膈应你 作者:词穷的我想不出笔名 文案 林储默:你这人怎么老来烦我? 林楚默默地打了个饱嗝,摸着自己的小肚囊说道:就瞅见你烦我的那样儿就忍不住更想来烦你了呗。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欢喜冤家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储默林楚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上午八点,阳光已是热烈。   Z城的天气便是如此,一年中能有半年是夏天,因而即便是在九月末的日子里,热气不曾消退,空气中充斥燥热与众人的抱怨声。   台下学生站在一览无余的操场上,只有被日头烤着的份。   主席台上却因为周边的绿植,正好别开这处燥热。做演讲的那人,正好站在阴凉处做着这次运动会的誓词。   那人穿着学校统一的那套衬衫校服,日光沿着树枝间缝隙,稀稀疏疏地落于他发丝上,把他身着的白衬衫染上了一层淡黄色。他的视线于演讲稿上缓缓抬起,望着台下一众学生,嘴角微挑道:   “在此,我宣布——旭日中学,第五届运动会正式开始。”   台下扬起一阵掌声,其间带有女孩子的窃语——   “我去,这就是林储默?长得还真挺帅。我还以为你们是眼界小,逮住一个还行的,就喊天喊地说帅。”   ——“你看我像是那种标准那么低的人么?不是高富帅,难入我的眼的,好么?”   “那可说不准,连林楚你们都能说帅,我可不敢保证你们的眼光。”   ——“林楚?他要是能不作,光看脸的,男神形象还是保得住的。”   说这话的两个女生,平时和林楚关系还挺好,凑巧还就站林楚附近。因而也不避讳,就按着自己的想法说,完了还不忘往林楚这儿看几眼。   林楚还想装作没听到,听她们莫越发聊得起劲,这才看着天长叹一口气道:“哎,这我也知道。你们自己私底下说就好,怎么还非得给我听到啊?”   “什么?高富帅?就他?要我说啊,你们这些女生,就容易给这种人给骗到。”史强终于发现站在他影子下乘凉的邱成,一把邱成拍开,这才走到林楚身边,加入了他们的话题中。   “切,你就是嫉妒,见不得别人好!”她们自是不解史强的意思,只觉得是他揪着不知所谓的小事污蔑别人。   “开什么玩笑?我嫉妒他?敢情都是我胡诌出来的?我、林楚、邱成正好和他一个初中过来的,那一片的学生,都知道他——他这仗势,可不要太大。林储默初中那会儿,可是混道上的,连勒索小学生这事儿都干过,还有个鼓安五霸的说法。”   闻此,女孩纷纷表示不屑,更觉得他是胡扯——毕竟再怎么样,勒索小学生这种事儿,能是混混做的?那可混得,太不怎么样了。   史强见她们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急忙让林楚给自己作证,扯了几下林楚的手:“林楚,你就说,是不是这样?你琴不是还给他们砸了一把么?”   “不知道,别问我。”林楚不打算参与这种无聊的话题,只是低头玩游戏。   “切,你就是怂。”史强见林楚不回应,这才接着说道:“我就看不惯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你看他,刚刚在台上还能给你笑点,这一下来,不还是死人脸一副?他啊,就是在老师面前装作好学生的样子。暗地里,指不定还和初中那会儿一个德行!”   史强越说越起劲,几乎是吸引了这一一片人的所有注意。眼下大伙儿自是聚精会神地听他说着这些从未听过的小道消息。   不过史强说的,也是真的——毕竟消息都是从他这儿流出去的,怎么不可能是真的?这也是林楚没打算制住他的原因。   因为,这是他自己想做的。   不过吧,林楚看着林储默已经在八班队伍后边站了许久——估计还听了挺久,林楚这才推了史强一把:“差不多行了。你要开座谈会,等台上老师说完最后几句,回班随便你说。”   史强却是一副没说够的样子,依旧是自顾自地说着,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们可不知道啊,我们哥三个,那时本着三年过来的情谊,一起来的旭升读。可林储默呢?据说他是家里穷,他爹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连学费都要交不起了。他这才没办法,来私立学校拿点奖学金。”   “不然你以为,就旭升这种学校,除了了初中在本校读的,哪个能上好高中的,能来这儿读?你们还真以为能上得起私立的,都是家里有点底子的了?还什么高富帅呢——统统放屁!”   你们自己没事去学校附近那个景区转一圈,没准还能看到他在里边打工呢!”   史强这边说得,那可叫一个神采飞扬。林楚不经意往边上一瞄,正好看道林储默沉了脸色就往这边过来,由是拉开还蹲在这一群人影子下边挡太阳的邱成,两个人远了史强几步,这才在止住步子。   邱成好不容易在凉快了一会儿,就被林楚这么连拖带拽地扯了几步出去,正想骂他几句。那边,却先是传来了声响。   在众人的一阵惊呼声中,只见他们也往林楚这儿退。再瞧清楚些,终于看到了正好倒在地上的史强。   “我□□麻痹,你他妈以为老子还和以前一样那么好欺负?这口气憋了这么久,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谁能厉害过谁!”   史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叫别人冲他脸上就是来了一拳狠的,自然是不甘心。   “还能这么利索地骂人——挺好,牙至少没掉。”林楚留意着他们那边的动静,下一秒就眼睁睁看着才从地上起来的史强又直挺挺地又倒了下去。   林储默这一次,倒是不出拳头了。他只是借了一点巧劲,把史强刚过来的拳头往背后一束,又给了他小腿肌一下,让他整个脸怼着地面,又吃了一把土。   “啧,挺可怜……”林楚正暗自庆幸自己先退了几步,耳边却是传来了熟悉的吼声——“你们干嘛呢?上边还没交代完,你们下边还先打起来了?啊!干什么呢?”   一位年纪约在三十五六的秃头男子,一面操着大嗓门吼着,一面就往他们这儿来。   “林楚!给我出来,是不是又是你?刚刚我就听到你们后边这块聊了好一会,碍着面子不想叫你们难看,你们倒好,还给我闹起来了,是不是也想上去一趟?让全校都认识认识你们?”   对此,林楚几乎是习惯了,想来这就是所谓的:人在边上靠,锅从天上来。他可以摸着他的良心说,自己就不是主动惹事的那一类,可就不知道为什么——这林建国,总觉得事儿都是他搞起来的。   虽然,这其中的几件——譬如说集体作弊,集体逃课什么的,还真是他鼓捣起来的。可说实话,这也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逃个晚自习怎么了,作业不是还是好好地从别人那儿抄了过来,按时交了么?作弊又怎么了,他传给他们的答案,还是自己的认真做的,又不是去网上找的,不就是多写了几份纸条,不小心给全班人都传了一遍过去么?这不还得怪英语老师卷子出得太难,不及格的人,还得把家长给请过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再别说这群狗崽子了。   林楚对自己的演技还是有信心的,但是就不知道,在其他人那儿行得通的,到林建国这儿,全部失效。他到底为什么能一直记着高一那会儿的事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继续再当他的班主任……   想来,林楚居然觉得自己有点惨——八分之一的概率都能给他碰到……接下来的两年,估计还是不好过。   眼下林建国走近了,正好和人群中的林楚来了那么一眼对视,这才变了脸,改口道:“史强!我就知道,又是你!你整天和林楚混着,什么好的都没学到!你给我说说,你在地上趴着干嘛?”   “……”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林楚只剩了深刻的反思:我到底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够带出史强这样的人来?   如此想的同时,林楚正打算把邱成一并拉出来,赶在史强找死之前把他送医务室。不过他倒是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有人赶在他之前把他的台词抢了去:   “没什么,他估计是晒太久,昏过去了。我看没人扶他,正打算把他送医务室去。”   林储默是一脸温和,几句话之间,就给林建国理清了事件经过。   “厉害,扯谎能扯得这么精炼。”林楚又学到不少,反思自己以前说的话:废话实在太多,还容易给人找到破绽——得改!   “不是……我去,你这人……”史强吃了哑巴亏,自然不会甘心。林楚这才从人群里窜出去,赶在史强之前,堵住了他的话端:“我们七班的事儿,就不劳烦你们八班的人了,把人送去医务室这事儿,我们还是能自己做到的。”   “不是,什么跟什么?我这儿哪儿是……”史强正要辩解,林楚给了邱成一个眼神,二人共着力气把他提了起来,邱成使足了音量道:“对啊,我就说早上要吃点东西,这个没气力,就是容易虚。你看你不是,这才站一一会儿,就倒了,不是虚的,是什么?”   “不是,我……”   “没事没事,我们两个人呢,能带得起你来。”   林楚和邱成便是如此一唱一和,把史强多次想说的话又给堵了回去,只剩了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林建国;还有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一脸懵比的吃瓜群众。   林储默看着他们三个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拳头,青筋隐隐暴起。方才温驯的好学生模样已经消失无踪,又恢复了他往日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又是你。”他尽力遏制住自己的怒气,终于还是跟上了他们的步子。      ☆、第 2 章   “我草,你们胳膊肘拐成这样,不怕给拐折了啊?”   “我就问问你们,到底怕什么?他是多几个胳膊还是多了几个头啊,能给你们吓成这样。”   史强还因为这事儿和他们闹着,林楚则是分外惬意在空调底下的那号床铺上躺着,一阵阵寒意袭来,终于舒服不少。   “要是他能安静下来,就更好。”林楚用手枕着头,眯着眼打算干脆睡一觉,等他牢骚发完了再说。   挺好,今天一切顺利。史强也没说个几句就停了,最后甩了一句‘怂逼’,算是对他们俩的总结。   “可不就是怂的么?你还嫌被他打得不够,我们面前说就算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不打你,打谁?”   邱成在靠窗那边的椅子上坐得热了,终于是熬不住推搡了林楚一把,让他给自己腾个位置。   林楚翻了个身,邱成也挨着他躺了下来。   史强看着这两个占着自己的位置,才下去的火气又冲了上来,瞅着林楚小腿就是一记狠的踹了过去——却正好被林楚躲开来,这才无可奈何地找了他们剩下的一块位置,顺着坐下。可他这头屁股还没坐热,那头话又飙了起来:   “我就不明白了!真不明白!你们就不气?邱成还好说。林楚,你不是因为他们把你琴给砸了这事儿,还放言说要整他们的?初中三年就没见你整出个什么事来,这到了高中,他就剩了一个,你怎么还不趁机把以前吃的苦都讨回来啊?”   “差不多都讨回来了,现在要真比谁让谁吃的苦多——算上这次,我估计还能赢点儿回来。”林楚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这医务室值班老师差不多要回来了,这才起身打算回班。   史强却仍在纠结于刚才林楚说过的那番话,直到出了医务室的门,仍是缠着林楚问这件事:   “不是,你怎么就动过手了?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唬我呢?”   林楚本来不打算具体说这些,因为说起来——太多,还都是一桩桩小事堆着起来的。而且单拎出来没什么值得说的,要说,还得连着一块说——他嫌麻烦。   这天气这么热,这么一通说下来,可不得燥死?   不过吧,当林楚看到在楼梯口守着的那位朋友的时候,他还是从中提了一件他捣过的,最有成效的一件事。   说出来装个逼也好——这最主要的,还是想让那边那个人听着。   “天气热,再给他上点火,挺好。”林楚如此想,便是敞开了话匣子:“初中那会儿,学校那五霸不是因为打群架给逮去派出所了么?还因为这个,留级了一年不是?”   “你难道还能说是你鼓捣出来的?估计是他们约的人多了,把跳广场舞的大妈吓到了,人家给报的警呗。和你能有个什么关系?”史强白了林楚一眼,表示不信。   “我跟了他们两个月,终于等到他们要来一场大的事儿。这才找了警察叔叔来。”林楚停下步子,看着楼梯口那边的黑影,顿了几秒,这才接着说道:   “我是以我们十三中的名义,本着怕兄弟被打死的善意——报的警。”   此言一出,史强终于是懂了。   这干架,双方本着私下解决的意思,凭本事决胜负。林楚这报了警不算,还装着是他们五霸那一伙的,硬生生地把他们面子给扯掉了。   “怪不得呢,这五霸——被这么整了一会以后,倒是没了什么动静,叫后边的人给顶了位置上来……”   邱成从不知道林楚还做过这种事儿,听到五霸突然没了动静,只是觉得奇怪。几天听林楚这么一说,终于是懂了。   “那他们,有没有找过你的茬?”邱成又问。   “我电话报的警,其他四个估计是不知道。至于这剩下的一个——”林楚看着从远处渐渐逼近的影子,顺着他过来的方向挑了下巴:“喏,这不是来了么?”   邱成顺着林楚指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自觉先退了几步出去。史强呢?刚才还是一副老子不怕你,谁怕谁的架势。林储默这人还没走近,他早就是躲了几米出去。不过,他倒是没忘记林楚,跑之前,还不忘给林楚提个醒。   林楚看了一眼上边闪着红光的监控,又有了几分把握。等到林储默整个人挨近了,这才负着手悠悠吐了两个字出来:“不跑。”   “果然比我高点,我还得抬个头……”林楚如此想,迎着他的视线对了上去,却还是摆出一副‘友善’的态度,还不忘装个亲切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好巧,你也来看病?   林储默分外嫌弃他,皱紧了眉头,又把他搭自己肩上的手甩开:“巧不巧你心里有数。”他绕着林楚兜了半圈,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道:“我把你琴砸了,你让我进了局里一趟,也让我留了一级——再怎么说,也算平了。”   林储默把剩下的半圈也走完,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他重新站定,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顿着重音对他说道:“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林楚没有挪过步子,也没有什么动作,不过笑意已经散了大半,也端起脸来:“琴,两万。手机,八千——这就算清了?”   “这儿还有一件,更是没清——是你告诉林建国我逃了晚自习吧。”   关于这件事,林楚也苦恼过:到底为什么?林储默一个隔壁班的,还能管到他晚自习逃不逃课,管了不算,还非得挑着他正好要和女朋友约会这一次告。   他这边才接起电话,林建国对着他就是一通骂,骂完不止,还非得要他半个小时内回来,不然就叫他家长过来。   林楚还能怎么办,最后只能撇下他女朋友,飞奔回学校。这一进办公室,就看林储默也在办公室呆着。   可不就是他么?估计是初中那口气还没咽下去,给我算总账来了。   最后的结果:林楚被罚抄十遍校训,女朋友哭着说自己不在乎他,硬是要分手。林楚处于身心俱疲的状态,连仅能慰藉他心灵的手机,又给林储默算计着缴了上去。   要不是跟林储默一个宿舍的吴须告诉他这件事,林楚还得紧想自己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来,怎么就能这么倒霉?为什么宿管大爷会在查房时间以外的时段完美地出现在他们宿舍门口,又还恰逢时宜地在他们快取得最后胜利的时候,把219一整个宿舍的手机,全给收了。   听吴须这么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这能不气?一套一套的,还连着来?   他又联想到了初中那码事儿,火气又冒了上来——只觉得折腾地还不够,还得翻着倍去算。   那把琴,他本来打算自己砸的,还挑了他家小区对面那个烂尾楼的天台做地点,打算最后再迎着黄昏再装那么最后一次逼。这哪儿知道——倒是先给别人砸了?   “两万的琴,我自己还得想着怎么个砸法比较爽,你们倒好——还摔带踩的,就这么没意思地把两万块钱给整没了?林储默这人,也是挺厉害。被留了一级以后,估计是找我算账了,硬是考到了他在的重点班。呵,还抱着想要自己难受的心态,硬是要和他做了同桌——到毕业,才算完了。”   那会儿他一来,也是这么一副老子天下就是牛逼到不行的态度甩了几句话出来。那话,还真是切切实实地吓到林楚。以至于从此以后,林储默问他要作业抄,他就没敢随便应付过作业。林储默动作稍微大些,他就觉得自己要被打……   回想起初中那一段悲惨的遭遇,林楚仍是一阵后怕。“不过……所谓风水轮流转,现在吧——他掀不起什么事来了。做好学生,拿奖学金,就不能犯事儿——凡事有个度在的人,是拼不过我没分寸的人的。”   林楚这么看着他,不觉笑意更浓。只觉得一切水到渠成,信手拈来。   哪儿知林储默依旧是拧着脸,再带着那么一点儿茫然。他细细思索了许久,这才答应道:“最后一件,我没做过。”   “不是你?还能有谁?要装,不能这么个装法。睁眼说瞎话的守则之一:不能有停顿,更不能留长时间的停顿。”林楚对着他就是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不过看他估计是要接着装蒜的样子,又改变了想法:“行,我陪你演。不就是装么,谁怕谁啊?”   “哦?那我可真是错怪你了。这真是抱歉。你这么一问,我还得想想我到底想要做过什么……”林楚显出一副分外苦恼的样子,撑着下巴假装沉思了许久,这才重新对上他的视线,慢悠悠地吐了几个字出来:   “我吧——惹事从不靠想的,都是实打实上手做的。”   此言一出,空气凝滞几分。热气不曾消退,反倒涨得热烈。   史强戏看得有滋味了许多,不禁吹起了口哨,等着看他们真打起来。   不料,林储默远比他想象中的沉得住气。听了林楚这么一句挑衅,也不恼,反倒是不带片刻犹豫,直接走了。   “没上当?”林楚低声道。转头又对刚走到医务室门口的医务室老师打了一声招呼:“老师,早上好啊。我们正好来找你拿点感冒灵回去。”   邱成见此,长叹一口气,这才对史强说道:“看到了么?没事儿别去捣他,他要狠起来,就是就算把自己给整阴沟里,还能再把你带下去。”   ☆、第 3 章   “今天你是没看到咱们楚哥那股气势啊,还不用出手,动几下嘴皮子就把林储默给气走了,连屁都不敢出一个。”史强揪着这事儿说了一天,到晚上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是越说越有兴致,巴不得把全班男生都聚过来听他说才算尽兴。   等林楚洗完澡出来,史强还真已经招了不少人过来。一伙人围成一个圈,就这么听着他说。“你还上什么学啊,摆个摊在街边算命得了——这么能说,还是添油加醋地说……”他本来还想再阳台躲一会,避开些史强的音量。可看着对面山丘上那几个光秃的小树苗,又有些害怕。这旭升中学,孤零零一个学校在郊区边上呆着。所以,关于其间的种种故事,还挺多。有吓唬小孩的,也有真能让林楚怕的——这大部分,还都能让他颤个几下。   传说学校后山曾经是个墓地,他们这栋宿舍楼又正好对着后山。校领导还特别请过风水先生来算过——说是阴气重,不能让女生来住。这最后,自然成了男生宿舍。   听到那会儿林楚就不乐意了:你知道这后边有墓,还非得把宿舍对着墓建,这不摆明了膈应人么?男孩子就不管了?就不能考虑一下男孩子的心里素质么?就没想过有些胆子小的,或许会怕的么?   才知道这个典故的那一段时间,林楚再不敢一个人呆在阳台,连洗衣服都得挨着邱成一起洗才算安心。   然而现在,风呼啸而过,带起了各种诡异的声音不说。还带着对面山头那几个树杈晃了几下……他本来还想着再坚持一会儿,最后还是借着没穿裤子腿冷的理由劝说自己进了屋——绝不是因为怕,只是因为腿冷。   史强依旧是絮絮不止,见林楚进来,赶紧招呼他道:   “我以后,就叫林楚楚哥了!你们谁也别拦我,谁也别和我抢。”   林楚直接经过他,在储物柜里拿了一件橘色的连帽卫衣套上,对着镜子把帽子整平。看着这一身行头齐了,这才开始思索关于‘能不能不要史强这种小弟’的问题。   今天的事儿,要说他不怕,那也不可能。毕竟他是根正苗红这么十几年过来的,和林储默这种从小学开始就已经打响了名头的人,那可真不算一个水平线上的。   不过是揪着林储默没法子越过去的那几个因素,稍微膈应他那么几下,让他心里起几个疙瘩也就算了。这再纠缠下去,就不是作了,那可真是要到死的程度。   总归一句话:作还是要作,但是不能死。这是他的人生准则,也是他的行事风范。   所以他在当着看门大爷的面跨栏出校门和穿越一整片操场翻墙出去之间,选择了后者。又在□□的和坐公交之间,选择了后者。他看了一眼时间——21:00。这要是放在平时,应该是他们从网吧回来的时间才对。要不是吴须说他姐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酒吧,非要自己带着小提琴去台上遛个一圈,露那么一手的,林楚不至于这么晚还在街上乱晃。不过也好,这里离学校还挺近,公交过去半个小时就到。他下了车,按着吴须发给他的地址找那家酒吧。   从车站到酒吧,得爬一长段坡。这条路上没见什么人,林楚看了一眼这一排按着频率亮的路灯,一旁绿植微微簇动……林楚沉着心加快了步子,终于到了店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家酒吧的招牌——和其他家闪着各式各样颜色的招牌都不一样,只是微微亮起一点淡蓝色的光,简直是这条街上的清水芙蓉。   再等他进去的时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了。店里的人不算少,不过也没什么嘈杂的声响。或者是一个人单独坐着喝点小酒,或者是两三个人一并坐着,低语些什么。台上那位演奏者所奏起的乐章也是十分轻巧的民谣小调。舒缓之中,还带着一点儿欢脱的那么点意思。音乐格调,装潢也都不错,林楚这才勉强相信了吴须所说的音乐酒吧的含义。   因为是音乐酒吧,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并不算是就严格意义上的酒吧,所以差那么几个月就成年的人可以来。   因为是音乐酒吧,所以林楚被吴须拉过来整个小曲子,烘托一下该酒吧的音乐素养。   因为是音乐酒吧,所以……   林储默到底为什么,又在这儿?   林楚本想找个安静的位置坐下,打算差不多到自己上去的时间顺着后台这条路进去。这还没来得及走近,就看见穿着酒保制服的林储默往也正好往他这儿瞄了一眼。   和林储默对视的这一眼,林楚——有点慌。   第一,他现在只有一个人;   第二,这地方不是学校;   第三,今天早上他才刚招惹过林储默。   这最让他后悔,也是最不应该的就是——他偏偏还选了一件亮色的衣服来,在这一片暗色系衣服里,更加显眼。不过也幸亏了这衣服,也让吴须从人堆里一眼就看见林楚,并招呼他往二楼的VIP席上坐。   林楚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往楼梯上走。等他找了个位置坐下以后,这才又领悟道人生又一真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风水轮流转这话,已经不再适合他。因为他可能根本等不到下次转到自己这儿,保不准就歇菜了。   林储默依旧是一直往林楚这边看,林楚只得假装自己和吴须不是一伙的,僵硬地又往他视线范围外挪了几寸。“没事,打死不认,离远点就行。”他如此安慰自己,终于是平复了心情。算着差不多到自己上去表演的顺序了,这才若无其事地又往下边的舞台上走。   要去后台,先经过吧台。林楚不想赌这么个一把,干脆另辟新路,保险一点。所以他是直接从舞台下边跨上台子的。灯光师先给他打了道光过来,林楚则是先给观众们鞠了一躬,又在热烈的掌声中绕回后台拿琴来。   等到他终于从后台拿好琴并且大概调好音出来的时候,舞台的灯光已经是亮了许久。观众见他又重新出来,这才止稀疏之语。   这小提琴,算不上多好,也就是个练习琴的程度——不过音色倒是还行,手感也算合适。   他有过太多站在台上演奏的机会,不过这么随心所欲地全凭自己喜欢选曲,穿衣,乃至于在各种运弓技巧上,这都是第一次。   这么一想,林楚居然,还有点紧张。不过难得有机会所心所欲地演奏自己喜欢的曲子,他并不是很想因为紧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失去了机会。   眼下林楚站在台上,摆好了姿势沉静下心态以后,持起琴弓,滑过了第一道音符。   他今天所演奏的曲子,是一个脾气古怪,但是挺有自己想法的前辈写曲子。他不算什么小提琴大家,写出来的曲子受众面也不广。不过吧,林楚就是挺喜欢。   他写出来的曲子,好记不说,还不需要什么技巧。难度水平就比小星星高那么一点儿,简练——因而不需要用什么技巧进去。   这首曲子,结构明了。按着他曲名的意思来说——趁着那朝阳未出,趁着这露珠尚未淌尽,趁着生命未逝。快些来这荒野里吧,和我一同感受这自然的气息,感受这青疏草地带给我们的——最后一丝生机。   而林楚选取的,是最全曲情绪最为激烈的那一章节。他把最后归隐的那一段删去,改成了渐收音的效果,并非突然地戛然而止。   他随着自己的习惯奏着乐章,没有留意台下的一众人等的反应。曲子渐入佳境,林楚也调整了运弓的力道,比原来的力气又收了几分,想让曲子听起来更轻盈一些。   这一章节里,人们穿过黑夜,终于来到一望无际的荒野中。再没有方才那么恐慌,天虽未亮起,但是能闻见雨后泥土芬芳之气息,脚底能感受到来自于小草微微的痒意。   林楚也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融入这曲子的意境。手中的动作也在不经意间加快了许多,不需要特意是考虑切弦的角度或是力度,或是姿势是否正确。林楚以为,以作曲者原来的脾气,应当也不会这么追究这些。   人们在草地上嬉闹,过了许久——朝阳逐渐升起,照亮了这一片。人们更是提了兴致,冲这朝阳升起的地方而往,曲子又快了几个拍子。   终于,林楚回过神来。放慢了右手的动作,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把握这最后几个音符。   “朝阳虽美,对每个人来说,却非是如此美妙。”   他如此想,做完了最后的收音。沉思许久,这才放下了琴。   这是林楚小时候被嘱咐过的话,表演完曲子,不要那么干脆地下台,要装作自己沉溺曲境一时难以适应的样子,多少可以赚点分回来。这倒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想在台上再赖一会儿。   “好了,逼也装够了,可以回去了。”林楚终于舍得回后台去,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时间,方才所营造出的音乐人气质,瞬间消失无踪。   “草!这就十一点了?这鬼地方,要赶不上最后一班车,怕是连的士都打不到”林楚这么想,放下琴直往车站冲。   能去学校的末班车,是23:00发车,到这一站差不多要十分钟。从酒吧往车站,正好有一段要走的十分距离的路。这条路,如果现在加紧冲刺过去,能赶上。   林楚这么想,更是心急火燎地往车站冲。这还没走几步,只觉得帽子给什么东西扯了住。   晚风透过凉意,路灯隐去光亮。   林楚悻悻然止住了步子,他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往前跑。   “要真是个什么东西出来,我被追着半天了,能跑过它么?指不准前边还有一个在那儿等着我……”   林楚以为,如果都是死——要死得,有点尊严。   所以他尽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想着自己待会儿,是否能一本正经地和这个东西——好好聊那么个几句——“所以,您能不能开口先说句话!别一直等着我说行不?要怎么的给个痛快话行不!”   林楚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只感觉他肩上搭了一只手上来,又顺着他脖颈那一块,环过一圈使足了劲勒着,几乎是让他喘不过气来。   从他头顶传来一声音说道:“那行,我给你个痛快话——你今天,完了。”      ☆、第 4 章   渐近深夜,这条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这里算是他们这些商户自发地形成的产业,多是各种不同主题风格的酒吧的集合。   临近郊区,租金也不算多贵。不过,这倒成了他们的卖点——在网上炒了一个文艺风的酒吧一条街的形象。   “这种地方,再怎么个文艺,只是层皮而已,还是要看是什么样的人来。”林储默每次看到车站的宣传标语,下意识地要去吐槽个几句。   因而当他看着这个穿衣风格和小学生一样的人进来的时候,他有些苦恼——到底该怎么,以合适且正当的方式,劝他回家?虽说林储默自己也还差那么一个多月正好满十八岁,别说了在这儿打工,连往这里迈一步进来,都该是不合理的。   不过吧,这个来酒吧还穿着一身橘黄色卫衣的人,看着也不想心智成熟的未成年,更不可能是吴须那种不知道在这儿混了多久了经历少年。虽然这个地方,说乱,也不乱。可说它够干净,也不见得那么干净——总而言之,就不该是个小孩来玩的地方。   碍于面子,林储默也只是下意识地注意着他那边,想着今晚要真是有什么人要来拐他,自己兴许还能帮个忙。毕竟以前勒索小学生的事儿干多了,这再怎么样——迷途知返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他现在,分外关注这个祖国的花朵。   可是,当这个小孩能窜上台上拉出这样的曲子来的时候,他又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难道,人家只是个想要返老还童的小提琴手……”   不过他倒也算是有点好奇:“这些会些乐器还使得挺好的人,都是怎么给他们挖来的?”他一边听着这首听起来就挺有水平的小提琴曲,按照吴须的指示,给他送了一杯调制饮料上去。   吴须自是注意着那台上的动静,还不忘让林储默也坐下好好欣赏一番他挖来的人:“仅此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如此说,林储默也不推脱:“老板让员工偷懒,为什么不呢?”   他从早上就给店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边,眼下终于得了机会坐下,倒是也没了什么舒服的感觉——累都累习惯了,其实也不差这一会儿。   这倒也是他第一次能够在最佳视角欣赏这些乐手的表演:平时他没什么机会分心去听曲子,因为要注意客人的各种需求。这想来——不仅是第一次从头听着这曲子,还能看,也是头一次。   那乐手的手型长得挺好,他正好还把袖子翻了一半上去,露出半截手腕——“挺好看。估计是骨相走得好的那一类。”   看人先看手,这是林储默的原则。这更主要的是——这乐手,还是个男的,更能提起他不少兴趣。   这首曲子,走的估计是舒缓风——从头到尾,没见他手又什么怎么激烈地动过,台风倒是很不错……   哪儿知林储默刚这么想,那人的右手就开始有了动作——相较于之前而言,倒算是不小的动作了。   林储默在楼上看着,看着这乐手往台子边缘走了走了几步,有些紧张他会不会因为太投入,摔了下去——所幸,他还是及时地缩回了步子,没有再往前走。   现在,乐曲应该是要到了结尾的部分。只见他的动作又重新缓了下来,乐曲的强度也逐渐弱了。   乐章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终于是渐渐止了。   林储默虽然没怎么听懂,不过还是顺入掌声中——“光是冲着他这手,也该给点赞美。”   他如此想,警戒自己这只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欣赏而已,并没有再起其他不好的念头。   “怎么样,林楚这小子——挺有意思不是?”吴须几乎是站了起来,直冲台下那人招手。   “林楚?”时隔多个小时,当这个名字在他耳朵边上响起的时候,林储默还是没来由地,簒紧了拳。   “行了,你差不多也快下班了,收拾收拾就走……”吴须正想让他提前下个班,哪知这林储默早已经冲下了去,在一路飞奔着步子出门的林楚后边跟着。吴须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店门,叹了口气,这才端起林储默端上来的饮料嘬了一口。   在吴须提醒他之前,林储默从未把那人和林楚联想在一块过。现在,林楚估计已经是知道了自己就跟着他后边,打算来和他算个总账这事儿。   “还挺能跑。”林储默费了不少力气才追上他,还是借着地形优势,勉强能够得着他的帽子。   酒吧去车站的这段路,正好是个下坡——还挺陡,不然林储默也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架住林楚。而现在,林楚这张早上还牛逼到不行的大脸盘子被他胳膊挤了不少肉出来,看着倒是失了不少气势。   林储默看着这张脸,他就更是不懂了,到底为什么?不是说相由心生?就冲着林楚这张朴实到不行的脸墩子,哪来的心眼就那么多?   他想起自己初中和他坐同桌那会儿,他怎么说也算得上一个清秀的小伙子,到底是什么个遭遇。能让从前一个无私为同桌奉献作业乖巧少年,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就算林储默无意间把他琴不小心那么个轻轻一甩,又不小心踩了一脚上去。这怎么说,局也进了,罚也罚了,就冲他能给自己借作业抄那么一年多这点,难道不算已经和解了?   这都两年多了,他怎么还能惦记着这码事?   再说到关于举报他219聚众打游戏这事儿,那还不是他们实在是吵到不行,熄灯了还得闹,到了凌晨还不安分,他不是忍无可忍才出的手么?这哪儿能知道又给林楚碰到了?   再说了,他最后不还是直接过来了,还不忘拉拢自己舍友一起玩游戏。这次的噪音源,足足在他耳朵边上闹了半个月才停。   “呵,真行。”林储默那时候只觉得,林楚是运气不好,自己运气也不好,这么一来一去的,随他去得了。毕竟自己还得高考,不像他们这些成天无所事事的人一样——成天吃饱了没事干,闲得慌。   可不知怎么,越是忍,林楚越是得寸进尺。先是调查了一番他的情况,再和他旁边那个蠢到不行的人提个几句的,估计还算准了自己因为奖学金这事儿,绝不会和他出手。   他早上选了监控下面的位置不算,还算准了医务室老师来的时间,打算激他出手——要是给老师看到在学校内斗殴,奖学金,一律失效。   为了这么一口气,丢了一笔钱?这不是他的风格。   由此,林储默还是忍着。而现在,林楚正正好落在了他手里。他一直保持着勒住他脖子的动作,林楚倒是没怎么反抗,他反而先不习惯起来。   一般人在被勒住脖子以后,第一反应是用自己的手和勒住自己脖子的那股劲做对抗。再进一阶的,就是直接往后边那人腿上狠踹那么一脚。这最后一种,也是有本事的人会做的——不再是反抗,而是用自己足够的手劲顺着那人的关节处那么一崴,再顺利地将他双手束住往背后一束,完美地扭转了形式,足够那刚才丢的面子讨回来。   而林楚,林储默本以为他至少是第二种,因而还留意了一番他腿上的动作。可是,林楚不仅是第一种,还是力气不大的第一种。如果他力气挺大,并试图把自己的手掰开的话,林储默或许还能感受到完全压制对手的喜悦。   可当他没什么特别大的动作,只是把自己手心搭在他胳膊上的时候——林储默反而,有点紧张。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店里的工作服,通过这一层轻薄的衬衫——他甚至还能感受到林楚呼出的一点儿热气。   “太近。”林储默把他勒得越紧,两个人就贴得越近。当他目光正好落在刚才他欣赏过的那双手上的时候,终于还是松了手。   他少用这种制人方式——因为与对手距离太近,有风险。这次属于特殊情况。   这主要是——直接踹一脚过去,人估计得顺着坡滚下去。林储默不想再进局子,更不想再陪他一笔钱。   手机的钱还能不算,就那把琴,如果真是两万的话——他要真问自己赔,还真是没钱赔。   往这个方面考虑,林储默居然没那么生气。还能多少些林楚为什么这么紧追他不放:“两万块钱,还挺多……要是有人把我两万块的东西不小心砸了,我估计——不追到他还钱,誓不罢休……”   所以,这也是林储默终于松手的原因。   林楚本来还是一副听天由命,瑟瑟发抖的状态。突然被这么放了,居然还有点不习惯。往前走了几步,又止不住回过头看他。   “看什么?是不是真想挨揍?”林储默以前怎么没觉得,林楚是这么有病的一个人?疑神疑鬼——还得再加一条上去。   “今晚,风还挺大……明天估计要下雨”他就穿着一件衬衫就出来了,风这么一刮,灌了风进来——有点冷。   前边那个穿着厚卫衣的人又回了头,两个人就那么对视了一下。哪知林楚便不再是走几步回头看他一眼,而是直接挨着他并肩走着。   如此自然,如此宛若天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认识了几年的朋友。哪儿知他们不仅不是,还是今早差点干起架来的对头。   “……”   林储默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刚刚跑得飞起的人是你,现在屁颠屁颠回来的,还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 5 章   同一情况下,由于各类因素的变化,能有多种可能性。   还是同一句话,不过是过了几个小时——林楚现在的处境,完全是颠倒了局势。现在再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显气势。   当林楚睁开眼看到的是林储默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居然还能有点开心:“总归不是什么要索命的鬼。”不过再等他想到自己鼓捣过的那些事儿以后,他又觉得——也不见得有多好。死在鬼手里,和死在人手里。这差别,能有什么个好法呢?   他近乎是绝望地等着自己未来的命运,想着被打的话,还是要留点尊严在——就算被打,也不能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恐惧,要无畏地被打!林楚尽量使自己的心跳缓下来,可当他确定自己确实是已经平静下来以后,反而有些困惑:这心跳声,还是有点猛啊?   “不是我的,难不成——林储默因为太久没动手,太激动了?”林楚这么想,重新闭上了眼——“真完了,估计是成为他出山第一个试手的人了……”   抱着最后那么一丝丝求生的信念,林楚先认怂道:“其实我这手,还挺值钱的……”也就随口一个感叹,未曾想林储默居然没再对他做什么,直接松了手。   “嗯?”林楚只觉得脖子一轻,便是连忙往前跑了几步。   刚才他被制住的那里,灯还算有点亮,还能有酒吧那边的灯照点光过来。可这越往车站走,灯光越弱——还是那种昏暗的暖黄色调子;反观那树丛——长势实在茂盛,总觉得能有个什么东西钻出来……   所以,这也是林楚每走几步又退回来,还不忘回头看看林储默还在不在那儿的原因。   “学校以外的区域,他有打我的机会却不用……”林楚顺着自己的思路开始静下来分析这件事,终于是懂了——“未成年人还是在校高中生,不仅进了娱乐性场所,还在里边□□工。这要是给学校知道了,被说是奖学金了,估计还要记个过。工作,奖学金,两边的钱都没。”   林楚对自己又生了一层敬佩,由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再被林储默这么一吼,更觉得有意思许多,便是贴着脸皮上去和他并肩走着。   “问题——还是要答。”林楚还是和早上那样沉思了许久,组织起自己灵活的五官,装出一副分外疑惑的模样: “要打我的是你,不打我的也是你。你要想打我,刚才就能动手。如果你不动手——”   林楚又重新找回了凌居于人的优越感,看着远处漆黑的地面透了些光亮进来,这才接着说道:“说明——你有了绝不能出手的原因。”   话都说开了,林楚的胆量悉数回归。他现在不仅能心平气和地和林储默聊个几句,还能在招呼他一起上车:“上车再说。”   车速很快,只能看见重影的各路灯光从自己眼前扫过。城市遁入黑夜,终于显得沉寂许多。   林楚对这一番景象,倒是没什么兴趣。他现在更有兴趣的是:“自己终于能够扬眉吐气,挺起腰杆做人了!林储默——叫你初中那么逼,现在吧,给我抓到了不是?我以后还不用暗地里整你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亮出本事来了!”   他如此想,心情更是好了许多。于是在一众空荡的座位之中,又选了林储默旁边的位置坐下。   “啧……”林储默通过玻璃中的倒影看到了晃悠着步子逼近他的林楚,分外不耐烦地回头斜了他一眼:“你不能选其他位置?”   “要是能——我为什么还过来?”林楚不以为然,还故意往里挪了几寸。林储默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以示警告。   “别这么看我,我们怎么说也算是小学初中高中这么几年过来的,估计家都还在那一片。再别说还有初中那么一年多的同桌情谊在,你说,对不?”   林楚打算先来个感情牌套路,待会儿让林储默再陪自己走一段路再说。不过也不是他胡诌,这林储默,估计还真是和自己住这一个这一片小区。不然哪能给他读同一个公立小学、初中过来啊?这上了高中,哪能在公交车上碰到那么多回啊?   虽说全凭瞎蒙,不过林楚还是确定,自己有很大能赌对的可能性。再看林储默这反应,可不就是给他蒙对了么?   “呵,也不算有什么情谊吧,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林储默冷笑,视线落在窗外。   “也是……”林楚这才想起来的,他们还真是没说过什么话……得了,感情牌打不通,干脆坦诚点……”又是又凑了上去:“一报还一报。这不是很公平?要真算起来,我都没问你要真正的经济损失,你倒先和我算上了。”   “还有,我哪儿知道史强能当那么多人面全说出来啊,我不过就想让他说那么个一半的,膈应膈应你而已,谁知道啊?”   “所以说,我们还是能和睦相处的,对不?”   “初中那会儿不是挺和睦的么?你自己高中非得先来搞事,这难道还是我的错了?”林储默如此想,又回头斜了他一眼:“要不是我想到这层,你还能好好坐这儿和我聊着?早被我丢出去。”   “对嘛,所以……”林楚还想接处个关系,装个脸面。不料林储默却是一口回绝:“所以,你给我闭嘴,下车。”   他这边刚说完,公车便是减了速度,缓缓停下。林楚一步做三步跨下车,林储默则是按着步子下了台阶。   街上没什么人,沿街的小区尚未竣工,连车行之声都远了许多。只有旭升中学大门口的电子显示屏红着几个大字闪着,倒是算是给这条街增了不少人气。   林楚盯着这一片空旷,这才要感慨一番,眼前突然有一双手乱入。林储默甩着手晃了几下:“笔给我。”   “还真有……”林楚是会在兜里塞把笔的人,他迟疑地把兜里的笔递给林储默。看着林储默用那笔在请假条上把自己的名字加了进去。   “字这么丑,门口大爷看不出?”林楚看着他随意飞了几笔上去,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实在是没个精神,顺嘴就这么说了出来。   “不然划了?”林储默也是实干风,这里话还没说完,那边的笔马上就要在这俩歪曲别扭的字上划上个几道。   林楚急忙把笔抽了回来:“别,试试,指不定能通。”他本想再从操场那块翻墙进去的,刚才稍微瞧了一眼那边——黑灯瞎火一片,还是不打算再去了……由是他现在怀着不安的心情,看着守门大爷端着自己那副老花镜,把请假条上的内容读了出来:“高二八班,林储默、林楚?——补习补到现在?”   “八点半开始补,十点半结束。从市区那里过来,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林储默面不改色,从容应对,同往常的语气都没有多大差别。   大爷通过镜片的空隙紧瞅着他们,林楚面上虽没表露出个什么,还是招架不住移开了视线。   “高二八班,班导李薇,电话号码:1871348xxxx”林楚没想过林储默能这么硬气的忽悠大爷——他表示,服气。“混过的,就是不一样。”最后他们安然无恙地进了大门,通过直通直通食堂的长坡往宿舍楼走去。   “行,妥了。”待林楚看到宿舍楼的门厅的光亮之时,便不再顾及林储默,加快了步子想着快些回去休息。   “林楚。”   “啊?”林楚听有人叫自己名字,还是下意识答应道。他原先离林储默有了一段距离,这么一顿,反而让他追了上来。   林楚吧,现在的第一反应,还是要找监控。不过没等他找到监控,林储默已经走到他面前,正好堵住了上楼的路:“不论是砸琴,还是收手机。我倒不是针对你,只能算是机缘巧合。至于你说举报你逃课这一桩,我没做过。”   “所以——再让我知道你还偷着干了什么事儿。等着,别想像今天这么好过。”   林储默说前边那几句的时候,还能使一脸平静能商量的样子。说道后边一句时候,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林楚下意识退了几步,第一次主动往宿管大爷那块的墙边上靠。   再等他说完话上了楼,林楚这才重新喘过气来,安抚自己的小心脏的同时,这才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是有把柄在我手上?怎么还能这么有气势?你就不怕我给你全给你捅出来?”   林楚这么想,却没有出声。他翻出将就着能用的国产平价机,点进了学校论坛。在热度最高的那个帖子下,又回了几个帖子。   “呵,谁等谁,还不一定呢!”   ☆、第 6 章   “林楚,3000米跑完了是吧,来来来,你过来。”   ——“来来来,你过来,我保准不打死你……”   林楚已经给林建国补全他碍于师长身份没好说出来的下一句话。他就不懂了,他这边才过的终点线,水都没来得及喝几口——倒是是又犯了什么事儿?又给他招呼过去?   他看了高二七班这一片大本营,终于是知晓了几分:“运动会,又不是给你补课用的……”   要说这运动会最亮丽的风景线,倒不是运动员们挥洒汗水的身姿。反而是被林建国逼着改数学小测的高二七班学子——呵,还捎了两个班,八班也一起加入这种浓厚的学校氛围之中。   林楚跟在林建国后边,趁他还能抱怨的时候冲着他的背影使劲翻了几个白眼。林建国把手背在后头踱了几个步子,眉头紧锁,似是在思考些什么。等他终于开口,果然又是一顿说:“林楚,我就问你,能不能提点精神出来?”   “嗯?精神?什么精神?我浑身不都是精神么?不然没事去跑3000米干嘛?还不是为了班级荣誉?”林楚一头雾水,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只能点头。   “你就是这么个糊弄人的样子,说什么都假装给我听进去了——结果呢,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林建国这次倒是没有破口大骂,难得用这样温和的语态和林楚能好好说个几句。只见他摸着自己就剩几根的头发,叉着腰长叹了一口气:“我刚刚看你跑的3000米,一开始就磨磨蹭蹭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你这样啊,拿什么信念去参加高考?”   “高考?不是还有整整一年么……这么早就开始想着了?”林楚的目光涣散了几分,还是装出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表示自己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改!   林楚是想通过尽力端出来的表情让他看出自己的决心,不过至于林建国能不能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按现在的情况看来,林建国估计打算放过他这一回:“小测错的题目,自己好好改改,不懂的来问我。别去找邱成帮你做!听到没!”   林楚才想去找邱成,林建国却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一般,先给他绝了念想:“邱成!你不准帮他们写答案,要不然让他们把题做懂,不然就给我去运动!成绩挺不错,体育这么差,也不行!”   邱成正嫌史强错得太多,一题一题教太麻烦。这才拿过他卷子,还没写几个字,就被林建国这么一吼,再没了念想。   “不愧是我哥们,挨骂都能一起。”林楚表示十分欣慰,这才选了一个位置坐下,开始改错题。说实话,没了邱成,他还真是无从下手:“自己要是能改,怎么会错?这不就摆明了要我去找你么……”   林楚往林建国那儿看了一眼,在他看过来之前,又作握笔沉思的模样。   “男子甲组跳高比赛已经结束。来自高二八班的林储默同学再次刷新校纪录……”   “他怎么每年都能破个校纪录?从初中到高中,每年刷新自己的记录——有意思么?”林楚看着林储默用胳膊肘夹着奖状和奖牌往这儿走,在他们八班的位置坐下。   “你今年又拿了第一?又破了校纪录了吧!明年再接再厉,争取再破一个!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去接力赛。”林建国前一秒还在扯着嗓子边骂边教问他题目的那个学生,见林储默过去,居然又转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林楚已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不过他还是没能完全习惯:“这林储默,不会是林建国他亲儿子吧?不然就是有什么个亲戚关系——这到底还能有个其他什么原因,林储默怎么就这么招他喜欢?”   “林楚!你想不出来就过来找我,自己再那儿瞎琢磨什么!啊!别想着给我拖时间,今天早上你没把这小测上的题全改完,中午别想去吃饭!”林楚这边还在纳闷,林建国那边又吼了起来,这叫他更为郁闷:“怎么什么都能给他看到?”   林楚自认是躲不过了,这才拖着步子往他那儿走:“这些女孩子怎么都不在呢?要是她们,估计还能有那么一两个能问的……”   “哦?学霸——这不是有一个么?”林楚恍然大悟,在快走到林建国面前的时候,拐了步子往八班那儿走。   “哟,恭喜啊,又破了校纪录吧。”林楚还没坐下,林储默已经自觉远了他几个位置。   林楚正准备往他肩上搭的手扑了个空,依旧是锲而不舍地追随他的身姿而去:“别这样,就像昨晚捎我一个进学校一样呗,给我写个几题的,又不会怎么样。对不?”   “我为什么要帮你?”林储默喝完最后一口水,反问道。   “你昨晚不也捎我进来了么?”林楚注意着他手腕的动作,在他准备把水瓶投出去的那一刻,把那水瓶抢了过来:“哦!对了,你带我进来的原因是怕我当着大爷的面拆穿你。”   林储默手里一空,回头看林楚的时候,只见他用瓶身敲着自己的手心,居然能生出一股不知所谓的优越感来。   “可是吧,到底为什么有这个迟归的原因呢?”林楚这才把手中的塑料瓶掷出——瓶身未擦过垃圾桶边框,正中中心。   “来吧,不用花你多久时间,给我补几个答案就行。”林楚给林储默递了笔过去,假装没看见林储默恼怒的脸色。   “林导刚才说你没学会别想去吃午饭是吧?行,你要我教,我能教到你晚饭都吃不了。”林储默从容不迫地从他包里拿出各类教材,一本一本往林楚身上垒。叠了几层,还是没打算停下。   “你就给我补个答案不行?”林楚急忙把手盖在封面上,表示并不需要如此麻烦。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林储默把他手甩开,翻到了最基础的那页概念。看他像是要打算从头开始教起的样子,林楚终于打消了念头,连连摆手道:“别,我怕了你了,我还是找老师去吧——你这么教下去,我还真是吃不上晚饭。”   林楚在吃午饭和被林建国骂之间,选择了后者。不过,林储默并没有放他走的打算:他从林楚手中把他的那张卷子扯了过去,大概扫过一遍:“还真是,午饭还是别想着吃了。”   “不是,不是我先威胁你的?你怎么这么有气势?我都不用你教了,你怎么还非得教我?有完没完了?”   “没完。”林储默又对下边的林建国打了声招呼:“林导,林楚我来辅导他,一定能好好帮他完成学习任务。”   ——“行,林楚你好好跟着人家学!”林建国甚为欣慰:表示不愧是自己的得意门生,还能想着帮助同学。   由是,现在操场一片空寂。一眼望去,只有零零碎碎地垃圾散落于各处。林楚刚刚眼瞅着林建国要走,正准备一起溜了——结果吧,林储默扣着他卷子,非要给他说个清楚:从头到尾说,不让他懂个清楚,似乎是不打算停下。   “您不打算去吃午饭?”林楚试探道。林储默没有回答,从包里拿了一个面包出来——撕了几块和着几口水就解决了午饭。   “……”林楚顿时一口气没提上来。往常都是他这么捣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用这种方式给怼了回来:“诶呦我去,您可是了不得!”   “行,你要教是吧——我学!反正都要半期考了,总归要学。既然你这么坚持要教我,我干脆把国庆要学的先在这儿给灭了!”林楚来了兴趣,不再敷衍,还能自己多问个几题。最后,终于在下午运动会开始之前,把这张小测里的知识点弄了个通彻。   “真他妈谢谢你!”林楚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卷子,特地加重了尾音。这才远了他旁边的位置,回到自己班那块。他很久没有这样长时间用脑,打算躺着放松一会儿。这才躺下,眼睛还没闭个几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往他鼻骨那儿一砸——“疼!”   于是他又起身,翻过那东西一眼,又往吴须那儿丢:“你怎么知道我讨厌这儿味的,每次还非得给我带这种的?还不如不带!”   林楚就不是很懂,吴须这人吧,奇怪得很。   总能在自己吃不上饭的时候未卜先知一般给他捎个吃的来,可他偏偏还能——在自己极少数不喜欢的食物里选到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完了还不忘还安慰他一句——“将就着吃呗。”   “能吃个屁!你自己吃去。”林楚斜了那块面包一眼,分外嫌弃。   吴须则是无所谓一般,自己撕开包装袋真吃了起来。他一口一口嚼着,还不忘再拿着它再在林楚面前晃了几圈的。晃得林楚只能捂住鼻子:“是不是有病?”   “有点吧。”吴须答应着,又把相机递了过来:“早上拍的。”   “哦?可以啊,我都忘了还能有这么个机会了。”林楚这么说着,就翻起了照片:照片拍得很随意,不像吴须以往的风格——“不过吧,就算是这么随便拍拍,还是能用……”   他看了林储默那边一眼:“啧啧啧……就等着吧你就。”      ☆、第 7 章   “这次运动会,我们班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把这股劲放在学习上。国庆回去好好复习,别给我到处晃……”   林建国在讲台上做着放假之前的嘱咐,大伙儿已是归心似箭,根本没心思听他唠叨。隔壁八班早就放了学,平时和林楚他们关系好的这些人,临走之前还不忘再嘲笑他们一番。   也对,放眼整个年段。就没有哪个班的班主任能比林建国还能说——从饮食习惯,宿舍生活,学习态度,未来人生规划……样样都能谈,没有什么是他说不到的。可谓是面面俱到,比老母亲还能操心.   “我妈来接我,顺路载你回去?”   ——“不了,我先去趟吴须家。”   “社团的事儿?”   ——“嗯。”   林楚回完邱成的消息,冲走廊外边看了一眼——吴须倚着栏杆低头玩手机,估计是有点等烦了……   林建国依旧是没有停下的意思,估计讲得太投入了,根本就没注意过外边的动静:“你们真得抓紧时间学点东西,想想自己以后的路子。别觉得高考才是明年的事。我告诉你们,时间快得很!半期考以后,家长会马上就接着来。你们自己看看,能不能给自己一个定位!”   终于等到他做了总结,林楚借着自己的位置优势,一步跨出后门,成为高二七班第一个解放的人。   “走吧,加紧点时间,还挺赶的。”林楚大概算了一遍他们这次的工作量,觉得时间可能还是不够。毕竟排版和校对他们这边是第一道,还要给后边的人留时间出来。   “你是想做完校刊的活儿,然后去鼓捣你自己的事去吧。”吴须和林楚一并走着,就没放下过手机。完了在能接上话的同时,还能准确避开前边的电线杆和人。这样一心多用的本领,倒是没人能比过他。   林楚拦了一辆的士来,还顺带着给他开了车门:“还是吴社长懂我。”   国庆,一般是校刊社最忙的时候:完成运动会专题报道的同时,还得给社员腾出点时间给两周后的半期考。高一才来旭升那会儿,林楚曾经天真地以为:这就是传说中贵族学校应有的品质:三天的运动会再加个七天的国庆,整整十天的长假,简直爽呆。可当他拿到真的能叠出厚度的卷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这种作业量,能跟寒假拼了好么?   “这就是你小子不回家看爹的理由?”林楚他爸在电话那头提高了音量:“你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孙子出来……”   这是林楚他爸一贯有的语气:“明明每顿吃得比谁都多,每年还参加个几次马拉松的——身体不要太好……”林楚听着他爸在电话那头抱怨,揉了揉眉头。   “爸,说真。我最后一天一定回去,保准能把事儿都整捣完了,带着足够精神劲儿去看你!”   “七天你还不回来一天?你这学上的,心都铁了……”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哀叹,林楚自觉把电话拉远:“爸,行行行,我忙完就回去。再说再说哈——帮我给赵阿姨带声好。我挂了啊。”   “你这……”   他爸估计还想再说些什么,电话已经给林楚放了下来。   “头疼,真头疼。”林楚这才重新回到电脑桌前,接着做社刊封面。吴须不知道是已经是做完今天的分量,还是只是单纯地偷懒。眼下已经关了文档开了游戏。“社长为什么对自己的要求如此之低?为什么还能有时间打游戏?”林楚心里有点不平衡,想到自己在这里花了一下午做出来的封面,结果他就那么一瞄——废了。   “口渴,拿点饮料来。”林楚不太想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玩游戏,想着多少使唤他送点饮料过来,以弥补心里的不满。   “你这不做得还行么?就按着你现在这个思路整就行,来得及——保准能给你留三天回家。”   ——“那可真是谢谢吴社长了。”吴须拿了雪碧过来,不过也甚为贴心地赶在他打开之前还给他晃了那么个几下。   “……”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挺不欢迎我来你家的?”林楚保存了文档,终于有空着手于实行他的计划。   “这倒没有,你每次过来还能给我家打扫个卫生——就冲着这点,我还是很欢迎你来的。”吴须终于舍得把饮料给他:“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都在做什么?”   “好奇对不?看着就知道了。”林楚修整完从相机里导入电脑的照片,接着又把这些照片传到了学校论坛上。又给帖子取了一个连史强看了都能明白什么意思的名字:发现校园男神计划。   “男神计划?”吴须挨着他坐了下来,这才把刚才那听雪碧打开递给林楚:“他值日,你早起去散垃圾;他回宿舍学习,你特别跑过来打游戏;现在更好,直接给他炒热度,让他在学校红一把?”林楚正好要去拿纸巾垫着瓶身渗出的水渍,听吴须把他的事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拎了出来,反而更加兴奋:“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我整不了、也没胆去整大的事。这么揪着一点点小的——积少成多,也算够了。”林楚按下了发送键,这才从电脑椅上起开。   “有点累,我先去睡了。”   “坐了一个下午,腰和脖子都是一阵酸,扭都扭不回的那种。”林楚从柜子里拿了一个毯子出来就往沙发那儿走。走了几步,看到吴须他姐那个房间门虚掩着,灯也是亮的——然而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才忍不住问道:“你姐,不在吧?”   “不在,她最近都在工作室熬着,没时间回来。”吴须给林楚甩了一个枕头来,林楚接过枕头,便是顺手把他姐房间的灯给关了,这才躺回沙发上。   “说真,我就纳闷了——宿舍那么小的床你都和邱成挨着睡过,怎么来我家宁可去睡沙发,也不睡我床?”吴须把客厅的大灯关了,留了一盏夜灯。   “邱成那可是我儿子,从幼儿园一直这么过来的,习惯了都。”林楚这么答应着,再把客厅窗帘拉了开来:月色挺好,躺着还能赏个月亮。   “听你这么一说,居然心里还有一点儿小感伤。”   “滚去睡吧你。”林楚没想再和他扯嘴皮子,吴须关了门,两个人不再说些什么。   月色朦胧,让这座城市显得空旷许多。然而这网路世界,确没有消止的意思。   林楚换了个ID登陆校园论坛——刚刚他发的那个帖子,已经成为热度最高的帖子之一。   一楼:我是小可爱:最后那个林储默,天,有没有认识他的!!!想撩!!   二楼:牛逼他姐:最后一个看着挺有个性。   三楼:小公举本尊:最后一个,要联系方式!!   ……   十楼:强哥就是强:你们眼睛是不是瞎了,这都什么审美。   “呵,我给他修了这么的图,怎么可能不帅?”林楚这么想,在最后一楼回复道:“这不是我高一同学么?听说他最近也想找个女朋友,不过没这个机会。某企鹅号:linchumo11111我就只能透露这么多,大家凭本事争取。”   ——ID:就是膈应你。   “不然再发个帖子算了,帮人帮到底,搞事搞到妥。”于是林楚又重新开了名为如何让高冷男神加你微信的帖子(领会不到的人,可没这个机会了。):   男神不加你微信?——那肯定是不好意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加了再说。不然连话都说不上,连互相了解的机会都没了,这不可惜么?   先别把自己身份爆出来,留一个神秘感。先备注个什么——校内兼职,网络兼职,返现刷屏这种的,反正试试再说。   不然你们假装是他小学,初中同学。通过好友请求以后,换头像,换名字,他能记得你当初是哪个?   还有,加之前先把自己的朋友圈整理干净——神秘感很重要,第一次被拒没事,换个名字还能有下次机会。   其二,打听清男神的饮食喜好,送个自己亲手做的美味健康小饭盒什么的,不是很贴心?不过要小心,躲着点德育处主任。别戏都没成,就被主任抓过去教育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女追男隔层纱啊,广大女性同胞们——不能因为害羞错事这等良缘!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坚持,才能抵达最后的终点!   ——请叫我活雷锋,不用太感激我。   “行,大功告成!”林楚打完最后一个字,把手机往桌上一甩,入了梦去。   ☆、第 8 章   假期,总是愉快且短暂的。   有的人玩了七天的游戏,有的人还去了国外玩了几天,而有的人——例如林楚,对着电脑改了七天的封面:“狗日的吴须,结果还是让我改改改改!我可你去的,下次老子才不给你揽这样的活儿!”   他从吴须家出来的时候,骂骂咧咧不止。随手招了一辆的士:“徽源小区。”   刚刚家里通过电话,家里没人,得自己解决午饭。他家楼下没有餐饮店,物业那边说是不卫生,不让商户开店,由是他只能去他以前住过的那个旧小区楼下找点东西吃。   “挺久没来,店都不一样了。”林楚小时候喜欢吃的那家包子铺已经把店转让给了别人,最后还是选了一家面馆进去,点了一份牛肉面:面很清淡,汤上挂着一点绿。   林楚把葱挑了出来,先喝了几口汤——还是小时候那味道:一点儿肉沫味儿,恰到好处地带点咸。他正想加点辣味,手指才要碰到调味罐。却被人先一步拿了去。   坐他对面穿着一身正装的哥们,看着是挺文雅——可你再仔细去瞧,能发现他领带系歪了,脚上还穿的是人字拖。竖着大背头不说,还非得架着墨镜吃面……要不是看他能准确地把那一整勺辣准确地往自己汤里舀,林楚几乎要以为他是个西装革履的盲人艺术家。   “这么热的天,也不嫌热……”林楚把对着自己的风扇调到了最大档,终于能凉快点。只听放在兜里的手机来了电话,他正想去接,这才发现是对面这大哥的手机响了。   “喂,大哥?”   “我在他家楼下吃面呢,待会儿从他那儿拿完钱就走——放心啊,他今天要还是拿不出钱,我保准把他废了。”   “废……了?”林楚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手一抖把筷子掉到了地上:“听爸说这里外来人挺多的,多得是在外边借了了高利贷跑来避风头的。在各种地方东躲西藏……这大哥——”林楚偷瞄了他一眼,目光只落在他脑袋上醒目的一道疤:“不会真是放高利贷吧……”   “怕什么,就林储默那小子?放心,我先整他一顿,完事了就带着钱过去!不说了不说了,我面都要糊了。”那大哥把手机放下,这才重新开始吃面。   听到“林储默”这个名字,林楚这下是真的没心情吃面了。他还没来得及把剩下的那几根面条捞起来,反而重新去拿了一个汤勺过来。   他开始一口一口舀汤喝,拖着点时间顺带动个脑子:林储默家是住这儿的,看他都是在这一徽源新村这一站下的车……他老爸因为投资失败,还欠了一屁股债……林楚一边注意着对面这大哥的举动,一边试图理清这里头的关系。   对面这大哥终于是觉得有些热了,只见他把西装解了几粒扣子——里边的白衬衣果然也是随便扣了几个,脖子上还挂了一条大金链子。   林楚心里又是一个咯噔:“我去,这大金链、还有头上那疤——还真是高利贷的?那林储默,不是完了?”他如此想,见那大哥抬了头,又急忙移开视线低头喝汤。   “他家的汤,挺好喝的吧,都是早起现杀的鸡熬出来的高汤。”林楚听他突然和自己搭话,又是一个激灵,只能对上他眼神打个招呼:“嗯,是挺有味道的。”   他按奈着自己不安的小心脏,尽力保持语气的镇定,还能对他来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目光却一直落在他头上那道疤上……   “林储默估计是还没回来,所以这大哥在他家楼下等着……”林楚鼓着胆又问了一句:“那大哥,你也常来这家吃面?”   “什么大哥,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倒是不常来,偶尔来办点事过来吃个几次。”只见他抽了几张纸巾擦了一把汗,把自己吃完的碗给老板娘递了过去:“老板娘,我坐你店里等会儿人。”   “等人、办事——没跑了,估计就是放高利贷的这伙人……”林楚几乎是把汤喝完了,还是在犹豫要不要发个短信提醒林储默。怎么提醒,该怎么说还是其次。这主要是,他不是很想林储默知道自己还有他联系方式——这么一通电话过去,不就暴露了是自己把他联系方式泄露出去的么……”   林楚有点为难,这也不是那也不行,根本没有个法子,只能干着急。他打开了微信,在聊天界面那里迟疑着。   “我看你把这碗面连汤带面全吃到底了,还没个走的意思。你也等人?”林楚这边才挤了几个字出来,被他这么一问,急忙把自己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没,我……”林楚看着这碗见底的面,心一横,问老板娘又要了一碗面:“算了,就这么呆着吧,再看着好了。反正总不至于把肚子给吃炸了……”   “你可真能吃,我都吃撑了,你居然还能再来一碗的。”那大哥还挺健谈,又和林楚聊了几句。   “是,我是吃挺多的……”林楚这么说着,打了一个嗝:“我不管吃得饱没饱,就是会打嗝。”他又补了一句,生怕这大哥不信他。   “算了,死就死吧,还是得告诉他一声……”林楚这么想,终于给林储默发了一句话过去——高利贷来你家讨债了,先别回家!!!!!   消息才发出去,林楚急忙把自己资料里自己的性别改成了女的,想着多少能给他做个掩护。   林楚第一次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吃到撑却不得不吃的感受,是如此难受。他对着老板重新给他端上来的这碗面,居然有点无从下手。   “太烫了,等晾一会儿再吃。”林楚故意说给对面那人听,想着绝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也在等人——和他等的,还是一个人。   “林储默怎么不回消息的?我去,能不能对自己的安危多那么一些警惕性么?”   消息已经发出去五分钟,林储默没有回复,也没有正在输入的状态。林楚更是着急,终于是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信息不看,给他打电话倒是接挺快……电话嘟声还不过几声,林储默立刻接了电话:“喂?我马上就到,你再等着。”   ——“别啊!”听他这么说,林楚更是着急。引得对面的大哥往他这儿瞅了一眼,这才重新沉下声音道:“你先原地停住步子……”   “什么?”   “不是张简……林楚?你打我电话有事?”   “我去,还留着我电话呢?”林楚这么想,连忙一口否决道:“我不是林楚,我这号是问他买的。总之,你先别回家,最好能按着你来的方式,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有病。”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放了挂断了通话,只留林楚一个人在原地干着急。   “我有病?你他妈等着被打吧。”好心糟了一顿践踏,林楚只觉自己是多管闲事,这才往店门口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刚刚和他通过电话的林储默。   林楚现在,整个人如一座石雕一般杵在店门口。此刻,他脑海中闪过了多种可能性,最后还是选择了——做一个见义勇为的优秀少年。   他抓起林储默的手腕就扯着他往前边跑:“高利贷的来在你家楼下堵着,叫你别回来,怎么你偏偏还是要回来!”   林楚刚刚喝了一整碗面汤,再这么一跑。肚子里那叫一个翻天覆地,汹涌澎湃。不过他还不能停,毕竟自己刚刚还和那大哥面对着坐了这么久,脸估计是给他记住了。这才转眼,还当着他的面把人给拐了。   他不想看林储默被整,更不想看着自己和他一块被打。   林储默应该是还没缓过来,人还是僵的。听他这么和提了一句,才终于缓过来跟着自己一块往前跑。   林楚现在一面带着他往前跑,心里却是发着慌,慌到他现在连喘口气的停顿都不敢有——这种慌张感甚至比他第一次上台拉琴那会儿还要多点。   小区对面是空旷的文化广场,现在没有什么人,往那儿跑不是明智之举。于是林楚转了步子,往自己初中那一块跑。走窄巷子,能是一条捷径——虽然如果在这儿被堵住,基本是完蛋。不过这里的路还挺多,不一定就能给他跟到,还是有逃脱成功的可能性。   所以这也是林楚为什么带着林储默往这个窄巷子跑的原因。两个人跑了许久,终于在一面墙前边停下。“果然,饭后还真不能剧烈运动。”他这么跑了许久,只觉得肚子疼,整个人也没了力气,便是靠着这面墙多少借点力倚着。   “应该找不到这里,谁能想到,我们选一条路跑……”林楚喘着气,把自己手心的汗往衣服上蹭了干净:“他要是再追过来,我们就翻墙过去,那边正好是派出所。”   林储默除了脸有点泛红以外,连汗都没出多少,还能心平气和地问林楚几句话:“高利贷?他们一群人在我家门口堵着?”   “不,就一个人——穿得还挺有排场。”   “就一个人?”林储默反问道。   林楚见他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才不耐烦道:“就是找你的,他还在电话里和他大哥说整完你,就带钱回去。”   “我说你能不能相信人了?本来人家就打算整你的,现在还把我给整了进去,你能不能对我有点感恩之心啊?”   林储默终于是没了话,靠着对面那堵墙:负着手若有所思,一脸愁样。林楚再没空去理睬那边的动静,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冒着汗,汗从他额头上缓缓淌进了眼睛里。用袖子擦了干净,眼睛还是涨得难受。“太阳还正好刺着眼睛……”他又往边上挪了几寸,终于是避开了日头。   “跑得倒是挺快……”林楚这边还没歇多久,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眯着眼往那儿看了一眼——又看到了脑袋边上熟悉的那道疤。   那大哥看起来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可还是追上了。不仅追了上来,现在还往他们这里一步步逼近。   “我草,又来?”林楚准备抓紧时间翻墙过去,这手才打上墙面的凹凸处,整个人又被林储默带了下来。   林楚正想破口骂他一顿,让他想死别拉着自己。可看他这么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林储默那是谁?从小学就能称霸这块鼓安区的人。他要出手,还得劲跑这么就干嘛?   “不过——你真要和高利贷结梁子?”林楚问道,哪知林储默只是扭头斜了他一眼:   “我看,是你想和我把这梁子结到底。”   ☆、第 9 章   张简笑得很欢,从林楚嘴里听到‘高利贷’这三字开始,就没停过笑。这一片,本来应该是幽静的午后,耳边时有鸟鸣声响起。被他这么一闹,树梢上的鸟都被他惊走了一片。   看到是张简,林储默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老家那些人找来。”之前他听林楚说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就有过疑惑:“谁家来讨债,就派一个人来?还是一个人来问我要钱?”他本来还想再问林楚几句,不过看着林楚这副跟死狗一样的状态,还是忍住了。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打在他倚着那面墙上,让那墙面上的纹路清晰了许多。林楚因为出了太多汗,汗顺着他脖颈的线条汇在了他锁骨窝那一块……   这才是林储默缩回目光的原因:他和林楚坐那一年多的同桌那会儿就发现了,林楚这个人,除了手好看以外,其他地方的骨络走向也挺好。总之就是会吸引自己注意力的那一类。   这便是他不愿意和林楚多言的原因,离得太近,有风险。保险起见,躲躲。   然而上了高中以后林储默才认识到了林楚的真实脾气,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他是这么一个招人烦的性格,那么自己根本不需要再躲避些什么。本着自己的理性,算他在其他地方再怎么吸引自己注意,就着他这几乎没有的人品,还有那张满嘴胡话的嘴——自己也绝不可能,再对他生些什么念想。   他本来是这么想着,可他今天才发觉:错了。   是哪里错了?他原以为自己是个内外一并都看重的、一个对另一半有着高要求的人。可难道?自己其实就是网上那些女孩子喊着骂的好色之徒?   “不过毕竟我好的是男色——不在她们指责范围之内。”林储默这么想,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居然在折腾这种事儿。在看见张简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更是好笑:“自己居然躲了这货一路?初中一直以他小弟自居的张简?”   一边是杵着的林楚,一边是趴地上跟狗一样挠着地笑的张简。林储默现在,难以抉择先去教训哪个。   不过他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或许是太久没和人动过手,他觉得自己的心态——可算上是个心如止水。也对,毕竟年纪大了,再和小屁孩一样和别人动手,并不值得。白费力气不说,也没个意思。于是他最后给林楚甩了这么一句话,便是用脚怼了张简几下,让他赶紧起来,别再这儿丢人现眼。   “敢情你们刚刚是在躲着我啊?还以为我是收高利贷的?”张简从地上起来,西装上沾了不少的灰尘,终于能勉强说个几句话:“能让我们储哥躲着我跑了这么一段路,值!我张简,没想到还能有今天!”   林储默一把崴过张简脖子,趁他把整句话说完之前,架着他就往外边走。在林楚完完全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宁愿让他误以为自己真是被高利贷的人追着跑了这么一段,也不愿意让他知道其实他嘴里说的‘高利贷’,不过是他找来还钱的张简而已。   林楚的丰富的联想能力让他震惊:足够愚蠢。   但是让林储默更为无语的是:自己居然还信了他这一段说辞,并且还和他一起犯傻跑了这么一段路。   蠢本来只是林楚一个人的份,而现在他还带了自己一个进来,蠢的平方——张简这货可不是乐呵成这副狗样么?   “你今天不是去面试?就这个模样去?”林储默掂量了一下张简脖子上的金链子:“你大哥又给你打了一条?还带着这个去见你老板?显摆你比他有钱?”   张简他大哥家是开金店的,自己才认识他那会他脖子上就挂着一条金链子,初中那会儿还只是个细小的金链,后来他家生意上去了,张简脖子上戴着的这个金链子——规格也是上去了不少。林储默把手抽回来,确定那是纯金——不是张简自己掺了些什么东西骗人玩的。   经过林储默这么一提醒,张简终于忘了刚才那码事,这才想起来把金链子拿下:“忘了忘了,在店里戴着它给别人推销,你找我过来,这不是太急了么。”张简把链子揣自己裤子口袋里:“难得储哥能联系我,我可不是就这么飞着过来了么?”   林储默看了一眼他那一头不知道抹了多少的油的发型,没好气道:“也是,连头都跑成个这副德行,是挺急。”   “这你就欣赏不来了,现在的流行就是这么个样儿——你不还在酒吧做事的么?就没见那些人弄成这样?”张简依旧是东拉西扯的说话调子,林储默已经从包里取了钱给他:“数数,少没少。”   “没事儿,我还怕你少给我?”张简接过钱,直接装进了内口袋里:“不过说真的,你不用这么急着还我钱,我又不缺钱花。你不是还读的寄宿学校么?要用钱的地方可比我多。”   “欠够久了,再不还我面子上过不去。”林储默看着地面,这才迟疑地说道:“我妈……最近还问你们家借钱么?”   “来还是来,不过我没用店里的算法给他——我自己能垫着给她点儿……下回问她要回来,正好把利息的那一份给你留着。”   “不过我也挺纳闷,你妈整天给街坊邻居们吹他儿子以后就是读名牌大学的料,怎么就没想给你攒点钱呢?这读一个大学,得费不少钱……就你妈这种整天打个牌还得去茶楼里点个什么茶喝的出手,就不知道她在哪儿能给你留点……”   林储默没有答应他,只是看着红绿灯。   “行了,再说你又得恼。走了,这么一个折腾,都得迟到了。”两个人一起走到交叉路口,张简就要往他家店里方向去。   林储默和他挥个手:“谢了,过了面试告诉我一声。”   “行,过了请你吃个饭,正好聚聚。”张简赶着绿灯过了街,林储默这才往另一边走。   张简他虽然不是高利贷,不过他家还真是和高利贷能沾点边——能算个高利贷他曾外孙的程度:一个月两分利息,说贵也不算太贵,你要真是正好缺点儿现钱,去他家借钱也挺好。要是还不上来——那就有点难办:一般是来你家搬点东西回去抵着。   想起来自己还是因为这这个原因和张简认识的,林储默更是啼笑皆非。因祸得福,想来就是这么个意思。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运气还挺不错,碰到张简这么一个大佬给他端着这些破事儿,心里怎么说也是舒坦了不少。终于把之前他妈借着钱给清了,张简估计还是会时不时去问她妈讨债——这样的话,她估计才能收敛点用钱……   林储默这么想,终于走到了自家小区楼下。小区门口背阴的那一块墙面已经是长满了苔青,看得他心里发毛,便是加快了步子找了家店坐下来吃点东西。他早饭没赶得及吃,只能将就着喝点豆浆,肚子早就饿到不行,再被林楚这么捣了一遭,更是饥肠辘辘。面这边才上来,他就等不及把面搅拌开来。   这家的面很有劲道,如果是拌面:就着点牛肉酱吃是最好,再撒一点葱花上去——正好能把酱的冲劲散点,不至于闻着太呛人。如果是汤面,他家则会在捞面的时候再适当地减点时间,以免面条在汤水里泡久了失了嚼劲。不过会吃的人,吃面应该算着时间来。吃拌面,得趁面还有水分的时候及早把它搅拌匀了 ,免得酱干了面条没个味道。   饿得久了,吃什么都会觉得格外满足。林储默本来还挺郁闷,吃完这一碗面以后,已经缓过来不少。以至于现在他看着他家这一池子不知道是攒了多少天的脏碗,还能心平气和地静下来清理。林储默烧了一壶热水,先往上边浇了一道上去,这才重新挤了一管洗洁精搓着……   “越来越没脾气。”林储默顺带着把其他地方的卫生也大概抹了一遭。虽然不算有多干净,怎么说也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他本来只是想回来拿点衣服,这么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会儿,居然给他耗了一个下午过去。   大概忙活一阵,窗外已经是抹了薄薄一道粉来,浅铺在原本湛蓝的天色之上,衬得这座城市柔和了不少。林储默这才去收拾了厚衣服。   “告诉过家里自己会回来拿衣服,估计是妈给整好的。”林储默大概看了一眼,把不穿的薄衣服拿了出来,又放了些冬天要穿的羽绒衣进去。   “又等寒假才回来?”   林储默这边费着力气把衣服往包里塞,没注意门开的声音。见是他爸回来了,这才点头答应,   继续低头试图用蛮力把拉链拉上。   他爸见他整个人费力地用膝盖顶着包,叹了一口过来帮着他把拉链两边拎直:“也挺好,省得你妈吵你。只见他爸又从口袋里摸出几百块钱放在他包旁边的内袋里:“在学校多吃点,没钱花打电话给我。”   林储默看着他爸刚塞进去的几百块钱,想了一会儿,还是打算留着。“嗯,”林储默点头,两个人又没了话说。   “行,去吧。”他爸起身去客厅点了一根烟抽着。林储默走到门口,想起来他或许还没吃个饭,便是又问了一句:“一起吃个饭?”   所以,林储默现在和他爸又坐在了下午他吃过的那家店里。他不怎么觉得饿,本来只想点一份清汤面。不过他爸倒是给他喊了一份加了个鸡蛋的排骨面上来。   林储默盯着盖在面上的这个排骨,有点无从下口。   这家的汤是用新鲜的鸡汤熬的,光喝汤已经足够有滋味。再加个这么一勺排骨进来,把干净的汤汁搅混了不说,看着就没有原先那么诱人。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排骨吃完,这才喝了一口汤——果然已经有别的味道进来,有点咸了。不过还是能吃的程度,于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埋头吃面。