   小周说得很委婉。   他的意思是,郁南可能根本没有理解到宫先生的暗示。郁南和其他人不一样,这是他们通过接触之后才得到的结论,其他人只要轻轻一点拨,不用说得太明白,就能很快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可是郁南没有,郁南兴许根本没想到那方面去。   喜欢他、不喜欢他,都要说得清清楚楚他才会明白。   宫丞何尝没有发现这一点,只不过他从未放在心上罢了。   因为郁南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少年,所以他从不分心去揣摩郁南的心思。   没过多久,三个保镖回来,宫丞已阴沉地坐在后座:“人呢?”   一个保镖鞠躬道:“对不起宫先生,我们跟丢了。”   宫丞冷道:“你们三个训练有素的人还抓不住一个十九岁的小朋友?”   保镖面露愧色,还是诚恳地承认失误:“对不起,我们不敢使用暴力抓他,谁知他一点都不对我们客气,一时不察,被他钻进人群跑了。”   三个保镖,两个脸上都挂了彩,那团青紫色一看就是被拳头揍出来的。   宫丞沉默几秒。   “给我找。”   *   郁南的手指关节火辣辣地疼。   他跟着舅舅学了点皮毛,就算还会打拳击,也没有这样真的对着谁脸上实打实地来上一拳。   这种情况下,他思绪纷杂的大脑里竟然还分辨出一句话: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物理学诚不欺我。   跑过几条街,又路过几个商场,他乱七八糟地绕着圈子,人们来来往往,皆是面容模糊。   没有一个人和他有关。   郁南很想吐。   他抱着一个垃圾桶干呕了半晌,心都快要呕出来了,却还是没有呕出半点东西。   过了很久,他才明白那种眩晕造成的恶心感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他的心在给他排异,不属于他的东西通通都要排出去。   “宝宝。”   “宝贝。”   “南南。”   温柔的称呼加上迷人的情话,没有一句是真。   男人讲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深刻侮辱。   黑暗中的急促喘息、热情律动,那幅滚烫的英俊皮囊下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只有一个无比丑陋的魔鬼。每一次四肢纠缠,每一次绵长舌吻,每一次翻云覆雨,都沦为野兽毫无感情的本能。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   在那些画面里清清楚楚地观察自己意乱情迷、全身心投入的脸。   大胆奔放,不知羞耻。   郁南想把它们全部掐断。   可是画面越来越清晰,甚至炽热呼吸都近在耳旁,红色的花瓣在眼前闪过,皮肤上缀着汗珠,随着抖动,每一寸玫瑰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怎么办?   他把对那个人的喜欢,刻在身上了。   他好想找一把最锋利的刀子,一点一点把它们割下来啊。   安静的工作室里,长椅上方亮着刺眼的灯。   俞川用笔描好了线,拿起割线机前最后一次和他确认:“郁南,你决定好了吗?我再提醒你一次,一旦纹身后想要反悔很难,目前没有那种技术可以完全无痛、无痕地洗掉它们。尤其是你的纹身还在疤痕组织上,更是不可能的事。你不要一时冲动被情绪左右,因为爱人去纹上他喜欢的图案。”   之前俞川就说过,恋爱中纹上对方姓名,分手后悔不当初想来洗掉的人不在少数。   郁南坚持要纹。   他甚至对俞川说:“我没有想过会和他在一起。我只是喜欢他,不要求别的什么。放心吧,我绝对绝对不会后悔的。”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混乱的、疯狂的、痴迷的这段日子,打了他狠狠的一个耳光,无比响亮。   像是考试的时候做错了阅读理解,这一次彻底考砸了,而识人不清、年少无知,就是他犯得最严重的错误。   他好痛。   好痛好痛。   他在十九岁这年摔了这么重的一跤,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为什么?   为什么要遇见宫丞。   他这辈子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要紧吧?”一个年轻女孩递来纸巾和水。   对方好意的关切。   郁南其实没有听进去,他没来得及分辨对方的语意,这句话他只看见女孩的嘴巴在动,耳朵像听不懂一样,只听到一串无意义的音节。   他抬头。   女孩还是坚持伸出手:“不舒服的话喝一点水休息一下,你拿着吧。”   郁南终于听明白了。   他木然接过,都不知道道谢。   女孩看到他指节破皮,微微讶然,说了句不客气就走了。   短暂的插曲将郁南拉回现实。   他在路边坐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跟随人流上了天桥。   他能去哪儿呢?   身上除了手机,身无分文,更糟糕的是学校放假,画室休息,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再说……余深的画室,郁南不打算再去了。   他在天桥上走动着,心里渐渐地没有了任何感觉。   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悲伤,空空荡荡的,那里什么也没有。   手机反复地响起。   郁南本无力去管,还好他保有一丝理智,知道要是连手机都没电的话,他真的会流落街头。   于是他拿出手机想把它关掉。   等需要的时候才用。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却是:妈妈。   郁南眼睛发热,屏幕上多了一滴水,他抬手一摸,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   “喂?”电话接通,郁姿姿焦急的声音传来,“郁宝贝,你在哪里?”   郁南安静了很久。   郁姿姿以为他没在听,急道:“你还在生妈妈的气?妈妈知道错了,现在跟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郁南努力镇定一些,才喊了声:“妈妈。”   郁姿姿没发现他的异常,听到他说话松了一口气:“妈妈来深城了,现在在机场。舅舅、舅妈、弟弟妹妹都来了,我们来接你回家,以后不让你去严家了。真的,妈妈不骗你。”   接他回家。   不送他走了。   终于得到这一句肯定,郁南呜咽起来,内疚与后悔却一齐上涌。   他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啊。   郁姿姿急道:“别哭了,宝贝。”   电话被舅舅抢过去,舅舅骂道:“小混蛋,大年初一一声不吭就跑掉,你这是不负责任你知不知道?你是要气死我们?有什么事好商量,你这是二十年不叛逆,一叛逆就给我来个猛的?”   舅妈在一旁骂人:“你行不行了?孩子好不容易才接电话,你存心想吓跑他是不是?我看像你这种糙汉子就不该来!”   弟弟妹妹也在旁边喊:“哥哥!你在哪里?你不要跑,我们不会抓你的!”   一家人吵吵闹闹。   妈妈的哭声,舅舅舅妈的拌嘴声,两个小孩的互怼声,全数传入郁南的耳朵。   郁南擦干净眼泪,揉了揉鼻子:“你们真的不送我去严家?”   舅舅说:“真的!你连舅舅都不信?”   郁南信了,说:“那你们不用来找我,我自己过来机场找你们。”   舅舅半信半疑:“真的?”   郁南说:“真的,只要你们不骗我,我也不骗你们。”   互相得到保证后电话挂断,郁南匆匆收起手机,慢慢走下天桥。   每个行人都与他擦肩而过。   慢慢的,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来,到后来几乎是用跑的。   刺骨寒风吸进肺里,那股无处安放的绝望悄然掀开一个角,有什么灌注了进去,让他痛彻四肢百骸,却又无比清醒。   这个电话似乎给了他一丝光,哪怕是一点点温暖,也在提醒他还有美好可以拥抱。   他用尽全身力气,背负满身伤痛,朝着希望的方向跑去。   *   一家人在机场抱成一团,痛哭流涕。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家有人要出国,且永远不回来了。   “臭小子。”   哭够了,郁姿姿捧着郁南的脸骂他:“你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是吧?你就见不得我一天好。”   郁南眼睛肿肿的:“我还想继续折磨你呢,只要你不送我走。”   郁姿姿噗嗤一笑:“这么大了还光赖着我,羞不羞。”   郁柯勾肩搭背地搂着郁南脖子:“哥,他们已经说好了,你永远都姓郁,谁都抢不走你。那个严哥哥挺好说话的,我们提的要求他都答应了。”   郁桐还没哭完,抽抽搭搭插不上话:“我就不同意 、不同意严家人来,他们不听,我、我就说……我就说你接受不了。”   郁柯说:“呸,马后炮,严哥哥给你买东西的时候你咋不说?人家贿赂你哥哥喜欢吃什么穿什么,你就什么都一股脑儿地倒干净,你就是个细作!叛徒!”   郁桐满脸通红,气道:“我已经全都还给他了!你不要诬赖我!”   郁柯骂道:“严哥哥长严哥哥短!现在不喊了?”   郁桐绕口令般反驳:“人家是哥哥的哥哥!我这么喊不对吗?”   哥哥。   郁南想起严思危对他说的那番话,忽地沉默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脸面去面对严思危。   严家现在应该很不喜欢他了才对吧?这样算是一件好事吗?   可是这么不光彩的一件事,又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舅舅拦到了两辆出租车,招呼他们上车。   郁南犹豫道:“怎么我们不是回霜山吗?”   他的寒假都还有十几天。   舅妈说:“正月不好订机票,得后天返程,放心吧,你妈用你身份证给你订了一张,不会扔下你。”   将郁柯郁桐塞进去,舅妈回过头看见郁南还没动,跺脚急道,“这孩子!我们现在一起去酒店!”   郁南在迟疑。   深城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想要逃离的存在。   想到还要与宫丞呼吸同一个地方的空气,那股恶心感就去而复返,甚至连不去想都不行。   郁姿姿拉一下郁南:“走,妈妈陪着你。”   家人在侧,郁南稍微舒服了一点。   他们是他最坚强的壁垒啊,他的心归处,他可以疗伤的圣地。   郁家人轻装出行,酒店也就是普通的酒店。   房间是用大人们的身份证开的,安定下来再不提之前的不愉快,也没人再去责怪郁南离家出走——都恨不得把他宠上天了,热热闹闹商量着要去吃火锅。   “哥你手机没电了。”郁柯见郁南手机扔在床上,按了下说,“要不要帮你充?”   其实是郁南关机了。   不过他说了声“好,等一下”,就拿起手机,眼也不眨地扔进了垃圾桶。   扔完之后,郁南静默两秒,漂亮的侧脸像是一幅画:“一会儿我们去买个新的,你再帮我充。”   郁柯下巴都要掉了,他哥平时节约得要死,怎么会扔手机:“哥你中毒了?干嘛扔掉?”   郁南抬头,眼眶通红,轻轻道:“里面存了垃圾。”   另一头,宫丞派出去的人无一例外无功而返,深城这么大,要在一天之内找到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房子里萦绕着低气压,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目光触及之处都能看见属于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郁南的手办、画纸、衣服、耳机、玩偶,都还在这套房子里。   宫丞连续不停拨打郁南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冰冷机械的女声提醒着。   宫丞放下手机。   他的右手攥着一个小物件,旁人看不清楚,只见他不时用拇指摩挲。   只有小周知道,那是一个缩小版的郁南,十分迷你,大概十公分左右。   小周有种预感,也许宫先生和郁南这次真的到此为止了。    第四十九章 他错得起   郁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完火锅,回到酒店。三个女人一间房, 三个男人一间房。   舅舅喝了些酒, 早就睡得鼾声连天。   郁南买了新手机, 又新换了一张卡,正盘腿坐在床上捣鼓。郁柯身为男生倒是八卦得很, 凑过来问:“哥哥, 你是不是失恋了?”   郁南将新手机打开,恢复云端通讯录, 挑挑拣拣把一些不联系的无效号码给清理掉。   他看上去像是认真在摆弄手机,垂下的睫毛长而浓密,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没有。”   都没有恋爱过,哪里来的失恋?   蓦地, 心脏钝痛一瞬, 像一只无情利爪正攥住它狠狠揉捏。   郁南手指动作停了停,两三秒后才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如常。   那次妈妈说得没有错,感冒好了, 一切就会好了。   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它过去,然后, 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再也没有人能轻易将他伤害。   “骗人。”郁柯推开郁南的手, 顺势躺在他身侧, 还把头放在郁南大腿上,硬茬头发透过布料, 扎得郁南大腿的皮肤生疼。   郁南没吭声。   那种细微的疼痛让他有点爽,好像能让他保持清醒一样。   郁柯望着他哥,充满憧憬:“失恋就失恋,我又不会笑你,你还想骗我?我告诉你,我们班那群人遇到情感问题都得咨询我。”   郁南看他一眼:“……”   郁柯兴致勃勃:“讲讲呗,你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漂不漂亮?我听姑姑说你这次来深城和朋友在一起,一定是你女朋友吧,是不是吵架了?”   郁南还是摇摇头:“没有。”   这件事郁南无法告诉未成年的弟弟。   甚至,他连好友覃乐风都没有告诉。   他会告诉他们的,他不是一个喜欢压抑痛苦独自承受的人,他坚信无论是快乐还是难过都应该与最亲近的人分享。   可是他现在还讲不出口。   只要一想到要如何叙述这一段不堪的、令人悔不当初的过往,他就觉得心脏很疼很疼,疼得张不开口,疼得快要死掉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   郁柯瘪瘪嘴:“不信我。”   郁南不想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郁柯当然明白。   在舅舅的鼾声里,郁柯换了个话题:“哥你纹身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啊?我都要痛死了!要不是跟着来接你,我爸早打算就着两天把我弄去纹完。”   本来打算让郁柯念警校,因为纹身这下也泡汤了,郁柯被皮带抽了一顿不说,自己作的死,即使是错的,也必须要跪着作完,双重打击,他以后才能牢牢记住这次教训。   这是舅舅对郁柯的教育方针。   郁南语气没有起伏地说:“忍一忍就不痛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郁柯羡慕道:“哥,你真厉害,什么都比我强,比我能忍痛,连纹身都比我大。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郁南说:“你不会想当我的。”   想了想,郁南又说,“你没有我这么蠢。”   一觉过去,大人们已经张罗着当日的行程。   他们还要过一日才能回霜山,就商量着要在深城逛一逛。   上次舅舅他们来过一次,更有发言权,正在挑挑拣拣路线,郁桐则吵着还要去一趟迪士尼。   郁姿姿接了个电话回来,面露难色:“等一下。”   众人都抬头,以为她有什么好建议。   郁姿姿却踌躇几秒,看着郁南说:“郁宝贝,有一件事等着你决定。不过妈妈要先告诉你,这件事在我意料之外,绝对不是我安排好的,你可以理解吗?”   郁南心中一跳。   他下意识以为是宫丞找来了,不免生起一股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这感觉来得如此迅速,简直油然而生,几乎令他产生暴躁情绪。   好在郁姿姿说了一句话让他很快安定下来。   “你爷爷来了。”   郁南没反应过来:“爷爷?”   他和爷爷已经好多年没有来往过,他们早断绝了关系,为什么会来?   郁姿姿补充道:“不是你爸爸那边的爷爷,是严家的的爷爷。和你有血缘关系的爷爷。”   舅妈一下子慌了:“怎么这样的啊?不是说好了不强迫郁南回去认祖归宗,还说给我们空间吗?他们怎么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啊?”   郁桐下意识抓住郁南的手,郁柯则气道:“我下去看看!他们想干什么,法律上还说养者大呢!我去把他们赶走!”   舅舅敲他一记爆栗:“给我滚回来。”   郁南被一家人保护着,当真是个众星拱月的宝贝。   只要他不想,他的家人就会无条件支持他。   这一点已经被证明。   郁南开口道:“只有爷爷一个人吗?”   他想得很清楚。   只要不让他回严家去,他是可以和他们见见面的。   他理解每一个心怀爱意的人。   郁姿姿说:“是严思危带他来的。”   昨天郁姿姿找到郁南之后和严思危联系报了平安,讲他们暂时留在深城,后天的机票。谁知今天一大早严思危就来了,他保持了很好的距离,只打了电话给郁姿姿说明情况。   老爷子已经九十岁高龄,听说郁南不愿回严家,心痛难忍。又听严思危说了郁南被教育得很好,芝兰玉树,更加想见他一面。   这会儿正在楼下大厅,放下所有辈分,就等着见见郁南。   听到这里,郁南怎么可能真的不去。   他想了下:“妈妈,你陪我去。”   郁姿姿红着眼睛点点头。   母子俩下了楼,穿过大堂来到休息厅,白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位银发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铄,严思危则站在一旁。   见他们走来,那位老人立刻站了起来,杵着拐杖的手正不自觉颤抖。   郁南皮肤白皙,四肢修长,果真是一个漂亮水灵的少年郎。   老爷子激动起来,严思危连忙上前扶住:“爷爷。”   “加加。”老人老泪纵横,“我们加加……”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强烈情感,让郁南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经历别人的事,很有违和感,可却仍旧无法做到铁石心肠,血缘的纽带是不可扭断的。   他上前一步,礼貌道:“爷爷好。我是郁南。”   听见他特地强调自己的名字,郁姿姿往后站了一步,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老爷子点点头:“郁南,郁南也是个好名字,不比我起的差。”   郁南乖巧点头。   严思危看着他,也点点头,然后退开去喊了声:“郁阿姨。”   两人很有默契地给爷孙俩留下了空间。   “您坐。”郁南扶上老爷子,不料对方却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快二十年了,我这个老头子还能在入土前见到你一面,死也瞑目了。”爷爷太激动了,手还在抖,身上隐隐有些药香,“你不要怪严思危,是我逼他带我来的,他哪里敢不从?”   郁南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有人教过他,这种情况要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好在爷爷并不介意他的窘迫,还好好将他端详一番:“真好,你都长得这么大了,果然和你妈妈长得像极了,难怪严思危一眼就能认出你,这是天意呀。”   因为打架才有的缘分,哪里算得上是天意。   郁南怕讲出来都汗颜。   他乖乖任爷爷拉着,对方几乎对他爱不释手,又摸他头发:“现在在美院念书?”   郁南应了声。   爷爷又连连称赞几分好。   郁南很少有年纪这么大的长辈与他相处,对方讲什么,他就答什么。   爷爷询问他小时候的事,询问他的烫伤,也询问他未来的打算。   郁南不厌其烦,一一回答了。   爷爷怎么听怎么满意,不经意地一聊就是一个小时。   “你奶奶身体不大行了,怕是要走在我前头。”爷爷平静下来的时候对他说,“她出不了门,就盼着也能见你一面就好了。加加……郁南呐,爷爷对你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和我一去回去见你奶奶一面?她有东西要给你。”   郁南没想到会这样。   要去严家他还是有些抵触的,总觉得一去,就不会让他回来了。   但是,他的心也是肉做的,甚至比旁人还要来得柔软,怎么能真的应下心来拒绝?   爷爷九十岁不是白活的。   和他聊了一阵就摸清楚这个孩子很善良,性格也很好,知道他这步棋走对了,继续道:“我们住在另一处,不会有其他人来,爷爷保证,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没有其他人见你。”   郁南有些迟疑:“我想先问问他们的意见。”   他是指的郁家人。   爷爷通情达理:“当然,当然。”   郁姿姿同意了。   郁南跟着爷爷走时,郁家人都站在门口看着他。   大家内心都很不安,郁南对他们来说,是他们的宝贝,即使过年时已经做好了郁南回归严家的准备,可是那么一闹之后,现在哪怕郁南只是暂时去一去都让他们紧张。   郁南怎么会不知道,但是爷爷的保证重达千金,他相信这位老人说到做到。   一路上,爷爷都拉着郁南的手不放,把严思危赶去了前座。   四十几分钟的车程后,他们来到一处清雅的别墅区,绿化做得很好,各家门口还有漂亮的人工湖,是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   一进门,就用专门的护工推来轮椅迎接。   老爷子要在失而复得的小孙子面前找点面子,大手一挥让护工推走了,杵着拐杖自己走,还不让严思危扶。更过分的是,又把严思危留在了门外。   严家果真书香门第,屋内古朴典雅,到处都是书籍。   这里只有老人在住,是以十分安静,也不见什么电子产品,郁南抬眼一看就看见一幅静物油画,水晶器皿、洋葱萝卜,这不是他去画展展出的油画吗?   难怪卖出了高价,原来是这样。   郁南脸红。   他的画真的不值五万块。   爷爷自得地显摆:“当时听说你的画展出,我让严思危买回来的。这幅画挂在这里,现在每一个来的客人都要夸赞一番。”   郁南汗颜,窘迫地说:“早知道您要挂在这里,我会画一幅更好、更漂亮的画。”   这油画与这房子实在是太不搭了。   他不知道的是,原先这里有一幅恢弘大气的水墨画,是严思危的父亲画的,是爷爷八十岁生日那年的贺礼,都挂了十年了。他的画一来,那幅画立刻被打入了冷宫,卷在书房的角落里吃灰,父亲还一点意见都不敢有。   “走吧。”爷爷说,“我带你去见奶奶。”   上了厚重的木制楼梯,一路去了二楼。   走廊尽头阳光最好的房间里躺着一位同样满头银发的老人,听到有人进房来,也只是转了转眼珠,看上去是一点都不能动了。   房间里有淡淡的药味,郁南这下明白了爷爷身上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爷爷说的奶奶身体不好,竟然是这样。   奶奶是中风。   神志是清醒的,却连手指都抬不了。   郁南走过去,奶奶的眼泪正不住地流,他莫名也哑了声:“奶奶。”   奶奶眨眨眼睛,又转向爷爷。   爷爷这才佝偻着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知道了,我这就拿给加加,你不要急,唉,你就是个急性子。”   那丝绒盒子里放着一个圆形玉吊坠,通体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就为这,你奶奶怨恨了自己半辈子不得解脱。”爷爷湿着眼睛,“临了,也算是一桩心愿了了。”   郁南接过来,拿在手中摸索。   他说不出心中到底如何滋味。   “当年你妈妈要临产之前,算命的说你有灾,你奶奶去寺里给你求的。”爷爷说,“因为遇上吃斋日,就耽搁了几天回来。”   “还没人跟你讲过你怎么丢的吧?”爷爷想起这一茬。   郁南摇摇头。   以前他以为自己是捡来的,那么相对的,他肯定是被遗弃的才会被妈妈捡到,可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在爷爷的讲述下,陈旧的往事被翻开。   严慈安,也就是严思危和他的父亲是一名肿瘤科医生,手上有一位病人。那位病人一经发现恶性肿瘤还是早期,家人抱的希望很大,谁料恶化得远超所有人想象,最终不治身亡。作为主治医生,严慈安经历了那个年代最严重的一次医闹,被泼粪、寄花圈,拉横幅,所有罪责都挤在严慈安头上。恰逢小儿子出生,消息不胫而走,有人为了要挟严慈安,溜进育婴室将郁南抱走了。   结合郁姿姿的说法,当年他们话剧团下乡表演,在火车上捡到郁南,那时正是三月十日。   偷走郁南的人是在被通缉的时候慌忙扔下郁南的,按照他的供词,警方一路查下去,沿着那条线路寻找婴儿。事实证明的确有人曾报警说捡到婴儿,当地警方不作为,说弃婴要放进福利院,那对夫妇便将婴儿带走了。   郁姿姿夫妻俩去了乡下表演,通讯中断,半个月后便回到了千里外的霜山。   于是严家苦苦沿着原来那条线寻找无果,这一分离就是二十年。   奶奶回来时,郁南已经丢了。   她这二十年不断自责,若是不在寺里吃斋,而是早一点将开过光的吊坠送回来给郁南戴上,那么这件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封建迷信要不得。”爷爷拉着奶奶的手,“你看,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加加这不还是回来了?”   郁南怔怔地,灯光打在他脸上,粉雕玉琢。   陪伴了奶奶一会儿,爷爷拿来相薄,带着老花镜翻照片给郁南看。   郁南小时候的只有一张,眼睛还不大睁得开,包在襁褓里,抱着他的是一位美丽温婉的女人。即使她未看向镜头,也能察觉她惊人的美貌。   他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了。   这也是他的母亲。   生下他,然后失去他,郁郁而终的母亲。   她本质上对他爱,和郁姿姿没有任何区别,很难说谁更爱他一点。   佣人走进来,附耳对爷爷说了什么。   爷爷脸色肃穆:“让他们走。”   *   下午,郁南走时,是严思危开车送他的。   爷爷依依不舍,连连叮嘱,以后要是愿意的话就来看看他们。   院子里停着另一辆车,玻璃关得严严实实,里面像是有人。   严思危说:“那是父亲。”   郁南吓了一跳:“我、我……”   严思危淡淡地说:“父亲听说你来了,想看你,但是爷爷不准他下车说怕吓到你。他又舍不得走,就只好留在车上远远地看一眼了。”   郁南:“……”   他想起上次严思危带严思尼来道歉的严厉,心想,严家的规矩真的很森严,连一家之主也不可以反驳长辈。   和他们郁家完全不同。   郁家民主开放,只要不违背道德不犯大错,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生活方式。   郁南今天受到的冲击很大。   严思危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昨天那个电话让郁南还在介意。   “抱歉。”严思危说,“我昨天说得有些过分,你和宫丞的事——”   “谢谢你告诉我。”郁南打断了他。   严思危看了他一眼。   见郁南靠在椅背上,眉头轻锁,短短一天之内,像是长大了很多。   他沉静了些,也成熟了一些,不知道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我太关心则乱了。”严思危道,“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比陌生人稍微好一点的路人,我站在哥哥的立场教训你的确不应该,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郁南转过头来说:“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需要你直接了当地告诉我。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直接,世界会美好很多。我还得谢谢你,否则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个玩物。”   严思危听出了些什么,疑惑又不敢确定:“你的意思是你和宫丞不是我想的那样?”   郁南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但不是我想的那样。”   绕口令一样的一句话,严思危被弄糊涂了。   郁南的语气是生硬的。   述说的时候,唇角却不由他自己控制一般在发抖。   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明明保持得那样平静,亲口再讲出这件事,他的眼泪止不住掉落下来。   “哥哥,你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个人了。”   结束话题前,郁南这样说。   郁南自己没留意到,严思危却因为这一声不经意喊出来的哥哥心神巨震,差点握不住方向盘。   等了二十年的一声哥哥,让严思危神情紧绷,恨不得立刻伸出手去揉揉郁南的头。   他的亲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   终于找回来了。   车子开的不是之前那条路。   郁南已经整理好情绪,见状问到:“你带我去哪里?我们不是要回酒店吗?”   看他那样子,质问得率直可爱,严思危微笑道:“是回酒店。不过之前的酒店体验不好,你们明天又要坐飞机,我已经让人换了一家。”   郁南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人家了,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   严思危说:“哥哥永远不会骗你,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郁南不做声。   很明显他想起来了,正为刚才那一声脱口而出的哥哥觉得懊恼。   这样喊严思危,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同样爱他的郁家。   真是烦恼呀。   郁南察觉自己特别抢手。   现在严家不强迫他回去了,郁家也不愿意放手了,郁南轻松的同时,还有了甜蜜的负担。   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再去想宫丞的事了。   将郁南送回去后,严思危开车返程,迫不及待想告诉所有人郁南喊他哥哥了。   到时候连存在感都没刷到的父亲脸色一定很好看,高压政策下生活了二十九年的严思危难得产生了愉悦感。   半途中,他思索起郁南的话。   他当时听到那声“哥哥”情绪太激动,此时才想起郁南说“不要再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是在哭的,而他竟然只顾着自己,连纸巾都没给他一张。   严思危咬紧牙关,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可能——郁南完全不知道在被宫丞包养。   如果是真的,那么说明,他的弟弟被人玩弄了。   *   郁南与家人回到霜山,并没有待在城里,而是和郁家人回了多年未回的老家祭祖,顺便祭拜郁姿姿的亡夫,也就是郁南的爸爸,宽慰他郁南的身世,算是一个圆满的交待。他们度过了大年十五,才重新启程回到城里。   谁知一回去,邻居就告诉他们有人来找过郁南。   对方形容:“好高的一个男人,很英俊的!看上去有三十几岁,不说话的时候吓得我腿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有气势的人。”   郁姿姿不解:“宝贝,是谁?”   郁南心中一惊,手心不自觉攥紧:“阿姨,什么时候的事”   邻居说:“就是你妈妈走的第二天!我告诉他你妈妈去深城了,他就道了声谢走了。”   郁南想,还好,他们的机票返程是隔天,不然很有可能碰上。   邻居却还在叙述:“啊哟,我看他下楼,还有保镖接着,司机什么的给开车门,排场好大的。我儿子也看见了,他是学传媒的,说好像是他们上次做个专题的那个什么富豪榜排名前二十的人。南南,你怎么认识他的啊?”   郁南手心布满了冷汗。   “我不认识。”   说完他就进门了,郁姿姿回来后其实想问问他,但是她心思细腻,大约知道了对方就是宫丞。   虽然不知道宫丞与儿子是怎么回事,可是看郁南明显不想提起,郁姿姿便也未提,她相信郁南可以处理好,若是郁南不想说,她不会去逼问他的隐私。   只是接下来,郁姿姿就变着法给郁南煮好吃的。   郁南这段时间一心一意陪伴家人,与覃乐风也恢复了联系。   有家人朋友在侧,郁南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可是伤痛仍在夜深人静时袭来。   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会梦见男人从身后将他拥住,亲吻他的发顶,沉声叫他“宝宝”。   每当这时,郁南就会猛然惊醒,然后睁着眼睛看窗外,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   他害怕了。   明明不敢是痛苦也好,痛恨也好,他都不想继续想起那个人,可是他的潜意识扔在贪恋那份温柔。就算他知道那温柔全是假象,他也没办法骗自己——他的心,痛的是未曾拥有。   他一见钟情,全情投入去爱的人,什么都是假的。   余深在微信和他联系,询问他假期作业,他一份也交不出来。   余深:[宫先生前几天找我了,问你的情况。我见他神色不对,咄咄逼人,好像我不把你交出来就要吃人一样。你换号码,又是这种状态,是不是和他有关?]   郁南却对他说:[老师,对不起,我……以后不想再来画室了。]   余深:[新手机号发过来。]   郁南乖乖发了过去。   谁料几秒后,电话就打过来,余深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将他一顿骂:“还换号码?不就是分手?有什么了不起?你离开宫丞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真当我是看他面子才收你?要是担心画不好给我丢脸,你就给我振作一点,拿出点魄力,这么点挫折就把你打倒了才会丢我余深的脸!”   郁南:“……”   余深又骂:“恋爱脑!你一失恋,就连智商都降低了?画画才是你的出路!画画改变命运,你忘了?!!”   画画改变命运。   郁南曾经奉为座右铭。   那个从画画中就能得到快乐,那个内心纯粹毫无杂念的自己。   郁南无比怀念。   逃避不是办法,勇敢去面对才能迈过这个坎。   那个瞬间,郁南似乎醍醐灌顶。   被骗算什么,被玩弄算什么,他还是郁南。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的郁南。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还有更美好的东西值得去追寻。   将宫丞当成人生路上的一个陷阱,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再往下看,他在网上看到过一句很中二的话——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人渣。   他还年轻,他错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宫某人还债吧。下章开始。 第五十章 不陪你玩了   开学日,安静了一个多月的校园再次鲜活热闹起来。   郁南已经提前一天到校, 将行李和宿舍都整理好了。这时他去接覃乐风, 顺便帮他拿行李。   “郁宝贝, 你瘦了好多!”覃乐风惊道,“怎么我们回家都是每逢佳节胖三斤, 你反而瘦了?”   郁南过去脸上还有些婴儿肥, 现在变得瘦削,少年感依旧, 却更加挺拔精致。   光是这么一站着,就有不少路过的人朝他投来打量的目光。   郁南对那些目光都已习惯,他其实从来就是个自带光环的人,只不过因为太没有架子才减淡几分。不过是一个寒假, 他像是变了不少, 不仅瘦了,也成长了,难道这就是人生变故给人的礼物吗。   覃乐风无比心疼,他明白其中缘由, 却说:“唉,你现在可是有两个家的人了, 你难道不应该吃得白白胖胖,被大家宠成一个超级米虫才对?”   郁南说:“我已经成了一个超级米虫了。”   知道他开学, 爷爷专程来送他, 一把年纪了还跟着爬上宿舍楼。   前些天讲过的“你要是愿意就来看看我们”这种供郁南有选择性的漂亮话完全不成立,爷爷总是知道他的软肋——只要老人给他一打电话, 咳嗽两声,他就没什么不答应。   覃乐风道:“我表示怀疑。”   郁南告诉他:“你一会上去就知道了,爷爷买了很多很多吃的,我告诉他宿舍里不能做饭,他就叫人去问宿管老师,得到允许后给买了一个小冰箱。”   说到这里,郁南顿了下:“嗯……也不算是‘小’冰箱。里面也塞了很多吃的,我和你吃一个星期都吃不完。我们现在也是有冰箱的人了。”   过去一到夏天,他们就很羡慕隔壁宿舍有小冰箱的土豪同学有冰镇饮料,没想到他们也能有这一天。   “牛逼。”覃乐风感叹道,“我和人渣交往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会给你找到亲爷爷。”   如果没有覃乐风与石新交往,就没有郁南和严思尼打架这回事,更不会有严思危带严思尼来道歉,从而见到郁南产生怀疑,那么,严家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   郁南略一思索:“世界真是奇妙。我有高中同学现在读概率学,我一直不懂到底有什么研究意义,现在有点明白了。原来没有任何一门学科是无用的。有机会我也去图书馆看看书,了解一下。”   文科生不懂理科,覃乐风也不懂南言南语。   思路到底是怎么跳转道学习上的?   覃乐风问:“这么说,严思尼算是你哥哥还算弟弟?”   “不知道。”   严思危说他和严思尼同一天生日,可是没说谁大谁小。   郁南想了下,觉得考虑这个问题根本就是多余,他这么久以来甚至没见过严思尼:“我和他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一来是没有血缘,二来是我不会改姓严。所以他是不可能是我哥哥,也不可能是我弟弟。”   覃乐风故作放心状:“那就好,我以后还是可以辱骂他,不用照顾你的面子。”   郁南略一点头:“嗯,我不会插手。”   两人走了一段路,郁南忽然停住了脚步。   覃乐风也看见了前方情形:“卧槽,另一个人渣。”   宿舍楼下,那颗新发芽的枯树下,停着一辆低调的豪车,有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正安然伫立在车门外,似乎在等着他们走过去。   男人面目深邃,气质太过有存在感,旁人侧目。   覃乐风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自从他知道了郁南受过怎样的伤害,之前对宫丞的那股崇拜感与畏惧感就完全没有了。除此之外,他的自责占了大多数,若不是他鼓励郁南,郁南也不可能那么快着了道。   覃乐风很难想象,衣冠楚楚的宫先生,是如何在那么一个完美的表象下维持住一个丑陋的事实的。   完美得他们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郁宝贝,要不你等一会儿再回来。”覃乐风忍着怒火道,“我先过去叫他滚。”   出乎他意料的是,郁南竟然说:“不。”   覃乐风转头一看,郁南已经收起了脸上的轻松惬意,微微抿着唇。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反常,就像是见到一个普通的、不怎么喜欢人,甚至谈不上反感,更谈不上恨。   郁南其实对此已经有所预料。   从宫丞去霜山找他、去余深画室找他,他就知道应该还会有这样的一次会面。   之前,他只要一想到开学时可能会遭遇的一幕,就产生抵触,有一段时间甚至不惜想休学一年来做调整。前些天,严思危给他来电话,说得很委婉,意思是想送他去国外念书,说那是严家亏欠他的。   严家开有几家私立医院,分布于各大一线城市,还有自己的制药集团,果真如严思危所说严家本身就不差。他们简直想把是什么都送到他手上,就怕他不接受。   面临休学或者出国的选择,郁南思考的时间不太久。   他的学业才刚刚开始,无论哪一个对他来说其实都不是最好选择,他不可能因为怯懦,就打乱人生的规划。   这件事没有人可以帮他,唯有他自己可以帮自己。   “不用。”郁南看着那个人,平淡地说,“早晚都有一次。乐乐,你先上楼,我会跟他讲清楚。有什么不妥我就给你打电话。”   郁南表情坚定,覃乐风迟疑一会儿:“好。”   覃乐风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经过宫丞面前,还对他竖了个中指:“我看错你了!你就是个渣男中的渣男!我就要叫他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关你什么事!”   郁南:“……”   覃乐风的挑衅肤浅幼稚,宫丞连眼神都欠奉,只绷着一张脸,看着郁南的方向蹙眉。   这令覃乐风更气,恨不得揍他一顿。   可惜不用他掂量,也知道打不过。   *   宿舍楼下寒意浓重,却已经带了春意。   一如一年前他们相识的时节。   半个月不见,宫丞看出来郁南瘦了不少。   心疼一丝一丝蔓延开来,这半个月,他已经尝到苦果。   说什么养着郁南一辈子,直到郁南想离开为止,宫丞发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找不到郁南的这半个月里,他并不好过,繁忙的公务缠身也让他心情烦闷,整个人一触即燃,几乎是个暴君。   这些天他弄明白了一件事,喜欢就是喜欢,哪有可能一边喜欢还一边想着要放手。   光是一想到这个小东西从此和他再无瓜葛,宫丞就无法忍受。   说什么包养,什么纵容,什么宠爱。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那根本就是一见钟情。   从那个雨天,郁南走进他画廊的那一刻起,他手中那本未看完的书就再没有了吸引力。   郁南率直纯洁的气质,精致无暇的长相,好像一个懵懂的精灵误闯他的世界,那颗荒芜苍老的心,因为郁南的到来才散发出新鲜活跃的生命力。   三十七岁,阅尽千帆的年纪,浮华俗世迷人眼,宫丞已许久未尝过情与爱的滋味,以至于它们来临时无法分辨,甚至误以为白纸一张的郁南会懂他的潜规则,被愚蠢与自负蒙蔽了他的真心。   他爱上这个小东西了。   见到郁南哭泣会心疼,见到郁南受伤会难过。   不自觉一步一步沦陷,破了他自己从没有破过的底线,可笑的是若不是这一次发生得突然,他也许还要很久才能弄明白这一点。   所以每每一想到郁南当时的表情,宫丞就心疼得难以平静。   他想补偿他,哄哄他,十倍百倍地补回来也没有不可以。   “宝宝。”   宫丞沙哑开口。   遍寻不到的人总归是要回学校的。   宫丞这一点还不至于搞错,所以他已经等待了两个小时。   郁南听到他开口,脸色就变白了一点。   多少次,在他快要看清这个人真面目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出现在他的每条必经之路上,用或软或硬的各种手段,荒诞谎言,将他骗走、哄走。哄得他头昏脑涨,心甘情愿沦为小丑。   此情此景,简直是他无数个耻辱瞬间重现。   男人肩宽腿长,轻易就能追上来将他抓住。   男人的胸膛厚实,他曾经靠在那里听过沉稳的心跳。   他记得男人身上的味道,记得那胸膛里散发出来的迷人低笑,记得他沉迷其中的所有感觉。   可想起那些只让他浑身发冷。   无数次梦魇里,就是这张脸在他的身后轻吐情话,令他深陷其中再万劫不复。   同时郁南也知道,只要他能平静地去面对这个伤害过他的人,他就会迈过人生一道大坎。   他记得小时被烫伤时,郁姿姿给在病床上的他念名人名言。罗曼·罗兰说过:累累的创伤,就是生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因为在每个创伤上在都标示着前进的一步。   他已经在前进了。   面对面遇上,宫丞一双黑眸沉静,视线紧紧地压在他身上,如坠千斤。   可是这也不会阻止他的面对。   他回过头,琉璃球似的漂亮眸子依旧清澈,因为瘦了许多,那双眸子甚至更加灵动。   可惜,看着宫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平静。   “宫先生。您有事吗?”他问。   宫先生,久违的疏远称呼。   配上敬语,似乎是在说明他们早不是过去的关系,一切都一干二净。   宫丞宁愿他哭泣、宁愿他大闹,也不想要这样的反应。   他压着暴躁:“宝宝。”   郁南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我知道了,是不是我有什么东西没有还给您?”   不顾宫丞的脸色,他认真地一样一样理清:“我想想。那些画具吗?不,画具颜料什么的都在您家里……那就是衣服了,您给我定做了许多衣服。它们一大半都在您家的衣帽间里,还有一小半,因为上面都绣了字,上次我太难过了就全都剪碎了。”   那个跨年夜,在发现路易的衣服也绣了“丞”字时,他曾经伤心欲绝,觉得世界崩塌,将剩下的衣服全部剪碎。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是连个替代品都算不上的。   “那些被我剪碎的衣服应当值一些钱,可是我听别人说,包养小情人本来是要负责衣食住行的,我陪您那么久,应该就用不着赔了吧。”郁南说得很理性,“哦对了,您还给过我一张卡,小周哥说里面的钱很多很多,够我用一辈子,可惜我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前几天我找过,没有找到。但是里面的钱我没有动过,您可以直接注销。”   宫丞一句都不想听。   他居高临下,低着头看这个小家伙,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在他眼中不过都是受伤的表现。   郁南从来不是娇弱的菟丝花,他是一朵带有尖刺的玫瑰,他懂得自我保护,懂得反抗。   “宝宝。”宫丞拉开车门,“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   后座宽敞,是郁南熟悉的那一辆车。   他朝车里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有话就在这里说清楚。”   难道还要上车去重温在里面发生过的点点滴滴吗。   不等宫丞再开口,郁南说:“我还没说完。我上次送您一个木雕灯,那个挺贵的,应该能值一点钱,我希望您还给我。”   那个刻有图案的镂空灯。   是郁南送他的风花雪月。   宫丞怎么可能还,他想拉住郁南,而郁南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郁南看着他纠正道:“我会叫我的朋友来取,或者您发同城快递。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宫丞额头冒着青筋。   “宝宝,我不是来和你算账的。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郁南道:“可是我没有什么想和您说。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尤其是在我的学校里,我不喜欢别人都知道我被包养过。”   包养。   这两个一出,宫丞心中刺痛,眸色变得很暗:“不是你想的那样,至少不是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很受伤,没那么容易原谅我——”   “抱歉。”郁南打断了他,表情肃穆地对他说,“是我当时误会得太深了,错的不是你,你不用解释。”   宫丞蓦地呼吸一窒。   听到郁南亲口说出他们开始时,他到底有多认真,宫丞就无法不去想郁南当时对自己有多依赖、多眷恋。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你回答的是喜欢我乖。”郁南说,“你说得那么清楚,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去认为你是真的喜欢上了我,然后理所应当地用恋人的身份自居,所以你应该也很困扰吧。”   这些话都是郁南仔细想过的,并不是信口拈来。   以往种种,都是他一厢情愿,宫丞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有迹可循。不仅是宫丞,包括宫丞身边的所有人都表现得很明确。   一字一句,说得理智极了,言语却如利刃,不知道在刮谁的心。   郁南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继续道,“可是我恨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你将我被动地卷入你的感情里。你和路易……我是不是成了你闲来无事,逗弄他的小玩意?”   宫丞面色铁青,预感到郁南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郁南漂亮的唇张合着,吐词清晰地说出了那一句。   “我不会再陪你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转折的地方不太好写,写了好多遍QAQ。 第五十一章 朝前看   这句话掷地有声,郁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郁南是个很爱哭的孩子。   他伤心了、难过了都不会掩饰, 直白得一眼就能看穿。   若是在以往, 他那双不掺任何杂质的漂亮眼睛一定会因说了这些话迅速发红, 连带着嘴唇也会微微颤抖,不消几秒, 就无法再保持平静。   可是他说出这句话后, 只是那么淡定地看着宫丞。   宫丞上前一步:“不需要你陪我玩,我也没打算玩。你相信我, 路易早就是过去式,你的存在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与我无关。”郁南打断了他,“那是你的事。”   “怎么会和你无关?”宫丞咬牙道,“我知道, 我们的开始算不上美好, 可是宝贝,你这么小,我一开始没想过我会真的喜欢你。我现在知道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郁南被他的自大言论惊到了:“你也知道我还小, 我还有很多时间去找比你好的人,为什么我要原谅你?”   四周的气压迅速降低。   宫丞被惹起了薄怒。   他甚至分辨不清郁南是为了气他, 还是真的事实就是这样——郁南足够年轻,生命中还有许多可能遇到的人。   而最要命的是, 郁南这么好, 向来不缺乏追求者。   “好在我还小。”郁南清澈的眸子里清清楚楚映着宫丞的影子,“真相知道得不算晚, 没有被你哄骗太久,对你的感情也不深,我还有大把的年华可以改正。”   宫丞听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南南,不要讲这些让我忍受不了的话。”   宫丞不愿意相信。   即使是又怎么样,他不会任事态按照他不喜欢的方式发展。   他试图改变郁南的想法:“南南,你不是这样想的。你现在只是太生气了,我能理解。”   “宫先生。”郁南自顾自接着他的上一句,“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明白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情人?你这么有钱,再去找一个比我更乖的不是难事。”   “这段过去太不堪,我已经朝前看了,您走吧。”说完这一句,郁南毫不留情地转身往宿舍楼里走去了。   宫丞被他留在原地,连背影都是阴沉的。   保镖们隐匿着并未现身。   小周见状也更不敢上前。   宫丞回到家中,并未开灯。   屋里一片黑暗。   他静坐在静谧的黑暗中,郁南的声音似乎还在耳旁。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你回答的是喜欢我乖。你说得那么清楚,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去认为你是真的喜欢上了我,然后理所应当地用恋人的身份自居,所以你应该也很困扰吧。”   “可是我没有什么想和您说。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尤其是在我的学校里,我不喜欢别人都知道我被包养过。”   “我还小……我还有大把的年华可以改正。”   ……   “我不会再陪你玩了。”   我不会再陪你玩了。   宫丞心痛难忍。   找不到人,他忍耐足足半个月。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今天是一定能把郁南带回来的。   错了就补偿,这是他最直观的想法。   郁南是要继续生气也好,是要继续骑在他头上也好,总之他哄就是了。一天哄不好就两天,两天哄不好就一个星期,直到哄好为止。   郁南今天的表现却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害怕了。   少年人热烈地来过,又决绝地退场。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泡影。   可是所有的这些,又怎么可以仅仅用给一个“玩”字来概括呢?   宫丞摸到口袋里那支手机,它被装在那里,已经带了体温。   上次郁南离开的第二天,小周打探到郁南的行踪,他们一行人匆匆赶过去,被酒店告知郁南全家人已经退房走了,不过打扫客房的时候,清洁人员捡到一支还算新的手机,以为是客人误扔的,正等着客人来领取。   小周想办法将手机带了回来。   郁南是个少年人,他像许多第一次恋爱的同龄人一样热衷于保存许多无关紧要的、甜蜜的、有意义的瞬间。   宫丞叫人破解密码,翻看到有关他们之间的许多琐碎小事。   他们第一次相遇的画廊、第一次点赞的朋友圈状态、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一起吃饭、第一次去骑马……无数个在宫丞眼中要不起眼的日常都清晰被郁南记录,几乎能叫人一眼就从哪些照片与tag里感受到他当时涌发的爱意。   那些可一点都做不得假。   这些东西他都反复看过很多遍了,他从来不知道,他在郁南的手机里存的名字是“宫丞大老爷”。第一次看的时候他一不留神看成了“宫丞老大爷”,气得想敲小家伙的头,后来看清楚了,才回忆起郁南可能是在那种情况下存的这个名字。   ——在那次去参加COS穿着暴露被打了屁股之后。   床上,两人相拥着聊天。   郁南闷声闷气道:“你就是个一言堂,独断霸道的地主大老爷!”   宫丞还笑问:“那你是什么?被奴役回来做工的小奴隶?”   说着,他还恶意用大手去揉搓湿哒哒的地方,让郁南一下子浑身通红,气得咬了他一口。   没想到郁南会这样改他的名字。   宫丞苦笑。   照片里,有许多他不知道的合照。   都是睡觉时、趁他不注意时,郁南伸出手指比个“V”字,将他拍进画面里。而照片上的郁南眼睛亮晶晶的,不是调皮地扮着鬼脸,就是甜蜜的露出笑容。   除了这些,还有画画时拍的教室、余深的画室,也有杂乱的工作台。   以前做的树脂画、王冠,BJD娃娃,上次做的木雕灯,郁南都拍了过程。   郁南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余深不止一次这么对他说过。宫丞也知道郁南在这些方面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艺术嗅觉,郁南总是能变出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可宫丞还是第一次看见它们是怎么在那双纤细的手指中完成的。   其中一张照片上,郁南的指尖有伤痕,伤痕上画了一个笑脸,旁边打了一个tag,写“今天宫丞亲我的伤口了【羞涩】”。   “你也知道我还小,我还有很多时间去找比你好的人,为什么我要原谅你?”   宫丞点燃一支烟,将手机扔到一旁。   慢慢地,任屏幕暗下去,房间里再次恢复黑暗。   只余一点腥红火星。   *   二月底,郁南去余深画室上课。   开学一周以来,他的状态恢复得还不错,老师布置的作业能完成,也能正常拿起画笔了。   其实不太容易,可是郁南是一个特别容易振作的人。   画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强迫自己去临摹,所以即使一开始画得很浮躁、甚至画不下去,他还是坚持一点一点地画下去。渐渐地,他果真开始战胜心魔。   不过这天一去画室,他就察觉画室里有些不同寻常。   一些老师和哥哥姐姐们比平常话少一些,大家都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郁南一边取下书包一边走向他和余深的小隔间,那里是给他开小灶的地方,采光明亮,窗外的风景也不错。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正轨,回到了本就该是的模样。   如果不是看见那个男人的话。   郁南站在了画架后。   这里和许多画室并没有什么不同,满地的颜料、乱七八糟的道具,还有前一天用过没来得及倒掉的洗笔水。人们想象中的艺术家工作环境算不上很干净,其实说得上是邋遢的。   因此那个男人才格格不入。   男人正与余深讲话,表情严肃。   前一天他曾出现在微博新闻财经版,上面说他杀伐果断,刚将他名下的私人企业树与天承股权全部转让。   因为宫家大哥去世那段时间,郁南在微博搜索过宫丞的近况,所以这条信息推送给他。   当时他正在上课。   看到这条新闻,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那些远去的歇斯底里与撕心裂肺重新袭来,即使最精美的谎言能骗过宫丞,也无法骗过自己。   他猛地关掉页面。   片刻后,他又点开那条微博上的小叉。   [不再推送有关“宫丞”的微博?]   他点了是。   他努力对自己洗脑。   任何伤害你的人,都是你前进途中遇到的NPC,你做了任务,完成历练,就会得到升级。   前进。他得前进。   不过此时郁南的表情应该要镇定许多,因为逃避是懦弱的表现。   “老师早。”   听到他的声音,两人同时转头。   宫丞脸上是什么表情,郁南连余光都没给他,只看见余深对他点点头,颇有深意地说:“不要受旁人影响,你先把昨天那个画完。”   