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爱人》作者:魏丛良   文案:“他是可怜又脆弱,是我绝不会倾心的人,他暴戾恣睢喜怒无常,却把我供奉心头,给我温柔,赠我玫瑰,又把我抛入荆棘。   我听到金丝雀的尖叫,也看到他又笑又哭,我开始明白,他只是一个病人。”   牧颜   姜也南   双性/带球跑/脑子有问题的攻。   内容标签: 生子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牧颜.姜也南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西定的冬天被一场没有尽头的大雪笼罩,陈轲在这样的大雪里接到了一起报警电话。他接起电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沉,就听“啪”一声,挂断了电话。边上同事纳闷地问:“怎么了这是?”   “得出警了,接到一起投案自首的电话,嫌疑人说了自己的地址,让我们去接他。”   “嗨,奇了,这人架子还挺大。”   话虽这么说,西定一队还是乖乖地出警。车轮胎滚过湿滑的雪地,行驶了一段路,最后在长尾巷的尽头看到了一个浑身带血的人。   陈轲惊疑不定,从车上下来,拔了抢举起,他朝前走去。对方蓄着长发,背对着他们,分不清男女,身上挂着一件灰色的明显过大的羊毛大衣,衣服上有大片血迹,光着脚踩在雪地里,脚踝冻得通红。   “不要动,举起手来。”   陈轲低声呵斥,就见那人的身体一颤,雪泛着冷光,背对着他们的嫌疑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家喻户晓的脸。   “牧颜?”   失踪了三年,已故富商牧正袁的儿子。   审讯室内,牧颜精神恍惚,陈轲让人给了他一双鞋,鞋子码数比较大,他把冻红了的脚踩进去,脚趾收紧蜷曲。陈轲拉开他桌前的椅子坐下,椅子脚发出刺耳的响声,牧颜刷地抬起头,似吓了一跳,惊恐万分地看着陈轲。   陈轲皱起眉,低声问:“牧颜,你这三年都去哪了?你刚才在电话里说自己杀了人?杀了谁?”   牧颜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肉,苍白消瘦,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他凹陷下去的眼窝里藏着惊慌不安,听到陈轲的声音,牧颜呆呆地看着,隔了很久,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吃力地说:“姜也南,我杀了他。”   陈轲眉间浮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他和边上做记录的女警打了个手势,过了许久,女警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陈轲侧眼看向牧颜,目光复杂,他说:“牧颜,我们刚才联系了姜也南那边,对方没有任何事,而且……”   牧颜的神情突然激动,他站了起来,身体剧烈颤抖,他大喊道:“怎么可能,我……我明明用刀捅了他,你们怎么可能联系到他,这不可能的啊,这不对的啊,他……他应该是死了的,是死了的。”   牧颜的精神状态的确是不好,审讯到一半被迫结束。   陈轲走了出来,到另外一个房间,从单面镜里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牧颜。他贴在椅子里,单薄的身体好像下一秒就能折断,那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团留在人间的悲伤,他用全身在纾解痛苦,每一根发梢都是痛。   陈轲目光复杂,他以前是见过牧颜的,陈轲当时是和女友一起看一场天鹅湖芭蕾舞,就在那场舞台上他看到了牧颜。   出版社老板的儿子,不像一般富二代那样骄奢。他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年纪轻轻就是皇家芭蕾舞团的首席,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   他的女朋友是牧颜的粉丝,特地在结束后等在后台外,一直等到牧颜出来。   陈轲的女友激动地和陈轲说起牧颜这个人,陈轲兴致缺缺地听着,当时并未在意,却未曾想过一年后牧颜失踪,事发三年,牧颜出现。   出现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们,他杀了姜也南。   陈轲收回视线,他对身边的同事说,“看着精神不太正常,送他去医院吧。”   牧颜从警局出来,负责他的陈轲开车,送他去医院。   路上大雪,车子行驶缓慢,牧颜靠在车窗上,怔怔地看着从上落下的雪。   他降下玻璃,把手伸了出去,掌心里冰凉,他流下眼泪,低声问:“西定的雪一直都是这么冷吗?”   ……   1   2015年春,牧颜从法国回来,牧正袁在机场接到他。父子俩也有三年没见,牧颜和他拥抱,法国人的贴面礼让牧正袁有些不适应,笑了笑对牧颜说:“困吗?”   牧颜在飞机上一直在睡,他摇头,牧正袁替他拉过行李,对他说:“我给你办了一个接风宴。”   牧颜走在牧正袁身旁,点了点头说好。   牧正袁侧头看去,三年不见的儿子长高了不少,他心里感叹。   黑色林肯停在机场外,牧颜猫着腰钻进去。司机喊了一声“牧少爷”,牧颜懒散地应了一声。   车子缓缓行驶,牧正袁犹豫着问道:“颜颜,你这次回来多久啊?”   牧颜睁开眼,他想了想说:“舞团来这边演出,大概一星期吧。”   牧正袁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要是多留几天就好了,你在家里我看到了才放心。”   牧颜听了就笑了,他说:“爸,我又不是小孩了。”   接风宴上来的都是牧正袁的朋友,牧颜在闹哄哄的包厢里咬着花椰菜。   他吃得不多,晚饭基本是不吃的,几口就完事了。   牧正袁的几个朋友夸牧颜长得好,又说起牧颜现在做的事,问他什么时候正式回国继承家业。牧颜还没说话,牧正袁就替他打圆场说,“颜颜他还小,现在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再让他多玩几年。”   “老牧啊,二十一岁可不小了,也该帮家里做做事了。”   牧颜撂下筷子,牧正袁摆摆手笑着说:“我还能再做几年就别让孩子苦了。”   牧颜的母亲也是芭蕾舞蹈员,却因为嫁给了牧正袁而放弃了舞蹈事业,生下牧颜之后身体也不大好了,后来查出来是胃癌,没两年就病逝了。牧颜当时只有五岁,刚刚记事的年纪,母亲临终前还拉着他的手,说希望他能成为一名芭蕾舞蹈员,活在她再也不可能站立的舞台上。   小时候学芭蕾真的很苦,一边压腿一边哭,练完一天,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腿都要没了。可他又是不服输的性子,既然觉得都已经学了,就要学好,于是十几年里,他的生活就是学校和舞蹈练习室。   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芭蕾,牧颜自己都不太清楚。可说到底,他现在真正拥有的也只有芭蕾了。   牧颜早早从接风宴里退出来,牧正袁看着似乎还要再喝会儿,牧颜对他说:“爸,我先回家了。”   牧正袁点头,还想叮嘱几句,牧颜已经推开门出去了。他和牧正袁的关系并不亲密,有时候不像是父子,更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四月二十号的时候,牧颜在剧院里排练,舞台设计比较陌生,他从台上跌下来,左脚跟腱拉伤,当时看着伤的不严重,他也不觉得有多疼,便继续排练。直到二十三号晚上演出,左脚疼得基本站不住,但学芭蕾的一开始最先学会的就是要对自己狠心。   牧颜硬是咬牙坚持下来的整场的演出,还在结束后和后台的粉丝互动了十来分钟。   从剧院出来后,牧颜直接去了医院,拍片检查出来是左脚跟腱断裂。原本只是拉伤,但因为没有及时就医,伤口愈合不良,才会导致断裂。   他立刻进行了手术治疗,伤口的愈合需要时间,舞团的演出却不可能因为他而耽搁。团里给他开了两个月假期,让他呆在西定养伤,牧颜没办法拒绝,只能答应。   他现在是没办法练舞的,每天呆在家里,偶尔会拄着拐出去转转。春日里的西定美得像是一幅画,有旧日的古镇骑楼,也有新建的楼宇大厦,历史与现代交错,他的时间过得很慢。   他在西定的春天里感觉到了难得的清闲,养了数日,脚伤好了大半,不用再拄拐出门了,不过还不能有剧烈的运动。牧颜也差不多把整个西定都逛了一遍,恰好这时,牧正袁过来问他,空着的时候,要不要来出版社里做事。   既然牧正袁都已经开口了,牧颜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了下来。   他第二天就来了出版社,顶着牧氏太子的名号,被分配到了编辑部。   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事的,牧颜九点钟到公司,常常三点钟就能走了。他在里面混了三天,实在是耐不住性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位主编办公室里,开门见山,问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这位主编自己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最瞧不上的就是靠关系的富二代,他以为牧颜也是这样的,头也没抬一下,把堆在桌边上的一本书丢给他,“有,你去联系一下这本书的作者,就说我们出版社想做他的独家。”   牧颜接过那本黑色封皮的书,厚厚的一本,他应了一声,而后推开门出去。   牧颜回到位置,把书放在桌上。边上注意他的同事就凑了过来,瞧了眼那本书,低声道:“主编就这样,你别在意。”   牧颜摇摇头,同事叹了口气,又说:“这书的作者我早就找过了,根本找不到的。”   牧颜露出惊讶的神色,低头看着作者名“ZY”,他笑了笑,对同事说:“没关系,我先试试看。”   ZY这个作者留在网络上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牧颜放弃了自己找,而是托人去查,自己则在空下来的时间里,把ZY的书啃完了。是惊悚题材的小说,层层叠加的剧情和诡异病态的杀人手法让牧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是拿回家看的,看到深夜,起来把房子里另外几个房间的灯都给开了。   第二天ZY的信息资料送到了牧颜的邮箱,他点开文件,看着上面的名字,轻声念了出来,“姜也南。”   ……   牧颜收回了冻红的手,陈轲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车子到了医院,牧颜下车,脚踩在地上顿了顿,而后一瘸一拐地往医院里走去。   一番检查下来,化验报告要在明天才能拿到,陈轲看了眼坐在医院椅子上的牧颜,对他说:“先回去吧,我送你。”   牧颜仰起头问他:“我想去看看我爸。”   陈轲愣了愣,随即说好,车子开到了墓园。牧颜下车,拢紧了身上的衣服,他跪在牧正袁的墓碑前许久,陈轲站在他身后,心里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悲凉。他觉得牧颜挺可怜的,连自己父亲的葬礼都没能参加。   陈轲又问了一遍,“你这三年究竟在哪里?”   牧颜把头深深低下,他露出讽刺的笑,“我都说了。”   陈轲露出费解的神色,他说:“关于姜也南我们也都查过了,他三年前就出境了,有他的离境信息,整整三年他就没在国内,你是不是记错了?”   牧颜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也许是跪的时间太久了,起来时身体摇晃,没有站稳,又跌了下去。   陈轲拉住他的手,牧颜抬起头,满脸的冷汗,他说着疼。陈轲一愣,随即托着他走到车里。   牧颜蜷缩在后座,一直喊着疼,陈轲问他是哪里疼,他说是肚子。   到了医院,牧颜被担架抬走,他闭着眼,视线里是零星的光,那些光像是玻璃碎片,扎进他的眼球,把他刺伤。   他心里疼,浑身都在疼,昏昏沉沉睡去,又被梦魇拉扯回来,意识神游。直到身边有人走来,他听到有人对他说,“牧颜,你的身体……你……你怀孕了。”   牧颜成了化石,或者是被风吹干了的尸体。   西定的风雪还是那么大,阴蓝的天似乎永远看不到光,他在那间阁楼里时,就这样……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呜呜哭泣的风。   姜也南走到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像是情人的目光,他对牧颜说:“我爱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最后牧颜还是走了,他逃得远远的,把姜也南的心都给刺穿了。   他恨透了这个毁了他人生的魔鬼,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命运的确是会捉弄人,他捂着肚子,身体迟缓地蜷缩,捂着嘴,压抑着心里的恨。 第2章   2015年,春末,牧颜开始了他短暂的编辑生涯。也是在这西定的春日里,他找到了姜也南。   “师傅,三湘四季花园往那边开?”   蓝色保时捷慢吞吞地沿着街道龟速爬行,牧颜探出头,问着路边遛弯的老大爷。   “前面那个小区就是了。”   牧颜道了谢,继续往前开。路边的香樟树散着香气,树枝张开,绿荫掩映,整条路在树影之下,阳光稀疏斑驳。牧颜的车停在小区门口,老旧的小区,看门的保安懒洋洋地坐着没动。牧颜从车上下来,依照着地址找了过去。   信息上写ZY也就是姜也南住在这个小区的46号601室,牧颜打算来个突袭,先见到姜也南再说。   老楼没有电梯,牧颜的脚还没好全,扶着栏杆一瘸一拐往上走。到了六楼,两扇门对门,一扇门上挂着一根柳枝,另外一扇门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牧颜走到这扇门前,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几遍,什么动静都没有,牧颜还想再试试,身后的门倒是先开了。   “你有什么事吗?”   他听到声音,扭过头看去,楼道的光线匮乏,门框那边叠加着一片阴暗,说话的人站在阴影里,声音微哑。   牧颜一愣,随即道:“我找住在这里的人,他叫姜也南,请问你认识吗?”   那扇门被轻轻推开,瘦瘦高高的男人靠在门框上,低头看着牧颜,黑色的自然卷发像是鸟窝堆在脑袋上,暗淡的光里,轮廓却格外分明清晰,薄薄的嘴唇开合,冷淡道:“找我有什么事?”   在出版社里,也有几个靠颜值出道的小说家,他们主打美女帅哥作家,有自己的粉丝后援会。牧颜见到过几个,只觉得名不副实,而现在他看着姜也南,突然觉得若是姜也南同意接受采访,ZY的访谈放出去,到时候那些以颜值出名的作家岂不是都要靠边站了。   他上前一步,抬起眼看着姜也南,说明自己的来意。   姜也南低头打量他,目光让牧颜有些不适,他撇过头,听姜也南说:“不用了。”   说罢,他就要关门,牧颜急急忙忙拉住门把手,他对姜也南说:“这个采访说不定能让你更火。你的书销量就会更好,也是一种互利的营销不是吗?”   姜也南听了似笑非笑,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懒懒散散的样子,他说:“我不缺钱。”   牧颜当然知道他不缺钱,他还想说话,“咣”一声,门就被关上。   牧颜摸着自己的鼻尖,顿了顿,隔着一扇薄薄的门版,他拔高声音道:“姜老师,给我个机会吧。”   屋门纹丝不动,牧颜撇了撇嘴,背过身去,他说:“那我就在门外等着你。”   他说着抬起左脚,右脚弯曲,径直坐在了门口。   牧颜后背靠在门板上,仰着头看了眼悬挂在脑袋上的柳条,据说门上头挂柳树枝能够辟邪。他的思绪散漫,突然想起昨晚看到ZY小说里写的柳枝杀人案,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这的楼房设计老旧,六楼小窗投射微末的光,牧颜半边身体陷在那团光絮里。他在姜也南的门前坐了大半天,外卖都叫了一回,那扇门还是纹丝不动。   快黄昏的时候,牧寒叹了口气,收拾着吃剩下的外卖盒子,拍拍屁股上的灰,一瘸一拐爬起来,对着挂着柳条的那扇门喊道:“姜老师,我明天还会来的。”   第二日,牧颜如约而至。   这回连姜也南这人都没见到。   一连两天,牧颜都是早出晚归,编辑部里的同事都让他别去了。牧颜倒是很看得开,他觉得这比练舞轻松多了,不过就这么坐下去也不是办法,牧颜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守株待兔。   从公司里出来,苍穹上点缀着几颗星星。牧寒的车没有开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商场,买了一个睡袋,抱着两瓶水,往三湘四季花园去。   他跌跌撞撞上楼,爬到六楼,特别自然熟对着那扇门喊道:“姜老师,我又来啦。”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他把睡袋铺开,径直躺了进去。   他仰面朝天,两手放在胸前,睡姿像个伟人。   牧寒看着半空,长舒一口气,小声嘀咕,“晚安。”   话音刚落,门从里打开,姜也南慢慢走了出来。楼道的灯开了,他看着像是躺在裹尸袋里的牧颜,皱起眉费解问道:“你在做什么?”   牧颜睁大眼,轱辘轱辘打转,他说:“等你啊。”   “等我?”他扯开嘴角,手指轻叩门,看了眼门上的柳条,他说:“你知不知道这里晚上闹鬼的。”   牧颜一震,装在睡袋里的身体抖了抖。姜也南蹲了下来,昏昏暗暗的楼道里,他歪着头打量着牧颜,轻轻扯上睡袋拉链,“撕拉”一声,拉链条慢吞吞合拢。   牧颜反应过来,立刻挣扎着要起来,他一把抓住姜也南的手,手指冰凉,他打了个哆嗦,大叫着,“姜老师,我把你的书都给看了,我觉得你的第一本书,有一处逻辑不对!”   姜也南的动作顿住,牧颜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从睡袋里探出身,他可怜巴巴求饶似看着姜也南,小声说:“您别生气。”   姜也南没动,半眯着眼看他问:“哪里逻辑不对?”   “你让我进去,我进去了就告诉你。”   姜也南抬起另外一只手,食指戳开牧颜的脸,牧颜掉进睡袋里,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道:“收拾一下,进来吧。”   那是成年孤狼的领地,被一只一摇一摆的小鹌鹑闯入。   房间宽阔空荡,灰色的墙壁,黑色的皮质沙发,原木桌子,桌上堆着几个泡面盒子。   “你就吃这些啊?”   牧颜咕哝了一句,姜也南没理他,走到书房,站在整排暑假前问他,“说吧,哪里逻辑有问题?”   牧颜走到他跟前,瞥了眼书架上的书,眼睛亮亮的,“姜老师,原来你也看漫画啊?”他瞄到了名侦探柯南还有金田一少年事件薄。   姜也南的耐心所剩无几,他沉默地看着牧颜,牧颜有些尴尬,摸着鼻子说:“就我觉得你书里面男女主在一起听说不通的,他们的感情发展也太快了。”他抬起眼皮盯着姜也南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姜老师,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啊,我就是觉得里头的感情逻辑不对劲。”   出乎意料,姜也南没有表现出不悦,他甚至还点头,他说:“的确,我对这类感情处理起来觉得很累。”   牧颜问:“所以之后的书,您就干脆不把主角的感情描写进去了吗?”   姜也南对他说:“因为这没什么可写的,就算在一起了,也总会是要分开的,被生死左右,被不爱左右。就算小说结尾写了主角们永远在一起,可这怎么可能真的有永远。”   “姜老师,您是不相信爱的吗?”   姜也南一顿,他张了张嘴,突然反应过来,瞥向牧颜,“你在套我问题?”   小鹌鹑摇身一变成了小狐狸,露出牙齿朝姜也南笑,他说:“您又不肯来报社接受采访,我只能趁现在多问您一些了。”   ……   周一,牧颜收到了主编好一顿的冷嘲热讽,大抵就是他承诺过会把ZY带到出版社内来接受采访,可现下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主编拿起桌上的纸,看了眼上头的几个问题,讽笑道:“我怎么能确定这问题是真的采访ZY,还是你自己瞎编的呢?”   牧颜皱皱眉,他抽过那张纸,脾气也上来了,“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说完他转身就走,推开门却听背后主编凉凉道:“果然不愧是太子爷啊,脾气可真大。”   他眉间浮出前川,转过身看向主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身后同事倒抽一口气。他一愣,肩膀上一沉,就听身旁的人说:“那的确是他采访我的问题。”   牧颜睁大眼,仰头看去,惊喜叫道:“ZY!”   姜也南垂眸,朝他点了点头,“路上堵车,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开开 3个;药药、许阿凛、而活、吴惊、不如写作业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隔壁老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谁都没想到牧颜真的能把ZY给请来,主编立刻反应过来,安排人准备采访。   牧颜看着姜也南,小声说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姜也南穿着白色T恤黑色衬衫外套还有长裤,非常简单的穿着,牧颜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听到姜也南说:“我想再听些你的建议。”   牧颜怔愣,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工作人员过来带着姜也南往休息室里走。   一个同事对姜也南说:“ZY老师,我们还想给你拍几张照,所以待会可能还需要换一套衣服。”牧颜心里一紧,生怕姜也南不答应,他忐忑地看向姜也南。   姜也南的目光瞥向他,难得的好说话,不仅化了妆还换了衣服,灰色的西服贴在身上,肩膀宽阔,腰侧收紧。姜也南坐在长宽的镜子前,化妆师用啫喱水给他那头自然卷定型,他这才皱皱眉,撇开头,低声说:“这个气味我闻不惯。”   牧颜留意着姜也南的一举一动,一听到他这么说,就立刻上前拿过梳子,对化妆师说:“我来吧。”   舞团演出有时人手不够,他们也会自己化妆。牧颜的手撩开姜也南的一缕头发,姜也南觉得耳边痒痒的,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牧颜的脚上,他问:“你的腿怎么了?”牧颜的手指碰到他的头皮,指尖点了点,他小声说:“跳舞不小心把跟腱跳断了,不过现在好了。”又见镜子里姜也南疑惑的神色,他便补充道:“我跳芭蕾舞的,现在这工作算是兼职。”   姜也南笑了笑,他说,“那我还被一个新手编辑给忽悠了。”   牧颜的脸就红了,“也不能这么说,不是忽悠,是你被我的诚心感动了。”   姜也南挑眉,不再说话。   访谈很顺利,结束后,牧颜要送姜也南离开。   姜也南见牧颜一瘸一拐的样子,便摆摆手,“我自己下去吧,你这腿也不方便。”   “没事,我想和您多说会话。”牧颜知道姜也南现在正在创作《柳屋杀人案》下部,他是刚把上一部看完,此刻对于上一部留下来的悬念心痒痒。可又不敢直接问姜也南,只像个小跟班在姜也南身上磨磨蹭蹭,似乎多看一眼姜老师都能摄取一些推理之光,拯救他这颗愚蠢的大脑。   姜也南坐进车内,牧颜站在车窗外,朝他用力地挥手。   车轮碾过地面,一段光一段阴影错落于姜也南的脸上,挺拔的鼻梁上撇着光,他藏在暮色里的神情成了一团纠葛在一起的阴鸷。   《柳屋杀.人案》这个故事已经到了尾声,姜也南开车回了三湘四季。老旧的小区果然是不方便,他停好车上楼,走到六楼,停在了那扇挂着柳条的门前。这和小说里一模一样的杀.人地点,不知道牧颜看出来了没。   ZY写作的时候有一个习惯,会把自己代入那种场景,他每一本书都会租一间房子,在那间屋子里,成为了另一个人,温和开朗阴郁冷酷偏执都是他。   书房里开着一盏灯,姜也南点燃一支烟,缓缓吸了一口,构思着最后的结局。香烟的火星子幽幽燃烧,他敲打着键盘,烟火抖进手边的烟灰缸里。   写完这个故事已经是凌晨三四点,姜也南的后背陷在椅子里,他出了会神,而后新建一个文档。他此刻并不觉得困,甚至是兴奋,一个新的故事钻入他的脑子,他咬着嘴唇,灌入了一大杯咖啡,开始拼凑大纲。   写了整整两页,思绪嘎然而止,姜也南停顿数秒,盯着页面皱起了眉。   还不完善,有什么不对劲。   姜也南沉默着,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客厅来回踱步。   灰色的墙壁与黑色沙发相融,他捂着额头,神情焦灼,下唇死皮被不停啃咬,忽然似有灵光乍现,激增的肾上腺素缓缓降低,思绪逐渐平息。   姜也南坐在沙发上,想到了牧颜。   温和开朗又有些自得的小聪明,漂亮又纤细的男生。   姜也南的指甲划拉着皮质沙发,发出刺耳的声音。若是裹尸袋拉开,是这张漂亮的面孔,会是什么样子?姜也南平躺下去,看着昏暗的半空,他像是精神不稳定,手在半空挥舞,模拟出被人勒死挣扎的样子。   他把那张脸想成了牧颜,他书中的主角,在死前挣扎,被攻击尖叫,被痛苦包裹着的脸。   就这样来来回回重复了数遍,他翻身起来,为自己的新故事找到了人物雏形而兴奋不已。   因为采访到了ZY,编辑部的人庆祝了一番,牧颜回到家时已经深夜,牧正袁也刚到家,恰好撞到牧颜。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牧正袁今晚喝了点酒,话比平常多,见到牧颜,他上前一步,顿了顿低声问道:“颜颜,药吃了吗?”   牧颜那点稀疏的快乐立刻被冲淡,他低下头,盯着地板上的纹路。牧正袁见他如此,立刻反应过来,“对不起啊颜颜,是爸爸多嘴了。”   牧颜笑着摇头,他说:“那我先上去了。”   到了房间,牧颜吁了一口气,他走到床边,“扑通”一声躺到床上,打了个滚。   几瓶药就放在床边,牧颜扭身去拿,倒了几粒丢进嘴里,像是吃糖一样咽了下去。   从小到大他就知道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男女生殖器官加于这具身体之上,激素不稳定是常有的事。牧颜这几天太忙忘记吃药,早起的时候晕了会儿,被家里做事的阿姨看到了,就去和牧正袁说了。   牧正袁担心他也是应该的,可让父亲为自己的这种身体而担心,牧颜心里还是抗拒的。   这是他自己的身体,他已正面直视接受了的身体,任何人的怜悯他都不需要。   大概是无事一身轻,这一觉他睡得很熟。第二日是周六,他睡到中午起来,睡的时间太久,脑袋木木沉沉地躺在床上发呆。   手机响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牧颜拿过手机,他看着来电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咳了几声,笑道:“姜老师。”   姜也南的声音低沉温和,牧颜觉得耳朵烫呼呼的,他听到姜也南说:“牧颜,不知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姜老师,是什么事?您随便说,我都答应。”   姜也南转动着笔杆,在惨白的纸面上勾画着牧颜的名字,整整一面。   他说:“我想让你做我下一本书的人物原型。”   “啊?”牧颜愣了愣,磕磕巴巴道:“那这个……我需要做什么吗?”   “你需要…让我了解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宇智波哀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名字是我瞎起的、Are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这是牧颜给了自己的名片后,姜也南第一次打给他。   姜也南对他说,下午想见一面。   牧颜听了揪着被子立刻爬起来,一瘸一拐跑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脸肿肿的自己,他说话都不利索了,“好啊,那……姜……姜老师要在哪里见?”   “我把地址发给你。”   他们约在西定的一个茶馆见面,春末的下午,河道的柳絮飞舞,茶馆里说书先生拍着板子讲着水浒传。   牧颜跨过门槛,到了茶馆里,姜也南已经到了,黑色的自然卷似乎长了些,扎了个小揪揪在脑后,长年不见光的皮肤很白。牧颜放慢了脚步走过去,站到姜也南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姜老师,你好早啊。”   他自己都已经提早了半小时,没想到姜也南比他还要早一些。   姜也南侧头看他,站了起来拉开椅子,他的手指很长,手背浅青色的筋络浮现,指尖绷紧捏着红木色的木椅。牧颜有些受宠若惊,他坐在椅子上,姜也南为他倒茶,碧螺春的香气四溢。   周围都是年纪稍大些的老人,像他们这两个年轻面孔实属罕见,姜也南撑着下巴,看着茶杯里慢吞吞落下去的茶叶,把杯子推到牧颜手边。   牧颜的目光原本一直落在他的脸上,此刻猛然惊醒,捧起茶杯囫囵喝了一大口。姜也南问他,“怎么样?好喝吗?”   微微的苦味裹在舌尖,他舔了一下嘴唇,点头说:“挺好喝的。”   水浒传讲完了,拉丝弹唱开始,耳边是吴侬软语的评弹。牧颜朝台上看去,便见两人中一人上手拿着三弦,下手抱着琵琶,曲子丝丝入耳。   他们等着表演结束,茶壶里的水换了一壶,姜也南才开口,他说:“关于拿你当小说原型的事,作为补偿,我的下半书会让你们出版社代理。”   牧颜一愣,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看着姜也南。对方坐在窗口的那团光絮里,空气里弥漫着茶香,他惊喜道:“姜老师你也太客气了,其实只要见到你,你让我多访谈几次,我就满足了。”   姜也南摇了摇头,“我这个人没什么意思。”   牧颜说:“才没有呢。”   从茶馆里出来,附近一带都是古镇建筑,姜也南站在石桥上看着浮着飘絮的河面,侧头问牧颜,“要不要坐小船?”   牧颜往下看了看,“这里的船能坐吗?我以为这个是这里的人捕鱼用的。”   “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姜也南给了乌篷船主人钱后,带着牧颜走到桥下,戴着草笠的船夫把乌篷船撑到岸边,姜也南走到船头,他回头看向牧颜。瘸了腿的小鹌鹑摇摇晃晃地踩上木板,还不敢受力的脚踝轻轻踩了一下,脸就白了几分,姜也南背着手盯着他的神情变化。   他们坐到乌篷下,面对着面,互相对视。牧颜觉得不太好意思,他小声问:“那老师…这几天我是一直跟着你吗?”   “不,是我跟着你,你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牧颜摸了一下鼻子,“可我平时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会很无聊的。”   “没关系。”   姜也南的话并不多,气氛稍稍冷淡下来。牧颜有些不自在,他的视线游移,小船从桥洞下过去,一片阴影笼罩又很快变成了大片的光,牧颜不禁眯起眼。阳光下他的头发褪成了栗色,瞳孔收缩,菱形上翘的嘴角开合,像只猫。   姜也南的手指敲打膝盖,心情似乎不错。   前头的船夫突然说:“小心些,把头低下去。”   牧颜还没反应过来,身前掠过一大片柳条,他下意识地闭上眼,手臂被拉了一下,身体往前载,后背被长长的柳枝刮过,有些疼。   “没事吧?”   姜也南扶着他的肩膀,牧颜摇着头,他坐了起来,便看到姜也南一头的白色柳絮,忍不住笑道:“姜老师,你头发上……”   姜也南掀开眼皮往上看,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都都沾上了飘絮。   牧颜对他说:“你不要动。”而后拉住他的胳膊,一只手摘去他睫毛上的柳絮。姜也南闭上眼,牧颜怔怔地看着他,忍不住出声,“姜老师,你长得可真好看。”   姜也南的睫毛抖了抖,睁开眼。   牧颜的耳垂微红,他大着胆子,伸长手捋过姜也南毛茸茸的卷发。   发梢扎在掌心里,牧颜把他头发上的飘絮拿掉,姜也南看着牧颜,目光探究。   “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   他忽然出声,牧颜一惊,手猛地缩回去,身体后倾。姜也南揽住他的腰,轻轻松松托了他一下。   牧颜心有余悸,嗔怪道:“你吓我一跳。”   牧颜的语气绵软,姜也南觉得比那评弹唱的更柔,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性,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他觉得好奇。   他打量着牧颜,牧颜感受到他的视线,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乌篷船行过一片浮萍,船夫用桨撇开,继续往前是一整片开阔的荷花池,荷花还未开,只有宽大的叶片。   牧颜指向一处,翘着嘴角,他说:“姜老师你看那里还有只蝴蝶。”   姜也南顺势看过去,水波的纹路层层叠叠,荷叶摇摆,蝴蝶扇动翅膀,很快就飞走了。   乌篷船绕着河道划了一圈,靠岸后牧颜站了起来,他的左脚不敢使力,他叫了一声姜老师。姜也南托着他的后背跨上了岸。   牧颜的脸还是红彤彤的,他跟在姜也南身旁,时不时侧头看着高高瘦瘦的姜老师,他拿出手机,鼓起勇气问:“姜老师,我们加一下微信吧,这样比较方便。”   姜也南的手机还是旧款的黑色诺基亚,小小一只,牧颜凑过去看,屏幕上的字放得很大。   他笑了,“姜老师你怎么还用这么老旧的款式。”   “用习惯了。”小巧的黑色手机按键手机看着也没微信这软件,牧颜抿起嘴,眉头挣扎了下。   姜也南把手机捏在掌心放回口袋,他歪头盯着牧颜,伸手戳了戳牧颜的脸颊,他问:“你这是不开心了吗?”   “啊?没啊。”   “我需要了解你,你不能对我有隐瞒。”   “好吧,是有那么点。”牧颜抬起手,挤着眼,食指磕在拇指上,比划着手势。   姜也南了解似地点头,又说:“为这个不开心没有必要。”   牧颜神色黯淡下来,姜也南对他说:“走吧,陪我去挑一部可以和你加微信的手机。”   牧颜的眼睛瞬间亮了,大叫了声“姜老师”,姜也南不理解他这么大的分贝是从何而来,困惑地看着他,手臂被牧颜轻轻勾了一下,身体往前拉,他被拖着不由快走了几步。   之后的小半个春天,牧颜都和姜也南呆在一起。他在春雨朦胧的湿润泥地里找到了一颗种子,和雨水一起滚在了地里。   夏天到来的时候,牧颜的脚已经差不多好了,他依依不舍地对姜也南说自己要回法国。   姜也南对于牧颜的观察了解还未结束,听到他要离开,便问他:“我能一起去吗?”   牧颜心中惊喜万分,眼里是期盼,对姜也南说:“当然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山臣、而活、Sheb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牧颜的脚伤已大致痊愈,他把自己在法国的住址给了姜也南,对他说如果来了的话,就到这里找他。   回到舞团后,牧颜开始做恢复训练,他歇了太久,称体重时胖了两公斤,被团队经纪人说了几句。他回头就和姜也南嘀咕,说自己被经纪人嫌弃了。   姜也南不太会用智能机,聊天发信息都很慢,问牧颜怎么了?   牧颜给他发了一张自拍,趴在床上,撑着下巴,脸被挤得肉嘟嘟的,他问,你看我胖了吗?   姜也南盯着这张照片,心里琢磨着会是什么样的男生发给同性自己的自拍,有些疑惑,可还是回复说,不,不胖。   牧颜又问,那好看吗?   按照大众审美,这应该是要说好看的吧。姜也南思考着回应,好看的。   牧颜就笑了,倒在蓬松的床被里,抬起眼就能看到窗外的夕阳,他突然反应过来,此刻姜也南那边应该是深夜了。   姜也南坐在桌前,昏黑的夜就在眼前,他看着牧颜发来的信息,姜老师,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姜也南站了起来,拿起烟盒走到阳台上,划开火点燃烟,他慢吞吞点开语音说:“没有。”顿了顿,又说:“牧颜,你很有趣。”   夕阳缓慢落下,云层渐变,房屋建筑染上了大面积的红。牧颜呼吸轻轻浅浅,咬了一下嘴唇,轻声说:“姜老师,你快休息吧。”想了想又立刻划开那条语音,打字回复道,姜老师,已经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姜也南说好的。   像芭蕾舞团这种地方,新旧更替得很快,在牧颜受伤的几个月里,他的位置已经被人替代了。下一次演出,牧颜被分到了其它位置。说不失落那是假的,表演结束后,大家聚在一起说去庆祝一下,牧颜在后台卸妆,摆摆手说自己不去了。   他卸了半边的眼妆,身后有人喊,“Jules,somebody is looking for you。”   牧颜走到门口,半眯着眼看过去,随即一震。   姜也南走到他身前,牧颜笑了,姜也南对他说:”我看了演出,你跳的很漂亮。”   牧颜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呆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用手捂住脸,喊道:“你等一下,我去把妆都卸了再和你说话。”   姜也南点头,没有跟进去,他站在门外,神色沉静。   等了片刻,牧颜焕然一新走了出来,他挨到姜也南肩旁,姜也南嗅到一股脂粉气味,皱了皱眉。他往边上挪开了些距离,牧颜还未察觉,他此刻的目光都在姜也南的头发上了,”姜老师,你剪头发啦。”   姜也南的头发剪短了许多,黑色的头发还是微翘,牧颜忍着去揉揉的冲动,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姜也南。   姜也南则说:“夏天来了,我怕热。”   “把头发剪掉之后的姜老师更好看了!”   姜也南觉得牧颜对他的夸奖好像随时都能冒出来,侧过头笑了笑,果然又听牧颜说:“姜老师,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   牧颜笑起来也很好看,擦干净的脸,薄薄的眼皮浮着淡淡血丝,漂亮的没有攻击性的五官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姜也南听到他问:“姜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到法国的?”   “前天晚上,我在酒店睡了一天。”   “你住在哪里?”   姜也南说了个酒店名,牧颜就说:“那我明天来找你,我们去普罗旺斯吧,夏天的时候那里的薰衣草真的很漂亮。”   牧颜兴致勃勃地说着,姜也南察觉到他高兴的时候瞳孔会放大,肢体语言也会比较多,左侧的眉毛会比右侧的挑高出两厘米。   表情真丰富啊,姜也南在心里想着,手臂突然被抓住,他一愣。   牧颜把脸凑过来,低声问:“姜老师,你在走神吗?”   骤然放大的脸,脸上细小的汗毛都能看清,姜也南与牧颜四目相对,伸出手指,点在牧颜的鼻尖,他说:“原来你不高兴的时候,鼻子会皱起来。”   牧颜一愣,握住姜也南的手指,他红着脸说:“我没有不高兴。”   姜也南歪了歪头,低眉垂眸看着他,”人类撒谎的时候会眨眼睛,语气加重,眼神游移。牧颜你都占全了。“   牧颜心虚地松开手,他快走了几步,走到前边河道旁的路灯下,夜风吹在心里泛起一丝涟漪,他靠在河桥的柱子上,回头看向姜也南。   头发剪短了姜也南走在夜灯下,轮廓鲜明深刻,不像是个写惊悚小说的作家,倒像是从T台上走下来的男模。他走到牧颜身旁,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牧颜身上的脂粉味,他侧头问牧颜,“你现在在想什么?”   牧颜撇了撇嘴,嘀咕道:“你都能看出来我有没有撒谎,现在这个看不出来吗?”   “还在生气?”   “没有生气,我又不是气球。”   姜也南第一次听到生气可以和气球联系在一起,有些不明白,琢磨着这句话,又听牧颜问:“姜老师,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都在观察我吗?”   姜也南应了一声,牧颜就觉得心里空空的,他的鼻子皱了皱,又似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过头,不让姜也南看到自己的脸。   姜也南盯着他的后脑勺,斟酌着问他:“现在是生气了吗?”   牧颜不语,姜也南在心里默默记下,牧颜生气了会不讲话。   他觉得自己心里的主角形象似乎越来越饱满,情感逐渐充沛。姜也南变得兴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拿到了新奇玩具的大孩子,在逐步摸索的时候,什么都想要问一问。   牧颜生着无缘无故的闷气,耳边突然一热,他半边肩膀立刻僵硬,就听姜也南问:“明天几点见面?”   他“啊”了一声,姜也南继续问他:“去普罗旺斯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牧颜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不需要,都我来安排,我八点来酒店找你。”   姜也南点了点头,他们的距离依旧很近,牧颜低声问:“你还要说什么吗?”   姜也南的手碰了碰他的脸颊,牧颜睁大眼,他得庆幸这个夜晚,朦胧不清的光线遮住了他脸上大半的红。他听到姜也南问他:“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烫?”   牧颜不吭声,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道:“你都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了,是不是也能让我问一个关于你的?”   ”什么?“   牧颜笑咪咪地看着他,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姜也南眨了眨眼,他说:“没有。”   “那男朋友呢?”   牧颜有些紧张,有阵风吹来,姜也南的话顺着那阵风钻入了他的心里,他听那平仄不带起伏的声音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啊?为什么啊?”   “因为没有人喜欢我,我的妈妈是个妓.女,小的时候她常常带我一起出去卖.春,她在房间里,我就在门外。后来她染上了病死了,我被带到了孤儿院,他们都说我也有病,没人愿意和我说话。”   姜也南说着看了眼牧颜的表情,牧颜似乎被吓到了,睁大着眼,震惊地看着他。姜也南问:“现在你在想什么?”   牧颜摇头,他呆愣道:“我想,我不该问你这些。”   姜也南听了翘起嘴角,他平淡道:“我开玩笑的。”   牧颜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姜也南说:“被骗到了吗?”   牧颜深吸一口气,傻乎乎地点头,“我真的相信了。”他抿着嘴唇,停顿了一下,“那你真的是没谈过恋爱吗?”   “嗯。”   牧颜犹豫道:“我在问你一遍,你怎么会一直单身呢?姜老师……你这次可别骗我了?   姜也南侧过头,深邃的五官是能让人着迷的英俊,他对牧颜说:“大概是因为,没有遇到能让我提起兴趣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屿虞、药药、而活、Sheb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鹤屿虞 2瓶;铭汪汪、呜呜呜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夏天的普罗旺斯,大片的阳光宣泄而下,蓝色在天空漫开,薰衣草花田旁是整片的橄榄树。他们的车沿着空旷的公路行驶,山坡上绿草滚落下层层绿浪,牧颜深吸一口气。   来这里就是一场短暂的逃逸,从城市喧嚣里逃出来,片刻的安宁让他松散。   牧颜带着姜也南去了几个地方,他们走到街角,牧颜买了一束花。来到咖啡馆,靠窗边坐,牧颜对姜也南说:“我休息的时候常会来这边,住上一个晚上,就感觉什么疲惫都没了。”   姜也南看向窗外,地上飞起几只白鸽。   姜也南在法国住了小半个月,生活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状态,他们一起看演出,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夜晚里做着你问我答的游戏。牧颜对于姜也南的探究不再仅仅是对于一个喜欢的作者的好奇,而是对于一个有所好感的人。   姜也南要回国的前一夜,牧颜去机场送他。   牧颜问他:“姜老师,你的观察都结束了吗?”   姜也南说是,牧颜就轻轻探身过去,抓住姜也南的手腕,低声说:“姜老师,我喜欢你。”   姜也南一愣,他听到牧颜说:“你想不想再看看恋爱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牧颜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他感觉到姜也南的沉默,心里瑟缩了一下。   姜也南却在琢磨着“喜欢”这个词汇,他的感情生活贫瘠匮乏,此刻牧颜站在他面前,像是又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姜也南问他:“你喜欢我什么?”   牧颜对于他的爱情,还处在现实之外,柏拉图、无性别、爱与美、崇拜与好奇,揉搓在了一起,成了美好的小夜曲。   可现实终究是现实,回到这个宇宙这颗地球这座城市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生活里,这种存粹的喜欢还能够保持原样吗?   姜也南提醒他,“我并不是像你看到的这样。”   牧颜一愣,他随即问:“你是拒绝我了吗?”   姜也南摇头,他说:“我只是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你来喜欢的。”   牧颜则说:“我觉得你是值得的。”   那天的告白终究是没有成功,但姜也南也没有直接拒绝牧颜,他对牧颜说:“你让我想想。”   牧颜问他,“你要想多久?”   姜也南皱了皱眉,一向平淡的神情显出几丝苦恼,他对牧颜说:“等我这本书写完,我会找你。”   之后就是等待,牧颜不知道姜也南写一本书要花多久,他心里的忐忑期待随着时间推移由加剧转为平淡。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他从夏天进入到了冬季。   圣诞节的时候,他收到了姜也南寄来的快递,一本以他为原型的小说。   据传媒报道,那是ZY的突破之作。不再是单一的案件剧情,新作里还添加了主人公的感情生活,真挚懵懂像是破壳雏鸟一般的感情。   牧颜收到书之后,熬了一个晚上把整本书都给看完了。他把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在心里反复念了好几遍,抱着那本书在房间里来回打转,最后笑着打给姜也南。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牧颜迫不及待地说:“我看完了。”   姜也南对他说:“这本书的销量不错,后天出版社说要办一个庆功宴……”   还未等他说完,牧颜便急切道:“我也会到的。”   姜也南沉默了几秒,电话里异常安静,牧颜屏住呼吸,他听姜也南问:“你还喜欢我吗?”   牧颜说:“喜欢。”   姜也南捏紧了手机,这是他第一次犹豫,好像从地下被拉回了凡间,拥有了□□凡胎的烦恼。   创作的过程就是一遍又一遍去想着牧颜,这是他寻找的主角,投入创作,爱上主角,似乎也不为过。   短短的几个呼吸之后,姜也南对牧颜说:“后天的庆功宴你能来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牧颜捂着嘴巴,小口换气,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低着声音说好。   2015年的冬天,牧颜再次回国,赴姜也南新书的庆功宴。   爱情开始的时候都是好的,到了后面,塞了太多东西进去,有些原来的好就被压坏了。   西定的冬天会下雪,牧颜从机场出来,便看到停在路边的黑奥迪。姜也南说会来接他,牧颜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对于姜也南,一直都带着崇拜的目光,触碰到姜也南本人,小心翼翼地相处,就连告白之后没有直接被拒绝,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后座车窗降了下来,姜也南朝他招招手,牧颜快步上前,喊了一声“姜老师”。   在车里,姜也南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的西服放在腿上,他比上一次牧颜见到时似乎瘦了一些,脸上的轮廓更立体。他对牧颜说:“坐过来。”   他们直接去举办庆功宴的会所,车是牧正袁给姜也南配的,顺路来接了牧颜。   车内,牧颜克制着自己的心情,他靠在车窗边,时不时地用余光偷偷看向姜也南。路灯的光钻到车内,姜也南的脸在晦暗不明的光源里忽暗忽明,突然他侧头,捕捉到了牧颜的眼睛。   牧颜张了张嘴,显得有些紧张和害羞。   姜也南对他说:“我现在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牧颜翘起嘴角,凑过去问:“我在想什么?”   姜也南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在想我。”   牧颜一愣,随即整张脸通红,前面开车的司机“噗嗤”一声笑。牧颜忍了几分钟,没忍住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姜也南,算是殴打。   姜也南抓住他的手腕,他们的距离变近,彼此对视。姜也南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牧颜的发烫的耳垂,他说:“你很特别。”   牧颜维持着这个大红脸到了会所,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在等着ZY。车在门口停下,姜也南穿上外套,从车上下来,而后绕到另外一头,打开门朝牧颜递去手,“走吧。”   牧颜仰起头看他,试探着伸出手,手指蜷在姜也南微凉的掌心里。   庆功宴上,姜也南作为主角,身边簇拥着不少人。他疲于面对这种社交,一开始还能应付几句,到了后面直接全程黑了脸。   牧颜也被人堵着,堵他的人是一个圈子里的公子哥,娱乐公司的小开张宪,高中的时候和牧颜打过一次照面,这人男女不忌,一直对牧颜念念不忘。   张宪拿着酒坐到牧颜身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牧少爷。”   张宪生得油头粉面,粉色衬衫白色西裤,笑起来一嘴的烤瓷牙闪闪发亮。牧颜皱起眉,侧身和他拉开距离。   牧颜问他,“你来这边做什么?”   “都知道ZY新书大爆,我过来想和他谈谈影视版权的事。”   “你来谈?我记得你们公司不是都拍偶像剧的吗?”   “市场在变,我们也要与时俱进啊。”张宪笑眯眯地说着,张开手一把揽住牧颜的肩膀,“ZY这本书让你们代理,你就帮我去和ZY说说,让他把影视版权卖给我吧。”   牧颜把他推开,站了起来,他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低头看着张宪,“怎么可能?要说你自己去说。”   姜也南从人群里出来,身边的临时助理问他要去哪里。他看向四周,没有见到牧颜,拉了一下衣领,领口松散开,他装不出好脸色了,低声说:“去卫生间,你也要去吗?”   他从大厅里出去,往左侧走去,一直到走廊尽头,姜也南看着眼前的黄色牌子缓缓停下。男厕的门前放了一块维修标志的警示牌,姜也南侧头打量,面无表情推开了门还是走了进去。   厕所内是有人的,他站在镜子前,听到隔门里的声音。   他打开水,水流声响起,隔门里的声音就静了静。姜也南低头洗了把脸,他闭上眼,就听到一声微弱低软的呜咽。   他抬起头,敞亮的镜子上显出他的脸,他扭过头,走到那扇发出声响的门前,脚尖绷紧踹了一下。   “他妈的谁啊?”   姜也南额前发梢淌下一滴水,薄薄的嘴唇微张,他说:“先生外面着火了。”   门立刻打开,张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着火了?”   姜也南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那张脸上,他拉开整扇门,一把揪住张宪的衣领,把人狠狠摔在了地上。没有停顿,抓住张宪的头发,往镜子上撞。   短短数秒,张宪已经满头是血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睁大眼惊恐地看着姜也南。姜也南抬起腿一脚踹在了他肚子上,张宪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姜也南从张宪身上跨过去,走到隔门里。牧颜软塌塌滑落在地上,衣衫不整,手臂上都是掐红的痕迹。姜也南把他捞起来,替他拉好裤子,目光无意扫过,突然一愣。   他不动声色把牧颜的衣服穿好,捏起牧颜的下巴,打量着这张雌雄莫辨的脸庞,那种异样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原来就是从这里来的。   牧颜的身体动了动,姜也南把他横抱起来,搂在怀里。   他从张宪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一脚踩过张宪的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而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大厅里都是人,姜也南直接从侧门出去,打车去医院。   牧颜蜷在他的怀里,姜也南卷起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他低头看着牧颜,对方睫毛颤抖,轻轻睁开眼,小声问:“我们去哪里?”   “去医院。”   牧颜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道:“我不想去医院。”牧颜是喝了那杯酒后感觉不对劲的,张宪对他做了什么,他都能感觉到,可是四肢乏力完全无法抵抗。   他心里难受,自己脆弱难堪的样子,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了。   “那就不去。”   姜也南让司机调转方向,牧颜问他:“现在去哪里?”   姜也南的呼吸就在他耳边,牧颜嗅到淡淡的乌木沉香,又听到姜也南说:“去我家。”   不是姜也南用来创作的房子,而是他真正的家。   西定这一带有很多清朝留下来的大宅院,大多都成了旅游景点,也有少数是还有人住着的。车子停在了竹林外的石子路前,里面就开不进去了。姜也南付了司机前,从车上下来绕到另外一头打开车门,把牧颜从里面抱了出来。   牧颜没想到姜也南看着瘦,力气却不小。他从未被这样抱过,动都不敢动,小声说:“我很重的。”   跳芭蕾的人能有多重,姜也南气息都没变,他踩着石子路进去,到了里面有一扇木门,抬起腿轻轻推开,他低下头跨入门槛。   走过羊肠小道,假山流水还有深深扎根的梧桐树,让牧颜有一种自己是在逛景观园的错觉。   一只狸猫跳在屋檐上,姜也南推开一扇红木门,把牧颜放在拔步床上。   牧颜有些不自在,他揪着床单,朝四周看去,他低声问:“这是你住的地方吗?”   “不常住。”姜也南在他身边坐下,他说:“还难受吗?”   牧颜摇头又点头,他拉住姜也南的手,“有些热。”   姜也南垂眸看着牧颜拉着自己的手,牧颜的皮肤很热。他抬起手,碰了碰牧颜发红的脸,他问:“你吃了什么?”   牧颜的身体一阵软一阵热,刚才好了些,此刻却又难受了起来。姜也南的手掌泛着凉意,他往前探,把自己的脸依偎在姜也南的掌心里。   牧颜的嘴唇贴在姜也南的手心里,微微张开,声音呜呜咽咽不清不楚,“我也不知道。”   “他大概给你吃了药,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我不想去。”牧颜拉住姜也南的胳膊,整个抱在怀里。   姜也南注视着他,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问他:“那么不想去医院,是因为你的身体吗?”   牧颜一震,他的肩膀紧缩,四肢僵硬,躁动的热情一下子凉了半截,他呆呆道:“你看到了吗?”   牧颜此刻的神情又是新鲜的,姜也南凑过去,挑起牧颜的下巴,把牧颜脸上的惊慌失措全部收揽。   他问牧颜,“那个猥.亵你的人也看到了吗?”   牧颜吞咽唾沫,姜也南的眼神深邃,像是藏着无尽的冷,他听到牧颜说:“他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一直骚扰我,后来我出国了才好一些。”   “他怎么骚扰你?”   这应该是难以启齿的,牧颜说得很慢,姜也南倒是很有耐心,安静等待着。   牧颜对他说:“张宪也忌惮我家里,所以不敢说出去或者威胁我,就一直给我发信息,有时候会发来他那个时候的视频或者声音。”   “什么时候?”   牧颜皱起眉看了姜也南一眼,他都说成这样了,姜也南看着好像是真的还不懂。他咬着嘴唇,只好说:“和人上.床的时候。”   姜也南一愣,脸上涌起显而易见的厌恶。   牧颜盯着他的表情心里一咯噔,他放慢声音说:“你会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讨厌你?”   牧颜迟疑道:“因为我的身体。”   姜也南反问他:“那么你自己呢?讨厌自己的身体吗?”   牧颜摇头,没有任何停顿,他说:“虽然我的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不讨厌。”   “这就够了。”姜也南轻轻撩开他的头发,“别人的看法都无关紧要,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牧颜的心跳骤然加速,身体的温度比刚才更高,他有些透不过气来,怔怔地看着姜也南。   他张了张嘴,不知从哪里涌来的勇气,他拽住姜也南的胳膊,身体前倾,嘴撞在姜也南的唇上,牙齿磕在一起。   他尝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却没有退缩。   姜也南第一次被人这么冒犯,心里升腾出讶异,那感觉并不糟糕,但也没有让他觉得兴奋。他只是没有拒绝,一动不动任牧颜闹着。   牧颜抱住他的脖子,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手抓着姜也南的衣领,雪白的衬衫领子被他揉皱,一粒纽扣掉了下来。牧颜眼眶发红,他对姜也南说:“你抱我一下。”   姜也南轻轻搂住他,牧颜把脸靠过去,手就要往下,却被姜也南捏住。   纤细的手腕圈在掌心里,牧颜被上了发条的身体突然停滞,他看着姜也南,忐忑不安试探,“姜老师。”   姜也南的神色像是蒙在薄薄的云雾里,冷冷清清。牧颜身体里的火苗一下子就熄了下来,他松开手,低下头,瑟缩道:“对不起。”   姜也南没什么表情,他缓缓起身。牧颜抓了一下他的手,“你去哪里?”   “去洗个澡吧,身体会舒服些,我去给你拿衣服。”姜也南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小灯的光落在牧颜呆滞的脸上,他看着屋门合拢,一下子泄气,身体往后倒,一不留神,后脑勺撞在了拔步床的木边上。牧颜一声惊呼,抱着自己的头,眼泪都疯了出来。   姜也南拿了一套衣服回来,就看到牧颜抱头抽噎,他一愣,放下衣服走过去,拍了拍牧颜的肩膀,“怎么了?”   “撞到脑袋了。”   姜也南组织着语言想着如何去安慰,思索了十几秒,大作家还是放弃,沉默地安抚。   牧颜像是在一步步探索领地,试探着姜也南的底线,安慰着安慰着,他的脑袋又钻到了姜也南的怀里,隔着衬衫布料,深深吸了一口气。   眼泪弄湿了衬衫,怀中湿热一团。姜也南掰开牧颜的肩膀,哭红了眼的小鹌鹑眼巴巴看着他,姜也南点了点他的鼻尖,“去洗澡好不好?”   牧颜抿起嘴,抓起姜也南刚才放下的那套衣服,跌跌撞撞往外走。   姜也南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心里生出烦躁。   他快步跟上去,揽住牧颜的腰,把人直接抱了起来,他说:“你走错方向了。”而后朝另一头走去。   姜也南不喜欢被人打扰自己的生活,平日里回到这,平日打扫修整宅子的人都能获休。牧颜抱紧了怀里的衣服,那是一件白色衬衫,布料上有淡淡的香味,沉沉的檀木气味。   他仰起头,盯着姜也南的下颌,流畅优美的线条让他不由着迷,他吞咽着唾沫,慢慢抬起手,拢在姜也南的喉结上。   姜也南加快了脚步,抱着他走到浴房那边。   这宅子由姜也南接手后,就被他让人翻修了一通,洗澡的地方里面建了个大池子,跟温泉差不多,一直都冒着热气。   牧颜被他放在里面,姜也南对他说:“里面有毛巾。”   牧颜被里面的热气蒸得昏昏沉沉,他扶着墙壁支撑,脸上晕着红。他看着姜也南,声音里揉着委屈,他说:“姜老师,我不明白你。”   姜也南站在门口,距离不算远,可那氤氲的热气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的幕墙。   牧颜看着像是要哭,他已经哭过一次了,第二次对于他来说并不难。姜也南不太喜欢眼泪,他想了想,对牧颜说:“我现在对你说的话不是什么借口,你不需要觉得匪夷所思。”   姜也南顿了顿,牧颜听到他平静道:“我是erectile dysfunction患者。” 第8章   老宅子里的隔音可能不太好,窗檐上跳过一只狸猫,瓦片响动,牧颜的眼皮抖了抖。   他抬起头,张开嘴,一脸傻样呆呆地看着姜也南。   “怎么会?”   姜也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他告诉牧颜,“我母亲是妓.女,我是这栋宅子主人的私生子,她把我偷偷生下后,我们一直在外面流浪,她靠出卖.身体养活我。那小房子就那么点地方,她就把我锁在柜子里,很黑很暗,耳边是他们的喘息。”   牧颜不敢置信,姜也南倒是已经看开,他说:“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依靠药物也许能让我起点反应,但我不太喜欢这种事。牧颜如果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我们不会发展到下一步的。”   姜也南喜欢把所有事情放在明面上说,他说完这句,打量着牧颜的表情,他对牧颜说:“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是否需要继续坚持。”   姜也南走了,牧颜脱力似靠在身后的瓷砖上,浴室内的热气明明还在,他却觉得很冷。   他走到蓄水的池子里,慢慢把自己沉进去。   他心里难受,原本以为喜欢上一个人只要简简单单的就好,可却没有想过,姜也南竟然会有这么沉重的过去。   姜也南不愿隐瞒,他把自己曾经放在了牧颜眼前,是否接受全有牧颜决定。   牧颜闭上了眼,脑海里浮现出姜也南的脸,他冷淡又安静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被这种特殊吸引,可却又像所有的普通人那般,被这份特殊背后的隐秘所惊退。   这份沉重不是他能够承担的,他现在对于姜也南的好感还未到能够让他付出这么多。   水弄湿了头发,他揉着自己的脸,手指揩过发红的眼眶,牧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他想,他真的很自私,明明自己就是特殊的存在,接受自己的同时,却无法接受姜也南。牧颜的头垂得更低,心里发胀,他抱紧了自己,手掐着胳膊,对自己说:“抱歉。”   姜也南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从浴室出来是要经过他的窗前。他靠在窗口,听到外面的响动,几声脚步声,然后停在了他的门前。   姜也南拉开门,牧颜穿着自己的衣服,把姜也南给的衬衫还给他,“谢谢你。”   姜也南的目光落在那件衣服上,伸手接过,他低声问:“头还晕吗?”   “好多了。”   “要走了?”   “嗯。”牧颜顿了顿,“对不起。”   “不用。”姜也南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房间。   屋檐上的狸猫叫了一声,门外的人走远了,姜也南站了起来,把牧颜还给他的衣服拿起看了两眼,面无表情丢进了垃圾桶中。   天是冷的,牧颜回忆着来时的路回去,跌跌撞撞走着。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逃兵,他的喜欢成了鸡肋,姜也南会怎么看待他,牧颜不敢想象。   他拢紧了身上的衣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他回头,看到姜也南朝自己跑来,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姜也南走到他跟前,把外套递给他,“把衣服穿上,夜里冷了,我替你叫了车,你出门后左转出去就能看到。”   “姜老师?”   姜也南朝他摇了摇头,“你不需要觉得愧疚,你是个好孩子。”   牧颜快要哭了,哽咽了一声“姜老师”。姜也南打量着他的神情,嘴角露出一丝讽刺,可很快就消失不见,在牧颜抬起头时,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温和矜贵的姜老师。   牧颜走后,姜也南的生活回归孤静。   新买的智能手机再也没响过,深夜里也不会再有人对他说别熬夜了。他睡得很晚,醒来却很早,消失了许久的睡眠障碍再次席卷着他的神经,躺在床上,闭上眼时,似乎就能听到柜子外的呼吸声。幼时的他透过缝隙往外看,白色的光絮里,是两条叠加在一起的白色蛆虫。   姜也南被噩梦惊醒,满脸冷汗地爬起来,靠在床头,点燃了烟,一根接着一根抽着。   牧颜在那天回去后就发烧了,他一开始和谁都没说身体不舒服,睡在房间里,觉得捂一觉,醒来出了汗就会好了,却没想到热度会越来越高。   牧正袁知道他回国了,还未好好见一面,这一日上班前,就想着和牧颜说几句话。他敲了敲牧颜房间的门,见没动静,便又喊道:“颜颜,醒了吗?”   里面没有回应,牧正袁有些失落,只好说:“那你休息吧,爸爸去公司了。”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要走时,就听到房间里“咣当”一声。牧正袁一愣,立刻拉开门,就看到牧颜摔在地上,整个人似醒非醒。   他立刻跑过去,把牧颜扶起来,手碰到牧颜的皮肤顿时就被吓了一跳,“怎么那么烫?”牧正袁用手碰了碰牧颜的额头,“颜颜,你发烧了。”   牧颜像是小时候那样,抱住牧正袁的手臂,他的声音嘶哑,虚弱道:“爸爸,我难受。”   牧正袁立刻叫人过来,一起送牧颜去了医院。   牧颜看着像是都快烧糊涂了,路上嘴里喃喃呓语,眼眶发红发烫,侧蜷着的时候,眼泪就顺着眼眶落了下来。   牧正袁以为他是因为发烧,而不舒服。他轻轻揉着牧颜的太阳穴,低头对他说:“颜颜,马上就到医院了。”   牧颜缩着脖子,很小声叫着姜也南的名字。   他一进医院就先去检查,血检出来只是普通发烧,牧正袁才算松了一口气。   牧颜先去测敏,他对青霉素过敏,手腕上注射了一点点青霉素就肿了一小块。牧正袁皱起眉,对护士说:“你轻一点。”   医生配了药,牧颜挂上了点滴,他躺在输液室的躺椅上。   一个房间的躺椅几乎坐满了人,牧正袁没地方坐就站着。牧颜身子发虚,他睁开眼看着牧正袁,低声说:“爸,你不用陪着我,我挂完点滴自己也能回去。”   “我不放心,我已经和秘书说过了,今天不去公司,就在这里陪着你。”牧正袁说着还从外面拿了一个椅子进来,就坐在牧颜身前。   那应该是牧正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陪着牧颜,整整一天,他们父子俩都呆在一起。中午的时候,牧颜的几瓶点滴挂完了,牧正袁扶着他出去吃些东西。   医院附近的店还挺多,他们找了一家粥店。牧颜没有多少胃口,就吃了一碗小米粥,牧正袁则是皮蛋瘦肉粥。牧颜小口小口喝着,牧正袁时不时地朝自己的儿子偷偷看两眼,又低头喝一口粥。   之后几天,牧颜都要来医院挂水,他的热度一直反反复复不下去。挂了差不多两瓶,点滴瓶快见底时,牧颜按了呼叫铃。   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护士,却等到了打着石膏,头上缠着绷带的张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eby、小受别跑、夜夜夜夜夜百鬼嗷、而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妩迩 10瓶;小受别跑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牧颜朝四周看去,这个点周围没几个人,张宪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打量他,“牧少爷?”   牧颜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那一套圈子里的称呼让他不自在。   “有什么事吗?”   张宪附身在他脸上细细看了一眼,伸手要去碰他,被牧颜躲开。   张宪勾起嘴角,“生病了都那么好看,你这么不解风情真是浪费了你的这具身体。”   牧颜咬着后槽牙,张宪突然捏住他的下巴,低声问:“你和那天打我的人在一起了?你们上.床了吗,你这具身体他能接受吗?”   牧颜一拳挥去,张宪抓住他的手腕,目露凶光,“我可是断了几根骨头,你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牧颜,我不会让你好过的,除非……”   张宪凑过去,在他耳边说:“除非明晚你来陪我。”   “你做梦。”   张宪笑了笑,“我觉得你还是没弄清现在的情况,你不是出版社老板的儿子吗?你应该知道舆.论的影响有多大,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个畸形的身体,是不是挺新鲜的,你就成名人了?那什么舞团也不用去了吧。”   牧颜面如纸白,他挣扎着,手背上的针头戳歪,针孔回血。张宪往后退,阴冷地看着他,像是毒舌,“牧颜,希望你好好考虑。”   张宪耀武扬威一通,他们这边的动静被护士注意到,张宪止住声音,他离开后,那股深深的恶意似乎还萦绕在牧颜周身。牧颜看着回血的手背,一口气压在了喉咙里,他咳嗽了一声,只觉得浑身发冷。   护士过来要给他重新扎针,他摆了摆手,说不用了。   他拔掉撞歪的针头,鲜血立刻流了出来,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棉球压了几下,低声说:“谢谢。”   牧颜离开医院,脚还是发软的,他走了几步,就蹲了下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彷徨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如果逃回法国,那么张宪会怎么样,他在国内就不会肆意造谣。牧颜抱住头,胃里一抽一抽的疼。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牧正袁打来的,他本来是要来医院接牧颜,但临时有一个会要开,他便来不了了。牧颜清了清嗓子,对他说没关系。   牧正袁在电话里说:“颜颜,我让家里阿姨做了几个清淡的菜,你回去后不要不吃饭。”   “知道了,爸。”   冬日白昼短,牧颜不想回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西定的冬天大雪纷飞,他蜷缩着看着雪地里的枯叶,想到了张宪,牧颜抿起嘴,站了起来,一脚踩碎了那片叶子。   他回到家,饭桌上摆着几个小菜,牧颜拉开椅子坐下,碰了碰已经冷了的菜碟,他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他从小就是一个人,就算他自己不想承认,可因为身体的原因,他还是或多或少遇到了一些坎。他小时候是自卑不合群,长大了是避嫌怕人发现,逐渐养成了独来独往的性格,就算在舞团也是这样,没有归属感。   冷了的饭吃得他胃疼,低下去的热度又开始烧了起来,牧颜洗了澡昏昏沉沉趴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使人脆弱,脆弱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在意的人,可他在意的人却被他伤害了,牧颜没有脸去联系。   他红着眼,咬着嘴唇,喃喃自语,“姜老师。”   姜也南接到了一个陌生信息,他原本并未在意,换了手机后,垃圾信息就变多了。   只不过他不喜欢信息上的未读标志,点开红点瞥了一眼,姜也南的眉间缓缓浮出浅川。   是几张照片,熟悉的脸却稚嫩,是少年时的牧颜,穿着校服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再往下拉,却画风一变,牧颜神情迷醉,许是喝了酒,意识不清的样子。他的衣服被拉开,身体暴.露在镜头前,被人拍摄下了数张私密的照片。   姜也南撑着下巴,一条文字信息发了过来,像是鬓狗在孤狼面前张牙舞抓,他盯着那五个字,神色淡淡念出了声,“牧颜是我的。”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牧颜也收到了那几张照片。   他呆呆地看着屏幕,通体发凉,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被拍下的,他甚至都不知道。   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惧蔓延全身,牧颜捏紧手机,点开这个号码,回拨。   “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张宪的声音带着笑意,恶劣的另人发指的笑,他说:“你不记得了吗?高三成人礼的时候,大家一块聚会,你喝醉了。牧颜,是我送你回家的。”张宪顿了顿,低声道:“你早该是我的了。”   “啪”的一声,手机眦裂在墙壁上,牧颜大喘着气。门外刚巧经过的牧正袁一惊,还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敲门问他情况。牧颜平复情绪,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他的脸朝一侧撇去,低声说:“刚才手机掉了,没别的事。”他指了指墙壁那头碎了的手机,“手机卡拿出来就行了,我回头买一部新的。”   牧正袁说:“我也不太懂手机,不过我听说最近有一款新出的手机不错,颜颜这个手机爸爸给你买。”   牧颜愣了愣,随即皱起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我自己的事,您别管。”   牧正袁脸上露出失落,牧颜低着头也没看到,他对牧正袁说:“我明天晚上要和朋友一块,就不回来了。”   牧正袁想问牧颜这朋友是谁,可又想到上一秒牧颜还在说自己的事让他别管,他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自己小心一些,和朋友玩也要注意安全。”   牧颜说知道了。   这夜他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他在梦里被野兽追逐,被风暴卷入了深渊里,掉进了一片黑暗的海底,身上像是被重物压着,透不过气来,也喊叫不出。他感觉得到自己是醒过来了,大片的梦消失不见,甚至都能睁开眼,可就是无法动弹。   他嘴里发出一声一声呜咽,他希望有人来救他。   醒来时,满头大汗。牧颜撑着床坐起来,他抱着膝盖,身体一下接着一下打着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岳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岳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剖、电子竞技没有洗头ovo 4瓶;你是我的宝贝、顾萌萌的颜大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当爱与占据控制威胁这些词汇所挂后,那么这就不是爱。   只是一种以爱之名的心理障碍,爱而不得就变得疯狂,试图用爱去伤害一个人,把他揽入怀中,又让他遍体鳞伤。   张宪的确是喜欢过牧颜,高中时的暗恋到明恋,再到被狠狠拒绝,他守着那个自己偶然发现的秘密,一开始并未想去威胁,可……   他想到那日殴打他的人,牧颜被那个人带走了,像是别人家的小猫,那么乖那么软弱可欺。   他嫉妒愤怒,理智早已消失,他不明白为什么牧颜能接受别人却抗拒自己。   西定的冬天一直都是这么冷,从车上下来,他就打了个哆嗦。牧颜裹着大衣还觉得冷,脚踩过冷雪,他抬起头看着高高矗立着的酒店,神色阴郁。   牧颜背着一个大包,戴着口罩露出两只眼睛,穿过大堂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恰好开了,牧颜低下头跟在人群后走进去,他看着楼层,已经有人按下了。   是去顶楼,电梯一层一层停下,人逐渐变少。牧颜恍恍惚惚站在门口,一直到顶楼,门一开他便走了出去。   他找到了张宪发给他的房间号,空荡荡的走廊,那么安静,他站在那扇门前,都能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他捂着心口,深深呼吸,拉开身后沉甸甸的背包,一把小刀和几瓶□□放在一起。   牧颜的手抓到那把小刀,他背对着走廊上的摄像头,用力握住,另一只手抬起就在要敲门时,肩膀突然被扣住。牧颜睁大眼,扭头看去,戴着口罩下的脸震惊讶异。   “姜老师!”他低声喊着,身体被姜也南推到一侧。   姜也南整个把他笼罩在墙角里,手撑在牧颜的脸侧,拉开他的包看了一眼,他附在牧颜耳边,对他说:“□□是一种弱酸,分解身体没那么有效。”   牧颜浑身发凉,他僵硬着一定不敢动。姜也南拉下他的口罩,手捧着他沁着冷汗的半张脸,“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你以为自己这么做会安全无恙?不要做傻事,牧颜。”   牧颜大喘着气,他眼眶发红看着姜也南,低下头,那一段脖子纤细又脆弱,“姜老师他知道我的秘密,他威胁我。”   姜也南抬起他的头,轻声问:“你知不知道他吸.毒?”   牧颜的眼皮一抖,姜也南拉着他的手,走到隔壁房间拉下房卡,牵着牧颜的手往沙发上坐下。牧颜浑浑沌沌跟在他身后,听到他说:“我找人查了一下,他之前有一整年都在戒.毒所,现在出来了,这种事情很难说,没那么容易戒断。”   “姜老师,你做了什么?”   “我已经报警了,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着。”   姜也南去给他倒了杯水,牧颜喝了大半杯,捏着水杯才突然反应过来,彷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姜也南翻出那条信息,把手机递给他,“我收到了这个。”   牧颜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冰洞里,他捏着手机,瞳孔放大,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他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相信你。”姜也南神色不变,他收起手机,按了按牧颜的肩膀,“从照片上就能看出来你神志不清,牧颜别害怕。”   姜也南摸着他的发顶安抚着他,牧颜主动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姜也南一愣,随即往后退,腰却被牧颜用力抱住,他哽着嗓子,哑哑道:“姜老师,对不起,我之前那样子,你还肯帮我。”   姜也南轻轻松松环住牧颜,像是擒着一只小羊。他抚摸着羊羔软绵绵的毛发,感受着这只小羊颤栗发抖的身体,他似不在意道:“这没什么。”   的确是没什么,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差不多就是顺手牵羊,他现在挺喜欢牧颜的,替他挡一下这种事也不算麻烦。   牧颜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还是觉得口渴。姜也南又给他倒了一杯,坐在一边看他,牧颜把杯子靠在膝盖上,他舔着下嘴唇,还是忐忑,焦灼着留意隔壁的动静。   姜也南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低声问他:“害怕吗?”   牧颜抬起头,眼睑一圈泛红,他磕磕巴巴说:“我很害怕。”   姜也南吁了一口气,挑起他背包的肩带,拿了过来,“说着害怕,却计划了要把人给毁尸灭迹,虽然这个计划不怎么样。”   牧颜难堪地低下头,“我是不是很坏?”   姜也南把他包里的那些玩意倒在床上,有小刀、□□还有一些手套和细绳,他看着就笑了,摇着头拿起一把小刀,“你就用这个来杀.人?这玩意连只鸡都杀不了,亏你还是我的书迷。”   牧颜一脸羞愧,他说:“对不起。”   “这种时候就不要说对不起了。”姜也南把这些东西又都放回了包里,他走到牧颜身旁坐下,肩膀互相挨着,他对牧颜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先给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像这种满是摄像头的五星级酒店不能约,得是偏僻的地方。其实最安全的方法是把凶案做成意外事件,在他的车上做手脚,或者给他注射大量的毒.品。”   牧颜怔怔地看着他,后背蹿上凉意。   姜也南嘴角噙笑,那笑容竟让他觉得比张宪更可怕更恶毒。他感觉透不过气来,身体往后缩,就在此刻,隔壁房间传出一声巨响。   牧颜刷地站起来,看向姜也南。姜也南后背靠在沙发上,姿势松散悠闲,他挑起下巴说:“好戏开始了。”   牧颜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是张宪打来,铃声一遍遍循环。他无措地看着姜也南,“怎么办?”   姜也南接过手机,替他接通,他开了免提,张宪的咆哮从电话里传出来,“牧颜,你搞我。”   牧颜屏住呼吸,朝后退去,姜也南一把拽住他的手,把牧颜的手腕勒得很疼。他“唔”了一声,看着姜也南拿起手机,对着话筒说:“张宪,你不止吸.毒,你还藏.毒贩.毒。”   “你在说什么?”   “待会警.察会和你说清楚的。”说完,他挂断电话。   牧颜呆愣地看着他,他打了个嗝,大喘着气,“他……这是真的吗?”   姜也南摇头,“当然是假的,可他们张家不干净,他上头还有个哥哥,他那个哥哥比他更不是东西,有些事情进去了就是会无中生有,张宪摘不出来的。”   牧颜惊惧地看着姜也南,他崇拜的姜老师捋着他的羊毛,“别害怕,你的那些事不会被别人知道的。”   “姜老师,你是在保护我吗?”牧颜抓住姜也南的手。   姜也南看着他那楚楚可怜的神情,告诉他,“我只是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他们从酒店出来,牧颜便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让他过去一趟。   他下意识地看向姜也南,姜也南走在他的左手边,侧头看着他,“我陪你去。”   派出所里这边不远,牧颜过去后,被一个女警领到了一张靠在角落的桌子前,对方把一部手机给他。她看了眼姜也南,对牧颜说:“我们接到姜先生的举报电话,张宪用手机里的照片威胁你,都在这里面了,手机已经解除密码了,你看一下都删掉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处理完这一切后,他们站在派出所门口。西定的冬天是很少会见到雨水的,小雨淅淅沥沥泛着刺到骨头里的寒冷,姜也南问他去哪里,牧颜摇着头,还未说话,整个人就软了下来。   姜也南立刻抱住了他,才发现他浑身发烫,“你发烧了?”   牧颜抓着姜也南的袖子,把脸埋进那团乌木沉香里,他委屈道:“我好难受啊。”   姜也南送他去了医院,牧颜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姜也南则坐在小沙发上,侧头看着窗外。窗户被雨水打湿,落雨的声音像是豆子一颗颗落下,没有开灯,一段阴蓝的光笼罩在姜也南的脸上。   他稍微动了动,姜也南察觉到动静,收回了视线看向他。牧颜缩在被子里,姜也南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他对牧颜说:“差点烧成肺炎。”   牧颜一愣,声音哑哑的,“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发烧。”   “普通发热也不能掉以轻心。”   牧颜半张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道:“知道了。”   姜也南又重新回去坐下,牧颜才敢伸出脑袋,歪头看着牧颜,“你在这里陪了我多久?”   “不算久,距离你送进来差不多也就几个小时。”   “浪费了你几个小时。”   牧颜神色黯淡,姜也南缓缓皱起眉,他伸手捋开牧颜额面上的头发,低声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牧颜抿起嘴,又听姜也南说:“我下周要去芬兰。”   “芬兰?”   姜也南像是在挠小猫,手指绕着那撮头发转圈。   牧颜挣扎着要起来,额头被姜也南点了点,他听姜也南问:“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吗?”   牧颜都快成斗鸡眼了,姜也南一声笑,“我正缺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旅行伙伴。”   牧颜的脸一红,自从上次之后他就从未联系过姜也南,此刻听到姜也南的话,他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姜也南把他的惭愧看在眼里,问他:“饿不饿?”   “不怎么饿。”牧颜说完肚子就咕咕响了,他捂着肚子,把自己蜷在一起。   姜也南给他出去买了红豆粥,红豆煮得稀烂,甜甜的味道弥漫在嘴里。牧颜吃了甜粥后心情似乎好了些,姜也南拿了纸给他擦嘴。牧颜接过他递过来的面纸,蹭在嘴角,擦了好几下,突然就哭了。   眼泪来的无缘无故,牧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会哭。可这不知道又是有原因的,人在脆弱的时候被关心安慰,原本坚强的心就会一下子丢盔弃甲,赤.裸裸地摊平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他磕磕巴巴哽咽着问姜也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姜也南用手揉了揉他耳边的头发,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他说:“这有什么原因,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牧颜抱住了他的腰,输液管拉扯了一下,姜也南扶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再乱动了。   牧颜乖乖不动,弓着背把头埋在姜也南怀里,他闷声问:“我是不是很糟糕,被这种事威胁。”   姜也南任由他抱着,他感觉到怀里逐渐蔓延开的湿意,他轻轻拍着牧颜的后背,对他说:“身体的缺陷不能阻碍我们,牧颜你要知道,活在这个世上,会受到很多无端的伤害,别人的嫉妒,背后的重伤,觊觎窥探威胁,这些恶行无处不在。你可以隐忍蛰伏,却不能够害怕。下一次遇到这种事,站在门口就不要犹豫,拿起你的刀狠狠刺穿伤害你的人。”   ……   牧颜惊叫着从梦魇里醒来,他睁开眼,恍恍惚惚看着无光的半空,伸手“啪”一下打开床头灯,灯光穿过虹膜,他眯起眼适应了很久。他最近总是这样,一场接着一场的梦,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人的脸。   他慢慢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牧颜翻开被子下床,没穿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跌跌撞撞跑到浴室,打开水,水流淌过手背,冰冷的刺骨的温度,他在这种温度里体会到了痛。上手交错,用力地搓洗,似乎这样能把曾经染上的血腥洗去。   也许是好几天没有休息好,昨日也受了凉,牧颜第二天有些低烧。   他在家里躺了很久,到了后半夜,热度变得更好。牧颜烧得恍惚,嘴里像是要烧起来,口干舌燥。他头重脚轻地走到厨房,水壶里没有了水,牧颜呼出热烘烘的气,打开水开始烧水。   等待的间隙,他的太阳穴不停地跳着,眼前一黑一黑,水壶发出尖叫,冒出热气,牧颜猛地回神,像是被这一声尖啸拉扯回了可怖的现实里。   他慢吞吞地倒水,孱弱无力的手举起水壶都费力,这是长期戴着锁链的后遗症。   水很热,牧颜拿着杯子走到客厅,他坐在沙发上,裹着小毯子,打开电视。屏幕亮起来,深夜里没什么节目,他不停地换着频道,最后停在了电影频道,在放一部俄罗斯的电影。   水温凉了些,他小口小口喝着,肚子里灌满了热水,轻轻晃动,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热水袋。   牧颜吸着不透气的鼻子,侧趴下去。   周三的时候他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告诉他,他肚子里的孩子发育正常。   为牧颜检查身体的医生三年前也为他做过相同的检查,只不过当时检查出来的情况并不好。   医生看着他的体检报告,对他说:“有点低烧,怀孕期间还是不吃药的好,我给你开一些退热贴,会舒服一些。”   牧颜低着头,突然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医生一愣,告诉他,“按照你的身体情况,我不建议你拿掉这个孩子。”医生顿了顿,犹豫道:“之前是因为检查出来胎儿畸形才会……”   牧颜打断了他的话,神色里有一股抹不开的阴郁,“别再提那件事了。” 第12章   牧颜从未对任何一次旅行这么上心过,他看了很多很多的旅游攻略,诺列出来让姜也南参考。只不过姜也南对他说这些都不需要,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攻略上没有的。   飞机在罗瓦涅米机场降落,是当地下午两点,姜也南轻轻推醒了睡着的牧颜,他撅了一下嘴,却还是不肯醒。   姜也南先去把背包拿了下来,又低头打量着他,弯下腰伸手捏住了牧颜的鼻子。   牧颜睡得正香,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倒抽一口气,就看到姜也南背着手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我们到了。”   姜也南伸出手,牧颜立刻握住,他问:“包都拿了?”   “拿了。”姜也南抖了抖另一只手里的背包。   “我来拿吧。”牧颜伸手想去拿,被姜也南轻松躲开。   “就两个包,我来拿。”说着,姜也南快步往前走。   罗瓦涅米要比西定更冷,牧颜一到外面就打了个哆嗦。姜也南从包里拿出围巾给他,牧颜摸着脖子上的围巾,小声说谢谢。   他们去机场取了行李,然后裹上大棉袄,从机场出来,接驳的车已经到了。   坐进车内,牧颜吸了吸鼻子,他穿了很多衣服,感觉自己沉沉的,手脚都不能动。姜也南侧头看了他一眼,手指揩过他额面上的汗,“出汗了。”   “有点热。”   牧颜拉掉围巾,姜也南替他把领口翻好。牧颜拉住姜也南的手,仰起头,看着姜也南英俊的脸,他张了张嘴,低声道:“我们现在是去住的地方吗?”   “先把行李放掉,然后休息一会,就去吃饭。”   车外是一片雪地,车子沿着公路小心行驶,冰雪泛着光,牧颜看久了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他回头去看姜也南,他崇拜的姜老师靠在窗口,侧脸像是与窗外那团冰雪融合,冷白色的皮肤近乎透明,鼻梁挺拔,嘴唇则是浅粉。   这张脸符合牧颜的一切审美,他不由多看了几眼。姜也南捕捉到他的视线,淡淡扫过去,牧颜立刻扭开头。   “我们到了。”   车子在一排小木屋前停下,姜也南付了司机钱又给了小费,并嘱咐明天上午来接他们去雪山。   车子顺着公路返回,车尾灯在雪雾里缓缓隐没。牧颜跟着姜也南走向木屋,厚厚的一层积雪让踩下去的步子变得艰难,牧颜呼喊着姜也南,让他等一等。   姜也南都走到了门口,又原路折返回来,一把捞起牧颜,抱着他往木屋走去。   牧颜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的脑袋撞在姜也南怀里,身体一下子僵硬着不敢动。他虽然瘦,可再怎么说也有一米七六了,四舍五入都一米八了,份量就在那里。   牧颜仰头看着姜也南的下巴,他低声说:“我自己能走。”   姜也南低下头,看着牧颜被冻红的脸,反问:“你能走?”   牧颜就不吭声了。   木屋不算小,进去是铺着厚地毯的客厅,牧颜被放了下来,没站稳踉跄了几下,姜也南扶着他的肩膀。屋子里很暖和,壁炉已经由人烧起了火,几根木柴放在里头,牧颜在壁炉前站了会儿,身体逐渐回暖,他把身上的外套脱掉。   姜也南给他倒了杯热水,牧颜回头说谢谢。姜也南走到窗口,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雪景。   姜也南在看雪,牧颜就看着他,看着看着挤到姜也南身边,姜也南肩膀被撞了一下,扭头看向他,“怎么了?”   “我也想看雪。”牧颜咕哝着,姜也南笑了笑,给他让出一个大空位。   牧颜霸占了一整个窗户,失落地看着旁边空了的地方。他像是姜也南的跟屁虫,姜也南坐到沙发上,牧颜紧跟着坐在他身边,他问:“姜老师,明天我们去爬雪山?”   姜也南摇摇头,“不爬,坐雪橇上去。”   牧颜顿时松了口气,“我可爬不动的。”   姜也南笑了,拿起遥控打开电视,小电视里放着当地的节目,牧颜听不懂芬兰语,歪着头打了个哈切。姜也南的膝盖上一沉,低头就看到大腿上枕上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牧颜像只小狗,蹭着他。   “姜老师,我有些困了。”   “那就休息一会。”姜也南揉了揉他的头发,牧颜依偎在他掌心里。   牧颜其实并无睡意,他装模作样地闭上眼,感受着发顶上的重量,他心里酸酸的,呼吸变得很慢很慢。他抬起手,抓住姜也南的手腕,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姜也南,“姜老师,我睡不着。”   “嗯?”   “我有话想对你说。”   “怎么了?”姜也南反手握住他的手,他们四目相对,牧颜突然伸出另外一只手,搂住姜也南的脖子。他抬起头张开嘴,咬了一下姜也南的下唇,温软的嘴唇又贴了上去。   姜也南握着他的手松开,牧颜两只手紧紧抱住姜也南的脖子,他鼓足了勇气,神情紧张又羞涩,他说:“姜老师,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喜欢你。”   “牧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姜也南仿佛是笼罩在冷雪细雨中的人,浑身泛着那股凉意。   牧颜怕他拒绝自己,一股脑地爬了起来,他对姜也南说:“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考虑了很久,我想了很多很多,不管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你。”   在牧颜眼中姜也南像是一片冰,可他不知道,那层冰雪之下,是掩埋着的火山心。   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就是他,只是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他痴痴傻傻地爱着表白着,他把蓬勃的爱意灌入姜也南的心里,那个无情又刻薄的人,掀开眼皮,低声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牧颜靠过去,吻是胡乱又急切。   姜也南问他:“你愿意接受像我这样的人?”   “你是这么样的?”牧颜用力地抱住他,嘴唇贴在姜也南的耳边,他说:“我看到的姜老师就是我喜欢的姜老师。”   姜也南的心有所松动,他问:“你会一直这么爱着我吗?”   牧颜没有迟疑,他回答:“会的,我会的。”   在芬兰的那个叫做罗瓦涅米的小镇上,连绵的雪山,逃不开的冷,夜幕降临,风雪交加的小木屋里,壁炉的火“滋滋”作响。姜也南捏起牧颜的下巴,主动吻住了他。   他说:“牧颜,我也会一直爱着你。” 第13章   晚饭是姜也南自己做的,五分熟的牛排,淡水鳕鱼煮的浓汤,烟熏三文鱼色拉,鱼子酱奶酪色拉还开了一瓶杜松子酒。牧颜不会喝酒可又喜欢喝酒,这还挺矛盾的,他总是对于各类酒有种好奇,可喝了几口就微醺,头昏脑胀起来。   姜也南把他手里的酒拿开,切好的牛排喂到他嘴边,牧颜低头一口含住,姜也南眼疾手快收回了叉子。牧颜咀嚼了几下,笑眯眯地说好吃。   姜也南怔怔地看着他,失神了两秒,他低下头喝了一口酒。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看着毛绒绒的雪花漫天飞舞。牧颜拿出手机打开音乐,在姜也南的目光下,他站了起来,牵起姜也南的手,他说:“姜老师,一起跳支舞吧。”   姜也南呆了呆,随即摆手,“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牧颜拉着他,把他拽到客厅。他搂着姜也南的脖子,嘴唇贴在耳边,一声一声数着拍子。   姜也南的步子生疏,牧颜的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吃吃地笑,嘴里说着,“错了错了,又错啦。”   “我真的不会跳舞。”姜也南无奈地说着。   牧颜抱住他的肩膀,像是树袋熊蹭着他这根木头,他笑着说:“我喜欢看你手足无措的样子。”   姜也南停了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向牧颜,突然一把搂住他,揽腰抱了起来。牧颜一阵惊呼,就听姜也南说:“我看你就是想要看我笑话。”   牧颜靠在姜也南怀里乱颤,胸口起伏波动,平息下来,依偎在姜也南胸口,“被你发现了。”   他们距离越来越近,看着彼此,眼里有叠加在一起的光。   牧颜被眼前逐渐放大的脸迷惑,那不像是真人,反倒像是一场捉摸不透的冷雨。   他捧着姜也南的脸,向他表达爱意,绵绵怯怯的爱,颤颤巍巍的心,小心翼翼看着他。   壁炉里被烧红的木柴断了,“咔嚓”一声,嘴唇贴在了一起。   ……   牧颜喊着姜也南的名字,他喝了酒,身体发热,手掌贴在姜也南的后腰。   姜也南一震,抓住牧颜的手,皱眉看着他。   “我喜欢你,姜老师,我真的喜欢你。”   他骤然使力,把姜也南推到沙发上,他跪在姜也南腿边。   姜也南捏住他的下巴,低声道:“你做什么?”   牧颜握住他的手,大着胆子张嘴咬了一下,姜也南没有动。   他听到牧颜含含糊糊地问:“真的不可以吗?试试行吗?”   姜也南冷却下呼吸,突然起身,他拉开牧颜的胳膊,低声说:“去洗澡。”   音乐还在继续,牧颜迫不及待拉着姜也南的手往浴室里去,姜也南感觉手里握着的像是一团火,那前所未有的体验,竟然让他一时茫然。   他并非是没有尝试过,他试过很多次。看一大段枯燥的视频,试图勾起自己对于性的遐想,可没有用,平平无奇的身体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可牧颜不一样,他是乐观是活跃,心里仿佛住了一个太阳。   他把姜也南从阴影里拉扯出来,告诉姜也南,我接受你,我能接受你。   姜也南彻底心动了,掩埋在废墟里的种子碰到了阳光,也会拼了命地抵开放在自己身前的碎石,生机勃勃着想要更多的光。姜也南也是如此。   他孤独惯了,看见了火光,想着抓住,想着占据。   他想,他应该也是喜欢上了牧颜。   浴室的水哗啦啦作响,细碎的声音溢出,而后又压抑着咽了回去。   许久之后,牧颜裹着毛巾从浴室里出来,还没穿衣服,姜也南走到他的行李箱前,转身问他,“你穿什么衣服睡觉?”   牧颜跳到床上,摇晃着两条纤长的腿,他说:“我要穿你的衣服。”   姜也南愣了愣,转而从自己行李箱里拿出两件衣服,牧颜躺在床上还是不肯起来。姜也南穿上衣服走到他身前,拉起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他对牧颜说:“把衣服穿上。”   姜也南的衣服穿在牧颜身上,宽宽松松遮到大腿处,他没穿裤子,雪白的皮肤像是晃眼的雪,雪色上还沾了几处手掌的痕迹,红与白交错。   姜也南坐在他身边,牧颜抱住姜也南的腰,埋在姜也南的脖间,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我一直想问,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牧颜的鼻子乱拱着。   姜也南觉得颈侧有些痒,拉开这只小狗,碰了碰他的鼻尖,“不是香水,是佛院里的檀香,我每年都会去。”   牧颜咬了一下他的脖子,轻声说:“下次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窗外还飘着雪,木屋里却很暖和,姜也南觉得这不像是在冬日里,而是在一个暖阳一片热情中。牧颜就是把他从冰雪里拉扯出来的人,数年如一日的独行,有了可以陪伴的爱人,他低眉垂眸,答应了牧颜。   牧颜一声欢呼,抱紧了姜也南。   这一整个晚上他都很兴奋,睡在姜也南身边碾转反侧。昏暗的光线里,他看着姜也南的脸,像是确定这不是梦,伸手时不时地碰碰姜也南。姜也南的睫毛抖了抖,睁开眼无奈地看着牧颜。   “睡不着吗?”   牧颜点头,他凑过去,拉着姜也南的手让他抱住自己,他低声说:“一直在想你,根本睡不着。”   姜也南笑了笑,“我也睡不着。”   牧颜问:“你也在想我吗?”   “嗯,也在想你。”   “有多想?”   姜也南眨眨眼,牧颜突然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你别这样……看着我。”   姜也南任由他挡着自己的视线,嘴边含着浅浅的笑意,“牧颜,你的手好烫。”   “别转移话题,快说,有多想我?”牧颜的身体压过去,趴在他身上。   姜也南想了想,是真的认真思考,他说:“你知道月震吗?”   牧颜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回应道:“我听人说过,月球每年都会发生一千多次的震动。”   “是啊,我们抬头看着月亮,月亮震动,我们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姜也南顿了顿,平仄无起伏的声音从胸腔里轰隆隆传出,像一段小火车,发出鸣笛,驶入隧道。   他说:“这像不像是你趴在我胸口,能听到我的心跳,却不知道我心里也是发生了震动,一直在想着你。” 第14章   牧颜很早就醒了,醒来时故意没动,听到身边的动静,他紧紧闭着眼。耳垂有些痒,姜也南好像在碰他,牧颜就更加不敢动了。   他感觉到耳边热呼呼,一个接着一个的吻,让他后背发软。   “醒了吗?”姜也南问他,牧颜还是一声不吭,姜也南就侧过头,吻从他耳垂蔓延到后颈。牧颜受不了痒,没几下就笑了出来,翻过身搂住姜也南的脖子,笑着说:“你耍赖。”   “怎么耍赖了?”姜也南的指尖在牧颜的后脖上打转。   牧颜喘着气,发出几声小猫哼哼,哆哆嗦嗦蹭了蹭。   姜也南拉开被子看了一眼,由衷地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   牧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感觉像是恼羞成怒,直接掀开被子,亮出猫爪子,抓住姜也南的胳膊,翻身坐在了他的腿上。   “牧颜,你像只小泰迪。”   “汪汪……汪汪……”   牧颜叫了两身,笑倒在姜也南怀里,捧着姜也南的脸,在他额头上用力啵叽了一口。   姜也南搂住牧颜的腰,低声说:“我和你像不像在一座孤岛上。”   “嗯?”牧颜眨了眨眼,看着姜也南缓缓拉起被子,遮住了零星的光,他听姜也南说:“四周都是风雪,只有我和你,岛边是海是浪是银河,你和我藏在这里面,世上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牧颜得庆幸此刻自己藏在这小岛洞穴里,脸上无法抑制的笑也都隐在了一起。他的脸埋在姜也南的脖间,鼻尖轻嗅,小声说:“姜老师,我申请我们的小岛上按上Wi-Fi。”   姜也南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他说:“批准你这个申请。”   从他们的小岛上起来,姜也南去煮了咖啡。屋子里很暖和,他只穿了一件烟灰色衬衫和长裤,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牧颜比他更夸张,连裤子都不穿,套着姜也南的衣服,跳到衣服主人身边。   他拉住姜也南的手,笑着问:“你喝什么?我也要喝。”   姜也南把杯子递到他嘴边,牧颜喝了一口,“呸呸”两声,一张脸皱成了一团,苦巴巴看着他,“好难喝啊。”   姜也南把给他热好的牛奶倒出来,“这才是给你喝的。”   牧颜乖乖地接过牛奶杯,喝了一大口,嘴角一圈都是牛奶沫子。   姜也南歪头看着他,牧颜茫然不知,“怎么了?”   姜也南笑了笑,他这两天笑得比较多,眼角朝上显出淡淡的一条纹路。牧颜喜欢向姜也南不规矩的毛病又出现了,放下杯子用手指碰了碰姜也南的眼角。   “你笑起来真好看,眼睛像月牙。”   姜也南一愣,他低咳一声,撇开头,耳垂竟然发烫红了。   牧颜好奇地望着姜也南,追着凑过去,“姜老师,你脸红了。”   “没。”   “就有,就是脸红了。”牧颜笑得花都开了,伸手碰碰姜也南的眼角,搂住姜也南的脖子,在他发烫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还想不想吃早饭了?”姜也南问他。   牧颜哼了哼,抱着他不放开,低声说:“想吃你。”   还从来没人敢对姜也南说过这样的话,姜老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张了张嘴,还是咽下了这口气,低下头默默煎起了松饼。   牧颜露出得逞的笑,姜也南吁了一口气,把一块煎好的松饼放入盘子里,淋上蜂蜜,点缀了几颗蓝莓。他让牧颜把盘子放到餐桌上去,而后又煎了一个端了过去。   松饼里放了香蕉还淋上了蜂蜜,和蓝莓配在一起吃,尝起来甜甜的,牧颜还挺喜欢这味道。他又喝了一大口牛奶,奶沫子像是小猫胡须。   姜也南咳了一声,用手指指了指嘴角,“牧颜,你这里一圈的牛奶。”   牧颜愣了愣,随即仰起头,“你帮我。”   姜也南扯了一张纸巾,就要给他擦掉,却听牧颜说:“不用这个,用嘴。”   姜也南长叹,无奈道:“牧颜……”   牧颜侧头看他,笑得很贼,他以为姜也南不会这样做,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下一秒,身前投来阴影,隔着长窄的木桌,姜也南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早餐磨蹭了很久,牧颜的嘴唇都肿了,他穿好衣服,抱着姜也南的胳膊,走在他身边,小声抱怨,“变成香肠嘴了。”   “这不是你要的吗?”姜也南像是被他感染,调侃了一句。   牧颜撇开脸不说话了。   木屋外已经有车在等着了,姜也南快走了几步,牧颜小跑着跟上,坐进车内,司机开车去附近的雪山。开了半个多小时,不算远,到了之后姜也南在山脚下租了雪橇。   牧颜是第一次坐这个东西,他和姜也南坐在后面,几头雪橇犬在前面,驯养他们的工作人员发吹出口哨,雪橇便动了起来。   风雪一下子被丢在了身后,雪橇犬吠了几声,拉得很快。牧颜的发丝被吹了起来,他扯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姜也南抬起手轻轻按在他的发顶。   姜也南的世界空了又满了,麻木的一颗心好似被电击过一般,有些疼,可更多的是扒开那层厚痂的如释负重。   雪橇登入山顶,还需步行一段路。两个人一步深一步浅往上走,爬了几步牧颜就喊累了,姜也南看穿他的小计谋,但还是问,“怎么了?要我背吗?”   牧颜摇着头,张开手,“不要背,要抱。”   姜也南走到他面前,竟真要抱他。   牧颜凑过去,用脑袋抵着姜也南的胸口,轻轻撞了一下,他笑道:“开玩笑的啦,我们快走吧。”   “真不要我抱?”姜也南困惑地问。   牧颜推着姜也南的腰,小跑了几步,嘀咕着,“姜老师怎么呆呆的。”   三角锥形的山峰上覆盖皑皑白雪,站在山头,能看到起伏的雪白山峦。   牧颜抬起头,喊了声姜老师。姜也南低头,听牧颜说:“我喜欢你。”   牧颜的围巾散开,被风吹了起来,他们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里接吻,姜也南对他说:“我听过一个关于雪山的传闻,据说在雪山顶上,长着一株红色的花,花瓣上结着泪珠,如果找到了那颗眼泪,就会找到自己的爱人。”   姜也南停顿几秒,声音里的冷逐渐散去,染上了尘世的七情六欲,他说:“我不需要去找,我的真爱,就在这里。” 第15章   恋爱,就是生活里挤进了另一个人,满满当当热热闹闹轰轰烈烈。   他们就像普通的情侣,在瞭望台守了一夜,看了极光,听了风雪。之后又去赫尔辛基的集市广场,穿梭于橙色帐子里,尝着当地的美食。   晚上睡在一起,热烘烘的被窝里,源源不断的热量往姜也南身上靠,牧颜背对着他,姜也南用手按抚着他。   在热情里,牧颜的呼吸变得七零八碎,他小声问姜也南,“你爱我吗?”   姜也南把他搂紧,对他说:“爱啊。”   他好像是被牧颜从雪地里掘了出来,冷血不自知的人也开始懂了什么是爱。   他贴在牧颜耳边,告诉他爱的人,“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从芬兰回来,牧颜直接去了姜也南的老宅。   空荡的宅子里被他搬进了很多现代化的设备,咖啡机、投影仪、按摩椅、弹床还有很多以前是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过来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惊了,问起姜也南这些都是他在用吗?   姜也南笑了笑,看着心情不错,他说:“我对象在用。”   姜也南那对象特别能折腾,没过几天还在中庭的院子里按了个秋千。姜也南在他身后推着,他被高高荡起,仰起头看着幽蓝的天空,张开手大喊道:“姜老师,我喜欢你。”   姜也南忍不住叮嘱他让他小心一些,牧颜哈哈大笑。姜也南走到他身前,张开手,牧颜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扑进了姜也南的怀里。   2015年冬天在收尾时,牧颜的假期结束,他得回法国了。   他是舍不得姜也南的,在机场一直抱着他,眼睛都红了,对姜也南说:“我不想去了。”   姜也南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孩子,跳舞不是你最喜欢的吗?”他顿了顿,低声道:“去吧,我会来找你的。”   牧颜的眼睛亮了,“真的吗?”   “不骗你。”   牧颜回了法国,他们每天都会说一大堆的甜言蜜语。   牧颜说,我爱你。   姜也南便回他,我也爱你,你是银河,我是恒星,我因你发光。   牧颜说,我想和在一起一辈子。   姜也南回应,我今天早上醒来,听到外面的雨声,屋檐上那只狸猫在跳,想到了你之前装着猫叫闹着玩的样子。我以前不喜欢下雨天,可现在想来,觉得如果和你在一起,每日听雨看雨耍猫玩,都是好的。   牧颜抱着手机,在床上喜不自禁地打滚儿。   他说,听一辈子雨。   姜也南回他两个字,和你。   牧颜盯着这两字小声尖叫,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滚,没留意一股脑掉在了地上,脑袋磕在床头。他捂着额面上的红印子,慢吞吞坐起来,捧起手机嘿嘿嘿傻笑。   舞蹈团里的人都问他是不是恋爱了,他就把姜也南的照片翻出来,说这是他男朋友。   西定的老宅里,徐州喝了一口热茶,他不常来这里,只有等每次问姜也南拿稿子时才会过来。   “姜老师,下一本书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啊?”   姜也南给他茶杯里倒水,吓得徐州立刻站起来,“不可不可,我自己来,您坐着就好。”   姜也南也没真想给他倒水,懒懒散散坐了回去,对徐州说:“我最近谈恋爱了,还想再休息一段时间。”   徐州刚喝了一口热水,就都喷了出来,姜也南不悦地皱起眉,“做什么呢?”   徐州连连道歉,抹了一把脸,“姜老师,您别介,我就是太激动了。”   姜也南瞥向他,心情的确是不错,嘴角微微上扬。   “稿子刚给你,你就催着下一本?”   “也不是催您,就和你说说,您要是想写了还得注意一些东西。”   姜也南皱起眉,“什么?”   徐州干脆拿了个小本子出来,把开会记下来不能写的都给姜也南看了一遍。姜也南蹙眉,随便翻了几页,把本子递还给徐州,“这什么破规定?”   “姜老师您别生气啊,世事所迫,我们也没办法。”   徐州哄了姜也南几句,他和姜也南合作了有几年,对姜也南的秉性几乎知根知底。这些年不管是写文还是做编辑都是越来越不容易,执笔的人生存空间愈发狭窄,有时候回头望一眼,才发现从前走过的才是草原。   徐州没呆多久,姜也南送他门口,外面下起了小雨,他又回屋拿了把伞给他。   徐州和他说着谢谢,姜也南摆摆手,“记得还回来。”   白墙青石,高耸的屋檐淌下雨水,姜也南穿着白色衬衫黑长裤,单手插在口袋里,身上的愁绪阴郁好像被这场雨冲刷干净,潇洒磊落地笑着。   徐州这是第一次见到姜也南这模样,呆了几秒,他说:“姜老师,要和师母好好相处啊。”   牧颜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刚从舞蹈房出来,天就下起了牛毛小雨,没带伞,他便小跑回了公寓。他是一冷一热,洗了澡出来,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就感冒了。   牧颜晕乎乎地和团里请了假,然后躺在了床上。   他是那种生病了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人,不喜欢看医生,也不爱吃药,觉得睡一觉醒过来就会好了。以前这招都是管用的,不过这次没那么奏效,昏昏沉沉睡着醒来,他觉得喉咙快都快要烧没了。   牧颜半撑着爬起来,拿着床头柜上的杯子晃了一下,里面都没水了。他腿脚发软,下床去找水喝。家里水壶的水早没了,他没办法,走到厨房,直接对着龙头喝了好几口水。   牧颜觉得自己就跟条被挤到岸上的鱼,不通畅的呼吸让他脑袋疼。   肚子里灌满了水,牧颜跌跌撞撞往床上爬,捂在被子里,就听手机震动。他把手机从枕头下面掏出来,眯着眼看了一眼,对姜也南打来的。   牧颜打起精神,接通了电话。他尽量表现得中气足一些,可沙哑的声音还是很不客气地出卖了他。   姜也南皱皱眉,问他:“牧颜,你是不是生病了?”   牧颜“唔”了一声,小声道:“淋了些雨,有些着凉。”   异国恋就是这样,生病了不能在身边,早安晚安都是颠倒。   他和姜也南之间隔了一个落日,大半个地球。   信号像是鹊桥,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牧颜不想让姜也南担心,就一遍遍说自己没事,他一个人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姜也南听了便沉默下来,在几个缓和的呼吸之后,他对牧颜说:“好好休息,一觉睡醒后,我给你一个惊喜。   牧颜猜不出姜也南会给自己什么惊喜,而且他也没精力去猜测,挂断了电话,几秒后他就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不过应该是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有些吵闹。牧颜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打算继续睡,门铃便响了。   牧颜拉开被子,手背贴在额面上,热度低了一些。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开门,拉开门板,站在门后的人朝他挥手。   牧颜两眼发光,一动不敢动,怔怔地看着他。   姜也南笑了笑,捏起牧颜的下巴,咬了口他的下嘴唇,“怎么傻乎乎的?” 第16章   牧颜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人像是骤然划过夜空的流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呼吸急促,拉着姜也南的手进屋。   “你怎么来了?”牧颜惊喜地看着姜也南。   姜也南用手碰了碰牧颜的脸,“我听你电话里说生病了,放心不下。”   牧颜摇头,“我没生病,你一来我就好了。”   房间里不算整齐,衣服乱丢在沙发上,被子乱糟糟卷在一起,厨房里还有没刷的碗,牧颜的独居生活可不理想。   牧颜红着脸,拉着姜也南的手,走到床边坐下。   雨声掩盖了他“砰砰”跳动的心脏巨响,他忐忑地看着姜也南,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要炸开了。   他小声解释:“我感冒了,要平时家里也不会这么乱的。”   姜也南并不在意这些,揽着牧颜的肩膀,脸上是难得的踌躇犹豫,他说:“我下飞机后在机场的商店里给你买了个礼物。”   牧颜愣了愣,还未等他说话。姜也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礼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浅金色的脚链。   牧颜的目光被吸引,他听到姜也南说:“西方传说里,给喜欢的人戴上脚链,就是把彼此的人生锁在了一起。”他半跪下来,侧过头看着牧颜纤细的脚踝,替他系上。   “和你在一起这件事对我来说是认真的,我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有了你之后,我觉得应该有些改变。”   牧颜脑袋还是晕的,他和姜也南其实已经很久未见面了,他异地恋都没谈过,更何况是异国。   他很害怕,距离和时差会消磨了他们的感情,拓开无形的隔阂。   可此刻,单单因为他一个电话,姜也南便一声不响来到了法国,他越过了六个多小时的时差,站在了牧颜身前。   他俯身抱住姜也南,把人拉起来,牧颜小声问:“姜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去看了医生,最近在吃药,我也许能够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姜也南这么说着,牧颜的眼睛逐渐发亮。他不是个贪欲的人,可一想到如果能够被姜也南真正的拥有,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脊椎都似乎在打颤。   姜也南亲了亲他的嘴唇,没什么缠绵悱恻的吻技,只是单纯想要碰碰牧颜。他撩开牧颜的头发,从嘴唇吻上去,轻蹭鼻尖。   牧颜觉得脸上好像飘着一片羽毛,右眼角被不停摩挲,他听姜也南问:“你这里有颗泪痣。”   不算是痣,只是一个很小的黑点,牧颜拉住姜也南的手,抬起头对他说:“这是小时候,不小心被黑色水笔戳到的,当时哭了好久。”   姜也南笑了,在他那颗黑色水笔印子上亲了亲,他说:“我想要更了解你,再和我多说一些,你小时候的事。”   牧颜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我小时候特别胖。”   姜也南微微睁大眼,牧颜盯着他的表情,用脑袋去撞他的肩膀,“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姜也南低咳一声,掩住笑,“我没有,只是……咳……有些惊讶,你现在看着很瘦。”   “我十岁以前还都是个小胖墩。”   “有照片吗?”   “怎么可能有,这种黑历史我早就删掉了。”   姜也南肩膀轻颤,笑着问:“那为什么还告诉我?”   “你是我男朋友,我爱的人,当然要告诉你。”牧颜吃吃地笑,一头栽进姜也南怀里,用脑袋蹭,一边蹭一边问,“现在你可以吗?”   公寓楼下似乎有车在鸣笛,“嘟嘟”几声。姜也南一时没反应过来,牧颜抱紧了他,声音闷闷的,“Je t'aime!Je veux coucher avec toi.”   姜也南屏住呼吸,用法语回答他,“Je t 'aime aussi.”   牧颜勾起嘴角,他的脸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了还是害羞,变得很红,像只熟透了的柿子,剥开那层薄薄的皮,里面都是甜腻湿润的果肉。   雨还在不停歇地下,层层叠叠掩住了房间内的声音。   卷在一起的被子被拉来,牧颜侧蜷着,他咬着枕巾,听到姜也南问:“会怀孕吗?”   牧颜打了个哆嗦,他摇头,压抑着呼吸,声音又轻又碎,他说:“我不会怀孕的。”   姜也南吻了吻他的后脖,“我拿了Condom。”   “不要用这个。”牧颜停顿数秒,“直接……来……”   牧颜的话没能说完整,尾音凌乱,支离破碎。   姜也南像是在高山之间表演走钢索的人,他小心翼翼缓慢移动,身体紧绷。牧颜成了他唯一能够支撑的地方,他压抑着呼吸,听着牧颜说:“你好烫啊。”   姜也南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告诉他,“我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   “如果没能让你尽兴,会很丢脸。”   姜也南的表情看着似乎是真的在忧虑这个问题,他低着头,眉头微蹙,额角沁出汗。   牧颜咬着下嘴唇,到了这个关头,再害羞是不是太过了。   他勾住姜也南的脖子,凑过去,小声道:“又不是就这一次。”   的确是不止这一次,姜也南不再多言,用力按住牧颜的肩膀。   也许是因为常年跳舞的原因,牧颜的身体很柔软。小时候练劈叉练到大哭的时候,绝对想不到到了如今还会有这一个用处。   淅淅沥沥的雨快停下的时候,姜也南从床上起来,抱着牧颜去洗澡。   洗得很干净,虽然牧颜说自己不会怀孕,可姜也南还是很谨慎。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不适合组建家庭,父母施加于他身上的痛,让他很难也很害怕去面对一个自己的孩子。   牧颜昏昏沉沉靠在他怀里,碰到水时动一动。   姜也南替他洗好了澡,拿着浴巾给他裹上。牧颜打了个喷嚏,他睁开眼看向他,用手按了按姜也南泡了水更加卷的头发,“姜老师,你还说我,你才像只泰迪,头发也像。”   姜也南的脸有些红,不说话,就默默抱着牧颜,按到自己怀里。   他对牧颜说:“还有感觉。” 第17章   姜也南变得很兴奋,身体里似乎生出了另外一种复杂的物质,让他想要更多……更多……   牧颜的感冒加剧了,再次醒来时浑身酸软提不起劲。他的身体动了动,就被姜也南紧紧搂住,牧颜低低喊了一声,回应他的是姜也南均匀的呼吸声。应该还是因为时差,姜也南睡得很沉。   牧颜的后背贴在姜也南的怀里,雨已经停了,房间内的空气有些闷,他挤在被窝里,躲在他们的小岛上,静静听着姜也南的呼吸声。   他在心里数着秒,隔了很久,姜也南缓缓动了,下巴磕进他的颈侧,热烘烘的气息喷在他的耳边。   药效过去后的倦怠感让他有些失真,额角泛着刺痛,他低声问:“牧颜,你醒了吗?”   牧颜立刻转身,姜也南的怀里空了,牧颜两眼发光看着他,“我醒了好久了。”   姜也南的侧脸压在枕头里,挥霍身体的后果就是比病人更像病人。   他朝牧颜招了招手,“过来,让我再抱抱。”   牧颜靠进他的怀里,姜也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我好想活过来了。”   牧颜心里微动,他想要转身去看看姜也南。姜也南用力抱着他,虚弱又急切,“不要动,让我再抱一会儿。”   “姜老师在和我撒娇吗?”   姜也南的耳垂发烫,他不说话,牧颜笑了笑,抬起手揉了揉姜也南毛绒绒的头发。   “我喜欢你,姜也南。”   天开始放晴了,姜也南拉着牧颜在床上睡了大半天。一个人的感冒变成了两个人,两个病号虚弱地驻扎在他们的小岛上,都是脸色惨白,面容浮肿的样子。彼此互相看着,牧颜哈哈大笑,“姜老师,你现在好丑。”   姜也南没什么力气反驳,展开手臂把牧颜捞到床上,毛茸茸的脑袋扎进牧颜的怀里,他低声说:“轮到你抱着我了。”   怀里的孤狼变成了一只大狗,牧颜上下其手,碰碰姜也南的脸,挠一挠他的下巴,仰起头在姜也南的嘴唇上亲一口。   “啊,真想一辈子和你躺在这张床上,哪里也不去。”   牧颜长长一叹,伴随着的是他“咕噜咕噜”作响的肚子。姜也南翻了个身,半趴在他身上,用手去揉他的肚子,“小胖墩饿了。”   牧颜睁大眼,一把抓住姜也南的手,用头去撞他,“谁是小胖墩?”   姜也南轻轻松松躲开,下了床,高瘦的身体弯折,从地上捡起裤子套上,衬衫已经皱成了一团,房间里不怎么冷,他就没穿上衣。   牧颜趴在床上,看着姜也南布满了抓痕的后背,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可下一秒他又跟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姜老师,那个药对你的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姜也南一顿,他双手交叉握拢,舒展着身体,僵硬紧绷的骨骼关节发出声响,他对牧颜说:“会有副作用,焦虑不安之类的,不过现在我还没什么感觉。”   姜也南看着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牧颜,“有吃的吗?”   这两天过得太混乱,牧颜自己也不确定家里还有什么吃的,穿过客厅,走进厨房,冰箱里就剩下两个鸡蛋。姜也南盯着他手里的鸡蛋出神,牧颜拿出平底锅,对姜也南说:“我记得还有一些速食麦片,泡一泡就能吃,我给你再煎两个鸡蛋,然后我们去超市采购一些食物怎么样?”   姜也南摆摆手,“你感冒还没好,我来煎鸡蛋,你先去吃点麦片。”   “你煎?行吗?”   姜也南从牧颜手里拿过平底锅,他皱起眉,好像对自己被轻视了有些不大高兴,他说:“我在家里做过荷包蛋,你要全熟还是半熟?”   “半熟,蛋黄要留开来的那种。”   十分钟后,两个烧焦成灰的黑煎蛋倒进了盘子里。   牧颜睁大眼,看着姜也南,“不是吧?”   姜也南狼狈地错开脸,小声说:“我错了。”   牧颜见他这样,就立刻住口了,他把盘子推到一边,笑着说:“没事啦,就两个鸡蛋而已,我泡了麦片,快过来吃。”   姜也南任他拉着坐到椅子上,屈起腿,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糊糊。   他没穿上衣,布满抓痕的后背展现在牧颜眼前,宽阔的肩膀,突起的蝴蝶骨,腰侧紧绷,裤子松松垮垮挂着。这样的姜也南又是牧颜第一次见到,散漫松弛,散发着要人命的魅力,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牧颜心痒痒。   他不声不响靠近,手臂刚刚碰到姜也南,姜也南就自己挨了过来,像只生病了的大猫,闭着眼低声说:“这不好吃。”   看着稳重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时候,牧颜低头盯着姜也南的脸,也放轻了声音,他问:“那你想吃什么?”   姜也南舔了舔嘴角,他说:“你。”   他们日夜颠倒过了几天,叫了几次外卖,房间里乱成了一团,衣服被子乱丢,沙发地毯上都是痕迹。药物让姜也南变得兴奋又敏感,牧颜把自己作为任由他摆弄的娃娃,他爱惨了姜也南因为他而失控的神情,他觉得姜也南也彻底爱上了自己。   感冒总算是折腾好了之后,牧颜拉着姜也南一起去舞团。那一个团里的几乎都知道了牧颜谈恋爱了,那张姜也南的照片也都被传阅一通,等牧颜带着本尊出现时,舞团里热闹非凡。   因为有姜也南在,下午练完舞后,大家提议一起去聚会。   一个芭蕾舞团去聚会,十来个人吃的东西和一个人差不多。姜也南看着餐盘,低下头默默把牛肉切开,他戳了一小块要分开牧颜,就听到一声咳嗽。   姜也南抬起头,牧颜侧头轻声说:“别给我吃的,我最近重了很多。”   “不是都消耗掉了吗?”姜也南意有所指,牧颜一开始还没明白,隔了几天后突然就跟开窍了似的,恍然大悟惊叫着。   一反应过来就是揍姜也南,“你竟然在上次聚餐的时候说那样的话?”   姜也南一脸困惑,“什么话?怎么了?”   他那困惑的神情太逼真了,牧颜挠着头发,嘀咕道:“难道是我搞错了。”   姜也南皱起眉,问他:“我聚餐说了什么?我怎么都不记得。”   牧颜自己的脸缓缓涨红,他突然捧起姜也南的脸,“你等着,我这就让你想起来。”   这一晚关于消耗和被消耗这个话题,他们身体力行讨论了很久。   凌晨三点,姜也南还在熟睡,徐州的一个电话把他惊醒。   他皱起眉,拿过来看了一眼,就要去按掉。牧颜也醒了,拉住他的手,在他怀里打了个哈切,模糊道:“可能是重要的事。”   姜也南哼了一声,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道:“这个是我的编辑,他找我准没好事。”说着,他接通点开免提。   徐州不知道姜也南在法国,他刚刚拿到上头审稿下来的意见,就立刻联系姜也南。   牧颜听到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对方说:“姜老师,你那个稿子出了些问题,有个案件不能用,而且一些情节太敏感了,也要删掉。”   牧颜瞳孔威震,立刻看向姜也南。姜也南的脸还埋在枕头里没出来,没什么反应,牧颜心生担忧,伸手轻轻覆在姜也南的后背上,掌心下的身体震动,他听到姜也南说:“有问题就有问题,我不想改,也不会改,出不了就不出了。”   姜也南说完,抬起头直接按掉手机然后丢到了一边。他低下头,卷发耷拉在眉毛上,房间内昏暗无光,牧颜侧身去把小灯打开,便看到姜也南侧脸绷紧。虽然说出那番话的人是他,但此刻他的脸上还是难掩不甘与失落。   牧颜看着他,张开了手,他想抱抱姜也南。   姜也南却摇头,拉开牧颜的手,他压低声音说:“我出去抽根烟。”说完却又顿了顿,问:“能抽烟吗?”   “可以,去阳台吧,没关系。”   “谢谢。”姜也南站了起来,从沙发上捡起一条裤子穿上,又从包里翻出一包烟,他没带火,回头问:“你这有打火机吗?”   “没打火机,但是有火柴,我给你去拿。”   姜也南摆摆手,“不用,你睡着吧,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找就行。”   牧颜的心里一滞,姜也南此刻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踏不进姜也南的这个领地,只好说:“就在客厅茶几抽屉里。”   姜也南找到了火柴,走到阳台,火柴心划过磨砂皮,火星子亮起,点燃一根烟,抿在嘴唇间,眯起眼看着法国的月亮。   他心里有事的时候会抽烟,这几天过得开心,没别的想法就没想到抽。现在烦得很,一根一根烟抽着,临时拿来的小盒子里堆满了烟蒂和灰烬。   他不是什么清高的人,为了生活也会做出改变,很烦也很累让他困惑又暴躁,不明白现在的文学怎么会有一群不懂的人来定性。   他骂了一句脏话,嘴里叼着烟,翻出手机,重新拨通了徐州的电话。   他开口说:“稿子你直接给我删,把你觉得不行的给我删掉。”   徐州一愣,随即问:“姜老师,可这样不就不连贯了吗?”   姜也南笑了一声,对他说:“你放心,我会给这书装上真善美的义肢。”   徐州听了立刻松气,他拍着胸口,“刚才您挂了我电话,我都吓死了。”   姜也南不语,徐州又说:“姜老师,对不起啊,我真没办法,为了能出版,只能这样了。”   姜也南“嗯”了一声,捏起一根点燃过的火柴戳着自己的手掌,他低声说:“我是个俗人,只要赚得到钱,文学永远在生活后面。”   他说完这句话,挂断了手机。   抬起头,清白月光跌在他脸上,英俊的脸像是被光环包裹,他看向站在角落里的牧颜,手机反扣在手心里,“你刚才都听见了吗?”   牧颜点点头,不声不响走到他面前,把脸埋在姜也南胸前。   姜也南的呼吸颤颤,心跳得很快,他对牧颜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需要靠卖书赚钱,让你失望的话,我很抱歉。”   “我没失望,我只是有些难过,还有……很心疼你。”   牧颜说着双手环住姜也南,沉默了几秒,他又重复着刚才那句话,“我没失望。” 第18章   因为书稿的问题,姜也南得回国了,牧颜舍不得他,在机场道别的时候,把头埋在姜也南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姜老师,到家了要给我报平安。”   姜也南揉了揉牧颜的头发,对他说:“我一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   飞机离开地面,牧颜站在玻璃墙内,看着湛蓝天空上划开的一条云雾。他低下头,按亮手机,屏幕上是他和姜也南新拍的合照。   一个人生活在国外,有时候情绪没有处理好,回到家面对一间空荡荡的房子时,那种异国他乡的悲凉就会像是洪水猛兽一下子涌了上来。   以前,牧颜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他有舞蹈作陪,很少会觉得孤单。可此时此刻,从机场回来,回到自己家中,推开门拉开鞋架,里面姜也南的鞋子拿掉后,一边就空了下来。   换鞋子的时候,他在地上坐了几分钟,把自己的鞋子放在留空的地方,又翻出自己和姜也南的照片看了好久。   估算好时间,这一个晚上牧颜都在等姜也南的电话。他捏着手机在床上碾转反侧,一直到凌晨三点,手机震动,他立刻清醒过来,揉着眼睛,眯起眼看过去。   是姜也南打来的,牧颜喜不自禁,他听到姜也南的声音裹着疲倦,“我刚刚到,吵醒你了吗?”   牧颜神采奕奕,“没。”他喊了一声,中气十足,姜也南的笑声从电话一端传来,牧颜听到他笑,便说:“我想你了。”   电话里是情人的呼吸,话筒贴在耳边,姜也南沉沉的呼吸好像也就在自己身边。牧颜抱着手机,侧躺在床上,他听到姜也南说:“因为稿子的问题,我最近大概会很忙。”   牧颜翻了个身,看到一件白色衬衫,那是姜也南遗落在这里的。他伸长手,把衬衫勾进自己怀里,脸埋进那团布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没关系,我会等你电话。”   西定的雨季来了,阴郁连绵数日,老宅子被洗刷一通,墙角的青苔长了一层又一层,绿草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陈腐气息弥漫于老宅之中。修缮宅子的人来过一次,和姜也南说起这个下水道的管子要换一换了,了他却无暇顾及这些。   姜也南已经两天没睡了,退回来的稿子要改的地方实在是多,他删删改改弄得自己一肚子火。他把键盘推到一边,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尼古丁进入肺部,他整个人慢慢松弛下来。   烟一根接着一根,以前他听人说,每吸完一根烟肺里就多一个黑点。当时他嗤笑一声,觉得要是这样地球人都死完了,岂不正好。   他的早期作品比起现在更为黑暗,到处都是凶杀案变态心理,描绘出心里头最黑暗的地方,徐州早年还建议姜也南去看看心理医生。   那些作品放到如今肯定又都是不过审的,饶是姜也南也不由感叹,文字最好的时代过去了。   被推翻的键盘旁放着喝剩下的半杯咖啡,姜也南站了起来,捏着烟走到门外。   屋檐落着雨,院子里的花草都被风雨吹弯,池塘里的鱼跳出水面,“噼里啪啦”吵得他心烦。   他的生母,也就是那个妓.女,偷偷把他生下后,一直在等时机,一个让他回去继承家业的机会。   可谁会想到,她想要的家业早就被败光,唯一留下来的就是这栋旧宅子,他们什么也没捞到。   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姜也南自己挣来的。   姜也南的生活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事,他一直都知道活在这世上不容易,一切都要靠自己,没有什么天降的好运。   几滴雨水浇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抬起头,半眯着眼看向灰蓝色的天。   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随着他眨眼掉下,顺着脸颊变成了一颗眼泪淌在下巴尖上。   丢在屋里手机震动,几下之后没了动静。   牧颜在机场大厅,他们舞团就要去华盛顿演出,他拨着姜也南的电话,许久都没人接听。   牧颜心里失落,又拨过去一次。恰好这时,不远处有人喊他,牧颜听着里面的忙音,捏紧了手机。   随后,他发了一条信息给姜也南,说自己要去华盛顿演出,之后也会变得比较忙。   姜也南看到那条信息是在第二天,他看到后便立刻打给了牧颜,手机响了很久被接通,说话的人却不是牧颜。   姜也南听到吵闹的电子音乐,他把手机拿远,他问牧颜在哪?   对方声音很大,和那片闹哄哄的音乐交错在一起,姜也南皱起眉,听到他说:“I'm his friend. I'll tell him something for you.”   姜也南抿起嘴,挂断了电话。   手机丢在了沙发上,姜也南的后背陷在沙发里,沉默的侧脸被镀上一层阴影。   雨还在下,他讨厌下雨,讨厌阴沉沉的天,讨厌湿答答的地,也讨厌刚才那个替牧颜接电话的男人的语气,亲密熟稔。   姜也南的心思游移不定,恰好这时徐州又来电催他什么时候把稿子改完。姜也南听了一句,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挂了电话。   起伏的心沉静不下来,他拿着笔记本,敲打了几个字,又心烦意乱合上。   他以前不会这样的,很少会有写不出的时候。此时此刻,脑子里像是被放进了一个塞子,所有的思绪都拢进了圈里,一切的词汇都围绕着两个字“牧颜”所展开。   牧颜在做什么?他去华盛顿的演出是否顺利?刚才接电话的人是谁?是他的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了多久?   他这般想着,陡然回神,竟被自己强烈的控制欲所惊吓到。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去质疑牧颜。   姜也南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有睡觉了,大脑才会变得奇怪。他捂着头,靠在沙发里,神色钝钝。   他等了两个多小时,手机重新响了,这一次是牧颜的来电。   他接通,便听到牧颜大声道:“姜老师,不好意思,我在华盛顿有几个朋友在,他们约我一块吃饭喝酒。”   “喝完了吗?”   “刚刚喝好,我明天没有演出,所以玩得晚了些。”   姜也南“嗯”了一声,他先是沉默,可几秒之后,他就说:“我有些嫉妒。”   牧颜一愣,没反应过来,困惑问道:“姜老师你嫉妒什么啊?”   姜也南不是能够隐瞒这种心情的人,他对牧颜说:“刚才接电话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牧颜点头,可又想起姜也南看不到,他便应了一声。   姜也南抿起嘴,眉头皱了皱,他告诉牧颜,“我嫉妒你那个朋友能够陪在你身边。”而我只能怀揣着一肚子的疑虑,等待天亮。 第19章   他是坦荡的,他的话也让牧颜惊喜。   牧颜走到窗口,风吹在脸上,他对姜也南说:“姜老师,我看到你那边一直在下雨,要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不准转移话题。”   牧颜笑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踝上的链子,他说:“我和你的人生已经锁在一起了。”   姜也南听到他的话,呼吸一滞,随即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他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多疑了。”   “没事啊,第一次看到你这样,我还挺高兴的。”牧颜靠在墙上,慢慢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闷闷道:“其实我出去喝酒是因为心里烦。”   “怎么了?”   “华盛顿演出名单里我变成了候补。”牧颜的牙齿咬在一起,喉咙酸痛,“我真的很喜欢跳舞,也很想站在舞台上,但现在好像被我搞砸了。”   一个黎明一个夜晚,电话连接着两个人,时而安慰,时而抽泣,缱绻温柔的情愫在相隔了大半个地球的两个人之间产生。   最后牧颜抱着手机睡着,姜也南听着他浅浅的呼吸,看着窗外的亮光,觉得这一个晚上没有白等。   牧颜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吃的少,可这几日体重还在增加,有些动作也变得迟缓,他的状态不对劲,没办法只能从首发上换下来。   团内的经纪人也找他谈了话,并且建议牧颜去检查身体。牧颜根本没听进去,他心不在焉地说好,离开后则回到练舞房开始练习。   身体绷紧,他做着巴特芒,腿部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大踢腿的时候,肚子突然一疼,那股疼痛转瞬即逝,他没有在意,开始旋转,脚尖点地,细密如鼓点的碎步,而后突然大跳,单脚落地。   受伤的脚习惯性往外撇,小心翼翼想要避开伤口,却在这时,小腹传来刺痛,他措不及防整个人跌倒在地。   他的身体像只虾米蜷缩在一起,捂着肚子,脸上立刻沁满了冷汗,咬着牙大喊了一声。   几个舞团的队友正好在外经过,看到他这样,立刻跑了进来,把牧颜扶了起来。   牧颜被送到了医院,昏昏沉沉接受着一系列检查。   西定大雨磅礴,中庭里的花被淹了大半,狂风呼啸几乎把树枝拦腰折断。   姜也南被噩梦惊醒,从幼年时那种无力控制的境遇里被拉扯出来,胃里一抽一抽泛着恶心。他从床的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卫生间里跑去,趴在水池上干呕。   他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淡黄色的胆汁,发苦发涩。   他小的时候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和别的人会那么不一样,他像是活在腐烂里的蛆,小心翼翼地挣扎着,就怕不小心被人碾死。   母亲对他能肆意辱骂,骂他是拖油瓶,骂他不成器,骂他野种杂种。他被推搡着摔到楼下,头破了一大个豁口,鲜血爬满了整张脸,呆呆地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女人挑着艳红的指甲无所谓地笑。   他只是一件为了满足这个女人利益的工具,只需还是活着,她也不会管他是多么痛苦的活着。   也许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知道自己不具有养育另外一个生命的心理能力,他也不会去延续自己。   把胃里清空后,他用水浇着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姜也南抬起手,张开手指在镜子上划开痕迹,镜子里的脸变得扭曲。   这样的阴雨天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远在华盛顿的牧颜却是在一个静谧午后缓缓醒来。   病房里就他一个人,很安静,他靠在枕头上,出神着想自己是怎么了?   伸出手轻轻碰着肚子,牧颜有些困惑,刚才那股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又用手揉了一下,腹部被缓缓搓热,还挺舒服的。   这时候,门被推开,护士走了进来,见到牧颜已经醒了,便立刻去把医生喊了过来。   牧颜困惑地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没过多久,刚才为他检查身体的医生匆匆赶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牧颜听到他问自己是否需要报警。牧颜一脸疑惑,他摇头说自己很好。   医生上前一步,低声说:“You're pregnant。”   牧颜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他神情呆滞。那位医生盯着他的表情,又问他是否需要报警。   牧颜思绪回炉,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低声说:“Thank you。”他顿了顿,“I'm in love. It's a surprise, not a hurt.”   那位医生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不过也没有松懈下来,而是让牧颜要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毕竟他的身体有异于常人。   两天之后,牧颜和舞团请了一个小长假。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他穿着宽松的短袖和长裤,裤腿卷起一圈,露出瘦削的脚踝,脚踝上的链子闪闪发光。   他坐在医院候诊室,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怀孕,于是那几天都没有让姜也南带套。   这个孩子是突如其来的惊喜,把他的人生冲撞开了一个豁口,那个口子里塞满了斑斓的色彩。   姜也南的孩子,姜也南和他的孩子,光是这样想,就让他心脏发麻。   他靠在椅子里,拿出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牧颜做完检查,孩子现在一个月不到,胚胎发育正常。可因为牧颜的身体问题,医生还是让牧颜多注意身体。   牧颜从医院出来,走到阳光下,他心跳得很快,气息沉入了胃里,牧颜按住小腹,拨通了姜也南的电话。   徐州来到老宅,通往院子的小路泥泞不堪,他走了一段路,鞋子上都是泥。徐州走进宽敞的屋内,姜也南工作的地方只亮着一盏灯,昏昏暗暗的光线里,姜也南平躺在地上的席面上。   他一动不动,徐州吓了一跳,快走几步,捞起他的手,推了推他。   “姜老师,你怎么了?”   姜也南睁开眼,阴郁地看着徐州,他下巴撇向左上,低声说:“稿子都改好了,自己去看吧。”   徐州点着头,跑到桌旁,拔下U盘,又扭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姜也南,困惑问道:“姜老师,你刚才在做什么?”   “吃了几片安眠药,刚刚睡着,又被你吵醒了。”姜也南咬着牙,他几天没睡了,根本站不起来,要是还有力气,绝对能站起来把徐州撕碎。   徐州叹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跨过姜也南的小腿,忐忑道:“那姜老师您就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姜也南一声不吭,虚弱地侧过身,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雨停了后也不好,宅子里深深空空,什么都没有,狸猫偶尔走过,发出细碎声响。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像是深海里的水母,一个孑然的模样。   狸猫跳下了窗沿,围绕着姜也南身体打转,轻轻嗅着他是否还活着。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狸猫吓了一跳,背毛一根根竖起来,长尾立着,呲牙咧嘴盯着桌面。   姜也南捂着头,半撑着身体坐起来,拿下桌上的手机,低头看着来电。   他揉着太阳穴,咳了几声。牧颜听到他的声音,愣了愣,“姜老师,你感冒了吗?”   “没,刚刚睡着。”姜也南语气柔了下来,轻声道:“牧颜,怎么了?”   牧颜徐徐吸了一口气,“姜老师,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姜也南翻了个身,嘴角微微上扬,他翻了个身,侧脸靠在冰凉的席面上,他问:“什么事?”   牧颜捂着肚子,满心的期待与欢喜,他说:“姜老师,我有小孩了,我们的孩子。”   狸猫叫了几声,姜也南站了起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克制着呼吸,沉默了许久,牧颜的喜悦逐渐退去,她听着姜也南的气息,心中升腾出彷徨,他不安道:“姜老师,你……你不高兴吗?”   姜也南的舌头抵在腮上,他推开门走到中庭,踩在泥泞不堪,像是他这个人一样的地里。   他喘了一口气,眉间爬上阴郁,他问:“你说你不能怀孕的。”   牧颜呼吸一滞,肺里好像被塞进了螺旋桨,刀片扎着他的肺,他的呼吸困难,快要哭了,呜咽道:“姜老师,你……你不喜欢吗?那是你的小孩啊。”   姜也南闭上眼又睁开眼,压抑着心里的烦躁。   他一直以来就觉得牧颜是个有趣可爱的人,他喜欢牧颜,可这不代表他要去喜欢这个孩子。   那些心心念念说着付出了一切的人,真的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吗?自以为是给了对方不想要的,满嘴的奉献,他们究竟是付出还是在勒索。   牧颜一颗心悬在半空,他听到姜也南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当时吃了药,胚胎成畸形的概率会很大,他很有可能不健全,我不能接受。”   牧颜半截身体都变冷了,他打了个颤,收紧了肩膀,隔着电话,对姜也南说:“我也是不健全的,你忘记了吗。”   姜也南一脚踩进泥泞,他说:“你不一样,你是我爱的人,而他不是。”   牧颜升腾出匪夷所思,他惊诧道:“可这是你的孩子。”   “孩子对于父母究竟是什么,生命的延续还是一份突然而至的责任。   我从没想过把我这个人延续下去,我也不会对于一个不爱的人有丝毫责任感。牧颜,为了这个生命好,不要做不负责任的事。”   姜也南的声音变得冷清,他像是一台冷酷无情的机器,隔着电话,在片刻间几乎撕碎了牧颜的心。他说:“你还有事业,还有舞蹈,你要是生下他,你就要耽误一整年,你还想要跳舞吗?”   姜也南的冷静,让牧颜害怕。   牧颜听着和他的话,彷徨失措地看向四周。   他捂着喉咙,说不出话来,他大口地喘着气,喊了一声姜老师。   姜也南告诉牧颜,“我去法国还是你回国?把这个东西拿掉,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影响。”   牧颜吞咽着干涩的喉咙,他抓紧了手机,张了张嘴,低声说:“我……不回国,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拿掉。”   姜也南后背松弛下来,他吁了一口气,像是以前说牧颜是乖孩子。   牧颜听着一声不吭,只觉得满身彷徨战栗。 第20章   那天之后,姜也南与牧颜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姜也南的来电想了一遍又一遍,他躺在沙发里,听着铃声,慢慢捂住耳朵。   他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姜也南却不同意。   姜也南的每一本书他都看过,他还记得,有本书里一个案件讲的就是父母利用孩子贩.毒,姜也南描绘出了毫无人道的父母,孩子的天真被泯灭,只剩下走不到底的地狱。牧颜能够多少感觉到,姜也南不想要孩子是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可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不能走出来,为什么还要活在过去。   一个星期之后,他告诉姜也南自己已经把孩子拿到了。姜也南听了,竟是深深松了口气。   牧颜听着他如释重负的叹息,用手捂着嘴,喉咙发涩,他问:“你就那么讨厌孩子?”   “我没有想过去会有孩子,那不是我计划内的东西。”   “东西?孩子又不是东西。”牧颜的声音拔高,姜也南皱了皱眉。   “牧颜,你现在是在法国还是华盛顿,我来找你。”   “不需要。”牧颜抿起干裂的嘴唇,他哽着嗓子,哑声道:“姜也南,我发现我其实不了解你。”   这两天,牧颜过得浑浑噩噩,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尽量让自己多吃一些。   和舞团请假之后,他便先回到了法国。回到熟悉的房子里,多少能给他一些安全感。   他去医院做检查,把自己身体身体展示在医生面前,面对着护士和医生诧异的目光,他告诉他们,他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不惜一切代价。   他骗了姜也南。   他从未想过自己和姜也南的关系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分崩离析,他的心里其实还存在幻想,觉得若是姜也南看到了孩子,是否不会那么狠心了。   他这么想着,一直拖到了十五周,整整四个月,他蜗居在自己的公寓里,和姜也南撒着谎,说着自己一切都好,但很忙,忙过了这阵子就回国。   姜也南听着他的声音,对他说:“要照顾好自己。”   牧颜“嗯”了一声,手覆在肚子上,轻轻抚摸着,他说:“我会照顾好自己。”   心中又默默补了一句,还有我们的孩子。   15周,牧颜去做了唐氏筛查。   他穿了一件宽松的咖色长袖,黑色长裤,坐在椅子。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些,皮肤很白。   轮到牧颜的时候,医生走到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牧颜心里忐忑,他快步走了过去。医生拉开椅子让他坐下,牧颜觉得医生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心不由得跳快了几下。   牧颜的手抓着大腿,用力捏住,医生的话像是一颗□□,轰进了牧颜的意识里。   他不敢置信,或者不愿意去相信,医生说了什么,牧颜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   姜也南没有说错,这个孩子不健康。   唐氏筛查出来,胎儿神经管畸形。   姜也南接到牧颜的电话是在深夜,他还没有睡,接起电话便听到哭声,牧颜在哭。   姜也南一愣,立刻站了起来,“牧颜,你怎么了?”   牧颜拿着报告站在医院楼道里,感应灯亮了又暗下,那片巨大的阴影几乎把他吞没,他蹲在地上,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   他和姜也南道歉,他告诉他,自己没有拿掉那个孩子,这个孩子还在,可现在检查出来是神经管畸形。   姜也南猛吸了一口气,他不理解牧颜,在他的世界里,喜欢和厌恶,承诺与背叛,只有黑白,没有灰色地带。他不擅长说谎,也看不透别人的心思。   他是相信牧颜的,也因为这件事,他觉得自己伤害了牧颜,他一直在想着如何去弥补。   然而此刻,牧颜告诉他,自己撒了谎。   那个东西还在,也如他所想的那般是个畸形。   这种落差感,让姜也南难以适应。他握紧了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让自己平静下来,平仄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落在牧颜心上,姜也南说:“先回国吧,回国了再说。”   “姜老师,你生气了吗?”   姜也南重新坐下,后背靠在椅子里,他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力气,他对牧颜说:“我想,我也不太了解你。”   他这般说着,听到牧颜哽咽的哭声,姜也南握紧了拳头,他放缓了语气,“先回来吧,回来我能来照顾你。”   牧颜吸着鼻子,酸涩和痛楚都糊在了一起,吸进肺的空气成了一段段刀片。他抱着脑袋,对着电话,还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牧颜的哭声还未停歇,姜也南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牧颜的依靠是姜也南,那么姜也南又能依靠什么。   生活留给他太多的不愉快,每个深夜被噩梦惊醒,他谁都不能说,跑到厕所呕吐,趴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呆,想着这种生活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的身体,他的心理,他的未来,他的过去,都被掩埋在了泥潭里。   每次他有机会爬出去,身后的枯骨又会把他狠狠拽入。   牧颜的哭声让他心烦,可他不能够去责备他。   因为牧颜也是为了他好,虽然那份好,姜也南不想要。   三天后,牧颜回国。姜也南在机场接到他,开车直接去了医院。   是个阴天,看着似乎快要下雨的样子,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爬着,空气闷着,也没有风。   姜也南开了冷气,突然又想到牧颜,侧头问他,“冷吗?”   牧颜摇头,姜也南还是关了冷气,打开了窗。   头发被吹了起来,牧颜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   一路上姜也南的话很少,他问牧颜,“吃过饭了吗?”   牧颜说吃过了,他便没有再说话。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的气氛,沉寂下去,阴沉无言。只有耳边呼呼吹响的风声,等红灯时,姜也南侧头看了一眼天空,他说:“快要下雨了。”   车开到医院门口,牧颜盯着窗外发呆。   下雨前的天空上的云好像要掉下来一样,阴蓝和灰色相伴,偶尔蹿过来的风,都能嗅到一股铁锈的气味。   姜也南把车停好,下来后绕到牧颜这边,他拉开门,低声说:“到了。”   牧颜动了动,放在小腹上的手拿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姜也南也盯看着,眼里布满阴鸷,似乎下一秒就会把这个打破他和牧颜关系的东西给解剖出来。   牧颜抬起头,姜也南收回视线,他走在前面,牧颜走得慢,他等了片刻,还是把手递过去,握住了牧颜的手。   那是姜也南和牧颜的孩子,四个月,已经发育成形。   能从彩超看到一个完整的身体,头颅、四肢、脊柱每一处都是完整的。   姜也南却只看了一眼,便撇开了头,他是真的漠不关心。   牧颜注视到他的神色,心里好像有细碎的冰渣子掉下来,又冷又疼。   牧颜从网上看到说,人流就是用一个东西把孩子搅碎,然后拉扯出来。   在他身体里的生命,突然而至,也将由他们残忍送走。   他躺在手术台上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停地哭,他说他错了。   姜也南等在外面,坐下又站起来,来来回回走着。   走到窗口,他看到乌云密布聚集,那些云层蓄着雷光。姜也南在窗口站了许久,沉默的侧脸被阴暗笼罩,双目阴郁地看着一处。   一直到惊雷乍现,扯开了大片的云,蓝色的光打在姜也南苍白的脸上,他突然觉得冷,拢紧了胳膊,往里走去。   十分钟后,牧颜被推了出来。   他打了麻醉,昏昏沉沉睡着,很小的手术,可他却似乎没了半条命。   姜也南跟在护士身后,一起进入了病房内。   医院是姜也南早早定好,私密性极强。姜也南靠在墙壁上,抱着手臂看着护士安置着牧颜,他瘦了很多很多,再加上肤色冷白,那两个护士看到他时,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姜也南摆摆手,护士离开后,他走到病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撩开遮在牧颜眉毛上的头发。   牧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还被钝钝的疼包裹着。他睁开眼,便看到姜也南坐在床边,那木椅看着就是不舒服的,姜也南弯着背,长腿微微蜷曲,手肘撑在膝盖上,眉头蹙起。   牧颜侧过身,伸长了手,他想去碰碰姜也南。   手在堪堪碰到姜也南的手臂时,被用力握住,牧颜一愣,姜也南站了起来,捏住他的手,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   他喊着牧颜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说:“没事了,牧颜,没事了。”   “什么没事?”牧颜慢慢把他推开,身体往后缩,他扬起头看着姜也南,他问:“是不是就算那孩子没有任何问题,你也不会要的。”   姜也南一顿,眉间浮出浅川,他说,“是。”   他的确是不擅长隐瞒,所有的情绪都完全袒露在了牧颜面前。   牧颜看着他坦然的神情,心里竟是发憷,他觉得很冷,明明冬天已经过了,可此刻却冷到了骨头里。他的牙齿好像都冻在了一起,摩擦着牙齿,挤出声音,他说:“我以为一个孩子能让我们更完整。”   “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碎了一片也不能用别的来补上,那不是更完整,只是个累赘。”姜也南身体前倾,他揽住牧颜后缩的肩膀,他对牧颜说:“你看,就像现在,因为那个东西,我们产生了分歧。”   “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不是因为孩子,而是我和你也许本来就不同。”撇开了迷恋的目光,撤下了情人的滤镜,牧颜第一次这么正视姜也南,   他扯开姜也南揽着自己的手,颤抖的嘴唇微微张合,他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没法像之前说的那样爱你了。”   姜也南的瞳孔收缩,他呆滞地看着牧颜,他听到牧颜说:“姜老师,我们不合适,我很喜欢孩子,很喜欢,很喜欢。当我知道自己能够怀孕,我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宝藏。我幻想着和你组建家庭,我们一起照顾小孩,还可以养一只大狗,你写书,我就拉着孩子在旁边画画。可这些大概都是我自作多情,原来你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   牧颜吸了一口气,忍着蛮强的酸涩,他低下头,一颗颗眼泪掉了下来,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握紧拳头,指甲掐在掌心里。   姜也南听到他说:“我们分手吧。”   耳边雷声轰鸣,紫光撕裂了房间里的昏暗,没关紧的窗户突然被风撞开,牧颜打了个激灵。   姜也南的脸似乎要被那电光撕碎,一个刹那,阴郁戾气布满了整张脸。   牧颜没有看到,他低着头和姜也南说对不起。   姜也南歪头打量着他,像是第一次看到牧颜。   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缓缓流淌,和那场暴雨一起,敲打在牧颜心口,姜也南问牧颜,“你不爱我了吗?”   牧颜抿嘴,他忍着身体的疼痛,坐起来,压着嗓子,“我不想爱你了。”   “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没有。”   “我们彼此都是坦诚的是吗?”   “嗯。”   姜也南站直了身体,后背绷紧,他低眉垂眸,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嘴唇轻启,他说:“我虽然有些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可如果是你提出分手,那么我尊重你。”   牧颜看着他,这才发现他好像瘦了很多很多,脸颊几乎没有肉,肩膀上的骨头在衣服下都能看到,他笔直站着,投下的阴影笼罩在牧颜身上。   牧颜把手放在他的影子上,姜也南没再看他,转身往外走。   牧颜怔怔地盯着姜也南,他低声说:“对不起。”   姜也南面无表情拉开门,暴雨在他身后的窗外落下,雷鸣与风声围剿,他侧过头,对牧颜说:“是我该和你说对不起。”   那扇门关上了,姜也南彻底消失在了牧颜的视线里。   他一下子失去了对身体的支撑力,摔进了床里。   扎在手背上的针歪了,牧颜吃痛地一把拔掉,点滴瓶晃了晃,发出“哐当”声响。牧颜捂着自己的肚子,身体慢慢蜷缩在了一起。   他看着窗外的雨,听到雨中的风,想让自己变成一片云,随着风雨一同而去。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想到家。   牧颜拨通了牧正袁的电话,牧正袁正在开会,乍一看到儿子的来电,惊喜万分,直接暂停了会议,朝外走去。   他接通电话,喊了一声颜颜,等了数秒,却听到牧颜的哭声。   牧正袁一愣,他焦急问道:“颜颜,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和爸爸说啊。”   牧颜缩在被子里,哭得泣不成声。电话一头的牧正袁快要急疯了,隔了许久,才听到牧颜说:“爸,你来接我,快来接我走。”   牧正袁的车停在医院楼下,他没让助理上去,自己一个人来到牧颜的病房,推开门,便看到儿子缩在病床上,瘦瘦小小一团。   牧正袁的眼眶立刻就湿润了,他走过去,牧颜侧头过看向他,对他说:“我想回家。”   牧正袁问医院借了轮椅,他把牧颜背到轮椅上,推着牧颜坐电梯下去。   牧正袁低头看着他,刚才来时,他问过护士,牧颜的情况,因为他是牧颜的父亲,也没做隐瞒。作为一个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遭受这样的痛苦,他心里像是被硬生生的劈开了一样。   可他没有去问牧颜,一句都没有。他们一路都很安静,到家后,牧正袁扶着牧颜进屋。牧颜靠在床上,看着牧正袁忙前忙后,突然说:“爸爸,前阵子我谈恋爱了,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很爱他,然后我怀孕了。”   牧正袁停了下来,背对着牧颜,不敢去看他。   牧颜望着自己父亲的背影,轻声说:“四个月的孩子,筛查出来是神经管畸形,就拿掉了。因为这个孩子,我和他吵架了,我们说了很多,最后发现不合适,就分手了。”   牧正袁沉默,他听到牧颜说:“爸爸,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牧正袁转过身,他摇着头,柔声问:“好好休息,你是我的儿子,我到现在还会逢人就说你在法国跳舞,那个舞团里只有你一个中国人。   颜颜,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以前是,以后也是。”   牧颜在家里住了两周,等到身体恢复后,他便要回法国。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核弹,受到辐射影响,伤口愈合了又溃烂。   每个日夜都在疼,疼的时候,便会想到姜也南。   这一次回法国,他很有可能几年都不会回到西定了。   他在临行前两天,给姜也南发了一条信息,他想最后再见姜也南一面。   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一直到他要走的那天,姜也南回复了他,让他去三湘四季花园,他们见一面。   那地方应该是姜也南租的,不过日期还没到,此刻想来还是能来。   那地方和以前一样,老旧的楼房毗邻,牧颜看了眼登机时间,快步上楼。   顶楼,两扇门,一扇门上挂着柳条,姜也南书中柳屋杀人案的原型地点。   牧颜走到门前,还未敲门,门就开了。   姜也南站在门后,一身黑,头发乱糟糟的被一根小绳扎起来,他低头看着牧颜,侧过身,“进来吧。”   牧颜往里走,姜也南轻轻关上了门。   房子里的格局几乎没变,姜也南在沙发上坐下,身体愈发单薄。他的手习惯性的抵着胃,皱起眉,是忍痛的神情,他问牧颜,“有事吗?”   牧颜看着他,又看向桌子上的泡面桶,他神色闪烁,张了张嘴,问:“你就吃这些吗?”   姜也南“嗯”了一声,牧颜表情露出不忍,他说:“太不健康了。”   姜也南瞥向牧颜,他眼神里爬上讥嘲,那陌生的目光戳痛了牧颜。   姜也南收回视线,语气淡淡,“你究竟为什么要来见我?”   “我要去法国了,只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姜也南重复着这四个字,笑了,“不合适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姜老师……”   牧颜嘴唇微张,姜也南收回了所有的温柔缱绻,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另外一个姜也南,尖锐刻薄。   “别叫我姜老师。”姜也南站了起来,他慢吞吞走到牧颜身前,伸手按住牧颜的肩膀。   苍白如纸的脸上划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牧颜听到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不正常的。从二十岁起,我就开始吃躁郁症的药,但不管用,完全不管用。我每天都在忍着,忍得很辛苦,可只有这样才会管用,把自己带入这个社会,努力的融进去,接受赞扬忍受阿谀,当做自己是一个庸俗的人。”   他的手指划过牧颜的眼角,牧颜的睫毛颤抖,他的声音沙哑,“就连分手后的怒气,我也要忍着。不能让你难受,不能让你看轻我,我忍得好辛苦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牧颜觉得不对劲,挣扎着要站起来,肩膀却被姜也南狠狠按下去,他听到姜也南说:“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我让你离开,我告诉你我很危险,我不善良。可你啊,那么单纯又无畏,你看着我对我说,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我爱你。   你知不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的,你知不知道把一个藏在沼泽里的生物拉出来,让他见到了阳光让他嗅到了花草让他感觉到了活着的滋味,再想要丢掉他,是多残忍也多危险。   我提醒过你,是你要留下来。”   牧颜是第一次看到姜也南这么激动,他冷笑,笑容像一把刀刺入牧颜的心里。   牧颜展现出恐惧,却被姜也南狠狠拽住,他说:“对不起,我不会放你走了。” 第21章   机场播报着缺席的那位乘客姓名,一遍又一遍,直到登机他都未出现。   远航的飞机空了一个位置,有一颗很小很小的星星从天上掉了下来,划开一场星雨。   推理小说家冷静地谋划着一切,他清扫了房子里的痕迹,从水杯到椅子,一寸发丝一个指纹都没有遗漏。来来回回走动,最后站定,低头看着躺在睡袋里的人,他蹲下来,捏住拉链,慢慢拉拢。   他搂着那个黑色的袋子,像是抱着珍宝,姜也南低头,隔着塑胶布料,吻着里面的人。   他低声呢喃,“你不该来的,我已经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他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不是,他的自卑阴暗与生俱来。牧颜对于他来说好像是一道光,也许这样说俗套了些,可这就是实事。   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能够如常人一般,乐观开朗自信。他被吸引,又憧憬,他想着接近,但却害怕。   可这颗星却主动靠了过来,带给他了微乎其微的光。他想是不是只要找到了光,就算是臭水沟力的烂泥也能开出花来。   可事实就是,永无这个可能,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他成不了人,骨血里的丑恶已经给他打下了烙印。   他永远翻不了身。   牧颜醒了,他睁开眼,张皇失措地看着四周。   一面白墙,墙壁上放了一副几何图形,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淡色的窗帘轻轻摆动,风吹在牧颜的手臂上。他动了动,突然觉得不对劲,拉开身上的被子,便看到原本系着脚链的脚踝被一条锁链环住了。   牧颜瞳孔剧烈震动,他用手拉扯着链条,那根锁链在他脚踝上纹丝不动,他用手捂住嘴,忍住心里的惊慌,把整条链子拉长,拖拽着从床上下来。锁链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长,他走出床边两步,便感觉到了拉扯,他捏起链子用力拽,脚踝上的皮肉都被磨破了一层。   他心中焦灼惊惧,脑袋里被姜也南的那句话所填满,他似骤然回神,大喘着气坐下,看着那扇门,喊道:“姜也南是你吗,是你吗?你要做什么?把我放开。”   没有人回应他,窗帘悠悠飘荡,靠墙柜子上的玫瑰安静绽放,他揪住胸口,靠在床头,眼眶发红,低声呜咽着,“姜老师,你要做什么?”   门被推开,姜也南走了进来。   他穿着灰色宽松长袖,咖色的长裤,剪了头发,露出微微突起的眉骨。可能是因为太瘦了,整张脸比之前更具有攻击性。   他站在牧颜身前,牧颜猛地起身。他们距离很近,从前的和睦却荡然无存,一样的距离,温暖和煦被西伯利亚的大雪冻结,牧颜咬着牙,问他:“你要做什么?把我放开。”   姜也南看到了他眼底的恐惧,他嘴唇微微张合,轻声说:“为什么要分开?你究竟想要什么?那么想要孩子,那就再生一个,我可以接受,我都能接受,只要你别走。”   牧颜诧异地看着他,脸上全都是不理解,他提高了声音,“你究竟在说什么?如果那个孩子是一个原因,那么就像此刻,你用链子锁住我,这就证明了,我和你就是不同的。我要离开这里,你快把我放开。”   “是你说会爱我的,你说你能接受我,你……”   “我后悔了。”牧颜打断了他的话。   风吹过玫瑰,花瓣摇曳,几缕香气弥漫在鼻尖,姜也南低头看着眼前的人。   从来都是笑盈盈,叫着自己姜老师的牧颜,像他养的小宠物,任由他招来的牧颜,喜欢埋在他的怀里,窸窸窣窣说着我爱你的牧颜,对他露出了冷淡又不耐的神情。   他说:“我不爱你了。”   爱和不爱,怎么能那么容易说出口。   我爱你   我不爱你   这究竟是什么狗屁。   把人的心从泥堆里挖出来,把他放进死了的身体里,小心翼翼看护,和他说你会好的,你会成为一个正常人。等他有了意识,有了血肉,从混沌里拔了出来,然后一脚把他踹开。只因为他表露出了真实的自己,养育他的人说,你不是人,你终究不会成为人。   姜也南笑了,散漫无度的笑,他捏起牧颜的下巴说:“可我还爱着你。”   牧颜一掌拍开他的手,姜也南反手捏住他的手腕,牧颜说放开,姜也南却低头,吻若烙印,覆在牧颜腕间。   他吃了药,便会变得兴奋焦灼,身体仿佛住了一只困兽,暴躁不安的在铁栏旁打转。   他说:“你为了孩子离开我,那我们就再生一个,再生一个你是不是就会留下来。”   牧颜挣扎着,姜也南把他弄疼了。他推开姜也南的手,他说:“你疯了,”   姜也南扣住他的脖子,对他说:“你才知道吗?”   姜也南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牧颜完全不认识的人,粗暴阴郁。   他就是藏在洞穴里冬眠的毒蛇,一场夏雨把他唤醒,找到了猎物便死死缠绕,淬了剧毒的牙抵在猎物颈边。   他咬下去了,毒液灌入了猎物的体内,他听到那只小羊发出虚弱的求饶。他没了同情心,也不会去怜惜,毕竟毒蛇和羊,不是一个世界的。   牧颜醒过来时,姜也南已经走了。   他身上很疼,可除去身体疼,还有心里的。   出了汗,衣服贴在了身体上,他用手撑着,慢慢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坏了,他被拉扯进了一个泥潭,身体湿哒哒地黏在了一起。   姜也南伤害了他,也伤害了自己。   牧颜沉默地坐在床上,雪白的房间里,他这一身的斑驳红痕,显得格外刺目。   他抿起嘴唇,拽起床单用力揉搓着泛红的皮肤。   姜也南就坐在门外,他的后背靠着那层门板,侧耳就能听到房间里的抽泣。   他把牧颜弄哭了,不止一次,刚才一直在哭,喊着疼,让他滚,然后不停地哭。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脸上的巴掌印,低下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肩膀轻轻颤抖。 第22章   牧颜裹着被子,他呆呆地看着那条被风吹来吹去的窗帘影子。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空了,失去那个孩子时是一半,而就在刚才,他剩下的另一半也空了。   天空逐渐染上红,晚霞掉进眼眶里,眼泪溢出来,把那片霞光给弄没了,只剩下昏天黑地的暗。   窗帘的影子消失了,风也停了,桌上的玫瑰藏在了阴影里,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   然后门开了,微弱的光跌进房里,牧颜头也没抬。   姜也南走到床边,他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面。   