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面对坐着,许久无言。   这就是他们父子的相处方式。或许是他爸在他的童年生活中缺失了过于重要的那一块,以至于他们现在总是无话可说的这种状态。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这样的相处方式能更舒服些。”林储默这么想,在小区门口停住步子:“我回学校了。”这样算是一句总结,这么一句话以后,他爸也不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也就往回走。   天已经黑了大半,从天桥上俯瞰这底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它们飞驰而过,彰显着这个城市的生命力。林储默穿过这一片喧嚣,看着各家亮起的灯火,只剩了几分苦涩笑。   “不属于自己的,算了。”   路灯被行道树的枝叶隐去了一半光线,他踏着步子,缓缓融入了这片黑暗中。   ☆、第 10 章   林楚从219按着顺序一间间敲过门,却不曾有人搭理过他。   他这才想起来:高二七班,今晚是没有晚自习的。   没有老师值班,顶多是学校纪查部来巡个一圈;他们见高二七班一整班都没有人,自然会认为他们班是有什么集体活动。   这个空子,想来还是他自己怂恿大伙儿一起捣的……   现如今,反而是他自己忘了这码事。   林楚在走廊边上坐了许久,也已经给邱成发了十几条短信,催促他快些回宿舍。   在他的炮轰之下,邱成终于不再装聋作哑,终于回了消息:“你他妈不会找宿管大爷要个钥匙开门啊?”   “找大爷开门?这不是没事去找骂么?”   “过去拿钥匙先念叨你个十分钟,完了还钥匙还得再说你十分钟,最后还要你写3000字检讨。”   “我又不是傻的……”   ——“哦,你不傻。那你就等着吧。”   邱成没有再回他短信,打了个电话过去,也已是关机状态。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林楚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反而从包里拿了一段铁丝出来:   “就是不知道这宿舍的锁,有没有家里阳台的锁那么好撬……”   林楚疑惑道,终还是把铁丝对着锁芯,一点点挪了进去。等铁丝触碰硬物再也无法前行之时,便开始左右摇晃,而后只要将铁丝往里一推,随着一声清脆的响音,门……   “纹丝不动?”   “哪里出了问题?”   林楚分外疑惑,欲进行下一次尝试。不料取出的钢丝,断了一半。   他看着这个壮烈牺牲的‘伙伴’许久,最后还是打算告诉邱成让他今晚别来了。   “说是小偷撬锁未果就行。”林楚做足了打算,打算去220借一晚睡。   吴须这一周估计还是不来,正好空张床出来。不过最棘手的是——林储默是不是睡他隔壁来着?那么自己还得和一个还在混黑道那边的人睡对头?   “真了不得。居然能跟找自己讨债的高利贷那么要好。”   这人与人之间可真是千万种姿态,本以为自己高中可以一洗前耻,竟是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档次还是差了这么多。   如此想,林楚更为郁闷。   树影随风飘荡,楼下宿管大爷广播里放的歌也甚为热烈。   林楚跟着哼了几句,想起来他前几年还改编过这个曲子。不过等他给自己那群朋友都听过一遍以后,倒是不愿意再把它拿出去显摆。   “多气派的歌,你们就是不懂得欣赏。”林楚又在背后奚落了他们一番。   走廊尽头的灯坏了一盏,好在月色尚明,正好能打点光来。   还是一样的月夜,境况已全然不同。   林楚想起以前被锁阳台练琴那时候:要是没有月亮照着,他基本是安分地练琴,决不会和他妈对着干。   不过要是月色和今晚一样好,他反而是决不碰琴,还能心安理得地在阳台睡一晚,等到第二天他爸回来给自己开门。   “看来这几年还是有长进的,居然还能安静下来欣赏景致……”   “那也正好,有曲儿,有意境。就让本艺术家我来练一把琴。”   林楚将走廊的灯尽数熄灭,树影倒映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舞台氛围更是浓郁不少。   “心中有乐,无琴也行。”林楚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便是做好了悬空握弓的状态,假装有一把琴在肩上架着。在开始表演之前,还不忘给自己报个幕:“现在,是本新锐小提琴手,为你们带来的一场表演。”   开场语完毕,林楚按着楼下那歌曲现在的章节接入了演奏。依照脑海中浮现的每个动作,一一再现。   风不止,为了能与树影有一致的律动感,林楚将手臂摆动的幅度随风速进行调整,兴致也不由得涨了许多。   这种凭空想象的演奏方法,肩上没有负重不说,连心态都放松不少,还能再细细欣赏一番自己的作品。   “世界杂乱一片,唯有我这一方天地是静的。”   “也只有在这种凭空想象的时候,才不需要去想技巧是否准确,老妈是否满意,评委对我的表演又是什么评价。”   林楚每次站在台上的时候,只觉得台下都太暗,暗得让人发慌。可现在不会,观众和他同处一个位置。   表演者没有炫目的灯光,甚至于可以直接坐落于观众席一角,大家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不在乎这首曲子出自于谁,也不在乎演奏者曾经有过什么经历。   不过是一起聆听这首曲子,从中找寻获得感动那一刻罢了。   “不过我倒是从未做过一个合格的演奏者,多半是在完成任务罢了……”   他这么想,手中的动作也慢了许多,适逢电台开始发出‘滋滋‘的杂音,也干脆止了动作。   “算了,装腔作势太久,连我自己都心虚……”   林楚对着对面小山丘上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还是想着要做个结语:“谢谢大家收听本新锐小提琴手的演奏,希望大家看在我积极地讨好你们的份上,能和我和睦相处,别再吓人就好。”   一段感言完毕,又觉得少了什么。寻思许久,这才给自己来了一阵孤独而热烈的掌声:   “就是如此有小提琴大家风范,不愧是六岁就勇夺鼓安区小提琴比赛的音乐神童。厉害!”   他这么说完,连方才还在窗外呼啸的风都止住,不再有动静。   “你们真挺实诚,连昧着良心夸我几句也不肯……”林楚摇摇头,终于放下悬在空中的手。   走廊上是一片寂静,竟又响起了几声稀疏的掌声。   随此声落,走廊的灯顷刻间重新亮起。   视线终于清晰,一切重归如常,只有这一列紧闭的门扇。   不过与方才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人来。帽檐遮住他一半的脸,叫人难以看清他的长相。   林楚正是疑惑,那人已经拎起自己连帽衫一角的布料,将帽子缓缓取下。   只见他将头倚在墙面上,歪着头望向自己这边,一副慵懒至极的状态。   那人缓言道:   “挺精彩,不愧是小提琴大家。”   风又重新刮了起来,树叶沙沙作响,合着这明显带着巨大讽刺意义的称赞。   比起丢脸,内心的躁乱更是难以平息。   林楚决定争口气上来,最后还是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道:“多谢夸奖。”   ☆、第 11 章   他们两个就这么对峙了许久,时有风穿过悄静走廊,却依然化不开这一层凝结的空气。   林楚平常没少干这种事,偶尔抽风被宿舍那一伙人看到,被笑几句也算过去了。不过吧,如果这个看着自己出丑的人,不是明目张胆地嘲笑他,反而是阴阳怪气地和他演着,完了还不忘再提个一句小提琴手这事儿,那么他倒是不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最后是林储默败下阵来,回避自己的眼神,低头开锁进他们宿舍。   林楚正值喜悦,却听到从他喉腔里隐着的、带着不屑的哼啧声。怒气又涨了几分,跟着往他们宿舍门口挪了几个步子。   然而对方是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随后皱着眉进了宿舍。   “认输了不是?跟我斗?”林楚跟他后边进去,赶在他关门之前顺利进入220领地。   林储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隐着疑色、还有熟悉的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林楚不打算辩解什么,更为自然地从吴须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套睡衣来,带着换洗的衣物去了厕所冲凉。   等他冲完凉出来,终于是舒服了不少。林储默比他设想中来得安静,已经坐在书桌前投身学习中,权当没他这个人在。   “早这样不就好了?”林楚顺着爬梯上床,打算先去吴须床上躺一会儿,等他们回来了再借点作业抄:“反正林储默估计是不会借的,说出来被拒,还不如先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   吴须的床挺软,被子也没什么味道。也是,他那么挺讲究一人——连被单被套都得自己跑个十几家店看,再摸一把料子,货比三家以后,这才终于买了一个。林楚想起自己那时候被他带着去了批发市场来回逛了不下十圈,这才买好了现在他现在靠着的这个枕套。   他把它挪了一个位置,让自己的视线能正对着宿舍门,把被单盖过脸,打算就这么眯瞪一会儿。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反正最后他是被一大嗓门吼醒的——不仅是噪音污染,还是带着暴力的叫起床服务:“林楚!林楚!英语作业做了没?!!”   有人对着自己的脸是一顿怼,他本来还想再睡那么一会儿,最后还是禁不住这人的叫唤,一骨碌下床给他拿了作业。   “行啊,林学霸就是不一样。”那人又冲林楚肩上来了这么几下,终于让他清醒许多,稍微睁开眼看了这人一眼。不过倒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而是他想对准这人的脸把他刚刚往自己脸上怼的那一顿还回去。大概看清了位置以后,林楚对着他脑门就是一个爆栗过去,引得蔺冲大吼道:“我去,干嘛呢学霸?”   “本人并不想被你这样的渣渣叫学霸。”林楚回答道。   虽说学霸这种称号在初中那会儿也跟了他一段时间,不过自打上了高中,倒是没有人再这么叫过他。也就眼前这个每次大考都能正好做自己后边的蔺冲,因为自己随便给他报过那么几次英语选择题答案,从此就是学霸不离口。   现在他的成绩虽然也不算多差,但也绝不算好。再被这么唯一个人整天追着叫学霸……这脸皮,还真是不好挂住。   “学霸就是有脾气。”蔺冲心态好,并不打算和林楚计较:“你怎么又忘带钥匙了?我看你们宿舍一个人都没回来,估计都是要明天再来。不过你们七班胆也挺大,都是林建国带的,居然还能这么狂?我看你们班今晚就没几个人来上晚自习,灯都没亮多久。”蔺冲直接在吴须的位置坐下,已经抄完了一张卷子。   “不然呢,今晚又不会有值班老师,顶多被学校纪委部记个名字——反正都没几个来,那就干脆一个都别来。纪委部指不定还以为我们班是有什么活动。”林楚已经摸透了各老师的值班表,表示只要避开那几个危险的,其他都不算什么。   “厉害厉害,真不愧是我们楚哥,学不来学不来。”蔺冲抄得不亦乐乎,下笔如飞,颇有学霸的风范。林楚大概算了一下自己留下的作业,想着干脆明天早上起来做得了。他这边头才重新碰到枕头,又是一个人发了话:“你今晚要在这儿睡?”   “不然呢?”林楚翻了个身,正好别开头顶上正对的日光灯。   “换一头睡。林储默现在的语气,不再有迟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林楚莫名不愉快的命令口气。   “我在哪头睡是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不想和我对着头睡,自己不能换一边睡?”林楚瞅了他一眼,整个人干脆摊成一个大字形——“我这样睡得挺舒服的,不打算换。”   “可以,希望过会儿宿管来清点人数的时候,你不会被赶出去。”林储默冷言道。   “学生守则是规定了不能随意在其他宿舍留宿,不过吧……”林楚高一被罚抄过不下十次的校规,现在还能记得不少:“我也记得,学生不得私自进出娱乐场所,更别说是因为去这样的地方多次迟归……”林楚用手枕着自己脖子,悠悠地甩下了最后几个字:“哎,吴须这小子,要按这个校规算的话,估计大过都记不下喽——你说,对不”   林楚冲他挑眉道,林储默的眼神已经冷了几分,透着一股狠劲。   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居高临下’。接着这股气势,忍不住架起了脚:“这别人的宿舍,就是挺舒服。和自家的,就是不一样。”   床铺下站着的那人,表情已经是十分难看。就连抄作业的蔺冲也发觉了这一非同寻常的气氛,连忙劝了几句:“至于么?就这么屁点大事儿?林楚你就不能正常点睡么,还非得选没有护栏的那一头睡——待会儿半夜被翻一个身下来,把自己摔死……”   “对啊,你要这么下来了。我们这栋楼,以后还真的不愁鬼故事了。”刘鑫在自己床上坐着,目睹了他们这一场莫名的吵嘴,也帮着说了几句:“我刚刚看到你们班216有人来了,你不然过去和他做个伴?”   林楚有想过去自己班的宿舍睡,免得和这人挤一间……不过被林储默这么折腾一下,他反而改了主意:“如果能顺利地膈应到他。那么让自己难受一下也完全不算什么。”林楚这么想,把垫着的被子摊开来,还不忘冲楼下抖了那么几下:“我不去,我为什么要去?吴须的这个高级床垫,我可舍不得。”   “再说了,没想到某人连我睡哪头都觉得……”   他正是得意,忽然感觉自己胳膊被人束住,又接着这股力把他整个人往下一扯……   林楚在脑海里闪过多种念头,想着或许自己可以用腿勾住护栏——能做个最后的挣扎。不过此路不通,腿已经脱离床铺……他正打算放弃,坦然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最后倒是没有头着地下去,他只觉得身体一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林储默带到了怀里。刚刚种种设想,倒是都没有发生。   “可这又算怎么个回事?这跟抱小孩一样的抱法是个什么鬼!你不如把我丢下……”林楚第一次被一个男的这么抱着,能感受到自己腰上还有带着别人的一点儿热度。每一寸毛孔都表示惊悚,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不过连惊讶也只是一时,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几秒后,只觉得搭自己腰上的手一松……   该物体径直坠落,降落地点:220宿舍门口。   林楚整个人往地上一钝,还没来得给自己顺一口气。宿舍的门便是‘砰’的一声,关上了。他愣了几秒,抄起手边的那一把落叶砸了过去——“我草!你是不是有病!”   风从窗外带了不少落叶进来,同刚才林楚丢的那些汇作一块,散落在他周遭。   不知何时,圆月已隐入云雾之中。   他坐在无人的走廊上,伴着这零散落叶,更为凄凉。   ☆、第 12 章   把人丢出去以后,林储默终是松了口气。对他来说,容忍和别人共享生活空间实属不易。更别说要再和别人挨着头一块睡。   距离太近,细听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感受个一清二楚。对此,他实在接受无能。   再别说,这个人还是各方面都能让自己有点兴趣的林楚。   不过放心也只是一时,一刻钟后。清脆的叩门声响起,林楚跟在查房大爷身后,重新进了220。   林储默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透着心的那种凉。   宿舍楼和教学楼书是分开管理的两支,班主任基本不管学生的宿舍生活,除非是屡教不改者,才可能被宿管报到班主任那边,处以年段通报或者批评处分。一位宿管虽然只负责一层楼,但是他们这层的宿管大爷年纪大了,记性也不见得有多好。这也是为什么林楚能冒充吴须的身份,再次理所应当进入他们宿舍。   “你们一个宿舍,不管对同学有什么不满,都得和睦相处,懂么?吴须,你进去吧。”   ——“谢谢宿管!”   宿管大爷嘱咐了一句话,便是扬长而去。林楚把人送到门口以后,带上门倚着门框道:“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你们220这儿比较舒服。不是还评上了什么文明宿舍么?我打算啊,好好来你们宿舍体验一番这文明宿舍的氛围。”   林储默没有说话,蔺冲却注意到他的手已经握作拳状。刚刚林楚被丢出去那会儿,蔺冲还在想要不要开个门再把人带回来。最后迫于林储默无声的警示,还是打算安分地在自己床上这么呆着,这才没一会儿,哪知道林楚就马上回来了。   如果说林楚刚被丢出去那会儿宿舍只是一派诡静,那么他回来这下,这一层诡静的氛围又多了些紧迫感。林储默在看见林楚那一刻,就没再说过话,不过他的视线却没有从林楚身上挪开过。反观林楚,在宣誓过他的一派豪情壮志后,也不再有动静,也只是挑着下巴迎上林储默的视线。   蔺冲看着他们两个就这么无言地杠着,实在是不知所以,终于是忍不住话道:“得了吧,你们消停一会行不?”   “没啊,我们关系可好了。初中还坐过一年多的同桌呢!”   “对吧,初中同学?”   林楚这番虚假客套,引得林储默又锁紧了眉头,掐着熄灯时间上了床铺。   床位各自对着宿舍前后门摆放,不存在能够头靠头睡的情况,免得学生在熄灯之后闲聊,影响睡眠质量。   再者,一般来说,没什么人会特意避开有护栏的那一侧倒一头睡。   就说他自己,就绝不会做这样的尝试:从上铺摔下失掉一条命的死法,过于寒碜。   思来想去,林储默还是按着原先的位置躺了下来。   在他躺下几秒钟后,灯果然准时熄灭。能听到林楚爬上床铺的动静,挨着他的头就这么躺了下来:“对嘛,对头,可不是就该对着头睡么?再说我又不打呼不磨牙的,又不会吵到你。”他的声音就在自己耳朵边上回荡,连着翻了几个身。   “林储默,我问你个事儿——”   “闭嘴。”林储默并不打算再和他纠缠,那人依旧是自顾自地说道:“你是不是挺烦我的?所以这么排斥和我对着头睡?而且这种讨厌,从初中坐同桌那会儿就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那边又是一个翻身的动静,连着他的床铺也震了一下。   “呵,早知道你这么烦我,我整天在你眼前晃不就得了,白花我这么多力气……”   “话多。”   林储默想让他多少安分些,抽出自己的枕头砸了过去。反倒被林楚截住:“谢了,吴须这枕头我正好嫌矮了,加上你这个倒是正好。”   手里一空,枕头已经被那人带了过去:“怎么了,这枕头是你自己要给我的,这又不给了?”   寻得间隙,林储默又重新扯住枕头一角,两个人带着枕头一角,暗暗较量。   势均力敌,谁也不愿松手。林储默干脆用上另一只手的力气与之抗衡,未料想另一边那人已是坐起,接着周身的力气往后仰,硬是不愿意撒手。   床铺并不稳固,如此来回拉扯,两张床更是晃动得厉害,吱呀之声愈发响烈。   杂音自是引得其他两位舍友难以入眠,蔺冲翻来覆去许久,终是忍不住道:“你们能不能消停会儿!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这么大的怎么还能揪着一个枕头闹这么久呢!”   “吴须柜子里还有一个,自己去拿一个来不就得了?”   “至于么!!”   经蔺冲这么一吼,终得消停,那边不再使劲。林储默正想一鼓作气取得最后战果,不料手心覆上一股温热,暗处那人凑近道:“对嘛,自己去拿一个不就行了?”   仿若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林储默一怔,急忙松了手,往床铺另一头缩了几分。   “早这样不就好了,话说关心同学,就别害羞嘛。”林楚那边终是安分下,不久过后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可林储默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最后还是决定翻过另一头睡。紧贴着墙,终于在战兢之中入了梦去。   一夜过去,梦醒之时整个人有些晕乎。   “大概是挨着墙睡了一晚,着凉了。”林储默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这才下床洗漱。   “早啊。”   林楚自是睡得很不错,嘴里一口牙膏沫来回地走动,还不忘抽出另一支没握住牙刷的手搭他的肩。林储默下意识地甩开那只手,引得林楚刷牙的动作停了一拍:“这么恼我的?还不能碰的?”他这么说,又回到水池吐了那一口沫子。   林储默有些烦躁,撑着头等林楚离开水池才过去洗漱。他有些失神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力地甩了几下牙刷就算洗漱结束。这边才一进门,就看到林楚光滑的腿,便是急忙又退回阳台关了门。   “你杵这儿干嘛呢?都要来不及了,让我进去换身衣服先。”蔺冲才从厕所出来,打算跟着林储默后边进去,谁知道他像是见着什么鬼一样,才踏进去几步又退了回来。   “你进去吧,我去上个厕所。”他如此说,转身进了厕所。   林储默就着厕所门蹲了下来:“脑子晕不说,眼睛也酸得疼。”   想到刚刚看到的腿,脸上又泛上一点热,赶忙给自己的脸煽风:“所以说,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啊?”他掩面道,分外无奈。很想对着林楚吼那么个几句话,把自己憋着的话全吼出来,让他没事儿离自己远一点。可现在,只能躲在这狭窄的厕所里,对着这个坑、这堵墙、还有蔺冲刚刚留下的这一股臭气如此说。   厕所高窗外传来的鸟鸣声,也算是能有个回应。等到他们差不多都走了以后。这才洗过一把脸,这才往教学楼去。   ☆、第 13 章   “不是,大爷,最近学校闹贼,肯定是有小偷要来我们宿舍拿点什么东西的。你看我们宿舍离走廊窗户又这么近,不是正好上来?”   “再说我们今早一来这门就开不起了,总不可能是我们自己整出来的。”   眼下,219一众围着大爷表述他们各自的观点。大爷终于是招架不住这:“行了!就你们事多!贼怎么就逮着你们宿舍偷,怎么就不去其他宿舍偷?”   “今晚去其他宿舍凑活过一晚,明天我找人来修!”   闻此,219除林楚以外的三人,纷纷找寻脾气好的哥们将就挤一晚睡。林楚未曾发声,生怕叫邱成看出自己的破绽。   然而等到他们宿舍的锁修好以后,林楚还是在220呆满了一周。   他瞅着林储默日渐浓重的黑眼圈,心里这才舒坦,终是带着东西回了自家宿舍。   距离半期考只剩下最后一周的复习时间。   课程紧张,老师自不会再留时间给学生复习,在保证教学进度照常布置作业的同时,还是加了一份半期考复习的任务。   凡是有点学习态度的学生无不唉声载道,缩短了睡眠时间来完成这些任务。   林楚,尚在其列。   他昨晚通宵复习过一遍数学,却怎么也没弄个清楚。直到早上还在琢磨那些题目,手中的早饭也忘了去吃,坐在位置上傻愣。   他这边正是烦扰,史强那边倒是神采飞扬地做着演讲:“你们看到学校首页那个帖子了么?这些女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的?哪儿就帅了?”   “以前和我同班的女生,高一话都没和我说过几句的,听说我和他一个初中的,都紧巴问我有没有他电话。”   “我他妈真是日了狗了,是不是毛病?我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她们就都看不上的?”   史强一口啃了半个肉包,几滴肉汁落在桌面,透着一层油。   林楚给他摸了一张纸巾过去,他胳膊倒是径直一个挪动,把那一滴油摸了干净。   “可不是么?”林楚盯着他袖口蹭到的污渍,干脆收了书,浏览过一边学校论坛。   如史强所说,关于林储默的帖子一并上了首页,成为话题度最高的帖子。预料之中,这才打开自己的那份早饭吃。   “林楚你早饭快点吃,英语老师习惯早来几分钟的。”班长在讲台上,关切地提醒班上还在吃早饭的同学。   “我草!刘筠啊?那是得赶紧吃。”史强不再多言,匆匆几口又把烧卖啃了一半。   林楚不急不慢地剥着蛋壳,看他一副怂到不行的样子,悠悠道:“有什么好怕的,她又不会吃了你。”   “我又不是你 ,我英语要是能考到140多,就直接在宿舍躺着,睡到第二节课再来!”史强这么对他说道,致力于消灭自己剩下的两个包子和豆浆。   “我还是觉得,要小心她。”邱成回过头来,丢了几份卷子给林楚。   “我的?”林楚看了一眼那些卷子,有点眼熟。再去看那卷面,挺干净,字也不错,应该是自己的。   “怎么会在你那儿?”林楚又问。   “抄啊。刘筠说她这节课要讲评国庆作业,你难得做了,借我抄一回怎么了?”邱成没回头,把卷子夹到英语书里。   林楚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走自己国庆作业的,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做的,他大概看了一眼——就做了选择题。再多看几眼,还基本都是错的。“估计都是瞎选的。”林楚本来是想提醒他个几句,不过还是改变了主意:邱成怎么说也算做完了作业,告诉他免得他还得来骂自己一通。   “水水水……”史强吃噎着了,毫不客气地把林楚尚未开封的豆浆一股脑喝了干净。等他终于把吃的都咽下去,这才对林楚表示感谢:“多谢楚哥的救命之恩。我看你也快点吃,免得待会儿被赶出去。”   “没事,不就一个茶叶蛋么?一口闷的事儿。”林楚不以为然,只觉得他们小题大做。   “哟,我们楚哥就是不一样。”史强感叹道。   “那可不?”不料他才剥完蛋壳,后脚老师就进了班:“说什么来什么。”在看见英语老师的那一瞬间,林楚刚才放出的豪言壮语顷刻无踪,他急忙将那茶叶蛋都塞了进去,可是他都放进嘴里了,这才发现他这嘴的容度是能正好够放一颗蛋的,只是嚼到一半的时候,就再没有咀嚼的空间。   “半期考啊,你们都给我抓点紧!谁要再给我不安分……”   英语老师照例,要早来几分钟,再给他们来一番思想教育,这才舍得开始上课。   眼下,林楚有点为难:一面怕给老师看到,只能半俯着身子,捂住自己嘴。这另一边,他就着俯在桌子底下的姿势,冲他那一群弟兄挥手,希望他们能递个水什么的,江湖救急。   奈何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困境——邱成挺托着腮,直视前方,看不见他。   史强倒是看到了,不过他也没带水,只是嘲笑林楚现在这副被打脸的样子。   “林楚,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英语老师见林楚满脸通红,有点不在状态。   霎那间,全班的目光汇集于林楚身上。他只得捂住嘴,一面防止碎渣喷出来,一面努力把它们咽下去。邱成回过头,看林楚这一副泪眼朦胧的样子,算是多少明白了一点他的处境。虽不能确切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但是多少也给他争取了时间:“老师,他找书呢。”   “找书?”英语老师只能看到林楚一脸痛苦,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又接着说道:“你要是身体不舒服,请假去医务室看看,别撑着。”   闻此,全班同学又是不约而同把目光再次聚集到林楚身上,羡慕、同情杂间其中。而有些人,还带带着一些——幸灾乐祸。   这个笑到不行却只能憋住的史强,从看到林楚吃噎着了开始,就没停过笑。林楚尽全力吞下一半的茶叶蛋,这才从敢把捂着脸的手放下。但他的喉咙还是被掐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摆手。   英语老师估计是真挺关心林楚,坚持道:“该去医务室看看,你英语好,可以适当休息。史强,你送他去医务室一趟。”   史强笑得更欢,拍着桌子,情绪激动。   从一开始,他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开始还能憋着嘲笑他。现在听到老师依旧是锲而不舍地关心着因为吃茶叶蛋噎住了的林楚。看戏不够,还得再掺和个几句。只见他强忍住笑意,几乎是吼出来的音量道:“诶呦喂,这成绩好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老师,他真不是身体不舒服,他那是吃茶叶蛋被噎到了。”   史强嗓门本来就大,这么来一下,全班也是哄堂大笑。   “你不说话是不是能死!”林楚暗暗骂道,他眼睁睁看着英语老师关切的神情变成了怒色。终于也是把嘴里剩下的茶叶蛋碎渣咽了下去。   英语老师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幽幽地翻着书道:“以后谁再让我碰见在我的课上吃早饭,就不是站班门口吃完这么简单了。”   “再犯,去年段办公室对着你们林导,吃完了!也不用再回来!”   在那一刻,林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班上的嬉笑声也停了下来,大家纷纷被一股名为林建国的恐惧所支配。   寂寥无声,空气极速冷却。   最后,英语老师看着这一群乖巧的学生,终于是舒展了神色道:“看来你们差不多都懂了。来,把国庆作业拿出来,我们来讲评一下。邱成,你来报前五题单选题的答案。”   林楚正想扯住邱成,邱成却已经是一口气把答案全报了个全:“ADABD。”   他已知大事不好,:“就今天这种运气,这随便蒙的题目……能对个几题?”   再去看英语老师之时,只见她依旧是笑颜盈盈道:“很好,你接着报下面五题。”   邱成得到了鼓励,声音也大了不少:“DABDA”   “挺好挺好。林楚,来,你吃饱了也来报下边十题的答案。”英语老师这么说,林楚反而有点犹豫:不该啊,我再怎么个蒙法,也不可能全对啊……   “怎么能呢!这随便瞄两题,全是错的!”犹豫之中,林楚还是尽力以最缓慢地速度从位置上挪了起来。他环顾四周,想找些看过去像是能好好做作业的人来给他解决这次危机。   薛彷——可能性最大,但是他坐第一排,没可能。   再去看他周围这边的人,女孩子——没有。   先前那女生,估计是嫌他们这一块吵还是什么的,宁可挪到垃圾角那儿坐,也不再回来了。   林楚只能心如死灰道:“ADBDC ACBDB”   当英语老师缓缓从讲台上走了下来的那一刻,林楚便是知道:“今天,要完。”   她拿起了邱成和林楚的卷子,细细看了一番。怒气终于一并发作:“林楚!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不起了?”   林楚连忙摇头。   “我就等着看你半期考的成绩!你要是敢给我落下一百四,看我怎么修理你!”   “还有邱成!你英语要是能再多个十分,你知不知道,能超过多少人!”   “你们呐!就是没个自己的想法!去去去,去走廊站个十分钟再回来!”   等英语老师这一通教育完,邱成回头看了林楚一眼,两个人便是一并往教室外边去。   “等等,邱成留着,回来听课。”   “那我……?”林楚指着自己问道。   “就是让你出去好好想想,想想以后要怎么过!”   邱成迈着轻快的步子重新回到位置上,林楚这才垂着头,分着几个小步,还是挪到了走廊。他的位置,在教室后门那一块,跨一步就能感受到来自教学楼那块中庭吹进来的新鲜空气。   林楚眼下,感受到了什么是和自然亲密接触的感受。   他整个人倚着栏杆,以传说中45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势,做了一番沉思。   今天,最大的失误就是不该表演一口闷茶叶蛋。在方才濒死之际,林楚已经给自己写好了通稿——花季少年,为何一口吞下一整颗茶叶蛋?又是为何,无人对他施以援手?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敬请走进,今天的新闻专题——茶叶蛋,背后的故事。   喉咙还是有些不舒服,林楚一边缓着喉咙,一边又想:我刚才要真被茶叶蛋噎死了,怎么说也能上个z城晚报,还能出个名。   估计还能占一半的版面——比小时候那小提琴比赛那会儿的版面,得大个十几倍的。   不过,这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吃个茶叶蛋还把自己命给搭上的死法,真是不好看。”   ☆、第 14 章   烦心事接连不断,连着一周没睡个安稳觉不说,这边林楚好不容易走了,却是手机开始得劲折腾他。   自从在网上买了一套教材以后,不知从何处冒出各类垃圾短信,几乎是占满了聊天界面。   林储默本想就这么算了,最后还是看不过通讯录带着数字的红圈,坚持一个个了拒绝好友请求。才没清理几个,就收到了张简发来的信息:面试过了,请您吃饭。还有想您了。   ——滚你。   ——提前告诉我,我能和打工那边请个假。   一般来说,林储默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和别人联络感情这种事儿上。要是其他三个来找他,他就绝对不去。   另外三个,就他们那副德行,找自己估计也没什么好事。   可张简,怎么说也算个掏心掏肺的哥们——这最主要的是,无论自己和张简再怎么要好,和他再怎么接触……自己也绝不会对他起什么,别的心思。   这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长得……   怎么说……   林储默不想背后说自己哥们的长相——不过以他与人为善的友好态度出发。他只能说是:长的有自己的特色。不过也无所谓,张简这哥们虽说长得一般,还是能凭着自己本事换各种女朋友。   去他朋友圈逛了一遭,想看看他最近过得如何:还挺上进,还能读英语。在看到张简和他女朋友的合照之后,便是怀着鄙夷的态度,回了一句:“这都第几个了?”   张简秒回——别呀,大哥,还是徐佳喂,我都处了快三年了!她加过你好友啊,不能被她看到,求你行行好,放过小弟吧。”   他并不打算删除评论,仍然低头清理最后剩下的那几个僵尸好友。才打算把手机收起来,只听到一声怒吼:“林储!”   林储默一惊,手机掉在了地上。不只是他一个人,他这一片的手机都是掐着点一起掉的。回过神后,便是把手机捡起来,心中默念:“又是这货……”   七八班就隔着一堵墙,两个班级的课表,还是挨着的:“下节八班是英语课,听声音估计也是英语老师。”   八班的学生,经这么一吼,也是鸦雀无声,一个个抬起头,听着隔壁班的动静。   “我就等着看你半期考的成绩!你要是敢给我落下一百四,看我怎么修理你!”   ……   ……   “去走廊站个十分钟再回来!”   听完最后一句,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英语老师,林储默还是怕的。她身上的一股使命感——这是一种对每个学生都有恨铁不成钢的使命感。   林储默最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学习计划指指点点,这老师还非定死了来管他们。   这英语还是积累性的学科,不可能像其他科目那样,通宵个几天,能把所有题型记住,再举一反三,成绩就能上来。   阅读里看不懂的题,还是不会。该错,还错。   慢慢来,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等到隔壁班的动静过去以后,语文老师这才忽然发话道:“我忽然觉得,我是不是对你们太客气了?下次得去找你们英语老师请教一番,和她取点经来。”   台下学生无不唉叹道:“别呀,老师。”   “好了,废话不说。作文都拿到手了吧,我们来说说上次的这个题目——你们很感兴趣的,一见钟情。”   听老师讲评作文不需要多大的专注力,带着耳朵听就是。因而林储默则是偏过头,多少放松点精神,却正好看到从七班后门出来的林楚。他出来的时候,只有一脸的迷茫和无辜。也只有这个时候,林储默才能把他和初中那会儿联系起来。   说起林楚,林储默和他见过挺多次面——光是在他楼下那家面馆都碰过十几次面,且不提总能碰面这码事儿,他还总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号。据对门李婶说他小提琴拉得挺好,在自己还在乡下玩泥巴那会儿的年纪,就已经囊获无数奖项。   不过李婶扯着嗓门提到林楚的时候,总还不忘再加个几句:“这么好的孩子,他妈怎么就忍心找别人去?这不,他爸又找了一个后妈来,还指不定吃了多少苦!”   林储默对李婶闲来无事话他家长短的本事表示敬佩,不过也记下了这个时常被各类老师、长辈拎出来的名字。直到他被留级不得已去了初二的重点班以后,这才把林楚这个名字和他这个人对上了号。   那时自己名声已响,因此低调地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这刚坐下,就觉得旁边有个小弟一直盯着自己看。不过倒是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反而带着无辜,还透着些他不知所以的慌张。林储默第一次被人这么盯着,分外不自在,赶在自己耳朵根红透之前说了一句问好的话。林楚才收回目光,然后他们相安无事坐了一年多的同桌。   回想起那会儿,林储默还是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居然被一个男的盯到脸红的程度,太怂了不是?他嘲笑了自己一番,视线落在了他小腿那块。   他们初中有一套海军服,女生发的都是裤裙:张简那会儿就一个劲地瞄着姑娘腿看,看完还不忘给自己提醒个几句,生怕自己错过了这般好景色。   林储默那会儿还能毫无其他念头、抱着纯粹欣赏的角度看个几眼——反正自己对姑娘又没兴趣,和看服装店里的模特一样,看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如果有个真人在这儿吧,隔着一层校裤还是能引自己看个几眼,再想到最近林楚在自己宿舍穿着裤衩到处晃悠的状态……   林储默神思游走,终于止住念想:“好色可以,不能过度。”他正欲收回心思,哪知林楚突然转身,看向自己这边。   不过是这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对视,林储默却是难得的心慌.   林楚……要说只是骨架好看也就算了,可偏偏,长得也还不错:清秀之上,神态加持,更是加分不少。   这才是让林储默最为困扰的,连过个眼瘾的兴趣都不敢再有,只能‘非礼勿视’,集中注意力于这一堂课上。   老师立于台上,娓娓诵读道:   “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人们因为距离,而产生的一瞬间假象。”   “见是于外,多是由外貌而来。钟是于内,需要时间见证。因而这一见,未必就能钟情。甚至于根本无法钟情。”   无论次数,最终都是完成了具累积性的这一过程。   然而,这还没到‘钟’的程度。再往下走,你开始练习小提琴,你会遇到种种困难——开始是忍受不了自己磨出来的据木头一般的噪音,而后你的肩膀、你的胳膊,会感到不同程度的疲惫。   有些人,止步于此。而有些人,继续坚持。   继续走下去的人,我不敢保证他们能走多远,但是我至少能说,他坚持了下去——然而,还不能算他们钟情于此。   生命之长,在你生命了结之前,你永远不能说:我这辈子,是真真正正痴迷于此。   因而这‘一见钟情’,在盖棺定论之前,永远难说。”   林储默的文科,一直是普通中的普通,作文也是如此。要求写八百字的文章,他顶多写到600字就算止了。今天有幸被当作范文读出来,倒是颇为意外。   他正想给给自己些掌声,让班上的人想起来给自己捧个场。只见前门一人影逼近,缓着脚步声而来。   “这篇作文跟做题一样,得套着式子一步一步来。完了还不算,还得等到人到棺材里了,才能给他最后一个结论。”   人活这一辈子,什么都要讲求个肯定答案,追究个知根知底。这不是累得慌么?”   班上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是闹了起来,窃窃私语不断。   “林楚,你罚站还能来隔壁班蹭课?站回你班上去。”顾旻看着是要把他招呼回去的样子,然而林楚不动,她也没管,又抽了一篇作文出来。   “我不回去,你这不马上就要念我的作文了么?我当然得来出个风头。”林楚做沉思状摇了摇头,脚步尚未踏入班门,身子几乎是过了他们班门一半。   顾旻也不再驱赶他,微笑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们会怎么来写这作文。林储默写的,是一种观点。偏向于理性,是一种严格界定的观点。然而这儿还有一份,又是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观点。”   ☆、第 15 章   人生中有很多个‘瞬间’,这所谓的一见钟情,便是其中一个。   或许是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姑娘就正好站在那儿,那自带美颜的柔光再这么一打,姑娘再适逢时宜地那么一笑——这一笑或许根本就不是因为你。   不过,其实也不重要了。   在恰好的时间点里,你正好看到了她,心中一怔,有细微难以察觉的触动。   这样,足够了。   人的一生何其漫长,不必那么讲究,随心而为,方是真活法。   在那个瞬间,你看到了她,你的心跳加快,几乎要炸了。我想,这就是一见钟情的感受,至少在那一刻,你是真真正正,为她所着迷。   这一瞬间,同时也成为了你生命中,重要的那个瞬间。”   文章结束,林楚又被自己的文采所征服,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率先给自己鼓掌。八班这一众学生这才纷纷附和。   语文老师将手中的卷子放下,对台下学生道:“个人性情经历不尽相同,写出来的东西自然存在差异。我在第一次课上就同你们说过,写文章,讲求的是一个‘自圆自说。’而分数,则是反映你是否将你的想法合乎逻辑地传达给了批卷者。”   “一见钟情这个文题,由人、由事、由物出发皆可。这个‘见’,并不是如字面所说的含义,也可泛指某个瞬间。可能是怦然心动的爱恋;也可以是由某个缘由而起,执着追寻某事物的决心。如林楚所说,人生漫长,可总是被各琐事占去大半时间,会让你铭记的,往往是占据极大意义的瞬间。”   “不过就交上来的这些论题,你们没有意识到这一潜藏条件,多是由爱情阐述观点。对此也基本持怀疑态度,一并认为太过草率,不合情理。不知是不敢说,不敢写呢?还是确实如此所思。”   她手里一直握着水杯,却始终没有旋开盖子,指间来回摸索瓶身,终是带着笑意开了口:“年轻多好,没有顾虑,不知生命中种种变数,种种无奈。因而年轻人的爱恋,更是义无反顾,如飞蛾扑火一般。即便知道要受伤,也还是会向前。因为没有经历过失望,因而更勇敢。因为如白纸一般单纯,本着最纯净的那种喜欢,所以,也忍不住要去扑那火光。”   “而你们直接否定这样的观点,我竟不知该说你们是太小,从未有过这般经历。还是过于老成,赶着脚步往大人的世界而去。”   她轻言道,似是无奈,似是疼惜。拾起一支粉笔在黑板提了一字:敢。   随后又落下 一长句:“敢想敢为,惧仍前行。”   “这是我对你们期许,有梦方行。爱所爱之人,追所愿之事,为真心所求倾尽心力,有何不可?”   “学习是如此,生活,同是如此。”   林楚不知道就这四个字能扯这么多高端的人生哲理出来,想来他写这篇作文的时候,可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洋洋洒洒挥了几百字上去。   再说了,他那会儿还想是不是语文组跟着段长合谋着要揪出心思不在学习上,成天想着早恋的人……   听她说完这一番话,全班静得异常,同往常的语文全然不是一个状态,引得他分外不自在,这才故意打诨道:“老师,你这是明目张胆地鼓励我们早恋么?大伙儿快抓紧点,趁着她还没改变说法,赶紧躁动起来!”   八班这才重归往日的闹腾劲儿,顾旻则是恢复平常语态赶他出了教室,林楚只能重新回到自己班级后门那块消磨时间。   再等到下课铃响起,林楚立刻故作深沉状。也想好了待会儿应该怎么和刘老师以诚恳的态度承认错误,并痛下决心表示自己一定会改过自新,保持英语科的优秀成绩 。   他整理好了表情,正打算对英语老师来一番态度诚恳的保证。未曾想,她在自己开口之前就做了让自己住口的手势:“停,别给我来你给老林的那套,我听了你用这一套和老林说了一整年,都听烂了。”   “你吧,别的科目我管不了。你的英语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我就想让你自己想想,好好考虑个清楚——你以后到底要干什么?”   “到底干嘛?这还用说?我……这不是来享受校园生活的么……”林楚在心里如此嘀咕道,但也是低头不语。   最后,林楚只觉得她把手放在自己肩上:“去吧,有空替我看着邱成,让他多看看英语。”   “还有,告诉史强他们,下次要是再去抄邱成作业,我会单独给他准备不一样的,双倍送给上。”   “嗯。”林楚点头,顺便对史强将来的学习生活表示惋惜。   只见她目光往远处瞟了几寸,又吼道:“你们站住!我人就站这儿,你们还敢来七班借作业来?胆挺肥啊,通通给我回去!”她揪住了新的要训话的学生,林楚终于得到了解脱,回到了自己班上。   他把头埋在胳膊上,摩挲着自己指尖上未褪去的茧,回想着刚刚那句话:“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上午下课以后,林楚依旧没想个明白:“算了,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想清楚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一下就通了?”他这么想,也算对自己有个慰藉,正打算和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却正好被从办公室出来的林建国堵了住:   “林楚,来来来,你过来。”林建国一如既往地冲林楚招手,林楚只能望天长叹:“你们先去吃吧,我估计吃不了饭了。”   “珍重。”史强表示同情,赶在林建国看见他之前一溜烟跑了。   “你国庆作业是不是抄的?”   “是。”林楚如实回答。   “你平时考试都给我留一片白,这次能给我写满了整张卷子,我就知道不是你自己做的!”   林楚这下是真没话说,他知道林建国是那种会把国庆作业都过目一边的人,所以他把卷子抄满了。万万没想到,抄得太满,也不行?   林建国从一叠卷子里抽出了林楚的那份,他接过自己的作业,心里只剩了酸涩。   “我从高一就带你,大概知道你是个什么水平。其他卷子暂不说你是不是抄的,就这份卷子的难度,连邱成都不能全做出来,你倒好,全都给我写满了。”   “你自己再做一遍,明天给我。我明天还会抽几题问你!”林建国甩了一份空白的卷子给他,让他复印完明天再把原件带给他。   “啊?明天给?”林楚大惊。   “这本来是你们国庆该完成的,有什么大惊小怪!”   “你说你们这些人,怎么……”   林建国依旧是从作业说到了高考,从高考又说到他们的未来,又从他们的未来绕回了现在:“总之,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以后准后悔!到那时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林建国说了最后一句作结,便是朝他做手势,示意他今天的思想教导已经结束,林楚看着他的表情在接起电话的那一刻缓和,语气也是温和了不少。   “幸好他女儿及时来了电话,不然还不知道要说多久……”林楚握着这一叠卷子,有点无从下手:“自己做?还得抽题问我?”   “这运气,真挺背。”他看着这一撂卷子,不知如何下手,只能叹着气往宿舍楼去。   ☆、第 16 章   “林建国真的牛逼,连国庆作业要能一份份翻过去……要不是我自己随便做了几份卷子,指不定要被留到什么时候。”   “老师尽责没什么不好,再说这几份卷子囊括的知识点广,正好用来复习。”林储默见蔺冲一直没在口袋里翻出钥匙,干脆拿了自己的那串出来。   “不过……门没关?”   他记得自己早上走的时候分明是锁了门的,不过未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门缓慢从内退开几步,有声音从内传来:“晚上好呀。”   声音慵懒,漫不经心一般打个招呼而已。不过,这种话是从林楚嘴里出来的……倒是叫林储默不安起来:“又想做什么?”   只见他用胳膊肘顶着门的转角处,安然自若道:“快进来,毕竟是你们宿舍。”   林楚头发上未干的水珠落了几滴下来,顺着他的脖颈滑落,白T下隐隐透出些骨络来。   “我就说,再怎么说我也不至于会走错自家门。”蔺冲在门外道:“不过你也挺不客气,一个人能包两间宿舍出来。”蔺冲正想再往里走,林储默却未随他一同进来。他和林楚两个人就杵在门口,谁也不说话,视线高低交汇,似是在进行一场盛大而无声的较量。   蔺冲不知道他们累不累,反正他是挺累的。这两个从开学看着就不太对头,不像是不认识的人,却也不像认识的人……怎么说,就是莫名不知他们都在瞎折腾个什么劲。要是能真的打个那么一架,把话痛痛快快都给说明了,他反而觉得轻松。反正最后把林楚送医务室就行,这事儿也能算个完。   可他们……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蔺冲看他们谁也没打算先退却,自己倒是退了几步到219门口,推门进去之前还不忘再嘀咕几句:“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219里边不知道是谁又接了一句出来:“楚哥,有事儿喊我们一声!我们一伙人在隔壁给你撑着!”   林储默自知拿他没辙,沉声道:“让开。”林楚反而是将身子往右一晃,连勉强能通过的那个空子也给他堵了去:“你……”   “谈个生意。”林楚道。   “不谈。”林储默一口回绝。   “一小时35,按你上次教我那个路子教我数学。”林楚松了手,近了几步:“一个晚上,你帮我把我缺的知识点都拎清就行。”   林储默侧过身终于是进了宿舍:“少了。”   “45。”林楚加价,出手分外阔绰。   “不是钱……”林储默本想说的是一个晚上不够帮他把漏的知识点补回来,哪儿知林楚又比了五根手指出来:“凑整,50。”   “你倒挺有钱。”林储默不再补全他刚才想说的话,想着让他先把笔记补全再说。哪知林楚已经甚为贴心地把自己手里的本子抽了去。不仅是本子,连同自己肩上的书包也是一起被他带走。   再去看林楚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笔记按着顺序列好,惜时如金般开始学习。   “我这边先补个笔记,还不懂的我攒够了一起来问你。”林楚现在提笔飞速的样子,倒是颇具学霸风采。   只是这人……   一年多时间而已,到底是什么让他磨练出了这样的脸皮?”   林储默忽然挺怀念过去的:这么一比,只觉得初中那个乖巧少年哪儿哪儿都好,比现在这个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天有点冷了,原先风里只是透着几丝凉意。然而现在……林储默连着又打了几个喷嚏,把水温调高了几度,这才开始洗漱。   林楚听着从厕所传来的水声,翻过了林储默的笔记:说实话,他的字不算丑,还能看得出他是努力把自己的字正好挂在每一行横线上。不过撇去字不说,这笔记倒是做得挺好:蓝红黑三种颜色标记,标准答案跳过的步骤,漏掉的解法,都一并在旁边标注出来,密密麻麻。   幸好平时上课也能听个大半进去,跟着这笔记这么过一遭下来,思路也清晰了不少,还能举一反三把大部分简单的题给解了。   “花点钱买份笔记也算值。”林楚大概把笔记补全以后,林储默人还是没出来,不过他随手放桌面上的手机倒是一直有动静,震动不停。   林楚没有那种八卦精神去偷窥别人的隐私,不过是这手机正好躺在自己自己视线所及的地方,偏偏自己裸眼视力都有5.2,略微抬头就能看见信息内容——“图片,下周排班表。”   “那你倒是挺能,还以为你就趁着空闲时间去,没想到你还是两边都顾及的?”林楚看着他手机屏幕逐渐变长的信息,把他手机往桌面最内处推去,等到确定自己看不清屏幕上发来的字了,这才埋头于自己的题目。   “那就正好了,我付钱请你教我,你正好还能偷懒几天的。”   “互惠共利,正经买卖,完全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不是?”   林楚这么考虑过来,更有了站稳脚跟的底气。他从吴须位置上地搬了一张椅子来,又把自己不会的题目翻好了页数摊在桌上。   做足一切准备,终于等到洗完澡的林储默——他用长袖长裤把自己包了个严实,和穿着短袖裤衩的自己仿佛不是生活在一个季节。   “你……体虚么?”林楚看着他这一身御寒装扮,忍不住问道。   “怎么不说你是皮厚耐寒?”林储默把毛巾挂好,目光落在林楚带来的那份卷子上:   虽说仍有一大片空白,不过单论他能做出来的这些题目,几乎全对。与此同时,解题过程简明扼要,逻辑清晰。再加上他这种看着就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几个档次的字迹,顺带着提高了这份卷子的养眼程度,连空白处也像是他有意为之的排版。   “和初中一个样……还是揪不出一处错来。”林储默看着熟悉的字迹,居然生了些感慨来:“看来也没变那么多,还是有以前的影子在。”   林储默还在翻看着自己的卷子,林楚趁此空隙将手机停在了计时界面,这才撑头提醒他:   “我知道我字挺好看的,不过也不需要看这么久吧。”随即又将手机计时器在他眼前晃过几下,示意补习可以开始。不过见他却是迟迟没有动作,干脆大度地帮他把椅子扯了出来:“来,别客气,坐吧。”   “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要站着和我说题?我连椅子都给你抽出来了,难不成你还嫌我不够有诚意”   “快开始吧,时间也不早了。”林楚把草稿本连着笔一并递给他,林储默接过笔,终是开始了这次的补课。   ☆、第 17 章   “别往下说了,这题我做到这个程度就行。”林楚止住林储默要给他说下去的话头,强制性地翻过一题。林储默却是坚持翻回了原来那页:“让我说完,懂不懂是你的事。”   “并不想。”他想再翻回去,林储默的手却是死死地压着这页纸。   “出钱的,脸大。”林楚这么说,欲伸出手把他的手甩开。不料他这边手还没上去,林储默已经收了手,不过倒是没忘带着书一起偏个位置:“我是授课者,对学生说什么,怎么说,都应该在我选择范围内。”   “我不……”林楚并不想在这种难题上浪费时间,因而并不打算退让,两个人就这么揪着这一页纸暗暗较劲。   “你手机有消息来。”最后林楚趁他去看手机的空隙里,终于是翻过了这页。   “你们店手段是挺多,不管你们再换几个手机号来烦我,我也不打算删差评。与其把时间耗费在这样的事情上,不如请你们做好对客户信息的保密工作。”   不过是两句话,林储默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接着刚才那题。”林储默这次倒是不再去抢书,直接拿了他自己的那本书来,又给他讲了起来。   通常这种大题,林楚只做前边两个小问,后面的他做不出来,也不想去做。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能把这种看着就挺有难度的题全读过一遍。两个人离得有些距离,林楚早就觉得这样不好交流,干脆整个人带着椅子就挨过去,这胳膊才碰到一点儿,林储默已经皱了眉头,他把书推到林楚面前,又离远了些。   “还真这么讲究?碰一下都不行的?”林楚带着书故意往他那儿靠了几寸,还不忘用胳膊肘怼他那么一下。林储默终于是忍不住道:“离我远点。”   “我怎么了?这距离有什么问题么?师生之间,交流最重要。你不是个很有追求的老师么?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林楚说着,干脆整个人都靠了过去:“你说吧,这题我连题目都不太看得懂。”   “你过去。”林储默已经被逼到桌子尽端,为了避开林楚,整个人往后仰。   林楚终于满意,回归原位。他知道林储默需要和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一点他从初中就深有体会。每次自己不小心和他挨得近些,甚至于稍微超过点儿桌面上无形的中间线,林储默总是锁眉往外挪几寸,万分嫌弃自己。   这也是他够安然无恙和他坐了一年多同桌的原因:时刻保持警惕,时刻保持距离,严格地不超过无形的那条线。   “不过吧,真这么敏感的?至于么?”林楚试探着又悄悄挨近了些。这次倒是连他衣服袖子都还没蹭到,林储默就已经用脚底板踏着他的椅子腿往另一头推开。正好能留了能再坐一个人的距离。   林楚见他迈了腿出来,下意识地迅速离开座位,躲到了阳台那边,时刻准备着关门捍卫自己的人生安全。   “这个距离正好,倒是没必要那么远。”林储默终于能顺心地把这题说下去,林楚这才不再折腾,又把注意力收回这道题上。   林储默说题目,依旧保持着他话少的风格,一鼓作气把自己的思路拎个清楚。同时也不给你插话的机会,等全都说完了,才停下来问你一句:“懂了么?”   林楚没懂,不过还是点头想着糊弄过去。可见林储默却没有接下去说题目的意思,就是这么看着你,他以为是自己点头的幅度太小,又用力地顿了几下头。   “那行,你自己再做一遍。林储默松了笔,负着手往后一靠,把腿架了起来,就这么翘着腿看着他。林楚这才摇头,把笔又给他递了过去:“哎,认怂。有气势就是不一样,腿这么一架,都不太敢动的……”   “哪里不懂?”   ——“全部。”   “你刚刚有没有在听?”   ——“没有。”   “啧……”   林楚一五一十回了他的话,林储默反而是更加烦躁:“不懂就问。”   “这主要是我并不是很想懂,不是你逼我……”林楚还想说个几句,看林储默似是不耐烦地抓了一把头发,这才把话又咽了下去,及时收了最后几个字。   于是林储默又专心投入于他一个人的授课世界,并不注意林楚的反应。林楚只能记住他说的,并且赶在他马上要跳到下一步步骤的时候拎住他手里的笔,表示自己在这儿理解不行。   “这题还真挺难的,翻来覆去几个式子还没解出来。”等到林楚终于把这题弄个通彻,灯已经熄了——就是如此毫无预兆,整个世界顿时遁入这一片无声的黑暗中。林楚有些怕,不过还是忍住没叫出声来:“幸好阳台门已经关了,不然还以为是后山的鬼兄鬼弟来窜门来了……”   未等他把这口气缓过来,只听门外有叩击声——一下,两下,而后便是咚咚咚激烈地响起,最后是带着整个门一起晃动。   “不该啊,再怎么说也该是前门有声音才对。   我一直在这块坐着,就没见有什么人过去……”林楚确定这种怪异的声响是从阳台这扇门后传来的,不由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找些什么东西抓,黑暗中便是摸索到了旁边那个人的手。   那双手是想要挣脱的样子,不过林楚又加了点力道上去,把心头憋住的那一口气,揉着力气化了进去。   没有人说话,只见那扇门从闭合的状态微微叉开了一条缝隙,又慢慢地将那道缝隙撑了大了去。月色随着这门开启的程度散了更多微亮进来,可等着门开了个透,月色尽数铺散开来之时——这门后,居然还是空无一物。只有后山的那片树影晃动,夹杂风动之声。   林楚这才是慌了阵脚,不过还是忍耐下来留意着这边的动静。他开了手电,犹豫之中还是准备先把阳台门给关了,这边还没来得及拖动林储默和自己一块过去,前门倒是又传来了熟悉的敲门声——不过这次的拍子更慢,只是轻扣着门。   林楚摒住呼吸看向那边,只觉得视线慢慢暗了——阳台那扇门,不知何时又是自己掩住,遮去了那片本有的微亮处。他一时间不知该留意哪边的动静,只能往林储默那边缩了几分。   “你他妈能不能说句话!”林楚被林储默起身的动静吓了一跳,要不是自己还抓着他的手,他几乎都要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动静是外边的东西整鼓出来的。不过,就在他扯着嗓子吼了这么一句过后,两扇门突然是一并剧烈晃动,其声交汇,自成一段鼓乐。   这样的场景,小时候也有过一次。那时的风也是狂躁不已,似是催命一般拍着各家的门窗。   各家已经是灭了灯,他眼前是漆黑一片,没有光,只有冷冽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刮着他的脸。那时的他整个人蜷缩作一团却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冷得发抖,更多的是怕得发抖。   而现在,忽觉一双冰凉的手往他脖子眼那么一顿,林楚强撑住的心理防线正式被攻破,手里的手机径直滑落,闻得一声清脆的落地声。   在他个人意识之外,身体自发性地抱住了面前这个人。他能感受到这人身体一僵,不过倒是没推开自己。他身上很暖和,和刚才的冰凉的手不是一个温度。抱着一个有热度的东西,林楚也安心了许多:“拉了一个垫背的,也挺好。”他这么想,心里却还是怕得很,不由得捏紧了林储默背后的衣领。   “你们够了没?”   林储默终于发声,只见厕所里冲出一个人影。   蔺冲赶着从阳台跳进来:“这吓一次人,弄得我自己也挺怕的。学校这后山,真挺瘆人!”   “我是怕把宿管大爷招来。”前门那边也亮起了一束光,正好打在林楚眼睛上,刺得他经受不住,这才终于睁开眼:   只见史强和蔺冲一前一后站着,吴须则是坐在对面的桌上,连着鞋踩在椅面上,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笔,漫不经心道:“天是挺冷,不过你们这么搂着应该挺暖和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林楚这项想起自己还勾着别人脖子,见他没有什么动静,反而更加坦荡:“暖不暖和碍着你什么事了?你每天这么吓我有意思么?”   他终于是抽回手,把自己刚刚摔地上的手机拾起来,对着史强的脸又是一顿晃:“有意思么!”   “这不挺有意思?”吴须沉言道,这才把桌上的台灯开了起来。暗夜尽褪,他们所处空间终于有了确切的一处光源亮起。   各人的影子投于地面上,林楚已经是去找蔺冲史强二人算账。而另一边,其他两个人的影子未曾有过动作。   林储默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才算正常,他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却还是慌乱不已。他看着自己影子,几乎是自暴自弃道:“完了。”   “真完了。”   ☆、第 18 章   “楚哥,我们真的错了!我们不该来吓你。你说吴须怎么就这么缺德呢?怎么整天怂恿我们来做这种事儿!”   ——“对啊,都说了我们不信楚哥胆子能小成这样,他就是硬是和我们打赌。这怎么知道,我们楚哥还真能怕成这样。哎,亏我这么信你,还押了一周的饭钱进去……”   “不过你怎么不把吴须带出来和我们一块在阳台关着,我们两个大男人独处一室,怕是要出事!”   ——“没事儿,你要真怕,我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咱们互相慰藉一下。”   “行啊,天这么冷,抱着还挺暖和不是?”   ——“那可不,来来来,我们也来抱一个”   史强和蔺冲演得不亦乐乎,几乎是就地搭台唱戏的程度。林楚被他们烦得狠了,正想再去教训他们一顿,还没摸到门把,林储默径直过去就踹开了阳台门:   “再多说一句,我让你们直接从阳台下去。”他这么撇了两句话下来,重新又把门扣上,阳台再没了动静。   林储默估计是想一鼓作气把这个宿舍里的外来人口一并清理了,那边才处理完史强他们,回过头就让林楚回去。   “哦……”林楚掂量着剩下的题自己应该能解个一半出来,糊弄明天的检查应该够了。不过他这边才迈开几个步子,又沿原路退了回来。   他现在有件好奇的事儿,就算真被打一顿也还是好奇。   林储默这个人,打从他们初中那一年多同桌生涯来看,就没见过他有什么情绪起伏。据说他打人也是这样,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干。   而眼下,不一样了。   虽然他语气平静,威胁起人来还是一套一套的。不过吧,打从刚才开始就没正眼瞧过自己。虽说初中那会儿多半也是这么个状态,但是,绝对不一样。   林楚站在他身后,视线依旧落在他烧透了的耳朵根上:“自然不可能是恼的,不然我早就被他丢下去。”林楚看着他桌上放着的那杯水,静静思索着。   “不是恼的,……那只能是臊的了。”在揣测别人心思这件事儿上,林楚颇有心得,虽然不见得每次都能猜准确,可这次——□□不离十。   他看过姑娘脸红,也就见过不少男的脸红:喝多了脸红,激动了脸红。然而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男的是因为害臊而红了整张脸。   要不是因为他是亲眼看着林储默从水壶里灌了水,他几乎是要觉得桌上那水杯里装的不是水,可能还是个度数挺高的白酒。   “至于么?不就是脖子眼被搂了一下?”林楚终于忍不住道:“这不和打球一样的?磕磕碰碰不是挺正常?”   林储默似是没想到自己还没走,林楚不过就是这么说了几句话,只见他整个脊梁骨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   “正常?”   林储默终于回过神,将视线从桌面上扬起,落在书架子上:“对啊,是挺正常。”   “可不就是么……”听他这么说,林楚终于是自在不少,顺着上床铺的铁杆梯子就这半坐了下来。本来他是想结了今天的补习费,这边手机还没打开,只听林储默又补了一句话道:   “我刚刚没把你从这儿丢下去,才最不正常。”   这句恐吓,比刚才恐吓蔺冲史强他们那会儿还要有更多的怒意,也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强烈。   “我他妈这次真不是故意膈应你……”林楚这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视线一暗,一道人影落了下来。林储默俯身逼近,那对黑眸子落在他视野中。   这样的举动,在林楚意料之外。这样的氛围,也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他就不知道这人的愤怒点在哪儿。怎么刚刚还能好好说话,这一转眼,又换了张脸过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算近,要是有个人侧着身想挤过去,还是行的。   可莫名的,林楚反而觉得比刚才更不自在。   若说以前林楚是处于一种不甘示弱的心理和他这么对着干,那现在,他是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应付眼前这个人。不过能确定的是:这种被别人用胳膊匡住的状态,让他极不舒服。像是宣誓了主权一般,认定了自己就是强者那一方。   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才是林楚最为不满的地方:“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这么有气势”   由是两个人又是如同两尊雕像一般:一个仰着头,一个垮着背,也不知道在较个什么劲儿。谁也不懂他们。   蔺冲见怪不怪,悄着步子回了自己床铺。   兴许是在厕所关了太久,史强一出来就兴奋到不行,看他们这副模样还是没忍住凑上去说了一嘴:“你们这么对着,好看么?”   “好看极了!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林楚加重了声调,引得史强不敢再掺和其中,悻悻然回了宿舍。   220,终于静了下来。   然而从219传出的抱怨声却还在走廊回荡。   “有病,真有病。”。   “不就是搂了他那么一下么?至于恼成这样?搞得我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犯了什么事儿一样……”林楚想不透这件事儿,在自己宿舍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抱怨道。   “是挺奇怪的。”吴须帮着林楚把最后的几题做完,抄起手机就又是进入了游戏界面。   “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林楚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每天都想着怎么整我呢?”   “嗯,因为有意思。”吴须没有抬头,登陆了角色选择界面。   “有个屁意思。”林楚骂道,转头问邱成道:“是不是又是你说漏嘴了?”   “你别赖我,我可什么都没说。”邱成一口否决:“你还不如想想是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兜出来的。”   “你自己说的,边哭边说还用我衣服抹了一把鼻涕。”吴须答应道,完成了本场游戏的首杀:“再给你提个醒,去年看完小提琴比赛那次。”   “我……”林楚想着估计是上次喝多的那次,也就不再提,免得还有更多事儿给他抖出来。还不如当作记不得了,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他一贯的做法,该装傻,就装着:“演个戏呗,谁不会呢?”   ☆、第 19 章   “这都你自己做的?”   ——“嗯。”林楚点头,并将演算过程给了林建国过目。   “后面半份也是你做的?”   林楚看着吴须给自己补完的那半份卷子,只能再次沉默地点了点头,却连出个声也不敢了。   “行吧,回去上课。”   林建国最后还是没打算继续深究,因此林楚也终于是逃过一劫。他踱着步子回了班上,终于是散架一般瘫在自己椅子上。   他把脖子仰靠在椅子后背上,就这么看着顶棚上的风扇。   风扇徐徐转动,带着边上那一点灰尘缓缓落下。   “不就说点儿小谎么?这怎么这么慌的……”   直到蔺冲把一摞卷子往他桌上拍之前,林楚仍是处于晃神状态。   “这什么?”林楚把落在桌上的卷子抬了起:“复习资料?”   “林储默让我拿给你的,让你自己先看着,不懂的再去问他。”   “哦。”林楚这才大概过了一遍内容:这题目应该是他自己整理的,还在背面附了纯手工写的答案。认真不说,详尽,十分详尽。连配合课本第几页第几题理解都标了出来,依旧按照他的习惯分了三种颜色:“重点中的重点,一般的重点,随便看看的重点。”   这种授课方式,标新立异不说,居然还能让他懂,而且不是一知半解的懂,还是蒙上题目自己还能做出来的那种懂。   “看不惯归看不惯,这半期考,还是得重视。回归合作关系,你收你的钱,我补我的课。”按照这样的思路想,怎么说自己还能算出钱的金主不是?   还是那句老话,出钱的,脸大。   所以经过昨天的那一晚折腾后,林楚还是轻车熟路地敲开了220的门:“220的各位兄弟,晚上好啊!”   张鑫和蔺冲面面相觑,终于是一并发作道:“大哥,再过几天就半期考了,能不能别闹!”   “您老行行好,别来我们220了,行不?”蔺冲近乎奔溃,这卷子本就让他头疼。而林楚,是让他更为头疼的存在。   “没事,让他呆着吧。林储默这几天估计都得等十点多才能回来。”吴须率先合上课本,依旧是进入了他的游戏世界。   “这都要半期考了,打工那儿都不停的?”林楚疑惑道:“给我补课不是赚得更多?”   然而接下来一个星期,林储默都没早回来过。“是不是我又做了什么?”林楚终于开始反思。   蔺冲答:“这还不简单,人家嫌你笨,不想浪费时间给你讲呗。”   张鑫道:“你上回补习费是不是忘记结了,这不是含蓄地问你要补习费么?”   “对哦,居然忘了这码事儿。”林楚终于是懂了,立刻给他微信里发了100的红包,并且附字道:不好意思,忘了。   吴须冷笑一声:“呵。”   “你他妈呵个屁,你懂什么啊?”林楚暗骂道,终于在半期考前一天得到信息员蔺冲给自己顺来的消息:“你看,可不是忘打钱了么?他让你今晚把还不会的题整好,带着一起去找他。”   蔺冲把今天份量的作业放下,顺手把他们头顶上的风扇关了。   “是啊,因为不记得打钱给他,整整晾了我一周。”林楚无力回应:“拖到了半期考前面一天才舍得把题一起帮我清了。”   “有人给你说题就不错了。”旁边的史强插话道。   “反正他要这么给我说,我肯定不听。”蔺冲从教室后排抽了一把椅子坐下:“你们那是不知道,上次单元考我找过他几次,他还真花了不少时间给我说了题。”   “我考得还真挺不错的,乐滋滋把卷子往他前面一摆。结果他斜了我一眼,把我卷子里错的题又给我说了一遍。”   “没想到他人还挺好,这么尽责。”邱成把今天的作业传给林楚,也加入了这场话题。   蔺冲冲着桌面就是一个巴掌上去:“这他妈那哪是给我说题啊,那简直是拷问。揪着一道题就说这是他和我说过的,哪天说的,说了几次,我那时怎么错的,他那时怎么教的,说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不差。”   “我那天被他一通说,最后要不是我跪着给他承认错误,他估计能给我说到明天早上去。”   “反正我是再也不想经历这种被人直指灵魂的逼问。当个普通的中游学生,其实挺好。”蔺冲说完,便是踏着上课铃回了班去。   听到这儿,林楚做题的笔也不由得停了下来。邱成表示同情道:“所以说,你下次还是将就着听我说吧。最后别给人说到心肌梗塞猝死在他们宿舍。”   “滚。”   据说张鑫蔺冲所说,林储默周一三五六七晚上是十一点整准时回来,他们对此还表示感叹:“成绩好,果然挺不容易。五点半下课就走,学到晚上十一点才能回来。”   “你们对舍友的了解,可真是深刻。”林楚作此感叹,在220等着林储默回来给他做考前指导。   明天就是期中考试,林建国还是抓紧一切机会给学生补基础。七八班大概各自留了一半的人下来,都聚集在七班集中授课。   因为现在能回宿舍的,也只有成绩还过得去的吴须。   林楚一边等着林储默,一边端详这次校刊社出的社刊:内容精彩,图文并茂,特别是这个封面,非常具有艺术气息,极具特色。   “可我花了一个国庆假做的那个封面呢?被吃了?”林楚质问道。   “我做的这个封面更好,就把你的那份换了。”   “嗯,是挺好。”林楚把书放下,难以平静。终于是破口大骂道:“您这么牛逼,自己做不就行了?还让我做什么,花了这么多时间?”   没有人回应他,林楚气恼地坐下,再仔细看了一眼这封面。   最让他烦心的还不是自己的成果被否决了这件事。   林楚更在意的反而是,这个封面确实比自己做得那份好,而且高了不知道几个档次。   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烦。”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类人,他们能花少你一半不止的时间来完成你的任务,这最让人堵心的还是——你还真不得不承认他们比你强。尽了最大努力,还是败了。   “不甘心。”林楚低声道,引得林储默的笔停住,问了一句:“没懂?”   “懂了。”林楚答应道,看林储默仍是一脸狐疑,这才又补了一句:“真懂了,你给我理得这么清,一个个知识点都给我单独拎出来不说,还巴不得把题目都给我再解释一遍,我还能不懂么?”   “我又不笨。”林楚还在纠结封面那件事儿,心里还是堵着一口气没上来。   “那行,我再给你最后一套题,算是最后的总结。”林储默这么说着,又抽了一张卷子出来:“你先自己做着,做完了叫我。”   “嗯。”林楚答应道。   这几天过来,林楚忽然发觉林储默这人,其实还挺好。本来是打算付他钱,让他教自己。不过没想到他没领,红包总是自动过期退回他的账户。   林储默将言简意赅的风格贯彻到底,就回两个字:“不用。”   不收钱,该教还教,笔记该给还给,连题目还特意整个一套出来:“为什么?”   林楚更为疑惑:“不是挺烦我的?前几天不还扬言要把丢下去?”   等他当他把手里的这份卷子做完,心里还是没个谱:“不然干脆一起问了?”他瞄了一眼现在在桌上趴着背英语的林储默,想着应该怎么开口。   “你不收钱,我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不然我请你吃一顿……”林楚试探道,林储默仍只是留个背影给他。   随即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请吃饭不就算朋友了么?不就帮我过了一次半期考么,这有什么的……”   “脾气怪不说,还跟姑娘家一样,碰都不能碰的……”林楚又瞅了他一眼,这才把卷子递过去:“做完了。”   “我做完了。”林楚又晃了晃卷子,林储默迟迟没有伸出手接。这才发现他是睡过去了,手里的书却还没舍得放下。   林储默睡相挺好,不像史强他们那样儿,留一片哈喇子下来。也就睡着的时候,他眉毛能不是个拧着的状态。   不知道什么,林楚这么看着他,居然觉得他挺可怜的。   一下课就去打工,打工完还得回来学习。凌晨一两点睡,早上六点就起……挺厉害,连轴转都不带这样的。   “这么拼,何必呢?”林楚看着他,叹了口气。   据说下周要降温,就像秋天没有来过一样,蹬着步子就到了立冬。   “这日子过得还挺快。”林楚感慨道,带上了阳台的门。   ☆、第 20 章   Z城的春秋,总是在你不经意间悄然而逝。   当行人的着装从轻薄的长衫换作了厚重的外套,当树梢仅剩的那几片黄叶也随风飘落。冬天,也就来了。并不告诉你确切的时间,却在各角落心积虑彰显它的到来。   有些人,也是如此。   林楚基础不算差,一节课估计有听个30分钟进去,因而林储默也不打算花太多时间给他补课。   没时间给他补是一回事,这另一回事……   自从上次林楚无意抱了自己那么一下,林储默觉得自己很不好,非常不好。   要说抱着欣赏的态度过个眼瘾也就算了。可这个让他能有那么点儿兴趣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凑到自己面前,这就真让他觉得烦了。   一块猪肉整天在你面前挂着,肥得几乎能漏几滴油来,但就是不卖给你,出了钱估计也没戏的那种。   那能怎么办?   只能憋着,再不行只能换个路子想开点:因为自己对男的有兴趣,所以无论是林楚,还是其他人,只要是个人男的来抱他一下,任何亲密的接触都可能被放大。   所以无论他是脸红或是心跳加快,这都很正常。甚至于硬了,都该是正常的。   与这个人是谁无关,甚至于是个女的过来,他可能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人体会对外来的刺激做出对应的反应,生物书都摊明白了告诉你,这不是人类靠理性可以控制住的。   这是林储默最近一直在给自己的一套说辞,经过整整一周终于是给他理了一套思路。   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论牵强与否,总归是给了自己一个借口。   可以,有了合理解释以后,林储默终于能再以平常心态面对林楚,本着公平交易的平和心态,他又给林楚补课最后一次课。   天气冷了许多,林储默穿着长袖还是觉得有点冷。反观林楚,还是短袖裤衩边地走,丝毫没有感受到季节的交替。   “估计是看少了,多看几眼,也就习惯了。”于是林储默趁林楚专心于做题之时,又瞅了几眼他露出的大半截腿。   腿白不说,还能恰到好处地还能带点儿肌肉,不是干瘪缺失美感的两条杆。   “还真是天生的,不然这种体育课跑两圈还得躲医务室藏着的人,怎么能是通过后天努力锻炼来的?”   看够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林储默对他终于没了先前那种异样的感受,见他整张脸窘迫得难受,干脆就这俯下头看着。   旁观别人深陷迷宫毫无头绪困扰模样,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再说是林楚,看着就更有意思。   他曾经看过林楚因为做一道题,整整耗费了一上午课琢磨。最后要不是平时和他玩得挺好的那哥们来给他提个几句的,看他这种仗势,估计就打算这么耗下去。   不然不做,做了就耗到底。不然连个正眼都不愿意看你,杠上了连上个厕所也要和你抢个坑。   “关于这一点,林储默表示服气。平时多半也就随着他去。”   “当成是你无意识间出卖色相的等价交换,还挺值。”   现在林楚整张脸的五官,几乎已经是皱到一块的程度,光是看着就足以让人知道他现在有多苦恼。   “这里的条件没用。”林储默给他指出。   “哦。”林楚豁然开朗,不过还是逞强道:   “我又不瞎,这不马上就能看到了么?”   “你看我干嘛,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做,你复习你的就行。”   于是林楚终于舒展了脸色,翻过了下一面。   “还挺倔……”林储默如此想,不再关注他那边的动静,免得这人还得再折腾。   他把头背过去,正好看到挂在正门上方的电子钟。   “这一段过去,终于能回去一趟……”   这一周躲林楚还是其次,这最主要的,还是要赶在期限之前把欠的那笔钱给清了。   学校这边的功课轻了许多,老师虽然没有停住课程进度,不过还是贴心地减免了作业量,也算是给他们留了时间温习。   林储默便是让打工那边加多了排班。按照他的打算,向学校申请提前发放的那笔奖学金能在半期考后批下来,这么一来,欠的钱差不多能清了……”他如此想,近来绷紧的心弦放松了许多,意识也渐渐模糊。   人将入梦之时,如果能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会更容易意识自己是否身处梦境。   虽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准确,不过对林储默而言,确实如此。   近一周来林储默都处于极度疲惫状态,周身各处自是酸胀难忍。因而当他能轻松自若地面对这一熟悉的汪洋大海之时,便是知道了自己此刻身处梦中。   路的尽头是一汪洋大海,其边际同天融了一处去,叫人分不清哪处的蓝才是其真实色彩。   出海的船舶尽数归来,海面泛起层层波澜。   渔民们将今日的收获抛至岸上,孩子们已是等了许久,性子急些的,便已是迫不及待从才网兜里掏了几只新鲜海产。   林储默取了一块平整的礁石坐下,观望那处热闹。他想起自己也曾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不觉浮想联翩。   他的童年生活多半是在此度过,那时,想来应是他最为愉悦的一段时光。   日头升起,人也逐渐多了。他们聚做一处,有的直接在码头摆了摊子,有的则是着急赶去镇上买卖。   个人个事,繁忙不已。   林储默这才想起该走近看看,才迈过几个步子,只听一摊贩小点处起了争执。   他们指着一妇孺破口大骂,其内容不堪入耳,多是家乡那边自成一套的谩骂之语,极尽了能加之于人的诋毁之词。   