郁南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刘海都梳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漂亮的五官因此更为突出,看起来挺拔精神。   今天是他的生日。   二月二十五日,是他真正的生日。   两家人已经说好了,郁南一次过两次生日,一次属于严家,一次属于郁家。   爷爷要给他大办,还要宴请家中所有的亲戚,郁南连忙拒绝了。现在他对严家已经完全没了敌意,可是渐渐熟悉起来的也就只有爷爷和严思危,他连父亲都还没见过,怎么去见另一群更为陌生的人。   再说了,今天也是严思尼的生日,严思危说他每年都会大肆庆祝,郁南并不想和他一起过生日。   于是经过商量,决定今晚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即可。   晚上严思危会来接他。   郁南没想过宫丞还会来,当然,对方来也不一定是为了他。可是他还是不想在这里见到宫丞,早知道的话他今天会请假。   来都来了。郁南找到自己的画架坐下,将书包随意扔在地上,又系上一条满是油彩的围裙。   调色、下笔,他的动作熟练,脸部侧面的线条认真美好。   余深察觉到宫丞的视线,有些不满地扯回正题:“你的意思是你卖给他之后,我就不要和他们合作了?”   宫丞沉着道:“你们这一块我单独拎了出来,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宫丞收回视线,对余深说:“事关你的前程,我不希望影响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把……与他扯上关系。他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以后我和树与天承再无瓜葛,和他也再无瓜葛。原本和树与天承合作的资源暂停之后,你也不必为这个烦恼,不会让你们过得差。”   余深有点生气地说:“这些用不着你说,你就不该管这些事。”   郁南听见他们的谈话,顿住了笔。   他们在说什么?似乎和自己有关,他不敢确定。   郁南不想听见宫丞的声音,于是拿起书包,从中拿出了耳机来戴。   他以为不会再见到宫丞了,却忘了宫丞是余深的赞助人,只要他还是余深的学生,他们就还剩下千丝万缕关系中最后的那一缕。   郁南无法集中精神。   他总觉得如芒在背,男人的存在感太强烈,即使耳朵里灌满了摇滚乐,也难以忽视那种感觉。   两条由高级西装布料包裹的长腿出现在他的身边,出现在他余光里。   郁南停了下动作,心中猛然一跳,抬起了头。   宫丞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看他。   又或者在看他的画。   郁南很不喜欢这样。   他摘下耳机,嘈杂的音乐声大到不戴耳机也能听见。   “宫先生,你不要——”   “音乐关小声一点,对耳朵不好。”宫丞打断了他,“心情不好可以听一点轻音乐,也更有利于注意力集中。”   原来是注意到他的画进度缓慢,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进度。   郁南蹙起好看的眉,把耳朵重新塞上。   他不应该搭理这种人。   宫丞伸手想要去摘下郁南的耳机,可是郁南反应很快,凭直觉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气很大,郁南丝毫没有留情。   “请你不要随便碰我。”曾经软糯黏人,大胆奔放得敢直接要求“摸摸我”的少年扔开宫丞的手,看着他说,“有点恶心。”   宫丞脸色微沉。   “恶心”两个字算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他还不得不忍。   他没注意到郁南笔下乱了一画,眼尾在发红。   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两人共处一室,郁南再没理过他,专心“复健”,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   快要结束时郁南接了电话。   只见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拿出手机,神色一下子变得温和,甚至唇角带上了微笑。   不知道是谁的来电让他这么开心。   “哥哥。”郁南乖巧喊道。   宫丞坐在一旁处理文件,闻言停住了敲键盘的手。   他这一天,原本就是想来陪郁南的。   等到郁南画完画,他再和他说几句话,情况好的话,或许郁南会愿意和他交流。   宫丞从未这样做过,甚至作为赞助人,从未来过这间画室,这也是为什么除了余深意外的所有人都很严厉的原因。他们听说宫丞严厉敏锐,说一不二,最不喜欢聒噪,吓得天都不敢聊。   谁知道这位一来,余深就亲自给了坏脸色,现在还留在余老师的小画室一整个下午。   传说中的大佬,遥不可及的人物,不是应该很忙才对吗?   没人敢进来一探究竟。   “我差不多可以收拾了。”郁南又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就下来。”   说完,郁南挂断电话,很快速地收拾好东西,似乎迫不及待地走了。   宫丞合上电脑,跟在他的身后:“南南,你去哪里?”   郁南回过头:“你明天还来吗?”   他问得很认真。   宫丞心中一松,眼神不自觉含了笑意:“我明天会来。”   郁南说:“那我明天就不来了。”   宫丞:“……”   郁南一路出门,经过大画室、走廊,和各位遇到的学生老师道别,看得出大家都很喜欢他,气氛活跃。   郁南一直是受很多人喜欢的。他不缺乏爱他的家人,不缺乏朋友,有很好的人缘,连小周、任叔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   因为这个,小周才没被炒。   宫丞没见过郁南下楼梯的背影。   他背着双肩包,跑起来的步伐轻快,踩得楼梯噔噔响,完全不像以前因为宫丞在身边,他都舍不得离开半步,去哪儿都要挽着宫丞的胳膊。   他现在只是他自己。   街道对面停着一辆A8,很商务的车型。   车旁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看上去比郁南大好几岁,身上有一股带着精英感的书卷气。   郁南左右看了车辆来的方向,小跑着冲了过去。   天气还有些冷,那个年轻男人拿出一杯热奶茶塞到郁南手中,笑容温柔。   郁南似乎愣了下,也笑着说了谢谢。   “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严思危问,“爷爷一会儿看见又会说你。”   郁南和严思危虽然还算不上太熟,只是哥哥两个字一旦能顺利地喊出来,亲兄弟之间的隔阂也消融了不少。面对兄长,郁南其实不自觉地已经开始依赖。   “妈妈昨天说让我要穿精神点,最好不要花里胡哨的,要稳重。”郁南吐舌头,“我看天气预报以为今天会升温。看来天气预报真的准确率很低,我不该完全相信。”   严思危揉他头:“阿姨可不是让你穿少点的意思,快上车。”   正说着,严思危收起了笑容。   他认出了走到郁南身后的宫丞。   “你想干什么。”严思危先开口。   宫丞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向,只喊:“南南。”   郁南回头看见是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只见他看上去十分不满,像是马上就要把他抓走了。   他见过宫丞这种表情,和那次在漫展抓到他一模一样。   郁南:“哥哥我们走吧。”   严思危问:“你确定?”   郁南伸手去拉严思危的手:“嗯。”   严思危察觉郁南手心冰凉,有些发抖,便反手握着郁南,还轻轻捏了下:“不用担心,你先上车。”   小周跑了过来,紧张道:“宫先生!”   宫丞面色不佳,郁南此时的行为触及了他最担心的一点——郁南会对任何年长的符合他审美的男性产生好感。   所以他尽量放下一切事物,不愿看到他与旁人接触。   可是郁南已经在宫丞的注视下关上了车门,完全看不到了。   严思危朝宫丞走近了些。   宫丞足有近一米九,盛气凌人,严思危在气场上完全没有胜算。   若是打起来,严思危作为拿手术刀的医生,更加占不了好处。打架不是严家的强项,可严家人也不虚任何胆敢伤害他们的人。   严思危看着他:“宫丞。”   宫丞冷冷道:“阁下是哪位?”   严思危却不答,直接说:“你比郁南大整整十八岁,作为一个成熟的、应该有基本道德感的知名人物,却蓄意诱拐他。郁南秉性单纯容易受骗,他已经成年了,我没有办法告你。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次试图染指他,欺骗他,我不会对你客气。”   宫丞眸色闪了闪,似乎被戳中痛处。   半晌,他启唇道:“似乎不关你的事。”   严思危不欲与他多说:“郁南的事就是我最重要的事,不信你就试试看。”   他说完便转身上车,开车走了。   第五十二章 严家   上车之后,郁南一直没有开口讲过话。   郁南很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 近来变得多了。好聚好散, 是他能给自己挣来的最大尊重, 偏偏有人要将它破坏掉。他不知道宫丞到底想干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忘了那段带着耻辱感的过去, 当成人生污点擦干净。   可是反感归反感,他最痛恨的是当宫丞出现在他身侧, 他还是会有一些不应该有的反应,心跳会背叛他的意志进行乱起来。   原来忘记一个人没有那么简单。   伤害越深,影响力越大。   郁南很不喜欢这样的状态。   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 车子的后视镜里刚好能照出他的脸, 有点苍白的,沉静的脸。   “郁南。”   严思危忽然喊道。   郁南回过神:“嗯?怎么了?”   “我们下车。”严思危熄了火,解开安全带。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郁南朝外面开了一眼,却发现这里并不是爷爷的养老别墅区, 而是某个鼎鼎有名的高端商场。这里氛围良好,灯光也打得很漂亮, 从外面看就能感受商场内的奢华气息。   “我们在这里干什么?”郁南问。   严思危下了车,绕过车头转到郁南这一侧给他打开车门:“趁时间还早, 我想带你去买一件衣服, 不过分吧?”   郁南迟疑:“可是我还有很多衣服穿。”   严思危微笑:“今天你生日,要是感冒了, 挨骂的可是哥哥。”   郁南脸红,原来哥哥还想着他穿得单薄的事,便下了车:“我下次会注意了,我也会跟爷爷说,不要太紧张我的事,不会害你挨骂。”   严思危不置可否,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一点,只说:“好。”   两人锁了车,温馨祥和地往商场去了。   一辆黑色豪车低调驶入,车里的男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郁南很少逛商场,他的衣服大多都是网购,和宫丞在一起时,自然也是从来没逛过商场的。   对他来说,和家人一起逛商场的记忆很快乐。他有时候和妈妈一起,有时候和舅舅他们一起,他倒是属于不太排斥逛街的那种男生。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亲哥哥,而且对方的审美还和他八九不离十。   血缘有时候真的是一种特别奇妙的存在。   严思危给郁南挑选了几件外套,都是他喜欢的风格。   挑好之后让郁南一件一件地试。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在穿这个牌子了。那时候我还在国外念书,课业很重,忙得几乎没什么时间打理自己。”严思危告诉他,“一个朋友推荐了之后,我的衣服就常常由这个牌子解决。”   营业员小姐姐想要帮郁南穿。   严思危拿过一件,说了句“我来”,就抖落开外套亲自让郁南穿。   严思危气质外貌俱佳,又这么有礼貌,小姐姐红着脸说好,然后退到一边看着着两位养眼的顾客自己动手。   迷彩风格的oversize外套,缀以金属拉链等装饰物,在利落中带了些帅气。   郁南背过身,将胳膊塞进袖子里,严思危比他略高一些,顺势替他拉上,动作透着普通朋友没有的熟悉。有点像家长,有点像长辈,带着宠爱。   “你穿这件很好看。”严思危看着镜中的弟弟。   郁南转了个圈:“我觉得也还行,就这件吧。哥,爷爷奶奶还在等我们,我们得快一点。”   严思危却道:“不急,这里还有几件,都试一下。”   那位小姐姐恍然大悟,露出蜜汁微笑:“原来你们是兄弟俩,难怪我觉得你们有点像呢。”   “是吗?”严思危问。   郁南听到觉得很新鲜,问:“你觉得我们哪里长得像啊?”   小姐姐人美嘴甜:“脸型上弟弟柔和一些,眼睛圆一些,但是是鼻子啊,眉毛啊都很像!”   郁南好奇地看着严思危:“我看看。”   他是学美术的,对人面容上的结构很有一套了解,当然,对自己的脸再熟悉不过。   严思危让他看,他还上手去摸。   哥哥的鼻梁挺拔,鼻尖有一点翘,果然和他的一模一样。   还有眉毛,两人的眉毛都浓而长,显得眼睛特别黑,弧度都是长得差不多的。郁南想起亲生母亲的照片,心道,这些大概都是遗传至她吧。   严思危被摸得躲了下,又伸手揉了把郁南的头,说:“其实父亲的鼻子也很高,但是他鼻头大,还好我们都没遗传到。”   郁南还没见过亲生父亲,一会儿就能见到了,乖巧点头。   不远处,宫丞无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这辈子就没逛过商场,不知道自己站在走廊中央是很吸引人注意的。   小周也看到了对面的情形,轻声道:“宫先生,我刚刚查了下,对方是严家的长子,严思危。”   见两人笑语晏晏,动作亲昵,宫丞心中已怒不可遏。   他表情冷淡,淡淡开口:“哪个严家?”   小周说:“城西严家,开私立医院那个。您和严思危的父亲严慈安,有过几次见面。”   宫丞想起来了,问:“郁南和他是什么关系?”   小周心道,大概是很亲密的关系,说不定是男朋友。   但是小周不敢说。   好歹他还有一点有用的信息:“我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巧的,上次在酒吧外面弄伤郁南的那个男生,正好是这个严思危的弟弟。不知道郁南是不是因为这个和他认识的。”   严思危心情愉悦,试完以后,刷卡买单十分干脆。   不过他所谓的买一件衣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把刚才所有试过的衣服都买了下来。买完了这些,他又带郁南去买鞋。   每一样东西都仔细询问过郁南的意见才会留下,到了后来,郁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喜不喜欢了。   商场里人不算多,两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郁南本来就长得极为引人注意,穿上新买的外套后更加夺人眼球。   有人以为他是什么明星小鲜肉,偷偷用手机拍他。   等两人离开,那拍照的女孩被拦住。   “请你删掉照片。”小周微笑着告诉对方。   “凭什么啊。”那女孩不服气,“又不是我一个人拍了。刚才好多人都拍照了,好看的小哥哥大家都喜欢,他也不是你的人,你急什么。”   小周还要说什么。   女孩对他怒目而视。   宫丞冷道:“算了。”   说罢,宫丞迈着长腿朝前方大步离开,背影摄人。   小周赶紧追了上去。   天刚黑时,城市中亮起万家灯火,车子驶入了安静的别墅区。   和上次来时不同,今天院子一点也不冷清,停了两三辆车,其中一辆是骚包的跑车。   想象到一会儿可能要见到许多人,郁南有些紧张。   严思危道:“你放松一点,只来了父亲和阿姨,还有外公家的人。”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还有一个严思尼。今天他在那边开了派对,应该是和他们一起过来的。加加,我知道你们以前有不愉快,不过早晚都会有一次碰面,他如果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你不要理他。”   严思尼对郁南来说,甚至算不上认识。   覃乐风早已替他思考过这个问题了,郁南表示不在意。   严家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们也是骨肉分离的受害者,甚至可以说他们失去孩子后受到的伤害远比郁南大,被内疚、自责与思念折磨着,却还能因为顾忌郁南的感受强行忍耐,不愿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困扰。   郁南也想表现得好一些。   他无法扔下郁家人去融入严家,却不是不能让严家得到安慰。   刚跟着严思危走过前院最后一道门,踏上流水潺潺的石砌庭院,郁南就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两鬓斑白,表情严肃。   看见两个儿子踏进来,眼神出卖了他的迫不及待,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严慈安。   郁南心想,爸爸的鼻头果然有些大。   走得近了,严慈安的眼神紧紧刻在小儿子身上,当了一辈子领导,竟然紧张得不知道要怎么做。   郁南白净乖巧,很直接的喊了一声:“爸爸。”   这声音又软又糯。   严慈安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得体的话:“郁南,你好。”   严思危:“……”   郁南也察觉到了父亲的紧张,他眨眨眼睛,伸手道:“爸爸,我们拥抱一下吧。”   严慈安上前一步,抱住小儿子,这一个拥抱暌别二十年,不多时,他老泪纵横。   严思危也红了眼圈。   他悲哀地想,要是早一点认回弟弟,弟弟也不至于被一个大他十八岁的老男人骗了。   三人仅在外面停留了五分钟,严慈安早就不知道从严思危口中打听过郁南多少遍,当下要问的话也不多。严慈安平时严厉极了,本不善言辞,面对郁南能这么慈爱本就是奇观。   郁南完全不知情,有父亲的感觉对他来说很奇妙,这一点无法和他记忆中的养父重合,却很完美的契合了这个位置。   光是这样相处中,不说话,对他来说就很好了。   他现在有爸爸了。   三人进了大厅,厅内的交谈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外公、外婆、严慈安续弦的妻子、严思尼,当然还有郁南最熟悉的爷爷。   暖色调的灯光下,郁南脸红了个透彻:“爷爷。”   “快过来。”爷爷招招手,等郁南过去了才说,“生日快乐啊。今天你满二十岁,又逢家人团聚,很有意义。一会儿我们照一张全家福,等你像爷爷这么老了,还能回味这一天。”   “谢谢爷爷。”郁南道。   他一开口,外婆便回过神似的趴在外公胸前哭了起来,阿姨则红着眼睛细心宽慰。   郁南手足无措,严思危与严慈安开始劝慰,郁南被众星拱月地看了一遍,长辈们都爱不释手地抱过他、摸过他,才算是真的确认孩子找回来了。   外婆牵着他的手不放,一直询问他爱吃什么。   连外公都开口说不要一直给孩子夹菜,让孩子自己选。   终于,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口:“外婆,我也要吃那个。”   被忽视的严思尼把碗递了过来。   外婆立刻拿过碗,无尽怜爱地说:“哎呀,我们思尼都吃醋了。你要吃什么,外婆都给你夹。你比加加大几个小时,现在你也是哥哥了,要让着点弟弟啊。”   严思尼从小是被外婆溺爱着长大的,远近闻名。   光是外婆喂饭,就喂到他十二岁。   “知道了。”严思尼不耐烦地说。   外婆笑眯眯的:“今天也是思尼的生日,白天虽然庆祝过了,晚上还是要一视同仁的,大鸡腿给乖孙吃,一人一个。”   严思尼接回碗,余光瞥见父亲的冷脸,赶紧坐端正了一些。   “严思尼。”严慈安开口,“你外婆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郁南察觉,严思尼看了过来。   两人之间的嫌隙,严慈安是知道的,那次就是他让严思危压着严思尼上门去找郁南道歉。现在想起来,若不是严慈安的古板思想,他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回小儿子。   郁南知道,严思尼的眼睛里传达给他的绝对算不上善意。他回看了一秒,被看得产生今晚第一次不舒服的感觉,便低头吃自己的饭。   反正严思尼也打不过他。   严思尼却很听话的笑了,对父亲道:“我知道了,我会对弟弟好的。”   吃过饭大家在客厅聊天,顺便等佣人取来双层蛋糕并准备好蜡烛,严家有过生日时回顾去年的传统。说着说着,话题跑偏了。   “加加。”外公指着墙上说,“你爷爷这幅画是你画的?”   外公话不多,一晚上很少说话,郁南还以为外公不太喜欢自己,他拘谨地点点头。   谁料外公孩子气地说:“我也要一幅,比这个大的。”   爷爷说:“那也没有我这幅好看,参加过画展的。”   外公道:“你怎么知道下一幅就不参加画展,说不定还要得奖,含金量比你这个高。”   爷爷跺拐杖:“那我这个也是第一幅。”   ……   两个老头子吵起来。   众人哄笑。   郁南中途去倒饮料,一转身,严思尼便像毒蛇一样跟在他身后。   “你姓郁,我姓严。”严思尼恶毒地看着他,“只要你不抢属于我的东西,他们送你什么要对你怎么样我都没有意见。”   郁南说:“我对你的东西不感兴趣。”   严思尼想起来了,郁南上次说他是个垃圾,那么垃圾的东西他肯定是看不上的。   严思尼阴恻恻笑了下,毫不介意一般:“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你被宫丞包养过的事,我可瞒不住他们。”   郁南手中的饮料洒了一些,他放下杯子,皱眉道:“随便你,你想说就去说好了。错了就是错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看错了人,后果我自己会承担。”   “是吗?”严思尼道,“那你身上的纹身呢?”   郁南怔住。   纹身?   严思尼是怎么知道的?   严思尼低声道:“自甘堕落,下贱得为了男人去纹身,你说父亲是会把你赶出去,还是会扒掉你的皮?”   说完,严思尼抢过郁南手中的饮料,一边喝一边走了。   郁南坐在原处,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他几乎有种被扒光了,众人站在一旁指点嘲笑的错觉。   于此同时,心里那股绝望的、耻辱的痛意涌了上来,身上那片怒放的红色玫瑰,与他深爱过的那个男人有关,是他犯错后留下的证据,永远无法剥离的过往。   可怕的是他曾那么因为这身玫瑰骄傲。   若是以往他敢昭告天下这纹身的来处,说他爱上了一个人,纹了对方最喜欢的花。   可是现在,他真的敢让严家知道吗?   吃完蛋糕,拍完全家福。   严家人依依不舍地与郁南告别。   严思危送郁南回学校:“因为今天遇见宫丞不高兴?”   郁南回过神,摇摇头:“没有。”   严思危便说:“如果担心他还要来找你,你可以回来住。不喜欢和我们住的话,我重新给你买套房子。”   郁南吓了一跳:“家人之间表达爱意不用这样。”   严思危说:“是父亲想补偿你,他不善表达,让我只要是你需要的、想要的,什么都给你。”   郁南眼睛发红。   严思危最后又说:“你要知道,你有爸爸了,他很爱你的。你别看他那么严肃,就算你要骑在他肩膀上玩,他都毫无怨言,还能乐颠颠地走几圈。”   郁南:“……”   郁南闷声抱怨道:“哥你还是不要讲话了。”   第五十三章 身份   人生第一次过真正的生日,郁南切实地满了二十岁。   不过, 他还有一次三月十日的生日需要和朋友家人一起庆祝, 这一点不会改变。   第二天一早醒来, 郁南才想起来拆前一天在严家收到的礼物。   第一份是父亲送的,打开盒子之后竟然是一张存折, 看到上面的数字, 他吓了一跳,再一看, 存折竟然是从二十年前就开始有存款记录的。   第二份是爷爷送的,是一份心安医院的股份赠予书,上面的赠予人是爷爷,只要他签字后就可以去公证。   第三份是外公送的, 也不容小觑, 是一处位于繁华地段的商铺房产赠予,包含目前正在经营的一家书店。   这么薄薄的三份礼物,不用估算市值,就已经是大部分人辛苦劳作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   郁南瞠目结舌, 感觉自己一夜暴富。   震惊之余,他渐渐冷静下来。   难怪昨天严思尼的反应那么大, 原来这个生日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庆祝,其中暗藏玄机。   郁南想,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严思尼这么讨厌的人呢?   如果他收下这些, 一定可以把严思尼气个半死。   严思尼那张脸被气得扭曲,还恨他又打不过他的样子, 光是想一想就很爽了。   可是郁南知道,这些东西是属于他的,却又不是属于他的。   世界上没有无偿的爱。   人一旦有了给予,就会对给予对象有期望。   如果真的接受了严家的东西,他就会慢慢变回严思加,再也不是郁南了。   另外,来自长辈们的好意同时也让郁南感受到了压力。   除了严思尼,严家的每个人都很爱他,都对他很好很有礼貌。可是对于郁南来说,那原本只是一次失散多年的家人间的见面,现在却因为这些东西让他产生了不真实感,隔着一层纱,远没有想象中来得亲近,就像他是一个急需大家通过物质来补偿的对象。   仿佛只要给他的足够多,严家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就会慢慢愈合。   手握巨额财富,郁南却不太想要。   他宁愿要一个郁姿姿亲手做的蛋糕,要一首郁家人一起唱的生日歌。   他先将这些东西都拍了照,躺在床上发到覃乐风手机里“炫富”。   覃乐风发了一排柠檬过来。   然后郁南说:[其实我真的不太在意钱,我是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   覃乐风:[您的好友拒收了这条消息。]   郁南:[好吧,其实照片是留着以后用来气严思尼的。]   他把严思尼威胁他的事情说了一遍,覃乐风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大骂贱人,又问郁南准备怎么回击。   郁南想了一会儿,也发语音:“没什么好回击的。纹身最主要的用途是遮盖疤痕,他伤害不了我。”   覃乐风:“可是郁宝贝……那是一片玫瑰。”   郁南道:“还好吧。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还是幸运的,至少那不是一个名字。”   讲完这句话,有什么郁结在胸的情绪蓦地纾解开来,一直以来禁锢着他咽喉的桎梏霎时松了开来。没有人可以威胁他,也再没有有人可以伤害他。   他自己就是一个军队。   又与好友聊了两句,郁南将那些东西都整理好锁进柜子里,准备下次去见爷爷的时候还给严家。   二十岁是个新开始。   想到这个郁南心情好了不少,收拾好书包去画室。   等他到了,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收回了伸进门里的脚。   他不想在这里见到宫丞。   那种压抑又回来了。   他不是很懂宫丞到底想干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以为他说得很清楚,却偏偏事与愿违。每次宫丞一出现,他的心口就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为那段愚蠢的过去而难受,还是为别的什么。   总之,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交集就是了。   郁南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阵子,又往楼下看,想看看有没有宫丞的车停在那里,如果有,他就打算不要进去了。   余深路过发现了他:“郁南,你在干什么?今天迟到五分钟了。”   郁南:“……”   这个孩子最近已经恢复了一些活力,笑容也多了一些,很快成了画室的新宠。   看着他好起来,有重见阳光的趋势,余深哪会不知道他想什么:“今天那个谁没来。”   师生俩进了小画室,郁南放下书包扔在地上,坐上了高脚凳准备开始画画。   昨天因为宫丞在,他的进度被耽误得很慢,今天得补起来。   “你昨天是不是受影响了。”余深问,“才画了一半不到。”   郁南:“……一点点。”   余深产生了属于长辈的责任感,道:“那我干脆告诉你更多,是关于他昨天为什么来的。你要受影响就一次影响完,以后不要反复受影响。”   郁南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他以后不来了吧?”   余深说:“应该不会来了。我们画室之前是与树与天承签的协议,现在宫先生将股份都卖掉了,他和树与天承没有了关系,和我们也就没有了关系。”   郁南心中惊讶。   昨天其实他听到他们的谈话,心里就有些怀疑。   今天亲耳听见余深证实,心情很复杂,大概是唏嘘。宫丞对于树与天承的重视程度旁人难以想象,可以说是他构建的个人理想国。   既然那么重要,为什么要卖掉?仅仅是因为身处更重要的位置,无暇顾及吗?   余深说:“路易收购了他的股份,以此为代价离开了宫家。宫丞昨天来,是建议我不要和路易合作,怕会影响你的前途。”   郁南下意识握紧了笔。   余深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发现他的异状:“你在意吗?”   郁南摇摇头:“与我无关。”   他真的觉得与他无关。   那两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自由他们去刻骨铭心,与他一个跳梁小丑没有任何关系。   余深说:“那就好。资本的操作只有他们这些商人才知道内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你们这些小孩才会只看表面,被虚假的表现感动。”   郁南:“我知道。”   不可否认的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宫丞是为了和路易撇清关系才这么做。   还好,不用余老师说,他清醒了过来。   余深松口气:“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下个月国外有个绘画比赛,我想你报名参加。”   郁南被余深说得更加清醒,很快将刚才的无关信息抛之脑后:“是什么比赛?”   他才“复健”没多久,很是担心自己的水平跟不跟得上。   “M国油画与丙烯画夏季国际大奖赛。”余深说,“你可以关注官博,上面写得很清楚。”   郁南说好。   余深严厉道:“不要想着敷衍了事,我是你的推荐人也是你的老师,你得给我拿个奖——哪怕是小奖也好,我才不会没面子。”   自从上次换掉手机以后,郁南的社交软件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他重新下载了微博,找回账号登录,发现有一百多条新的评论与私信,这是怎么了?   郁南点进去一看,竟然全是莫名其妙的表白与彩虹屁。   [小哥哥太好看了1551]   [美院高材生【星星眼】还这么好看]   [求+V信,本人是C,不给钱]   [小哥哥刚从我床上下去,我现在还起不来【羞涩】]   [大家让开!我的尿黄,我来滋醒高赞评论]   ……   郁南有点懵了。   直到他被一条@弄清楚情况,摸到一个貌似认识他的微博,再摸到一个黄V博主,对方的名字是“帅哥疗养院”,看上去就不太正经,竟然有几十万粉丝。郁南在最近一条热门微博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只有侧面,看上去是昨天被拍的,因为他穿着一件新衣服。   那个微博说:偷拍了一个帅哥被人骂了,我就不删就不删,我发个侧面总不泄露小哥哥隐私吧!【照片】   网络的力量很神奇,郁南从那条被@的微博中发现,解码他微博的好像是湖心美院的学生。   郁南在学校太有名了。   大家都没有恶意,郁南也不反感,不过他完全不想当成别人幻想的对象,便随便回复了几条。   [救命我真的好喜欢你,可不可以让我做你女朋友【可怜】]   郁南回:对不起,我喜欢男生。   [男神,恋爱吗?]   郁南回:以后都不谈恋爱。   回完他发现一个奇特的评论。   [博主你好,请问这个手工木雕灯可以出个教程吗?我超喜欢这个作品,你一定费了很多心血设计,我也想做出来送给最喜欢的人。]   郁南停住了手,他没有回复这一条,还把关于木雕灯的微博给删掉了。   接下来,郁南关掉私信与评论,关注了绘画比赛的官微,认真查看了一些比赛信息。   *   “昨晚十点,严思危的车才送郁南回了学校。”   “昨天是严思尼二十岁的生日,他们有过节,我不认为郁南是过去替严思庆祝生日的。”   “严思危有过女朋友,应该是直男。郁南也没有在严家过夜。”   小周汇报完便退下。   宫丞“嗯”了一声,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冷漠,他最近有些暴躁,吓得身边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出。秘书告诉小周,每次见了宫先生都腿肚子转筋。   一边是情场失意,一边是公务繁忙,按照宫丞那几年的脾气,很有可能把郁南绑回来禁锢。   可是,宫丞终究是忍住了。   他的手段并未让郁南见识过哪怕一两分。   小周啧啧称奇。   工作结束后,车子行驶过郁南的学校。   宫丞吩咐司机停下。   他的状态不大对,其实也不愿意去找郁南,只想停在路边,等郁南从画室上完课,可能会从这里路过,远远看是一眼罢了。   足足站了十几分钟,宫丞才觉得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他什么时候也会干这种事了。   正要转身往车前走,却有人喊他:“宫先生!”   一个女孩子站在道路对面,有点兴奋地跟他招手。   宫丞记得她是郁南的朋友,叫方什么的,他并没有特别留意。   他瞥了一眼,顿住脚步。   方有晴已经跑到他面前:“您来找郁南的吗?我正好也有事找他!”   郁南换了手机号之后,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告诉,方有晴完全不知道他们已经分开的事,更不知道宫丞的所作所为,在她眼中,宫丞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郁南的纹身该去补第二次色了。”方有晴说,“俞学长联系不到他,我是过来转告他的。”   “补色?”宫丞不了解纹身,皱起眉。   “对,从他第一次纹身到现在刚好半年,错过的话可能效果会没有那么好。”方有晴道告诉他,“可怜他又要疼一次了。”   半年。   宫丞敏感地抓住了这个信息点:“郁南的纹身不是早就有的?”   他和郁南认识差不多一年了,郁南早已吐露他有个秘密,却不愿意告诉他。后来郁南给他看了纹身,他一直以为那纹身就是郁南的秘密,算起来郁南告诉他的时间点正好是半年前。   那么是不是说明,郁南的纹身是半年前才纹的?   “就是是半年前纹的啊。”方有晴道,“他说你喜欢玫瑰,还是自己亲手画的图让学长纹的呢。”   说完,方有晴察觉异样:“您不知道?”   宫丞问:“是哪一家工作室?”   第五十四章 我的宝贝   俞川工作室。   接近傍晚时,客人已经不多了。   作为一个有名气的纹身艺术家, 俞川的工作室并不像想象中的小刺青店一样乌烟瘴气, 顾客大多需要提前预约。工作室在小巷深处, 白色的极简风装饰,墙面有一个低调的LOGO, 落地窗前还有一个小院。   一辆平时绝对不会出现在门口的车停了下来。   黑色漆面锃亮, 轮毂与玻璃都泛着光。   司机下车开门,后座走出一个宽肩乍腰的高大男人, 盛气凌人。   俞川在门口抽烟,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直到方有晴也从车里走出来了,俞川才明白过来,来的人肯定就是宫丞了, 他直觉可能和郁南有关。   “就是这里?”宫丞问。   “对。”方有晴点点头, “我和郁南的纹身都是在这里做的。”   方才来的时候,方有晴已经将郁南纹身的时间线交待得清清楚楚。   宫丞到此时才知道,郁南是从千佛山回来之后才决定去纹身的——而那时,正是郁南莫名要与他分手, 还自认渣男与他断了联系的时间。   是了,那个小家伙……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连决定要离开都会把他的画肖像画的兼职做完才别上纸条说分手,又怎么会没有原因。   郁南不止一次提过自己的秘密, 他却以为所谓秘密就是身上那片玫瑰。   他现在才知道, 那个秘密才不是什么玫瑰纹身,是郁南的疤痕。   那片疤痕, 是在遇见他之后才决定要去遮住的。   那半身绚烂盛放的红玫瑰不是之前就有。   是因为郁南觉得他喜欢。   宫丞沉默了几秒,抬腿往院内走去。   俞川灭了烟迎上来:“宫先生,今天我们已经打烊了。”   宫丞黑眸深沉:“你认识我。”   俞川张口说了个名字,微笑道:“他是我朋友,我们以前见过一两次。”   宫丞自然想起来了那个名字是谁。   是一个曾经跟过他半年的情人,不过他早已记不太清对方的长相,对俞川更是没有印象,更不记得有没有见过面。宫丞生命中的人来来往往,往往各有目的,他从来身处其外,怎么会花心思去认真认识。   “宫先生是来纹身的?”俞川问方有晴,“你又怎么和宫先生在一起?”   方有晴无所察觉,说:“我本来是去找郁南,你不是说让他来补色吗,正好遇到宫先生,他不放心说要过来看一下。”   俞川失笑:“有什么不放心,看不看都是一回事,只是补色而已,比较考验技术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   说到这里,俞川又看了眼宫丞,意有所指地说,“我只是没想到宫先生会亲自来。要不要进来坐?”   工作室的人都下班了,今晚没有预约的顾客,到处一片安静。   俞川进了大堂开灯,随便倒了两杯水:“郁南手机号怎么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宫丞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却接着俞川刚才的话道:“第一次纹的时候很有难度?”   俞川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分手,只听方有晴说过两人很恩爱,便道:“差不多吧。光是第一阶段就做了十几个小时,做做停停的。郁南的疤痕组织不太容易上色,很多时候需要反复来。有时候不是因为他疼得受不了才停,是因为我太过伤神才停。”   宫丞只听到那句“他疼得受不了”,面若冰霜。   “有多疼?”   “多疼?说起来,郁南纹身的时候还咬坏了我一把椅子。”俞川笑道。   方有晴开玩笑:“下次补色的时候可以让宫先生陪他,咬坏了有人赔偿的。”   “我这么告诉你把,颜料是通过针进入真皮层的。”俞川正色,对宫丞科普,“肉多的地方相对来说好一点,淋巴组织、内侧皮肤和骨骼明显的地方比较疼。郁南的纹身大部分是腰侧、臀部和腰腹、大腿内侧,总体来说比普通的要疼,再加上是在疤痕上,时间又特别长……他算是特别能忍了。”   平时亲热时用力大了些都要哭一场,手指被玫瑰花刺到都要哭一场的人,是怎么得到别人口中特别能忍的评价的?   他甚至疼到咬坏了一把椅子。   宫丞心脏麻痹一块,听见自己问:“在疤痕上刺青,会不会对皮肤有影响?”   俞川说:“大多数人都还好,郁南应该也没有影响。宫先生可以放心,我这几年钻研疤痕覆盖,也有不少获奖作品,技术还是过关的。啊,对了,给郁南这次纹身的作品也获奖了。”   “你把他的照片拿去参赛?”宫丞蹙起眉头,十分不悦。   俞川道:“不露脸,经过他同意的。”   方有晴告诉宫丞:“宫先生,当时郁南没什么钱,图又是自己设计的,他同意参赛后学长给他免费做的。”   俞川翻出一本证书递给宫丞:“你看看吧,得了金奖。”   宫丞接过来,翻开证书。   瞬间,他便如同被利刃击中心脏,抿紧了唇,痛觉从心中开始丝丝蔓延,流到四肢百骸,名为心疼的感觉几乎将他灭顶了。   他第一次看到郁南的疤痕。   左侧后腰、小腹,左臀与大腿根,那些烫伤疤痕呈粉白色,皮肤些许轻微扭曲,面积比他想象中大了许多。难以去幻想当时究竟是经历了怎么样一次严重事故才造成这样的伤害。   宫丞一直以为那片玫瑰不过是夸张的手法,仅仅为了美感才纹了半身,现在才明白,它们没有一朵是多余的,它们出现在身体上,精心去修饰掩盖每一片伤。   他熟悉那每一朵玫瑰,每一片花瓣,却从未开口问过。   因为他那时从未放在眼里,也未放在心上。   郁南从来都是活泼的、积极的,仿佛从未经过伤痛的温室花朵,不谙世事。   面对他时,又总是毫无保留,恨不得将最美好的东西尽数交付。   郁南不掩饰爱意,也不掩饰痛楚,却从来不会主动提起什么来博取任何人的同情。   宫丞知道,明明当时他开开口、动动嘴皮子就可以问,问问郁南疼不疼,问问郁南事情是如何发生,如何经历的那一切,郁南一定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为什么他没有问。   他只知道烫伤是在郁南的小时候,年代久远,甚至不清楚是那一年,可是现在看到这些,他痛到恨不能代替当年小小的郁南去痛。   “25%的烫伤面积。我以前没有做过,不代表我做不好,宫先生没什么好担心的。”俞川拿回证书说,“郁南的图也设计得很好,我还劝过他不要轻易纹有代表性的东西,他非要坚持。”   宫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将眼神投了过去。   俞川说:“因为爱就去纹别人喜欢的东西,这玩意……不太好说,他说没想过要用这个给喜欢的人造成心理负担,也没想过回报,我就依了他。怪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宫先生,不然我还会劝劝。”   宫丞道:“是吗。”   方有晴有些尴尬,她不明白为什么俞川这样讲话。   俞川笑,与宫丞斗对他来说是逞口舌之快而已,于是不再提,只总结道:“好在效果很棒,我就没见过比郁南更适合纹玫瑰的人,我这幅作品的名字就叫《玫瑰美人》呢。”   宫丞面沉如水。   他想起了郁南的哭、郁南的笑,郁南在他面前的肆无忌惮与剔透的心,也想起了郁南面对他时那空洞的眼神。   “我不会再陪你玩了”。   讲那句话的时候,郁南的心里有多痛?   宫丞很想很想,立刻将那个小家伙拥入怀抱里,紧紧地抱住他。   然后告诉他,永远不会再让他那么难过了。   方有晴看出了宫丞的心疼,好心道:“宫先生下次陪郁南来吧。可能有你陪着,他就没那么疼了。”   “好。”宫丞沙哑开口。   “我会陪他。”   这晚,方有晴受宠若惊,因为宫先生又吩咐司机,亲自用车将她送回学校。甚至,宫丞还对她表示了感谢。   “谢谢你们那时候陪着郁南。”男人沉声道。   等方有晴走了,车子却久久没有离开。   它停住郁南的宿舍楼下,在新发芽的那棵树下停到了半夜,看着宿舍楼上某个窗户的灯光,直到熄灯为止。   宫丞手机里,早已有了郁南的新号码。   他捏着手机,看着那一串数字,迟迟没有拨打出去。   这是学生宿舍,打了电话又怎么样呢?郁南听到是他,必定不会接,他根本无法闯入其中去勉强一个小他十八岁的学生。   郁南曾不止一次哭泣着绝望着说:“我为什么不再长大一点,我为什么要比你小那么多?我为什么不再更早的时候遇见你?”   他当时只觉得可爱。   现在那个痛恨年纪的人换成了他。   他甚至开始无用地懊恼,为什么他要比郁南大那么多。   如果他年轻一点,再年轻一点,或许他可以成为郁南的同学,成为这里的学生,无时不刻不陪着他。   *   郁南第二日上课,遇到了方有晴。   “喂,你什么时候去啊?”方有晴说,“我这次想加一条鲸在这里!一起啊!”   郁南握着画笔,漂亮的圆眼睛里流露出迷茫:“什么?”   方有晴正指着自己的手臂,疑惑道:“纹身啊!宫先生没有告诉你你该去补色了?”   听到这个名字,郁南收起那幅迷人的迷茫状,变成了一个精明的冷美人:“宫丞?你为什么提起他呢,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方有晴惊掉下巴,把昨天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   郁南越听越难受,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都怪他换了号码就玩自闭,除了最好的朋友和家人谁也没告诉,他只是想缓一段时间,谁料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他的秘密,最终还是被宫丞知道了。   虽然那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可是却让他觉得耻辱。   彻头彻尾的愚蠢贯穿着整段关系,世界上一定没有人会比他更蠢、更傻了。   “咔嚓”一声,郁南手中那根素描铅笔竟被他不自觉地单手折断。   郁南低头一看:“……”他的笔。   方有晴吓了一跳:“……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们……那,你还去不去补色啊。”   这真的是一个尴尬的问题。   没有人比方有晴更清楚郁南纹身的前因后果了,甚至她还亲手牵线搭桥,参与了整个过程,可是看着郁南一心要为爱纹身的。   郁南闷闷地说:“不补色,以后会变得很难看吗?”   方有晴说:“不一定。学长的技术很牛逼,应该是不会有大影响。不过我听他说你身上有几处有可能被代谢掉,那就会变得不好看。你现在有没有观察一下,看看哪里的颜料有被代谢掉之类的?”   郁南都好久没去看过自己身上这片东西了。   他摇摇头:“可能有吧。你说得对,好像是有这个必要去检查加补色的。”   其实,补色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二次伤害。   就像他和覃乐风说的那样,辛亏初衷是为了遮盖疤痕,又不是纹的那个人的名字,是玫瑰又怎么样,玫瑰本身又没有罪。   郁南深吸一口气,说:“真不想去,我觉得真的好疼啊。”   第一次那么疼他都承受过了,因为他那时候不怕。   可是现在,他没有了那种理由,也没有了勇气,要他再疼一次他会很害怕的。   方有晴明白了他的意思,沉思了一下:“那要不你过几天再去吧,和学长联系一下,尽量不要拖太久了。郁南,你别想那么多,你身上的纹身那么好看,不管是因为什么纹的都没关系,不去补的话才是可惜。”   “好吧。”郁南生无可恋地说。   他算是明白了弟弟郁柯被捉回去纹身的感受,也明白了什么叫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作完。   下课后,郁南与同学一起走出教室,准备去吃饭和午休。   覃乐风今天翘课了,下午的公共课郁南坚决不同意帮他带点到,倒不是郁南不够义气,是因为他帮忙太容易穿帮了。   只要他一坐在公共教室里,就会被注意。   然后他一开口答道,许多人就会不自觉地看他,那么老师就会发现,总之失败率很高。   覃乐风捶胸顿足,去又无法反驳,只好说去联系其他人帮忙。   郁南一边回复覃乐风的信息,一边朝前走。   “同学,请问图书馆怎么走?”有人问他。   郁南抬头,看到一个剑眉星目的高个子男生正微笑着站在他面前,背着个黑色的包,还穿了一双黑色的马丁靴,显得有些酷。   郁南下意识道:“前面左转再左转,人工湖旁边就是了。”   那个男生说了声谢谢,就往前走去。   郁南站在原地,眯了下眼睛:“段裕寒!”   他想起来了,这不是和他一起在首都去参加过集训的段裕寒吗?   那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了,郁南却对他印象很深刻,因为两人是集训班里交集最多的,还一起完成了一幅作品呢,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段裕寒停住脚步,露出雪白的牙齿:“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我!”   郁南点点自己的脑袋:“因为我是人体打印机,你忘了。”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   郁南那时候在集训班对模特过目不忘,老师说他是人体打印机。   段裕寒说:“我刚刚还在想,要是你认不出我的话,我就要走了,当做没来过。”   郁南有点惊讶:“难道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不然呢。”段裕寒耸耸肩,往后抓一把头发,“我在湖心美院又不认识其他的人。还好你还是很有名,我才问了三个人,就知道你在这栋楼。等你下课都快等一小时了,肚子好饿,要不要请我吃顿饭啊?”   朋友的到来让郁南有点兴奋。   不开心的事都抛之脑后,带着段裕寒去他们美院老师常常光临的“高级”餐厅,点了好些菜。   段裕寒也不客气,以前两人有段时间几乎无话不谈,吃饭请客的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湖心美院的啊?”郁南眼睛亮晶晶的。   那时候集训完,两人说好要继续联系的,各自和同学回了自己的城市。回去后不知道怎么地,不知道是谁先和谁疏远,又或者是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就这样断了联系。   问完之后,郁南觉得问得不对,他早告诉过段裕寒他要考湖心美院,还说好了要一起考。   段裕寒替他盛汤,答道:“微博。”   郁南不解:“微博?”   “前天的那条微博,我正好关注了博主。”段裕寒意简言赅,“我在微博看见你的照片了,正好来找你。”   郁南记得那个博主叫“帅哥疗养院”,里都是帅哥,段裕寒关注那个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段裕寒说:“我发私信没发过来,你关了,不然我可以早点告诉你的。”   郁南:“我一直以为你会和我一起考这里,还打听了入学名单有没有你呢。”   段裕寒微笑道:“我留级了。”   郁南“啊”了一声,有点意外。   段裕寒说:“我爸到最后也没同意我学美术。我留级了一年,现在在潼大念建筑专业,成了建筑狗。”   潼大就在隔壁潼市,一个小时的高铁就可以到达深城。   原来他们挨得也挺近的。   那时候段裕寒就被家里管得很严,属于很叛逆的少年,一心想成为画家,否则他和郁南也不会有那么多共同语言了。   郁南露出遗憾的神情。   “没学成画画,还是可以来美院的。”段裕寒毫不在意般,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替我难过,一会儿带我在我的梦想大学转一圈怎么样?”   郁南点头:“没问题的。”   两人一边聊一边说,三年不见也没给他们带来隔阂。   走在路上,段裕寒说郁南长高了。   “以前就这么低。”段裕寒比划着自己的耳垂高度,“现在到我这。”   同是少年人,段裕寒长得很高,郁南刚到他耳朵上方。   不过段裕寒属于修长挂的,没有什么肌肉,倒不至于让郁南很有压力:“我比你小一岁,明年说不定就和你一样高了。”   段裕寒就按他头,揉一揉。   郁南不知道为什么所有比他大的人都喜欢这样做,可是他不觉得段裕寒是哥哥,红着脸退了点:“我又不是狗啊。”   一路上有许多人和郁南打招呼。   段裕寒笑说:“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你果然很有名。”   郁南就扳回一成:“因为我现在是学长了。你才大二,你也得叫我学长。”   段裕寒从善如流:“学长。”   郁南满意了:“乖。”   下午,两个人还一起去上了公共课,由段裕寒给覃乐风代点到。   这次穿帮得更快,陌生脸孔更加吸引人注意,老师很生气,取消了段裕寒的旁听资格,把他赶出去了。   郁南坐在窗边,看着段裕寒迈着两条长腿,在楼下百无聊赖地转圈圈。段裕寒也长得好看,总有路人看他,他就坐到一棵树下面去待着了。   于是等到一下课,郁南也翘课了。   他抱着书跑下楼:“段裕寒,你等等我,我去宿舍把书放好,然后陪你出去逛一逛!”   段裕寒说:“你们教授那么凶,你不怕他扣你分?”   郁南很有义气地说:“可是我也不可以丢下你一个人。”   他们去逛了美术馆,画了沙画,还去游戏城打了游戏,开开心心地玩了一整个下午。   段裕寒的高铁票是晚上的,郁南将他送进了站,约好下一次去潼大找他,或者段裕寒再过来找郁南。   临进站前,段裕寒忽然停住脚步,害郁南一头撞上他的背。   “啊!”   郁南撞痛了,捂着额头。   段裕寒说:“你在微博说你喜欢男生。”   郁南大方承认:“是啊。”   段裕寒低头看着他:“那我终于可以把那件事说出来了。郁南,我以前喜欢过你。”   郁南震惊:“!!!”   段裕寒笑了下:“走了。”   说完,段裕寒转身潇洒地进站,还站在尽头对郁南云淡风轻地挥挥手。   郁南的脸红了个透彻。   他想,他是在微博说了喜欢男生,可是他也说了再也不想谈恋爱啊。   回去的路上,郁南拉着地铁的手环,跟随者人浪随波逐流。   段裕寒是他的朋友,是他高中时代遇到最好的朋友,代表着一段为了理想热血奋斗、挑灯夜战的少年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回到学校,刚走到宿舍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幻影却打断了他愉快的心情,好像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郁南收起轻松的步伐,走得很快。   男人却下了车,安静地看着他走过去。   擦身而过时,男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郁南的心蓦地跳得乱了几拍,凭空生出被烫到的错觉,没有等他甩开那只大手,向来身居高位的男人便开口了。   “宝宝,我对不起你。” 第五十五章 娃娃   “宝宝,我对不起你。”   郁南听到这句话, 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宫丞不是没有说过对不起, 不是没有道过歉。往往, 这个男人道歉的目的都是为了要哄他,这一次听起来分外珍重, 完全不带任何敷衍。   无法相信这句话来自于宫丞口中, 他抬头,都忘记了挣扎开那只大手。   道歉是为了什么?   郁南垂下眼睫, 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纤细柔滑的质感消失,宫丞手中骤然空荡荡,眼神暗了一瞬。   郁南的手有些冰凉,穿得也有些单薄, 宫丞很想将人拉过来, 解开自己的大衣扣子将他完全拥入怀中,让他身体慢慢地回暖,像以前一样。   每当他那么做,郁南就会回抱住他的腰, 抬头亲他的下巴,和他说说话, 眼睛里面就像有星星。   宫丞无比怀念那感觉。   可惜郁南说完那句话就退了些,与他隔了两三步的安全距离。   路灯下不甚明亮的光线里, 郁南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像叛逆期的小孩子,不愿意和家长讲哪怕一句话:“你真讨厌。”   他毫不留情的、带着点稚气的一句厌恶, 完全不加任何掩饰,脱口而出。   越是直接的反应,越能体现真实情绪。   宫丞脸沉下来:“宝宝。”   “叫我宝宝也很讨厌。”郁南皱眉说,“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更不是你的宝宝。你是不是对每个情人都这么叫?”   宫丞心脏猛地一坠,拉得生疼。   他无言以对。   毫无疑问地,他的确这么叫过别人。兴许是兴之所至时叫过一两次,因为懒得记名字,叫起来也完全不带感情,可是他不能说没有。   他已经无法对郁南做到欺瞒或者敷衍。   只得启唇道:“以后不会了。”   郁南抿着唇,眸子里有什么在闪烁。   几秒后,他抬头看着宫丞,似乎本来就不在意他有没有这样叫过别人:“那和我也没有关系。”   说完,郁南抬腿就往宿舍走。   才刚走了一两步,他猛地察觉腰间一紧,男人不由分说地单手抱住他的腰往后拖。   熟悉的结实手臂,与那动作间隐隐散发的成熟男性荷尔蒙,让郁南脊椎一麻,裸露在外的颈部皮肤迅速窜上了一层鸡皮疙瘩,连毛孔都进入戒备状态:“你干什么!!”   宫丞将人拖上车,干净利落地“咔嚓”一声上了锁,看样子是防止他跑掉。郁南打不开车门,气得砸门:“放我下去!你要带我去哪里?!”   然而车子并没有发动,车上也没有别人,安安静静停在原地。   宫丞欺身上来抓住他的手:“不去哪里,不要怕。”   郁南甩开他,退了一步,所在座椅角落。   他恼怒得双眼发红,冷静的神态终于露出一丝破绽,咬牙切齿地瞪着宫丞。   宫丞反而长臂一伸,用力地把他抱入怀中。   郁南浑身警铃大作,汗毛倒竖,却怎么推都推不开。车内空间再大,也让他施展不开拳脚,再加之宫丞力气大得可怕,他几乎被抱得浑身发疼,只好一口咬在宫丞肩膀上。   宫丞一声不吭,任他去咬,手臂收得死紧。   郁南的牙齿咬合,透过布料咬住了肩膀的肌肉,毫不留情,宫丞却似乎没有痛觉般低声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郁南脑中蓦地闪回方有晴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宫丞在说什么。   他的纹身!   宫丞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根本舍不得放手。   他闻到郁南身上的温暖气息,带着沐浴露香气,雪白的脖颈就近在咫尺,让他生出确切的渴望,恨不得揉进骨血里,再也不分离。   郁南对他来说,天生就具有要命的吸引力。   他以前怎么会完全没有察觉。   “你的纹身是为我纹的。”宫丞沙哑道,“玫瑰,因为我喜欢玫瑰,你才纹了它。”   郁南松了口,颤抖道:“胡说八道!我纹身是为了遮我的疤痕,关你什么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宫丞的声音在耳边,低醇迷人:“我看见你的疤痕了。”   郁南怔愣,眼中留下一滴眼泪来,不知道是疼痛还是耻辱。   “那又怎么样?我丑不丑,好不好看,又不关你的事!”   那也只不过恰巧说明了他的年少无知。   听说宫丞喜欢完美无瑕的事物,就努力想要朝那方面靠近,这样也就算了,还被宫丞弄了个清楚明白!   “告诉我。”   男人紧紧抱着他。   “告诉我,怎么弄的,有多疼?”   郁南咬着唇,不愿吐露一个字。   “对不起。”宫丞再次道歉,“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些。我那时候……是在是太混账了。对不起,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南南,我错过了很多,我们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再让你玩弄我一次吗?”郁南反问。   宫丞察觉他的嗓音变得很冷,稍微松开人一看,霎时心如刀绞。   郁南的眼睛大而圆,黑白分明,漂亮得像是会说话。   撒娇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就心软,哭泣的时候也特别容易让人心疼。   此时他面无表情,眼神是怨毒的,充满憎恨,宫丞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显然被伤得太深了、太狠了,才被掠夺了那份天真。   