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低头看着牧颜,“吃饭了。”   牧颜睫毛抖了抖,他睁开眼,神色暗暗,他说:“把我放开,让我出去,我不会追究你对我做的事。”   姜也南讥嘲一笑,似乎觉得他说的话可笑,他抱起手臂,对牧颜说:“我对你做了什么?”   牧颜的后槽牙抵在一起,他突然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托盘扫开,碗里的面和汤全都洒落,滚烫的汤水浇在姜也南的腿上。牧颜一愣。   姜也南打了个颤,他看着地上的瓷碗碎片,也不管身上的汤水,蹲下来,把碎片一块块捡起来。   牧颜侧头看着他,能看到他突起的脊椎,这个人如今瘦得离谱,身体像是一张被折叠的纸片,肩膀上的骨头抵着衣服,手指碰到了烫面,指尖泛着红。牧颜立刻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姜也南一声不吭,他把这里的残渣收拾干净,而后离开了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刚才那碗面的味道,似乎是牛肉面,撒了一些葱花。   牧颜咬了一下嘴唇,抓起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他稍微动了一下,身体里黏糊糊的感觉,便让他失去了所有的食欲。   他闭上眼,床依旧能成为一座小岛,可除了这个,其他一切都变了,周遭不再是银河,不再有流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宇宙。   他怎么也走不出去,深深的黑洞要把他吞没。   凌晨三点的时候,牧颜还是支持不住,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他呼吸很浅,睡相也很乖。姜也南睡眠不好,常常一有动静就会醒,可当牧颜睡在他身边时,他却能睡得很熟。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真的很奇妙,像是两块磁铁,正负极彼此吸引,可稍微改变个方向,便再也合不拢了。   姜也南推开门进来,视线扫过床上那一小团隆起,慢慢走过去,拉起被子替牧颜盖好。   这个夜晚过得很快,和之前数个失眠的深夜不一样,他靠在墙壁上,静静地看着熟睡了的牧颜,心里深深长叹了一口气。   天亮得很快,牧颜被一股尿意唤醒。   他吞咽着唾沫,脸埋在枕头里没有动,浑身的肌肉就紧在了一起,怔怔地盯着地板上的一束光线发呆。   脚踝上的锁链沉重,昭告着他还在这场噩梦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很久,他揪住被单,心里烦躁又不安。他用手推开那个床头柜,柜子“咣当”倒地。   门在这一声后便开了,姜也南走了进来,看到他蜷缩在一起的样子,愣了愣,立刻走过去,揽住牧颜的肩膀,他问:“你怎么了?”   牧颜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看都不看他,低头闷声道:“让我去卫生间。”   姜也南看着自己空了的怀抱,下颌动了动,舌尖抵在后槽牙。他的身体挺直,垂眸看着牧颜,长睫毛遮住了姜也南眼里的光,视线幽暗。   姜也南对牧颜说:“你直接在床上解决吧。”   牧颜一愣,不敢置信看着姜也南,就听姜也南说:“作为你昨天打翻了面的惩罚。”   牧颜后背发凉,他僵硬着一动不动。   姜也南往后退,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他盯着牧颜,面无表情道:“尿吧。”   “你……”   这超乎了牧颜的承受范围之内,他把自己抱住,忍受着那股酸痛,他靠在床里,哭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姜也南听到他的声音,他抿了抿嘴唇,他对牧颜说:“我和你说过,我不是个好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让你吃饭,你就吃饭,我让你留在我身边,你就不能走,我爱你,你就不能不爱我。”   “你这个疯子。”   姜也南“呵”了一声,没有回应。   牧颜与时间跋涉,在姜也南如炬的视线里,在自己没有尊严的求饶中,他还是输了。   他失.禁在了床上。   他的哭声瞬间崩溃,一动不敢动。   脸上火辣辣的疼,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姜也南削在了地上,肆意践踏。   他大吼道:“你要的就是这样吗?要我恨你吗?”   姜也南走到他身前,把那支玫瑰丢在了一片腌臜污浊里,他说:“没了爱,恨也不错,至少你能记住我。”   “走吧,我带你去洗洗。”他说完这句话,低下头解开了牧颜脚踝上的锁链。牧颜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蜷起退一脚踹在姜也南的胸口。姜也南闷哼一声,身体往后倒,牧颜还觉得不够,扬起拳头打过去。   姜也南冷冷地看着他,类似于毒蛇的目光,他的手被用力捏住,反扣在身后。姜也南捏着他的脸,阴冷地看着他。   牧颜不甘示弱对视过去,扯开嘴,“还有什么惩罚?都来啊。”   姜也南笑了笑,笑容冷淡轻慢。   他一把抱起牧颜,也不管牧颜身上的脏。他走进浴室,就站在马桶前,嘴附在牧颜耳边,他说:“你现在可以继续刚才控制不住的事了。”   牧颜剧烈挣扎,他大喊着,“放开我。”   姜也南低头审视,一眼把他看全。   牧颜的脸涨得通红,不只是脸,身上的皮肤也红了。   他的身体变得污浊不堪,都是拜姜也南所赐。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是牧颜先败退。   他的下巴抵在锁骨之间,脊椎都在哆嗦,他求着姜也南,那点尊严被他自己给丢了,“放开我,求求你了。”   姜也南没有放开他,而他自己在说完这句话,便一下子没了声音。   马桶的水槽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他几乎把自己的嘴唇咬碎,眼泪顺势落下,一滴滴掉在了姜也南的手臂上。   姜也南问他:“现在肯好好吃饭了吗?”   他不言不语,脖子微微弯折,头往前磕了磕,像是死了一样。 第23章   姜也南不会做饭,外卖到了楼下他去拿。   这是一栋三层楼高的洋房,牧颜所在的位置是房子的阁楼。他听到楼下的声音,像是铁门被拉开,牧颜抬起头,突然对着窗外大喊救命。   他不停地喊着,从床上跳下来,锁链拽住了他的脚踝,他叫了一声,摔在地上。   姜也南接过外卖,骑手朝他比划着,姜也南看了眼他胸牌上的字,点了点头。   他拿着两份咖喱饭走到阁楼,推开了门,把外卖放在桌上,走到牧颜身边,他居高临下看着牧颜,对他说:“那骑手是个聋哑人,现在出来工作的都不容易,回头我写个好评给他。”   牧颜打了个哆嗦,姜也南蹲下,捧起他的小腿,轻轻抚摸,他问:“都磨破了,疼吗?”   牧颜不语,姜也南就说:“那就换个地方戴吧。”   圈住脚踝的锁链,被系在了牧颜的脖子上。   牧颜看着从颈部连绵出去的链条,一声不吭。   姜也南似乎很满意他现在这样,他把咖喱饭拿过去,掀开盖子,用勺子喂到他嘴边。   “张嘴。”   牧颜咬了一下嘴唇,还是张开了嘴。咖喱味很重,鸡蛋裹着饭,他吃了几口,便觉得胃里难受,捂着嘴推开姜也南,侧趴在床上都吐了出来。   他咳嗽着,说不想吃了。   姜也南却不管这些,递过来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身体就被姜也南搂在怀里。   背枕着硬邦邦的胸膛,他又被喂了一口。   牧颜露出难色,他虚弱道:“我真的吃不下。”   “不能不吃啊,为了你的小孩。”姜也南伸手按了按牧颜那薄薄的肚皮,他说:“你不是想要孩子吗?多吃点才能生孩子。”   “你……是在报复我吗?用这个理由报复我。”   “你是这么理解的?”姜也南反问他,他的呼吸就在牧颜耳边,从前心悸酥麻的感觉成了另外一种像是爬行动物在身上游移的恶心。   牧颜低下头,纤细的脖颈呈现在姜也南眼前,他的声音弱了下来,轻语道:“我之前说我不爱你了,那都是气话。如果你是因为这个生气,我……”   姜也南打断他的话,他的手放在牧颜的肩膀上,一寸寸收紧,他说:“我知道这是你的气话,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我走下去了,想要离开,就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相处,我这个人很糟糕的。”   “姜老师……”牧颜听到他的话,心里像是被挖空了,风在里面呜呜哭着。   姜也南低着头,鼻尖轻蹭牧颜的肩颈,他轻声道:“可正因为知道这是气话,我会更生气。不爱你了,这样的话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口,会很伤人的。”   那天晚上,不知是药物还是痛苦作祟,他们在一起,连接他们的是微薄的爱情和纠缠在一起的痛楚。   药物让姜也南变得敏感暴戾,他扯着牧颜脖子上的链子,一进一拽。   牧颜的腰快要折断,一直在哭。   牧颜和他说对不起,似乎觉得,当着一场单方面的施.虐结束,自己就能还清他带给姜也南的那些错误的情绪价值。   可惜,他想错了。   姜也南再也不可能会好了,不会再回到从前的那个对一切漠不关心,远离人群的ZY了。   这几天,姜也南在学着做饭。   翻着菜谱,艰难地考量着少许是多少。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咸了就是没味道,姜也南把锅里煮的东西一股脑都丢了,从厨房出去,还踹了厨房门一下。   牧颜躺在楼上,门都是敞开着,这房子老,隔音不好。他听到楼下“哐当”几声,翻了个身,柔软的头发交错在脖子上,颈部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声作响。   一个多小时后,姜也南端着一碗坨了的面疙瘩上来。   面上头放了七零八碎的葱花和几块厚实的不知道是生是熟的牛肉,牧颜侧头看了眼,没有动。姜也南杵在旁边,似乎也不好意思强制牧颜来吃他这碗面。   他抿了抿嘴,低声说:“吃……”   “不吃。”牧颜比他说得快,姜也南闭了嘴。   他从楼上下去,路过厨房,把那碗失败了十几次,重做了十几次,做了快两小时的牛肉面,给倒进了垃圾桶里。   这种让人食不下咽的东西,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不管把自己伪装的多好,多像个人,只要碰一下,看穿了他后,便没有人会再想要他了。   他们晚上不睡在一起,牧颜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月亮,姜也南就靠在他的门外,蜷缩成一团,像一只狗,扯了一条毯子睡下。   他不擅长照顾自己,以前是,现在更是。   今晚的月色很美,这月亮让他想起,他和姜也南在芬兰的时候。   他趴在姜也南的怀里,他问姜也南有多爱他。   姜也南问他知道什么是月震吗?   他当时其实是一知半解,爱意冲昏了他的大脑。可现在他是真的明白了,他与姜也南,就算只隔着一扇门,却也像相隔万千米,他心里的震荡,而他一概不知。   目光从月亮上收回,牧颜看向门口,那扇门缝里总是透着光,他怔怔地看着,而后听到门外微弱的哭声。   牧颜一开始还数着日子,可逐渐的他便日夜不分了。   生活变得很单调,他被圈在这里,唯一接触的人便是姜也南。   可姜也南除了吃了药,会变得兴奋之外,其余时候,他都很安静,不喜欢说话。   偶尔他会煮一点粥,给牧颜吃。   牧颜现在也不敢不吃东西了,小米煮到稀烂,很烫口。他慢吞吞地喝着粥,抬起眼看向前面一动不动的姜也南,他主动问:“你怎么不吃?”   姜也南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呆了几秒,他说:“我已经吃过了。”   他的确是已经吃过,几口米粥,就觉得饱了。   牧颜把一碗粥都吃完了,他把碗推到一边,侧头打量姜也南。   姜也南的侧脸还是很好看,因为瘦了,像那种时尚杂志上冷峻的男模。他收拾着碗碟,牧颜看着他平整温和的眉目,心里有一丝丝松动,他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姜也南的手顿了顿,他看向牧颜,眼里的光被压了下去,涌上来的是淡淡的嘲讽,“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第24章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不像是之前的小雨,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落下,惊雷一声声地响。   姜也南站在楼下,这房子的排水设施不好,积水都到了院子里。   他光着脚踩在水洼力,拿着扫帚把多余的雨水扫到外面去,雨浇在他的神色,黑色的衬衫都湿透了。   便在这时栽种在院子旁的老榕树被雷电劈折,树干倒向房屋,三楼阁楼的玻璃应声呲碎,   姜也南一愣,丢下了手里的扫帚,立刻跑了上去。   阁楼里牧颜蜷缩在被子里,玻璃碎片纷纷扬扬落在了被子上,露在外面的手臂被小片的玻璃划伤了,渗出数条血痕。   姜也南推门进来,便看到窗户上一大块玻璃就要被撞进来,他迅速地跑了过去,一把搂住牧颜。玻璃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他闷哼了一声,咬着牙解开牧颜脖子上的锁链,抱起牧颜往外跑。   他喘着粗气,他们互相依靠着坐在楼梯口,这里四面都是墙,无风无语,只有彼此。   牧颜埋在他怀里发抖,姜也南忍着疼痛,轻轻抱住他,小声说:“没事了。”   雨水和铁锈的腥味混合,牧颜觉得不适,他抓住姜也南的手臂,大口的喘气。姜也南则盯着他的胳膊,攥住牧颜的手腕,“你受伤了。”   “只是被玻璃划破了。”   姜也南抿着嘴,随即站了起来,他拖着牧颜下楼,在二楼小客厅停下。   这是牧颜进入这间房子后第一次从那间阁楼里出来,二楼的装修很简单,白墙黑色的沙发。他被推到沙发上坐下,然后看着姜也南翻箱倒柜找东西,最后拿出了碘酒和棉花球。   “把手给我。”姜也南的声音有些哑。   牧颜盯着他的脸,比纸还苍白的脸上镀上冰冷的雨水,长了些的头发卷曲落下,眉毛被遮住了,下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擦上了一小撮的阴影。   牧颜把手给他,姜也南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细碎的玻璃渣子被拔掉,棉花球浸了碘酒一点点擦拭。牧颜觉得疼,抽着气,小声说:“轻一些。”   姜也南抬头看他,牧颜的目光落在姜也南眼里,他低声问:“为什么救我?”   姜也南的手顿了顿,他丢掉了一个用过的棉球,又拿了一个,抿起的嘴唇似乎比刚才更为惨白,脸上倒是红了些,他闭了闭眼,对牧颜说:“我不想让你受伤。”   这仿佛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牧颜握紧拳头,挣扎着抽开了自己的手。姜也南一愣,怔怔地看着他,他没有吃药,尚且还有理智,此刻的神情无辜又委屈。他听到牧颜说:“你不想我受伤,可是正在伤害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姜也南低着头,牧颜看不到他的神情。沉默了片刻,空气里碘酒的气味逐渐消散,姜也南动了动,牧颜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却见他径直倒了下来。   牧颜的怀里沉沉重重,是一个呼吸粗重,浑身滚烫的人。   他下意识地环住姜也南,却摸到了一片湿润,黑色的衬衫颜色越发深沉,他抬起手,掌心里是一片猩红。   牧颜吓了一跳,捧着姜也南的脸轻轻晃动,他低喊道:“姜也南,你醒醒,你怎么了?”   姜也南咳嗽了一声,一句话都说不出。   牧颜皱起眉,把他放在沙发上,拉开他的衬衫,便倒抽一口气。   姜也南的后背上被划开了一条深长的伤口,皮肉狰狞外翻,还有细碎的玻璃片嵌在肉里。那是牧颜从未见过的伤口,鲜血蜿蜒淌在背上,有已凝结,也有正在往外渗的。   这种伤口不可能不去医院,牧颜站了起来,伸手去摸姜也南的裤子口袋,没有找到手机,他又到楼下,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了那部他和姜也南一块去买的手机。   刚拿到手机,牧颜刚要打电话,便见姜也南跌跌撞撞走来,他靠在书房门框上大喘着气,眼里浮现阴鸷,“你要做什么?离开我吗?”   牧颜看着他那奄奄一息就要倒下的样子,对他说:“你这样要去医院的,我叫救护车,你去医院。”   “我不去,我没什么事。”说着,他一把脱去了身上的黑色衬衫,染血的衣服被他丢在地上,他的手按着左侧胸膛,另一只手撑着门框,眉头紧皱,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艰难道:“这种伤根本不需要去医院。”   牧颜深吸一口气,根本不去听他的话,而是拨通了急救电话。姜也南盯着他,眼里散发出恐惧,他冲上去想要夺走手机,被牧颜轻轻推开。   牧颜几乎没用力,他的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跌在了地上,他痛得不停咳嗽,嘴里却还在说:“不要去医院,不要丢下我,牧颜,求求你,别丢下我。”   牧颜低头看着他,咬了一下嘴唇,从书房离开,走到门外。   大雨倾盆,洗去了世间一切的污秽驳杂,他站在大门外,淋着雨,眯起眼看着墙上的门牌号。   电话接通了,他流着眼泪说出地址,随后长叹一口气。   他没有离开,而是回到了屋子里,拿了一条毯子,走进书房,盖在昏迷了的姜也南身上。   牧颜身上的衣服也沾了血,他把衣服换掉,穿上了姜也南的。   那衣服很宽松,牧颜穿戴好,救护车也到了。   急救员立刻把姜也南抬进救护车里,牧颜也跟着上去。   在车上救护员对姜也南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牧颜盯着那块血肉模糊的地方,沉默地撇开了眼。   一直到医院,他看着姜也南被匆匆推进急救室,门“砰”地关上,牧颜打了个哆嗦。   他站在走廊里,四处都是光,来来往往的人看向他,他抹掉脸上的水珠,忍着手臂的疼,找了一处地方坐下。   他拿着姜也南的手机,刚才太急,现在才发现手机是没有解锁密码的。   牧颜点开通讯录,里面存了一个名字,就是牧颜。   连他的编辑徐州都只是一串来往比较频繁的号码,没有录入名字。   牧颜盯着自己的名字出神,他不想去窥探姜也南,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就点开了拨号,输入牧正袁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嘟嘟几个长声,他吞咽着唾沫等待着,电话接通了,他听到牧正袁的呼吸声,眼泪立刻溢了出来。   他低喊道:“爸。”   牧正袁一震,随即问道:“颜颜,你怎么了?”   牧正袁以为牧颜已经在法国,他们父子平时便少有联系,   但此刻听到牧颜哽咽的声音,他心里不由一跳。   牧颜咬着嘴唇,小声说:“爸,我没事,就是……就是想你了。”   “哈哈,爸爸也想你。”牧正袁是第一次听到牧颜这么说,心里高兴,他说:“一个人在外面要是觉得累了就回来,你要知道,爸爸永远都在你身后。”   “嗯,好。”牧颜忍着鼻尖的酸涩,他顿了顿,轻声道:“你也不要太累,不要勉强自己去工作,照顾好自己。”   “好,颜颜也要照顾好自己。”   牧颜缩在椅子上,捂着手臂,轻轻点头说好。   他和牧正袁通话后,又给舞蹈团打去电话,团队经纪人对他无故失去联络很生气,牧颜解释道歉了很久,经纪人的怒气才稍微消减下去。又对牧颜说起团队下个月就要选拔首席,希望他能按时出席。   牧颜的手指甲扣着掌心肉,捏紧了电话。   跳舞曾是他全部的生活,后来因为那个孩子,他甘愿放弃自己的全部。   可现在的境况,像是在嘲笑他之前的痴傻。   他的确是一厢情愿,给姜也南惹了麻烦。那种别人不需要的好意,就是累赘,是一种勒索。   牧颜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他抱住自己,想到如果还有退路,也许自己只剩下跳舞了。   这时,护士找到了他,让他过去交费。   牧颜此刻身无分文,他无措地看着护士,忐忑问道:“能借我点钱吗?我打车回去拿钱,回来换给您。”   小护士盯着他的脸,沉默了数秒,拿了一张整百给他。   牧颜接过,连声道谢。   他记着刚才的地址,走到医院外叫了车,牧颜坐进车内,看着许久不曾见过的街景,他的心跳得飞快。   他回到那栋三层楼的小洋房里,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被他翻找一同,最后在一间卧室的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钱包和手机,另外他的身份证和护照都在,钱也一分没少。   牧颜拿着这些站起来,要走的时候,却看到床边一个翻开了的箱子,那是他的行李箱。   箱子里的衣服全都没了,牧颜皱起眉,用脚踹了一下那个空箱子。   他给手机充了电,等了几分钟,手机开机,牧颜立刻订了一张晚上去英国的机票。   他看着订购信息,手机按在胸口,他闭上眼,大喘了好几口气。   从屋子里出来,这场风雨已经转小,他小跑着在路上叫了一辆车。车子开去医院,牧颜把整百还给了护士,又去挂号的窗□□了钱。   姜也南还没出来,牧颜在走廊上等了片刻,他不愿多等,刚要走时,却又被喊住。   医生急急匆匆跑来,脸色不算好,站在他面前问他:“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牧颜说不是,医生便问:“病人的家属在哪里,这里有一份协议要家属代签。”   “他没有家人,我……我是他朋友,我来签吧。”牧颜说着,又问道:“医生,他怎么样了?”   “情况不好,后背的伤口很深,还伤到了脏器。”   牧颜抬起头,笔尖点在纸面上,晕开一个浓重的黑墨。   他不敢置信,喃喃问:“情况不好?什么情况不好?”   像牧颜这样的在医院里并不少见,医生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牧颜闭上眼,眼前一阵一阵泛着黑,他快要透不过气来,额头上泌着冷汗,身体摇摇摆摆就要倒下,被身后的人扶住。   几个护士过来,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牧颜的手臂疼得厉害,他抽痛着直哆嗦。   衣袖被撩开,牧颜红肿重新开始流血的手臂就暴露在了空气里,护士惊叫:“都伤那么重了,怎么不说?”   牧颜低着头,他被扶着先去消毒包扎,手臂上的伤口解决后,又去打了破伤风的针。   这样折腾一番,天色已暗,去英国的飞机他是赶不上了。   可此时此刻,牧颜已经没法去想这些了,他满脑子是姜也南。   姜也南可能会死。   这个信息像是原.子.弹轰.炸着他的大脑,他坐着,背靠着冰冷的椅背,茫然无措看着手术室的门。   姜也南还没有出来,牧颜扯着手指上的死皮,撕开了一角,手指因为疼痛而蜷缩。 第25章   在等待的时候,牧颜靠在椅子上,他想到姜也南,想着姜也南的好与坏,又想到自己对于姜也南莽撞的喜欢。他明白是自己把爱情看的太简单了,“爱”这个字,对于他来说也许只是嘴巴张开舌尖抵在下牙的一声轻叹,可对于姜也南来说,却重如泰山。   他不该招惹姜也南,不该继而连三的去纠缠他,不该在姜也南拒绝了自己后,又不甘心。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牧颜闭上眼,手放在胸膛左侧。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护士从里面出来,牧颜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被护士挡在了一边。他靠着墙壁,支撑了几秒,随后跟着他们往病房里走。   到了房间,牧颜找到医生询问,医生告诉他现在已无大碍,但还需要留院观察。   牧颜点着头,低声问:“那他还要多久醒过来?”   “等麻药退了就会醒。”   医生护士都离开了后,房间里就剩牧颜和还在昏睡的姜也南。   姜也南闭着眼,鼻子上还插着氧,他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睫毛长长地遮在眼睑下,脸色很白,黑色的头发微微卷曲。   好看的不像是真人,也完全让人无法联想到他吃药后那种阴冷无常的模样,牧颜看了许久,随后转身去倒了杯水。   他喝过水回头,便见原本昏睡的人睁开了眼,他一愣,下意识地后退,警惕地看着姜也南。   姜也南撇开视线,他眼里夹杂着淡淡的自嘲,皱起眉,他伸出手扯掉了鼻子上的吸氧管。   牧颜叫了一声,“这个不能拿掉。”   姜也南的手顿了顿,把那玩意儿丢在了床边,麻药还未完全散去,他倒是不觉得疼,只是很累。他的声音沙哑,虚弱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牧颜不语,姜也南又说:“我以为你会离开。”   “我是想要走的,可你……”   牧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姜也南打断,他讽刺地看着牧颜,对他说:“你总是这样,心太软了。”   牧颜咬着下唇,姜也南不在说话,他精神实在是不济,醒来说了几句话,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白日尽褪,牧颜也没开灯,室内昏暗无光,他靠坐在沙发里,手臂上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他盯着半空,听到姜也南沉重的呼吸和偶尔破碎痛苦的呓语。牧颜的身体微动,若是以前,他定然可以上前,抱住姜也南,搂着他的头,捧起他的脸,给他温柔,让他安心。   只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心里横加出了一道坎,一道永远不可能逾越过去的坎。   姜也南是被疼醒的,他一整个后背像是被劈开了,太阳穴隐隐发胀。   他皱着眉,缓缓睁开眼,吸着气,忍受着那股铺天盖地的疼,仰起头,小心翼翼朝昨夜牧颜睡过的沙发看去。   沙发空了,什么也没了。   牧颜还是走了,一早就走的,中午的飞机。   他在机场吃了点东西,过关的时候心不在焉走着,差点撞到了前面的人。   一直到登上飞机,牧颜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他没有休息好,一上飞机就睡死了过去,中间吃了点东西,就又睡了过去,一直到飞机降落,空姐过来提醒他戴上安全锁,他揉着眼睛,慢吞吞扣上锁。   当地气候比西定要冷一些,牧颜没有多余的衣服,就在机场买了件冲锋衣套上。他还买了帽子和墨镜,全数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尖尖的下巴。   他联系上团队经纪人,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到法国了,希望他尽快给自己安排恢复训练。   牧正袁对于牧颜所在的这个舞蹈团有过经济上的赞助,所以就算经纪人对牧颜这次无故失联颇有微词,但还是尽心帮他安排了。   牧颜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他在舞蹈室里做着体能恢复练习,手臂上的白纱很醒目,几个队友过来问他是怎么了,牧颜就说不小心摔伤的。   团里女孩比较多,大家关系都不错,有姑娘笑着问起他的男朋友怎么没来,牧颜勉强笑了笑,闹了挠头发,低着头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分手了。   大家纷纷感叹,遗憾地摇着头,七嘴八舌安慰着牧颜。   牧颜蹲在地上压腿,他盯着自己的脚踝,看着上面残留的痕迹,神色暗淡。   他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团队选拔首席会有三轮,牧颜的基础不错,就是容易分心。之前是因为爱情,觉得生活有了另一种寄托,把舞蹈不当回事了。可如今,兜兜转转了一圈,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世上不存在谁为谁舍弃自己,若要被迫放弃什么的爱情,大概也就那么回事,不可能长久的。   牧颜还是会想起姜也南,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想到了这个人,想着他此时此刻会在做什么,身上的伤好了吗,心理状况怎么样了。   但更多时候,他却是会在噩梦里见到姜也南。   那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体验了,曾经的梦中情人成了如今的梦中恶鬼。   他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梦里尖叫又大哭,场地是永恒不变的,那件窄小阴蓝的阁楼,风撞着玻璃窗,呜呜作响,像是深夜婴孩的啼哭。   之后,他就变得不敢睡觉了。   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他这是PTSD,   牧颜觉得自己心里一直都挺健康的,乍一听到这,还有些懵。医生问他曾经是否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牧颜想到那个阁楼,缩了缩脖子,却摇头说没有。   医生的表情有些微妙,牧颜避开了这件事,他现在他只求能够睡着,他需要一个好的精神状态去参加首席的选拔。医生让他每周都来复诊,他心不在焉地没有回答,只是说让医生给自己开一些助眠的药。   在药物作用下,牧颜安安稳稳睡了几天,但他的身体对这类药物适应的很快,几天之后就又是一整夜的失眠。他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的车影灯光从窗帘缝隙里流淌过墙壁,他数着音乐拍子,一直到天亮。   到了白天训练,牧颜因为没有休息好,在做转体的时候脚踝扭了一下,直接摔在了地上,还滚了几圈,后脑勺撞在地面,发出一声很大的闷响。他的队友都吓坏了,拥了上去,乌泱泱的一片,把牧颜围在中间。   牧颜觉得透不过气来,他挥了挥手,大家才散开了些。   他被人扶起来,眼前还不停闪着黑影,有人问他怎么样,牧颜说没事,刚说完他就觉得胃里恶心,推开人群,往厕所里跑。   他跌跌撞撞跑到卫生间,趴在水池上干呕,吐出来的都是早上吃的。他拉开水,用水拍着脸,牧颜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昏昏沉沉地趴在水池上好一会儿。   自那天摔了一跤后,他的症状一直不见好,常常会反胃呕吐。   就快要选拔了,他的身体状况却让人担忧,经纪人让他去医院检查。   牧颜躺在舞蹈房的木地板是,左侧一大面镜子,他侧头看去,见到镜子里的自己,苍白浮肿的一张脸,状态差到他愿多看一眼。   经纪人皱着眉看他,突然叹了口气,神情古怪道:“You look like my pregnant wife now.”   牧颜一愣,打了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脸色比刚才更为惨白。   第二天,他就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他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不太好,低血糖低钾,之前受伤的脚踝也有复发的症状。不过牧颜对这些都不太在意,这都是能痊愈的,他直接翻到了最后,死死地盯着那一页纸,随后骤然松了口气。   那一页显示,他没有怀孕。   这像是从死到生,身体松弛在椅子里,盯着那张报告,眼泪却无缘无故掉了下来。   明明在之前,他还在为那个新的生命而欢喜雀跃,此时此刻,他在法国的医院里,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盯着没有怀孕的一栏,为自己畸形的身体,松了一口气。   舞蹈团首席最后一轮选拔竞赛是在秋天,巴黎的秋天落叶缤纷,街道被枯黄的叶子遮满,被人扫去堆出一个小丘。   牧颜骑着自行车从塞纳河经过,前往他们活动的剧院。   车停在了剧院里,牧颜弯腰低头扣上锁。   是个大早晨,周围还没有人,阳光旋转着落在他的肩头,他锁上了车,抬起头来,转过身时,瞳孔收缩,脚步定格在了原地。   几步之外,光与树影交错,斑斑驳驳层层叠叠跌落。姜也南的脸在那层光晕里忽明忽暗,他手持着银色手杖点在地面,白色衬衫高定西服,一步一顿,缓缓朝牧颜走来。 第26章   那是最后一轮选拔,牧颜天资优异,若搏一把也许真的能成为团内的第一个华人首席。   可惜,他没这个机会了。   经纪人走到后台,没有看到他人,打他电话也不接,快要开始的时候,突然接到他的信息,手机屏幕上弹出一句抱歉。经纪人一愣,没搞清楚状况,又打了过去,电话直接忙音。   他皱着眉,看着屏幕,几个评选的老师已经等了一会儿,他们不可能为了牧颜继续等下去,他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台上让他们开始。   牧颜没有来,也就是说他主动弃权,失去了竞选首席的资格。   剧院今天不对人开放,平日里坐满了的观众的位置空出了大片,几个评选的老师坐在前排,台上灯光如昼,是能刺痛人双眼的明亮。   在VIP小间内,皮质的沙发椅,红木色的桌子,原本光洁的桌面浮现出两个印子,像是身体碾过去留下的。   地上散落着十几张牧颜的裸.照,是他少年时被张宪拍下的,现在被他爱过的人用来再一次威胁他。   他不敢置信又惶恐地看着姜也南,姜也南告诉他,若是他离开,这些照片就会立刻曝光。   他的尊严被姜也南踩在了地上,他脱光了衣服站在小包间里,姜也南坐在沙发椅上,抬起手杖,挑着他的下。他对牧颜说:“你应该去一个我找不到你的地方。”   牧颜浑身都在抖,愤怒和惊惧一同,生理眼泪无缘无故分泌。   姜也南让他过来,牧颜瞥到地上的照片,打了个哆嗦,缓慢地朝他挪过去。   他的手臂被擒住,姜也南揽住他的腰,他被迫坐在了姜也南的大腿上。   瑟瑟发抖的身体,背后的翅膀被尽数扯断。台下音乐响起,姜也南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往下看。   他的身体晃动,脸上浮现出红。   他看到他的队友站在舞台上,登上了他梦魇以求的位置。   他有恨过姜也南吗?   以前其实是没有的,他不想去恨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在此之前,他还在心里对自己说,姜也南会变成这样是他的责任。而且姜也南为了他还差点死了,他该去理解。   可如今,理解个屁。   的确,他可怜又脆弱,但却也是牧颜再也不会倾心的人。   他暴戾恣睢喜怒无常,就算是把牧颜供奉在心头,给他温柔,赠他玫瑰,但一朝入荆棘,撕裂过的伤口不可能因为照顾得好而什么都不留下,还是会有疤痕,还是会在雨天隐隐作痛。   就算姜也南是一个病人,就算这场热病因牧颜而起,可代价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在爱里退缩了一下,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耳边的音乐渐止,剧场里的人也许都走完了。   牧颜看着眼前一节节暗下的灯,趴在那张桌子上,姜也南的呼吸在他身后。   他捂着嘴,痛苦呜咽着。   之后,他被带去了姜也南住下的酒店,换上了衣服,躺在床上,摆出了与少年时一模一样的姿态。   姜也南说现在什么都在更新,照片也得更新一下。   镜头聚焦在他身上,他怔怔地看着姜也南的脸,小声问;“你真的爱我吗?”   姜也南松开捏着的脚踝,牧颜平躺在床上,他凑过去,捧着牧颜的脸,在他嘴角落下吻,他说:“当然,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仿佛飞蛾掉进了蜘蛛网中,拼命扇动的翅膀,挣扎的柔软身体,可还是无用,他被利钳戳穿,彻底逃不开了。   他同姜也南回国,原本圈.养他的阁楼被修缮如新。他走进房间,坐在床上,仰起头看着姜也南,他说:“这次我不会走了,你不需要用链子锁住我。”   姜也南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他注视着牧颜,低声问他:“你恨我吗?”   牧颜的双手撑在身后,他复杂地看着姜也南,对他说:“我可怜你。”   姜也南逐渐捏紧自己的手臂,他现在没办法站太久,看了牧颜一眼,便关上了门。   牧颜看他离开,长叹一口气,把自己抛在床上。   他不太想折腾了,心里很难受,每天过得都像是噩梦。   他想,其实姜也南所要求的并不难,只是留在他身边而已。   他能留下,他能任由他为所欲为,但姜也南休想再从他这里拿到一丁点的爱。   西定的秋天不算冷,只是落叶比较多,秋风阵阵,枯黄的叶子有几片被吹进敞开的玻璃窗内。   牧颜仰躺在沙发上,低头看着姜也南。   他捏起那片黄色的叶片,轻轻挠过姜也南的脸颊,姜也南顿了顿,没有抬头,吻继续落下。   那小阁楼里,秋风吹散了牧颜的声音,他蜷起脚趾,耳边响着倒数的钟声。   心里“砰砰”跳动,他翻了个身,脸朝向窗外,嗅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他低下头,忍着那股酸痛。   姜也南捏住他的下巴,凑过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问他:“为什么不叫?”   牧颜睁开眼,一滴滴眼泪掉在姜也南的脸上。   姜也南停下了动作,牧颜与他对视,空荡荡的眼里再也没有他了。   姜也南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个,睁大眼,惶然地放开了牧颜。他往后退,牧颜叫了一声,姜也南浑身发冷,坐在床上,看着一声不吭慢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牧颜。   他咽下唾沫,扯过薄被丢在牧颜身上,牧颜的手指动了动,抓紧了被子,指关节发白。   “牧颜。”   他叫了一声牧颜的名字,牧颜眼皮都未动。   姜也南站了起来,又叫了一声,牧颜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一声不吭。   姜也南深吸一口气,药效退去后,他的身体异常疲惫。他穿上衣服,而后迟缓地走过去,蹲在牧颜身前,他小心翼翼地去碰了碰牧颜的手臂。牧颜没有挣脱,任由他捏住自己的手。   姜也南和他说对不起。   这个人清醒的时候其实和以前没多少差别,他不太喜欢说话,很安静,很会照顾人。   可他清醒的时候不多,牧颜盯着眼前这个似曾相似的姜也南,抿起嘴,还是一声不吭。   他变得很乖很乖,姜也南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牧颜稀里糊涂地想着,姜也南却抱住他,埋在他的肩膀里……哭了。   ……   牧正袁看着身前的警察,脸色苍白,他说:“我大概半个月没有和牧颜联系了,我知道他在法国,我以为他现在还在准备选拔的事情,他不找我,我也不敢去打扰他。”   陈珂皱起眉,对牧正袁说:“在法国的警方联系我们,说是您的儿子牧颜失踪了,他早就从法国回来了。”   牧正袁表情呆滞,他慌乱道:“我不知道,他没有联系我,他会去哪里?”   陈珂缓下语气,对他说:“现在警方正在排查监控摄像,牧先生,你知不知道您的儿子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或者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牧正袁看着桌子上的玻璃杯,茶叶在热水里沉浮,慢慢飘荡下去,他说:“牧颜他之前和我说,他和他男朋友分手了。”   “男朋友?”陈珂差异道。   牧正袁叹了口气,“我不是那种封建的家长,我只要他过得开心,喜欢谁我都能接受。”   陈珂觉得自己也太大惊小怪了,他脸色发烫,就听牧正袁继续说:“我一年前被确诊出胃癌晚期,切掉了半个胃,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最近医生说我的癌细胞扩散了。”他的声音沉沉,压抑着心里的酸楚,哽着嗓子说:“我不想让颜颜难受,就没和他说。可现在我时间不多了,我还想……临终前能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爸爸不能陪你了。”   陈珂眼眶发红,牧正袁抬起头,“陈警官,拜托你了,帮帮我们。”   牧颜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了,特别是最近姜也南喜欢搂着他睡。   姜也南的呼吸很浅,他睡着时一动不动。牧颜睡不着时,会在夜色里描绘他的轮廓,在眉骨上隔着空气抚摸,顺到鼻梁,手指轻轻点在鼻尖上。   睡着的姜也南看着人畜无害,他皱起眉,捏住了他的鼻子。   姜也南透不过气,嘴唇微微张开,皱起眉睁开眼,见是牧颜趴在自己身上。他翘起嘴角,伸出手搂住他,迷迷糊糊说:“睡不着吗?”   牧颜靠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的心跳声,不知为何有一种恍然若失的错觉。   好像一切都还在,什么都没变,他们没有失去什么,也不曾伤害过谁。   他受不了这样的拥抱,推开了姜也南,从床上起来。   拿掉了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从楼梯上下去,靠在沙发里,点了一根烟,尼古丁滑入肺里,他的身体像是入了瘾,一点点松弛。   他打开电视,一边抽着烟,一边换台。   夜间节目没什么特别,当地新闻台突然播报出一则新闻。   牧颜嘴里的烟掉了下来,火星子坠在他的腿上,烫出了一个黑圈。可他却不觉得疼,瞳孔放大,全身都在颤抖,皮肉里的骨头似乎碎了,他张开嘴,呆呆地看着那一则新闻。   牧正袁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他办的报社一直都在业界有誉,他不做违心的报道,一切以民众出发,前年他还获得了十佳企业家。   他这样的人去世,不可能不被报道出来。   他是一周前在医院里病逝的,胃癌晚期,癌细胞扩散,死的时候还在念叨他儿子的名字。可那个据说在法国跳舞的儿子,一直到他合眼,一直到葬礼结束,都没有出现。   一分钟的新闻结束,画面变换。   牧颜才回过神,他一下子站起来,跑到电视机前,不停地换台,想要在看看别的台有没有这个新闻,是怎么说的。   发着抖的手根本无法握住遥控,他抱着头,痛苦地低喊了一声。跑到楼上去找手机,刚刚跨上楼梯,就看到口子那里站着的人。   姜也南站在那里,牧颜抬起头,死死地看着他。   平波无痕的水面被巨石打破,沉睡在里面的怪兽探出了头。   他们看着彼此,牧颜扶着楼梯转角的木头柱子,他声音沙哑,小心翼翼问:“你知道我爸……”   没有等他说完,姜也南便道:“一周前病逝了。”   牧颜呼吸几乎停滞,他的指甲扣着柱子上的漆,他说:“我爸死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和你说了,你会离开我的。”   “你该告诉我的。”牧颜的声音微弱,他说了一遍,忽然又大声吼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姜也南下楼,牧颜后退。   他从二楼跑下一楼,却因为太急,一脚踩空,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他痛得发抖,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他看着姜也南朝自己走来,那么慢那么沉,他被拽了起来,姜也南的手指揉着他的嘴唇,他的脊椎。   他变成了一只待宰的小羊,什么都不能动,只会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爸爸死了。   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离开了他,而他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了。   他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瘦削英俊的脸上弥漫开担忧,这张脸……谁会想到这张脸的主人是一个疯子,一个会毁了他人人生的魔鬼。   牧颜心里的恨剧增,那种前所未有的痛苦麻木着他的神经。   他想让姜也南死。   牧颜猛地把他推开,姜也南跌在地上,牧颜站起身,快步跑去厨房,抽出了那把水果小刀。   他对着姜也南,把对方的彷徨茫然收进眼底,他说:“让我走。”   姜也南上前,让牧颜把小刀放下。   牧颜崩溃大哭,他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刀,突然方向变换,抵着自己,“放过我吧,让我离开,让我走,放过我吧。”   小刀刺入牧颜的皮肤,姜也南脸色惨白,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刀刃,鲜血滴了下来,他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的,抓着刀刃往外拉。   “你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吗?”牧颜眼眶发红,他抬起头,像是着了魔,或者说已经入魔。   在他隐忍乖顺承.欢的日子里,在他没日没夜无法入眠的黑夜里,他也成了个疯子。   刀扎进了姜也南的胸口,又拔出。   姜也南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喉咙上就被划了一刀,一整条伤口从脖子往下,像是要把他劈开一般。姜也南捂住脖子,他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牧颜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一黑一红,像是蜘蛛网爬满了整个眼球。   他往后退,刀掉在地上,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姜也南,鲜血从这个人身上缓缓溢出。   他逃出了那栋房子,光着脚,血迹斑斑。   西定的冬天冷到了骨子里,大雪纷纷笼罩着整个城市。   他仓皇逃窜,试图跑回自己的家,妄想着牧正袁还没死。   可他不可能的,任由他走多久,死了就是死了,错过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最后,他站在雪地里,看着天上掉下来的雪花,有几片落在了他的眼中,很冷很冷。   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回过头去,却看不清人脸。   有人叫他过去,有人求他不要离开,还有人凶狠地把他抛在地上,任由他哭喊。   他逃离了这一切,不停地往前跑,直到眼前没有了路,他踩在断崖上,不做停歇跳了下去。   牧颜大叫着醒过来,他仰起头,看着熟悉的黑夜,长叹一口气。   日复一日的噩梦从来不会缺席,这一晚上,他又梦到了姜也南。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都结束啦!   然后下一章入V,希望大噶能支持,爱你们。 第27章   玻璃水壶里放了两枚鸡蛋, 按下开关,慢慢煮熟。   牧颜趴在桌子上,侧过头看着逐渐沸腾的水。他今天一早就要去体检,这两个鸡蛋是打算着待会儿验完血后吃的。   肚子里的小孩已经满四个月了,他今天还要去做唐氏筛查,想到上一个小孩,牧颜心里便隐隐作疼。   如今天气渐渐转暖, 如果这个小孩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在夏天出生。   他坐在车上,明明不算冷天了, 出租车内还开着暖空调,牧颜觉得闷,把车窗降下来了一些。他靠在窗口,用力吁了一口气, 料峭春寒沁入他的肺里,他闭上眼, 头发都被吹到了脑后。   他近期其实好了些,做了几个月的噩梦降临的频率正在逐渐减少,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一个生命诞生时, 那影响他的另一个生命就消失了。   世上一切都不会长久,爱不会,恨也不会,原本那个能牵动自己喜怒哀乐的人, 最终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牧颜到了医院,验完血出来,用棉球按着手臂。他慢吞吞地走着,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牧颜回头,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有些不自然。   徐州站在他面前,有些惊讶,“牧颜?”   牧颜扯开嘴角,“你好。”   他和徐州曾见过几次面,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是他过夜在姜也南那边,有几个早晨,还未醒来就会听到徐州的声音,基本都是在催稿。   他就在卧室里,躺在床上听到门外的谈话声,徐州问姜也南什么时候能截稿,姜也南抛出去一句话,谈恋爱了,不想写。   他就顿时心花怒放,直接下床推开了门,穿着姜也南的衬衫,一把抱住他的姜老师,在徐州惊愕的目光下,狠狠亲了姜也南一口。   他是姜也南曾经承认过的恋人,只是世事难料。   他没有同徐州多说话,点了点头之后,从他身边走过去。   徐州的目光落在他身后,又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科室牌子。   牧颜还没到家,就接到了陈珂的电话。   陈珂过来的时候拿了一个果篮和一箱牛奶,牧颜坐在沙发上,他出门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听着陈珂问:“最近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   陈珂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顿了顿对他说:“我们替你联系到了姜也南。”   牧颜神色一震,下意识地碰了一下肚子,随即道:“我不会见他的,就像你一开始说的,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我的确是精神不正常,麻烦你也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他。”   “牧颜?”   陈珂皱了皱眉,牧颜就站了起来,他拿起果篮还有牛奶还给陈珂,他说:“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   这几个月,陈珂一直都和牧颜有所接触,他知道牧颜的身体情况,暗暗心惊时,也不由得想多照顾这个人一点。   他被赶出了门,外面比里头冷了不知道多少,他拢紧了身上的衣服,轻轻叹了口气。   牧颜觉得西定是待不下去了,到处都是回忆,到处都是熟悉的人。   他不可能永远都活在那场噩梦里,他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也不想再承受那种瑟瑟发抖的惊惶不安。   他从西定离开前,又去了一次牧正袁的墓前。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以前为了跳舞,离开了好几年,就连过年也不会回去。牧正袁守着时间,算准了时差给他打电话,他接到了也会因为别的原因,匆匆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现在想来,当时牧正袁说了好久让他回国,大概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长,想在见见牧颜。   只可惜,他和牧颜连最后一次告别都没有。   牧颜心里很难受,可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一旦到了零界点,被掏空的心就麻木了。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抱着那束白菊,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他买了一些熟菜和一瓶白酒,他盯着墓碑上牧正袁的照片,低声说:“爸,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以前都没和你两个人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抿起嘴,抓了抓头发,“长那么大了,我还不知道你爱吃些什么,我这……当的是什么儿子啊。”   牧颜低下了头,鼻尖弥漫开酸涩,他喉咙里被什么堵住,可能是不甘,也可能是后悔,他小声说:“爸,我好想你啊。”   他从西定离开,搬到了一个靠海的城市。   房子也是在海边,公寓楼,打开窗就能看到大片的蓝色,也算是个海景房。   因为还是冬天,海面幽蓝深邃,他搬到这里也不常开窗,房子里的东西还很少,不过一样样添进去就多了。   牧颜一个人生活的能力还是很厉害的,他给房子换了新的灯,一打开灯,整间屋子都比之前亮了许多,又买了墙纸让人贴上,还有布艺的沙发和一小只婴儿床。   装修的人笑着问他,“先生,您这是要做婚房吗?”   牧颜摇着头,没和他多说。   唐氏筛查出来这个孩子一切正常,牧颜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这个孩子,那么也就不会在意,可当他知道结果后,还是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说到底,他还是喜欢小孩的。   他想,既然已经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就不可能因为这是姜也南的孩子,就不去爱这个小孩。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懵懵无知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是陌生,只有父母才能带给他安全。牧颜将是他的父亲,也会是生育他的人,他会负责照顾这个生命,给他该有的爱。   他对于上一个生命的孕育在四个月时戛然而止,而这一次,将会是完整的一次生育过程。   牧颜以前不知道自己能够生孩子,他只听自己的私人医生说过,他的两套器官发育都比较完全,可是生小孩这件事,还是有待商榷。不过这种猜测,如今被证实。   牧颜把之前在法国一直为自己做检查的医生请回了国,希望她能帮自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琳达走出关头,便看到牧颜穿着到膝盖的大衣朝自己招手,她笑着匆匆过去,走到牧颜身边。她用中文问好,她的中文是和牧颜学的,牧颜听了笑着说:“琳达,你的中文退步了哦。”   “你离开了很久,没人和我交流。”   琳达走到牧颜身边,他们过去拿了行李。牧颜对她说:“累了吗?先去酒店,明天我带你去附近逛逛。”   “明天不逛,我要先为你做一个全身检查。”   琳达皱起眉,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牧颜的肩膀,“你瘦了很多。”   牧颜错开视线,他低声说:“我吃了很多,都给他了。”   琳达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牧颜时,对方刚来法国,还是个很生涩的少年,藏着一身的秘密,每次做检查时,后背挺得很直。   他以前说过,舞蹈就是自己的全部,但现在他放弃了跳舞。琳达有些感慨,对牧颜说:“舞团里没了你,像是缺了什么。”   “不会缺什么的,芭蕾更新换代迅速,很快大家就会忘记我了。”牧颜低下头,笑着摇了摇头。   他把琳达送到酒店,而后自己回家。   他出来一趟不太容易,肚子开始慢慢显出来,藏在大衣里尚且不明显,但脱了衣服后,就让人觉得突兀。   隆起的肚子布在纤瘦的身体上,细长的手脚像是蜘蛛的腿足。他拉开衣服看了一眼自己的肚皮,撇开了视线,长叹了一口气,他越来越奇怪了。   牧颜躺在沙发里,睡了片刻,醒来后便觉得很饿。   他懒得再去烧,点了外卖,吃的都是很多自己以前绝对不会碰的事物。   半只烤鸭、油滋滋的叉烧还有一大碗的牛肉面,牧颜几乎全都吃完了,吃过后就重新躺回去,身体懒洋洋打着盹。   第二天琳达为他做了检查,孩子一切正常,就是牧颜自己有些营养不良。   牧颜听了就困惑道:“我现在每天吃的东西是以前的五倍,这还营养不良?”   “我给你制定一个食谱,你按照这吃,每天测一□□重,吃到这个重量就不用再吃了。”   琳达写了个体重给牧颜,牧颜一看,顿时倒吸一口气。   “这个数字,我……不太能接受。”   “这是为了你好。”琳达感慨道:“你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希望你出事。”   牧颜抿起嘴,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琳达。”   琳达给牧颜的食谱不是普通的一日三餐,而是一日八餐,几乎隔一段时间他就要进食。   牧颜短短几日整个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人也越发懒散。琳达除了管他吃,还管他运动,每天早晚都带着他出去散步,牧颜因为身体变得笨重,就有些抗拒走到外面。琳达拉着他,劝了好久,他才磨磨蹭蹭跟着出去。   天气逐渐转暖,牧颜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和运动裤,带着一个毛线帽。他走了几步,便觉得累,找了个椅子坐下。他抬起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靠在椅子上一动不想动,他对琳达说:“作为一个女人还不容易了。”   琳达听了,翘起嘴角,在他身边坐下,“生孩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就是因为不容易,小孩子生下来,父母才会更珍惜。”   牧颜听着她的话,眼角上扬,他说:“琳达,你中文进步得好快。”   “因为我有一个好老师。”   “我也有一个好医生。”牧颜轻声道:“谢谢你回来帮我。”   入夏后,牧颜就不太出门了。他现在很怕热,也容易出汗。   晚上睡着,肚子沉甸甸,一股身体的拉扯感时不时地让他觉得不适。   他有时候会觉得腰酸,用一个枕头靠在身后,怀里则还抱着另一个枕头,微微侧蜷着。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轻轻一动,浑身的骨头都在响。   琳达不放心他,从酒店搬到了他家里住,两个房间就隔着一堵墙。牧颜这边稍微有些动静,她这里就听得一清二楚。   有些时候,深深沉沉的夜晚里,她会听到牧颜在哭,应该是梦中呓语,哭喊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她听到这些,也没有多问。