他正想再去探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引得如此场面。尚未走近,就已经顿住步子。   那孩子直往那老太身后缩,带着些怯意和迷茫。   林储默终于是不再往前,心头百感交集。   他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避开这些人,避开幼时的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兴许是最好的做法。   不过未等他离去,人群已经发现了他,一并涌往此处。他们围着自己,一遍遍质问,发泄着他们应有的愤恨。   一张张脸都是如此熟悉,叫他百口莫辩。   他想说话,尚未吐出的第一个音节又是硬生生收了回去。   没什么可辩解的。   他们所说的,一件件便是实际。辩解不得,只能任凭他们如此。   最后还是一位青壮男子挺身而出,拦下了这伙人:“得了,这就是个孩子,你们这伙人还有皮脸么?”   可那些人却是不想放过他,反倒是步步紧逼。林储默连连后退,退至无路可退之时才是往熟悉的那条巷子里跑,漫无目的地跑着,想把这些场景一并甩过。   即便知道是梦境,又是如何?   他还是无法理直气壮地面对这些人的质问,无法对此充耳不闻。   他一边跑,那些人的话语一句句回荡耳边。   “小崽子,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什么不知道,你说,你爸妈都跑哪儿去了!”   “他能把儿子留在这儿,就不信他不回来,我们就看着你,等着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敢回来!”   ……   紧张,心慌,羞辱……   各类情绪一并发作,叫他更为急促地前进。可似乎,怎么都无法寻到出处。   他身处一狭窄小巷,周遭是破旧瓦屋。前路蜿蜒不见通往何处,只有一抹青葱得诡异的藤蔓从屋院中破墙而出。   后边的人穷追不舍,齐齐发声。   林储默没有勇气往回看,也无法不敢止住步子,只能一味往前而去。   天渐渐暗下,未曾有雨落下,却是听到了雨落屋檐之声。   伴着这雨落之声,隐约中还能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林储默?”   “醒醒,要睡去你自己床上睡。”   “你们平时都怎么叫他的?是不是还得我对准他脑门来一下的,他才能醒?”   ……   不知从何处来的声音絮絮不止,声量不大,却是正好盖过周遭各处声响。   他想去寻那声音出处,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迷茫中只觉后脑勺一阵痛感,终于是醒了。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浮现一人影。眼前的这个人,和以往看到的有所不同。比起嘴角,他是用眼睛笑的。   那人眼尾弯了几分弧度来,以从未对自己流露出的神情缓声道:   “醒了?”   林储默看着他,一时竟不知作何回应。   他喜欢用逻辑解释一切事态,解题如此,生活也是如此。在一个大框架内,有每个公式有其既定规则,只要按部就班地对应剖析,便会找到最后答案。   按照这个原则,他看开了很多事。然而这些他认为已经过去的事,有时又会在意识模糊间猛然迸发:凌晨梦醒时怅然若失;夜半辗转反侧时郁结难舒;闻他人所言时的惩忿窒欲。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所谓的看开放下,不过是暂缓不究。   对于林楚,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见色起意。世界之大,他不过是尚未经历百人百态,资历尚浅罢了,这才无法收回落于他身上的眼色。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居然因为身边陪伴自己的人是林楚感到安心,甚至于有些难以言尽的欣喜。   为什么?思不得,便是逃不过,答案清晰明了,一切抵抗失效。   “又是你……”林储默低喃道,埋头将视线落至地面,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影子,再难有底气。   他踌躇许久,终是开口道:“离我远点。”   雨势大了不少,风带着湿气而来,从阳台那一处往这一片狭小空间冲撞,沉闷的空气霎时一扫而空。   有的人,就这么来了。   躲不掉了。   ☆、第 21 章   学期已过一半,为期三天的半期考也终于过去。学生尚未从紧张备考中缓过神,便是要为随之而来的家长会苦恼。   “今年倒是更不用怎么担心了。”林楚看了一眼在年段办公室门口挂出的红榜,见自己的名字难得在列,这叫倒是他舒心不已。   然而略带遗憾的是,他的排名正好在这些人中间,不偏不倚,不上不下的位置。   “这就是美中不足的地方了,不然最上边,再不济赶着尾巴做老末也好,这种准确正好的位置……”   “爽值还不不够啊……”   林楚想再去看看其他兄弟的排名,不经意一个抬头,位列榜首的‘林储默’三个字赫然入目。   这要放以前,自己肯定得好好嘲讽他一番——这都什么年段第一,英语比邱成还差,连110都上不了的?   不过现在吧,本着他良心地帮自己提拔了名次上来,林楚居然还能想着自己或许还能给他补个英语,成立个互帮互助学习小组,也算是没欠他什么。   “他英语这么不行……其他科目到底是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在第一这位置呆着?”等林楚看过他其他科的成绩,终于是第一次发心底地对他表示敬佩:“这种人吧,就该是学理科的料,和满分就差几分的成绩倒是都是怎么考上来的?”   “这看来,他以后说我脑子不好——我还真回不了嘴……跟他这么一比,我不就是个智弱儿童么?”   林楚作此总结,终是晃悠着步子回了自己班上。他进门便是看到史强带着一群人围着讲台坐了一圈打游戏。   校训规定学生不允许自带手机,不过关于这点学校也只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你别给老师看到,偷摸摸地用还是行的。现在他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围着讲台坐的原因,估计是平时憋着玩得累了,非得趁这个家长会老师都没空管他们的这段时间好好来耍那么几下的,图个过瘾。   “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这里边居然还有个姑娘?还是个在这种天气穿裙子的姑娘?”   虽然她穿的是其他学校的校服,头发也是规矩地梳了个马尾上去,但是怎么看,感觉就是不对。   林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目光却是直直盯着这个让他略感眼熟的姑娘。等他看清她手腕处字母型的刺青,终于想起来她的来历。   “请问,您是哪位的妈?”林楚开口问道,那一圈打游戏的无知少年却只觉得他是因为眼红这里没有他的位置,诚心找茬,因而没有一个人愿意答应他,依是纷纷低头游戏。   “楚哥你是不是高兴糊涂了,这能是谁妈么?这是吴须他孪生姐姐,给他来开家长会的。”史强被对面连着干了几次,趁着死亡cd还没过去,这才放下手机给他解释道。   “哦……”   “今年的设定是孪生姐姐啊……”   林楚默念道,往讲台处近了几步。等他站在那姑娘面前的时候,终是没忍住自己胸口的一口老血,大声嚷道:“我就不明白了,您怎么每年都来那么几次变装秀的啊?你家那小孩今天怎么不带来了?去年不是还把她带着过来说是吴须她妹妹么?”   闻此,这几个个无知少年终于是双双挂机,无一不万分惊讶地看着这个所谓的高中生妹子。   游戏界面现在只有一位玩家还在孤军奋战,也不过几秒间,她终于在对方战力的夹击之中无力挽回战局,最终选择放弃,这才起了身往林楚这儿来。   她确实不像是和他们一般大的高中生,但如果说她是一个孩子的妈,也是牵强了些。   不过林楚对她,倒是分外熟悉。   “诶,我们的楚楚真是了不得。我这一局都没赢,你就给我把这事儿都抖搂出了。”   林楚下意识要躲她,脸上的那一尊肉已经给她揪住:“我不是让你少吃点,这怎么一年多没见,你这脸墩子又圆润了这么多?”   “在我家店上新之前,真不不知道能不能减下来……”她这么说着,流露出万分困扰之色,手里的动作反而没停下来,更是使劲地拧起林楚脸上的肉团。   “撒手撒手!”林楚终于挣开她,只觉得脸上一阵酸痛:“我又不缺钱,怎么就要给你们家当模特了。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哦。”她终于松了手,似是万分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道:“哎,你要是也缺钱花,该是有多好。真是可惜了了这样好看的耳廓子。”   “呵,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爹还真有点小钱。”林楚头也不回道,从包里摸出手机就往外走。   吴须吴语这两姐弟,一个比一个麻烦。要说吴须那种古怪的脾气他还能忍,可他姐吧……简直是在他之上再多了不知道几个档次的古怪——自从高一第一次见自己那会儿,就紧缠着自己说模特这事儿,林楚那会儿没同意,她更是来了兴致,从此以后就没听过提这事儿。微信总是要发几张她工作室的照片,自己去吴须那儿玩的时候也总是带着她的设计作品硬是要给自己介绍。   开始林楚还能抱着尊敬长辈的态度听听。不过到最后,她越发地得寸进尺,上回趁他睡着的时候给他耳朵钻了个孔出来,说是给他打个耳洞。   林楚只觉得耳朵一阵剧痛,终于在她要对自己另一边耳朵下手的时候及时醒来,保卫住了自己另一只耳朵的尊严。   从此,林楚倒是不敢再多去他们家,能躲则躲。不然保不准她又从哪儿掏出一个钻孔的工具给自己耳朵来那么一下的,疼就不说了,主要是他嫌娘。   吴语没有跟上自己,林楚正好想起来给他爸打个电话,顺便问问他现在人到哪儿了。不料这边才拨通,只听见熟悉的大嗓子从办公室那边传出:“儿子喂,我和你妈正好在你班主任这儿等着你呢!”   “哦,我妈也来了啊……”   “真难得……”   林楚复述一遍这层意思,尚未领会出什么意思来,等他又细想一遍,这才惊呼:“什么?我妈?我妈也来了!”   “我真是……”   此刻心里只剩了万分无奈,一并涌上心头。堵得慌,让他根本没法再说出话来。   林楚想了许久,这才能勉强吐几个字来:“爸,你看看你那边有没有地方能给我钻个洞躲进去啊?”   他又在走廊站了一会儿,这才终于下了决心,垂着步子往办公室那处去。   说起他爸妈,两个人的性格也是天差地别。   一个苛刻,事事要求最好。   一个享乐,凡事图个开心。   林楚就纳闷了,他们当初到底怎么走一块去的?   所以,林楚现在难得能和林建国并列坐着,两个人一块看着他爸妈就关于他今后出路问题的探讨。   “怎么就要把孩子送国外去呢?孩子不愿意再走小提琴这路子,随他去也就行了,这年头,只要踏实干活,怎么会养不活自己?再不济,来接手自家公司,不也挺好?”   “孩子成绩不是挺好的?刚刚你瞅见年段门口贴出来的那排名没?35名,不是挺好?好点的大学也能读!”   看他爸说得着急,林楚便是倒了一杯水送了过去。他爸一口气把水饮尽,又指着自己提了一句:“你看看,儿子多听话,多懂得心疼爹。”   他妈倒是斜了这边一眼,终于愿意勉强说几句话来:“就是有你这样的爹,我才不放心留他在你身边放着。跟你简直一个性子出来的,整天得过且过那样儿……”   “不过是个私立高中,整个年段加起来也不过三百多号人。就他这样的成绩,以后还能上个什么好大学。”   “就算给他碰了运气上去,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还是成天混日子。”   “不如按我给他的路子来,反而走得顺畅。”   “你……”   他爸原本就着急的脸更是扭曲许多,被他妈这些话一堵,居然半响没能出个声来。   而林建国终于是理清了里头的矛盾,见学校被如此贬低,便是忍不住帮着他爸这边劝导:“我们学校建校时间短,比不过那些名校也是正常。这点我们承认。”   “不过这也是我们学校的优势所在,学生少了,我们老师也会更花心思在每一个人身上。带着他们,创些成绩出来。”   “这也得等你们拿出成绩来才能说起这话不是?”他妈冷言,并不打算妥协,气势反倒是越发高涨。   “不是,你怎么这么说话……”   眼下他爸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应付这场战役,林建国终于也搭了一把手上去。两个能比他妈高出不少个头的男子就这么围着她,一人一句接着说。   “好好说话的,怎么比得过存心找茬的。”林楚趁着他们和平理论的空隙,又给倒了几杯水来。   办公室没什么人,老师们趁着这会儿功夫估计都在报告厅呆着,为即将开始的家长会做足准备。   林楚用指缝间隙夹着纸杯口,勉强能带起这四个纸杯。离开桌面几分,这才发觉水装得有些满了,手指不太使得上劲儿把它们一并带过去,其中一纸杯几乎是要从指间滑落。   他正想再坚持一会儿,先把它挪回原来的地方再说。   倒是没等到纸杯落地,只见一双修长的手正好把他那只手的纸杯一并接过,放在了饮水机上。   那人没有同自己说话,放下水杯后就回到他原先所在的那个角落。角落处的桌子上堆满了卷子,一个人藏进去,还真是不太看得出来。   林楚把纸杯一并带过去,见他们还在做着各自的探讨,没有自己能插话的缝隙。他干脆就离这处声响远些,也往最角落那处走去。   他轻叩几下桌面,林储默仍是埋头做事。林楚这才在他对面的那椅子上坐下,随手取了一张他在裁的纸条过来——八班每个学生的成绩条,需要把这些一条条裁好,在家长会上发给各自的家长。   “诶,这年段第一怎么还是八班的?真是可怜了邱成,自打上高中以后就没再当过第一,这次家长会估计又得给他妈一通说。”   林楚一面说着,正打算帮着他把这些纸折了,方便他裁。不过这边才折了第一下,手中的纸已经被抽了去。   “这些不用裁,要留给班主任看。”林储默终于说了一句话。   “哦。”林楚停手,反而更没了事儿做,只能看着他拿着小刀裁纸。   林储默做事属于有条理的那一类,还是有条理到死板的那种程度。一般来说,要是他来裁这一页纸,一定是折个几道来一并裁,能省事许多。   反观这个人,他是一条一条裁的。裁完了再按学号顺序摆好,才能接着裁下一条。林楚觉得他这么做实在太慢,正想把他手里的刀子拿来,林储默却是先发声道:   “林楚,我是不是和你说过……”   “哦,离你远点是不?”   “我现在和你离得不够远么?整整隔了一张桌子不是?”   “再说了,这不是你先过来找我的,要是你没来帮我这么一下,我怎么能知道这种犄角旮旯还能有个人坐这儿?”   林楚把话一股脑说全了,趁他说话的时机便是把他手里那些东西都移了过来:“你看着,多对折几次再裁不是更快?”   林楚把剩下的半页纸对了四折,划过一道就已经完成了大半。   “你看,现在不是只要再裁个几次不就行了?像你原来那样做,等他们都吵完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完。”   等他把手里这些一并都裁完,这才把这叠东西重新推过去:“就不知道你在磨叽个什么劲儿。”   桌面上的一页页纸经林楚这么一下整理,已经规则地成了条状。看着事儿都差不多了,林楚这才重新往他们那边去。   依旧是你来我往的激烈讨论,不过并不如温水煮酒一般,没有酒香,更是无法探讨出最后的结论。   “人生中能有多少十年?他因为一时的瓶颈放弃,你们身为师长,身为父亲,理应加以疏导。”   “我的决定,没有任何过错。对林楚这样没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只能是带他走向更旷阔的未来,而你们,只会阻挡他前行。”   他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认定自己所为即是对的,从不因旁人所言动摇。对林楚人生的规划,同是如此,这样的对决服从,几乎是占领了他的童年生活。   不过,情况不太一样了。   林楚走过他们身边,在出办公室之前沉声道:“不会后悔的。”   “我自己选的路,不后悔。”   暮色西沉,最后一处光线已然敛去。   林楚神情笃定,就像几年前那样,不曾改变。   ☆、第 22 章   血浓于水的亲人,尚且能知晓心意。   不说他们无法领会,在努力尝试沟通以后也同样无法获得理解,这才是让林楚最为苦闷的。   他妈不懂,只觉他是闹孩童脾气。而他爸能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原因,也只是不希望自己往国外走,如此便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再别说问起过他放弃的原因。   林楚站在楼梯口,心里憋着一堆话想说,可惜没人听,也没人可以说。   “这种时候,应该下个馆子,再捎点小酒喝喝,把想说全吐出来才畅快。”有了决断,他大概找了一圈能把自己拎回来的这个人。   “邱成应该是最合适的,不过他今晚肯定得回家。”   “史强比我还能吃,不划算。”   “吴须……他上次套了我不少话出来,再这么说下去,我以后得有更多把柄握他手里……”   来回踱步许久,只觉身后有脚步声临近。   “对了,这不还有一个么?话少,而且保准能把我捎回来。”   林楚趁林储默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一把拉过他胳膊,见他停了步子这才松了手道:“请你吃个饭,就当补习费了。”   “不去。”林储默贯彻极简主义到底,连头都没舍得扭回来看他。   “这么不给面子的?”   “那我……就只能扯着你去了。”   林储默尚未挪动步子,林楚已经拎起他手腕往楼梯口走:“别害羞,我这次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吃饭,怎么说你这次也帮了我这么多,让我名字能上一次红榜。”   “再说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总是这么对着也不行不是?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把该说的都清了……”   “我还有事。”林储默坚持道,不过抵不过林楚的力气,随他一起下了楼。   “你就装吧,你今天又不打工,总不能说你要陪着你爸妈一起开家长会吧,初中那会儿就没见你家长来……”   林楚一个没留神,就把心里话抖搂出一大半。虽说他现在和林储默多少也算是熟了些,不过终是没到能够谈论人家家里情况的地步,等他想起这回事儿的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干净。   林储默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未做表态。不过这种‘淡然’的态度是让林楚最为头疼的。如果他现在能够刺个自己几句的,也就没什么:“可这什么都不说……那不是贼尴尬?”   二人一停在平台处,像是约好了一般顿住步子。林楚同他站得挺近,更觉得自己好像矮了他不少,往上踏了两个台阶垫了一些高度以后,这才发声道:   “毕竟是年段第一,爸妈估计都不用操心的。”   林楚垂下视线,想尽可能把场子圆回来,不料林储默依旧是没什么反应,除了能扬起视线看他一眼,依旧是个不说话的状态。   “成绩好不说,还能勤工俭学给自己挣生活费,更是了不得!”   林楚极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夸人的话,这才林储默终于是所反应:只见他把手揣裤兜里,再带个不屑鼻音冲他‘啧’了一声。   有些人吧,一直很有气势。就算你借着台阶垫了十几公分,还是落他一截。   “可我到底说错了啥?这夸你还这么个德性?”林楚心中发闷,也不再和他多少废话,径直下了这一段台阶,在拐角处又问道:   “得了,你就说一句,去不去?”   余晖正好从高窗处褪去,楼道的灯尚未亮起,甚为昏暗。高窗处投入夕阳余晖,正好捕捉到地面上二人的影子。   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同交谈声聚集:“早这样不就好了,请你吃个饭又不是要害你,怎么这么别扭的?”   少年清亮声音于楼梯间内回荡,二人的影子消尽在梯段末端。   等他们到林楚选的那个餐馆之时,天色全然暗下,只留几个夺目的店铺招牌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这些肉全要,每一种都只要一半,双拼就行。”   “还要一个三鲜锅底,这些素菜也是每一种来半份。”   “然后……俩冰啤就可以。”   林楚按照原先的习惯点了一批菜,这才把菜单递给林储默。   “不用,这些够吃了”林储默喝了一口茶水,环顾这一间装潢‘华丽’的包间。   墙纸不必再说,用的是和他们家店门口招牌一样亮的黄色。不过这最能吸引人眼球的,要属正好在桌子中央垂下的这盏吊灯。珠子挺多,不过仍是与桌面距离了几公分,甚为顽强地吊着点儿光。   林楚随手拨弄着这些珠子,荡出些叮铃之音。最后才一并动手把垂下的珠帘拢了上去:“这家店,不够朴实。”   “人都看皮相,再别说这些店家。”林储默接过几盘肉,把火开了中档先烤着。   “也对。”林楚把素菜一并放入滚烫的底汤中,又拿了一罐辣酱来:“吃辣么?”   “不吃。”   “哦。”听他这么说,林楚毫不犹豫地舀了一勺辣油进去。素色的汤底霎时融了点红进去,均匀地散布在各处,游走于整锅汤水上。   “你就吃烤肉得了,吃火锅不放辣油,有什么意思?”林楚抽了张纸巾把指腹上沾上的辣油抹了去,似是觉得不够的样子,又放了一勺辣。   “你直接点辣的汤底岂不更好。”林储默正想捞一片青菜上来,这菜还没来得及熟,汤汁已经给人搅混了去,这才又放下筷子,等着肉熟。   烤盘上的肉滋滋作响,肉已经有半熟。   林储默给肉一一翻过一面,倏忽间只见有一层孜然粉缓落,正好落在他才处理过的这一盘肉上。   比起饿着没东西吃,这种让你对着这一桌吃的却无从下手的法子,确实是更能膈应到人。   林楚这个人,很知道如何折磨别人。比起直接给你当头一棒,他倾向于揪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恼你。没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却依旧能叫你闹心。   林储默放下烤肉的工具:“你这种请人吃饭的路子,还挺特别。”   他伸过手去取另一瓶啤酒,想着多少也能解点辣,不料林楚把那瓶啤酒往外挪了几寸,正好是他够不到的距离。   “这都是我的,你刚刚自己怎么不点?”   林楚把一整壶茶往他那儿送,还不忘帮他添满了一杯:“再说了,万一你也喝高了怎么办,我还得反过来捎你回去不是?”   林储默没说什么,抿着几口茶巴着眼看林楚吃。帮着又烤了几盘肉不说,还能主动匀点儿辣粉上去。   林楚一口肉一口菜配着两口酒吃着,盘子里的肉不知不觉又空了,这才从林储默手里接过夹子,又用店家配给的毛刷在烤盘底部先刷了一层油,将肉一片片地叠在烤盘上。   他想最后使个坏,于是等肉差不多要熟的时候重新拿过一罐孜然,倾斜了角度做个样子。   见林储默依旧没什么反应,这才又将调味罐放回原位。   “不和你闹了,免得你待会儿气得把我这张脸往烤盘上端。”   不再折腾,林楚往林储默盘子里夹了自己刚烤好的几块肉过去:“就是没忍住,还是想最后恼你那么几下的。吃吧,我烤得肯定比你好,毕竟是烤肉一把好手”   原本空荡的盘子已被堆上满满一叠肉,林储默迟迟未动筷子,指间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沉思许久,终是开口道:   “这剩下的呢?”   “如果我也想要,你打算怎么给我?”   原本腥红的肉片在滚烫的汤水中渐渐作了褐色,林楚把握好了时间正想把刚涮熟的肥牛一口下肚。这边才沾了些辣酱,只听到林储默冷不防甩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端着满肉的漏勺离碗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林楚估摸着他是真饿到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正经地问自己讨肉,思来想去许久,终是大度地是将那一漏勺肉撂他碗里:   “那行吧,就当是我让你的。”   火锅汤冒着热气,升起一股白烟。窗户未曾留出与外界流通空气的缝隙,使得玻璃蒙上一层雾气,模糊了视线。   ☆、第 23 章   林楚酒量不行,经过上次的教训之后,他这次很理智地只喝了两瓶。现在能是个微醺的状态,脑子清醒,步伐稳健。心头啥烦心事儿都没了,还能边走边哼个小曲儿。   这唯一的缺点就是:肚子吃得撑了,喝了点小酒反而觉得困,更是不愿意自己走回学校。   如果是他那一群弟兄,只要给他们包个一周午饭,估计背着自己从一楼蹬个十几层都没个问题。   “可这个人嘛……得换个路子才行。”林楚付过钱后,出了店门。   林储默站在一盏路灯底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从林楚这边看过去就像一个黑色不明障碍物,正好堵在路边上。   不过不同的是,他很显眼,就算是穿着这么一身黑,也足够让路过的这些姑娘多瞧个几眼。   “这么看是还行。特别是这种看不清的时候,还能自带个滤镜美颜效果。”林楚把账单揉作团往垃圾桶里一抛,便是往他那处去。   “吃饱了么?”林楚开口道。   ——“还行。”   “哦,那就好。”   “我还怕你没力气背我回去。”   林楚绕着他走过一圈,在他后背找了个着力点,直接窜了上去。   方才林储默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不过是一个晃神的时间,又有了一个影子叠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接住背上的重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迈出这第一步。   林楚见他紧杵在原地,没有往前走的意思,便是催促道:“话说吃了别人的,手短。所以你得出点力气。”   “这里过去顶多十分钟,不费你多少力气。快点的,走起!”   “你不是为了报答我给你补习才请的这顿饭?怎么反倒成了我欠你的。”   林储默如此反问,不过还是迈了步子往学校那条路走去。   入夜渐凉,温度比白天低了许多。“幸好刚刚吃了热乎的东西,不然准着凉。再说还有个人给我挡着风,还能借点热气来。”他这么想,又往林储默背上缩了几分。   这个坐骑背宽,这不足之处吧,就是太虚。走了几步路,步子就不稳了。   “不过……我应该还比他重点儿就是……”林楚本想让他走稳点儿,转念一想也不再计较,安分地扮演一袋货物的角色。   自从林储默带自己补了几次课以后,林楚见着他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点什么,特别是他不收补习费这点,更是让人过意不去。   你要收钱,我还能当初是正常交易。可不收钱,明摆着就是欠了人情。   有了人情,不论关系如何,都能是个朋友。   这算是朋友,那我以前偷着膈应你的那些事儿,不是说不过去么……   而且这人除了偶尔不能好好和人说话以外,其他的都还挺好。脾气甚至还能算得上挺不错的程度。   单说莫名其妙要求他背一个算不上多熟的人回学校这码事,他二话没说不还是照做了?   林楚方才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各种对策:“不然你把吃的吐出来,不然送我回去。”   “账单我丢了,就不告诉你吃了多少,对半分这种法子,不通。”   反正就是各种非同寻常的逻辑。总之,就是耍赖。   不过这林储默吧,乖巧得怪异,这就让他不安起来。人家可能就根本没当一回事,早就不和自己计较了,现在反而是他一个揪着以前的事儿不放。   “可为什么?初中那会儿不是连瞧我一眼不乐意的,连问我要作业也不愿意吐几个字出来的……”   “为什么啊?”林楚这么想,越发觉得奇怪,顺口就这么溜了一句话出来:“我胆战心惊怂了一年多你没动手也就算了,怎么高中我惹了这么多事儿出来,你还不恼的?”   “你当年不是鼓安五霸的头么?不是说看人不顺眼都是一脚端过去的么?怎么就变了?”   “要是被整的人没有个什么反应,那不成了我一个人瞎折腾么?”   “我他妈还是第一次这么有挫败感……”   林楚陆陆续续说着,林储默一句也没答应,只是往前边走。   “你不应我也没事,我一个人也能接着说。我吧,一直就挺烦你,在你留级来我班上之前就开始烦你。”   “每次我得了奖在台上拉小提琴那会儿,你是不是特意站队伍最前头嘲笑我?别人都不听,可你不仅听,还是从头到尾的听。”   “不听的那些人都能给我点儿掌声,你倒好,眼睛一直看着我这边,手倒是没舍得拿出过,天那么热,你手一直揣兜里不嫌瘆得慌啊?不怕捂出痱子来啊?”   现在再想起以前那些事儿,林楚还是觉得恼,所幸利索地从他身上翻了下来。   “能站稳,能认路,还能知道学校门往哪儿开。”   “挺不错。”   林储默继续跟他后边走着。   “之后你就正好砸了我琴,反而让我有了更确切的理由来鼓捣你。”   街道本就冷清,拐过街角后更是如此,眼下整条街上除了他们两个未见其他行人。   “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留了级居然还能和我一个班。那会你在我旁边坐着,就是一副老子逼到不行的样子。呵,手揣着口袋,腿扳着坐那儿,还不忘再跟我来一句恐吓。”   “分明是你砸了我的琴在前头,我不过是给自己讨了回公道而已,凭什么啊?你一来就那么有气势?”   “凭什么啊,他们都夸我拉得好,你一个没学过……”   林楚对着前头空气一通说,这才终于回头问了后边那人一句:“你懂乐理么?”   “穷人家学不起。”林储默答应道。   林楚没心思和他废话,接着说道:“你一个乐盲,都能看出来我拉得不好……”   “他们看着我练了这么多年过来,又不是聋的,怎么就听不出……”   他的声量低落许多,有些落寞地停驻于路口前。信号灯已变作了绿色,牌面上的小人晃动不止,似在催促行人前行,显得匆忙许多。   “行了,不说了。差点说偏了。把话都说清楚,以前的事儿都算清了。”   林楚特意把手在裤腿上蹭过一把,这才对他伸出手。想着这结了一年多的梁子,怎么说也得像国家领导人会晤那样有仪式感一点儿:“交个你这么个能说题的学霸朋友,还挺好。”   他的手孤零零地悬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接。   林楚这才想起来林储默不喜欢和别人又肢体接触:“哦,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他正欲缩回手,林储默有些急迫一般勾住了他的手腕:“今天说清了,要是你明天睡起来什么都忘了,怎么办?”   “不会,我都能记得,我要说我忘了,那肯定是我嫌丢人,故意这么说给你听的。”林楚觉得他使的劲儿有些大了,捏得自己肉疼:“真能记得!”   林楚执意抽回手,不料他反而加重了力气。   “是么……”林储默轻声道,又走近几分:“那我现在和你说件事儿,你要没这个想法,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成天装正经……有什么事儿不能直接说啊?”林楚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股装腔作势的态度。不过还是不再挣扎,任凭他这么揪着自己。   仰着头等了许久,林储默却只是低垂视线,久久不语。   家长会已经结束,学生和各自家长纷纷出校。这也就说明再不抓紧时间进去,又得从操场那块翻墙进去。   “你这人……要说什么能不能干脆点儿!怎么这么磨叽啊?”林楚不耐烦道。   人流涌动,只有他们二人久驻原地,与往来之人格格不入。路灯垂下一缕微光,林储默终于是松了手。取而代之的,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将脑袋倚在林楚左肩。   林楚第一反应本是想推开他,不过难得见他有这样的神态,又想到刚刚他才背着自己走了这么一段路过来,竟是心软许多。他挺理解这种情况喝多了想要找个慰藉的感受。他们这种年纪吧,烦心事说出来可能连个屁都不能算。可就是挺难受的,说出来没人懂,这不说吧,就一直堵心里边,在不经意间又会来倒腾你一下。   平时端着太久,掖着太累,只有借酒精的劲道才敢哭闹一番,把不敢说的全都吐出来,这才有新的力气去面对明天,继续应付接下来操蛋却有盼头的每一天。   这样的感觉,他不要太懂。或者是抱着电线杆子哭一场、或者是对着这一整条街吼个几句,在或者是牵着他那群哥们的小手借来蹭把鼻涕,这才算翻一篇过去。   相比之下,林储默现在这副乖巧的状态,实在太优秀,简直是撒酒疯里的优秀榜样。不哭不闹,只要你借个肩膀给靠着就行。   林楚犹豫道:“那个……我知道你事儿挺多,和我们这些人考虑的不在一个档次上……”   “你要不想说,我其实也能理解。不过就是觉得吧……”   林楚帮他扯了一撮直冲天际的毛出来,看着不顺眼,又给他抚平了回去:“你本来话就没个几句,连喝点小酒撒个泼还要再这么憋着……这不是顶难受么 ?”   林储默久久不曾动弹,依旧把脸埋在自己肩上。从学校那边陆陆续续有人往他们这儿来,见他们这样的状态,纷纷掩面私语。   “好了,都给人看到了,待会儿要给认识的人看了去,你这校园男神的形象,那可真是保不住了……”   林楚轻抚他的背,像以前哄他家狗那样安慰道。   手还在他背后搭着,林储默的手也慢慢搂上了自己的腰侧。   “有点儿痒……还有点儿奇怪……”只觉环住他腰的那只手又紧了几分,把他整个人往自己那边拢。原先于他肩上的那处热度也偏至脖颈处,以几乎是让人听不见的音调说道: “我对你有意思,从初中开始就有,是想上你的那种意思。”   “你要对我没这种意思,离我远一点。不是这种能看见的距离,最好能远远见着我人影就先避开我。”   “这样说,你能懂么?”   夜晚,最适合吐露心声。   白天过于明亮,生怕自己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追随那人而去,叫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又兴许是忙绿一天过后,人们身心疲惫,这才更为迫切地渴望一个归处。因而才更容易将白天说不出口的话,尽数说出。   昏暗的光线,足够隐匿眼神。   而现在,不同的人又分别在注视何处?   吴语看着不远处交融的影子,忍不住感叹道:“真是不巧,正好都给我们看到了。这遭遇,真是说不清。”   她灭了烟头,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位于车后座的那人一眼。   他没有出声,光线昏暗,摸不透他在观望何处。   “回去吧,已经晚了。”   车缓慢启动,不过是从他们边上过去的几秒,却让人觉得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他们的故事即将开始,而有些故事,也随之消卒。   如果有足够的勇气迈出那第一步,结局又该是如何?   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也从未曾有人未卜先知。   晚了一步,踌躇几秒,已然错过太多。   “晚了。”他摇上车窗,消尽于街角。   ☆、第 24 章   林楚是真喝高了,虽然他说话留有逻辑,语序也算清晰。单论他能和自己一路上没停下话这一点,绝对是喝多了。   不过也难说清,难保他是第一次被一个男的表白,也可能是给吓得,这才一晃神把自己脑袋往电线杆上磕,估计撞得还挺重,这起的大包得在脑门上挂个一周,可能还消不下。   刚刚他倒是没有推开自己,最后还是林储默反应过来,怯怯推了几步,跟在他后边留意他的路径。   林楚穿得依旧显眼,比酒吧那次那一身黄还要来得夺人眼球——白得发亮的校服、加之其空洞似鬼上身的眼神,任谁看了都得绕着走。   “幸好,要是和我一样一身黑在街上晃荡,保不准路过的车一个没留神,就能把你撞飞出去个几十米。”林储默已将步子放得极慢,未料想林楚更甚,甚至于停在原地等自己离他咫尺之时,才重新起步。   “论如何叫别人闹心,你真是一把好手。”林储默本想等着他先走,终还是拗不过他,只能缩短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跟着他后边走,以前是这样,现在还得这样。永远只能望其项背,却追之不得。要不是林楚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的,说要和他和解,他怎么也不会有机会把这些憋心里的话吐出来,一定是撑在肚子烂个干净也绝不再提。   可他吧,今天喝了点儿小酒,人也难得柔和,自己头都蹭到他肩上了还能再捋毛缓着声调安慰他个几句的,这确实是难再装。   “这样也好,由你来躲我,最合适不过。”林储默不再多想,送他回到宿舍也是未曾再言。   不过他们二人各自对着自家宿舍的门,谁也没先叩出响声。   “还能等什么呢……”林储默涩笑道,先是叩击门扇,里边未有人答应。   余光瞥见林楚缓抬叩门的手又渐落下,开口问道:“所以你初中那会儿老偷瞄我?不是想揍我?是对我有意思,所以才一直瞅着我看?”   林储默迟疑地点头,林楚是做若有所思状,沉眸撑着下巴道:   “怪不得……”   “我就说怎么有人脾气这么躁的,看人多不爽也不能到耳根子全都红透了的程度……”   “原来是这么个回事儿啊……”   林楚终于理清了情况,却没给个最后总答复。他虽是没有敲门,他们宿舍的人先是听到了外处的动静,不光开了门,还甚为贴心地扯着他的胳膊把他顺了进。   人顷刻间消失不见,只留了个能透出他们声音的缝隙。   “我草,楚哥你这次真给他打了?这脑门都给打肿了一块!”   门后的动静不小,把林楚带进去以后不久,又有人缩着步子回来把门关紧,这才又冲自己吼道:   “林储默你他妈别以为自己真挺了不起的,我们219那是不想和你计较,你以后要再敢扰我们楚哥,保准打得你满地找牙!”   又是上回那哥们……   闻此,林储默倒是十分无奈:“我把他捎回来,还背了一路,怎么就是我把他给打了?算了,随你们怎么想。”   他正想推门进去,219的门却重新敞开,围着林楚的二人在和自己对视的那一刻连连退去几步,留惊恐神色目送迈着大步往自己这边而来的林楚。   他脸上的泛红已经消退许多,困劲儿也散去大半,重新立于自己面前,终是恢复了往日的那副脾气,饶有气势地说道:“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想,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交代完这么一句话,219的门又再次合上,里头再次喧闹而起。   “楚哥,真楚哥!被打了还能这么有本事!”   “不过你要告诉他什么事儿?说出来我们一起想……”   “你他妈闭嘴,吵得我头疼。”   “哦,也是,头上顶着这么大一个包,可不挺疼的么……”   “你是不是想死?”   ……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林楚身边那一伙人,和他都是一个德行。闹腾,没日没夜地闹腾,可这样的感受,居然还让自己有点羡慕……   林储默摇头,终是推开门:220宿舍映射出的光线让视线清晰许多,天花板那盏过于明亮的白炽灯和走廊这昏暗的光线反差太大,让人一时适应不来。听着那堵墙后的动静,他喃喃自语道:“还能想想?”   “不如直接给人断了念想岂不是更好?吊着别人胃口叫人等着……这样的法子,才是真恼人了……”   “今晚的作业还没写,正好能通宵。”林储默找到可排解之物,而后一周,终是将时间安排得更加满当,自觉是异常满足。   再也没见过林楚,更是如他所想一样顺利。日子本该如此,事事在他计划之内,不存突发状况能够扰乱他原来的生活轨迹。   “波澜不惊,是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林储默灵活地将笔从各指间空隙处旋转交换,终是寻得思路,做完最后一道题。   “今晚7点上工,得抓点儿紧。”他看了一眼时间,提起包欲往班门口去,不料包带却被人一把扯住。   他下意识往后看,蔺冲张鑫二人极为不正常地冲自己傻笑。   “啧……估计是借作业。”   林储默从抽屉把除英语科外的作业一并递给他,蔺冲则是连连摆手,这才终于说明来意:“不是……”   “那个……你这是要去补习?”   “不然?你觉得我能去干嘛?”   林储默应道,可看他们俩的表情摆明就是不信自己的说辞。   “你们到底想问什么?直说。”林储默终于不耐烦,先是把包落下,这才重新坐下听他们说。   蔺冲这才支支吾吾道:“得,你还是自己去看学校论坛吧。要真不是你,就没事,就当是我们多心。”   他说着便是分享了一个网址来,林储默将信将疑打开网页——“旭论?这什么?”   ——“旭升中学论坛。”张鑫补充道:“你按着热度点进去看就是。”   林储默还真不知道这个论坛,眼下也就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点了进去。一开始还觉得新奇,自己的关注度还挺高,直到他看到一个新出的帖子,终于是沉了眉头。   一标题为‘有意思的,看看?’的帖子,虽是这几天才出来,热度却也不输先前的帖子。他越往下翻,越是心烦,还算不错的心情一并被搅了尽。   这个帖子,主人公依旧是自己。不过与之前的帖子不同的是,他放上的是自己在酒吧打工时的照片,并将那个酒吧冠以了一个与其他酒吧不一样的种类——gay吧。   ‘你们的校园男神,品学兼优,勤俭节约,特将其打工照奉上。’   ‘工种:酒保 工作地点:gay吧’   发帖人至始至终只发了一张照片和一段文字,也未曾回复过楼下的跟帖。不过就他这寥寥几句话里蕴含的信息量,足够让好事者领悟到他未说尽的资讯。   ——“我操,这样看就更帅了!可惜了,是个gay,那就没什么可说的,我先撤了。”   ——“我就知道不他简单,据他初中同学说,他以前还是校霸,校园霸凌的事儿就没少做过。这在学校里一个样,出了校门又是一个样,居然还挺酷。”   ——“不知道校领导看到这帖子是个什么感受,这建校五年来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拿全额奖学金的优秀学生,出了这事儿,他们是护着呢?还是息事宁人呢?”   ——“哇,可不是,搬个板凳静静吃瓜。”   ……   回帖分两派,信与不信参半。信的人等着看戏,不信的人则是怀疑照片真实性。   林储默放下手机,对着这两个由关心自己的舍友,竟是连辩解之词都说不出。   有什么可说的?除了打工的酒吧不是gay吧,其他的都是真的,就连由在gay吧打工这一消息里隐藏的自己可能是gay的信息,也是一个确定的答案。   有什么可辩解的?   林储默反问自己,见他们依旧坐定等着自己的答复,终是松口承认:“这人说的没错,我一直以补课的请假条也是我为了打工糊弄班主任得来的。”   张简面作惊色,反倒是蔺冲没什么反应,同他往常问自己要小抄一样急迫。   “你真行!骗了我们一宿舍这么久。”   “消息是真的话……麻烦可就大了——主要是你之前的关注度太高,现在随便发一个你的帖子点击率都挺高……”   蔺冲犹豫间再没了话说,张鑫这才接话道:“你想想看是可能是谁发的,赶在更多人看到之前想办法把它删了。”   “要是给校领导看见就真麻烦了……”   “话说这人是谁啊?是不是眼红你才来整这么一遭——背地里搞事的狗东西。”蔺冲骂咧道。   “算了,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事儿,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着去补——赚钱。”   林储默连忙改口,跟他们挥个手还是走了。   “所以,是谁?这么的目的,又是什么?”   林储默把最近关于他的帖子都看过一遍:最先关于自己的帖子是国庆假那时发的,也是因为这个帖子自己才突获如此多的关注,而后才有其他类似的帖子出现,又给自己炒了一把热度。   “如果这个人是针对我,先将我捧至高处,再让我从高空落下——这么想的话,或许也可能是一次早有预谋的策划。”   “不过,他的目的何在?”   林储默疾步下楼,仍是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第 25 章   “从初中就对我有意思?这么算过来……初二、初三、高一、高二一半……这算起来不都三年多了……”   林楚不是没被人告白过,这被男的告白,还真是第一次。想起来他那会儿还因为实在是惊讶,一个转身脑门直接给电线杆子怼了一个包出来,稍微碰着都疼。连趴课桌上睡觉都得把脸侧着,避开那块肿起来的地儿。   “不该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人还就在我旁边坐了一年多……”左脸上的肉枕得酸了,林楚又换了一边,把另一边脸对着走廊继续琢磨这事儿。   “先气我,让我主动先来找他?然后又帮我,让我对他印象有所好转。可这好感度也没多少啊,就这么急着表白了?还真是按着策略一步步来的……”   “连追人都用了脑子,心真黑……”   音乐教室设在最顶层,从中庭射入的光线正好同楼板交界处形成分明的夹角。在阳光下更为显眼的灰尘颗粒,在空气漂浮不定。   林楚望向那方向阳处,更是升起无限疑惑:“为什么?怎么会对我有兴趣?”   迷局,无法找到突破口。别人的心思,如何能从中寻得蛛丝马迹?   “再别说,还是个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闷葫芦……”   林楚知道自己脸上肉足,平时垫着也没觉得这么不舒服:“怎么睡个觉都这么不顺心的……”“算了,反正是音乐课,不想这事儿了,干脆看会儿比赛。”   想到有比赛看,林楚终是振作许多。不过他才打开手机,只看见史强分享给他的一个网址,还附四字:大快人心!   音乐教室的座位按学号排,同班上的位置不一样。林楚正好被分到最后一排的隐蔽角落处,而史强被分作了第一排的位置,只能在折叠桌面底下偷着看手机。贼眉鼠眼不说,还非得再回头冲自己来个和他表情包一样样油腻的□□来。   林楚头皮一怔,估摸着肯定没好事。等到他才看了一样帖子标题,更是确定。   “这他妈谁谁干的!”   过于恼怒,以至于没法把这口气咽下。拍案而起的同时,只听塑料桌面落至地面与之碰撞的声响——以及音乐老师紧随其后的怒视。   “出去,吼够了再进来。”她重新在钢琴前坐下,果真不再注视这方动静。林楚便是按照她所说的,一鼓作气从后门冲了出去。   不过还是没敢在走廊呆着,他找了一个厕所隔间掩上门再将这个帖子细细看了一遭:“地点是酒吧没错,人也确实是林储默。”   “人家愿意干什么你们管得着啊?在酒吧打工怎么了,还不是吊打你们这群渣渣……搞的好像你们都不去酒吧玩一样的,瞎折腾个什么劲啊?”   “你们这群无脑网民都怎么想的啊?就算他真是在gay吧打工,怎么就能说他就是gay……”   “我操,他还真是……”   林楚对空气发了一通牢骚,许久无法平静。   “到底是谁?踩着我之前给林储默炒的热度发这种帖子。贼,鸡贼到不行!”   “这要是再闹大点儿,先不说给老师看见,就说给他们班这些人听了去,我看也挺难受……”   “哎……我当初怎么就这么贱呢……现在真给别与用心的人做了垫脚石……”   林楚叹息道,被隔壁那哥们的冲水声吓了一跳,这才出了隔间。   “谁这个点来顶层上厕所的,不是就我们一个班在楼顶上音乐…………”   “我操,现在是上课时间,谁没事跑楼顶上厕所啊……”   “再说,也没见到什么人出来……”   林楚悻悻然回头看,确实没看到其他人……   “那个……同学?你,应我一声呗……”   那个坑位的门依旧紧闭,四周空旷至极,只有自己的回声应允。   “妈啊,男厕所闹鬼居然是真的,还真给我碰上了!”   心中惊恐,仍是面作从容。不过他也打算再多做停留,本是想疾行出去,最后还是连跑带爬地飞奔而出。   刚才在厕所里受到过大惊吓,以至于连下课铃未曾听见。看见史强等人正好从楼梯口下去,林楚匆忙追上。见到了熟悉的一群弟兄,这才寻到喘息的机会,倚着他的肩膀正想把刚才的怪异经历和他门一并说了。   话才到嘴边,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大惊小怪,免得还得被他们嘲笑。最后只是提醒他们道:   “这层楼的厕所,以后不能上。”   话音未落,却是正好同上来上课的高二八班一行人打了照面。蔺冲听他如此说,更是来了兴趣:“我看确实不能上。楼层高,风大。现在天这么冷,整个屁股都凉飕飕的,可瘆人!”   “不过楚哥,这就是你上课上一半爆粗口的理由?隔着一个高三年段都听得清楚,你下节课还是好好表现吧,我看林建国表情不好,估计又知道是你了。”   “你就瞎掰吧,他是我爹还是我什么人啊,就这一句就能知道是我了?”他要真认出我来,我把脑袋拉扯下给你当球踢。”   “这他妈得打个赌啊,搭上脑袋的事儿,怎么说也得有几个见证。”史强邱成在台阶上停住,邱成已经拟定了规则:“今天为止,如果林导今天没找林楚说这儿事,就算林楚赢。”   “赌啊,谁怕谁?我还能再加上一周两荤一素的午饭!”   林楚满怀壮志地放言道,本还想在来几句威吓,却正好看到从楼梯拐角处上来的林储默。   不仅见到他人,还和他来了个对视。不仅和他四目相对了几秒,还极为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所谓做贼心虚,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虽然他没有直接从人家家里捞赃物,不过怎么也能算是帮凶,还算是至少给真小偷磨了一把钥匙进去的那种。   现在看到这个受害人吧,还真挺愧疚,只能怯意作未看见的神态,从他边上就这么溜了过去。   可是……溜过去了这一个,还是逃不过下一个人的手掌心。   人生总是充满惊喜,林楚总是遭人惦记。   他知道自己遭人惦记,可从未想过竟是有这么多人挂念他。前边才走一个,后边马上就能跟一个过来。   林楚确认自己在刚结束的这堂数学课上是真的完整听完了一整节课——不是上课没认真听被喊来,那还真给蔺冲那乌鸦嘴说中:“他这还真是认出我的声音了?”   林建国自是没有不确定之时那般将信将疑的神态,眼下他是气势汹汹地同自己质问自己道:   “你是不是又在音乐课上看比赛了?上节课那一声嚷嚷是不是你?”   通常来说,如果他是用这种百分百肯定的语调给你定下罪名,这种时候就不能再抱着侥幸心理矢口否认,该认的错误得认,挨顿骂写完检讨又是一条好汉。   林楚继续着他磨练演技的道路:眉目低垂,低头不语,在沉默之中表示自己已经知错的情况下,最后再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吞吐道:   “下次不会再犯了……”   姿态放低,态度诚恳些,要是能顶住心虚再用真诚至极的眼神和他再说个几句保证的,这事儿肯定就过去了,反正也真不算什么大事儿,他也不会多为难你。   “回去写3000字检讨,下回上课自己给殷老师。”   ——“嗯。”   “去吧。”   林建国略一挥手,这次的训话便作了结束。意料之外的短暂,反倒让林楚生疑:“为什么?是我演技进步了?”   “还是他最近突然看我顺眼了?”   “不然……这他妈怪不得不训我了,原来后边还有人排着队等着啊?”   林楚几乎是要跨出办公室,转眼就看见林储默朝林建国办公桌那儿去。   要是放平常,好学生被老师找再正常不过。可最近林储默才出了这事儿,就被会逛学校论坛并立志于整顿学生言论的林建国找了,这就不得不叫人提防。   办公室留下的老师不多,因而就算林楚刚从前门出去,后脚又悄摸着步子从后门进来,也没人注意到他。甚至于他更加理直气壮地选了英语老师的位置坐下,取出一张空白卷子假装解题,浑然天成——可谓是自导自演一出好戏。   英语老师的办公桌正对他们那边的位置,不光能听清他们说什么,连他们说话的表情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储默啊,你来,我和你聊聊。”   “功课都没什么问题吧,我最近在学校论坛走了一圈,发现你还挺受小姑娘喜欢,可别给我挪了心思去其他地方啊。”   虽是警戒之言,不过他是以和善的师长姿态对林储默说的。   “听着不像是来算账的……果然,老师对好学生至上的信任与关注,是我们这种整天犯事儿打诨的人羡慕不来的……”   林楚将桌面上的卷子合做一叠,累高了几层,又把脑袋略微缩下去几分,只留个眼睛那条缝出来,更觉保险许多。   “不过,如果他看到我给林储默发的个帖子,那最近才发的那个……估计也能看到……”   思索至这一层,林楚紧张许多。而林储默仍是作常状连连颔首,偶尔答应个几句,这一派和气的氛围,自是林楚理想状态中应有的师生关系。   “你不用担心太多,这种无中生有的诋毁我是不会信的。”林建国那边说道:“我已经和学校里边反应了,让信管处好好整顿整顿学校论坛的风气,不能让这种倒别人脏水的帖子横行,扰了你的正常生活。”   林楚见林建国安慰似的拍拍林储默的肩膀,示意他的话已经说完。林楚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正是起身要走。只听林储默沉言道:“这帖子,说的是真的。”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是个人思虑尚未调整过来的缓和期。   林建国尚未松开手中的水杯,林楚也来不及完全从办公桌上起开,怔在原地呆望着这个一脸平静自白的‘实诚’少年。   “为什么?你他妈能拿一份假的请假条兜着圈子骗了别人半个学期不止,怎么这会儿就要认?老师都说相信你了,这事儿不就算翻篇了?你怎么自己还翻回来了?啊?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他妈……”   不过未等林楚把这话说出口,反倒是林建国先暴怒而起,将水杯往桌面重重一落,玻璃杯与桌面敲击之声沉闷作响,随之而来的是林楚熟悉的质问语调:   “你他妈今天给我站这儿说明白了!什么都是真的?整天在那种地方瞎混是真的,还是说你取向不正常是真的?”   林建国这次情绪起伏,是林楚从未见过的。他知道林建国脾气不好,私下在楼梯口打电话也常听到他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脏话,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林建国对学生爆了粗口,对方还是他最为看重的学生。   低气压在办公室上空悬浮。林储默缄默不语,办公室留下的人也不再发出声响,包括林建国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   而等待的这些人中,没有林楚。   林楚决不希望他就如此承认,甚至于他现在是想尽一切法子想要阻止这一事态发生。   “想重新吸引他们注意,需要一个更为紧急的事态能让他们暂且把注意力集于其他地方。”   “那今天——碰个瓷吧。”   林楚注视着这张桌面上和林建国同款的玻璃杯,终是挥手打落。   玻璃杯顷刻化作一团碎渣,伴随而来的是足够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清脆声响。   林楚作倒地状落下身体,只觉左手掌心处传来一阵痛感:“妈蛋,搞错方向了!应该换一边的!”   “这他妈以后还得写作业啊?以后连提裤子都不好提了……”   “我……算了,人在做,天在看,还真来了报应……。”   ☆、第 26 章   事态急剧扭转,脱离其原本轨迹。   林建国正欲纠察清楚事情真相,未料想又有突发事件阻隔。   林楚这孩子,平时看着挺健康一小孩,怎么体质怎么差?高一军训已经晕了不下3次,体育课也常称病请休。如今竟是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本以为他初中学生档案过往病例那栏填写的贫血症已是无碍,为此他还特意留意过林楚高一高二的体检报告,结果显示一切正常,这才宽心许多。   “不过今天又晕了?”他疑心道。   若是其他学生他定不会怀疑,可如果是一个整天歪脑筋不断的林楚这样……还是下意识地怀疑了那几秒,见那迸溅而落的玻璃碎渣将他的左手掌心刮去一长口子,终定了心神唤办公室其他老师叫救护车。   “不用不用,我就是有点儿使不上力气,估计是早饭没吃低血糖……”林楚支吾道:“本来想把刘老师让我补完的卷子补完再走的,结果……”   “刘老师对不起,我打碎了你的杯子还让你背了锅!”林楚故作柔弱同林导解释道,一面在心里请求无辜背锅的刘老师的原谅。   “谁让你早上贪睡的?晚上都干嘛去了?是不是又在宿舍打游戏了?你们宿舍不就在食堂上边,早起个五分钟还怕来不及买饭了!”   “啊?”   “你们这群小崽子,都一个德行,就是欠管教!”   从他嘴里喷洒而出的唾沫星子四处扩散,可就是没有来扶的自己打算。林楚怕露馅也没敢动,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林储默先将林楚扶起,让他的背能靠在办公桌一侧歇歇。   “毛病!”   “这都什么毛病!你看看你把你的手糟践成这么样!”   林建国依旧是气恼不已,最后还是沉住气把医务室老师叫了回来:“小张,这儿有个学生手被玻璃渣划了一口子,我看着还挺深,你先回来给他止个血,再看看需不需要送医院去。”   打完电话,林建国终于能正眼看自己一眼:“自己能不能走?”   林楚摇头:“腿上好像也给划了……”   “你自己看看,成天毛毛躁躁做什么!?”   “啊?”   他忍住没去抹脸,林建国已经切实了行动,正欲横抱起他送往医务室。   林楚分外嫌弃这种抱法,正想提醒他背着更省力,不过林建国已是完成将自己从地面上抱起几公分,又在三秒内把他丢了下的一系列动作。   臂力不稳,带不动比他高一个头的年轻小伙儿。这道理林楚自是懂得。   “可你把我往桌边上撞又是怎么回事啊!”他在心中怒吼不止。   经过他这么一抛,林楚倒是不用装疼了,这下是真的疼了。   前几天刚要好的那个包又给桌子边儿边给狠狠撞了一下,雪上加霜,这滋味可叫一个过瘾。   腿上是点点刺痛,手是火辣辣的疼痛,而这脑门的痛处——是能让他哭出来的那种。林楚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硬生生把它们再给憋了回去。   “我来吧。”林储默终于发话,背对他蹲下。   “那行吧,辛苦你了,这次走稳点。”再次趴上这人的背,还是忍不住俯在他耳朵边嘀咕道:“太瘦,都没点儿肉能垫的……”   这次倒是不用等林建国开口教训他,林储默借力于他大腿处的手暗暗使了几分力气,拧得林楚又是一阵疼,这才想起正事儿:“把我送到医务室以后,你就走,先躲过这次再说。”   林楚怕给林建国听去,特地放了极低的音量贴近他头皮说的。见林储默没有反应,又不耐烦地勒紧他脖子:“你他妈听到没啊?”   “我知道。”听林储默这样答应,林楚才作罢,三人乘了电梯下楼。   医务室在一层,和门厅同属一个区域,出了电梯再走几步路就到。要说这旭升中学,林楚最为熟悉的地方有三处:厕所,宿舍,医务室。而医务室,算是这所学校内林楚最为熟悉的地方。有事儿没事来个几回的,蹭个懒。   不过今天,他还真挺不愿意多呆。在医务室老师说要缝针并且还要再打一针破伤风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   “为什么?这口子深么?不就是流了那么一点血么?”   ——“你闭嘴,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老师,你缝针的时候能不能少缝个几针的,让我少遭点儿罪啊?”林楚把手架在临时搭建的小手术台上,对正在给工具消毒的老师提醒了一句。   “不可以哦,缝针的时候不会疼的,麻药过了才会。”医务室的老师打麻药的手法娴熟,林楚才揪着心看针头刺入皮肤,转眼针管就完成了它的使命,被丢到了垃圾桶里。   “小李,他这样得等多久好?12月份能好么?”林建国问道。   ——“看他自己保养。一般来情况下,是能好的。”   “12月份之前?问这个做什么……还能管到我这手什么时候好?”林楚疑惑不已,看着针线在他伤口处排列出一道密麻规整的痕迹。   “不过我倒是挺想知道……这个口子……”林楚夷由道,最后还是觉得没必要再问。   “算了,这要是留了疤。灯光再那么一打啊,亮出来也算有个性!再说了,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上台耍,自己拉曲儿给自己听,还怕什么不好看?”   等到最后一针作结,林楚抽回手端详这一条缝合线,又伸了右手给她做破伤风的皮试。   “会留疤么?”有人问道,林楚这才发现林储默居然还没走,还在隔间外候着。   “我他妈真是……让你走你不走,待会儿又要给他揪住!”林楚发誓,今天绝对是他爆粗口最多的一天,平时他可是文明的祖国未来花骨朵儿。   “个人体质不同,这就要看他运气。”老师又给林楚腿上的小伤口一并检查过,确认无碍后,这才接着说道:   “我开点消炎药给你,你记得自己涂点碘酒,不要碰水,忌口。”医务室老师吩咐道,用手指戳了一下他额头那一青褐色肿块:“你头上的这个,看起来也挺费事儿啊?有空自己揉揉。”   林楚做捂头状护着那块:“不揉,你戳一下都疼还让我揉的……”   “这都什么倒霉孩子,你照做就是,什么话这么多!再说你这个现在不处理好,以后阴天准偏头疼,那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林建国把林楚带出隔间,让他在床上躺好以后又给他盖了一层被子:“我待会儿让邱成史强他们给你带饭过来,你吃完了再走,免得在学校坡上又跌一跟头,待会儿连右手也给摔折了,连作业也写不了,还不知道要落下多少进度!”   “我都成这样了,你还在想着会不会落下学习进度的事儿……”林楚哀叹道,眼瞅着林建国就要出去和林储默再次会面,又急忙叫住他:“老师!他们去外边下馆子了,你打宿管电话也找不到他们!”   “什么!这才周一,你们就等不及出去浪了?半期考才过,家长会才开完,他们一个个这怎么的,等不及上天是不!”   一件件事儿一并累积,林建国自是怒不可遏,眼下是做足了仗势要修整一番班级纪律的气势。   林楚为高二七班而默哀,也为自己又拉了几个背锅侠而忏悔:“为了圆一个谎,原来要说这么说谎来……”   “算了,只要达成最后目的,过程不算什么。”   最后他指着林储默道:“他宿舍就在我隔壁,让他带我去吃饭顺便还能正好捎我回去。”   “我还不知道?”林建国斜了他一眼,终是松口道:“行,那就先这样吧,林储默你晚自习再来找我一趟,好好把这事儿给我说清了!”   “休息够了带上门就行。”   医务室老师插话道,两位老师便是一并离去。   这场风波,终于是过去了。林楚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直挺挺躺卧于病号床上。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仰头看天花板角落处布满的灰尘,只觉得哪儿都不舒服,难受透了。   ☆、第 27 章   “等等,你不回宿舍?”林楚和林储默相对无言吃过午饭后,见他是要往教学楼走,便是一把挡住他去路,立志于阻断他想再去找林建国自首的路子。   “买个水煮蛋而已,至于紧张成这样?”林储默没有出食堂大门的意愿,只是往一号窗口那儿去,买了早上卖剩的水煮蛋。   “你没吃饱?我刚刚看你盘子里不是剩了菜么的么?”这是林楚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一个长这么高的小伙子,饭量居然自己分量的一半?   “我看姑娘都比你能吃……”   蒸笼里烧卖卖相也是不错,林楚便又买了个烧卖当作饭后点心。   林储默替他一起刷过饭卡,同他一起往楼上走。见林楚上一段梯段吃一口的烧卖的饿死鬼模样,悠悠说道:“猪都没你能吃。”   “不好意思,我对猪没有偏见,你不知道猪还挺聪明的么?”林楚剩了点硬化的皮没吃完,连着塑料袋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其实做头猪,也挺好。”   “怎么说?”林储默反问。   “你想,我们用猪狗这两位时常被拴在一起的动物来做个对比:猪懒得心安理得,因为他生下来的使命就是养肥自己,多称点肉卖钱。”   “可狗就不一样,狗比较有追求,要忠诚于主人,要看家,要陪主人的家的小孩玩,被他当马骑,被他陷害却不能还口。”   “再说了,猪狗都能上桌。捉来的狗估计都是那种那街上晃荡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狗子,可猪不一样啊,就是有人给它给舒坦日子。虽说最后都是盘中餐,可这猪的待遇,不是比狗要好了太多?”   林楚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走到宿舍所在楼层才止住话端。   “走了啊。”他正想敲门进去,林储默却发现其中端倪:“你刚刚不是说他们都出去吃饭了?”   “诶……忘了这茬……”   “我就试试,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林楚听见了史强和邱成在宿舍里的动静,对着219的门眨巴几下眼,又甚为自然地跟着林储默去了他们宿舍,在蔺冲的位置上坐下。   “他们人呢?”林楚见220空无一人,连桌面都不曾有书包放下,不像是有人回来过。   “被吴须请出去吃饭了。”林储默去阳台洗过手,这才把刚才在食堂买来的茶叶蛋剥开壳,露出了完整的一颗蛋白。   林楚盯着他手里的动作,终是开口问道:“刚刚在办公室,你为什么要主动把这事儿兜出来?”   “老师不是没有怀疑你么?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你也知道了?帖子的事儿?”林储默说着就把剥好了的蛋递给他,林楚接过蛋看了许久:“给我的?我可吃不下了……”   “谁让你吃了,我让你用它消肿。”林储默比着额头道:“用它反复滚几下,去淤。”   “算了,我嫌麻烦。而且用它这么滚来滚去的,额头还得带一股鸡蛋味儿,闻着难受。再说了,用它滚难道就不疼了?待会儿去了淤,原本青的地方都变了红的,这样看就更的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不是?”   林楚表示自己绝不乐意做这种事儿,他几乎能想到史强那批人能怎么嘲笑他。   “做不做?”林储默态度忽然强硬,林楚知道和他抬杠准没好下场,干脆把蛋白咬了一口,正好给了蛋一个缺口。   “偏不。”林楚把蛋黄去了,一口吃掉了剩下的蛋,将掌心朝上示意他看:“都没了,吃干净了。”   “你倒是挺有法子啊?”   ——“那是那是,我聪明得不得了。”林楚终于吃撑,把头靠着桌面上朝上仰着,特意避开他的视线,干脆眼目养神,稍作休息。   林楚听见林储默来回走了一趟,又听到他拧开什么东西的声音。某种跌打酒的味道迎面而来的同时,额头那处肿胀处又一双手轻抚上,随即又突然加重了力道。   “我操!疼疼疼!你他妈能不能轻点儿?!”   突如其来的痛感使林楚反弹般坐直,林储默一只手在他脑袋脱离桌面的那一刻便是制住他摆头的动作,扶着他后脑勺。而另一只手则是在用大拇指下端的腕骨做打圈轨迹揉着自己的额头那处青肿。   林楚正想从座椅上挣开,林储默干脆揪着他的后颈将他身体重新摆正。   “别动!”他威吓道,又加了些力气上去。   “你还吼我?这包还不是你给折腾的?我都没找你算账,你倒好,落井下石都没你这样的!”   当命运的后颈被人死死制住,左右难寻逃脱之处,林楚也只能过个嘴瘾:“连我这手因为你才这样的!”林楚用他那只绑着绷带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圈,扯得伤口有些疼了才放下手。   “这和我什么关系?”林储默见他安分不少,想着陪他唠嗑会儿多少也能转移他的注意力,手的力道也柔和了不少。   “要不是我舍生取义,给你挡了这么一下啊,你下午就得去德育处训话去!我可不是在帮你呢?”只觉制住自己的后脑勺的那只手松了力气,林楚本想着正好可以逃。不过倒是没想到林储默这么给他揉着,居然还挺舒服。   “行,看在你技术还行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配合你算了。”关于如何在困境中找寻最佳状态,林楚自是颇有心得。逃脱不得,享受就是。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儿,亡羊补牢而已。”林楚把头倚在上床那头的爬梯上,从阳台照射进的光线刺得眼异常,索性带着林储默的胳膊让他再往自己这边偏些过来,把光全堵严实了,这才重新闭上眼恢复些精神。   左手伤口处的麻药差不多褪了下去,微泛了些许痛感来。林楚把它搭在自己腿上,想着多少也能缓和些。   “如果我当初没有发那个帖子,今天就不需要遭这些罪。这归根究底,还是我自作的。”林楚无奈道,只觉额头上抚着的那双手渐渐减了力道,更具规律地画着圈给他揉头。   “谁能想到,这个被我害成这样的人现在还帮着我揉头去着淤呢?”林楚这么想,对他更是生了不少愧疚。   他眯着眼看着这副全神贯注给自己的‘老实人’,还是打算把自己把先前自己鼓捣的事儿给认了,由是先开口道:“让你红的那帖子是我最先发的,我想着你事儿多,要是能有一群姑娘整天来烦你,你肯定不爽。   “就算她们不直接来找你,含蓄地骚扰你的手机和微信,也足够达到我的预期目的。所以吧,这事儿怎么说都有我一份在里边。今天你要真想打我,我不跑,随你怎么来。”   把话说清,林楚自觉心里畅快不少,为了方便他动手,还不忘把那他刚刚缝好的左手举起,免得把事儿惹得更大:“来吧,这次我真没话说。”   闭上眼的那一刻,林楚觉得自己也挺可笑:“在天上飞惯了,也没想到我林楚有朝一日居然还能摸着自己的良心给人承认错误。”   “挺好,说明我良心未泯。”   风虽冷冽,日头却分外暖和,林楚懒洋洋地等着被打,倒是生出别样的舒适感。不过这最主要的,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如果林储默没有什么动作,那么则说明,他应该也不打算和自己计较。   既然不会被打,不过就是把自己做过的亏心事认了,图个问心无愧而已。大多时候,林楚觉得这种方式挺狡猾,现在和林储默提这事儿,就更狡猾。   “他都说了对你有意思,怎么可能动手?先说出口的人既为输家,这么想的话,我现在就是站足了上风的玩家。”   原本林楚一直觉得他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自诩高人一等的狗逼样儿,如今竟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成为他的把柄。越过他,占尽了风头。   林储默没有开口,林楚已经有了最后结论:“你不动手,那我又欠了你?”   “我可不喜欢欠别人的。”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林储默瞅着他额头原本那片青紫已是化作了一大片粉色,应该是不需要再揉了,正想随口答应他几声招呼他回自己宿舍去。才将自己覆于他额头上的手离去几分,不料却被他反挣住手腕。   揪着他手腕的这只捆着纱布的手,叫人甩开也不是,不甩开也不是。一切似是尽在他掌握之中一般,几分钟前林楚还是端正的坐姿,不过片刻间,不仅把自己的腿伸展开,连同表情也是悠哉许多。   林楚现在这种表情,要是从前那会儿,自己定是要叫他哭着跪下认错才算止。可是现在,诸多因素综合作用下,没办法这样。   就连使点劲挣开着他这只手,林储默居然也没法做到。   “毕竟才缝好线,崩了就更麻烦。”林储默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现在仰头休养生息的林楚,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游戏出了故障,系统就会给予玩家一定的奖励以作弥补。我欠了你点儿人情,正好用另一份人情来换。”   林楚睁开眼,便是代表他已经有了最后决断。   “不过我比系统认真,也绝不把它当作游戏玩。”林楚歪头看向林储默,正好挑高了几分下巴对他说道:   “我可以和你试试处个朋友,能让我断子绝孙的那种朋友。”   他松了手,起身将捆着绷带的那只手搭在林储默肩上。   胳膊抬得有些高了,林楚还需要再近个几分才能正好搭上去,不然就只能以在他看在有些屈辱的方式垫个脚。   林储默未有过大动作,不过是微微侧身离了自己些许距离。神情平淡,同往常并无不同。   不过若是凑近瞧,便是会发现他的脸色已是泛上一层红晕。再看仔细些,也会将他烧得滚烫的耳后根看得一清二楚。   居于人上,能够纵观全局的这种掌舵感,林楚分外喜欢。所谓的作死不止,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没办法,自己就是这么个人,他也知道。所以林楚现在又挑衅一般勾了勾他红透的耳垂,不过是片刻的接触,从指间传来的热度也足够让他确认这个事实。   “我说过我会考虑这事儿就决不是忽悠别人。”   “不过吧……”   林楚负着手绕着他转了半圈,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随即又将他的头拢近几分道:“看你倒是没想到我能这么快答应你的样子。”   “没事儿,我就在这儿等着,让你缓个神先。”林楚不再挑战他的极限,现在也是诚心地在等着他的答复。   林储默这次,终于是干脆了一回。   他弯下腰,将落于别处的放空眼神悉数收回。瞳孔重新有了焦距,清晰地浮现出林楚这般沾沾自喜的恼人姿态。   “别等,我不需要。”林楚只觉得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被轻松放下。林储默则是替自己理清额前的碎发,万分轻柔地摩挲过一番他额头那处淤肿,轻声说道:   “你这次是自己出去,还是让我帮着你从这楼上下去?”   “嗯?”   语调柔和,眼底却藏匿凛凛寒意,林楚才找回来的那份气势,又重新跌落谷底,就连回音也不曾听见。   ☆、第 28 章   林储默不屑于把他对别人的疏离感隐起,从来都是一副死人脸活棺材的样子。可如果他把原本的冷意收起,并还能以如此温柔的语态对自己说话。林楚便是知道,他是真恼了。   面无表情是林储默最为舒服的姿态,而满面笑意则是他在情绪爆发的前兆。林楚不想多做挑战,只能怯怯退出220宿舍,在他们宿舍门口盘腿坐下。   “可我这……到底是哪儿恼他了?”   “你说对我有意思,我想了几天不还是答应你了?总不能是在怪我考虑时间太久了不是?这一个说不准,指不定是断子绝孙的事儿,可不得让我好好想想?”   撑头的瞬间又扯到了伤口,痛感和忧思一并袭来,更是令林楚心烦不已。   在林楚的认知里,世上通过一眼就认定彼此的人过于稀少,他虽会因为这一眼义无反顾地去追寻,但也从不排斥通过日益的相处中培养感情,从而判定彼此是否是适合自己的那个人。   将喜欢的心迹表露出来,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林楚磕磕绊绊这几年来,追过不少姑娘,也磕了不少灰。   印象最深刻的那个姑娘,倒不是因为自己现在还放不下,而是她连个机会也不曾给过自己。每次接触,每句交谈,无不着重强调她决不会对自己产生兴趣,话说得分外清楚,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林楚那时候只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认识我么?你了解我么?你能感受到我无穷的人格魅力么?   你他妈连个正眼都没瞧过我,跟拍蚊子一样一巴掌就把我给否了?   这事儿跟一道疤一样落在心里,不深不浅,但就是凝在某处地方,落了一道印子。   这也是林楚为什么能答应林储默的原因,虽然自己对他算不上个喜欢的程度。但是本着这几次的相处过来,他觉得,可以试试。   林储默上次告白,说的不是‘喜欢’,而是‘有意思。’就算是从初中那会儿开始注意自己,他还是坚持说只是有意思而已。   如果承认喜欢,便会无法自拔地深陷其中。如果止步于有意思,怎么说也算是在做最后的抵抗。   而林储默这样的抵抗,足足做了两年多还不止。怎么可能就只是个有意思的程度?   “糊弄谁呢?”   林楚扭头往门的另一端切了一声,不管他能不能看到,依旧坚持翻了一个飞上天的白眼。   “尽是放屁。分明就是喜欢我,还是眼巴巴瞅了好几年的那种,还说什么有意思,离远点。你他妈真想躲远点,我还能怼你脸上去啊?”   林楚越想越恼,火气也止不住往脸上冲。越是细究,越觉得自己说的句句在理。想起自己居然还是被他赶出来的,更是异常不满,一股脑起身对着门又吼了几句:   “你变着法子在我这儿刷了存在值和好感度之后就着急找我表白,为的不就是我这句话么?”   “虽然我现在对你没什么其他想法,可我又不讨厌你,想着试着和你处个对象也没什么。和男的谈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先别扭了?”   “我到底是哪儿没说清楚,让你这么埋汰我!”   说够了瘾,思绪又清晰几分。林楚有了底气,更是气恼地冲门瞪了几下腿:“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要不给我说清楚,我还就不走了。”   “我就搁门口坐着,等着你出来为止!”   来势汹汹,引得219打游戏的一众纷纷出门围观。   他们本以为是哪个宿舍又吵了嘴,正想着看个戏,实在不行了再劝几句。这一出门,居然还是他们熟悉的楚哥在隔壁宿舍门口闹腾。   史强还是心疼他楚哥的,看着林楚左手新捆上的纱布,也是为他道不平道:“这手都给打折了,真的不能忍!楚哥,我跟着你等,等他出来了非得收拾他一顿!”   邱成拎起林楚的左手,上前查看一番他的新伤,确认并不是他自己捆着糊弄人的,这才帮衬道:“你还是躲躲吧,跟我们回去,别再去找死。也算能保住另一只手不是?”   “这都欺负到我们宿舍门口了,你还让我们忍着。邱成,我说这就不是兄弟能干的事儿!”   史强挨着林楚站着,却不曾停下手里的游戏操作,等到林楚把他手机没收了,这才能正视林楚一眼。   “这没你们的事儿,哪儿凉快回哪儿呆着去。”林楚重新坐下,用从史强那儿刚顺来的手机开了一句游戏解闷。   “这哪儿行啊,我刚刚听你说得挺激动的,什么处对象啥的,是咋回事儿?说出来,我们给你一起想想?”史强分外好奇,紧凑着脑门想要了解事态真相。   对局连连不顺,开场瞬间即被秒杀,这下连个解闷的东西都不再有。林楚将手机丢到史强怀里,正想推诿几句敷衍了事。不过,他看着史强这对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顿时又有了新的念头。   220内暂无动静,林楚便是放高了声调道:“想知道?”   “行,哥告诉你。”   林楚轻叩几下门,特意对门内那人说道:“听好了啊。”   “我吧,最近又被人表白了,直接赖我身上的那种方式。哥本想来着和他处处,结果给他丑拒了,你说说,这明明就是他先来惹得我,这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林楚那边侃侃而言,史强反而更不平衡,怎么初中到高中,他怎么就能有这么多妹子赶着来找他?不过还是没发作,无精打采地给他拍了几下掌声。   “这个人啊,我们都认识,但我能保证,只要我不说,保准你们猜不出是谁。”林楚理平衣服上的褶皱,故作神疑道。   “哪来这么多关子卖啊?快说,咱们都等着呢。”史强迫不及待等着听八卦,邱成则只觉得他是信口雌黄,不多做关注。   “诶,说不说呢?说出来人家的面子肯定得挂不住,可不说吧,他可能又不认。”   “难办,有点难办。”   林楚对着门做苦恼神态,聆听着门内动静。脚步轻悄,依旧有所声响发引,往他这边逼近。   胜券在握,林楚又定下最后一击:“你说,我要是谈个男朋友,是不是很有意思?这个人吧,要还是我们隔壁……”   尾音未落,门恰好开启。林楚算准时机打了一声响指,清脆异常。   “舍得开门了?”林楚问道,不顾门外两位的脸色,不过是五分钟之内,又踏入了他熟悉的这一片领土。   “来,这次我们慢慢说,哥有的是时间。”林楚眼里是深深笑意,与林储默现在这张铁青到惨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史强邱成二人又见林楚丝毫不在意这般潜在的危机,硬是自己迈着步子跨了进去。把人拉回来也不是,就这么看着他进去送死也不是。左右为难之际,那边的二位已经带上门,史强把耳朵贴在门上,愣是没听出些什么来。   “他刚刚说什么?林楚这次是完了啊,半响了都没听见他说话声!”史强慌张说道。   “林楚都说不了话了都,那肯定是玩完。”邱成答应道:“我给吴须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快点回来,兴许赶得及救他。”   “这哪儿赶得及啊?”史强叹气道:“连老天爷都不帮他,刚刚还是个好天,怎么转眼就要下雨了。”   最后一束光芒敛进云端,方才晴朗的天气顷刻变作一方浓重乌黑之色。雷鸣声从远处而来,低沉着声响,似梦境般不真切,叫人不得不怀疑这是否只是一场虚空的幻想。   躲在食堂角落的野猫等不及找寻可躲避之处,张皇失措间窜至过路学生面前,受到惊吓一般重新躲回树丛中,只露出一对宝绿色的眼睛观察周遭一切,伺机而动。   雨,终是要来。   躲不过的。   ☆、第 29 章   浑浊空气悬浮于城市上空,泯去天空原本的色彩。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落至地面的第一滴雨露。   林楚在水池边缘找了一处着力点,就阳台栏杆借了点儿力气沿边坐下,双腿悬在半空中悠悠荡着。   “我就不懂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不是你先说对我有意思的么?我现在说要和你处处,到底是哪儿惹到您了?”   对持十来分钟,始终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林储默只是叉着腿坐在水池对面的厕所踏步上,一言不发。等到他有所动作,也不曾看过正经看自己一眼,抄起门把手直往宿舍里去。   林楚被他晾在一旁,完完全全地体验了一番什么是近在咫尺,视而不见的技能。   “你等会儿。”他一个翻身下台,截去林储默去路。   “林楚,你不要得寸进尺。”林储默发声道,语调也难得上扬。他已将门推开几分,林楚却连忙拍了一个巴掌过去将那条开启的缝隙堵了住:“不好意思,本人处事原则就是一步步突破底线。”   不过他没想起来换只手,刚包扎好的左手这么往门面上一落,疼得他几乎是要喊出声来。   林楚忍住痛感,换了一个方向用自己的身体抵住门,更不打算放他过去。   “我去,今晚估计还得去医务室让老师给我补个几针的,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伤口好像又给整崩了……”   林楚看了一眼左手的绷带,确实是渗出了点儿血出来,看得他心里发毛,干脆背过手挡着,眼不见为净最好。   抵在门上的力量终于松开,林楚也暂得清闲留有歇口气的机会。说真,如果林储默硬是要和自己力气,自己怎么着也不可能比得过他。所幸他松了手,不然这手估计是要废……   雷电划破天际,使得暗沉天色有了那一瞬的光亮。紧随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隆雷声。   “试试?你说的这个试,能试到什么程度?”   林储默偏了几分位置,正好挡住林楚的视线,这才接着说道:“而且我也说过,我对你的那种意思,是想上你的那种意思。和你之前那些经历,不在一个等级上。”   林楚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想起来这一茬。这和男的谈恋爱,他也确实没经历过,更没想过这种方面。   “不过……”   “敢情你这就认定了你能在我上边?”   “这都什么逻辑,你能不能……”林楚正想反驳,林储默已经冷冷甩下两个字:“不能。”   “……”   没话说,这下是真没话说。   林楚本来想说大伙儿按着步子从最基本的关系处起,牵个小手啊,啵个脸蛋儿……一步步来也不急,没想到林储默这么能想,跨了几个步子直接到了最少儿不宜那一段。   “这怎么说也慢慢来吧……这种事儿,不是到后边才想到的?”林楚支吾道。   “手,牵过了,你带着我躲高利贷那次。抱,也抱过了,还是两次。”   “再来的,你说还有什么?”   局势转变,现在想走的人变成了林楚,刚刚他用来挡住林储默用的招也重新被用到了自己身上。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之大吉,毕竟按林储默这种算法,那不就摆明自己接着在这儿不是就要等着给他办了么?   “不过……他说的倒是挺有道理。我这也没和男的谈过……要是我和他处着觉得不行,他亲我一口我还觉得受不了,那不是分分钟打脸了?   林楚又仔细琢磨了一遍:“嗯……也是,第一次被他抱着甩了出去,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要是真在一起了发现我没法和男的谈,那还真是不好办……”   “那,不然亲一口先?”林楚问道,见林储默没个反应,干脆顺着他脖子往下一扯,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对准他嘴角就这么嘬了一口。   触感柔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   这总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林楚正想把他的感受好好表述一番,倒是连手也没来得及放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林储默往门上一带,磕得他后脑勺疼。   “林楚,我真是低估你了。”林储默用虎口夹着他下巴,食指和大拇指一并发力,以几乎要把他下巴那块骨头顶碎的力道束着他的视线所往之处,逼迫自己对上他那双隐着怒意的眼睛。   “你既然想试,我就陪着你试试。”林储默发狠道,架住他下巴的那只手蛮横把他的脸往上抬了几分,找了一个正好的位置,落了一个深吻。   对的,林储默给他的‘这么一下’,确实和林楚之前经历的,不在一个等级上。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上下唇瓣被人端着劲儿啃着,嘴里渗着一股血腥味儿不说,主要是怕他把自己嘴唇给啃破了,接下来几天连口热汤都没得喝。   这个吻按着顺序逐步往内推进,占领过外边一圈还不够,看来是要把内外尝过一边才肯撒手的仗势。而林楚发觉自己除了有点喘不上气来,其他感觉都还行。没觉得舒服,也没觉得恶心,因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是随他的意思来。   再等至舌根相触碰之际,林楚终于顿然醒悟:“不行,再下去就有点儿过了。怎么着也得等以后合适了再说。”   他这么想,便是触电般推开他,得了个换气的空闲。   “怎么?你说的试试,就这个么程度?”林储默冷言道:“林楚,你别把以前对别人用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话别说得太满,懂么?”   林楚一时语塞,对站在他面前这个人,只觉分外陌生。   言辞凿凿,不留丝毫回旋余地,同前几天可怜兮兮趴自己肩上吐露心迹的那人,仿若不是一人。   手疼,嘴皮子也是麻到不行。可比起感官上的不适,林楚更讨厌这样被一并否决的感受。他自认不是一个果断的人,可对于他下足了功夫确认的并且打算着手实施的事儿,他也从来不走回头路。林储默否定了他对自己的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好感,同时也把林楚花了这么多天才下的决心一并搅了干净。   从小到大,他难得有主动做出选择的机会,可等他摆脱怯懦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真实想法之时,周遭的人无一人相信他的决心,无不质疑,无不劝阻。   如今,连这样仅限于两个人关系的决定,又被人否决了去。   “药在蔺冲桌上,你记着带走。”林储默说道,不过现在无论他说什么,林楚只觉得他是在彰显着他大获全胜的赢者姿态,   胸腔内翻滚的怒意涌起,脸烧灼得滚烫。林楚已经触及门的那只手复而扣下门拴:“我林楚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儿,说了就是说了,做了就是做了。就不存在什么收回去的道理!”   “所以你他妈少来质疑我,老子从来就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咄咄逼人,连同眼神也不似寻常。不过几步之间,林储默就被他推搡至阳台扶手那块,死死地被抵住了护栏上。   两个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再次拉近。   林楚单手勾住他的后颈,分外蛮横地带着林储默往自己这处拢聚。   雨丝稀疏,若不是它们轻飘落于裸露在外的肌肤,林储默绝是无法察觉。然而不过片刻间,便作了倾盆大雨,浸湿他的大半个后背,湿答不已。   而眼下,唇齿间也是如此。绵柔的舔舐相继迸发,不过并不似自己刚刚那般怯懦徘徊。不属于自己的那股温度长驱直入,眼下正是肆无忌惮地纠缠他的舌根,使他无处可退。   比起亲吻,这更像一场争锋。双方暗自较量,谁也不肯落于人后。而不同的是,有人只觉得这是一场非赢不可的比赛,而剩下的那一人,光是遏制自己的潜藏   的欲望,就已经寸步难行。   我不喜欢你,但我愿意花时间来了解你。   所以,我可以和你在一块试试。   林楚设定的规则,没有任何问题。   自己既然说的只是对他有意思的那种程度,便谈不上喜欢,更别说两个人在感情投入中是否对等的问题。   林储默完全理解他的逻辑,可眼下,他竟是前所未有地焦躁。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流连于他身上的目光,或许在更早以前,就已然潜伏。   如林楚所说,自己别扭得很,而且极为不坦诚。   分明已经陷入其中,非要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找着各种理由推辞。等到无处可逃,无计可施之时才勉强将原意削弱大半吐露。   他其实,早就陷进去了。   只是他不认,仅此而已。   第一次看到林楚登台演出,久久无法移开目光,已是有所警示。   知道他和自己同住一个小区,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欢愉更是有所征兆。   随后得知二者皆为一人,就连坚持坐他旁边这个举动,动机也不曾单纯。   曲折蜿蜒,兜着圈子饶了几圈还是回到了原点。只不过双方势均力敌的局面,从此不会再有。   藏掖着的各处秘密,不仅被看透,还被他严密地按照步骤,一步步推出了最终结论。   然而更为可惧的,是这个人已经完全知晓了自身优势所在,自己则是被全盘摸透底细。   分明是一场对弈,对方却早就知道了他下一步落子。   我的生活,不该存在脱离自己掌控范围之物。为了能够捉住那一丝光亮,我总是按着自己定下的准则,一步步靠近最大预期值。   而你,在我意料之外。   本以为由好色而起的念头,本不值得耗费太多心力与时间。可你却是一次次穷追不舍,一次次步步紧逼。   我对你,绝没到喜欢的程度。所以我并不需要你抱着勉强可试的想法同我接触。   因为相较于你的模糊不清,我的念头,已然明了。   这是我,最后的抵抗。   ☆、第 30 章   大雨倾盆,众望所归。   220救兵带着一身雨水赶到。   “又是林楚?他怎么又来了?饭才吃了一半就给你们招回来,本来还想着把这饭吃完再走,反正林楚都是作死,死都死了,也不在乎有没有死透。”   “就是吴须这逼非得回来,你看,现在可不是给淋个半死么?”   蔺冲把湿透了的校服外套脱下,对着走廊地面拧了一滩子水。邱成避开溅起的水花,又补了一句:   “死透了也得给他收尸不是?蔺大兄弟,快点的,里边好久没动静了。”   “这时候你们就别想着给他们兜着了,该找宿管找宿管。让他来好好管管,也给林楚长点儿教训。这一天天的,都在瞎折腾个什么!”   蔺冲用外套把身上能擦干的水都擦了一遍,慢悠悠从包里带出钥匙还打算再用衣服蹭干净水再开。史强嫌他动作太慢,可又不敢做第一个开门进去的人,只能暗暗着急。   等到吴须从蔺冲手里夺了钥匙开门,他这才平了心态,跟在后边勉强看看里边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开锁进门的同时,便是和扯着嗓子从阳台门进来的林楚打了照面。   “你他妈自己去镜子里瞅瞅,看看你现在这个样!”   “心口不一的狗逼玩意儿!”   听这气势十足的嗓门,几乎要让他们以为林楚这小身板居然赢了干架。不过当他转过身把全脸露出来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林楚打肿脸充胖子的能力。   这不仅是把脸削肿了的程度啊!这嘴角那块给磕的,要再往挪那么点儿位置,他手残还不算,还得加一个破相,摆明了就是告诉班导他们打架了,打得还挺狠,至少也得写个3000字检讨再在整个高二年段面前握手言和,虚伪至极地表示过往不究、云淡风轻的和解态度。   左手缠好的绷带也是落得零散,林楚把松开垂下的绷带随便绕了几个圈回去,回头就和这一屋子的眼睛对上了。   做完亏心事儿,会心虚。   才做完见不得的人的事儿,更是如此。   林楚刚刚和林储默在阳台乱啃乱咬的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现在才完事儿就正好碰见人——还是一屋子认识的人,反而有点儿臊了。   想起林储默那狗逼还真被自己整硬了,更是没好意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以他现在只能继续装狠,为掩饰痕迹还不忘把门‘砰’的一声关上,造出他现在很愤怒的假象。   对!脸红到嗓子眼儿绝不是因为臊的,恼的。   不就是揪着舌头转了几个圈么?和吃棒棒糖一样样的……   林楚本想心安理得地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越是这么想,脸反倒灼得滚烫。   后知后觉间,只觉得嗓子干得冒火,巴不得对着嗓子眼直接灌一壶凉水下去解躁。   他谈过女朋友,不过总没到过这一步。他前女友应该是家里管的严,思想保守那一挂的……在一起连搂个肩都能连抽自己好几下,别提再做点儿什么。   “这下好了——摸亲抱搂这一套全给他赶上了……还是送货上门一条龙服务……”   220舍友见林楚从一脸窝火作愁苦状,还是消了去阳台安慰舍友的念头。纷纷观察脸色,只等哪个能人先开口问他,来做那第一个擦抢碰灰的人。   蔺冲本想敷衍几句让林楚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定睛一看才注意到他左手处不仅有血丝渗出,就连额角处也是泛着红肿:“我去,你他妈这手咋整的?真是林储默给打折的?”   “我这回真得好好说说他。关系再怎么不好,稍微教训一顿得了,不能下这么狠的手。”蔺冲立志于协调一番宿舍邻里间的矛盾,才说完就要去开阳台门。   林楚慌忙拦住蔺冲去路:“不是……你先别出去。我这儿也不完全是他整的……就是……”   太慌乱以至于根本想不到什么合理说辞,林楚只能随口硬气道:“反正你别管,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说的同时赶忙对邱成使了眼神让他帮自己一把。   邱成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林楚这样的神情,绝不信他是和林储默在阳台打了一架出来的:林楚刚刚是自己进去的,如果是打一架——以他的个性,如果不给人打到趴下没法动弹的程度,绝不会自己走着回来。   但如果他是把林储默打趴下了,那么他现在肯定是嚷着嗓子和他们吹逼显摆,绝无可能是这么个的状态。   “可是,他们能做什么?”邱成猜不出,不过看林楚着急,还是帮衬道:“行了,蔺冲你别帮他了,这次真是他自己作的,他自己走进去的,还是得瑟到不行贱兮兮的样儿,我看着都挺烦,别说林储默了。”   “人家估计是给他气得在阳台吹风冷静吧,你再去说那么个几嘴,他不是更烦?我们把这个惹事的领回去就算了,以后你把门关关好,别让他跟逛街一样儿就往你们宿舍窜就行。”   听穿破档裤开始就处着的兄弟这么评价自己,林楚虽然不乐意,不过看也不计较。拿起放在桌上的药,只想快点远离这个地方。   “看来战况还挺激烈。手出血了不说,嘴皮上这口子——磕的位置也听正好啊?”林楚能觉察到吴须带着审查意思的眼神正是上下打量着自己,几乎是要把他脸皮看透的气势。才想让他滚一边去,未料吴须已经调转步子冲开虚掩着的阳台门扇,林楚急忙拦住他:“你干嘛?”   “我去看看舍友死透了没。”   “我不准,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呢?和他比起来,我才算惨的好么?”   林楚生怕林储默还没来得及滚到厕所里藏起来。这主要是就算他把自己□□捂得多好,他们这些眼尖的——例如吴须,通过对比他和自己这两张一看就是做了那啥什么事儿的脸,八九不离十肯定都能猜出来。   所以只能调转话题博取关注度,不过等吴须再凑近他的这张脸看的时候,反而又不自在了。   以前他这么对着自己脸看的时候,林楚还能心安理得地觉得是自己帅到他了,也就随他看。   现在说了谎,还是对着基本没骗成功的吴须说的,更是觉得自己又犯了一个大错。   “那行吧,就让他凉着好了。”吴须没有深究,反而难得细心地帮林楚重新捆了新的纱布,最后给他打了一个紧到让他能惨叫出声的结。比刚刚那几下来得都疼,足够让他或许没崩开的伤口‘炸裂’。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林楚今天一来一回被折腾了好几次,刚刚才被一个神经病膈应到不行,现在还来了一个,更是心力憔悴。   “让你长个记性而已。”吴须说完,剩下的220舍友点头应和,甚至于不约而同地给吴须这样的壮举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还有。”   “林楚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往别的地方瞟么?”   “对,就是现在这个样儿。”林楚迷茫地看着吴须,只听他又说:“只怪你平时强撑气场的意图太明显,以为只要不对上别人的眼睛就能占到上风。”   “可是吧,我都能看出来……”吴须把玩着桌上那瓶未来得及封口上盖的跌打油,这才又道:“你,们——都做了什么。”   雨声不息,几乎掩盖去他的声音。   林楚的注意力只在他特意在你们那两字间着重顿住的那几秒。   吴须,是个很让人不爽的人。特别是他现在看透了一切还要再来拍拍自己地肩膀,跟慰问败者一样。   林楚现在倒是根本不用纠结那见不得人的事儿到底有没有被发现,他现在反而觉得,越是有人要对他做的事指手画脚,他就越想说一句话——干你屁事?   所以他在吴须离开之前,笑盈盈地说了这么几个字出来,以表自己并不是很待见他,还不忘揪着他领子对他说道:   “我们做了什么,全凭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晚了,已经掺和了。”吴须对着林楚肚子就是一记飞踢,以最便捷的方式使林楚松了手,对着床杆直接直接撞上。   肚子那一下劲够狠,平时翻几下个身都觉得要塌的床也突然结实了,浑身都不舒服,哪儿都都疼的感受,终于不再是用来骗他爸博取同情心的说法了。   林楚今天,真的觉得自己是遭了八辈子的霉运。   “这些人,可能都有病……”这是他被抬出去之前,做下的最后结论。   ☆、第 31 章   2012年11月11号0点整。   前年的这个时候,林储默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当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毕竟才因为打架闹事进过一次,还以为他们是要定期访问自己近来表现,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是要让自己去办身份证的,这才安定心神,一个人带着户口本去办了证。   他大略瞄了一眼自己这张看得过去的证件照,随即翻过去仔细这张身份证的有效期:2010.8.2——2020.8.2   整整十年。   对着手机上的日期又确认了一遍日期,终于有成年的实感。今天开始,他的身份终于不再仅限于户口本里谁儿子的身份。他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份,终于能是个独立的个体,就算以后再进局子也无需再请所谓的监护人来。   从今以后,他所做的一切,全由他自己负责。林储默弹了一下这张身份证,对它也像是对自己说道:“成年人了,林储默。”   按照往年惯例,通讯软件里肯是要来一堆生日祝福:熟悉的,不熟悉的,说过话的,没说过话的。混混弟兄,普通同学,还偷着在被窝里打游戏却依旧发了生日祝福的不熟室友。   “实在不走心,摆明就是系统定时发布。”虽是这么想,不过出于基本的礼节,还是久违地发布了一条回馈所有祝福的动态:收到祝福,多谢各位。   他刚发布没过多久,真走心的电话就来了——关键时刻,还是得看真兄弟。不过毕竟当年自己确实帮过张简不少,至少让他少进几次医院,少断几次骨头的程度,怎么说也得记得当年的恩情。   “储哥!十八了都!草,这日子咋就这么快呢?我还没享受够未成年人保护法给我的待遇,就这么成年了?”   张简基本不说生日快乐,注重一个意思就行。林储默大概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人,也就随他,反倒自在:“又加班?以前不是早上起来以后才给我提个意思么?今年良心发现了?”   “这都给你猜准了,这他妈是个什么公司?整天加班。我最近熬了一周,刚刚才干完活。吃夜宵的时候想起来今天不是我储哥生日么?这不是赶紧给你打电话来了。”   “晚上聚聚?我翘班请你吃饭,够不够有诚意?”   “不了,打工这边没把假批下,还得接着上工。”   “你老板不是你同学么?这怎么给个生日假都不行的?这不是有病么……那行,我还是下了班再去你打工那儿看看,也算是小弟对您的心意。”   “随你。”   “好嘞,就这么说定了。”   林储默挂断电话,手一滑正好刷新了动态——也正好看那见了加了快四年也没见个动静的稀罕人发动态:林楚的动态,依旧是不友善的语气,就算你只是盯着这干巴的几个字瞧,也能脑补他现在那吊着眼睛,撇着嘴的样儿:   “今天真不是什么好日子!别琢磨在说谁了,我他妈说的就是你。“   “说的我?”林储默又看过一遍评论,下边安慰林楚今年终于能是一只单身狗的留言被他喷得体无完肤,这才确定说的还真是是自己。   “都这样了,还能理我?林储默心道,给他这条动态点了一个赞以后,放下手机上床休息。   自打他和林楚在阳台干过那所谓的见不得人的事以后,林楚再也没有事没事窜隔壁宿舍,难得乖巧。林储默抱着该占得便宜都占过,就算以后再没个关系,也算是捞到了不少好处的想法,心境又上了一个层次。   今天看他居然还能再提到自己,心情反而好了不少,就算是听着隔壁吴须外扩的游戏音量,也还是没觉得烦。   行,今年算是个好兆头,除了没了奖学金的这笔钱以外,端着的假脸撕破,也不用再恶心自己演着好学生那种样儿。最意外的,还是没想到自己狗了十八年居然还能开次滋味不错的小荤。   “行了,够满足了,再等明天学校给的处分开出来,这下真是自由了。”   林储默回想近来发生的一切,隐隐听见隔壁宿舍忽然闹起来的动静,带着这喧闹劲儿蒙过被子就睡了过去。   而同他隔着一堵墙的林楚——本是睡衣正浓,然而在快睡死过去的前几秒钟收到了林储默睡前刚给的赞,竟是一下子清醒许多。他气得在床上连着翻了几个圈儿,还是没法子平静下: “敢情你还觉得我是在夸你呢?还点赞?我去……“   对着隔壁墙狠击几下,仍是不解气,平躺着火就从心里窜上来,直冲脑门的那种,气得他再也躺不住,直接坐起锤了一下自己床板 :“这脸皮怎么就能这么厚呢?“   林楚揪着这事儿想了一夜,到天亮也没合上眼。第二天睡了几乎一天的课还不够,最后一节体锻课只想着快点儿翘课回家休息   他眯着眼看林建国用手指对他这边比划了几下,见他没有过来,更是当看不见他一样接着跟梦游似的应付着做操。等到这一套操结束,只听德育处主任又要把他们留下,说要通报批评。   “整天闲得慌,在办公室好好坐着有什么不好……真是……“   林楚本来已经打算回班拿行李,都走出去好久,硬生生又给喊了回来。他站在队伍最末,手揣在裤兜里,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迫切想回去的心情。   “我们趁高二年段体锻课发一则年段通报处分,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主任照例要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学生猜测不断:   “这次是小情侣逃晚自习在小公园约会被他逮了?”   “还是哪个哥们翻墙出去正好给他瞧见了?”   “不然是借了天大的狗胆夜不归宿?”   林楚用膝盖想也能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因而早就没耐心听。等他听到林储默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瞌睡已经醒了一半,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还不忘再问邱成确认一遍。   “高二八班林储默——经查实该生选择不符其学生身份工种,多次进出娱乐性场所。违反旭升中学基本学生准则,不满足旭升中学奖学金发放要求,为表公正,该生余下一万五千未发放奖学金作废,先前所得不做追究。   学校无权对学生私生活领域多做干涉,因而在此仅作全校通报处分,望该生明正方向,迷途知返。”   通报作结,鸦雀无声之境顿时骚动异常,数张嘴张合之间,千百种说法随之产生。   而林楚,则是被最后八个字一棍子敲醒:“明正方向,迷途知返?”   有时候,一句话的分量很重。单论这简短的八字,就足够把一个人的否得干干净净,一句不剩。   “明正方向,迷途知返。”林楚又将这八个字默念一遍,混沌的意识全然清醒。他望向林建国那副凝眉苦思的那样儿,只觉得可笑异常。   “他是你最看好的学生,可是你连听他辩解的闲余都没有。”   “因为他缺钱,所以要去打工。因为在餐馆端盘子活累时薪低,所以他在时薪高且悠闲点的酒吧打工。因为他不想落下任何一边,所以两头顾及,忙活半死。”   这些连和他没什么交集的自己都能看出来,为什么你一个平时如此关注他的老师,却一点也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还自诩公正地对他进行你们以为正确的评价。   林楚最为讨厌的,就是大人自有的一套死规矩。然而更为可恨的,就是自己明知道他们是错的,却无法走上前去同他们进行理论。   他只能在接受的规则束缚的同时,暗暗抵抗。   学生散去,除了一些好动的男生以外,没有人打算在这所谓的体锻课上进行体育锻炼。多数学生想着回班完成功课,更有甚者则是收拾好了行李打算提前回家。   而林楚驻足原地,注视另番动静。   林建国留下林储默欲和他再做沟通:“打工就别去了,生活费的事儿我去和你家里谈谈,实在不行我这儿给你出。学生,就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操那么大的心。”   林储默未做反应,只是低眉不语。他并不想再欺瞒这个从童年时期就一直帮助自己过来的邻家叔叔,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他把自己真实的意图吐露,绝不会换得他的谅解,只能让事态更糟:他们之间的观念,存在太多差异。他无法理所应当接受别人的帮助,更不愿意放弃自己辛苦摸索而来的独立门路。   所以用指代模糊的表态,是最好的做法。   他不会辞掉那边的工作,更不觉得自己错在何处。现在的沉默,只不过是对关心他的人表示尊重而已。   “去吧,这次记个教训,改了就行。”   林储默一言不发,同往常一般无言默然。不料他尚未起步,手腕被人一把拉过。   “他没错,他也不需要改。如果非要拎一处错——就是他太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林楚难得正经,虽不是第一次见他和老师呛声。不过单论他还能来拎自己手的这一点,则是让林储默颇感意外。   在林楚这儿,没有四季的变化。林储默在校服里已经套起厚重毛衣,他依旧穿着一件线衣,还能再把袖口挽上几分,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   想来,这个才是林楚最先吸引他的地方。   而与几年前不同的是,这双他欣赏过无数次的手,如今正是拉扯着自己往前走。林储默也是今天才发现这双手,原来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完美。   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他手掌内分布不均的茧微微摩擦着二人肌肤相触的地方,刮得他有点儿痒。   心痒。   而现在,从挤进天桥这群人群里传来的私语,终于是破坏了这种气氛。   学校这个通报等于变相承认了那帖子上关于他的所有传言,顺带他人据此推测出的闲言碎语,一并产生。   性取向,私生活,家里环境,父母为人,过往经历……关于他的所有的一切,都被推往风口浪尖。   有多种说法,用林储默自己的总结来说就是——从优秀学生榜样,变成了一个借由在酒吧打工找寻约炮对象的穷酸小子。   这还是比较贴合真实情况的说法,因而现在听着这熟悉的言论,他居然忍不住想笑,惹得林楚回头白了他一眼。   既然能正视自己,林储默则是趁他回头的间隙说道:   “听到了么?你还是别让我的风评再差下去,本来我就只有在那种地方物色对象。你这么一搅,反而让他们觉得我还得在学校里……”   “你可闭嘴吧,被他们这么说你还挺光荣?”林楚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林储默则是恢复常态说道:   “那先松手,行么?”   “毕竟现在我风评不好,并不想再拖一个人下水。”   林楚难得心领神会一次:在林储默性取向这栏,各路人基本下了定锤。提及较多的,则也是这码事儿。   其他人会怎么想他不知道,不过能清楚的是,他不想放开——并不是因为他对林储默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也不是再像前几年那样硬是要忤逆别人的想法。   林楚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们并不是恋人,因此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再者,就算他们是恋人,也不该被这样的目光束缚。   “我不。”林楚应道:“拉个手怎么了?能说明什么?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我要真搞基,我肯定看不上你这种的。”   林储默本想告诉他自己准备直接翻墙出去,不需要再回班一趟。可现在,他被林楚这么拉扯着往教学楼方向走,却觉得白跑一趟也没什么。   “还能来找我,那么说明还有戏……”林储默注目于他后背,对自己说道:“今年的生日,还挺有盼头。”   ☆、第 32 章   车道空荡,除了从枝头落下的几片残叶,不见别物。甚至于连人都没见到几个——也是,正常这个点也没谁能从学校里翘课出来,特别还只是因为肚子饿了想早点回家吃饭这样站不住脚的原因。   林楚刚刚和家里通过电话说要回去吃饭,眼下正等着公交来。   “可这人……怎么也跟着我出来了?”他盯着和自己隔些位置坐着的林储默,心生疑惑。想问,不过碍于面子还是悻悻收了话端,执意不先做那个搭话的人。   “你回家?”反倒是林储默先开口问。   ——“不然呢?”林楚没好气道。   “没,有点儿失落而已。毕竟老板不给放假,生日也法子和朋友吃一顿,本来以为你是要再去店里露一手。上工能听听曲儿,也算有个生日慰藉。”   林储默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手机信息,叫人看不出他这话说的是真心的还是随口胡诌。   “你就瞎扯吧你。”林楚见他这么不搭调的说话方式,只觉得他是糊弄人的,听到他说要去打工,反而更想碎嘴几句:   “不过我也是真不明白,都给学校查到了你怎么还是要在那儿干?牛掰倒不行啊你!”   林楚只觉得自己之前是小瞧他了,敢情给学校通报给别人嚼舌根这码事儿,他都无所谓的?   不仅没放在心上,刚刚听别人说他的‘风流史’,还能边听边乐呵。   “你心态真不是一般好!”提到这事儿林楚还是有些上火,想起自己废了一只手给他争来的机会,还是没瞒住。跟他置气,同时也是在和自己置气。   听完这些话,林储默倒是没什么反应,许久才开口说道:“没得选,你见过那哪个缺钱的人还挑活儿干?再说学校钱也扣了,反而自在不少。”   他一说完,他要坐的那班车就来了。未等林楚反应过来,车连人已经消失不见。   林楚对着更加空荡的车站叹了一口气:   “哎,我不是也知道没得选么……这不就是良心发现么……要不是我当初给你整的热度,这事儿也不可能传得这么快啊……”   他这么想,也不再为了省那么十几块钱继续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的公交,招了一辆的士,看着窗外飞逝而过行道树,只觉得心内百感交集。   “想劝他,也不知道怎么劝……”   “想帮他,也不知道怎么帮……”   林楚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事儿,等到师傅提醒他到了才下了车。他乘电梯上楼,一开门就闻见扑鼻而来的饭香。顿时万种思虑一并无踪,心中只有迫切想要开动的欲望。   “阿姨,你好厉害,我在楼下都闻见香味了。”林楚在玄关脱了鞋,对在厨房忙活不停的赵阿姨说道。   “哪有,你喜欢就好。”赵阿姨给林楚先盛了一碗饭,这才对他爸喊话道:“老林,来吃饭吧。”   林楚这才看见他爸原来在沙发那儿躺着,胖硕的身躯把沙发垫弄陷了一块,几乎看不到他这个人。按照他家的惯例,只要是他回来吃饭,他爸多饿都不能先动筷子。他爸吃得多,赵阿姨总怕没给他不能给自己留点儿。   眼下三人共坐一桌,阿姨忙着给自己夹菜,他爸按着她的吩咐把刚煲好的汤取出。   “诶,儿子你咋这么慢?你爹闻着这味道都得馋死了,在沙发那儿睡了好久,还在梦里梦见自己吃上饭了。”   “那现在不是一样的,晚是晚了点,最后不还是吃上饭了。”林楚扒完最后一口饭,打算再去盛一碗吃。   他爸本来也想让自己也给他盛一碗,不过被阿姨及时制止:“不能再吃,你看看你自己的肚子,都几个月了?”   “这哪儿能啊,最近你不还监督我早上下楼跑圈么。”   ——“你倒是还敢说?每次跑几步就要坐长椅上歇歇……”   ……   话锋不断,不过皆是他们间的相互关怀,同林楚儿时他爸妈的‘激烈争吵’,并不一样。   虽然林楚同赵阿姨的了解并不深刻,两个人仍不算多熟悉,不过至少他们三个坐在一起吃饭,至少有个一家人的意思在。   这样平常的晚饭,是林楚儿时十分向往的,虽然人物不尽相同,不过这样也就够了。   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可能虽无血缘关系。能图个理解,完全够了。   林楚饭饱过后帮着整理了点儿物事,便是在沙发上剔着牙四脚朝天翻着面休息。无意间瞥见他挂在墙上的小提琴,忽然想起林储默不久前和自己提过拉曲子的事儿。   “以前老听楼下大爷念叨命命命,那时还不太懂,现在这么想……我可能就是命比较好吧,不过生日都能吃着这么丰盛的一顿。不像有些人——过生日还得赶工上班的……”   “啧……怎么这么惨唧的……”   林楚不由得想到林储默现在还在酒吧站位的场景,一股脑从沙发上坐起。   “不然……我再去露个一手的?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可做,去拉个曲儿玩也挺好。”   林楚又在沙发了翻腾了一会儿,这才打算出门。他把墙上挂的那把琴放了进琴箱里,又把琴箱上的灰拂去,这才开始准备出门的一身行头:黑色皮衣搭直筒裤。   他对着镜子稍微看了一眼,还是觉得自己今天帅过头了。   “还带个金贵的装逼挂件……啧……这帅得喂!”   可能是校服穿久了,随便挑一身穿都觉得帅的不行。走在街上自带一股气场不说,脚踝居然还能透风进来——其实林楚是长个了,再换裤子嫌麻烦,就这么出了门。   “我真是还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连随便露一截脚踝都有自己的个性在里边。”林楚这么想,为自己懒得换裤子这件事找了个完全合理的借口。   林楚到酒吧的时候,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自己这身派头真的能吸引不少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有巨星风范,选了一个光线暗的位置潜伏。   这酒吧的人比他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不少,连台上的驻场唱手都换了曲风,选了一手气氛较为高涨的曲子。林楚在角落坐了一会儿,在服务员的极力劝说之下,坚持只要一个水果拼盘。他现在隐在暗处,关注林储默那边的动静。   店里酒保的工作服已经换成了白色衬衫外搭一件黑色马甲,显得挺有档次。不过林储默还是比别人多加了一件休闲样式的西装,穿得分外严实。   天虽渐冷,可未到大寒之时。   再说店里的暖气已经开得够足,林楚紧坐在一个地方都觉得有些热了。这才想起林储默这人怕冷,肾虚。他正想过去嘲笑他一番,不料将盘子里最后一块香蕉吃完,林储默那边已经先有了人来。   那兄弟也是穿着一身西装,不过同样是西装,他却能把西装穿成让人怀疑他穿的到底是不是正装的错觉。不论是袖口还是口子,都是懒散地敞着,摆明说哥就算穿个西装还能是个街头混混的样儿。   那人是直接从吧台上窜过去的,把里边除林储默以外的人吓了一跳。不过林储默倒是不以为然的样子,给前边的客人调好酒就接了那哥们的拥抱。   “……”   林楚看在眼里,只觉一头雾水:“应该不是传说中的男朋友吧……不是前几天才说的喜欢我么?”   “应该不是——搂着肩抱的,肯定不能是。”   只听那边传来姑娘们齐刷刷的欢呼声。   “这些姑娘,好好的不来物色帅小伙,整天就抱着一颗感怀天下的心盯着别人的事儿看……”林楚坐了回去,叫住路过的服务员又要了一盘水果。   那哥们就在林储默负责的那块区当着他的面选了个位置坐下,林储默便是一边给别人调酒,再和他聊个几句的,两个人有说有笑,看着挺和谐。   姑娘看得心花怒放,林楚看得分外来气。   “切……看来你也没这么惨……还说什么想让我给你拉个曲儿”   本来是抱着嘲笑顺便带个小小安慰的心态来的,现在邀请他来的这个人居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惨,自己来这儿的意义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其间失落,只有林楚自己知道。   “不过,我都出来了,这什么做都没走不是白跑一趟?”林楚见台上表演的人正好去后台歇场子,瞅准空隙上了台。   往常他来都是用店里的琴,虽然能用,但是并不够好用。今天正好回家,顺手就把他之前经常拉的那把琴带了来。音色其实差不多,不过毕竟是他的第一把琴,用着顺手,林楚还是想发挥得更好些,所以还是坚持带来了。   刚才那个乐手还没回来,因而舞台灯光未亮。林楚是钻空摸黑上场,不等灯光准备好已经落下第一道音符。   太久没练,手生是肯定的,不过他跟这琴很熟,也是肯定的。几个旋律过后,林楚完全想起来自己和这把琴的频率。就像和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见面一样,一开始可能会不知道聊些什么,可是一打开话匣子,你就发现大家还是原来那样。不过搁浅了几年的时光而已,感情总是在的。   比起上次表演,这次要来得更心应手。可能是没有打光的缘故,林楚多了一份安全感。   “若能让台下的听众震撼,我趁暗离去之后,只留心间那份感动。”   “若无法博得他们同感,我就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前半句一位老作曲家的原话,后半句是林楚通过多次比赛失望后自己总结的经验教训。   乐曲起头,娓娓而来。高低错落,引人心弦。   台下原是喧闹一片,随着这几段旋律的奏出止了讨论,各处声响渐渐褪去。   这是林楚特意安排的,特别选取缓调,想着怎么说也得稍微藏藏,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猜到这曲子的真面目。声控那边估计是一脸懵比,这么久了也没拉个灯。不过也正和林楚心意,现在台上是一片漆黑,你只能约莫能看个人影。   再等到听到那乐手和他的小伙伴在舞台候场处讨论是不是他们看错场次的问题之时,林楚也正好引到了乐曲最为热烈的一段。   舒缓音调陡然起升,琴弓与琴弦间是各种挑抹切揉之法。   台上奏得热烈,台下听众终觉此曲端倪。   “我还以为是个民谣小调,没想到居然是个好汉歌?”一姑娘先发声道。   “对的,就是这个水浒传主题曲,接地气——有气势不说,还是经我之手改编的。”耳根子利索的人先出声,林楚更是得意不已,不再隐匿原曲调子,十分干脆地把它尽数展露。   民间小调讲究随性激扬,小提琴音色本属婉转清扬那类。若是硬要打破常理中的琴曲搭配,小提琴绝不是最好选择。不过林楚自有他的处理办法——曲调全作处理,按照小提琴音色及其他本人所希望的发展方向进行改编——少去磅礴,留有大气。少去随性,留有洒脱。   这大概就是对这场表演的最好总结。   台下四处人语,伴琴弓过弦之音,场子即刻哄闹。   林储默常听小区那边的大爷用二胡拉这首曲子,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用这样不同寻常的路子进行演奏。   “不过,也说不准这些鼓捣乐器的就是不走寻常路。”他想起林楚那次在走廊的空手演奏,用的也是这首。   不知道是林楚那次跟傻逼一样的经历过于惹人发笑,还是林楚本人的各种行径引人发笑,林储默现在想到他就是忍不住地想笑。   特别是想到刚刚他大义凛然地和林建国呛声,更觉得有意思。毕竟他自己确实并不在意什么被学校处分的事儿,可没想到林楚居然还比自己在意这码事。   有时候有一个能为自己挺身而出的人,可能还真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儿。特别这个人如果还是自己有那么点儿意思的,就更能偷着乐呵。   乐止,耳边淹没喝彩之声。   林楚接着说道:“我觉得我拉得挺好的,为了使大家对我的敬佩更多那么点儿,我还得告诉大家这曲儿是我自己改编的,还是在初中时期排除万难偷偷做的。”   “所以灯光老师给我拉个灯呗,你看我这么优秀,总不能因为我抢了你们的场子就剥夺我露面的机会。”   “这小子,脸还挺大。”张简说道,还是应和着掌声给他喝彩。   在更为热烈的欢呼声中,灯光终于亮起。林楚第一次觉得这样能亮瞎眼的灯光居然刺得他挺舒服,视线虽然还未适应亮度,话头却是没打算停止。   林楚用胳膊挡着眼睛接着说道:“不过我以前因为花时间在这上边给我老师骂过,所以一般都不会拿出来炫。可今天不一样,今天这日子,有那么点儿特殊。”   “今天吧,有人特别让我过来给他过生日。因为这个人有点毛病,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他那么点儿惊喜,至少能显示我是一个特别大度且真挚的人。”   林楚放下琴,灵活地翻了身下台。他按着自己刚刚算好的方向往林储默那边过去,等到他和林储默面对面站着的时候,这才补上后半句话:   “能遇见你吧,感觉还挺好,虽然你这人有事没事整天抽风。不过再怎么说,认识你多少也是值得我开心的一件事儿吧。”   半响没见林储默有个反应,跟个棍一样紧杵在那儿。林楚只觉他是被自己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为了安抚他难以平静的心情,林楚甚为大度地给了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拥抱。   “感谢你十几年前来到这个世上——不然又得少一个能欣赏我的人。”林楚拢住他的肩,抚摸他的头发在他耳朵边上说道。   和爱情无关,也无关乎友情。按林楚的想法来说,每个人的降生都是值得庆贺的,他不过是在这个意义非凡的日子里又提了一遍而已。   不过……林楚只觉得自己脖子眼那块有点湿润,不易让人察觉的泪珠分外收敛地落了几滴下来。他急忙松开去确认林储默的脸,往日没什么表情的脸已是划过几道泪痕。   “我去……你这还真是哭了?”见林储默能哭,林楚现在根本就不是个惊讶的状态,是几近达到惊悚的程度。   “你能想到驰骋鼓安区的校霸,从小学就打响了名号的混混头子,居然因为这么几句话就给感动哭了?”   反正林楚从未见过一个男的在他面前这么哭。   其他人不是要把他肩膀给锤烂,就是要把他震聋的阵势,边哭边打,边哭边吼。似是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们此刻的情绪才够。   而林储默——哭得不动声色。   就算你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你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哭,他就垂个头把自己脸往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埋,连肩膀都不抖几下的。   “我都好几年没惹别人哭过了……这要怎么哄的啊……”林楚看着他,左右为难。直到他看到刚刚在林储默面前一直坐着的那哥们,他才恍然大悟。   “这不是上回碰到的那个高利贷大哥么?这真是日了狗了,还说是什么朋友,敢情是借着叙旧的名义来要钱的啊?”   “我去……他最近事儿还都凑一块了,可不是得炸么……”   把自己撇清关系以后,林楚十分干脆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把:“我先借你靠着,免得你脖子酸。你自己把眼泪鼻涕蹭蹭干净,我反正肯定不给你擦。”   “怎么就不给我储哥擦了?我就没见储哥这么哭过,让我瞅一眼做个纪念不行么?”旁边一直坐着的那个兄弟终于发话道。   “你和他认识这么久还这么逼他的?哪个朋友能像你这样?讨债还非得选他过生日这天,面对着坐了一晚上逼他给钱?”   “怎么说今天都是他过生日,要打工本来就挺惨的,你就不能本着你们微乎其微的兄弟情谊给他再宽松一段时间么?”   “你看,好好的人硬生生给你整哭了。”   林楚数落了一番这位高利贷大哥,其封锁多年的功力一并显露,噎得张简插不上一句话,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   “我怎么就是高利贷了?”   “我怎么就把储哥整哭了?”   “我怎么就逼他要钱了?”   张简一连多问,奈何林楚根本没有要听他解释的意思,只得抗下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   现在最为郁闷的,除了张简,怕是再没有旁人。   ☆、第 33 章   从林楚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开始,林储默就知道是他来了。   除了他,没有人能这么理所应当地夸耀自己,并且毫不在意地问别人询要掌声。   可他看着林楚从台上忽溜几下就冲着自己过来,并且说了那么一番完全让自己出乎意料的话语之时,他很矫情地哭了——泪花能飘飞四溢的那种。   他没想过林楚能来,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他这么一番话感动到落泪。   从他记事以来,从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值得庆贺的。不论是他爸妈,还是老太太,甚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都未曾肯定过的他存在。   千人千语,他已听得足够多。   生日快乐的这样的话语,小时候没人对他说,想清楚后更是觉得不需要别人对他说。   他知道的,自己的降临并不值得他人庆贺,对于他自己,甚至于也不见得多有快乐。   林储默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通了:既然被降临于这个世上,便是物化的存在。即便是不受到旁人甚至于亲人的肯定,他都该为自己而活。他生存的全部意义,应当全为了他自己。将自己置于最高地位,这是他最终做出的选择。   然而今天从别人嘴里听到这番话,让他着实意外,甚至于跟个姑娘一样俯他肩上缓了挺久。不过好在林楚给了他台阶下,丝毫不觉得是自己导致的局面,反而认为是张简逼着自己还钱让自己压力过大以至于无声泪流。   所以林储默最后还是打算让张简背这个锅,并且甚为合理地把这个无辜背锅的老朋友甩在后头,只和林楚一起并肩走着。   “幸好你是在哭穷,要是你真是给我整哭,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林楚瞅着林储默大概缓过来以后,这才悻悻开口问他。   “不过你到底欠了他多少钱?值得他不远万里来催债?”林楚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后边走的那大哥,又问林储默道:“你要是手头紧,我可以借你一点。”   林储默只是低头看手机,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林楚只好凑近又问了一次,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眼睛上。   才哭完的人眼睛里会留点来不及蒸腾干净的水汽,林储默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哭过的迹象。不过以林楚现在这个视角,正好能看到他湿漉的眼睫毛微微垂下,锐气有余的眼睛经此洗礼也显得柔和不少,连看个手机的气质都和平常不一样。   “你要是平时都能是这样多好,就算我不喜欢你都能多看你几眼的。”林楚心道,又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说真的,别看我这样。钱这方面的事儿,我还是能帮点的。”   “不用。”林储默叫好了回去的车,简短地回了两个字以后才又补了一句“没欠他多少。”   他见林楚还是一脸怀疑的样子,这才又无奈笑道:“真不用。”   他们已经走到指定的上车地点,张简这才加入了他们两个人的行列中,一排站着等车。   林楚继续盯着林储默侧脸,林储默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可能是今天心情特别好,所以容忍度都提了不少。   “我发觉你哭起来肯定挺好看的,可惜我刚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给你挡了羞,错过了。”林楚甩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便是上了车。   张简暗暗嘲笑,按着当年的规矩想着让他储哥坐副驾驶座,没想到才想跟着这小哥进去,连人带衣服被林储默推回了车前座。   “你坐前面。”林储默道。   “哦。”张简按照他的要求坐上副驾驶座,这才发觉他遗漏了什么细节:“不对啊,以前不都是坐前头的么……”   “折腾到这么晚,连末班车都没得坐了……”林楚只觉得脑子发胀,困得眼皮子都不太好睁开。见是林储默和他一起坐后座,更是没了拘束,一个人占了大半个位置,就这么半躺了下。   林储默正好穿了一身长款的薄棉衣,林楚在心里吐槽了他一句肾虚就不由分说地又往他那儿挪了几寸过去,正好垫着披了一个暖和枕套的人腿枕头。   “反正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就让我这么舒服着躺会儿先,不行再说就是。”林楚分外安适地枕着别人大腿打算就这么眯瞪一会儿。   “开条窗缝,我晕车。”林楚又加了一条吩咐,侧过身继续睡。   “你需不需加床被子?这位大哥?”张简插话道。   “你身上那身我看可以,你要是嫌热脱给我当被子盖也行。”车速挺快,林楚差点被甩下坐席,本来想着挽一下林储默腰救急,最后倒是林储默在他犹豫之间护住了他,使得他脱离了被夹在座位间缝隙里的惨剧。   “想得倒是挺美。”张简看着他储哥任凭这小子给这么靠着,分外羡慕他的待遇。想当年自己跟着储哥混了这么久,勉强来个熊抱都没几次。这小子可好,整个人直接挨着他腿枕着,跟个大佬一样。   不过,张简说的倒也没错。   林楚现在面拂城市午夜透着冷清的风,头底下还枕了个热乎的东西,自是惬意万分。所过街道寂寥无声,半梦半醒间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寥寥几句交谈。   “储哥,你对他有意思?”张简明心知肚明,不过还是想起哄他那么几句。   “你是不是想下车?”林储默反问道,见林楚整个人是蜷缩成一团睡的,觉得他可能是冷了。因为他晕车没法关窗户,干脆把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脱了一半下来给他盖着。   “哟,那都体贴成这样了,肯定是准了。”张简目睹一切,觉得分外有意思,本想再挑个几句的,只听林储默又道:“这事儿哪有有准头?”   林储默看着现在睡得分外安适地的这张脸,没忍住拧了一把:“你怎么想的呢?”   像是再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听了这话,张简估摸着两个人估计是还没成,也就不再多问。随即转了话题问他回老家的事情:“你明天是10点的车?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加我一个怎么说也有点底气。”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还是好好上班去,我这边没多大事儿。”林储默将视线移至窗外,凌晨的街道自是空旷至极,只有一排排光秃树影投于地面。各家灯火泯去亮泽,只有微亮的路灯指引前行。   “这也是,加上学校那笔奖学金,总是够还他们了。有了钱,他们总不能再说什么。”张简说完便不再操心,靠着背椅稍做休息。   车内再无人言语,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冷冽寒风。   林储默叹了一口气,心里只想着被扣住那笔奖学金因该用什么填补。他并不想再问张简或是林楚借这笔钱,毕竟借来借去,钱总不是什么大事。这四周辗转的,欠的是人情。   “如果欠的都是人情,应该不需要再折腾——欠一家的,就够了”他这么想,给欠了人情的那家债主发了短信。   按下发送键,近乎是被抽取全部力气。从未如此心累,同被抛掷云端再狠狠被摔下的感受无异。   离完成任务只有一步之遥之时,其间喜悦最难以言表。然而未料想到却又有当头一棒袭来,这么一来,下次在完成这个任务定不会再有之前的喜悦,有的只是卸去重物的扬眉吐气之感。   林储默将头后仰靠在背座上,眼前所见只有无尽暗景,不知道何时才能迎来光亮。   “算了,也就是个时间的问题,天总是要亮的。”林储默安慰自己道,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外力拉过去几分,手背瞬间有微凉的触感覆上,一张圆润大脸盘子蹭着自己手还不忘砸吧了几下嘴。   “这脸到底是怎么吃的,怎么比初中那会儿圆了这么多?”林储默用手指弹了一下他腮帮子,波涌起一层白皙的肉浪。   安适睡眠受到了干扰,林楚微微蹙起眉头,原本平整的眉头已经成了向下溜的八字状,显得异常窘迫。不过就算是好梦被扰,林楚还是拢紧了自己被他扯过去的手。   无心之举,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林储默看着这张熟睡的脸,扯出几分只有他自己才能觉察到的笑意。   ☆、第 34 章   这一觉,林楚睡得很香。   要说仅仅是有被子枕头也没什么,这主要是就这么睡着居然还给他找了一个抱枕来捂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抱个什么东西睡了,小时候是抱着某个喜欢的玩具睡,再大点以后抱着他家狗睡。然而等到他家狗走了以后,林楚也知道了什么是害臊,再抱着什么玩具睡显得十分幼稚。为表成熟,只能抓着被子一角作替代品满足这个习惯。   没想到,今天摸来的这个东西还是自发烫的,抱着还挺暖和。有风灌入车内,人倒是不觉得晕,这脸却被吹得冰凉。于是林楚不由自主把脸凑近这个自发热体蹭了蹭,觉得异常暖和以后,干脆把整张脸贴在上边借点热度。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捣弄他。林楚下意识地以为是以前养过的那只狗在闹他,便是按照以往那样用双手把它束得更紧,好让它安分点别打扰自己睡觉。   林储默本想叫人起来,没想到林楚梦呓了几句以后反而把自己的手抱得更紧,没有再动弹的空闲。他正犹豫是用另一手把他端起来,还是用腿给他个精神。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成。   “这小子,以为这是他家床呢?还不乐意起了?”张简见他们还在车上坐着,一把嗓门冲林楚耳边吼道:“师傅赶着收工嘞,你要睡回你家睡去!”   震耳欲聋一声惊吼,林楚终于能眯着眼睛看个人影。   “到了啊……”他起身坐起,发觉这里和学校门口那条街不太对得上,见林储默还在旁边坐着,又问他道:“真到了你怎么不下车?不会是想把我丢这儿吧?”   “半夜三更的,先不说什么危险分子,就算是什么怪里怪气的东西突然出来,也得把人吓够呛。”林楚留了一个心眼,见林储默下车了才算安心。   “没回学校,到你家附近了。”林储默下了车才把自己的衣服穿好,林楚紧随其后。   刚刚睡得过于暖和,一下车就是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脸颊好似被抽了几个锋利耳刮,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林楚这才想起来林储默刚刚是说现在是在自己家附近。眼见林储默和那大哥就要往另一头走,这才赶忙跟上他们:“你怎么不先告诉我不是回学校啊?我都和家里说好今晚不回去的,这么晚了要是再回去肯定得把他们捣醒。”林楚抱怨道。   “那你想怎么的?不然我把我家清个位置给你?”张简随口答应。   “那不用,借我张身份证就行,我在旅馆凑活过一晚明早掐着他们上班的点回去。”林楚自然不会找那大哥要,他是直接对着林储默说的这话。   “给我,身份证。”林楚掌心朝上做伸手状讨要身份证。   或许是脑子还热乎着,林储默递过身份证后才想起自己明天还得靠它取票,反应过来后林楚已经接过身份证要往对面街道的旅馆走。   “我和你一块去,开完房你直接把身份证给我就行。”林储默今晚其实也没打算回家睡,他和张简说好了在他家蹭一晚的沙发。   “其实……和他开个标间也没什么。”不过林储默还是觉得有风险,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多麻烦啊。你直接告诉我明天几点的车,我帮你把身份证送来不就得了?”林楚隐约想起他们刚刚在车上说什么9点上车的事儿,反正明天都没懒觉睡,再走一趟送个身份证也没事。   张简听他们一来一回扯了许久,忽然想着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储哥,便是说道:“那可是巧了,储哥你今晚就别去我家蹭沙发睡了,和这小子一块住宾馆不就得了。免得他明天睡过头忘记带身份证给你,你连事儿都办不成。”   这是张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也能为他储哥出点儿力,对他们使了个眼神以后就连跑带飞地溜了。   林储默没来得及拦着他,漆黑一片中的那个人影竟已经消失。   “也行,那走着?”林楚觉得此方法可行,便是扭头问林储默意见。不过等他脖子都扭酸了,林储默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个准信。   “算了,等你也白搭,反正你都会跟着我走。”林楚轻身一跃,胳膊肘直接勾住林储默的脖子:“走着呗,我都不在意你操个什么心啊?”   “你待会儿先去前台开个标间,告诉我房间号以后我再上去找你。”他已经做好全盘规划,不料林储默把身份证往他手里一塞,神情凝重地说道:“你去开房,我先去买点东西。”   “哦……”林楚接过身份证往旅馆方向走着,每走一步都觉得不对头:“买东西?能买什么?该有的宾馆不都有么?”   “那是饿了——不该啊,刚刚问他不是说不饿的么……”   怀揣种种疑问,林楚还是先问前台开好了标间。   这家旅馆外观看着老旧,内部装饰却远远超出林楚预期值。应该是刚翻新过的,墙壁被刷得惨白,不留一丝污渍。   林楚困得紧了,将外套随手一丢只留了内里的长衫便是对着床就倒下身去:“到底买什么能去那么久……”   他钻进被窝,只留个脑袋出来透气。兴许是刚刚睡了一觉,现在林楚丝毫不觉得困,只是盯着窗帘正好留出的缝隙发呆。   “无聊啊……”林楚连翻了几个身,神志又清醒许多。等到他听到门外的叩门声,以为是林储默回来,便是窜下床想去给他开门。   “解闷的回来了!”他开了门,只见一位穿得挺暴露的阿姨站在门外。   “敲背么?”这位浓妆艳抹的阿姨说道。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林楚还真偷着看过不少。这第一次碰上,还真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应:“姐姐,我还小,还不需要来折腾这事儿。”林楚想要关门,她却依旧不死心地追问道:“年纪小更是要长点儿见识,姐姐能教你不少东西,还能便宜点算你。”   “真不用,姐姐您还是找别人吧,我有人陪的。”林楚说道,正好看到从楼梯口拎着一袋东西上来的林储默,更是指着他道:“喏,就那高个,他和我一起的。”   “哦~”这阿姨回头看来一眼上来的林储默,已有了自己的一番理解。上下打量一番这两位年轻小伙,终于是走了。   “这年头生意都不好做,不光要和年轻姑娘抢饭吃,现在就连这些帅小伙也来和我们抢饭碗。”   “这日子,要过不下去喽。”   她觉得郁闷,把肩上的披风往上又往下拉了几分,漫漫长夜,继续寻找着下一单生意。   细高跟鞋同地面碰击的声音渐渐远了,林储默却是逐步临近。   听完刚才那位的大姐的话,林楚差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一场乌龙,被当作竞争者的这位还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探查究竟。   “没什么,就是我说我有人陪,她就识相地走了。”林楚倚着门框哄笑不止,等到林储默理解了他在说什么的时候,氛围已经截然不同,林楚这才想起不久前林储默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他妈,玩笑开得大了……”林楚心想:这人本着想上我的目的和我告白,然而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又拒了我。而恰好现在我还正好和他共处一室……情况不是很妙啊……   如果真还是在他的算计以内,我今天……怕是要给办了……”被强上可不是什么值得他发笑的事儿,所以林楚忙止了笑回自己床上盘腿坐好。   林储默没说什么,从袋子里甩了一个饼干给他就去了浴室淋浴。   面对床的那一侧是落地落地玻璃,林楚好死不死还正对这那片落地玻璃坐着。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林楚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林楚看着他拉着调节链缓缓落下供遮挡用的百叶帘,视线极为不自然地往天花板上飘。   浴室里传来水声,玻璃也随之漫上蒸腾而起的水汽,视野白茫茫一片,不过还是能隐约看出他身体的大概轮廓。   个子高是个肯定的,随便放人群里一瞄都能看出他比别人多出的半颗脑袋。可林楚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背个人还得晃个几下的人,胳膊还能有明显结成块的肌肉?   林楚郁闷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小细胳膊,又啃了一块饼干,落了一层饼干屑在被单上。   “腰线也不错,显腿长。”林楚换了一个姿势在在床上躺着,用手撑着右半边脑袋接着盯着他洗澡。看得名正言顺,根本不觉得羞耻为何物,直到林储默出来还是保持着这样的视线和姿势。   “你……在干嘛?”林储默一出来就对上林楚涣散的目光,一时适应不过来。   “看你洗——”林楚赶在澡这个字出来之前止住,改口说道:“看你什么时候出来,我还等着去刷牙……”   林楚把最后一块饼干吃完,飞快地冲进厕所关上了们。   “真是见了鬼了,差点又说错话……”林楚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男的有什么可看的,这他妈都冬天了怎么还发春呢?”林楚把沫子吐干净,这才蹑手蹑脚溜回了自己床上。   ☆、第 35 章   台灯已被调至最低亮度,林楚本来就睡不着,又听见林储默接连翻身的动静,先是开口问道:“没睡?”   “嗯。”林储默本就在想明天回乡下的事情,虽说已经有了对策,脑子里却依旧乱作一团。听林楚喊他,索性睁开眼。   “我也睡不着,想着找人陪我唠嗑会儿。”林楚往林储默那边翻了个身,接着说道:“我刚刚听你们说什么奖学金还钱啥的……”   “你奖学金不是给扣了?能扛得住么?”林楚问道,只听林储默轻笑了一声,反而也翻过身对着自己问道:“你都听到了?包括前面的?”   林储默笑起来其实挺好看,再在暖色调的灯光下一打,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林楚想起了在台下看过他做演讲的那几次,那时候的日光也是这样暖融融的。不过与现在不同的是,他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专注地只看自己一个人,而且——林楚顺带想起了刚刚他们在车上的对话,关于他对自己有意思的那几句,还有自己脸好像还被他弹了那么几下……   “明明是自己不知道抽什么风丑拒我的么……还问我怎么想的……”林楚被他这么认真地盯着,反而不适应。想前几天他们还怼着舌头旋了那么几下的……更是做贼一样扭过身去,避开他的视线。   “我睡了……”   林楚把被子往上扯,以为这样就能掩盖自己剧烈挑动的心跳声。可他越是想着快点闭上眼,所有片段都更为清晰。   口腔内交融吞咽的浸液声,两个人湿热的呼吸声,窗外的雨声……种种声音交织,零零碎碎凑整了一副完整画面。   嘴巴边上被咬过的印记还在,林楚最近因为这个吃饭都没能好好吃过……碰到一点儿辣热就疼到不行……   越不愿意去想,大脑反而更积极地自动浮现当时场景。林楚越想越乱,越觉得自己的脸越发涨红,他干脆把被子蒙住整张脸,更是燥热难忍。   “这他妈是见了鬼了。”林楚把被子蒙过脑袋,捂了严实。   林楚辗转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久。不过他确定自己是被林储默起床的动静吵醒的,眼睛还没睁开,怒气已经涌上。虽没有直接冲他发火,还是气呼呼地一把掀开被子。   “醒了?”林储默问道。   “没。”窗外的光线刺眼异常,林楚本来想起床的想法又顷刻无踪,用胳膊挡着光想再眯瞪一会儿。   “那你睡,我先走。”林楚见林储默已经是穿戴整齐的状态,本来想就让他自己去忙活事情,而后猛然想起昨晚他还没回答自己问的正事,一个咯噔从床上翻起,伸展出小腿拦住他的去路:“你等会儿,你这就回去了?”   “奖学金不是给扣了?你能凑够钱么?”   林楚终于把昨晚藏着没好意思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其实他在车上,他们说的其他的话都是没怎么留意,倒是提到奖学金这事儿的把他几乎震醒。   奖学金——某一程度上还是自己的杰作。不过林楚那时没注意这个钱的事,他的关注点只在于林储默被学校记了过还有名誉受损这两码事儿。这倒是漏了一茬,比起他惦记的这两件,林储默本人应该是更注重于那一笔奖学金。   所以他依旧锲而不舍地想让林储默问自己要钱,好补上这个空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燃眉之急但是肯定也是挺急的麻烦事儿。   “嗯?你怎么不说话啊?说真的,那奖学金也就1万多不是么?虽然不算小钱,不过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钱。”   “你要真需要,别跟我客气啊,这怎么说你奖学金飞了这里头还有我的功劳,就当作亡羊补牢行不?”   林楚见林储默还是没开口,干脆趁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把话都说个利落,心里不藏事儿,图个畅快。   “林楚,我发觉你——”林储默凑近几分,眼见他的脸又要近至模糊的程度,引得林楚本能地往后挪了几寸。   “挺支持慈善事业的。”等林储默把他后半句说完,就出了门。留还没有理解透这话意思的林楚在床上呆坐着。   “慈善事业?”   “我可去你姥姥的,什么慈善事业。你他妈以为你谁啊?”   “狗日的……”   林楚对着镜子边骂边刷牙,不知道是手劲大了还是怎么的,吐出来的白色的牙膏沫子里都掺着点儿血丝儿。   “这他妈,我……”林楚掰开嘴仔细地查看了一番自己的牙龈情况:“我就说,我最近吃得这么清淡,怎么可能上火?”   “还是这狗逼干的!”林楚戳了一下嘴巴边的那块印子,更是怒火中烧,出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脾气,狠狠地摔过了门。   过了时间点,林楚也不再想着回家,打算直接去车站坐公交去学校。屁股墩才在座椅上挤出一个位置,抬眼就看见林储默排着队上了一班自己从没有坐过的公交。   “去火车站的??”林楚小时候没什么出去玩的机会,现在大了也就只能学校那片郊区溜溜。   “这个火车站……还真没去过……”   林储默前边是一对情侣,两个人偏偏就得搂着小腰、挤着车门一起进去。林楚能够很明显地看到他抿紧的嘴皮子,本来很规矩地在兜里揣着的手也抄出来抱臂冷观,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现在这副欠揍样。   “也是,你有什么可怕的,往年你摆出这么一副样子,别人早就自觉地绕着你走了。”林楚见他上了车,本想自然而然地跟着他上去。   不过想到刚刚他们还怼了一架的,最后打消了念头——不明目张胆地尾随,林楚叫了一辆的士让师傅跟着这俩公交。   公交晃晃悠悠地在前边颠着,的士在后边走走停停跟着。   林楚把副驾驶座位的靠背往后放,乐滋滋伸展开腿半躺着。他看着在公家最后一排座椅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心情瞬间大好:   “等着,这次可不得吓死你。”   开车师傅不知道这小伙子在嘀咕什么,只觉得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他是越来越不能懂了:“没事花钱跟公交?怕是有钱太没地方花!”   公交车在目的地停下,林楚结了钱还是没打算下车。等林储默从公交车上下来离了自己一段距离以后,才和师傅打了声招呼下车。   林楚皱着眉看了一眼火车站的牌子,只见几个老旧的字立在房顶上。   “看着就憋屈……”林楚估摸着是因为这个这个火车站做得太矮了,撑不起气势不说,头顶还非得压着几个字来,硬生生把它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气势切了一半。   “就不能这么建,怎么说也是别人对我们城市的第一印象不是?”林楚有的没的抱怨了一通,这才跟上林储默的步子。   “他这是直接去取票机取的票,那肯定没办法趁他买票的时候偷瞄他要去的地方……”   林楚这么掂量一番,只能被堵在安检口看着他进去。   林楚随手买了一张最便宜的车票,过了安检口这才坐下来思索接下该用的法子:“肯定不能直接去问他……光是问他几点发车也不好确定他到底会去哪儿……”   “有点难办……”林楚远着看林储默那边,直到旁边来了一个问他厕所在哪儿的老大爷,顿时有了对策。   “大爷,厕所是吧,我知道我刚刚去过,我这带您过去。”林楚起身找了一圈才看到厕所的指引标志,于是很热心地帮着大爷拎着东西往厕所走:“我先帮你拎着,我看您东西也挺多的,这么多东西您就放这儿肯定不安心,我帮着您提厕所去。”   大爷连连摆手:“没什么值钱的,都是土特产,还怕给别人偷了?这年头像还是好小子多,小伙子你随便帮我看着就行,我马上就回来。”   大爷放下一带东西,只背了个包就往厕所走。   “行,没想到好感度这么快就刷起来了,那呆会儿等这大爷回来再办事就容易多了。”林楚已经编好一套说辞,就等着大爷回来。   在等大爷的这段时间里,旁边来了两个特别闹腾的俩姑娘。打从坐下来那一刻起话就没停过,林楚被吵到耳根子疼,自觉远了两个座位,得个清净。   “小伙子,谢谢啊。”林楚刚挪完位置,大爷把手上的水在衣袖上蹭干净就在林楚旁边坐下。   林楚连忙把自己刚刚买的水递给他:“没事没事,应该的。”   大爷只觉得这个孩子就是个心眼实的老实孩子:圆脸大耳,面色还特润,一看就是个有福相的好小子。   这才又问:“孩子,你出去玩还是办事?我看你就一个人来,啥也没带的。”   “我去玩的……”   “不过……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买了车票坐这儿和我说不知道去哪儿?”大爷看着这孩子苦恼的模样,竟不知该怎么说他。   “那不是,我本来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喏,就做那边那个一身黑的。”林楚给大爷指了林储默的方向。   “我们早就取好票了,票都在他那儿,本来盘算着吃好了早饭就一起进来。可就因为我把他打算最后吃的茶叶蛋吃了,他就跟我生气了,怎么说也不把票给我,自己揣着我的票就进来了。”林楚故作愁苦,再演了那儿点被无理取闹的恼意来:“所以我只好先买了最便宜票进来坐着,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他把票给我……”   林楚说的话大爷全听了,不过完整的话他是听了,就是没懂个意思。等林楚再让自己去打听那孩子准备去哪儿的时候,大爷这才懂了:“原来是个满口胡言的骗子?”   “所以说现在这世道,长得多老实的孩子都不可信。不是想着骗自己就是想着怎么去骗别人。”因而大爷也打算和他装到底,摇头道:“既然是朋友,那肯定不会因为这种芝麻大的小事计较。孩子,我看还是得你自己去。”   “别呀,大爷,我要是能自己去何必在这儿干着急!”林楚说了半天才让大爷懂自己的意思,没想到大爷懂了以后,事态还是没有进展。   “我就是不想先低头,我又没错,凭什么要先巴着脸过去?”林楚在原地干蹬了几个步子,大爷还是没打算帮他。   这一来而去的,时间也费了不少,林楚原先的小算盘也全被打乱。等他终于几乎死心之时,这才发现旁边那两个姑娘不知道在旁边听了多久,比起刚才的高谈阔论,她们现在换做了低声窃语,往林储默那儿看几眼,再往自己这儿看几眼。边看边捂着嘴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那算了,反正也就想着随便跟跟,如果这么麻烦的话,不跟不就得了?倒不如回学校补个觉。”林楚正想出去,不料被旁边两个姑娘叫住:“你们真是一起的?”姑娘笑着问道。   “不然呢?要不然我没事问不认识的人去哪儿干嘛?是吃饱了没事干还是怎么?”林楚更为不耐烦,整理好裤子外套褶子就要往外走。   “得了,我们帮你去问。”   “头一回看见真的,还挺好奇的,帮你们调节一下矛盾也没什么。”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留了几句话,就并排往林储默那边走。   林楚愣在原地,看着她们往那边过去的身影,在心底默念道:“你们要是能成,那才奇了怪了,我就不信他能告诉两个年轻姑娘说他要去哪儿。”   “又不是大爷大婶,问问还能算个长者对小孩的关心……”   “不过……指不定成了呢?”   林楚这么想,这才勉强坐下,继续观望。   ☆、第 36 章   还有15分钟就要发车,林储默回了张简就坐在候车厅等着。   “帅哥?你这是去哪儿?”他抬头撇了一眼用这种老套搭讪方式和自己发话的姑娘,干脆拿了耳机出来听歌,根本没打算理她们。   其中一个女孩见林储默不理人不说,连眼睛都闭着不打算瞧她们一眼,更是来了火气:“我去,他这什么态度?”   “得了,能这么问么?你对一个有男朋友的基佬用这种调调搭讪,他可不得这个态度对你?”   另一个女孩本来想按着正常的路子来,被她朋友这么一句过来,什么计划都没了,干脆直接扯下林储默的耳机问他道:   “那边那个圆脸的,长得挺可爱的男生,你认识么?”女孩给他指了指林楚那边的方向。   林储默还没见过这么穷追不舍的姑娘,根本不打算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冷冷甩下两个字道:“不认识。”便是把耳机重新塞回耳朵。   “没想到你们男的居然也会揪着这么点儿破事吵?”女孩又道:“你男朋友让我们来问你去哪儿的,他打算跟着你去,又不想先低头。”   “你要是消气了就告诉我们,我们给你传个话。你要没消气——我就只能说你……”   这姑娘本想说他肚量这么小,根本不算是个男人,不过想到她们本来就只是路人,对别人的事儿本就没有什么发言权,这才止了话端,不过她朋友倒是贴心的补了她没说出来的话:   “说明你根本不算个男人,肚量跟鸡肠子没差!”   林储默没想到她们这么能纠缠,也没想到她们还能对着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废话。   “男朋友?还是个圆脸长得可爱的?我要是认识这么一个……”林储默正想着自己身边都是张简这种胡渣都不乐意清的糙汉,哪儿能认识什么圆脸可爱……   林储默这么想,脑子立刻浮现出一个百分百符合圆脸,还能和可爱勉强擦得上边的人。   “林楚?”他往这姑娘指给他方向看,视线交汇的瞬间那人就立刻把报纸网上端,捂住原本就只能看见的一条眼睛缝。   “他怎么和你们说的?”林储默这才能端正态度和这俩姑娘说个几句话。   “他说你们吵架了,票在你这儿,他想跟着你走,却不知道你要去哪儿。”姑娘三言两语就把话说了清,林储默从兜里拿出票,递给她们看。   “这个地方,你们告诉他我要做十点整的那班。”林储默起身,确认她们不仅记清楚还不忘拍了个留念照以后,这才抽回票。   “可你这趟车不是马上就开了么?你直接把票给他不就得了……干嘛这么麻烦,浪费一张车票钱。”姑娘嘀咕道。   “帮个忙,只要告诉他我坐哪班车就行。”林储默背上包,对着被报纸挡住那张脸说道:   “毕竟,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当林楚看到两个姑娘不仅和林储默搭上了话,并且还能再对着车票拍了个照片做留念。只是颇有哀怨地对林储默不近女色这事儿表示怀疑:   “切……还以为你真的是心如止水那挂的呢……”   林楚记下林储默要去的这个地点,对姑娘表示感谢之后就匆匆往售票处改签。   “10点,岐连是么?。”   “对。”   “下午三点左右到,请您收好车票。”   “谢了。”   林楚换好车票,又重新坐回刚刚坐过的地方。   “岐连?居然要坐五个小时的?这是什么地方,我都没听人说过。”林楚现在网上搜了一下这个地方的介绍,这才知道这原来还是一个小海岛。   “他老家在这个地方啊……从小一直吃海鲜过来的,怪不得吃不了辣。”林楚听到检票上车的提醒,等林储默过了检票口后才飞速冲过检票口。看清他一上车就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睡着,林楚这才大摇大摆地选了中间靠前的位置坐下。   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不久后又穿过一长段山路。   林楚本来就晕车,偏偏这师傅开车的路子又是急停急走的那种,生怕不能把乘客整吐。林楚靠在窗户边上,强忍着想吐的欲望最后竟是睡了过去。   得亏有乘务员大姐的提醒,不然林楚真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个山沟沟里。他拖着步子下车,没见着海,但是隐隐能听见海浪声,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这里挨着海挺近。   这里应该是一个集市,不过只有没什么人关顾的店铺。看店的人懒懒散散地躺椅上睡午觉。街边几个推车摊点倒是比较有热情,而林储默也在一个小摊点前和老太太聊得挺开心,林楚就没见过林储默能张着嘴吐那么多空气出来。   今天可好,一次性见识透了。   小海岛风挺大,一阵阵往头上抡。林楚被海风吹得头疼,赶忙在小摊上买了一定针织帽戴着,脑袋也暖和了不少,这才寻思着去吃点什么。   不过他还没从众多的小摊中找到自己最想吃的那个,林储默倒是先结束了谈话,塞了点钱给老太太就往前走。林楚后脚跟忙着跟上,才经过这个摊子,就被老奶奶拦下,怎么说都得送自己一个饼吃,硬是往自己手里塞不说,还愣是不要钱。   “没事没事,孩子你第一次来是吧。这岛上没什么好玩的,也就这些个东西好吃些。尽管拿去吃,别和奶奶客气。”   盛情难却,林楚接过饼还不忘连着对奶奶说了好几声谢谢,这才啃着饼跟上林储默。   这个饼他在学校门口吃过,可是分明是一样的配料,他嘴里啃着的这个就是料足。   饼里肚子里扣着不少东西,每咬一口都能吃到海蛎,和着白菜吃还挺有滋味。   林储默拐进一条小道,人更是少了许多。   清冷的窄巷,砖石平房。   林楚不由得跟紧了些,数不清拐了多少弯,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不过从脚底板传来的酸胀感分明地告诉他自己走过的路程。   每走完一段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更是清晰。等到林储默在一个两层楼高的小破房开门进去的时候,海浪声更是不绝于耳。   可还是看不见海,海估计在这一排房子后边,可能是给这一圈房子遮住了,或者只能在高处才能看清。   林楚想跟着林储默进门看看,锁到是开了,人倒是没影了。   就在林楚愣神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他跟了一路的人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这房子带着一个小院子,林楚怯怯走到房子门口瞅了一眼——门虽然是开的,不过里边光线全无,光线被窗帘尽数遮挡。   “有人么?”林楚对内喊了一句,没有人回应。   跟到家门口把人才把人丢了?   我这一次跟人的活儿就这个结果?   人呢?   林楚一连三问,最后还是没敢进去。   倒不是因为主人不在处于礼貌的避嫌,而是因为里边的气氛实在诡异得可怕,和恐怖片里那种凶宅一模一样。   林楚又回到门口,才准备给林储默打电话,他已经先发了消息过来——“在那儿等着,我去办点事。”   “……”   “敢情你都知道我跟了你一路?”   “那你跟我装?”   林楚看了一眼因为找不到垃圾桶揣口袋里的塑料带,这才想起那个奶奶硬是往自己手里塞的饼。   “我了个擦,玩我呢?”他挨着门敦子蹲下,只觉得自己这次的计划失败得彻底,还别人当猴耍了一路……   林楚捂住头,第一次感受了什么是所谓的丢人。   这人,丢大了……      ☆、第 37 章   林储默把人领到家门口,把门锁都给开了以后便是翻了墙从另一条小路走了。   “等我办完正事儿再带你。”他给林楚发了短信,往债主家走去。   不过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债主,怎么说也是他爸从小一起过来的兄弟。林储默他爸年轻时候做生意失败,凡是能借点儿钱的认识人都借了点。这个从小认识到大的弟兄,当年一下次借出了5万。而他爸妈落拿了这笔钱,直接落跑,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想回。   