宫丞呼吸一窒,说出话都是痛的:“宝贝……”   郁南别开脸,憎恨不减:“没错,我是因为你喜欢才纹的玫瑰,那是我自己的事。我那时候情感错乱,以为自己喜欢你,你没什么好得意的。”   “我有罪,全都是我的错。”   男人沉痛地说,将错误一一认下来,没有辩解,“我发现得太晚了。我恣意浪费你的心意,无视你的感情,所以我才来道歉。我错了,郁南,我活了三十七岁,还不如你看得明白。”   郁南的侧脸在光影里,车厢昏暗,只有那里是亮的。   在宫丞的感情世界里,这也是唯一的光亮。   “我爱你。”   短暂的十几秒停顿后,低醇的嗓音忽地在车厢里响起。   静止已久的郁南终于有了反应。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不自觉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讲这句话的人是谁。   宫丞移动身躯,宽阔的后背顶着车顶,低下头来。   深邃的眉眼依旧,眼角的那条淡淡的纹路,因为近在咫尺被郁南看了个清晰,就像他的心,经历过重重迷雾桎梏,终于双手奉上到郁南面前。   我爱你,对宫丞来说是最难以启齿的三个字,平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就连尊自己为初恋的路易,也不曾品尝到分毫。   宫丞半辈子杀伐决断,驰骋商场,手段以雷霆狠辣为名,从无半点优柔寡断。   他俾睨一切,骨子里就从来没有相信过爱情——也许少年时代相信过,却早已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了。他无法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少年说出这句话,后知后觉,却又心甘情愿。   郁南眸子瞪圆了。   “我爱你,郁南。”男人又说了一遍,这次还加了别的,“没有什么路易,没有其他人。我这次告诉你,不是为了包养,也不是想再玩弄你,是认真的追求。我对你抱着同样的情感,所以你不必为纹身觉得羞耻,那身玫瑰是你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回来我身边,这辈子什么都给你,永远不会再让你难过。”   什么都给你。   只要你一直乖,我就对你一直好。   似曾相识的话语打破了难以置信的虚幻,让郁南清醒过来,心惊肉跳:“因为你知道了我为你才纹的玫瑰,所以你觉得我就那么好骗?”   玫瑰就那么重要吗?   是不是又是因为谁,宫丞才喜欢上玫瑰?   他这次又做了谁的替代品?   宫丞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如鹰隼般:“小家伙,我没有一个字是骗你。”   那眼神是那么认真,郁南却止不住发抖。   以前他就曾在这样的眼神里溺毙过,以为自己是在谈一场平等的恋爱,这男人却披是披着美好外皮的魔鬼,让他狠狠从云端坠落。   宫一洛、路易、包括小周任叔林茗等所有人,都亲眼见过他的笑话。   如果是在一个地方摔一次是因为毫无防备,那么摔第二次就是因为蠢得无可救药了。   郁南道:“我哥哥说得没错,你就是诱拐我。那时候我什么不懂,你看得清清楚楚,这本来就是一种欺骗。我比你小那么多,你的道德有问题。”   宫丞犹如被当头一棒,人生第一次告白被说成道德有问题。   他问:“谁是你哥哥?”   郁南闭紧嘴巴,不屑回答。   宫丞立刻想起了谁在他面前说过同样话,脸色难看至极:“你管严思危叫哥哥?”   这个又软又糯的人,管另一个年长的男性叫哥哥。   回忆起严思危在商场对郁南似乎亲昵至极的态度,宫丞冷道:“你和他经常在一起?”   郁南想抽回手,却抽不动:“当然经常在一起,如果知道你今天会来的话,我会叫他来保护我。”   一手怜爱的小家伙要叫别人来保护,宫丞怒极,拖着郁南的手腕将他拉到眼前:“不准再和他见面。”   郁南:“我偏要!你凭什么管我?!”   宫丞道:“我管不了你,我还管不了他?心安医院外科主任,医院继承人,捏死他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那只大手失控,钢筋铁骨般捏得郁南生疼。   他疼得脸色一变:“你真的是个混蛋!”   察觉他声音不对,宫丞猛然松手,这才发现那手腕已被他掐出了红印,而一滴一滴不断下落的眼泪正从郁南的眼眶坠落,每一滴都掉在宫丞那颗荒芜的心上,让它碎成了渣渣。   宫丞勉力咬牙道:“只要你和他不再来往,我不会动他。”   郁南颤抖着说:“放我下车!”   宫丞压抑着暴戾,也知道现在不适合再谈下去,车锁咔哒打开了。   而郁南几乎是开锁的同时就跑了出去。   宫丞捏着眉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谈成这样。   头疼烦闷,躁郁不堪。   “宫丞!”郁南跑了十几步,转过身来喊他。   宫丞下车去。   郁南拿出掌心的一个小东西。   宫丞看清了那是什么,面容失色:“郁南!”   那是郁南送给他的BJD娃娃,一直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刚才被郁南悄悄拿走了。   郁南把它举得高高的。   另一只手则握着拳,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肉里,没人知道他现在有多疼。   “你不配。”他说。   亲手做的娃娃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郁南转身跑进宿舍大门消失不见了。   宫丞走过去。   娃娃摔得粉碎。   尸骨无存。   第五十六章 有点火   头被摔破了,胳膊断掉一只, 腰部摔成两截, 能看见里面用来填充的骨架芯。两条腿还在, 脚却不翼而飞,只剩一个球形关节还堪堪卡在腿上。破碎的娃娃身上只有一套衣服还是完好的——那是郁南请人帮忙做的情侣装。   宫丞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 司机迟疑地出现:“宫先生。”   宫丞脸色难看, 开口道:“帮忙找。”   保镖也来了。   郁南摔得太用力,水泥地面的弹射下, 四个人找了一阵子,始终找不完整。   路过的行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宫丞掌中捏着娃娃,实在是与他本人太格格不入。   他无所察觉般,沉默地站在路边抽了一支烟。   ……   “你忙起来看到它, 就像我陪着你一样。我知道很多时候我帮不上你的忙, 可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哪怕是让你看到它的时候轻松一点也好。”   ……   这他妈还怎么轻松?   睹物思人。   一把年纪了,说出去简直令人笑话,老男人一个了还要靠个玩具娃娃来思念放在心尖上的小情人。   小家伙说爱就爱, 说走就走,一点也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无害, 受伤之后浑身是刺,让人根本无法下手。   宫丞记得郁南说过:“伤害一个人, 就是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让他精神上痛苦比让他肉体上痛苦更为折磨人。一想到他能受到折磨,我就觉得很快乐。”   原来他不是说说而已。   郁南的善良娇弱, 从来都只给他放在心里的人。   可是,郁南真的得到了快乐吗?   将娃娃摔下的瞬间,他明明看见郁南嘴唇苍白,满脸是泪。   最难以启齿的告白都奉上了,也换不来一点信任。   宫丞感觉到了失控。   他的世界并不是完全由他掌控的,郁南就是那一个意外,掌控了他全部的爱欲情感。   一直以来,正如他道歉时说的那样,因为郁南年纪小不谙世事,足够乖也足够单纯,他可以恣意将郁南的情感拿捏在掌心,进退全由他心情。   不愿意花心思去哄的时候,就晾一晾。没有精力去陪他玩的时候,也晾一晾。   晾一两周、甚至三个月,只要他招招手,郁南就会颠颠地扑上来撒娇。   他玩弄人心,自视甚高地站在年长者的台阶上,清楚地看到郁南的每个渴望,轻易将郁南完全调教到合乎心意,再反复占有。   他现在才明白,郁南之所以永远热烈,是因为郁南爱他。   一旦郁南不爱了,他就什么也不是。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的话,宫丞真想吃一颗,叫他从第一次见面时、从占有欲膨胀时、从底线退让时就逐次发现自己的真心。   然后将人捧在手心里宠,永远不让他难过半分。   他不可能放手。   *   两天后。   段裕寒:[你在干什么?]   郁南:[我在画画。你在干什么?]   段裕寒:[我也在画画。]   两人同时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对方。   郁南莞尔一笑。   段裕寒学建筑,郁南以为他在画建筑平面图,不料却是一副透明水彩,画的是深城的风景。郁南也在画画,不过他是用的iPad,画的是动漫人物。   郁南闷闷不乐好几天,覃乐风见他露出笑容,好奇地凑过来看。   “咦,这谁?”覃乐风点开段裕寒的头像。   “是我以前集训时认识的朋友。”郁南说,“那时候他可以说是我最好的朋友。”   覃乐风道:“哦,那现在你们又联系上了,我和他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郁南听不出来覃乐风是开玩笑的,认真回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覃乐风失笑:“算你有良心!”   郁南又说:“因为我不确定我和他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那天你不在,他来找我玩了,还说他以前喜欢过我,这会有影响吗?”   覃乐风:“……”   他就知道任何想接近郁南的同性都是狂蜂浪蝶。   段裕寒没再提起那天的事情,而因为他说的是“以前喜欢过“,所以也没觉得尴尬。   他们偶尔聊天,聊的都是很平常的事。   “你真的以后都不打算谈恋爱了?”覃乐风问。   “嗯。”郁南毫不迟疑。   这几天他都没有睡好,眼下有了黑眼圈。   脑子里总是反复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并且不由自主。   比如此时。   “我爱你。”   猝不及防闯进脑海里的低沉嗓音,根本不受控制,让郁南的指尖有一瞬间的麻痹,心脏忽地收紧了,生拉硬扯地疼了一阵。   郁南放下笔,好半天才把那声音脑海中赶走。   他觉得羞耻,因为他的潜意识竟然会反复想起这三个字,典型的愚蠢。   那天他上楼后蒙头大睡,半夜惊醒,发现宿舍楼下还停着那辆车。车旁有一个小小的发着光的红点,忽明忽灭,有个高大的身影一直站在那里。   天明了,那车才悄无声息地开走。   宫丞再没有来过,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终于彻底结束了,他希望是,那么他再也不用见到宫丞。   这几天,郁南都在忙着报名绘画比赛的事,他准备好了资料,递交了资质,报名已经通过了。   签证申请也递交给大使馆,只等面签。   那场比赛是新兴的现场制命题绘画,偏向非传统性的年轻艺术家。参赛者可以使用油画颜料或者丙烯颜料参加比赛,根据绘画进度可以自己决定时长提前完成,最长不超过一周——届时比赛场地会如期关闭。   长这么大第一次去欧美国家参赛,郁南还是有些兴奋的。   段裕寒听说他要去M国比赛:[你英文怎么样?]   郁南老实讲:[很烂。]   段裕寒狂笑。   郁南就说:[我和老师一起去。]   段裕寒:[那还好,有老师帮忙,你不至于当文盲。]   郁南陷入了沉思。   实际上余深都五十多岁了,平时看起来也是个糟老头子,果不其然英文水平也堪忧,上次还问郁南英文怎么样。   师生俩拿着手机,用翻译软件什么的度过一周,还是挺有画面感的。   段裕寒说:[我陪你去啊。]   郁南吓了一跳。   建筑类专业学习有多忙就不用说了,去一周肯定会落下不少课程,何况这是出国,又不是人民公园一日游,他不觉得应该让朋友花费那么多来帮忙。   婉言拒绝了段裕寒,郁南准备换衣服出门去。   今晚他要去看一看爷爷奶奶,听说奶奶想他了。   天气变得温暖了一些,覃乐风整理衣柜时,顺便帮他整理了一番。   郁南翻出卫衣,冷不防掉落一件硬物。   他低头一看,僵住了。   竟是那对娃娃的另一个。   是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迷你版宫丞,英俊冷漠,线条硬朗。   仍然有他曾经说过喜欢的鬼畜。   应该是冬天时他随便塞到了哪件衣服里,还以为弄丢了,之后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根本没想过要找。   覃乐风见他愣住,弯腰捡了起来:“这个……”   郁南说:“扔了吧。”   这对娃娃郁南做了一个月。   覃乐风亲眼看见他完成的,还帮着他调整过比例倒过模,见状也是不高兴,同仇敌忾地应了声,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你今天晚上吃过饭才回来?”覃乐风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郁南点点头:“应该是的。”   “要不要我陪你下楼?”覃乐风道,“今天周五诶,每个人都闲下来了,我怕堵你的人比前两天更多。”   郁南戴上卫衣的帽子和口罩,吸一口气道:“我走快一点。”   临走前,他没能该控制住自己的眼睛,看了一眼垃圾桶。   覃乐风当做没发现,用脚将垃圾桶踢到桌面下去了。   郁南:“……”   踢得好。   一路下了楼,郁南左右查看四周。   他最近十分苦恼。   网络时代,郁南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当了一把红人。   因为那个名为“帅哥疗养院”的博主,郁南的照片被许多人转发了。他对成为红人什么的没有兴趣,别人夸他的长相远不如夸他的画技让他又成就感,只以为不过是一件昙花一现的小事,关闭私信与评论后再没有登陆过微博。   谁知道事情发酵得超出了意料,怪他没有防备心,在评论里大胆出柜,引来的可不只是一个好朋友段裕寒。   郁南不懂女孩子们为何对他更感兴趣了,因为扒出他是湖心美院学生的关系,他上次COS《星河世界》白夜王子的漫展照片也被人找到了,每天都有人转发他的照片嗷嗷叫。   郁南很快涨到了几万粉。   事情要是这样就算了。   有天郁南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好想舔遍你全身。]   郁南震惊之余。   对方又发来许多大尺度的照片,内容不堪入目。   陌生号码:[我是纯1。]   陌生号码:[保证干得你很舒服。]   陌生号码:[如果你肯主动,我让你干也可以。]   郁南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也没遇到过这么变态的人,强忍着恶心将信息全都删掉,覃乐风帮他拉黑号码还报了警也无补于事。   那个号码是本地的,莫哥认识的人多,覃乐风拜托莫哥在圈子里查了下,像是有人故意泄露郁南的号码,他们一下子就想到了严思尼。   按照对方蟑螂般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干出这种低级又恶心的事。   覃乐风让郁南告诉严思危,如果严思危不能处理,就告诉严慈安。   郁南不想这样做。   牵扯到长辈才能查出真相,就等于他输了,而且他们现在没有证据指向严思尼。郁南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一旦他有了证据,不仅要告诉长辈,还要揍严思尼一顿。   于是郁南逼不得已,又换了一个手机号,立刻得到了清静。   不过,喜欢他的“粉丝”却成了另一个隐患,这几天经常有女孩子来堵他,给他送零食,什么也不说,就面对他露出蜜汁微笑。   郁南问方有晴:“她们为什么这样啊?”   方有晴脸上的微笑和那些女孩子一模一样:“这就像一款真人养成游戏,很好玩的。”   郁南面露迷茫。   方有晴说:“从认识你第一天起,我们班都玩了三年多了,作为班宠你不知道?”   郁南更迷茫了。   郁南全副武装地下楼。   楼下果然有了五六个陌生脸孔,远处还有一两个眼熟的带着相机。   他不认为这样还能认出自己。   “郁南!”那些女孩尖叫了。   郁南:“……”   他只好摘下口罩:“你们好。”   一个女孩冲上来:“你去哪里?现在是去吃饭吗?”   郁南:“嗯,我回家。”   另个女孩说:“啊啊啊啊声音好好听!!好可爱!!”   郁南脸一下子就红了:“你们不要这样……”   有人问:“明天你没有课诶,你准备去干什么?可不可以抽点时间,我们去玩?放心我们都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是隔壁大学的!上次和你们学校打过友谊赛!”   “我明天要去画室。”郁南说,“对不起啊,我最近要参加比赛,有点忙。”   她们一阵兴奋。   “参加什么比赛?”   郁南软乎乎地告诉她们:“M国油画与丙烯画夏季国际大奖赛。”   “听不懂但是好厉害的样子!!”   讲了几句,郁南发现这些女孩都很友善,除了咋咋呼呼以外都不会问太过分的问题,当然也不会对他有肢体动作,他觉得自己好像动物园里的熊猫一样被围观。   她们陪着郁南走出校门,一路上叽叽喳喳,叮嘱他注意天气变化不要感冒,还强迫着塞给他一大口袋零食。   “妈……,呸,姐姐爱你!”   郁南:???   *   “郁南的签证正在办理,后天会打电话叫他面签。”小周说,“已经打过招呼了,肯定没有问题。”   帝鑫大厦顶层,宽大的办公桌后,宫丞的钢笔刷刷划过纸面:“嗯。”   他懒懒地应了一声。   过了几秒,才再次开口。   “余深买的什么时候的机票?”   小周说:“下个月二十五号,经济舱。”   宫丞语气变了点:“抠得要命。升舱。”   小周点点头,这肯定是必须的。   为了郁南能舒服点,这几天宫丞硬是绕过余深,另辟出好几条资源砸在余深画室头上。   宫丞太了解余深了。   余深惜才,为了郁南敢和他叫板,他不信余深会眼睁睁看着为徒弟铺好的康庄大道不去利用,虽然余深不见得承他的情。   接下来小周心领神会:“他们的酒店也不太好,您看预定C&C怎么样?那边离赛场近,进出也不需要赶时间,晚上还能看见L城烟花秀。”   宫丞嗯了一声。   小周越说越起劲,好像让郁南舒服了,他也就舒服了一样:“下飞机我会安排那边的人去接——”   “不用了。”宫丞皱眉,“你生怕他看不出来?”   小周被噎住。   舔狗舔到了铁板,默默地闭了嘴。   看老板追不到郁南,其实有时候小周心里有一丝暗爽。   小周出去后,宫丞放下笔,推开转椅,走到了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   高楼大厦间的天空灰蒙蒙的,空气质量堪忧,他身处七十六层,仿佛能听到隔音玻璃外的嘈杂喧嚣。   这一天和他人生许多天一样,都是忙碌的。   做决定、开会、签字、参加宴会、出国访问……行程满得可怕。   可是他从未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孤独感。   他抬头,看见对面一栋大厦上的鲨鱼标志。   那是一间有些廉价的水上餐厅。   他曾经在那里,将郁南搂在怀中,在一片水与鱼的包裹里,第一次触碰到郁南的嘴唇,探入他的口腔,吸取甜美生涩的滋味。   郁南接吻时不懂得换气,脸红得像要烧起来。   他吻了一会儿就不得不停下来,怕吓到怀中的小家伙,得忍着强烈地像要继续亲他的冲动,让他缓口气。   那天郁南的脸色沾了颜料,还问,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他。   宫丞眸底一片暗沉。   高处不胜寒,他站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突然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   宫一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小叔。”   “什么时候进来的?”宫丞冷道。   他竟然走神了,连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宫一洛说:“刚进来没多久,我敲门了。”   宫丞重新坐下。   宫一洛乖乖走上前去,他原本和朋友一起去外地玩了,小周联系他时,说已经宫丞已经找了他好几天,他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吓了个半死,回来后才知道是为了郁南。   他简直听到郁南这个名字就有些害怕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上次戏弄郁南,谁知道他小叔这次来真的?   面对宫丞,宫一洛有点害怕,上次他害郁南打湿衣服从宫宅逃走,间接成了他们分手的导火索,宫丞足足把他软禁在宫宅一个月,过年都没放他出去。   过完年后,宫丞把他在外面豪赌、开灰色派对的事全部叫人整理成文件报告递给大太太看。大太太气得要疯了,拿皮鞭抽了他一顿不说,全程还叫佣人围观并录像,以后要再犯就拿出来循环播放。   宫丞放下笔,勉强给了他一点耐心:“讲。”   宫一洛松口气,话也多了起来:“为了打听这个,我足足和严思尼混了一天一夜。你不知道这渣渣嘴巴有多紧,就因为上次他和郁南打架的事找我帮忙,我没在你这求到情,他外婆保不住被他爸知道了,就一直记恨我。昨晚快把老子的裤子玩脱了——”   “废话少说。”宫丞目光如炬。   宫一洛赶紧说重点:“郁南和严思危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才是严家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说他才是严思危的亲弟弟!”   宫丞神色微变,果然,他猜中了。   那晚郁南说的哥哥,让宫丞妒火中烧,冷静下来后他认真思索,推断出这样的可能。   严家并未将郁南认回去,自然也没有对外公布,加上口风很紧,宫丞得不到证实。   宫一洛磨蹭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说起来无巧不成书,就是因为那次打架,他哥严思危领着他去给郁南道歉,才认出来的。好像是说郁南和他妈长得太像了,他哥一眼就认出来了,前不久过年的时候还去了一趟霜山找人。现在全家人都向着郁南,严思尼说总有一天要整他……我今天一起来,就赶紧跑来告诉你了。”   宫丞明白了。   严思危真的是郁南的哥哥,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么过年时郁南伤心欲绝,就是因为严家人找上门去,所以才跟着他回深城的。   而他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不仅不知道还用严思危来威胁郁南,难怪郁南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应该早知道的,是他先伤了小家伙的心。   他还记得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郁南当时对他说:“我的秘密只告诉我信得过的人。”   宫一洛是来卖乖的,继续道:“小叔,你知不知道,郁南最近有点火啊。”   宫丞揉捏眉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比赛、酒店、地名都是我瞎编的。   第五十七章 舍不得   宫一洛斟词酌句,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怕引来小叔的暴怒。   不过他要是不说, 恐怕被宫丞知道了以后更加难以收拾, 只要硬着头皮把知道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就、就是他最近在你们那个圈子里面挺火的。”   宫丞:“我们这个圈子?”   宫一洛霎时反应过来,他搞错了, 他小叔虽然是个Gay, 但是从来不混夜店、不去乱七八糟的派对,更不会加入什么Gay圈。以至于宫丞的性取向在某种阶层众人皆知, 但是还没有任何人对他抱有想法,因为都知道宫丞此人是他们绝对望而莫及的。   宫一洛性取向女,每天都研究着如何把妹。可是跟着狐朋狗友混得久了,不免每个圈子的人都认识一些。每当有什么小新闻都能多少传进他的耳朵里, 最近这一条……主人公还正好是他认识的。   “就是深城的Gay圈。”宫一洛察言观色, “听说他是很多人的天菜……”   宫丞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怎么回事?”   宫一洛咽了下口水:“就是他的那个微博被挖出来了,还有他的COS照什么的……郁南长得那么好看那么乖,说实话,那个COS照反差挺大, 听说他们就喜欢这样的。不过我觉得像是有人在搞他,不然他的照片怎么会在Gay圈满天飞啊。”   微博?   宫丞从来不上微博, 自然不知道这一回事,更何况郁南也不是什么网红、流量明星, 小圈子里掀起水花而已, 他自然一无所知。   办公室里仿佛一下子冷了好几度,宫丞眼神有些可怕:“照片满天飞?”   “嗯……不过你放心, 也就是发发照片YY而已。郁南那么乖,从来不出去玩儿,他们找不到机会去接近他。我听说郁南两点一线,不是去画室就是回学校。”   宫丞沉声问:“画室、学校。你也是从所谓的圈子里听说的 ?”   宫一洛智商大概是为负,这时才注意到哪里奇怪。   郁南平时去哪里属于个人隐私,连这个都曝光了,实在是有些可怕。他心中一惊,试探着问:“小叔,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路易其实是宫一洛怀疑的头号人选。   可是凭宫一洛对路易的了解,他觉得路易坏是挺坏的,手段没有这么阴毒。   再说,路易和宫丞都……   绝无可能了。   宫丞思忖半晌,开口道:“去查查那个严思尼,平时都干些什么?”   宫一洛走后。   宫丞打开网页微博,搜索郁南的名字。   很快从一堆相似的账号中发现了郁南本人,点了进去,最热门的那条微博,正好也是郁南发的最后一条,时间还停留在去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   那个属于宫宅的跨年夜。   郁南发了一张自拍,还穿着一件羊羔毛外套,唇红齿白,脸上有一股小小的神气,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一样。   照片的光线不甚明亮,看起来像是在车里。   宫丞很快辨认出了,这的确是在车里,郁南是在去宫宅的路上拍的照——他从郁南的身侧看见了自己的衣袖,上面的金色袖扣是郁南那天早上亲手帮他戴上去的。   那张图配字:和喜欢的人一起跨年【爱你】【爱你】,明年我们都要很开心哦。   宫丞呼吸停了一瞬,手指不由自主地锁紧。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郁南原来都在做这些吗?他到底有没有分过注意力在郁南身上?   宫丞看着照片上那张毫无防备的笑脸。   很快想起那晚发生了什么。   那个笑容,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这条微博下面有两千多条留言,最热门的评论被顶起来。   郁南回复的是:以后都不想谈恋爱。   宫丞看着这条回复,它与微博内容对比,是一个大写的讽刺。   *   郁南到了爷爷家,陪奶奶说了一会儿话,保姆便上楼来叫他吃饭。   爷爷在饭厅和谁说着话,郁南以为是严思危来了,下了楼梯一看,才发现是严慈安和妻子宋阿姨。   见郁南穿着卫衣,脚蹬一双布拖鞋的样子,就像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一样自由自在,严慈安眼角露出笑纹。   吃完饭之后,爷爷去休息,严慈安问:“南南,听说你要出国去比赛了。”   郁南和他们都不太熟,这件事应该是爷爷讲的。   爷爷总是爱听他讲学业上的事,得了点蛛丝马迹或值得炫耀的,就要告诉全家,所以严慈安知道这件事郁南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对。”郁南在桌旁坐下,“报名已经通过啦。”   严慈安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出国去?”   郁南摇头:“不是呀,念高中的时候,我妈妈带我去了R国玩,我们去动漫博物馆了。”   郁家是单亲,郁姿姿的能力要供养一个美术生,还能待出国去玩,其中付出的努力与爱严家只有敬佩。可是郁南提起他妈妈的时候,说的却是养母,这令严慈安心中有一些难受与无可奈何。   “那M国是第一次去吧。”严慈安想补偿他,也与妻子商量过,“你宋阿姨是在M国长大的,你第一次去我们不放心,让宋阿姨陪你去怎么样?”   一家子都是医生,忙起来时分身乏术,主妇宋阿姨已经很能理解了:“是啊南南,阿姨陪你一起去,还能照顾你。”   “谢谢阿姨。”郁南摇头道,“不用了,我是和老师一起去的,酒店机票都安排好了。”   夫妻俩只得作罢。   这个小儿子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看得出来是娇生惯养的,脾气却一点也不骄纵,比另一个儿子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郁南从包里把上次严家送给他的东西都拿出来,说要还给他们。   他担心爷爷会误会难过,便将东西都交给严慈安。   “爸爸,这些我都用不上。”郁南说,“请您有机会可以还给爷爷和外婆。”   严慈安不肯,故作严肃:“那怎么行,不仅这些东西是你的,以后还有更多的都是你的。你们兄弟三人一视同仁,不仅是你一个人有份。”   宋阿姨也赞同。   两人都很紧张,生怕郁南说以后要断绝关系再也不来了。   郁南只好换了个说法:“我还是个学生,那您帮我保管吧。”   严慈安想了想,勉强阴转多云:“行吧,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让阿姨帮你打理着,等你以后结婚生子了再给你也可以。”   郁南脱口而出:“我不会结婚生子的。”   两人都看着他。   郁南红着脸告诉他们:“我是同性恋。”   他本不打算告诉严家人,反正他以后也不打算谈恋爱。可是说都说到这里了,他也没有什么心里负担,“从十五岁时我就发现了,我不喜欢女孩子。我妈妈和舅舅他们都接受得挺好的,我觉得与其以后由别人告诉你们,不如我自己来说。”   严慈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严思尼是个同性恋还当小三已经让他脸上无光,刚认回来的小儿子竟然也是个同性恋。   他古板了一辈子,简直是晴天霹雳。   宋阿姨也很吃惊,勉强笑了笑:“那,南南现在有男朋友吗?”   郁南说:“没有。”   宋阿姨便打圆场说:“那就好,现在专注学业是很不错的。还有十几天就要比赛了,要好好准备呀。”   一直到郁南离开,严慈安都还没和他说话,好像是没缓过来。   郁南长大后就没有过爸爸,不知道是不是别人家的父子也是这样。他们仅有血缘,感情基础也没有,严慈安的反应还不至于让郁南太难过,因为他不知道爸爸生气时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过了两天,郁南去面签回来,宋阿姨来学校送给他个牛皮纸袋。   “阿姨,这是什么?”郁南以为严家又把他拒绝的那些东西送回来了。   “你打开看看。”宋阿姨笑眯眯地说。   郁南打开一看,有点惊讶。   《同性恋心理学》、《男同性恋身份认知》、《同性恋安全性行为》、《LGBT群体权益》。   四份整理得当的资料都放进了这个牛皮纸袋。   “你爸爸整理了好几个晚上,值班的时候就光在做这个了。”宋阿姨说,“他一边查资料,还一边打电话问他国外的同学,生怕弄出点遗漏误导了你。你说得太突然,他那天的反应有点大了,不过他好歹是个医生,接受得还是很快的。”   家里严思尼也得到了一份同样的资料。   一个儿子有问题,两个儿子也有同样的问题,严慈安应该开始重视。   郁南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眶有点发热。   原来,这就是有爸爸的感觉吗?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让他感受到被关心着。   宋阿姨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希望这些可以给你点帮助。”   不仅懂且特别懂,还“深有体会”的郁南:“……”   暂时不告诉爸爸了吧。   给他一点缓冲。   宋阿姨走了。   郁南看着她的背影,心头的感觉很奇妙,他好像真的……一下子就有两个家了。不真实感渐渐散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郁家的、严家的每个人对他的宠爱,被捧在手心的感觉真好。   忽然,有人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脖子。   郁南吓了一跳,下意识手肘往后顶。只听一个人背后大叫:“是我是我是我!”   郁南回头一看,原来是覃乐风。   他松口气:“乐乐,你不要这样偷袭我。”   覃乐风“艹”了一声,捂着肚子泪眼汪汪:“你是什么怪力宝贝,到底有没有人性啊,人家和你说了今晚一起去聚会的啊。”   郁南当然记得这回事,内疚道:“我不是故意的。这几天,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覃乐风干脆挂在他身上:“什么?又是那群小姐姐?”   郁南皱眉想了想,觉得不太像。但具体是谁,他也得不出结论。   这几天每当他出门或者去画室,他都能感觉有人跟着他,可是每当他一回头,又察觉不了任何的不对劲。   郁南心里一直觉得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恶心短信。   他在想,会不会是对方真的很变态,想要对他做些什么。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因此防备心比平常要重,自然反应就过激了点。   “应该不是吧。”郁南说,“我已经请她们不要来了。她们都挺好的,知道我要比赛,最近都没有来。”   覃乐风疑惑道:“那是谁?”   其实他和郁南想的不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宫丞。   宫丞对郁南做的事,没有人比覃乐风更清楚。   讲真,单纯论包养来讲,宫丞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金主。   可是他错就错在,将郁南的感情当成一场交易,这样的人比石新那种渣男还可恶。   郁南的确不懂什么叫做“我喜欢你,跟着我怎么样”,不懂什么叫包养,难道宫丞没发现他不懂吗?只不过从来没把郁南当成一个值得尊重的人去看待罢了。   更可恶的是,宫丞那种虚情假意的宠溺,害郁南迟迟走不出来。   覃乐风知道郁南不会回头,但是不知多少个晚上,他都听见郁南在床上辗转反侧,有时候半夜醒来,还能在微弱的光线里看到郁南放空的脸庞。   欢笑与快乐都少了许多,郁南在努力着。   如果跟着郁南的人是宫丞,那宫丞到底还想干什么?   覃乐风不愿意在郁南面前提起。   郁南自己想了想,下结论道:“说不定是我的错觉而已。”   快到聚会现场时,郁南忽然被蒙住了眼睛。   黑色布条挡住了他的视线,好友牵着他的手,带他七拐八绕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脚才上了柔软的东西,郁南猜测这是一块草坪。   周围都静悄悄的。   “准备好了吗?”覃乐风问,“我有惊喜哦。”   郁南傻傻的:“什么惊喜呀?”   覃乐风数到三,布条被拉开,“嘭嘭嘭”几声巨响,无数彩带从空中降落。   “郁南!生日快乐!旗开得胜!!”   只见全班的二十多个同学都来了,大家举着横幅,上书“班宠二十岁生日派对暨比赛前庆祝大会”,现场布置得喜气洋洋,气球鲜花装扮了整个派对现场。   郁南一下子定住了,眼睛眨巴眨巴,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三月十日,他的另一个生日,明明早上起床妈妈和舅舅他们还给他发了生日红包,他转眼给忘了,这群同学却记得。   “不许哭!”方有晴先冲过来,“喂,大家给你准备惊喜,可不是要看你哭的。”   话音刚落,郁南便被拥簇者到了中间。   “班里你最小,从今天开始我们班就没有十几岁的小朋友啦!”   “二十岁了,郁南是个大宝贝了!”   “比赛一定要加油!给我们班长脸!”   每个人都是兴高采烈,足以证明方有晴那句“真人养成游戏玩了三年”不是说说而已。   班里凑份子钱来到这个小资的露天小酒馆,可以一边玩一边吃烧烤,晚上还可以听乐队表演。接下来切蛋糕、唱生日歌、玩游戏、喝酒,一整个晚上郁南都被爱包围着。   天色渐黑,小酒馆来了其他客人,一群学生也不管不顾玩他们的。   郁南的礼物堆满了一张桌子,一会儿还得慢慢往回拿。   作为主角,又是主要的鼓励对象,郁南肩负重任,喝了一点酒。   覃乐风将他往窗前一拎,随手给他倒了杯饮料,又端来生日蛋糕让他醒醒酒。   郁南其实没有醉,他心里暖洋洋的,幸福感爆棚,倒是覃乐风喝得比他还醉,满场撒欢,还打电话叫莫哥过来,说要让大家见识见识。   “我好像认识你。”有人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   郁南正和同学聊天,侧脸一看,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寸头,三月的天气却穿着一件露臂背心,露出肩膀上的纹身,胸口挂着一串狼牙状的项链,身上有酒气。   郁南不喜欢这样的人:“你是谁?”   那位同学看出来这人是来搭讪的,对郁南说:“郁南,走我们去那边。”   寸头男人堵住出口:“啊,对,你就是叫郁南,大学生。”   对方的眼神让郁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不认识你。”   寸头喷着酒气,脸上挂着笑容:“认识认识呗。你在网上都那么有名了……今天一见果然长得很够味道,腿也长,够骚气……”   说着,郁南察觉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大腿。   这是赤裸裸的骚扰。   郁南怎么可能不明白,那个同学发现了这一点,要去拉他,被寸头一把推到一旁。   郁南喊了一声同学的名字,对寸头怒目而视,寸头却咧着嘴还要上前。   谁料下一秒,就有人把寸头像个沙袋一样拎了起来,再猛地摔到了另一张桌子上,打翻了一桌酒水。   巨响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出手教训寸头的是个陌生脸孔,对方问了句:“你没事吧?”   郁南摇摇头,对方就点点头走了。   寸头也勉强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短暂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算这个王八蛋跑得快,不说你自己就可以搞定他,我们班这么多人,一人一脚也踢死他了。”覃乐风说,“不过世上还是好人多,一个路人都知道见义勇为,可惜没来得及给人家说声谢谢。”   郁南不确定那帮忙的是不是路人。   他好像在宫丞的身边见过。   他不太敢确定。   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何况宫丞也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在这里玩过之后,大家又去KTV续摊,这一轮,连俞川和莫哥都来了。   郁南什么都好,可惜五音不全,看他唱歌是大家的欢乐源泉。   郁南被逼着唱了几首神曲,竟不肯撒手了,当他一成为麦霸,包厢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鬼哭狼嚎的恐惧中,所有人被郁南支配,几个女孩子上来剥夺了他的麦序。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庆祝方式,玩到凌晨两点,大部分人都醉得厉害了。   这么晚了,宿舍肯定是回不去的,部分人组团去住酒店,部分人和本地的同学回家住。   郁南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喊他。   “郁南。”那人喊,“郁南。”   是谁?   郁南有些迟钝,他这时已经醉得厉害了,勉强看清一张脸。   嗯,好像是认识的。   他又闭上眼睛,往脏兮兮的沙发里面靠了靠。   小周走出包厢门:“宫先生,他睡着了,叫不醒。”   男人站在这KTV,明明还富丽堂皇的装潢顿时显得逼仄,走廊上亮闪闪的水晶灯也像是塑料一样。   他应了声,推开门往包厢里走去。   在热闹的派对散去,也只剩下满地狼藉。   闪烁旋转的昏暗灯光里,宫丞看不清房间的情况,不留神踢到一个酒瓶子,发出“哐当”一声响,惊得沙发上的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躯。   宫丞霎时屏住呼吸,停了几秒钟。   好在郁南继续沉睡着,并没有因此惊醒。   郁南只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外套不知道去哪儿了。   暗红色的沙发让他的皮肤分外白皙,脸上有明显的酡色,显然是已经不省人事了。他的睫毛又长又密,乖巧地在眼睛下方形成了阴影,令人不忍将他吵醒。   三月的凌晨还是很冷的。   宫丞脱下自己的大衣,先将郁南裹住,再轻轻地抱起来。   郁南全然不知。   就这么抱着出了门,上了那辆后座特别宽敞的车。   司机问:“宫先生,我们去哪里?”   宫丞抱着怀中人,低声道:“找一间酒店。”   他的声音刚落,郁南就皱了皱眉。   那一刻,宫丞以为他马上就要醒来了。   如果郁南见到抱着自己的人是他,会怎么做呢?   是会哭,会闹,会骂他,还是会从他怀里爬起来,讲一句“我讨厌你”,再厌恶地离去?   宫丞看着他。   可是几秒后,郁南忽然稍微侧过身体,将脸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好像做了许多次一般自然,郁南几乎是有些依恋地将脸埋进了宫丞的胸口,小声说了句什么,像是撒娇一样带着鼻音,宫丞听不清。   未等他分辨,郁南细长的手指就在睡梦中抓紧了他的衣服。   宫丞的身体立刻酥麻了半边。   这个小动作,是过去郁南还在他身边时常做的。   他的心因此猛烈地跳动了几下,让他忍不住将人搂得更紧了。   今天是郁南的二十岁生日,哦不,应该说是昨天。   他等到凌晨,换来一次这样的相处,竟觉得比谈成了天大的生意还值得。   “去一家学校附近学生可以负担的酒店。”宫丞道,“要很干净的。”   第五十八章 出发   小周找到一家风格清爽的民宿,就在湖心美院附近, 价格适中。   宫丞将人从车里抱出来时, 发现天已经下起了小雨。小周想要替他撑一把伞, 他却挥挥手表示不用,大步跨上台阶走到屋檐下。   宫丞身形高大, 将郁南完全挡住, 雨丝未有一滴掉落在郁南的脸上,唯恐惊扰了他的睡眠。   凌晨时分, 到处都一片安静。   进房后宫丞将人放到洁白的大床上,发现郁南那只手一直还抓着自己的衬衣,像寻找安全岛的孩子,一刻也不肯松开。   他摸到那只手, 发现郁南的手是火热的, 喝醉酒的人体温总是偏高。   “南南。”宫丞低声喊他,想让他松开手,好替他擦一擦身。   “嗯……”郁南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丰润的唇是淡粉色,无害又天真。   宫丞眸色暗下来, 只得将郁南的手掰开了,衬衣上留下一小块褶皱。   郁南睡得很熟。   宫丞拿来热毛巾, 替郁南脱了牛仔裤, 将他的手脸、脚都一一仔细擦过。   他从来没照顾过别人,第一次做起来倒不显得生疏, 反而十分细致。做完这些,他将被子拉过来吧人盖好,这才去倒一杯水拿过来想让郁南喝。   等他倒完水回来,发现郁南已经翻过身,将被子团成一团抱在怀里了。   T恤掀起一截,灯光下呈暗红色的花瓣露出些许。   两条光溜溜的长腿岔开夹住被子,修长的身体有了美妙的曲线。   宫丞放下水杯,眼神变得温柔。   他记得郁南睡觉喜欢抱着东西,所以宿舍的床上才堆满了公仔。他们还在一起时,郁南每晚都是挂在他身上睡的。不仅这样,这个小家伙还特别喜欢和他有肢体接触,看书要靠在他怀里,打游戏要坐在他身上。他已经许久没享受过那种感觉了。   大概只有对一个人毫无防备并全身心的爱慕,才能做到那样吧。   宫丞扯过被子把人盖好。   他竟也成了君子,不舍得去动眼前人一分一毫。   随后,他低下头,在郁南额头亲吻了一下:“宝贝,什么时候才原谅我?嗯?这种惩罚,我这辈子都不想尝第二次了。”   郁南呼吸间有些微的酒气。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终是将郁南吵醒了。   在梦里,好似有人一直在对他说话,嗓音很好听,如同催眠曲般让他睡得安然。   郁南睁开眼睛,发现这里是个陌生的房间,看上去像旅馆,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爬起来坐好后在床头看到自己的手机,抓过来一看,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昨晚大家聚会散了之后,群里的消息还停留在KTV的那个时段,这么早应该还没人醒。   谁送他来的?   他想不起来。   郁南洗漱完毕下楼去结账,前台说是有人送他来的,郁南猜想应该是班里的男同学。   昨晚覃乐风喝得太多了,莫哥带他走时他们都还没散场。   俞川是第二个走的,走之前还问他什么时候去补纹身,郁南说可能要等到比赛之后了。   之后他们一群人闹到很晚,郁南都忘了时间。大概是因为终于到了二十岁,或是因为真的很为比赛兴奋,总之郁南特别放纵了一晚,现在宿醉的头疼让他后悔了。   严思危打电话来,问他面签怎么样。   郁南说:“应该没有问题吧,面签官都没怎么问我话。”   害他辛辛苦苦备好的好几种英文回答都没有用上。   严思危放心了些,又问:“你的声音怎么有点哑?”   “昨天晚上我和同学去喝酒聚会了。”郁南说,“喝了好多酒,现在头有点疼,嗓子也疼。”   严思危笑道:“没关系,一会儿我午休了给你带点药过来。”   郁南平时太乖了,严思危觉得他之所以会上宫丞的当,就是因为接触社会太少,不识人心,所以听到郁南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在安全的情况下,他是很乐见其成的。   他并不知道弟弟最近被骚扰的事。   严思危忙起来的时候,一天要做几台手术,抽时间休息本来就不容易了。   郁南想了想,也没有告诉他。   这件事虽然很有可能是严思尼做的,但是郁南没有证据。   郁南听爷爷说,严思尼从小就被惯坏了。   从三岁时到严家来,严思尼就是家里的希望所在,大家都期盼他能使妈妈的病症好起来。事实上,妈妈确实好了一段时间,还能单独带严思尼出去玩了,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轨迹发展,外婆因此把严思尼当成了掌中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虽然不是亲生儿子,但是一直到妈妈去世,妈妈都是很爱严思尼的。她常常看着郁南小时候的照片流泪,只有见了严思尼才会露出些微笑。   妈妈去世后,严思尼就跟了外婆。   上小学时,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自己不是亲生,那时性格就走了极端。   严家家教再严格也没有把他教成一个好苗子。   郁南知道自己应该离严思尼远一点、再远一点,直到严思尼那些恶心的招数再没法用到他身上。   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画画。   回到宿舍收拾了东西,郁南就得准备去画室。   覃乐风竟然已经回来了,昨晚郁南收了许多生日礼物,全部放在莫哥的车上,现在覃乐风都带了回来。   两人坐在床上拆礼物。   同学们送的礼物五花八门,手办、公仔、台灯、耳机等物品应有尽有,每拆一份,郁南就猜测是谁送的,然后由覃乐风将郁南的猜测放到群里,大家再来公布正确答案。   郁南常常猜错,引来众人吐槽。   最后一样东西很沉,郁南撕开精美的包装,发现里面一个厚重的木盒。   他打开来一看,竟是一套进口的油画颜料与工具。   “这是谁送的?”郁南好奇。   覃乐风放下手机:“卧槽,这个好像有点贵啊。”他说了个名字,那个同学是班里的富二代,“是不是他送的?”   郁南说:“我不知道。”   两人猜了一会没猜出来,便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群里询问。   每个人都说自己送的。   覃乐风:[……你们这么壕,下次也送我一套呀,我生日就在六月呢。【坏笑】]   所有人:[……]   纷纷与自己撇清关系。   那个富二代同学也出来了,证实不是自己送的,还说:[这套大师级的套装,人民币单价要4万多,我最近没那么多零花钱。]   群里的同学频频咋舌,这个盒子不大,颜料也很小支,竟然这么贵。   富二代又说:[郁南,我看你这个还是私人定制版,上面刻了你的名字呢。]   郁南先前并未注意到。   他将这个特别有质感的盒子拿起来,注意到真皮拉手旁边的位置的确用漂亮的花体英文刻了他的名字:Yu Nan。   名字下方还有一行箴言:I don't paint what I see, I paint what I know.   我不画我所看见的,我画我所知道的。   郁南很喜欢这句话。   他想起了雨声中,睡梦里那个对他说话的声音。   心脏紧紧地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如果不是他的幻觉的话,那么这份没有署名的昂贵礼物,以及昨天在小酒馆出手帮忙的那个人,都会是……   他怔怔地坐着,有些出神:“昨天晚上是谁送我去的民宿?”   覃乐风拿出一支画笔查看:“是黎悄他们吧,我之前和他们说过和你一起。”   然而郁南私聊黎悄,黎悄说昨晚有个人说是他哥,他也表现得认识对方,他们就先走了。   郁南心中一惊。   那人必是小周。   “谁送的?”覃乐风还在想送礼物的人,“会不会不是我们班的人,是别的什么追求者?这份礼物送得挺好的,知道你要参加比赛,正好用得上。”   郁南回神,从覃乐风手中拿回那支笔放回盒子里,“啪”一声关上了。   他不敢确定,会不会是宫丞送的。   如果是的话,他一点也不想用。   覃乐风疑惑:“怎么了宝贝?”   “都不知道是谁送的,暂时不要动了。”郁南说,“万一是人家送错的怎么办?”   覃乐风道:“都刻你名字了怎么会送错——”蓦地,他也止住了说话,显然和郁南想到同一块去了。   两人久久不语。   *   三天后郁南的签证下来了,而比赛时间也一天一天逼近。   余深分析了往年比赛的许多例题,也分析了评委们的爱好与资历,让郁南参考。   余深画画本不求似,与来自西方世界的绘画方式截然不同。他说齐白石曰“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两者之间需要得到一种平衡才是上乘画作。   他说,郁南的画很有灵气,不用精雕细琢,正符合这次“快速现场作画”的比赛方式。   没错,这个比赛听起来很牛逼,在年轻画家里奉为梦想殿堂,却是许多老派画家的抨击对象。   余深恰巧是这些老画家的反对派。   “初生牛犊不怕虎。”余深说,“不管那题是什么,你也不要因为条款而限制住,脑子里浮现的第一条灵感是什么,你就画什么。”   在去机场的路上,余深还在给郁南打气。   进安检、上飞机,郁南发现余深竟然是订的头等舱。   “老师,我们的经费这么充裕吗?”郁南表示惊讶。   余深“咳”了一声,某人强制升舱,他也没有办法,总不可能改变行程不坐这班飞机了吧。   “只是现在条件好,要是你比赛表现得不好,就给我从M国游回来。”   这个孩子这几天都表现得很兴奋,余深故意拉着个脸。   郁南吐了吐舌头。   这趟航程十二个小时,他随身携带了严思危的特制小绿瓶,在头等舱过得还算舒服,甚至美美地睡了一觉。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下飞机会见到段裕寒。   第五十九章 仲夏夜之梦   这边天气还冷。   段裕寒身穿一件酡色大衣,头发染成了板栗色, 口罩挂在脸上, 远远地就朝郁南挥手。   郁南一开始没认出他来, 因为确实没有想过,段裕寒说的“我陪你去”竟然不是开玩笑。他从深城出发, 段裕寒则从潼市出发, 彼此之间并没有联系过,只有闲聊的时候郁南说过自己的航班时间。   “郁南。”段裕寒摘下口罩, 露出青春洋溢的笑脸,眼睛弯弯。   郁南眼睛都瞪圆了,上前一步:“你怎么真的来了呀?”   段裕寒又戴上口罩,耸耸肩无所谓般退了点:“我感冒了, 小心传染你。”   郁南不知道说什么好, 叫他回去吗?可是段裕寒都已经来了。这可是在国外。   余深走在后面一点,段裕寒还和他打招呼:“余老师好,久仰大名,我是郁南的朋友段裕寒。郁南以前就常常提起您, 我也是您的粉丝呢。”   年轻人这么有活力,还有礼貌, 余深笑道:“你也是学美术的?”   段裕寒说:“不是,我学建筑。”   郁南听到他云淡风轻的样子, 仿佛真的已经放下了美术, 心里还是有些惋惜:“学建筑也很好,建筑设计师也很酷的。”   余深以为段裕寒是M国的学生:“这边的学业比国内要繁重吗?”   段裕寒说:“老师, 我在潼大念书,这次是过来玩儿顺便陪郁南的。”   老年人会心一击,瞬间明白了什么。   小徒弟的魅力太大,人家都追到M国来了。   段裕寒的比他们先到五六个小时,郁南他们的飞机晚点,所以他已经在机场等了很久了。期间喝了好几杯咖啡,一边等,一边做老师发下来的作业。   这时他腋下夹着电脑,左手拉自己的行李箱,右手还要去拉郁南的行李箱。   郁南说:“我自己来。”   段裕寒便收回手:“你们住哪家酒店?”   余深不自然地说:“C&C。”   郁南不知道什么是C&C,也不知道其中有人操作。   余深不打算告诉他宫先生都干了些什么,他的小徒弟最好一心扑在画画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段裕寒点点头出去拦车。   上车后,他用流利的英文给司机说了地址,余深松一口气,对郁南讲:“有你这个朋友小段在,我们俩不至于拿翻译软件了。”   段裕寒在副驾驶回身道:“我小时候在M国长大的,十几岁才回国。”   这个郁南倒是没有听他讲过。   第一次来到M国,郁南在后座上有点兴奋地看着窗外的情形。   某某大道、某某大厦,都是在电影里见过的场景。   路过一个广场时,他看见了街头卖艺人,画画的、唱歌的、扮作雕像的,甚至还有带着狗靠墙而坐的的流浪汉。   他头一次感觉到,外面的世界这么大,他不该偏安一隅,应该多出去看看。   不拘泥于任何一处,不拘泥于任何一段经历。   段裕寒对他说:“明天我们可以来这里转一转,广场里面有一家的可丽饼很好吃。”   郁南点点头:“好啊。”   车子行入酒店,段裕寒帮他们办理了入住,再陪他们一起上楼。   到达豪华套房时,郁南才显出了些惊讶。   即使他再没有概念,也知道这里显然不是普通的出国经费可以承担的。余深对此表现得很自然,一共两个房间,他随便选了一个。   “小段住哪里?”余深问。   段裕寒个子高高的,路上表现得再成熟,终究也是个少年人。   他摸摸脑袋:“我来得急,还没订酒店。”   郁南说:“那怎么办?”   段裕寒是来陪他的,他很不好意思。   段裕寒看着郁南笑了笑:“我下去问一下,还有房间的话,就住这里吧。”   郁南就说和他一起去。   段裕寒将行李放在郁南房间,两人就一起下了楼。   余深则叫了客房服务,他是个老年人了,这边湿闷的天气让他的腰痛,准备吃点东西先休息。   段裕寒订了房间,带郁南在附近吃了一顿饭。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倒是很开心,同龄人的相处总是轻松惬意的。   郁南心里还记得段裕寒说过喜欢他的事,对方却没有再提起,行动起来又不显得过于逼紧,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路过一家剧院时,段裕寒驻足。   他扯掉口罩,呼出一口气:“我小时候常在这家剧院看演出。”   郁南看了下外面的海报,好像都是一些舞台剧、话剧。   对这种东西他算得上熟悉,郁姿姿就是话剧演员,他几乎是在剧团长大的:“你一般都看什么呢?”   段裕寒说:“我喜欢看《仲夏夜之梦》。”   《仲夏夜之梦》是莎翁的剧,郁南没有看过。   段裕寒简单给他讲了故事梗概。   郁南眨巴眼睛:“原来你这么浪漫。”   追人都追到地球另一端了,段裕寒怎么能不承认说自己浪漫得很明显:“你看什么呢?”   郁南面无表情地说:“《雷雨》。”   段裕寒讲:“太刺激了。”   看过太多次,郁南都麻木了,几乎能背下来台词。   段裕寒看着海报,温和地笑了下:“海报上写,过几天正好有一出《费加罗婚礼》,要不要一起来看?”   其实票哪是那么好买的,是他早就做过功课而已。   郁南对歌剧完全没有兴趣,赶紧摇头:“不要了,我会在台下睡着。”   段裕寒说:“那就睡啊,反正又没有人会笑你。”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郁南渐渐敛去了脸上的微笑。   他记起来,有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你要是喜欢弹钢琴,我们还能在音乐会睡一觉。有我在,他们不敢笑你。”   “对不起啊。”郁南忽然转过头,对段裕寒说,“我只是把你当好朋友而已。我大概……以后都不打算谈恋爱了,你不要喜欢我。”   段裕寒将口罩戴上:“你太直接了吧,我很伤心。”   郁南以为他不高兴了,补充道:“我当时在微博都说了……”   段裕寒讲:“看见了。”   郁南:“……”   两人继续往酒店的方向走。   异国街头,段裕寒语气轻快地对他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也不用给我回应,就当我来散心的。我说了,我是以前喜欢过你。那时候在整个集训营,就你长得符合我的眼缘。”   郁南说:“原来你是外貌协会。”   段裕寒:“算是吧!不过后来和你接触,发现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很轻松,因为你太直白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好相处呢。”   郁南想了想:“我以为是我们趣味相投,才会成为朋友——”   段裕寒忽地拉住郁南的胳膊:“笨蛋。”   郁南看着他。   面露迷茫。   “你失恋了是吧?”段裕寒低头对他说,“你不知道失恋的时候就是要找个备胎?心甘情愿的那种?”   郁南明白了他的意思,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段裕寒:“因为这样才会忘记得比较快。”   段裕寒说得云淡风轻,郁南的脸上却红了,语气笃定:“我早就忘记了。”   