只是在第二日看着牧颜红肿的眼睛时,把冰过的毛巾递给他,让他敷一下眼皮。   孩子是在八月份出生的,没有足月。   琳达早就联络了当地的医院,为牧颜安排了手术室,牧颜被推进去的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他看着眼前一晃一晃的白灯,大半个身体被疼痛包裹。他被打入了麻药,却还能感觉到有什么被划开。   他听到有人说很急切地说了些什么,他的呼吸逐渐不平,心跳一下一下微弱起伏。   他会怎么样,琳达似乎在大喊,他迷迷糊糊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刻,眼前的一切突然如走马灯回放。他看到了很多,一张张在他生命里走过的脸,都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还是看到了那个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是乱糟糟的头发,皮肤很白,高高瘦瘦的样子,站在门框边,一脸的生人勿进。   他闯进了姜也南的生活里,在里面肆意挥霍了一番,而后互相伤害,潦草狼狈收场。   他闭上眼,好几滴眼泪从眼眶边溢出。   他想,他真的要和姜老师说再见了。 第28章   孩子生下来就被抱进了育婴箱里, 牧颜大出血,是琳达把他从死线里拉了回来。   手术结束后,他睡了两天,直到醒来,人还是迷迷糊糊的。   他睁开眼,眼前很模糊,皱着眉, 眨了几下眼。照顾他的护工注意到了他,立刻去把琳达叫了过来。   琳达到了,她半蹲着靠在牧颜身边, 附在他耳边告诉他,“孩子很健康,你也没有事了。”   牧颜张了张嘴,声音很低, 他问:“我有些看不清。”   “不要担心,等你恢复了就会好了。”   牧颜点点头, 琳达则拿出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你看他和你是不是一模一样。”   牧颜盯着照片上那个红红的皱巴巴的小婴儿,抿起嘴, 干巴巴问:“他张开了就会好看些了吧。”   琳达听了就笑他说:“你怎么还嫌弃上了。”   “没,我没有。”牧颜说着把脸缩进被子里,用余光又瞥了一眼,心有余悸自言自语:“会长大的, 长大了就好看了。”   那是个小男孩,牧颜这两天给他想了很多个名字,顺便也让琳达给自己想想,琳达说:“叫有钱怎么样?”   牧颜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外国人,对她说:“牧有钱,木有钱,没有钱。”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儿子可不能没有钱。”   琳达恍然,“我没想到还有这个谐音。”   “就算没有谐音,有钱这两个字,一般中国人也不会用到名字里的。”   小孩名字最后还是他自己定下来的,牧归璨,想了很久,还是想把最美最好的都推到他的孩子面前。   他能下地后,第一件事就是让琳达陪着自己去看孩子。   他的璨璨小小一只,蜷在育婴箱里,他隔着玻璃看,都不需要别人提醒,在一个个小婴儿里,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他趴在玻璃上,怔怔地看了很久,脸上沾满了眼泪。   ……   从医院里出来,琳达在牧颜身边陪了他一段时间。   牧颜还是什么都不会,连抱孩子冲奶粉这种事都要学起来,琳达给他写了张时间单,上面说明了璨璨什么时候睡觉吃饭,具体到睡多久吃多少。   牧颜想不到比起生孩子,养孩子竟然更加辛苦。琳达也建议他在找一个保姆,可牧颜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的存在,更不放心把璨璨交给别人来带,于是一切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好在璨璨很乖,除了饿了尿了拉了会哭,其余时间都是呼呼大睡,有时候睡醒了,便睁着大眼睛,咕噜噜转动,看着那抱着自己的人。   牧颜叫他璨璨,有时候又叫他璨璨宝贝,还有几次叫璨宝,反正是怎么喜欢怎么叫。   璨璨是在十个月大的时候,会叫爸爸的。   发音还挺清楚,他拿起自己的玩具,喂到牧颜嘴边,说:“爸爸,吃。”   那声“爸爸”来得太快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愣了许久,才回了神。   他抱住了璨璨,把脸靠过去,压低声音说:“璨璨,再叫一声。”   璨璨看着他,小手轻轻碰着牧颜的脸,不理解他的脸上为什么湿湿的,他拍拍手,笑着叫,“爸爸,吃……吃……”   牧颜拿过璨璨喂到自己嘴边的玩具,装着张开嘴,咬了一口,“好了,爸爸吃了,璨璨真乖。”   他这么说着,突然紧紧地抱住了璨璨,他的脸埋在小孩子的肩膀上,怀里的小生命尚且那么幼小脆弱,可带给他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安定。   他说:“璨璨,爸爸爱你。”   一模一样的话,就像是牧正袁对他说的那般,他重新以父亲的身份,说给了自己的儿子听。   璨璨抬起头,张开手掌勾住牧颜的手指,他磕磕巴巴重复道:“璨璨,爸爸爱你。”   牧颜失笑。   璨璨一岁多的时候,会开始扶着桌子边慢慢走路了,不过他走得不太稳,有一次还小心摔了一跤,嘴巴磕到了桌角,蹭掉了一大片皮。小孩子哭了很久,牧颜自己都哭了,感觉这个比摔在自己身上还要痛。   把孩子送到医院去上药,回来之后,牧颜就买了很多包桌角的海绵,把家里大大小小的转角都给用海绵扎上了。他还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地毯,就算是璨璨不小心摔了,也不会有多疼。   小孩子特别喜欢在地毯上滚来滚去,从客厅的一头滚到另一头,然后爬到牧颜的怀里,抱住他的手臂,把耳朵贴在牧颜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璨璨长大些,快上幼儿园的年纪,特别喜欢让牧颜给他讲故事,从格林童话到聊斋志异,说着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念着狐妖和书生的传说。那些故事,在璨璨的心里构建出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虚幻美好的属于他的魔法世界。   他常常会问牧颜,后来怎么样了。   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真的永远在一起了吗?他们就不会吵架闹别扭吗?还是他们的永远,只是我们想看到的,其实他们已经偷偷分开了。   牧颜听了就笑着说:“那就不用永远了,用一直好不好。”   他搂住璨璨,把小孩子软乎乎的身体抱在自己怀里,亲了亲璨璨的脸颊,对他说:“他们一直在一起,过着美满的日子,直到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   璨璨听了就拉住牧颜的手,对他说:“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   “小孩子不要说这样的词语,不吉利。”   牧颜捏了捏璨璨的脸,漂亮的小孩有半分像他,还有半分像另外一个人,特别是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朝人看去时,仿佛能一下子看到心底。   璨璨安静地盯着牧颜,没有再说话,乖乖地蜷在牧颜怀里。   璨璨长到三岁,已经能看出比同龄人聪明了。   幼儿园开学,整个小班都在哭,就他安安静静地走进去,找了个椅子坐下。牧颜还不太放心,站在窗口许久,璨璨和他摆摆手,让他不用担心。   上了一个月后,幼儿园老师联系到了牧颜,牧颜还以为是璨璨惹了祸,没想到老师是说建议璨璨升班。依照璨璨这样的智商,小班根本不合适他。   牧颜自己找了个教小孩子跳舞的工作,每天就上四小时的课,很清闲。他下了班开车去接璨璨,他提早来的,站在教室外,从窗外看着璨璨。   老师让小朋友组成四人小队,分工画画。   璨璨坐在位置上,都不用主动,其他小孩就都围到了他的身边。   他一个人画画,速度很快,没什么表情的脸让牧颜心里一紧。   数个深夜里,他昏昏沉沉醒来,便能看到靠在床头,在笔记本上打字的姜也南,面无表情专注着看着屏幕,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轮廓比以往都更加冷峻深邃。   那一刻的璨璨就像是缩小版的姜也南,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绷紧的侧脸,拿着画笔勾勒出线条,最后在所有小朋友的惊叹中,他翘起嘴角,举起那副画,露出一个单纯灿烂的笑。   牧颜怔怔地盯着这个笑容,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下,僵硬的身体缓缓松弛。   放学的时间到了,小朋友们像是一群小鸡仔,涌出了教师门。   牧颜站在门口,蹲在地上张开手。璨璨看到他,惊喜地喊了一声爸爸,而后朝他跑过去,一头扎进牧颜的怀里。   牧颜把他抱起来,璨璨用手勾住牧颜的脖子,“爸爸,我今天上课画画了,大家都说我画的好。”   牧颜抱着他下楼,附在璨璨耳边问:“璨璨在小班里开心吗?”   璨璨奶声奶气说:“开心。”   走到了车子旁,牧颜单手拉开车门,把他抱进了安全座椅里。他自己则绕到驾驶位,扭头看着身后的璨璨,对他说:“老师说璨璨可以去上大班了,璨璨想去吗?”   璨璨眨了眨眼,没说想不想去,而是说“爸爸,能教我认字吗?”   “嗯?”   “我想看书,我想自己写故事。”   还是个小孩,说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却满脸的坚定。   他的手捏紧了方向盘,心里很难不去想那个人,他抿了抿嘴,轻声说:“好啊,没问题。”   牧颜没让璨璨直接上大班,而是给他报了几个兴趣班。   璨璨学什么都很快,没多久就能自己看书了。   他喜欢去书店,一有空就拉着牧颜,让他陪自己去书店。   这里最大的书店靠着海,里面还有咖啡吧,父子俩闲暇时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这里。牧颜点一杯拿铁,璨璨则是一杯温牛奶,两个人坐在窗边,看着书,偶尔抬起头就能看到层层叠进的海浪。   牧颜把手里的书看完了,拿着书走到书架那边去放好。在重新选书时,看到了角落里的那本书。他舔着一下干燥的嘴唇,想要撇开的视线却有攀了过去,他的手似乎是不受自己使唤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把那本书拿了出来。   大概是放在角落太久了,拿出来时都能摸到书封上一层薄灰。他盯着上面熟悉的名字,牙关咬在了一起,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胃里一抽一抽的疼,手里的那本书变成了一块烫手的烙铁。他松开手,那本书就掉在了地上。   店内的服务员正好经过,看到他扶着书架快要昏倒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刻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先生,你没事吧?”   牧颜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嘴唇苍白无血色,“我没事,就有些低血糖。”   他站直了身体,手指按着太阳穴。那个店员则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书给捡了起来,擦了擦封面上的灰,他惊讶道:“怎么这本书还在?”   牧颜抬起头,看着他手里的书,低声问:“怎么了?”   “是这个作家的出版社,两年前就通知我们要把所有的书都召回,好像是全都清理掉了。”   牧颜一愣,他问:“为什么?他不是挺有名的吗?”   “有名是有名,但性格多少有些古怪吧,不想写就不写了,连书都不愿留在这个世上。”那个店员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书,在牧颜面前晃了晃,“这本可能是当初给漏算进去了,回头我……”   “能卖给我吗?”   牧颜往前走了一步,他说:“我想看看,这还能卖给我吗?” 第29章   吃过饭, 牧颜带着璨璨去在海边玩了会儿,脱了鞋光着脚丫子踩在沙地里,海浪一来,璨璨就叫着往外跑,一边叫着爸爸救我,一边哈哈大笑。   牧颜小跑在他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 在半空转了一圈。璨璨趴在牧颜怀里,笑得身体乱颤。   临近傍晚,牧颜和璨璨坐在稍高一些的沙坡上, 落日缓缓沉入海平面,蓝色的海面被照的通透明亮,橘色的光浅浅荡漾开。牧颜低头看着璨璨,小孩子白皙的脸上被一层温暖的光笼罩这。   他不知道为何, 可能是太幸福了,一身的疲倦困顿都在这一刻被收拢, 心里被层层叠叠包裹住,他把脸靠在璨璨幼小的背上,小声说:“璨璨,爸爸爱你。”   璨璨握住他的手, 对他说:“爸爸,我也爱你。”   回去的时候,璨璨大概是累了,牧颜背着他, 他就趴在牧颜的背上。小孩子没什么重量,牧颜觉得他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轻轻一吹就会飞走,不禁紧了紧手。   他给璨璨洗了澡,用大毛巾把小孩子整个裹住,璨璨仰起头,乖乖地让他给自己擦脸。牧颜抱着璨璨到外面去吹头发,调了冷风,耳朵边轰隆隆吹着。   牧颜把吹风机放在一边,用棉球棒给璨璨掏了一下耳朵。   “爸爸,有些痒。”璨璨缩了缩脖子,雪白的小脸揪在一起,牧颜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又在他脸颊上亲了好几下。   吹完头发,牧颜给他穿好衣服。   璨璨跳下床,跑到桌上,捧着书店里买的书递给牧颜,“爸爸,帮我念念。”   牧颜低头看去,发现竟然是自己上次从书店里买回来的书,他愣了愣,问道:“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璨璨往他怀里靠,对他说:“爸爸你这些天一直都在看这个。”   牧颜抿起嘴,璨璨就转过身,抱住牧颜的脖子,“爸爸,念给我听。”   牧颜曾经以为姜也南是他心里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就像是孙悟空被五指山压着,他也因姜也南而活在胆战心惊的巨山阴影下。   这曾是他连想都不愿想的三个字,此刻竟然能重新阅读他的文字,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想起来,这世上是有什么不会变的,那些看似沉重的过往,就如翻一页纸般,被轻而易举翻了过去。等回过神来,才会感叹,原来把一个人从自己生命里磨平会那么轻描淡写。   他翻开那本书,又看了眼出版时间,这应该是姜也南的最有一本书,牧颜自己都还没看过。   他给璨璨念了个开头,自己却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了书中世界里,等回过神来,待再看向璨璨,发现小孩已经昏昏然睡着了。   牧颜轻轻动了动自己发麻的手臂,璨璨就咕哝了一声,叫着爸爸。牧颜心头发热,把书随手放在一边,抱着璨璨躺在床上。   怀里的小孩就是他的全部,他的骨血,他的生命。   窗户是开着的,夜风温柔,牧颜侧躺在璨璨身边,在月光里,轻轻拨开璨璨额边的发丝。   璨璨六岁要读一年级,普通的课业对于璨璨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牧颜就给他报了两个班,一个作文班,一个钢琴班。应该是遗传,璨璨对于写作有强烈的兴趣,知道牧颜给自己报了班,他高兴地不得了,围着牧颜转,说自己以后要给好多好多小朋友说故事。   牧颜觉得璨璨有时候看着成熟,可说到底还是个小孩,长大了可就不是给小朋友讲故事了。   兴趣班距离他们家不远,牧颜开车送他过去,用了差不多十来分钟。   这个少儿兴趣中心还挺大的,到了之后牧颜把璨璨送到教室,牧颜对他说:“下课了给爸爸打电话。”   璨璨点头说好,牧颜又说:“遇见陌生人不要理,要是陌生人要把你带走怎么办?”   璨璨乖乖道:“去叫老师。”   还没等牧颜继续问,璨璨接着说:“如果没有老师,就喊救命,把陌生人吓跑。”   牧颜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下课了就乖乖在教室里等我来。”   璨璨拉住他的手,晃了晃,小声说:“爸爸,我会想你的。”   牧颜翘起嘴角,舍不得放开他。   先上的是钢琴课,钢琴老师无奈地看着这对难舍难分的父子,他咳嗽了一声。牧颜反应过来,露出尴尬的笑,他放开了璨璨,走到门口,站在门外时,还不放心,守在窗外看了良久。   他今天还有舞蹈课,最近舞蹈教室给他分了一批年龄层次稍大一些的学生,教起来比较轻松。   学跳舞的大部分都是女生,一节课结束休息的时候,他盘腿坐在地上喝水。边上几个女孩互相咬着耳朵走了过来,站在牧颜身前,一个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蹲下来叫了一声老师。   牧颜抬起头,疑惑地看过去,就听对方问:“老师,你有没有女朋友呀?”   牧颜愣了愣,随即笑到:“什么女朋友,我儿子都六岁了。”   那小姑娘睁大眼,惊讶地看着他,磕磕巴巴道:“老师,你开玩笑的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给你看看我儿子照片。”牧颜把手机屏幕给她看,几个女生一下子都围了过来,挤在他的手机屏幕前。   “牧老师,你儿子好可爱。”   “是啊,和你长得好像。”   “皮肤好白,看着好乖啊。”   小姑娘们对璨璨叽叽喳喳一顿夸,牧颜听着心里开心,脸上带着笑,乐呵呵地把照片都给翻了出来给她们看。   一边看一边说:“这是满月的时候,这张是他一岁,刚刚会走路,然后摔了一跤,嘴巴都破了。这个是他两岁生日,我带他去迪士尼玩,他特别喜欢唐老鸭。还有这个,是他上个月,在海边玩沙子。”   容量不算小的手机里竟然满满当当存了一千多张照片,里面大部分都是璨璨,牧颜自己的一张都没有。   以前牧颜看到有人说,一个家庭有了孩子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围着这个孩子打转。   那个时候他还不相信,可现在当看着这些照片时,他才发现,一个孩子对于一个家庭有多重要。   他的全部生活几乎都承载在了璨璨身上,他琐碎的爱意,无时无刻都是投向璨璨的。   几个女生感慨道:“牧老师,你真的是个好爸爸,我以后也要找像你这样的男朋友。”   牧颜笑了笑,“你才几岁呢,还早着呢。”   小姑娘就红着脸,不说话了,边上一片起哄。牧颜心不在焉听着,握紧了手机,想着璨璨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钢琴课刚开始,不算很难。璨璨轻轻松松度过了一节课,钢琴老师给他了基本五线谱,让他回去看看。   璨璨接过后,有礼貌地和他说谢谢。   钢琴老师蹲下来,碰了碰璨璨的头发,笑着说:“你爸爸妈妈怎么养你的,那么乖的小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爸爸经常夸我,我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他都会说,璨璨好乖,好厉害,一杯水都喝完了。”璨璨露出为难的神情,他抓了一下刚才被钢琴老师碰过的头发,神色和在牧颜面前的稚气截然相反。   他抬起头问:“老师,可以带我去上作文课了吗?”   钢琴老师呆了呆,即刻道:“好的。”   他们从音乐教室里出来,穿过一条走廊就是作文班。牧颜报的是小班教学,一对一课程。   璨璨走进小教室,里面没有人,钢琴老师回头看了一眼,焦急道:“姜老师怎么还没来?”   璨璨在里面找了个椅子坐好,从这里的窗口看出去看不到海,他收回了视线,而后听到一个声音,有些低沉,让人觉得像是感冒了一样。他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见到教室门口站着的人,穿着松垮的白色衬衫,黑色的长裤,头发有些卷,发梢翘翘的。   那个人朝里走来,璨璨忍不住站起来,盯着对方,看他和钢琴老师低语了些什么。   璨璨心里有些紧张,心想着,这个人应该就是自己的作文老师了。   “牧归璨?”   “到。”璨璨大声喊道,钢琴老师还没走,在边上发出笑声。   璨璨的脸红了,作文老师抿了抿嘴,对他说:“你以后叫我姜老师就行。”   璨璨点着脑袋,看着姜老师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姓氏,他默念着这个字。   姜老师靠在桌子旁,手指搓开粉笔灰,抖了抖,突然问他:“字识全了吗?”   璨璨展开笑,他对于喜欢的人,总是这样,乖巧的不得了,甜甜地说道:“爸爸都教了,璨璨都会了。”   姜老师“嗯”了一声,说着却咳嗽了几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浅蓝色口罩戴上,对璨璨说:“对不起啊,我有些低烧,刚从医院过来。”   “没关系。”   璨璨快把头摇成拨浪鼓了,他在椅子上坐好。   窗口汇聚着强光,璨璨像个长了对翅膀的小天使,单纯无垢的双眼注视着前方。   姜老师侧眼看他,翻开了讲义的第一页。 第30章   小孩子长得特别快, 似乎是一天一个样,买的裤子穿了一段时间就又短了。牧颜在墙壁上给他比着身高,在璨璨的发顶贴上一个小星星,他揉了揉璨璨的脑袋,笑道:“璨璨又长高了。”   “高了多少?”璨璨转过身,趴在墙壁上,失望道:“才那么一点, 我什么时候才能和爸爸一样高啊。”   牧颜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璨璨叫了一声,连忙抓住牧颜的手, 牧颜逗他,“你看,你这样都比我高了。”   他们在客厅里玩闹,璨璨笑得合不拢嘴, 牧颜抱着他在沙发里坐下,他把脑袋扎进牧颜的怀里, 小声说:“爸爸,我想快点长大。”   “为什么想要那么快长大?”牧颜疑惑地看向他。   璨璨捧着他的脸,小朋友往前凑,鼻尖和牧颜的鼻子碰在一起, 父子俩就这样对视着,璨璨说:“我想快点长大,我来照顾你。”   “璨璨……”   牧颜心里震动,璨璨抱住牧颜的脖子, 在他眼里牧颜就是他的全世界,从出生开始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只有爸爸一个人。别人会问起他妈妈呢,他总是笑嘻嘻地说不知道,可其实他更想说,我不需要妈妈,我只要爸爸一个人就足够。   他只有牧颜,牧颜也只有他了。   晚上睡在一块,牧颜问他今天的兴趣班感觉怎么样。璨璨趴在他胸口,听着牧颜沉沉稳稳的心跳,他说:“很好,作文老师特别好。”   “我就知道你会更喜欢这个。”牧颜的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又问:“你的作文老师我没见到,是个什么样的人?下次我去认识一下。”   璨璨想了想,然后说:“他生病了,发着烧,很瘦很高,讲的故事很有趣,下了课就立刻走了。”   “这就特别好了?”   “嗯,故事讲得特别好。”璨璨有些害羞,脑袋往牧颜怀里扎,闷闷道:“就是比较喜欢他。”   牧颜心里惊讶,他很少见到璨璨会这么反反复复说一个人好,他心生好奇,想着下一次要好好认识一下那老师。   兴趣班是在周六,牧颜不想给璨璨太多压力,小孩子就该玩,他要是感兴趣想学,自己就会主动去学,家长也不该把自己的展望施加于小孩身上。   而牧颜这种散养的方式对璨璨来说几乎是没什么影响,这是个自律自尊心都极高的孩子。璨璨把自己的学习生活规划的清清楚楚,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不由得感叹一声,这是他见过最聪明最用功的小孩。   周六的时候牧颜送璨璨来兴趣班,钢琴老师早早就到了,他见到牧颜有些不太好意思,对他说:“我们的作文老师生病的,昨天就住院了,这两节课就多都上我的,下次让他给您补上。”   牧颜没想到这个老师身体那么差,他问:“没事吧?”   钢琴老师摇摇头,“没什么大事,他那是老毛病,隔三差五就会发烧,我们一开始也担心,这么久处下来,都习惯了。”   牧颜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璨璨却有些不开心,板着小脸不说话。   牧颜蹲下来,轻轻捏了捏璨璨绷紧的小脸,“怎么啦?”   璨璨不想在牧颜面前耍小性子,他看着牧颜,突然就笑了,摇着头说:“没什么。”   牧颜一愣,璨璨则对他说:“爸爸,那我去上钢琴课啦。”   牧颜站了起来,朝他挥挥手,“去吧,还是老样子,下课打我电话。”   “好。”   璨璨这一节钢琴课有些心不在焉,他在黑白琴键上弹了几个音符,突然抬头问:“老师,下节课能带我去姜老师那边吗?”   钢琴老师一愣,手指落下的音符颤了颤,他说:“可他应该还在医院里。”   “姜老师上次给我讲了半个故事,后半个他说下节课和我说,我等了一星期,这几天饭都吃不好,就想着他的故事了。”   璨璨转过头来,委屈巴巴地看着钢琴老师,他说:“孟老师,求求你了。”   孟路对小孩子的撒娇没招,他连连摆手,走过去压低声音说:“我带你过去,但你可千万不能和你爸说,要保密知不知道。”他做了个封口扯拉链的动作。   璨璨也跟着他重复着这动作,用力点头,“知道,绝对不说。”   钢琴课上完,璨璨就像是飞出笼的小鸟。孟路开车,璨璨拉开车门,看了一眼,问他:“没有安全座椅吗?”   孟路无奈道:“我还单身,没有小孩啊。”   璨璨“哦”了一声,坐到后面,扯出安全带系上。   医院距离兴趣中心有点远,开车过去都要半小时。孟路放了张碟,音乐溢出,璨璨的身体动了动,他仰起头,脸上显出兴奋,他说:“这首歌我爸爸经常听。”   “你爸爸也喜欢queen?”孟路看到璨璨点头,他笑了笑,对璨璨说:“那我考考你,这是什么歌?”   “Somebody to love。”璨璨轻轻吁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绿意往后倒退,他的声音弥漫上失落,他告诉孟路,“爸爸有时候会听着这首歌发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看璨璨这情况可能就是单亲家庭了,孟路心里唏嘘,柔声安慰他:“你爸爸挺不容易的,对他好一些,乖一点。”   璨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车子抵达医院,孟路去把车停下后,绕到后面想抱璨璨下车,没想到这小孩自己已经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来了,完全不用他来操心。   他们到医院里,孟路一边走一边说:“你那姜老师在这里都有自己的VIP病房了,因为一直住院,医院给他特地留了一间。”   这不是什么有趣的事,璨璨听了心里有些难受。   因为一直去医院,医院直接给他腾出了一间病房,他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孟路带着璨璨到住院部,电梯到了五楼,那边都是单人病房,比别的楼层要安静些。   走廊里都没什么人,服务台的护士看到他们,孟路走过去,手撑着台面,笑着说:“带个小孩来看看他老师。”   璨璨还没这台子高,站在下面看都看不见,孟路把他抱了起来,在空中晃了晃,跟展示着玩具娃娃似的。   护士眼前一亮,“哇,好可爱。”   璨璨展开笑,甜甜地说道;“姐姐好。”   他们打过招呼,护士特意带着他们过去,一边走一边说:“刚吃过药,还在睡,现在叫醒他,可能要发脾气的。”   “没事,我们就看看,一会会就走。”   孟路这么说着,走到门口,“砰砰”敲了几下门,径直推门进去,璨璨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他有些紧张,走到床边,便看到姜老师蜷缩在被子里。   应该是被吵醒了,眉头先皱起来,脸颊绷得紧紧。   孟路开始说话,这个人也不像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斯文,聒噪的不得了。   璨璨心惊胆战注视着姜老师的反应,见他睁开了眼,就立刻扑过去,把自己可爱的小脸蛋凑在姜老师面前,灿烂笑着,他说:“姜老师,我来听你讲故事的。”   “也南,你的小朋友吵着要来听你讲故事,我可是偷偷把他给带出来的。”   姜也南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声音闷闷的,他说:“我生病了,过了病气怎么办?”   “感冒才会传染,孟路老师说,你是发烧了。”璨璨用手碰了碰姜也南的额头,“还是烫烫的。”   姜也南一动不动,小孩子的手好像是有魔力的,把他身上一大半的病气都给卸下。   他有些无奈,拿开了手,侧头看着璨璨,对他说:“有些低烧,睡一晚就会好了。”   璨璨眨了眨眼,盯着姜老师的病容,有些不好意思,他迟疑着问:“上次那个故事……后面他们胜利了吗?”   孟路在边上笑,姜也南瞥了他一眼,歪过头咳嗽了几下。他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嘴,喘了几口气,忍着咳嗽,他说:“胜利了,他们经过努力,拿到了种子,回到了自己的国家,种下后,来年他们就拥有了自己的春天。”   璨璨的两眼发亮,趴在床头,感叹道:“我就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不会失败的。”   孟路在旁一脸茫然,推了一下姜也南的手臂,问:“你们在说什么故事呢?”   姜也南没吭声,璨璨自豪道:“胡桃夹子和七个小矮人。”   孟路一惊,姜也南缩在被子里,听到孟路的大笑,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璨璨观察着姜老师的脸色,立刻戳了一下孟路的腰,“老师,你声音轻一些,吵到姜老师了。”   孟路的笑声戛然而止,纳闷道:“他都没说我吵,你这小孩也太偏袒姜老师了吧。”   璨璨的左脚点着地画圈圈,双手背在身后,他低下头,羞怯道:“我就喜欢姜老师。”   姜也南勾了勾嘴角,说不开心是假的。   他们说了会儿话,不过姜也南的身体是真的不大好。到了时间,护士就进来提醒他们不要打扰他休息了。   璨璨有些舍不得姜老师,姜也南看着他,目光落在他一头毛茸茸的短发上,遗传的自然卷如出一辙。他想要去揉揉璨璨的头发,手指在被子下无措地蜷曲,最后还是都缩了回去。   他靠在枕头上,对璨璨说:“下周见。”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补充道:“下周会有新故事。”   璨璨露齿笑,和他挥挥手,走到门口时,却又折返回来,凑到床边,踮起脚抱住姜也南的大半个手臂。璨璨对他说:“姜老师,要好起来哦。”   姜也南闭上眼,心里麻麻的,他对璨璨说:“我努力。” 第31章   “玛丽莲, 好好照顾他。”   孟路带着璨璨走到门口时,姜也南突然出声。   孟路的脸色一僵,扭头恼火道:“你怎么也跟着叫我这个名字?”   姜也南咳嗽着和他们挥手,璨璨好奇地看着他们,“什么玛丽莲?”   孟路拉开门径直朝外走,璨璨没办法只能跟上,临走时在门口和姜老师又挥了挥手。   孟路不肯告诉璨璨那名字什么意思, 不过璨璨自己会玩手机,坐在孟路车里,就上网搜索了一下。网页跳出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女明星, 璨璨看着那名字,又仰起头感叹道:“孟老师,原来你是这样的孟路啊。”   孟路真的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要受到一个小孩的奚落,他咬着牙, 心里头把姜也南数落了一百遍。   快到傍晚了,夕阳晕开浅浅一层橘色, 护士过来给他测体温。   “今天的几瓶药挂完了,明天还有一天,要是还低烧,最好让医生在看看。”   姜也南点点头, 护士拿□□温计看了眼,吁了口气,“还好,体温降下去了些。”   护士又叮嘱了几句, 姜也南都是这里的常客了,大家比较熟悉。姜也南是三年前到这边来的,在那边当了个作文老师,隔三差五就会发烧,低烧还好,晕晕沉沉好几天就过去了。最怕的是发高烧,脑壳都似乎要烧坏了,打了药却还是不降下去。   他身体不好,又因为在吃心理方面的药,还会有些副作用。   去年的时候他厌食了三个月,瘦得吓人,人都站不稳。   他这是满身疮痍,任谁看到都会心疼。   身边的人也不是没和他说过,要好好对待自己,可他就是不能善待自己。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似乎才能抵消自己心里的痛苦。   护士从房间里离开了,姜也南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走到窗口。   他的手指放在玻璃上,透白的指尖染上了夕阳,他用手指在窗户上轻轻磨蹭,思绪缓缓回到了六年前。   他其实是理解牧颜的,是他没有做好。   他不再是牧颜喜欢的那个人了,他心里坏了。   很多时候,做出来的事都不受大脑控制,他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对,可就是忍不住。   所以当他看到牧颜的刀时,他没有躲开,而是主动凑了上去。   他也想了结自己。   他躺在地上,看到敞开的大门,牧颜走了出去。   雪花一片片落在牧颜身上,他的仓皇的背影,赤.裸的脚后跟,还有一地的血。   他会不会冷?   那么冷的天,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姜也南吐出沉痛的呼吸,那些痛把心里的魔障驱赶了出去,他突然意识到,若自己死了,那么牧颜该怎么办?   错的人是他自己,不该去让牧颜承担这个后果。   手机就丢在地上,屏幕全都碎了,可是还能用。   他身上破了洞,他捂着那个窟窿,感受到手掌上的温热湿意,他突然就笑了。   他的生母曾说他是个冷血的动物,可现在呢,他的血不是冷的,而是热的。   他也是个人啊。   他让徐州过来,那个负责他一切的编辑,在看到他这个样子时,第一次没有和他催稿,而是哭着问他怎么了。   徐州要报警要叫救护车都被他制止住了,他这个样子不能见人。   很久以前,他也曾不停地受伤。那些来找他母亲的客人,会因为看他不顺眼,就一脚把他踹开。也有变态,对半老徐娘不感兴趣,特别中意他这种纤细的少年。   他能活下来不容易,长到如今,他觉得自己的命是很硬的,他知道自己严不严重,他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他让徐州拿了绷带和药,寥寥草草的止血包扎。那么深的一个伤口,简直像是要把他的心凿碎,可他却似乎不觉得疼的,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徐州一直在问他怎么了,他什么都不说。   之后,他一直在西定养伤,但这病得太重,一直都未痊愈。   警察也同他联系过,那出境记录不难弄,难办的是如何在西定消失。   他的身体不好,又不肯去医院做治疗,便让徐州去给自己拿药。   有一日,徐州回来,怒气冲冲地告诉他,在妇产科看到了牧颜。   徐州问他牧颜知不知道他的情况,又说起牧颜肯定是结婚了,孩子都要出生。   人的一生里,会有几个重要的时候,生命和死亡,爱情和延续。   耳边仿佛有钟声响起,一下接着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一直都知道牧颜的踪迹,知道他搬去了另一个城市,住在靠海的公寓里,生下了一个儿子,是个健康聪明的孩子。   他不敢再上前了,他学着远远旁观,学着克制。   他会在大雨天早早出来,戴上帽子和口罩,站在躲雨的屋檐下,给从舞蹈教室里出来没有带伞的牧颜,递去一把伞。也会在冬天,走一长段寒冷的夜路,让自己心里的野火熄灭,最后只远远站在海滩上,听着海风,看着那间窗户从亮到暗。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这种行为就像是阴沟里的爬虫,见不得人,让人恶心。   他也希望自己能好,可他已经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再去修正,真的好难。   姜也南盯着那片红云,看着它一点点变暗。苍穹成了一条蜿蜒爬行的蛇,零碎的星光盛开在蛇的表面,他在黑暗里缓缓躺下,蜷缩在沙发上。   就这样远远旁观多好。   他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肩膀上的骨头撑着衣服,降下去的热度似乎又在上涌,他闭上眼,脑袋里慢慢浮现出璨璨的脸。   那是他的小孩,一个健康的孩子。   牧颜把璨璨接回家,晚饭是他自己做的,璨璨昨天晚上说想吃咖喱鸡肉。牧颜早上送好璨璨后,就买了食材,切好弄好煮了一会儿,等到了上课时间,他才关了火匆匆过去。   回到家里,牧颜开了火,把锅子里的咖喱鸡肉又煮了二十来分钟,土豆都快煮烂了,洋葱已经看不见影子。   “爸爸,饭也好了。”   璨璨走到厨房想来帮忙,牧颜怕他烫到手,让他不要动。   “让饭再焖一会儿。”   牧颜说着自己去拿了碗,璨璨站在他身边,侧头看向锅子。里面的咖喱已经煮好,汤在沸腾,锅盖扑腾了几下。璨璨下意识地想去拿,踮着脚,手还没碰到,就被牧颜一把抓住。   “别去弄这些,太危险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牧颜长叹一口气,关了火,随后握住璨璨的手,“你还小,刀啊锅子还有火都不能碰,这些很容易受伤的,你受伤了,爸爸就会很难受,璨璨想让爸爸难受吗?”   璨璨连连摇头,牧颜抱了抱他,“乖,璨璨出去坐着吧,我很快就出来了。”   晚饭吃的是咖喱鸡饭和水果色拉,璨璨不喜欢吃香蕉,但浇了色拉汁的香蕉,他倒是很喜欢,一连吃了好几个。   吃饭的时候,璨璨和牧颜说:“爸爸,原来孟路老师的绰号叫玛丽莲。”   牧颜听了抿着嘴,咽下嘴里的饭,笑道:“玛丽莲梦露?哈哈,这和他的形象可不符合。”   璨璨用勺子挖着饭吃,牧颜看他只吃饭不吃鸡肉,就让他在饭上浇一些。   璨璨晃着脑袋,吃了一口白米饭,又吞了一大口咖喱鸡,“爸爸做的咖喱鸡肉要单独吃。”他一边咀嚼着,一边摇晃着身体,含糊道:“好好吃。”   璨璨吃饭一直都很积极,不需要他去督促,牧颜每次看到璨璨吃饭都能感觉到开心。   他用叉子戳了块苹果递到璨璨嘴边,璨璨一口吃掉,牙齿一上一下咬着。他最近换牙了,侧边上的牙齿掉了几颗,吃起东西来有些慢。   牧颜让他多咬几下,吃慢些。等他咽下去后,又说:“我接到班主任通知,学校秋游说要去山里的农家乐,两天一夜。”   “那么好!”   璨璨眼前一亮,牧颜点点头,“就下个星期五。”   他正好是璨璨班主任女儿的舞蹈老师,大家都比较熟,信息互通的很快。   “明天爸爸带你去买点零食,带路上吃,也能分享给小朋友。”   牧颜这么说着,璨璨就是一声欢呼。   可叫完他又觉得不对,挠着头发,为难道:“可是下周六是作文课,我……”   “没事的,我替你和老师请假,他们能理解。”   牧颜说完,又给璨璨舀了些咖喱鸡肉,“再吃一点,吃完我带你出去散步。”   牧颜带着璨璨出去散了步,回来后让璨璨去洗澡。   小朋友现在已经不要爸爸帮忙洗澡了,牧颜给他调好水温,看着他脱掉衣服跳进浴缸里,笑着把门关上。   他办了个小凳子坐在浴室门前,听着里面的水声,拿出手机,给兴趣班的老师拨去电话。   玛丽莲的电话占线,牧颜顿了顿,翻找出了当初留的另外一个号码,应该是璨璨作文老师的手机。   牧颜没有犹豫,拨了过去。 第32章   电话响了几声, 便被接通。   浴室门前的灯光不明亮,牧颜坐在椅子上,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他对着手机低声说:“老师你好,我是璨璨的爸爸。”   他听到一声短暂的呼吸,有些急促,而后接通的电话就被挂断。   牧颜愣了愣, 拿着手机茫然地看着屏幕,就这样被挂断了。   他还想再打,就听到浴室里璨璨的声音, “爸爸,我洗好了。”   牧颜站了起来,把手机放在了椅子上,走进浴室, 从架子上拿了一条大毛巾。   他把璨璨从浴缸里抱出来,用毛巾裹住他。璨璨自己拿着毛巾擦脸, 牧颜见了就给了他另外一条小毛巾,“用这个擦脸,比较干净。”   璨璨洗完澡,牧颜把他抱出去, 又给他的脸上涂了一点点乳液。璨璨闭着眼,纤薄的眼皮上漾开淡淡的血丝,睫毛很长,落下的阴影坠在眼睑下。   璨璨抓住牧颜的手, 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他对牧颜说:“爸爸,你听听我心里跳得好快。”   牧颜侧过头,耳朵贴在璨璨的心口,小小的身体里,一颗心脏蓬勃跳动,牧颜笑着问:“璨璨在想什么?”   “在想爸爸。”   牧颜把璨璨捞起来,抱着他靠在床上,他柔声道:“爸爸也在想璨璨。”   浴室门前的椅子,放在上面的手机震动着亮了起来,等待了许久,在无人接听过的忙音里,暗了下来。   病房内,姜也南收起手机,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   入夜的医院,走廊上的灯光依旧如昼,姜也南换了衣服,从房间里出去.他走的很慢,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他从楼梯下去,没有惊动护士。   从医院出来,姜也南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去海边。   夜晚,大海一如既往的冷,不管是哪个季节,都会让人觉得冷寂萧瑟。姜也南在沙滩上走了一段路,海水没过脚踝,他打了个哆嗦,而后站在了那个熟悉的地方,抬起头看向那扇亮起的窗。   第二天吃过午饭,牧颜带着璨璨去超市。   听璨璨的班主任说,这次秋游去的农家乐是在大山里,附近应该是没什么吃的,学校还组织了小朋友学农。   牧颜买了一车的零食,有牛肉干猪肉铺各种坚果还有果冻面包和酸奶。璨璨看着这么多东西,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对牧颜说:“爸爸,会不会太多了,我们行李箱里装不下。”   “没事,我还买了一个大的行李箱。”牧颜拍拍璨璨的小脑袋,“放心吧。”   孟路是在周一联系牧颜的,他在休息时间里,工作用的手机都是放在一边的。牧颜告诉他牧颜学校周五要去秋游,是两天一夜。   孟路听了愣了愣,随后笑道:“璨璨爸爸,我来联系你也是想和你说,我们中心周五去团建,周六要休息一天。”   “那么巧啊?”牧颜问他:“你们和我们去的不会就是同一个地方吧?”   “我们是去山里,据说那边有温泉,大家去泡温泉的。”   牧颜想了想就说:“温泉?我这边到没有,那应该就不是一个地方了,我们是和孩子一起去学农的。”   他们聊了几句,约好下一个周六过来后,便挂断了电话。   周五要早起,牧颜一早起来烤了面包,煎培根煮鸡蛋温牛奶,然后把还在睡得璨璨叫醒。,给他穿上衣服,摸了摸他的脸,“是不是很困?”   璨璨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用脑袋去撞牧颜的手,声音软乎乎的,“不困。”   “去刷牙洗脸,爸爸给你做了三明治。”   璨璨小声欢呼,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卫生间。   他拿着小牙刷,牧颜回到厨房给他做三明治,牙刷碰到牙齿,有些疼,璨璨皱起眉,用水漱口,吐出来了一点点血丝。   他张开嘴,对着镜子里照,看到自己牙齿里的豁口,有些烦。   他换了牙齿,可是掉下牙齿的地方一直都不好,现在吃饭都要小心翼翼避开那里。   吃过早饭,牧颜拿起那之前网上买的那个超大的行李箱,开车去学校。   学生都还在教室里集合,家长来了大部分,牧颜他们到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父子俩戴着墨镜,穿着差不多款式的父子装,漂亮的脸像是从时尚杂志上抠下来的。璨璨坐在行李箱上,被牧颜推过来。到教室门口时,他跳了下来,走进教室,牧颜跟在他身后。   进了教室,牧颜摘掉墨镜,坐在他身后的家长忍不住上前搭话,轻轻拍了拍牧颜的肩膀,低声问:“你是璨璨的爸爸?上次开家长会没看到你啊。”   “上回我突然有事,就来不了了。”   “我常听我家楠楠说起璨璨,他成绩一直都第一名,而且懂事,对同学也好,还会给我们家楠楠讲题。”   牧颜笑着看向璨璨,小朋友害羞地撇开头。那家长就笑了,他身边的孩子奶声奶气道:“我以后要嫁给璨璨。”   两个家长都是一愣,互相看着,最后失笑道:“真的是小孩。”   楠楠爸爸拍拍他家宝贝的脑袋,小声说:“你是男孩,怎么嫁给璨璨?”   牧颜低下头,附在璨璨耳边,对他说:“璨璨也有自己的小迷弟了。”   楠楠爸爸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平时都很忙,这次是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打算陪陪儿子。   大家聊了几句,牧颜说自己是舞蹈老师,楠楠爸爸感叹道:“你这气质一进来看着就很文艺。”   牧颜腼腆地笑了笑。   学校是七点半发车,每个学生还能拿到一小袋面包和两瓶水。   牧颜他实在是拿了太多吃的了,面包没拿,就把两瓶水揣在了怀里。   到了车上,他们坐在倒数第二排,正好和楠楠爸爸他们并排。刚刚还说要嫁给璨璨的楠楠深觉自己闹了笑话,缩在角落里不肯抬头。   牧颜给了他们果冻还有小孩子爱吃的曲奇,楠楠爸爸伸手接过,说了谢谢,就笑着那小果冻去逗楠楠。   牧颜问璨璨要不要吃水果冻,璨璨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他抱住牧颜的腰,把脸埋在牧颜怀里,“我有些困,爸爸,我想睡觉。”   牧颜拍拍他的头发,怜惜道:“那你睡,爸爸不吵你了。”   大巴从市区里出去,开到高速,道路平坦,一路上基本没怎么颠簸,开到了一个服务站而后缓缓停下。   导游问有没有小朋友要上厕所,几乎整车的小朋友都举手了。家长们带着小孩去厕所,楠楠和璨璨在里面,两个爸爸就站在外面等着。   楠楠爸爸走到边上去抽烟,问牧颜要不要,牧颜摆摆手,“我不抽烟。”   楠楠爸爸笑了笑,自己点了一根,叼在嘴上,缓缓吸了一口。   他们站在树影下,几只麻雀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有人来就全都飞了。   两个人就着孩子聊了起来,牧颜这才知道原来楠楠还有个哥哥,他有些惊讶,楠楠爸爸笑着说:“他哥比较老成,从小就不怎么用大人管,不过楠楠不太一样,他需要我们花更多心思去照顾。”   “我觉得像楠楠这样比较好,像璨璨他太乖了,什么都不和我说,也不问我要什么,我有时候还挺害怕的。”   牧颜吁了口气,楠楠爸爸瞧着他,突然愣了愣,随即道:“跟你说了那么久,我连自己名字都还没说呢。”   牧颜也才反应过来,大家都是璨璨爸爸、楠楠爸爸这样叫着,竟然连彼此名字都还没说。   他觉得好笑,就听对方说:“季越东,飞越的越,东南西北的那个东。你听我口音,广东人,我爱人他工作到这边,我们就搬了过来。”   牧颜感叹了一声,“太好了。”   季越东的烟还没抽完,楠楠他们就出来了,他赶紧把烟掐灭,丢进了垃圾桶里。   牧颜好笑着看着他,璨璨已经扑到了他的腿上。牧颜把璨璨抱起来,璨璨把湿漉漉的小手拿给牧颜看,牧颜单手抱着,另一只手抽出口袋里方巾,替他把手心擦干。   坐到车里,大巴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平坦的公路变成了崎岖往上的山路。他们的农家乐是在山顶,盘山公路摇摇晃晃。璨璨趴在窗口,绿影斑驳晃眼,他眯起眼,懒洋洋地倒进牧颜的怀中。   十几分钟的上山路,最后停在了一处平坡上。   停车的地方已经停了两辆大巴,有一车也是他们学校的,大家从车上下来,牧颜去拿行李,他的行李箱有些重,拿的时候楠楠爸爸替他搭了把手。   楠楠磨磨蹭蹭走到璨璨身边,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手,轻声问:“我真的不能和你结婚吗?”   璨璨侧头看他,上下打量,他说:“也不是不行,你乖一些,我就答应你。”   “怎么乖啊?”   璨璨说:“不要来找我说话。”   “啊?”楠楠茫然地看着他,璨璨没什么表情的脸,在牧颜朝他走来时,一下子活泼灿烂起来。   璨璨小跑着过去,替牧颜拉了一下行李。   导游带着他们去住的地方,一边走一边说:“这一代附近有很多像这样的农家乐,附近也有温泉,大家晚上想去的话可以去泡泡,对身体好。”   牧颜听到温泉就呆了呆,刚想到孟路说的话,后背就被轻轻拍了一下,他转过头,便看到孟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牧颜惊喜道:“孟老师,好巧,原来我们就是在一个地方啊。”   璨璨看到孟路,就撒开牧颜的手,朝孟路身后看去,他仰起头,有些急,“姜老师呢?”   听到这个称呼,牧颜眉间浮出浅川,他低头看向璨璨。   孟路没有察觉到牧颜的异常,而是对璨璨说:“你姜老师来了,不过他这个人比较慢,大概晚上才回到。”   “我想听姜老师给我讲故事。”   “哈哈,我和他说,让他来了,就来找你。”   他们边走边聊,走在人群后面,牧颜有了心事,拖着行李箱差点摔一跤。孟路扶了他一下,他勉强站稳,说了谢谢后,还是忍不住问:“孟老师,璨璨的作文老师全名叫什么啊?”   孟路不清楚牧颜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不过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他便说:“叫姜也南,名字还挺好听的是不?”   他话音刚落,就听“咣当”一声,牧颜手里拉着的行李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了起来,刚想说话,便看到牧颜脸色惨白,边上的璨璨也被吓坏了,不停地喊着爸爸。 第33章   牧颜心里害怕, 怎么可能不害怕。   可此刻是在璨璨面前,又触及到了旁人目光,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孟路递过来的行李箱,说了一声谢谢,而后神色恍惚往农家乐里走。   带队的老师见他脸色不好,过来询问他怎么了?   牧颜勉强牵起嘴角, “没事,可能有些低血糖。”   “那你好好休息,下午就别出去了, 璨璨我带他,晚饭我来叫你。”   牧颜询问着看向璨璨,璨璨就立即说:“爸爸,你放心吧,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牧颜可能是真的不舒服,光是听到那三个字的名字就觉得自己的脑子被放进了烤面包机里, “啪”一声后,全烧焦了。   他拿了房卡,先带着璨璨回到房间,从行李箱里拿出防虫的药膏, 替他在小腿上和胳膊上擦上。   牧颜坐在床边,璨璨靠在他身边,很担心,“爸爸, 你怎么了?”   牧颜揉了揉璨璨的头发,把小孩抱到自己大腿上,他说:“姜老师就是你的作文老师吗?”   “嗯。”   “他……他对你好吗?有没有做很奇怪的事?”   璨璨疑惑地看着他,一五一十道:“他给我讲故事,说了很多有趣的事,不过他身体不好,孟路老师说他一直要去医院。”   牧颜心里有些闷,把璨璨放到地上。正好这时候门铃响了,带队老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牧颜拿了个帽子给璨璨戴上,牵着小朋友走到门口。打开门,带队老师朝他笑了笑,“导游说要出去了,我过来接璨璨。”   牧颜拍拍璨璨的肩膀,蹲下来和他平视着,对他说:“注意安全,不要一个人活动。”   璨璨点点头,抱了一下牧颜。   门轻轻合拢,房间里一刹那变得格外安静。牧颜走到窗口,今天是多云,到了山上,那些云积攒得便更多。天阴暗暗地坠下,整山的绿意被掩在了那层云雾里,牧颜靠在窗边看了一会,缓缓缩回了视线。   他躺到床上,卷起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他还记得的,西定的大雪比任何时候都要冷,他在电视里看到父亲的死讯,姜也南从楼上下来,他亲手撕碎了他们之间佯装和睦的平静。   他从姜也南身边逃开,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有那么几年,就很难受,走不出来,也没办法和人去说。   走楼梯的时候会突然停下来,往杯子里倒水流了一桌子,走在红灯里,被车不停地按喇叭。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不会有的事,为什么通通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会在深夜被噩梦惊醒,嘶哑地喊出姜也南的名字,也会在某个白日里,喝下很多很多的酒,用来混淆自己的神经。   若没有璨璨这个孩子,他恐怕早就堕落了。   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再承受这种心惊胆战了,也不想再逃了。   牧颜侧蜷在床上,虚弱的精神刺痛着他的大脑,他恍恍惚惚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划破了天空,蓝紫色的光刺入玻璃窗内,牧颜被雷声惊醒,睫毛颤抖,睁开眼坐了起来,面看到宽大的玻璃窗前,暴雨如注。   他愣了愣,随即就想到了璨璨,牧颜抓起手机,给璨璨打去电话,却是忙音。   牧颜又拨通带队老师的手机,他从床上下来,披上一件外套,穿上鞋,手机贴在耳边,单手拉开门,快步往外走。他的胃紧张到抽痛,走进电梯到楼下大厅,站在大门口,牧颜皱着眉看着无人接听的手机。   他没有留导游的电话,牧颜咬着下嘴唇,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走到前台问:“不好意思,你知道刚才那些孩子他们都往那边走了?”   前台眯着眼看着屋外阴暗的天,她皱起眉想了想,对牧颜说:“导游带他们往山里去了。”   “雨那么大,他们在山里?”牧颜心里一沉,他捏紧了手机,对前台说:“麻烦你叫人帮我去这附近找一找,我现在联系不到他们,雨下得那么大,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啊?”   前台连连说好,站了起来,去后面叫人。   牧颜则从门口的架子上拿了把长伞,他冲进那片雨幕里,雨水斜打在他的身上。他狠狠地打了个颤,就在他要往山里走时,一辆黑色的SUV缓缓行驶上来,停在了平底上。   牧颜的路被挡住,他捏紧了雨伞,车窗降了下来,隔着水雾,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一张熟悉的脸攻占着他的视线。他的肺里像是呛入了雨水,半弯着身体开始剧烈咳嗽。   车门打开,有人下来,牧颜动都没发动,僵直站立在水洼力,瑟瑟发抖。   那个人停在了牧颜身前,牧颜嗅到了雨水和对方身上的气味,是什么味的香水,木木沉沉的像是能麻痹人的神经。   他听到对方的声音,他手里的伞就掉了下来,雨水疯狂地扑打着他的脸。他低着头,水滴从下巴上落下。   “牧颜……”   姜也南的声音,与这场狂风暴雨一同响起。   “爸爸!”   璨璨大喊了一声,牧颜骤然回神,他转过身,捡起地上的雨伞快跑着过去,把朝自己跑来的璨璨一把抱起来。   “你没事吧,雨下了那么大,我打你电话也不通。”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农家乐,老师匆匆跑来,对牧颜说:“山里信号不好,突然大雨,还好导游事前提醒,大家都拿了雨具。我也是出了山里,才看到你的未接电话。”   牧颜摇着头,他哽咽着说:“没事,没事就好。”   整班的学生家长都在大厅里,乌泱泱的一片。姜也南站在车旁,没有进去。   消瘦的身体在大雨里站了很久,因为雨实在是大,也没人注意到他。一直到大厅里的人都走完了,连笑声都清光了,他才从车上拿下自己的背包,淋着雨慢吞吞地往酒店里去。   少儿中心给他们团建安排的住处是这山里唯一的一家酒店,还有温泉,设施挺完善的,不过姜也南不大喜欢。   他快到傍晚才到的,又是下雨,他们晚上的活动也都取消了,大家都在酒店里休息。   孟路在聊天的微信群里提议说去泡温泉,姜也南兴致缺缺,靠在沙发椅子里打瞌睡。   孟路过去推了推他,他也没睁眼,就说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这里有温泉,泡泡对身体好,你泳裤带了吗?没带的话楼下也有,去吧,去吧,我都和璨璨说了,你也会来泡温泉,他可开心了。”   孟路唠唠叨叨说了一连串,起作用的话就两个字“璨璨”。姜也南睁开眼,睫毛朝他扫去,他说:“你等我一下。”   他们是两个人一间,孟路吹了个口哨,兴奋道:“你真的去啊?”   姜也南脱去身上的衣服,露出了胸膛上大面积的纹身,从左侧心脏出发,蔓延开来的枝蔓缠绕着一弯月亮。孟路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一时呆住,隔了数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叫道:“姜老师你可以啊,表面斯文,内心那么狂野。”   姜也南没作声,他拿着泳裤去卫生间,换好后出来看到孟路还靠在床上玩手机,微信群里不停震动,他忍不住提醒,“你怎么不去换?”   孟路没想到他还急上了,笑嘻嘻地问:“怎么了?你不是不想去的吗?”   姜也南不说话了,他不怎么开心的时候就沉默下来。孟路和他接触了几年,对他有所了解,立刻站了起来,拿了裤子去卫生间换好。   温泉就在酒店后面,是男女共浴,很大。   他们到的时候,住在隔离农家乐的一些家长也带着小孩过来泡温泉了。姜也南往里走去,披了一条毛巾,胸前的纹身若隐若现。他面无表情走着,目光在人群里穿梭。   孟路找了个人不多的池子,朝他挥手让他过来。姜也南走到池子边,目光朝四周看去,最后落寞地收回视线,瞥了一眼池子里的孟路,突然不耐道:“你自己泡吧,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腰就被一双小手搂住,一个暖呼呼的身体贴在身边,璨璨惊喜地看着他,喊道:“姜老师。”   孟路用手舀了点水甩向他,“你要怎么?不泡啦?”   姜也南抿起嘴,跨进池子里,璨璨也紧跟着跳了下来,动静不小,水花溅了开来。他吓了一跳,怕璨璨呛到水,立刻扶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姜也南回头看了几眼,转头低声问璨璨,“谁带你来的?”   璨璨挨在姜也南的肩头,目光落在他的纹身上,小声说:“是老师带我过来的。”   姜也南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又问:“你爸爸呢?”   “他不喜欢泡温泉,他一泡就晕。”   姜也南还想问,璨璨突然伸手覆在姜也南的胸膛左侧,他问:“姜老师,你这里怎么有个疤?”   姜也南呆滞,他以前根本不会去在乎孩子。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要求牧颜把那个孩子打掉时说过的话。   小孩对于父母来说,究竟是什么,一个延续,还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责任,又或者只是一个负担。他从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养育教导一个生命,他一直以来都在逃避。   