林储默则是和他外婆一起在这儿顶着乡亲们的压力,抵过了几年,人该搬的也都搬走了,当年那笔钱倒是想找人还也不用还了。   只有这家,林储默觉得该还,老太太也是这么个态度。五万,他花了这几年终于攒够了大半。   “还有的呢!”收钱的是他爸兄弟的儿子,小时候没少挨打。林储默看见是他在家,反而轻松不少。   “只能再欠着。”林储默说道:“不过你要是觉得不痛快,我给你打一顿——当做利息得了。”   不是对着叔叔,反而不用背人情债。   林储默心道,抬头对这个人说:“不打我走了,你以后再没有一洗前耻的机会。”   以这个人的尿性,肯定会忍不住出手。林储默倒不是皮痒才这么激他,只是他觉得——这欠了多少年的债,被这么宽容大度的债主体恤安慰着,实在是说不过去。   倒不如给他儿子打一顿算了,两边心里都痛快。   “也是得教训你一次,这口气憋好几年了。”这个小伙从小就看林储默挺不爽,读书打架掏鸟蛋,没一个赢得过他,心里实在不平衡。   小时候还因为嘴欠挨过他不少打,今天这人要是自己送上来了……出口气也好。   他这么想,抬腿在林储默膝盖上磕了一腿,见林储默没闪,干脆敞开了拳头打他脸。其他地方他没打,怕打坏了要赔钱,就往林储默脸上抡拳头。   林储默这张脸喂,他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也是喜欢得不得了。那时候他们才小学,那时候他就认为是这姑娘眼瞎,今天林储默这么久回来一趟他再瞧——嘿,真他妈是挺帅的,光是个子又比自己高了一整个头,一个没忍住,下了狠手。   反正也打不出什么事儿,发泄下也好。以前打架总是没出个几拳就给他撂地上了,今天正好把以前的都补回来。   林储默鼻梁左脸各挨了两下,感叹这个人还是那么胆小,连撒开胆子揍人都不敢。也好,不就是张脸么?打呗,总不用担心给打坏了要去医院。   当林储默猜他第三拳是不是往自己还是干净的右脸上拍的时候,只看见有一只明显白皙许多的手握住了往他脸过来的拳头。   “干什么啊?不就一万多块钱往人脸上砸?你不知道他脸挺金贵的啊?”   林楚把那人的手甩开,把林储默把地上扶起以后还不忘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被打的情况:“疼么?”   没等林储默想好怎么回他,林楚情绪又激动许多,对着他还是干净的右脸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我都说了,老子能借你,你怎么非得过来挨打?被打是不是很爽?”   “啊?”林楚声调不自觉高了几声,这才平了语态和刚刚打人的那个说道:“差一万是吧,支付宝微信?我转给你。”   “我要现金。”   “主要是老子我没打够。”   听了这两句明显找茬的,林楚到是憋不住了。他回过头和林储默说了一声:“你现在有钱了,他不要,是不是他找茬?”   “你还给他打么?”   其实林储默是无所谓的,反正他也挨不了几下打。不过就冲着林楚现在这个倒八字火气眉毛,他觉得还是有点顾虑来得比较好。   “算了,把钱拿了吧,这两拳就算我送你的。”林储默说道,用自己手机里存着的他的账户报给林楚。   事儿解决得很快,把欠条撕了的感受也很爽快。林储默被挨了两拳心里也很自在,撇去债务人变成林楚这件事儿不说,从知道林楚打算跟着自己来这儿开始,林储默心情一直都很好。   再加上林楚看见自己脸以后这一路上都没有和自己说过话这事儿,心情更是飚往了云端,实在是不好忍住笑。   不巧,又被林楚听见了。   林楚甩了个白眼给他,不想和这个被打了还能偷着笑的神经病一块走,便是快了步子离了他一大段路。等走到破房子门口,这才安分地等着林储默和自己一块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林储默问道,先进去把窗帘拉开给屋子透了个气。   “问的呗,抓着一个路过大爷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赶着挨打穿着一身黑的高个过去。”林楚见屋子亮堂了才跟在林储默后边进去。   破房子外边看着就不怎么样,里边果然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值:进门是落了一层厚灰的灶台,没有锅碗瓢盆等一个厨房该有的东西。走道直通一间大屋子,除了一套木质沙发也再无他物。   空得很,不像是一个家。   这个应该是客厅的屋子开了一扇足够大的窗户——却只能看见挡住景色的一堵围墙。   闻得愈加清晰的海水气味——是一股尚未迸发的腥味。   林楚刚刚去找林储默的那段路里,恰巧看见这一地带的房子竟是落于巨大礁石之上。并不似网上看见的那些海景一样,这里却没有沙滩。走下高地,只是零零落落仅容一两个人够站立的小石块。   这样的景色,是林楚从未见过的。他有些发蒙,最后还是在林储默的提醒下跟他一起上了楼。   “你今晚在这儿住么?还是我现在送你去车站?”林储默没有在二楼停下的意思,径直去了三楼。   “再看看呗,也不着急。”   林楚跟着他进了三楼唯一的房间,看着他从空旷的衣橱里拿出仅有的一床三件套,还帮着他抖擞了几下。   “你把这个两个枕头□□好。”林储默给林楚丢了一对枕头套来,他自己则是开始处理大件的。   把被子套个被单这种事儿,说难也不难,林楚花个几分钟还是能成的。   不过林储默倒是过于熟练了,林楚觉得他也是和自己平时一样把被子往被套里一丢,可惜的是自己这么丢完是巴不得整个人钻进去找几个角的程度,林储默轻轻一提,四个被角都已经给他找好。在随便扯个抖落个几下,被子就算整理完了。   然而林楚这里只套好了一个枕头套……   “慢。”林储默帮林楚把剩下的那个也套好,最终带了一个枕头又下了楼。   “为什么要带一个枕头下来?”林楚问。   “我看你在车上睡得挺难受的,给你留着在车上用。”话是这么说,林储默却把枕头随手抛在沙发上,又说:“走吧,差不多去吃个晚饭。”   “要走再走。”   林储默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到不像是用嗓子发出来的,更像是若有若无的气体,并不能准确被人听到。   林楚听得不清楚,他只能半猜一般依照林储默现在这幅表情来确定他确实是要表达这样的意思——想让自己留下的意思。   关于林储默,林楚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   他原以为林储默是和自己一样讨厌着对方,这才对他熟视无睹。   他原以为林储默是抱着膈应的心态再次闯入自己生活,不料一切却是由于想要引起自己过分的注意所致。   他原以为从小学开始的校霸级人物,应该从来只有他打别人的份,今天倒是意外地看到他柔软的一面。   莫名……有点可怜?   看他被打也是,看他趴自己肩上告白也是,以致于不知道多久以前看见他在餐馆柜台卖力奔走的辛劳样子,现在也都一并想起来了。   还有现在……他说这话时不敢直视自己,只落目于门把手的样子——也让人觉得,心疼?   心疼么……   林楚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瞬间一拍脑门想让自己意识清楚点儿……   怎么可能心疼啊?这他妈什么鬼?都是爷们,能可怜到哪儿去!?   林楚这么想,又拍了自己脑门一记,掌心和脑门接触那一瞬惊起一清脆的响声。   林储默正想带他吃一家面片粥,两个人正好走到门口只看见林楚一筹莫展的样子。他犹豫了几秒,以为林楚可能不喜欢海蛎蚬子这样的海产,正想换一家没什么当地特色的店吃。又想起也没见过林楚挑食,这才问道:“你不喜欢?”他指了指老板给别人端来的粥,又问了一次。   “啊……”   “没有没有,我不挑食。”林楚慌忙摆手,只见林储默如释重负一般笑了笑,在最里边的位置上坐下。   林楚这下是真不敢再跟过去了,因为林储默刚刚对他笑的那一下,让他没法以纯粹处于对好看长相的欣赏态度出发,而是……他居然觉得林储默那么笑已经不是能用单纯的量词来描述的,这主要是——自己的小心脏很没出息地紧了一下。   一瞬间被揪住的感受,顺带呼吸也停了半拍。   “为什么啊……”林楚质问自己道。   林储默问老板要了两份招牌面片,见林楚跟傻了一样还堵在路中央,在他后边打算进来的那个叔叔连喊了他几声都没听见。   “你不过来?想要站着吃?”林储默问道,把他拉到位置上坐下。   老板速度很快,两个人没坐下多久吃的就上来了。   粥泛着热气,老板还特别多送了料,林储默向老板道过谢后连勺子都给林楚拿好放在粥里。   林楚从刚刚开始就不对头,按理说他饿了一天不可能不饿,林储默本来都想好劝着他稍微等凉了再吃。不过看他现在这样……根本没有吃的打算。   “你不饿?”林储默重复问了一遍,还帮他把粥搅了搅,散点热刚好吃。   “行了,你将就着吃点,真不喜欢待会儿再去吃点其他的。”林储默觉得他外地人可能吃不惯海鲜味儿重的东西,还是打算带他去吃些没有营养的小吃。   “林楚?”林储默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从坐下开始就一直在低头看手机。   可他手机的页面就没有变过,一直是刚坐下那时的新闻页面。   林储默这才没忍住伸手碰了他脸上的肉团——挺软,和面团一个触感,还是那种还没发酵完的。   “你先别碰我,也先别和我说话,我现在要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林楚这么说,勉强能收起手机埋头吃饭,依旧不敢看他。   粥其实已经是正好入口的温度,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吃是正好的。   不过林楚每吃一口脸上的热度就涌上一分,从胸口处蔓延,在身体各处游走。   直到最后,粥到底是个什么味道林楚也没尝出来。他脑海里只有林储默询问自己的声音,还有……那个笑容……   完了,我这不是要真gay了吧?彻彻底底的gay了?   还不是被掰弯的?还是我自己主动对了个折啊……   ☆、第 38 章   我肯定不喜欢他,肯定是因为他最近对我太好了,一时间无法适应才会这样。   我这样的人就是容易对让着我的人有点儿好感,有点儿好感而已,这没什么。   很正常的好感啊,关系好的朋友之间肯定也有。   对的,没事儿,就这么想就对了。   “你现在去车站?还是我家?”林楚正是愣神,被林储默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几乎是原地蹦起。   “至于吓成这样?”林储默回应道。他从提起这个话题开始就希望林楚能留下来陪自己一个晚上。   虽然脑海里还是闪过了那么点儿不好的想法,不过林储默主要想让他留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某种需求或者渴望。   纯粹是因为这个房子自己一个住,太大了,大得让人发慌。就像一个个轻飘飘的纸盒,轻微到一阵海风就能把它消失殆尽。   除了自己,这里再没有其他人会回来。而一个人住又容易想起以前和老太太一起住的那会儿,屋子里闹哄的场景。   怀念这里,但是一个人待着又觉得害怕。   总是想回来,可又怕醒来的时候心里挡不住的空虚。   所以他才希望林楚留下来,至少陪这一次就行。   “当然去你家住,虽然是个破——有那么点儿破的房子……”   “只有一点么?”林储默问道。   “……好吧,实话说我就没见过这么破的房子。不过怎么说也是个海景房,能住的。再说了,我可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一个人回去我怕找不着路。”林楚和林储默说了这么一大段,终于是没了方才那样异样的感觉。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已经恢复正常,还分外大度地将胳膊勾他肩上。   心跳重归平静,林楚悬着的心才落下。也是通过这个动作,林楚才发现林储默原来不止比自己高想象中的那一点。   林储默现在整个人几乎是斜溜着被他扯下的,林楚能知道他现在为了保持这种姿态,背都弯成了小龙虾。   林储默被他这么扒拉着往前走,其实很不舒服,不过他也是随着去了。   “我可是你家的客人,你得好好招待我,我还挺挑的。”林楚每说一句话,热气都会从嘴里往外散,形成短暂停留的一股烟气。   林储默看着他侧脸,正好在他耳边说道:“你要真想回去,总是有办法的。”   林楚被突如其来在耳边的热气吓得不轻,扭头的时候正好对上林储默蕴着若有若无笑意的那双眼睛。   他以前从没细看过林储默的长相,只是按照别人口中说的帅也就默认他就是长得好的那一挂。今天被这双眼睛注视着,这才是第一次通过自己的观察得出‘原来这个人真的挺好看’的这个结论。   林储默睫毛很长,林楚现在看着这一排睫毛投下的阴影,其实很想揪一根下来量个长度,以确认自己是不是真是自己眼睛花了。   总之,林储默带着笑看自己的时候,是好看的。甚至还能说,林楚被他这么看着的时候,会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想法。   比如说:这个人要是一直这么看着我,该有多好的鬼念头。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林楚坐了一整天车,抽去所有力气一般摊倒在沙发上,想着今天自己种种怪异的表现。   虽然他之前和林储默提过在一块试试的这件事儿,不过当时他对林储默并没有这样异样的感受,只是觉得这个人还行,我觉得两个人有合拍的可能。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两个人是否合拍这种问题都不用再考虑。因为林楚发觉,自己从某个时刻开始对林储默的态度,变得不同了。   从结梁子,到发觉这个人还不错。   从以亡羊补牢的心态帮他,到现在硬是让他同意自己管这样的闲事。   对林储默的印象,也从原先鄙夷不屑的两面校霸,到现在的——孤寡老人?   林储默现在搬了一张小木凳坐在院子里,背影遁入黑夜中,看起来有点儿凄凉。   今晚星星还挺多的,林楚回来的那一路上都以仰望星空为由没正眼看过他。   不过……他也没有抬头看过一眼,视线只是直视前方,落于挡住海景的高墙之上。   他在看什么呢……林楚换了个姿势接着观察,林储默则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要不是他脖子留了一点儿白来,几乎是要和外边的黑夜融为一体,更是让人瞧不清楚。   或许他所往之处,同自己所望去的,不是一处地方吧。   林楚把头极力从一片黑中分清他脑袋的轮廓,也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有些人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遥不可及的,是人心。而要缩短距离,也只能用苍白的语言进行尝试。   大多时候,林楚觉得和狗交流与和人交流来得容易。而这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只能通过眼神交流。被陷害了,便是可怜兮兮望着你。偷吃被抓到了,刻意避开眼神再偷摸瞧你几眼。做噩梦了,便是甩着尾巴窜上床要求安慰。   而人过于聪明,信手拈来便是一套说辞。即便是被揭穿看破,只要最后的面具不被揭下,依旧坚持做着最后抵抗。   而林储默,是这之中最有手段的那一种。怕露出破绽,因而把话也一并缩减,连着表情也不再多有。   然而,他现在在想什么呢?林楚看着他,毫无头绪。   这个世界有很多无可知晓之事,尚未求解之物,林楚对未知的一切充满了期待。他一直在找寻能够让自己觉得十分有意思的东西,想去征服一座座难以攀岩之山。   而现在,他好像——有了更想了解的东西。   “起开,我要坐这儿。”林楚从他背后推了一把,林储默只得无奈地盘腿坐地上。   刚刚林楚一回来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儿,跟泄了气一样倒在沙发上,他这才没好意思赶人走,自己才搬了小板凳清净清净。现在倒好,这个人放着沙发不躺,偏偏要和自己抢这种小板凳。   林楚这人,有时候还真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   “这你老家?”林楚现在也坐下,和林储默刚刚一样看着墙上的斑斑青苔。   “嗯。”林储默点头,把帽子戴了起来,正好挡住了半张脸。   “就只有你在这儿啊。”林楚想起自己的老家,每次回去走到门口都能听到外公外婆吵嘴的声音。然而他们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都会不约而同地暂时休战,先和他们口中的宝贝外孙说几句话,或者从厨房里拿些好吃的出来。   林楚每次回老家,从来都是闹哄的。隔壁的邻居收工晚了,他们也会招呼人家一块过来吃。屋子里缺的东西很多,但从来不缺人气儿,   而这里,什么也没有。   “敢情这儿是你的私有房产啊?”林楚把屁股蹲把椅子上挪下,和他挨着一块坐在地上,想着活跃个气氛。   墙壁下沿与土壤相接处,更是斑驳陆离。   林储默想了想,这才接话道:“不是,这是我外婆的。要是给她听到这话,指不定气成什么样。”   “有什么可气的,我外婆还说着房子以后留给我,不给我妈留半分呢。”林楚把帽子又整理一番,连着耳朵也包进去,这才觉得暖和。   “那你外婆呢?老人家出去环球旅游了?”林楚又挨近了些,想着蹭点儿暖来。   “旅游去了。”   林储默低着头,又把帽子拉低了些,把整张脸埋得严严实实。   “现在的老人家,一个个可赶潮流了。我爷爷也喜欢旅游,满世界跑,上回还在他朋友圈里发了几张照片,还让我暑假也去那儿,他能带着我一块玩。”   “可是我妈不让我去,非让我待家里练琴……”   林楚想起来自己护照还被他妈扣着,更是上了火气:“诶……现在不用练琴了,老人家也玩够了,现在都在家里养老呢。搓会儿麻将,拉个二胡的。”   “没事还要和我切磋技艺,还得说西洋玩意儿抵不过中国的好,太死板。”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我……”林楚敞开了话匣子就止不住话,而林储默本来话就少,他说了好久才发觉林储默没有动静,又用胳膊肘捅他。   “我这儿说得挺来劲,都把你给整困了啊。”林楚见他低着头,看着好像是困得不行的样儿。   “走吧,差不多得去睡了。不然你要比我先睡,我一个人呆这儿肯定得害怕。”林楚起身,抖干净屁股上的灰才把拉林储默起身。   “你去睡三楼那个房间,我睡沙发。”林储默缓足了气才把外套卸下,挂在沙发靠背上。   “哦。”林楚正想去上楼,看见林储默拿了一条薄毯子出来,就放在他准备睡一晚的沙发上。   “你半夜可别给冻死。”林楚抽起毯子,把它夹在咯吱窝下边又说:“还有,你就这么对贵客的?楼上那条被子那么薄,我盖着肯定不够。”   “那你把这条也拿去。”林储默重新穿上外套,心道今晚可能要穿着衣服凑活过一晚。他才刚躺下,又被林楚扯起来。   “你他妈还真打算睡这儿了?”   “走,跟我上楼去睡,两个人都能睡得暖和”林楚好不容易让他人能坐起来,只听林储默又道:“招待客人还得加□□这一条?”   林楚被他问得一怔,瞥了他一眼又道:“这他妈是谁睡谁,你心里没点逼数?保不准你还心里边偷着乐呢。”   “走了走了,你家二楼到底用来做什么的?我都不敢一个人上楼的,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   经过二楼的时候,林楚没敢仔细瞧,总觉得阴森森的。   “以前是我外婆住的,她不喜欢人打扰,所以我其实也不常进去。”林储默说道,推开门把把林楚夹在腋下的毯子铺平。   “哦~对了,刚刚都没听你说你外婆,老太太都去哪儿玩了?”林楚利索地把外衣脱了干净,只留一件内搭长袖,翻腾进了被窝。   “挺好的地方。”林储默挨着他躺下,灭了灯。   三楼的窗户终于能远眺海景。   可入夜之海,毫无景色可言,有的只是灰蒙沉暗。   林储默随意抓取其间一两点星火,这才说道:“比这里好,至少在那儿有人在等她。”   ☆、第 39 章   “等?这有什么好等的,一块去不好么?”林楚觉得枕头矮了,借了林储默的棉衣垫点儿高度。   “挺好的地方,至少有人等她……”话不对头,林楚背后发凉,又试着问了一句:“那个……他们还回来么……”   “没办法回来,也没必要回来。”林储默把话说开,觉察到林楚声音有些颤抖,便是更来了兴趣逗他:“二楼就是老太太以前住的,所以留着……”   “其实回来了,我们也不一定——能看 到。   林储默把能看到那三个字放轻了音,轻呼而出。   话未言尽,林楚只觉手脚发麻。他木讷地止住动作,把往床边拓展领土的腿缩回,难得安分地用规矩的睡姿躺着。   灯已经灭了,林楚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将四肢包了严实。又想起这被子可能不够林储默盖,正好往他那儿挪了几分。   林楚挪近一寸,林储默便是往外挪动两寸。林楚整个人靠了过去,林储默几乎被挤到床沿。   “林楚,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林储默本想捉弄林楚,没想到这次又给他反将一军。   “我记得,可你又不会真对我做什么。”   “我现在就怕你外婆对我做些什么……”   林楚现在占了整张床约是三分二的面积,只给林储默留了一个勉强能不掉下去的一个位置。   “她连我都没找过,怎么可能来找你?”林储默觉得肩头有个软乎乎的东西一直在往他身上蹭,便是用手掌撑开距离。   林楚脸上的肉给他这么大力一推,脑袋感觉是能和脖子分离的节奏。他顺势握住林储默手腕往下一坳。他的手心直接与自己脖颈处相触碰那一瞬便松了力度,只是轻轻覆在上边。   手心是热的,林楚咽了一下口水,还听见了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声。   现在都怕了,在的和不在的,都怕了。   林楚这么想,松了握住他手腕的手,打算悄悄往另一侧挪。不过已经晚了。   林储默难得找到他服软的时候,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因而故意将放在林楚脖子上的手换了个手势,由原先覆盖于肌肤的手势调转方向往锁骨处游走。指尖有意无意抚过凸起的喉结,又顺势向下滑落。   “手能不能放放好!”   林楚终于没法再忍,在他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林储默正好把他衣服最上端的衣襟扣好。   “……”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林楚检查过自己其他领口处其他的扣子,确认是扣好无误后,有意激他道:   “我知道你色,没想到能这么色。”   林储默不以为然,把手搭在枕头底下这才悠悠说道:“多谢夸奖。”   “你他妈出手倒是很不害臊,怎么来真的就怂啊?”林楚被人莫名吃了豆腐,还是用这样理直气壮的口吻吃的,更是没打算就这么过去。   再说,他也实在琢磨不透林储默的想法。   明明都说了在一块试试,这人非不干。   那戏没成也就算了,对自己这么好的同时也不忘摸几把油水。   “这算什么?搞暧昧?”林楚背对他翻过身,又气哄哄说了一句:“别扭!”   他说完还觉得不够,又回头对他吼了一句:“就没见过你这么别扭的!”说完以后又把被自己往自己这边扯,下定了决心让另一个人搓不到被子挨冻。   其实,林楚现在觉得这种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其实并不合适,就像一个倒追的跟个小媳妇巴巴在后边追着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一样,很奇怪。   再说他也不是先有这个意思的人,为什么现在反倒成了他自己一个人纠结这事儿?   头疼,带着帽子还是头疼。   林楚摸了摸刚刚林储默扣好那颗扣,打算把胸口里积攒的闷气一并向往散去。   “为什么?”   “拜托您老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毛病在哪儿?”   林楚直接问出了口,声音闷闷的,脸往枕头里埋了一半。   想知道为什么,然而更主要的是——林楚发觉自己,好像对他动了点心思。   有是肯定的,不过就只有那么点儿,比指甲缝还窄的那么点儿心思而已。   所以他想问清楚,也想知道——这么一点儿心思,有没有变多点儿的可能……   林储默很久没说话,正当林楚觉得自己又是在白费功夫的时候,只听见他往自己这么靠的动静,伴随着从脖子后颈处传来的微弱声量:   “林楚,你和女生在一起过,你应该知道和姑娘处对象是什么感受。”   “啊?”林楚被他这一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脑袋在枕头面上翻了一圈对着他问道:“那就是说你嫌我没和男的谈过?这都什么鬼逻辑?”   “当然不是。”林储默叹了一口气,又道:“自打我了解这事儿以来,就没对女孩有过兴趣。所以你是能对女孩有兴趣的那类,所以某一程度上来说,你并不属于我们这类人。”   “所以?”林楚还是不懂重点在哪儿,林储默偏偏还是说一句话还要顿个几秒的风格,因为怕他又不说,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以问答形式逼着他说。   “所以,你要是没有足够的把握,就不该来搅这趟浑水,更没有必要因为我对你的态度而有所动摇。”   “我并不需要你用含糊其辞的态度和我在一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还有在其中付出的精力……”   林储默说话的语气,和之前给自己补课那会儿一样。不轻不缓,从容不迫。就连着思路,都跟解题一样清晰明了。   林储默确实是这样的人,他得把他的时间和精力均匀地划分给他认为有所得的事情上。像感情这种可能到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料想他也不会愿意去做。   因为没有最后的答案,而且充满了种种不确定因素,并不值得他分心。   然而这个不确定因素,却是自己。   对于林储默,林楚现在终归是懂了一件事。   “这是对我□□裸的怀疑啊……”林楚心道,往他那儿过了几分又问:“那你是喜欢我么?”   “不喜欢。”林储默迟疑几秒,便是一口回绝。   “那你不喜欢我?”林楚又问,并且在黑夜中努力找寻他脸可能在的位置。不过现在实在太黑,并不好看清……   “不是”林储默这次倒是想都没想,回答得干脆。   “这就行了。”林楚终于找到模糊的人脸,并且成功地扣住他的下巴。   “我对你也没到喜欢的程度,但是至少——我对你有点意思。虽然可能比你对我的那种意思要少点,但是我可以确定,绝不是和你瞎闹着玩。我虽然没你那么忙,甚至可以说我整天都闲着没事做。但是我也绝不是那种会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的人。”   “我说了和你处对象,就是认真的。我林楚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认真的,绝不含糊。”   “我这么说,你看行么?能处……”   和林储默说话,话不仅要说全,还得说透,一个字也不能落下,不然还是白费功夫。所以林楚很丢面子地把话又问了一遍,执着于把能不能处对象这个话题说清楚。   不过好像可以省点力气了,因为林储默——肯定是知道了。   说话说到一半被别人打断是一件很窝火的事儿,如果还是因为被人伸了舌头才导致说不出话,更是值得懊恼。   林楚在林储默把他整个人往下压的那一刻忍住了把他一脚踹飞的自我保护第一反应,毕竟这次是他先提的这个处对象的话题,前后不过一分钟,总不能翻脸不认人不是?   所以林楚现在忍住了暂居人之下的耻辱,顺便还松了扣住他下巴的那只手,随他怎么来。   他们之间每次的进展都很妙,总是跳过了最关键的那一步,从不按常理来走。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也算了,语言能表达的意思是在过于局限。如果能用实际行动来体现,那么也不用那么计较了。   林楚抚平心态,犹豫着回应了这个代表肯定意思的吻。   比起上次跟疯狗一样互啃,两个人这次都涨了经验。林储默不知道是偷师学艺还是怎么地,功力增长不少,在唇瓣糅合那一刻只是微柔地吮吸着林楚的上嘴皮,特意避开了上次被他啃出的那块印子。   有点不好意思是肯定的,然而放得开也是林楚与生俱来的优点之一。林楚在来回舔舐之中顺势反手扣住他脑袋瓜子。   发质蓬松,摸起来毛茸茸的,比他家以前那只秃头狗子的毛来得好。   林储默比上一次来得有耐心,没急着进行往内扩张探索。倒是林楚,他这次想先来试试。上次揪着舌根子乱来肯定不能算是接吻,舌头酸到不行,还带一股血腥味……   如果这次再试一次,自己还觉得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那么就能下石锤了:本人可真是个走在时代前沿的进击少年,说弯就弯,这种出柜速度——以后要是走到得告诉我爹那一步,还得留个心眼把时间线钓长点。   在心理和精神方面准备就绪以后,林楚先溜了点儿舌尖进,等到林储默也意识到他的意图以后,这才进行第一步尝试。   说实话,林楚难得是这么个小心谨慎的状态,每勾一下人舌尖都点拿捏好分寸——倒不是因为顾虑到林储默的感受,仅仅是因为他害怕没把握好度,会给自己留心理阴影,瞬间打脸。   林楚把在他脑袋上扣的手滑到脖子眼那块,在林储默身上借了点儿力来使自己能稍微起来些——这样比较亲起来会比较方便。   心很乱,体内的血液似在翻滚,滚烫一般四处游窜。两个人在多次试探轻触后终于得了头绪,尽可能抑制冲动的同时,细品彼此的味道。   每交缠一次,林楚越觉得热,脸上就越是燥得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寂中,只听得紊乱的呼吸声和两个人不安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这声响才渐渐平息下。   ☆、第 40 章   林储默没敢先突破防线,他还是怕进展太快林楚可能会把他舌头咬断,毕竟上次他下嘴就挺狠。   他不喜欢林楚,只因他一直在抑制自己对他的好感。在他这里,不该存在摆脱他控制以外、具有任何不确定性的事物。   在感情萌芽之前,若是对此有足够的意识,及时制止,则不会再深陷入其中。这是他采取的战略,也是对林楚的态度。   只不过有时候他可能会反常地做出字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像林楚每次的紧逼,他如果有足够坚决的意志,是绝不可能让林楚靠近自己一步。   林楚多次的突破的机会,其实都是他自己置之不理所致。而这次,如果他已经把意图说得如此清楚,并且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他的意思,这也就足够了。   只要你是确定的,哪怕对我只是有微乎其微好感,我都愿意去迎合你。即便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也不算亏。   感情这样愚蠢且浪费时间的事,本来就不值得去深究。在某一个时间点,彼此契合,有了想往对方那处跨进的念头,已经足够。   都很笨拙,并且两个人都很紧张。林储默原以为听到的是自己踩着鼓点的心跳声,而后才发现,其中也有林楚的不安掺杂其中。   说怂,林储默其实没怎么怂过。大多事儿,能用拳头解决。只不过他后来觉得揍人太麻烦,不如忍忍,换个轻松的法子过去。   现在这种情况,倒是为数不多得让他小心斟酌的时刻。   也幸好,林楚是个不怕事儿的,还很大度。贴着他舌尖儿就这么上来了,动作很细微,不过很干脆,没有犹豫。   温热的触感在口腔内壁游走,一切终于有了最后确切的答案。   “原来和别人亲是这么个滋味……没棒棒糖甜,不过也尝着也还行……”林楚心道,推了一下亲完就跑,还只敢留个背影给自己的林储默。   “要亲的是你,现在完事了要躲的还是你。这还真没想到,你原来是个敢做不敢认的?”林楚用袖子抹干净嘴,打算继续骚他那么几下的。   “诶,林储默,你手机给我一下呗。”林楚拍了他一下肩,手掌做伸展状问他要手机。   “我帮你男朋友改个备注。”林楚又说,想起了自己在他手机的备注还不是自己名字,还只是‘作业’的备注,之前不小心看到也就算了,现在都处着对象,怎么说也得正式点。   林储默把手机给他,林楚顺遂心意地把自己的备注改成了‘楚哥’。   虽然在史强手里自己也是这个称谓,不过比起在胆小菜鸡的人嘴里叫出的楚哥。能在这个被叫了几年哥的人手机里当哥,这档次——差了可别太多。   而且他也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我计较,再怎么说,都是情侣了不是?林楚这么想,在通讯里最底端的‘作业’备注中找到了自己,并且还在‘楚哥’这个备注之前加了一个a,光荣地成为他通讯里位列榜首的第一号人物。   “还你。”林楚把手机还给他,还晃着手机屏幕象征性地给他看了几眼。林储默看到林楚把自己给他的备注从最后一位拉到第一位,嘴角轻扬没有说话。   林储默在林楚手机里的备注是狗逼,林楚本来没打算改,不过最后还是怕被抓包换成了代表同一个意思的词汇——狗腿。   反正也挺适合他,人如其名——做事磨叽,还特喜欢把一件事儿往复杂地儿里钻。这备注,可别太适合了不是?   林楚憋住笑,在林储默看到自己手机之前把它塞回枕头底下。动作过于迅速,反而引起他的好奇,对手机里的内容更为执着。   “看我做什么?你是不是亲一口还觉得不够,还想再来一下?”林楚把手从枕头里抽出,对着他说道:“不过我可不来了。”   “毕竟才在一块,不能这么着急,得慢慢来不是?”   林楚把枕头拎正,悠悠然吐了这么一句话来。   林储默见状,也不再和他揪着这个话题多说。不过既然才在一块,自然是不能落了下乘,有意回道:“也是,也得慢慢来。毕竟,还有很多要学的。”   “睡吧。”林储默整理好被子,隔着被子抹过林楚腰侧。吓得林楚的睡意立刻散了大半,立即作警戒防卫状。等到听到了林储默那边传来的再熟悉不过的低笑声,这才发觉自己又被他耍了一遭。   不能忍,如果现在没争口气回来,以后就是任人宰割的料。   林楚这么想,从床边又挪回比原来更靠近林储默的位置,并在他打算避开的时候一把拢过他脖子,迫使他和自己保持现在这种说句话都能感受到嘴里热气的距离。   觉着林储默人绷劲了几分,林楚这才有了切实胜感,得寸进尺一般把手攀上他头发丝,给他来回顺溜了几把毛,这才总结道:   “睡吧男朋友,我累得不行,没力气逗你玩了。”   林楚轻声道,眼皮子也渐渐沉了。在睡前尚存最后一丝清醒之际,觉得有人在他额上点过一吻,柔声捻了一句晚安。   “晚安,男朋友。”林储默给他掖好被角,这才闭上眼。   耳闻海浪翻涌,面朝无际海域。   这一觉,他们都睡得安适。   初升阳照拂面,林储默同往常一般被落入窗内的一抹光线唤醒。   半边身子沉,而另外半边身子觉得冷。睡眠不足已成为习惯,因而这不可能成为胸口闷的原因。林储默勉强能踹口气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内只能看见一颗脑袋锤在他胸口。   这颗脑袋的主人找了一个他认为最合适当枕头的高度枕着,身体呈扇形状张开——两只手紧紧捏着被子,几乎是把整张被子夺了去。   “难怪……”   林储默撑头做无奈状,只得先用手托住他脑袋,想着怎么着也得先把他放下去缓口气再说。不料他才扶住这人后脑勺,这人便是从仰面熟睡的状态侧过身一把搂住他要,嘴里哼哼唧唧不说,还没忘蹭了自己几下。   “你睡得倒是挺好……”   林储默看着他把自己脸挤出了一团肉来,一个没忍住,使了点儿劲弹了一下——被挤丢出的肉团在他脸上晃了下,原本舒展的眉头立即做了气恼神态,紧闭的眼皮也在那一刻撑开。   “你他妈大早上打扰人睡觉是不是有病?”林楚是那种收到一点惊扰都要醒的人,醒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发起床气。   这也是他就算是住宿依旧能时常迟到的原因——宿舍没人敢叫他,谁叫他谁挨骂。凡是有脑子的都不会主动揽这种吃力还挨骂的活,也就和他关系好的邱成会和他对骂着把他轰起来。   林楚起身坐起揉了揉自己脸,刚刚林储默弹的那一下虽然不算有多疼,却是那种力度不大但足够叫人清醒的精悍手段——脑子清醒了,连带小半块脸都麻了。   “你说是不是有病,自己醒了还得把我也叫起来。”林楚指着他鼻子大吼道,气呼呼把被子掀了开。   “你接着睡没事,我们下午再走。”林储默把两个枕头并了一起,去柜子里拿了见米色高领毛衣给林楚丢了过去。   “今天要降温,我给你找了件厚的。”林储默这么对林楚说,却给自己拿了薄的低领毛衣套上,顺了一条黑色休闲裤挂在手上就往外走。   “你还是自己留着穿吧,我体质好得不行,能耐寒。”林楚把枕头拍好,又躺了下。他从床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6:45,早得很。   “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个早饭呗,昨晚那个粥我看就挺好。”林楚看了一眼窗外,广阔的海面上仅有几艘稀疏船只迎着风浪驶出,划开一道道规整的波痕。   “那可能没办法,我得等快中午才能回来。你要是放低要求,我兴许能给你找点吃的再走。”   “那行吧……”林楚从床上翻起,把枕头被子整理后之后把外套一披,准备和他一起出去。   “你要和我一起走?”林储默见他已经穿戴整齐,这才说道:“我今天,是去扫墓的。”   林楚扯拉链的手一顿,思虑许久才在床底找到睡前还在戴的帽子盖上,这才说道:“走着,我也去拜访拜访她老人家,就当做是答谢她昨晚让我睡了一个安稳觉。”   林楚把窗户开了一半,冷冽海风贯入屋内。他欲望见海的边际究在何处,最终只探见在视线点消尽之境,天色同海交融。   “给屋子透个气吧。”林楚笑道,揽过他的肩下了楼去。   据林储默所说,这一片的人都喜欢把墓地建在山上,从巴士下的那个集市出发只要花半个多小时就能到。他们坐的也是公交车,不过比城市里的要来得小,大概只有正常公交半截那么长。林楚他们上车的时候车上的人基本都在这儿下了车。   车门没分前后门,俩个人在车上的人都下完了,才投币上车。   “这还是专车接送啊。”林楚本想去做师傅旁边的副驾驶座,想着前头车窗大,视野可不是好了一星半点。不过他看着师傅长得并不友善,又想到林储默还和自己一块,这才退而求其次在能看见前车窗的位置上坐下,顺便把林储默赶到了里边的座位。   “你要想去做前边的位置,师傅也不会说什么。”林储默见林楚一上车就犹豫着要往副座去,车已经开了许久还是伸着脖子往车前边的大窗上看,这才提醒他。   “没事,再说你不是坐这儿么?正好给你做个伴。”林楚受不了车上的汽油味,本想直接越过林储默开个窗,不过想起他这么怕冷一个人可能怕吹风,最后饶了个位置做到他后边,把窗户开了一半。   小海岛是要比城市里冷些,林楚被迎面而来的风冷得打了几个哆嗦,把窗户又关了一半。   兴许开车师傅是个慢性子的人,把车速降得很慢,反正除了上下班高峰期,林楚是从未做过能开得这么慢的公交。   往常他坐公交,师傅巴不得是把车开飞起的性子,公交车专属道简直是他们的赛道,畅行无阻。   而这个师傅,边开车嘴里还边哼着歌——应该还是他们当地的方言。林楚偶尔能听清完整的一句,却是不知道他在唱些什么。   他唱得很慢,每一句的尾音都得拖长几拍。有时候要等信号灯过去,车一停下他还会用掌心拍打膝盖给自己和几个拍子,颇有民间音乐家的气质。   “这师傅挺有乐感,打的拍子都挺准。”林楚趴在林储默背后的靠椅上对他说道。   “这个地方有点年纪的都会唱点,这师傅还不算唱得好的。我小的时候听过唱得更好的——多是在他们要出海的时候,是一群人在甲板上唱的。”林储默把头靠在后座上,林楚正好偏着头看着他说。   “那时候把是靠人力把船拖到岸边,他们从开始松绳索的那一刻就会开始唱。唱到他们都上了船,甚至于我们都看不见他们的船了,还是能听见从海面上传来的渐渐削弱的歌声。”   “同一个时刻出海的船有时候还会拼嗓子,比谁家唱得更响亮。最后唱着唱着也就合了一起去,到回来的时候,也没人有闲心去记这个事,都忙着收今天从海里捞到的好东西。”   林储默是闭着眼睛说的,仿佛在回想,又仿佛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中。他说的时候声音很轻,说完便是带了浅笑,连着眼睛也泛上了笑意,成了一道微微弯起的弧线。   “那你也会么?”林楚把下巴窝在臂弯内侧,趁他闭上的眼的时候用手拨了拨他的睫毛,惹得林储默禁不起痒又深了几分笑意说道:“大概能记得几句,不过太久没听,调子可能都找不对。”   林楚继续用手指头在他睫毛那一块骚痒:“那这个曲儿的意思大概就是渔民出海那样的场面?”   “差不多。”   “我们到了。”   林储默把一直在自己脸上戳的手制住,反握住后便是带林楚下了车。   牵个手其实没有什么,毕竟亲都亲过两次了——最近的一次还是昨晚刚亲的。不过也可能是今天确实穿得少了,林楚觉得他手心比之前要来得热乎,又握紧了些。   上山的路不是经过规划的严整水泥路,不过看着像是有很多人走过的样子,愣是给它踏出了一条清晰的野路。路旁是各式各样的野草野花,有些花开得还挺靓丽,远远就给人看见于众绿中鲜艳的一点。   “你外婆是个什么脾气?你告诉我一声,待会儿我好知道怎么和她打个招呼。”林楚正是觉得冷了,打算把林储默的手连同自己的一块挤进兜里,不过最后因为口袋太小没成功就是。   “她不喜欢多说话,看谁都不顺眼,你要真想和她打个招呼,说一句老太太好就行。”   “再说多她嫌烦。”   林储默的手被挤出了几道红印,最后还是将就着把他手一块塞进自己棉衣兜里。挤得慌,不过也更暖和不少。   “那不是和你一个脾气?话少,看谁都不顺眼,动不动啧人家。”林楚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比了三个指头把这三条单拎了出来,又对他说道:“这也是个别扭的老太太,那更得我多说几句。反正她肯定和你一样,绝对不会觉得我烦”   “也是。”林储默无奈地笑笑,不过还是觉得林楚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以前自己按着这个规则来也没讨到她老人家欢心,还是挨了不少骂。   单在吃饭这件事上,林楚估计还真能讨她喜欢。   林储默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成天贪玩从不主动吃饭,非得等老太太抽了竹鞭来吼他,他这才能坐在饭桌上乖乖扒几口饭,然后又趁她不注意把吃剩的饭到了再溜出去。   光是吃饭这事儿上,他就挨过不少鞭子。   如果是林楚这样的……单论他这种饭量,老太太估计看着就高兴。毕竟老人家就喜欢这种给什么吃什么的饭桶孩子,再别说林楚话还挺多,不像自己——一天下来话都没个几句,看着就挺阴郁,,应该没什么大人喜欢这种闷葫芦还成天惹事的小孩。   林楚原本还担心林储默心情可能不会太好,毕竟是去扫墓的,缅怀故人这事儿——怎么说都有点伤感。   不过他见林储默这一路上都很随和,凡是说起以前的事儿,他都是抿嘴着笑的,看着很放松,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低沉。   这让林楚放心不少,反而是敞开了话端继续问他以前的事儿。   毕竟他所知道林储默,实在过于单薄。而且大多还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区霸校霸、打架强手、接头混混、家境不好、打工达人……   提到林储默,林楚能说出多个标签。这其中的,有些已经被证实,而有些则是难知真假。   想去了解一个人,通过别人的二手消息往往是不行的。太慢,而且还掺和了这个人的自我感情在里边。   所以最快捷也是最准确的方法,是亲口问这个人。   反正他人就在这儿,为什么不开口问呢?   有的时候人就是太要脸皮,想做的不敢永远不敢直接上手做。   由喜欢而产生怯懦,由这个怯懦,总是要百转千回多绕了不少弯子。   让我绕弯?不可能的。   这个人要还是林储默——那就更没必要绕来绕去。   一个字,上就是了。   本楚哥——没在怕的,然而在这其中有一个例外——林楚他怕累。   早上由着要坐车的原因,林楚就没敢吃太多,怕晕了吐一车熏死一车人。现在爬了这么久的山,肚子早就空空如也,体力也不再剩下多少。他仰头朝山顶望去——距离登顶遥遥无期。   本着对故者的尊重,林楚打消了就地休息的念头。对着高耸群峰深吸一口气后,继续扒着林储默借力带自己上去。   “到了。”林储默停了步子,带着林楚往了另一条小道过去。   林楚本以为墓都是建在山顶,没想到老太太的墓是在半山腰上。等他见着一块块整齐排列着的墓碑,心里还是打了个颤。   他家的老一辈人都在,所以他们家也不讲究扫墓这回事。这还是林楚头一次见着这么多已经亡故的逝者——幸好照片上的人看着都挺和蔼,不然自己今晚肯定要睡不好。   林楚每经过一块墓碑,都会了在心里给他们问声好,然后再看一眼他们到来以及离开的时间。   机遇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有的人已经走了,后来的人却依旧能在他们逝去后了解他们。或是听他人之言,又或者只是林楚在他们墓碑上停留过几秒的这一眼——总之,不论如何,倒也算是他们曾在陌路之人心内留下过痕迹。   这一块墓地被修成台阶状,林楚跟着林储默上至最高的那一节台阶。林储默在一块墓碑前站了几秒,一句话都没说就蹲下开始除墓碑旁边的杂草。   杂草量并不多,所以林楚没打算帮他。他细看了一眼墓碑上的老太太——这肯定得是他外婆,看人的眼神都一样样的,就是一脸再看削你的不爽样儿。   不过也还好,和林储默一样,不算凶。   林储默只顾埋头做事,除完草又从边上拿了一个扫帚来,把原本就挺干净的路面又扫了一遍。   林楚在地上盘腿坐着,和墓碑上的照片正好是处于同一视平线。调节了心态这才说道:“老太太,我是你孙子朋友。”   林储默他后边笑了一声,随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扫地。   这一声轻笑淹没在扫帚和地面摩擦声中,林楚盯着在地面上来回横扫的扫把许久,想清楚了以后便是嗖的一声从地上窜起,这才接着说道:   “我还是实话和您说吧,我是他男朋友。”   “不过你孙子本来就喜欢男的,肯定不能算是我的锅。如果和男的谈朋友算是个坑,那肯定是本来就在坑底的他把我扯下去的。”   林楚本是想理直气壮地说这些话,然而等到打好草稿的这些话真的都从他嘴里溜出来的时候,他反而心虚了。   然而这种心虚,只来源于林楚强大的自我欣赏。   保不准他还真的是我掰弯的?毕竟我这么优秀的一个人,身上的优点撂出来那是一摞一摞,可能有些我自己都没发现的,都给他看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林楚收了腰上叉着的手,立刻把手背在后边做自我检讨状。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你孙子捞到好处了。毕竟我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就这么被他收了,可不得是他的收获么?”   听林楚这么说,林储默笑意更浓,连拿着扫帚的手都禁不住抖了几分,慢了扫地的频率。   他再去看林楚时,林楚已经从被罚站的姿态换做了侃侃而谈大道理的导师状态:“所以说,您别和我生气,怎么算也不是我的锅。”   甩锅成功以后,林楚有了站稳脚跟的理由,站立的姿态也放松不少,最后又是一屁股坐下,把手放在膝盖上接着喝老人家磕叨。   林楚不算是个话多的人,平时也就是喝高的时候会一直拽着个人说话。而今天,兴许是心情好,也可能是怕这个场面太尴尬。林楚对着一个平时看着就犯怵的墓碑说了不少话——多是关于林储默的,从他认知里的校霸,再到说多了他坏话得挽回个形象给他补的好话。   什么都说,想到什么说什么。   最后到林储默也放了手里的活饶有兴致地听着他说。   林楚这人,一直都有一股演说家气质,   他从初中开始就是这样,对着一大班人进行各种思想教育,立志于说服班上的人和他一样对学校要利用寒假补课的这种行为表示谴责。   回想起来,林储默还能记得林楚最后在讲台上站累了还回他旁边搬了椅子上去坐下接着说。   他记得自己是听到最后的那一个人。而那时的林楚偏偏就不看他这个唯一的听众一眼,等到最后那几个人收拾好东西走出去以后,也就止了话拖着椅子回到原位。   没想到今天还能有个在他旁边听实况直播的机会,倒是让他兴趣盎然。   林楚感受到林储默也挨着自己坐了下,连忙给他挪了一块地方,捋过一遍要夸林储默的话这才接下去说:“他现在长得还行,成绩也挺不错。总之,您别给他操心,我看他以后会过得挺好。”   夸得夸,但是不能夸过头,不然自己得被比下去。   “老太太,我今天就陪你聊到这儿,有机会咱下次再聊吧。” 林楚做好总结,这才压着林储默的肩膀起了身。   “你有什么想说就快说?别拖拉。再怎么打草稿,我说的这段时间也该憋出几百字了吧。”林楚对林储默说道,不过林储默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仰头看着自己。看得林楚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这才回他道:“没什么要说的,走吧。”   确实没有什么要说的,毕竟老人家在的时候他都没什么话要说,现在人也走了,更是不需要说什么。   每年来看他们几次,告诉他们自己过得挺好,也就够了。   “两位老人家,我过得还挺不错的,下次有机会再回来看看你们。”林储默对着两位老人家的照片弯腰鞠了一躬,只听林楚惊呼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有你外公?”   “有差?他们的墓就挨在一块,你对着我外婆说话不就等于对我外公说?”   “也是……”林楚看向旁边这个年轻男人的墓碑——两个人的出生日期近乎一致,不过他外公比他外婆早走了差不多二十几年。   “怪不得他说有人在等她外婆呢……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林楚心道,这才跟在林储默后边下了台阶。   回过身的瞬间,林楚才看清这里的景致。   也是这个瞬间,林楚似乎知道了为什么这一代的人执着于将墓建落于此地。   小镇的规模着实不大,于高处俯视只见其只占去了一小部分面积。也是因着这个缘由,就算未至山顶也能将底下景色收尽眼底:远处连绵至墨绿色的海岸,望见了熟悉的一片低落平房。   有时候,人总是想着走得更远,可是也难免会怀念熟知之地。   林楚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无论面对死亡,还是面对离别。他从小经历过最大的离别,不过是伴着自己成长的狗子到了它该去的年纪,便是往另一个世界而去。   仅此而已。   而如今,在这之上的,似乎还有了另外的东西。   于此出生,并依靠这片海域生存。等到生命消逝之际,也应当与它同在。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落叶归根”吧。   林楚这么想,才上山之时所带的细微感伤一扫而空,现在竟是畅快许多。   “这个墓是预留的,还是到了年纪自己来挑的?”林楚一边和林储默往山下走,一边问着他自己对这里好奇的一切问题。   “想得倒是挺美,这里不仅要自己挑,还得按照路段付不同价位的钱。”   “老太太还因为没给他们俩攒够山顶最好的位置恼过一段时间。”   “哇,我还以为这样的小镇不会有这么现实的金钱往来……”   “不过我要是你这里的人,以后去了就把自己骨灰往海里撒。与其这么眼巴巴望着,不如把自己融进去。跟着浪涌四处奔波,也很有意思。”   “就是吃海鲜或者下去游水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奇怪……”   “对了,你多久回来一次?夏天来这儿的话是不是能下去玩水?你们这儿每年夏季溺水的人多么?会有人来这儿避暑么?”   “夏天来这儿肯定很凉快……”   山间寂静,除去风动之声便只剩了少年轻扬之语。   蜿蜒小路,隐约只见两位少年并排往山下而去。   ☆、第 41 章   自打从林储默老家回来,林楚收获了一个男朋友,同时也莫名其妙丢了一把琴。   “怎么会没有?我确定是把琴放在进门的大箱子上了。”林楚苦思无果,分外苦恼地把脑袋仰落至林储默桌面上。   “也可能是被人顺走了,我回头问店里调个监控看看。”林储默举着单词本梳理过了一遍今天的单词,仍在为几个难背下的所懊恼。   “那倒不用……”   “如果是个偷琴的人,极有可能他也是个会拉琴的……”   “就算他不会拉琴,也肯定会把这把琴卖给会拉琴的人。”   林楚用他常用的自我安慰法把结果导向了最好的那一面,最后敞开心门说道:“反正这琴在我手里也没什么几乎用,不如给会用的人拿去,真正展现它的价值也不错。”   想了个透彻,林楚见林储默还是拿着英语资料挡着脸。干脆抬起胳膊扯下书本,问他道:“这都12点多了你都不饿的?还背呢?”   “嗯。”林储默还剩最后一个单词的语法尚未理清,书虽是被人撤放于桌上,视线却依旧低投于模糊了许多的单词上。   林楚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干脆就直接用手掌盖住书本,遮挡住他往书页所投下的视线:“你不饿我饿,不就这么几个单词么?你实在想鼓捣清,待会儿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给你提个几嘴的不就得了?。”   不由分说,按照自己一贯对付林储默的路子,林楚把他从位置上连拉带扯地拖开。   林储默似乎不乐意走,步伐拖拉。而林楚则是直接绕到他背后推着他往走:“能不能别这么好学?少学一会儿是能少块肉还是怎么地了?你再这样读下去,我可是真得掉肉了。”   “没事,我看你这量还挺足,掉几块没事。”林储默往台阶迈下一步,正午的阳光通过开敞走廊将学校最荫蔽的楼梯间照得透亮。   “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自己跟个棍一样干巴,怎么还想着让别人和你一样呢?”林楚推搡了他一把,又继续催促他道:“快点的,我真要饿死了。”   “嗯。”林储默加快了步子往前走,林楚却没长个心眼,放在他肩上的手一时间失去支撑点,整个人往下踉跄了几步才能勉强站稳。   “你这是谋杀!”   “杀的还是才热腾着的男朋友!”   林楚愤愤道,林储默则是强忍笑意欲去扶他胳膊。他才伸出手去,正好碰到结伴而行的一群女生从他们身后过来。   她们本是有说有笑地在谈论专属于她们的话题,碰着举止亲密的林楚林储默二人之时却饶有默契地同时止了话端。   也是,看来林储默在学校论坛的热度持续发酵,并且是以他们两个预料外的速度膨胀。   一般来说男生之间的拉扯再是再正常不过,但是林储默知道自己现在大概是个什么形象。出于这个因素考虑,即便他现在确实和林楚谈着对象,也还是希望尽量能别把这把火烧到林楚那儿。   已经够红了,没必要再带着林楚一块红。   林储默把手揣进兜里,连着神情也在他个人意识外急剧冷却下。   林楚本想再得寸进尺几分,见他这样的脸色也顿时没了兴趣。虽说就他们认识的这三年多里,林储默多半是这样的态度。不过自打他们差不多是朋友以后,林楚就极少看他态度这样冷漠。再别说他们现在还是在一块还没多久的情侣。   不习惯,一个本来对你百依百顺,甚至你对他提多过分的要求都能答应的人突然又变回了冷冰的陌生人,换谁都不会习惯。   女孩经过他们的时候又恢复了讨论,只不过已将声调放得极低。林楚听不见她们在讨论什么,不过心中大概有了几分答案。   “有那么怕么?”林楚等她们的脚步声远了以后才发声问道,不算质问,不过已经带了些怒意。   “我只是不想拖人下水。”林储默解释道。   “那就不用了,我会游泳。”林楚赌气回答,在说出这几句的以后也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对。见林储默神色有变,这才改口:“我可不想一直做把你送到学校论坛首页的幕后黑手,我也想露个脸面。”   “再说我也不在乎自己是个怎么红法,别人会怎么说我。随他们说去得了,反正觉得能成为谈乐的资本,也挺好的。”   “至少说明我有那个价值。”   林储默似有话说,林楚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直接拐过他脖子带他往楼下走。   “你别想那么多行不,你不是从不管别人对你是个什么看法么?”林楚硬是把自己浑身的重量都借在他身上,整个人直接挂在他身上走,故意想让他难走。   一个人带着两个人的重量自然难走,林储默走得晃悠,碍于刚刚的自己理亏的举动还是毫无怨言地带着林楚往下走。等到走到室外阳光充沛处,林楚觉得给他的惩罚差不多了,这才舍得下来自己走。   食堂门口是通往学校的一个斜坡。左半边是是青草绿地,右半边是人工划分的几个小水池,于中间的是一长段水泥石板路。   林楚往下望去,隐约能看见躺在草丛之中翻着肚皮睡觉的野猫,在一片青绿中渗了几丝橘黄。他欲捕捉住学校门口飞速而过的车辆,得到的只是模糊的车影。   遂才开口说道:“你既然能不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那么也请你用这样的态度面对有关我的事。”   “我没比你少洒脱多少,再说我也不想被差别对待。这对我不公平,也对你不公平。”   “再说——他们要说什么,我们也拦不住。毕竟我们现在不就是实打实的一对么?”   远处的事物难以看清,近处的花却能开得热烈。林楚将实现从远处收回,正好在草丛间瞅见一朵淡黄色的小花,便是蹲下用手指拨了几下它的花瓣,不再说话。   其实要是可以的话,林楚并不排斥自己和林储默现在是一对的消息被传开来。   毕竟他从不是那种谈个恋爱要偷偷摸摸瞒着别人的脾气,换句话说,就算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他也没在怕的。   交了男朋友又怎么了?我乐意,我喜欢,谁还能说什么?   林楚自认自己一直是个坦荡的人。有些事不能说也就算了,这种就该告与众知的事儿,偷偷藏着的滋味可真不叫人好受。   林储默见林楚缩成一团蹲在草地前,反而更是愧疚。   他知道林楚绝不是那类会藏掖心事的人,而自己的态度又无时不刻暗示他自己不愿意被别人知道他们的这段关系。   难以调节,这就是所谓不同的人之间的差距。   然而这也是林储默厌烦与别人有过多接触的原因。   但是现在蹲着的这一个,有所不同,他不想也不可能默不作声装孙子。   林储默往他那边走过,叠着他的影子蹲了下来。   “认错来得及么?”他犹豫了许久才发声道。   “嗯?”林楚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毕竟他还没见过林储默能和谁服软。惊讶之余他又问了一次:“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认错。”林储默用手指勾了勾花茎,混着风动淡黄色的花瓣也摇曳不止。   要说是面对的是债主也就算了,可除此以外,林储默还真不喜欢用这种低声下气的口气和谁说话。偏偏这还真是自己有错在先,再别说这人还是林楚——他才交的热腾腾的男朋友。   “我说——我错了。”林储默直视他的眼睛,又说了一次。   林储默的瞳色很不深,顺着阳光的路径更显清浅。再加上缓和的声调,整个人也柔和不少。   林楚对着他的眼睛,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他又想到自己居然有让从前令人闻风丧胆的校霸问自己认错的这一天。顿时来了精神,剩下的那几分积郁也一扫而空:   “没事没事,我大度,不会和你计较的。”   林楚和他一起往食堂走,整顿饭的时间里都在琢磨怎么制造出下一次这样的机会故意显摆给邱成史强看。   他思绪正是游走,只觉得肩上有一股重力落下。   林楚以为是正好碰见了史强他们,待他回过身的时候才知道是林建国。   平时碰到这位班主任,林楚是不怕的。   然而他今天对自己的态度着实太为热烈,笑得把眼角的皱纹都挤了一块去。   “林叔好。”林储默打了一声招呼,林建国对他摆了摆手后就直接拎起林楚的左手看。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林楚只能透过眼镜片感应到他的模糊的小眼神。   “你这手,拆线了是吧。”   “……是啊……拆了挺久的……”林楚有点慌张,急忙缩回自己的左手,又问他道:“林导……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没,就是关心关心你这手,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好不好用。”   “好用?”   “你关心我的手好不好用?”   “什么意思?”   林楚没有理解透他的意思,又了当对他说道:“老师,你有话直说吧,你这么拐着弯我反而不习惯。”   林楚和林储默交换一个眼神,两个人同时落了筷子等他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最近我看你们功课也不重,也有很多学生都在筹备元旦晚会的事情。你们加的社团准备了什么节目?”   “彩排得怎么样了?”   林楚看着他,脑海里隐约间猜到了他接下去可能会说的那句话。因此就算他们社团没什么活动,他还是打算哄骗他一番:“是啊,我们社团今年拍的节目可费劲了,您看我们忙活到现在才来吃饭不是?”   “可真是饿死我了。”   林楚心虚不已,急忙别开视线埋头往嘴里扒饭。   被让我去拉琴别让我去拉琴,千万别让我上台拉琴!   林楚在心中诚挚恳求,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饭吃了大半,配菜却未动分毫。   可有什么用呢?该来的还是得来。   林建国难得心疼林楚,用力拍着他后背,几乎要让他嗓子眼的饭全都喷出来。   “那你是得辛苦些了,我帮你在元旦晚会报了个节目,打算让你代表我们高二理科班出个风采——你和音乐老师商量着选一个你练得熟的曲子随便练练就行。”   “上次听你父亲说你小提琴都过了十级是吧。”   林楚好不容易把噎在嗓子眼里头的饭掺着林储默推过来汤一起咽下,这才能开口回答他:“没,我就到八级就没考了。而且我也很久没练了,最近琴还丢了一把——林导——您看……能不能考虑让我上去做点儿别的?”   “我嗓子也挺不错的,唱歌那叫一个棒!保准能给我我们高二年段争光彩!”   林楚夸下海口,硬是把自己跟铜鸭嗓一样的歌喉夸上了天。   “没事,唱歌文科班有个女孩儿包了,你就上去拉个曲儿就行。”   “真是辛苦你了,来多吃点,吃完了去办公室找音乐老师商量上什么曲目。”   不由分说,林建国便是坚持把这个任务落在了林楚的肩上,走不前还不忘提醒林楚多吃点青菜,均衡营养。   林楚本想再多说几句,林建国却已经大步走了老远。   别无他法,这次反而是被强推着上台显摆。   再提起筷子的时候也不再有什么胃口,林楚把自己盘子的肉一块块往林储默碗里叠,撑着下巴闷闷说道:“赶鸭子上架,真是要了命了……”   ☆、第 42 章   午后的教学楼,人影稀疏。   大多数学生如往常一样挤着人潮去食堂,剩下的少部分人则聚集于活动室为年初的元旦晚会做准备。   十二月出头而已,时间还算宽裕,用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足够了。然而今天,则是为了筛查敲定最终能够登上晚会的节目齐聚一堂。   晚会的总负责人是高一和高二年段仅有的两位音乐老师,除去传统的班级合唱优胜班级、以及各教职工准备的节目——剩下的名额不少,不过还是没法让所有想要展现自我的人全部有上台的机会。   凭本事取胜。   只要个人具有足够实力能够k下以社团为单位的节目,就可以上台。不过由年段统一决策推荐出的个人,算是例外。   只因为足够有实力,且这样的实力早就借由他们在校外获得的各类奖项得到证明——比如说文科班那位文静歌手。   而像林楚这样名不见经传的站这儿,就有点过不去了。   也是,初中风风光光自诩是小提琴大手。到了高中却把自己仅有的这项算是特长的技能隐去,平时和林楚略有交集的人都禁不住惊叹道:“原来你会拉小提琴啊?”   “好厉害。”   “真看不出。”   “几级了?”   “练了多久了?”   ……   哎,林楚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强大的人脉,同时也因为现在嘈杂不休的一系列问题感到烦闷。   “练了8年的琴吧,六七岁开始练的,考过了八级。技术应该还行吧,毕竟什么比赛都去过,拿不到第一第二第三优胜总是没少拿。”   特别挑中了说出来好像挺有面子的经历,成绩倒是真的。   不过,并不厉害。   甚至于说他并不喜欢那些经历和成绩也不为过。   走过有灵性,有潜力,被寄予厚望的过往,再没剩下什么。   放弃了就是放弃了,过去的其实不用再提是最好的。   多说一句,都嫌烦。   “你们街舞社倒是挺帅啊,男女拍档,爽得一逼!”林楚有意引开话题,他们便也顺其自然谈着他们这次表演的内涵和亮点。   林楚笑吟吟听他们说,等叫到自己的名字上去才终于逃离这个地方。   黑压的空气,拥挤的人潮,和站在台上一样让人心慌。   琴是音乐老师借的。   果然,琴是挺好可惜用着不顺手。   大概是型号不对的原因。   林楚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昨天和老师商量选了一个当年练得挺熟的曲子,林楚记得好像是九 十级的难度。想当年他选择考八级的原因也是因为考十级的曲子练起来太累,反正考过级也算不了什么,干脆选个轻松的去。   这没想到,最后还是被选择了当年不乐意选的曲目。   林楚架起琴站在活动室前端,周边已经被让出一块足够空余的地盘。等待表演的人在身侧,纯粹观看的人站在面前。   还好,至少没给我一个台子垒着。   林楚按照这几天在音乐教室练习的那样奏起了前章。   说实话,林楚没把它练全,多是以练琴为借口逃过不让说一句话的晚自习,还顺带怂恿林储默以不正当的理由缺席晚自习陪着自己练。   音乐教室在楼顶,基本没人上来。林楚一个人呆着怂得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林储默最适合。   主要是话少,还能给几句建议。   而且还是他男朋友,不用白不用不是?   林楚原来是极其含糊地抹去不想要的段落,即兴拉了一段相似的过来凑数。小时候都是这么做的,他妈这么精明的人都没听出来,他就不信不能骗过其他人。   不过还是给林储默听出了苗头,在他表示这一段听着有点突兀以后林楚立刻进行了反思,把原来缺的段落补练了上。   所以今天的演奏,还算顺利,林楚在一众人的热烈掌声下落了琴。放下琴撇过眼的同时,看到了从走廊进门来的林储默。   “去吃饭?还是凑活吃个面包?”林储默做了口型冲他甩了甩手里拎着的袋子。   “随便吃点得了,老师等会儿估计还要提醒我几句的,要是我先跑了去吃饭回头肯定得说我。”林楚从袋子里找了一个自己初中那会儿就常吃的一种面包,撕开包装大口吃起来。   “琴找到了,吴须带走的。”林储默似不经意提起一般,顺带帮他拧开了饮料盖,送到林楚面前。   “吴须?他拿我琴干嘛?难不成还怕我琴放他们店里被偷了不成?拿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林楚接过饮料,猛得灌了几口算是结束了这顿草率的午餐。   “谁知道呢?”林储默低声道,视线垂落至杂色的地砖上。   “对了!”林楚背倚着墙原地坐下,看着角落处那一排争选主持人的行列又问林储默道:“你有没有想过去做个主持人什么的?学校还给钱,不到俩小时就给你100毛爷爷。这么好的待遇有没有想试试?”他给林储默指了那边的方向:“现在报名来得及,去不?”   “是挺划算——不过我比较注重总量。”   “我通常我利用你们看晚会的这段时间在酒吧兼职,加提成大概有200多吧。”   “还挺拼啊你?”   “那这次呢,你是看我拉琴还是继续做奋进打工仔?”   林楚仰头看他,等着他回答。   跑不掉的,林楚知道只要自己亲口提了这事儿,林储默肯定就答应了。   林储默这人很有原则,然而他坚守的原则只在少数。大多情况下,你忽悠几句他基本都能答应。   按着这个理论,目前还没有失败的例子。   “你想我去?”林储默轻吐了几个字来,林楚就在仰头看他的同时眯着眼顿了顿头。   “想啊,贼他妈想啊。”   “你难道不想观摩本大师重出江湖么?”   “这次我肯定就看着你,就给你一个人拉曲儿。”   林楚其实纯粹是想在台下找个视线落点,还准备让林储默穿一身莹绿色的衣服在附近站着。   知道有个熟悉的人在下边看着自己,不容易慌不说,这种亮丽的颜色,余光瞅着都能安心。   不过林楚把话说出来才觉得臊了。   毕竟他虽然和林储默谈着,但应该还是没到可以这么一来一回说骚话的程度。   肯定是一样傻样,林楚自己都这么觉着。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最后林储默没有接着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捏了捏林楚的耳垂肉。   “好。”他回应道,不过瞬间又把手抽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挑着嘴往天花板上瞄。   “你还挺骚。”林楚看着他,眼底是禁不住的笑意。   ☆、第 43 章   有些人,不去想些什么,一辈子也是这么过着。   而有些人,成天瞎□□乱想,也没见得有好过多少。   最后剩下的这些且想且止的人,林楚基本把他们奉为神人,也就是他自己 。   然而林楚这种想不通就放下的本领,是磨练出的。所以他又把自己在神人的基础上拉高了一级。   今天一夜没睡的林楚脑子里第一个年头是:神人,也会破功。   每逢重要比赛或是某次极具意义的演奏机会,基本上不用老师和老妈念叨,他基本都是睡不着的。   睡着了也都是做着凌乱至极的梦。   梦里有个老头子,长得和教他练琴的老爷子一样。兴许是因为在梦里的缘故,林楚居然没认出他。再者,这老头每次都是笑眯眯对自己招手,每次说的只有这句话:   我看你是根好苗子,不如从此褪去红尘琐事,往人之大彻大悟之境去,如何?   而林楚呢,每次只是答道:   “别,仙人老头子,我这年纪还小,荤都没开过,女孩儿手都没牵过呢?我也知道,我这人吧,就是资质好,又聪明又有慧根。不过这事儿不着急,等再过个几年我玩够了,再去你那儿?”   “你看这样,行不?”   那老头听他这么说,不知从何处竟是抽出了一长短竹条来——林楚还是没认出人来,倒是先认出了这从小伴随他练琴生活的‘戒尺’。   “哦…你是还要这里过着啊……”他缓缓道,竟是变了神色——“那你怎么还不去练琴!这曲子都没给我练熟!跳弓换把也全给我乱来,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小提琴手了?还真要创造自己的一套手法出来啊?给我换回来,按我原先教你的来!”   林楚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原本空空如也的肩上,竟是架了‘一尊’小提琴。他木木地看着手里的弓,不知该有如何反应。这老师也马上冲着他右手就是一鞭子过来,林楚这才从梦中惊醒。   倏忽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是个梦境。   5:40   天只是有点蒙亮,跟林楚似的是个一脸懵比的样儿,随便亮了一点天光出来。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又去揉了一把——还真不疼,这才能相信刚就是个狗屁不通梦而已。   “烦,不就是学校的晚会么?怎么还来烦我的?”   林楚回想起他从前的练琴生涯,一开始倒是没怎么挨过打,老爷子也就拿那竹条吓吓他,不过他也真是怕了就是。再到后面年纪大了点,心也野了,该练的琴没练好、没练完,殷老这才终于忍不住,给他吃个几下的。   左手,右手,肩膀——这几个地方分担着来,也没多疼,当然,他也不会打多疼。这抽的最疼的,还是胳膊肘那块,他也是下足了劲儿去打的。   林楚最贪玩那时候,胳膊肘基本都是肿的。老师训得越凶,他还就是来了脾气,该怎么样怎么样。最后还是老师忍无可忍把这事儿告诉了他妈,他妈把他关阳台练了一段时间,憋足了劲儿整顿了他一段时间,林楚这才妥协。   时间还早,宿舍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林楚蹑手蹑脚下了床,抹了一把脸就去了操场。   毫无目的混着日子才发觉时间过得很快,平时心态到是稳得一逼,临近紧要时刻才发觉自己其实还挺紧张。   学校也就两千多号人吧,比酒吧那边多个十倍而已。   十倍嘛,紧张是正常的。   再说这几千号学生也比不上台下排溜坐着的几个评委来得吓人。   如果是教自己琴的那个老师来,一个人能抵所有人。   林楚横躺在小花园长椅上,头皮和冰冷的椅子边沿金属接触那一刻惊了个清醒。   “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这么想,又迷信了一次。   焦虑,胃口自然小了。   而邱成史强只觉林楚是为了上台脸能看着小点故意在减肥,免不了要牢骚他几句。可又担心他今天一整天没吃个什么,真上台的时候又没个力气,直接昏死在台上也算不上有什么好看。所以两个人赶在林楚上台之前对半凑了钱给他叫了份外卖。   真是好兄弟。   一份冒着油汁的酱猪蹄子。   还正好挑了林楚换上正装的时间送来。   林楚系好了领带。   看着这份大猪蹄子,觉得脖子有点紧了。   吞了太多口水,给馋的。   这套服装明年后年大后年还得接着给后边的学弟用,现在蹭了油可没法践行学校优秀的节俭传统了。真是难办,林楚左思右想,只得盖上这份猪蹄子,先塞回抽屉打算今晚留做夜宵吃。   他带上倚在桌边上的琴,又再次送了愚昧的封建思想。   “连拿个琴都来回折腾,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楚这几天来来去去跑了几趟,吴须不乐意帮他把琴送来,他还自己亲自去他家跑了一趟才回来。   吴须陪着他从学校出发,给他开了家里的锁那好琴以后,还不是跟着一块回学校了?“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来来回回折腾。”林楚带上琴,去八班和找了林储默一道往操场走。   林储默原来还是知道拒绝的。当林楚前几天把自己钟爱的一件荧绿色羽绒衣亮出来的时候,林楚看见林储默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抖了几下。   当然,最后他没穿。   就算在林楚厚着脸皮说自己需要一个能给他力量的人在台下默默支持自己这样足够煽情的理由下,林储默还是没有答应。   不过,他倒是趁其他人去吃饭时间在距离表演台最近的位置放了椅子——一张在椅面上贴着“此位有人”四个大字的椅子。   “也是,大概知道在哪个方位就行,心理安慰嘛,也不需要台下坐着的这个亮丽过表演的人不是?”林楚这么想,带他在后台晃荡了一圈。   说是后台,其实不过是操场的体育器材室临时征用作后台来的。一群人乱糟糟地堵在几个房间里,连找个镜子还得去左拐的隔壁厕所。   而林楚找他来,也只是因为自己需要排解个情绪。   要是让送猪蹄的那俩来,现在肯定就去找舞蹈社的妹子要联系方式了。没有任何缓解作用,还得败坏自己在妹子面前的形象。   不过掏着良心说,林楚还是觉得林储默这个人比较适合这项工作。虽然他们现在就只是擦着肩坐着,除了以一样的姿势翘着腿,还真是再没其他交流。   坐他们对面的是上次那个舞蹈社的哥们,看着也挺紧张。林楚估摸着他刚刚应该是想过来和自己磕叨几句,或许是林储默看着太凶的缘故,那哥们和自己打过招呼以后愣是没再过来—就算被一群姑娘晾在一遍也没过来,只是在对面那头静坐着。   一样的小板凳,不一样的境遇。   他是一只闪闪发亮的单身狗,而林楚,有人陪着。   林储默偶尔能说几句话,不过他们大多时候都在看其他人忙碌的身影。林楚能听见他突然低吟的笑声,这才开口问他都在看什么。   林储默多数时间在嘲笑那边领带没打好,袜子露出一截的不拘小节者。等林楚开口问他的时候,他才发觉比起大多数不羁的男生,林楚已经算得上穿戴足够整洁了。   至少不用问老师领带怎么打。   “没,我就觉着你现在看着和初中那会儿没差,有点新奇。”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都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差。肯定是更帅了……再说我要还是初中那会儿,能和你心平气和坐这儿聊天呢?肯定都不乐意看你一眼好么?”林楚这么说,视线却直勾勾盯着上台做开幕式的主持人们。   “终于开始了……”林楚看着他们从这个昏暗拥挤的房间往舞台那处炫目灯光去了,心也不自觉乱了。   杂乱如麻。   林储默见林楚久不回答,已经猜到大半。   虽然他不知道林楚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的小提琴,不过能确定的是——林储默在林楚身上看到了不该属于他的仓皇。   “紧张?”林储默侧身问他,林楚只是犹豫着摇了摇头。   比起紧张,现在应该是有迫切想把这件事做好的决心。   既然决定做一件事,林楚便是想做到极致。虽然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执着于成为最厉害的那一位演奏者,不过内心还是有尚未磨灭的欲望和野心……   虽然,他决意不再于此路行走。   “有那么一点吧。”林楚把领带略微放松了些,想着至少别让身体这么紧绷。随后又把袖口的扣给解了,把袖口往上翻折好。   “所以我现在需要一个鼓励,给么?请你用你能知道所有夸人的话来捧我,最好是能把我夸到天边去的那种。”林楚随口一说,便是去留意节目单。看到这个节目结束马上就是他的顺序,已经站起做着准备。   林楚把琴弓又在手里感受一番,等到那边的曲子渐入尾声的时候欲是弯腰取琴。   手尚未触及琴箱,琴箱已经被林储默平放在他膝盖上。修长的手滑过链索,琴才渐显全身。   “服务还挺周到,那我就放过你了。”林楚把琴托出,锁着琴头使它自然垂下,等待主持人报完序幕。   林楚从最接近舞台的地方留意了一眼外边的境况——人比自己想象得要多,应该还有不少回母校的毕业生回来。   操场后端亮起的光源刺目,忤逆视线将台下的观众看得分明——整体排列的座椅,按照秩序的班级布阵。   井然有序。   而这种秩序感却让林楚更为怯懦。   “林楚。”   “林楚?”   林储默站在他身侧唤了他几声,林楚背后僵直没有反应。   “你还能有怕的时候?”林储默把他往后带过几步,别去台下观众正好能窥探见之处,抚着他的后背轻轻搂住,在他耳畔低吟道:“祝我们的小提琴家这次也能玩得开心。   声音柔润,呼吸声随之缓慢延长。   林楚从极具紧张感的巅峰滑落至另一高峰——紧绷的心再次悬落紧致。   “这次是真被你骚到了……”林楚左手吊着琴无法抽手,只能用握着琴弓的右手勉强回应他。   “我会的——这不是肯定的么?”林楚改口道,在林储默脸上响亮地啾了一口。   在外人看来,他们现在只不过是朋友间再普通不过的拥抱。一方搂着腰身偏上的位置,而一方只是垮垮搂着。   因此在他们身后后场的人也只是暗暗猜测,凭着自己的想象力各自将剧情补充完成。   林楚松开他,见在他们后边待场的人皆是注目于他们身上。又见林储默耳根飞红,索性在他正对他们的另半边脸上蓄足了力又啾了一下。   这下是看得足够清楚了,有‘内涵’的女孩掩面惊呼。林楚则对他面前这个木头说道:“这下藏不住了,都给看到了。”   光区色彩变换作暗,林楚则是趁机跃往舞台中央。   踏着走向不定光源,反倒有了底气。   “不再是一个人了。”林楚这么想,在开始之前又斜过头看了林储默一眼。   “这次,有人在等我。”   ☆、第 44 章   “还以为以后都没机会看楚哥在台上装逼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见到。”史强架好了摄影机,在林楚出场之前也顺便给几个漂亮姑娘录了表演视频回头留着给自己看。   “是啊,谁能想得到他这死脑筋居然还能通的?”邱成附和道:“不过这样也挺好,我还真觉得他不走这路子是有点可惜……”   “可不是?上小学之前他名头不就已经响当当了?什么……鼓安区小提琴神童不是扛了好几年过来的么?我看他估计是那会儿心理压力太大,接不住了。”史强嫌站得腿酸,才想在舔着脸皮再vip坐席上坐下,远远就看见一位穿着体面的老先生被左右两个人搀着就这么过来了。   这一看不打紧,等抡圆了眼再仔细看得时候才知道这老大爷左右的那两位可是两位神——最好不见,有多远滚多远最好。   一个是从小学开始见着自己和他儿子混就没给过好脸色的严格阿姨,另一个则是高中见着自己和林楚在一块就要开口教育的严格老师。   光是见着这俩,史强就自觉地把屁股蹲把椅子上挪开,和早就安分在他们班坐着的邱成那儿去了。   “你说林楚他妈来干嘛?还带个走路都哆嗦的老头?”史强在邱成耳边悄声问道.   “那是教他练琴的老师,估计是验收来了。”邱成左眼皮跳得厉害,看着现在在台上泰然自若的林楚不由得把想起林楚当年他也是这样抡起肿了的胳膊给自己看,一边吃着从路边买的煎饼果子一边和自己说起他每天因为不好好练琴挨打的过往光荣史。   邱成越过史强和林楚他妈打了一个招呼,这才上下打量起林楚口中这位‘严师’。   虽然上了年纪腿脚已经不灵便,乍看和寻常老人家一样,没有多大区别。然而就是没有寻常老人家眼睛里的慈祥感,人看着挺精神,然而自打他们坐下盯着林楚以后愣是没有缓和过神色,林楚在台上拉得越起劲,老人家握着拐杖的手就拧得越紧。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邱成望向台上的林楚,怯怯地举了一个手势给他。   林楚这边正是起劲,按着自己最习惯的手法拉曲儿。怎么舒服怎么来的那种,应该还溜了好几个音。瞅着邱成和史强这俩逼难道这么配合自己,连手都摆起来了。   这曲儿应该是个沉静的调子,就因为林楚一个开心没给收住——硬生生给他整成了欢脱小曲。不过也没多大事儿,反正老爷子又不在,下去顶多给音乐老师说个几句也就算了。林楚这么想,更是放开了胆。手一边抖着琴弓,眼神还不忘往林储默那边瞄个几眼。   林储默背靠在临时搭建的分隔板边上,等林楚眼神飘过来的时候手里还做了个鼓掌的动作。不过手心还是慢悠悠地煽着,和当年嘲笑自己那会儿的动作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一副欠打样。   “要不是我现在和你处着,指不定得抡着琴冲你来那么几下。”林楚别过脸,没打算和他计较。   这个曲子并没有那么简单,若说刚刚开始可以分着心随着自己的步调来,那到这一个乐章可就没法那么悠闲。