段裕寒笑:“我不信。你知不知道,你最不擅长就是说谎?”   郁南一怔,低头朝前走去。   晚上郁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觉得是因为倒时差。   大床柔软舒适,郁南的脑子却很清醒,干脆爬起来在客厅的窗前就着L城闻名天下的夜景看书。他洗过澡懒得吹头,头发还是湿的,被余深出来碰见后骂了他一顿。   郁南乖乖吹了头爬上床去睡觉。   睡到半夜,又猛然醒了。   不是一个人在国外,心中却空荡荡,像什么都没有。他团啊团地,将被子团好放在身下抱着,勉强取得了舒适感,勉强睡了一觉。   第二天的上午去比赛场地提交身份证明,下午和段裕寒一起去逛了街,还真的吃了那家很好吃的可丽饼。   郁南久不更新的朋友圈终于更新了。   郁南:[比赛前最后的放松~加油鸭。【照片】]   他发的是单人照,正在广场上喂鸽子,满脸笑容,段裕寒替他拍得很好。   微信上的所有人都在给他加油。   郁姿姿打了视频通话,郁家人排练了一个很搞笑的加油舞跳给他看。严家则由严思危代表,编辑了一串正式的心灵鸡汤,郑重其事地发给他,让他尽力就好。   朋友们则纷纷询问照片谁拍的,不敢相信余老师这么潮。   当晚回去,郁南走得双腿酸疼,只想趴着不动了。   酒店的人忽然来敲门,礼貌地告诉郁南他们特意给套房的客人提供了水疗按摩服务。   郁南询问:“是免费的吗?”   那位客房服务生说:“是的,完全免费。”   郁南就乐颠颠地拿了浴袍准备跟上去:“老师,我们一起吧。”   余深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里的水疗按摩价格不菲,怎么可能免费。   不过不得不说宫丞的这些手段让他无法拒绝,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不去了,你按完早点回来睡觉。”   郁南果然没有怀疑,还说:“那我和段裕寒一起去。”   余深心情好了些,幸灾乐祸般:“去吧,叫上他多按一会,不按白不按。”   水疗中心很清静。   可能因为是免费的缘故,他们没有得到包间,而是得到了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大厅待遇。   段裕寒不太喜欢这样的方式,郁南却觉得没有关系。   郁南先去换了衣服,他出来时,段裕寒还没出来。   磨砂玻璃的隔间似乎来了另一位客人,隐隐看得出身形高大,应该是个男的。   郁南这些天见惯了各种高大的老外,并未多加留意。   水疗师亲切地让他趴上按摩椅,段裕寒就出来了。   郁南已经趴在椅子上,露出一截笔直小腿,皮肤如羊脂玉一般柔滑,听见声音抬头抱怨:“你好慢。”   段裕寒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说:“我还以为你会等我。”   郁南道:“我太累了,迫不及待啦。”   段裕寒笑道:“那今天你在路上走得那么慢,我都等你了。”   水疗师开始动作,郁南酸软的身体被按摩得很舒服,忍不住发出软软的声音:“嗯……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干嘛斤斤计较。啊,好舒服啊。”   段裕寒刚趴在按摩椅上,忽然身体僵硬,黑着脸说:“你、你不要叫啊。”   郁南明白了什么,脸红了:“段裕寒,你好色啊。”   “是你发出的声音让人误会。”段裕寒无语道,“不然我叫给你听听。”   郁南:“……”   段裕寒果然张嘴,声音比郁南更骚:“啊~好舒服啊~”   两位水疗师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都因为这两个少年的语境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郁南:“……我才没这么恶心!”   段裕寒狂笑。   郁南趴在床边捡了只鞋扔过去。   两个幼稚的人都闭了嘴。   舒缓的音乐声里,郁南很快被按得睡了过去。   段裕寒睡不着,起来去拿水果,准备等一个小时再叫醒郁南。   酒店的水果丰富,不知道郁南喜欢吃什么,段裕寒就随便拿了一些。   转身时差点撞到身后的一个男人。   对方比他还要高,是个眉目深邃的华人,有一张冷漠的唇,看上去三十多岁,气场很强,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畏服。   段裕寒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可男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借过。”   *   很快就到了比赛的时间。   入场前余深一再叮嘱郁南不要紧张,随意发挥。   郁南从小到大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比赛了,现场的也不是第一次。他本以为算不上什么,也不会紧张,一进场,面对许多肤色各异的外国人,他蓦地手心开始冒汗。   这不是国内的比赛,是一场国际比赛。   每个人有一个磨砂隔间,摆了画架、凳子,甚至还有舒适的沙发与点心等,为的是让大家能够放松。   主办方派了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上台讲开场词,对方说得又快又多,台下不时传来笑声,郁南几乎有一大半没听懂。   主题出现时,他看见上面写了《A Midsummer Night's Dream》,仲夏夜之梦。   台下一片哗然。   往年的题目都是具象性的,从未出过这么难以捉摸的题目。   郁南也惊讶了,因为这出莎翁的戏他前天才正好听段裕寒讲过。   当然,比赛不是让他画莎翁的戏剧,可是郁南结合那个故事,很快将灵感定在了爱情之上。   余深说,脑子里浮现的第一条灵感是什么,就画什么。   郁南抓起了画笔。   爱情。   他的构思。   他这辈子就谈过一次恋爱,不,应该说他这辈子才爱过一个人。   覃乐风说得没错,艺术家应该有感情经历。   因为画画不仅仅是描绘形态,更多的是传达情感。他的经历丰富了他的情感,尽管结果算不上圆满,但是那也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那段感情正巧始于他十九岁的仲夏。   郁南落下第一根线条。   他画了自己。   画了,就该忘了。 第六十章 跑了   “段裕寒!你是锦鲤吧!”   当天一结束,郁南就从人流中冲出赛场, 跑到段裕寒面前。   段裕寒看时间差不多了, 已经等在赛场外, 要和郁南一起去吃饭。   余深倒是心大,徒弟进去比赛, 他也不来看一看——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又不是高考,还需要家长鼓励, 画画这种事,一落笔就成定局了。   段裕寒背脊挺拔,笑道:“怎么了?”   郁南激动道:“主题是《仲夏夜之梦》!!”   段裕寒也难以置信,惊讶挑眉:“不是吧, 这么巧?”   郁南猛点头:“我差点就以为你给我漏题了。”   段裕寒当然没那种通天的本事, 反而好奇起来:“那你今天确立构思了吗?”   这种比赛,很多人会把前一两天用来构思、构图,并不急着真正下笔。   郁南说:“我都开始画啦。”   段裕寒:“这么快,你画的什么?仲夏夜之梦, 你是不是画的精灵与萤火虫?”   郁南神秘兮兮地摇头,他还不好意思告诉段裕寒, 他画了一幅自画像。   如果得奖的画倒是可以拿出来说一说,没有得奖就算了。   这方面, 郁南倒是难得的内敛。   陆陆续续又从门口走出来几个人, 是几副东方面孔,看上去应该是华人。果不其然, 对方在这种场合看见同为华人又引人注意的他们,涌上来主动打招呼。   郁南是来比赛的,就与他们多聊了两句。   他们都是中国人,有两个还是国美的学生,另一个则是正在国外念书的研究生。   “这个比赛还真不好进,和我们一起选拔的有十几个同学,两轮筛选下来,好几个都是以前拿过大奖的。”来自国美的女生说,“就我和他两个人来这里了。”   那位研究生说:“竞争的确很残酷。我和室友两人参加,他那么有实力,也只有我得到了邀请函。全靠我去年运气好,有两幅参加了XX赛的作品。”   女生问段裕寒:“你们呢?”   段裕寒说:“我不是来参赛的,参赛的是他。”   那个女生问郁南:“你是湖心美院的,我好像没听说深城有选拔。”   郁南便说:“我没有经过选拔,也没提交什么作品。”   几个人都愣住,面面相觑。   郁南不懂察言观色:“我是老师推荐,直接来的。”   M国美术协会的终身会员有直接推荐学生参加的权力,只不过那些会员多是著名的大画家,普通的人没有那么好的背景资源。   等那些人寒暄几句走了,段裕寒才无奈地说:“郁南,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郁南不明白:“为什么?”   段裕寒很想告诉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以平常心去看待通过不同途径来参赛的选手,有些人得天独厚,拥有一些条件,是会被通过努力才爬上来的人嫉妒的,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郁南之所以是郁南,正是因为他这份不知事。   就像他们在集训班里第一次遇见一样,老师让做色彩游戏,郁南毫不客气地指出拔得头筹的同学辨识错误。   事实证明郁南是对的,他拥有罕见的绝对色感,比老师的记忆力还厉害。   但那次之后,郁南被认为恃才傲物,他在集训班的朋友就变得很少了,只剩下一个段裕寒而已。   段裕寒笑道:“算了,你就这样吧。真正的艺术家都是有个性的,有的比你还过分呢。”   郁南:“?”   不出段裕寒所料,接下来的时间,郁南受到了华人选手们的排挤。明明隔着不远,郁南朝他们挥手打招呼,他们却都装作没有看见,只有那个女生尴尬地对他点了点头。   郁南本来也不是擅长与人交往的人,并不在意这一点,完全没有受影响。   他每天按时到场、按时离开。   余深来M国不仅陪郁南比赛,也要去会老友,多是一些艺术家。方便的时候就带着郁南去,比较私人的场合就留郁南在酒店。   不管怎么样,郁南都是很开心的。   这天晚上,他要和段裕寒一起去L城的科技与工业博物馆。   说好七点出发在大厅见,郁南等了一会没见到人,便到段裕寒的房间门口,发现门没有关严。   “走了。”郁南推门进入玄关,“你都迟到十分钟了。”   房间里却没有人。   郁南听到衣帽间里有段裕寒的说话声,又急又快,似乎和人在电话里争论。   “……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段裕寒带着怒气道,“我已经二十岁了,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郁南:“段裕寒。”   他有些担心,因为他从来没听过段裕寒发怒。   衣帽间里安静了几秒。   很快,门被打开,段裕寒走出来,表情如常:“外面冷吗?我穿哪件衣服?”   “冷。”郁南都戴了围巾,还戴了帽子。   他并没有被转移注意力,“你刚刚在和谁说话?是在吵架?”   段裕寒抓抓头发说:“辅导员。催我回去做作业,不然要扣我学分。”   郁南紧张道:“那怎么办啊?你出来的时候没有请假?”   段裕寒不想再聊这个:“请了,所以说他很烦人。走吧。”   他们去了博物馆。   这个博物馆挺出名的,里面令人惊奇的项目应有尽有,还有各种体验设备,郁南甚至去体验了一把无重力状态。人模拟待在太空舱里,用安全绳系着在空中漂浮,他差点玩到不想走。   后来他们去参观了微缩景观,看了缩小版的L城。   “我们的作业就是缩小版的潼市。”段裕寒说,“和这个有点类似。我一走他们的进度就慢了。”   郁南感叹道:“这么复杂……难怪辅导老师骂你。还好我们专业没有小组作业,不然我可不想遇到你这样的组员。”   段裕寒:“……”   郁南又说:“你回去得好好赶作业啊。”   段裕寒就笑了,一扫刚才压抑的烦闷:“知道了!”   这晚他们从博物馆一出来,天就下起了雨,两人淋着雨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出租车回酒店。   一上车,段裕寒就脱下他的外套裹在郁南身上。   郁南说:“不用了,你之前不是感冒了吗?你应该要保暖的。”   段裕寒摁住他脱衣服的手:“早好了。你担心你自己吧,大画家,明天感冒了看你怎么继续比赛。”   郁南的脸慢慢的红了。   那件衣服还带着体温呢。   他就这样回了房间,余深已经回来了。   段裕寒的外套对郁南来说偏大,他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看着有些狼狈,却又显得备受怜爱。   余深看了他一眼,找出条毛巾:“小段的衣服?”   郁南“嗯”了一声:“我们回来遇到下雨了,他就借衣服给我,我明天还给他。”   余深却说:“郁南呐,你这几天不要和小段单独出去了,免得遇到讨嫌的人。”   郁南觉得很奇怪:“怎么了?”   余深叹口气:“你听我的话,收一下心,好好比赛完,我们回去再说。”   余深的话,郁南自然是听的。   接下来几天他都乖乖地待在酒店里看书,有时候段裕寒来了,他们就打游戏。两个少年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段裕寒是个好孩子,和郁南十分般配,连余深都不由自主地感叹这份青春。   时间过得很快,赛程最长时限七天,第五天中午,郁南就从场地里出来了。   先前已经出来过几位选手,也就是说,郁南是一百多名选手中第五个完成作品的。   他并不知道外面有文化周刊等来采访的媒体,要是早知道的话,他会选择下午结束后和大家一起出来。   几名外国记者询问他的感受,为什么不完善一下,这么快就提交作品,是不是很有信心要打败其他选手云云。   郁南听懂了问题。   “我画完了,就出来了。”他看着镜头一脸懵懂地说。   记者们:“……”   殊不知这一段在国外网站上只昙花一现的视频被国内的网友们发现了,比赛方的中文官博下面留满了言。   郁南前些时间刚降下去的热度又小小的热了一把。   喜欢他的网友们对这个比赛并不了解,但还是不明觉厉,纷纷赞扬他的直爽,表示他是天生的话题终结者。   覃乐风做了他的GIF图发过来,惹得郁南不好意思,有点明白了段裕寒那天的意思。   看来有空学学说话之道,是时候重视起来了。   郁南提前结束比赛,比赛结果则至少还要近一个月才能揭晓,中间有长达半个月的评选期。   在酒店待了两天后,他们该回国了。   段裕寒从回国前一天起就显得有些心事。   郁南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连打游戏都到了被郁南按在地上摩擦的程度,但是为了回报朋友的陪伴,这天一大早,郁南就起来去广场那边给段裕寒买他喜欢吃的可丽饼。   余深还没起床。   段裕寒也应该还没起床。   郁南刚打开门,就遇见客房小姐推着早餐车准备按门铃。   “你好。”郁南和她打招呼。   他们平时都挂上免打扰的牌子,自己去酒店餐厅吃早餐。今天也没叫客房服务,何况是这么丰盛的一顿。   那位小姐却说:“这是专门为退房当天的客人准备的,一切免费。”   郁南道了谢。   心中有些疑惑,国外的大酒店服务都这么好吗?   他们这些天吃住在这里,还送水疗、送水果、送点心,送演出票,甚至还有人到房间来给他们做过一次中餐,简直是生怕他们不舒服。   等以后有钱了,他还要来住这家酒店。郁南想。   可丽饼还是要买的。   郁南下了楼,第一次一个人走上异国街头。   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欣赏清晨的景色,还到喷泉边许了个愿,买到可丽饼回来时,他又喂了鸽子。   很久之后郁南想,哪怕他早几分钟,或者晚几分钟,就不会发现什么了。   可是一切自有天意。   他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宫丞在旁人的拥簇下走出酒店,猛地整个人一颤,站在原地。   门童弯着腰替宫丞开了门。   推行李的酒店管家将那好几个箱子搬上车,小周则绕到另一头上了副驾驶。   如果说郁南还以为是巧合的话,那么紧跟在后脸色很臭的余深就证实了一切。什么经费充足的安排,什么酒店的免费服务,都不是郁南想的那么一回事。   余老师不是应该也不喜欢宫丞吗?   郁南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余深比宫丞矮了一头,似乎在对他说什么,看上去还不太客气。   宫丞则皱着眉,也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郁南定定地看着他们说了几句,余深就放松了神色,点点头说了什么,好像是妥协了。   宫丞背对着郁南坐进了后座。   余深站在那里目送车子远去。   *   去机场的路上。   “怎么了,今天一个两个都不讲话。”余深问。   郁南:“……”   因为老师是骗子。   老师背叛了他们的约定。   段裕寒则没什么力气地开口:“昨晚没怎么睡好。老师,你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到机场买杯咖啡。”   余深点点头,笑说:“郁南呢?来的时候那么兴奋,走的时候这么沉默,是不是舍不得M国啊?”   郁南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闷闷地说:“嗯。”   余深拍拍他:“小孩子心性。有什么舍不得的?要是拿奖了,夏天还要来一次呢。话说到这里,要是到时候你真拿了奖,我私人奖励你在这里玩半个月。”   郁南才不想。   其实L城也没什么好玩的。   段裕寒把能带他玩的地方都带他去过了。   很快到了机场,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   到了头等舱乘客休息室,郁南看到里面的情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生硬地说:“段裕寒,你不是说买咖啡,我们一起去吧。”   看杂志的男人抬起了头。   他已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制造这一场巧遇。   根据安排,一会儿他和郁南的位置还将是邻座,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航程,足够他与郁南相处。   上次他做错了,说错了,将事情搞砸,完全不知道要怎么下手,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如何去哄一个有着代沟的心上人,宫丞是个初学者。   年龄的差距首先使得他们的想法完全不同,但是他正在学着去理解。   理解一下郁南喜欢什么,郁南在想什么,将这种差距缩小一点才是正确方式。   郁南并没有使用他送的画具,更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所以宫丞这些天又要默默地陪着人,生怕郁南哪里不舒服,又要不露面,担心影响郁南的比赛,整个人都快要不好了。   尤其是郁南身边多出来那个小的,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像一对连体婴,不仅一起吃饭一起逛街,还一起去逛博物馆,这几乎和约会没什么区别。   这些也就算了,关键余深还老是从中阻挠,宫丞简直后悔十五岁的时候年少无知,赞助了这个老白眼狼。   一忍再忍,两个小朋友在他的眼皮底下暂时还翻不了天,只要郁南高兴,宫丞可以无限容忍。   可是这时候比赛都结束了,再不出手恐怕就要憋出病了。   段裕寒太丧了,有气无力道:“算了,这里有咖啡。”   感觉到宫丞的目光,郁南忽然有些无助。   他有些颤抖地拉段裕寒的衣袖:“我不想喝这里的。”   一秒后,段裕寒立刻答应了:“好。”   宫丞听到这段对话,连郁南的眼神都没得到一个,又听余深补了句“顺便帮我带一杯拿铁”,瞬间沉下了脸。   余深装作没看见他的不爽:“小孩子娇气,让他们跑跑腿也好。”   宫丞道:“你没说这小子也要一起。”   余深说:“那也不是我决定的啊,人家有钱,自己买的票,不像我们运气这么好,什么都被宫先生包了。”   宫丞:“……”   郁南走了很远,还觉得如芒在背。   他的脑子其实很乱,因为他完全不想见到宫丞,宫丞却总是能出现在他身边,甚至掌握了他的一举一动,连他到了M国也难逃离对方的监管。   这么说,这些天来他的放松和快乐,以及那种自由感,都有宫丞参与的成分。   郁南不太舒服,却又有股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的情绪萦绕心中。   难道他上次说得不清楚吗?   宫丞为什么还这样?   段裕寒没发现他的异常,去买了一杯美式,两杯拿铁:“下次再和你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郁南端着杯子,根本没听见段裕寒说话。   两人站在航站楼上看跑道上正在降落的飞机。   段裕寒的手机从出酒店起就响个不停,这会儿又响了。   “你怎么不接?”郁南终于回过神。   “不想接。”段裕寒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郁南见他这样,便问:“你就那么不想‘做作业’吗?”   段裕寒没说话。   郁南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知道了不是什么辅导员打电话。   段裕寒会来M国,也不只是为了陪郁南这一个原因。郁南指的“做作业”,他听懂了。   郁南认真地对他说:“其实业余的时候也可以画画。有许多出名的画家都是不是专业的,但是不妨碍他们大放光彩。你画画本来就很不错,不一定非要念这个专业。如果你捡起来,说不定明年的比赛就是我陪你来。”   段裕寒笑了下:“你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段裕寒忽然说:“如果我们不回去了,会怎么样?”   郁南疑惑:“不回去了?那我们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段裕寒扔了咖啡杯,“不坐这趟航班,不按常理出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租一辆车,去跑洲际公路,去看最长的海岸线,去所有伟大的艺术馆,没钱了就去路边画画卖艺。”   郁南看向了休息室方向。   “过一次你没尝试过的人生,不被任何人掌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段裕寒伸出手,“你敢吗,郁南。”   郁南仅迟疑了几秒钟。   为什么他要乖乖回去?不管他是不是自愿,只要他回去,都不是正好被掌控了吗?   他为什么要给宫丞那种机会呢?   一股陌生的冲动在郁南心中油然而生。   哦,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迟到多年的中二病终于犯了。   “我没什么不敢。”郁南严肃地说。 第六十一章 浪漫的流浪   已经过了海关,想要掉头回去不是容易的事。   好在郁南申请签证时预留时间够长, 又是多次往返。两人的护照等都在随身的包里, 找到柜台说明情况, 表示有急事放弃登机,又重新填了入境卡, 这才顺利返回。   只是期间段裕寒与那位黑人地勤说了一大串英文, 因为有些口音,说得又快, 郁南没听清楚。   “怎么了?”他问段裕寒,有些紧张。   段裕寒收起护照,露出一个微笑:“没事,我们走。”   两人手牵手, 一路跑出机场。   寒冷的天气竟在当天迸发阳光, 郁南来L城一周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晴天。   “我们去哪里呢?”郁南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好像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一个一直以来都很乖的人想要叛逆,说和做完全是两回事。   事实上, 郁南对此并没有多少真实感,他对于自己即将要离经叛道在M国流浪这件事感受得不太真切。甚至, 他并没有想得太长远,他肯定是要回去的, 不过不是坐这趟航班, 不是和宫丞一起。   段裕寒则心情大好,带着他跳上机场外的黄色大巴:“我们去火车站!”   郁南朝航站楼看了一眼, 点点头:“好。”   两个人上了大巴,没有行李,浑身身上就只有一个背包与少许现金。   等他们到了火车站,段裕寒则取出手机里面的卡,眼也不眨地扔掉了。   郁南目瞪口呆,连手机卡也不带吗?   “扔掉。”段裕寒说,“不然我们会被找到的。”   郁南也很害怕被找到:“我可以先给我妈妈他们发个信息再扔吗?”   段裕寒同意了。   反正接下里就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谁也无法干扰。   郁南编辑了信息并且定了时,会在两个小时候发给两边的家人以及余深,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只是打算玩几天回去。   具体玩几天,他也不知道。   反正他觉得这样很刺激,比坐过山车的刺激还十倍不止,他想要这么做,便就做了。   搞定之后郁南也取了手机的卡扔进垃圾桶,满意地说:“这下没人能找到我们了。”   段裕寒又拉着他钻进火车站。   这里和机场、市区繁华圈内不同,几乎难见华人,基本上都是金发碧眼、肤色各异的老外。   郁南紧跟段裕寒,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段裕寒给他安全感。   他们到了一堵墙旁,上面画着M国的地图。   这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国家,物资丰富,各个州都景色宜人。   郁南除了L城哪里都没去过,段裕寒从身后用手蒙着他的眼睛:“我带你转三圈,然后你朝前走,摸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郁南笑了:“万一摸到了沙漠怎么办。”   段裕寒在他耳边说:“笨蛋,M国没有沙漠。”   温热的气息痒痒的吐在耳垂上。   郁南羞涩地缩了下脖子,由段裕寒带着他转圈。   “哇。”段裕寒啧啧称奇,“是S州,正好是我也没去过的地方。”   郁南被放开了眼睛:“那还要不要去?”是不是选一个熟悉的地方比较好?   段裕寒笑道:“就是没去过才去!”   他们用证件买了票,很快便遇到一趟路过L城的列车。   他们走了上去,找了一截人比较少的车厢,面对面而坐,段裕寒找列车员买了一份S州的地图,开始研究他们接下来的路线。   郁南好奇且兴奋,不时提一点建议。   两人将刚才从机场逃走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仿佛迎接他们的真的是一场美好的旅行。   *   “机场内外都找过了。”小周带着保镖们走了回来,“到处都没看见郁南,卫生间也找过了。”   余深急得老眼发昏:“这可怎么办?他们到底去哪里了?我这下要怎么和他们的家里人交待?”   谁能想到那两人去买杯咖啡,竟买到快登机了也没回来。   小周最先出去找了一圈,不见人影。   又去询问地勤,对方说有人一个多小时前将航程取消了。   宫丞脸色紧绷。   当即也取消了航程,带着一行人重新入境找人。   谁曾想,偌大的国际机场里到处都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郁南不是一个没有安全意识的人,也断不会与余深开这种玩笑。   宫丞知道,郁南逃走唯一的理由便是不愿意和他坐同一航班。   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一点,比起郁南和段裕寒一起跑了更让宫丞不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真的将人强行绑了来得有效!   郁南既然软硬都不吃,他想要追回人,首先得将人弄回身边来,还搞什么怀柔政策?!   “去查。”宫丞道,“找机场调取监控,再联系这边的人去找。”   小周领命正要离开,余深却叫住了他:“等一下!等一下!我收到一条郁南的短信!”   余深尚未看清楚,宫丞已经夺过手机。   只见短信上写着:余老师,您不要担心,我和小段在一起,会坐过几天的航班回国。   余深勉强站住了:“死小孩!这两个死小孩!”   宫丞冷道:“你不是特别喜欢那个小段?”   余深被噎住,脸上色彩变幻,他以为段裕寒是个靠谱的,但低估了这些少年人到底做得出什么事,眼皮子底下都能产生不一样的心思,哪里轮到他这个老古董去猜?   余深也不是肯吃亏的:“你还讽刺我,要不是你,郁南也不会跟着小段跑了。你放下什么登天的大生意来陪他,给他再好的条件,他也不会感激你,还不是一见你就跑?我告诉你,说不定他们两个早看对了眼,这是去私奔了!”   宫丞脸色黑如锅底。   没错,他承认这一军将得不错。   余深还不罢休:“人家年纪相仿,天天都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小段长得又符合郁南的审美,特别般配,哪里轮得到你这种大叔的份?”   宫丞僵了一僵:“不可能。”   余深又说:“怎么不可能?他肯和小段走,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小周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嗫喏开口:“是不是,郁南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才走的啊?”   余深似乎刚察觉到这种可能性,很快又推翻了这种想法:“不会,你们压得那么快,他这几天也没怎么玩手机,应该不会。”   郁南的那段采访小火了一把后,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谣言说他空降比赛。   这也就算了,有人在国内社交媒体上质疑这场比赛的权威性,说他之前也是空降深城美协画展,全因为买通了美协工作人员。谣言并未指名道姓说是郁南,只称某来自湖心美院的选手,旁人一眼便知。学术造假在这个小圈子里受到关注,深城美协迫不得已出面发文,说会彻查。   这件事暂时没有告诉郁南,余深也通知了画室的人保密,大家都想着回国再说。   早上余深和宫丞在路边,就是在争论这件事。   宫丞沉默几秒。   郁南的对手机的执着他是知道的,网瘾少年甚至会画一个假的用来糊弄人,很难说得清郁南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冷冷地转头:“去查,消费记录、证件使用记录。不管怎么样先把人逮回来。”   小周领命要走。   宫丞又说:“等一下。”   “是。”   宫丞:“不仅要查郁南的,还要查那个小子的。还有,他住哪里,家里有谁,身份信息都查清楚。”   *   两人一下火车,段裕寒就从信用卡中取出了所有的现金,然后将信用卡也扔了。   然后他们去了租车行,最后一次使用了护照。   郁南对国内发生什么毫不知情。   此时,他正坐在副驾啃一个汉堡,喝着快乐肥宅水,还买了一副墨镜戴上。   段裕寒租的是个敞篷跑车,郁南第一次坐跑车,感觉自己像是马上要去出演一部复古色调的公路片。   段裕寒去购物超市买了帐篷,又扔过来一张新卡,坐上驾驶室:“把卡插进手机里,然后互相存一下号码。我们两个千万不能走散了,因为现在别人都和我们无关,我们得保证能随时找到对方,要相依为命。”   郁南佩服地说:“段裕寒,你真厉害,好有经验啊。”   段裕寒谦虚道:“没经验还没看过电影?”   也是,电影里面要跑路的人就是这样行动的。   换卡、使用现金支付,晚上住帐篷,到一个地方就换一辆车,保证不会被追踪到。   简直太完美了。   不过,郁南不认为宫丞会这么锲而不舍地来追踪他。   毕竟以宫丞的身份注定没有许多时间来做这些无聊的事,而且他也不觉得他对宫丞来说有到那么重要的程度。   一个玩物而已,在舍不得的时候,花点精力去逗一逗就算了。像宫丞自己说过,他没有那么精力去沉溺于感情之中,能这么久还没放弃大概已经是宫丞的极限了吧。   郁南看着一路疾驰而后的景色,听着磅礴的摇滚乐,脑中却浮现男人的脸。   在机场时,他甚至没有和男人对视。   “我爱你”三个字,曾经从宫丞的口中讲出来,让他觉得自己受到愚弄,怕看到那双眼睛时,被愚弄的感觉会更加强烈。   决裂了、娃娃摔了,讲得也很清楚了。   郁南没兴趣与他继续什么你追我赶的小游戏,只想表明态度,告诉宫丞不玩了。   他拼不过、玩不过,让宫丞识趣还是能做到的。   第一天,两人一整天都开车飞驰,晚上就在路边支起帐篷睡了一夜。   第二天,到了S州首府,他们去参加了当地的音乐节,晚上还去赌了钱,大半夜继续上路。   第三天,整个上午他们都在睡觉,等起来的时候第一件不好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郁南先从帐篷里钻出去,一分钟后钻回来:“段裕寒,你昨晚把车停哪里了?”   段裕寒睡眼惺忪,这几天不修边幅,他头发乱七八糟的。   翻了个身哼哼道:“就帐篷左边……”   郁南说:“左边没有。”   他担心段裕寒记错了,看了一眼再次回来,“右边也没有。”   段裕寒爬起来,两人望着四周的一片空旷。   “……”   “草。”   原本打算到了下一个城市就把车退了,用押金继续生活,谁知车子会被盗。   怪他们的座驾太骚包。   租什么不好,偏要租个跑车呢?   “要不要报警?”郁南跟在段裕寒身后,身上空空如也——他们的包都在车上,包括证件和钱。   段裕寒背着仅有的帐篷和水,满脸沧桑:“不能报警。我身上还有钱,不要担心,等过了这段到了镇上就好了。”   他们看了地图,下一个镇还有很远很远。   郁南怀疑到了下一个镇他们就要累死了。   段裕寒继续走,完全不知道郁南已经开始拦车。   因为天气冷,郁南是裹着帽子和围巾的,他发现那些路过的车大概是觉得他可疑,都不愿意停下来。于是郁南摘了帽子,还用围巾挥舞起来。   十分钟后,一辆车在段裕寒身边停下,后座露出郁南懂的发红的脸:“段裕寒!”   他竟然拦到车了。   段裕寒觉得真是神奇。   据说这边的人都挺冷漠的,所以他完全没有抱有希望。   车主和他们闲聊了几句。   郁南听明白了,车主对段裕寒说:“你男朋友长得很漂亮!”   段裕寒说谢谢。   等下车后,郁南说:“我不是你男朋友啊。再说,他也不应该夸我漂亮,应该夸我英俊。”   段裕寒看着他:“就剩我们两个了,只要能搭上车,男朋友、漂亮还是英俊又有什么关系呢。”   郁南想了想,觉得十分有道理。   竟然是流浪,为什么要操心这些世俗才关心的问题。   到了第四天,他们就和漂亮英俊不搭边了。   睡到半夜被巡逻的警察来了,告诉他们在这里支帐篷是非法的,他们又拿不出证件,根本不敢和警察多说。   好在段裕寒的口音纯熟,对方还以为他们是华裔而已,说了几句就放行。   一夜没睡,两人找了个加油站的卫生间洗漱。   “我肚子好饿。”   洗干净了,肚子里的水也排干净了,到了镇上,郁南看着橱窗里面的蛋糕说。   段裕寒摸出一张纸币:“去买,想吃哪个挑哪个。”   郁南不知道他们的钱已经很少了,买了两个纸杯蛋糕,分一个给段裕寒:“给。”   段裕寒坐在地上,摆手道:“我不饿,也不想吃甜的,你吃吧。”   郁南就把两个蛋糕吃完了。   段裕寒比他更狼狈。   因为没刮胡子,段裕寒下巴张了一层胡茬,帅气的马丁靴也破了个口子,穿了两天的外套邹巴巴的。两条长腿支棱着,几乎能立刻感觉到瘦了一圈。   郁南不知道自己看上去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吃饱了,心情就好一些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等到了大一点的城里,找个地方给手机充电,肯定就可以用移动支付。那我们就可以吃一顿大餐。”   段裕寒点点头:“好。我们这次不租车了,先买点画具挣点钱再说。”   一天后,他们找到一家小旅馆,给手机充了电。   店主见他们丢了证件,又是两个少年,还同意给他们一间房。   郁南的微信被塞满了信息。   最先看到的是郁姿姿和严思危他们发的,询问他去哪里玩了,为什么手机关机,表示很担心。   严慈安还给他的微信转了好些钱,让他好好玩,但均已过期失效。   郁南已经有些想回去了。   这几天他经历了从未经历过的人生,又苦又累,却足够刺激,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只是旅途固然充满未知精彩,却不可能待上一辈子。   他和段裕寒都很清楚,所以他们并不曾因为任何旅途中的遭遇沮丧,因为他们以后再也没有这样放肆的机会了。   等他挨个回复了这些信息,翻到最上面的,才看到一个同学发来的论坛链接。   段裕寒洗完澡出来,见郁南坐在床沿:“怎么了?”   郁南抬起头来,两只眼睛黑幽幽的,水光潋滟,脸色却变得有些白。   “他们说我比赛造假。”   段裕寒拿过手机,在床上坐下。   床因为他的动作陷下一块。   郁南对这暧昧无所察觉,他正处于震惊、愤怒、惊慌之中。   为什么网上那些人这么说?   他甚至无法反驳全部的事实。   他学校的论坛,不仅有人转发了这些报道,甚至传出了他被人包养的的秘闻——匿名者称常常看见不同的豪车停于宿舍楼下,数次看见他与一个男人离开的身影。   美术界在互联网算不上广受关注,可以说平时根本没人注意到。但郁南之前在微博出柜过,只要取个夸张的标题,再加上郁南的照片,就很能吸引眼球了。   更何况,那些照片里,有一张是郁南生日那天和同学聚会的照片,那个骚扰他的男人手放在他大腿上,他当时肯定是怒目而视的,但是取景很巧妙,显得他们十分亲密。   因此,虽然链接不断被删,但还是很有说服力,不断从各种小旮旯里冒出来,甚至霸占了学校的论坛。   可以看得出帖子里,有他们班同学奋战的身影,一片对骂中,帖子反而被越顶越热。   段裕寒看完这些,气极了,不怒反笑:“这他妈谁在搞你?”   郁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却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段裕寒说。   段裕寒关掉手机,安慰他道:“不要急,你又没有做过,全凭的是自己的实力,他们要查就去查好了!我绝对相信你。”   郁南脸更白了。   他的确没有做过,但是他不清楚宫丞有没有做过。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说不定美协的画展、这次的比赛,都是宫丞一手安排的,没什么比自以为取得成功更可怕。   并且不管他是不是自愿,他必须得承认,匿名者说他被包养过是真的。   *   宫丞联系上了段家。   段父怒意滔天,已经找儿子找到发了狂,当下就第一时间追来了M国。   宫丞一行人已到了S州首府。   他们查询到郁南和段裕寒上了火车,到了目的地之后便选择了自驾。两个少年不仅是要逃离航班,看上去真的要一路私奔到底。   根据租车的记录,段裕寒在这里使用证件租了一辆跑车,再查询沿路的监控进出城记录,他们找到了……偷车贼。   偷车贼是看到帐篷里的两个人依偎着睡熟了才下的手,根据偷车贼的交待,他们沿着两个少年最后停留的地点地毯式搜索,却因为再无任何证件使用记录而丢失了踪迹。   没有钱、没有证件,其中一个人还因为签证到期已经是非法滞留,他们随便在哪都可以被抓起来拘留,拘留后遣送回国。   宫丞急得口干舌燥。   不敢想象,郁南在这种木仓支合法,满是移民的国家会遭遇什么。   他那么小,那么软,那么引人注意。   宫丞几乎要暴走了。   直到第五天,手下有人来报告,说在一家药店追踪到了郁南的手机支付记录,那是唯一一家支持中国移动支付的药店,处于距离他们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给谁买药,又为什么买药,足够令人翻来覆去,坐立难安。   赶路的途中,小周好几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宫丞闭着眼睛,声音很冷,“说。”   小周:“……宫先生,购药清单发过来了,您要不要看一看。”   小周递来手机。   宫丞接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铁青。   一瓶退烧药,一支用于伤口撕裂的软膏。   他们第一次上床后,王医生带来的就是这支软膏,说这个牌子特别好。   作者有话要说:M国不是美国,是作者虚构的,不要代入相关法律法规啦。   毕竟作者也没试过除了海关还倒回去入境这种骚操作(笑哭)。 第六十二章 哪一步   话说这头。   两人从小旅馆出来后终于来到了大一点的镇里,用最后的现金买了画板画笔, 试图用低廉的价格画肖像挣钱。   一开始还是很有意思的。   段裕寒去招揽顾客, 郁南画速写, 分工合作。   郁南画得又快又好,不多时便围了一群人, 这些人很懂得欣赏艺术, 不仅被画的人给了打赏,围观的人也会往地上的帽子里扔钱。   画着画着, 郁南忽然停下笔,用英文说:“请你拿出来。”   在场的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正要试图挤出人群。   段裕寒问:“怎么了?”   郁南告诉他:“我看见他从那位女士的口袋里偷了东西。”   段裕寒立刻上前去拉住那个男子,把郁南的话复述了一遍。   男子当然不承认:“你那只眼睛看见了?”   郁南不卑不亢地说:“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偷了旁边那位女士的钱包。段裕寒, 你让她看看。”   那位女士经过提醒, 当下便翻找自己的口袋,果然发现丢了钱包。   在场的人议论纷纷,男子只好将钱包扔在地上,低头跑了。   谁料不多时, 那个男子就带了几个小混混回来,直接踹了他们的画架, 还动手打人。   那些本地人凶神恶煞,段裕寒挡在郁南面前, 首先被揍了一拳, 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拳打脚踢。郁南虽然富有技巧,但始终打不过这一群人, 牵起段裕寒的手就跑。   两人狂奔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条小巷的僻静处躲起来。   都还惊魂未定,忽然面对面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彼此都觉得对方的样子简直太搞笑了。   灰头土脸的,挂了彩,郁南的脸上还有碳条印,颧骨也青了一块。   最惨的还是段裕寒,嘴角撕裂流血,外套袖子被扯烂了一只。   “你怎么还会打架,早知道该让你保护我!我就不冲那么前头了,多丢人。”段裕寒笑着笑着“嘶”了一声,倒吸口气,“哎,你学过吗?。”   郁南得意地说:“学过呀,我舅舅是武术教练。”   “怎么那么多汗?”段裕寒忽地伸出手,在郁南额头探了下,“你在发烧啊。”   郁南自己摸了摸额头:“是吗?”   难怪他刚才反应慢了半拍,不然是不会被揍到的。   段裕寒收起笑容。   郁南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没事,可能是有点感冒了。”   段裕寒“嗯”了声:“郁南,你还觉得好玩吗?”   “好玩。”郁南点点头。   他似乎真的不对这种完全超出意料外的“旅行”有什么不满之处,态度安然。   刚才跑的时候他还记得捡地上的帽子,可惜里面的钱币都在奔跑的途中掉得差不多了,“糟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连画板的钱都赔啦。”   段裕寒先站起来,伸出手:“起来,我们去买药。”   郁南把手递给他。   他们去买了退烧药,顺便还买了擦伤口的药。   段裕寒本想和药店商议多付点钱换出现金的,但是对方不同意,两人只好悻悻离开。   郁南吃了药,就给段裕寒擦伤口。   “对不起啊。”郁南动作轻柔,“要不是我刚才那么莽撞地做正义卫士,就不会被报复了,你也不会受伤。”   郁南的眼神很专注。   他眼睛黑白分明,睫毛弄又长,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好像小扇子一样。   两人这几天睡同一个帐篷,同床而卧,已没有了“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模糊感。   郁南的态度是分明的。   段裕寒十分明白。   他们现在是朋友、是旅伴,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可是此刻,夕阳西下,阳光照着郁南的侧脸时候。   段裕寒忽然抓住了郁南的手腕:“如果你刚才看见了小偷而不说出来,你就不是郁南了。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啊。”   郁南抬起眼皮,皮肤因低烧泛着红,显然对他的话有些惊讶。   段裕寒又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想继续学美术,我想和家里抗争。”他放开郁南的手,低声道,“你已经知道了我的事,不是吗?你知道我来M国不全是为了陪你,也知道我是用这个为借口从家里逃出来,可是你还是愿意陪我。谢谢你,郁南。”   郁南被感激得心虚,不好意思地说:“陪你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吧。不过我没那么伟大,跟你一起也只是因为我想放纵一次而已。”   段裕寒:“……”   郁南太直接,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无奈地笑了。   天渐渐地黑了。   段裕寒找了个小点,用自己的手表换了一些热腾腾的食物和干净的水。   郁南吃了药之后犯困,在喷泉下的避风处席地而坐,打着瞌睡。   段裕寒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披上,给他喂了点水,发现他烧退了些,就是不想吃东西。段裕寒很有耐心,将食物掰成一块一块的,慢慢地喂他吃。   两人像真正的流浪者一样,真的快一无所有了。   郁南迷迷糊糊地问:“段裕寒,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吗?”   段裕寒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郁南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护照都丢了,报警找得到吗?”   段裕寒说:“找得到。找不到就找大使馆。”   郁南放心了,叹口气慢慢地说:“那就好,我只请了半个月假,快到期了。我想睡我的床了,还想吃学校的菜。我们学校的菜很好吃,烧菜的师傅一点都不抠门。”   段裕寒看着他的脸。   “下次我们还来玩,叫上我的朋友覃乐风,他也很有意思的。”   只见郁南的嘴角勾起,唇边占着番茄酱,那一抹浓郁的鲜红色与形状优美的唇瓣形成对比,分外明艳。   段裕寒慢慢低下头去。   他知道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番茄酱的酸甜香气愈来愈近了。   靠在他肩膀上的郁南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段裕寒的眼神有点迷茫,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要干什么。   两片唇即将碰到的刹那,黑暗中由远及近的一束刺眼光线将两人刺激得同时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有一辆车停在了他们几米远的地方。   郁南清醒了些,强烈的光线下,他的眼睛有刹那的失焦。   等他适应了这光线,就辨认出从车里走下来的高大男人是谁。   宫丞风尘仆仆,那张脸比千万年的寒冰还要吓人,额头暴着青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盯出个洞来。   郁南从未见过宫丞这样的眼神。   失望的、痛苦的、暴怒的,随着宫丞一步一步走近,他的心猛然跳了几下,几乎产生了恐惧。   他放下遮住光线的手,惊疑不定,宫丞怎么会在这里?!   殊不知,宫丞此时如同被千刀万剁一般难受。   他看见他的小家伙,在和别人接吻。   像个叫花子一样,蜷缩在黑暗的街心喷泉下,和一个毛头小子相拥着接吻。   哪怕来一个雷将他当场劈死,也比一颗心在滚烫的油锅里生生煎炸来得痛快。   郁南听见段裕寒在问话。   但是他的脑袋在嗡嗡响,竟无法分辨那言语具体说的是什么。   下一秒,宫丞弯下腰来。   郁南只觉得自己被粗暴地掀起,然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视线天旋地转,就被扛到肩膀上。   再几秒,那坚硬的臂膀又将他扔进了后座。   头撞到椅背的瞬间,郁南终于明白了,宫丞这是专门来抓他的。   他猛地爬起来:“你放我出去!”   宫丞附身坐进车里,“嘭”一声关上了车门,司机就猛踩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一样飙了出去。   郁南赶紧趴在车窗上往后看,只见段裕寒还站在那里,另一辆车开了过去,车上下来三四个人,拖着段裕寒往车上走。   “段裕寒!”   郁南大喊,却无补于事,只离那里越来越远。   他抓住宫丞的肩膀:“你要对他做什么?!你要对他做什么?!”   宫丞面无表情,转过头来,眼睛竟然是红的。   准确地说,是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几天没有休息,也像是极度贲张的怒意。   郁南背上冒出一股寒意,心中却狠狠一坠,似乎有什么在拼命拉扯。   “先生,我们去哪?”白人司机用英文问。   宫丞冷冷地说:“先找一家酒店,包下来,任何人都不准来打扰。”   郁南听懂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现在立刻放我下车!”   宫丞却并不和他再说一句话。   *   郁南被带到了一间套房。   地毯是灰色的,墙壁是白色的,极简的奢华风格,是属于宫丞的偏好。   他的手机被搜走了,身上什么也没有。   门关得死死的,房间里只留下他一个人,他想联系任何人都联系不到。   面前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个事实:宫丞把他软禁起来了。   宫丞以前也有发怒的时候,却从未像这次这样,即使他以前做了许多超越郁南底线的事,即使他再可恶,也不能同这次比。   今晚的宫丞,让郁南觉得自己就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陌生。   在这异国他乡,郁南孤身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宫丞似乎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他甚至传不出半点消息,更没有人能帮他的忙。   “叩叩。”   有人敲门。   郁南一下子僵硬起来。   他想找个机会,等宫丞一进来,他就立刻从门口跑出去。不管外面有没有宫丞的人,总之他先跑了再说。   谁料房门打开了,进来的却是小周,带来了一些干净衣服。   宫丞竟然没来。   趁郁南愣神的当即,小周反手将门关上了,还说:“郁南,你在外面这么多天,肯定很累了。先换件衣服洗个澡吧。另外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告诉客房,他们很快就会送过来。”   自从那次之后,郁南再没有和小周讲过话。   小周是有些尴尬的。   那件事,算不上他隐瞒郁南,但也算他有错,因为先入为主将郁南想成愿意为钱出卖自己的人,是他应该对郁南抱歉的地方。   郁南并不想翻旧账,也不想提那些事,只说:“不用了。把手机还给我,我想给我妈妈打电话,顺便想办法买机票回国。”   小周说:“找到你的时候,宫先生已经和你的家人报过平安了,余老师那头也得到了消息。不过他们都在国内,你护照丢失,他们也帮不上忙,我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郁南摇摇头:“不需要。我只想和我的朋友一起。”   他很担心段裕寒。   小周讶然,半晌道:“郁南,宫先生的情绪很不好。我建议你有什么明天再说。”   他劝说了一会儿,郁南却油盐不进,还问:“我明白了,你是做不了主的。宫丞呢?我要和他说话。”   小周叹口气:“好。”   说着,小周就出去了。   郁南还发着烧,却足足在房间等了一个小时,等到他都撑不住了,靠在沙发上勉强支撑着清醒。   房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   终于是最熟悉的气息来临,沉重的脚步声踩在地毯上,男人一步一步走到沙发前,低头看他。   郁南脏兮兮的,脸上有一团淤青,脸烧得发红,好似泥里打过滚的猫。   “哪里不舒服?”宫丞的声音嘶哑。   郁南惊了一跳,拉回神智抬起头。   那双眼里的暴怒已经不见了。   红血丝还未消退,眼神却是一派平静,好像过去许多次看着他那样,甚至有些温和。   宫丞眼角的纹路似乎明显了一些,仍不减半分风度,这样看着人的时候依旧是迷人的。   见郁南呆愣地回望,他又开口问了一遍:“宝贝,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还在发烧?”   郁南仿若回到了过去。   那些耳鬓厮磨的时光里,他就是这样的沉溺其中的。   心重重地痛了一下。   郁南收回视线,盯着沙发上的一处花纹:“不关你的事,你把手机还给我就可以了。”   宫丞与他好好说话,他便也好好说话。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希望宫丞想清楚、想明白,好放他离开这里呢。   宫丞置若罔闻,大手在他额头碰了下,微凉的掌心停留了几秒,才说:“你还有些低烧。”   郁南别开脸,不乐意这样的触碰。   宫丞似乎不介意他躲开。   他语气温柔地说:“乖,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然后吃药睡觉,你都有味道了。”   郁南不得不再次看着他,强调道:“你没听见吗?我要我的手机!”   宫丞开始脱他的衣服。   郁南气极,全力挣扎,他的挣扎和普通男生还不一样,他可是有技巧的,一不留神就能把比他高大的人掀翻。   可惜宫丞从小学习格斗,也不是上次一般毫无防备,怎么可能轻易再次被他过肩摔。   武力值与体型差都相差巨大,郁南很快被反扭着手按在沙发上扒了个精光。   雪白的一身皮肉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可疑痕迹,宫丞眸色深沉,不带一丝欲念,目光掠过那一片为他而有的玫瑰纹身,将人按到浴缸里冲洗。   郁南冷不防被冷水浇头,冻得一个哆嗦,气得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你这个混蛋!!”   反正不是没看过,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站起来光着身体就要跑。   宫丞将他拖回来按住,自己试了水温,随手拖来一条浴巾把他暂时裹住保暖:“不要动。”   郁南还想爬起来。   宫丞那头已经将水温调到合适了,慢慢地往他身上浇。   郁南扑腾着,把浴室里弄得一片狼藉,也没能翻出个花。   等他气得眼冒金星,扑腾不动了,宫丞的身上也完全湿透了。   那身衣服报了废,宫丞也不管,任由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宽阔的胸肌轮廓。   郁南可无暇欣赏,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宫丞的行为看起来可不只是要把他留在这里那么简单。   他彻底慌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非法拘禁!我真的很讨厌你,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出现在我周围?!在学校也是,在国外也是,阴魂不散。宫先生,你们集团是不是要倒闭了,你才这么闲?!”   宫丞终于道:“倒闭了也养得起你。”   郁南本来就觉得狼狈不堪,听到这个养字,更加如同被扇了耳光一样颜面扫地:“你要养就养别人!我没兴趣再当你的情人!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你听不见吗?你到底玩够了没有?!”   宫丞:“没有。”   说着,他的手移动到某处。   郁南一个激灵想要挣扎,却被面朝下紧紧地扣着。   “放开我!!”   他这下像被摁在砧板上的活鲤鱼,猛地挺身挣脱了束缚,恼怒到了极点,反手一个耳光抽了过去:“王八蛋!”   “啪”一声,宫丞被打得偏过头,脸上迅速浮现五根手指印。   郁南愣住了。   水声哗啦啦地在安静的浴室里响着。   男人缓缓看向他,雾气中辨不清表情,好似有什么压着最后一根稻草:“南南,告诉我,你们到了哪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要骂攻的可以开始骂了(求生欲很强的作者跪着说) 第六十三章 吻   郁南没有料到这一巴掌会结结实实打到宫丞的脸上。   他可以揍人,可以过肩摔, 男孩子发泄怒意有很多种方式, 扇耳光却不是他的初衷。郁姿姿小时候告诉他, 打人不打脸,因为会伤了别人的自尊, 从而引起对方更大的愤怒, 于事无补。郁南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他担心宫丞会因为这一巴掌更加恼怒,他觉要是打起来, 自己应该是打不过宫丞的。   谁料却听见这样的问话。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郁南掌心都还在火辣辣地疼:“什么?”   宫丞蹲下身体,郁南不让他检查,他无法知晓郁南后面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被人动过。热气蒸腾中, 他的眉眼似乎也染了雾气,黑得更浓。   那里面有一汪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暗暗沉淀。   “你和那个姓段的小子,发展到了哪一步?”   郁南听明白了, 宫丞以为他和段裕寒在一起。可是,这关宫丞什么事?   于是郁南当然毫不客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宫丞松了手, 蓬蓬头便沉进了浴缸里。   大手捧着郁南的脸,用拇指摩挲那在热水中蒸得殷红的唇瓣:“他亲过你了。”   当然没有。   郁南知道只差一点。   段裕寒是笨蛋吗?他明知道这样做自己会生气, 可是他还是那么做了!   想到这一点, 郁南很不舒服,再次扭开头去。   难道他的事情还需要和宫丞解释?   可能是浴室里的氛围太奇怪, 宫丞的眼神也看起来太难过,郁南难得没有出言讽刺。   其实他的心里也是很难过的,他们这样算什么呢?   宫丞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不说话,宫丞只当他是默认,心如刀绞。   