可血脉真的是奇妙,无形之中会连出一条线,把他和璨璨归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只看到张狂的纹身,却只有这个孩子,看到了他心口丑陋的疤。   他对璨璨说,“这是我不小心自己弄伤的。”   璨璨不疑有他,抱了抱他的手臂,“爸爸一直对璨璨说,要注意安全,现在璨璨对姜老师说,要注意安全哦。”   姜也南说好。   这里的温泉种类还挺多的,孟路提议去小鱼池,璨璨不知道这是什么,稀里糊涂地跟了过去。到了那边,孟路都没等他反应,就抱着他,让他把脚放进去。璨璨的小脚丫子刚刚探进去,小鱼就都游过来啄他脚。   璨璨受不了这样的,吓坏了,差点哭出来,趴在姜也南怀里要出去。   孟路“哈哈”大笑,姜也南把璨璨抱起来,用大毛巾裹住他,哄着安慰着。他抱住璨璨站在池子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笑嘻嘻的孟路,抬起脚把孟路给踹到了池子里,一群小鱼都往孟路脸上啄,孟路叫着跳出来。璨璨看着他破涕为笑。   从小鱼池里出来,碰到了中心里的另外几个老师,姜也南平时话不多,孟路和他们聊了几句。璨璨说想吃冰淇淋,姜也南就牵着他去冰淇淋车那边,这个小车里面有好几种口味,璨璨要了巧克力的。给他冰淇淋球的姐姐看他可爱,特地多挖了一个球,还在冰淇淋球上撒了一些花生和杏仁碎。   璨璨用小勺子挖了一口,没有自己先吃,而是递到姜也南嘴边。   姜也南已经很久不吃甜食了,他张开嘴,巧克力的冰淇淋很甜,也有些凉,他含在嘴里,慢慢地等着这个甜味化开。   璨璨笑着问他:“好不好吃?”   姜也南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们找了个长椅坐下,璨璨身上裹着大毛巾,姜也南右手靠在椅背上,侧身看着璨璨。   小朋友吃着冰淇淋停不下来,一边吃一边和姜也南小声告状,“爸爸从来不让我吃。”   姜也南的手指蜷曲,慢慢拢紧,“为什么?”   “爸爸说吃这个不健康。”   姜也南的眼皮跳了跳,曾经的大作家组织着语言,干巴巴道:“不健康啊,那……那你别吃了吧。”   “啊……不要啊,就吃一次不要紧的。”璨璨赶紧护住冰淇淋,他小声央求,“姜老师你别说出去。”   姜也南舔了舔嘴唇,对他说:“那你再给我吃一口。”   璨璨挖了一大勺给他,姜也南低头,又吃了一嘴的甜。   璨璨的嘴巴上吃了一嘴的巧克力,黑乎乎的还沾了花生碎。姜也南用大拇指替他轻轻擦掉,笑了笑说:“变成小花猫了。”   璨璨舔着嘴角,眼角扫过去,看向姜也南。懒洋洋打趣的眼神和姜也南一模一样,他说:“我是小花猫,老师是什么?”他指了指姜也南的嘴边,姜也南的手指碰了碰唇角,什么也没有。   璨璨站了起来,大毛巾掉在脚边,他踩在姜也南的大腿上,替他把嘴上的巧克力擦掉。   “璨璨。”   两个人靠在一块时,牧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姜也南和璨璨齐刷刷看过去,一大一小的脸惊人的相似。   牧颜没像他们穿泳裤,而是穿着一件宽松的浅灰色长袖和到膝盖的裤子,小腿很白。   璨璨还靠着姜也南,没有动,他仰起头望着牧颜,悄悄把放在椅子上吃剩下的冰淇淋盒子用脚踢到后面。姜也南察觉到他的紧张,摸到那个空盒,藏到背后。   牧颜走到璨璨身前,璨璨才从姜也南身上下来,叫了一声爸爸。   牧颜一把搂过他,力气有些大,璨璨喊了一声疼。   姜也南沉默地坐着,看着他们。   牧颜对璨璨说:“我说让你跟着老师,你怎么瞎跑呢?”   “我没有瞎跑,我一直和姜老师在一起。”璨璨辩解道。   牧颜抬起头,扫了一眼姜也南,目光撞在一起,他立即缩了回去。   姜也南低下头,盯着牧颜的脚踝。   上面有一串浅浅的痕迹,他的舌头抵着后槽牙,心里慢慢沉下去。   他伤害过牧颜,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一个瓷碗破了,就算是黏上还是会有裂痕,轻轻一碰,依旧会破。   姜也南缩紧着肩膀,知道牧颜厌恶自己,他站了起来,说了一声对不起,便转身离开。璨璨喊了他好几下,他都没有回头,就在这时,却听牧颜惊呼。   姜也南一愣,扭头看去,是璨璨摔在了地上,小脸煞白,浑身抽搐,似乎透不过气来,捂着心口难受呜咽。   姜也南立即走去蹲在璨璨身前,他要去抱璨璨,牧颜一掌推开他,他狠狠地盯着姜也南,质问道:“刚才他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姜也南手里的冰淇淋盒子掉了出来,牧颜看到,立刻拿了起来,轻轻嗅了嗅,“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花生的味道,你给他吃的吗?他对花生过敏啊。”   姜也南沉下脸,深深吸了一口气,俯身过去一把抱起璨璨,他对牧颜说:“先去医院。” 第34章   有一个卫生院是在山脚下, 姜也南开车,车窗外黑漆漆的夜往下压,牧颜抱着璨璨坐在后面。车子的引擎轰隆隆响着,姜也南的喉结轻轻颤抖,他的头发身上还都是水,匆匆穿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后背的一串水印子让他打了个哆嗦。   车上沉默无言, 只有璨璨时不时的咳嗽,姜也南皱起眉,踩下油门, 加快了速度。   大雨依旧,雨刷扫过玻璃,车前大灯亮起,姜也南看着前面的路, 突然急踩刹车,车子一下子停了下来。牧颜抱着璨璨不由往前倒, 他用手撑着前面的椅背,听到姜也南说:“前面有棵断树挡住了路。”   牧颜一惊,“那怎么办?”   姜也南拉下手刹,按下双向灯, 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从前面下来,绕到后面打开车门,张开手, 对牧颜说:“把璨璨给我,我抱着他跑下山,你开车回去,让人来帮忙把这棵树挪开。”   大雨浇在姜也南身上,牧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到轰隆隆的雨像是巨雷。姜也南朝他靠近,湿润的嘴唇贴在他脖子边,下一秒他把璨璨交给他,姜也南扯过那条大毛巾一同盖在了璨璨身上,而后抱着璨璨往山下跑。   牧颜坐在车内,雨水砸在车顶,也砸进了他的心里,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从敞开的车门里探出头,扑面而来的风雨让他心里恐惧。   姜也南为什么那么做?他为什么要那么在意璨璨?   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牧颜弯着腰,陷进靠背里,觉得很冷很冷,他心里好害怕,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咬着牙齿,扶着前面的靠背慢慢站起来。   他还要开车回去,找人把前面的树挪开,他吸着鼻子,拉开手刹,摸着钥匙,发动着那辆车。   姜也南的心已经很久没有跳那么快了,他跑得很快,许久没有那么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有些承载不住。怀里的小孩在咳嗽,他喘着气,耳膜隐隐作疼,姜也南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到山下,他终于看到了诊所标志。   姜也南长舒一口气,小腿发颤,他往前走,脚下却踉跄,身体摔在地上,他护着璨璨,膝盖硬生生砸在地上。隔了十秒,他缓过神,才又站了起来。   他走进诊所,把璨璨交到听到动静匆匆跑来的护士怀里,姜也南撑着膝盖,喉咙里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他哑声道:“花生过敏休克了。”   是一片兵荒马乱,璨璨被推进诊室,姜也南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眼前闭合上的门。   他浑身湿透,护士过来给他拿了一条毛巾,他单手接过,捏在手里,轻声道谢。迟疑几秒,他轻声问:“有热水吗?”   “有的,你等一下。”护士立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姜也南捧着杯子,双手竟然不住发抖着,他喝了一口水,翻江倒海的胃才稍微好了一些。   护士问他:“你们做家长的怎么那么不注意,像花生过敏是很危险的。”   姜也南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身体似乎在慢慢回暖,他撑着墙壁走到椅子旁坐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脚,“我……”他只说了一个字,诊所的门就被猛地推开,牧颜神色紧张,跑到护士面前,急切道:“我是孩子的父亲,他还好吗?”   护士一愣,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切换,最后落在牧颜脸上,对他说:“送来的及时,不会有大碍的。”   牧颜听到她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也南看向牧颜,见他因为焦急,脸颊连着脖子都泛着红,胸膛上下起伏,睫毛上挂着水珠,脆弱的喉结颤抖着。姜也南不敢多看,收回视线,目光安静垂落。   他们之间好安静,姜也南的目光往左又往前,忽远忽近,最后被牧颜无情捕捉住,他神色瑟缩,急忙撇过头。牧颜看向他,目光在姜也南微卷的发梢和消瘦的脸颊上停顿,他嘴唇微动,却还是一句话没有说。   诊所的灯光像是一抹灰,姜也南的脸在那层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变得格外苍白,他还是忍耐不住去看牧颜,神色钝钝犹豫不定。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是一次呼吸,几下眨眼,姜也南紧咬着的牙齿开合,他问:“璨璨是我的孩子吗?”   牧颜心里的针扎了下来,刺进了柔软的脏器里,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姜也南会提起这件事。   他害怕姜也南,也恨姜也南,更可怜姜也南,他整个人都被那种混合在一起的人情绪占据,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地呼吸,迟缓地眨眼,他对姜也南说:“那是我的孩子,我一个人的。”   姜也南能够感觉到牧颜语气里的警惕,他自嘲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沉默的空气里像是有一双手紧紧抓着彼此的喉咙,谁都说不出话。   牧颜盯着那扇门,姜也南忍着咳嗽,他站了起来,往角落走去。便在这时,门被推开,璨璨出来了。   小孩子已经醒了过来,好在冰淇淋上的花生很少,已经没事了。璨璨躺在小床上,被推到了房间里。   牧颜站在床边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撩开璨璨额面上的头发。璨璨睁开眼,叫了一声爸爸。牧颜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的掌心贴在璨璨的脸颊上,低下头在他眉间亲了亲。   姜也南站在门口,看着光晕里的这对父子,视线落在了璨璨的脸上。   带队的老师还有孟路是一块赶来的,大家看到璨璨的情况恢复稳定都松了一口气。牧颜一直守在璨璨身边,天快要亮时,他才支撑不住,趴在床边昏昏睡去。   姜也南打了一壶水过来,看到牧颜趴睡的样子,他问护士要了一条毯子,走到牧颜身边,把毯子盖在他的身上。他的动作很轻,牧颜毫无察觉,半侧着的脸白皙剔透,这个人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姜也南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忽然便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不像是平时的讨巧卖乖,而是不染一丝稚气,带着探究问道:“姜老师,你究竟是谁?”   姜也南侧目而视,他看着璨璨,放佛看着幼时的自己,他问:“你说什么?”   璨璨眼里往日天真烂漫的笑没了,他早慧到让人心寒,姜也南听他说:“爸爸晚上睡觉,时常会做噩梦,然后会哭,一边哭一边喊着你的名字。”   姜也南盯着他,低声问:“你是故意不说自己对花生过敏的?”   “我想看看你会怎么做?”璨璨靠在枕头里,看着幼小又脆弱,他问姜也南,“你是坏人吗?”   “你觉得我是吗?”姜也南反问他。   “我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和我讲的故事,可我看得出来,爸爸不喜欢你。”   璨璨侧头看着牧颜,他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牧颜的头发,“姜老师,如果你伤害了爸爸,那么我也不会再喜欢你了。”   那是他的孩子。   姜也南在心里那么想着,他垂下眼,睫毛压在眼睑上,落寞孤独都被他藏了起来。   他对璨璨说:“我不会再伤害他了。” 第35章   牧颜睡得很浅, 房间里轻微的响动,便把他惊醒了。可他没有动,他听到姜也南的声音,璨璨和他说了什么,还有他的回答。   那个人说,我不会再伤害他了。   牧颜听了觉得很好笑,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他和姜也南都回不了头,他们穿插在一起的人生,早就已经分开了。   雨下了一个晚上, 从大雨变成了小雨,日光被遮进了乌云里。牧颜听到一声叹息,而后门被拉开又合拢,关门的声音响了之后, 他抬起头来,看向躺在床上的璨璨。   平日里纯真可爱的儿子换上了另一种表情, 就算牧颜不想去承认,可璨璨和姜也南……太像了。几乎是刻版而出的眉目,冷静地看着他。   璨璨朝牧颜伸去手,低声问:“爸爸, 你以前认识姜老师吗?”   牧颜下意识地去握住璨璨的小手,他捏得很近,可能是把璨璨给捏疼了,璨璨皱了皱眉头, 但却没吭声。牧颜好像在水里抓到了一块浮木,他忍着惊骇,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对璨璨说:“我不认识。”   璨璨似乎只是在确认一件事,至于这是否是真实的,他并不在乎。   他的世界是牧颜支撑着的,他满心满眼都是牧颜,他只要爸爸开心,他再也不想看到那种惊恐的表情出现在他爸爸的脸上了。   因为都还担心着璨璨的情况,大家第二天都没怎么玩,中午吃过饭后,就说要回去了。车开到山脚下,牧颜抱着璨璨走上大巴。楠楠趴在椅子后背上看着他们,见他们过来了,就要他爸爸把自己抱下来,看着璨璨,一脸的担心,他问:“璨璨,你身体还好吗?”   璨璨从牧颜怀里抬起头,朝楠楠笑了笑,“我已经好了。”   牧颜在椅子上坐下,楠楠走到璨璨身边,想要去碰碰他,被璨璨躲开了。   楠楠爸爸让楠楠快回来,不要打扰璨璨休息。   回去的时候要比来时慢,阴蓝色的天灰扑扑压下来,大巴车在细雨里行驶,一段路要堵车好几次。司机告诉他们,前面高速路上发生了车祸,好几辆车追尾。   牧颜趴在车窗口,能看到层层叠叠挨在一起的汽车,他倒抽一口气,接着手机突然响了。   是孟路打开的,他顿了顿,接通后就听孟路问道:“牧先生你看到也南了吗?我联系不到他,昨晚他一直在你这边。”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提前走了?”   牧颜说着忽然一顿,他眯起眼望窗外看去,细细密密的雨遮住了一切,眼前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牧颜收回视线,手捂在胸膛左侧。璨璨侧头看他,拉住牧颜的手,“爸爸,你怎么了?”   牧颜摇头,“我没事。”   他们的大巴挤在车流里,鸣笛此起彼伏响起,两辆警车停在前面闪烁着灯光。一辆拖车把相撞在一起的汽车分开,急救人员从里面把受伤的人给抬了出来。   牧颜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紧紧盯着窗外。连撞在一起的车祸像是一场炼狱,满头是血的人呆呆地坐在地上,家长抱着孩子大声哭喊,有人过来把受伤的人抬到担架上。   牧颜垂眸,目光定格在了一辆车上,白色的车体、型号标志,竟都与姜也南昨日开的车一模一样。   大巴还在迟缓行驶,他们堵在中间,停停顿顿的速度让不少家长抱怨连连。牧颜一声不吭,死死盯着窗外,耳边有什么声音都好像和他无关了。   他还是没忍住,拿起手机拨给孟路。只是响了两下,孟路便接通了,却还未等他说话,对方便道:“牧先生,我刚才接到电话,也南他出车祸了。”   牧颜倒吸一口气,手机从掌心里滑落,掉在了地上。孟路又说了什么,牧颜都没听到,他的身体想是失去了控制,一下子站了起来。   璨璨捡起地上的手机,拉了一下牧颜,“爸爸,你怎么了?”   牧颜这才缓过神来,他在周围诧异的目光中重新坐下。   他心神不宁低下头,他是很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姜也南和他已经无关,可此刻听到孟路的话,知道姜也南出事了,他依旧会紧张。   他又想到自己离开姜也南的那个大雪天,父亲去世的消息让他失去了理智。姜也南就那样躺在血泊里,可他却什么都顾不了,他离开了那间房子,在雪地里一直走着。   事到如今,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大家都退一步,是否结局就不会是这样了。   “爸爸,那……那是姜老师吗?”   璨璨拉了一下牧颜的手,牧颜扭头看去,神情呆滞。   姜也南受了轻伤,头上和手上都渗着血,他的车子被前后两辆车挤压撞击,要不是有安全气囊护着他,他大概不会只是流点血了。还有人比他伤得更重,急救人员给他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后,就先去救别的情况严重一些的伤员。   他屈膝靠在路边的隔离带护栏上,拿着纱布轻轻拭去脸上的血迹。   可能是因为收到了震荡,脑袋有些晕。淅淅沥沥的小雨坠下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好像变成了模糊的一团。姜也南揉了一下眼睛,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他转过头去,隔着一粒粒细小的雨针,他看到了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牧颜。   他觉得自己是眼花了,抬起手又揉了几下眼,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   “牧颜?”   姜也南从护栏上下来,站直了身体,他一下子没有站稳,膝盖往下弯,整个人晃了两下,手撑着护栏,勉强定住。他有些尴尬,拿着纱布用力擦掉脸上的血迹,皮肤都被擦红了。   牧颜站在两步之外,此起彼伏的鸣笛,焦急的呼救还有一声一声的哭喊。那些声音犹如堵得水泄不通的车辆一般,堵塞在了他们的耳边。   那么吵闹,那么喧嚣,可心跳了几下,什么时候变快,却听得一清二楚。   姜也南不敢轻易开口,他听到牧颜问:“你还好吗?”   姜也南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酸酸涩涩,他背过身咳嗽着,抬起手朝牧颜摆了摆,他说:“我没事。”   牧颜已经忘记自己还想在问什么,他张了张嘴,就听姜也南说:“孟路马上就过来了,牧颜,我没事的。”   牧颜握紧了拳头,他快步上前,把自己手里的雨伞塞到姜也南手里。   姜也南呆愣地看着自己手中多出来的雨伞,他舔了舔嘴唇,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他对牧颜说谢谢。   牧颜回到了车内,他对老师和导游说着谢谢,而后走到后面位置上坐下。   璨璨侧头看着他,牧颜第一次忽略了儿子的目光。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车窗外,视线追随着那抹蓝。   蓝色的伞面被姜也南缓缓撑开,他坐在蓝色里,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撇开雨伞的一角,抬起头捕捉住了大巴上的目光。   他翘起嘴角,平整的眉眼散发出温和柔泽的光,他朝牧颜笑了笑。   牧颜立刻扭开头,他不敢再看一眼。   他们是在晚上八点才到家的,璨璨已经困了,牧颜抱着他开门,而后把小孩放在沙发上。   璨璨躺在沙发上翻了个面,侧蜷着抱住牧颜的手臂,牧颜蹲在他身边,任由他依偎着。隔了许久,牧颜的小腿隐隐发麻,他换了个姿势,璨璨就醒了。   他醒来后,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牧颜,抬起手轻轻揉掉牧颜眉心间的纹路。在璨璨的世界里,好与坏就是黑和白,牧颜讨厌什么,他也会去讨厌。可现在,他有些不明白他的爸爸了。   “爸爸,你是喜欢姜老师还是讨厌他?”   小孩子直白的问题,让牧颜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微微张开嘴,迟疑着不知该说什么,又听璨璨说:“姜老师受伤了,你很担心他。爸爸,你喜欢他是吗?”   “我……”   还未等牧颜说话,璨璨便接着说:“我也很喜欢他,如果你也是喜欢他的,我能不能继续喜欢他。”   “就算我不喜欢,你也可以去和他说话听他讲故事,不用顾虑我的。”   “不可以,爸爸喜欢什么,璨璨才会去喜欢。”璨璨一把抱住牧颜,小脑袋扎进牧颜的怀里,他说:“璨璨是爸爸的。”   ……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自己先走了?”孟路开车送姜也南回去,他们刚从医院里出来,姜也南坐在车后面,沉默不语听着他唠叨。   “有纸巾吗?”不知道孟路说到了哪里,姜也南突然抬头问道。   孟路看着前面的路,把前面放着的纸巾盒子丢到后面去。姜也南接过抽纸盒,说了声谢谢,然后小心翼翼擦拭着雨伞上的水渍。   孟路从后视镜里有幸瞥见,愣了愣,皱起眉头古怪问道:“姜也南,你在做什么?”   姜也南把雨伞擦干,轻轻放在膝盖上,还有些许雨滴从上面滑落下来,弄湿了他的裤子。他也不在意,手指抚着蓝色的伞面,他低声问:“你知道哪里有雨伞养护吗?”   孟路一脸莫名其妙,觉得他是被车给撞傻了。   关于爱情似乎已经成了人类恒古不变一直在讨论的话题,姜也南被拉扯进了爱情的搅拌机里,皮开肉绽地逃了出来。   如今他坐在自己那个喋喋不休的同事车里,捧着一把蓝色的伞,想着几个小时前的事。   他的心率好像变得不太正常,忽快忽慢,就连呼吸也变得逐渐滚烫。他降下车窗,裹着雨水的冷风扑面而来,他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到孟路说:“你怎么开窗了?我这后面刚换的真皮沙发。”   车窗被孟路匆匆升上去,姜也南换了个姿势靠在窗边,他闭上了眼,隔了片刻,他问:“玛丽莲,你有喜欢的人吗?”   孟路皱了皱眉,“都说别这么叫我了。”他停顿了两秒,短暂的思考,随后说:“之前有,现在没了。”   姜也南听到他这么说,身体动了动,他的手覆在伞上,衣服上的水渍从一小滩变成了一大滩。   孟路问他,“你呢?和你认识那么久,都没听你提起自己。”   “有的。”   孟路听他这么说,就立刻起劲了,车子驶过路口,姜也南提醒他开车小心些,孟路忍不住笑他,“刚刚出了车祸的人就别说了吧。”   姜也南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孟路继续问:“是谁啊,你们谈了多久?”   “已经分手很久了。”   “分手了就再追啊,对方恋爱了吗还是结婚了,有小孩了吗?”   “小孩有了,但没恋爱也没结婚,他应该还是单身。”姜也南顿了顿,他说:“你见过的,就是璨璨的爸爸……牧颜。”   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孟路扭过头,睁大眼盯着姜也南,一句卧槽脱口而出,他惊悚地看着姜也南,“牧颜是你前任?”   姜也南点头,他看着前方红灯的秒数,还有五十七秒。   “怪不得我感觉你们之间怪怪的,他每次听到你的名字,就跟遇见鬼似的。”   姜也南咳嗽一声,他说:“我伤害了他。”   “伤害?你劈腿了?还是……”   姜也南打断他说:“都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真的伤害了他,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   孟路叹了口气,绿灯亮了,车子往前继续行驶。深夜的马路上两排白桦树和路灯一起播撒着影子,路面上几乎没有人,车子零星几辆。   孟路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姜也南看着手里的伞,他说:“这把伞是牧颜给我的,他问我,还好吗?”他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眸子里迸发出一抹亮光,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知道自己也许是在痴心妄想,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去猜测,他问孟路,“你说,我和他还有可能吗?”   “你先看看,他会不会让璨璨继续在我们这个兴趣班留下来吧。”孟路也不是故意打击他,只是他觉得有些东西没有后悔药,好马不吃回头草,会去吃的那是因为周围都是老树皮了。   牧颜长得不错,虽然拖着个儿子,可还年轻,性格也好,还愁没有对象。孟路这么想着,就对姜也南说:“可能他就是人比较好,毕竟你和他处过,他看你出了车祸,这人又不是铁石心肠,下来看你一眼问一句给你一把伞,都挺正常的吧。”   姜也南蹙起眉头,他不太喜欢孟路的这种说法,可是他却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回到自己家里,躺在沙发上看着半空发呆,脑袋有些晕,身上破了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姜也南闭上眼,四周就变成了另一个地方。   拥挤不堪的车祸现场,救护员过来问他要不要先去医院。   他用手捂着破了的额头,鲜血从指缝里溢出,他仰起头,长得像演员一样的脸上沾了几块斑驳的血迹,长长的睫毛掀开,错开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救护员,他看到了坐在车里的牧颜。   他忍着疼,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开合,他说:“先不用管我,我没事。”   他还不想离开这里,尽管身上很疼,但也不想离开。   他一直都在远远观望,躲在角落默默窥探。   就像这一次一样,他藏在这片嘈杂不安里,只要安静地看着牧颜。用目光去临摹描绘牧颜的模样,然后一点点凿在心上。   姜也南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一滴血掉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用纱布擦去脸上的血渍,再次抬眼时,车上的人不见了。   而后,是就在耳边的声音,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到了站在眼前的人。   他怎么可能不去妄想,不变得激动。   这就是月震,他的心里因为这震荡而七零八碎,可那些活在地球上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   这两天舞蹈班里的几个学生都要去考级,老师们放了两天假。他们这个舞蹈教室里教舞蹈的老师一共有四个,除了牧颜外其余三个都是女生。有两个结婚做妈妈了,还有一个现在还单着。   平日里大家的课就在一起,聊天说话都比较多,不过大部分都是和工作有关,还鲜少像这样大家一块出来吃饭瞎聊的。他们吃的是火锅,点了两盘肉,还有两个蔬菜大拼盘。大家吃的都不多。牧颜把牛肉涮下去,几秒就熟了,问谁要吃。   “我要吃。”方淼捧着小碗,笑嘻嘻地看着牧颜。   牧颜把牛肉夹给他,方淼乐呵呵地说着谢谢。   边上两个同事彼此对视了一眼,掩着嘴边的笑。其实这一次聚会不只是同事之间普普通通的吃一顿饭,而是要给方淼和牧颜拉红线。   大家都在一个舞蹈教室里共事,谁对谁有意思一眼就看得出来,方淼喜欢牧颜也喜欢了一年了,只可惜她虽然看着外向开朗,但对于感情这种事却一直犹豫不定,不敢向前。眼看着就要三十了,家里还催得很紧,方淼就想着干脆豁出去得了。   这顿饭她请客的,找了另外两个同事,让他们来给自己撑场面。   大家吃得都挺心不在焉的,方淼想着牧颜,俩同事想着牧颜和方淼,牧颜则想着明天要送璨璨去兴趣班,届时会不会遇到姜也南。   他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菠菜,目光落在沸腾的汤水里,缓缓吁了口气。   “牧颜,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手臂被轻轻碰了碰,牧颜回过神来,侧头看向方淼,他疑惑道:“怎么了?”   “我……我……”方淼支支吾吾,抬起头求救似看着对面的同事。   俩同事心领神会,立刻站了起来,笑着对牧颜说:“我们去上个厕所,你们先吃。”   牧颜莫名地看着她们,接着就听到身边的人说:“牧老师,我喜欢你。”   他愣了愣,还以为方淼是在开玩笑,不禁道:“方老师,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方淼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小声说:“这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真的……”   她没能说完,牧颜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是璨璨打来的,牧颜拿起手机对方淼说:“不好意思,我儿子打来的,接个电话。”   “好,好的,没关系。”   方淼安安静静坐在旁边,不声不响看着牧颜。   牧颜接通电话,听到的却不是璨璨的声音,而是璨璨的班主任。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却听班主任语气焦急,对方说:“璨璨爸爸,璨璨刚才在体育课上晕倒了,现在在医院,你快点过来。”   牧颜觉得眼前一黑,呼吸都快要停了,他抿了抿发抖的嘴唇,压低声音问:“是在哪个医院,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晕倒?”   班主任说:“体育课上的同学说,是被篮球不小心打到了头。”   班主任把地址告诉牧颜,牧颜紧紧捏着手机,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镇定下来。   方淼担忧地看着牧颜的脸色,轻声问:“牧老师,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儿子在医院里,我得先走了,这顿饭算我的。”   牧颜站了起来,方淼也立刻起身,正巧这时另外两个同事从门外进来,走过来问他们怎么了。方淼把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便说:“一起过去吧,人多些比较好。”   牧颜根本来不及去考虑这些,上次花生过敏他也是像这样,手足无措觉得天塌下来了。他本来以为经历了一次之后,自己能够镇定一些,但是没想到还是这样。他坐在车里,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看着时间。   一直到了医院,车子在门口停下来,牧颜便立刻拉开车门,往里跑去。   他刚到门口,就被人给叫住,是璨璨的班主任,朝他挥着手让他过来。   牧颜走到急诊门口,环顾四周,“璨璨呢?”   “在里面拍片。”班主任指着那扇门,牧颜快步上前,他想要进去,手碰到门又缩了回来。   方淼他们也小跑着过来了,班主任走到牧颜身边,对他说:“璨璨最近身体还好吗?他这个星期留了两次鼻血,我让他和你说,不知道他说了没?”   牧颜后背发凉,他摇头,“他什么都没说。”   班主任皱起眉,他对牧颜说:“他真的很乖,刚才被篮球砸了一下,他摔在地上,我抱着他的时候,他还和我说,不要告诉他爸爸。他怕你担心。”   牧颜咬着下嘴唇,正好这时,门打开了。除了医生出来,牧颜竟然还看到了姜也南,他们互相对视,牧颜愣了愣,惊诧道:“你怎么在这里?”   班主任在旁说:“刚刚送璨璨过来的时候,我身上钱没带够,然后这位先生说他认识璨璨,就帮着我去挂了号。他和这里的医生比较熟悉,忙前忙后做了很多。”   姜也南走到牧颜身前,他看到牧颜哭了,忍了很久,没忍住,伸出手曲着食指,快速地蹭掉了牧颜眼睑下的泪珠。   很轻很轻,像是羽毛扫过。   牧颜回过神,就听他说:“牧颜,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第36章   “牧颜?”方淼疑惑地看着牧颜, 姜也南朝她看去,目光落在秀丽的脸上。   牧颜对方淼说:“我过去一下。”   姜也南盯着他们,抿起嘴,转过身兀自先往角落里走去。   牧颜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姜也南站在窗口,头发被风吹乱,他把耷拉在眉毛上的头发抄到耳后。   牧颜问他, “你要和我说什么?”   姜也南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牧颜了,可事实上,明明之前就有过一面。   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牧颜, 喉结上下浮动,他犹豫着开口,对牧颜说:“璨璨得了一种先天性肾上腺皮质增生症,这会让他的第二性征、生长发育还有代谢有很严重的影响。”   牧颜睁大眼, 他错愕地看着姜也南,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喃喃道:“不可能,我每年都会带他去体检,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的。”   姜也南闭了闭眼,他不想去承认, 也不想去面对,可事实摆在了眼前。那些他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东西又一次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压低声音,告诉牧颜,“医生说那是因为基因缺陷所致的, 肾上腺皮质多种类固醇类激素合成酶先天性活性缺乏引起的一组常染色体隐性遗传性疾病。”   牧颜摇着头,他自己先抓住了姜也南的胳膊,他把身体靠过去,咬着牙关,下颌绷得紧紧,他说:“不要说这些了,我也不明白,我问你,医生还说了什么,这个病能控制住吗?”   姜也南试探着抬起手,手掌覆在牧颜的后背上,他在心里发出一声很长很慢的感叹,而后说:“能,治疗之后是可以控制住的。”   阔别已久的拥抱,在隐忍和克制里缓缓结束。   姜也南松开了牧颜,甚至还轻轻推了一下。牧颜回过神来,眼角旁的眼泪被他用手指揩去,姜也南说:“璨璨不会有事的。”   璨璨没想到自己只是被篮球打了一下就要住院,他醒过来时,又看到牧颜红红的眼睛,璨璨喊着爸爸,牧颜就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璨璨看着他,困惑地问:“爸爸你怎么了?”   牧颜有些激动,他摇着头,“没事,爸爸没事。”   姜也南站在门口,刚才学校的老师和牧颜的同事都先走了,现在房间里就剩下他们。姜也南的手指轻轻叩响着门,牧颜和璨璨同时朝他看去,姜也南拿了外卖进来,“吃点东西吧。”   “姜老师。”父子俩看到姜也南,下意识地念出了同一个称呼。牧颜一愣,随即低下头。璨璨看着他爸爸,又看了看姜也南。   姜也南买的都是牧颜喜欢吃的,璨璨的口味和牧颜差不多。牧颜把病床上的小板子拉下来,坐在璨璨身边,用小勺子舀了一口米饭加上虾仁一起,递到璨璨嘴边。   “姜老师,你也过来吃。”璨璨抿了一口饭,拍着自己身边的空位,含含糊糊说着话。   牧颜让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再说,璨璨小口小口咽下去,吃完又要水喝。   姜也南把店里送的果汁递给他,被牧颜拉住了,牧颜把他手里的果汁拿过来,对姜也南说:“不能给他喝饮料。”   姜也南听了牧颜的话,转头看向璨璨,一本正经说:“不能喝饮料。”   璨璨的小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姜也南觉得他好像一直摔在地上皱巴着脸的小老虎,他伸手揉了揉璨璨微卷的头发,“你吃完饭,我带你出去买鲜榨的果汁。”   “你这样会宠坏他的。”牧颜说了一句,姜也南抬起头看看他,又默默低下头。   璨璨拉住姜也南的胳膊,小声说:“没关系,我们悄悄去。”   牧颜不知道璨璨是什么时候又和姜也南在一个阵营里了。   他们吃过饭,姜也南收拾着垃圾要去丢掉,牧颜拦住他,对他说:“我来吧,你已经忙了一天了。”   牧颜接过垃圾袋往外走,姜也南重新坐下,璨璨朝他伸出手,姜也南看向他,就听小孩低声问:“姜老师,我是不是得了很不好的病?”   姜也南不语,璨璨低下头,语气闷闷的,“我不想让爸爸难过,如果我问他,他一定会说没事的。”   姜也南抬起手揽过他的肩膀,把璨璨搂到自己怀里,他其实也想对璨璨说,没事的。可又想到,也许璨璨比他们更害怕,不去告诉他,隐瞒病情,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璨璨听着姜也南说着,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变暗淡,他拉住姜也南的手,他问:“我会变得很奇怪吗?”   姜也南觉得在璨璨身上好像看到了自己。   我很奇怪吗?   这样的话,他曾问过自己无数遍。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可又怎么办,没有人会在乎他,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在乎。   姜也南的心仿佛被一个小小的铲子轻轻松松翘起了一边,手上的力度加重,他抓紧了璨璨的手,他对这个孩子说:“你心里把自己想成了什么,你就会变成那个样子。这只是一场小毛病,就像你爸爸说的那样,过段时间你就会好了,不要担心。”   璨璨望着他,突然说:“姜老师,你抱抱我。”   姜也南呆了呆,他下意识说:“我不……”   璨璨已经环住了他的腰,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姜也南的心跳的很快,不知道父子间是否真的会存在某一种联系,璨璨想要靠近姜也南,不管中间发生过了什么事,也不是因为姜也南的故事,他只是单纯想要亲近姜也南。   他蜷在姜也南的怀里,听着那和自己起伏几乎相同的心跳声,他闭上眼,像只被捡回家的小动物,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   牧颜丢完垃圾回来,便看到他们相拥在一起。他愣了数秒,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压在了他的胸口。他觉得有些闷,牧颜转身靠在了门后。   姜也南等了很久都未见牧颜回来,等到璨璨睡着了后,他从房间里出来,就在门口看到了牧颜。   姜也南一愣,随即问:“你在这边蹲了多久?”   牧颜没抬头,他声音有些哑,姜也南听他说:“璨璨很喜欢你,你会告诉他,你是他的父亲吗?”   姜也南眉头缓缓皱了起来,他走过去,把牧颜拉起来。   牧颜的手腕被他攥在手里,轻轻一扯,人站了起来,姜也南上前一步,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声音沉沉的,“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把璨璨从你身边带走的。”   牧颜蹲了太久,小腿发麻,站起来后踉跄着跌在姜也南怀里。他撇开头,咬着下唇,他的皮肤很白,嘴唇因为咬了几下,颜色像是熟了的桃子。   姜也南盯着他的嘴唇出神,牧颜说了什么,他听了几句,有些心不在焉,视线闪烁飘忽,大部分都落在了牧颜的脸上。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还有光。   “姜也南?你在听我说话吗?”牧颜皱了皱眉,伸手拉开姜也南,他靠在墙壁上,姜也南低头看他。   “什么?”姜也南回过神来,他像是开小差被老师抓到的学生,茫然地看着牧颜。   牧颜叹了口气,和他说谢谢。   姜也南问:“为什么要说谢谢?”   “因为你替我和璨璨说了这些,我自己实在是没法和他开口。”牧颜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我最近好像一直在哭,我真的很害怕他会出事。”   这么多年来,陪伴在牧颜身边的只有璨璨了。   牧颜完全不敢想象,没有了璨璨,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可能天都会塌下来吧。   姜也南听着他压抑的哭声,他轻轻拍抚着牧颜的后背。   孩子对于父母来说究竟是什么?他一直都不喜欢小孩,以前是,现在也大概是的。但当这个孩子变成璨璨时,他的那些不喜欢就似乎都能被另外一种情绪所代替。   他变得和牧颜一样,害怕璨璨会生病,也不愿意看到璨璨脸上露出任何难受的神情。   之后几天,姜也南一直都会来医院里陪着璨璨,璨璨现在每天都要挂水。牧颜要去舞蹈教室上课时,医院里就有姜也南陪着璨璨。姜也南会给璨璨讲故事,有时候璨璨会让他带着自己出去玩,让姜也南给自己买杯奶茶,然后满足大笑。   璨璨发觉姜也南和一些普通的大人不一样,他是会把自己当做一个能够思考的人来对待。有什么事情,都会先询问他,问璨璨要不要做,要不要吃,或者直接问他,要去做什么?   他挂完水后,说要出去吃东西,姜也南便直接把手机丢给他,让他在上面自己找要去吃的店。他在网站推荐里看到一家面馆就在医院附近,璨璨指了指上面的地址,说要去这个地方。   姜也南看也没看就说好。璨璨以前要牧颜带自己出去吃,牧颜总是要看好久,从菜品到评论,还得看看店内的卫生情况,就怕吃了出事。   但姜也南就是完全相反的,璨璨从来没见过像姜也南这么懒的大人。   那家店离医院不远,开车过去十来分钟就到了,店里的特色是牛蛙面,两个人要了两碗,一大一小坐在一块。璨璨拿着桌子旁放辣椒酱的小盅,“姜老师,你吃辣吗?”   “不太能吃,我一吃辣就会出汗。”   “我也是,我吃到一点点辣,鼻子上就会冒汗。”璨璨把小盅子放了回去,笑道:“姜老师你和我一模一样哎。”   姜也南“嗯”了一声,他们之间基本都是璨璨在说话,姜也南认真地听着,然后回一句。   两碗牛蛙面一起端上来,一层牛蛙铺在面上,牛蛙肉上头还浇了一层金黄色的汤汁。姜也南把抽了两根筷子给他,璨璨夹了一筷子面,“哧溜”吸了一口。姜也南低着头,吃面的姿势和璨璨一模一样。   服务员把刚才点的金桔柠檬拿了过来,看到璨璨时忍不住对姜也南说:“先生,你孩子长得真像你。”   姜也南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璨璨抬起头,看向姜也南。姜也南躲开他的视线,朝服务员点了点头。   “姜老师,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璨璨咬了一口牛蛙,突然问道。   姜也南把杯子递到他手边,正好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是牧颜打来的。   璨璨一惊,立刻看向姜也南,对他说:“不要和爸爸说我喝果汁了。”   姜也南点点头,吁了一口气,坐直着身体,接通了电话,开了免提,便听到牧颜问:“你们在哪里?我刚到医院,没有看到你们。”   “出来吃面了。”   “外面吃?是什么店?吃之前查过这家店的卫生吗?评论好不好?”牧颜问了一连串,姜也南微微睁大眼,看向璨璨。   璨璨摊手耸肩,姜也南咽了一口唾沫,对牧颜说:“你要过来吗?这家店的牛蛙面……还不错。”   “不了,你们吃吧。”牧颜顿了顿,“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璨璨咬着吸管,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姜也南,“是吧,我说爸爸每次出去吃饭都很麻烦。”   姜也南低下头,盯着碗里的面,筷子夹起来了几根,他低声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多久以前?”   璨璨这么问着,姜也南放下了筷子,他的后背靠在椅子里,他没有作答。   璨璨挂了几天的点滴,检测出来身体状况好了很多。周一他回到学校,老师特地过来问他感觉怎么样,璨璨笑着说都好了。   楠楠走到他身边,趴在桌子上看他,小声问:“璨璨,你这几天生病了吗?”   璨璨低头,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楠楠的脸,他点了点头,告诉他,“生了大病,可能会死的。”   楠楠一惊,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璨璨看着他快要哭了,便慢吞吞道:“骗你的,我身体好着呢。”   楠楠这才松了一口气,握住璨璨的手,“吓死我了,你要好起来,你不来,都没人和我玩了。”   “知道啦。”璨璨点了点头。   俩小孩坐在一块,楠楠问璨璨以后还要去医院吗,璨璨说要去的。他看到楠楠露出难过的神情,就偷偷告诉他,“其实去医院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要挂水,有些疼,可是来了个很疼我的叔叔,傻傻的,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买。”   璨璨也把头低了下去,两个小脑袋靠在一块,他对楠楠说:“我挺喜欢那个叔叔的。”   ……   姜也南打了个喷嚏,他揪着袖子,把手藏在了袖口里。   因为是工作日,咖啡馆里人不多,他坐在窗口,低头拿着水笔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着。   思维导图下是他新书的设定,几年来枯竭的灵感,在今晨像是春回大地一般,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他随便找了个家咖啡店坐下,问店员要了本子和笔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记录下来。   桌子上的拿铁都已经冷了,他越写越兴奋。牙齿咬着嘴唇上的死皮,苍白的脸显出红色,他好像找到了第一次写书的感觉,在完成了一个笼统的大纲和设定后,他打给了徐州。   徐州乍一见到这个号码还愣了好几秒,有些不确定,犹豫道:“也南?”   姜也南的声音像是可以穿透一切的,他压着兴奋对徐州说:“我有一个新故事。” 第37章   姜也南就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 兴奋地想要和徐州分享。   徐州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同事,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从工位上起身往外走去。他走到外面楼道口,四周无人,他站在小窗边点了一根烟。   徐州抽了一口烟,对着电话低声说:“也南,我已经改行不做编辑了。”   姜也南一愣, 心情像是缓缓下降的热气球,燃烧的火焰熄灭。他听到徐州说:“没办法,这行当太累了, 钱还拿得少,我前年结婚了,老婆还生了孩子,我得养家。”   姜也南看着本子上, 一整页密密麻麻的字迹,他拿起一支笔, 翻过一页,在空白的地方画上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他说:“我……我知道,我理解你。”   徐州和他道歉, “对不起啊。”   “不要这么说,是你救了我,我要感谢你。”   只是徐州从第一本书起就是带着姜也南的,姜也南曾经还以为不管是过多久, 这个人永远会在。他抓着笔,有点烦躁,不知道该和谁去说自己的新故事。   璨璨现在是每周六去一次医院,白天牧颜是有课的,璨璨自己主动联系了姜也南,让他带自己去医院。牧颜并不想麻烦姜也南,但他也担心璨璨一个人,就对于璨璨的这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也南接到璨璨的电话,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便到了他们家门口。牧颜还在做早餐,听到门铃响起,璨璨跑去开门,他在厨房里听到璨璨的欢呼,不用去看就知道姜也南来了。   他从冰箱里又拿了一个鸡蛋,多做了一份三明治。   姜也南走到厨房门口,看着牧颜的后背,试探着叫了一声。   牧颜回头,看着他,下巴微微往下磕。璨璨抓着姜也南的手,把他拉到餐桌上坐下,璨璨说:“姜老师,爸爸做的三明治特别好吃。”   姜也南眼巴巴地看着厨房,牧颜端着盘子出来,便见他这个表情,他不露声色走过去。姜也南起身替他拉开椅子,牧颜坐下后,对他们说:“牛奶在厨房,自己去拿吧。”   “我去拿。”璨璨举起手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厨房里。   牧颜把盘子推到姜也南手边,他说:“吃吧。”   “谢谢。”姜也南咬了一口三明治。   璨璨把牛奶拿了过来,小朋友坐在他们之间,像是一条无形的纽带,打破了原本的沉默。   “姜老师,你怎么看着瘦了啊?”璨璨抿了一口牛奶,嘴巴上一圈都是奶沫子。   姜也南看了就要去扯纸巾,牧颜的手也伸了过去,和他碰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是一愣,姜也南先缩了回去,牧颜捏着一张面纸给璨璨擦脸。   姜也南则说:“这星期再写新书,熬夜比较多。”   “新书?姜老师是作家啊?”璨璨兴奋起来。   姜也南摸了摸鼻子,他说:“几年前的事情了。”   “为什么突然不写了?”牧颜的声音插了进来,姜也南怔愣,他看向牧颜。   牧颜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可问都已经问了,也后悔不了。他换了种缓和的语气,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之后就不写书了?”   姜也南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他觉得喉咙干涩,拿起杯子,把里面的牛奶一口气喝完,抿了抿嘴,低声说:“我当时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新书过不了审核,我和出版社的人吵了一架,之后就不想写了。”   牧颜心里打了个颤,他听姜也南说:“挺难过的,感觉现在写东西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姜也南说:“以前在书里写男人写女人写爱情写欲.望说背叛想着一切好与坏,而现在只能写爱和美,赞扬生活,歌颂命运,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写不出来了。”   一个三明治咬了十几口全部吃完,一杯牛奶分几次喝尽,那么一个人被压抑几次能把他心里的热情掏光呢。两千年的时候,大家模仿着未来人和现在的自己对话,他们在贴吧里说,未来很好很自由,二十年后的世界会更宽容。   那些人会想到吗?会想到自己可能来到一个被压制被禁.言的环境里,大家都变成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只能拼命地往前跑,偏离了赛道便会失去一切。   牧颜为姜也南的新书前景堪忧,他心里想问,但却还是忍住了。   他不想去和姜也南有过多的牵连了,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   吃过早餐,姜也南开车送璨璨去医院,璨璨拉住牧颜的手,站在两个大人之间,奶声奶气道:“爸爸,你坐姜叔叔的车吧,你就不用自己开车了。”   已经从姜老师晋升为姜叔叔的姜也南,嘴角轻轻翘起,他小心翼翼瞥向牧颜,听到对方说好,他抬起手,蜷曲的手指抵在嘴边,藏住笑意。   牧颜拉开车门,便看到后坐上多出来的安全座椅,他朝姜也南看去,对方已经钻到前面。   车是新买的,之前那辆还在修车厂,大概也修不好了。黑色的SUV能放很多东西,适合一家三口自驾游。   姜也南开车先把牧颜送到舞蹈教室,牧颜从车上下来,看到一大一小都趴在窗口摆着手和他说再见。   璨璨中午的时候挂完了水,护士过来拔了针头,小朋友一声不吭,用棉花球按住针眼。姜也南把他抱起来,低头问他:“想去吃什么?”   璨璨仰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是一通盘算,他说:“我想吃肯德基。”   姜也南皱皱眉,有些为难,“我记得你爸爸说过,不准你吃这个。”   “啊,姜叔叔,难得吃一次也不行吗?”璨璨苦着脸,凑过去用脑袋蹭着姜也南的领口,他小声说:“就吃一次,可不可以嘛?”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离医院最近的一家肯德基里。姜也南点了个一个全家桶,就两个人吃,璨璨吃了鸡块又吃了甜筒,开心的不得了。   姜也南拿起纸巾,替璨璨擦掉嘴边的番茄酱,他说:“回去要保密。”   璨璨连连点头,舔了舔嘴角,笑眯眯地点头。   下午,姜也南带着璨璨去咖啡馆休息,给璨璨点了个芝士蛋糕和一杯热可可,璨璨又开心了一回,抱着姜也南的手臂,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姜也南整个人都呆住了,隔了好久回过神来。   原来当一个溺爱小孩的长辈那么舒适,姜也南的拇指轻轻扣着食指指腹,他满足地吁了一口气。   大概三点的时候,姜也南去接牧颜。璨璨坐在安全座椅上,小肚子吃得鼓鼓的,他打了个嗝。姜也南笑了笑,回头看他,“这样子晚饭还吃得下吗?”   “姜叔叔会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璨璨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可以和你爸爸说说,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锅。”   璨璨一脸我会去完成任务的神情,等接到了牧颜,他就立刻抱住他爸爸的手臂,撒娇道:“爸爸,晚饭和姜叔叔一起吃好吗?”   牧颜刚在舞蹈教室里洗了澡,沐浴乳的气味像是水蜜桃,甜得不像样。姜也南的鼻子动了动,后背往后靠,他侧耳去听,牧颜说:“一起吃?想好去哪里了吗?”   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姜也南有些惊讶,璨璨则是没什么顾虑的笑了,小声欢呼一下,他对姜也南说:“姜叔叔,爸爸他答应了。”   姜也南派出的小兵拿回来了胜利的消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车子驶过一个路口,他说:“天气冷下来了,一起吃个火锅吧。”   牧颜皱了皱眉,下意识问:“查过了吗?卫生怎么样?”   姜也南嘴角翘起,扶着方向盘的手不由放松,他不禁打趣道:“我看了几百条评论,都是好评。”   牧颜的脸红了,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忧心过头,他笑了笑,不在说话。   姜也南找到的那家火锅店据说吃的是养生,汤底都挺清淡,里头还放了党参和当归,牧颜看了一圈才算是放心。坐下后,姜也南把菜单递给牧颜,牧颜点了两个蔬菜,又递还给姜也南,姜也南没怎么看,直接给璨璨。   一本菜单在三个人之间转了一圈,牧颜看到璨璨在几个菜上打着勾,忍不住对姜也南说:“你自己怎么不点?”   姜也南的手肘靠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着璨璨,他说:“他会点菜,我和他出去都是他来找的餐厅。”   很少会有家长把决定权交给孩子,牧颜也是这多数家长里的一位,而姜也南就是少数的。   璨璨点的几个菜,巧妙地避开了牧颜的雷区,服务员端上来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   火锅里的水逐渐煮沸,姜也南放了牛肉进去。牧颜侧头问璨璨,“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璨璨眨了眨眼,抬起头看向姜也南,他干巴巴道:“吃了鸡肉。”   牧颜点点头,“好吃吗?”   姜也南像是做错了事,心虚地低下头,璨璨看着这抛弃自己的叛徒,对他爸爸说:“好吃,姜叔叔带我去的。”   姜也南“咻”地抬起头,牧颜正好看着他,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块,他挠了挠头发,朝他抿了抿嘴笑。   好在牧颜没有问下去,牛肉很快就熟了,姜也南用勺子捞了出来,分别放到璨璨和牧颜的碗里。   和姜也南重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是牧颜这几年来想都不会去想的。   餐厅的灯光像是从水晶里投射下来的,姜也南的脸在这种灯光下显得异常立体,眼窝深邃鼻梁挺拔。他往下看着,长长的睫毛漫不经心耷拉在眼睑上。   牧颜偷偷去看,余光包裹着姜也南。   那曾经是他憧憬的人,也曾是他的噩梦。   他们都是跋山涉水的人,爱是山,欲是水。走出了万里,相隔了万里,似乎永远都回不了头了。   璨璨吃火锅吃到一半就困了,在沙发椅上趴着睡。牧颜喊了他几声,他“唔”了一声,勾住牧颜的手臂,小声说:“爸爸,我困。”   姜也南看了一眼还剩下的菜,把牛肉都涮了进去,对牧颜说:“牛肉吃完了就走吧。”   牛肉几乎一烫就熟了,把肉吃完后,姜也南关了火。牧颜把璨璨抱起来,姜也南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我来吧。”   璨璨长大了不少,牧颜现在抱起来已经有些吃力了,但姜也南抱着璨璨好像还挺轻松的。   他刚刚已经结过账了,他们从店里出来,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抬起头能看到半弯的月亮。   牧颜想起他们在芬兰的时候,两个人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月亮挂在半空,月光流淌过他们的身体。姜也南的脸被那一层银辉笼罩,好看得不真实。   走到了车库里,姜也南手里还抱着璨璨,就让牧颜帮自己拿一下裤子口袋里的车钥匙。   “就在左边的口袋里。”   他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侧过身,牧颜犹豫了几秒靠近他。手碰到裤子的布料,他低着头,把钥匙拿了出来。   牧颜拉开后车门,看着姜也南小心翼翼地把璨璨放进安全座椅里,随后轻合上门。   姜也南转过身,见牧颜没动,他靠在车门上,手放在背后,他问:“怎么了?”   