就算本着老底子说自己和这把小家伙熟悉透了也没办法跟吹口哨那样轻松把这段应付过去。   持琴持弓的姿势,切揉琴弦的角度,差一分一毫都是完全地毁了这首名曲。   林楚难得紧张,不自觉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许多。站姿也从原先的自然甚至能说是自由的状态作了当年教他学琴的严厉老头的要求那般挺直——从腰板到小腿,没有一处松弛的地方。   姿势特别标准,是按照老人家以前教地法子来的。   音阶正确,没有跑偏。   顺利地度过这一段危险章节以后,林楚才松缓许多,这才偷偷往台下瞄。   以前他总是偷偷注意着评委们的脸色,而现在没有评委了原先的习惯反而也改不掉了。刻入骨髓一般,大概和膝跳反应能是一个反应——出于理性外的本能。   而今天,他往下瞄的时候却看到了熟悉的卷毛白发。深棕色西装,锃亮的牛皮鞋,和他常用来抽自己的一样材质的竹条拐杖。   当年他故意和老人家对着干的时候,他总是气恼地用拐杖捶打地面,实在急了还会抽出放在书桌面上的竹条往他胳膊上抽几下。而渐渐的,老人家也不再激动,到最后就算他花多少的时间和精力按照他的方法来,总是只能看见他在台下摇头叹气的样子。   就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照做也是错,不照做也是错。以前夸我的是你,现在把我否决的一文不值的,还是你。”   “到底是哪儿错了?”   林楚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乐章还有一半,他也再没了兴致。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上台的时候,那会的他因为冠以各种称号,总是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是极具天赋的那一个,是独特的那一个。   而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比赛成果,也无不体现了这一点。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台演奏渐渐成了一种负担。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最初那样演奏,在不再是最优某一刻时间里,他变了。   拉琴从此不再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拾起它很痛苦,同当年被他妈逼着在阳台练那会儿还要难受上万分。   舞台的灯光变得刺眼,评委的眼神变得锐利,台下观众开始有窃语……   一切一切,不对劲了……   就算林楚在之后如何逼迫自己改变手法,甚至改变拉琴的姿态与习惯,企图使自己往符合老人家心意、同时希望自己能回到以前那样的时候,却怎么也回不去了。并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最终成果,林楚更在意的是付出了比起先前多千百倍的付出以后,却再也回不到当年的高度。   一开始若不曾位于最高处,就不会有这样的落差。   那是林楚最后一次的比赛,从此以后,他希望找回最开始握住琴弓的、最纯粹的感受——一种自发性的愉悦。   在这里他是一个人,却无比富足。   最开始喜欢小提琴的自己,应该是这样的。   林楚对老师那边深深鞠躬,弯着腰静默了几秒。   时间停滞,只闻琴落于地面奏出的惊响。而本该接着演奏的人,却是一鼓作气从两米多高的台上飞跃而下。   灯光环绕处,只剩一把孤琴。   一把缺少琴弓的孤琴。   夜色沉蒙,山峰顶处似有疏星,山间越是漆暗不已。   学校和小区被街道隔开,沿丝线排布的光亮更是彰显同处于一地界却截然不同之境。   从山顶至山脚,从小区到学校。   从上至下,从右往左。   灯渐亮,人也逐渐闹起。   匆忙的脚步声,融入夜色的少年。   林楚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虽然晚了点,但还是很畅快。   逃避,怯懦,不接受评判。这把琴,全然属于自己,如最开始他握住这把琴弓一样。   与操场连接的天桥是孤黑一片,连各班教室也极少有灯光亮起。   林楚坚持向那儿跑去,似要把过往的一切甩在后头,把过去几年来压抑的情绪一并发泄。   他在黑暗中飞驰,最后终于在门口大爷的呵斥下当着他的面完美翻过大门围栏,可算是把以前没敢做的统统做了一遍。林楚不忘对大爷友好地挥了挥手,并在他抄起扫帚打算追过来包抄自己的时候再次迈开他以为的长腿飞奔上了公车。   “运气真好。”林楚庆幸自己在飞奔过马路的时候没被撞死,也庆幸自己随便上的一辆车居然还是正好能带自己回家那班。他在公车后座选了个位置坐下,觉察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的时候便是看都不看地把它做了关机处理。   “肯定是他们,指不定还要抓我回去写检讨……”林楚将双腿一并蹬在自己椅面上,双手抱着小腿弓着背窝着。眼神迷离于窗外虚景,多少也显得有点可怜。   等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更是将这种失意感渲染到了极致。   人失意的时候就喜欢来点小酒,酒量不行也要装个大爷来点小酒。就算买的是三块钱不到的劣质冰啤也得   喝出红酒香槟的高贵感。   林楚开了第一瓶冰啤,就着刚刚去卤味店买的猪肚吃得那叫一个畅快。他左手拎一听啤,右手还是坚持抓着琴弓在空中乱挥,假装自己是个统筹全局的乐团指挥家。   只不过这位独树一帜的指挥家——手里是一股卤味,刚刚吃猪肚留下的浓烈香料味。   “本艺术家,就是如此与众不同。”   “连落跑都得怂个几年才敢。承认自己不行吧,还非要嘴硬。”   “不过我就是这么选了,现在都撑不过了还说什么以后啊。那么多厉害的人,我这样堵在他们中间不是累得慌么?倒不如当个业余爱好,没事和公园拉二胡的大爷拼个几把的。”   “这样不是很好?”   林楚坐在公园长椅上,时下无人经过。他找不到诉说的论人便是对着公园这一坛茂密的灌木丛发了牢骚——用琴弓比着灌木丛吊高了嗓子问道:   “我就问你,是不是没见过哥这么大度的?是不是觉得哥特别好,特别认清现实!”   “当断则断,且行且止的境界听过么?”   “这是什么?超脱世俗无比伦比的气质!”   林楚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这段他倒背如流,同时在当年也是用来说服他妈同意自己不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理由。当时他妈自然是没同意,为这事他爸又无辜躺枪挨了一顿前妻的批评教育。   想到这儿,林楚又闷了一听啤。透彻心扉的凉爽灌下咽喉,他心中的烦忧也算是被压下不少。   “做逃兵虽然难听,那是至少比以后憋屈到死好。”他低喃道,把喝完的这听易拉罐往前一抛——自然是不可能投中垃圾桶,他又完成了一次毁坏公共环境卫生的壮举。   “哎哎哎……”林楚本想直接躺着休息会儿,可是处于保护自幼来被他妈树立的保护环境的理念还是觉得该去把这垃圾捡好再回来瘫着。他费力地翻过身,强行摆正站不稳的身体后才勉强蹲下。   酒喝得上头,这一个破易拉罐好像分化出了好几个的样子。林楚在地上摸了好久才准确摸到有实体的那个易拉罐,在指尖触碰到冰凉铁罐的同时,又再次往已经缩短距离的垃圾桶里投。   还是没中。   多次尝试以后还是次次失败。   林楚见状,偏偏就是和这个易拉罐上了火气。一次次从垃圾桶边缘捡回罐子,再一次次往垃圾桶里投。从开始的能擦边到最后烦得把它扔得离垃圾桶更远。心里的不痛快总想着用其他方式排解,兴许是酒精上头,林楚就是和这个无辜的易拉罐死磕着。到最后他眼睛看得更不清了,更是没了什么力气的时候,干脆气恼地把易拉罐往力气所及的最远处丢。   “我去,让我中一次行不?你就给我一个心理暗示告诉我我是对的就行!”林楚愤恼地席地坐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什么置气。   “你到底喝了多少?连丢个罐头都这么费劲?”有个人影在笼罩住林楚因屈膝而紧缩一团的身躯,未等林楚慢半拍的脑子反应过来,有双手已经拉住他胳膊把他扶起。   穿得和熊一样,但是手心很凉。   这还能是谁?在林楚诸多认识的朋友中只有这么一个肾虚的。   “你来了啊,男朋友。”林楚从他脖子上拿下了围巾和自己戴上,脖颈处又厚实的毛线附上,终于是给他挡了不少风。   “嗯,我来了。”林储默笑道,任凭林楚在夺走自己的围巾以后又给自己外套拉链拉到了脖颈顶端,最后又甚为贴心地给他盖上帽子。   “来的正好,你自己坐那儿等我下吧,我把这个家伙收拾了再去找你。”林楚说完,又重新掷下铁罐。他看着林储默,竟是忽然觉得没有那么烦躁了。   “那这一次,差不多能中了。”   ☆、第 45 章   林楚的声音有点迷糊,保准他又是喝高了。林储默知道喝多的人容易闹脾气,如果是他这样在清醒的时候就容易闹脾气的,喝了酒以后更是只会加重情形。   “那行,你扔吧,我就坐那儿等你。”林储默往长椅那儿坐下,从袋子里掏出最后剩下的那瓶啤,在手里焐热了才拉开铁环。   “这是喝了多少……”他疑惑道,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看着林楚留驻原地继续玩着他丢铁罐的游戏。   到底是十二月的天气,在室外多坐一会儿都有些挨不住,寒风灌入喉咙使他咳嗽不止。而林楚现在顶着一件薄西装却依旧生龙活虎。   “年轻真好……”林储默作此感慨,等到林楚终于成功投球成功往他这边过来的时候还是在考虑关于年龄和抗寒能力的问题。   “累死我了,终于给我投进去了。”林楚踏着大步过来,似是消耗了很多力气,一上来就靠着林储默的的肩膀半躺下。林楚的手很直白地往他兜里钻,而后似乎觉得还是不够舒服,又把脚也搁他大腿上舒展开放着。   “你有点得寸进尺了。”林储默提醒道。   “我知道。”林楚不以为然,又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补偿你的,待会儿就给你一个让你始料未及的惊喜。”   “是,一件重量超标的大型货物真是一个大惊喜……”林储默把闭上眼,思索着待会儿能不能把他送回家。主要的问题是,他不知道林楚愿不愿意回去。   “你回家么?我送你?”林储默试探道,林楚则是浅笑着摇头。   “你是想接着去宾馆住是吧……也行……”林储默在口袋里摸到了自己的身份证,正打算先把林楚搭在他大腿上的腿放下去,不料林楚却是顺势横坐在他胯上,对准了他嘴就是一个嘬口上来。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左脸右脸,还有嘴。林楚这人……没想到这么喜欢有事没事亲别人?   林储默想到这毕竟还是在公共场合,而且还是他们家附近的公共场合。所以也只打算顺着他意思依附着他厮磨一阵。而林楚没打算收手,反倒把他越勒越紧,圈着他脖子眼一点点往林储默那边靠近,使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直至把两个人身体间的缝隙全部填满。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林楚看到林储默的那一刻就已经激动不已。他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干,甚至于他只是静静坐这儿陪着他傻吹风。   林楚便觉得安心。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做出这样举动的动机是模糊的。林楚只能推测是因为自己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他妈来安排,而之后自己独立了,他做出的决定也多次遭遇质疑和否定。他可能,只是需要一个人站在他这边,甚至这个人不需要肯定自己的一切,他只要这么默默陪着自己,看着自己就够了。   虽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完全对的,但是还是想要尝试,还是希望有个人能够无条件地关注着自己的一切。   这大概,是他一直所期待的吧。   虽然意识不清,但是林楚多少还是弄清了自己的想法。更是大胆地往林储默身上蹭,贴着他面部轻吻再破开他舌关交缠。很随意,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而林储默应该是多次提醒制止自己,而每次都在他的猛烈进攻中败下阵来。林楚一点点攻破防垒,从唇齿触点至柔软舌根,从轻酝慢捻至肆无忌惮地在舌壁内横冲直撞至完全掌握主动权。   两个人都喝了点酒,唇腔内是一股浓郁的酒味,连从鼻息呼出的温热气体都好似带了酒味的醇,危险却让人沉沦。   林楚的技巧远在他之上,这次是他带着林储默一点点品味,一点点推开新世界的大门。   “果然,,谈过女朋友的,经验大概会丰富些……”林储默分心想道,这还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狗了这么多年单而后悔。   然而这种细微的变化在林楚这儿却是分外明显:“你他妈想什么呢?做这种事儿你还能分心的?”林楚松了口,腾出自己架在他脖子眼的其中一只手拍了拍他脸颊。   还是很冰,林楚怼着亲了他这么久,惹得自己浑身都热了这人还是没涨出什么温度来。   “很冷么?”林楚又用自己脸贴上去比对了两个人脸上的温度,这才确认林储默身上的温度确实比自己低得多,反倒因为自己不由分说夺了他围巾觉得过意不去。   “得了,我还是把你的小围巾还你,免得你还得给我整感冒了我会心疼。”   林楚想把围巾扯下来给他围上,林储默却止住他的动作把下巴落在他手指上轻声问了一句:“你喝多了就是这样么?放荡不羁突破自我到处亲人?嗯?”林储默在他指尖落下一个轻吻,在硬生生把自己刚刚浮起来的酸劲儿给咽了下去。   “滚你妈蛋,我顶多就在兄弟脸上抹一口,磕过嘴的就你一个。”林楚笑着捏着他下巴起来,笑着继续追问道:“你说你能这么想你男朋友么?能不能把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树立得高大些啊?”   “我尽力催眠自己看看能不能更新你在我心里的形象。不过你——还真的只和我亲过?”林储默本来没想问这事,不过看着林楚这一脸没睡醒的蒙蔽样还是觉得有能套他话的机会,就这么直接抛出了话支:“你那会儿不还赖我把你们搅和吹了么?合着谈了快一年多,什么进展也没有?”   “哟,敢情你是醋了啊?”林楚一听这话就乐了,端着林储默的脸又细细看过一遍才接着说道:“我发觉你这人是不是整天就是捉摸着怎么套我话啊?”   “你还挺有一套,说什么都不脸红。连问我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亲过别人这样的骚话都能问出口 。怎么?是不是技巧太高超,让你觉得自己菜鸡了?”林楚继续撑着他脸,揉捻着他红透了的耳朵根才接着说道:“没,你是第一个。我当年用棒棒糖苦练的绝技愣是没派上用场。本楚哥恭喜你成为头号真人靶子,也希望你不要因为害羞放弃学习的机会,毕竟凡事都在一个熟能生巧上。”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来一次,脸又靠上来的时候。只听见远处有脚步传来,他能感受到奥林储默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硬不少,这才用袖子抹了嘴一个翻腿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坐好。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拎直了背——正襟危坐一派正气,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路过的人看着这两尊表情僵硬的石像先是疑惑,见他们一动不动目光凝滞以后便是加快了步子往前走。不一会儿,多余的人影便是消失,这里又成了他们的两人世界。   人走了以后,两个人谁也没先动,倒是林楚没憋住笑先出了声来:“你怎么这么怂啊?至于么?不就经过一个老阿姨么?半晌都没个声至于么?”   “还是走吧,大半夜的别再这儿调情吓人了,再坐会儿我怕你整个人直接成冰棍去了。”林楚拉起林储默说道:“又得开房了……这可真不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该干的事啊。”   他把座椅上的琴弓带起,拉扯着他脖子往另一处方向走:“诶你说要是我们拧巴一块磕着亲那会儿要是已经给人看到怎么办?那人要还是个明白人把我们做的那点破事都看光了也不吱声默就这么走了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有些人指不定就喜欢大半夜出来晃荡也说不准啊?”   “诶你说学校里会不会查到学生在外边开房的记录啊?毕竟他们什么都爱管,连你在哪儿打工都得瞎掺和一脚。”   “诶……”   林楚喝多了就爱唠嗑,还就喜欢漫无边际说些有的没的。林储默见他也像是不需要人回应他的样子,就让他一个人这么说着。   灯光微弱,连人影都显得暗淡。   林储默一直将视线落于他们这一路走过的暗色铺面地砖,每走一步都尽全力盯着他们俩融在一处的人影,听着耳侧传来熟悉的话语。   林楚的脸皮,一直都很厚实——厚得心安理得,厚得踏踏实实。自打林储默认识了他这人开始就知道他和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   他很坦荡,也不躲避,你把他的纠结看在眼里,他最后也能再把处于最完整状态的自己还回来。光是这一点,林储默就知道这人和自己的异处是刻到骨子里的,是追之不及的。   他自己很少纠结,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他的一切举动都从一开始便规划好了利弊、从一开始便预测到了最大可能性的那个结论。   把结果都分析透了,自然是没有了未知的神秘与畏惧感。规避了风险,同时也失去往安全地带迈出的机会,一切是那么的波澜不惊,井然有序。   他很了解自己——很无趣,很没劲。   比起林楚来说,没劲透了。   他不会因为不喜欢某个老师就特意在她课堂上偷吃食物,更不会因为不乐意跑圈装病旷课,更不会因为反对暑假补课而站出来号召别人同他一起抵抗所谓的‘暴行’。   ……   这样的事儿,数不胜举。甚至于上高中以后他听起别人谈到谁谁谁又做了什么事被叫到办公室去的时候脑子里第一反应还是林楚今天又做了什么?   瞎折腾,整天鸡飞狗跳搅得别人不安宁。对林楚的态度也从先前的暗骂傻逼看好戏,到后边的饶有兴致地看他都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到现在,居然也陪着他做了这么多犯傻的事儿来。   林储默每走一步,脑子里的各种记忆也随之冒出。   都是关于他的,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的——男朋友。   挺开心的,陪着别人干蠢事浪费时间原来能是这么一种感受。谈恋爱原来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麻烦。   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在林储默神思游走之际他们也穿过了方才的那一片漆黑之境,来到宾馆边上的一条摊点小吃街。   这边的街头比刚刚那处公园热闹,人气足了不少。有加班到深夜在街头啃串的工薪一族,也有穿着睡衣蹲路边啃鸭爪的自由学生。   空气中是满当的食物香气,听到的是嘈杂但是并不使人厌烦的街头吆喝。   熟悉的场景,久违的回顾。   烤串摊的价格都没变,10元三个荤。   和以前一样,顶着风口背着琴蹲街角那会儿一样。   林楚在已经烤好了的烤盘上挑了几个以前常吃的,就吃了几口就觉得没了味道,便是回过头问林储默道:“吃么”   “不用,我不饿。” 林储默没有大晚上吃夜宵的习惯,练练摆手表示不用。   “我让你吃你就吃呗,主要我是觉得一个人撸串显得特寒掺,往常我和他们都是在这儿包桌吃。今天就我一个,你就当陪陪我不行?”   “吃呗”林楚挑了一个串送到林储默面前晃了几下,等林储默真要张口去吃的时候又把串拿了开,只吃到一嘴空气,还有一滴顽强地趴在他衣服下摆上的硕大油汁。   “诶——怎么滴衣服上了。”   “真是……”   林楚赶忙问老板要了几张纸揉成一块,在林储默面前蹲下。奈何这边光线本来就不好,眼睛又看得迷糊,根本没法在这黑大衣上看清那一滴油落在哪儿。他手里抓着一把纸,睁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清应该在哪儿下手,只得干巴地蹲他脚边,有点落寞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哪儿脏了,抹不干净……”林楚低声说着,还是用手里的纸巾在衣服上边蹭过几下。   “没事,这件正好要洗,你先起来。”林储默估计林楚今个是真的喝过了,疯过了以后差不多也该累了,便也是半蹲下拉他起来。   林楚没想要起的意思,反而用手指在他衣服边上来回勾着几个圈才重新开口说话:“我以前练琴那会儿也常常练到这个点才回来。我以前不也住这附近么?经过这儿就要买串,举了一整天的琴脖子胳膊下巴腿没一块地儿是舒坦的,还是要吃点东西才乐意回去。别人都是一伙子弟兄凑伙海吃,我一个人就没好意思蹭座,就像现在这样蹲路边啃串。”   他们站在风口里,风实在是大,热腾劲过去以后只剩了凉。   钻着衣服缝儿透进去的凉。   林楚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么一个人在这路边蹲着,边留鼻涕边撸串。嗓子眼塞得很,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烤串给撑的。   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过来的城市并不冷,温度上来的时候他中午还能叼个冰棍吃都不觉得冻牙。所以他基本不怎么穿厚的衣服。年轻人嘛,不就早晚那么一会会冷的功夫,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但是每次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后悔。   冷透了,简直孤独的一尊打脸傻雕。   林楚把脸贴在他身上,又闭着眼说起自己以前在这里的经历:“我当时状态不对,琴怎么练也练不上手,整个人感觉就特别不好,一个人默默在边上扑着灰撸串,听着旁边那一整桌人震到天边的哄闹动静,心里更是难受。”   “每啃一口肉都得问自己一遍怎么就要来遭这种罪呢?琴也练得不开心了,串也吃得不舒心。”   “嗯,所以你连吃了一个月的烤串突然就通了,就干脆想着法子把自己琴给砸了,永绝后患?”林储默见着林楚一直往他怀里钻,觉得他应该是冷了,便半跪着用胳膊捂着他脑袋帮着他挡风。   “这你都知道?你该不会从那会儿就开始跟踪我吧?”   “不过你就猜对了一半,我还是先好好和我妈商量过,经过被赶出家门在这街上过了一宿以后,才想出这么个偏激的举动。”林楚给林储默比了比自己当时在里边过了一晚的24小时便利店,摊开手做无可奈何状。   “不过也很好笑,最后倒是没想到琴居然被你砸了,而且当年把我琴砸了的这个人还是莫名其妙成了我男朋友,现在还就正正好在我面前站着,陪着我抽风。”   “你说说,生活还真的是无时不刻都在给你惊喜,你永远也猜不到埋藏的这些定时炸弹什么时候砰的一声就炸了。炸得你东南西北都能分不清,站都没法好好站——就像我现在这样。”   这些话要放在以前,林楚是不愿意和别人说的。。史强听不懂只觉得他没事找事,而邱成肯定是和他妈一个战线觉得又是自己瞎说着玩的。   有时候憋死了不说,比说出来不被理解来得轻松,而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不过,今天——对着这个人倒是全吐露个了干净。   他身上很暖和,白天看着奇丑无比的棉被袄子这个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林楚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他捂得挺舒服,连打了几个哈欠。   “起来吧,找个舒服的地方睡。”林储默这次环住他咯吱窝才把他带起来,两个人站起来以后林楚还是没把脑袋移个窝,依旧半垮着腰把头搁他肚子上放着。   “这样就挺舒服。”林楚嘀咕道,最后把头移开的同时还不忘摸了一把他肚子:“腹肌不错啊你,原来不是虚瘦是精瘦啊?”   “这都什么时候练出来的?你都怎么练的啊?”林楚从从外衣下边探手进去又抓了几下,摸到了比刚才用头感受到的梗结实的肌肉块。   “你别到处摸,这儿人多。”林储默被他挠得有点痒,又抓不住他在自己衣服里来回捋的手,只能捏着声儿提醒他。   “人多怎么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因为人多害臊的人么?”林楚虽然是这么所说,最后还是只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止住了手。   “还有啊,你到底是脸皮子薄还是怕给别人发现我们?你要是因为是怕这附近认识的人看见我们,怕他们说闲话,特别说的还是我的闲话的话——大可不必。”   “我最后再重申一句:我没什么可藏的,我也不愿意去隐瞒些什么。既然我们决定在一块了,就得接着别人的说法。”   “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决定和你一个道上走的时候就是这么想了。”   “那你呢?”   林楚看着他,最后只在他嘴边轻啄了一下。   “我……”林储默有点犹豫,在对上林楚这双清明并且坚定的眼神之时,终于松口道:“我想,应该是我想得多了。”   他这么说完,低头吻了下去。   ☆、第 46 章   寥落的路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有些则只是在街对面驻足观望。   在这一刻,原本的喧闹街头好像又悄静了下,所有的声音顿然无踪,又只剩了怦然的心跳声。   “这才对嘛,有什么可藏的,该秀的得秀。喜欢就得表示,紧藏着是要等分还是怎么地?”林楚心境陡然开朗。   在他和林储默在一块的这段时间里,发觉他什么都挺好,自己好像对他的意思也一天天成长。越是在意,越是对他从不在别人面前展现他们的这段关系这件事感到不满。   对他在意也是真的,不过更多的是不想藏掖。   林楚自认自己做什么事儿都喜欢放开了敞开了说,只因为这都是自己选的。先不说以后会不会后悔,主要是他想肯定自己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   其中包括喜欢一个人。   他喜欢他,更是不想藏。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巴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全掏出来给他看,巴不得把自己不愿意和别人说的通通都告诉他。让他彻彻底底地看到自己的一切,了解自己的这个人。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喜欢的这个人也想自己一样坦诚,全心意地把自己交出来。   可惜林储默这个人别扭得很,所以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逼的。   逼得他走投无路,逼得他觉得自己理亏,逼得他把对自己藏着的意思全深究干净,逼得他从生理到心理都没法子藏住感情。   林楚略过他酝着热气的舌尖,,任凭其于内壁肆意游窜。可能是因为在公共场合,而且用余光还能确切看到有人在注视他们这边的情况下,林储默虽是豁出去了一回,不过林楚能很分明地感受到他的身体比往常来的僵硬。   虽是僵硬,虽具怯意。   然而他这次却没有退却,捧着林楚的脸进行更深入的交涉。每一次分和都难以自制——似不舍,又似觉不够。   似想探究至更深一层,又觉保持当前也已满足。   人的心思,果然难猜。   林楚单手勾着他脖子将他往下扯,同是又偷着眯开一条缝隙偷着观摩他闭上眼沉迷的样子。这副状态只有他看得到,并且这个能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缘由也是自己。   “挺可爱的嘛……”林楚将空闲的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伸出手抚着他下巴的轮廓。蹭得林储默痒痒的,最后也笑着睁开眼。   “这次行了么?”林储默贴着他额头,又闭上了眼睛。   “我看行了,这他妈秀得一手好牌 ,我看他们这下连宵夜可能都没心思吃了。”林楚说道,把头挨在他肩上就这么舒心地抱着,决心给‘有幸’目睹全程的路人最后一次酸掉牙的合理谢幕。   其实大伙儿也就看个热闹,没什么人全程盯着他们这儿看。再说就算凑热闹的人有什么感慨,林楚这边也听不到什么,顶多见着几个人回头打量他们一番,唇形一闭一合却也听不出什么。   而在远处的树下,从一他们到这边开始就有一个影子尾随。甚至于这么一遭过去以后,那个人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步步往这儿逼近。   是一个打扮丰饶的女人:柔软的波浪长发随其身姿的摇摆更显风韵,高跟鞋顿地的声音优雅从容。她就这么直视着他们,带着从未变过弧度的笑容从远处而来。   林楚扣紧了光滑的衣服料子,不知为何有些慌张,他先是向林储默示意这个人的到来:“有个人过来了,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嗯?你居然还有怕的时候?”林储默闻言回头,在瞧清这个女人的容颜之时疏忽变了神色。   “你们感情真好。”她止住步子,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抱臂说道。   “这都被你看出……”林楚正想回应,林储默却已经挡在他面前。   “妈。”林储默简短地叫道。   “……”   “这是你妈?”   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林楚被堵在他身后惊呼出声以后只剩了哑口无言,本想说的话再说似乎也不符时宜。最后还是林储默他妈又开口邀请他们一起去家里坐坐,借以好好‘认识认识’的缘由。   “这是秀脱了啊……” 林楚现在应林储默他妈的盛情邀请,战战兢兢地握着手里的饮料,斟酌着为自己的辩解的第一句誓词:   “我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和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阿姨,请你相信我们这段并不纯洁但是真挚的感情。   再说我是被你儿子掰弯的,关于谁搅基在前的锅肯定不能由我背’   虽然在这之后我是主动了点……   秀得太过分了点……   他本来还是挺有底气为自己辩解,不过思索到后来就只剩了对自己反思:为什么这么秀?为什么不能老实地躲墙角或者开房啃?为什么……   刚刚有多嘚瑟,现在就有多后悔。林楚现在坐在他家沙发垫上,正在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进行着深刻的反思。   林储默一回来就和他妈一块进了房间—— 林楚猜着他是想先由他自己进行第一道缓冲 ,正好争取足够的打草稿的时间。所以等林楚对着这偌大的空间反思了许久,等到无聊的感比过心中的不安感的时候,他终于甩下一并思绪开始环视林储默他从小长大的环境:光从客厅来看,这个客厅只能给人一个映像——旧,而且是还是那种不修边幅的破旧。   家具用的时间长了而显旧,然而不至于是这种布满了各种人为痕迹的、具有各种划痕的家具。就拿他外婆外公家,虽然家具破旧,但是会精心装饰一番。   或者是给茶几换上他们商量过后都喜欢的桌布,或者是给木质沙发每年换一次崭新的垫子,再或者只是在桌上放一瓶同样陈旧的花瓶——也算得上是一种精致的旧感。   可这里,没有那样的感觉:甚至于原本应是洁白的墙壁在不同区域有着不同程度的发黄,像是被人用茶水泼过一样,留了淡但是明显的茶渍在这墙面上。   林楚没闲着往其中在其他临近的那个房间门口看了一眼——应该是林储默的房间,衣柜的门是敞开的,里边挂着他们初中时候的校服。   除此之外,这个坏了一边柜门的衣柜再也没有什么内容,这么看着让人觉得有点空荡。   林楚往里面迈过几步,想着再能不能再找找林储默没告诉过自己的小习惯:被单折得很整齐,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   “也是,他基本就在学校呆着……也没见过他回过家几次……”林楚接着往里边走,把目光落在他桌面上仅有的一副相框——里边的照片被撕了一块,照片上看着应该是有两个大人亲昵地擦着肩膀坐着。女人的肩上还留有别人的手,并且包括她抱着的这个婴儿在内,他们都是笑着的。   这种幸福感即便是通过年代久远的老旧照片,也能在多年后感染到现在看着这张照片的林楚。   可惜的是……缺的这一块始终叫人觉得空落——就像一个拥有着美好的结局的故事缺了一个关键的位置,不免叫人觉得惋惜。   “不过……林储默小时候的样子倒是难得见到……”林楚本想拿手机拍他小时候憨厚可爱的样子留个纪念,而再想到这张照片背后的含义便是怯怯收了手。   “好像也不行……”林楚最后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得把照片老实放下,他才想走出房间,只听见隔壁房间突然起高的交谈声调。   这声音源头来自于林储默他妈——“你别想瞒我,你怎么说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在想什么我通通都知道!”林储默他妈的声音失去了刚才的端庄稳重,此刻即便是隔着一堵墙壁也能听得出这股女人独有的歇斯底里的嘶吼。   这样的表现,林楚从来没在他妈身上看到过,他妈是强者中的强者,小事冷战大事则是采取实际强硬手段解决一切问题。在林楚老妈身上,能直接上手做的绝不多花时间在言语上一丝一毫。   而林楚能知道这些,还是得益于他那酷爱看家庭伦理剧的老爸。他正想秉持非礼勿听的绅士态度离开,不料那边的声量更是响了许多:“我都听说了,你最近又回去了是吧?还挺有本事,硬是把之前的钱给人还了?”   “还是找了个老板儿子帮你还的?”   她的声音愈发得冷冽,到最后几乎是以一种自嘲式的口吻接着说道:“不过也好,你既然傍到大树了我也不说什么,那小子听说是富三代,你和他在一块我也觉得不错,总比那个开个破金店的张简来得强。”   “我随你们怎么样,你们怎么玩怎么折腾我都不会管。但是——你妈还要这张脸,自己注意点藏好掖好,给人知道了我嫌丢人。”   林楚听到‘怎么玩怎么折腾’那几个字眼的时候已经受不住了,再听到说他他们丢人的那句话的时候已经打算摔门滚出去。   不过他即便是不愿再在此停留,他还是压下怒火等着——等着他的的回应,等着他否决。   “林储默现在肯定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才没回嘴,再说她怎么说都是他妈,毕竟是和长辈说话要掂量掂量……”   一秒,两秒……   时间的流逝按理说应该平息了怒意,然而林楚胸腔内的怒火是越来越无法削弱。直到他走的时候林储默还是没吱声,甚至连个表明他存在于那个空间的动静没有。   “这算什么?”   “嫌丢人?要他藏好掖好?”   “再说我是富几代关你什么事儿了?你他妈又想着我家的钱,还嫌弃你儿子和我在一块丢人?”   林楚愤愤地出了楼道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冲他家楼下的那扇生锈的铁门猛踹了一脚,把这扇门狠狠地甩了上。   “亏我还觉得你是不好意思怕影响我在学校的生活才这么低调的,这可倒好——你他妈原来是觉得丢人啊!”   “好家伙,敢情你自己一开始就喜欢男的到头来还觉得和我在一块丢人了?”林楚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道理,任何不理智的想法一并冒出头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林储默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气得他身体各处是一阵绞痛,火气连同着嗓子眼就这么冲了上来。   “麻痹狗蛋,亏我这么相信你……你他妈就不能——回个嘴么……”   林楚骂到后头,心里只对林储默刚刚不辩解不否认的态度感到失望。哪怕他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自己走后的几秒以后才把否认的话说出口,林楚还是觉得晚了。   再别说他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否认。   如果是他爸妈这么说她喜欢的人,他肯定立刻马上能扯着嗓子和他们对吼,做一个彻头彻尾不孝顺的叛逆小子。   可是林储默没有,他妈说了那么一长段话他都没有做任何表态。甚至在他们交谈的那个空间里找不到林储默存在的痕迹。   他不仅没有否认,就连制造出一点儿动静的举动都没有。   “为什么?如果真的在意一个人是不会容许别人诬蔑看轻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就算是父母,也不行。”   “毕竟爹妈又不能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怎么相处,甚至于他们在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连对自己选定的这个人进行了解的意思都没有,从接触开始就是全盘否定——只因为既定俗成的概念。”   “这不对,男的和男的这是瞎闹!”   林楚基本可以脑补他要是和他爸摊牌他爸的反应,不过终究还是没办法转移心里的失落。他现在也不想回家,顶着这一副丧脸回去他们肯定又知道自己出事了。   林楚并不想一回家就害得他们围着自己打转安慰自己——治标不治本,最后心里的事儿没解决还得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骗他们。   自己也累,他们也能看出来。   所以林楚现在还是选择用林储默刚刚塞给自己的身份证去宾馆开了个房住着。   今晚经历的事儿实在太多,林楚从未想过自己能和电影主人公一样在短短的一个晚上的时间里体会如此之多人生的大起大落。和玩海盗船一样,抛起来——丢下去。   只不过,他这次被摔得有点狠,狠到他现在闭着眼迫使自己放空脑袋什么都不去想还是心酸。从花洒源流倾泻的温水漫过他每一寸肌肤——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将他整个人淋得分毫不剩。   直到最后,也不知也水汽过于蕴热,还是他心中始终无法卸下这些事。眼睛酸胀难忍,最后从身体深处淌露的温流同这些水雾混做一块倾洒。   ☆、第 47 章   “大姐,帮我查下叫林楚的住哪个房间。双木林,楚楚可怜的楚。”   “没这个人入住信息。”   “哦?没有?”倚在柜台的这个人略微思索,最后又道:“那用林储默这个名字再帮我查一下。”   键盘的敲击声格外清晰,等一切声响止息的时候她便是说道:“4楼,403.”   “谢了。”   大姐收了这小伙放在柜台上的的小费,嘴里嘀咕道现在这些年轻小伙可是不得了,小小年纪不去学正事儿整天在外边晃荡,都这个点了一个比一个来得还勤。   “算了算了,我都是在这儿操的什么心,人家妈都没说什么,自己家的事儿管着还不够,还去操心别人家的小孩。”   “真是……”她嘀咕道,避着前台监控好不容易才把钱挤进裤子口袋里。   于此同时,淋浴完毕的林楚掏遍了裤兜也只能掏出干巴巴的十块钱,愤愤往面上一甩真好落在了门边上。   自己丢的,还是得捡回来。   十块钱也是钱,不能糟蹋钱。   林楚叹了一口起,在门口蹲下把自己丢出去的这张小钱重新捡了回来。他这边还在门口蹲着,不料门外居然正好响起了不轻不缓的敲门声,惊得林楚直接失去稳定性跌在地上,没敢说话。   “我,吴须。”外边的人简短在站在门外表明了身份,林楚这才定了心神过去给他开门:“我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开了天眼吧?”   “你还能去哪儿?没回家没去邱成那儿不都是滚这里呆着?”   “得,我服了。”林楚给他倒了一杯水和他在茶几边上的沙发凳上坐下:“不过你来干嘛?有事?”   “特地来陪你的——不过看着你好像已经有了人选了……”吴须把杯子放下,直勾勾地盯着林楚,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吴须先开口问道。   “还是你眼精,什么都给你看出来了。”林楚把手里的水喝干净放在桌上,这才继续回答他道:“一个多月了吧……差不多这么长时间。”   “是么?”   “才一个月你们就已经到这一步了?”吴须挑眉问:“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愿意当下面那个。”   “滚你,我能是那种人么?”林楚故意推了他一把,吴须手里的水经过这么一晃撒了些出来,在他棕色呢外套上留下了更深的水渍,不过林楚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今个儿本来有这个意思就是……”   “结果出了点小状况,我觉得我们可能得从差一步上垒变成重回解放前。”   吴须扯了一点纸巾慢条斯理地清理着衣服上沾上的水渍,林楚反而以为这是他自己整的,还嘲笑他喝个水都是个漏勺,还得顺几滴下来。   “还是兄弟好,谈恋爱……真他妈烦。还不如和你们打打游戏吹吹逼。”林楚这么说道,用毛巾擦了擦自己一直在渗水的头发,又对他说道:“不过我问你句实话行吗?你觉得男的和男的在一块,会让你觉得……”   “觉得有点奇怪么?”林楚诚心发问,甚至还有点紧张。他看着吴须有了答案却始终不说的磨叽样儿,更是心急,又催促似的猛推了他肩膀几下。   “你真要听?”   “废话?我要不想听干嘛问?”林楚只觉他磨蹭,不耐烦说道。   “那好吧……”   “你既然要听实话,我就实话告诉你——我不仅觉得恶心,还觉得恶心透了。”吴须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不经意一般悠悠说道,没有直视林楚。   “哦……这样啊……”闻言林楚有点失落,不过还是强忍着情绪说道:“那你可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和我一块呆着你还觉得是环境污染。”   “走吧,吴爷,我就不碍你眼了。走的时候别忘了把门给我带上。” 林楚说完,径直钻进了被窝,把脸陷在里边,只想好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林楚不知道吴须是什么的时候走的,也没听到过他的脚步声。他脑子现在是乱做一团,就这么捂着脸蒙头睡了过去。   再等到有人把他闷过头的被子放下来的时候,应是过了很久的样子。他以为是吴须回来了,半蒙着脸想都没想对这个人冷言道:“你不是觉得我恶心么?怎么还回来?”   “你他妈是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滋润非得来给自己添堵是不?是有毛病还是怎么地?”林楚没好气地翻了个身,打算蒙过头接着睡。   只觉得在他身边的这个人静静地挨着他躺下,手臂穿过过他的脖颈揽住又将他的脸贴在林楚耳朵边上悄声说道:“我从没有这么觉得……你……很好……”   “不管是丢人还是恶心,都应该是我才对……我……”   “对不起……”   林储默的声音比以往都要来得低沉,可能是太晚了的原因比平时还多了一分沙哑。像是喝得酩酊大醉的醉鬼,又像是得了很严重感冒的病人。他现在的声音很虚弱,丝毫力气都没有一样、病恹恹的。   “对不起什么?是因为来招惹我,把我也拖下水了道歉?”   “还是因为你和你妈一样也觉得其实这样挺丢人?”   “不是,我没……”林储默似是要反驳,林楚则是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用右手抵住他的下巴不让他把话说完。   “那你既然都这么想了,来找我干嘛?是因为你只想在背地里没人知道的角落和我做这种事儿?”   “嗯?”   “你要想这样怎么一开始不和我说,早说的话我肯定配合你。反正都是图个开心嘛,我没事的,玩得起。”   “反正也没人知道,不就是玩么?我们还不如玩得大点,玩得刺激点你说呢?”   林储默还想反驳,林楚已经将原先他在下巴那处抵着的手渐渐向下滑去,隔着布料握住他的xx,以后,又在准备反抗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脖子撬开了牙关就这么闯了进去。   唇舌间的动作甚为粗暴,林楚把他想说的话一并堵上避而不听,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愤怒,他避开林储默进退犹疑的舌尖,近乎蛮横地在他内里强取豪夺,自夺去他所有呼吸的间隙。   说没欲望是不可能的,林储默每次和林楚干各种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时候其实都很亢奋,不过多数情况下都被他忍住了。   或者说,是林楚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也行。   然而这次,林楚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使他觉得陌生。单论他现在一直揉捏着自己那东西的动作,就让林储默很无法适应。   当他准备好好和他解释的打算把他从自己身上翻下去的时候,林楚出乎意料地在加大了手劲狠狠地拧了一下。   林储默被这么沉重的一下整得皱了眉头,林楚这才满意地拍着他脸说道:“我就这么随便捋几口你就爽飞了,那我要是接着做你可不是得爽死?”   “来,反正这儿也没人看到,我们今天敞开了做,想做什么做什么。做完了该玩完玩完,我们各自滚蛋!”   林楚撂下话,又俯下身在他脖颈锁骨凡是下口的地方不顾三七二十都乱啃一通,故意留下来不均匀的各处斑红痕迹。他下口很重,基本不带任何感情——主要是林楚也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现在又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只想着如何发泄如何让他难堪。   “爽是要让你爽啊,不过我也点留点什么战绩给我自己。不然我给你爽够了就滚不是很吃亏?”林楚说道,又腾出手把他外边的衣服拉链给解了,挑起内里的打底又是一通乱摸。   哪儿哪儿都很奇怪,林储默现在浑身上下只要是和林楚碰到的地方都很不好受。林楚肯定是不知道他自己的那东西正磕在他肚子上,撩得他又痒又热,却只能熬。   “你当初说对我有意思的时候不就说了想和我做么,想上我不是?现在我主动给你这么做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付一点小费什么?”   “哦,对了。我他妈忘了自己还是富三代,钱可不要太多,又是抢着帮人付欠款,又是求着别人有事找我借钱。”林楚说道,又对着他颈侧咬了一口:尽了他牙口好的优势,紧紧咬着。   咬到后边牙都酸了就干脆就这么含着不松口,跟狗一样撒疯。   他越是隔着衣服触碰林储默内里的肌肤,林储默就越是尽力找到他的手试图束住。可每一次抓住了,林楚依旧能继续不顾一切地把乱摸胡窜,   就像他多次做的那样。   一步一步,得寸进尺。   最后林楚似乎也是累了的样子,终于舍得从他身上下去翻着面大口喘气。   只留了,被他撩起来但是没解决完的家伙……精神万分……   “能让我解释了么?楚哥?”林储默背着他做蜷缩状弯曲着身子,试图掩盖自己的不对头。   见林楚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接着说道:“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事。”   “你或许可以不在话别人说什么按自己的想法来,但是我不行。”   “如果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会随着他们怎么说,但是实际存在的我在乎的事情——我决不能忍受别人加以评判。”   “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接受审判,因为你其实不算是这条路上的人——一点儿也不是。我甚至觉得自己把自己拉进来是不是错误的,所以即便我在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已经对你有了心思,我还是选择了躲得远远的。”   “你认为是在嘲笑你的在台上拉琴——其实我只是觉得你那样好看,忘记了要给你鼓掌。   还有我知道你谈了女朋友的那时候——心里就有点说不清的不痛快了,不过也觉得自己解脱了,这样我就不会再对你有什么意思。”   “你倒是以为我讨厌你,其实我只是害怕,害怕陷进去,害怕被拆穿。”   “所以明明是我对你起了心思在先,还非得不认。”   “在认了以后吧,还这事儿拿不出手——不过不是因为是你而觉得拿不出手,而是我觉得自己丢人。”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还在和你说着这话的时候。”   林储默往床外挪了几寸,低低说道。   “你虽然毛病一堆——但是你身上唯一的那几个有点却足够盖过那些短板。”   “我一直觉得,自己可能和你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就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那种就算没长翅膀也成天想着各种法子窜天的,而我顶了天也只能抬头看看,看着你是怎么窜的,看看你……”   “和我在不同的轨道上走……”   林储默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有点没法喘得过气,害臊是其次。于之上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林楚的面把自己对他的想法说出口。   林楚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林储默估计他应该还是没有消气,准备起身让他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不过他才坐起,一个温暖的拥抱从背后环了上来——准确地掐住了他脖子眼。   所以这个拥抱,只能从温度上说,它暖的。   林楚现在虽然也挺感动,但是也挺想骂人。   他一直知道自己身上闪光点巨多,不过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听别人声情并茂地把对自己的喜欢全部袒露出来。   “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真的无所谓别人怎么想。他们觉得恶心也好,丢人也好,我都可以只当他们放屁,一溜烟就过去了。”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和我一样也是这么想的就行。”   “因为你值得,你值得我这么做,值得我不听在意别人的想法认定你这个人。”   “你懂么?脑袋瓜字拎清楚了么?”林楚用脑门磕了他后脑勺一下,顺便松了手上力道半倚在他身上,不怀好意地往他身上蹭了蹭:“我刚刚没帮你解决完,还把自己个整激动了。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我们是背对背各自解决,还是互帮互助整理一下?”   ☆、第 49 章   同一个夜晚,有人经历过酸甜最终入了美梦,而有的人,现在则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妆容精致的中年女子依旧穿着正装端坐于皮质沙发上,不过相较于她现在的这副端庄模样,从她喉腔里迸溅出的言辞却不似如此。   “这就是林楚跟着你的样子?越发地任性,越发不知道他自己该去做什么。”女人的指尖滑过屏幕,在浏览一个以蓝色调为主的简陋小站。   信息散播的速度远比想象中快,无心插柳的始作俑者如今已经如梦许久,而关于他的所为,在各处被数千嘴传播,被数万双眼睛注视。   其中,也有最关心他的人。   林楚他爸已经屋里屋外来回走了好几遭了,拖鞋在木地板和阳台瓷砖间来回磨蹭,刮出不同种类型的声响。他一面猛地回拨林楚的电话,在多次得到人工回应后却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周而复始继续这一场无用功。   “这混小子,整天瞎混,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在哪儿睡的……”比起林楚在台上落跑这事儿,还有他不知道的其他事儿,林楚他老爹现在还是本着慈父的身份担心林楚的安危。   然而这在林楚他妈的眼里看来,毫无疑问是没有必要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地请到老先生来看林楚拉琴,最终还是吃力不讨好,两边都是火。   林楚这边烧的是孩童无名火,老先生这边烧得是本就对他失望透顶、撇下舞台的不负责感。不过现在倒是还加了一个——她这个儿子谈朋友了,还拎了一个男朋友挂在他们学校论坛上。   “一天天的,尽瞎折腾。”她低语道,用指腹揉拧了一番自己的太阳穴企图缓解疲劳。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再跟着你瞎过——我当时就不该把孩子放你这儿,即便他不走小提琴这条路还是如何,我总是要把他带在身边的。”   “得了吧你,当初离的时候都说清了,按着孩子的意愿来。还有,这国外有什么好?出了国门都没有自家快活——整天就想着让孩子在国外和你受苦,反正除非儿子他亲口说要跟着你出去,不然我这儿不放人。”林楚他爸终于止了急促的步子,难得理直气壮地硬气一次。   “那时候我们确实是这么说好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半散着身子便滑动着指尖保存了几张图片,在细看过照片确认无误后这才又幽幽开口说道:   “就你儿子,在学校过得十分精彩。你知道他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她嘴角轻描淡写地勾勒了几分笑来,看得老林头皮发麻。一般来说,他这位前妻基本是不屑于和你假惺惺做笑脸,如果她这么做了,说明……   真是得有什么大事……   林楚他爸接过在轻悠悠甩在沙发垫上的手机,本是没有什么念想地随意一瞄——然而等他定睛一看的时候,确险些把手机摔在地上。   电子屏幕依旧发着光亮,映出他无措而失焦的瞳孔。   这一夜过后,很多事将发生改变。对于这些,林楚全然不知。或者说,他在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就猜到会有这个后果,只不过他没在意,也觉得根本无需在意。   “敢坦荡出来就不怕别人说,再说也没啥可说的。”林楚这么想,尽力将视线放低于地上。   课间操时间正是教学楼动静最大的时候,各路人马从不同方位涌出,女孩儿或许还得一群人挤在厕所里排队,而男的估计搭着肩一溜进去,几秒后就能再搭着肩顺溜出来。   而林楚便是在顺溜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同来厕所的林建国,并且被告知今天特许他不用参加课间操,授予他其他的任务——接受思想教育指导。   “林楚啊……”   “你从兜里把周末回家的单子给大爷看一眼能怎么的?非得跟演电影一样翻着出去?”   林建国语重心长地说道,特地拉长了他的名字后边的尾音。这种教育风格和他以往的有所不同,林楚一时没能适应过来,只是愣愣应了几个语气词:“啊?”   你难道不是要把我的性取向扭正,顺便在提醒我学习的重要性的同时再给我清点一下早恋的危害么?   林楚预知自己在后台那会儿亲林储默的照片也该传得差不多了,本来抱着林建国今天肯定是要着重说起这事儿,没想到他最后愣是没提一个字?   是还没知道还是不好说出口?   总不可能是思想在短短数月内就走到了潮流前线吧……   走廊的人渐渐多了,林建国依旧是没有打算把林楚拎进办公室的打算,坚持着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做那道最为优美的风景线   提着裤头从厕所出来的哥们笑嘻嘻和林楚打了个对照,在对上林导的眼神的时候又顷刻做了恭敬状连声问好。林楚白了他们一眼,在心里暗骂道没种。还是林储默比较正常,去一趟厕所连手上的水渍都用纸巾抹干净了,还能再用它抹一把眼镜……   对了,他居然戴眼镜?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林楚磕着下巴把视线紧随林储默那儿跟着,等到林建国清了几声嗓子才回过神:“你爸妈待会儿会来学校,关于你的一些事需要商讨商讨。”   “哦……”   不知道他戴上眼镜儿会是个什么样儿……都没正儿八经看过……   等到林储默人影消失在楼道尽头了,林楚才恋恋不舍地把视线缩回来,开始认真考虑等会儿怎么应付他爸妈。   “这回应该不说小提琴的事了……怎么着应该也是要提这种看着就是瞎闹的早恋吧……”   他爸妈果然在几分钟后一前一后赶到——不过他们这次一踏进这件办公室反而是难得地和谐。不是灼灼逼人的氛围,也不是一语不发的冷暴力,这次他们似乎像是提前达成了某种共识。   这是一种现在让林楚背后直冒冷汗的大和谐。绝无仅有的一次非凡体验。   凉了……当一言不合就开战的宿敌成为盟友,这足够说明他们对这个问题的重视,侧面反映了林楚这次在劫难逃。   “转学,跟着我去国外。”他妈言简意赅道,语气依旧同以前那样是不容许你提出丝毫异的绝对命令。而这次,原本总是站在他这边的老爸也是难得凝了神色,不再回应他投过的求救信号。   林楚有想过这样的结果。毕竟他妈做事永远讲究成效,能够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他妈既是不会百转千回去兜那种缓和做法。   手起刀落,讲究个迅速永远是他妈的准则。   “那我这次,就再忤逆一次,能怎么样呢?学校是我自己来的,我不乐意难不成她还能强架着我走不成?”林楚看了沉默无言的班主任一眼,最后对上他妈的视线冷冷吐了两个字:“不要。”   “我不乐意,我也不想走。所以,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   林楚说道,往他妈那边迈过几步。   相似的眉眼,微挑的眉峰。被岁月抑止的张扬,年轻未经过打磨的嚣张,眼下正是无声对峙中。林楚知道自己和他妈有些地方如出一撤,同样的固执。   可这一次,他们之中谁也不会再次妥协。   林建国对一切大概有个了解,现在的孩子越发地叫人难以理解了。在他教学生涯之中对早恋这个行为本就不持赞同态度,而后考虑到现在的孩子大多有自己的想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如今,倒真是一头雾水不知从何说起。想拎正这孩子的路子却也不大知道他走的这种路子,到底需不需要他以师长的身份来引领方向了。   想不清的孩子无论你怎么说都是当你是耳边吹风,根本不能记得几句。然而你还是得去说,毕竟是老师,哪怕他们能听进半个字也是值的。可对着这样的孩子,他倒是真有些难办了。   有的孩子,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拎清,光是他们这一根筋的脑子就注定了你怎么去说都没用。像林楚这样的,论你怎么说他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到现在,林建国倒是对他越发地手足无措了:这孩子,需要我来告诉他怎么做么?他润了一口茶水,把卡在喉咙里的老痰清了下这才又开口说道:“既然孩子这么不同意我们的做法,作为他的班主任也不该位于高处强言责令他这么做。”   “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咱们再放放吧。”   又静了下,这一刻时间仿若被凝滞般,教学楼内的学生已经尽数被往操场赶去,最后几个慢了别人半拍的干脆就在班上闷着头打盹。   从操场传来的课间操广播在远处回荡,声音缥缈叫人听着便觉模糊不清。有人为心中忧事焦头烂额,有的人则在坚持自己所谓的理念。   而有的人,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默然注视这一切。藏得最深的人,往往连个影子都无法捕捉。   “儿子,你就告诉爹一声,这件事又是你瞎搞,爹可能还能在你妈那儿留点底,好让你接着跟着我过。”林楚他妈踏着高跟鞋进了电梯,而林楚他爹在冷静过后还是想通过林楚的口中得到最后的答案。   “就您看到的那样,你说我是那种能随便在别人脸上留哈喇子的人么?”林楚说道,在他爹准备跳起震怒之前止住了他爹的手势:“不过您也别生气嘛,你不用说这个谈恋爱得挑人,我这回挑的这个保准你满意。”   “满意个鬼!我就是太顺着你才让你现在整天瞎胡闹!”他爸指着林楚鼻子痛骂一通,骂得面红耳赤,气不打一处来——等到课间操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为了给林楚留点面子末了才甩下最后一句:“赶紧给我撒手,碰什么不好,整天尽找不能碰的事儿撒泼!”   林楚就这么和他爸站在电梯门口,等到下一轮电梯上来了他爸才舍得走。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什么更能增加他怒火的东西,眼睛往地上一斜,嘴再往边上一撇——这能是一个四十多快五十了的成年男人该干的事儿么?   “肯定不能啊,可有什么办法,这可是我爹。我这样儿可不就随你的么?”林楚看着电梯降落至一层,而后就是把手交叉环至脑后回班上走,回过身的瞬间就正好和林储默打了个照面。   这一波有的没的事儿都过去了,虽然也没算有什么好结果,但终归还是给他今天的心情打了折。正好,能让他心情重新飘回来的人出来了。   林楚蹬着步子过去用掌心拢了住他脖子根,把他脑袋瓜子往自己这儿靠拢,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金丝边的眼镜框,圆镜片儿。往他这鼻梁上一挂,没让人觉得一股大多戴眼镜的人会有的那种累赘感,相反的,他很适合这样——衬得他鼻型特高挺,自带禁欲知识分子的味道。   “你度数多高?”   “离了眼镜是睁眼瞎一个的程度么?”   “还有,你这个镜框从哪儿来的,以前怎么都没见你戴过”林楚连着问了一摞问题,倒是没等到他回答一个,便是用食指一挑,把架在他鼻梁上的那副金边框眼镜勾下。   两人一道往班上走,林楚低着头看眼镜,林储默低着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林楚把眼镜在手里兜了一圈,先眯着眼通过镜片儿试着瞧了一眼度数才把这眼镜往自己脸上架。   走廊玻璃能大概映出个人影,林楚对着玻璃用食指尖端托了下鼻梁上的镜框,这才扭头林储默道:“还行么?”   林储默摇头:“没我行。”   “哟,你还嘚瑟上了?”林楚一个抽手把眼镜取下:“行,是没你行。你最行,四个眼看人,可是得清楚得不得了不是?”   “来来,哥给你装上你没戴上的两个眼睛啊。”林楚把眼镜腿给他岔开,垫了点脚跟打算帮他戴上。   “你下来点,跟个杆似的是要戳天上去还是怎么地?”等林储默按照他的吩咐乖乖地弯下腰林楚才满意地给他拨好眼镜——这么近了看,林楚发觉他比刚刚看着更帅了点,眼睛镜片擦着鼻尖推了进,最后才正好推到准确的位置。   镜片没有一点儿指纹印,他眼睛透过这一层过滤后好像也柔了许多,眼下正是定定地看着自己。林楚被他这么盯着看,忽然间有些不自在,一时间忘了把还搭在镜腿上的手抽回来,也只是回看他。   好看的人,经得起近距离的考验。   这句话林楚以前只在自己贴着镜子照的时候想到过,今天,终于有了一个除了他自己以外还符合这个标准的人出现了。   说不上那儿好看,也可能纯粹是看顺眼了所以现在才有点挪不开眼睛。林楚分明地看到自己印在他瞳仁里,浅浅的一个影。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有人从身旁经过林楚才如梦惊醒般回神,手却被他的力量束在空中。   “你爸妈都知道了?”林储默问道,林楚极不情愿地点了头。他并不想让这人知道这事,至少不是这个时候知道。无论是哪边,林楚都想等到了合适的时间安排再一块告诉他们。至少得有个铺垫,得让他好好安排一下才不至于让他和他们尴尬。   “不过你放心,他们思想挺开明的,等我和他们好好说说,没啥事。”林楚挣开了他的手,回握住他手心扯着他往班上走。   林楚有点着急,每一步都走得很急促。他现在有点怕这人听了太多不该听的,折了心思去猜想。他一紧张手心就直冒汗,汗从他的手心冒上头,同时润湿了林储默的。   “林楚,我觉得我们还是收敛些。至少别在教学楼这样。”林储默压着声儿说道,尽力不去看他的眼睛。   林楚的眼睛很漂亮,这双眼睛在说话的时候就像淬进井道的一束阳,很亮堂很暖和。所以在看着这对眼睛的时候,难免会让他有种迷失方向的感受。   这会让他忘了并不是所有的眼神都像他一样,这个世界人心烦乱,各种眼神交杂。有些眼神可以忽视,而有些也是像自己这般注视着他的眼神,无法逃避。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有些东西被狠狠地刮了一口子,碎了。   ☆、第 50 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虽然林楚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坏事,不过还是把它归为了所谓的‘坏事’那类词中。这次他真是十足地体会到了学习生活的苦闷与难以排解,不然就这种屁大的事儿不至于他们讨论这么久。   “不就是给你们拍了个啵了脸皮的照片儿么怎么就能那么惦记?”林楚有气无力地拨开英语卷子,留意着从走廊边上溜过去假装经过却在偷瞄自己的眼睛。   林楚咧着嘴对被眼神飘忽做贼心虚的姑娘笑了下,直接把人家脸给整红了,紧拽着小伙伴飞速奔回了教室。   “至于么?”林楚这么想,撑着下巴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敲着桌面,磕出阵阵响声。隔壁八班又被林建国拖课,隔着一堵墙都能清晰地听到他气急败坏怒吼学生的声音。   也就隔着一堵墙,跨几个步子就过去了,居然还这么难成。   林楚能听到他上课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声音,能听到别人叫他名字,甚至能感觉到他在黑板划过的粉笔声儿,   这怎么就,见个人就这么麻烦呢?   林楚掰着手指数着日子,这几天居然都没怎么见到他。事儿闹得比他想象中来得大条,林楚也就按照林储默的建议收敛些,这几天都没显摆着去找他。   兜里的手机带起振动,有短信进了来:“您尾号8920卡人民币活期21:36取出人民币25000,可用余额:293.13。”   “我去……”林楚看了一眼收到的银行短信,没忍住骂了一句脏。本以为在坚持自己立场这件事上他这次是彻底成功了,未料想这一周的安分日子还没享受足,还是给老姜吃了子。   手头里两张卡,一张是他妈先前用她身份证去银行开的户,另一张才他自己的。林楚平时主要用自己那张卡,他妈每个月定时汇款的这张基本存着等以后上了大学再用——不过……自己手头里的这张属于多出少进的款,吃吃喝喝买双鞋差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没剩多少,再加上之前给借了林储默那1w,林楚早就支撑不住开始偷偷挪用他妈给的这张卡的钱。   “还是妈下手狠——”林楚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想着或许把上一周才在官网上下的那双限量退了来不来及。   “真他妈烦,这双我还等了挺久……”直到下节体锻课,林楚还在为这事儿揪心。他撇开了腿坐在跑道边上,伸腿把正在跑步的史强绊了一把。   “我草,楚哥你他妈干嘛呢?这跌下去我这张价值上亿的脸就破相了你知道么?”史强差点中招,往前面趔趄了一趟才重新找回了平衡。   “你就吹吧你——诶,我跟你说正事,去年你中意的那双限量,就骚红的那双。我给你对个半,收么?”林楚问他道。   “收收收!不过你真要卖?这鞋现在炒得老高了,你确定低价卖我?”   “卖,明儿我就回去,周一就给你捎来,你支付宝直接转我就行。”林楚没打算再和他多说,免得他还得问东问西,解释嫌麻烦。   “两千多……省点儿一个半月够了,周末回去一趟看看能不能从老爸那儿再捞点儿……还是得有个同盟,不然熬不过……”林楚拍干净屁股蹲上沾到的草皮,把手揣兜里握住手机往教学楼走。   学费是按学年交,剩下的那半个学期倒是不用担心……退一万步说高三的学费如果他们如果不打算缴,先欠着学校……总不至于因为这事儿不给我上课,毕业之前补上就行。林楚细细思量一番,乱如麻的事端被他这么梳理过后倒是没那么繁杂,一切变得容易许多,心里也不再那么烦躁。   体锻课依旧是自由活动,林楚找了一圈没看到林储默人影,才打算去躲去边角打个电话,只觉有个影子压了上,覆盖住他自己投在地上的黑影。   “诶,我找你可久了。”林楚扭过头看他,绽开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挺尴尬,认错人了。   不过这逼儿今个儿肯定塞增高垫了,不然就是穿了带了五公分气垫的鞋。林楚用胳膊肘扭开吴须搭在他肩上的手:“能不能吱个声?装哑巴有意思么?”   “偶尔换个风格而已……再说你还能把我认成别的人也是很有意思。”吴须撒了手,再用胳膊架林楚脖子上环足了一个圈,整个人几乎是挂他身上的力道:“你缺钱怎么不找我?我姐惦记你可久,最近来帮个忙,价格好商量,保你爸那儿不成你你下个学期也有生活费拿。”   “不去。”林楚一口否决,给这俩姐弟做事等同于在脖子上架一把刀,鬼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哪天给他们卖了估计都可能。   “哦~你不去?”   “你那对象每年可都会来,真不想去看看?我姐这期走得是运动风,男女一组的那种,我姐说估计让模特穿得尽量清爽,能少穿就少穿,能露肉就多露点……你就不想去看看?”   “姑娘的腰线你现在没兴趣……其他的怎么着都有点念头?”他言尽于此,在手机屏幕上拨弄几下又道:“地址发你了,最近都是琐事,明个儿正式开工,等你来哦。”吴须特意拖长了尾音,最后又在林楚脖子眼那边猛得拍了几下,差点把林楚整个人往地上摔。   “你整天吃白饭敢情就是要来削我的是吧?”林楚对着他吼了几句,捋了捋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后颈。   林储默的裸体……林楚在脑子里想了一遭——好像是真没看过,先前在他们宿舍蹭伙那趟为了赶在熄灯前洗好澡和谁挤着膀子洗过,就差他一个……   他的……还真没正儿八经瞧过……   那行吧,今晚去捣一次,下周不去也无所谓了。林楚这么想,发了个短信。   发送给狗腿儿:   晚上我去你们宿舍,见个?   狗腿儿:   在班上见,晚自习结束他们呆不了多久。   “那行吧。”林楚这么回道,没和他提班上监控的这回事儿。   别有目的的学习,总是比平时单是完成任务来得有意思许多。林楚为了使今晚的计划顺利,连晚饭都没舍得吃,尽顾着埋头赶作业。边写便埋怨老班最近作业量越布置越多,连这种跟厕纸一样的报纸卷而都能拿来给他们当习题做,橡皮擦用力点估计纸都得给磨破了去。   依旧是思路被顿住的熟悉感觉,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林楚有些烦躁地一次次把演习过程擦掉,最后看着卷子上被自己整出的一个不规则的小洞,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学习使我快乐,乐爱学习的我是如此帅气。”林楚默念道,换到草稿纸上又进行了下一次验算。等到他的思路再一次被打断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结束。   紧赶慢赶终于搞定了,他把今天的作业量往桌面上正好撂了一叠,还能比半本语文书厚点儿……   挺绝……批发卷子的能力,当属旭升——印□□的都没他们印卷子这么勤快。   班上的人依旧动作迅速地收拾了回了宿舍去,林楚这才顺着人流假装是往宿舍楼走。他经过隔壁八班的时候,他们班还是有不少人在,日光灯全亮堂着,刺得人晃眼。   “你们班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热爱学习了?平时怎么就没见有这么多人留下?”林楚本来想这么发,想了想还是没发出去,把这些字一个个删掉,最后倒是什么也发成,直接在他们班门口的走廊阶子上坐着。   “举动收敛,不代表我得否认我和你的关系。我答应你的,只有别做得太过、太招摇。给单身狗留条活路,顺便净化一下校园健康环境。”林楚这么想,闭上眼睛。   冬天真的来了,无论中午出多大的太阳这身子总是没法子暖和起来。再别说在这样热度消退的夜晚,凉意只增不减,渐渐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从教学楼的中庭上方涌入,冻得他鼻尖痒痒的,想打个喷嚏。   不过喷嚏倒是没来得及打出来,他要等的人动作倒是比喷嚏来得快点。脚步声近了,等到林楚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有双手帮自己捂住了半张脸,给脸蹭了点儿热。   走廊的灯很幽暗,林储默半张脸正好杵在灯下,一只手揣在兜里,还是半岔着腿站着。现在的他和以前比倒是没了那股让人看了便觉不爽的气焰。   对于有些人不常做的事儿,即便是再疏松平常的小苗头也足够让见着的人觉得难得。冷面的人得多有笑相,把自己的心尖儿捂得热点,叫人看着便觉得暖和,便觉得悦心。   林楚现在半眯着眼看他,视线一片朦胧,却能分明瞧见他眼睛里的那道光,被他藏着的、却愈发晶亮的光。这样的感觉很微妙,林楚甚至没舍得说话,只是扳着腿在原地坐着。   “不走?”林储默问他,见他迷瞪着眼是一副睡迷糊了的样子,半响没发个声儿。他才打算挪开手正经叫人,不料反被抽手回拉一把。身体瞬间失去重心双膝直接磕地——还好,把他拉下来的这个还用腿给他作了个缓冲垫。   教室门口,办公室对面,闪着红点的监控底下。   两个人看着像在做什么了不得事儿的人其实什么也没做成,只是几乎要蹭着面对视互看而已。   贴得近了,总是想做点什么事儿。不过鉴于最近有点张扬过了的原因,林楚最后只是用唇芯在他手心磕了一下,轻飘飘的,要不是林储默看着他眼睫毛微微颤了颤,根本不能确定手心的温润触感是真实的。   “走吧。”林楚说,往他肩膀借了点力气直起身:“去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第 51 章   有的时候,学校像个牢笼。   处处设有监控,教室、走廊、食堂、甚至于操场据说都装了巨资购置的高清摄像——林楚推测这个主要是用来抓小情侣的。   宿舍倒是还好,也就每一层的楼的走廊和入宿舍大门的大厅那边有个红外线。但是,比起这些机器,电灯泡们也让人分外棘手。   “学霸你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是教学楼的电给学校控了,用节省电费那一套言论?”蔺冲在衣柜面前把自己剥了个精光,捎了条内裤打算去浴室冲个凉。   冬天,铮铮汉子就该洗冷水澡。蔺冲颤巍巍地往厕所挪动,林楚却正好堵住了阳台门:“冲哥,我和你商量点事儿,今个我有事,想先进去洗。”   “哦……那行,你去你去。我再打会儿游戏。”蔺冲估计是他们宿舍又有人便秘长占茅坑,也没多想,光溜着身子又重新把衣服穿上,往床上一躺抄起手机接着打游戏。   “走。”林楚对林储默比了个手势,先进了厕所。   要说哪儿是最好的谈心地点,不是操场,更不是隐匿的小花园,最完美的沟通之处是这不足5平的厕所:一个蹲坑边上,另一个站在花洒下,这个空间就不好再挤下另一个人,直对着面,方便交流。   天冷了不用每天都洗澡,林楚只不过是装个样子从吴须柜子里顺了洗澡用品来而已。而宿舍这群脑子缺根筋的,除了打游戏基本没什么多余的神儿管到他们是一块去的阳台,现在还是一块挤在这厕所里。   “你最近挺忙的啊?”林楚把衣服撂一边,顶着花洒就墙角蹲了下。他昨个才洗过,大冷天的倒是不需要再洗。另一方面主要他今天也只想瞅这人洗个澡,顺便补补最近这段没见着的份儿。   “有点。”林储默拧开了花洒,冰凉的水流从喷头涌出,丝丝凉凉浸过足底的同时多少也能掩去点儿他们的声量。   “你忙归忙,就直接把我晾一边了?就没想过匀出时间主动来找我个?”林楚问他,其实他最近也没在这事儿上生过气,可当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这心里居然有点不舒服了,带着涩味的酸拢在心头,叫人不太得劲。   林楚这才知道自己远比心目中看中这件事,话没说出口之前,甚至于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比起自己想象中,要在意这件事。   坑很久没清过,积攒了一层污垢,味道也叫人难闻。林储默和林楚一块坐在墙角边上,最后还是抵御不住这股冲劲儿,拿了马桶刷开始了卫生员工作。   他没吭声,怕给林楚看出自己的不对劲。自从上回在教学楼见过他爸那次后,林储默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一堵墙,几个跨,他愣是没办法过去。   怂的,他就没这么怂过。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毛刷在便器内壁一圈圈游走,层层污垢被清下,味道也愈发刺鼻,林楚皱着鼻子帮挂在墙上的花洒取下,帮着他对着坑冲了一趟水。   “你这人就这样,嘴不是被胶给粘死了,就是给保险公司上了巨额保险——在你这儿,啥话也套不出来。”   “我反正在你这儿,从来就是碰灰的份儿。”林楚盘算着这儿差不多也清干净了,正想把花洒挂回墙上,见他还是对着坑没个反应,顿时有了点其他的想法。   我把他弄这儿来是干嘛来着的?这不是正好的机会么?林楚这么想,看了一眼林储默现在身上这件已经被水花溅得湿漉不已的衬衫,手越过他背后偷偷将水温从凉调到温的那栏,等到水花蒸腾出的热气缓缓腾空,这才对准他头顶,准确地落下水帘。   不过片刻,林储默整个背已经湿了大半。林楚怕他冷,特意把水温调高了些。温热的水流淌过他后背,透过湿漉的衬衫能看见因外部热度而略微透红的肌肤。   “我帮你调好热水,还算给你省了个步骤。”林楚抽出食指顺着他背脊骨从最上端滑下:“你还能顺带洗个澡。”   他自然不是为了让林储默洗澡,林楚自认自己还是个正经人,就算要看也是该光明正大地和林储默把意图敞明白了,让他自己主动脱了秀给自己看。这种百转千回的法子,永远不是他的作风。   而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他想使坏——使个坏心眼给他个小惩戒。   我好不容易找你一趟,你也好不容易让我开心一回,怎么到了两个人真能好好相处的地儿,你就这么个态度?为了躲我连粪坑都刷上了?不说话可以,但你不能是这么个敷衍态度。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再别说还是我这种脑袋瓜子本来就机灵的。   水在排水口汇作水涡,这才甘愿顺着其轨迹汇入水道。   林储默浑身湿了彻底,衣料黏糊地贴着肌肤,着实叫人难以忍受。他脑子里想起了很多事,想起林楚他家人的眼神,想起了他们在办公室的一系列谈话,同时也想到他自己。   对于别人的评价,林楚永远是不在意的,或者说别人越是反对,他就越是会坚持自己的做法,他永远会坚信自己是对的那个。   而他自己,永远无法这样。   他会将别人的看法看做是耳旁风,他会不顾别人的说法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但他,无法确认自己是对的。   带着迷茫在途中摸索,走下去的原因也只是因为除此外我无路可走。带着这样念头的自己,真的是……太不怎么样了。   “诶……”林楚本来只是想不怀好意地骚他一下,没想到这人好像真的恼了。   “你见过一个面色阴沉的刷坑匠么?主要他前一秒对着辣眼睛到不行的污垢还能有点笑相,被泼了水之后立刻变脸。”林楚现在是见着了,而且觉得挺骇人。头上一瓢水的林储默现在蹲着的样子不再是可怜,而是……恼怒?   林楚没敢再骚他,只能怯怯说道:“行吧,我不搅你了……你自己洗吧,我出去总归行了吧……你洗好了告诉我声儿,我给你带换洗的衣服来……”   浅浅的水珠挂在脸上:有的在他睫毛上,有的则在他鼻梁上,林楚准备出去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好像做得过头了,在心里猛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刮子。   “那……你动作快点,免得过会儿着凉了……”林楚好心提醒道,走之前还道歉一样帮他把脸上的水珠抹了去。   “先别出去吧,再呆一会。”林储默扣住林楚还在他脸上的手,抬眼看向他。   林楚在浴室被热气闷了太久,脸上连同身上的皮肤已经泛了红,身上的透薄的衣服也难免被水渍殃及,不均匀却又恰到好处地润湿了几块——锁骨、腰线、背脊……无处不隐隐显现。   水温带来的热意早就所剩无几,只剩了贴着肌肤的不舒适感。而现在,朦胧的水汽浮空,又有来自于别处的热意泛上。   林储默烦躁且杂乱地将密麻排列着的扣子解开,轻松地把衣服卸下。衣服在空中划过一段弧度,最后在墙角落下。   指腹绕过起伏的背脊线条,在他背后处处留下摩挲的记号和触感。