是了,既然亲过,又买了那些药,怎么会没睡过。   他并不觉得郁南脏掉,他要冲洗郁南,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只觉得他的宝贝被自己遗失了,被另一个人捡了去,在别人手中再如何被恣意爱抚,也只是他咎由自取。   他曾经享受过郁南所有的第一次,曾经是郁南所有的唯一,直到失去这一点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这种失去有多痛。   嫉妒几乎将人吞没。   郁南越是倔着脖子,宫丞越是想将失去的东西弥补回来。   他红着眼,压下额头青筋,低头便吻了上去。   郁南的唇小而有肉,天生就是为了接吻而长的一样。他一碰到那片温热,就无法抑制那种渴望,呼吸蓦地一窒,郁南却已经剧烈地挣扎起来。   郁南呜呜乱叫着,手脚扑腾,男人干脆也迈进了浴缸里,压在他身上完全将他禁锢住。   郁南呼吸急促,喘不了气,心因愤怒怦怦乱跳,似乎快要蹦出胸口。   他察觉到宫丞情动,心中大骇,挣扎间两人一起跌进了水里。   耳边传来水下的咕咚声,水面没过头顶,强烈的缺氧感令人觉得快要被溺毙。   在承受舔吻的瞬间,他努力想要张嘴浮出水面,男人却趁机将舌头探入了他的口中,与他纠缠,用带着怒意的方式将他口腔扫过一遍,好像想与他共归于尽一样。   很快,宫丞把人从水中捞出来,水哗啦作响,不断从两人身上往下流。   郁南头晕目眩,仿佛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你、你……真的是个王八蛋!无耻!道德败坏!”   宫丞给他把滴水的头发往后拨,睫毛上的水也擦了擦:“和他断了。”   郁南刚被强吻一通,气得脑子发晕,大声说:“凭什么?!”   宫丞无情道:“他不过是利用你和家里摊牌,没有你,换成另一个人他一样可以来这一场逃亡!”   郁南:“那又怎么样?我自己愿意和他出来的!”   宫丞扳过他的下巴,很粗暴地强迫他面向自己,且不由他挣脱:“他的签证前几天就已经到期了,现在是非法滞留。在任何地方被查到都会被抓起来,然后再遣送回国,从此以后限制入境。你和他在一起,又丢了护照,只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郁南不信:“你骗人!你怎么会知道?”   宫丞并不解释,用冰冷的嗓音陈述着:“这里不是国内,你们完全没有背景,也没有人帮忙,若是途中再遇到点什么危险,知道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吗?”   郁南的下巴被掐得生疼,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这个事实,渐渐地红了。   他瞪着宫丞,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实则已经感到心惊。   当然,他知道段裕寒不是故意骗他,也不会利用他,可是段裕寒的签证到期了?   前几天他们重新入境的时候,那位地勤和段裕寒争论的就是这个吗?段裕寒为什么这么不当一回事?难道他真的再也不想回国?他对自己的人生这么不负责任吗?   “按照余深的安排,若是你获奖,下个月你还得来M国一次。”宫丞道,“你有没有想过再也不能来?”   郁南:“……”   他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   宫丞逼近了一些:“不能来M国,不能亲手拿到自己的奖杯,不能接触M国的顶尖美术院校,从此以后与国际艺术殿堂无缘。这些是你想要的?”   郁南吓到了。   光溜溜地坐在浴缸里,被人毫不留情地指出自己的无知,好像连脑子里也光溜溜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简直是个弱智。   郁南知道他和段裕寒有多幼稚了,却并不想听这些话从宫丞口中说出,恼羞成怒地挣开宫丞的手:“那也不关你的事!”   不关你的事,这几个字郁南今晚已经反复地说了好几遍了。   宫丞抓着浴缸边缘,忽地站了起来,水溅了一地。   那个瞬间,郁南瞥到了他手上的伤。   伤在右手手背,像是新的,拳头上的关节都破损了,血淋淋地露着肉,已经被热水冲得发白。   郁南清楚地记得,他们一起坐车来酒店时宫丞手上明明没有伤,他做了什么?   宫丞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对手上的伤全然不顾,只关掉了浴缸的水。   这下他没有再说话,只重新找了一条干净的浴巾,将人裹住想要抱起来。   郁南拒绝被他抱来抱去:“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却脚步虚浮。   才走了一步,就狼狈得不得不扶住门框,才能勉强往前走。   宫丞上前一步,将他打横抱起。   郁南恼怒道:“你听不懂吗?”   宫丞的下颚线紧绷,冒着青色胡茬,低头看了他一眼:“不要逼我。”   那眼神太可怕了,郁南想起被摁住强吻的事,霎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立刻闭了嘴。   宫丞给他吹干了头发,这才叫医生量体温。   那位医生是个银色头发的老头子,以防万一,路上就请来的。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不像是英文。宫丞皱着眉,他会听不会说,便用英语问了一句。   “刚才我没注意到水温,给他淋了冷水。今晚会不会反复发烧?”   医生郑重其事地说了什么。   宫丞越听脸色越难看,便点点头,按照医嘱拿了药。   医生又指着宫丞的手,意思是要给他处理一下。   两人便去了外厅。   郁南躺在床上,洗完澡后整个人更虚了。   等到宫丞包好手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他还睁着一双眼睛努力保持着精神:“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才放我走?段裕寒又去哪里了?”   宫丞已经脱去了湿衣服,穿了一件白色的家居服。   若不是现在的情形和他手上的纱布,倒有几分从前类似。那时候郁南发烧,宫丞也是这样照顾他的,只不过郁南不再因此感动了。   “先喝点粥。”宫丞对问题充耳不闻。   他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这才伸手轻轻抚摸郁南的脸,“喝完粥就吃药,然后乖乖睡一觉。你问题这么多,等你不发烧了,我就回答你。”   郁南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洗过澡又换过衣服,郁南缩在被子里的模样变得有些奶,皮肤是白皙的,眼睛无论何时都像会说话一样。   他闹脾气的时候惯常都是这种语气,简单又直接,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傲慢,让人牙痒痒,却又下不了手。   可是此时,只要宫丞一想到他这模样也被别人见过,拥有过,就痛得连指尖都在发颤。   作为年长许多的人,宫丞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小他十八岁的少年,他不得不吞下喉咙甜腥味,竭力按压着暴虐因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口吻平淡地说:“我喂你。”   一边说,一边拿起调羹,作势要喂。   “才不要你喂。”郁南只好爬起来夺过碗,三两下就将粥喝掉了。   宫丞把药给了他,他又囫囵吞了下去,知道多说无益,干脆翻过身去背对宫丞,连背影都写着拒绝。   不一会儿药物起了作用,郁南的呼吸声渐渐放缓,再过一会儿,就彻底平稳了。   睡梦中,他知道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那个人的胸膛很宽阔,抱着他的臂膀也坚实,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个港湾。   于是他将身体蜷缩起来,潜意识里把对方推得更远。   *   第二天一早。   小周敲门给郁南送早餐。   医生已经又来检查过一次,说他差不多退烧了,郁南心中一松,想要询问宫丞到底什么时候放他走,却没见到宫丞。   床的另一侧还是温热的,显然他昨晚不是产生了错觉,抱着他睡的人应该刚走不久。   “宫丞呢?”小周来了,郁南就问小周。   小周神色有些怪异:“你发烧睡得熟,现在都十点了,宫先生在楼下等你。”   昨晚宫丞出来叫医生,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他们这群手下都惊掉了眼珠,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打的,却大气都不敢出。   上次宫先生被过肩摔已经很夸张了,这次还挨耳光。   那两位被郁南掀翻过得专业保镖稍微得到了心理平衡,连老板都中招了,他们一时不察,也算不得职业滑铁卢。   郁南问:“去哪里?回国吗?”   小周委婉道:“先下楼再说。”   郁南已经洗漱完,当着小周的面脱掉睡衣,捞起床边的衣服换上。   一片大红色玫瑰开在劲瘦的腰侧,与雪白的皮肤交织成趣,视觉上的美感几乎让人眼球刺痛。   小周作为一个直男,竟然看得鼻头发热,赶紧别过脸去非礼勿视。   都是男的,郁南不以为意,自然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自从他纹身后他再也不用遮掩伤疤了,对他来说是变得轻松的一件事。   小周却心道,传言原来是真的。   郁南是一朵货真价实的小玫瑰。   还是特别扎人的那种。   郁南吃过早餐,两人走出房间。   郁南心事重重,昨晚宫丞说的话他虽然很不想听,但是还是意识到了他做错了什么。一时兴起的逃跑旅行,真的是莽撞极了,害余老师他们担心不说,自己也弄来了不少麻烦。   不过他更担心的还是段裕寒,昨天那些人把段裕寒带去了哪里?   小周按下电梯。   郁南放空着自己,表情一片茫然。   余光却瞥到墙壁上的一处血污。   那血污下的墙皮凹陷进去,像是被人狠狠用拳头砸过一次,发泄过强烈的怒意,光是看着那痕迹就胆战心惊。   郁南一下子就明白了。   宫丞手上突然出现的伤,那皮开肉绽的指节,和昨晚那进房后骤然消失得无影踪的暴怒。   “是宫先生。”小周注意到他的视线,证实了他的猜测,“你和那个段裕寒……咳。”   小周是想讲看见他们正在接吻的事。   不仅是小周,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认为宫先生戴了一顶有颜色的帽子。   他补充一句:“宫先生在这里冷静了一个多小时,我想他是不想伤害你的。所以昨晚先和你谈话的是我,我还劝你有什么今天再说。”   不想伤害你。   所以伤害自己吗?   郁南麻痹的心脏因这句话产生了震动。   可惜那感觉来得太短暂,电梯门一打开,里面伫立的两名保镖就打碎了他可笑的幻想。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郁南问。   小周说:“宫先生在隔壁市有一套房子,你先去那边住几天。”   “我的手机呢?”郁南咬着牙。   小周又说:“对不起,手机暂时也不能给你。”   郁南察觉不妙,这绝对不是要放他离开的迹象,当即就要跑,保镖却眼疾手快地把他抓了回来。   等他被押上车,看到宫丞已收拾整齐,坐在后座好整以暇,似乎就等着他上车了。   男人恢复了以往的那种优雅,还温柔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第六十四章 关起来   看到男人坐在车中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郁南几乎有种他们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   他以为自己早已对宫丞彻底失望了, 却不知道失望还能再进一层。这个男人在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后, 居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话, 仿佛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一张体面而优雅的假象, 就可以粉饰太平。   他气得脑子都在疼, 完全不想和宫丞有任何交流。   他想要下车,车外宫丞的那两个保镖还在, 像一堵铁墙一样堵住了他所有的行动。上次只是运气好,郁南知道就算是他在不生病时也是打不过这两个的,这时他身体仍有些虚弱,自然更不是对手。   见他不说话, 宫丞微微俯身过来, 自然而然的伸手在他的额头碰了碰:“烧退了。还有没有问题要问。”   郁南陡然想起昨晚宫丞说过的话——等他不发烧了,就回答他的问题。   他有了反应,生怕宫丞反悔一样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把段裕寒弄去了哪里?”   宫丞眼神沉静:“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   郁南立刻选择了朋友的安危:“你把段裕寒怎么了?”   宫丞道:“不知道。”   郁南气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宫丞冷淡了些:“不要在我面前反复提起他的名字,他怎么样了也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郁南一时卡住, 没想到他还能言而无信,给出这样敷衍了事的回答, 只觉得心头蹿起来的怒火几乎难以忍耐,凶巴巴地说:“那我就没什么和你好说的了!”   他不说话, 宫丞也不说话。   反正一说话就是吵架, 两人坐在车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可是宫丞永远都是比较有耐心的那一个, 他高高在上,胜负似乎永远被他控制。郁南故意的冷淡对他来说不起丝毫作用,只要人在他手上,他又何必去逞口舌之快。   眼看窗外的景色逐渐开始变化,建筑慢慢地变得稀少。   这一切都昭示着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郁南都在往愈发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他原先还打算中途停留时找个借口,比如去洗手间什么的,偷偷跑掉或找人帮忙,现在这几率变得越来越小了。   车子驶上了一条荒无人烟的高速路,路牌上出现了小心动物出没的标志和郁南不认识的英文地名。   郁南终于有点着急了,忍不住开口:“你这样是违法的!”   宫丞本在闭目养神,睁开眼道:“什么?”   郁南的脸映入眼帘:“你把我弄到你的地盘关起来是违法的!”   宫丞顿了下,郁南的话语让他心中钝刀子磨一般,他在郁南心中已经这么不堪。人的心痛起来的时候原来不一定会表现出来的,他口中“嗯”了一声,气定神闲,简直像在承认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郁南愤怒了。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一件物品,宫丞简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怒道:“你不可能把我关一辈子,我总有一天要走的。就算我不走,我的家人、我哥哥都会来找我。你把我关在酒店也好,带去你的什么房子里也好,我这么大一个人不见他们总会找我的。等他们找到我了,我就去告你,说你非法拘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不信法律不会惩罚你。那时候你就去坐牢吧。”   威胁了一通之后,却见宫丞神色竟放缓了些,好像不在意他怎么说。还伸出那只受伤的手,在他头上按了下。   “好。”宫丞说,“你去告我。”   郁南彻底懵住,他无法相信对方竟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警告对宫丞来说可能等于放屁。   就如宫丞昨天对他所说,人在国外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认识的人,的确会出现遭遇情况而找不到到人帮忙的情况,比如现在。   当那个人换成宫丞,他便更加没了胜算。   凭宫丞的能力完全可以把他关起来,确保他不会被任何人找到。   是什么让他忘记了与宫丞的差距,不管是年龄还是地位,都让他的威胁不值一提,对宫丞来说简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郁南气势少了一半,还是做出底气十足的样子,“不信你就试试。”   宫丞却看他几秒,沉声道:“或许我真的可以关你一辈子。”   郁南立刻僵硬了身体。   这个王八蛋一定是开玩笑的吧!   宫丞俯视他的表情变化,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像是故意要说得很清楚:“让你待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从此你的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再也无法和别人逃走。”   看到郁南似乎信了,他口吻一变,莫名骇人,“如果你足够听话,我就给你请个老师教你继续画画。除此之外的时间里你只有我,也只能有我。你做什么都需要得到我同意,甚至连吃饭穿衣都得由我一手操控,只要我想了就随时随地干到你哭——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郁南震惊了,连瞳孔都微微颤动着。   他抬头看去,却看到宫丞眼中除了那可怕的占有欲,还有一些幽深复杂的、他无法辨别的情绪。   这令他止不住头皮发麻。   宫丞看着他,冷冷勾唇:“你逃走的这段时间,我特别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听到这句话,郁南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身体却不能完全放松下来,仍然有轻微的颤抖,因为他分不清楚宫丞讲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宫丞真的要那么做,好像真的会比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每个人都有黑暗面,我想是想过,不代表我真的要用在你身上,否则我不会等到今天。”宫丞道。   “你的意思我还应该感谢你吗?”一直努力镇定的郁南声线骤然拔高,突然很大声地说,“除了威胁我你还能干什么?”   说完,他就双眼发热,看向窗外不再说一句话了。   他以前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人呢?   难道像心理医生说的那样,因为对方年纪大吗?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至少他的心现在不会这么痛,不会这么难过。   过了很久,一双手忽然穿过他的腋下,粗暴地将他拖过去,紧接着吻就铺天盖地而至。   那唇滚烫,郁南被堵个严实,张口就咬。   男人闷哼一声,稍微停顿,却一点都不退缩,甚至递给他,由着他咬。   血腥味很快就出现在交织的唇舌里,郁南倒吸一口气,首先弱了半分,男人便变本加厉,越吻越深。   一吻结束,郁南满脸通红:“你是变态吗!”   他猛地推开宫丞,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到底算什么?   为什么要把他的愤怒都弄得这么可笑?   宫丞的唇角破了,洇着血渍,配着他那张眉目深邃的脸好像修罗。   他不在意自己在郁南眼中多面目可憎,轻轻用拇指拭去血渍,“啧”了一声:“还学会咬人了。”   他的眸中竟带了几乎不易察觉的深意,“下次再咬我,我就在你身上别的地方还回来,记住了。”   郁南战栗一瞬,背后发凉。   无论何时,他都从来没见过宫丞这一面。   他们两人之间,虽然一直是宫丞占据强势地位,但在郁南面前他却从来都是隐忍的,哪怕那只是一种温柔的假象,也好过现在这样不加任何掩饰的冷酷。   郁南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对待,他眼中露出的那种害怕那么明显。   他干脆缩到了脚落地,用胳膊将自己抱住,成了小小一团。   宫丞神色难辨,都不知道是在虐郁南还是在虐自己。   这次车厢里的安静持续了几个小时。   中途休息,郁南去上卫生间,保镖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的衣服裤子都脏了,一看就是试图逃跑被抓回来的。   他在机场已经跑过一次了,现在的情况比那次还不如,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宫丞怎么可能不叫人盯住他。   郁南已经做好了被折磨的准备,宫丞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转而说起:“现在带你去的是我以前留学时住过的地方。”   郁南根本不想听。   宫丞又道:“我很喜欢那里。这几年若是我有空,都会在那里住上几天,我觉得你也会喜欢那里的。”   郁南自然不会回答。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后,车子终于缓缓停下来了。   郁南一下车,就闻到了潮湿的海腥味,也听见了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深城与霜山都是不靠海的,郁南长到这么大其实还从来没去过海边,他忍不住朝远处看去。   只见大海就在几十米远的地方,蔚蓝色的海面与天空无缝连接,海鸟飞过上空,一声声鸣叫回荡在浪涛上,这一处天地悠远空旷,宁静美丽,却无人知晓。   真是个实施做不法行为的好地方。   郁南冷冷地想。   海风很冷,吹得耳边都在呼啸作响。   郁南转头,又看见一栋极具现代感的白色别墅,二层几乎是悬空的,架在一层的房间之上,旁边就是泳池。   大片玻璃面反射着海洋与天空,让郁南想起漫画手绘海报,的确是他特别喜欢的风格,但这并不代表他能稍稍感到一点慰藉或高兴。   “是不是很美?”宫丞站在他身后,气息几乎将他笼罩起来,“这里是我父亲设计的。”   郁南有一点意外。   他以为宫丞的父亲是一名企业家,自然只会经商。   宫丞说:“建筑是他的本行,所以我耳濡目染地学过一点皮毛。上次一眼就看出你的建筑速写不对,就是这个原因。”   郁南记起来了。   那次他画了图,宫丞说那栋大厦有76层,他只画了70层。   不过那时候他问宫丞为什么知道,宫丞回答的是什么?哦,宫丞说他在那栋楼工作过,现在一对比,只显得那时候的答案很敷衍。   宫丞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他一动不动,却被牵住了手。   宫丞比他高许多,手自然也是要大许多的。   大手包裹着他的手掌,给他冰凉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暖意,却暖不到他心里去,他甚至懒得挣脱,就这样由着宫丞牵着他往前走。   宫丞边走边道:“建好后这里都空置了快十年,里面什么也没有,墙皮都开始剥落了。是我亲手打理好的,那时候年轻,有时间去慢慢完善,所以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我精心挑选。上次就想带你来看看,一直都没有机会。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   郁南说:“你和我差不多大的时候,我都才两岁。”   宫丞站住。   郁南又说:“你现在对我做这些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第六十五章 看你表现   郁南似乎又打起了精神。   无论经历过什么,他都是那个透彻、热烈的郁南。他的眼睛黑而亮, 说这话的时候瞪得猫一样圆, 简直是在用浑身的力气在抗议, 试图唤回宫丞的良心。   这便是郁南的不同。   “如果你现在放我走还来得及,我保证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说, 就当我没见过你一样。”   他都想好了, 只要宫丞想通了放他走,他就去找大使馆求助。   那么找段裕寒、回国, 这些都还是可以回到正轨的。   宫丞重复了一遍:“就当没见过我一样。”   郁南点点头:“对。”   宫丞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被拉着往前走了几步,郁南立刻知道他的努力都是徒劳,宫丞根本不会听他的。   他气得脑子发昏:“你爸爸要是知道他设计这里是你用来关人的,肯定会后悔设计了它!”   宫丞脸黑了一半。   郁南想要说话气人的时候是能把人气死的:“你要关我, 还要对我介绍牢房有多漂亮, 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一点就对你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说完,他甩开了宫丞的手,自己往“牢房”里面走。   佣人开了门,他一怔, 没想到这里还能见到除了宫丞以外的人。   刚才宫丞那些吓唬他的话已经让他先入为主了,潜意识里还真以为宫丞要彻底把他与世隔绝, 再也见不到任何一个人。   佣人是个华裔,对郁南礼貌地点点头, 才对他身后的宫丞说:“宫先生, 使馆的人已经来了。”   宫丞“嗯”了一声。   郁南进了玄关。   这一层是个大客厅,里面果然有两位客人在等待。   这是怎么回事?   郁南心里惊疑不定, 难道使馆的人来抓他了?他究竟是应该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只觉得有人在身后摸了下他的头。   宫丞嗓音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去签字,他们是来给你办旅行证的。”   郁南不明白,旅行证是干什么的?   宫丞知道他不懂,冷淡道:“护照丢了的人得办个旅行证才能回国。”   郁南犹如踏入梦境,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在想,他不是在做梦吧,宫丞让使馆的人来给他办理证件好回国?   使馆的人很快给他办理了手续,拍照签字,井井有条。   郁南在想,高高在上的大使馆,竟然还有上门办理这种服务吗?   那一头,佣人正伺候宫丞脱去大衣,房子里温暖如春,稍一动作就会发热。   倒真是应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话了。   男人忽然皱起了眉,原来是脱衣服时右手被衣袖蹭到产生了疼痛。   佣人未注意到主人手上伤,连忙道歉,说一会儿叫医生来看,宫丞不耐挥手:“不必了。”   使馆的人很快走了,告诉郁南下一次来M国时护照肯定也能补办好,让他不用担心。   郁南云里雾里地说:“谢谢。”   佣人也走了。   房子里只剩下了他和宫丞两个人。   宫丞从楼上下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总是有一回家就换衣服的习惯。一层虽然大,却只是个会客的空间,生活设施与房间等都在二层。   “发什么呆?”宫丞问。   郁南:“……”   他搞不懂宫丞到底想怎么样了。   宫丞踩着白色布拖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一边喝水,一边用遥控将室内的温度调得更舒服一些。喝完水,他高大的身躯倚在沙发上,极度劳累般用手捏了下眉心。   郁南这时才察觉,宫丞似乎憔悴了一些,他向来都是容光焕发冷峻逼人的,此时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疲态。   关于宫丞身上发生什么了这个问题,郁南没心思想那么多,当然视而不见。   他不会对宫丞感到任何的心疼。   安静片刻。   宫丞看向他,用和以前他们在一起时的那种语气说:“过来。”   郁南回过神,一动不动,脸上写着防备。   “过来。”宫丞不悦,他的唇上还有刚才被郁南咬出来的伤,郁南是下了狠劲的,要有所防备的人是他才对吧。   他拍拍身侧的沙发示意,“你还想不想回去?”   郁南哑口无言。他被拿捏住软肋,只好走过去坐下,却故意距离宫丞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是因为要是宫丞故技重施,他得确保自己能马上闪开:“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突然又给他办理证件?   宫丞却对他说:“真以为我要关你?”   郁南脸红了一下,为自己的智商捉急,有点尴尬。   他明白了,宫丞要关他什么的都是他自己脑补的……小周哥说的是到这套房子住几天,从头到尾没有暗示要软禁他的意思。   可是他一点也不对宫丞感到抱歉,这么强硬的手段谁能不误会?再说了,好好解释一下会死吗?   他忍着不爽:“那你是不是觉得吓唬我很有趣?”   “非法拘禁的帽子都给我扣上了,我还不能吓吓你?”宫丞冷道,“外面什么人都有,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被什么坏人逮住就不是吓吓你那么简单了。”   郁南:“……”   那也比和你待在一起好,他气愤地像,既不想承认宫丞说得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毕竟宫丞把他弄到这里来,也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他别扭开口,“那你把手机还给我。”   宫丞拒绝道:“不行。”   郁南:“为什么?你既然不是关我,为什么还不准我和外面联系?”   宫丞思虑片刻,道:“我是为了你好。”   郁南心里记挂着网上说他比赛造假的事,很想看看现在的情况,闻言表情也冷了下来不想再求宫丞:“我的旅行证什么时候能办好?”   宫丞道:“几个工作日吧。”   郁南急切追问:“那我就可以回去了?”   那种想逃离宫丞身边的渴望藏走藏不住。   宫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谁说的?”   见郁南要怒,他又说,“得看你这几天的表现。”   郁南忍不住了,他有一种自己仍旧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宫丞先让他绝望,再给他希望,最后再来让他失望,他完全处于宫丞掌控之中,宫丞简直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怎么又不高兴了?”宫丞欺身过来,垂着眸看他。   郁南被这纵容的语气弄得更加恼羞成怒:“看什么表现?”   宫丞吓唬他也吓唬够了,也不愿露出更多的负面情绪给郁南看。   要说条件,他当然还是很多的,可是千言万语都化为几个字:“很简单,你听话一点,不要总是拒绝我。要是我高兴了,就放你回去。”   听到这句郁南气笑了:“好啊,听话一点嘛,还是很简单的。反正我扮乖巧应该很拿手,不然你为什么一直追着我不放。”   宫丞脸色微变。   那时候他说过喜欢郁南是因为他乖,却忘了这是郁南心中一根刺。   然而说完这句,郁南就别开脸不再说话了。   *   郁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真心觉得宫丞的手段很流氓,他表现得好不好,还不是由宫丞说了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接下来除了忍耐,还不是只有忍耐。   证件办好了就可以回国了。   就可以离这个人远远的了。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后悔,早知道还不如上了那趟航班,忍受宫丞十几个小时,总比现在要忍受他几天好。   然而任他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胡思乱想,坐立不安,把宫丞想得特别无耻,宫丞却一整天都忙得停不下来。   宫丞一上楼,似乎就有数不清的电话要接,看不完的文件要签,忙得连饭都没空吃。   郁南肚子早就饿了。他这几天也没好好吃饭,和段裕寒一起的时候总是去吃汉堡等物,为了节约还只能吃便宜的,钱他们得省着用。   被宫丞抓走之后,他也没什么心情吃饭,直到现在证件在办,有希望回去了,他才察觉食欲的存在。   他还是得吃饭的,既然要好好的回国去就没有虐待自己的道理。   画了十几年画,水都没烧过一壶,郁南的烹饪知识十分匮乏。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前这种情况,一直都是宫丞负责做饭给他吃……郁南不愿去回忆那些细节。   他不会做,也没有办法上网查询食谱,目标便瞄准了冰箱里的面条。   宫丞出来时,便看见郁南在水池前的背影。   天已经黑了,郁南专注地低着头,露出毛衣领子里一段纤细的脖颈,看上去分外乖巧。   宫丞从背后将人抱在了怀中。   “在干什么?”他问。   郁南动作停了下,却没有回头,自然没看见男人眼中的闪动的情绪。   他知道是宫丞,但是他没有说话的欲望,就沉默着,很好地履行着“不拒绝”的义务。   宫丞只是因为抱着他而他没有反抗,就忍不住收紧了臂膀。   郁南的腰窄,抱在怀里特别契合,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这种感觉,让宫丞因工作烦闷的情绪放松不少。   他在怀中人脖颈旁轻轻一吻:“我现在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郁南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宫丞可以做到对他们早已结束的关系若无其事。   他终于轻微挣扎了下,垂着睫毛开口:“你是指我为什么说你是混蛋吗。”   说好要忍的,但是真的很难。   宫丞不与他计较,沉声道:“你那时说,人要是不吃饭、不睡觉、不穿衣服就好了,那样的话就可以不上班、不学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安安静静当一条咸鱼。”   郁南骤然僵硬,他的确这么说过。   渐渐地,他脸红得滴血,因为他想起来了这句话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说的:“那又怎么样?那句话又不是针对你才说的,是对我喜欢的人说的。我对别人一样会说这样的话。”   宫丞冷淡了些:“是吗。那你记好了,以后这句话只可以对我说。”   郁南气结:“你——”   宫丞掐住他的下巴:“南南,你还不明白,我不是在和你玩。” 第六十六章 回国   宫丞话说得这么重,郁南一时失语。   他也不是在玩啊。   他明明已经完全抛弃了这段过往, 已经完全跨出了一步, 是宫丞强势地纠缠, 把他从朋友身边绑走,将这变成一场可笑的闹剧。   他已经厌烦了。   “我要煮面了。”他低头说, 懒得询问那到底什么意思, 因为他根本不想知道。   宫丞看他几秒,终是放开了他。   当晚郁南把面做成了糊糊。   讲真, 若不是他心不在焉,他就是饿死也吃不下去的。   令他无语的是,宫丞竟然也吃了一份。   郁南怀疑他味觉失调,宫丞以前说, 烹饪也是一门精美的艺术。   当然, 宫丞还讲过许多事,郁南也不是每件都记得的。   安静下来后,这幢海边的别墅像一座孤岛,即使他再不喜欢这里, 海浪声也让他不自觉地陷入深思。   他想起了他唯一擅长的艺术——画画。他想了许多,想网上说的那些他造假的谣言, 想他的比赛,想如果那些事情都是宫丞安排的, 他要怎么办。   这些都是他的浪漫流浪中刻意去遗忘的东西。   不知道比赛结果怎么样?   现在他比以前更想拿奖, 胜负欲也更重了。他知道,无论那些谣言要如何去澄清, 最好的方法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在这次比赛中拿奖。   郁南不得不承认,他以前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以为艺术不掺杂一丝杂质。   郁南将枕头抱在怀里,想寻找一些安全感,睡到半夜,他被桎梏的感觉惊醒。   是宫丞。   即使郁南白天做好了“不反抗”的心理准备,真正再次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毛。   令他郁闷的是,他连宫丞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就算了,反而手脚并用,都搭在对方身上,就像过去一样。   宫丞似乎没有完全睡着。   郁南轻轻一动,他就醒了。   “不要乱动。”男人的声音在半夜带着睡意,不可否认的性感,“我忍不住。”   郁南:“……”他只想把宫丞赶走。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宫丞冷道,“但是惹我生气的后果会很严重,你还想不想回去了?”   郁南立刻停止了挣扎,气得脸上冒烟,忍住一声不吭。   越是吵闹,就越是给宫丞促成的闹剧添加戏码。   黑暗中,郁南渐渐适应了光线,看清了目前的情形。   原来宫丞是正看着他的。   郁南闭上眼睛,打算眼不见为净,自我催眠:忍一时自由自在。他的脸在月光里小而柔和,睫毛安静蛰伏,带着气恼与天真。   宫丞道:“南南,你是不是知道网上的事了?”   郁南心中一抖,果然是宫丞,他睁开眼:“你怕我知道?”   宫丞只说:“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郁南心中忽地用上一股悲凉。   没错,那些事果然都是宫丞干的,他的什么展览、什么比赛,都是自以为是地取得成功,实际上不过都是别人的牵线铺路而已。   沉默持续了很久。   “你睡觉时总是抱着东西才能安稳。”宫丞再次开口,声音像被粗糙的砂砾磨过一样,“那几天,你是不是……也这样抱过他?”   郁南自己的床上堆满了公仔,他们还在一起时,郁南几乎都是趴在他胸膛上睡的,很粘人,很讨人爱。   谁?郁南不懂。   很快,他明白了,宫丞应该是在问段裕寒。   抱过吗?他回忆,应该是没有的,他每晚都抱着自己的枕头睡。   “嗯。”他已经不想再和宫丞说何一句话,就这么应了一声。   宫丞的手臂收紧了,郁南能感觉到他强烈的情绪爆发,虽然他无法理解是为了什么。   殊不知一个“嗯”字,就已经将老男人的心按在地上摩擦了。   “睡吧。”宫丞将他按进胸膛,吻了下发顶,这次很久以后沉声道,“……下不为例。”   那一秒,郁南忽然觉得心脏收紧,有些不能呼吸。   误会可以让宫丞难受,他却没有因此得到丁点快意。   *   接下来两天,两人的交流逐渐变得更少了。   宫丞的工作堆积如山,除了做饭投食,基本上很少能出现在郁南视线范围内——郁南做的面太难吃了,他亲自动手,做的都是郁南爱吃的。   郁南不愿意吃他的“嗟来之食”,往往这个时候,宫丞问一句他还想不想回去,他就偃旗息鼓。   这一招特别狠。   想吵架都吵不起来,两人之间至少得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虽然它是暂时性的,且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与外界失联,等待的过程变成了一种煎熬,郁南每天都在期待他的证件办下来。   所以他除了在落地窗前看着海发呆,就是在院子里吹着海风发呆。   有一天晚上,院子的栅栏门突然“吱呀”作响,跑进来一只白色的小狗,径自来到郁南的脚边嗅来嗅去。   郁南被弄得很痒,忍不住把它抱起来,小狗却又开始舔他的手指。   郁南更痒了,那一刻,他好像忘记了烦恼,摸着小狗的头和它玩。   “南南。”   郁南回头看见宫丞,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笑意。   郁南的眼睛亮晶晶的,眉眼弯弯,宫丞心中重重一跳,深深地看着他:“你有快四个月没对我笑过了。”   郁南发现了这一点,很快收起了笑容。这狗,该不是宫丞弄来的吧?他有些恼怒。   宫丞走过来,伸手在狗的头上摸了摸:“哪里来的狗?”   郁南怔住,难道不是宫丞弄来的?   “出去看看,说不定主人正在找它。”宫丞提议道。   郁南抱着狗走出院子,来到沙滩上。   四周都除了他们没别的建筑,到处黑漆漆的,只有泳池和院子还亮着光。   外面的风吹得更大了,到处都空无一人,哪有人在找丢失的宠物?郁南看了小狗的脖子,上面也没有项圈,他有些疑惑了。   “可能是流浪狗。”宫丞站在身边,因为身材高大,影子几乎将郁南的完全覆盖,“我念书时也常在这附近见到。”   他单手揣在裤兜里,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将狗接过去,“先赶出去,如果明天它还在,就让人带去查一查看有没有病。流浪狗很脏的。”   郁南忍不住道:“不脏!你不要用有色眼镜看它,它这么活泼,就算有病也能治好。”   宫丞还没开口,他又急匆匆地说,“不要用回国来威胁我,我不是在拒绝你,这不是一回事。”   见他这么敏感,宫丞便道:“你想要?”   郁南噤声了,他人在国外自身难保,怎么可能还能对小狗负责。半晌,他说:“好,你带去检查,但是今天先不要赶出去,我把它放在院子里。”   宫丞却笑了下:“算了,先让它陪你几天,等你回国后再给它找个主人。”   两人许久没有过这么平静的时候。   一同散步般慢慢地走在回别墅的路上,郁南心事重重,他和宫丞这样相处着,完全违背他的意愿。   宫丞道:“我以前也养过一条狗,它特别听话,什么都懂,可惜后来死了。”   若是平常聊天,郁南这时应该接一句“怎么死的”,可是他现在不能,也不想。   宫丞不在意,继续道:“我告诉过你,我小时候被绑架过吧?”   郁南他记得这件事。   宫丞:“那次我正带着它玩,它被绑匪摔死了。”   郁南顿住脚步:“摔死了?”   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绑匪?   “对,因为它很护主,叫得太大声,绑匪不想引起旁人注意。”宫丞说起来脸上已经没有了痛苦,很平静地叙述着,“我被药晕了,原本不知道,回来的时候问我大哥,他告诉我的。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养过狗了,再孤独的时候也没有,因为我很难去体会到一段感情的存在。”   郁南听到这段往事,时隔多年也觉得凶险惨烈。   不过,宫丞也会孤独吗?   现在想一想,好像是的。到了宫丞这个年纪,父母都早逝,唯一的大哥去年也走了,只还有一个宫一洛是血亲。   宫丞说这些,是让他心疼吗?   他并不会,甚至觉得别有深意。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站在这里听宫丞说一句话。   *   等回到别墅里,宫丞亲自找了个软垫给小狗睡觉,郁南和小狗玩了很久。   小周来送狗粮的时候,他还趴在沙发上任由小狗咬他的手指。   “宫先生昨天挑了好久。”小周笑道,“我在宠物店把每只狗都拍了照片给他看。”   郁南愣住:“……是吗?”   现在宫先生在认真追求他,小周看在眼中,放下狗粮等物忍不住多嘴:“他担心你无聊,等你回国了,这只狗会送回去的。”   说完,郁南没再作声,是了,试问这么小的狗怎么能可能在这种专人养护的别墅区流浪,还那么巧流浪到这个院子里来?   宫丞在干什么?   这超出了郁南的理解范围。   小周走后,郁南开始放空了,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和狗玩了之后要洗手。”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水池边了,宫丞在给他洗手:“不要忘了,否则细菌带到肚子里会生病。”   郁南忽然说:“你不用这么做。”   宫丞将泡沫仔仔细细地抹在他手指上,一根一根地洗,再用毛巾擦干净:“嗯。”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郁南转身看着他,眼神清澈,“我的意思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甚至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感谢你的。”   是时候打破这奇怪的相处了。   他与宫丞交流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得回国。   他说得这么清楚,宫丞应该明白。   宫丞捏着他的下巴:“你也没懂我的意思,我不是想让你感谢我。”   刚摸过冷水的手指冰凉,冰得郁南心里发毛。   宫丞靠近一些,用有些冷的嗓音道:“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后悔了。我后悔给你太多时间,后悔我竟然想慢慢地打动你。事实证明,只要我不看着你,你就会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这样下去我们之间的结永远都解不开。”   他继续道,“我爱你。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如果你不给我机会,我就自己拿。”   郁南轻轻战栗了一下,脸色变得有点白,这三个字是他最不想听的:“所以你就这样强迫我?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不想见到你而已。”   可是宫丞说得很清楚,很慢,不由得郁南不听:“我爱你,南南。我做错了事,的确罪有应得。可是就算是罪犯也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不管你怎么惩罚我,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有别人。只要你愿意,我们重新开始。”   霸道独断的一席话,让郁南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早就不爱你了!”   宫丞却上前一步。   他眸色沉沉,逼得郁南又退后一步,靠在了橱柜上。   下一秒,他将郁南抱起来放在台面,不容拒绝地圈在怀中。接下来这句不知是在揭谁的伤口,他哑着嗓音道:“那就重新爱我。”   郁南听在耳中,心跳如擂:“不可能。”   下一秒,宫丞却叼住了他耳垂,轻轻地用牙齿碾磨。   那里已经许久没有人碰过,郁南被刺激得低喘一口气,忍不住咬住了唇,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郁南。”宫丞近乎卑微的声音响在耳边,“请你重新爱我。我……我在求你。”   求他?   这、这是宫丞能说出来的话吗?   郁南睁大了眼睛,他无法想象宫丞能做到这个地步。   在那段感情中他从没得到过的东西,现在就摆在他的面前,时隔几个月,在这异国他乡、在他全然朝前看之后,毫无保留地,以一个卑微的姿势摆在他面前。   宫丞爱他。   短暂的震惊后,郁南下意识抬起眼皮,一下子便望进了宫丞眼睛深处。   那双眼睛饱经风霜,是一双经历风雨,富含阅历沉淀的眼睛,属于叱咤风云的男人,向来伴随着威严。它们曾经用炽热的、温柔的、带着各种欲望的眼神看过他,令他神魂颠倒,全心投入。   此时,那眼神里却里面不再有傲慢,不再有俾睨,装的是沉甸甸的求不得。   那痛苦与渴求太重,做不得假,郁南霎时失神:“我……我……”   宫丞在等着他的回答。   因为太过压抑,宫丞将他的手指十指紧扣,狠狠地按在大理石台面上。   “我不知道!”   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无力招架,留下这一句,跳下橱柜慌乱地跑开了。   溃不成军。   宫丞追了一两步,又留在原地。   他知道郁南肯定不会接受得那么快,郁南需要时间。但是只要郁南这次听进去了,他的目的就已达成了。   他这次在郁南面前,算是完全没有自尊可言了。   *   又过两日。   郁南想回国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他更加不与宫丞讲话,许多时候都是宫丞说,他听,不一定会给予反应。   宫丞展现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证件办好的头一天上午,余深打电话到宫丞的手机上来,询问他回国的事。   郁南以为自己会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谁料并没有。   余深还说,段裕寒这次的后果比他严重得多,档案上记了一笔,以后再也不能来M国了。原来那条晚上带走段裕寒的是他父亲,不是宫丞,难怪宫丞要说不知道。   郁南稍微放了心。   “不要急躁,也不要乱跑了,回国之后就乖乖回家一趟。”余深颇为关心地交待了一些,像是说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了他的情况好不好而已。   最后,余深问:“你和宫丞怎么样了?”   郁南失语,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失踪的时候他都要疯了,有天疯狂到连续找了两个通宵。”余深竟然说,“如果要你要与他和好的话,就再多折磨他一下。”   挂断电话,郁南有点凌乱,心情很复杂。   余老师怎么会这么说?他不是最不待见宫丞了?难道余老师真的不仅背叛他,还被洗脑?   回国的事情尘埃落定,对于以后如何面对宫丞,郁南打心眼里抗拒去想这件事。就算宫丞说的是真心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也无法将这次出国变成他再次与宫丞在一起的契机。   宫丞也没提要重新的开始的事。   临回国的前一天他就让小周订到了机票,再把狗送去宠物店。   郁南很舍不得小狗,即使他知道早晚要分离,怕产生感情,都没有给小狗起名字。   “小周哥,我想和你一起去。”郁南说。   小周很为难。   郁南没有询问宫丞,他能不与他说话,就不说话。   宫丞却发话道:“可以,早点回来。”   郁南便率先上了车,小周以为他们和好了,还有些欣慰,至少他以后不是罪人了。   他们开车去了镇上,要送养的宠物店就在那里。   郁南很是依依不舍,说要借小周的手机拍几张照片留念——他的手机一直扣在宫丞那里。   也就是这一借,他才变了脸色。   他没有手机,本是登录自己的存图账号想保存照片,却看见一条未读消息。他和覃乐风画画后都在这里存图,互加了好友。大概是覃乐风联系不到他,用站内短信发了一条。   那消息是好几天前的了。   覃乐风:[先生千古,节哀顺变!【抱抱】]   小周见他不对劲,知道自己好像闯了祸,立刻去拿手机。   郁南任他把手机拿了,一路无话。   等回到了别墅里,郁南脸色苍白,浑身冰凉,好像马上就要被风吹散一样。   见宫丞的第一句问话就很冷:“我爷爷怎么了?”   第六十七章 思加   严老爷子已经九十几岁高龄,多日前突发心脏病, 住进了自家心安医院的ICU。终因年岁过大, 身体机能衰竭, 几日后抢救无效过世了。   郁南浏览网页,发现这件事还上了新闻。因为他的爷爷乃是名医, 称得上中医泰斗, 曾经开创了许多独家疗法成效颇丰,也曾在著名院校授课讲座, 如今有点名号的中医有不少都是他的弟子。   严老爷子的生前事迹与著名病例一桩桩列在医生论坛上,大家都在跟挽联致敬。   翻一翻新闻时间,原来葬礼还未举行。   大家众说纷纭。一说是老爷子生前有特别交待,一说是严家有习俗是要等齐至亲。至于是哪位至亲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这夜郁南没有睡, 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他对宫丞说的最后几句话就是:“我的手机。”   等拿到了, 他行尸走肉般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宫丞顿了顿,如实答:“找到你的前两天。”   郁南点了点头。   宫丞神色有些可怕:“南南。”   郁南却将自己封闭起来,之后,他不再与旁人说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去机场前, 严思危打电话到郁南手机上,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他这个号码的:“你不要太伤心, 我们都在家里等你。”   郁南应了声:“好。”   严思危丝毫没有问他为什么失联,给了他最大的宽容。   郁南无颜面对严家人, 内疚、后悔, 几乎将他折磨欲死。   最疼爱他的爷爷去了,他刚刚相处没几个月的爷爷, 颤抖着拉他的手叫他加加的爷爷,送冰箱零食到他宿舍去的爷爷……郁南唇色尽失,在飞机上蜷缩成一团,眼睛红得骇人。   空姐来关心了一次,一向很有礼貌的郁南却置若罔闻,像是听不见一样。   宫丞挥手,示意对方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神色太冷,只有看向郁南时才稍微柔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郁南一夜之间像瘦了一样。他裹着一床毯子,显得整个人都很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窗外云层。   他没有哭。   从知道消息开始,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天色很阴,高空中所见之处层层都是乌云,让人压抑。   “喝点水。”宫丞放柔声音。   郁南从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滴水未进,已经快一天了,宫丞担心他撑不住。   他宁愿郁南哭一场也好,爆发一场一号,也比他这样好得多。   宫丞见他不予理会,终是开口:“之所以没告诉你,就是担心你会像现在这样担心过度。你护照丢了之后相当于被困在国外,只会更加着急,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再急也无济于事。”   郁南转过头,用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所以我连知道的权力都没有吗。还是说我知道了,会影响你打算用‘重新开始’的进度?”   宫丞心中一沉,不欲狡辩,所以被这眼神刺痛了也耐着性子说:“我不是故意瞒你,原是想着等你回去之后,有家人陪你一起再来伤痛不迟——”   “就像你包养我,再只手遮天,把‘成功’送到我手上来一样。先是画展、比赛,现在是我爷爷,看到我每一次都任你摆布,你的心里一定很得意吧?”郁南漂亮的眸子里无喜无厌。   宫丞沉着脸:“你误会我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这样想过,却无法否认部分事实。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原先得到郁南的谅解,两人和好之后陪着他度过这一关,却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   “南南,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以后我再跟你解释。”宫丞只得说,“现在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去做到。”   郁南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就那么看了宫丞一阵。   这个男人,从头至尾真是一点都没变。   “好。”他开口,“我要什么,你一定做得到的。”   宫丞问:“你想要什么?”   郁南看着他说:“你知道吗,和你分开后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了。”   宫丞蓦地呼吸一窒。   眼前的人到底是有多受伤,才到了要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这件事是真的,只不过郁南对任何人都没有讲过:“看过医生我才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医生告诉我,我对你的感觉并不是爱情。我自幼丧父,很容易对年纪比较大的男性产生崇拜感与依赖感,但是因为缺乏感情经历,我也很容易将这种感觉与爱情混淆,将它当成爱情的投影。”   “你比我大这么多,整整十八岁,我大概是是因为这个才会以为自己喜欢你。”   “现在,我已经清楚那是一种错觉。”   宫丞面色铁青。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不是信口胡诌,因为几乎是才刚开始接触, 郁南看他的眼神就带着崇拜。   用那种仰视的、带着爱意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他, 自以为他没有察觉, 实际上他早就尽收眼底,并享受着这种感觉。在两人交往时也是,浓情蜜意起来,郁南就特别黏人,喜欢赖在他身上, 喜欢对他撒娇,也喜欢得到他的褒奖。   全身心的托付加上依恋,那不是一个孩子对长辈的表现是什么。   郁南甚至让他扮成“爸爸”来哄他。   轰隆隆。   远处的云层雷暴亮起,距离他们大约千米之遥。   安静的机舱里,宫丞已经预感到郁南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郁南漂亮的唇张合着,吐词清晰地说出了那一句。   “科学地说,我其实根本没有爱过你。”   他总结道,“所以你能做的,就是不要让我想起这段耻辱的过去,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机身产生了震动,空乘广播响起一遍又一遍,中英文交替安抚乘客。天色黑得可怕,机舱灯闪烁间,郁南的表情比外面的雷暴还白。   宫丞在对他说什么,怒意夹杂着急切,郁南从没见过宫丞露出那样的表情。   郁南只冷眼看到他嘴巴张合,魂魄游离在身体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   十二个小时后,飞机降落深城国际机场。   小周被压抑的气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郁南一片纸一样走在前面,他没有行李,身上还披着飞机上的毯子忘了取。   而宫丞,小周这辈子也忘不了那天的宫丞。   宫丞从到国外陪伴,再道放下身段追求,方法用尽,几乎传遍了集团董事会。人人都知道他追着一个小爱人在跑,说他平时手段狠厉,年纪一把了还为爱昏庸。   