牧颜摇了摇头,可却还是没有走动。   姜也南疑惑地看着他,车库里昏昏暗暗,一辆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姜也南拉了一下牧颜的手,“小心。”   牧颜撞进姜也南的怀里,头扎在他的胸膛,一声刺耳的鸣笛,一串凌乱的呼吸。   牧颜不敢抬头,他嗅到姜也南身上的气味,还是和以前一样,淡淡的像是沉木香。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哭。   姜也南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如今这场梦醒了,他睁开眼,除去心口微薄的惊颤,竟然还能感觉到梦中那些细枝末节的温柔。   姜也南一直都是个温柔的人,他的暴戾冷酷,那些曾施加于自己身上的痛苦,全都源于他生病了。   不止一次,牧颜心里唏嘘,觉得命运在愚弄自己。   他们曾彼此那么爱对方,可是爱到最后,方法错了。   “牧颜?”姜也南抬起手,手指插进牧颜的发丝间,慢慢捧起他的脸。   姜也南脸上的困惑触及到牧颜发红的眼眶后变成了讶异,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去问。就听牧颜说:“你的新书……能和我说说吗?” 第38章   那天晚上大家应该都是失眠的, 牧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房间里的窗没关,微冷的风吹进屋内,窗帘轻轻摇摆,牧颜把被子盖在脑袋上,想到在车库里自己说的话。   他心里小声哀嚎,捂着脸在被子里滚动,竟然说了那样的话, 不知道姜也南会怎么想。   牧颜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头柜上的杯子里没有了水,牧颜拿起杯子朝厨房走去, 倒了一杯凉水一口气都喝完了。   凉水下肚,心里的燥气消了不少,牧颜又倒了一杯水,拿着马克杯往房间走去。路过璨璨的房间, 他轻轻推开门,走进房内, 站在璨璨身边,替他把踢掉的被子盖好。   他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脑袋里就好像有一列火车四处穿梭, 他还是睡不着。牧颜一股脑坐了起来,打开灯,翻出床头柜里的书。   是他上次在书店里买下的书,看了一部分后就被放在了抽屉里, 他一直记得这本书在这个地方,可……就是不愿打开。   房间里的灯在黑夜里亮起,暮色沉沉的海水被风推到了沙滩上,姜也南躺在沙粒上,看着那扇亮起来的窗,睫毛轻轻抖动。   他每次睡不着时就会来到这片海滩,在能够抬眼就看到牧颜窗户的位置,守上一整夜。   那盏灯从夜半亮到了凌晨五点,牧颜看完了整本书。再看一遍,他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姜也南写的书,他靠在枕头上出神,想了很久,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口。   天已经朦朦胧胧亮了,日出有一半是在海面上,浅金色的海浪拍打着岸,空荡荡的沙滩上,一个人坐在那里,牧颜呆了呆。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冲动大于了理智,他就这样什么也顾不得,从房子里冲了出去。电梯一层层下降,他的心一寸寸收紧,他快跑着从公寓楼里出来,最后……最后站在了姜也南的背后。   克制的喘息,拼命想要平静下来的心跳,牧颜看着姜也南的背影,慢慢走近。   姜也南坐在沙滩上看着海平线,他的脸被裹在了那层红光里,头发有些乱,发梢还能看到些许沙粒。因为瘦了很多,高起的颧骨下是收紧的脸颊,棕色的毛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袖子还长了半截。牧颜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神情淡漠,对什么都不在乎。   牧颜往前走,鞋子踩过沙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姜也南听到动静,扭头看去,不经意地一瞥,便愣住了。   他哑然地看着牧颜,张了张嘴,几秒后回过神,神情变得胆怯,他说:“牧颜?我……我不是故意在这里的。”   牧颜原本有多厌恶姜也南,他是恨绝了他,可此刻,他看到姜也南脸上露出的彷徨无措,他心里也忽然难受了起来。他走到姜也南身边,抬起手轻轻覆在那明显能摸到骨头的肩膀上,他说:“这里的日出很美,我以前睡不着也会跑到这里来。”   姜也南没想到他会不责怪自己,有些茫然,又听他说:“我想了想,你的新书,能交给我吗?我之前也做过你的编辑,我家的出版社还在,你写完了,我能帮你做书。”   海浪扑打在礁石上,天空逐渐变得明亮,那种亮光折射入了姜也南的眼里,他呆滞地看着牧颜,慢吞吞消化着他的话。   他觉得喉咙里被很酸很酸的柠檬汁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咽下去的都是酸涩。他从惊愕变成了惊喜,可不敢置信的情绪还是居多,他足足傻了几分钟。   终于牧颜不耐地皱了皱眉,叫着他的名字。姜也南如梦初醒,他握紧拳头,手背抵在嘴角边,他小心翼翼期盼地看着牧颜,低声问:“真的吗?”   牧颜觉得鼻子一酸,慌忙撇开头,他说:“嗯。”   “牧颜,我好开心。”   海浪一层一层而来,凉风吹过耳边,林中的鸟雀飞了大半,姜也南的脸上是难得的雀跃,他整个人都好像从暗淡里走了出来。   若是以前,牧颜会扑过去,抱住他的姜老师,把头扎进姜也南的怀里,笑着说你好好看,然后仰起头向他索.吻。   可这不是以前,是过了几年之后的如今,是经历了西定最冷的一场雪的今朝。   他们坐在沙滩上,彼此对视,在气氛归于沉寂时,是姜也南先开口,他犹豫着问:“牧颜,我能抱一下你吗?”   牧颜愣愣地看着他,姜也南的手指揪着袖口,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睫毛在眼睛下擦上一小片黑,漂亮的眼睛闪烁着犹豫不决的光。   长得好看的人是不是无论怎么样都能让人心颤,牧颜觉得自己的心被放进了烤箱里,姜也南喊着他的名字,然后“牧颜”两个字,就被烤焦了。   他屏住呼吸,试图用不喘气的方式来遮掩自己的心悸。   姜也南见他没有说话,便落寞地低下了头,他说:“对不起。”   话音刚落,就听牧颜喊道:“小心。”   涨起来的海浪没过他们的脚踝,牧颜抱着姜也南往上走。   姜也南反手搂住他的腰,牧颜感觉到他靠过来的问题,心里一紧,反射性地用力推开他。他提高声音,警惕地看着姜也南,“别碰我。”   海水没有退下去,姜也南站在冰冷的水里,湿了的裤腿黏在皮肤上。   牧颜神情在一刹那的激动后猛然松懈,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姜也南,他抱着你自己的手臂,低下头难受道:“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   “是我该说对不起。”姜也南站在原处,风吹着他的衣服,他的身体变成了黎明中的一截白纸,几乎要与这个天色融为一体。   牧颜心里恍惚,他是害怕又胆怯,就在那个瞬间,所有的仇恨和怨愤都轻轻放下,他从五指山下逃了出来,跑到姜也南身前,张开手把人抱进了怀里。   他抓着姜也南的衣服,低下头,腮帮子咬得生疼,他说:“你为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一个人激动到一个顶点的时候,眼泪真的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尽管牧颜他不想哭的,可还是没办法。他用力地揉着眼睛,睁大眼,眼泪挂在下巴上,他看着姜也南,是痛恨又无助。   痛恨的是自己执迷不悔,无助的是不知该如何这段感情。   他哭起来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姜也南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左侧,冷风一吹,那里就很疼很疼。   “我……我只是想看到你。”   牧颜听到他的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他跪在沙地上,浑身都在抖,他看着地上的阴影,哽咽着问姜也南,“那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问的是什么,彼此的心中都昭然若揭。   姜也南心里抽痛,他往前,蹚过那片冰冷的海水,走到牧颜面前,慢慢蹲下。   姜也南抬起手小心翼翼拨开牧颜垂落在眼皮上的头发,他说:“牧颜,我们重新认识吧。”   牧颜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在稀薄的光里变得更加脆弱。   牧颜摇着头说,“我不要。”   姜也南的手指代替了吻,轻轻碰着他的眉毛、眼角还有皱起来的鼻子。他把牧颜慢慢抱住,怀里的人是碎过一次的水晶,他不敢用力。   他在心里吻着牧颜,在心里疯狂地喊着我爱你,我好爱你,可神色却又是举重若轻。他的睫毛颤抖,嘴唇紧绷,压抑着克制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们重新认识吧。”   没有那么简单,这种事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原谅。   牧颜红着眼睛,呼吸急促,他想说不要的,可是堵住的喉咙什么都发不出来,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姜也南的肩膀上。隔了很久,姜也南听到他说:“在胸口纹身的时候疼吗?”   “不疼。”   “骗子。”牧颜突然把他推开,一下子站了起来。   姜也南跌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他,他见牧颜要走,心里一急,提高声音,“你还没回答我?”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牧颜快步走着,姜也南跟在他身后。   “重新认识一次,牧颜好不好?”听着姜也南低三下气的语气,牧颜走在前面,不禁翘起了嘴角。   他一路装傻,姜也南一路跟到了他公寓楼里,坐上电梯,姜也南挨在牧颜身边,他小声叨叨祈求。牧颜咳嗽一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让他注意电梯里还有别人在。   大早上出来遛弯的大爷费解地看着他们,姜也南不受外界一丝干扰,目光死死锁定牧颜。   牧颜被他弄得不耐烦,低叱道:“闭嘴。”   姜老师立刻闭了嘴。   好不容易大爷的楼层到了,牧颜目送着他出去,又听老人一声嘀咕,“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是世风日下。”   牧颜皱起眉,一脸莫名。余光瞥到电梯镜子里自己的样子,不禁愣怔。镜面里的自己眼眶红红的,头发凌乱,衣服裤子上都是沙子,裤子还湿了一大半。他又看向姜也南,对方也和他差不多样子,一副从野外释放热情虚脱回来的样子。   “这个样子绝对不能让璨璨看到。”   牧颜推了一下姜也南,姜也南伸手替他抹掉脸上的沙子,张口道:“重新认识吗?”   牧颜哭笑不得看着他,“我第一次发现你很烦哎。”   姜也南眨了眨眼,这个时候电梯到了,他们从电梯里出来,牧颜推着姜也南的腰让他走快些。   姜也南白长了两条大长腿,往前快走了几步,站在门口。牧颜转过身背对着门,他拉住姜也南的胳膊,快速道:“我答应你了。”   姜也南眼睛一亮,又听牧颜说:“璨璨现在应该还在睡觉,我们进去的时候小声一些。”   姜也南看着门口,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他,就听璨璨问:“爸爸,你去哪里了?姜叔叔怎么也在这里?” 第39章   “凑巧路过。”   牧颜抢先回答, 姜也南站在他身后眉头微挑,舌尖扫过一侧后槽牙,嘴边露出极淡的笑,重复着牧颜的话,“是啊,凑巧路过。”   “你们衣服都好脏哦。”璨璨拉开门,让他们进来, 随后皱着眉打量着这两个大人,他推了推他爸爸,嘀咕道:“快去洗澡啦。”   牧颜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儿子给嫌弃了, 他有些无奈,走进客厅里,扭头看向姜也南,“你要……洗澡吗?”   姜也南扯了扯身上的毛衣, 对他说:“我没带衣服。”   璨璨站在他们身后接道:“可以穿我爸爸的衣服。”   牧颜无奈地吁了口气,他走到卧室, 去找了一套大一些的衣服,想了想又拿了条没拆开过的内裤。他走到姜也南身前,把衣服递给他,低声说:“就一间浴室, 你先去洗吧。”   姜也南茫然地看着他,怀里是牧颜的衣服,只要低下头就能嗅到衣服上洗干净后的香味,可能是放了柔顺剂, 捧在手里格外柔软。他压低声音问:“可以吗?”   牧颜不想在璨璨面前和姜也南表现出过多的交流,推了一下姜也南的肩膀,对他说:“你快去吧。”   姜也南进了浴室,他转身还想说什么,牧颜已经“嘭”一声,关上了门。   他抓了抓头发,余光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姜也南往前几步,手掌覆在自己发烫的脸上,抿唇低头数秒,他忍不住笑了。   牧颜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水声,他捂着胸口,费力地吸着气。   “爸爸,你怎么了?”璨璨走到他爸爸身前,拉起牧颜的手左右晃动。   “没什么,你怎么这么早醒了?早餐要吃什么?   “想吃面。”   “行,待会我给你煮面吃。”   牧颜伸手想要去揉揉璨璨的脑袋,被璨璨嫌弃地躲开了,璨璨看着牧颜脏兮兮的手,嘀咕道:“爸爸,等姜叔叔出来就去洗澡吧。”   “小鬼头。”牧颜笑了。   淅沥沥的水声停了,牧颜的注意力一直在浴室那边,他装作无意的经过门口,便听到姜也南的声音,“牧颜?我该用哪块毛巾?”   牧颜刻意走远了些,慢慢过去,隔着门对姜也南说:“放在架子上的毛巾你都可以用,都是干净的。”   “好,谢谢。”   之后,门内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牧颜轻声轻脚往后退。就在这时,浴室的门打开,姜也南在他身后喊住他,“牧颜,你在做什么?”   牧颜尴尬地转过身,看到姜也南一手用毛巾擦着头发,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不合身,他扯着裤子,走到牧颜身前,低头对他说:“衣服有些紧。”   “小了吗?裤子还是衣服?”牧颜避开他的视线,目光闪烁。   “都紧。”姜也南苦恼地拉了一下衣服,他说:“里面的内裤也小了。”   姜也南身上还泛着热气,湿漉漉的和沐浴乳的味道揉在一起,弥漫在牧颜的鼻尖。牧颜都不敢呼吸,他一直低着头,睫毛变成了飞舞的蝴蝶翅膀。   姜也南又喊了一声牧颜,牧颜抬起头,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小也给我穿着,我这没大的了。”   姜也南“哦”了一声,从牧颜身边走过,他嘀咕着,语气和璨璨一模一样,“那我就忍忍吧,可真的好小。”   穿在牧颜身上正正好好,有时候还会显大的衣服裤子,在姜也南身上就变得小了一圈。牧颜可不想去管姜也南舒不舒服了,他快速地去洗了个澡,把自己包的严严实时候出来,走到客厅,看到姜也南靠在沙发里,璨璨缩在他怀里,大的正在和小的讲着一些天马行空的故事。   牧颜走过去,姜也南见到他便规规矩矩坐直了身,牧颜心里好笑,嘴上问他:“留下来吃早餐吧,我煮面。”   姜也南睁大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牧颜。牧颜被他盯着不太好意思,转过身往厨房里去。姜也南竟然也跟了过来,走在牧颜身后说:“我帮你。”   “这四个番茄替我洗一下,还有打五个鸡蛋。”牧颜指了指边上篮子里的番茄,又道:“鸡蛋在冰箱里。”   姜也南说好,接着拿起一个番茄,就要切。   牧颜看了皱起眉,拿过他手里的番茄,“你怎么还是这样,番茄要洗的。”   姜也南看着他快速地洗了四个番茄,放在砧板上,便说:“牧颜,以前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辛苦?”   牧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他没让姜也南切番茄,自顾自拿了刀,把番茄切成了几块,他一边切一边说:“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是不会觉得辛苦的,因为我爱你,所以就看不到你别的缺点。”   “后来,你说你不爱我了。”姜也南盯着牧颜的侧脸。   “不都说爱情是消耗品,一开始的热情没了,被爱冲昏了的理智慢慢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还能不能在一起就要看他们合不合适了。”牧颜把番茄都切完了,去拿了碗要打蛋,姜也南已经打开冰箱,把鸡蛋一个个递给他。   蛋壳“啪”一声碎了,牧颜对他说:“我和你可能是真的不合适。”   他说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姜也南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姜也南默默关上了冰箱。   牧颜烧了水,面放进沸腾的水里,熟了后捞出来放冷水里过了一边,随后又放进了番茄炒蛋的汤里。姜也南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慢慢上前,他对牧颜说:“那个和你不合适的人不是我,我生病了,我……”   牧颜打断他的话,“可那也是你。”   牧颜的面煮的很好吃,姜也南已经很久没吃那么多了,他把碗里的汤都给喝完了。吃完了面后,姜也南没有多待。他换下来的衣服,牧颜已经放进洗衣机里了,璨璨上兴趣班的时候,牧颜会去给他。   他走了之后,牧颜看着空了的碗,出神了许久。   一周时间过得不紧不慢,璨璨一想到要见到姜老师,他就格外开心。   牧颜把洗好的衣服叠好放进袋子里,到了兴趣班里,孟路在教室里等他们,见到璨璨,他关切问道:“璨璨最近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医生说以后不用每周都去医院了,一个月一次就好。”璨璨乖乖回答着。   牧颜的手放在璨璨的肩膀上,他往门外看了看,回头问孟路,“姜老师在吗?”   孟路自从听姜也南说起他和牧颜的事情,每次面对牧颜时就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了一声,对牧颜说:“也南生病了。”   牧颜一愣,脸上显出几分焦急,“病了,什么病?”   孟路瞧着他的表情,把原本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说:“挺严重的,住院都快一周了。”   璨璨一下子就慌了,拉住他爸爸的手。牧颜舔了舔嘴唇,心里很乱,他反手握住璨璨的手,“爸爸去医院看看姜老师,你先在这边上课,很快我就回来了。”   “我想和你一起去。”   “乖,等上完课,爸爸来接你。”牧颜轻拍着璨璨的后背。   璨璨皱着眉,瘪着嘴,最后还是答应了。   姜也南其实就是普通的受冷发烧,他每次生病都这样,低烧好几天。   护士对他都熟悉了,还笑着打趣说他怎么又来了。   姜也南笑了笑,对护士说:“和喜欢的人去海边吹风了。”   他那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护士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喜欢的人,不禁好奇,“你喜欢的人呢,怎么没陪你。”   “不,是我单方面喜欢,他还不喜欢我。”   姜也南这么说着,看着有些落寞。护士安慰他,“没事,有志者事竟成,你肯定能追到的,不过下次约会可别去海边了,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护士给他换了一瓶药水,姜也南看着输液管里一滴滴下来的液体,慢吞吞说:“如果能追到,去一百次海边也没关系。”   话虽如此,但是生病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在医院里挂了几天的点滴,热度都还没退,医生都有些担心了,给他换了药。他自己好几天没睡好过,头很疼,四肢的骨头都酸酸的,提不起劲。医院的饭更是吃不下,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中午吃了点东西,姜也南躺在,是好不容易才觉得身体上舒服了些,头没那么疼。他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昏昏欲睡。   牧颜推开门进去,带他过来的护士看到姜也南睡了,立刻拉住牧颜,重新合上了门。护士小声说:“他睡着了,你待会等他醒了再去看他吧,这些天他一直头疼,睡一次不容易。”   牧颜点点头,他压着嗓子说:“我在外面等他。”   隔着一扇门,这一次是牧颜站在了门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在门外坐了半小时后,他又到医院外面去买了一盒水果,提着水果上去,还没到便听到楼道里姜也南的声音。   牧颜站在原处远远看着,姜也南一脸焦急,问着护士,“你说刚才有人来看过我?姓牧?怎么不叫醒我,他现在去哪里了?已经走了吗?”   牧颜从未看过他这么焦躁不安的样子,以前的事现在捞起来便能记起,不管是在他追求他,还是他们在一起,又或者时他们两人相互伤害的时候,姜也南都似未曾这般过。   他往前快走了几步,拉住姜也南的手臂,把手里的水果晃了晃,“我出去买了点东西。”   “牧颜……你来看我的吗?”   姜也南盯着他,牧颜有些不自然,他拖着姜也南往病房里走,姜也南高高的身体任由他拖拽。走进房间,牧颜关上门,按着姜也南的肩膀让他在床上坐下。   牧颜组织着语言,他开口道:“我来的时候看你睡了,不想吵醒你。”   “你应该叫醒我的。”   “护士说你一直头疼,好不容易睡着的。”   “你在关心我吗?”   牧颜皱了皱眉,他忽略了这个问题,把水果放在桌上,“各种水果我都买了一些,你现在要吃吗,我去给你洗。”   “不吃。”   “那……”   “你就坐在这里好不好?我想在看看你。”姜也南仰起头看着牧颜,他伸出手,快速地点了一下牧颜的鼻尖,他说:“像是在做梦,可又不像,因为我连做梦都不会那么美好。”   牧颜不知该说什么,愣怔看着姜也南。   姜也南的手抚摸过他的脸颊,像是重回领地的孤狼,一步步踏入这个拒他千里之外的地方。   “你不能受寒的,为什么还要去海边。”   “那里离你很近。”姜也南贪婪地看着他,绷紧的手指都发麻了。他收回了手,放在身体两侧,他说:“我抬起头就能看到你的房间。”   牧颜哑然,隔了很久,他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饭吃了吗?”   “吃过了。”姜也南这么说,牧颜侧头便看到放在桌上的餐盘,饭菜根本就没有动。   牧颜叹了口气,他说:“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了拿过来吧。”   姜也南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牧颜清了清嗓子,他别扭道:“我想替你把你的新书完成,在规定的时间内,你必须交稿,所以你不能再生病了,要好好吃饭,正常作息,不要再去海边了,想过来的时候就敲门。”他顿了顿,补充道;“璨璨他很想见到你。”   “这是真的吗?”姜也南就这样坐着都不敢动了,他真的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阔别已久的美梦,只要自己轻轻一动弹,梦就醒了,眼前的人也会离开。   “我……”牧颜嘴唇微动,他说:“璨璨听到你生病了后很难过。”   “那你呢?”   “我不想他难过。”   姜也南脸上的笑没什么变化,他眼角微微弯着,身体晃了晃,慢吞吞站起来,张开手抱住牧颜。他对牧颜说:“不管你说什么,我现在都很开心。”   牧颜真的受不了他这样,他觉得自己就是贱,就算姜也南曾经对他如何,他都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他从姜也南的怀抱里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他退到几步之外,对他说:“你快休息吧,我先去接璨璨下课,待会……做好饭后来看你。”   姜也南望着他,应该还是有很多话想要说,可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化为了一句人间疾苦,“我等你。” 第40章   牧颜先去菜场买了一条鱼和一些时蔬, 去兴趣班把璨璨接回家后,就把鱼洗净放在砂锅里炖,鱼炖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牧颜放了些豆腐进去。   璨璨知道他要去看姜也南,在厨房门口转悠,来来回回好几次跑过来问,“爸爸好了吗, 爸爸可以走了吗?”   牧颜无奈,让他耐心一下再等等。   他还煮了南瓜粥,等粥好了, 牧颜把这些菜都放进饭盒里。璨璨也没吃,他多拿了些粥,打算待会让璨璨去姜也南那边一起吃。   开车去医院,到了那边, 一推开门,璨璨就跑了进去, 一下子爬到姜也南的床上。牧颜让他动作幅度别那么大,让姜也南好好休息,他就抱住姜也南的腰,脑袋靠过去, 仰起头,“姜叔叔,你怎么又生病了?”   牧颜困惑地看着他们,“什么又?”   璨璨自己说漏嘴了, 缩着肩膀不敢去看他爸爸。姜也南替他回答道:“我之前发烧的时候,在医院里,孟路带他就来看过我。”   “这我都不知道。”牧颜皱皱眉,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失落,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提起和当时知道的感觉差了太多。   他叹了口气,不去计较这个,先把几个饭盒拿了出来。姜也南拿起床上的桌板,牧颜就把饭盒放在上面,掀开盖子,热气和香味都散了出来。   璨璨“哇”了一声,然后立刻坐过去,拿出一个汤匙递给姜也南。   姜也南低声说谢谢,璨璨就笑了,“姜叔叔,爸爸给你煮了鱼汤。”   牧颜替他把鱼汤舀在小碗里,放在一边,又把南瓜粥递到他手里,对他说:“先喝点粥。”   姜也南看着似乎有些不自在,他拘束地坐着,吃了一口粥。牧颜把小勺子给璨璨,于是一大一小挨在一块,一起吃着。牧颜坐在边上,姜也南看着他,“你呢,你吃过了吗?”   “我待会回去吃,现在没胃口。”牧颜摆了摆手,他说:“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姜也南拿着汤匙的手一顿,汤匙磕在碗口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抿了抿嘴,对牧颜说:“你做什么我都爱吃的。”   璨璨睁大双眼好奇地看着他们,牧颜回神,瞪了眼姜也南,“瞎说什么呢?”   之后两天,姜也南都能吃到牧颜做的晚饭,晚上的时候璨璨放了学,就会和牧颜一块过来。璨璨和牧颜说起学校里有趣的事,比如楠楠考试倒数第一,哭着说不知道家长会该怎么办?   牧颜听了才反应过来,他问璨璨,“对了,你下周三是不是要开家长会了?”   璨璨点点头,牧颜捂着额头,“对不起啊,爸爸都忘记了。”   “没事的,爸爸,我这次又考了第一名。”璨璨凑过去,抱住牧颜的胳膊。   牧颜一把抱起璨璨,亲了亲他的脸颊,笑着说:“璨璨好厉害,那想要什么奖励呀?”   璨璨的目光在牧颜和姜也南之间来回转着,他想了想就说:“我看到楠楠的爸爸带他去迪士尼,我也想去。”   “可以呀,能休息了,我们就去。”   璨璨瞅了一眼姜也南,小声说:“还想让姜叔叔一起去。”   在旁听着他们父子俩谈话的姜也南一愣,抬起头来看向牧颜。   牧颜也呆了呆,望着姜也南,两个人的目光汇聚在一起,是牧颜先躲开的,他对璨璨说:“还是不要麻烦姜叔叔了,他也忙……”   牧颜的话还未说完,姜也南便急急忙忙道:“不麻烦,我很闲。”   璨璨接的很快,立刻说:“姜叔叔他说了不麻烦,爸爸他答应了。”   牧颜无奈,他看向姜也南,犹豫着对他说:“那要等你身体彻底好了再去。”   姜也南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很难让人联想起他的另一面,像是从平行空间里走出来的另外一个人,嘴角漾出小小的漩涡,笑意从那里蔓延,眼里灼灼的光,汇聚在牧颜的脸上。   有一种夏天来早了,冬天的阴霾一下子散去了的感觉。   吃过饭后,牧颜收拾着饭盒,护士正好进来了,见到他们后点头笑了笑,随即看向姜也南问道:“哎,你昨天不就能出院了吗?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姜也南脸色一僵,牧颜皱皱眉,瞥向姜也南,又气又好笑,他也不拆穿,而是对姜也南说:“明天我就不送来医院了,你想吃就到我家来吧。”   姜也南本来慌了神,一听到他的话就立刻站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低声说:“我还能再吃一顿夜宵。”   夜宵是不可能吃的,从医院回去的时候,牧颜开车,璨璨坐在后面睡着了。   暗下来的天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雨,天气逐渐变冷,雨水倒是变得比之前少了。红灯前,牧颜看着雨滴从车玻璃上滑落,他不可救药地又想去了姜也南。   姜老师变了好多,现在的和曾经的,像是从天上下来了,一步步踏入了人间,有了血肉,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七情六欲。他变得更加真实,也更让人欷歔。他曾那么贪恋渴慕姜也南身上那一点不似凡界的仙气,他是放置在高台上的皇冠,是牧颜心中的流星,他曾想全宇宙的万物都该为那个人而吸引,又想所以自己那么爱他也是应该的。   如今这个人走下了神坛,他在牧颜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犹豫、焦躁还有难堪。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不在一味的强大又温柔,是真的把自己的脆弱袒.露在了牧颜眼前。   牧颜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哭了。   是谁让姜也南成为一个凡人的?   是他啊。   姜也南原本还期盼着能去牧颜那里吃饭,他已经想好了一堆吃完晚饭吃夜宵吃完夜宵顺便过夜的说辞,只可惜牧颜这两天比较忙。他在的舞蹈教室要扩张,老师们都还要去巴黎进修,牧颜也得去。   这样一来,姜也南不止吃不到他做的饭,连璨璨也见不到他了。   牧颜还从来没和璨璨分开过,他心里担心,但去进修的事又不能推脱,思来想后,他最后还是打给了姜也南。   一个电话,一小段电视广告插播的时间,水壶里泡茶的水刚刚煮开,姜也南到了。   他扶着门框,有些喘,牧颜怔怔地看着他,“你……好快。”   “你主动找我,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是有事,我明天要去巴黎,大概一个星期,想拜托你替我照顾一下璨璨,还有周三的家长会,麻烦你去一下。”   姜也南呆愣地看着牧颜,可能是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样子让牧颜笑了。   璨璨过来抱住他的腿,仰起头看着姜也南,撒娇道:“姜叔叔,爸爸要去进修,我就只有你了。”   姜也南吞咽了一口唾沫,在牧颜和璨璨的注视下,郑重地答应了下来,他严肃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牧颜听他答应了,便带着他去厨房,他指着冰箱上的菜单,对姜也南说:“这是一周五天每天要做的晚餐,中午璨璨是在学校里吃,早餐你可以给他弄点面包牛奶。菜我已经提前买好了,都放在冰箱里,你只要拿出来做就可以了。”   姜也南认真地听着,牧颜看了看他,突然问:“姜老师,你现在会下厨了吗?”   姜也南一愣,他眨了眨眼,干巴巴道:“会一点了。”   “那就好。”牧颜点了点头,又把油盐酱醋的摆放位置告诉他,并且把璨璨吃了会过敏的几样食物都和姜也南说了一遍。   “还有,最近天气冷了,璨璨他不喜欢多穿衣服,他出门的时候你要看看他有没有把里面家的衣服偷偷脱掉,这小鬼有时候可精了。”牧颜提醒着姜也南,姜也南让他说慢一些,他拿着本子,一个个都给记下了。   牧颜后来还说了很多,姜也南第一次发觉,原来照顾一个小孩需要注意这么多东西。   晚饭他是在牧颜这边吃的,牧颜做菜的时候特意让他站在旁边看,一边炒菜一边说:“油和味精都少放些,千万别咸了。饭可以水多放一些,璨璨喜欢吃软一点的米饭。”   姜也南点着头说:“好,我记下了。”   第二天牧颜去送璨璨上学后就直接去机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候机时给姜也南打去电话,和他说不要带璨璨去外面吃,外头的餐厅不卫生。   姜也南向他保证不会的。   下午姜也南去接璨璨,他的车停在校门外,摘下墨镜,从车里出来。   老师带着小朋友们出来,璨璨走在最后面,一见到姜也南就迈开小腿跑了过去,一头扎进姜也南怀里。   姜也南把他抱起来,璨璨抱住姜也南的脖子,喊了一声姜叔叔。   “走吧,我们回家了。”   牧颜临走前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姜也南一把,姜也南推开门,璨璨先跑进去,脱了鞋把书包丢在沙发上。姜也南走在他身后,替他把鞋子放进鞋柜里,又拿了双拖鞋,让他穿上。   璨璨坐在沙发上问他,“姜叔叔,晚上我们吃什么?”   姜也南站在客厅,指着厨房,冰箱上有菜单,我去看看。   他的手指点着那行子,慢慢念了出来,越念越没有底气,“一共……三个菜,番茄炒蛋、清蒸鲈鱼还有……糖醋小排。”   姜也南从冰箱里把牧颜买好的食材拿出来,肉还冻着,需要化开。姜也南把鱼和肉都放在了水池里。他又拿了两个番茄,站在砧板前,沉默了良久,放下番茄,从厨房里出来,走到璨璨面前,试探着问:“想吃肯德基吗?” 第41章   一大一小捧着汉堡啃, 璨璨和姜也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同时把汉堡里的卷心菜和西红柿都拿了出来。璨璨看向姜也南,凑过去问:“姜叔叔也不喜欢吃蔬菜呀。”   姜也南吸了口可乐,朝他笑了笑,“从小不爱吃。”   “我也是,不喜欢吃。”璨璨用肩膀撞了撞姜也南,“爸爸总让我吃蔬菜。”   “膳食均衡对身体也好。”姜也南这么说着, 又把汉堡里剩下的一点卷心菜都给抖了出来。   快七点,他们从肯德基里出来,璨璨说还想喝奶茶, 姜也南就陪他一块去买了。LED显示屏上放着最近的电影预告,是一部科幻片,璨璨指着视频里的人说:“姜叔叔你看,我好喜欢这个角色。”   姜也南仰起头看去, 璨璨喜欢的角色是一个机器人模型的英雄,他点了点说, “很厉害。”   小朋友今晚很兴奋,回去的时候和姜也南聊了一路。到了家里,他把书包拿到客厅,把作业倒出来, 坐在地毯上,趴在茶几上做作业。   姜也南则坐在他身边敲打着笔记本,偶尔抬头看一眼璨璨。   璨璨做作业还是很快的,他们这个岁数, 老师基本也没布置什么作业,都是一些读读看看。璨璨花了二十分钟就都做好了,他放下书,靠到姜也南身上,小脑袋趴在姜也南的肩膀上,他问:“姜叔叔,你在写什么?”   姜也南直接把他从后面抱到了自己怀里,“写了今天的日记,以后看起来,会让我觉得自己也是个很幸福的人。”   璨璨觉得姜叔叔有时候讲话很深奥,他转过身抱住姜也南,对他说:“姜叔叔,你会一直都很幸福的。”   睡前姜也南给璨璨温了一小杯牛奶,璨璨洗完澡出来,姜也南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牧颜的视讯在这个时候来了,他刚刚收拾好行李,此刻在酒店的房间里。   他那边天还亮着,牧颜看着一大一小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微微一愣,随即又见到姜也南手里的吹风机,就对姜也南说:“一定要把璨璨的头发吹干才能睡觉,不然会感冒的。”   璨璨抓着头发在手机镜头前抖了抖,对他爸爸说:“爸爸我的头发可干了。”   姜也南问他累不累,牧颜拿了个枕头靠在背后,他说:“不算很累,飞机上我都睡着了。”   牧颜虽然是这么说,但脸上还是难掩疲倦,他打了个哈切,低声问:“璨璨,今晚姜叔叔给你做的菜好吃吗?”   镜头一晃,姜也南的手抖了一下,璨璨眨巴眼,小机灵鬼说:“好吃。”   牧颜对姜也南说:“想不到你做菜的手艺不错,璨璨的小嘴可挑食了。”   姜也南勉强笑了笑。   唠唠叨叨聊了几句,再说下去,姜叔叔大概就要穿棒了,璨璨拿过手机,从姜也南怀里出来,一个人面对着镜头,他对牧颜说:“爸爸,我困了。”   “那不说了,璨璨你快睡觉,早点睡明天才有精神。”   “好。”   “对了,把手机递给姜叔叔,我还有两句话想对他说。”   璨璨“嗯”了一声,把手机还给姜也南,他朝姜也南做着口型,让他不要露馅了。   姜也南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捏紧了手机,对着镜头,他看着牧颜的脸,听他轻声道:“谢谢你啊,替我照顾璨璨。”   姜也南心头微震,他觉得自己于牧颜这声谢谢有些受之有愧,他今天根本没有按照牧颜的要求来照顾璨璨。   牧颜挂了视讯,姜也南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璨璨,他说:“明天不能吃炸鸡了。”   璨璨一声哀嚎,在床上打滚。   姜也南又说:“我试着给你做做饭吧。”   璨璨滚得更厉害了。   姜也南就是那种看着就不会做菜的人,他买了本菜谱,把璨璨送去学校后,一整天他就在厨房按照着菜谱做试验。   试验成果一塌糊涂,姜也南觉得自己又一次进入了人生低谷。   晚上璨璨放学他去接,也不回家了,直接带人去吃烤肉,璨璨一顿欢呼。   周三下午开家长会,这个也是牧颜嘱咐过的,拜托姜也南去参加一下。   姜也南是第一次参加家长会,不免会紧张,再加上璨璨和他说第一名孩子的家长还要说一下教导自家小孩课业的经验。这个让姜也南怎么说,他想了一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早上把璨璨送到学校,姜也南就去了商场,买了一整套西装。他现在已经很少穿这类正式的衣服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边的导购不停地夸他帅。姜也南买了两套西服,一套直接穿在了身上,他拎着纸袋,回到车里,看了眼时间,璨璨的家长会该去了。   楠楠有些紧张,他往窗口看了几眼,发现一些同学的爸爸妈妈已经来了。   他转过头问璨璨,“你爸爸什么时候来?”   璨璨看向窗外,对楠楠说:“我爸爸去巴黎了,今天是我姜叔叔来。”   楠楠点了点头,又小声说:“我爸爸会来,我都没有和他说我是最后一名。”   璨璨诧异地看着他,“那你是怎么说的?”   楠楠摇摇头,“我说我不知道。”   他们正说话着,就听到窗口被叩响,璨璨和楠楠一起望过去,是楠楠爸爸来了。   楠楠站了起来,走出教室。璨璨慢吞吞收回视线,又等了片刻,班级里小朋友的家长越来越多,他有些坐不住,站起来跑到教室门口张望着。   家长会开始还有一分钟的时候,姜也南匆匆赶来。璨璨眼前一亮,脸上立刻漾起笑,他朝姜也南用力地挥了挥手,姜也南小跑走到他身前,气息微喘,他说:“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璨璨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姜叔叔快进去吧。”   班主任站在讲台前,学生都出去了,家长坐在孩子的座位上。姜也南站在门外,老师见到他笑着说:“璨璨的位置在里面,快坐下吧。”   姜也南低声道谢。   他在璨璨的座位上坐下,右手边便递过来一张纸,他抬起头看去,“这个是?”   “这是家长签名表,你在璨璨的名字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谢谢啊。”姜也南接过,找到了璨璨的名字,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后面。   表格是班主任老师收回去了,又把成绩单递给他们。坐在姜也南旁边位置的是楠楠爸爸,他得知自己儿子考了最后一名,整个人有些懵。   姜也南瞥了一眼隔壁的,又看向自己手里的成绩单,璨璨真的聪明,每门课都是一百。不过他还来不及多做感慨,他就被班主任叫起来,让他说几句。   这下子轮到考了第一名的孩子家长懵了。   姜也南不太会说话,好像大部分作家都有这个通病,坐在电脑前一天能写一万字,和人说话却说不满一百字。   他抿了抿嘴唇,把那张临时打印好的演讲稿给拿了出来,班主任一愣,边上的楠楠爸爸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几页纸也是一呆。   最后,第一次来参加璨璨家长会的姜也南,作为第一名家长,一本正经全神贯注地说了二十分钟。   楠楠爸爸在心里嘀咕,考了第一名了不起啊,说话比领导人都长了。   家长会开了两个多小时,今天璨璨他们放的也比较早,结束后姜也南直接带璨璨去吃饭。   姜也南已经彻底绝了自己做饭的想法,家里几天不开火了,还有两天牧颜就回来了,冰箱里的菜还一样没烧。   姜也南有些愁,思考着等牧颜回来时怎么去说。   他们今晚吃火锅,璨璨往锅里涮肉,沾了酱,一口吞。肉有些烫,姜也南看着他哈气,连忙把橙汁递给他,璨璨喝了一大口,才好些了。   璨璨吸着果汁,看姜也南心不在焉的样子,就问他:“姜叔叔,你在想什么?”   “冰箱里的菜怎么办?”姜也南拿着筷子无意识地搅拌着碗里的调料。   璨璨放下杯子,他想了想,就说:“我记得楠楠和我说,他爸爸好像很会做菜的,我们要不要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姜也南一愣,神情微动,“可以吗?”   “可以的,姜叔叔你相信我,我能搞定。”璨璨轻轻捶了一下胸膛。   周四晚上,楠楠和他爸爸一起来家里做客了。   也不知道璨璨是怎么去说的,姜也南看到客人,暗地里给璨璨比了个大拇指。   楠楠爸爸在家里做饭也有十来年了,姜也南把冰箱里的菜都提前给拿了出来,鸡鸭鱼肉蔬菜瓜果都有。楠楠爸爸看着这些愣了很久,扭头看向姜也南,迟疑着问:“我们就四个人,这都做?吃的晚吗?”   姜也南犹豫了一下,璨璨拉着楠楠从外面跑进来,他说:“我能吃。”随后他抱住姜也南,把头挨过去,撒娇道:“姜叔叔,我都想吃。”   楠楠有样学样,抱住他爸爸,大声道:“爸爸,我也都要吃。”   楠楠爸爸一脸无奈,姜也南立刻也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他顿了顿,对楠楠爸爸说:“你主厨,我给你打下手。”   一顿饭做了三小时,楠楠爸爸让姜也南把蔬菜都洗一下切了,然后先把肉炖上。他们在厨房里做事,璨璨则在外面给楠楠补课。这次考试好几道题楠楠错得都不应该,璨璨比老师还要严肃,楠楠也不敢和他开玩笑,乖乖地写着正确答案。   楠楠爸爸端着刚炒好的一盘餐放到外面桌上,望了一眼俩孩子,回头对姜也南说:“璨璨真聪明。”   姜也南切菜的手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他说:“楠楠也很好。”   “哎,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说二十分钟的教育孩子心得。”楠楠爸爸羡慕地感慨了一声。   快到八点的时候总算是吃上了饭,璨璨和楠楠洗了手过来。   姜也南给他们拿了碗,回到厨房打开冰箱又上下看了一遍,见冰箱空了大半,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第42章   那天晚上大家都吃撑了, 吃过饭后,他们在客厅里玩飞行棋。   玩了几轮,楠楠爸爸看时间差不多,就抱着楠楠说要走了。姜也南和璨璨送他们到门口,璨璨目送着楠楠和他爸爸进电梯,关上门转过身亮起手掌跳起来和姜也南击掌,他笑着说道:“作战成功!”   璨璨跳到沙发上, 摆弄着刚才玩的飞行棋,姜也南让他把棋子收一下,然后去洗澡。璨璨应了一声, 他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去卧室拿自己的衣服。   璨璨去洗澡后,姜也南回到厨房开始清洗水槽里的碗筷。   几个蔬菜都吃完了,还剩下一些肉, 他倒进了保鲜盒里放到冰箱中。打开水龙头,姜也南站在池子前, 厨房里的灯是暖色的,水流浇在碗碟上,姜也南看着瓷白色的盘子里油腻渐渐擦去,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   璨璨洗完澡时, 他也差不多把几个碗碟都洗干净了,姜也南把厨房里的湿垃圾都拿了出去,走到楼下,野猫蹲在垃圾桶上, 听到动静,叫了一声就跑了。   姜也南倒完垃圾,回过头便看到门口那边站着的人,拉着行李箱朝他笑了笑,“我提前回来啦。”   姜也南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庆幸。他慢吞吞走到牧颜身前,心不在焉应了一声,随后走进楼道。   牧颜一愣,随即拖着行李箱跟上去。   牧颜觉得姜也南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电梯里他一直都低着头,偶尔抬眼,瞥到牧颜关注的目光,他便似吓了一跳,立刻错开眼。   一直到了家里,姜也南在门口大喊着璨璨,牧颜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就从来没见姜也南大声说话过。   璨璨穿着睡衣,湿.漉.漉的脑袋上还挂着毛巾,嘻嘻哈哈跑出来,看到牧颜,笑容一下子僵住。他放慢速度,小步走到牧颜身前,乖乖地喊了一声爸爸。   牧颜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见他还光着脚,看了一眼姜也南,又对璨璨说:“怎么洗完澡了,拖鞋都不穿,会着凉的。”   “走,我们先去穿拖鞋,你拖鞋丢在哪里了?”姜也南把璨璨一把抱起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   璨璨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在卧室里。”   牧颜看着他俩一搭一唱配合的样子,有些无奈。他换了鞋进屋,牧颜盘着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打开行李箱把自己在巴黎买的礼物拿了出来。   姜也南抱着璨璨到房间里,把小朋友放在小床上,他单膝跪在地上给璨璨穿上拖鞋。没起身,平视着璨璨,他是做贼心虚了,这感觉几十年来第一次,压低声音小声问:“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吗?”   “绝对的。”   “你爸爸问你这几天吃了什么,要怎么说?”   “姜叔叔做了好多菜,都很好吃。”   “乖。”姜也南顿了顿,又说:“以后还能不能吃肯德基都看你的了。”   “放心。”璨璨和他碰拳。   一大一小怀揣着一肚子心事从卧室里出去,牧颜见他们出来,招了招手,“快过来,我给你们买了礼物。”   “什么礼物?”璨璨小跑着过去,扎进牧颜怀里。   姜也南快走了两步,在牧颜身边坐下。牧颜把一个木盒子递给璨璨,璨璨打开一看,捧着盒子惊喜大叫,“是魔法水晶球吗?”   牧颜看着璨璨笑着说:“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水晶球吗,你晃一下,这个里面还会下雪。”   璨璨把水晶球放在眼前,眯着眼盯着里面的雪花,“好漂亮啊。”   还有一些很可爱的冰箱贴,他把冰箱贴都给了璨璨,让他去贴上。   璨璨跑进厨房,客厅里就剩下牧颜和姜也南。牧颜把买的男士香水给他,对他说:“这个不是很香,有一点沉木的气味。”   姜也南双手接过,垂眸看着香水盒子上的图案,他都舍不得打开,低声说:“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这么多天照顾璨璨,肯定很累吧。”   姜也南说不累,这时,厨房里传来璨璨的声音,“爸爸,过来帮我一下,上面我够不着。”   牧颜站了起来,姜也南也立刻起身,他们走到厨房,姜也南接过璨璨手里的冰箱贴,直接按在了冰箱最高处。   “姜叔叔,你贴的好高啊。”璨璨伸长了手比划着。   他们把剩余的几个冰箱贴都按上了,璨璨拍着手说好看。牧颜瞧了眼他的小脸,拉开冰箱,姜也南见他的动作,立刻警觉。   就在几个小时前,冰箱里的东西还是塞得满满当当,而现在空了大半,牧颜看了一圈,关上冰箱门,扭过头对姜也南说:“挺好的,冰箱里的都烧了。”   姜也南挤出笑,牧颜又问璨璨,“你觉得姜叔叔做的饭怎么样呀?”   “好吃,我吃过最好吃的。”   姜也南给璨璨暗暗做着手势,让他别太夸张。   好在牧颜刚下飞机,应该也是累了,便没多问。他行李箱都没收拾,说先去洗澡。   姜也南和璨璨目送着牧颜进浴室,随后一起靠在墙壁上,他们看着半空,长叹一口气,感慨道:“感谢楠楠爸爸。”   楠楠爸爸开车回去,快到家的时候,他问楠楠,“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   “啊?爸爸怎么了?”   楠楠爸爸皱皱眉,“我怎么感觉自己就是被拉过去免费给他们做顿饭的呢?”   重新认识后,姜也南厨艺很可以这形象在牧颜心里定格了。   他想,人果然都是会变的,以前连煮一碗面都煮不好的姜也南,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厨,他不禁感叹。   ……   海边多雨,雨季来了之后,天气逐渐转冷。每天都是湿哒哒的,阴沉的天裹着冷雨降下,仿佛要压在了人的身上。   那种感觉会让人呼吸不过来,有好几天,姜也南都没出门。   他在家里写作,可写了几百个字,便又不想写了。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彷徨,暮暮沉沉的天更让他压抑,他躺在床上起不来,蜷缩在被子里,觉得自己可以睡到世界末日。   璨璨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姜也南了,姜也南给他发了信息,说是去旅游了。   璨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姜也南说,大概要等这场雨结束吧。   雨季持续了大半个月,天越来越冷。牧颜能够明显感觉到璨璨不怎么高兴,上午他送璨璨去医院挂水。璨璨拉着牧颜的手不让他走,但牧颜还有两节舞蹈课,便对他说:“等爸爸上完了课就来陪你。”   璨璨缩在椅子里,身上盖了一条小毯子,他对牧颜说:“如果姜叔叔在就好了,他会一直陪着我和我说话。”   牧颜一愣,抿了抿嘴,对他说:“对不起。”   璨璨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他小声说:“爸爸,我想姜叔叔。”   抑郁这种东西像是一场蔓延全身的癌症,姜也南没有想到这次会持续的那么久。他躲在自己的床上,把这想成了汪洋大海里的一座小岛,无垠宇宙里一颗有空气的星球。他抱着自己,四肢发冷,整个身体都像是被这场雨给浇淋了一边。   手机又响了,可能还是孟路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上一次接通电话,姜也南告诉他自己在西伯利亚,而这一次,他连接电话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却不厌其烦一直在震动,安静了又响起,姜也南拉开被子,艰难地爬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他想去接电话,手机在他快要碰到的时候安静了下来,之后再也没有响。姜也南松了一口气,又倒了回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了一半,阴雨绵绵坠入室内,他又听到了雨声。   隔了很久,躺到不知几时,整个天都好像要掉下来,乌云越来越多,雷声滚滚。姜也南闭上眼,突然几声“咣咣”与雷声一起朝姜也南袭来。   他睁开眼,便听到了牧颜的声音。   璨璨一直吵着想要见姜也南,牧颜不方便直接联络姜也南,便去找了孟路,问他姜也南的情况。   孟路告诉他,姜也南在西伯利亚。牧颜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想到当时他们在芬兰,姜也南对他说,以后如果还出去,就不会再去这么冷的地方了。   牧颜想来想去都觉得姜也南不可能一个人去西伯利亚,这太不现实了。   他让孟路给姜也南打电话,手机响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接。他放心不下,从孟路这边知道了姜也南的地址,便直接开车过去了。   这些日子一直在下雨,地上湿滑,路上都是堵车,一个红灯堵上几分钟。   牧颜心里焦灼,他的心智在这个时候好像慢慢远离了自己。他咬着下唇,扶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发抖,他盯着红灯上的秒数,眼眶慢慢发红。   他害怕姜也南出事,那种心情成了一根根针,扎在他的身上。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对姜也南视而不见,早在巴黎为姜也南挑那瓶香水时,就不可能了。   他一家家店跑过来,每一种气味差不多都嗅了一遍,最后找到了心目中属于姜也南的味道。   他的车穿梭过沉沉雨幕,车在楼下匆匆停靠,小跑着走进公寓,电梯一层一层往上,最后来到了姜也南的屋门前。   “咣咣”几声,他喘着气靠在门上,提高声音喊道:“姜也南,你在吗?”   话音刚落,门从里打开,牧颜的身体往前倾,一下子倒在了姜也南的身上。姜也南没有站稳,两个人一同跌倒在地。牧颜枕在姜也南的胸口,听到他起伏的心跳声,他慢慢平静下来,想要起身,却被姜也南用力抱住。   姜也南的声音好轻,有些沙哑,牧颜听到他说:“牧颜,我好痛。” 第43章   他其实并不想在牧颜面前示弱, 他总觉得自己所有的痛都是咎由自取。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他已经很幸运了,能够遇到牧颜,还能够见到璨璨。   他被牧颜扶到了房间,身体接触到了床,又想要起来,却被牧颜按了回去。   没有拉紧的窗, 雨水打湿了窗边的桌子还有桌上的那本手札,被风吹开的本子,几页纸全都是水。牧颜匆匆忙忙去把窗关上, 用袖子去擦纸上的水渍,他盯着晕开的字迹愣了愣。   “牧颜……”姜也南喃喃自语,牧颜快速把本子合上,他扭头看向姜也南, 抹掉鼻尖上的雨滴,他朝姜也南走去。   牧颜伸出手, 手背轻轻覆在姜也南的额头上,很烫很烫。   “你发烧了。”   牧颜一惊,扶着姜也南的肩膀对他说:“我送你去医院。”   姜也南握住他的手腕,闭着眼, 颤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乌青,苍白的面容,瘦了之后看着高耸的颧骨,他痛苦地摇头说, “我不想去医院。”   “姜也南发烧了,一定要去医院的。”   牧颜想要把他拽起来,却听姜也南说:“我睡一觉就好,让我睡一会。”   姜也南这么说着又咳嗽了好几下,他侧蜷着,整个人都在发抖,牧颜用手去捋他的后背,试图让他的气息能够更顺一些。   “我去给你倒杯水。”牧颜这么说着便要离开,手腕却被姜也南牢牢攥住,他不能动,目光落在姜也南的脸上。姜也南睁开了眼,黑漆漆的瞳仁里像是雾一样找不到点,他说:“牧颜,别走。”,   窗外的风雨那么大,没开灯室内又这么昏暗,姜也南的声音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传来,那个风雪天,那片惨红的血,姜也南捂着心口躺在那里,也是这样虚弱地呓语,他说:“牧颜,别走,求你别离开我。”   牧颜的脚步一顿,接着视野便是天翻地覆,他被拽到了床上。   姜也南滚烫的呼吸洒在他的耳边,他喊了一声姜也南,下一秒,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那个吻几乎剥夺了他的呼吸,他像是被卷入了一团岩浆里,浑身都在发烫,从脊椎开始一节节融化。   他以为自己会挣扎,可是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尽数缴械投降,他连一根手指都没办法动弹,他任由姜也南吻着。体内好像被挤进了另外一个人,偷偷地把心上的一段段玻璃碎片慢慢拔去。   “牧颜,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姜也南的脸与牧颜挨在一起,他们变成了两片从树上掉下来的落叶,长在一根树枝上,在秋天落下,北风把他们分开,一叶落在了泥泞中,一叶掉进了小河里。   能重新遇到不容易,数个风雨之后,汩汩的流水灌入了泥土里,支离破碎的人生才算是完整了。   “姜也南,我们乖乖起来,喝水吃药去医院好不好?你身体很烫,我真的很怕……”   “怕什么?”   “怕你会死。”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姜也南的声音越来越低,牧颜咬着嘴唇,他突然用力推开姜也南。姜也南倒在床的一侧,大床“咯吱”一声,牧颜跪在姜也南的身边,他低头看着姜也南,一滴滴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掉在了姜也南的脸上。   就像是刚才姜也南那么吻他一般,他颤抖的嘴唇贴了上去。   姜也南身上有他送给他的香水气味,木质的香水,沉沉绵绵的冷香,在雨水里发酵。   他们躺在一起的床又成了一艘小船一座孤岛,银河在他们周围,每一个星星都围着他们转动。   牧颜去烧了热水,他问姜也南药在哪里,姜也南缩在被子里,指了指电视柜下面的抽屉。   拉开抽屉,把里面的药盒拿了出来,掀开盖子里面全都是药。   大部分都是精神类药物,牧颜看着包装上的字,有百忧解、阿普唑仑、氟西汀……他又往下翻了翻,把退烧药给找了出来,保质期还挺新鲜,他拿了两粒给姜也南吃。   “这个药吃了会想睡觉,然后发出汗就会好一点。”   牧颜让他把剩下的半杯水都给喝了,又对他说:“我再去给你煮点粥,你待会吃一些。”   姜也南眨了眨眼,拉着被子盖在自己的下巴上,他闷闷道:“家里没有米。”   牧颜睁大眼,有些惊讶,“没有大米?那你平时吃什么?”   “外卖或者出去吃。”   姜也南把脸埋在被子里,退烧药的药效似乎渐渐上来了,他觉得有些困,靠着枕头,昏昏沉沉地说:“牧颜,我不吃饭,你陪我睡觉好不好?”   牧颜闭了闭眼,他忍不住用手指戳戳姜也南露在外面烧红的脸颊,他说:“你可别得寸进尺。”   姜也南把手从被子里探出来,试探着勾住了牧颜的腰。几乎没有用多少力气,就把人顺到了床上,他张开手臂,从后整个搂住了牧颜。   就算是瘦了很多,可他的骨架子还是比牧颜大了一圈。他把牧颜圈在怀里,脸埋进牧颜的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低声说:“你身上好香。”   