林楚其实还挺怕痒,不过这么被他摸着,痒的感觉倒是没有占尽先头,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身子奇热无比,这人裸着上半身把他身上的水渍往自己单衣上蹭,蹭得他又润又热。   林储默没再整其他的动静,只是静静地把脸埋在他锁骨窝那儿,手倒是把不安分展露了尽,各处捞过一遭,最后才滑至他脖颈,锁固住他人以后才在林楚肩上落下各处轻触的吻。   “我都要走了你才想起来做?能不能把握时机?就不知道你整天都在磨叽什么……”林楚看他背弓成弯曲状在自己身上挪着,也不太好又别的动静,又觉得这样的感受有点儿……不适应?   “今天这个……感觉和上次不太一样啊。”林楚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无处安放的视线才飘忽到别处,只觉得自己喉结被他沉重地啃了一口,激得他反手揪紧了他头发:“你是不是有病,就不能轻点?”   林储默闻声停了动作,不过瞬间又恢复了原先口头的事儿——把战场换到了别地方,原先称得上粗暴的撕咬换做了绵柔的舔舐,用舌尖在林楚下颚线上逐一略过。再等到排序到嘴皮子上的时候,还是这样就有点没意思了。   比这更过的都做过了,这是在腼腆个啥劲儿?   “我还以为你是嘴皮子给捻住了,没想到你原来是舌根子给粘住了?这怎么的,是天太冷冻僵了还是□□过了要收收色相?”   “别他妈给我装,爽快点。”林楚最见不得拖拉,而且时间拖得久了他们估计还得一块着凉。“快点的,该完的完了麻利点冲澡,别真给整感冒了,没个百十天没得好。”   林楚这么说,用虎口挺起他下巴往上直磕。林储默依旧没理会他的猛攻,辗转了各个角度避开,坚持只用柔软的唇芯擦碰。   最后林楚实在忍不住了,正想炸毛把对准他嘴皮子咬一口泄愤,却在敞开唇腔的同时被掠夺包裹——从边缘开始,逐渐开拓领地。   肆无忌惮却又像是带着计谋往返,林楚却丝毫没有还击的空隙,只是任凭他强取豪夺。呼吸声渐渐凝重,这个闷哼声现在只是从林楚一个人齿缝间泄出。   林储默带着他节节退往,终于在墙面上抵住,林楚背脊后终是贴上凉意。接着他听到了熟悉的水流声,击至他身上,两个人的身上。   分不清是交融的津液,还是从喷头涌出的水流。暖绒的体温相贴,流动的水露相伴,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两个人就着这个局势轻车熟路地释放一把,最后都是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把自己清理了干净。   “你们那这周开伙是吧?带我一个,我也去凑个热闹。”林楚靠光滑的厕所瓷砖,因为刚刚‘忙活’了一场现在浑身都是烧灼的,没觉得背凉。   “我先出去了,我看你估计还要得再洗洗。”林楚做事讲究个速战速决,来来去去就是一个快字。他本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等到正儿八经对着林储默的时候倒是有点溜面子,最后还是假装不在意一般套上睡衣,先回了宿舍。   已经到了最冷的时候,对面小山坡的树梢上的叶子也没剩多少,光秃秃挂着,倒是显得很有精神。林楚对着镜子理好了翘起了一角的衣领,这才扶额抱怨道:“咋这么怂呢,要是再待一会儿多好……下次这样还不知道是时候……”   “不过也没事,事在人为,我这聪明的脑袋瓜子总得有办法。”   “没办法,谁叫这人是你呢。”林楚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一番,这才满面春光地加入他们宿舍的游戏战局中:势如破竹,连连捣毁敌方的多个领地。   蔺冲等人不禁感慨这人洗个澡回来咋就能这么精神,在多次取得战果后不禁问他道:“你在澡盆里干嘛去了?一回来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猛得不行喂。”   “你不懂,就玩你的游戏吧啊。”林楚说道,整个晚上嘴角就没下去过。这股劲儿连着闯了几天,对着日益多量的作业,他都能哼个小曲儿做着。不知情的兄弟有时从成堆的作业山中瞄他一眼,只觉得林楚这人多半是作业做太多给整傻了。   “啧,挺可怜,好好一小伙给给作业整傻了。”史强对邱成说了句。   邱成倒是早有听闻,就这么观察着心里也有了大概,只是没忍住告诉他这傻逼兄弟,也只是应付道:“是啊,估计是傻了,几匹马都拉不回的那种。”   ☆、第 52 章   高一的时候班上盛传吴须富得流油,家里有矿,连传三代。而吴须本人每次听着这个消息也不否认,反而给他们介绍了一遍他家的产业,一个个轮着过去给发了张名片来。   这张名片做得倒是挺有艺术气息,黑白两色交错作了渐变的艺术字效果——无序工作室。加上这次,林楚已经记不清自己接了几次这张名片了。高二不同班以后倒是没什么接名片的机会,现在他手头里的那堆主要是高一那会儿集齐的,一打纸片,垒起来能有一副扑克牌那么厚。这一打纸片最近被史强改造成了土制扑克牌——应付老师专用,装个正经。林楚从吴须手里接过这张名片,揣兜里想着带回去给史强补个最后缺的那个K得了。   这家工作室依旧在这座城市最为偏远的地方,前山后水,偶尔还能见着乡下小土狗追着几只鸡跑。   “你姐什么时候盘的这块地?”林楚问道,和吴须一块往楼上走。工作室的装修风格和他们家的名片是一样的,黑白掺上中间色灰调,从家具到吊顶灯饰,没有一点儿其他色彩,分外简洁。   “就最近吧,她嫌原先那地儿吵就搬来这儿了。”吴须带着林楚拐过走廊,来到一个空间开阔的摄影棚。   吴须他姐吴语开清吧是兼职,买网店衣服才是她正经职业。林楚听她提过,并且在她多次提议下愣是没敢答应她的邀请为她家的助阵。在林楚观念里,吴家这俩姐弟人倒是不错,相处过来也没什么可挑的。   不过吧,他们身上就是有一种‘不正经’过活的气场,兴许是太特立独行,就觉得在他们那儿可能什么犯法的事儿都不算是事儿,所以林楚也总觉得答应他们过来以后下一秒的命运可能就是被卖到哪个山坎里。   虽然,其实现在他已经在这个山坎里了。   这个屋子前端是各种摄影设备,有个像摄影师样子的人一直在调试光源,指导模特姑娘摆出各种造型,给她说明他需要的表情。   “行了,换下一个上来!”那摄影师用鼠标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顿了许久,最后还是背过身打算叫下一个人上来。林楚本来想问吴须林储默拍过了没,这边还没来得及问吴须已经往那摄影师那边走去。   “这就行了?”吴须在显示屏停住,滑过鼠标滚轮大概过了一遍以后偏头像是压着怒气质问这摄影师道。   “能在拍摄时候解决的问题,就不要想着后期修。”林楚看他用手指在模特右边脸点顿了几下:“原色不是同色,这道理我想你不会不知道。”   “改吧,让他们重来一遍。”吴须掷声道,回头看林楚的时候又恢复了原来吊儿郎当的那样子,勾着他肩带他往楼上阁楼走。   “等会儿……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的,这你心里还没点数?事先说好,我不给你当苦力,也不帮你做任何活儿。”林楚把话撂前头,等到吴须告诉他林储默还没来这才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进了门。   推开这扇门的那一刻,迎面扑来的是温馨的暖阳味儿。这个房间被打造成了一个玻璃温室:除了有门的这堵墙是实砖砌筑的,其他三面墙外带一个顶的都是通透的玻璃片儿。   玻璃片儿和钢杆一半一半对着,钢杆条儿的影被无止境拉长,在地上落了按着相同距离落下一道道沉淀的灰。现在是下午两点,正好是日头最好的时候。烈日从宽阔的天际破入此地,让这个房间的暗处无处可藏,每一寸空间无不融在这暖意中。   林楚用手捂着额半眯着眼直视日头,绕着这个房间四处走了一遭:因为没有做任何护栏,他看着底下每走一步伴随而来的都是一种畏高感。但他还是没忍住把视线落下,走过的每一步都胆战心惊,只是因为这种随时要掉下的感觉过于真实,分明有一段玻璃墙隔着,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忧惧。   这样的感受和他之前在在台上的感受很像,只不过在这里他即便心有畏惧,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掉下。而他坚持绕着走完一圈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不想停住步子而已。   林楚知道自己一直是个很固执的人,胆子不算有多大,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优点之一就是越怕越是要上,这才有意思。一直呆在安全区,从不是他的风格。   “诶我说你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个阁楼的?有点意思啊?”林楚随手开了一扇嵌在其中的窗户,抹了一把在这儿短短几分钟就从额上渗出的汗渍。   “我说给你整的你信么?”吴须说道。   “你说我能信么?瞎几把吹吧你。”林楚不做理会,望向延伸至远处的风景。今天的风仍是锋利的,不过或许是因为沾了太多阳光的缘故,吹着这利索的风倒也不觉冷,风拂过脸只让他觉得从头到脚是一股暖流滑过。   “真好啊……”林楚这么想,暂时把最近的事儿都放了一边去,只觉得现在心里啥事都没,轻松自在得很。   “我是说真的。”林楚觉得吴须走得近了,正想着把他这个矿场大爷的身份溜出来酸个他几嘴的,没想到他倒是没来得及说话,耳廓是一阵十足的痛感把他疼得原地连着瞪了几个蹦子。   林楚捂住耳朵,指尖摸到的只有冰凉的金属质感——是一个耳钉,正好落在他另一个没打过耳洞的那个耳垂上。   “我去,你们俩姐弟是不是有病?我说了不乐意给耳朵穿孔,你们还蹬鼻子上脸来强的了?”林楚想起这事儿更是一阵恼怒,心道真是见了鬼了,俩孔都给他们凑整了。   “有病……”林楚嘀咕道,赶紧掏了手机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耳饰是一个多边形纯色立体镶钻,唯一夺眼的只有于正中央的一个小黑叉,这个叉是被包裹在里边的,因为这颗钻表面是极为凹凸不平,所以在各个面都有这个叉的投影,不仔细看根本无法辨查处位于正中央的这个是叉的形状。   “这么看倒是挺个性的,不算娘……不然留下来得了?”林楚想要发作的心不过一刻又有所转变,吴须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站在另一头把剩下的那个耳饰丢过。   “另一只,你会喜欢的。”他说完,把刚刚林楚开了一半的那扇窗户全部揭开。霎时风如洪流般涌进这处空间,钻进他身上的间隙,将他的外套里鼓起,吴须则是闭着眼装作一派随时欲乘风起飞的假清扬样儿。   “也差不多了。”吴须看了一眼时间:“林楚,你这次帮我个帮吧,配合我拍个片——这次是做正经事儿,我不诓你了。”   “真的。”   吴须顺着风流抽了根烟来,林楚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也是会抽烟的。不过兴许是他站在风口里,打火机咔嚓了半天也没出个火光,他只能把烟又放回烟盒里,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字。   林楚总觉得他还有话要说,答应过后就等着他把可能要说的话吐出来。而他只是一直静默,听到的除了灌入耳道的风声,再无其他。   长达十几秒的无声片段,吴须一直没有动作。林楚莫名觉得不适应,正想问问他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说出来兴许可以解决个。他正想发话,只听门重新开启的声量。   林楚闻声而往,在林储默过来之前先主动寻至他跟前仰着头对他说道:“你来得不要太早,下边忙活了好一阵了你才来,你这员工挺称职的啊?”   今天气温不算低,单穿一件不觉得冷,去街上溜一圈可能还能瞧见几个精神好的老大爷也和年轻人一样这么穿着。可这要放在林储默身上,就有些不太正常:他今天只穿了一件米黄的高领套头衫,领子上附带的拉链被他半开着,正好露出喉结那块圆润的鼓状,林楚上手挠了下,这才打趣道:“你还有这种款的衣服?我怎么没见过?”   林储默的衣服没有几件,而且大差不差都是一种款式并且还是同样的色系——不是黑就是灰,全在他宿舍衣柜里挂着,林楚就看过一眼就差不多都记了下。他确定自己是确实没有见过这件——这种不耐脏的衣服,肯定不能是他的。   “这边的衣服,我刚在楼下拍完没来得及换身。”林储默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吴须,这才对林楚解释道。   “你也在楼下?我怎么……”林楚正是疑惑,吴须已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行了,你们别唠嗑了,赶紧来帮忙做事吧,再耽误下去天就晚了。”   “来,戴上那个耳钉我们就开始。”吴须说着在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相机,看着是高级货,和他爸常用的那种傻瓜相机不是不在一个层次。   林楚还是没弄清他们的想法,不过还是按照吴须的指令安分地把这个耳饰往他另一只耳朵上戳——毕竟好看,得成对戴着。   长针挺细,可惜这耳垂上的孔也打得挺小。林楚找了半天愣是没对准位置戳进去,最后还是林储默接过耳钉帮他套。   他半弯了腰给林楚找那个不明显的孔,半眯着眼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你说是让一个近视的人去找洞好呢?还是让本尊亲自去摸索着戴可能性来得更高些呢?我看当然是后者,   林楚虽是这么想,最后到是也没吆喝他松手,偏着头懒洋洋晒着日头,眼睛却只溜在他脸上,就这么看着他。   他最近好像剪了个寸头,显得人精神了许多。不过也或许是林楚之前看他的时候多半只能瞧见他拧着眉和街上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一样的丧气样儿,才觉得他不阳光。倒是最近处得久了,对他才有了别样的看法。   “收收眼睛,等我这儿事儿办完了随你们挑什么地儿调情。”等到吴须再开口的时候,林储默已经把耳钉戴好了,只是他们两个人都未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对视着。林楚这才晃过神坐在摆在中央的那股原木色躺椅上,按照吴须说的随手抄了本英文小说看。   对于吴须,林楚虽然从来都不敢说自己了解他,但他还是知道这人平常会常鼓捣些什么事儿。   比如现在,他把自己找上来估计就是想拍个片儿——林楚记得他曾经说过老整鼓网店的片儿也挺有意思,但是做多了也没了意思,因为总是要在限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   多有意思的事儿,但凡是被时间和目的限制了,总是没了兴趣。——关于这点,林楚深有同感,这也是他能答应吴须无偿做他模特的原因。   林楚已经做好了会像个家假人一样被他当猴摆布的决心,他僵硬地把手把膝盖上挺直了背规矩地坐着,等着这名未来的摄影大师将会给他下达的指令。   “不用,你随意,我这次要拍自然的东西。”吴须说完,又嘱咐林储默让他把后边的家具搬走,空出自己这一溜的位置。   “哦……”林楚见吴须还在调试镜头,也就按照他说的轻松点先躺下。用小说盖住脸把从顶棚的强烈光线掩盖过。这本书随意被摊开至这个故事的任意一页——这只狐狸从很遥远的地方来,他在一片荒漠中苦行,最后却因寻不见水源而奄奄一息。在他意识将消、存亡将抹去之时,他却觉得无比满足。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啊?那么热,热得让人发昏,却又是如此令人陶醉。小狐狸说完这句话,便是被风沙掩埋,骨化在了沙土中,覆之于上的沙越垒越深,最后连他漂亮的毛发都尽然失色。   “这故事……真是给小孩儿看的?”林楚翻了扉页,又看了一眼书名——红毛狐狸。   “外国的小孩都在看些啥啊?这种东西都都能给小孩看?”他这么想,反而来了兴趣,偏偏就是要彻底弄懂这个故事到底怎个‘温暖’法,这一看便是沉了进,完全把吴须要他帮忙的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镜像中的人分外不悦地将眉头挤弄成了川字型。他的意识完全沉浸在书中,不知觉中便是忘了自己现在在何地,要去做些什么。只是按照他的想法将姿势调整做了最舒服的姿势,把落在地面的腿盘至椅面,随后又蜷缩一团窝在那处,旁若无人。   “还是挺有意思。”林储默听吴须这么说,回头看他的时候却能望见一只半眯着眼却笑意盎然的眼。   “你找我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就只是让我来当苦力吧。”林储默直奔主题问他。   “没事,能有什么事儿?聊天呗。”吴须不着急让林楚摆姿势或是做任何表情,林储默却通过他手中的相机看见了影像——已经拍了好些,多半是林楚看着书并不直视镜头的照片。   “听说你削人挺厉害,幸亏我还算是你的半个老板,不然又是给你发帖,又是算计着把你奖学金工钱明里暗里扣了,应该早就被你收拾了吧。”吴须退了几步,正好同来到林储默身旁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你脾气这么行,猜出个大半还是沉住气了。”   他这么说,却不再有所动作,把相机调回预览模式开始一张张回放刚刚的作品。   林楚坐下太阳底下看了许久的书,换了不下十几种姿势来让自己躺在这个磕骨头的躺椅上能够舒服。又挑着一只腿的,又把手撑脸颊肉上的,也有干脆直接平躺下把书撑在脸上看的。   日头晒得久了难免会有红晕在夹杂汗露在脸上留下痕迹,不过他倒是看得愈发认真,细小的汗珠挂在各处,其中有一张还正好捕捉到了它垂在他下巴上即将滴下的那一刻。   林储默这才确定了自己的推断:吴须虽然和林楚一样是会没事找事的人,然而他却不会像林楚这样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先前的发帖将他在酒吧打工的事发出绝不是他一时兴起,而之后他们亲密的照片流出散播速度如此之快应该和他也难逃关系。   但凡有所作为,必定事出有因。而这个原因,意图很显然。他口中的这个‘意思’,和自己对林楚的意思同为一种。   “所以,你想今天想说什么?”林储默问道。   “没,我就想提醒你一件事儿——人总是有一种偏见认为彼此是互相理解的,然而只要你仔细去想,你就会发现彼此间其实一无所知。而有些人,会喜欢把自己归于主要结因,总是把自己置于了过高的位置。林楚拒绝出国进修,你觉得你会是影响因素之一么?”   “没觉得。”林储默丝毫没有疑虑,脱口而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林楚总是有他自己想法,他足够果断,也足够坚定,若是定了心打算做的事儿,便不会因为外物的影响。   再别说,只是个自己而已。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那我再说一件事吧,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拒绝的原因么?他为什么会放弃这门乐器,为什么会放弃他曾经坚持了这么多年的过来,曾经成为他为此愿意竭尽全力去耗费时间的期望呢?”   吴须依旧带着他温和近人的表情悠悠吐词,但是话中意思并不如他面带表情这般平缓:“他只是在逃避,在畏惧,因为无法从过去的某次失败中无法走出,所以选择放开这门乐器。而你,却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盲目选择站在他那边,给了他所谓安慰,所谓的脱离孤独的感受。”   “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所以才迫切需要一个肯定自己的声音。就因为连同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完全是正确的。而你是否想过,选择和他站在一侧的你——和你们,两个或许都是错的呢?”   “懦弱者需要相互依偎相互肯定,然后再无知无畏地并肩同行。蒙住真实情况沉浸于毫无价值自我肯定与满足中,自欺欺人。”   “而你们,是这样的么?”   灵巧的指尖随意划翻过一张张照片,屏幕上的照片已经从今天拍的换做了其他的场景——照片里的人很多,然后位于视线中心的永远只有一个。   然而一直是主角的这个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同样一无所知的,还有他自己。   “我真的,了解他么?”   ☆、第 53 章   “吴须这技术就是牛掰,我半点动作没有就拿到了工钱,诶你说他总不能专门花了这几千来拍我的各种丑照来威胁我吧,。”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我赚了。”林楚把刚刚从吴须那儿收到的汇款转到他妈给他办的那张卡里,算着自己的生活费还能多撑了几个月。   乡下地方没有公交,只能叫车回去。林楚来的时候已经花了五十多大洋,本想说吴须要一块回去还能蹭他的,反正他不缺钱,接济兄弟个无所谓。倒是没想到他反常地努力工作,引得林楚没好意思提这件事,只能先和林储默一块回去。   “诶?你怎么从那儿出来开始就跟丢了魂似的?总不能是我太帅把你惊着了,吓得话都没好意思再和我说一句。”林楚瞅着林储默自打从那地儿出来就没说过话,莫名觉得他和平时都不一样。   “那你这耳根子咋不红的?以前不都红的么,难道是现在进步了终于能把臊得藏严实了?”林楚顺着他耳脊拨了下,顺便把他这个人睁着眼睛意识却在沉睡的人叫醒。   “没,我就是有点累了,毕竟干了一天活。”林储默这么说,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吴须刚刚说的那番话:林楚是怎么想的?他的意图,他的想法,还有他的过去是怎样的?   他原来只以为林楚放弃小提琴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可现在这么想来,倒是没办法视若无睹。   “你想出去么?你是因为在逃避,还是其实我也成了其中的因素之一?你是怎么想的,你又想怎么做?如果我问,你又会怎么说?”林储默心里诸多疑团不解,而最后,到嘴边又难问出口,也只是侧目看他。   林楚耳边那个耳饰印着个字母X,它有无数个面,每个面却都能清楚地显现这个刺目的X。就像方才发生的那个场景,那人对于林楚的了解远超过自己,自己却一无所知,这是林储默第一次又不甘心的感受,这样的感受他从未体会过,更别说这个缘故却是从别人身上发源。   “摘了?看着扎眼。”林储默用指腹在林楚耳饰附近摩挲了一番,引得他耳朵边上痒痒的。   “行吧,你来。”林楚才觉得这耳钉戴着痒,本来就想把另一只长好了的耳洞上的耳钉整下来,正好林储默倒是很识相地先帮他把这个给卸了:“我觉得你可适合做些心细的活儿,按摩也是是一把好手,卸这种小玩意儿也挺不错。”   “不过这也说不准,保不准你还想着回老家打渔——”林楚想了想他穿着橡胶长靴在码头收渔网的样子,没忍住把自己给整乐了,靠着椅背直傻笑。   林储默听完倒是楞了下,最后笑笑给他鼓了几声掌:“猜对了,这确实这是我最想做的,不过我要想做这个也不用花这么力气读书。”看他刚打的这个耳洞有些发炎,过了这么久还是红肿的,便消了现在帮他拿下的打算,预备至少要去洗个手买个消毒水再做处理。   “你说真的?你真的就想打渔?”林楚对此十分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年段第一的这个远大的人生理想是回老家打渔呢?于是更来了兴趣,最后拍了他肩总结道:“你这人生理想真他妈远大!”   他真没想到林储默这种百分百计较最高产值的理科生居然只有这种归隐的淡然志向,在他印象里林储默一直是个在可续范围内应该回去争最好的那个——并不是因为他好斗,反之,他甚至能是一个很没有斗志的散人。他会争取最好的理由,也不过是他觉得这样合适,符合投出比。   就像花钱买东西一样,他永久讲求个物价相符。今天听他这么说,林楚倒是对他又有了另一层认识。   “那你真想报什么专业?造船的?出海的?不然是水利工程那块的?”林楚凑近连着问了几句,让两个人挨得过分近了,加上刚刚给他取耳钉的举动,师傅也应该看出了什么,在多次插入他们对话无果后终于没了声儿,专心开车。   或许是最近的眼色太紧,也或许是受林楚的感染,林储默现在倒是也磨练厚了脸皮,也不再特意拉远距离,任他怎么无意间往自己身上蹭。   “差不多对了,和海有关,但是范围目的性更明确——港口航道于海岸工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等到师傅提醒到了才舍得下车。   “哦~这专业听着倒是听高端,那你是想给你老家那小海岛开辟个航线?还是……围海造陆?那每年算海水涨幅线也是这专业的活儿么?”   “你到底是想做哪一个,还是都想做啊?”林楚大概问了一通,林储默还只是在挑消毒水和棉签没回答,于是更加迫切地追着他问。   自己或许不知道,他一着急语气就带股冲劲儿,不过这语气中却不带焦躁,只是对在意的人想要知道得更多的心理。这样的感受让人莫名愉悦,因此林储默又使了一次坏心眼,等到林楚念叨了一路终于打算来硬的逼问的时候才回答他。   “你说的都对,差不多。”他用棉签棒沾了点酒精,轻轻在他发着肿耳廓边抹过一圈。   说实话,林楚每次打耳洞他耳朵根儿总是辣得疼,先是麻,到后头就是肿胀得难受。而棉签头碰着耳垂的地儿凉凉的,终于缓解了痛感。而且林储默现在一边对着自己耳边轻悄地说话一边用指头压着自己后耳廓给自己抹药,让人觉得他有那么点儿贤妻良母的意思。   贴心的男朋友,还很照顾自己的感受。林楚怕他力气重了不自觉捏住他手腕的手渐渐松了,歪了脖子方便他取耳钉。   “我小的时候每年都能看见他们在七八月份挑了海底下积攒的的泥上岸,再运到别的地方,我那时就觉得很麻烦,那几天没法吃到新鲜的海鲜总是让我很难熬……”林储默缩着手指把耳帽慢慢挪了出,因为过于谨慎小心整个胳膊都举得有些酸了,便开始说起他小时候的事儿。   “每年最大的问题是需要清理淤泥,所以我其实只是想掌握一个改良港口的方案——不说去改变,但我至少想去了解。”   “疼么?”林储默见林楚搭在他手腕的手劲儿又大了,小心地又抹了一道酒精上。   “没……我就是听你说你小时候的事儿有点好奇……”林楚回头看他。   林储默说起他小时候的时候表情总是很不一样……怎么说,虽然他平时和自己处着的时候也很温和,但他提到那小海岛的时候目光总是在很远的地方,但是不是散神的那种呆愣,他的眼睛大多时候藏着太多东西,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难得地流露出心里的那片柔软。   对上这双眼睛的时候你虽然没法像他一样在眼前浮现那个地方的具体模样,但你却能从他眼神里读出那个地方的好。   “那地方以前应该比我上去去的时候更好,不然也养不出你这样的人。”林楚说道,耳边细微却绵长的痛感过后,林储默在他面前举了举手里的耳钉。   “现在也挺好,我觉得小时候更好只是因为那时候我心里不装事儿。”林储默把这一对耳钉递给林楚:“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留着?”   “当然留着啊,你别看这个这么小,这上边的钻估计还能是真的,去金店当了不一定还能卖个好价钱……不过我也不会这么做就是,毕竟是朋友送的,不戴也留个纪念好了……不然等这段检查过了再戴也行不是?”林楚把耳钉装在透明袋子里,正打算往抽屉里塞却被止住动作。   “别留着,也别戴。”林储默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渐渐没了底气,很不自在地撇开眼把耳钉夺过。   “诶,这不行,回头他要问起来我怎么说,不戴行,连着东西都给我甩了可不行……这不是实打实地不尊重人么?”林楚要去夺,林储默倒也没阻止,很轻易地松了手。   周末来学校基本是空的,不见有什么人影。他们俩走在往宿舍的长坡上,风削得人脸能麻到耳后跟,林储默一句话也没说,只顾把手揣兜里往前走。   “怎么了这是……不就个耳钉么……”林楚心道,也是一言不发。   从大门平底的高差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可走过这一段长坡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感觉。知道林储默在最顶端停住,林楚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顶。   林储默没什么表情,也不再将眼神落在林楚身上:“我会上本省最好的大学,如果分数够,甚至打算去更好的大学。就像你说的,我需要计算投入和产出的比值,因为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你呢,林楚?你考虑过以后么?你自己也好,我们也好,其中的任何一项,你有想过么?”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你在想什么?我想知道。”   声畔入耳,他的视线却往了极远的地方。消在天际,落在云边,直到最后也未曾抬起。   ☆、第 54 章   “爸!我回来了!”林楚推开门,在玄关门口冲里边吼了一嗓子。   期末,按理如山的作业量是不够让学生有个美好周末的,然而由于生活费被中断了的原因,林楚不得不节省任何一项支出,就算是一两顿的饭钱也得省下。   再说,他这次还有其他的目的。   上次林储默问的那个引人深思的问题林楚到最后也没给个准确答复。   你意愿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将选择哪条道路?对于未来,你有何打算?   寥寥几句,背后蕴含着过多生存与地位的思考问题。林楚从小就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再说得不好听点,得过且过一直是他人生准则,而他极为不要脸地将此以为了最适合他的生存方式,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去哪个大学,选择何种职业,成为什么样的人?”   “没想过,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   林楚那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该有的情商是需要有,人都把他以后的路子告诉你了,连着他妈都知道了自己,自己要还这么吊儿郎当地甩这话来,那可真是大猪蹄子了,渣男中的渣男。   所以不管他们以后能在一块多久,眼前的这个说法总是要给的。林楚以前谈朋友的时候没有把人带回来的先例——主要是那姑娘不肯,也不知道在害羞个什么劲儿,这个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他爸是开明的人,不反对早恋,甚至老和林楚提到他年轻的时候的各种经历,吹嘘他当年是曾有何种风姿,引得多少女孩为他沉迷。甚至鼓励他趁年轻的时候好好多谈几段恋爱,不然等结婚了心收不回,到时候再走野路,就不大合适。   “这谁能想到,都不用等到以后,你儿子现在就走了这么个野路子,现在还想抱着或许能够说服你的打算给你做各思想开导工作。”林楚反常地给他爸泡了一包普洱,端正地双手奉上以弥补自己多年来失职的孝子担当。   茶水依旧冒着热气,老林却不打算接,反而揣着遥控器挪了位置接着看他八点档的苦情大剧。嘴里还哼滋了一声,挺着他四个多月的啤酒肚剔牙。   林楚见状急忙去给他爸找一打牙签来,更为恭敬地送到他爸手上。见他爸终于接过以后才怯怯发话道:“爸,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事吧……那人成绩倍儿棒,你儿子指不定能在他的带领下列入名校,给你争个面子不是?”   林楚冲他爸挑挑眉毛,终于找到第一个能稳住脚跟的原因。哪儿知他爸用遥控器干脆地对准他脑门一敲:“没门,你要还想着搅这趟水,赶紧着和你妈去国外,你爸这是管不住也管不了你了。”   “那国外听说这种事儿更多,我现在一只腿都迈这水坑里,裤腿都湿了半条了,再给我整国外去不就是给了我更大的地块去捣么?”林楚连忙回击,捋了一把自己被抽红了的脑袋瓜子。   “你……”他爸听了更是上了火气,径直坐直了想去撸他脑袋再来几下狠的教训,林楚赶忙抱着头往后滚了几圈,急忙给自己辩解第二个站不住脚的原因:   “所以说,这不是环境的事儿,就是你这儿子心野,啥都想蹭一口的——这不你常说的么,年轻的时候啥也要捣几下,不然等老了会后悔,还没个光荣过往惦记。”   “你给我闭嘴!别在这儿跟我整这些虚的,我那是让你去搅和这这事儿了么?你这小子,是不是看你爹太疼你,就是给惯出来的——我看你妈说的还挺准,你就是欠收拾,看我今个怎么收拾你,看你怎么再在这儿和我扯歪理!”他爸说着就从脚底抄起了拖鞋,却因为上半身太重不好保持平衡,从脚底抽个拖鞋都显得吃力,更别收再追上在屋里灵活自如的林楚。   一老一小满屋子兜圈儿。林楚还算轻盈,腿长身轻来回穿梭各种障碍物,沙发茶几一个大跨就过去了。而他爸只能费力地追他背后,每一个脚印子都振起巨大声响,林楚几乎能感受到这层的楼板的轻微晃动。   不过,也可能只是他爸嗓门太响,给聒躁的。   老爸实在是上了年纪,林楚以前也像这样和他老爸满屋子追着玩。只不过小时候的他还没茶几高,时常是没个一会儿就能给他捞了腰,缴了直手上的水枪投降。而现在他也渐渐长过了他爸,又或者是他爸的身量往横着长了去,把人也显得矮了不少。   “你再给我跑一个试试?”他爸双手扶在茶几上,红着脸气喘不止地冲着林楚怒吼。林楚则是在另一端叉着腰,暂做休息。   “林楚啊,我把饭热过了,你先去吃……”赵女士才把在想给这孩子这么晚了都没个饭吃肯定是饿着了,着急做完菜色以后想着让他赶紧去吃点儿,没想到一出厨房就是这么个场景。   “老林你怎么?孩子才回来连饭都没吃个一口就上手了?”阿姨没好气道,林楚找到了救星,一股脑窜到她身后,赶在他爸开口之前找了个同盟。   “就是,阿姨你看,我爸就是这样——我不就谈了个男朋友么?他不仅要把我丢国外去,现在还要教训我……”   “我肚子还饿着呢!”林楚躲在阿姨身后,警惕着他爸气急了直接把手里的拖鞋直接往他脸上怼。   “你还说!”老林闻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林楚先找了个给他挡气的人肉靶子,他早就把手里的橡胶拖鞋投了去。   “你说说他,这小子是不是欠管?都这时候了还不给我安分!整天瞎胡闹!”他爸这么说,怒火猛得冲上心头,只觉视线变得模糊,一时间竟是喘不上气来,手里的劲儿一松,抓住了沙发边儿才勉强能站直。   人老了,就怕高压,老了还胖的,更怕高压。   林楚见势慌忙去扶了他爸,却被他爸甩开手,只能由阿姨接手后去拿了高压药,又给他爸倒了杯水才重新回来。   “所以……爸我觉得你没事儿真的少在外头背着阿姨啃猪蹄子,你这每天几个蹄子进去,就您早上跑的那小半圈能顶啥用?能把体脂给降下去么?”林楚估摸着他爸刚刚追他满屋子跑了这么一遭腿是得酸,这才把他爸小腿往自己膝上一放,给他爸捏着腿松松精神。   “就你明理!我白天在公司也吃不着什么好的,还得做事儿,早上那些汤汤水水根本不顶饱。这没力气,脑力也不灵活,我这才……”他爸一时松了口,等到赵女士愠怒的神情渐显,才意识到自己落了自个儿子的圈套,一个没留神话就把全都溜了出来。   “是的呀,因为不顶饱每天都去楼下磕几个酱猪蹄子才回来”林楚接口道,而他爸则是在赵阿姨无言的责备中更是被拆了全招,无计可施,只能抬起小腿往林楚肚子轻顿了下,让他少说点,别让她全知道去,林楚这次才改口帮衬着他爸辩解。   “不过那都以前的事儿了,我相信爸这点儿自制力还是有的。”   “是!可不是,多大年纪的人,能被这几口吃得馋了么?”   “对,我也觉得爸挺上心的,以前就没见过他能早起跑圈儿……”   这两父子不过一个眼神又站在了统一战线,一来一回接得天衣无缝。赵女士倒是看清了这父子俩惯有的一套小动作,这才开口提到:“你们这算是和解了,事儿都清了?”   “不打了?也不冲了?”她分别对两人说道,最后才柔声叹口气:“话得说清,来,你们好好坐着说。我可没法给你们调和,这我可不好掺嘴。”赵女士把手往围裙兜上一抹,很干脆地回了厨房。   客厅又只剩了他们父子俩儿,各在沙发两端坐着,谁也没先说话。电视剧已经放了片尾曲,合家欢的曲调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林楚想起自己小时候自己也常和老爸闹脾气,而最后总是他爸把自己扛在肩上哄着消气。他还记着自己要是骑大马还不领情,他爸就会顺着一整条街给他买了各式各样的好吃玩意儿,攥满了他的小手。   小时候觉得老爸简直无所不能,长大了才发现他其实就只是个体脂减了五六年也下不来的馋嘴胖子。而不同以往的是,老爸还是老爸,发现了他普通的那面以后还是从小疼着他过来的老爸。   林楚这么想,先开了口:“爸,小时候你不总对我说一句话么——只要我开心,你什么都舍得给我。可我这个子越窜越高也发现,您其实也不是什么超人,有很多事儿你也没法子给我做选择。”   “很多事儿我得自己选择,自己担着。而我要和你说这件事儿,只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我认识了这么一个人,这人可能也没那么好,但说通了也没啥毛病。唯一也最大的毛病就是他是个男的。”   “可你要知道你儿子在你教导下就是个会到处搅和的料儿。但他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就试了一次,不知道怎么,就陷进去了。   “因为陷进去了,才想着告诉您。”   “老爸,您看我这么说成么?”林楚给他爸捋着后背顺了口气,讨好一般又给他捶了捶肩。   在老林眼里这个被自己宠着长大的孩子就没服过软,小时候练琴没少吃苦,那一胳膊青紫就没见他露出来给人瞧过。他只能看着他一天天脱离自己的保护,往自己看不见也无法辖及的地方去。   这孩子和他妈太像,倔得狠,认准了那路子哪怕是挤破了头也会走到最后。老林看着他这对同记忆深处那人相似的眸子,一样坚定的眼神,终于松了口:   “真拿你没法子……行了,哪天把他叫来给我瞧瞧。”   “这一天天的,就会瞎闹腾!”   ☆、第 55 章   周末,林储默肯定是在店里打工没跑。   林楚第二天就等不及和家里说好了,让他们等着自己把人带回来。   林楚来到熟悉的老地方,眼见先前冷清的店面已经是人气颇高。下车的时候还因为等位问题在车里待了一会。   出租车排成不整齐的一条长队,占去了马路大半位置,原本专属公交的那列车道变得窄小不堪,公交车只能在杂缝中挤过,倒是显得落魄寒掺。   等到他下车的时候,和他一道往坡上走的年轻男女一并也进了这家酒吧。林楚没有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却被门口迎宾的服务员认为是和他们是一起的。   “不是,我就一个人。”林楚连忙否认。   “没事儿,一个人又什么好玩的,一起呗,多个帅哥还是我们赚了。”那一群人里的一个姑娘发话道,林楚只是紧瞅着她嘴唇上的那个小圆环,想着这要是在嘴皮上穿个孔该得有多疼啊……   林楚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嘴皮子,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儿要做这才拒了他们的邀请,顺带夸了一句这姑娘嘴上的这环有个性。   “就这么几天,这边的人倒是能这么热闹啊……”林楚这么想,进了店内一眼就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最近林储默都戴了眼镜,林楚很中意他这样的装扮,倒是打算先坐会儿看他再过去和他提和自己回家见爸这件事。   总台那边的灯光特别调过,比其他地方的光线效果都来得用心:冷色调的各种灯一并融合,把他圈在中央,十足惹眼。   这下倒是知道为什么林储默总在那个位置站台了——门板子,确实得拉出来撑场面。林楚见他正是附下头跟坐他前面的客人说着些什么,然后便紧着眉把那杯饮料又端了回去,给这人调了杯新的上。   林楚撑头在远处看他,正想说给他拍几张工作照留念,再等到他把摄像打开的时候——只见相机中心那双修长白净的手被另一只手覆上,从手腕渐往手背上走,最后用小指挑了挑他支撑在杯身的大拇指上。   心眼冒上怒意,但憋着,也不过去,脚底板磕在桌边腿上蹬。   然而林储默这儿的忍耐值已经到了极限,他忍住把这人连着椅背翻飞的冲动,最后还是面不改色地回去做事去了。   这家酒吧的名头越来越响,来往的客人也渐渐多了。当然,客流量多了小费也容易上去,同样的,量多了质就不再又保证。   总有想找乐子的,而其中最锲而不舍的那一类更是让人头疼无语异常。坐他前边的这逼已经连着来了好几天了,每次都得喝个大醉,一股酒气一开口就熏得人头疼。   “小哥,别这么不给脸吧,我这几天在你身上是甩了不少酒钱了吧,够不够你这个月提成?”   “认识个呗,我挺中意你这样的,又帅又酷,活儿不行什么的都好说,我在我前男友那儿学了不少,能教你。”   “我……”他自顾自说了半天话,打了个嗝差点把一肚子东西呕出来——林储默怕他吐了自己还还得去收拾,才想着去扶他,伸出柜台的那个胳膊已经被人抄了住。   “教你爷爷,这人有主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林楚瞪了林储默一眼,回头见这人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儿才没接着生气。   这酒鬼背后还有个椅背靠着都坐不稳,摇摇晃晃的,像极了乡下随风荡的稻草根子,扶不住,稳不起,便是趁机冲他椅子腿踹了一脚,一个恍神就整个人就被他翻到地上。   尾巴骨磕得疼,难免叫出声来:“我草……屁股蹲摔着了,疼!”这人叫唤道,林楚则是冲林储默抬抬下巴说了一句:“跟我走。”林储默没动,林楚又补了俩儿字:“急事。”   “行吧,等我回去换个衣服就走。”林储默答应道,手再次被人一把扣住,   “诶,你们有对象了不起啊,就欺负我哥刚失恋的单身狗……”酒鬼从地上挣扎地起来,林楚见林储默手又给这人摸了倒是终于忍不住了,把他猛得往后推了几步,无意让他后脑勺又跟圆柱子磕了个清脆。   “我草!爷爷和你们好好说话是还是不行了是吧?”酒鬼鼻梁上的眼镜磕了一半,干脆就把镜片儿往地上一甩,往林楚这儿猛冲几步。   林楚见势头不对,赶往扯起林储默手往外跑:“换啥换啊,你再进去给吴须看到了能让你走?”惹不起,咱躲得起。人的潜能在遇到危机的时候能够无限被激发,所以就算是一千米从没跑完过的林楚在后有猛虎追击的时候还是被激发出了无限的潜能,一个蹬腿跨得比谁开,跑得能比林储默还能再快上几步。   “有本事撒泼儿没胆儿正面上是吧!你们等着……我他妈”酒鬼个矮了他们半截,越跑离得越是远。他嗓门倒是很劲道,人跟不上声儿一直在身边尾随。   “快快快!上车。”林楚嘭得一身关了车门才感觉自己逃离了危机,对着玻璃窗外还在路上奔驰疾走的人竖了跟中指,这才舍得给自己顺把气。   “师傅,去民生广场。”林楚不容易吐了几个字说道,把头仰在椅背上大口喘气。经过这么一通激烈运动,身上发了不少热气,闷得慌。   林楚刚刚着急把林储默拉出来,连外套都没得空让他带出来,本来松了手把自己外套卸了给他盖,林储默倒是没撒手,把他的手心紧紧贴上了自己的。   “不冷,跑了这么通我也出了不少汗。”林储默这么说,林楚也没坚持,两个人静静在车上坐着。   林楚没说话,气憋在心里。他没想到林储默这种削人的一把好手居然能给人那么蹭豆腐,又想到自己刚刚还被那酒鬼追了这一路,心里更是不平衡,一口气堵得慌。   “气了?”林储默问,林楚只是拗口说没有:“哪儿能啊,我明白打个工不容易,得好好看上帝的脸色。”   “这还不算气?”林储默这么想,因为还有开车师傅在的缘故也不好再明着再说什么,只是用大拇指在他手心里打圈儿。   “你干嘛……”林楚手心窝被他这么蹭着痒极了,忍不住又不想和他说话,只是冲他抱怨了句。   “没干嘛。”林储默答应,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磨过他指腹手心厚厚那层的茧子,这才缓缓将他手的位置调了方向,用手指缓慢岔开他松散闭合着的指缝以后,才重新用自己的手指填满了林楚指缝被岔开的部分。   十指相扣,食指和大拇指一并发力轻捻着林楚虎口处的软肉,将他的手指紧密且迫切地箍住,在手指关节处亲昵地蹭着。林楚觉得不适应,只觉得自己心跳恍若鼓鸣,惊得厉害。   林楚手上的茧子没人碰过,更别说有人拿指腹这样磨柔过。茧子结得很深,平时碰个热水可能都没多大感觉,今天倒是难得所有感触,他抚过的地方觉得绵绵的,痒倒反而在了其次。   林楚没想着挣开,这一段路程里他们也不再有所交流,唯一联结的只有握紧的手。   饭店正好碰上了下班高峰期,车鸣声透过车窗户依旧无法隔绝。师傅被烦得不行,终于打开窗子对后头那个催命的车主骂咧了几句,后头那车主也是暴脾气,还偏偏就是顶了回来,说他没跟紧前头的车,叫旁道的挤了进。   两人隔着一段车身的距离就这种芝麻大点小事骂得起劲,最后这车的师傅干脆直接抡起袖子撇开车门直接找人理论去了。   车上终于只有了他们两人,林储默这才对他解释:“刚刚那酒鬼就只是来泄气的,他被人甩了,丧气到不行。”   “别想了,这事儿往常也没几件,这种脸皮厚实的人还是少见。”   林储默说完,迅速在林楚脸颊边上蹭了下。   他虽然知道那人不是有意的,不过碰着了还是糟心,只能安耐不能发作,最近上工都没个好心情,再加上之前问林楚的事儿也没个说法,更是心态不佳。今天正好,正得个乐挂心里荡着,烦心的事儿倒是都解了。   但凡是人,得了一点好处就想着要更多。林储默蹭完脸还不算满足,见师傅还没上来,又接连在他唇边点了下,林楚这边劲儿还没缓过来,正好碰上了柔软的唇也很干脆地凑上,用另一只手扣着他后颈啜着。   手心本来就是热的,现在这么一捣竟发了烫。林储默本来只是想来个滋味,脸和唇都是,奈何林楚会错了意,虽然没到越界的程度,但是在这种地方还是有点过了。   车窗户又不是贴膜防窥的……林储默这么想,被他撬开了舌关。   幸好,林楚还留有理智,只是用舌根在内壁卷了圈儿,尝了点滋味很快就收敛住,完事儿还能像没事人样儿坐回原位。把时间掐得分毫不差,正好算准了师傅回来的点倚回原位。   车堵了挺久,等到他们到了地方,林楚的心还是绷得紧凑:“到地了……怎么告诉他才没有把他吓跑的风险呢?”他这么想,倒是更希望这双握着他的手不要松开。   这个点正是广场舞大妈锻炼的时候,从劣质扩音中传播出的最炫名族风被杂音所扰,原本的调子不再清晰。林储默依旧篡着他的手,彷若无事穿过这一片热闹的地块,路过一众舞姿缤纷的婶婶们。   格外悠闲,难得坦荡。   林储默带他到广场的座椅旁,才想起问林楚是什么急事儿把他从店里召回来,一撇眼才发现自己忘了把手松了,林楚一直不怕冻,天多冷手都是热乎的,叫人难免想多暖会儿,所以也不着急松,就算是垮垮地搭着也挺开心。   “诶,我告诉你件事儿你别吓着。”林楚把他手又篡紧了些,捉摸着怎么说能让他完全不窘迫地和自己回家,不带半分自己上次见他妈时候的那种吓死人不偿命的状态。   “林储默,本人郑重向你发出一个极为庄严的邀请:你愿意,和我回家么?”   “回我家。”   ☆、第 56 章   “要说我有多喜欢你那倒真算不上,喜欢啊爱啊这东西都层次太高,我不懂。但我知道,我和一块的时候感觉还行。不管是和你干那啥事儿的时候,还只是像现在这样握着手说话的时候,我都挺高兴。”林楚晃了晃他们牵着的手,眼睛被路灯照得晶亮。   “所以我也无所谓他们知不知道,不管是学校里的,还是外边的。不过既然他们都知道了,咱就得好好说不是?我跟我爸好好说过了,我爸肯定不会比你妈……”   话才说出口林楚才想起自己这似乎是在挑他妈的毛病,这才慌张概改口:“不是……我意思是我爸就大胖子一个,那心态肯定缓和。所以你别怕,也别慌,实在撑不住告诉我我能给你救场。”   “所以你安心,跟我回去一趟。”   “行么?”   林楚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能是振振有词的状态,因为这些词他早就背好了,不过越说到后边倒是越没了底气去,只觉得林储默可能会不同意——就是心理颤着鼓面上还表示不在意强撑着和自己回去。   他不想这样,他想让人安心,两边都是。   林储默还是愣神,林楚就更慌张,以为他还是怕了,他才站起来想着再怂恿几句的,哪儿知这人却一把将自己往怀里捞,当着这一溜老太太的面。   他身上凉透了,林楚还是忘了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给他,心里倒是又有点过意不去,想着待会儿如果他真不愿意那就算了吧,赶紧回家找件衣服披着,免得着凉。林楚把手环在他腰侧,把自己衣服的热度借给他捂着身子挡风。   “你真不想也没事……我大度,不和你计较啊……”林楚说,极力掩盖自己语气中的失意。他现在声量不高,如果这喜庆的背景没正好停下他肯定又信心把自己藏住。可很不巧,好死不死这背景乐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林楚说完这句话后空气里只剩了死寂,风卷起树梢枝干上残留的那几片叶儿,不成音。   心里确实是难过的,而且远比林楚料想的程度要深许多。他现在想说点儿话调节气氛,奈何嘴却像被胶粘住了一般难以开口,声调顿在嗓子口,堵塞在心间。   “去。”林储默说道,声儿有点不找调,竟比不过风声。   “你说什么?”林楚又问了句。   风口在耳边刮着,呼呼作响,他这才又亮了声重复过一遍:“我说我去。”   “而且特别乐意去。”   两个人在边上搂了会儿,老太太只觉得现在的男孩儿不够有男子汉气概,跟小姑娘家搂搂抱抱的没个样子,遂又开了扩音不再关注他们这边动静。   上首广场舞神曲作结,下一首是电音抖腿bgm,他们则是在这样的乐曲中往小路走过,渐渐瞧不见人影,消在树影中。   林楚家住11楼,从一楼到十楼,电梯运行的速度好像比往常慢了不少。林储默这么想,等到进他家去的时候却没感受到方才的紧张。   “这就是你朋友?可要比你帅了。”赵女士打趣道,林储默对她问了句好,便是在她的招呼下被塞进了客厅等候最后一盘她手里的拿手好菜。   “林楚,来帮帮阿姨呗,掰蒜剁椒切葱都行,不然我这儿可忙不过。”林楚本来想和他一起进去,顺便还能给他介绍自己家,才往里走了几步就被阿姨捞了住,说要给她打下手。   “那行,不过这鱼能不加辣椒沫儿么,他吃不惯辣。”林楚把外套给推给林储默,自己挽起袖子往厨房里走。   “幸好在门口的时候想起了身上还穿着酒保服,还能记得在门口先把马甲脱了再进来。”林储默现在身上就剩了一件有点厚度的白衬衫,刚刚在广场的时候就已经冷得不行,进了林楚家倒是暖和了,才进来几分钟就把脸烘得冒了热。   林楚家的暖气开得很足,为了空气较好流通还没忘给窗户留一条通气的缝,林储默往客厅走,战兢地在沙发上坐了下。除了张简家,这倒是他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做客。   这里和张简或是他家都不是一个风格,他们这俩儿难兄难弟那儿不是乱得糟就是空得慌。不像这里——从灯饰到覆盖在茶几上的绸质桌布,从电视背景墙到被缎条束得整齐的窗帘……处处细节,无不表明这个房子是被用心打造过的,包含了女主人对这个家庭足够的灵巧与细致。   林楚的房间应该就是正对这客厅的这件屋子,林储默看见墙上挂着的小提琴——是上次林楚带着去酒吧演奏过的那把,号码同他初中那会儿用过的那把不大一样,偏小了些,就这么挂着想必是不打算再用了,纯粹做个装饰品。   林储默知道乐器是要养的,定期保养不说,至少需要把它装在琴箱里,决不能是把它随意地置于墙上。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放弃了?既然放弃了,不打算再用这把琴。却又为什么要把这把琴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这问题依旧扰人,林储默还是没想好怎么问他,只是垂头叹气,等到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面前又一双手递了杯水来。   他急忙双手接过水杯,很拘谨地道了声谢。   林楚他爸他是见过的,按林楚的描述就是脂肪超标,肥头大耳外加半个秃头的一个精气胖子。他形容得糙,但还算贴切。上次远着见他爸的时候只觉得这位长辈虽是一脸和善却难亲近,扳着一副冷脸,让人看了着实疏远。   水还是烫的,也不太好张口去喝。而现在的氛围也是发着烫的,真让人不好先去捅这个被烧得极旺的炉子,怕把自己的手给伤了不算,还得把这里连着一块毁了去。   “菜得等会儿,小子,我们先坐这儿聊聊先。”老林本来心里边那块坎还没过去,在见着这个孩子以前还是没个痛快。现在见这孩子长得也算乖巧,说话声儿轻不算,该有的礼貌也都有。既然是个正经孩子,也就消了不少偏见,这才打算好好和他说几句。   屁大点小孩能懂什么,不就是成天胡闹瞎玩。他本来抱着的想法就是肯定不能让自家儿子跟着他妈出去,不然保准他不乐意回来,兴许还要随着他妈移了外籍去。正好林楚自己也没同意过跟着他妈,他这也算得了心安把儿子留自己身边带着,书读得进就读,读不进就来公司做事,反正总能让他往好了过去。   他也不要求他能有多大出息,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读个书统共加起来的分还没别人一门高 ,笨还懒,他还真没法子挺着腰杆让自己儿子跟别家小孩比,毕竟当他爹的自己也就那样。   但是这路子,怎么说得正。他自认是个开明的父亲,再说硬着手段来他儿子肯定不吃。这得来软手段——退一万步他们真没瞎玩,也得在开始的事儿用最柔的手段把他们给拆了,算是对两边都好。   老林清了声嗓子,在林储默面前坐下。刚刚他只觉得这孩子气质不错,这走近了倒是发现他孩子说话能捋清,是个能摆道理的人。他这才开口提到:“听林楚说你们初中还是同学,认识了挺久了吧。”   “嗯,初二开始做的同桌。”他这么回答道,手心却止不住往外冒汗。应该是这暖气开得足过了头,给闷到了。   “哦~那你们认识得还挺久……林楚初中的时候那叫一个厉害了,端个琴在肩上到处跑比赛,总能顺溜些奖状回来。你见过他拉琴的样子没?那可是俊得,都随了我。”老林想起自己儿子过去的光荣史免不了多说几句。   林储默听着林楚他爸从原先敛起的长辈姿态渐渐往松了去,话越说越开,越是谈到林楚以前的事儿情绪越是激动,拍着大腿变着花样夸他儿子,他这会儿倒是终于知晓了林楚这性子到底是怎么来的,便是附和个几句,好让他好接下去说。   老林说得畅快,见这孩子听得专注还能给点反应更是来了兴致,等到那边饭好了,便是一把捞过他肩往饭桌上招呼:“别客气,小伙子得多吃,不够再添,保准量够。”   林储默被安排在他旁边坐下,还在厨房里收拾的林楚才把这一打蒜剁碎端盒子里,听了他爸带着他对象过来的动静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连着拍刀的力气都弱了,还没对准,偏了几度往了只落在了混木切菜板上。   “老爸应该不会说啥吧……”林楚这么想,着急把剩下蒜捣完好把手在裤腿上抹了抹,趁着老爸去厨房顺溜东西吃的空闲挨着林储默坐下:“我老爸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一直跟我显摆他儿子的优秀。”林储默偏头回道。   “别整虚的,我说正事。”林楚推搡了他肩头一下。这一下并不算重,不过还是正好打在了林储默肩窝那块,林储默拧着眉夸大了痛感又回他:“我说的就是真的。”   “你这人戏能不能别这么多啊?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能演呢?嗯?”林楚掰起他下巴问了句,林储默则欲是把他抄着自己下巴尖的手撇开,拢住他手腕。   他们这边闹得热烈,老林在厨房偷吃无果回饭桌心里本就烦躁,回头的时候却看见他们俩挨在那儿拉拉扯扯,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把正事给忘了:对,再怎么着这路子也得正!   他故作地清了清嗓子,把自己刚刚给这小子乘好的汤往自己面前挪了几分,心情并不大好。林楚见机趁着赵女士不注意赶忙去厨房溜了一块梅菜扣肉来,往他老爸碗里放下。   “爸,您敞开了肚皮吃,我肯定不打报告。”林楚这么说,和林储默比了个眼神。两个人不约而同端正了坐姿,很乖巧地把手放在膝盖上,仿佛重新回归了小学时期。   菜色很丰盛,一桌子摆了个满当。奈何现在坐着的三个男人都没多大胃口,这儿空气是沉的,手脚似乎是被锁链束缚住的,不好伸展开,也不想缩回去。   “所以处对象真不能太秀,你看吧,这几次那一次不是秀过了给惹出的事儿?”林楚在心中默念,等到赵女士有意开口救场时急忙附和上,往嘴里塞了几块肉对放在他前边的这盘菜赞不绝口。   “那是,你不得看看是谁掌勺。”赵女士说道,见老林又有意去偷边上的肉干脆就就把个盘菜直接拢在一处,推到了俩孩子面前,只在他面前留了一盘蔬菜。   老林的心情更为郁闷,这边菜也没得吃那边自家儿子还堵他眼。他本想跟林楚再提提去国外的事,正好让他们心里都有个明白,不过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怕他儿子又得跟他拧。哪儿边都是憋,都没个事儿让他舒心。   赵女士大差不差看出几分,帮林楚又乘了一碗汤过去开口说道:“小孩就是长得快呀,一眨眼就这么大了。我也听老林说你小时候,到了饭点正好学完了琴回来,饭不吃还先要把今天新学的曲目拉给他听。”   “老林还说他那时候还偏偏急着吃饭,又劝不住你。只能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听你拉曲儿——”她怀笑把菜里的姜片挑了出,挖了块鱼肉往林楚碗里夹:“老林现在也总在看他以前给你录下的那些视频,我也看了不少。那会儿你个还没长起来,手也比同龄的小孩来得小些。我看到这些的时候总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又这么瘦,往肩上夹一把琴我看都挺吃力。再等到你拎着琴往那台上一站啊……倒是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她似是不经意一般把用筷子在鱼肚子上又划开了几道,除了她刚刚挖掉的那一部分,其他部分的鱼头也给他分了小块,摊在飘了点儿葱花的酱汁上。   “那都多久以前了……”林楚有些发窘,只能低声嘀咕。他往碗里挑了几块鱼肉,没觉察出什么滋味。他嗜辣,尝过辣口的就只觉这鱼淡了,有些没胃口。   “有些事儿阿姨本来不该开口,由阿姨来说也不合适。”赵女士把鱼肉块分作干净的一摞,中间部分的鱼骨全然显露,乳白调的鱼骨节分明。   “但我还算是这么看着你过来的,也必须提一句:感情的事儿没有我们插手的份数,但关乎你以后的事儿,还是要再考虑考虑。”   “还不算晚。”   她这么说,白皙清瘦的手腕轻易挑起原深陷鱼肉中的骨刺,往桌上放了下。   ☆、第 57 章   “有些事不必别人说,我必须绝对肯定是对的——不然,怎么说服自己果断走下去呢?”林楚总是这么想,所以不去国外这事儿还真不是他纯粹地想和老爸老妈拧,他这是在和自己拧。   当年啥都不明白的时候得了几个奖就觉得自己实在了不起,等到自己规矩定下心安分学了以后倒是再没了这个念头。再到后来,发现自己耗尽了心力奏出的玩意也就那样,这才狠了心撒手不干。反正教琴那老头这几年也没给过我好脸色,整天贪玩敷衍的时候还能用竹条儿催个几下,后来也安分下练琴了,也没竹条儿的用处了,他反而更是不满意,总是扳着脸没说话。   这老师在想什么他也是真不懂了,索性接着一次比赛的失利松了手,也算干脆。林楚并不愁自己换了个事儿就做不好,相反,他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干啥行啥,那就撒手吧,换条路子也好。   这顿饭吃得有点糟心,幸好林楚想得开趁送他对象回去的这段路里又给自己顺好了思绪。憋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松下,他这才把视线从路面上抬起,又和林储默搭话解闷。   “那个……我出国那事儿我不是特意不告诉你的,我就是觉得反正我也没那个意思,也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所以才没和你提。”他们从大路穿过一条小巷,所顾及的空间变得狭窄,两道是于肩膀距离所剩无几的蜕皮墙面,林楚往林储默那儿靠了靠,一方自己的外套给蹭上带着沥青的白灰。   “我知道。”林储默给他让了距离,无所谓地把自己右手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墙上磕着,白衬衫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   林楚确实没有这个想法,不然他早在初中那时候就已经走了。来回兜了两三年,最后还是绕回了那个原点。   “那就好,我还怕你心里不舒坦。”林楚说道,只直勾勾地盯着这条熟悉的小路——这是他们初中那块延伸出的小路,往这儿走是捷径,要比走正经路子节省出不少力气。记得上回他还拎着林储默说要躲那假高利贷大哥,结果闹了乌龙,这让林楚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丢脸。   不过现在再和他经过这儿,倒是又有了其他感受。   “你说巧不巧,当年我就是在这儿给你砸了琴。”林楚在一根锈得彻底的消防栓面前蹲下,笑盈盈地回头看林储默。   他们第一次就是在这儿碰着的,那会儿林储默还和五霸搭伙过着。狭路相逢,放往常他忍忍也就让个道让他们先过去,可巧的是那天他正好输了比赛,心情本就不好,就是不乐意给他们让道。两边僵持着,他这才上了火和他们来了几句口角,结果就是自己琴给他们砸了彻底。   “诶,你说那会儿脾气咋这么差啊?我不就没给你们让个道又和你们拧了几句的么?你怎么就带头往我琴上踩了一脚上?”林楚是来兴师问罪的,然而语气中丝毫没有质问的意思,干脆在这根消防栓边上盘腿坐下。   林储默站在他面前,想起那时候林楚也就是在这儿坐着看完了他们砸琴的全过程。当年他气势盛,迎面来了个人半句话不说就飙脏,然后就把他这把价值上万的琴砸了,在之后就在后几天的校庆上见着他了。   他那天端了一把和他下巴墩子能缩个几寸的小提琴,在台上装得一手好逼。就算是他这样的乐盲都能听出来他溜了不少音,来来回回重复一个选段撑了一场演出。台下观众为他喝彩鼓掌,他反倒更是得意,洋洋洒洒在台上嘚瑟。   特别欠打,然而却莫名让自己记住了他,甚至于在这之后都有意无意地关注到这个人。再到现在,倒是远不在他预计范围内。   “你还记得么?你现在坐的这块背后就是主席台——正正好隔了一堵墙。”林储默也在他身边坐下:“你琴被我砸了的第二天,你就到了台上,先和全校师生道歉说你琴昨晚被混混砸了,临时换了一把琴不能保证演奏质量。”   “我当时就想——这逼真是有天生摆谱的料。”林储默这么说着,用自己的手在路灯下做了一个猴子的投影,影子隐约往四周乱窜,有点绕眼睛。   “可等你真开始表演的时候,我却忽然有点挪不开眼……”地面上的猴子黑影来回跳转了一阵,最后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停下,两只重合的手掌各自往两边撤开,好似疏忽炸开的礼花球。   “你终于舍得说了?”林楚把手环过他脖子,等他看过来的时候才接着说道:“我就说,你肯定早就看上我了,只是你自己爱拧又怂不敢认。没事,我不笑话你啊,我知道我这人就是魅力大,对我一见钟情也是正常的。”林楚这么说,林储默却把他搭着自己脖子上的手松下,放在他跟前又重新握住。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这种纯感性的东西完完全无法触及到我的情绪——但我注意到了你,不是因为你所演奏的音乐,而是因为你这个人。”林储默松了手,用手指在林楚手指骨节细细摩挲:“手好看。”他又把手滑在林楚锁骨窝那块似有似无地抚了下:“锁骨也行。”最后又把手顺在他大腿上用手背拍了下:“腿长,还白。”   林楚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方式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等到林储默在他脸颊上嘬了一口以后才反应过来,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看着他。   “诶不是……你等会儿……这么说你是因为我长得好……不,还不是长得好才看上我的——你他妈是因为我耐操才看上我的?”林楚没控制好自己的声量,发吼道。   “嗯,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确实就是这样。你条件不错,很符合我们基佬的审美.” 林储默有意兜圈儿,想逗逗他。   “呸!我可去你的,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想法我说什么也不答应和你处。”林楚险些炸毛,一轱辘从地上起来,却又给他拉住。   “开个玩笑而已。这虽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至少不是我能注意到你的原因。“   林储默接着林楚手上的劲儿起来,这才把由头给他补了全:“你太张杨,不管怎么样总是能强撑下去。即便你溜了好几个音、分明偷换过好几个重复的章节,但你就是可以能装模作样撑下去——”   “你是我认识的人中脸皮最厚的那一个,没人能比你更能强撑,更能装派头。但我很喜欢你这样。”   “每次你站在上边的时候,甚至于你都还没开始表演。眼神,气质,台风,举手投足就给人感觉这人好像是肚子里有真货的。”   “我很喜欢这样的你,高调,张扬,外强中干。”   林楚听前半句的时候心里还能有点欣慰,等到他说到后边倒是推搡了他一下:“诶,你怎么说话呢?”   “不是么?光是看你那台风,外行人看了不是真还以为你是什么大家。”林储默想起来林楚当年在台上的风貌,松了手往前走过几步,看着自己的影子渐渐被拉长,一步步脚印落在被抹去痕迹的水泥路上。   是啊,这么好认的一件事他足足憋了三年才考虑清楚,可真是个十分不诚实的人了。他被林楚所吸引,从第一次他悠然地坐路边上冷眼看他们砸琴那会儿可能就开始了。   那天这盏路灯还没被修好,只有从学校操场里微微透出来的光打在他脸上,那时候的他所拥有的表情,是在这之后再未见到过的。   像是把什么东西打碎,又像是决心放弃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那样。眼睛是带笑的,然而是种空洞乏味的嘲笑意思。   仿佛这把琴不是他所属,他只是个看戏的人一样,看着他们这群年轻气盛却只能用暴力证明的自己傻逼把他的这把琴,一点点地踩了粉碎。   “所以,林楚,你真的想要放弃么?你放弃的理由,又是否充足呢”林储默对这个问题始终感到在意,他无法忽视这件事。倘若他没有足够充足的理由,便根本不该反抗他家里的安排。   这实在愚蠢,再别说他现在也毫无想法。   这些天林楚来来回回一直听到的都是这个问题,现在再听着实是烦了,好在他现在刚别人正经表白,心情还算不错,也就不打算计较,继续用他不着调的口吻回他:“你这就站他们那边了,那你说我要出去了这三五年肯定回不来,那咱们怎么办?异地恋?还是分了?”   林楚跟上他,整个人往他背后一蹿,险些让他跌了跟头。林储默下意识抵住他背上的重量:   沉默许久最后还是闷声说道:“能坚持下就继续,不行也没其他办法。”   他从来理性,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永远不敢想。从来都是如此,没有一件事是例外的。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没有过这样的感受,等话褪出口的时候才心里的酸劲儿才后知后觉地泛上,像是陈年酿的醋。味道很沉,才漏一点的时候并不明显,等到它翻涌上的时候才能知道这般滋味。   林楚本来还想挽这他脖子眼再闹他下,冷不防别这么一句话噎到了,才活跃起的感情又迅速冷了下,他往下一蹬,松了手的同时稳当落在地上。   重叠的影子分离,虽有声却仍旧冷清。   “您可真拎得清啊!”林楚忽然觉得有点冷了,冷风从他手里钻过去带走了热度,他只能把手心蜷缩着握作一团。   “行吧,我也不和你气。我知道你就这么个吊样,啥都现实,不和我整虚的说——我懂,能理解。”林楚这么说,指甲却直往手心里陷,掐得他肉疼,时时传来尖锐的痛感。   “不过我也把话摊明白了告诉你,我还真的就是弃了。琴是我练了这么十几年过来的,谁能比我更明白?我说不要了,不走了,就是在这儿止了。从我说这句话开始 ,我就不会再往回走一步。”   “不要了,就是不要了。我从不走回头路,更不会为自己的打算后悔。你懂么?”   林楚说道,从他嘴里吐露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气劲儿。在这中包含着他的意志,他的坚持,依旧他身上一直有的那股傲气。   只是这股傲气他自己从来不曾发觉,可但凡是和他相处过的人,就能知道他。他不想认输,即便输了也不会认,硬撑着也不会认。就像那次那个被他自己耿耿于怀的比赛,他以为自己是干脆地放弃了,其实他是不敢认。   林储默想了想,终于把转回身对上林楚的眼睛说道:“你真的,不会后悔么?你所选择的这一切,难道没有一丝一毫逃避么?”   “没有。 ”林楚铿锵道,眉头已拧得非常。   “你畏惧,你在害怕,所以你选择放弃。”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林楚语气已是不稳,脸低沉得可怕。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拳芯也被他篡紧异常。   这一刻,林储默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们第一次见到的那哥时候,他也是用这样的神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这双眼睛如同那时般发红肿胀,甚至于冲上几道骇人的血丝。他就是被这样的眼神所吸引,充满了不甘愿,充满不服输的一股狠。   这下林储默终于是懂了,这人究竟是做了一个怎样不听从自己心声的决定啊……他闭上眼,一步步朝他走近,每走一步都是脑子皆是浮现林楚冷观他们砸琴时的表情。   起初他只是冷笑,而后变作放声大笑,最后他笑声越来越高,笑到最后竟然带了哭腔,引得那群人更是来了兴致,而那时候原本带起这个头的自己却是停了手。   那时候的他只是看着林楚捂着肚子俯在地上笑,最后在他们这群人出过气后对着这把琴又是一顿蒙题怒踹,比他们还要过分,一脚一脚将琴箱击成碎片。   他把这把完整的琴经由他自己的手破了个粉碎。仅剩的几根琴弦依旧发出呜咽之声,像是悲鸣,为它自身被抛弃的命运而泣。   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他那是并不是在嘲笑内心空虚只能凑伙的他们,他原来是在笑他自己。林楚从来就很明白,他自己真正放弃的原因。   “不想输,所以选择放弃。由你自己亲身阻断任何失败的可能,以完全失去竞争者的资格变相默认胜利。”   “你就是这样想的,对么?”   他这么说道,垂下了头。   在林储默说出这句话之后的几秒钟只能闻见林楚急促的呼吸声。   像是发泄,又像是爆发,他将怒气与不满通通对着这根消防栓吐露,只听外力与消防栓触碰而发出的沉响,最后只能听见匆忙远了的脚步声,一下下远了去。   等他再抬头的,连个人影也无法捕捉到,只能望见两侧狭窄的墙皮——还有被夹嵌其中的他自己。   ☆、第 58 章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耳边回响,句句刺骨,正中靶心。   “我就是因为不敢输也不想承认自己输了才放的手,那又怎样?你管我?”林楚在人行道上疾跑,穿过一排行道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店铺里嘈杂的喧闹声……   耳边混杂各种声响,有风声,有笑声,还有哭声——那是他自己的,已经很久了。严格意义上说,他之前看不惯林储默归根究底不是因为他砸了自己的琴,而是他猛然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这幅辛酸样总是被他看了清楚。   这把琴不是完全是他们砸的,甚至最个把它碎得彻底的主要推手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把这把琴砸碎了,甚至于一开始就没想过阻止他们这么做。他虽是做了种种想法去阻断自己与这把琴间的联系,但是最后还是缺乏决心。以至于他默许甚至放任当时的林储默他们这么做,做了自己的提线木偶,把他还在犹豫着的,不敢实践的举动付诸行动。   而林储默,他虽是带头发起这个行为的人,却又是最先觉察的人。林楚那时候他们把自己的琴破碎了,心里留有酸涩,但也终于松懈下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他想真心实意地是自己高兴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嘴角仿若抿上霜,列不开嘴,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阵一阵,抽搐一般的笑。   笑自己懦弱,笑自己狼狈,笑自己是如此不堪一击。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自己可笑,可笑透了。本事僵硬的嘴角经此居然解了束缚,像疯子一样将笑声往高了起。林楚还记得自己当时一边放声大笑,笑到最后嗓子也干了,笑到把自己腮帮子都笑了酸去,笑到不知怎么泪花也上来了。   那群人倒是和傻逼一样笑自己给吓得傻了,吓得疯了,也就止了手留下那把琴走了。林楚这才扶着腰走到那把琴面前,想把它捡起来却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想把它复原更是比登天还难。   “如果无法恢复原状,那就丢了。”林楚抹干净了眼角的屎团,终于止了笑亲手把这把琴经由他的自己手,给了最后的了断。   琴被毁得干脆,完好的只有琴弦,已经没有用处的琴弦。   林楚狠狠地哭了一顿,那是他第一次哭,当年无论被他妈如何强制练琴,如何被老师抽小腿肚他都没这么哭过,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从心里割舍掉一个物件是如何的感受,痛极了,连哭都像在怒吼,都在发泄。   那会儿这条路的灯还没修好,他就躲在另一头没有光亮的地方坐下。他能听见尽端他们的言语声,也能听见他们几个人不一的脚步声。而在最后,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还有一个没有走,且一直都没有走。   林储默就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这幅狼狈样儿,什么话都没有说,跟看戏一样观摩着这场闹剧。林楚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卖杂耍的猴子一样,而他就是那个冷观一切的观众,笑自己可怜。   回过头来,自己还是给他看穿了。林楚回到家,只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如一摊失活了的死水一般呆滞地躺在床上,引得他爸急得在客厅直打转。   “儿子喂,真不想就别去了啊,你要真喜欢那小子爹……也不说你什么”老林挠着头说道。   “喜欢?我凭什么喜欢他?他这么钝的一个人,到底哪儿是又哪儿点好了?早知道他是这么个死脑经,说话不拐弯的人……我能答应和他在一块么?”   “还是我自己紧巴着脸贴上去的……你说气不气?”   林楚翻了个身,对着自己床头陶瓷狗小声说道:“你说呢?可偏偏他还说的有道理,我怎么办?”   “我怎么办啊……”   这一晚,有很多人难以入睡,夜不能寐。   林楚对着天花板干蹬眼,等到天光破晓才发现这一夜是过去了。阿姨和老爸还没醒,他轻悄地穿了衣服下楼。   冬天的黑夜总是漫长,近端虽有微光,奈何大半边天还是暗的。环卫工人手里的扫帚清扫着地面上的灰尘,刺耳的沙沙声在这静寂中被放大,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个点老妈应该起来了……”林楚绕着小区外沿走了几圈,把时间耗过了后便拨通了他妈的电话。   “老妈?”   “你真的想让我出去么?你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我最后要是永远没法达到你的期待,永远只能是个三流又懒散只能勉强在街边,在酒吧拉点儿曲的乐手你怎么说?”   “你在我身上耗费时间的精力,真的值么?”林楚用指甲扣着树皮,把表面的棕色抹下了一层层粉,落在光滑的地砖上。   林楚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知道,要不是因为他,老妈肯定不会愿意在家里呆着,早该去追寻属于她的世界,属于她的人生。因为自己,自己牵绊住了老妈的脚步。因为她无法放下自己,又无法割舍自己的事业与成就感,不得不在自己身上加之诸多压力。   这些道理林楚小时候是不懂的,自小养成的习惯便是忤逆,按着自己的心意反抗他妈为他做下的一切选择。甚至于,他近乎任性地坚持自己是正确的,违心否认老妈为自己铺好的任何道路。   他想逃出这个安全圈,对于他自己却又是如此地怀疑——只能一味、甚至于固执地坚持自己总是对的那个,找出各种不足以成为证据的线索蒙骗他自己。   “老妈……上次老师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不是已经去国外住了么……你怎么请到他回来的。”林楚低声道,半脱落的树皮已经被他扯下一块,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无意识的缺德举动,悻悻然抽回手等着老妈的回复。   “亏本生意。”他妈言简意赅道,林楚早就意料到他妈的反应,倒也没了多大的感受,甚至都发不了脾气。   “但是,值得。”他妈又说道:“就算你是个赔本的买卖,老妈还是得去做,不然还能怎样?”老妈的声音依旧清冷,没有丝毫犹豫,也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有的只是她一如既往干练的行事风格。   “只怪你像你爸,这没办法,是我那时候思虑不周。但我希望你跟着我,你如果想要跟多的空间,老妈也能尽力给你——只要你想清楚了,我就甘愿收手。”   “所以,楚楚,这次跟老妈走吧。”他妈这么说,声音竟是柔和不少,这让林楚想起了在他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坐在餐桌上的场景:他很高兴地拖了一把椅子站在上边给他们展示今天新学的曲子。他爸见曲子终了手忙脚乱地放下筷子,嘴边的油渍总是没来得及擦干净还是坚持给他鼓掌。   而他妈总是在边上坐着,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等他结束了以后才柔声唤他过来吃饭。这种声调他很久没有听到了,这几年来,真的很久没有听到了。   要说最初的自己。喜欢着小提琴的自己。不仅仅是喜欢每一次奏出乐曲的成就感,也不仅仅是喜欢每一次通过乐曲了解到的别人故事,别人情感。   在这其中,其实还有更多,更多很纯粹甚至不能作为坚持下去的缘由。他很喜欢自己被他们注视着的感受,同时也很愿意为了见到他们的欣慰与笑容去坚持把这件事做下去。只是因为被爱包裹着的感受,实在是太好了。   拥有的时候全然不觉,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等到失去了才渐渐发觉心中空缺的那块。现在,终于算是都找回来了。   “妈,这次……我再去试试。”林楚这么说,抬起头的时候确实恍然发觉朝霞不知何时已从远方染上红,鲜艳甚至是刺眼的颜色,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即便是从树梢的缝隙中窥探一二也难逃其踪。   “应该能行吧。”林楚从树下往后退了几步,天际渐渐从树梢的束缚中显现全貌。   “肯定能行啊!”他从原地蹦起正好折下那一段枝叉,捏在手里往远了跑去。   愈来愈浓的是朝色,愈来愈坚定的——则是少年的神色。漫在尚未苏醒的空气,浸在尚未淌起的水色,又似浮在了这座依旧懵然的城市上空。   ☆、第 59 章   “听说肺活量大的人适合吹的乐器,你觉得我现在再学个萨克斯还来得及么?”史强把林楚抽屉里的零食袋全都掏了出来,又把他桌面上的东西整理了干净,这才连人带包就坐了下,想着三兄弟缺了个邱成肯定寂寞,他过来怎么说也算有个照应。   “你就吹牛皮得了。”邱成把今天新发的卷子传给他,引得史强苦叫不止。   “楚哥这走得那叫一个干脆,二话不说就登飞机上避难去了——你说咱们以后英语作业靠谁?这可完了,完了啊。”史强这么说,偏偏发的卷子还正好就是英语科的,题目的字号被缩小,每一道题目被编排得密密麻麻,视力再好也没辙,都是头疼看不清。   “不过你说林楚怎么就突然出去了?都不告诉我们一声?不然咱还能接着去机场送他的名义逃个课什么的,也算放一天假了。”史强把头搁椅背上放着,像他常见到他楚哥那样做的一样又把卷子往自己脸上掩着——可惜他脸大,像林楚那样用半张卷子挡不住脸,只能把卷子摊开才能遮住。   七班的门上是关上的,门上只留了一个狭窄方正的玻璃窗——从外边看只能看见这个位置的一半。之前林储默每次进他们八班前门总是能看见林楚把脖子眼搁椅背上搭着,有的时候还能举起手以极为不正常的姿势看会儿书。而大多时候则是和现在在他位置上呆着的这兄弟一样,把脸蒙着不知道是睡觉还是闭目养神,总之总是猜不出他在干嘛就是,大多时候也就瞅一眼走了。   所以说这习惯果然难改,明知道他走了好几天了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他位置上看。刚刚要不是那兄弟脸大,半张卷根本盖不住他脸,林储默几乎是要像个傻逼似的冲上去了。   幸好没有,真是林楚也不该这么做,肯定是贴灰碰瓷的面儿。   有的人吧,来去得随意。譬如林楚,他身子轻,说累了就能搁马路边坐下磕个瓜子休息,可他不行,他没这种闲情劲儿,也不能有。只能脚踏实地一步步走着,趁还能看到他的时候多看几眼。   追不上的,这他一直知道。   少了处对象的时间正好用来做题,接个题目也不用着急腾时间,想出思路还能慢悠悠地打个草稿再把过程往上填。   往常林储默不打草稿,正题过程即为草稿,他从不讲究卷面的整洁度,主要是苦思冥想把这思路领出来了,他也觉得没必要拎过程草稿,解题还是一气呵成比较爽,比较畅快。   