股东施压、工作堆积,他俗事缠身没有一天舒坦。   可以说他放下了所有去靠近郁南,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宫丞太自负了。   他出身显赫,少年得志, 自负是刻在骨子里的。正值壮年的男人一向俾睨天下,给予宠爱与善意都是带着施舍姿态,从未有一天会被如此打击。他不曾想过他之于郁南,不过是“父爱”替代品,甚至他的出现对于郁南的人生是个耻辱的存在。   深城也下着小雨,这天像极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天。   那天宫丞看着一本书,郁南就那么推门而入闯进了他的世界,眼睛亮晶晶的,头发濡湿着,好似花园里新鲜采摘的花骨朵。   出通道前,宫丞抓住了郁南的胳膊。   “南南——”   郁南一动不动,淡淡开口:“滚。”   宫丞松了手。   郁南一路朝前走去。   背影渐渐融入了大厅里。   明亮的机场人来人往,严慈安一眼就看见了神形消瘦的小儿子,鼻子一酸勉强忍了:“郁南。”   即使知道从M国回来的飞机就没几个不晚点的,他还是已经在这里等候两个小时了。   郁南看到父亲,好似活了过来,眼珠子转了转:“爸爸。”   严慈安在他脸色摸了几把,好像是在给他擦眼泪。   郁南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好了,不难过。”严慈安笨手笨脚,善于安慰人的妻子和严思危又都不在,只得这么说了一句。   郁南眨眨眼睛,眼泪扑簌簌止不住地往外流。   令他意外的是,严慈安看到了他身后的人,竟然放开他去和对方握手:“犬子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宫先生。”   郁南一下子就僵硬了。   他根本无法回头。   在他对宫丞讲过那些话以后,他连再看他一眼也无法做到。   只听宫丞的声音有些冷淡地响起,透露出几分疏离与陌生:“严院长,您太客气。举手之劳。”   严慈安说:“改日再登门拜访。”   宫丞道:“您请。”   郁南被父亲拉着走了几步。   很快他就抛开了多余的心思,一路上了车。   见到父亲后,郁南积压在心的悲痛释放些许,稍微好了一些,可是还是无法开口去问爷爷的事。   便转而问:“哥哥呢?”   严慈安是自己开车来的。   一边开一边告诉他:“南南,家里出了点事,哥哥今天有事要处理,晚上他就会回来陪你。”   可能是以为小儿子和自己没有那么亲近,严慈安说这话是带着歉意的。   “出了什么事?”郁南吸着鼻子问,他觉得他已经承受不了更多了。他猛地回头,“是奶奶?”   严慈安摇头:“是严思尼。”   等到了一个红绿灯路口,素雅的严慈安显露出难以忍耐的青筋,“南南,他害了你,也是他害了你爷爷。”   路上,严慈安给他讲了始末。   郁南从出国前就不断被曝光私人信息、被骚扰,全是出于严思尼的手笔。郁南的私生活被放到深城同志圈,有人收集了他陷害郁南的证据交给严慈安,至于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不查还好,一查就发现愈来愈烈的那些谣言,诸如说郁南比赛信息造假、私生活糜烂的谣言都和严思尼有关。   严慈安暴怒下家法伺候,外婆伤心欲绝,既心疼郁南,也无法不心疼一手带大的孙子,想着最后帮他一次,将他永远送出国外去生活。   这个时候,发现了严思尼吸毒,他骗外婆的钱做毒资长达两年之久。   这件事纸里包不住火,被老爷子知道,当晚就心脏病发,送往医院就医。   “那时候你刚结束比赛。”严慈安说,“你爷爷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你,还说他会等着你回来……第二晚,他就走了。”   郁南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眼泪滴在手背上,几乎打得发疼。   他咬着牙:“严思尼在哪里?!”   严慈安叹口气:“戒毒。”   他告诉郁南,“家门不幸。今天你哥哥就是和警察一起送他去。”   郁姿姿也早就赶来了,没有责问郁南被严思尼陷害为何不告诉她,也没有追问在国外发生了什么。她搂着郁南,带他去看望了奶奶,默不作声地来做他最好的依靠。   第二天,严思危回来。   小雨还在下,细细密密地打湿了整个世界。   郁南整夜未眠。   律师宣读严老爷子遗嘱,是许多年前就定下来的,那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郁南。   人都说严家的小儿子最得老先生宠爱,遗嘱写明,老爷子个人名下财产珍藏尽数归他所有。   至亲齐全,众人送别,严家门口挂起了送魂幡。   葬礼上,悼词题名,严思尼被逐出家门,族谱除名。   郁南第一次被写作严思加。   名字是老爷子起的,希望他做事为人思量有加,三思而后行。    第六十八章 我等你   爷爷名下的个人财产和珍藏都留给了郁南,律师与银行的人一一给他过目签字确认。他目前法律上还不是严家的孩子, 所以办起来手续十分繁琐。   郁南并不在意这件事, 他在爷爷家呆了两天。大多时候都在陪奶奶——奶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所以家里总是很安静的,不过郁南能感觉到奶奶的心态很祥和, 郁南猜想两位老人应该早就讨论过身前身后事了。   偶尔他也会去整理爷爷的遗物, 看看字画看看书什么的。   在这个过程中,郁南能非常直观地感受到爷爷那属于长者凝聚而成的智慧, 他看到一些颇有禅意的笔记,也看到爷爷随手写下的病例,加之家长里短,形成人生百态, 他受到的启发不小。   论起来, 他和爷爷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可是他却是因为爷爷才敞开了接纳严家人的心扉,所以每个人都明白爷爷对他来说多重要。可是老人走后,生活总要继续的。严家父子俩依旧医院家里两头都连轴转, 而郁姿姿陪了郁南几天,见他情绪有所好转, 也得回霜山去工作了。   郁南几天内就瘦了一些。   郁家人都很重感情,一家人的为人处世都是感情行事的。他们不讲究细节, 爱了就爱了, 恨了也就恨了,这种品质在郁南的身上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因此遇到感情上的挫折时他更加容易受到影响, 郁姿姿现在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郁南与郁姿姿拥抱,有些留恋地说:“妈妈,还好你过来陪我了,谢谢你。”   郁家与严家虽然还算和睦,却互相都不熟悉,再加上相隔千里,郁姿姿能赶来葬礼的确在郁南的意料之外。   郁姿姿欲言又止:“其实是宫先生派人到霜山来接的我。”   郁南表情有一丝凝固。他已经好久没想起过宫丞了,回忆起来,好像对方的面孔都模糊不清,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事。   骤然听到关于他的名字,还和自己有关,郁南觉得有点麻木。   心理医生的话不是他胡编乱造,可是他从来没相信过。   但是他也明白,唯一可以让宫丞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只有这个方式。那个男人太骄傲自负,绝对受不了这种说词。   “你们现在……”郁姿姿从不探听郁南不愿主动告诉她的隐私,只说,“他给我通了电话,说怕你太难过,希望我可以过来陪你。听他的语气,你们也不像是和好了。”   郁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还想得挺周到的。”郁姿姿感叹一句,“还是严院长说你们很有缘分,他以前给宫先生的大哥做过手术,你以前又给宫先生做过兼职,余老师那边呢还正好是拜托的宫先生帮你办护照,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在国外也能碰见。”   什么碰见。   原来当时郁南发了信息,说要在M国多待几天却迟迟未归,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丢了护照,再由宫丞帮了忙,却不知道在国外发生的一切都和宫丞有关,更不知道他任性来了一场叛逆之旅。   难怪严慈安那天会对宫丞表示感谢,他和宫丞的关系只有严思危和郁姿姿知道内情,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他们却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严慈安自然只把宫丞当成恩人。   但是现在再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宫丞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以为会感动他吗?郁南几乎可以想象宫丞当时安排郁姿姿来深城的时候是有多大的信心,大概还等着他为这贴心的安排痛哭流涕,然后再投入他的怀抱吧。   郁南只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郁姿姿还是很担心他,“妈妈知道你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很遗憾,可是你也不要把什么责任都往你的身上揽,爷爷肯定也不想看见你自责。你还有这么多家人,要好好相处,互相理解,毕竟你也是严家的孩子,如果你要改姓……”   这几天郁南都被大家称作严思加,郁姿姿有些吃味,却也能理解。   她这么说,其实不带任何要从严家争走郁南的成分,也不是在逼郁南,而是完全发自内心。   郁南摇摇头。   他不想。   “妈妈不逼你,但是你要知道,严院长是真的很疼你的。”郁姿姿劝他,“他真的把你捧在手心了。你护照丢了回不来的这几天,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说什么往事重演,坚持让我们都不要把事情告诉你,等你回来再说,说不要你重复他过去的痛苦——”   “什么?”郁南表情微变,“妈妈,你说什么?”   送走郁姿姿,郁南坐在机场发呆。   郁姿姿告诉他,严慈安听说他丢了护照,说出一段往事:二十年前,严慈安没有见到郁南生母的最后一面。   那年他出国会诊,回国时遇到机场大雪航班取消,这时得知妻子了病危的消息。两个国家,相隔地球两端,中间横着海洋,成了送别发妻的天堑。   一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孤身一人,绝望悲痛存在于候机的每时每秒。这段过去即使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严慈安一想起来还是揪心,因为它对一个人一生的影响太大了。   所以面对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严慈安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事情已经发生了,在外面的人回到家中才是最好的归宿。   郁南无法去怪严慈安,他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明明冲动出逃的人是他,叛逆得错失回国机会的也是他。他一股脑儿将情绪发泄出来,他当时甚至迁怒地想,如果不是宫丞出现,他怎么会不上那次航班。   可是真的算起来,这也不能算是宫丞的错。毕竟这世上没人有预知能力,没人能知道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   罪魁祸首是谁?是大逆不道的严思尼吗?严思尼会这么做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世事不由人,好像是一环扣一环,处处都是死结,怎么也解不开。   他只知道这次是他做错了。   若不是他一如既往的武断,得了一点苗头就信马由缰,也不会先入为主地想起过去的事,用固有印象去错怪宫丞。   他觉得宫丞在故技重施,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控制他。   他的情绪总是来得又快又猛,当时说的那些狠话他都不太记得了,宫丞或许进行了解释,他一个字也没有听,也不会信。   拿着刀子伤害别人的人换成了他。   宫丞会疼吗?   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了。   事实证明,他永远无法相信宫丞。   那么就算是误会了宫丞,又怎么样呢?   他们不可能了。   *   一个星期后,深城美术协会发文,澄清了某作品靠不当关系参展的谣言。   郁南全班同学鼓掌庆贺,他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大家就在班上放了小礼炮,迎接他的归来。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知道后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他误会那个男人的不仅是那一件事。   他消沉着,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又该干些什么。   三思而后行,他从前没有做到。而是凭一腔冲动与热情做了很多事,有对的、有错的,可是对与错好像都不再那么重要,是他该长大了。   学着不逃避、不头脑发热,用一个成年人的方式去处理问题。   他只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句哀求,和那双求而不得的眼睛。   郁南绯闻缠身,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传说他被富豪包养的传闻却没有因为一些澄清而停止。   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们又来学校了,纷纷表示相信他,让他不要伤心。   郁南已经不太在意。   这天他从一辆宾利车里下来,表情淡定,还和车里的男人挥手再见。   论坛里有人讨论他的明目张胆,他自己登陆了论坛,实名回复:[那是我亲哥哥。]   严思危经常来接送他,以后还会被继续讨论下去。   郁南现在经常住在严家,他提出不用每次都送他,可是严思危总是皱着眉。   “我不送你,就会有人来骚扰你。”严思危对之前郁南被骚扰但是不告诉他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又不是什么弱鸡。”   天气转热,郁南穿着短袖,对哥哥展示了肱二头肌。   严思危表示怀疑。   郁南笑道:“什么时候去莫哥那里比试一场,哥哥你不一定打得过我呢。”   严思危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等严思危走了,郁南才收起微笑。   他知道严思危不是担心别人骚扰他,担心的是另有其人。可是他觉得,宫丞应该不会再来找他了,在他说过那么狠绝的话以后。   严思危是这个世界上对宫丞成见最深的人,所以他们在国外发生的那些事,严思危一点也不感激宫丞的帮助,还觉得他别有用心,觊觎自己单纯无知的弟弟。   郁南便由严思危接送了。   当晚,他顺便在论坛上给了哥哥“名分”,让严思危可以更自在地来学校。   覃乐风发现郁南这还是第一次愿意告诉别人他的身世,不由得扬眉吐气。   得到郁南的允许后,他爬上论坛怼人。   [知道为什么郁南这么低调嘛?因为人家有钱!知道人家为什么有钱吗?三家心安医院,xx制药了解一下!]   看到网上一片柠檬精发言,更有甚者酸他的成就全是靠钱砸出来的,郁南表示内心毫无波澜。   直到有人提出质疑,说明明上次看见过的男人不是这一个,更成熟一些。   郁南才关掉了页面。   郁南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平日在学校念书,周末去余深画室。   比赛的入围名单出来了,对于快要出来的比赛结果,全画室的人都很紧张。   余深说:“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有时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郁南,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郁南眨眨眼睛:“老师,不是您说不拿奖你就是没面子嘛?”   余深咳一声正色道:“那是给你正能量,鼓励你的。”   郁南不敢再和他顶嘴。   自从上次在国外跑掉把余深急得嘴里长泡以后,余深对他就没以前和蔼了,总想管着他,并且没事就提到“不听话”的小段。   段裕寒现在已经被拉入余老师的黑名单了。   郁南想了想,告诉余深:“老师,其实我觉得可能会得奖。”   余深问他哪里来的自信。   郁南说:“我有一种直觉,因为我觉得我画得实在是太棒了。”   余深道:“你倒是和姓宫的一样臭不要脸,蜜汁自信,他昨晚看了入围作品名单就是这么说的。”   说到这里余深还无所察觉,直到有人来叫他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满脸疑惑地说:“你和宫丞在搞什么?吵架了?他在外边问我你愿不愿意出去,说有话要对你说。”   郁南正在收拾画具,这个时间他应该走了。   一时愣住:“什么?”   他看向窗外,果不其然在楼下的路边看到一辆熟悉的车。   车里坐着的那个人,是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再出现的那个人。这一次,对方没有直接出现在他面前,没有强势,而是询问了他的意愿。   见他的反应,余深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没有和好?”老年人的反应总是迟钝一拍,“我以为上次你们相处那么久应该是和好了。”   郁南早就想问了。   他抿唇,一点一点地把画具往包里装,口吻淡然:“老师,我一直想问您,为什么您要背叛我?”   余深捶胸顿足:“我哪里背叛你了?”   郁南认真地说:“您不是和我同仇敌忾,说再也不要理他了吗?还说我恋爱脑,谈恋爱耽误画画。你上次和他在M国背着我联系,就是背叛了我们的约定,您是不是被他收买了。”   余深咬牙切齿:“你以为我想吗?吃他的住他的,还拿着他的资源!”   郁南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恨不得把天下都捧在手上送给你!你在网上的谣言是他去辟,你在美术协会的澄清也是他去找,你比赛那些天他就住你隔壁,衣食住行全部操心,下雨了还叫我给你送伞!”余深恨恨道,“带儿子都没有他这样的,真是烦死了!”   郁南很久都没有说话。   余深发现自己好像讲得太多了。他单身五十几年,搞不清楚宫丞所谓的“爱而不自知”是怎么回事,也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有人不能发现自己是一见钟情,这么蠢的事他作为一个潇洒的艺术家无法理解。但是那次郁南失踪,宫丞是怎么找他的,他实实在在看到眼里。   余深最后说:“找你的时候说有个年轻的亚裔死在了酒吧里,你没看到他当时的样子。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了,第一次见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郁南垂着睫毛:“您的意思是他爱我吗。”   余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简直是爱惨了。”   “爱来爱去的,爱不爱你们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吗?自己不会去解决吗!我又不是传声筒!”   郁南说:“麻烦您最后把我传一次吧。”   眼泪滴在背包上。   一小团布料被晕开了。   余深呆了几秒:“那你要说什么?我帮你讲,哭什么,羞不羞。”   郁南不觉得羞,说:“告诉他:上次的事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顿了顿,讲话时拉扯得心口再疼,“可是我不是他喜欢的郁南了,叫他忘了我吧。”   他们开始的那天,郁南曾经问过宫丞:“您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而宫丞只道,喜欢他是因为他乖。   余深走了。   郁南站在原地,很久以后才慢慢回过神,原来他忘了自己要接下来该做什么。   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收到一条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   [不是喜欢你乖。]   又发来两条。   [一辈子把我当成错觉也没关系。]   [我等你。]   郁南泪水决堤。 第六十九章 前奏   一年半以后。   希黎。   “嘭”一声响,维纳斯雕像连带着红丝绒展架掀翻在地。   希黎美院秋季第一次学生美术作品展览周, 东西都还没摆放到位, 中央的经典之作就碎成了几大块。这个维纳斯是国际学院的学生参展作品, 担心出事故,所以刻意等到最后一天才放进来, 谁料还是出事了。   “这算不算是墨菲定律?”   李枫蓝傻掉了。   旁边金发碧眼的同学走过来, 沉默后道:“你先不要扯什么墨菲定律,不如你想一想Nan来了怎么办。我觉得他不会听你讲这种定律的发生几率到底有多大。”   李枫蓝习惯性地用手将他的一头黑发往后划:“天呐。”   同学道:“这下你肯定是追不到他了。”   李枫蓝蹲下来:“我有可能拼起来吗?”   同学:“看这情况……不能。”   李枫蓝欲哭无泪, 展厅外已经传来说话的声音。   同学说:“你完了,他已经过来了。”   今天是下着秋雨的,天空灰暗不已。   展厅外和三四个国际学院的学生一边讲话一边进来的人,明明最为纤细, 却轻易地掠夺了李枫蓝的目光。   来人是负责这次国际学院展品组的硕士一年级学生, 从他入校那天起,就是传奇的人物。   且不说他在去年的M国油画与丙烯画夏季国际大赛中拔得头筹,获得金奖,也不说他在递交申请资料上二十幅高分作品, 也不说他传说中的绝对色感,光是他的美貌, 就足以令人赞叹了。   李枫蓝是混血,他见过不少长得美丽的亚洲人种, 也见过许多天生丽质的高加索人种, 却从来没有对谁惊艳过。   而那个人的美,像是一朵来自东方的玫瑰, 含蓄优雅,却又绚丽夺目。   不过那个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向来是就事论事,不会因为谁和他的关系好,就偏袒谁。   果不其然,郁南进来时看到地上的维纳斯,很不客气地说:“这个是谁弄坏的?”   他的英文不算太好,所以讲话讲得比较慢,听起来就有点稚气。   明明李枫蓝比他还要小上两岁,在他面前也要显得成熟许多。   “是我……”李枫蓝丧丧地说,“我不是故意的。Nan,你原谅我吧。”   郁南皱眉,将手中清点物品的小册子上,在维纳斯这一行后面打了个叉。   “诶——你不要这样!”李枫蓝叨叨。   郁南用笔敲开他试图作乱的手,圆而黑的眼睛里面装着严肃。   他看人的时候总是很直接,不懂遮挡自己的情绪,李枫蓝看出来他已经生气了。   李枫蓝道:“我会赔的!我赔钱就是了。你看在我这几天都这么辛苦跑来帮忙的份上,能不能不要记在我头上啊。要是这样的话我下次就不能参加你的小组了。”   “你申请加入的时候,告诉我你的特质就是特别细心。”郁南一板一眼地陈述,“可是你这几天已经弄坏了一个水滴壶,弄丢一个录音卡了。现在再加一个维纳斯,我觉得你一点都不用心。”   李枫蓝比他高那么多,被他讲得头垂下头去,像一条挨了训斥的大狗。   郁南不是针对他,自然不会再讲更多。   他联系了做这个作品的同学,又和其他人一起将残破的石膏片收拾干净。最后再换了另一个有立体感的作品裹上红丝绒,取代了这个位置。   一切做完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希黎的夜来得早一些,天都全黑了。   郁南住在距离学院外不远的公寓里,撑着伞准备回家去。   才走了没多远,就有人叫他:“郁南!”   这次用的是中文。   在学校会用中文和他交流的人就只有混血的李枫蓝了,郁南回头,果不其然看见是他:“怎么了?”   李枫蓝身上被雨淋湿,飞行员夹克上全是雨水。   他的睫毛上也挂了水滴,嘴唇发白,看上去楚楚可怜:“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郁南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李枫蓝:“我不是打碎了雕像吗?你刚才那么凶,难道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我是对你做错了事生气,不是对你这个人。”郁南摇摇头,“要生气也是它的创作者生气吧。”   夜色下的雨幕里,郁南在水洼反射的霓虹灯里,呈现出一种鲜嫩的湿润气质,让他身边的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保护欲。   李枫蓝立刻想起了郁南去年的获奖作品。   《仲夏夜之梦》。   那是一幅郁南的自画像。   他忽略了传统意义上的写实,笔触随意抽象,赤裸的人体以一种朦胧的形态呈现。从脚底开始蔓延的玫瑰,一路爬上了雪白的皮肤,钻进躯体里,再到脸部去融合在一起,开出玫瑰的惊艳之感。   那幅画打破了这个奖项历年来已然形成的瓶颈,不再被老一辈艺术家称为没有灵魂的应试题,得到了国内外许多的褒奖。   而最让人对这位获奖者充满的兴趣的是,他承认了他身上的确有大面积的玫瑰纹身,也承认了那些玫瑰是为了遮住烫伤的疤痕。   在另一种说法里,说他的纹身是为喜欢的人而纹的,但是他们可能分手了,所以这幅画贴合《仲夏夜之梦》的主题而画。   这一说法未得到郁南本人的证实,更像是对获奖者的花边传闻。   “你难道不会因为这个对我有意见吗?”李枫蓝紧张地问。   两人并排往前走,郁南还将伞举高了一些遮住李枫蓝,这个举动让李枫蓝的心怦怦乱跳。   郁南想了想说:“如果你可以做得更好,你就不用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   李枫蓝脱口而出:“我在意你的对我的看法!”   郁南还没说话,李枫蓝就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激动道:“我喜欢你!”   郁南停住脚步,看向了他。   李枫蓝被他看得热血往上涌,忘了再用中文,母语飙了出来:“我特别喜欢你,想和你交往,想和你一起画画,每天送你回家。”   出国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认真的表白。   郁南都好久没有拒绝过人了,他开口道:“我不喜欢你。”   李枫蓝顿时冷水淋头:“为什么?”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郁南看了下表,“我八点二十分还要和朋友视频通话。”   说着,他竟然就无情地把伞拿开,径自往前走去。   李枫蓝在后面喊:“你是不是还在想着让你纹身的人?你们还在一起吗?”   冷风中,郁南没有回头:“没有。”   李枫蓝呆了一两秒。   这个没有,到底是说他没在想那个人,还是说他们没在一起了啊?   *   郁南回到公寓,屋内的暖气让他冻得手脚冰凉的身体稍微缓过来了一些。   明明霜山的冬天比希黎的冬天要冷多了,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魔法攻击和物理攻击的不同之处吧。   房子是严思危亲自飞来F国给他租的,原本是说要买,郁南觉得很浪费钱。   严思危便和房东签订了租赁合同,顺便多腾出了一个房间给他做画室。画室有落地窗,而这房子外面有个小花园,好巧不巧,房主种了许多红玫瑰。夏末郁南刚搬进来的时候,每次画画都能看见那一片玫瑰开得正烈。   余深来过一次,表示郁南留学的环境比他当年好多了,那时候只能租得起一个小阁楼。   硕士要读三年,郁南毕业后,还得再回到余深画室去。   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和国内的朋友们有了时差。   覃乐风毕业后也在念硕士,却转了方向,以后大概会从事美术相关的其它行业。   两人的联系依旧没有变少,不过这晚郁南要连视频通话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段裕寒。   两人已经一年多没联系过了。   前几天收到段裕寒在他邮箱里发的邮件时,对方还笑称他们是断断续续的朋友。   约好八点二十分通话,也是因为时差的缘故。   于是当视频接通时,郁南这边是晚上,段裕寒那边还是白天。   “哇。”段裕寒小小惊呼一声,“你头发变长了。”   郁南的头发的确变长了,他以前是学生头,现在已经有些遮眼睛了。因为回到家了,他就随意扎了个小揪揪,青涩可爱。   老友重逢,郁南绞尽脑汁回了一句:“你变胖了。”   段裕寒:“……”   郁南好心地说:“只有一点点。”   两人其实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段裕寒简要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那次出逃,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变化,他依旧回去念建筑,算起来还有一年才会毕业。他调侃般地说道,他的那次抗议与挣扎,最后换来的只有被M国永久拒绝入境的后果。   他还给郁南道了歉,说那次没有好好照顾他。   严老爷子的事,段裕寒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那次发生的一切对郁南来说造成了怎样的变化。   郁南摇摇头:“你不用跟我道歉。不过你爸爸好可怕,我听余老师说他追到M国来抓你。”   段裕寒“啧”一声,不想聊起古板的父亲,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也许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便说:“你家那个也很可怕。”   郁南知道他说的是谁,心中微微触动。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了,谁知时隔一年半,一天之内竟然有两个人在他面前提起。   段裕寒无所察觉:“他是那个宫丞吧。”   郁南:“嗯。”   段裕寒调侃一句:“难怪你对我这种级别的帅哥无动于衷,原来是有更高级别的帅哥~”他继续道,“其实我们还住在C&C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我才想起来,在新闻和杂志上见过。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他可怕?”   郁南在壁炉旁烤火,眼里很平静,倒映着壁炉的火苗。   “为什么?”   “他把你扛走之后叫了三个人来抓我!”段裕寒说,“把我关在酒店,塞住嘴巴,手段十分专业!我还以为我要被黑社会灭口了,谁知道我刚房间,他朝着我脸上就揍。我快被吓死了,他看上去……有点疯狂,很绝望的样子。”   郁南完全不知道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听着这一段,想起了那晚宫丞血红的眼睛。   他脸上的表情慢慢收了起来,干涩地开口:“啊?”   “咳,也不算揍得很厉害了。反正我当时也活该。”段裕寒尴尬地轻咳一声,“我原以为他是你家的哪位长辈,后来我才想到他好像是以为我和你睡了所以才那么暴怒。他算很能忍了,要是换做是我,我可能真的会杀人。”   那个夜晚,对郁南来说是混乱的,记忆里只有浴室里的水、恶狠狠的吻,还有扇在宫丞脸上的耳光。   另外……就只有宫丞那莫名其妙皮开肉绽的手背,和走廊墙壁上的血痕。   小周哥说,那是宫丞弄的,他在那里冷静了一个多小时。   原来是这样。   郁南的心慢慢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   宫丞是怎么忍住的?   他还记得因为漫展穿得太少而对他大发雷霆的那个人是谁。   记忆因为时间、国度的距离变得遥远。   有种事过境迁之感。   他听见自己问:“后来呢?”   段裕寒说:“后来第二天早上,我爸就来把我弄走了。”   其实,郁南问出话来之后才想起来,他是想问那天之后又怎么了。   那天之后,当然是宫丞终于找到他的隐忍,给他吹头、喂药,第二天带他去了海边别墅。他不知道宫丞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在他说宫丞要关他的时候,才那样吓他。之后憋得狠了也丝毫未提,更不曾因此对他有半分不好,只在半夜醒来时,问他有没有在睡觉的时候抱过别人。   “你们现在怎么样?”段裕寒问。   现在?   郁南说:“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段裕寒:“……对不起啊,我说太多了。”   之后他们又聊了些别的。   郁南全程在线,好像没有被这个话题影响心情,还和段裕寒讲了几件趣事。   挂断之后,房子里恢复了属于一个人的寂静。   郁南在沙发上趴了很久,还是拿起了手机,输入宫丞的名字。   最近的关于宫丞的新闻寥寥可数,多是一些郁南看不懂的,什么改革方向,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新的工业,配图都是男人在人群中被簇拥着的照片。   男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他唇线坚毅,深邃的眸子里一片冷漠,分外不近人情。   他已经三十九岁,气势上比以往更甚,好像被他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臣服。   [我等你。]   这是他发给郁南的最后一条信息。   郁南甚至没有回复。   都一年半了。   宫丞……应该已经忘了他吧。   第七十章 前奏(上)   这一年春节,郁南的航班直飞霜山。   正巧在飞机上遇到有人晕机, 他还给人家使用了爷爷独家配方的小绿瓶。那位乘客是外国人, 对这个小瓶子感到很好奇, 郁南就给他科普了这是中医。   下飞机之后郁南把这件事和严思危说了,严思危就说可以考虑做一版药出来造福大众。兄弟俩聊了一会儿, 严慈安就拿过电话, 问他回深城是准备怎么安排。   郁南放假的时间不算多,前后也就十几天。   他得回霜山陪郁姿姿和舅舅他们过年, 再返回深城陪严家人、去余深那儿报道、和朋友们见面,另外最重要的是,他得去俞川那里补纹身。   一般来说,只要纹身师的技术够好, 就不用补色, 俞川当然符合这个条件。就算郁南的疤痕组织稍有不同,其实也无伤大雅,奈何俞川是个强迫症,原定半年现在都拖了快两年了, 他不得不去。   郁南第一次在假期也感觉到这么忙碌,几乎每一天都被安排的满满的。   他和所有的大学同学都在感慨, 人一毕业就被迫长大了。   即使郁南现在还在国外继续做学生,他也觉得自己不再是过去那个拥有用不完的时间的小孩。   陪伴家人见过老师, 郁南在上次过生日的那个小酒馆和还留着深城的朋友们喝了点酒。   “我听说希黎的Gay很多。”覃乐风喝醉了, 靠在他肩膀上说,“人帅活好优质, 远超世界平均水平。”   郁南拍拍他脸:“你想要吗?等你放假过来,我可以给你介绍。”   覃乐风和莫哥已经和平分手了。   原以为是合适的人,原来经过时间的检验,也会变得不合适。   覃乐风有天打电话对他说:“郁宝贝,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辈子的。”   之后,覃乐风又谈了两次短暂的恋爱,均是无疾而终。   他说:“人失恋了,就是要很快地找到下一任,这样才用最快的速度恢复生命力。”   同样的话,好像段裕寒也对郁南讲过。   可是郁南好像失去了想谈恋爱的兴趣,也失去了这样的能力,他回答覃乐风:“我才不要。我一直和颜料作伴就可以了。”   覃乐风道:“哎,余老师真是牛逼,他自己打光棍就算了,把学生也教得打光棍,他是不是成天给你们洗脑只有画画才能改变命运啊。”   余深画室现在还有五个学生,都是单身狗。   郁南:“你讲得好像有几分道理的样子……这不科学啊。“   他陷入了沉思。   聚会结束后,郁南先送了方有晴回去住处,再送喝醉的覃乐风。   出租车经过CBD,映入眼帘的是一幢类似于魔方的巨大建筑,原先的巨大LOGO已经变了,树与天承几个字换成了“深城科技美术馆”。   出租车司机听他不是本地人口音,告诉他:“这里原先很有名,是个大老板修着玩的,因为修到一半觉得不好看还推倒重新修了,前后花了好几年!”   郁南说:“现在怎么是美术馆了呢?”   出租车司机道:“好像本来是卖了,那个大老板又买回来无偿捐给政府了嘛!”   夜色中,郁南收回了目光。   不怪他自作多情,他总觉得那和自己有关。   宫丞……他们从那次以后再没有见过面,更不曾听到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家人朋友里,除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段裕寒,更没人在郁南面前提起他。   他按部就班地上学、去画室,提交国外的研究生申请、面试、笔试,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不知道那些过程中,宫丞有没有想起过他,他是刻意地不去想宫丞。   他们的开始不美好,结束也夹杂着伤害。   他的每一天,都在努力地独立生活。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年半里,他其实没有一天真的忘记那个人。宫丞的的事,他越是知道得多,就越是控制不住不去想。   这晚他在覃乐风那里住了一晚,覃乐风本来说好是要陪他去纹身的,可是宿醉后的人还在呼呼大睡。   社畜难得有可以放松的时候,郁南就自己去了。   *   “学长,新年快乐。”   因为是春节假期,工作室里一个人也没有。郁南径自走进去,俞川竟然毫无察觉。   听到声音,俞川抬头扶了扶眼镜:“郁南,你来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郁南看上去有了些变化,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却好像沉静了一些。   他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大衣,头戴同色系深色毛线帽,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范儿。   俞川想了想,嗯,大概是喝了洋墨水的洋气味儿。   “为什么啊?”郁南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俞川:“……”   俞川:“算了,我刚才眼花,你还是你。”   废话不多说,俞川带他去工作间,噼里啪啦打开照明的灯:“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明天就要走了。”郁南说,“不好意思啊,我占用了你假期的时间。”   “你肯来就不错了。”俞川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说,“那你明天坐飞机,身上又疼,安排得太紧了点。”   说完这一句,俞川见他没动:“你过来啊。”   郁南看着那张椅子,对纹身的疼痛心有余悸。   他那副样子一看就让人很容易猜出来他在想什么,俞川无奈道:“快过来,这次没上次那么久。你应该也不会咬坏我的椅子了。”   郁南原本不当回事儿,这么一被提醒,他倒是想起来当时的情形了。   忍不住头皮发麻,难怪郁柯纹个花臂都要跑,当时他不能理解,现在他理解了。   “过来。”俞川拿起了工具消毒。   郁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自己脱了衣服,用准备的小内裤遮住关键部位,露出修长白皙的身体,乖乖往纹身椅上趴。   灯光刺眼。   俞川先检查了他需要补色的位置,很少,大概两个小时可以搞定。   郁南神色紧张,俞川笑了下:“背后、臀部有两个疤比较重的地方要补。”   说完就让他翻过去趴着。   赤裸的身体贴在椅子上,背后的曲线尤其勾人。   俞川目不斜视:“你怎么光吃不长肉,资本主义的汉堡包没把你喂胖点。”   “因为我很少吃西餐,有一位祖籍霜山的阿姨每天会来给我做饭的。”   郁南趴着说,臀部因为紧张收紧,就像小时候等着护士阿姨打针一样,每个毛孔都出于备战状态。   俞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瞎聊着:“那你不是应该吃得更多?”   郁南:“她做的饭……我不喜欢吃。”   “干嘛不辞退。”   “她人很好,说话很像我妈妈。我妈妈来过一次,差点以为是她的2.0版本……嘶——”   郁南疼得咬住了唇。   尽管疼痛在他完全可以忍受的范围,却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是他的心态变了,当时那股冲动的勇气不见了,疼痛才比记忆中更疼。   他小口呼吸,俞川叫他放松。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   那只大手的掌心很温暖,用了点力度,握得很紧。   俞川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挺好的,至少和她聊聊天你还能不想家。”   郁南的头偏向另一侧,看不见这一侧的情况。   他想要转过头去看,俞川却呵斥道:“不要动!扎坏了你负责?”   郁南停住了想要转过去的动作,只是在动作间闻到一股冷香,夹杂着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侧。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与此同时,另一只大手突如其来地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里多了一个人。   郁南浑身僵硬了,无法置信,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俞川很明显地对另一个人说:“我说的是你,牵什么手?他一动我就没法工作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嗯,你继续。”   那把声音,低醇带着不容置喙的祈使,郁南已经有许久许久没听到过了。   四百多个日夜,郁南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声音,他甚至没对此抱有过期待。   谁知道会在这里,这种情况下,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见到”宫丞。   不,他们并没有见到面。   上次他放过狠话,说希望宫丞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那只手虚虚地拢着他的眼睛,似乎不敢太用力,好像只是不想让他转过去看到自己而已。   仿佛只要不打破那层禁锢,他们就可以当做没有见面。   一片黑暗中,郁南其实能透过眼皮和指缝看到隐约的光线,这让他在朦胧中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宫丞怎么会来?   宫丞又怎么知道他今天会来?   这股熟悉又带着陌生的存在感,令郁南能感受到两股直接的视线正一瞬不瞬地停在他身上,让他沉寂已经的心快得恐怖地跳动,身上不由自主泛起了灼热。   郁南被刺痛得战栗了一下。   俞川叹口气道:“宫先生,你不要瞪着我,你一来他的皮就绷得死紧,不如你出去一下?”   男人道:“还要多久?”   俞川说:“至少还要一个多小时。”   男人的口吻似乎十分不愉快:“你不要管太多,专心做你的事就可以了。”   郁南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那只手从握住他,再到与他十指紧扣,他们的手指缠绕得毫无间隙,好像一松手,就嫌距离太多,必须要每分每秒地皮肉贴近,才算是相握。   细密的疼痛持续间,那只手一直没有放开他,也没有松开他的眼睛。   直到郁南的脖子都僵硬了,他们也不曾变化过姿势。   时隔一年半,玫瑰花的微瑕之处再次变得完美,这辈子郁南都不用再遭受痛苦了。   他的疤痕早被完全遮盖,做这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象征着一段旅程的终结。   在俞川的一声“好了”之后,那只手也松开他了。   郁南骤然掌心一空,脖子却僵得无法及时转过去。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他坐起来一看,房间里除了俞川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掌心的热度提示着有人曾经来过,曾经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熬过这痛苦。   “……呢?”他惶惶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那个人。   “走了啊。”俞川取下手套和口罩,“干嘛,他上次来工作室,看了你的纹身资料,当时就承诺说下次要来陪你。现在陪也陪完了,难道他还不走。”   郁南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下意识地把衣服穿好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十分钟了。”俞川看了下表。   郁南陡然惊醒。   他转身就往外走,走着走着小跑起来。   布料摩擦着身上的疼痛之处,他只觉得心里更疼得厉害一点。   其实他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如果真的追上了,他又该和宫丞说什么话,他通通不知道。   他甚至搞不清楚,宫丞今天这么做到底是一种守候还是一种告别。   那就见一面……只是这一面。   俞川工作室外是一条小巷,巷子里也空无一人,更没有车。   他一路跑出小巷,身上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跑得气喘吁吁,几乎快哭了。   等他终于跑出那条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的小巷子,蓦地顿住了脚步。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是他熟悉的那辆加长型,奢华低调,黑色车漆反射着锃亮的光。   郁南走了过去。   他敲了敲车窗。   几秒后,车窗终于缓缓降了下来,露出宫丞成熟英俊的脸庞,风华未减,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郁南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宫、宫先生。”   宫丞笑了下,唇角有好看的弧度:“南南,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听到这声“南南”,郁南脑子里“嗡”的一声,忽然就慌张了起来。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慌乱,脸上有一层不知道跑步还是怎么弄出来的薄红,鼻尖有细汗,令他看上去水色动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这一句,竟无厘头道:“那、那个,上次我送你的那个木雕灯,你好像还没有还给我。”   *   车里。   暖气开得很适宜。   这辆车依旧开得那么平缓,后座的空间依旧还是那么大。   郁南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在这辆车上如此正襟危坐,连后背都没有靠上椅背,因为气氛实在是有点冷场。   宫丞坐在他的左边,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脸看着窗外,侧面线条冷硬。   从方才郁南提起想要回木雕灯,而宫丞收起笑容说“只能麻烦你自己来拿”的时候,两人之间就完全冷场了。   分开一年半,很难找得到合适的话题去打破这种场面。   郁南手足无措,他总不可能说自己刚才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很疼?”宫丞转回头开口。   因为距离隔得太近,藏了低音炮的声音就在郁南耳边,让他耳朵发痒。   他小猫般惊回了神:“什么?”   宫丞说:“刚才纹过的位置是不是很疼?你这样坐着应该很难受。”   原来他注意到了郁南的坐姿。   郁南当然是疼的,不过他这么坐只是因为太紧张。   宫丞不等他回答,从储物格里取出一个卡通颈枕——那是郁南过去买的,说宫丞常常坐车,买一个颈枕送给他让他舒服些。   郁南看着这个颈枕,没想到它竟然还在。   宫丞把这个本用于脖子的颈枕从后面圈在了郁南的腰间,他的动作轻柔,保持着很好的距离,确保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他问。   郁南提线木偶一样试着往后靠了下,老实道:“其实我是屁股疼。”   左侧的半边屁股方才遭了秧,坐着觉得火辣辣的。   宫丞讶然,开玩笑般道:“那你就只有坐我腿上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前排的司机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一位。   闻言差点往后面看,堪堪忍住了。   那个上车的小少年,司机还以为是哪位晚辈。即使宫先生也不老,两人说出这种话也有些太让人意外。   郁南脸红了下,闭起了唇。   他忍不住又想,这么久以来,宫丞有没有过别的人。   “说笑的。”宫丞对他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比如学业什么的,在国外习不习惯?”   郁南“嗯”了一声,说:“很好啊。学校的课业很丰富,课后也有很多活动可以参加。”   宫丞道:“是吗。我想想——你去了有多久了?”   郁南说:“有大半年了,一月笔试,三月面试,我等到通知后是七月份去的,先念了三个月语言班。”   宫丞便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时间与身份差距,让他们并没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于是便彻底冷场了。   陌生感席卷而来,郁南惴惴不安,不由得开始后悔,他就不该追上来。   有什么好见面的?   果然又冲动了。   车子很快就行驶到了目的地——过去他们同居的那套房子。   宫丞输入密码的时候,郁南并没有去看,如果密码改了,他会难受,密码没改,他会更难受,所以干脆就不看了。   房子里和过去相比已经有了变化。   整个风格变得很冷淡,目之所及处一件杂物也没有,看不出什么生活痕迹,只有桌上一个那个没有来及收捡的咖啡杯显示着这里平时有人住。   宫丞换了鞋,对他说:“直接进来。”   原来是已经没有了他的拖鞋。   郁南穿着室外的鞋往里走了几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里对他来说变得有些陌生了,格局却未变,好像每个角落都能回忆起相处时的一滴半点,有过他们的影子。   宫丞在沙发的位置和他互相依靠着度过了许多闲暇时光,他们坐在地毯上打过游戏,在窗前做过ai,还在桌前一起吃了很多顿早餐。   男人去房里半晌,重新出来时说:“抱歉,我忘了上次灯不亮,让人拿去维修了。”   郁南本来就不是来要灯的。   他连忙摆摆手,尴尬道:“没关系。”   宫丞道:“修好之后,我叫人寄给你。方不方便留个地址?”   郁南心里怦怦地跳着,胡乱点点头:“好啊。”   宫丞拿来纸笔,郁南刷刷地写下来地址,幼圆字体还是那么可爱,他的动作却十分迅速。   他心里有了说不上来的失望。   是因为宫丞没有管他要电话号码吗?   他搞不清楚。   他知道没有人有义务一直等着另一个人,况且他当时甚至没有给宫丞留下任何回应。   今天他们相遇在工作室,很难说明宫丞不是履行一个“下次我陪你去”的诺言。就像这里一样……一切都已经变了。   宫丞撕下纸条,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它折好了,装进衣服的口袋里。   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郁南甚至都没坐一分钟,没喝一口水,就主动提出要回家了:“我家人还在等我,我得早点回去。”   “严家?”宫丞问。   “嗯。”郁南应了声,“我现在在严家住。”   当初哭着离家出走,不愿意去亲生家庭的孩子已经回家住了。郁南话音刚落,就想起那次宫丞劳师动众地来接他,就因为他一句话,便启用了私人飞机。他也想起了那时自己多不懂事,竟骑在宫丞的脖子上,当做骑马。   这些回忆让他为当年的幼稚脸红。   宫丞淡淡说好,还打了个电话叫司机送他。   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   郁南走到门口,忽然扶住门框道:“我明天就走了,要回F国了。”   他话一出口,才有些懊恼。   宫丞只是应了声:“好。一路顺风。”   “再见。”   “再见。”   第七十一章 间奏(中)   郁南回到家里,严思危正在被迫挑选照片——没错, 他在宋阿姨的迫害下, 被宋阿姨连同外婆一起给他寻找了好几户大家闺秀。   郁南回去时正巧听严思危说道:“我不急。”   宋阿姨嗔怪:“怎么能不急呢?看看照片又不会怎么样。你平日工作那么忙, 除了接触病人就是病人家属,也没什么好的对象可以认识。”   郁南听着, 觉得好像有一些道理。   严思危说:“我今年还有课程要进修, 真的没有时间,结婚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宋阿姨道:“现在家里就你和加加两个孩子了, 加加又是个喜欢男人的,没办法结婚,我们就指望着你能让家里热闹点。说起来,我也没看见加加谈恋爱……”   郁南听到这里止住了本来要进客厅的脚步, 直接上楼了。   宋阿姨什么都好, 就是太能唠叨,万一给他介绍个男朋友什么的他怎么拒绝。   郁姿姿这一点就好很多,告诉他:反正也不能结婚,不如就等一等, 遇到合适的人再谈不迟。   郁南本一心放在画画上,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烦恼。   这次回来能再次遇到宫丞, 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以为他会逃开, 因为他们是那么的不合适, 因为他无法从根本上去相信宫丞的感情。   可是谁知道,他竟然会追出小巷子, 还会在分别时说出那样的话——“我明天就走了”,简直像是在等着宫丞挽留。   果然,宫丞只是和他说了再见。   郁南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真的很奇怪。   他们已经结束于一年半之前了,不,准确来说结束于上上个春节后,差不多已经两年。   他明明没有抱有期待,为什么还会那样做,就因为宫丞说了一句“我等你”吗?但是他从来没有脸大地认为宫丞真的在等他啊。   郁南用被子捂住头,被闷得有点喘不过气。   他在失望。   见面本不在计划内,如果不是纹身,他们甚至再也不会见面。   那为什么他会失望。   覃乐风是最了解他们之间纠结过往的人,于是他发信息给覃乐风,将自己的无耻期望祷告般说了出来,想让好友将他骂醒。   覃乐风却问:“你还喜欢他吗?”   郁南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明明就摆在那里,过去他是因为觉得被玩弄了不会承认,现在他是因为没有必要必要承认。   郁南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孩了。   但是在覃乐风眼里,他最多就是一个沉稳了一点点的小孩。   所以覃乐风不等他回复,又说:“他渣就渣在以前是玩弄你的心态。可是他做的那些事……足以说明他真的爱你。如果他还真的等你一年半,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原谅。当然,这是在你还喜欢他的前提下。要是不喜欢,这次见面当个插曲忘了就行。所以你得想清楚。”   郁南闷在被子里说:“我想不清楚。要是我想得清楚,我也不来问你了呀。”   覃乐风:“……”   郁南叹口气:“我觉得对他来说才是个扭头就忘的插曲吧。”   覃乐风踌躇一阵,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覃乐风:[你可能不知道这图,本来以为你们再也没有交集了,谁知道还有这一出。郁宝贝,我没打算告诉你,但是你今天这么说,我要是不告诉你,总觉得我做得不对。]   那是一张宫丞的背影,角度好像是记者从楼上往下拍的,宫丞正在上台阶,微微低着头。   郁南一头雾水。   覃乐风发这个图给他干什么?   覃乐风:[上半身放大。]   郁南依言做了。   猛地,他心头重重一击。   宫丞难得穿了常服,后领口因为他低头的动作露出一部分皮肤。   那里有一个只露了一半的刺青。   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一个汉字……是一个:“南”字。   “一年多前的照片了。”覃乐风重新发语音,“当时你不是去比赛丢护照,然后和他闹僵了吗。这条新闻又被压得快,我就没告诉你。他那种身份的人……纹上你的名字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我不会原谅他当时对你做的事,可是事关你的感情,总之你自己考虑。”   一年多前?   那么就是在宫丞找到他和段裕寒之前吗?   那么早就纹了?   在完全不确定能不能追回他的情况下就纹了?   他很难相信,宫丞竟然也有过那么冲动的时候。   郁南傻傻地坐着,好半天都大脑一片空白。宫丞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会在那里刺青?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的火苗,好像在确认一件了不得的事。   感情这种人,旁人其实帮不了忙。   郁南掀开被子,迟来的重量级信息,让他对过往发生的那些事有了新的认识。宫丞的那些隐忍、无微不至,不管是他自己体会到的也好,旁人口中得知的也好,好像终于因为这个不再虚幻,而是落到了实处。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接下来便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爱你,南南。”   这句话听宫丞讲过许多次,但是在一年多后的这个夜晚,郁南才敢相信。   三思而后行。   这一年多郁南一直记得这句话。   他褪去了毛躁,却不见得因此畏手畏脚,这句话在他学业和生活上都多有裨益。   他对宫丞还有爱吗?   或许是还有的,不然他为什么会追出小巷。   过去是不想回头,现在是事过境迁,宫丞都已经放下了。   一切都晚了。郁南想,那么他这个早就离开的人,应该放下这些继续投入在国外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   *   早上。   郁南起来之后被宋阿姨强迫着吃了早饭。   严思危一早就走了,走之前在他头上摸了两把:“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画画忘了时间也要记得吃饭。”   郁南点点头,乖巧道:“知道了哥哥。”   严思危走了以后,严慈安来到餐厅让宋阿姨帮他系领带。   宋阿姨嗔怪两句,让他赶快吃饭。   一家人融洽相处,让郁南回忆起了他的小时候,养父没过世前和他妈妈也是这么恩爱的。   想到马上就要走了,郁南竟觉得国外一个人的生活其实有些寂寞。   不管是在霜山也好,还是在深城也好,总之是自己的家里比较舒服。   吃过饭严慈安送他去机场。   办理手续什么的都帮他弄好,等郁南要过安检了,严慈安还依依不舍地交待,无非还是严思危说过的那些话。不过严慈安顺便给他提了提恋爱方面的事情,大概是昨晚宋阿姨和他提过了。   严慈安委婉地说:“要是有合适的人了,要先看看对方的生活态度。西方国家的人,咳,那方面是很开放的。”   郁南脸红:“爸爸!”   作为一名医生,严慈安不认为这些事不应该说:“你还小,我也不阻拦你,总之你要注意安全,健康是最重要的。”   郁南忽然有些无语,又觉得操碎心的严爸爸很可爱,大概严院长认为Gay圈很yin乱,国外的Gay圈更yin乱吧!   郁南凌乱地背好自己的双肩包,正欲往安检通道走。   人来人往中,他听见严慈安忽然道:“宫先生,这么巧,你也要出国。”   郁南僵住,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严院长。”可是很快另一个声音响起,“我是来送人的。”   严慈安乐呵呵道:“那还是很巧了。”   郁南转回了身体。   宫丞身穿黑色大衣,挺拔魁梧,隔着几步的距离的沉静地看着他。   郁南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还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谁知会这么巧,宫丞来送谁?   见他愣着,严慈安和蔼地教小儿子:“加加,怎么不和宫叔叔打招呼?都一年多不见了,是不是没认出来?”   郁南脑子里纷乱着,旁人教什么他就学什么,下意识开口:“宫叔叔好。”   说完,他的脸先红了,立刻把嘴巴闭得死紧。   他真不是故意的。   宫丞稍微眯了下眼睛,深邃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绪,当着严慈安的面他什么也没有说,还“嗯”了一声。   严慈安当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异常。   一把年纪了,大儿子严思危那么优秀他都不屑提起,有了小儿子郁南之后竟然还犯了天下父母都爱犯的毛病,忍不住骄傲道:“我们加加在F国念书,希黎美术学院,今年是硕士生了,他是学画油画的。”   希黎美术学院,一听就知道是高大上的院校。   往往严慈安在社交圈、医生圈里一提,人们都会交口称赞,所以严慈安都忘了郁南给宫丞做过画画的兼职这件事。   宫丞的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微微点头:“很厉害的学校,很适合他这种有才华的年轻人。”   严慈安说:“是啊,今年我们地区就招收了他一个硕士生,拿的全额奖学金呢。”   “是吗。”宫丞的语气里可没有丝毫的惊讶,但是还是很配合地说,“能拿希黎学院的全额奖学金,以后必定是不凡之才,一画难求。严院长,这么说我可以先预定了。”   严慈安高兴地说:“过奖过奖。”   两人看似闲聊,宫丞的眼神却几乎留在郁南身上,只有严慈安尚在满足中。   看到郁南还站着,严慈安才反应过来:“啊,不早了,加加你先进去吧。到了给我电话。”   郁南恍惚地点点头:“爸爸再见。”   他往安检的入口走。   一步一步,走向他飞向F国的路,这一去,又将是一年。   走了十几步,他突然站住了脚步,然后转身。   宫丞就站在严慈安身后。   郁南感觉自己身体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股久违的冲动与勇气,大步往回走去。   严慈安在问他什么,他听不见。   直到走到男人面前,隔着很近很近的距离。   他的心跳得很快,脸上发热,眼睛里面有什么正在充盈的液体快要掉出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来送我的吗?”   宫丞低头看着他,嗓音低沉:“这还用问?”   郁南结巴:“那、那你是什么意思。”   两人对视间,宫丞道:“在等你长大,确认你对我不是对长辈的错觉,重新爱我的意思。”   郁南说:“我、我长大了。”   他努力让自己讲出那句话,“也许我们……我们可以再试一试。”   话音刚落。   宫丞忽然揽住他的腰,对着他的唇就吻了下来。   严慈安:“???”   这个吻很快结束。   宫丞放开满脸通红的郁南,给他擦掉眼泪,在他耳边亲昵地说:“等我,我后天的飞机。”   第七十二章 间奏(中)   那个吻只是嘴唇碰嘴唇,很浅, 比不上他们过去的任何一个吻。   可是一直到上了飞机, 郁南的唇瓣都还是酥酥麻麻的状态, 像有细微的小电流从唇部一直麻到了心间。   还有宫丞那句话……后天的飞机?这只是巧合,还是某人在他说过要走了之后, 连夜去订的飞机票?   郁南不敢仔细去想, 一想这个问题,他唇瓣上的酥麻感就退不下去了。   其实, 他只是鼓起勇气说的试一试,他会试着去相信宫丞,并不是要从此和好的意思,至少不会发展得这么快。   可是宫丞直接这样做, 他又觉得好像应该这样。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应该循序渐进的关系, 彼此都找到了一个契合点,那么自然再继续下去也就是很顺其自然的事了。   突地,郁南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严爸爸!   刚才他和宫丞激情一吻的时候,他的父亲严慈安先生好像全程在场!   上一分钟还在让他喊“宫叔叔”, 下一分钟就亲上了……宫丞的事情郁南从来没对严慈安提过,严思危自然也不会在长辈面前提, 所以严慈安可以说是对这件事完全一无所知。   郁南捂住脸,不想去算严慈安的心理阴影面积。   下飞机后, 严慈安打电话来, 却只听他报了平安,对刚才的事绝口不提。   郁南担心严慈安受到的刺激太大:“爸爸, 我和宫先生,其实……”   “嗯。”严慈安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来,大约过了十几个小时的缓冲之后已经过了震惊阶段了,“我知道了。”   然后,他们对于这件事的讨论就到此结束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严慈安才说明那天他走后,他在机场与宫丞面面相觑时都发生了什么。   2月下旬到3月上旬,希黎美院都是放春假的时间。   郁南回到希黎的时间段,其实还没有开学,他给自己预留了多两天的时间。这么一算,加上时差……宫丞来的时候,将会是他的返校日。   一个人在希黎冷冷清清的过了两天,一个人去买了日用品,一个人去逛了美术市场,一个人回到公寓做假期作业。   这些都是留学这半年常做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会忽然觉得很寂寞。   他常常会对着杯子发呆、对着书本发呆,对着盘子里的食物发呆。他身上的纹身已经散去轻微的红肿,补过的地方结了一点痂,再过几天就会像没有疼过一样恢复如初。   他在想,如果宫丞这一年半真的是在等他的话,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等待呢?   他没有等过,所以才等了两天,就觉得很难忍了。   返校日早晨,天气很阴沉,天气预报说换季前最后一场雪将在今天降落。   郁南换上了厚毛衣与羽绒服,穿得像一个粽子,在一群穿着花枝招展似乎感觉不到冷的艺术生中鸡立鹤群。   同学都知道郁南回国去过传统春节了,纷纷跟他说新年快乐。   郁南拿出一些小红包分给他们,也回说:“新年快乐!”   这些红包是郁姿姿帮他准备的,每个红包里面装了6.6元人民币,折合不到F国1块钱,但是每个收到红包的人都表现得很惊喜,拿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查看,他们不知道按照华人习俗,是不能当面打开的。   “Nan,这个是什么?”有人问。   郁南对他们解释了这项传统,又说:“今天返校第一天发的这种红包叫利是,祝福我们今年学业都可以顺顺利利。”   同学恍然大悟:“很美好的寓意!你们C国人真浪漫!”   郁南笑着说:“是呀。我们结婚、生日、搬迁房屋,都会发红包的。”   放学后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在校道上,零星雪花已经开始飘落了。   有人在叫郁南的名字。   是李枫蓝。   “郁南,今晚有个新年派对,一起来吧!”他说。   上次郁南相当于是拒绝了他的告白,可是他骨子里是个老外,所以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旁人说,都三月了,搞哪门子的新年派对。   李枫蓝理直气壮:“我有一半的C国血统,刚过完春节,谁说不能办新年派对了?”   郁南却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去了,今天我有朋友要来。”   不等李枫蓝再劝说,郁南便走了。   剩下几个同学笑道:“Nan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啊,我看到他对我笑了好几次,好像一个天使。”   “他就是天使。”他们说,“还给我们发钱。”   “那叫利是!”   听着奇怪的发音,李枫蓝翻出他们的红包,不满道:“为什么我没有?”   他吃醋了。   *   郁南早早地回到公寓,路过花店,还买了一束白色的洋桔梗,用牛皮纸包了带回去。他的公寓里平常除了书本就是颜料、画布,缺乏生气。上次他在古董店低价买了一个玻璃窄口瓶,恰巧能配得上。   帮他做饭的阿姨已经来了。   他们约定了从返校日这天开始,阿姨再来给他做饭。   郁南本打算今晚去吃市中心的餐厅,他和同学去过一次,味道很不错,但是忘记跟阿姨说,因此感到有些抱歉。   “南南,今天不用我做饭了?”阿姨摘下围裙疑惑道。   有一次阿姨生病请假了不能来,郁南就尝试着自己做饭吃。   奈何他高估了自己的烹饪能力,煮粥的时候将锅底煮得漆黑,满屋子糊臭味,第二天阿姨来了都还没消散。   因此在这方面,阿姨对这个乖巧的小孩表示怀疑。   “我今天有……朋友要来。”郁南不知道用什么称谓称呼宫丞,勉强用朋友来替代。   他对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还不好定夺,便只这样说。   阿姨却说:“没关系的,我可以准备多一个人的饭菜。他什么时候到?”   郁南想了想:“大概是七八点钟,我不太确定。”   说着,郁南拿出一个大一点的红包,“阿姨,这是利是,祝您新年快乐。”   阿姨吓一跳,郁南是雇主却也是晚辈,说什么不肯要。   郁南说:“是我妈妈给您的,谢谢您照顾我,不要客气。”   郁姿姿来过一次,阿姨当然是知道的,这才欣然应允,收拾好厨房走了。   临走前她说:“今天来的是很要好的朋友吧?南南今天看起来很高兴呢。”   郁南愕然。   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么模样。   于是他去了浴室,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只觉得眼睛好像在发光一样,神采奕奕。   他自己被自己弄得脸红了一阵,发现穿得不合时宜,又去衣橱里挑选了好一阵衣服,才收拾得勉强满意。   米色毛衣,同色系深色裤子,出门后再搭一件大衣、一条围巾,既不隆重,也不太随便。   刚好是最合适他的样子。   宫丞之前给他发了信息,大约四点下飞机,从机场过来再花三刻钟,那么差不多就是五点之后就能到。   郁南做完这些才四点,突然就无事可做,看到凭一己之力将屋子里焕然一新的那束洋桔梗。   片刻后,他揉了一把脸。   重新找了一件平日最常穿的、穿起来最舒服的花呢毛衣穿上,袖口都有一点点起毛球了,可是这才是他,这才是他平日的样子。   时针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马上要六点了。   宫丞却没有到。   郁南估计是飞机晚点。   他朝窗外看去,外面已经全黑了,只有扑簌簌掉落的雪花越下越大。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个小多小时,七点半,定位置的餐厅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   郁南取消了订位。   十点,郁南爬上床准备睡觉了。   他觉得宫丞应该不会来了。   是被工作耽误了吗?还是其它的原因?   郁南开始胡思乱想,他发现,人真的是不能对另一件事情投入太快,也不能过分抱有期待,否则很有可能面临的会是失望……甚至重蹈覆辙。   迷迷糊糊间,他被门铃声惊醒。   睁开眼睛一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了十一点半。   他不可置信地爬起来,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的情形,然后他猛地打开门。   门外,宫丞风尘仆仆,眉梢肩头都落着雪花,就那么出现在他的门前。   差点以为是做梦,郁南惊疑不定:“你、你怎么……”   “我来了。”宫丞前进一步,低头道,“没有骗你。”   没有骗你。   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之间的弱点。   郁南的心绪尚在震动中,宫丞却轻描淡写地掠过这个话题:“南南,我们先进去。外面风大,你会冷。”   郁南往里让一步,宫丞进了屋子。   男人脱掉大衣,将雪花抖落后挂在衣钩上,与郁南的外套并列挂在一起,看上去很仿佛它本来就在该在哪里。   等郁南关好门,回身便看见宫丞拨乱了头发,额发凌乱地垂落,显得年轻了不少。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郁南喃喃道。   郁南身上还是那件粗花呢毛衣,被室内灯光照射下,他的皮肤呈牛奶质感,脸上有一个睡觉时压出来的红印子,身上传来热气,看上去十分温暖。   而室外寒风阵阵,大雪未停,宫丞一身冷气,天知道他刚才在门外时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忍住去拥抱郁南的冲动。   而此时,宫丞眸色黑亮危险,像等待捕猎的狮子终于看准了猎物。   几乎是郁南说话的同时,他就整个人被拥入了另一个怀抱。   两人紧紧相贴,宫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雪下得太大了,飞机迫降在F市,我找到一辆车来希黎。谁知高速路也封闭了,好像一切都在阻止我来见你。”   郁南傻傻地听着。   原来,每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其实都发生了一些事。   现实不是童话,怎么可能处处令人满意。   “但是我不可能不来。”宫丞说话时,郁南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男人的心比郁南的跳得快多了。   证明这个男人远比表面上紧张、激动、惴惴不安。   自负自傲或许是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 ,但如同他上次对郁南卑微的请求一样,他在郁南面前,早已成了弱势的一方。   郁南伸出手,慢慢地回抱住了他:“那要是隔着海洋,你还要游泳过来呀。”   话音刚落,宫丞就一把托住他的屁股,轻松将他抱了起来。   郁南突然腾空,吓得条件反射用腿盘住了对方。   宫丞甚至没有进屋去,就那么走了几步,将他的背抵在了玄关的墙上。   两人四目相对。   郁南被他看得脸红,以为他马上就要亲下来了。   宫丞却将头埋在他的肩颈,闻着他身上的沐浴露香气,沉声道:“宝贝……我好想你。”   郁南借着这动作,看到了什么。   他用手指摸了下。   那是个刺青,是他的名字,如假包换。    第七十三章 大餐   手指触摸着那层青色,慢慢地沿着文字的笔画走向描摹。   一个“南”字, 成了磨灭不去的印记, 好像已刻入了宫丞的生命里。   “好痒。”宫丞忽地轻笑, 胸腔都在震动。   他的呼吸打在郁南耳边,让郁南耳朵发烫。   这还不够, 他一把抓住郁南的手, 捏在掌中,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说, “要是隔着海,我真的会游过来。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可不想把机会都白白毁在路上。”   郁南望进了男人的眼睛里,那里相较于前几天见的那面里的礼貌, 多了一丝想占有他的欲望。   玄关的空气忽然变得热了起来。   郁南红着脸, 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些话。别扭得太久、分开得太久,他已经无法适应用过去的方式和宫丞相处。   更别提耍赖、撒娇了。   他就那么略微僵硬地任宫丞抱着他,握住他的一只手,好像一个漂亮的玩偶娃娃, 身上还有一层疏离。   这间公寓是老式的,层高很高, 空间也算得上大。   可是宫丞一来,仿佛每一处都变得狭小了。   宫丞似乎没有什么想进一步的意思, 他只是不急着进屋, 而是开口问:“这里……我是不是第一个来的?”   第一个。   以前郁南什么都要问自己是不是第一个,并且勇争每一个第一个, 好像如果他是那个第一个,就证明了什么一样,足够令他心满意足。   郁南思维变慢,几乎是靠着本能在回答:“不是。我爸爸、哥哥、妈妈都来过。帮我做饭的阿姨也来过,所以早就没有第一个了。”   宫丞并不介意。   他说:“那追求者呢?我是不是第一个进来的追求者?”   郁南脸更红看,声若蚊呐地应了一声:“嗯。”   “做得好。”宫丞赞许地表扬,唇几乎要贴着唇,却并不贸然地靠近,反而更加暧昧。   再这样下去,郁南就要把自己烧熟了。   他努力地从宫丞的掌中抽出手,又挣扎着落了地,将自己的毛衣整理好:“那、那个,都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还没有吃东西?”   订好位置的餐厅肯定不能去了。   倒是厨房和冰箱里,还有阿姨下午准备好没来得及做的食材,均以切好、洗好,只要下锅就能做出菜来,不用担心会没有吃的。   现在郁南是主人,他得招待宫丞。   于是他率先到了厨房,打开冰箱想拿出来加工。   到了厨房,这里明亮许多,他侧脸与耳朵上的那一片红,完全没逃离宫丞的眼睛。   郁南是真的长高了一些,长得不多,却让他的身形因此舒展开来,更加修长俊秀。   他略长的头发遮着半截后颈,黑色与白色的肌肤对比,叫人想捏一捏那里乖巧的软肉。   宫丞走了进来,却一眼看到桌上那束洋桔梗,伸手触摸了一下花瓣:“你今天特地买的?”   郁南回头。   见宫丞眼中带笑,微微附身,将那束花衬托得有些可笑,便说:“不是。是前几天买的。”   他不该去买那束花的,好像太隆重了,他因此有些懊恼。   正想着,背上忽然贴着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两只手从背后伸出来,头顶被人吻了下,便听宫丞在背后说:“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来。”   手中的食材被拿走了。   宫丞连续赶路好几个小时,路上的确没有吃东西。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熟练地将这些东西都处理好。他很喜欢烹饪,在这方面不用过多的去学习,就能做出一手好菜。   郁南记得他曾经说过,如果他不是出生在宫家,可能会去做一名厨师。   看上去天生就不该出现在厨房的高大男人问:“食材很丰富,我准备做三鲜面,你要不要吃一点?”   郁南点点头:“好啊。”   其实他也没有吃晚饭,这时候才察觉出饿。   短短二十多分钟,两碗热腾腾的面就做好了。   外面还下着雪,在温暖的室内,郁南头一次不觉得国外留学的生活很孤独。   宫丞的手艺没得挑,比阿姨的要好太多太多,郁南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   他吃东西慢条理斯,等他吃完了,宫丞又将这些收拾进洗碗机。   郁南在想为什么就算到了他的地盘,还是有种是宫丞主场的错觉。   快十二点了,刚才的暧昧氛围被进餐打断,现在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房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气氛就再次变得胶着起来,有点突如其来的尴尬。   郁南不知道该怎么做,叫宫丞去酒店吗?还是留在这里……可是他只有一张床。   他不由得有些懊恼,今天准备了一整天,他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走出房间,宫丞在客厅看他的书。   这房子里其实有点乱,到处都是他的书本、工具,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早点休息。”宫丞抬头,成熟的脸庞依旧很吸引人,“你明天要上课。”   “那……你,你呢。”郁南问。   郁南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只有点紧张,却又渴望不要距离太远的猫咪。   宫丞放下书,招手道:“过来。”   又是这样。   郁南总觉得他这样是在叫什么宠物,不过他已经不会因此不高兴了,事实就是对方比他大上许多,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郁南走过去。   他刚一走到宫丞身边,就被宫丞一把抓在身前,按在大腿上。   他慌张挣扎,宫丞却压了下来,将他抱住,沉声说:“你在怕。”   郁南眨巴眼睛:“我没有。”   宫丞亲了亲他的唇,一碰即收。   郁南脸再次红了起来,两只漂亮的眸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宫丞,像是在证明自己不怕一样。   宫丞并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他亲怀中的小家伙,更像是一种怜爱。   即使他今晚进这房子刚抱起郁南,就察觉到了郁南的身体变化——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男人就是这么直接的动物,用下半身思考并不是一句假话,何况是面对深爱的人——他想循序渐进。   “南南。”宫丞道,“我来这里是想陪你。”   郁南:“陪我?”   宫丞说:“没错。陪着你,刷一刷存在感。我们都分开这么久了,我得先让你习惯我。万一又把你吓跑了怎么办?”   这句话几乎点到了郁南的心理。他是一个男生,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说起来,他最深的恐惧,不过是一切依样画葫芦,重蹈覆辙。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点两人已经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他们现在的情况,非常适合慢一点。   “你为什么等我?”郁南结结巴巴问了出来,“我那时候、都、都那么说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还说了那些话以后,宫丞还会等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相当于对感情盖章“恋父情结”那句话有多伤人了。   距离这么近,从男人的眼角能看出年龄的痕迹,即使他正值壮年,也不可否认他实打实多出来的年纪。   宫丞深深地看着他:“我比你大十八岁是事实,这一点无法改变。那么我就做大十八岁的人应该做的事:等待。除了这个,我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去打动你。”   “要是我不回头呢?”他忍不住问。   “我想过。”宫丞道,“那天我把车停在巷口,我在想你会不会愿意见我。”   ——“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为了履行这一点,男人到了纹身工作室,甚至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想到那时的情形,忽然有点难以承受。   若换做是他,很难能做到这种地步。   “其实你毕业的时候、出国的时候,我都想过要来,但是我没有立场。你那次说得对,我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摆布你,即使出发点是挽回,却把你推得更远,你还这么小,没理由不让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宫丞说,“我让自己不去打探你的事,怕忍不住破坏你的生活,所以我想过很多次你不愿意见我。”   他娓娓道来,“看到你从巷子里跑出来的那一刻,我这辈子也无法忘记。”   郁南头一次去认真听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要是他以前认真听一听,试着信一信,或许他们会完全不同。   “那时候我就想,我可能等到你了。”宫丞道。   郁南回忆那天的情形,并不觉得是这么回事。   他们去了那套房子,宫丞却表现得很疏离,最多算得上有礼貌,于是他不服气地说:“那我来了,你还不问我要电话,还说再见呢。”   话一出口才觉得哪里不对。   果不其然,宫丞双臂收紧,将他抱着更紧了些,两人毫无缝隙地相贴。   郁南臊得想后退,宫丞却带着笑意调侃:“原来南南在等我要电话号码,难怪看上去有点生气。”   “我才没有!”郁南才不承认,“是你太冷淡了,和你现在的描述不符。你不要想骗我,我现在看人很有一套了。”   他当时才没有那么想,他明明、明明是在机场才有了想试一试的心思的。   宫丞“嗯?”了一声,道:“那你就看错了。”   屋子里没有别人,男人却忽然放低了声音。   “记得我跟你说过人的黑暗面吗?”   郁南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二话不说就捂住耳朵:“我不听!”   那些话哪里是捂耳朵就听不见的。   “当时你一跟着我进去,我就想把你按在玄关gan。刚才进门的时候也一样,我想让你哭,想要你叫,想要你……再也不能离开我,永远只爱我一个人。”   郁南捂着耳朵说:“变态!”   宫丞亲他一下:“所以我不能吓跑你。”   这下郁南终于被放开了,他从宫丞腿上爬起来,连退了两步,恼羞成怒:“早知道我才不会从巷子里出去!”   不可否认的是尽管这话讲得太刺激,他有点受不了这尺度,却也通过这些话感受到老男人蓬勃的占有欲。   如果那是出自于爱与尊重,其实足够令人心动。   宫丞重新捡起那本书,像想过很多遍一样:“拥有过你已经是我的幸运。如果你不出来,那我就一个人过这一生。”   郁南站在原地。   他发现他永远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不等他有所反应,宫丞又说:“去睡吧,我倒时差。明天就不做三鲜面了,我们南南在长身体,我给你做大餐。”   作者有话要说:从第四十九章开始都修啦,细节、心理都有润色,希望阅读体验能好一点。因为修得太久了,今天精力有限,更得少食言了,请见谅! 第七十四章 间奏(下)   早上起来,雪已经停了。   家用小壁炉烧了一夜, 现在只余尚有余温的木炭残渣。这房子供暖不太好, 当时郁南之所以一眼看中, 也是因为他喜欢这里的院子与格局,谁叫他天生有无处安放的浪漫细胞。   走出房间, 灰色布艺沙发上的男人还在熟睡。   一时间, 奇异的感觉涌上郁南的心头。   现在想起来,十九岁时与宫丞在一起那些日子, 竟然有些不太真实。那样仓促的开始,分开是必然的。   他们的开始的确一点都不美好,好在有人坚持不懈地纠正,现在算不算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郁南很少有机会看宫丞的睡脸。   他走过去, 踩在地毯上, 然后悄悄蹲在沙发旁观看宫丞睡着的样子。   其实宫丞真的属于老派审美中很英俊的长相,只不过平时醒着时气势太烈了,连郁南都不太敢仔细去打量他的五官。现在宫丞沉睡着,郁南大气也不敢出, 用目光慢慢扫过宫丞的眉毛、鼻子、嘴巴。   看到眼角那一根不甚明显的细纹时,他心想, 啊,宫丞的年龄真的好大了, 都快40了呢。   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宫丞, 郁南其实觉得心理医生讲的有一定的道理。   听到那个说法,他当时也信了, 迷茫过、失落过,他想,难道他的爱情从来就不是爱情吗?   后来在宫丞找到他,他摔碎娃娃的那一天,他才彻底明白他的爱就是爱,与年纪无关、与什么年长不年长无关,他就是要命地被这个人吸引了,所以才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迷得晕头转向。   这一次,他不会再那么一头扎进去了。   就这么蹲着悄悄地看了一会儿,他用手轻轻将宫丞身上的毯子替他往上提一提,打算就这么悄悄地去上学。倒时差是很难受的,休息不好会连续几天都没有精神,他不太想打扰对方。   谁知他刚松开毯子,手腕就被男人的大手握住。   再轻轻一拉,他就整个人扑倒,被男人抱入怀中。   “喂!”他喊。   “偷偷看我。”宫丞还是闭着眼睛的,嘴角勾起笑容,“看了就想走?”   郁南:“……我没有。”   宫丞笑道:“说谎话会长长鼻子。”   郁南脸热:“我又不是匹诺曹。”   两个男人压得可怜的布艺沙发陷下去一大块,宫丞身上温暖得不行,将郁南的头按在胸口,郁南可以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神,沉稳有力。   幸好宫丞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否则就太尴尬了。   男人也怕人说老,何况宫丞。   接下来他们没有说话。   清晨的相拥仿佛有点令人迷醉,就像他们从来没发生过那些事,也没有分开过一样温存。   郁南怀疑宫丞又睡着了。   他动了动:“宫丞。”   宫丞没有反应,宽阔的胸口呼吸平稳。   “宫丞。”他试着爬起来。   身下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再叫一次。”   晨光中,男人的瞳孔呈琥珀色,双眼皮的褶皱也比往常更深,可以清晰地看见瞳孔中装着的人是谁。   郁南僵住。   宫丞说:“我的名字。南南,你再叫一次。”   过去的无数个瞬间里,郁南曾无数次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软软的、耍赖的、撒娇的、恼羞成怒的,每当郁南这样叫的时候,宫丞的心就会软得一塌糊涂。   郁南自然也想起来了。   他没有再叫,而是迅速从宫丞身上离开:“不和你我玩了,我上学要迟到了。”   宫丞侧过身子,懒散地应了声,仿佛一点也不介意郁南的逃避。   郁南临走找出钥匙放在桌上,告诉他:“我把钥匙留在家里了,你要是出去的话,一定要记得带钥匙。我的课下午三点结束。”   宫丞却道:“没有告别的早安吻吗?”   郁南脸红了下:“你等我回来就行了。”   郁南拿起包要往外走。   正准备带上门的时候,他往屋内看了一眼,总感觉自己在家非法饲养了一头松懈下来的成年雄狮。   他忽然觉得,宫丞都能这样做了,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于是他倒回去,在男人深沉的目光里弯腰,如同男人对他做了许多次的那样,学着一样的方式在男人额头留下一个早安吻。   “我走了!”   趁宫丞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郁南逃也似的出了门。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外面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路旁的轿车被积雪覆盖,成了一个又一个雪块。铲雪车已经开始工作,阳光初现,今天会是一个晴天。   *   下午三点,郁南以比以往都要积极的速度收拾好了东西往外走。   家里有一个人在等他,这份认知让他有些新鲜,他在想,他们一会儿去哪儿呢?   说实话,郁南对希黎市一点也不熟悉,除了初来乍到时采购一些用品和郁姿姿一起去逛了一次大商场,连希黎的地铁都没有坐过。他平常也不爱出去游玩,许多著名的古迹与博物馆目前都还躺在他的待逛名单上,准备等稍微会看本地语言的时候再去。   他现在是地主,总不可能一直让宫丞和他在家里吧,他们至少得出去看一看,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个会。   刚走到学校门口,他就看到了宫丞。   来来往往的肤色各异的行人里,宫丞穿着一件和他身上款式差不多类似的羽绒服,坐在路边的长椅喝咖啡。   宫丞也看见了郁南,站起身扔了纸杯。   很明显是来接他的。   过去宫丞也到学校里来接人,这还是第一次以独自一人步行的方式,少了许多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多了一份亲近。   宫丞在F国不是没有产业,他的工作注定了他在许多主要城市都有落脚点,有些地方的产业,他自己都会遗忘,只有看理财师给的年度报告才想得起来。   前一天他刚出发,这边就有人打电话说要安排在F国的行程,他直接给拒了。   郁南今天又戴了一顶毛线帽子保暖,看上去年纪很小很乖,惹人怜爱。   当然,看到郁南的不止宫丞一个人……李枫蓝又追了上来。   “Nan,你要回去了?”李枫蓝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是呀。”郁南点点头,问道,“你有什么事?”   李枫蓝说:“我有一点课业上的问题想问问你,就是我明年也该读硕士了,想问问你的研究方向,你今天有空吗?”   李枫蓝还是本科生,问这些问题好像应该去询问老师,老师回根据他擅长的方向来建议。   郁南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已经拒绝过一次的人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不好意思,我最近的课程紧,比较忙。”   李枫蓝说:“为什么?你是不是在介意我上次说的事?其实我不是一定要和你约会,我做你的朋友也是可以的吧?”   宫丞已经走了过来。   他比两人都要高一截,气场强势地插入对话:“南南,怎么了”   李枫蓝看了眼这个陌生的男人。   对方五官深邃,身上有股盛气凌人的气质,看出来年纪要比他们大很多。   他听得懂中文,猜想这应该是郁南的长辈。   “你好。”李枫蓝主动打招呼,“我是郁南的同学。有点问题想请教他。”   宫丞稍显不客气地说:“他没有空。”   说着,他用手揽住郁南的肩膀,将郁南转了个面,“我们走吧。”   那态度太霸道,姿势太过亲密,不太像是长辈。   李枫蓝心中警铃一敲,问道:“Nan,这是谁?”   郁南已走了两步,被宫丞护着好似个宝贝,宫丞冷淡地用好听的英文回答:“我是他的男朋友,准备要度过一生的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扰他,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宫丞牵着郁南的手十指紧扣,拉着人就走。   郁南脸已经发红了,他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和一个男人牵着手走,因为太不好意思,都忘了这个国家同性结婚合法,根本不会有人用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们。   宫丞的脸却紧绷着,看得出不太高兴,眸中有种情绪,郁南仿佛曾经见过。   郁南一下子就想起了段裕寒告诉他的事。   “我和他没什么的。”郁南解释道,“他就是一个同学。”   宫丞说:“我知道。”   郁南点点头,没一会儿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你调查我?”   宫丞怔忡,皱着眉:“你听我解释……”   宫丞当然是调查过他的。   分开一年半毫无联系,要说半点郁南的信息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呢?光是想一想郁南有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别人在一起,或者喜欢上了别的什么人,他就难以忍受。   所以他必须的对郁南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才能安心地继续生活。   郁南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作为一个少年人,得知自己毫无隐私可言,怎么可能是一件高兴的事?   宫丞无从辩解,却又无法不那么做,这是他的方式。   郁南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宫丞,你干嘛不走了?”   两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郁南伸出手:“你快点啊。”   宫丞神色微变,大步走上去重新将那只手牵住,紧紧捏在手心里:“南南。”   郁南轻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不要调查我了,有什么就问,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不介意了。   爱是克制,这句话不一定可以在每个地方运用。每个人都需要安全感,连宫丞也不例外。   如果这次他们能一直在一起,那么慢慢地磨合中,总会有为对方改变的一天。   宫丞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不会了。”   郁南说:“我不信,你要对我保证。”   宫丞:“我保证。”   郁南摇头:“不对,你要这样说:我对郁南保证,以后不会了,说话算话。”   这种幼稚的保证,宫丞面色僵硬,还是重复了一遍。   郁南露出个笑容来:“你这么凶,他以后很快不会再来打扰我了。”   宫丞神色放缓了些,却冷道:“他最好见到你就绕道走。”   老男人的烦恼怎能说出口。不仅是刚才那个小的,以后肯定还会有许多小的觊觎他的小家伙,年龄这种东西上,他再怎么控制也是拍马不及。   *   说好要做大餐,两人一起买食材。   郁南给阿姨打过电话说这几天不用过来,在她的指点下顺利找到一个附近的生鲜市场。买完东西回家后,宫丞果真系了围裙,做了一桌郁南喜欢吃的菜。   他们喝了些红酒,郁南喝得很少,因为他还有事要做。   宫丞收拾好出来,看到郁南趴在沙发上听着录音,一边听一边写写画画。   郁南在家只穿了毛衣和家居裤,身体曲线毕露,一双长腿似乎无处安放。   宫丞在他身边坐下,用手捏了捏他的脚踝:“在干什么?”   郁南说:“老师说话有口音,说得也很快。我每次都会用录音笔录下来,回来再仔细地听一次。今天这节课他提出的一些东西我录了音也没听懂。”   宫丞摸他的头:“让我听听。”   郁南就放了一遍。   宫丞听完了,将他抱在腿上,圈在怀中:“老师在说抽象油画的研究方向,提出抽象派中又有许多不同的流派,如立体主义等,叫你们这周可以选择一位抽象油画大师对其代表性作品进行分析学习。”   郁南懵懂地点点头:“这样。”   宫丞问他:“你喜欢哪位大师?”   郁南想了想:“太多了。不过我觉得要是分析的话,蒙德里安比较有代表性。我得查一下资料。”   宫丞笑了下:“那还不简单。市立图书馆我们可以去,找到资料我帮你翻译会更准确。”   “真的?!”郁南很惊喜,眼睛亮闪闪的。   他觉得宫丞什么都懂。   面对这种崇拜的眼神,宫丞低下头在他唇上碰了下。   郁南却抓住他的领口,说话还有淡淡酒香,小声道:“你可以伸舌头,这次我不会咬你了。” 第七十五章 是你   郁南的唇瓣红润丰盈,无论亲过多少次都食髓知味, 更别提探入其中攻略城池一探究竟了。   他说完这一句, 只觉得宫丞的呼吸陡然粗重了一些, 下一秒就再次吻了上来,毫不客气地开始掠夺。   第一次与宫丞接吻时, 郁南并不知道要张嘴。   这许久没再接过吻, 他面对男人的进攻已经有了一种本能。这次不同于他们最后几次强迫般的接吻,郁南自己就张开了嘴巴, 放任对方的舌头探进来,粗暴中夹杂着温柔地舔吻他的口腔。   郁南头皮酥麻一片,不自觉软了腰身,开始回应。   两人的节奏完全由宫丞掌控着。   越吻越深入, 安静的房间里可以听见极其性感的啧啧水声。   郁南的呼吸乱得一塌糊涂, 手却丝毫没有放开对方的衣领,反而不由自主地将对方推得靠在了沙发上。   宫丞笑了一声,享受着小家伙的主动。   郁南微微起身,重新坐在他身上, 似乎想找个合适的姿势贴得更紧。   宫丞收起笑意,眸色颜色加深。   这种情况下, 他最后吸吮了一下那唇瓣,依依不舍地放开道:“好了。”   郁南的嘴唇上水光潋滟, 也知道有些过火, 松开手小口喘气。   是宫丞的提醒让他知道,他失态了。   身体对这个男人是有记忆的, 光是这样远远不够,它自己就知道怎么做才能更加满足,怎么做才能最快乐。   可是他们现在还不是那样的状态。   郁南稍微平缓过来,问起最想知道的事:“你这么久以来亲过别人吗?”   一年多的空窗期,他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去问。   宫丞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呢?”   郁南说:“我不知道。”   过了几秒他又老实地补充,“我没想过我们还会有在一起的可能。”   说爱就爱,说恨就恨。   郁南抽身而出,不管是来还是走都很决绝。他在对自己狠的同时对别人也狠,问出这句话其实在扎宫丞的心。   宫丞摸了下他的头:“认识你以后,就只亲过你。”   郁南不知道该不该信,宫丞看出来了,“不信?”   他捏捏郁南的脸:“小东西,我都求你了,你也能拍拍屁股就走,要是我还敢骗你,这辈子我还不等着打光棍?”   那次在海边的那栋别墅里,宫丞卑微的请求因为后来发生的种种误会,让郁南那时一个字也没有信。   现在回忆起来,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当时宫丞的眼神。   “见过你,对你一见钟情之后,旁人都成了空气,人哪里能去注意空气?”宫丞说,“那时我不懂,只觉得看其他人都不如你有趣。又怕你恃宠生娇,时不时还要晾一晾你。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我在害怕,害怕你懂了全部的我,就不再对我感兴趣了。”   郁南没想到原来宫丞也会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年纪,更不知道是因为他令人着迷的性格:“为什么啊?”   难道那时候不是因为这个人只是单纯的渣?   宫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自负老男人也有要面子的时候。   接下来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宫丞所能做的,便是逐渐让郁南去相信罢了。   *   第二天下午,两人早早用过晚餐,准备去希黎市立图书馆。   宫丞特意腾出的这段时间,让他们的生活节奏变得很慢,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   郁南的生活本是两点一线,除了去学校就是在家里,宫丞的到来并没有让他的生活改变多少,这让他不会慌乱,至少有安全感。   F国是法语国家,除了美院的教授上课都使用英语,本地人都习惯用法语。   郁南除了你好之外什么都听不懂,这也是郁南不太出门去的原因。   他出门前查了路线,到了玄关宫丞已经穿好衣服了,正拿着他的外套等他。   “我们可以坐地铁。”郁南看着街景地图,“3个站之后换乘公交,一个小时之内就到了。”   宫丞这辈子就没坐过地铁公交,郁南没有想到这一点。   宫丞将外套给他穿上,把拉链拉至脖子处,确保他不会冷:“好。”   出门后两人一边走,宫丞一边不动声色地忽略了早就在路旁等候的司机。   进站、买票、上地铁。   然后走出地铁站,在路旁等公交。   一路上总有人会用目光短暂地打量宫丞,可能是终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看着身边与这交通工具格格不入的人,郁南明白了什么。   不过他才不想因此去迁就对方,这是他的生活,便理直气壮地说:“平时多坐公共交通工具,少坐一点私家车。现在世界首富都是这样出行的。”   不去解释他这样的人在国内要是这么出行到底有不便,宫丞只是颔首:“南南说得对。”   进入市立图书馆,宫丞使用图书馆的电脑很快找到了他们要查资料的索引。去办临时阅读证时,宫丞一口流利的法语惊到了郁南。他这才回忆起来,宫丞第一次请他吃饭是在一个法国餐厅,主厨就是个法国人,当时宫丞就和对方聊过天。   拿到书之后,自然也是一本原文的,这下郁南就不奇怪了,他拿出纸笔:“你一边帮我看帮我翻译,我一边做笔记。”   “好。”宫丞优雅地坐在他的身边,看上去就像是这里的常客。   宫丞于美术一道上,算不上很外行,他的翻译并不生硬,许多专业词汇转换为中文的语境与释义都十分准确,两人做起来事半功倍。   放低的音量使得他的声音好像悦耳的低音炮,遇到郁南写得慢的时候,他就会把速度放得更缓一些。   “纯粹造型。”郁南忽然停笔,不好意思地问,“粹字怎么写来着?”   长期使用电子文档的人们如今有了一个通病——手写时常常会忘记如何书写一个不算生僻的文字。   作为一个网瘾少年,郁南当然不例外。   宫丞握住他的手:“我教你。”   大手覆盖住小一号的手,郁南放松手腕,任宫丞带他写下这个字。   宫丞的字原来这么漂亮,潇洒又有力道,与他那满本乱七八糟的狗刨式幼圆形成了天壤之别,郁南被对比得脸上火辣辣:“……”   “没事多写字。”宫丞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松开手挑眉道,“不要一空下来就是玩手机。现在世界上的大艺术家们都提倡返璞归真。”   郁南脸一热,“咚”一声额头磕在桌面上:“你怎么这么睚眦必报,太小气了。”   宫丞逗他:“我再说,你是不是又要画个手机骗我玩了?”   郁南羞道:“我才没空!画那个很费时间的好吗?”   宫丞在他头上揉了几下。   做完重要资料的取材,郁南便整理好了记录下来的信息。   宫丞已经拿了另一本书在看。   时间还早,郁南去还了刚才那本,准备顺便借几本其它的书回去慢慢看。   这个图书馆已经有百年历史,许多书都不可以外借,郁南只能找一些新的可以替代的版本。顺着号码牌在高大的书架间穿梭着,他慢慢地搂了一摞,要准备回去了。   对面有人走过来,低声交谈着,郁南与他们错身而过,对方忽然停住了脚步。   “是你。”那人用中文说。   郁南转身,看见了路易。   就是这么神奇的,在F国的图书馆,在他与宫丞说要试着开始的这个时间段,他竟然碰到了路易。   郁南有点厌烦,皱起了眉。   不管是巧遇也好,还是有意为之也好,他对路易完全没有任何好印象。   尽管两年未见,路易也没什么变化。   他是混血儿,在这里出现看上去倒是更加符合他的身份,他的卷发依旧拢在脑后,脸庞精致柔美,有一股艺术家气息。   路易手中拿着几本书,旁边那人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他对同班说了几句话,对方便点点头走了。   于是狭窄的走道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郁南想走,脚步却像被钉在地板上,一步也挪动不得。   那年的跨年夜,他在宫宅被这个人羞辱得狼狈离开,即使过了两年也觉得耻辱。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持他继续站在这里,可能是他的傲气,也可能是他有了底气。   那底气却不是宫丞给的,来自他自己。   “我听说你和宫丞分开了。”路易云淡风轻地,甚至没有什么开场白,“看不出来你是一个特别有性格的人。”   郁南面无表情地说:“我也看不出来你是一个特别让人讨厌的人。”   路易听了并不发怒,反而淡淡一笑:“是吗?”   郁南一拳打了个软棉花。   他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交流,准备直接离开。   路易却说:“现在讨人厌没关系,至少我以前曾经被喜欢过。”   “要是早知道会在这里碰见你,我今天不会来图书馆。”郁南很直接地说,“你毁了我今天的好心情。”   “这里是我的国家。”路易道,“要说不想碰见你的人是我才对。”   郁南差点忘了他曾经听封子瑞说过,路易是F国的混血。   那个瞬间仿佛往事重演,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路易是F国的人,宫丞陪他来过,所以宫丞知道这个图书馆……再推一步,以为路易,所以宫丞的法语才说得那么流利。那么他得到的这些东西,就还是有路易的影子。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不到一分钟。   郁南的思绪回到了眼前的情景里,那又怎么样呢?这不是早就分手却还不死心的前任在示威?   路易却继续道:“小玫瑰,碰见你,只能提醒我我有多失败。”   郁南愣住了。   第七十六章 我想要你   世界太小,没想到即使在另一国家, 也能与郁南冤家路窄, 路易不喜欢这种缘分, 说那句话也并不是认输。   分分合合十几年,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关系, 被一个冒出来的少年截了胡, 路易只认为是他一时疏忽造成,并不是他不如人。   路易的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惋惜:“我一直以为宫丞这辈子都学不会爱, 所以总是去试探他的底线,想得到他的关注,看看他到底有多在意我。所以哪怕我当时稍微主动一步,他也不会有机会去认识你——”顿了顿, 他才道,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为了你连尊严都不要,底线一让再让,我也不敢相信,他竟学会了。”   他习惯性地用手将浅色发朝后拨动, 端的依旧是幅斯文高贵模样,口中却咄咄逼人, “被他哄,被他追着跑, 被他无条件地捧在手掌心……这些他都在你身上学会了。想一想, 这些都是我梦寐以求的、本来就有机会去得到的东西,全部因为我自己的失误拱手送人, 让你白白捡了他所有的第一次。你说……要不是我不懂得珍惜,哪里轮得到你?”   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说着这些话都还能保持优雅的笑容,让人想撕下他那张虚伪的面具,看看面具下的人到底有多悲哀。   郁南这时竟然在想,原来……路易什么也没得到过。   宫丞给予的他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人享有,他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膨胀。   郁南长开了些,比以前更加漂亮精致,他不喜不厌地告诉路易:“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表达你会后悔一辈子吗?”   路易表情凝滞一瞬。   他以为这个小朋友会像上次一样经不起奚落,在他面前被击败得溃不成军,红着眼睛跑掉。   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   “可是他已经遇到我了啊。”郁南将手中的一摞书抖动着整理了下,又说,“你接下来怎么办呢?接受不了你们分手很久的事实,又没办法破坏我们,只好干巴巴讲几句臆想出来的话,然后一辈子做个在后悔中度日的柠檬精吗。”   路易完全收起了笑容,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努力去保持着那份优雅:“……”   郁南真心实意地说:“你好可怜。”   说完,他转身往书架尽头走,准备回他们的位置去。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了,他知道路易这样的行为叫做“绿茶”,只有没有自信的人才会上当。   谁知刚走到书架尽头,就有人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他抬头一看,当然是宫丞。   宫丞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发顶一吻,然后搂着他转过了身。   路易还站在不远处,脸上露出惊愕,他只以为这两人已经分手,却没料到宫丞竟然也在F国,竟然还和郁南在一起,在这个图书馆里。   那说明……宫丞一直在等郁南。   宫丞比郁南高上半头,体型上却要魁梧许多,他就这么站在书架间的过道里也气势凌人。那个保护者的姿势不难看出他对那个小家伙的宠爱,这对比出了他对旁人的漠视,甚至对着久未见面的路易皱起了眉。   接着,男人毫不客气地开口:“你说错了,就算没有郁南,那些也不可能是你的。”   路易拿着书的手在轻微发抖,这一幕无疑在刺痛他的眼睛。   宫丞道:“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郁南。”   他的爱因为郁南而生。   郁南听明白了。   路易站在那里,方才还信心满满的傲慢气质一下子如同被吹进了风里,再也消失不见,当真应了郁南那句可怜。   “不管我怎么做,都得不到吗?”路易喃喃开口,“可是我是你最重视的家人啊……”   宫家,家人永远最重要。   这是宫一洛和郁南强调过的,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宫丞这下连声音都变得冷冰冰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不是家人了。”   路易的脸一下子白了:“你以为给我一个树与天承就能彻底斩断我们的关系?”   宫丞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些什么。郁南的美术协会画展、国外的比赛……结合那些流言,名誉对于一个未来的画家有多重要你最清楚,你简直是想毁了他。”   郁南一个激灵,那件事是路易干的?   他完全没有想过还有这一层,这时一被点明,不由得背后发凉,察觉这手段堪称毒辣。   还有……那时候树与天承忽然交给路易,他就猜测宫丞是为了向他证明什么,果然……是真的吗?   “你没有证据。”路易勉强说,“你根本没有证据!”   宫丞不理会他的狡辩:“看在你父亲因我而死的面子上,我只是收回了树与天承,并没有让你一无所有。可是,我希望你好好余生地待在F国,再与宫家无关。”   不等路易有所反应,或许他已经彻底开始颤抖了。   一个骄傲的人被摧毁了骄傲的根本,他将失去他最重要的一切。   宫丞不再理会,只低头对郁南道:“还要找什么书吗?”   郁南也没再去看路易,摇摇头:“没有了,我都找到了。”   宫丞便说:“那我们走。”   路易忽然在背后开口:“你们不合适。不仅是年龄、身份、地位都不合适!他比你小那么多,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分开,到了那时候只会比我们当初更不堪!”   宫丞顿住脚步:“与你无关。”   说完,他牵着郁南的手,两人穿过了几排书架。   四周静悄悄的,他们刚才要是再说下去,管理员就要来撵人了。图书馆的确不是什么打击报复前男友的好地方,自然也不是适合现恩爱的地方。   他们收拾了东西,先走出了图书馆。   方才在里面时,看得出郁南有许多话想问。   宫丞先捏了下他的手掌赞赏道:“你刚才做得很好,以后也要对我有信心。”   郁南低着头,竟然又什么都不问了。   宫丞顿了顿,想起了上次在宫家大宅之后所发生的事,笑意尽收:“南南……我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这样的事。”   郁南反握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   好好的一场图书馆约会,变成了这样,其实两人都有些不得劲,尤其是宫丞。   天高海阔,偏偏在这里遇见了郁南心里的那根刺,在两人刚试着复合没几天的时候,那根刺就出现了。   偏偏郁南什么都不说,回去的路上还去面包店买了些面包。   他挑的面包也不适合他吃,还是宫丞比较了解他的肠胃,重新选了一遍才往回走。   回到温暖的公寓里,宫丞去泡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郁南:“你有什么想问我?”   郁南坐在沙发上,他接过茶杯暖在掌心,这才开口:“你觉得我们会分开吗?”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迷茫,“因为我比你小那么多,所以就算我们这次成功的在一起了,你还是觉得我们会分开吗?”   刚才路易最后说的那句话,宫丞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与你无关”。   那是不是说明,其实宫丞对他并没有信心,也觉得他们以后可能会分开。   宫丞则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   他以为郁南会追问路易的事,或者追问树与天承的事,却没想到郁南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宫丞斟词酌句,却被郁南打断他思考,又问了一遍:“是不是?