现在吧,倒是因为心里缺了那么一小块地方,也没那么着急了,反正做完这边的事儿也没什么着急的事儿,不如拖着。   林储默这么想,又在卷子上多耗了点儿时间。下午一点,其他人最近连着几天都被征用了午休时间讲评卷子,好不容易得了休息的时间。往常还能再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那舍友这回也没了精神,早就随着这宿舍里呼噜声入了梦去。   今天正好是个阴天,林储默帮他们把窗帘拉好,遮住了本就稀疏的光源。呼噜声此起彼伏,只有林储默开了台灯还坐在下边。   同一时刻,大洋彼岸的另一时区。   林楚早早熄了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睡着,翻来覆去折腾出一身汗干脆掀了被子坐了起来。   老妈把暖气打得太足,出风口正对着他脸吹,闹得他脸皮子干疼。   他在桌边摸了半天才摸到遥控器,把温度往低了调去。半个月前他和老妈来了国外,就和班导那儿打过招呼,其他人那边没来得及告诉,风急火燎就被他妈带着过来了。   这地方和国内差不多在一个纬度上,可惜他们那边冬天不冷,也下雪。而这边,林楚一下飞机就给冻得怕了,赶忙去店里买了件羽绒服盖上。   路过老外穿得很清凉,下半身穿个大裤衩,上半身还是把短款羽绒服敞开了穿的。林楚走在街上时常有种自己和这条街格格不入的感觉,连出来晨练的老大爷都比他穿得少。   “林储默要是来了这儿指不定要被冻成啥样……”林楚拉开了窗帘看窗外的雪花。这边已经开始下雪了,在屋子里看雪的感受倒是很不错,等到自己出去溜一圈的时候才深深发觉这里麻烦的地方:鞋子总是湿嗒的,穿雪地靴暖和是挺暖和,可惜会有冰化成水渗透到里边,连着袜子都湿了透,又黏又冻,真挺不适应。   “不知道他们那儿咋样了……”林楚这么想,点开了他和林储默的聊天界面却迟迟没有把在对话输入框的那句话发送出去。大拇指再挪个几分的,马上就能把他吵醒和说会儿话。不过林楚还是没这么做……毕竟他就这么个脾气,哪怕真是自己错了也不肯低头,就是犟着,等他先开口。   “算了……”林楚最后还是把手里往桌上放下,绕着房间又走了几圈。   “可拧得太久,还把事儿整得更糟了咋办?”   “他要觉得我不打算和他好了,把我甩了咋办?”   “要这么一直说话,我回去的时候两个人生分了又咋办?”   林楚脑子里闪过了种种念头和想法,最后还是打算先发个语音过去。   “说什么……”林楚嘀咕道,最后想起了这人还欠着他钱的事儿,他清了清嗓子,刻意调悠着嗓子对着手机听筒说道:“你忘了件事儿知道么?你还欠着我人情。你得记着,转账给我反正不认,等我回去了面对面才算。”   林楚一口气说完,说完以后才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心跳也有点不稳。等到林储默那边立刻回了消息的时候 ,他整个人倒是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翻在地上。   对方发了个ok的手势,没了。   “……”   “你就不能说句话?”林楚又回了一句。这次他那边倒是回得很快了,他回了一句话,简短的三个字——“说什么?”   说实话,要不是林楚知道他就这么个脾气,这会儿肯定是又要恼了:“让你说什么?你说呢?你问我我问谁。有想说,说。没想说的,挂。”林楚这次是打字过去的,手指动速飞快,几下就回了一长段话回去。   林储默怕吵醒他们,带上门蹑手蹑脚去了阳台。最近温度又减了许多,就算是这样的南方地区也终于是披上了一层寒意,落在对头的山坡上,落在了他现在的睡衣缝里,惹得他直打颤。他忘记把外套带出来了,又不好再回去拿,只能干站着挨冻。   “我本来就没什么想说。你既然打电话来了,更不需要说什么。”林储默用脖子眼夹着手机,来回拧着水龙头的开关,水流从出水口断断续续地淌出。   如果这儿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听到这番话肯定要觉得这俩肯定又得吵起来。不过林楚听了这话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满打满算就让这事儿就算翻篇得了。虽然摸着自己良心来说,他这儿也没做对什么,不过是给人戳了旧伤太丢脸才佯装怒意跑了,这一跑还跑得挺远,跑国外去了也没和他提个醒说一句的,说走就走,那就一个畅快。   “你那儿最近咋样?你刚刚是睡了给我吵醒的?”林楚重新躺回床上,钻回了已经失了不少温度的被窝。也幸好,没过多久总归还是留了点热度。   “没打算睡。”林储默觉着林楚不应该是忘了他们之间还隔一个时差的事儿,便是松了心靠门坐下,图个轻松。   “不能吧……你不是都在他们睡之前睡的么?不然等他们打呼噜了你还能睡得着?”林楚翻了个身,眼皮子居然有点沉了,不过还是安耐着睡意说道:“你该不会是想着我的事儿,没法安心睡着吧。”   林储默那边没有声音,过了好几秒才轻轻应了个“是”。   听他这么说,林楚心境陡然好了不少,把手从被窝里掏出来枕着头才接着说道:“行吧,这句中听,我喜欢。说实话,我也因为这事儿最近不好睡,总觉得好像又个什么事儿没解决完就跑了,像个落难逃跑的人。”   “这可不是我的风格,老子就没……“林楚本来想说他就没因为什么事儿犯过怂,这句还剩了半句没说完脑子倒是想起来他诸多的打脸经历,这才止住。   “没,我就想说我在这儿挺好的,就和你说声。”林楚这么说,困意越来愈浓,眼皮子也越来越重了,还是坚持把最近他碰着的事儿和他说了下,也算有个人和自己一块担着。   “你还记得上回元旦晚会碰到那个老爷子?就小时候教我琴的那老爷子,我明天还得去见他。再睡个三四个小时吧,我就得起来去赶最早的那班车……”   “然后……我坐一个多小时去市里换乘地铁……去找……他……”   “就不知道他要和我说什么……”   林楚断断续续说着,声量越来越低,到最后电话那头只剩了均匀的呼吸声。   “林楚?”林储默唤了声,林楚又给他从睡眠中拉了回来:“嗯?”只不过意识依旧是模糊的,林储默通过他的声音可以明显地听出。   “没事,你睡吧,下次再说。”他说道,林楚那边已经只剩了沉入梦中的呢喃声。   林储默确定他是睡着了,最后才轻轻说了句:“没什么 ,就是有点想你了。”   “晚安。”   ☆、第 60 章   沿着公路往前走,雪是渐渐消融的。   道路两侧是直入云霄的树木,偶尔会有雪块从树木枝端上砸下,跟抓彩票一样的,你得随时警惕从天而降的意外惊喜。   林楚这边才差点被一个雪块砸到脑门,下一步又差点给地面上积攒的雪绊了一跤。雪实在积得太厚,几乎要漫过脚腕。他好不容易穿过这一段路才等到一个多小时才能来的一班车,赶忙坐了上。   司机开车的路子很猛,即便车里的广播放的是舒缓的纯音乐依旧无法阻挡他一颗狂热的心。林楚不过是因为整理衣服晚了会儿才坐上座位,他已经加了时速上去,七扭八歪穿梭在这片森林小径,林楚差点给他飞出车窗,脸和车窗来了个贴面接触。   “这儿的开车师傅和林储默老家的还真有点儿像……都是一个洒脱劲,就整辆车这条道就是我一个人的气势。”林楚这么想,终于落了座。   “老爷子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呢?”林楚记得自己最开始练琴的时候就一直是这老爷子教的,据说还是他那自诩名间二胡大师的爷爷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的老师。   从5岁,到15岁。整整十年他都是在老爷子的‘看管’练过来的琴,林楚也没少跟他犯过混,同时从他那儿学到的东西也不少,想起来最开始那会儿倒是最开心的。   老爷子总对他严,林楚那会儿胆儿还没肥,还是能好好听他话练琴。甚至有几次老爷子总在和他妈提自己苗子正,脑子也挺机灵,说几句就透,让老妈在家里也多督促着练。   刚开始是最苦的一段时间,不过熬过去了倒也还好,因为渐渐走下去会发现把旧的问题解决了以后总是会遇到新的问题,然而越到后边遇到的问题越是难以在短时间里解决,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摸索。   等到后边那次比赛,大概严格意义上的一次瓶颈吧。林楚那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被对手碾压的感受,被碾压得渣都不剩,所以他虽然还是硬着头皮上去演奏了,严格意义上来说,在他看完这人的演奏以后,他其实就已经落跑了。   那人实在太游刃有余了,技法和共鸣二者已经达到了一种极为协调的状态,实在让人望之莫及。再说那一次,他实在是太累了,怎么练都不对,感觉不对,手感也不对,就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接着就一直耽误到今天。   “我对这门乐器,到底是什么感受呢?”林楚其实很想知道。他曾经喜欢过,也厌恶过。砸过琴,撒过疯,也曾经陷阱去过。   我对于它,到底是处于一种所谓的胜负欲,还是我真的喜欢它本身呢?   林楚不太明白,他一直不太明白这两者确切的关系。人总是很容易去喜欢什么,一个人一件事,好像某个瞬间猛然触动过他自己,他就很把他们定义为喜欢。   而喜欢,真的这么容易么?   林楚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也是他第一次试图去解决这个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红怀着一颗不安的心敲开了老爷子家的门。   老爷子算是饶有名气的那一类人物,不过具体多有名气——林楚倒也没了解过,毕竟练琴的面儿很窄,大多时候也就自己跑去听几场乐团演奏也就算涨个见识。   而他今天来,其实主要就想问他一句:“您老给个准信,我就是没鼓捣了明白——我不好好练吧,你也恼。”   “我这儿好好练了,你更恼,还是不乐意告诉我原因的那种。”   “老师,我今天来,主要就想知道这么个事儿。”   老爷子左手倚着拐杖,右手持着的茶杯正冒出温热的水汽。水汽扑向冷意非常的空气中,林楚不安地等着他的回复。   老爷子看了他许久,林楚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正准备自报家门的时候他终于发话道:“你先进来吧。”于是便跟随他进了屋内。   老师一直是一个人住,林楚往屋内走,室内依旧是他熟悉的风格——完全意义上的中式装修风格,以简洁、色彩暗沉的木色作为室内色彩的总基调。所及每一处无不是整洁、严谨的,物品各置其位,井然有序。   林楚脱了外套在木椅上坐下,接过老师递过的一杯咖啡,放在手里焐着驱寒。   “这几年,你倒是还没想个清楚。”老爷子发话道,抿了一口手里的饮品:“林楚啊,你天分算不得多足,幸好脑子还算灵通,还有点和自己过不起的倔脾气——倒也比大多数学得快些,也算个好苗子。”   他这么说完,才想起什么一般去置物柜里找了一小茶壶状的白罐子来,把盖子拎开用小茶匙往林楚杯子里舀了一块白糖。暗棕色的液体中微微冒了些小泡沫浮上,翻着一块小白肚皮的糖块才缓缓沉底。   “我倒也最喜欢你这孩子身上的这股倔劲儿——虽然这倒是让我挺头疼。”他笑了笑,连同鬓白的胡子也,把茶匙递往林楚手上,示意他自己再加,便是负手起身。   “我这辈子带过很多学生,他们有的成为出众的乐手,有的在终然默默无闻。每条路都不好走,既然选择走就必然有输赢,就必然有个高低立现。这也是为什么世上大部分人终生未有其志,但也算过得自在的原因——这是他们自己选的,选择了一条极为舒心的路子。”   林楚用这小茶匙怎么都舀不起一块糖,总是让它从边缘滑下。最后趁老爷子不注意,直接用手指夹了几块出来,却不着急往咖啡里放,只是在手心里把玩。   他抿了一口未加糖的咖啡,不好喝。舌尖还是涩的,涩到了嗓子眼。   “林楚,你既然决心要走这条路,便然是要承受得失。并且谁也无法对你的未来有所保证,你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坐一个欣赏着,坐之于台下闻从他们指甲奏出的乐章——这谁也没法子帮你,你要知道,人生来就不相同,甚至于你费劲努力也无法追上优越者的步伐——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   “而你最应该学的,是当你确认追不上以后,你又要怎么做?”   他这么说,又在林楚手心里放了一块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同他在窗边悬着的那个鸟笼里说话。只不过,鸟笼是空的,没有东西。   林楚抖了抖手里的三块方糖,手心的温度已经暖化了其中的一部分,他能觉察到粘腻的糖渍在手间黏着,竟是润出了几分甜度来。   “我懂了。”林楚说道,很干脆地把三块糖往嘴里一抛,嘎嘣几下就把这几块糖破了粉碎,化在嘴里做了浓郁的甜味。   “老师,我能再问你一句行么——您乐意再带我么?就是别那么凶,这会儿我肯定好好听您的,得劲儿练琴不瞎玩了。”虽然不能拍着胸脯说我肯定行——但我还是觉得我能 ,至少这个不行不该是这个时候,由我自己说出来的。我再试个一回,这次不行我就真的放弃了,坦荡地放了,不后悔。”林楚这么说,把桌上未加糖的咖啡饮尽。合着嘴里为消散的甜,倒也不觉得有那么苦了。   没那么苦,那就再走走吧。   林楚从老师家里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全升起来了,金色的光泼洒在松软的皑雪之上。他伸手去捻了一块雪团,没等他把这个雪团搓圆却已经有了一个金发小屁孩先对着他抛了一把小雪团。   “sorry,I just……I just missing.”林楚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躲在自己后边这颗树下的另一个小孩。   这小孩狡猾得很,攒一摞小雪堆不说,还打算用自己做活靶子。林楚想了想,把手里的雪团搓小了一圈儿,做成符合这种小孩体型的大小对着那树干砸了过去,引得小孩吓得连连往后跑了几步。   雪块冲击至树干的那一刻分作更小的无数个体块,往四周飞溅出纯白的晶体。   “中了,准得很。”林楚握拳做庆贺状,不顾那俩小孩疑问的眼神便是往外边的街上跑,和从精神病院里跑出的来的病人有的一拼。他穿过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迈开步子往前飞奔,雪地在暖阳的照映下变得暖融,只有他留下向前延伸的两行足迹。   ☆、第 61 章   铃声响起,最后一个科目的卷子被收了上去。当四周同时响起猛烈的庆祝考试结束的庆典之时,林储默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学期又是结束了,这才随着人流往宿舍楼走。   “学霸,走了记得关门关窗!我们就先撤了啊。”蔺冲和隔壁认识的人约了网吧捣事,匆匆忙忙收了东西就走。宿舍里只剩了他一个,林储默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他自己的东西。他留在学校的东西不多,要带回去的就更少。   学生总是在放假的时候最积极,才一会儿学校里的人就没了个踪影。整个学校空空荡荡,只有扫荡过光秃枝干的风。   高二年段需要提前一周回校开学,说是为了开年的会考做最后的准备。林储默换了份零工,在他家附近的一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做兼职。和一个阿姨搭伙,配合着上早晚班。   放假反而比上课来得无聊,整个人一下就松懈了,没有非做不可的事,也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家里大多时候都很安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林储默除了上班的时间大多会去市里的自习室呆着。这么一段时间过来,倒是鲜少有说话的机会。   林储默一直认为其实说话这回事儿也不是必须的,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能说。   要不是每天晚上林楚还能和他打电话唠嗑几句,林储默觉得自己怕是自己的说话能力都要往后倒退,重新回到人类最原始的状态。   不过这个唯一的能让他能够稍微温故人类伟大语言艺术的人最近没怎么打电话来,说是要准备资质水平测试——说白了就是入学资格测试,林储默听他声儿就不大对,估计给累到了,还没说几句话就睡死了过去。   而林储默通常是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却没办法入睡——家里安静的时候像一滩死水,而真正吵闹起的时候又足够让人烦躁。   年关将至,他爸在外头欠的那些债务人也终于是安耐不住找上门来。他妈那边也是不甘示弱,牌友常常上门以话痨家常为由清个债务。   两拨人,今天倒终于是碰着了。不过讨债的人还没吵起来,他爸妈互相骂街的仗势倒总是能震慑住这些人。林储默习以为常,除去无法伴随好心情入睡这原因外,戴个耳机强迫自己一番倒也能睡。   虽然梦境混乱,脑袋混沌至极、一段睡眠还总是要分个几段,但总归说还是能睡,这倒是让他有所安慰。   “你当年那单生意也有我的一份,你怎么不想想你欠了我多少!和你欠我的那些比,我在外边出的这些手笔能有多少!”林储默不知道睡了多久,却依旧能听到他妈的声儿。他又重新把掉了的耳机戴上,这才发现手机早就因为零电量关机,只好起来给它插了个充电口。   “女人能懂什么?除了赌牌打扮,你还能懂什么?”   “晦气。”   林储默觉得有人从门外开门进来,视线里闯入刺眼的光线,急忙窝回被窝躺下。   “你去储默房间里做什么?你这个没出息的,连孩子的钱都要拿!”   “你闭嘴!还不是用来补你挖的那些洞!”黑暗中只听见拉开抽屉的声音,然后是打开翻开钱包扣的悉疏声响——林储默大概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爸现在的一套动作。   打开抽屉——翻开钱包——拿走钱——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太对,还能再放几张钞回去。不知道是因为怕扰了自己美梦还是怕正好给自己碰见,他爸这般动作总是行云流水,轻悄至极,就像之前几次一样熟悉。   有时候钱能是个好东西,如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更是好东西。林储默已经数不清自己故意留了多少次天上的馅饼给他们——而无一例外的是,只要有了这笔钱,不论他们吵得多凶终可抵怒意。两个人对半分款,过倒也算和谐,补了最紧急的那个窟窿,倒也可以揣着剩下的再玩个几回。   林储默有点想笑,不过还是憋着没有发作。毕竟这法子还是他无意间发现的,起初是无意,而后发觉这倒不失为最为快捷的暂缓法子——能解燃眉之急,也就随它去了。他这么想,接到林楚电话的时候倒是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再睡过去。   “我今个去考试了,没过!”电话那头的人虽是这么说,说话的语气依旧盎然。   “嗯?没过你怎么还这么开心?”林储默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四点多,离上工时间还早。   “但我入了备选的名单——就是他们能让我先进去,再经过一次评测,不行再让我参加下半年的那场。”林楚才从考场出来,他妈电话没打通,转而打了林储默电话:“我真没想到还能给我碰上,本来我是要参加下半年那场的,结果老爷子让我先去试试,要是太不行就早点放,别瞎耗时间。”   “他这是故意激我!那我就更要去了,免得真像是要落跑的。”   “嗯……”林储默答应道,透过电话都能感受到林楚现在的那股高兴劲儿,连带着连他的情绪也被带上不少,睡意尽失坐起来听他说。   “等我测评过了,指不定就能回去一段时间看看。但我估摸着这测评是难过的……说实话我觉得下半年那考试也难过,毕竟这学院门槛高,不是随随便便都能进,这次还算是我运气好吧。”林楚这么说,放下琴箱在公园喷泉的台边上坐下。   “你是不知道啊,我最近练琴练得那叫一个折腾人——幸好我手里的茧子够厚,不然这么练下去肯定早就受不了。还有,我这才出来这么几十天吧,真觉得这地儿没法呆,还是咱国内的伙食好,吃啥都畅快,去楼下随便转悠个几圈就能找着吃的……这儿来市区还要好久,叫个餐也得等好久,真没法适应……”   林储默一面听他说,一面去卫生间里洗漱。从水龙头里拧出来的水流声儿很轻,和林楚那边朝高空涌起又顷刻往下坠落的水柱喷泉是极端的两股动静。   “再过几天就除夕了对吧?我今年应该是和年夜饭无缘了,以我妈的厨艺和脾气,指不定给我叫披萨或者汉堡来就算了……不对,她在这儿这么多年了,要我不说她指不定都没法想起来还有春节这回事。”林楚无奈地说道,想起了小时候偶尔来他妈这儿呆过的那段‘悲惨’遭遇。   忘记春节这种事儿,看着挺不可能的,放她妈身上都能说通。他妈,工作狂外加一个毫无时间观念的人,连自己吃饭的点儿都能不记得,再别说他儿子。要不是林楚自己胳膊腿还行,口语也算可以,兜着些钱还算能养活自己。   林楚就这么经历过来的,用他妈自己的话说就是当年在自己身上耗了太多时间耽误了自己,现在说什么也要把那段时间补回来。   这不,和儿子的感情是挺深,不过她的人生目标更重要。所以林楚已经来这儿呆了挺长一段时间,和她妈碰面的次数不下十回——她早出晚归,林楚正常作息时间。同住一个屋子,两人却基本碰不上面,   “邱成他们最近给他们妈逼着上了各种补习班,我一打过去,其他的话没有,一劲儿就让我帮他们做英语卷子,我想着就你能聊聊。”林楚这么说,瞅着一群小孩正对他打雪仗,侧身躲开了一个即将‘祸及’他的雪团。   “我原来就是用来解闷的?”林储默穿好了外套打算早些出门,临走前看了一眼其他的房间——他爸妈的房门是关着的,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还在睡。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比较闷?一个存在本身即是闷的人,居然说我找他解闷?是谁找谁解闷,你自己看不出?”林楚在地上暗暗在手里搓了一个雪团子,打算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来个奇袭。   小孩腿短,但是身子灵活轻巧,林楚往他们那儿一甩小屁孩们一哄而散,哪个都没碰着,只有他擦了一脸灰,这才作罢专心和他对象讲电话。   “对了,你最近咋样啊?我听吴须说你把酒吧那活儿给辞了,终于打算好好学习做个学霸纯好学生了?”喷泉流出的水是温水,挨近了实在暖和,林楚根本不想走便是盘了腿打算直接在这儿扎根了。   那群小孩儿又陆续整过其他的路人,林楚想着他们应该是烦了,见他们又去找了另一群在堆雪人的小孩入伙,继续饶有兴致地观摩他们怎么堆雪人。   毕竟他没堆过,得取点儿经。   电话两端都是沉默,林储默走在往便利店去的小路上。四点多,天还是暗沉的,路上只有夜猫子在树丛间乱窜的身影。   林储默想起自己初中那会儿常走这条路,放学的时候还好——那会儿怎么说还有一群狐朋狗友搭伙,和他们一块撸串喝酒泡网吧——纯粹是不想回家,想着和一群人一块混着也比回家了耳朵疼来得好。   再到后来他越发觉得没了意思,到也能找点正事磨时间——譬如说打工,譬如说做题,再譬如说——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晃。   这座城市总是暖和的,冬天时间短,最冷的时间不过两周就过去了。可每当到了晚上,到了日头渐消的深夜,还是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在凌晨漫步于街头,会知道这座城市最漠然的样子——灯火泯灭,仅留微茫的路灯。   麻将馆还有一两桌舍不得散伙的,再来的就只剩了空。   街道是空荡的,穿过多个街角,多个巷口,无人无声,连同风也变得空荡,除了寒烈,什么也没有。   再走到后边,眼前只剩了白茫的景象——起雾了,寒雾。   果真有点冷,林储默有些恍惚,裹紧了外套也渐慢了步子。   小孩那边玩得热闹,林楚见他们一伙人热热闹闹地做着分工。声量很足,林楚离他们这么远都听到他们在商讨着什么。再等到他们堆砌起雪人的雏形,林楚才想起来他还和林储默连着视屏。才想着说个几句,却只能看见视角只对地面的图像。   林储默一直没有说话,通过耳机能听到的也只有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诶,我说了这么久你怎么不说话?” 林储默正是晃神,倒是被林楚的吆喝拉回了现实,这才想起来把摄像头再次对准自己的脸。   “你等等啊,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林楚故作神秘地把自己脸贴镜头更近,几乎是挡住了整个屏幕。这才从背后掏了一块雪团出来:“没见过吧,雪——虽然也没什么可稀罕的。”   “今天摸起来挺柔,有的时候摸又只是一渣冰——没见过的时候怪新奇,等到天天能看到了反而觉得麻烦。”他有意无意地说着,却是眉头紧皱望向其他地方。而在他手里被他来回抛掷的雪团正好被暖色镀上一层似有似无的漆。   “诶,你说这些小孩咋堆个雪人都这么没耐心的给按了个眼睛就跑——”林楚见那群小孩才把这个雪人造了个雏形,又是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玩了。   “来,看我给它加点东西……”林楚这么说,自顾自地把手机往雪人肚子上一摞,林储默这边的视角立刻被往上了调去,看到了被晚霞染得通红的云端。   林储默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雪白的地界,他们这儿不下雪,他只能通过这个小小的摄像头略窥一二——浅发色的外国小孩在皑雪间嬉闹,腿短偏偏又喜欢迈大步,通常是一个迈步下去雪又淹过他半截腿。   林楚就在那小孩后边的树丛里挑拣些什么——林储默见他回来的时候捎了几段小树干和藤蔓,倒是有点期待他会怎么来给这雪人做造型。   林楚先是给它点了两个眼睛,抽出其中一个带叶片儿的树杈给它作冠。   “少了点什么……”林楚绕着它转了一圈,又给这雪人的左右两边脸上带上了几个可爱中又有点贱的表情符号,这才终于在裤腿上蹭干净手绽开笑来。   正值黄昏,暖融的晚霞泼洒于天际,落在他身后融作了背景。林楚的手触摸雪块太久而变得通红,裸露在外的脸颊也同是泛上绯红。   不过却不是因为冻的,仅是因为过于激动所致。   林储默常常会怀疑别人身上过分激烈的情感波折,而在林楚身上,不知怎么,看着他的时候倒也没了那么多的怀疑,所谓的傻缺做蠢事这种观点,好像放他身上也渐渐行不通了。   从前的难以置信不自觉中也作了理所当然。   甚至连这样的端倪是从何时开始的,林储默自己也忘了。或许是某一个下午,又或许是某一个傍晚,两个条线有了交点。   而那个交点,实在被藏得太深。   “你看,我改过的,是不是就不一样了?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这雪人肯定是个有创造力的小伙搞出来的——还是本楚厉害,做啥成啥,牛逼到不行!” 林楚费力半天劲儿才把雪人的身体搓圆,现在正是尽情地欣赏他的这件‘艺术品’。   “诶,你那儿信号不行啊,图像都没动过,卡了?” 林楚见林储默那边半天没动,便是晃了晃手机。   “不是信号的事儿,是我看晃神了。”林储默认真地说道,终于走完了这条长路。   “你看什么能跟个JPEG一样啊?半天没动静的?”林楚往四周看了一圈,到底也没看见什么值得他看愣神的。   “你。”林储默这么说,林楚却正好没有听见,他的注意力又被一个街边的烤火腿摊吸引。   “我草,这肠肯定好吃,我等会儿得去买一个……你刚刚说啥来着?我没听清。”林楚问道,身后是无边的晚霞。   寒雾总会消的,它只不过在等,等太阳而已。   ☆、第 62 章   “哎——还是没过……”林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先去路边的移动热狗摊买了点吃的充饥。   “算了,这样就挺好的,毕竟这么久没碰琴了,再说这次本来就只是来试试的,不过就不过呗,这有啥。”林楚啃了一口热狗,番茄酱糊了他一嘴也不乐意去擦,跟个小孩一样不顾形象就这么岔着腿坐台阶上啃着。   算日子春节也就这几天,有的中餐馆已经挂了灯笼春联出来,藏在这列店面中,成了城市夺人眼球的那一抹红。   林楚依旧是挤过地铁又等到公交上了车。   开公交的小哥依旧潇洒,比起他开车的习惯来说今天他的打扮也上了道——不再是平时常穿的那一套灰色运动服,而是换了套较为正式的休闲型西装,头发也抹了不少发蜡上,难得露全了他的额头。   有一种忧伤是全世界的人好像都有好事,而水逆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不仅是评委,还是那开车小哥,现在林楚一回到家连老妈都不一样了。   “回国几天,明晚的机票。”他妈在桌上放下给林楚带的晚饭,这会儿忙活着收拾东西。   “哦……”   “先回外婆外公家待五天,除夕再回你爷爷那儿把年夜饭吃了呆个几天就回来。”他妈依旧是做好了完全的计划,容不得林楚插嘴。   “妈,这么着急的么,你不让我去邱成史强他们家窜个门拜年什么的?”林楚粗略计算一番,这么一来这趟回国一点意思都没,不是为了哄老人家开心就是为了哄老人家开心,没多大劲儿。甭说去网吧打游戏了,连跑去见见他对象的时间都挤不出。   “把你的心思收收,别想。”他妈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了——别说林储默了,她连让自己去见那群没出息的朋友的打算都没有。   “敢情妈你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对这事儿的看法原来还是没变啊?”林楚问道,开了包装袋一口一口啃着半温的汉堡。   “别人和自己儿子终归不一样,你妈很佩服并且会祝福他们。如果是你这么做,你老妈不会阻止你,但也决不会鼓励你。”他妈慢条斯理地把衣服叠得整齐,一件件放入行李箱里垒好。   “不过你这么大了,我也不好再处处拘束你。还是那句老话,你自己做的选择,一切后果由你自己担着,懂么?”   外边的汉堡和国内口味不大一样,连酸黄瓜都是两种味道。林楚把中间的肉芯剔去酱汁,这才能往自己嘴里塞这两块牛肉片儿。牛筋没拍烂,有点塞牙,林楚只能吃一点用牙签剔一会儿牙再接着吃。   再等到他好不容易吃完了肉芯,这才甩了牙签站在他妈面前正式地做了一次声明:“老妈,我正经和你说句吧——你儿子做的每件事儿都挺认真,以前是认真的,这次也是认真的。说练琴是认真的,说不练也是认真的。而这次找了个男朋友,也挺认真。”   “只要我还和他在一块,那说明我一直是认真的。虽然没法说能多久,可能明个就散,也可能永远不散。总之妈你就记着——但凡有个万一,我真和他往一棵树上栓死了去,您真别拦我,我肯定是铁了心了。”   “要真到那个时候,我还是希望您能像祝福别人那样祝福你儿子呗。”   林楚说道,想要坐下帮他妈一块整理衣服,却被他妈拍开手心——“洗手去。”   林楚只好无奈地坐下看着他妈给自己整理。   老妈做事总是讲图个条理,连收个东西都得列个单子对着。从不容许半分差错,不容许又半分效率低下。而这次,她倒是有些心不在焉。   动作明显慢了下,似有话要说,又迟迟不开口。   “妈,你说吧,我听。有道理的,我还能改。”林楚最终还是结果了他妈手里叠着的衣服,按照自己的法子折个三折,整成个小方块就算完事儿。   “林楚,以后的事儿没到那个时候谁也说不准。我当年也觉得和你爸能过一辈子,可越到了后边,发现事儿都没那么简单。再等你慢慢长大了去,很多事儿都会变——包括你自己在内,都会变的。”   “所以,一看就没有个准头的事儿——你……”她正想说完,却又被林楚的手势打断。   “打住,妈——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没想过以后,也没想过能在一块多久。我们在一块的时候,看到的只有眼前的,看到的只有现在。”   “未来,那么远那么玄乎——管他呢。您以前在我练琴的时候不是常常和我说么,人不能把眼光放得太远,那样会累,只要我把脚下的没个步子踏实了,不知不觉中这些坎也就过了。”   “这可是你原话告诉我的,我一字不差都记着。”林楚这么说,很快就把这一叠衣服整成一块递给他妈:“所以我觉着,我和他,也能是这样。”   他这么说,两人终归是没了话。冥冥之中,他们间的关系似乎又凝滞了,一个不愿说,另一个不愿变。都知道无法改变对方的想法,也就饶有默契地缄默不言,这样的场面直到回了国依旧持续着。   林楚在外婆外公家里做了几天‘乖巧懂事’孙子,又在爷爷那儿被好好问了一番最近的‘琴技’。三姑六婆嘴碎,没可聊的硬是要聊,引得林楚安耐着性子回答着,心情倒也不是太好,只能每天提个鸡腿去兜隔壁那只大黄狗玩。   一人一狗,这么些天倒也能熬。   再等到除夕,一屋子人说完新年祝言再欢聚在一块边磕瓜子边看春晚的时候,林楚终于得了空走。   除夕去见对象,不是孝子能干的事儿。然而林楚左思右想也只有今天比较适合——这惊喜够大,保准能吓到他。   屋子外的炮仗放得挺响,那黄狗给给吓得直哆嗦合着声儿狂吠。林楚正打算找个加急的快车单看能不能过去,他在风口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吃完年夜饭着急赶回去的一家。车上加上林楚就三个人:车主和一个打从他上车起眼睛就没从手机上挪开的女孩。   “小伙子,才吃完年夜饭就等不及跑市区里玩去了?”车主透过后视镜打量林楚,反而是带着不知名的忘怀口气。   “嗯,见人去。”林楚没法和那女孩一样在车上稳当地玩游戏,一上车闻到车里的味道脑子就开始犯晕,只能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这么着急,见对象?”车主健谈,带了一把方向盘又拐过了一道弯。   “对,我赶着去见他,所以叔叔您要是能开快点就好了。”林楚这么说,心里只希望这叔能别再问了,他再回答下去脑子肯定是要炸——一面抵着晕劲儿一面还要回答问题,简直难受。   “行,我懂,叔也年轻过,知道这种心境儿。”车主说完这句话果真不再多问,提了码数就在这道上狂飙。最后到的也挺快,林楚撑路边的电杆上呕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把酸气散了才给林储默打了个电话。   “大过年的,想我了不?来,开了视频给我瞅一眼。”林楚缓了缓,吞吐地往他家方向走。   本着给他惊喜的意图,林楚没开他这边的视频,只是看到林储默带个橙色的帽子在货架面前整理东西。   “大过年你挺勤快,三倍工资拿得开心么?”林楚这么问,没耐心等他回答又问了下个问题:“哪个便利店?就我们初中拐条街就到的那个?还是你家楼下那个?”   “能是么?就那两家能付得起三倍工资?我在出头那条街边上新开的那家。”   “不过你是……”   林储默话说了一半才猛然发觉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不过还是没问出来,要不是的话把这话问出来就显得自己特傻,他要面子,不想被这人磕嘴说傻。   “那不挺远的,这样吧你快点过来,一人走一半路,就学校那条巷子见。”林楚说完就挂了手机,调转了方向往另一头走。   大过年的路上人不算少,毕竟这个年头也不是所有人家都会选择窝在家里看春晚,总还会有新潮的一大家子吃过饭回去街上溜达。再等他拐进巷子里的人时候人倒是少了,只有学校门口的牌子亮着。   林楚很熟悉这条路,他初中的时候和那群哥们常走。晚自习结束,一伙人扎堆走,一惊一乍走几步停几步,演技掺着自带的特效,互相吓唬人。   不过最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那次比赛输了往这儿走的经历。   他往常一个人不敢走的这条路的,那次倒是脑门一硬就直接往这巷子里钻了进。那次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走这条路,那会儿灯还没修好,左右两边是黑乎的,只有出口那边有点光亮。不过很不巧,那一点光亮也被迎面走上上来的一群人挡了住。这伙人人手一根烟,嘴边冒着星点火光。   “诶,让个路能怎么?”   “你们挤边上过能怎么?”林楚记得自己那时候是这么说的,反正脑子里就是有一个很明确的念头——我不让,就是不想让。   结果就给他们推搡了几下,挨了几下轻的拳,整个人被撇到了一边,看着别人把自己的琴给破了,把自己的念头给断了。   兜来兜去饶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地儿。   林楚这么想,踩在消防墩子上摇摆着保持平衡。刚刚那叔开车技术果真不行,吹了这么久的风整个人还是晕乎到不行,现在连玩消防墩子都吃力,总是找不到平衡点。   林储默动作依旧磨叽,总是慢悠悠的调子,林楚本来想着这么久没见他或许见着自己能够有那么点激动劲儿,可是没有。这人反倒比以往更慢,还没五十米的路他愣是磨蹭着步子晃悠着来。   他今天和那天一样还是穿一身黑,林楚想起那天要不是他最后没走,他根本没法想起居然还有这么个人。有的时候还真是没法猜,他当时抱着不把这人捏死誓不罢休的想法,到最后倒是变成了这个局面。   路得对半分着走,不然总是他一个人走会累,到后边会计较。所以他现在在等,在等这人多朝他走几步。而今天他又多留了心眼,算计着让他多走了一大半路。   眼前的光被人捂了严实,林楚这才眯抬起眼看他:   “舍得来了?”   “你要再慢点我可打算走了。”他这么说,却将手顺着他身体攀上,握紧了他揣兜里的手心。   ☆、结束   除夕夜,图个‘吃’,讲究个‘乐’子。   一家人凑一块庆祝来年喜乐,饭桌上你一嘴我一嘴拉扯些只能代表美好祝愿的祝词,末了再放个鞭炮,这个年也就算这么过了。   想起来没什么意思,不过林储默近几年倒是连这个没什么意思都无法捞着。   妈难得想起来今个是个节,终于也肯放下手里的牌面下手做几道菜。爸兴许是赢了不少,也难得肯回来凑活着吃一顿饭。   只不过这一家子人分明是坐在一张桌上,甚至分享着同样的菜色,却始终没有一家人的样子。空气中满当着沉默,只有电视机里喜剧演员尽力在调节气氛。   “储默,最近怎么没见上回那孩子,你们……”没等妈把话说完,林储默已经放下碗筷:“我吃饱了,出去换班。”   “大过年的还上班这么勤快?”   “你还好意思说,你还记得勤这个字怎么写?整天……”   “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   “你是不是又要吵……”   林储默关门之前这种表情的和气倒也是没维持多久,他就像一个选择蒙住自己眼睛的逃离者,着急离开这个地方,装作一无所知的聋哑人。   不爱的人还是坚持互相折磨,这倒也很不容易了。他这么想,讽刺性地笑了笑,去便利店接班。   “来得这么早啊,弟弟?”   “对,吃完了和家里说过就来了。”   “诶,我儿子要有你一半懂事就好。这大年夜的说是要陪女朋友在外边吃,你说说——大过年的不回家里吃倒是去陪了他女朋友去。”   “嗯。”林储默买了一袋花生磕着,先是把壳去了干净,不着急吃。   “那孩子,姐姐先走了啊。”和林储默搭班的阿姨见他先来了,也就忙着收拾了东西走。   林楚原先以为大过年的店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倒是出乎他意料。自打他接班以后,来店里的人不在少数:拎一打酒的、带一包零食的、甚至还有来这儿吃泡面的。   各式各样的人,千姿百态的过年氛围。   林储默很不道德地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不少,至少不是他一个人大过年过得不畅快。百无聊赖剥花生壳的动作也慢了下,看着放桌上的手机愣神。   他先给张简发了个没头没尾的新年祝福,其他人回过一声谢又群发了一边新年快乐。最后在林楚这个聊天界面上倒是斟酌了会儿该怎么措辞。   干巴发个新年快乐显得没诚意,发来年祝愿倒显得虚假——毕竟他自己都不太信这种东西,有发这个的时间不如脚踏实际做点儿事。所以他最后想了想,就发了几个字过去:“想你了。”   然而打出这几个字后又他又觉得自己像个傻逼,又重新把这几个字原封不动地删掉,打算再想想能说什么不傻的话过去。   “听说外国过节都是火鸡腿而,味道?”   “外国人会过这种节么,能有年味?”   ……   林储默坐在柜台前想了很多能用来引入对话的题目,越挑到是越觉得都不合适。他正是苦恼,林楚的电话到是就这么来了。   顺带着他这个人,也来了。   又来了,总是这样。   这里去林楚那儿挺远,就算跑着过去也要至少要个五六分钟。林储默这么想,盘算着和最近一直在这儿吃泡面的那哥们做个交易。   “哥们,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你给我照看下行么?”林储默估摸着这人面相看着刻薄,但就他这几天观察过来这人应该也不是心眼不正的。   “半个小时,待会儿我有事。”哥们手一摆,爽快地把这事儿答应了下。然而未等他听到这店员的道谢,再抬起头的时候这人就没影了,桌上只留了个他们便利店的橙色马甲和帽子。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往嘴里滋溜进最后一口泡面。看着那店员急不可耐地赶着最后几秒绿灯冲了过去。   从这儿过去只有一个红绿灯,再没什么等的间隙。   大路人流不息,多半是酒足饭饱后出来看电影K歌的一大家子。他们有说有笑地自己要去的地方走,林储默只是拨开他们,从中开了一道自己的路子。   灯光明灭间,他拐进了这条熟悉的小路,方才急促的步子却在迈入的这一刻停了下,他慢了步伐往里走。这条路他一个人走过很多次,打工,下课,每一天都是一样的路。现在这条路因为某个人有了特别的意义。   而这人,现在握着他的手。   说实话,林储默实在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的接触,手心碰手心这回事儿在他看来不过是给细菌的滋生提供了一道温适的场所。同理,人也极为容易沉浸在这样的暖意里而不知。他也极为不愿意因为沉迷而忘却了自己该走的路。   一个人走虽然寂寞了些,好在习惯并且这一切都是完完全全地握在自己手心里的,不需要顾及别人。而现在,面前这个人在他意识外的地方渗入了太多。林楚像个外挂病毒,悄无声息地攻破系统,使他溃不成军。   “我们当时就在地儿第一次见着的吧。”林楚示意让他借个力让自己起来,站稳了把他肩上的脏东西拍掉才接着说道:“你说你当时要没来揍我,也没把脚底板在我琴上蹭个几腿的,最后也没把手揣在小口袋里跟看戏样儿看我,我能看你不爽那么久么?”   “你是你要是最后来抱我一下的,给我个安慰,指不定当时我立刻就把你惦记在心里了,哪儿来后边那么多事儿啊?”   “来,现在抱一个还不算晚。”林楚张开胳膊,紧了紧他身上的棉袄。棉絮块捏起来是软乎的,林楚按着其中一个量足的鼓起来回拧里头的棉花。   人如果把总是把眼光放得太远,是永远无法体会到当下的感受。同理,如果在一起的人们总是要给在一块的行为加一个以永远为名的限定期——这是欺诈。从这个角度来说,林楚总算是多少理解了上回林储默提的意思。   只要现在,现在他们是互相陪伴彼此的,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味和温度,也算是愉悦的一件事。   “老地方,我还是没进。不过今个没琴能砸,没地儿散气。想着上回这个情况也是你,所以来见你了。”林楚这么说,松了手只是看他。   “出乎意料的惊喜。”林储默评价道。   “是啊,出乎意料。”林楚撇开手,自顾自往前走。他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多了,距离新的一年也就那么一会儿。   新的一年里会是什么样呢?他不大知道,比起空虚这类词来说,用慌张这个词比较能用来评价他现在的状况。   练琴的路子会是什么样?   自己和林储默这段又会是什么样?   以后呢?会是什么样?   林楚一面想一面往前走,脚尖踮进黑,望不见头,就像之前的某个瞬间一样。林储默跟在他身后,随着他步子也一步步往前走。   两个人的影子在这条巷子来来回回窜过几遭,等到迎接新年的第一声炮仗响起,举目望见腾空而起的漫天烟花之时,影子才又有了重叠的时候。   “新的一年了。”林楚低声道:“我们一块过完了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我可能没法来见你。”   “可是今年,我们是一块过的。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不过我觉得吧,咱能一块走下去。”   他迎着风张开手,像是在拥抱空气,最后绕回了林储默面前,迎面把他圈住。   许久不见的亲吻比往常来得热烈,甚至比第一次具有怒意的争锋还要来得猛烈。吻很迫切,急促的呼吸声同迫切他们迫切探求对方一切的念头一般强烈。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是在否认什么。   林楚觉得自己几乎是要被他原地带起,足尖脱离地面却不觉得不安,反而是从他那边得到了比起言语更加诚挚具有说服力的保证。   喘不上气来,林楚觉得纠缠到最后自己腮帮子又酸又疼,不过还是没想收口,双方依旧肆无忌惮地在对方的领域内冲撞。不过比起上一次,这次倒是多了信任,多了他从来都不知道的心照不宣。   “各走各的,咱是分开的两条路。”   “但我能还能陪你,你也再陪着我吧。”   林楚拐着他脖子眼说道,在品析确认过彼此的气息后又在他下巴边上狠狠地啃了一口子,带着要把他下颚骨的啃碎的力气在上边落了自己整齐的一排牙印。   新的一年,这个牙印是林储默今年收到的第一份开年礼物。   “喜欢不?开年礼。以后过一年补一个,一年一成礼。”林楚这么说,在他胸襟前的衣料上蹭干净了自己粘连的唾沫丝,在他肩膀上用一只手借力倚着,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著作’。   林楚发觉自己牙口果真不错,印子渗出暗红色的边际线,发肿了一片。他又用自己的指腹在这个印上抹了几下,最后带起林储默的手连同自己的一并抹过一把,用指腹摩挲着这块凹凸不平的印记。   “能走多久我不知道,不过我这儿还欠你人情——找你借的那钱,我尽力欠着。”林储默这么说,林楚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儿。   “一万多块钱,你就不打算还了?”林楚笑着问他。   “不止,还有砸琴的两万和手机的八千——我都不打算还了。”林储默这么说,林楚这下再没了话,两个人隔着一个脚步的距离,磕着面傻笑。   起初是萦绕于嘴侧的泯然笑颜,而后便是不知道由谁开始的放开声儿的大笑。   也不知道笑什么,总之就是互看着对方傻乐。到最后笑得累了,又变成了不发出声的默笑,却又不减这意味的半风丝毫。   与此同时,象征着人们对来年的热烈祝贺的喧闹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钻入这条窄巷,钻入他们的耳道。像是祝福,又像是宣告,在这一瞬时间仿若凝滞,宣明的只有两颗相互照应的心。   “欠着吧,我挺乐意。”他说道。   故事结束,全文完。      ☆、番外一 林储默高考   盛夏,热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是林楚在考场外等着的第三天,也同样是高考的最后一天。   林楚他去年花了偌大的气力准备在国外入学需要通过的考试,今年好不容易确认录取,这不消息一出来赶忙打了电话给他男朋友报喜,这一口气给堵了个大半年,完全松懈后巴不得马上长个翅膀飞回来。   可是不巧,确认录取以后他老师那边的还得再补先前却的那些课,欠着没练的那些个曲儿,还有零零碎碎那些个小事,再等他好不容易全应付好了,倒是也正好碰上了他们的大事儿——高考。   林楚早在高考一周前就回国了,可是愣是没敢在电话里和林储默提过这事儿,也不敢多花他时间是其一,这其二是不敢去费他精力。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听他声音挺疲惫,也不敢说太多,只想着让他别刷题了赶紧收拾着去睡得了。   “还有十五分钟结束……最后一科他考的是化学……”林楚自言自语道:“这几天听他们说总体不算难,这出卷老师今年是大发善心了,也没打算着刁难人……”   “那也该出来了吧……” 林楚靠着树干,袖口过了边儿抹去烈日渗来的满头汗渍,心里倒是紧张到不行。   林楚他当年分科的时候是因为老林不让他选物化,在他物化生三科都半斤八两平平开的时候好说歹说还就非得劝他选物生。他那会儿还就是觉得老林针对他,他要不拦还算,他这么一拦他还就是削尖了脑袋还就非带往里磕去了。   得了,往里头磕了才发觉人老林还真是为自己好才这么劝的他。他这自认还算聪明的小脑瓜子,还真就搞不定化学老大哥。   而林储默和他不一样,人家除了英语不那么好了点,物化生平平开全是拔尖分儿,进物化那可真是稳妥妥没人敢拦。上午考物理的时候林储默是前几个出来的,但脸色却不大好。林楚原以为他是没考好,后来实在没忍住想着怎么说也得安慰一句的,免得影响下午考试。结果他才跟过去林储默就给一群记者拦了住说要采访。   当时林储默表情可真不算好,手直接给镜头盖上了称说自己中午想回去抓紧着休息会,记者听他这么一说才没接着拦他,就放了他回去休息。可林楚倒是没敢接着凑上了,他估计人真是给累着了,自己可再过去给添乱了,都憋了这么些天了都,也不在乎再憋一个下午。   而这会儿林楚可真是急透了,林储默没什么昨晚再检查的习惯,基本就是做完了过一遍立马就交。今年如果卷子不算难,那他按道理也该出来了。   “不能是把填涂卡给填岔了,考试结束的时候才发现吧?”   “那也不能是把自己考号也填岔了吧?”   “总不能翻到背面才发现还有一整道大题没做吧”   林楚脑子浮现过自己当年多次在考试上犯过的错儿,可是把他急得等打铃的声儿响了就开始往人堆里窜跳。   “这堆没有。”   “那对也没有。”   “人哪儿去了?难不成他还能嫌走正门远翻墙抄近路走了不成”   林楚在人群里拨道儿,给大叔大婶大妈啥的骂了好几句,这才终于才少人的地方找着给媒体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林储默。   这人还是给拦住采访了,还不是给官方电视台抓着的,麦上标的logo全是一群他没听过媒体。   “今个是最后一天了,感觉怎么样?有觉得特别难的科目吗?”   ——“还行。”   “有心仪的大学吗?有多少把握?”   ——“也还行,差不多能上。”   林楚好不容易挤到人边上,听他还是原来说话的口气这才放下心。   他既然都说还行’了,那估计就是按他往常的水平发挥的,没事儿,Z大是稳了。   林楚是这么想,而采访的记者可完全不是这么个想法,只觉得这小帅哥穿的是私高的校服,估计也不会考得多理想,但碍于上头布置的硬性任务只得再接着问最后一句:“那么就预先祝你被心仪的雪大学录取了。那在采访最后,是否方便透露下你心仪的大学呢?”   而当这位五官俊朗、奈何神色拒人的学生再开口说下一句话的时候,所以人表情倒是都不大一样了。   “Z大吧,差不多了。”   林储默不轻不痒说了这么一句,紧蹙的眉头依旧是没给松下,眼下仍然是很不友好地拧巴一块。   可围他身边的记者的表情倒是变得十分精彩了,她本来只是觉得这小帅哥可以问问,没想到还真能问到个Z大的。这Z大吧,放全国排不上一二,但在诸名校里头也能称名,虽然由于地理位置不佳这些年屡屡损失人才,但总归来说,不算好考,能去的大多已经给排位在前的高中包去大半名额,这私高能上去的孩子,那就更少。   “看来你是已经很有把握了,我刚刚看你表情不太好,还以为你发挥不佳,没想到倒是已经胜券在握的将军啊。”   “那方便透露一下,目前是否选择好了意向专业呢?”   “对于今年的考试总体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呢?”   ……   林储默本来觉得问个三两句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不知道他是答错了什么,这伙人表情立刻不一样了,连着又问了好几个。   他最近心情不算好,不过让他烦的倒不是这高考,毕竟再这么着也就是一次考试,平时大大小小的模拟质检省检过来,自己的排名水平大概都有个定数,一般没什么特别情况这事儿就是稳了。而最近让他比较烦心的是——林楚已经回国半个月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甚至连个电话也没给他?   主要这事儿他还是从吴须那儿说的,这就让他更气了。他觉得林楚要回来了肯定不会不告诉他,但还是没忍住按照人说的那样去看了一眼。   呵,林楚最近的登陆地点还真就在本市。   “忙么?”   “能忙什么?不是说他已经把事儿全给处理完了,照理说能回来就代表所有的事端就解决了才对。”   “既然他不忙还不联系我?”   林储默这么想,思路倒是又给人打断。   他考试的时候一门心思都奔着题走,倒是能压这种不安感。可这下所有的担子都撂下了,这种给他抑制住的不安感倒了破了瓶似的齐齐涌出,细而密的疑问眼下充斥着他大脑,在这种压迫感下从周边人嘴里吐出的话倒全是做了空气,他根本没那个心思再分神去答。   “算了,别瞎猜了,先找他去。”林储默这么想,看着周边黑压压的人群,倒是有种不知从何入手的印象。他自个身上早就是一身湿汗,这么给挤一路出来还顺带蹭了别人身上的汗来,腻乎乎的,让人实在难以忍受。   再说了,他现在其实还挺着急。   “总体感受?我就说一个——这学校的空调该换了,上午考试的时候考到一半就停了,差点没把整个考场的考生闷死。”   “专业?大概还是水利工程方向吧 。”   林储默迅速过了回答,在等到下一个记者还要开口的时候迅速地问了他们一句:能不能让让?我在考场给闷了大半天了,现在你们这么围着我有点头疼。”   这下无论是记者也好,看热闹的人也罢,终于是意识到自己给人小孩逼得太紧,人小孩怎么看老成也得是个半大的孩子,就算看着挺淡定但没准心里慌个半死,只得悻悻退开,给他散了个道子来给他散风。   也亏得他们散了点开,林楚这才能再挨他近一步。   而他还没来得及碰着人,只见林储默倒是顺着这推开的空隙里给自己硬生生开了条儿道儿,撒开了腿就冲人堆外跑。   “诶——不是,你跑个什么的?”   “我都快给晒成人干了还得陪跑?”林楚叫苦不迭,只得跟上去。   这次考场就设在他们初中附近,过了大街就是弯弯曲曲的小巷儿。对这块地不熟的人一般不走这条路,所以眼下小巷里没什么人,考完的人眼下还是给戳死在大道上拥堵着。林楚眼睁睁就看人这么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实在是撑不住朝他背吼了一句。   “我说你跑个屁啊跑!”   林楚实在是没力气了,他觉得自己这三天就跟个小神经病似的,近了他吧怕扰到他,这远了他吧,他还就偏偏是瘆得慌。再到这末儿关头了,这人倒是离他更远了。   “你有病的么不是?”林楚见他停了,这才靠着个电线杆子喘气。他本来担心他考试不顺利,这次回来也只能是不开心,而现在听到他说一切都还行完全没了那个顾虑以后,倒是更来气了。   林储默冷不防给人吼了一嗓子,听到是熟悉的声儿才往回头看。当他见着是林楚的那一刻,他头一个反应是自己肯定是给热中暑了。   “你看什么啊你?我,你对象,回来了,还因为怕这回来一趟给你开心到吓着了特别没敢和你说,偷偷摸摸跟个贼似的搁考场外头蹲了三天。”   “你看看,我胳膊都给晒分层了!”   林楚没想到在这么个重要的场合,他们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碰的面,一点儿也不浪漫,没有片儿半点是他期待中的样儿。   “你不来扶我一把的啊?”   “我都要给热化了你能看出来不?”   林楚前头是真挺生气,可在看着林储默这小脸的时候语气倒是不自觉地又软了下来。也知不道怎么,他俩儿在国外的这一年通话频率也不算少,甚至他们今年过年那会儿还偷偷见了一面。时隔四个月而已,但他还就是挺想见人,也不知道怎么,矫情到不行。   甚至现在都见着人了,他还是觉得不大够。   “不是——你不觉得你现在该做点什么么?”   “你对象不远万里坐了二十几小时的飞机,你就搁这儿跟个木头人似的傻愣?”   “来来来,你过来,让我来验个货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林楚嘴上倒是这么说,却没等到人先过来倒还是他屁颠屁颠地冲了过去,林储默差点没顶过这俯冲的力劲儿,但还是接住了他。   林楚是真挺委屈的,他本想说找个好地儿吹吹空调啥的,结果这破地儿连个像样的奶茶店都没有。他头一晚回去浑身都给晒脱了层破,又红又辣给他疼得那就一个难受。见着了人还没法和他说话,只能把苦水把自己肚里塞。   “我老想你了,真的。我从定了机票起就就开始傻乐了,结果吧,那边非得是一堆破事儿得让我去做,我这不紧忍着呗。可是把我愁死了,一下飞机我搁你家门口蹲着了,就想着堵你道子……”   “可蹲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你们温书假也不给放的,好像连校门都不给出,我估摸着你得等正经考试这天才能出关,这不头一天就在考场这儿等你么……”   “我还不敢让你瞅见我,我这么远远见着你一面都激动到不行,怕你见了我肯定得影响心情,这不又给我憋了三天等到你考完才敢来找你的么……”   林楚就这么抱着他,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这越说反倒越觉得自己可怜,只得把人又搂紧了点。   “所以你就一直在等我了?”林储默是真没反应过来,他本来是要直冲林楚去问的,倒是没想到这人吧,居然赶在他之前蹦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让他忽然有点慌乱。   “可不是么?”   “我第一天就蹲门口了,比大叔大婶大妈大爷他们都尽力的好么,见着你脸臭得跟吃了屎一样我比你还慌的好么,真是怕你要给失手了该怎么办。”   “你说我也不会安慰人,明明好不容易见一面还得给这事儿挂着堵心,这不是可愁人的么?”   林楚提到这事儿就激动了,语速也不由自地快了起来,甚至语序都不大对了,只顾着把自己这些天来的慌乱全告诉他。   “你可以……”林储默本想说你好歹先打个电话告诉他,可他才想起来自己温书假那些天手机什么时候关的机都不知道,心里只觉得抱歉,再听他这么说还真半句话都没敢说,只是闭口不言。   林楚觉得自己可是矫情透了,给人堵墙边上搂了好久了也还是不撒手。这么热的天,别说他们身上本来就有的汗骚味儿,就是后来抱着以后才给渗出来的估计也能给接个大半桶。但他还是不想撒手,越搂这手倒也越紧了,还就是这么巴巴给耗着。   聒噪的蝉鸣声在过边的绿植带内奏起,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中小学放学打铃的声音。   “哎——他们下课了。”   “林楚多少还是有点舍不得,但想着待会儿这道就会给下课的学生占满,还是很不情愿地脱开手。被呼吸声填满的空隙终重得分离,林楚虽是撒了手没赖着人,但还是没把这距离离开多久,原先搭在他肩上的小脑袋瓜儿倒是挪到了林储默眼前,歪着头很仔细地看着他。   “嗯……”   “挺好挺好,没瘦太多,还能看。”林楚撑着他下巴仔仔细细凑上去看了一圈儿,见脸上没掉肉这才安心地牵起人手想着带他出去。   “附近的学校全给作考场了,今个他们不上课。”林储默顿住他手,给人又扯了回了原来那块狭窄的墙角根。   “你很想我?”林储默对林楚又重复了这一句,倒是给林楚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话虽然是他自己说的,但是刚刚说的时候真没觉得害臊,就是那么想着也就顺口说了,可现在要再给人提起来,他这脸吧,就算有八层怕也是抵不住,只得下意识挡住回绝:“没——我不是……我刚刚那不就顺口……”   “不是……刚刚那肯定是你听错了,我就没说过。”   “哦,那你没说过?”   “真的?”林储默故意这么问。   “也不是……我……”林楚给他这么问倒又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否决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就只能在原处憋红脸,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来。   林储默见他这幅左右为难的样子,到终于没想着去逗他。戳着人下巴根,脸就贴了过去。   柔软又湿润。   林楚这才发觉自己是又给他耍了,但眼下倒也没心情和他再计较些什么。吻热烈而缠绵,仿佛灼热挑动他们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再等到两人挑开的时候身上更是出了一身汗,脸上也发烧似得轰轰烈烈。   林楚靠着墙吹了段小口哨曲儿,手心捏着人手掌根又给糊了好几层粘腻的汗来,但还就是这么矫情地蹭着人,粘着人不想放。   “我和你说啊,我听说我学校到大二的时候有个交换生项目,就和和Z大挨边的G大换——但具体的我没问,据说筛选条件很严,我现在心底挺没底的。”   “我本来想说等报上了再告诉你,免得到头来每中还得白高兴一场……”林楚把头倚靠在墙上的,眼睛正好给太阳光晒着,一面说着一面倒是又把毛茸茸的脑袋靠脸进,在人肩膀上蹭着:“但这么吧……我是真憋得难受了,每次和你通电话都憋紧了牙关耗着呢,这下见了你就更是憋不住了……”   林楚这么说,手倒是不自觉又搭了上来,又重新抱住了他大半个臂膀。   “虽然我看着可能不太行,但我觉得着吧……能试试,还挺有戏。”   “毕竟我这么厉害不是?”   林楚虽是这么说,语气倒是不自觉低了,声音听着有点哑,有点涩,甚至带呆了点鼻音,听着是要哭了。   估计是心里没底了,林储默这么想,下巴抵着他脑袋瓜儿,像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背。“考不上还能怎么,半年在一块处个几些天倒也不算差。”   他倒是说的轻快,林楚这头给他这么提了一嘴倒是更不高兴了,前一秒还是病恹恹的蔫样儿,在听着这话的那刻立马就原地绷起有半米高。   “那不成,你当是牛郎织女过七夕呢?还半年见一回?”   “哇,这他妈这是佛系恋爱啊,我还就没听过还能有这么个谈法。”   “不,就不能这样,我肯定能考上,那我必须能考上。”   “你就等着吧后年这时候,那我肯定就还篡你前边,给你吓出魂去!”   林楚这么说,迎着阳光的浓烈劲儿就往巷外走。脚步迈得急促,步子也开跨得大,一个没留神就让他离了好几米。再等林储默再重新跟上去的时候,他倒是又疏忽定了步子,差点给林储默敲了正中脑门。   “我说真的,我仔细想了一遭,我觉得真能成,”   “你想啊,这可是头一年的发起案,报的人肯定不多,我只要稍微再多争那么几口气……那就可就得中。”林楚别过人肩头,把林储默半个肩头都往他的高度扯下了好几度:“哦对了,我爸在我才上初中的时候就给我在大学城附近披了个房产,你要觉得住学校不方便的话可以问我租房,我给你优惠,还给你包水电。”,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这不老一辈的常说房子不能空太久,空久了招东西,以后人再住就不大好,毕竟再过两年我得回去住。”   “你先去住个一年半载的,给我透透气驱驱劲儿。”   “这样就正好了,诶你要觉得住学校方便周末也能去给一趟啊,我把钥匙给你,放心,我爸早就忘了他给办的这套房,就我爸那脑子,估计要不是赵姨提醒他他就想不起来。”   “你周末可以好好休息,可以给自己做顿有营养的东西补补……”   ……   “所以啊,这样的话不就什么问题就都没了。”   “我们可能还是不太能每天见面,但怎么说四五天一小见,过一周腻个半天总是能行的不是,也不耽误事儿,也不至于让我们隔得太远。”   “怎么样儿,我不是倍儿靠谱。”林楚终于是把打算都做好了,这才舒展了眉头。他都拉着人紧说了一路了,说到末的时候倒是想起来给人留点话做感言。   “都行,现在这样也不差。”林储默看着他,没忍住笑,倒是就这么草草交代了让人摸不清的头脑的话。   “诶你这什么意思?你那表情什么意思?你不信我能报上?”   “我这么努力着就想常见见你,你就这反应?”   “来,就说说什么是都行,都行是什么意思?”   “不行,你要不把话说清咱今个就在这儿耗了,你还就别想走了。”   他们两人便就是如此吵闹着一并往前,耳边是舒爽的风,手边拨过的是从人家内探出头的青嫩枝丫。   直到最后,倒是在他们都没留意的时候便是把这巷子走了尽,出巷口是两排并行的苍荫大树,他们两人的身影同树荫交汇,就如此一直、一直地延伸往了更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确实有点仓促了,试着写了个番外,希望达到及格线。 谢谢。   ☆、番外二   有的时候,林储默其实很怀念初中那个时候。   桌子是老旧的木头墩子 ,桌面连同椅子都是长一块的,而他们当年坐的那副偏偏还是个缺了块高的矮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动作大了点,另一个就能立刻感受到动静。   林楚那时候常常利用课余时间趴在桌面上睡觉。夏天的时候天气是闷热的,风扫不过他们这儿来,他们这些坐后排的就只能闷着憋着忍着,去一趟厕所解手连同头发一起泼湿了才能凉快点回来。林楚他也常常这么做——他在午睡之前也总是带着一头湿漉的头发和满脸未干的水渍回来,或许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沾湿他衬衫的某一块,正好透了些肌肤的颜色出来。   其实挺好看的,若隐若现的粉肉色。   林楚一般不把头朝他这边睡,林储默想着是因为他自己看着堵心,连脸朝哪头睡都得精挑细选。只不过到最后,或许是天实在太热,把脸埋在臂弯里根本没法透气,又或许是林楚本来就睡得不踏实。   他总是会在多次辗转反侧后,把脸对着他这边睡觉。   这一点,林储默还是偶然发现的。   某次他坐完作业的时候不经意一撇——林楚这张被压出印子的脸就这么对着他睡着了。眉头是松弛的,呼吸声很均匀。林储默甚至能看见他脸上一点点毛茸茸的绒毛,反倒觉得有点可爱了。和平时的他不是一种风格,现在他是完全放松的一种状态,毫无竟觉地、在他清醒的时候绝不会有的样貌。   而到后头见得多了,林储默基本是做题思路堵塞了就下意识地看他一眼。看他热得满头大汗梦呓的样子,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还会帮他扇扇风——假装给他自己扇风的同时把风力传到他那儿去。   这一段倒是成为了他初中的算得上比较有意思的消遣活动。   当年他看着这样的林楚,脑子里会冒出少有的莫名念头,比如说他会希望午休时间能长点就好了,如果他们就一直停留在这个时候,其实也不错。   虽然以后的日子都已经被他规划好了,他不愁自己以后会迷茫会不好过。   不过在他所有的规划里,却没有他。   至始至终只有他自己,他根本无法掌控出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他只能按照自己的轨迹走,一个人一直走,走向他确定但是没有什么意思的未来。   “没有什么意思,但是不迷茫,可以全权掌控。”林储默对自己说道,又转头对林楚说道:“你说是么?”   这是他唯一正视他说出的话,可惜——这个人在睡觉,根本听不见。   他们就这么毕了业,结束了比高中还要幼稚懵懂的初中生活。   时间的命盘徐徐转动,这个时候的他们,谁也无法预料未来。不过还好,他还是来了。   喧嚣着以他最不适应的方式闯了进来,从此以后,就连他自己也没料到这个人居然就这么在他生命中落下,生根发芽,一点点地盘旋占据了他的生命中原本空缺的位置。   五年后,大学课堂。   林楚最后还是得到了交换生名额,虽然他们见面的频率也没有分隔两地那会儿来得频繁,但总不至于一直通过视讯工具来见面。有时候再赶巧点儿,甚至能像今天这样,正好给他们碰了次面。   大二的课程设置要比大一少些,但所需要掌握的专业课程也多了不少。这堂课是他们系的通选课,原定的上课时间由于老师的时间表冲突了,临时改到了晚上。傍晚六七点的教学楼早没了白日的热闹劲儿,眼下只有几个教室微亮着光,得了些人影。   林楚说他是正好路过他们院教学楼的,听了他说这是上公修课,就立马跟着过来,就这么和他一块耗了大半晚的时间。起初他还能坐坐好,在不打扰他上课的原则下跟个睡落枕的人似的一样儿偏过头看他。   一节课过去,脸已经挂胳膊上了。   两节课过去,人脸已经怼桌上了。   再到了这第三堂,边睡边流大喇叭哈子也就算了,甚至还嘀咕梦话,引得本就无心关照纪律的老师都忍不住往他们这儿多看了几眼,林储默只好抽了本书盖住他脸,企图掩盖这阵恼人声儿。   可睡着的林楚倒是又不好过了。   他这正练着曲儿呢,倒是给老师一顿劈头盖脑怒骂。   “我又怎么了?你可以说我拉得不好,但你不能说我全十几年全白练白学啊?”他正说得上兴呢,未曾想那坐着的老师倒是怒气冲冲往他这脸上甩了个基础的练习谱来,都给他这鼻子砸扁了都。引得他便吵嚷得更来了劲儿,醒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红的。   给气的,还得给闷的。   “那糟老头又骂我了!他上回还夸我来着呢!”林楚醒来看见林储默倒也没缓过神,觉都还没清醒呢就抱住人胳膊开始发牢骚。   “你说是不是,我可生气了,难不成老头都是这么副德行?”   “他这要下回还这么说我,我……”   “我……”   “我不把这手练废了就算我输!”   林楚给自己磕着了一下,而后头那句的音量实在是过分嚣张了,不禁给教室里还留着的人多看了几眼。   “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林储默把讲义整理好,把包甩上肩拉着他就往小吃街走。   出了教室果然是清爽许多,总算是摆脱了方才几百号人塞在一间教室里发散来的热度。而林楚应该还是没睡醒,从出来开始就抱着他一边胳膊没撒过手。于是这俩儿便是晃晃悠悠地弯曲成个s线盘行在这道上,直到了吃饭的那地儿了还是这样。   就你挽着我腰我搂你肩那腻歪样儿,差点没把点菜的老板娘那眼珠子给吓掉了。   “待会还回琴房?”林储默把面拌开,又给浇了点芝麻油淋上。   “那肯定的,待会儿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去练琴。”林楚刚刚其实骗他说自己吃了,其实他今个一天也就早上胡乱吞了个肉包子。他本想说要是他也没吃,他们就正好去吃个饭,吃完了他再回去接着练。   这鬼知道他这大晚上的还得上课啊,还正好就挑的这么个吃饭的点儿。   林楚当时可是给饿得慌了,但还怎么怎么办,好不容易抽个时间恰好碰着他一回,难不成让他对象说‘好嘚,那你去上课我去吃饭,你待会儿上完了课也记得吃饭哦。’   “这不缺心眼么?”林楚这么打算,还是狠下心,对他说道:“我吃了,我这不是也想听听你们学校王牌专业的课不是么……”   可听你个鬼哦,他一艺术生到底为什么会对一个无趣到死的工科专业感兴趣?   还啥王牌专业?   一进去就去几百号人闷在一间只有几台、扇胡起来还咳呲咳呲响的破风扇,差点是没把他给闷死。要不是他对象在这儿,他哪怕是再怎么练习到烦,也必须搁那空调打得十足的琴房里晾着。   这不没事找事么?   林楚这么想,面才上来便是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林储默才吃半碗的功夫他已经又问老板娘要了一碗,还多要了个鸡腿。   “你这是吃过的样儿?”林储默其实早就知道他是在骗自己,打从他同自己坐下的那一刻这人肚子就开始乱叫了。要不是他后头睡着了,林储默其实也想过不然就逃了后半堂也无所谓。   而后头他看这人实在是睡得太香了,倒是又给想到他说过后一周要汇演,他估计又是给紧张得好几天没睡过整觉。这才作罢,让他多休息会儿。   林楚自个可能没发现,他最近那黑眼圈实在是重的吓人。   就算往日那双神采飞扬的意气劲儿也不免给这黑圈挂钩了大半势儿,林储默看着他,倒是没忍住给他顺了顺了脸。   这大脸盘子也消了一圈儿,原本论是亲也好摸也好可劲儿的肉团都没了,只给剩了个巴掌大小脸。   林楚这可还啃着鸡腿呢,边上还坐着的他对象就没来由地就开始瞎抹他脸。这给他搞得连鸡腿都不大好放开了啃,怕把油多糊溜边给他手沾着。   “你干嘛呢你?乖,想摸回去给你摸个够,这儿人还这么多给看着,你对象不大好意思。”林楚这么说,林储默倒是抽回手了,只是悠悠回了一句:“你倒是还会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是谁上回在他们班回请老师的那桌宴上非得来他们班的场,来也就算,就怕他来了倒是一口一口把酒下肚,先是对着老林扯了几句‘虽然我知道您是我好才这么对的我,但说实话,您摸着你这小良心问自己一句,您当年是不是太针对我了?’   老林当时脸就僵了,林储默还得赶紧给他圆场,把他重新塞回自己边上。   然而林楚又不乐意了,喝完了就开始撒疯,老往他身上蹭也就算了,还就非得要自己当着他大班人的面亲他。其他人也就算了,就冲那蔺冲那大嘴估计大半个班人都知道了。   可老师还搁对桌坐着呢,他倒是怎么摊牌?   林储默最后只得把人拽到桌底,十分糊弄地啜了他一口。最后林楚倒终于是安静了,就这么趴自己身上睡死了过。   可老师看他们的眼神,倒也完全不一样了。   林楚听他说起倒是立马想起这事儿来了,连嘴里啃鸡腿的动作地慢了一拍。   他事后虽然完全不记得这事儿了,但还是从他们班人嘴里以各种形式、各种声情并茂的表述方式得知了自己那天到底是有多么‘遭横’,人就问林储默抱个一下道别也不肯,那前一秒还说着胡话呢,后一秒倒立马回了一句:“不行,这人我的,你抱他问过我意见了么?”   “不行,你再多说几句我也得和你急。”   ……   诶,想这事儿来林楚还是得头疼,可抡他是怎么个头疼法还是硬着头皮装傻充楞:“那不是因为你么,我这不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才得不好意思的么?”   “你看我像是个屁大小事儿就害羞的人么?”   林楚这么说,倒是终于给他糊弄了过去。直到送到宿舍门口,林储默也没再说他什么,一路上真的是论他怎么要摸要抱要打啵都顺着他,也再没把这事儿提起来过。   而林储默记得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儿。   当时场散了以后林楚说他今晚去他爸刚给他过户的那套房子去,林储默想着也是,就他这喝得烂醉的破样儿给送回他家指不准他爸得怎么异样看自己。   可给人送回去他倒是又变了意思了——先是在他准备走的时候抱着他说他有多喜欢自己,等到林储默磨破头皮才把那些个腻人话全说尽了才又高兴了,眨巴着眼儿说那好,既然你也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咱今个就把事儿给办了吧。   林储默想着能是什么什么事儿,总不能是让自己再陪他喝到天亮吧。然而在他这么想的同时,林楚便是神神叨叨从他床头那带锁的柜子里,拿来了一盒套子。   一整盒,没开过封的套子。   林储默倒是只是干咽下喉结,没在他开口之前说话。   虽然他想过,想是想过但没好意思提。   他又不是林楚,可真是不能一本正经地提出我觉得我们可以了,你要不知道怎么来我有片有资源,还有图解。   “哎……这可真是……”   当晚林楚拿了这一盒东西出来,并且十分‘大度’地表示自己可以让他一回,让他先这个缤纷体验装里头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来。而再等到他挑好了,亲了摸了也打算真上戏的时候——这人可倒好,抱着他脖子就这么睡过去了。   最后他们当然没做什么。   距那回以后他们每次能有个撸的机会就很不错,根本没想太多。   而现在,林楚也回来了,他们在一块的时间也多了。   是不是……也该真考虑起这事儿来?林储默这么想,也不着急回宿舍,这俩儿就这么站在宿舍楼门口,倒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在想个什么。   林楚当然不知道林储默现在在想什么,他只觉得人呆那儿就还是舍不得他。   不过也是,他也挺不得的,你说哪有人像他们这谈恋爱的啊,没成天成双成对腻歪一块也就算,甚至见个面都得是周末特惠打卡。   这算什么?   “这样吧,等我完事儿了再来找你行的不”林楚这么这么说,手倒是也没松开。   “所以你就住我家不就得了,就你们的宿舍楼往上课那地儿怕不是要翻山越岭爬个上头才能到不是?”   “我那房子离你们教学楼那么近,过去也方便住的也好……”   林楚很不满地抱怨了一句,这倒让林储默直接改了话头:   “那行吧,今个去您看可行?”。林储默这话传林楚耳朵里,顿时给他来了个精神。   可别说再回去练琴了,林楚他现在哪儿还有心情回去练琴?他其实早觉得他们应该来点儿什么了,虽然当时和他在一块的时候倒也没想这么多,这鬼知道呆着呆着倒也挺合适,再晃个眼就这么过了二三年。   这都三年多了,身份证也领了,大学都过一半了,也是该做点‘不一样’的什么事儿了。   林楚巴巴跟在他后头,人都给送到了还是没挪步,厚着脸皮又人进了屋。   “你不是说还得回去练琴么?”林储默见他也跟了进来,大概也就知道了他和自己的想法是撞了一块去。只不过就想着再逗他个,看看他到底能是个什么回法。   “没,我那儿其实也差不多练好了,我……”   “我……那什么……休息一晚的也没事儿。”林楚磕磕巴巴地说道,林储默倒是没给忍住,鞋就脱了一半都没理,便是沿着玄关那儿捧腹差点没笑背过气。   林楚这才知道是给他耍了。也是,意思都是他先暗示,他怎么看不出自己这点小心思。   “你笑个屁,拿这事儿逗我有意思么你?”   “就整得和你没关系似的……”林楚这么说,胡乱勾掉鞋子三步并一步冲了上去,把人直直扑倒在地上。   “你就打算在这?”林楚是比以前轻了许多,这要放以前他这么冲自己来这一遭,那可得是浑身的骨头都跟给锤敲过一趟似的,每一块地儿都是酸疼的。可今个倒还好,林储默整个人就这么给他往地上锤平了倒不算多疼,顶了天就只是喘不太来气而已。   “在这儿怎么了?你怎么不说你到哪儿都爱耍我玩呢”林楚基本就是坐在他身上了,一面揪着他领子,一面扣着他下巴根:“这回是真来了啊,我没开玩笑。”   “哦?你还开过玩笑?我可从没和你开过玩笑。”林储默给他扣着,也不大好动,倒也不同他恼,继续和他扯皮:“不过我觉得咱还是得想想,你说这头一回要真在这儿,等会儿你吧或者你阿姨什么的来了开门就能看了个干净去。”   “要再说咱这动静再整个大些什么的,怕不是下楼丢垃圾的邻居都能知道了。”   “滚你,你就是怂的,都这点了,哪儿还能有人来啊?”林楚给他问了倒是有些心虚了,钳制人的力道也不禁收了些。直到门铃声响起,他倒是立马一骨碌滚去了边上。   真是滚着去的,还就是从林储默身上就这么直板板滚了出去。   “你看吧,这不还就说中了么?”林储默给自己理了下仪容,倒是开了门给送药品的人说了句谢谢。   “你诓我?”林楚见他只是取了一袋东西回来,倒是更生气了,把他那盘成一团的身体和得更紧了。   “不算吧,既然又这个打算了还是得把东西都准备好不是?”林储默笑了笑,把放在门口的东西全都取了出来,一件一件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润滑剂。”   “新的套子——你那旧的放久了应该也脆了,不中用。”   林储默这么说,林楚倒是先臊了。   见过是见过,当年不懂事的时候也好奇买着玩过。但这真要到了给自己用的时候,到真是不大好意思。   “你先我先?”林楚把脸埋在膝盖里头,没敢看他,只是闷声问了他一句。   “还是你来吧……我是真不会……”林楚偷偷看了他一眼,又给补了后半句。   “真让我先?”林储默先是把润滑的包装给解了,眼下只是用那小壳子轻身敲着这地面:“你确定?”   “嗯,差不多吧。”   “你说咱都在一块这么久了,这会儿还都到这个时候了,再规避这问题没个意思。”林楚见他这幅坦然样儿倒也不觉得紧张了,人又往他那儿挪挪,就这么凑在他面前:“来吧,咋来你指点我个。”   “我能配合配合你。”   林楚这么说,倒是先篡到他身上,勾着他脖子,就跟那攀树的猴子没个差样儿紧粘着他了。   林储默把人带回卧室,哐当声儿就认晾床上了。   林楚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是也没个办法,谁让他是心甘情愿给人宰。他才想说不然自己先把衣服脱了待会儿方便些,而等他真正想这么做的时候,林储默倒也同他这般并排躺下,盖上了被子。   ……   “?”   “你确定要从这姿势开始?就咱俩都跟个平摊着的棺材人似的这么躺着开始?”   “嗯?”林储默往林楚边上又挤了点儿,侧身同他面对面躺着,手撑着头看了他老久这才给他挤出一句:“还是下回吧,等你把那汇演过了再说也不迟。我主要是看你这小黑眼圈儿都耷拉了大半张脸,今晚我陪你,你就好好睡个整觉。”林储默这么说,捧着他脸轻轻亲了一下。   “晚安,宝贝儿。”林储默在林楚耳边最后说了这么一句,灯即刻就暗了下,四周霎时遁入黑暗。   而林楚却还没缓回神,只是呆呆感受这人最后留在他脸上的触感。   也不知道是什么开始的,林楚原先只觉得这世上就没什么能难住他自己的事儿,管他是多难多棘手的,只要憋着那一口子把自己就往那绝路上逼就行。林楚早就习惯了这种紧迫感,可倒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开始有意无意地倚靠另一个人。   “得了,看你这么讨好我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了。”林楚看着这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把手重新挽住人脖子,也看不清亲的是那儿就这么给他抹了一把唾沫星子去后,便是沉沉闭了眼。   “算了,反正我们多的是时间。”林楚对他说道,伴随这阵他熟悉的气息,近些日子里一直紧绷的神经倒是不觉然松懈下,倒是很快就进入了梦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储默等到从林楚那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才小心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在黑暗中就这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眉梢一路顺下,细细磨揣着:“也是,倒也不用着急,以后有的时间。”   月色下,他就这么抱着他,像是抱着什么无价的珍宝。   这么攀了上,从此便再也不肯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