你不要说好听的话来糊弄我,你直接回答,你是不是那么想过?”   宫丞有很好的谈话技巧,郁南已经领教过了。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这几乎是宫丞与生俱来的天赋。   可是对于郁南来说,他需要得到最真实的反馈。   宫丞将茶杯放在茶几上,顿了顿:“是。”   郁南一下子眼圈就红了,口中本来甜蜜的蜂蜜茶也变得索然无味,甚至有些苦涩。   他的眼泪掉了出来,一时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试着和这个人和好,当初又是为什么要追出那条小巷子。   又一次,他上了宫丞的当,对方甚至没抱着同样的心态在与他交往。   宫丞在他身前蹲下,拭去眼泪:“我的确那么想过,想过不代表我们会走到那一步。你没有必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伤心。”   郁南自己把眼泪擦了,瞪着他道:“我才没有伤心!干脆不要在一起好了,反正都有可能会分开,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他真的不想因为这些事再流一滴眼泪了。   想要谈个恋爱真的好累,人为什么一定要因为这些事情患得患失?!   宫丞正色道:“你不要说这种话。”   郁南不想再看他:“你走吧。”   宫丞捏着他下巴将他转过来:“南南。”   郁南勉强把眼泪逼了回去,咬了下嘴唇,硬着心肠道:“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酒店,是用你的名义订的。你来的第一天我哥哥就知道了,他不准我靠近你,叫你去那里住。”   “严思危?”宫丞冷着脸,他和严思危肯定是天生八字不合。   郁南点头:“嗯,你走吧。你去那里住,今天我不想看见你了。”   “南南。”宫丞怎么会愿意走,“看着我,你不是这么想的。”   郁南再次别开脸:“你走。”   这两个字说得很重了。   几天来屋内逐渐温馨的氛围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两人又陷入了僵硬的对峙里,郁南想,路易说得没错,他们果然不合适,他们早晚还有一天是要分开的。试问,观念不同的两人即使再相爱又怎么能走到最后呢?   宫丞等了许久,郁南都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桌子上的茶都已经凉了。   男人站起来,郁南听见他往玄关走,应该是拿了外套,接下来便是关门的声音。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   宫丞的保镖在附近,郁南早就看见了,他不觉得宫丞会没有办法找到住的地方,也不觉得宫丞会有危险,他只是太难过了。   他要求的东西一直都是爱情里的唯一与永远,这两样完全没有可以模糊的中间地带,要得干脆利落、明明白白,宫丞为什么还不懂?   这样也好。   他们还算不上真的开始,算及时止损。   这一年多没有宫丞,他不是一样的好好生活了吗?   就当宫丞从来没有等过他好了。   郁南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   “咚”的一声,敲响了。   于此同时,门铃也被按响,宫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南南。”   郁南吓了一跳。   他走到玄关,凌晨的外面那么冷,积雪未化,他从猫眼看见宫丞竟然没有走,而是一直等在门外。   “你疯了?”郁南气呼呼地打开门。   宫丞即使年轻的时候,也没干过这种幼稚的事。   他想他可能真的是疯了,清了清嗓子道:“刚才你不是说今天不想看见我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可不可以见我了,嗯?”   郁南:“……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宫丞背在后面的手转过来,掌心托着一个纸杯蛋糕,上面插了一根蜡烛:“生日快乐。”   郁南愣住了。   那个纸杯蛋糕哪里来的?啊,对了,是方才是面包店买的吗?   不对,重点难道不是他的生日?   过了十二点,就是当地时间三月十日了。   宫丞不提醒,他不会想起来这件事。   男人的脸在烛火中很温柔,嗓音也好听极了:“F国的时间比国内快,所以我是今年世界上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   郁南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瞬间就明白了宫丞为什么待在这里不走。   而宫丞催促他:“宝贝,快许个愿,蜡烛要烧完了。”   郁南勉强完成了这个仪式,吹灭了蜡烛。   隔着一步之遥,他都能感觉到宫丞身上快被冻僵的寒意,便生硬地开口:“你……要不要进来,冷死了我不负责的。”   宫丞却说:“不了。”   郁南惊讶,被这个拒绝弄得脸上火辣辣的。   宫丞亲昵地摩挲他的脸:“我凌晨两点的飞机,那边有个重要的会议,我不得不走,本就打算陪你过了生日就走的,不然你赶也赶不走我。”   郁南看见了等在公寓外面的那辆车,路灯下,站着一位司机。   他忽然就心中一痛,说不上来为什么,是因为要分离吗?   这几天日子过得太悠闲,他差点就忘了宫丞那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临时安排出这么多的时间,从订机票到来F国,只能说明对方是在不顾一切地迁就自己。应该是延迟地不能再延迟了,才会选择坐红眼航班回国去。   “南南。”宫丞道,“我爱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一辈子不要离开我。”   这个时候,郁南忽然明白了宫丞在怕什么。   在M国时狠狠砸上墙上那一拳,那皮开肉绽的手背,都是宫丞对他的隐忍。年纪,是宫丞最害怕的东西,因为差距了十八岁,他的余生很长,宫丞不知道他有遇见什么人的可能。   在宫丞心中,他已经有过这种可能了。   “我……”郁南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司机站在那里,是种无声的催促。   “礼物在你床头。”宫丞在他额头亲了下。   郁南抬头,这一刻,连日来思考的东西他好像已经有答案了。   这一次他没有冲动,想得很清楚:他爱宫丞,他不仅想和宫丞试一试,他确信他愿意和宫丞在一起。   “我走了,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你下次放假了我再过来,希望到时候我们已经渡过试一试的阶段。”宫丞温柔地说,“我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快要完结了。   甜甜的番外预定吗。   配角会在番外提到(严思尼的下场等) 第七十七章 不喜欢吗   凌晨,车子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郁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浑身冰凉, 心里一阵空荡荡的, 像是缺失了什么。   他进了屋关好门,屋子内的一片安静提醒着他宫丞已经走了, 只留下喝过的茶杯和桌上那份二人一起完成的笔记还残留着宫丞的气息。   宫丞走得很匆忙, 郁南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宫丞本来是有机会和他好好告别的。   郁南失落地把那个纸杯蛋糕吃了。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刷牙洗澡后,他把自己甩到大床上, 在想宫丞到机场了没有,想象对方挺拔的背影如何登上那趟班机。   宫丞有比他更多的身不由己,这是成功必须付出的代价。   枕头下面垫着什么东西。   郁南拖出来一看,是一个牛皮纸袋。上面贴着一个蝴蝶结, 一个爱心状的小卡片。   卡片上写着:祝我的宝贝永远保持天真。   这句话其实很拗口的, 郁南打开那个纸袋,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却立刻懂了宫丞的意思。   里面是一沓资料和一个证书。   上面写着:郁南儿童烧烫伤救助基金会。   基金会的成立时间就在不久前,资料内容包括基金会的防烫伤科普宣传、康复指导、医疗与心理支持,甚至还包括了一些疤痕修复的美容处理。初始资金由宫丞本人提供, 除此之外目前募款已有五百万元,每个十二岁以下的烧烫伤儿童都可以申请救助。   郁南捂住了嘴巴, 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音。   他第一次给宫丞看纹身的时候,提过是烫伤, 宫丞却没有细问。后来宫丞问了, 他却不愿意说了。他们之间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甚至连分开也不是因为这个。他没想到宫丞会注意到这一点, 痛他所痛并感同身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宫丞是一个要求完美的人,筹备一个这样的项目并做到这种程度,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那么说明……宫丞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的情况下,就做了这件事。   一年多的时间对他来说很短,对宫丞来说却很长。   他可以不管不顾地斩断情丝,这是年少赋予他的特权,如果不是那天在纹身工作室宫丞主动出现,他真的会一辈子都不去联系对方。   而宫丞不行,像宫丞这样的男人,一旦动情必定来得厚重深沉。   宫丞改变是从在M国开始的,当时在海边别墅的那个男人,就已经和当初在学校被激怒后大放厥词的那个男人不同了,而到了现在,他们分开的一年里,宫丞又完完全全地彻底改变。   从最开始的爱而不自知到强取豪夺,再到放低姿态步步紧逼,最后再到隐而不发,宫丞比他成长得更快。   这个男人认真起来只做实事,只拿行动说话,不会将爱变成口中空谈。   一个成熟的男人就该这样。   点点滴滴,形成了最有魅力的宫丞。   郁南再次感受到了男人的耀眼之处,就像他第一次认识男人那样整个人都被触动。   而一两个小时前,他还在因为一句话就闹脾气。   没人应该抓住过去的错误不放,要想真正的长大,就得勇敢放下,然后全心全意去争取。   他肿着眼睛给宫丞发信息:[宫丞。]   宫丞没有回复,应该是已经起飞了。   隔了几分钟,郁南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密密麻麻只有重复的两个字。   [宫丞宫丞宫丞宫丞宫丞宫丞宫丞宫丞宫丞宫丞宫丞宫丞……]   那天早上宫丞要求他再叫一次他的名字,他不愿意。   现在他要叫他很多遍,用各种语气,一股脑儿全都扔给了对方,叫个够。   过了一会儿,郁南发现这么做有点傻,因为字面上怎么能分辨出他是用的什么语气呢?   所以他按着心跳得越来越快的胸口,点下语音键喊了一声:“宫丞。”   这一声,是甜的。   第二天中午郁南才收到到宫丞的回复。   兴许是太忙了,宫丞没有时间给他拨电话过来,而是也回了一条语音。   男人低音炮般的嗓音说:“知道错了?”   郁南当时正坐在画架前,他一播放语音,周围的同学就好奇地看了一眼。   其实同学们都听不懂中文,但是郁南还是弄了个满脸通红。   宫丞指的是郁南故意把他赶出门还冷落他的事,以为他是在变着花样道歉。   可是郁南虽然后悔,但他发信息才不是那个意思呢。   他正要回复,宫丞却又发来一条。   “我也爱你。”   男人低笑一声,听上去心情愉悦。   *   异国恋太苦了。   郁南以前听别人说不觉得,现在深以为然。   他们之前说的要试一试即使已经提早结束并步入正轨了,却一点实质上的进展也没有。因为他和宫丞之间不仅有距离,还有时差这个天敌,常常是能趁早起的时候在路上与宫丞视频并讲一会儿话。   宫丞那边通常是晚上。   通话场景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车里,一个月来郁南紧紧只见过两次宫丞是在家里和他说话的,更别提按时上床休息了。   他只以为宫丞身在其位,不得不这么忙,实际上偶然有一次宫丞在开会,示意小周用办公室电话给他回电之后,他才知道男人把工作都提前,是为了攒时间到F国来多待几天。   郁南最近的长假在六月,暑假能放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宫丞大概是想趁那个时间过来。   “今天怎么穿这么少?”   宫丞放下手中的文件,皱着眉问。   男人应该是把手机立起来放在办公室的桌面的,从这个角度,郁南能清晰地看清楚他的上半身,他的脸,还有他架在脸上的那幅金丝边眼镜,令他显得有些高冷的禁欲感。   这让郁南想起了他捏过的那个迷你版宫丞娃娃,可以说和现在的宫丞是如出一辙,可惜被他扔进垃圾桶了。   说起来,那两个娃娃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郁南今天只穿了一件连帽衫,看起来很单薄。   他这边还是早上,太阳刚刚冒出头,照得他的脸呈奶白色,眼睛又黑又漂亮。   “因为已经换季了呀。”郁南将镜头扫了扫四周的行人,“大家都换了春装,现在一点都不冷了。”   宫丞过得忙碌,差点忘了季节,放下心来道:“换季时气温不稳定,小心染上感冒。”   “我知道了。”郁南说,“对了,我明天要和老师一起参加艺术展,明天上午就不能和你视频了。”   宫丞道:“好,注意安全。”   郁南觉得他答应得有些勉强,便说:“你不用太想我的,只有一天而已,你加完班早点回去好好地睡一觉,等到了下一个晚上,我就又可以和你视频啦。”   “不用。”宫丞冷道,“你忙完就立刻打给我。”   语气还真是霸道。   郁南心里甜丝丝的,做出听话的样子:“好呀。”   两人又闲聊两句,秘书进办公室来递文件:“宫先生,这里请您签个字。”   宫丞“嗯”了一声,伸出手接过来,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镜头前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   等他快速签完字,郁南这次却毫不留恋地说:“我先挂了,前面有认识人的在叫我。”   宫丞诧异道:“这么快?”   郁南点点头,没心没肺地挥挥手:“拜拜~”   宫丞:“……”   郁南直接挂断了视频。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只上半天。他一整个上午都很兴奋,一放学就回家收拾好衣物,并出门招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他放好了行李箱,对司机道:“去机场,谢谢您。”   等暑假见面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等不了那么久的。   四月有复活节,学校放假三天,虽然时间短,可是也得好好地利用起来。   郁南算好往返日子,提前订好了机票,一边心疼钱一边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他是个藏不住话又不会说谎的人,好几次都差点在聊天中忍不住告诉宫丞这件事。   想一想宫丞都不会同意的。   因为这样做实在是太累了,一来一回算上时差,他们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只有一天一夜而已。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下飞机后深城已经是晚上了七八点了。   连续度过两个晚上,郁南的时间感都有些错乱,踏上熟悉的土地,周围有一股热浪。这次回来他谁也没告诉,自然也不会回家去,叫了一辆车去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下车后郁南心里有些忐忑。   门锁的密码,他其实有些没有把握。   190310,这是他当初要求设置的,要是宫丞已经改了的话……就搞不成惊喜了。   按密码的时候,郁南发现自己的指尖是有些颤抖的。   按键音一声一声响过之后,门锁应声而开,空无一人的家里随着开门声自动亮起了灯。   恍如隔世。   他做贼般确定了宫丞还没回来,这才拿着行李箱进了门。   先去了主卧,只看见一张大床铺得整整齐齐,灰色床单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床头放着的那支手表提示着宫丞平时就在这里住,而更加吸引他注意的,是床头柜上放着的那盏灯。   镂空的木雕灯,随着旋转时机关开合,可以呈现不同的图案,各自组成风花雪月。   这是他亲手做的礼物。   灯当然是好的。   “骗子。”郁南关掉开关,自言自语道,“哼,还说坏了,我看就是不想还给我。”   走出房间,郁南去去洗了一把脸,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了,准备去喝一点水。刚走到厨房,就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宫丞回来了!   厨房连接大阳台的地方有一个木质屏风,他竟条件反射地跳到了屏风后面,脸上已经羞得火辣辣的了。   天知道,一个月不见,他就会对接下来的见面感到害臊。   好像冒冒失失地从F国跑回来是一件羞耻的事一样。   “下个月你再换一个部门。”宫丞却在和人说话,“老规矩,还是找个资深的带你,少开一点小差。”   “知道了。”另一个声音说,听着有些耳熟,“我敢开小差吗?你找的那些人都变态的,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人看。”   敢这样发牢骚的,除了骄纵的宫一洛还有谁?   郁南这下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了,他并不想真的像贼一样偷听,可是现在跳出去……那画面太傻了。   宫丞冷冷地说:“你是指没有把你当少爷看。”   两人先进了厨房。   宫丞走在前,表情冷淡,宫一洛走在后,看上去生无可恋。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刚开始都经历过这么一遭!”宫一洛赶紧说,“不说这个了,任叔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吃饭。”   宫丞背对着郁南的方向打开冰箱,他背脊宽厚,仰着头灌了一瓶冰水,看得出有些疲惫:“没时间。”   宫一洛说:“小叔你不是吧。我说郁南到底有什么魔力,他都那么狠心了,说走就走说分就分,你还能跑去F国抓着他不放,到底还有没有骄傲了?”   宫丞转过身:“你很闲?”   这明显是要赶客了。   宫一洛忿忿不平:“什么我很闲,我是为你好。郁南是不错,要是能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当然好,可是他比你小那么多,你现在还公开这么认真地追求他,董事们都知道了。万一过几年他又要分手了,你会成为笑柄的。”   宫丞说:“我的人,我不认真难道只玩玩?”   宫一洛气道:“我说的重点你没听懂?”   宫丞顿了下:“是你没听懂。”   说着,他敲了敲宫一洛的头,“好了,少他妈废话,你拿了东西就滚蛋。”   宫一洛无语地拿了东西,临走前说:“祝你成功。”   宫丞:“滚。”   宫一洛便滚了。   宫丞关上门,单手松了领带,独自一人倚在沙发上。   郁南悄悄溜到厨房,再溜到玄关,看见宫丞背对着他,一条长腿放在茶几上,似乎很寂寞。   这房子这么大,平日一个人住,即使面对着房子对面的繁华夜景与万家灯火,也只显示出一个人的孤独。   郁南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原来宫丞是这样度过的。   他想抱一抱宫丞。   郁南从背后靠近,刚伸出手,谁料手却被暴力抓住,整个人猛地翻过去,对上宫丞凌厉冷漠的眼。   那个瞬间,宫丞露出愕然似乎不敢相信,郁南已经反应很快地接了一招,巧妙地用膝盖顶过去。宫丞勾唇,弯腰一躲,再把郁南双手捏到背后,牢牢按住。   转眼之间过了两三招,郁南的招数在这个男人面前只是个小儿科。   “痛痛痛!”郁南趴在沙发上惨兮兮地叫。   他的头发乱了,侧脸都好看的不像话,眼睛要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艺术展。”宫丞撒了手,危险地开口,“小东西,敢骗我?”   郁南爬起来,顾不得手疼,胳膊环住宫丞的脖子:“我还要亲你呢。”   他靠近了些,带着一些清淡的香气。   宫丞的眼神很深,他在这样的眼神下凑过去,在对方稍显冷漠的唇上亲了亲,又舔了舔,说:“不喜欢吗?那我就坐飞机走了哦。”   第七十八章 遵命   前一天还在大洋彼岸的人,竟然偷偷摸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边,这种惊喜比郁南想象中给到的更多。   宫丞的唇上还有被舔过的湿意,因此显得很性感,他有点凶狠地道:“走?送到我手上了还想走?”   郁南不服气地问:“那你喜不喜欢?”   殊不知男人恨得牙痒痒,因为他此时看上去神采飞扬,实则已经掩盖不住长途飞行后的疲惫,让人看了心疼。   宫丞摸摸他的脸:“喜欢。”   郁南眼中立刻露出狡黠,还有几分得意:“复活节放假了。怎么样,你没想到吧,我‘咻’的一下就变回来了!”   他这副模样有了一些过去的影子,旁人都不知道,郁南看上去单纯天真,实则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毫无保留。   宫丞当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他揽住郁南的腰,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搂在怀中,问的话却是:“什么时候走?”   他们都不是耽于享乐的人,两人都清楚对方的学业/工作有多忙,对各自的事业有多看重,所以郁南必定是见缝插针地赶回来,时间一到就会走的。   明明才见面不到两分钟,宫丞已经开始为马上要来临的分别不爽了。   郁南坐在宫丞身上,明白他的意思:“后天早上呀。”   闻言,宫丞蓦地双臂收紧抱住他,紧得都让郁南都察觉出疼痛了,却舍不得出声阻止。   没什么比两情相悦的人要分隔两地更让人难受的了。   见面的时间越短,越是让人心慌不舍。   宫丞头埋在郁南的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几秒后他坐直身体,大手改为掐着郁南的腰,不悦道:“那我们只有明天能在一起,以后不准这样了,任性。”   郁南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愣了下:“你明天要忙吗?”   他有些懊恼了,怎么每次都是这样,做了一些决定之后才来思考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只想着要赶回来给对方惊喜,然后黏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却没想过问问对方的工作安排。   宫丞亲他一下,呼吸是灼热的:“要忙,忙着陪南南。你要是有事得先和我预约。”   郁南脸红了。   宫丞又问:“怎么样,要预约吗?过时不候。”   郁南刚启唇要答,宫丞便已经含住他的唇浅浅地吻了上来。   先是温柔的,唇瓣与唇瓣厮磨而已,终于,男人忍不住舔舐了一下,轻得像是在呵护着什么让人无尽怜爱的珍宝。   郁南猛地从脊椎窜起一股酥麻感直冲头皮,心跳得咚咚响。   他羞涩而缓慢地回应着,仍嫌不够,愈发觉得男人的温柔是隔靴搔痒,于是他主动张开了嘴巴,用舌尖去触碰对方的舌。   几乎是瞬间,宫丞的呼吸就变得沉重滚烫,两只掐在腰侧的手不自觉地开始用力。   在唇舌纠缠间他还分出了一些理智,担心自己因此失控,嘶哑着嗓音道:“宝贝。”   不知道这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制止。   不管是哪种,郁南都不退缩。   他软了腰:“……我肚子不饿,也、也不想休息……”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郁南完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在发出邀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同是男人,飞跃半个地球难道还要继续柏拉图吗?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腾空,紧接着后背便贴上了柔软的沙发,宫丞则翻身压了上来。   郁南还穿着出发前和宫丞视频的那件连帽衫,看上去就像是刚从视频里跑出来的一样,依旧给人不真实感。   这个小东西在小心翼翼地回应他的感情,在试着做出努力。   他最珍视的宝贝终于失而复得,来到他面前颤巍巍地前进,带着不安与无措,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这认知让宫丞心尖发颤,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曾经多少伤害都化为烟尘,只要对这个小东西付出真心,就能得到十倍百倍的回应。   宫丞这辈子做了那么多成功的生意,无疑这是最划算的一笔。   郁南靠在松软的抱枕上,青涩又大胆。   他在这方面向来很直接,自己就伸手把上衣脱了扔掉,露出令人血脉贲张的修长躯体,两只眼睛波光潋滟地看着身上的男人。   这一看,心立刻受到了震动。   因为宫丞的眼神太可怕了。   男人一言不发,脸色紧绷,大手一寸寸抚过身下人光滑的皮肤。   郁南的锁骨平而直,永远带着少年感,再往下,便是两点漂亮的粉色挺立着。他雪白平坦的小腹因为紧张一起一伏,红而烈的玫瑰花就从腰侧盛开其上,一路没入裤腰里秘不可见之处。   郁南的裤子还穿得好好的。   宫丞知道花儿们去了哪里,它们去了臀布的丘壑间,去了腿根的耻骨下,几乎遍布了半身。   他们第一次做爱就是在这个沙发上。   当时,他就被那片瑰丽迷了眼,狠狠地要了郁南的第一次。   郁南呼吸粗重,脸上的酡色比玫瑰还艳:“别摸了、好、好痒……别看了。”   光这么看着是怎么回事?   郁南脸皮薄,差点就想爬起来一走了之。不做就不做吧,他自己又不是不能解决。   他又想,是不是进展太快了点?   他们现在是认认真真谈恋爱,或许宫丞会想慢慢来也不一定。   见他马上就要恼羞成怒,宫丞哪有可能让他逃开,就着这个姿势往前顶了下腰。   “你说呢?”声音里面浓重的欲望已经很不像话了。   硬物隔着西装裤布料显现出轮廓。   郁南的腿大大分开放在宫丞两侧,被顶得往上动了下,“嗯”了一声,脸红得要滴血一样。   那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胀大得很厉害,回忆起它的模样,郁南竟不知道害怕,反而用腿勾住了宫丞的腰。   宫丞低低笑了一声,再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他的吻霸道十足,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男人吮吸着那根柔软的小舌头,根本不准他逃脱。   郁南浑身发红,手也缠上来了,他天生有一副敏感至极的皮囊,偏偏不加掩饰,什么反应都表现得恰如其分。   宫丞有着让他迷失的高超技巧。   不可否认的是,性在他们这段感情中占了十分重要的位置。这身体是宫丞开发的,且早被开发得烂熟,宫丞知道许多种让他达到高潮的方法,有时候甚至不用插入。   郁南懵懂无措,被手把手地带着攀登上过高峰,见过那份美妙。   那记忆比以往更汹涌地用来,使得身体就像有了强烈的自我意识,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渴望着触碰。   “唔……”郁南轻呼一声,腰下意识地往上顶了顶。   他的裤子里有一只作乱的手,正抓住他的那根要命地抚摸前端。   两人唇并未分开,因此有透明水渍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宫丞放开他被吻得红肿的唇瓣,转战到他的耳垂:“宝贝,你好湿。”   这三个字不知道是在说上面,还是在说下面。   郁南头发麻,爽得都要炸了,这和自己解决怎么比?   他羞得夹紧了腿,宫丞却不准。   男人一边舔吻他的耳朵,一边拉开裤子拉链。   牛仔裤拉链退下去的轻响,在粗重的呼吸声里竟格外清晰。   郁南感觉耳边的吻一路向下去了。   吻过他的脖子,啃咬过他的喉结,到了胸前的那一点处,再被什么湿滑的东西轻轻舔咬。他的乳头长得很小,好像稍不注意就会含不住,宫丞足足将它舔得变大了一点,才含住来吸吮。   “……还有那边。”郁南挺起另一边,可怜兮兮地想往对方嘴里送。   “急什么?”宫丞偏不。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很淡定,甚至放开了他。   胸前变得空落落的,哦,不,是浑身都变得空落落的,郁南忍不住往男人身上靠,他看见宫丞将领带扯下了扔掉了,额头有一层汗,显然正硬得发疼。   “我没有准备东西。”男人道,“宝宝借我。”   “?”郁南一头雾水。   很快,他的裤子被扒掉,还剩一条内裤。   他自己只看了一眼,就臊得想躲起来,内裤前面都湿透了,是他刚才自己分泌的出来的体液,更可恶的是宫丞还拉下内裤,让里面那根干净的东西呈现在他自己眼前——始作俑者张着小小的口,正不断吐露液体呢。   小腹上的玫瑰湿得一塌糊涂,宫丞伸出一根手指,恶意将液体涂得更均匀了些。   他说:“看看,你多湿。”   郁南羞愤欲死。   接着,宫丞拉开了自己的拉链,粗大的一根弹了出来。   如果说郁南的算得上干净漂亮,那么男人的就是狰狞又丑陋了。   能与象拔蚌相提并论的东西,能好看到那里去呢?   宫丞沉下腰,将似乎冒着青筋的东西与郁南的贴在一起,用右手不轻不重地撸动。   还有这种玩法?郁南脑子里要炸开烟花了,那两根贴在一起的画面太淫乱,他都不敢看,快感却比之前强烈数倍,害他讲不出完整的话。   “不要这样……我要你——唔。”   宫丞用唇堵住他。   左手将他按回去躺好,这才辗转吻下来,顾上了那被忽略的另一处乳头,这回,它被男人用牙齿轻轻拉扯。   “啊!”郁南鱼儿似的弹了一下,全身都软了,身下的快感一波接着一波。   郁南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撩拨,没十几下,就颤抖着射了出来。   那个瞬间大脑忽然变成了空白的,高潮持续了好几秒,一股一股的东西喷了宫丞满手。   宫丞“啧”一声,十分满意地停了手,不紧不慢地往将他们往后面涂去。   “好痛!好痛……”郁南还没喘过气,就痛得白了脸,而宫丞才进去了一根手指。   穴口疼得绞紧了,精液的润滑根本不起作用,小穴久无入侵,正将宫丞的手指往外推,即使是这样,那软肉紧紧包裹并吸附的快感,还是让宫丞又硬了一些。   那根可怕的东西应已经硬如铁杵。   “不怕。我们不做了。”宫丞皱眉,将手指抽出来。   他们分开这么久,宫丞怎么会还有那些东西。   贸贸然进入,只会害郁南受伤。   郁南松一口气,整个人被搂起来抱入怀中,从脖子到小腹都布满或深或浅的粉色吻痕。   宫丞还穿着衣服,身上的布料不经意间与郁南的皮肤摩擦,高潮的余韵扔在,郁南忍不住蜷缩起了脚趾:“宫丞……”   宫丞拨开他汗湿的头发,在额头吻了下。   他向来不是一个禁欲的人,能为了爱的人忍到这种地步,他此前做梦都想不到。   这算是因果报应吗。   郁南光溜溜地被抱在怀中,从宫丞的角度,能看见两瓣雪白挺翘的臀尖。   左臀的烫伤被花瓣完全覆盖,一点都看不出来,它们遍布在皮肉上,让人想掐上一把,再狠狠顶进去冲撞,直到它们随着皮肉拍打而抖动得鲜活。   宫丞闭上眼睛,额头有青筋。   下一次,等到暑假。   他绝对要干死这个不远万里来折磨他的小东西,叫他下不了床才好。   于是他睁开眼,有点凶狠地把人抱进房间,扔到那张原本一丝褶皱也无的大床上:“翻过去趴好。”   郁南腿间还沾着白浊:“?”   宫丞三两下脱了衣服,露出精壮的胸膛与紧实腹肌,赤裸着爬上了床。   郁南已经乖乖趴好了。   他还以为宫丞要从后面进,会没那么疼,因此做好了准备,下意识抓紧床单迎接疼痛的到来。   宫丞却覆在他身上,把那根硬得吓人的粗大事物塞进了他的腿间,再拍了拍屁股:“宝贝,夹紧。”   郁南依言做了。   宫丞抓住他的一手抓十指紧扣,下身开始挺动。   每一下,粗大的家伙似乎都蹭着郁南敏感的穴口,重重的撞击间,酥麻感一波一波袭来,郁南很快又硬了:“宫、宫丞?”   “南南。”宫丞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   郁南明白了他在做什么,脸上再次烧了起来:“我、我的行李箱里有东西。”   宫丞停住动作,却忍不住在他耳朵、后颈落下一个有一个吻,根本不能完全停下:“什么东西?”   郁南说:“有我涂身体用的乳霜……”   说着他翻过身,从床底下拖出刚刚藏好的行李箱,很快找到了那瓶不该用来做这种事的东西。   “你看,里面有凡士林成分。”郁南光溜溜地坐在床沿看说明,认真道,“凡士林不是就可以用来润滑吗?你涂多一点,涂进去一点,我应该不会很疼的。”   他回头,还没来得及看宫丞的表情,就被捏住脚踝拖了回去。   接下来,郁南为他的详细说明付出了代价。   从一根手指到三根手指,男人确信他吃得下自己的东西。   乳霜化了以后湿哒哒地从手指上流下来,穴口更是湿得烂熟。   两年未到过的美妙销魂之处,让宫丞才进了一个头,就爽得掐紧了郁南的腰,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一股脑儿冲进去捅个昏天黑地。   郁南趴着,低头只能看见自己翘起来的那根又在滴水了。   他羞得用枕头捂住了脸。   宫丞又进了一些。   噗呲的水声响了,红色的穴口被撑到了极致,穴肉内壁不断收紧,不知道是在推他出去,还是在吃他进来。   “啊……”快感涌上郁南的头皮,他小声呻吟了一下。   “南南。”宫丞附身亲吻他的背脊,吸吮出不知道第多少个吻痕。   那漂亮的曲线上,玫瑰与吻痕交错,夹杂着些许指印,汗水布满了后背。   诱人犯罪。   宫丞狠了狠心,终于一插到底。   “啊!!!”郁南朝后扬起脖颈,叫了出来。   两人都感受到了插到最深处的灭顶快感。   完全融为的一体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们好像天生就该如此契合,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此时都在为彼此神魂颠倒。   宫丞开始忍着暴虐的欲望,小弧度抽插。   郁南适应了那粗大的外来物,升起一股熟悉而久远的酥麻快感,逐渐呻吟起来。   呼吸声、水声、肉体拍打声不加掩饰地响在了卧室里,令他完全地迷失在了这场性爱里。   宫丞是第一个教会他做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他全身心地投入:“啊,啊,你、你慢一点……”   宫丞怎么可能慢。   他都忍得快要爆炸了。   性器足足粗大了一圈,将里面的软肉捣熟了、捣烂了,乳霜滴滴答答被挤得往外掉……紧接着,他猛烈地撞击,不断擦过那点凸起,没人比他更清楚郁南会如何达到高潮。   一下子抽出来,再狠狠地插到底,每一下,郁南都为此痉挛。   他全身都变成了粉红色,玫瑰因此开得更烈,宫丞抚摸他的臀缝、前端、胸前,时而轻时而重地折磨,腰间却不停动作,粗暴地顶弄,每一下都狠狠摩擦这内壁,让性器插到郁南的最深处。   内壁又紧又热。   宫丞被吮吸般的感觉弄得动作越来越快,啪啪啪的皮肉怕打声让室内一片淫糜,若是可以灵魂出窍来观看,怕是不用动手就会看到射出来。   郁南已经被插射了,颤抖着往前爬。   宫丞将他翻过来,抱在身上面对面地干。床上不好着力,他干脆就这样插着郁南走下床,顶得郁南又射了点出来,他再将这个怜爱到骨子里的小东西摁在墙上抽插。   墙壁有厚实的壁纸,皮肤贴上去明明应该是冰凉的,郁南却还是热得打湿了头发,连睫毛都湿了,不知道是汗液还是眼泪。   宫丞一顶,他就被顶得往上冲:“嗯……好、好深……”   宫丞含住他的唇:“腿夹紧我。”   郁南的腿哪里还有力气,不过被宫丞抓着夹在腰间的罢了:“我累了……你帮我。”   宫丞便笑:“那就用后面夹紧了。”   郁南满脸通红,睫毛上的水珠掉下来,还要来亲宫丞。   宫丞一下一下地插入,郁南的脚趾忍不住蜷缩,爽到极致时,后面果然忍不住收缩。他本来就紧得令人惊叹,这一下差点把宫丞弄得交待了。   宫丞缓了一秒,吻下来更加凶猛地干。   对面就是落地窗,夜晚外面当然是一番夜景。   落地窗倒映出他们交缠的身影,郁南羞得转过头,改被男人含住耳朵,舌头模仿着抽插的姿势往他的里面钻。   他要被快感折磨疯了。   郁南这一转头,这边却有一面镜子。   这下看得更清晰。   镜子里,粗大凶狠的深色性器在他身体里进出,而他的四肢缠在男人身上,像一个被捣坏了的布娃娃,随着每一下顶弄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终于,他在密集有力的撞击力再次到了高潮,射满了男人的小腹。   而男人一个深深地挺入后,也抽出来射在了他的股间。   射完了,那性器还在一抖一抖地跳动。   “宫、宫丞?”他破碎不堪的叫男人的名字。   宫丞的回复是无法平息的喘息:“乖,没有套子,弄在里面会发烧。”   他终于忍不住,告诉对方:“我没有别人。”   “你说什么?”   宫丞眼里染满了高潮后的情欲。   属于成熟男人的宽阔后背上,肌肉因勃发的动作变得更加坚实,性感得无可救药,却足以让人产生安全感。   他亲吻郁南的眉梢眼角,又问了一遍,“宝贝,什么?”   “除了你。”郁南看着他说,“我没有和别人上过床。”   宫丞的神色变了。   郁南眨巴眼睛,眼泪迅速充盈了眼眶,他知道那时候宫丞有多难受了。   刚才他们在做爱,宫丞在这种亲密行为里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所以他明白了,要是宫丞和另一个人也这样做过的话,他绝对会心碎而死。   郁南贴上宫丞的胸膛,红肿乳首还敏感着,因为皮肉相触而有些发疼。   “那次在M国发烧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看到那个男人身上的“南”字,眼泪掉下来,“我也没有被别人亲过……我所有的经验都是你的。”   宫丞暗哑着嗓音:“南南。”   “所以……你可以弄在我里面,我也想要你。”郁南的眼泪被吻去了。   这次回答他的,是男人再次硬起来的性器,粗大得可怕的硬物就着还松软湿润的穴口,轻易地全根没入。   “乖孩子。这次全都给你。”   *   郁南恢复意识是在第二天早上。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入室内,在墙上形成了一丝金黄色的线,很漂亮。   郁南第一个念头是想,这个画面用三分之一构图,走抽象画风,应该会很漂亮。他试着爬起来用手机拍照,身上却像被车碾过一样,整个人倒了回去。   身旁的男人还在熟睡着,一条手臂颇有占有欲地横在郁南腰间。   昨晚他们有点疯了。   想起来就有点不好意思,原来那样那样、这样这样,都是可以的呀。他们一个是小色狼,一个是大魔头,根本没有可比性。   郁南脸红了一阵,实在觉得连手臂上都有吻痕太过分了,赶紧把手藏进了被子里,盯着宫丞看。   宫丞睡着的时候,气势才会稍稍减弱一点,不过这时候郁南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应该叫做餍足。   “又偷看?”   不料,宫丞却又在他动的时候就醒了。   郁南说:“我是光明正大的看,不是偷看。”   宫丞便睁开了眼睛,眸子里装满了温柔,低头亲了他一下。   郁南则用手去摸他的脸。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郁南说,“你为什么要纹我的名字啊?还纹在那个地方。”   其实这个问题郁南都想问很久了。   宫丞又抓住他的手亲了下:“我答应过你的。”   郁南奇怪地问:“我什么时候叫你答应了?”   宫丞便收起笑意,低声道:“宝贝,你看看这个位置像什么?”   温存过后的两人总是更亲密的一些的,宫丞翻过去趴着,郁南就爬到他后腰坐下,顶着被子去查看那个纹身。   他不解其意,顶着那个字研究了很久,半晌没头脑的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很笨?”   宫丞将他重新抱进怀里。   两人四肢紧紧地缠在一起,好像一对连体婴。   宫丞沉声道:“你怎么会笨?是我没有做好,才做这个来履行诺言。”   郁南更摸不着头脑了。   宫丞道:“你说过,我的衣服上也要绣一个“南”字,表示我是你的人。”   郁南怔住。   是那些衣服。   那些领口都绣了“丞”字的衣服,因为路易也有过,所以他用剪刀全部剪碎了。那时在浴室里的撕心裂肺,他都还记得,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依然止不住胸口的闷痛。   事情已经过去了是真的,但是那时的绝望也是真的。   宫丞发现了他的僵硬,将人抱得紧了些:“我只绣在衣服上怎么够,纹在皮肤里,才能弥补我对这件事的忽视。”   郁南别扭道:“你不用这样做。”   宫丞说:“我还想告诉你的是,衣服上绣我的名字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衣服由专人打理,若是我开口让他们去做,他们都会做这个标记,和穿衣服的人与我是什么关系无关,连宫一洛都有几身。”   “……”郁南无语了,“你以前为什么不解释?”   宫丞道:“我安排过他们去做是事实,甚至……我都不记得我给谁随口安排过,所以你才会被伤害。”   老男人要面子,已经讲得很委婉了。   他过去的情史少说也有四五段,估计穿过他衣服的不会少。   过去滥情是真的,现在的真心也是真的。   这个男人,因为这个字还上了新闻。郁南记起昨天听到宫一洛的担忧,恐怕宫丞在他们集团都因为这个字把对他的爱昭告天下了。   半晌后,郁南点点他的鼻尖:“纹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的人,知道了吗?”   宫丞勾唇:“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觉得这章中间省略了什么?没关系,你们都知道我是清水作者风甜甜。 第七十九章 正文完   两人依偎在被窝里,难得享受这温存后的时光。   郁南昨晚最后的意识是在浴室里,那时他都不需要使用擦身体的乳霜来帮忙了,他们两个人自己就制造了不少可以帮忙的润滑液,湿得不管用哪种姿势宫丞都能完全插进去。   自从郁南讲了那一席话,宫丞知道他没有过别人,就以比先前凶猛数倍的姿势干他。   蓬蓬头的水花打在身上,冲撞间浴缸里的水溢了出来,流得浴室里满地都是,简直像水漫金山一样发了水灾。   郁南在水里随波荡漾,被做得高潮频繁来临,失去意识,然后再从床上醒来,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想也知道是宫丞帮他弄的。   刚进行完宣誓主权一样的对话,宫丞脸上的笑意还在,有新鲜的青色胡茬从下巴冒了出来。   郁南的手从他鼻尖往下,去抚摸那些刺手的胡茬,弄得手酥酥麻麻的,有点舒服。   两人赤身裸体地紧贴着,宫丞很快就硬了,性器抵着郁南的,凶悍嚣张。   郁南被顶到,还能感觉到它一跳一跳的脉搏,便停了手,不再撩拨他了:“……我们今天不用出去吗?”   宫丞眸色沉沉,手揉捏着郁南的臀瓣:“你想出去?”   郁南被捏得也起了反应,他本来就有晨勃,要不是太累了,现在也该立起来了。   他红着脸小声道:“不想,我想就这样待在一起,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   “那可不行。”宫丞扫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长腿一跨完全压在郁南身上,恶意顶了顶他的后面,“还得抓紧时间做点什么才行。”   钟表显示的时间是早上8点15分,8点30分他会听取一项报告,然后安排工作下去。   其它的一切事物都临时推了,因为太突然,他不得不让秘书告诉大家他得了重感冒,用以糊弄不明真相的高层员工。   想不到他认真工作十几年,也有用这种理由撒谎的时候。   单纯是为了和郁南无休止地做爱。   先是接吻。   睡饱的两人身体因此复苏,唇舌纠缠着发出暧昧水声,勾着彼此的舌尖舍不得放开。   “嗯……”郁南浑身发热,忍不住抬起腿。   男人的性器已经轻车熟路,就着这个姿势插入了一大半。   那个地方还湿润着,被做了整晚已经完全适应了男人的粗长,火热的内壁仿佛蠕动着收紧,惹得那性器摩擦着进入,两人都呼吸一窒。   紧接着,宫丞一插到底。   爽到头皮发麻的快感席卷全身,郁南用腿盘住了宫丞的腰:“啊!好、好舒服……”   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他自己那一根顶则还高高翘着,宫丞停下动作去摸它:“小东西这么精神?”   明明昨晚都做到射不出东西了,怎么早上又……   郁南闻言,在被子里闷得一片绯色,也不知道是不是羞的,只露出一张脸大口喘着气。   宫丞干脆将被子拉上来,两人都躲进了被子里,像小时候与同伴藏猫猫一样玩起了大人玩的限制级游戏。   宫丞抽动了一下,故意抽离得还剩一个龟头在里面,惹得穴肉绞紧想把性器往里吞。   还腾出一只手撸动郁南的,就是不往里插。   “你、你怎么这样?”郁南听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快动啊,别玩了。”   “好玩。”宫丞意简言赅,身下研磨着入口而不进,“南南觉得不好玩?想去外面吗?送花的人差不多该来了。”   郁南被折磨得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宫丞一个挺身,性器进入到了可怕的深度,郁南霎时提高了一点声音惊恐道:“不!”   电话来的时候气氛正浓。   一条坚实的手臂伸出被子,精准地抓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宫丞抽插了几下,性器胀得更大,快感逼人,只想用更狠更快的力道去干。   郁南喘息夹杂呻吟,看到他要接电话,羞得去抢:“不、不要……不要接。”   宫丞捂住他的嘴巴:“宝宝,不要出声,没人知道我在干你。”   郁南呜呜了两声,身体在发颤,乳尖都挺立了起来。   宫丞满意地准备接通,又觉得距离郁南太近,不想他的喘息声被旁人听了去。于是宫丞掀开被子,用屈膝的姿势立起身体继续干,重重撞进去,还若无其事地接听:“讲。”   郁南见他真的接了,往上爬走要跑,被宫丞强行摁回去。   男人的性器重新对准那穴口,噗呲一下插了进去。   “!!!”那一瞬间,郁南得到的快感太可怕了,一口气足足吸了好几秒才停下来。   他羞得要死,身体却不听话,只在痉挛中软了腰。   他没有办法,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好拿了个枕头捂在自己脸上,死死把声音吞了回去。   简单的一个字,下属暂时没听出宫丞的异常,因为宫丞通常都是冷淡疏离的,让人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废话。   殊不知宫丞此时一边接电话,还一边动作不停地做着自己的事,甚至抬起了郁南的一条腿架在肩膀上方便进入,果真应了那句抓紧时间,比平常更加没有耐心搭理这位下属。   下属简明扼要地说完汇报结果。   宫丞一个动作抽出再挺入,口中沉声安排道:“嗯,可以开始做了,到我办公室找Anna代签批准书,再把电子档传过来我签。”   说着,他抢走了郁南脸上的枕头。   只见郁南脸上的胭脂色比身上的玫瑰还要浓烈,漂亮的眸子含着水光,正为了忍住声音咬着唇瞪他。   宫丞怕他咬痛了,将自己的食指递给他咬,郁南也不客气,狠狠地咬着。   床垫因为动作发出了一点声音。   郁南赶紧抓住床单想稳住身体,试图让它安静下来。   下属却小心翼翼在电话那头道:“宫先生,您重感冒要好好休息,您的声音听起来太嘶哑了。”   宫丞的声音果然暗哑一片,不知是在压抑着什么:“知道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地挂了电话扔开。   郁南吐出他的手指,气道:“变态!”   “啧。”宫丞查看手指上的齿痕,故意当着郁南的面吮去手指的口水,“今天咬得比昨晚还要狠,南南是属狗的?”   他还记得上次郁南把他唇咬破的事呢。   郁南这下敢反抗了,翻身爬起来将宫丞压在下面,张口就对着对方的脖子咬下去。   这一口咬在喉结上,惹得宫丞止不住地笑,郁南更气了。   他被宫丞弄得大脑发昏,又气又爽,口中不由得更用力。   两人赤裸地紧贴着,身上都是汗。   郁南还在咬人呢,宫丞就扶着他的腰把他往身下摁,那穴口兀自收缩着想要吞点什么,自然很努力地把粗长的家伙完全吞了进去。   他不断被握着腰抬起,又重重地坐下去,拍打得雪白的臀肉不断震动,发出令人羞耻的啪啪声。   那片纹身因此抖动,玫瑰花上沾满了汗珠,遍布浑身的吻痕交错着青紫,分外淫糜。   “太大了……太深了……”这个姿势让郁南爽得发胀。   一片白光来临,他还没动两下就射了宫丞满身,性器兀自吐着清水一样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好射的了。   宫丞含住他的唇慢慢地吻,极尽怜爱,像是一种安抚。   他手抚摸着那片纹身,滑到两人的结合处:“不大怎么玩?南南不喜欢大?”   郁南怕是比不了他的厚脸皮了。   他只觉得宫丞在床上的荤话比过去还要多,什么都敢往他耳朵里讲,好像看到他害羞失控会令他更高兴一样。   高潮带来的痉挛让郁南不自觉收紧内壁,耳旁传来的是一阵阵耳鸣。   宫丞差点射了,他收起笑意,重新扶住郁南的腰抽插了百余下,让快感堆积得快要燃烧,才恨恨地射入了他的身体里面。   郁南累得不行,两人汗津津地接了个绵长的吻。   等到结束后宫丞去洗漱,刮胡子时才发现喉结上被那个小家伙咬出了牙印,有一个地方都轻微破皮了。   出浴室后,见床上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家伙趴着一动不动,是累的,也是疼的。   郁南忿忿不平,凭什么老男人做完后可以神采奕奕,他一个小年轻却浑身都痛啊?   宫丞坐上床沿,柔软的大床他的重量下陷。   刚才他已经先给郁南清理过了,从昨晚开始这小家伙就吃进去了不少东西,虽然没发烧,但是他担心他会肚子疼。   “我给你做点吃的好不好?”宫丞拉过不怎么干净的被子替郁南盖上——被子像一团咸菜,什么痕迹都有,等两人真正离开床才能处理。   郁南肚子是真饿了。   他想念宫丞的手艺,一口气提了好几样。   宫丞却说:“不行。不可以吃辣的。”   “为什么?”郁南委屈道,“我就是想吃啊。”   “宝贝,吃一点清淡的对你好。”宫丞附耳在他耳旁恶意道,“都肿了,弄坏了的话今晚上怎么办?下次可要等暑假了。”   郁南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跑回来见一面而已,时间本来就短得可怜,竟然会做到这种程度。可是他管不了宫丞,也管不了自己,他们两个在一起就算是正正经经地谈话也总会发展到那种事上。   分隔两地的情人见面,可能都是这样的吧!   “那我要吃鱼片粥。”郁南要求,“上次你在湖边别墅给我做那种。”   宫丞无不应允,在他唇上亲了亲:“好,你多睡一会儿,做好了我叫你。”   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宫丞不耐地从地上捡起来,直接开了静音,将它扔进了床头的抽屉里。   眼下没什么比把他的小爱人喂饱更重要的事了。   郁南一个人在房间待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找到自己的手机准备刷一会儿社交软件。不撩却看到一条微信,是严思危昨晚发的。   严思危:[明天回家一趟。]   简短的一排字,说明这严思危已经知道他回国了,并且知道他在宫丞这里。   从这排字里,能清楚地察觉到严思危勃发的怒意。   郁南知道他的哥哥生气了。   严思危不能接受宫丞,也不可能去接受宫丞。   不管郁南和宫丞之间发生过什么,有多么曲折弯绕,在严思危看来宫丞这种万人之上的上位者,根本不会有所谓的真心,更可况宫丞的前科在严思危眼中根本无法原谅。   郁南更知道,他今天一旦回家去,就别想来宫丞这里了。   宫丞推掉了许多事。   他们说好要二人世界,连门都不打算出的。   郁南不知道要怎么和宫丞说他要走。   抽屉里传来震动声。   是宫丞的工作电话,一个接一个,被他扔进了抽屉里,很明显想置之不理。当然,其实宫丞肯定是有分寸的,只不过郁南关心则乱罢了。   郁南有些内疚地拉开抽屉,想让宫丞接电话,却在看到里面情形的第一眼就怔住了。   抽屉里面有一个破碎的BJD娃娃。   这个娃娃,郁南再熟悉不过。   那毕竟是他亲手捏造、然后再亲手摔坏的迷你版自己,承载着一段爱情一段绝望。   宫丞竟然捡回去了。   这个娃娃缺失了一只脚和一条手臂。   它的头部是最坚硬的部分,保存得还算完好,精致的五官显得有些无辜与稚气,但是它的身上还有其它部分也是破损的,只不过被人用胶水仔细地黏贴好了,那些破损因为娃娃太小而不易拼凑,能看出来粘贴它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它带着满身伤痕,穿着那套情侣装,躺在一个丝绒铺就的小盒子里。   似乎被人用了最好的一切去呵护。   另外,这个抽屉里还有一只眼熟的旧型号手机,一个手工做的王冠,一些杂乱的小物件,一些草稿,还有一张宫丞的肖像素描画。   王冠是郁南做来参加COS时扮演白夜用过的,杂乱的小物件也是那时候住在这里留下的,出它们现在这里情有可原。   可旧手机则是那次他和宫丞决裂后被郁家人找到,他扔在那家酒店的垃圾桶里的,这是不是说明,宫丞从那里把它捡回去了?他都不知道宫丞那次去找过他。   手机早就没电了,可郁南就是知道,宫丞一定看了里面的内容。   而那张素描……是郁南以前偷偷画的。   宫丞不喜欢别人给他画肖像,郁南画了也没敢拿给他看,随意扔在一堆草稿里,却被宫丞好好地收了起来,还过塑处理了,生怕画纸受损变质。   如果他在这一年半以后真的不回头,那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宫丞做过这些事。   果然如宫丞所说,他年纪小可以尽管去任性。他受了伤可以尽管去疗伤,去惩罚宫丞。而宫丞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守候。   过去种种,都在守候面前不值一提。   他已经拥有更加美好的东西了。   郁南找了件衣服穿上,勉强将满身痕迹遮住了,这才走出房间。   隔壁那个房间就是以前宫丞给他准备的画室,里面挂着什么,郁南已经不用去看了。   此时宫丞在厨房熬粥。   男人穿着一件米色家居服,背影宽阔高大,因为台面高度的关系正微微俯着身子,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粥,然后关掉了火。   鱼肉的鲜甜香气飘进郁南的鼻子,惹得他肚子因此发出抗议,咕噜噜叫了一声。   男人拿出两只碗放在中岛台上,不紧不慢道:“饿了?”   郁南走过去坐上高脚凳,眼巴巴地守着那只碗:“好香啊。”   宫丞瞥见他的馋样,勾唇道:“等着,再几分钟就好,吃得太烫对食道不好。”   说着便盛了一碗粥,用调羹轻轻地盛起来,亲自给吹得凉一些。   这么宠溺的对待方式,郁南都快习惯了。   可此时,他的心因此软成了一滩水,晃晃悠悠的,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   他摸到口袋里那个小东西,将它拿出来放在碗的旁边。   “这个我也饿了。”郁南让娃娃对着那个空碗,圆而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宫丞,“你把我关在抽屉里,我怎么吃饭呀?”   宫丞看到娃娃,脸上的神情微变。   渐渐地,温柔隐去,他伸手在郁南的头上揉了一把,却什么也没说。   当初的回忆太惨烈了。   宫丞至今记得郁南告诉他的那句,他不配。   郁南鼻子发酸,却笑着环住宫丞的腰:“笨蛋,都这么破了,也不拿出来让我修一修。修好了再让它陪着你不是更好吗?”   宫丞低头在他发顶吻了下:“你愿意修它吗宝贝?”   郁南“嗯”了一声:“我愿意的。”   顿了顿,郁南讲得更加清楚,“我愿意原谅你,和你重新开始,不会再让你等我。有假期了我就会来看你,或者你来看我也可以。毕业后我会回来和你住在一起,等我三十岁、四十岁……很老了都和你在一起。”   这段话令宫丞动容。   郁南其实讲得有些急,好像急冲冲地要交待一些什么一样,怕讲不清楚就没机会了。   宫丞蹲下来,大手抚摸他的脸。   “好。”   果不其然,郁南向来是瞒不住事的。他主动亲了宫丞一下,这才不好意思地说:“吃完粥我就要走了。”   宫丞:“……”   宫丞:“去哪里?”小家伙应该是明天的飞机才对。   郁南告诉他:“我哥哥叫我回家,他应该不会让我回来了,所以我这次不能陪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说服他的。”   郁南的确不舍得走,可是他又不得不走,他不是一个逃避问题的人。   相反的,这是他自己需要去处理的事,他得向家人证明他不会再次选择错误,他也得向家人证明他有承担后果的能力,这是他的义务。   宫丞露出不悦的神色。   严思危的存在对他来说有不可否认的威胁感。   不过出乎郁南意料的是,宫丞似乎明白了什么,抓住他的手说:“不怕,回家而已,我陪你一起去。”   是时候去正式讨要严家人与郁家人手中的珍宝了,不管以什么姿态。   郁南惊愕:“陪我一起去?”   宫丞失笑,捏他脸:“早晚的事,就等你愿意定下来。不然你以为严院长为什么不骂我?”   门铃却响了。   从显示屏上看,门口站着的是大宅的园丁,手里抱着一束新鲜剪切的玫瑰。   宫丞按下通话键:“告诉任叔,以后不用再送玫瑰过来,送其它的。”   “好的先生。”园丁有些愕然,点点头抱着花走了。   郁南还沉浸在宫丞说要陪他一起回去的飘飘然里,好奇发问:“你为什么不要他们送了?我还想试试我还会不会剪枝呢。”   宫丞亲吻他的唇瓣:“你说玫瑰?”   “嗯。”郁南回吻,舒服得眯起眼睛。   宫丞低声道:“因为我已经摘到了最美的那一朵。”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大家莫慌,有些剧情不想划分在正文里,所以放番外啦。番外随后掉落~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番外会甜甜甜下去,老男人的快乐时光要来了各位老爷要是觉得这两章内容不连贯的话,自己找一找是不是看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