牧颜的喉咙微动,他的心不可救药地跳得飞快,颤颤巍巍地开口,让姜也南不要动。姜也南张开嘴,轻轻舔了一下。   牧颜震动,姜也南的手收紧,求着牧颜说道:“我好困,不要动,好不好?”   牧颜一声不吭,他克制着呼吸,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隔了很久,他听到身后人均匀的呼吸声,姜也南真的睡着了。   牧颜僵着身体不敢动,半侧的身体逐渐发麻,他坚持不住,又听到姜也南平稳的气息,几乎是自暴自弃,他慢慢放松了身体,靠在姜也南的怀中。   雨丝扯不断,绵绵悠长落下。牧颜听着雨声,意识变得逐渐模糊,眼皮慢慢合拢,也是逐渐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天冷之后,白昼便短了很多,又是下雨,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房间里更是昏暗无光。   他的睡姿不知何时从背靠着姜也南的胸膛成了正对着,他睁开眼,便看到了姜也南放大的脸。微卷的头发有几搓落在眉毛上,不知道他会不会难受,牧颜抬起手轻轻撩开他的头发。额面上的头发被撇到了一边,牧颜的手却没有收回去,指腹沿着眉毛轻轻摩.挲。   牧颜想姜也南其实并未改变,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睡觉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管自己的头发,胡乱的压着,每次醒来都是乱糟糟的一堆。他摸着姜也南的眉毛,又沿着挺拔的鼻梁往下,手指覆在姜也南的嘴唇上。   那个熟睡的人终于被他给弄醒了,皱着眉睁开眼,看到了牧颜,迷迷糊糊靠过去,抱住牧颜,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还发烧吗?”牧颜艰难地动着,伸出一只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温度比刚才低了不少。   姜也南用脸去蹭他的手,牧颜吓了一跳,立刻缩了回去。他的耳垂发红,错开姜也南的视线,张了张嘴,低声问:“你做什么?”   姜也南可能还没睡醒,他恍恍惚惚凑过去,身体慢慢挪动,整个人几乎都压住了牧颜。   牧颜有些透不过气来,身体又热,他挣扎了几下,后背都出汗了,最终放弃了。他无奈地看着姜也南,用手捋了一下那乱糟糟的头发,他说:“你压疼我了。”   “梦里也会疼吗?”姜也南的脸挨过去,亲昵地蹭了蹭。   牧颜被他这话给气笑了,捏了一下姜也南的脸,对他说:“这不是梦,你真的压疼我了。”   脸上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钝钝的疼。姜也南的眼皮慢慢撑开,怔怔地看着牧颜。他张了张嘴,喉结浮动,立刻起身,他跪在床边,他对牧颜说:“对不起,我……我以为这是梦。”   牧颜半撑着坐起来,他抿了抿嘴唇,对姜也南说:“能开一下灯吗?”   姜也南说好,立刻起身按亮了灯。房间里亮了,雾蒙蒙橘黄色的灯光打在牧颜的脸上,姜也南呆呆地看着他,他吞咽着唾沫,犹豫着抬起手,手指碰到牧颜的脸颊,温热的皮肤让他立刻缩回了手。   “是真的?”   姜也南看着他,喃喃自语。接着他又试探着伸出手,手掌却被牧颜攥住。   牧颜的视线分割开了他的左侧胸膛,里面的心脏一分钟里跳动了多少下,多少次震.颤缩.紧,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牧颜告诉他这不是梦,他牵着姜也南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他说:“你听听我的心跳,我和你跳得一样快。”   姜也南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也许开始相信这不是梦了,因为就算在他的梦境里,牧颜也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混沌不堪的大脑逐渐转醒,他小心翼翼靠过去,贴在牧颜的胸膛上。   “砰砰”的心跳声,钻入他的耳膜里,他就跪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牧颜抱住他,对他说:“因为心里有你,所以跳得比较快。” 第44章   那天牧颜回去的稍晚了一些, 璨璨写完作业洗好澡靠在小沙发上乖乖等他。晚饭是牧颜早上做剩下的,他自己微波炉里热了两分钟,然后都吃完了。   牧颜回到家里,便看到璨璨蜷在沙发上,专门去买的小熊猫睡衣很可爱,衣服后摆毛茸茸的短尾巴微微翘着。牧颜坐在他身边,小熊猫动了动, 转而醒了过来。   璨璨喊了一声,“爸爸……”   牧颜把他抱到怀里,“抱歉啊, 爸爸回来晚了。”   “没关系。”璨璨的脸在牧颜怀里轻轻蹭了蹭,他张开双手慢慢抱紧了牧颜。   到了冬天之后,沿海城市便会变得格外湿冷,姜也南挺怕这种钻到骨头里的冷, 一到冬天他就会常常咳嗽,一咳起来胸口就疼。孟路给他了两包川贝粉, 让他回去自己炖梨吃。   下午牧颜接璨璨放学,也没回家,直接去了兴趣班那边,他对璨璨说:“今晚和姜叔叔一起吃饭怎么样?”   璨璨一听到能够见到姜也南, 非常高兴,脸上笑开了花。   晚上吃花胶鸡汤,璨璨和牧颜坐在一块,他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姜叔叔了, 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姜也南,他问:“姜叔叔,西伯利亚好玩吗?”   姜也南拿着勺子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朝牧颜看去,对方丢给他一个自己看着办的眼神。姜也南抿了抿嘴唇,低声道:“还行。”   璨璨还想问,被牧颜打断了,他舀了一碗汤递给姜也南,而后对璨璨说:“别一直问了,让姜叔叔喝点汤吧。”   璨璨这才点了点头。   “花胶鸡很滋补,你多吃一点。”牧颜用筷子扯了两个大鸡腿,一个放在璨璨碗里,一个夹给了姜也南。   姜也南盯着碗里的鸡腿,愣了几秒,把他鸡腿扯了一大半,快速地放到牧颜的碗里,轻声道:“你也吃。”   店里放着粤语版的千千阙歌,牧颜听不大懂,只是觉得很好听。   他随意跟着哼了个调,目光不经意抬起,便见姜也南看着自己,他的脸一红,抿起嘴,舔了舔嘴唇。   从店里出来,牧颜和姜也南一人一边牵着璨璨,他们沿着路边慢慢走着。晚上是有些冷,不过刚才吃了花胶鸡汤,身上还是热乎乎的,他们走了一段路到了刚才停车的地方。牧颜开车,先送姜也南回去。   牧颜打开音乐,都是些老歌,曲调平缓悠扬。姜也南和璨璨坐在后面,璨璨犯了食困,坐着的时候小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姜也南抬起手,轻轻把璨璨放到自己怀里。牧颜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们,嘴角微微勾起。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外,几十秒的时间,牧颜回头问他:“璨璨一直想去迪斯尼,你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   姜也南一愣,随即立刻点头,欣喜道:“好。”   周末一大早,牧颜开车和璨璨去接姜也南。姜也南很早就醒了,从来不知道打扮的姜老师特地穿上了之前开家长会买的那套西装。他从楼上下去,西装革履,头发还打了发胶,戴着墨镜,走到牧颜身前,不想是去游乐园倒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大型会议的。   牧颜看着都傻眼了,他忍不住笑道:“姜老师,你确定要穿这样出去玩吗?”   姜也南困惑地看着他,“嗯?”   “你有没有休闲一些的衣服,我们出去玩,不需要穿得这么正式。”   姜也南摸了摸鼻子,牧颜叹了口气,从车上下来。璨璨也紧跟着下车,走到姜也南身边,拉住姜也南的手晃了晃,他说:“我觉得姜叔叔这样很帅,像黑衣人里面的J。”   牧颜在旁补充,“管理外星人的。”   “我马上去换。”姜也南没看过这电影,不过从牧颜忍笑的表情看来,肯定不是好事。   “我和你一起上去,我帮你参考参考。”   一家三口到楼上去,姜也南站在屋门口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扭头看了看牧颜和璨璨,低声说:“有些乱。”   “没关系,你快开门吧。”   牧颜朝他笑了笑,姜也南迟疑着把门打开,屋里东西很少,客厅里很干净,牧颜往四周看了看,对他说:“不乱啊。”   姜也南推开卧室门进去,牧颜紧跟着,一进去他就愣住了,“这什么?”   一床的衣服堆在一起,姜也南难得显出几分窘迫,他说:“早上换衣服,没来得及收进去。”   牧颜侧头打量着他,姜也南靠在柜子上默默撇开脸。璨璨看见这么多衣服,就感叹道:“姜叔叔,你一早上都在换衣服吗?”   姜也南咳嗽了一声,没有回答。   最后牧颜给他找了一件比较休闲的外套,姜也南乖乖换上。牧颜又用手替他拨弄了一下头发,他碰了碰因为喷了发胶而有些硬的发梢,手放在姜也南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搓,他对姜也南说:“下次别喷发胶了,我不喜欢。”   从姜也南家里到迪士尼大概要开两小时,牧颜的车驶上高速,进入收费站的时候,姜也南已经把现金准备好,递到他眼前。   牧颜回头看了眼他们,眨了眨眼。   璨璨今天起得比较早,到了车上后就蜷在姜也南怀里睡着了。   牧颜看着前面的路,突然说道:“明天其实是璨璨的生日。”   姜也南的手放在了璨璨的后背上,他抬起头,从后视镜里与牧颜的目光汇聚,他说:“璨璨的生日?我还没有礼物给他。”   “没关系的,你陪他一起来迪士尼就是对他最好的生日礼物了,他真的很喜欢你。”   他们的车先开到了小镇上,在预定好的酒店里把行李放下。牧颜订了一个套房,姜也南站在小客厅里看着卧室里的大床,牧颜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那边还有一个小房间,床小了一些。”   姜也南“嗯”了一声,随后就听璨璨稚气道;“爸爸,我今晚想一个人睡。”   “你一个人睡?”牧颜有些惊讶。   璨璨就说:“我是大孩子了,我可以一个人睡小房间的。”   牧颜有些犹豫,这毕竟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面的酒店。但还没等他开口,姜也南就道:“嗯,你是大孩子了,一个人睡没问题的。”   璨璨欢呼一声,牧颜皱起眉看向姜也南,姜老师心虚地撇开视线。   他们从酒店里出来就立刻往迪士尼里去了,牧颜一手拿着地图一手看着手机攻略在前面带路,姜也南牵着璨璨跟在后面,他低头问璨璨,“为什么你爸爸看着比你还要兴奋?”   牧颜回头让他快一点,就见璨璨踮起脚和姜也南在说悄悄话,他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呢?”   姜也南抬起头,璨璨笑着说:“我对姜叔叔说,爸爸也是个大孩子。”   姜也南含笑看着他,路过小商店的时候,他买了两个兔耳帽,一个给璨璨,一个自己亲手给牧颜戴上。他拍了拍牧颜的发顶,凑过去附在他耳边轻语,“大孩子。”   牧颜的脸泛红,璨璨扯着自己脑袋上的兔耳朵,在他们身边转了一圈。   迪士尼里人还挺多,一上午走走停停,他们玩了几个项目后,找了个地方吃饭。   两个成人餐送了一个儿童餐,姜也南把小盒装的甜牛奶戳好吸管递给璨璨,璨璨喝了一小口,又给姜也南说:“姜叔叔也喝。”   姜也南摇摇头,“我不喝,我有点感冒了,怕传给你。”   牧颜问他们下午想去哪里玩,璨璨说想去加勒比海盗那边。牧颜看着地图,对璨璨说:“如果要去那里的话,我们要早点走了,人应该会很多。”   他们一整个下午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排队,姜也南站在牧颜身后,璨璨夹在他们之间,后边有人不小心挤了过来,姜也南撑开手,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揽住牧颜的肩膀。   “我把璨璨抱起来吧,人太多了,怕他走散。”姜也南说着托起璨璨,璨璨乖乖地搂住他的脖子。   牧颜看璨璨的小脸有些红,大概是里面太多了,他有些闷。牧颜从背包里拿出水,拧开盖子喂了璨璨一点水喝。   他们玩完了剩余的几个项目已经快四点,从场馆里出来,牧颜快走了两步,他对姜也南说:“这个时候有花车巡游。”   快走了几步,就要到城堡时,便听到热热闹闹的音乐声。道路在他们眼前被划开了一条线,从很远就看到一众卡通人物往这边走来。璨璨最喜欢唐老鸭,见到唐老鸭就兴奋得不得了。   牧颜看着璨璨兴奋的神情,后退了两步,侧头悄悄对姜也南说:“我以前很少看到他露出小孩子的一面,他大概是不想让我担心,就一直在我面前像个小大人,什么事都自己做好。但璨璨在你面前很不一样,他会去依赖你和你撒娇。”牧颜徐徐叹了口气,“我现在总算是放心了。”   姜也南悄悄伸出手,在人群里牵住了牧颜。 第45章   晚上气温下降, 风也变得比白天大了,不过迪士尼里还是和白天一样热闹,大家都打算留到八点半看完烟花表演再走。牧颜怕璨璨受冻,就打算先去附近商品店看看有没有什么保暖的东西。   他买了一个小斗篷给璨璨披上,斗篷上的货架上还有围巾,牧颜拿起一条围巾揉着布料,对姜也南说:“你摸摸, 这个围巾的材质好软。”   姜也南也伸出了手,牧颜的手还未放开,他便隔着围巾摸着牧颜的手指。牧颜一愣, 他们站在镜子前,牧颜侧头看到镜面中的自己,耳垂发红,眼神闪烁, 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姜也南低下头,对着他的耳朵播洒热气, 他说:“你的手指更软。”   “你好不害臊。”牧颜抬起手,推开了姜也南往外走,走得太匆忙,竟然把璨璨都给忘了。   姜也南无奈地笑了笑, 走过去把围巾买下了,又抱起了璨璨玩外走。璨璨搂着姜也南的脖子,趴在姜也南耳边,小声说:“姜叔叔, 爸爸怎么了?”   姜也南对他悄悄说:“你爸爸害羞了。”   牧颜走了一段路,才觉得不对劲,回过头便看到姜也南抱着璨璨默默走在自己身后,他皱起眉问:“你怎么不上来?”   姜也南快走了几步,把璨璨放下来,他抖开手里的围巾,绕在牧颜的脖子上。   牧颜愣怔,姜也南轻抚过牧颜的脸颊,他说:“这个围巾很合适你。”   便在这时,黑夜乍现亮光,他们站在人群之外,可却比任何人都看清了这场美妙绝伦的烟火。   彼此的脸因火光而闪亮,璨璨目不转睛地看着上空。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姜也南的手覆在牧颜的肩膀上,轻轻扣住,随后在他身后探出头,吻住了牧颜的嘴唇。   只是短短几秒,他便松开了牧颜,牧颜的小腿发软,差一点站不稳,他靠在姜也南的胸膛,仰头看着夜空。   他们回到酒店后,牧颜先去给璨璨洗澡。璨璨很少这么晚睡觉,洗着洗着眼皮都快磕上了。牧颜给他裹上浴巾抱着出去,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姜也南见了便接过璨璨,对牧颜说:“你去洗澡吧,我替他把头发吹干。”   “先把发根吹干,一定要干了才能把他放到床上去。”牧颜忍不住叮嘱。   姜也南点着头说知道了。   姜也南抱着璨璨在沙发上坐下,小朋友靠在他臂弯里,小脑袋一点一点。姜也南拿着吹风机,调到了冷风,风轻轻吹过发梢,璨璨的睫毛抖了抖,掀开眼皮望向姜也南。   “姜叔叔,爸爸呢?”   姜也南把吹风机拿远了些,对璨璨说:“他去洗澡了。”   璨璨朝他笑,抬起手软绵绵的勾住姜也南的腕子,他小声道:“姜叔叔,你一直待在我们家好不好?”   姜也南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道:“好。”   头发吹干了后,姜也南抱着璨璨回房间。璨璨一碰到床,就蜷成了一团,姜也南拉起被子替他盖上。   姜也南坐在床边看着璨璨,他用手拨开璨璨脸颊上的头发,轻声道:“小宝贝,晚安。”   璨璨嘴角就翘了起来,睁开一只眼,声音模模糊糊的,奶声奶气说:“大宝贝,晚安。”   姜也南从小房间里出来,浴室门恰好开了,热气往外散,牧颜站在浴室门外。   他把自己洗成了一颗大水蜜桃,脸颊上浮着粉,就连脖子上也是一片红,穿了一件棉质蓝色睡衣,没穿睡裤。他看到姜也南,有些不好意思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他说:“睡裤忘记带了。”   姜也南走到他身前,捏着他的下巴,低下头,鼻尖轻轻摩擦过牧颜的鼻子,嘴唇沿着脸庞描绘轮廓,在发红的耳垂上留恋。   他压低声音,热气洒在牧颜的耳廓里,他说:“牧颜,你可以穿我的。”   牧颜觉得耳垂湿润,他的身体一抖,立刻推开姜也南。他捂着自己的半张脸,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他喘着气低声道:“你快去洗澡。”   姜也南歪头打量着他,牧颜有些狼狈,他拉着上衣往下遮,变扭地朝房间里走去。   姜也南走进浴室,地面上有些湿,他脱了衣服,打开花洒。   温水淅淅沥沥浇下来,逼仄的空间里还弥漫着刚才牧颜用过的沐浴乳的气味,他轻轻嗅着,而后低头看着自己。   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和牧颜在一起,那简直比梦境还不真实,而如今这场极致的美梦成真了后,他竟然觉得彷徨。   他该怎么去和牧颜相处,他踌躇迟钝地往前走,再也不敢像此前那般了。   牧颜卷着被子躺在床上,他有些难受,目光下垂看了看自己,徐徐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心静下来,但是完全不管用,只要一想到姜也南,他就不由自主地Erection,他把身体蜷得更紧了。   姜也南走进房间,他洗了头,刚才在外面吹头发,进来后就坐在床边,他看着牧颜的背影,轻声问:“牧颜,你睡着了吗?”   牧颜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回答:“睡着了。”   姜也南拉开被子在牧颜身边躺下,两个人在床的两侧,那么大的一张床,他们之间几乎还能躺下两个人。姜也南仰面躺着看着半空,他对牧颜说:“晚安,我关灯了。”   牧颜“嗯”了一声,缩紧肩膀,没有回头。   姜也南伸长手臂把按下床边的开关,房间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四周那么安静,沉重的拼命压制着的呼吸在房间里格外清晰。不知道是谁先动的,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手指交错,掌心相叠,牧颜慢慢朝姜也南靠过去。   他试探着问姜也南,“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吗?”   姜也南先是沉默,而后说:“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去尝试过。”   “要不要试试看?”   “我没有吃药。”   “不用药,我来帮你。”牧颜抓紧了姜也南的手,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他低声道:“我们试试吧。”   ……   璨璨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他醒过来后,就自己先去刷牙洗脸了,洗漱好后,璨璨小朋友就走到外面去找爸爸了。   他穿着睡衣,又没穿拖鞋,推开牧颜他们的房间,小跑着走到床边,刚要喊爸爸,他突然一愣。姜也南半搂着牧颜,目光和璨璨交汇,他伸出手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璨璨眨巴一下眼,似乎明白过来,立刻点了点头。他看着姜也南,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张开嘴做口型,无声道:“我饿了。”   姜也南小心翼翼松开了牧颜,他从床上下来,走过去牵住璨璨的手带着他往外走,轻轻合上门,姜也南对璨璨说:“等我一会,我去刷牙换件衣服,带你下楼吃好吃的。”   璨璨笑着点头,他像个小尾巴跟在姜也南身后,姜也南挤了牙膏刷牙。璨璨就看着镜子里的姜叔叔,小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姜也南刷完牙,他突然问:“姜叔叔,爸爸为什么睡在你怀里?”   姜也南一愣,毛巾停顿在脸上,隔了几秒,他拿掉毛巾,看着璨璨,低声问:“我喜欢你爸爸。”   璨璨疑惑地看着他,“我也喜欢我爸爸。”   姜也南抿了抿嘴,他说:“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懂。我的喜欢是指,我想和你爸爸去国外结婚的那种。”   “结婚?结婚之后呢?”   “一直留在你爸爸身边。”   璨璨听了委屈地瘪了瘪嘴,他抓住姜也南的手,问他:“那璨璨呢,姜叔叔也要一直留在璨璨身边。”   姜也南抑制不住地笑,他蹲下来抱起璨璨,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他们去楼下吃早餐,吃过后,姜也南还打包了一份拿上来。   他们回到房间,牧颜还在睡。一大一小悄悄推开门走进去,璨璨趴在牧颜身边,姜也南靠在牧颜另一边,拿起手机拍下了一张全家福。   牧颜被他们惊动,皱了皱眉,慢慢掀开眼皮。璨璨用手碰了碰他的脸,轻声说:“爸爸,谁是懒猪?”   牧颜一愣,随即被姜也南一把搂起,对方的呼吸就在他耳边,他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只觉得后颈发麻。   姜也南学着璨璨的话,对牧颜说:“谁是懒猪?”   他们两个简直就是一个阵营合起来欺负牧颜,牧颜眨了眨眼,缓缓苏醒。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去捏姜也南的脸,却见从手腕延伸上去尽数都是斑驳痕迹,几处牙齿印格外明显。   牧颜一惊,立刻把手缩了回去,顺带揪起被子把自己整个蒙进去。   姜也南也反应过来自己昨夜做的好事,他放开牧颜,从床上下来,抱起璨璨往外走,边走边说:“我们到外面去等爸爸。”   等他们都走了,牧颜掀开被子,刚要起身就觉得一阵不适。他“嘶”了一声,皱起眉,慢吞吞地下床。   下地之后,真的是举步维艰,每走一步似乎拉扯了一下,他眉头蹙着,走到了浴室。   身上的衣服是昨天后半夜姜也南给他换上了,扣子系了几颗,还上下扣错了。他扯了一下歪歪斜斜的领子,便看到一大片的吻.痕。   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后,穿上自己的衣服,昨天买的围巾恰好有用,一层一层绕在脖子上,几乎把他整张脸都给遮没了。从房间里出来,便能看到罪魁祸首正和他儿子开开心心坐在沙发上,道貌岸然地给小孩讲着三个和尚的故事。   牧颜板着脸,走到姜也南面前,用脚尖踢了踢姜也南的小腿,他说:“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璨璨拉住他的手,“爸爸,我们给你拿了早餐,吃了再走。”   牧颜侧头看去,小桌子上放着一盒牛奶、鸡蛋还有面包。他抿抿嘴唇,的确是饿了,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姜也南拿起鸡蛋,剥掉蛋壳,坐到牧颜身边,把鸡蛋递给他。牧颜沉着脸接过鸡蛋,姜也南低声问他:“生气了吗?”   牧颜瞥向他,若不是顾忌璨璨在场,他肯定是要和姜也南置气的。他咬了一口鸡蛋,凑在姜也南耳边,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狗啊,我身上全都是你咬的……”   “我喜欢你。”   牧颜心里酥酥.麻麻,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见璨璨正目不转睛看着他们。牧颜吓了一跳,立刻用手肘顶在姜也南,姜也南闷哼一声,倒在沙发一角。   牧颜转身立刻扶起他,“你没事吧?”   姜也南苦笑着摆摆手,“牧颜,你反应太大了。”   牧颜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回去时是姜也南开的车,牧颜坐在后面,刚行驶没多久,就听到璨璨说:“姜叔叔,爸爸睡着了。”   姜也南的声音很温柔,揉着缱绻的情意,他对璨璨说:“让你爸爸睡吧。”   来时可能是没有留意,沿途中的道路边竟然有一大片的芦苇荡。在冬日里,被风一吹,像是海浪波纹,一层接着一层晃动。   牧颜小憩了片刻,醒过来时便看到了车窗外的芦苇荡。璨璨窝在他怀里也睡得很熟,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放轻声音,小声喊道:“姜也南,你看外面多漂亮。”   姜也南正开着车,迅速地瞥了一眼,脸上荡.漾出笑意。   回去之后,牧颜用那张照片做成了头像。   虽然姜也南不常用社交软件,可看到牧颜的头像,他就把牧颜头像框里的照片给截图了下来,自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剪裁好后,弄成了自己的头像。   他换好头像后,给牧颜发去信息,“你看,情侣头像。”   谁能想到,那么大岁数了的姜也南还会做这种事,牧颜看着他那个像素不甚清晰的图片,忍着没有取笑他,而是回复他,“很好看,我喜欢。” 第46章   姜也南写书一直都有个习惯, 那就是得待在“案发现场”写。他之前有一本书的现场是在一个公园里,他当时就每晚抱着笔记本坐在公园长凳上,一呆就是一晚上,还差点被治安巡逻当做不法分子给拘留了。   他这次的故事背景是在云南的一个小村落里,为了让自己有一种代入的感觉,姜也南真的就在当地租了一栋两层楼的屋子,租了三个月。   正好是到璨璨放寒假, 牧颜和舞蹈教室也申请了休假,便带着璨璨来到了温暖的云南。   他们在姜也南租的房子里住下,白天时, 姜也南在书房里写书,偶尔会站起来偷偷走到窗口抽一根烟。牧颜现在让他戒烟,但这也不是说戒就戒。姜也南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便听到楼下院门打开, 车子开进来的声音,他立刻掐灭了香烟, 挥散房间里的烟气。   牧颜带着璨璨在外面转了一圈,车子开到了花市,在里面买了一后备箱的鲜花。   璨璨跑进客厅,在楼下喊着, “姜叔叔,快下来。”   姜也南从楼上跑下来,“怎么了?”   “爸爸买了好多话,他一个人拿不动。”   姜也南疑惑地问:“花拿不动?是买了多少?”   这时, 牧颜抱着一捧花走进客厅,他对姜也南说:“花市打折,多买了些。”   姜也南接过他手里的花,放在桌上,牧颜让他去车里把花都拿进来,自己则是去找花瓶插花。姜也南走到外面,就看到整个后备箱的鲜花,他站着愣了几秒,从里面抽出一枝玫瑰放在鼻尖嗅了嗅,回头便能看到客厅里,牧颜跑来跑去的身影。   下雨天的时候,牧颜就和璨璨在小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很轻,应该是怕吵到姜也南。一大一小靠在沙发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昏昏欲睡。   姜也南从书房出来,便看到他们歪倒在沙发里的样子,他轻声走过去,跪在沙发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牧颜。   牧颜醒过来时,雨已经停了,璨璨窝在他的怀里,牧颜往一侧靠了靠,小心翼翼从沙发上下来,脚刚踩地,就碰到了一个软乎乎温热的东西。他吓了一跳,立刻抬起脚,低头看去,姜也南竟然就蜷在沙发下睡着了。   “爸爸……”璨璨也醒了,闭着眼轻轻叫着牧颜。   牧颜拉住他的手,“嘘”了一声,他指了指下面,璨璨一愣,探头顺着牧颜指的方向看去,他立刻咧开嘴,小声问道:“姜叔叔怎么睡在这里?”   牧颜搂着璨璨,凑到他耳边,压着声音说:“想不想给姜叔叔打扮一下。”   “啊?”璨璨有些疑惑,但立刻反应过来,他兴奋道:“爸爸,我有彩笔。”   姜也南睡得太熟了,牧颜在他头发上插了几枝花,璨璨又用彩笔在他脸上画圈圈,他都没有醒过来。两个熊孩子把姜也南打扮了一通,牧颜拿出手机,一大一小挨在姜也南的肩头,拍了好几张照片。   牧颜靠在姜也南身边,翘着嘴角翻阅照片,璨璨笑着说:“姜叔叔这样好搞笑。”   他这话刚说完,肩膀就一紧,璨璨一声惊呼,牧颜反应过来,想要起来,腰就被用力搂住,接着整个人都被压在了姜也南怀里。璨璨大喊着,“爸爸救命,姜叔叔醒了。”   “璨璨别喊了,你爸爸都自身难保呢?”   姜也南下巴磕在牧颜的肩膀上,凑在他耳边说:“玩得很开心啊?”   “没……没,一点都不开心。”   姜也南笑了笑,用脸去蹭了蹭牧颜的脸,彩笔的颜色揩到了牧颜的脸脸颊上。他打量着牧颜,从自己头发里抽出一枝花,放在牧颜的发顶上。   姜也南松开了璨璨,对小朋友说:“我们给爸爸也画个大花脸好不好?”   璨璨愣了愣,在牧颜一个劲的眼色里,他鼓着响亮的掌声,大声道:“好。”   牧颜一震,咬着牙说,“璨璨你个小叛徒。”   姜也南哼笑了几声,他把牧颜托起来,从后面整个抱住他,牧颜动都动不了。璨璨脸上的笑容和姜也南一模一样,“邪恶”非常。他拿着彩笔,在他爸爸脸上画圈圈,几个圈圈画完,璨璨把彩笔递给姜也南,期待道:“姜老师,你要画吗?”   姜也南接过彩笔,从后探出头,他和牧颜距离极近,呼吸喷洒在牧颜的脸上,热热的。牧颜的脸都红了,姜也南专注地看着他,拿着彩笔在他额头上写了几个字母。   “你写了什么?”   姜也南换了支红色的彩笔,在他额头上又画了两个爱心。   “你猜猜看?”他说着,捏起牧颜的下巴,在他鼻尖上画上红点。   牧颜觉得鼻子有些痒,皱了皱眉,用手指轻轻擦着鼻尖。姜也南拉开他的手,自己用拇指轻轻擦过他的鼻尖。他低头看着牧颜,若不是璨璨就在身旁,他定然是要吻住牧颜的。   他的声音放低,轻缓又温柔,他说:“写的是my love。”   这场画花脸就是无差别攻击,最后这对丧心病狂起来的夫夫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姜也南一松开牧颜,牧颜就一把抱住璨璨,搂到怀里,拿着画笔在小朋友的脸上画了个大花脸。   晚饭他们坐在桌上,脸上的痕迹不容易洗掉,特别是牧颜额头上的“my love”。一顿饭也吃不好,看到彼此的脸就开始笑,璨璨一边喝汤一边笑,差点呛到了。   吃过饭,他们出去散步,穿着短袖和短裤,从冬天来到了夏日,吹到脸上的风都是暖的。   璨璨在前面走着,他们跟在后头,牧颜看着璨璨还是小小的背影,侧头对姜也南说:“他会越长越高,长成一个大人,拥有自己的人生。”   姜也南感觉到了养育一个孩子的奇妙之处,把孩子生下来而后照顾他,其实并不是单纯的血缘责任,更多的是爱。那份独属于亲情的爱,是在生命诞生的初期就扎根在了心里。   他对牧颜说:“你把他养得很好。”   牧颜牵住姜也南的手,轻轻晃了一下,“以后就是我们了。”   他们是在云南过得年,大概是天不冷,所以没有什么年味。牧颜做了一桌子菜,他们都喝了点酒。吃过了饭,碗碟就都放在了桌上,姜也南抓住牧颜的手,让他不要去洗了。   他们走到客厅,璨璨靠在他们中间,大家一块看着电视。   春晚和以前差不多,节目热热闹闹的,明星又唱又跳。璨璨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姜也南把璨璨抱回了房间。走到楼下,便看到牧颜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要做什么,笔直地站着。   姜也南走到他身前,轻轻拍了一下牧颜的肩膀,他问:“要到楼上去吗,洗个澡躺下吧。”   牧颜眨了眨眼,他迷离地看着姜也南,突然伸手搂住姜也南的脖子,张开嘴咬住姜也南的下唇。有些疼,牙齿都似乎撞在了一起,姜也南吃痛闷哼一声,又被牧颜推了一下,他倒进沙发里。   牧颜站在他身前,吊灯的光垂直落下,笼罩着牧颜。   他在姜也南面前跳舞,芭蕾的柔软和力量在他身上体现,他在舞台上为那么多人跳过舞,但好像从未在姜也南面前,为他一个人跳舞过。   他朝姜也南递出手,喝了酒,脸上浮出薄红,他问:“要一起跳舞吗?”   姜也南舔了舔嘴唇,攥紧了牧颜的手腕。牧颜往后一拉,姜也南起身,他们的身体靠近,姜也南低声说:“要点音乐吧。”   “什么音乐?”   “都行,只想和你跳舞,什么音乐都可以。”   他们彼此相拥,舞蹈变成了另外一种运动。   客厅的沙发,红木色的地板,牧颜的手抓着姜也南的衣服,指关节都泛白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要溢出喉咙的声音。   他仰头看着姜也南,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姜也南的喉咙上,一点点往上,揉.捏过淡色的嘴唇。姜也南吻着他的指尖,在无名指上反复亲吻,他抓着牧颜的手臂,抱紧了牧颜。   璨璨开学后,牧颜就先带着他回去了。姜也南自己在云南又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牧颜每天都会和他通讯。牧颜其实害怕姜也南生病,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   姜也南写起东西时,如果没人管着,很容易忘了时间。牧颜每天都会盯住姜也南吃药,规定好三餐的时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为他点好外卖,让他去拿。   姜也南从云南回来之前,牧颜则带着璨璨去了一趟西定,故地重游,他没有参观的心思,而是直接去了出版社。   父亲留下的产业,现在由他父亲以前的部下经营。这几年传统纸媒行业不景气,他们逐渐把重点转向新媒体,公司逐渐有了转色。   牧颜身上有一部分股份,不过他已经几年没有回来了,公司里的人新旧更替,大部分都不认识他。   陈科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跟在牧正袁身边做事,本来大家都想好了,以后一起退休了,就一块出去旅游,一起打高尔夫,谁想到牧正袁先走了一步,而他自己又磕磕绊绊活了好几年。   他刚从会议室里出来,助理便对他说,“陈总,楼下有个年轻人要见你,说是……牧总的儿子。”   陈科华一愣,随即就是一脸的狂喜,立刻道:“快让他上来……不,我下去见他。”   牧颜坐在大厅沙发上,璨璨来到了陌生的地方,表现得很乖巧,一动不动坐在他身边。   陈科华刚下来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喊了一声“颜颜”,牧颜侧头看去,立刻站了起来,眼眶泛红。陈科华走到他身前,抓住他的手臂,牧颜低声喊道:“陈叔叔。”   陈科华看着牧颜,有一种昨天还在眼前的感觉。牧颜和几年前看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孩的样子。   “璨璨来叫爷爷。”   “爷爷好。”   陈科华听到小孩的声音,愣了愣,他低头看去,便见牧颜身边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这是?”   “这是我的儿子,璨璨。”   陈科华脸上是惊喜,他想着蹲下来抱抱璨璨,但年纪大了,实在是动不得。他便伸出手,轻轻揉了一下璨璨的发顶,感慨道:“老牧看到会很欣慰的。”   陈科华带着牧颜到楼上去,坐下后,他朝璨璨招了招手,“璨璨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璨璨有些认生,他回头望了望牧颜,牧颜轻拍他的肩膀,“过去吧。”   璨璨迈着小步子走到陈科华跟前,陈科华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璨璨的脸颊,他扬起嘴角,对牧颜说:“和你小时候一样可爱。”   陈科华没有去问牧颜孩子的妈妈呢,到了他这个岁数,一切都看得很开,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   牧颜和陈科华聊了很久,晚上他们还一起吃了饭。陈科华让助理去买了好多玩具,都是送给璨璨的,把璨璨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饭桌上,牧颜和陈科华说起出版书的事情。   “陈叔叔,你知道zy吗?”   陈科华点了点头,“前几年的热门作者,不过听说已经封笔了。”   “不,他重新开始写了。”牧颜顿了顿,他说:“我现在是他的编辑,他的下一本书,我来负责。”   陈科华一愣,他反应过来,惊喜道:“这是个大资源,如果做得好,zy这本新书可以大卖。”   “zy之所以封笔的原因,是因为题材受限,上一本没有通过审核,他和他原来的出版社负责人大吵了一架。” 牧颜抿了抿嘴,他期盼地看着陈科华,“陈叔叔,我想让这本书在我们由我们来出版,您看可以吗?”   “你放心,这些障碍我来帮你清理掉,你就放心来做自己的事吧。”陈科华叹了口气,他对牧颜说:“这两年,我的身体也不如从前了,其实我早就能退休了,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想这里是颜颜的家,他回了西定后,一定想来看看。所以无论再难,我也要给老牧守着这里,等你回来。”   牧颜眼眶发热,璨璨呆呆地看着他,张开手抱住牧颜,有些害怕,“爸爸,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啊?”   牧颜摇着头,他紧紧抱着璨璨。   那天晚上,他原本是想和璨璨去以前的房子住一晚,但那房子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也没人来打扫,屋子里上下都是灰,有些墙壁都已开裂。他便只好带着璨璨去酒店住下。晚上的时候,他去洗澡,璨璨在外面,拿着牧颜的手机,给姜也南拨去电话。   电话一接通,璨璨就先喊了一声,“姜叔叔。”   “璨璨?”姜也南还以为是牧颜打来的,他听着清脆的童声,顿了顿便问:“爸爸呢?”   “爸爸洗澡去了。”璨璨抓着手机,对姜也南说:“姜叔叔,爸爸今天哭了。”   姜也南愣怔,他立刻站了起来,声音变得急促,“璨璨知道爸爸为什么哭吗?”   “我们今天去见了一个老爷爷,爸爸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哭了。爸爸说,他想家了。”璨璨想到牧颜的眼泪,心里难受。浴室里的水声停了,璨璨就小声说:“姜叔叔,你快来安慰爸爸吧,我挂啦。   璨璨刚说完,姜也南就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忙音,他吁了一口气,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牧颜洗完澡,璨璨已经把要换的衣服都给拿了出来,他抱着睡衣睡裤对牧颜说:“爸爸,我也去洗澡了。”说着,一溜烟往浴室里跑。   “里面地上有些水,你小心一些。”牧颜忍不住叮嘱他,璨璨大声应着。   牧颜拿着毛巾擦头发,他对于璨璨和姜也南不止说过十遍,洗完头要吹头,不要湿着头发就睡下去。到了自己这里,却浑然不在意,随意擦了几下头发,就把毛巾丢在了一边。   他打开电视,这酒店的电视机里就几个频道,不过有点声音显得没那么冷清。牧颜听着电视机的声音,盘起腿给姜也南打电话。   几乎是刚打过去,姜也南就接了,牧颜笑着问:“你是猜到我会打过来吗?”   姜也南对他说:“刚好在看手机。”   牧颜和姜也南说了今天的事,他有些兴奋,问姜也南什么时候能把书写好。   姜也南对他说,“快写完了,在修结局。”   “我要当你的第一个读者。”   姜也南听着牧颜的声音,想象着自己就在他身边,抱住牧颜,和他说谢谢。   翌日,牧颜一大早就被敲门声吵醒,璨璨“唔”了一声,用被子遮住脑袋,牧颜拍了拍他的后背,自己则下床去门口。他揉着眼睛,站在门前低声问:“谁啊?”   “牧颜,是我。”   姜也南的声音从外面清晰地传来,牧颜整个人都呆住了,反应过来立刻打开了门,他愣愣地看着姜也南,迟钝道:“你不是在云南吗?”   姜也南上前两步,环住他的肩膀,就这样先抱了十几秒,姜也南才说:“昨天晚上挂了电话,突然很想你,就买了机票飞过来了。”   牧颜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姜也南的心跳,他用脑袋顶了顶,像是在撒娇,“你真是……我都要哭了。” 第47章   姜也南捧着牧颜的脸, 把他压在门上拥吻,吻得难舍难分时,璨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叔叔?”   牧颜一愣,就要像上次那样一巴掌把姜也南推开。姜也南这次反应及时,轻轻攥住牧颜的手腕,扣在自己怀。牧颜挣了挣,没有挣扎开。   璨璨看着姜也南, 虽然疑惑他怎么突然出现,但还是很开心,走上前抓住姜也南的手, 拉着姜也南走进去。牧颜跟在他们身后,舒了一口气。   姜也南坐在床边,看着牧颜给璨璨换衣服。他问璨璨,“璨璨在这边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璨璨仰起头看了看他爸爸, 就对姜也南说:“今天爸爸要带我去看爷爷。”   姜也南愣住,他朝牧颜看去。牧颜的视线放在别处, 直到姜也南轻唤他一声,他才缓缓转过头,对姜也南说:“一起去吧。”   他们先去酒店楼下的餐厅吃早餐,牧颜拿了牛奶还有黄油面包, 他问姜也南想要吃些什么。姜也南没有休息好,现在也吃不下东西,他摆了摆手说:“我吃不下。”   牧颜看他面色不太好,伸手轻碰他的脸颊。他真的很怕姜也南又会发烧, 摸到温温热热的皮肤,他松了口气道:“还好,没有发烧。不过早餐不能不吃,我去给你盛一碗粥,你吃清淡些。”   牧颜和璨璨都去了餐区,姜也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神情倦倦。牧颜端着托盘过来,把粥推到姜也南手边,他说:“你喝点粥。”   姜也南拿着汤匙舀了点粥,抿了一小口。   牧颜看他这样,又忍不住要去碰他的额头,被姜也南躲开了。姜也南抬起头来,无奈道:“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牧颜?”   一个困惑的声音在牧颜身后响起,牧颜扭头看去,便是一愣。陈珂走到他面前,瞥见姜也南,又看向牧颜,他顿了顿说道:“我还不确定,不敢喊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牧颜朝他点了点头,“你好,陈警官。”   陈珂摆了摆手,“别这样叫我,我早就不做警察了。”   牧颜疑惑,陈珂递给他自己的名片,对他说:“我现在开了一家保安公司。”   牧颜看着名片上的抬头,感叹道:“那现在应该叫您陈总了。”   陈珂笑了笑,“可别这样叫我,还是叫我陈珂吧。”他说着看向姜也南,问道:“这位是?”   “你好,我是牧颜的朋友。”姜也南站了起来,肩膀挨着牧颜。   “你好。”陈珂朝他点了点头。   “爸爸,我能吃那个蛋糕吗?”璨璨站在边上拉了拉牧颜的袖子。   牧颜低下头对他说:“只能吃一个,自己去拿吧。”,璨璨笑得很开心,蹦蹦跳跳跑了过去。   陈珂的视线在璨璨和牧颜之间变换,最后不禁感慨道:“孩子都长那么大了。”   牧颜“嗯”了一声,陈珂的目光又放在了姜也南这边,他不经意道:“你们和好了?”   牧颜一震,姜也南张开手揽住牧颜的肩膀,他说:“我们一直都很好。”   陈珂挑眉,接触到姜也南的目光,他勾了勾嘴角。   陈珂没有和他们多聊,他的老婆还在大厅那边等他,过来打了个招呼后,他便走了。牧颜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远,牧颜才缓缓转过头,他看着姜也南,轻声道:“我当时报案了。”   姜也南拿着汤匙,粥从汤匙里倒进碗内,他点了点头,抿着嘴,隔了几秒,他说:“对不起。”   “不要再说这些了,都已经过去了。”牧颜把手伸过去抓住姜也南的手掌,紧紧握住。   那些发生过的事,是不可能用一句“都已经过去了”而轻描淡写不去回忆。   就算牧颜说已经结束了,不要再去说,可姜也南还是忍不住去想,自己当时是怎么了。   他可能生来就是个自卑又阴郁的人,从小就这样,躲在角落里偷偷窥探着这个世界。他不知道怎么去和人相处,也不知道该如何正确的对一个人好。他曾按照自己理解的去对牧颜,却彻底失败了。   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向前摸索,只希望能够不再让牧颜难过了。   从酒店出来,他们去了墓园,在门口买了一束花,距离上一次牧颜来到这边,已经过了七年。   璨璨又大了一岁,他们也都老了一岁,当时不死不休的气焰像是一场梦。牧颜带着姜也南走到父亲的墓前,姜也南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听到牧颜说:“我爸其实一直都很关心我,只是我没有珍惜。”   “爸爸,这个就是爷爷吗?”璨璨拉着牧颜的手,仰起头乖巧地看着他。   牧颜附身,把璨璨抱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两步,半蹲下来,抬起手轻轻抚着墓碑上的字,他说:“如果爷爷还在的话,会很喜欢很喜欢璨璨的。”   姜也南站在他们身后,西定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寒冷,他忍着咳嗽,直直地站着。   璨璨明天还要上课,牧颜订了晚六点的飞机,姜也南比他早半小时。他们在机场里吃了晚饭后,就坐在椅子上休息。姜也南是真的累了,坐下后,眼皮便不由自主耷拉下来。牧颜见他这样,就轻轻拉住他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睡一会儿,等到你了,我喊你起来。”   “牧颜,我舍不得。”姜也南咕哝着。   牧颜藏着笑,他侧头看向姜也南。姜老师的眉毛都被头发给遮住了,从上看下去,能看到长长的睫毛,鼻梁很高。   他抬起手,轻轻拨开姜也南额面上的头发,手指覆在他的眉毛上,来回磨.蹭着。   “新书的事我都谈好了,你回去乖乖写书,不要拖稿,要按时交稿。”   姜也南皱皱鼻子,没想到牧颜会在这个时候催稿,他把脸压进牧颜的肩膀里,伸出手环住牧颜的腰,小声说:“你舍得我走吗?”   璨璨就坐在他们身边,牧颜怕被小孩看到,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又见从他们身前经过的路人,视线是不是撇过来,牧颜抿着嘴,脸慢慢红了,他嘀咕道:“姜老师,你在撒娇吗?”   姜也南的手搂得更紧了,他答非所问道:“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你,舍不得你,不想和你分开。”   他忽然抬头,双眼冒光,对牧颜说:“我改机,和你一起回去吧。”   牧颜失笑,“别犯傻了,来不及的。”   姜也南失落地低下头去。   隔了片刻,牧颜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低头看去,见他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快到登记时间时,牧颜叫醒了姜也南。牧颜陪着姜也南一起去了登机口,璨璨挥着手说:“姜叔叔,我会想你的。”   姜也南蹲下来抱了抱他,在璨璨耳边小声道:“回家会有惊喜哦。”   璨璨一愣,姜也南摸了摸他的头发,“先别和你爸爸说。”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牧颜困惑地看着这俩一大一小。   璨璨仰起头,摇着头对牧颜说:“这是我和姜叔叔的秘密。”   牧颜耸肩,姜也南站了起来,和他摆了摆手,便走了进去。   他看着姜也南的背影消失在通道里,牵着璨璨转身往自己的登机口走去。一路上,他还是忍不住问璨璨,“姜叔叔和你说了什么?”   璨璨这个小叛徒守口如瓶,就是不肯告诉他爸爸。   飞机落地,牧颜把睡着了的璨璨喊醒,璨璨迷迷糊糊地跟在牧颜身后。从机场出来,坐车回家,璨璨在车上又睡了一小会,快到家的时候,精神倒是充足了。半路上,他开始频繁询问牧颜什么时候到家。牧颜每隔十分钟都要和他报备一次。   终于是到了家,车子开到公寓楼下,牧颜刚下车,就听到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   “是牧先生吗?这里有您的一个快递。”   牧颜皱着眉,看着自己身前的庞然大物,竟然是一个快两米高的机器人模型。   璨璨在旁边高兴地都叫了出来,快递员笑着对牧颜说:“订购人是姜先生,这个太大了,我们会帮您运上去的。”   “这个……的确太大……了。”   牧颜呆了好几秒,璨璨牵着他的手摇晃着,高兴道:“姜叔叔说有个礼物要送给我,没想到是这个,爸爸,你看机器人好大啊。”   两个快递员合力把这个模型运进了牧颜的房子里,大冬天的都出了一身汗,牧颜让他们把这个机器人模型放在客厅角落里,璨璨却说要放到自己房间。   牧颜长叹一口气,对他说:“这个太大了,你要是放进房间里,自己就没有空间了。”   “没关系,我可以委屈,但机器人不行。”璨璨天真道:“它还可以睡我床上。”   “不可以,就放在客厅。”牧颜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璨璨瘪了瘪嘴,不过他很快就想开,围着机器人打转,用手抱住机器人,他把脸贴上去,对牧颜说:“放客厅就放客厅,那我以后可以睡在客厅沙发上吗?”   牧颜看着璨璨亮晶晶期盼的眼睛,觉得姜也南不是送了个礼物过来,是丢了个麻烦来。   那天晚上璨璨还是第一次不听牧颜的话,吵着闹着要睡在客厅,和他的机器人在一起。   “你睡在客厅会着凉的,生病了怎么办?”   “生病了就去医院。”璨璨抱住机器人的手,不肯撒开。   牧颜拗不过他,只好给他去拿了两床被子铺在沙发上,又开了客厅的空调。璨璨像只小萝卜,被牧颜埋在暖烘烘的被窝里。   “只准你今晚睡这里,明天你就会房间里去睡。”   璨璨挥挥手,“爸爸快让开,你挡到我看机器人了。”   牧颜:“……”   牧颜是不可能去和璨璨发脾气的,最多回了房间后,拨通姜也南电话,怒气冲冲发一顿牢骚。   西定离云南比较远,姜也南此刻是刚到家,推开门便接到了牧颜的电话。   牧颜的声音分贝比以往都要来得响亮,他把手机往远挪开了些。牧颜足足说了他几分钟,才慢慢停下,姜也南才缓缓说道:“璨璨喜欢机器人吗?”   “喜欢的要命,今晚要和机器人一起睡呢。”   姜也南轻声笑了,牧颜听了就说:“你还笑得出,房间里放不下机器人,他都要天天睡客厅了。”   姜也南任由牧颜唠叨着,他心里高兴,笑着笑着咳嗽就没忍住。   牧颜一听到他咳嗽,就立刻不说他了。姜也南拿开手机,捂着嘴干咳了好久,他喘着气,对牧颜说:“就这一次,我想让璨璨开心。”   “好啦,我不说你了,你快去休息吧。”   “牧颜,其实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嗯?给我什么?”牧颜疑惑。   姜也南则笑了笑,对他说:“先不告诉你,等我回来。”   之后姜也南在云南又呆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一直在反反复复修着结局。   最后把两个版本的结局都留了下来,一同发给了牧颜,让他替自己挑一个。   这应该是牧颜第一次接触姜也南写的这个新书,书的名字叫做《塞班》,讲的是新社会里一群已经要被淘汰了的机器人自救的故事。   故事结局有两个,一个是胜利,一个是失败。   可在牧颜看来,胜利的那个结局也像是失败了一样,那群获得了成功的机器人,来到了最初生产它们的基地,替自己卸去了老旧的系统,换上了新的程序。   它们成功了,可这种成功,也只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于是,他对姜也南说:“我很喜欢第一个结局。”   “那就用第一个。”   若是徐州知道,姜也南在牧颜这边提前交稿了,他大概是要气愤了。   想想他以前隔山差五去找姜也南,就差没跪在地上求这位祖宗快点交稿,对方都是懒懒散散的一句话,“卡文了,没灵感,不想写。”   姜也南把稿子交给了牧颜之后,回到住处睡了整整一天。睡醒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手机里多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和信息,他磨磨蹭蹭一个个看过来。   孟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徐州听说他的新书要出版恭喜他,璨璨拍了一个和机器人的合照,还有牧颜问他晚饭要不要一起吃。   姜也南点开牧颜的号码,拨了过去,等了几秒,电话便接通了。   姜也南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有些哑,他说:“牧颜,晚餐还能一起吃吗?”   牧颜语气轻快,“当然可以,你还在休息吧,我待会来接你。”   牧颜出门的时候,问璨璨要不要一起去和姜叔叔吃饭。非常难得,璨璨拒绝了。   他抱着机器人的大腿,乐呵呵道:“爸爸,我要陪着机器人,不能让他孤单。”   牧颜抿了抿嘴,他揉了揉璨璨的小脑袋,叹气道:“桌上有吃的,你要是饿了就吃点。”他侧头看向那个机器人,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今晚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两人约会了,牧颜开车去姜也南家,姜也南已经穿戴整齐。他换上了上次开家会买的西服,头发剪短了,露出额头,眼眶更显深邃。牧颜看着他这身装扮,有些惊讶,“我们今晚去哪里吃?”   “我预约了一家餐厅,吃法国菜。”   牧颜扯了扯身上的羽绒服,“我穿这样,不合适吧。”   姜也南牵住他的手,“没关系,难得璨璨没有跟来,只有你和我。”   牧颜神情一变,指着姜也南恍然道:“你送他机器人不会就是这个目的吧?”   “什么目的?”姜也南带着笑,伸手理了理牧颜的头发。   “把璨璨支开?”   “牧颜你多想了。”姜也南拉开门,走带外面,楼道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一面镀了光的面具。   餐厅是预约制,三角舞台上,演出人员演奏着音乐。牧颜走近餐厅就把外套脱了,他里面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服务员过来替他把衣服去挂好,而后带着他们入座。   这样的餐厅,牧颜以前在法国的时候会常常去,演出结束和团里的朋友一起聚餐。不过自生了璨璨后,他的生活就完全围着璨璨转,自己的娱乐活动几乎是没有的。   他和姜也南相视而坐,菜一道道上来,牧颜切着牛排,轻声问他:“你究竟想给我什么?”   姜也南卖关子,“吃好饭和你说。”   牧颜皱皱眉,他说:“你可不要再寄一个机器人过来了,我家放不下。”   “那是给璨璨的,你的不会是这个。”   牧颜有些心不在焉,快速地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食物,他就忍不住催促道:“吃完了吗?”   姜也南觉得他这样很有趣,想要逗逗他,故意慢条斯理地咬着牛肉。牧颜等得不耐烦,他站了起来,“我去一下卫生间。”   “我吃完了,陪你一起去吧。”姜也南也站了起来。   他们从餐厅出去,这边很热闹,整个商圈都在这边,后面还有一大片住宅区,房子是新的楼盘,都是精装房。   走在灯光璀璨的街道上,姜也南指着一个新建的小区,他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牧颜一脸纳闷,“看什么?”   “看房子。”   “看房子做什么?”牧颜摸不着头脑,他皱起眉看着姜也南。   姜也南却拉住他的手,牵着他往里走,他说:“你租的房子太小了,我送给璨璨的机器人都放不进他房间,换一个大房子吧。”   “你的意思是,要为了个机器人换房子?”牧颜挣开他的手,又被姜也南攥住。   这时售房销售走了过来,姜也南直接说道:“我想看一下那个复式样板房。”   牧颜这才觉得不对劲,他侧头看着姜也南,低声问:“你自己已经过来看过了?”   姜也南点了点头,他抿起嘴,把手递过去。   牧颜皱起眉,他心里有些烦,可还是握住了姜也南的手。   掌心交叠,牧颜一震,他的手心里被轻轻放下一枚钥匙,姜也南凑到他耳边,对他说:“我买了一栋房子,送给你的。”   房屋销售带着他们来到了样板房里,牧颜站定在门口,仰头看向姜也南,他说:“我自己有钱。”   “我知道。”   “那你……”   “因为如果是我买的房子,你就会不好意思让我回去了。”姜也南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牧颜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他。   姜也南说:“其实不止钥匙,还有这个戒指我也想给你,但我想你可能还不会接受我这个戒指,所以我想下次再……”   牧颜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他盯着姜也南,眼眶隐隐发热,“谁说我不会接受。”   “先生,这里的采光是非常好的,还有房间的格局都不错,你们可以来这边……看……看。”   楼房销售的声音逐渐变轻,她呆滞地看着那两位在门口亲到难舍难分的男士,彻底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完结了! 第48章   新家是姜也南早一个星期买下的, 精装房,买下之后直接放家具进去就能住。   他买了这里之后,其实多少心里有点忐忑,他怕牧颜说他自作主张。   不知进退的付出就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情绪价值勒索。姜也南以前是这样觉得的,可到了现在,他才明白,那种付出是不可控的,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到了某一个程度,就会无法克制地想要对这个好。他愿为这个人肝脑涂地,把一切都给他。   那当时的牧颜是否也是这样, 不顾一切想要把最好的自己交出来。   如果他当时能够站在牧颜身后,想一想牧颜在面对着那个孩子时是多么孤立无援,想一想他是花了多大的决心想要留下孩子,也许他们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如今虽说都已经过去, 可姜也南却还是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   好在牧颜心甘情愿被他勒索。   他们带着璨璨一起去家具店挑选家具用品, 姜也南和他说,换了新家之后,机器人就能放进房间里了。璨璨像只树袋熊紧紧抱住姜也南,高兴的不得了。   逛了一整天, 把家里的大部分家具都选好了,大家都累惨了,晚上随意找了家火锅店进去,点了个鸳鸯锅。   一边辣一边猪骨汤底, 璨璨在火锅店里说要吃披萨,被牧颜说了一顿,姜也南则趁着牧颜去前面拿调料的时候,叫了份披萨外卖。   火锅店里很暖和,没过多久,牧颜就出汗了。他脱掉外套,姜也南伸手接过他的外套,叠好放在一旁的空着的椅子上。   点了几份牛肉,还有虾滑和蔬菜,汤锅沸腾了,热气卷着一层白烟往上冒。姜也南拿着虾滑下锅,熟了之后捞起来先给牧颜。   正吃着,便听到门口有人问:“是谁点的披萨?”   牧颜一愣,立刻看向璨璨,璨璨有些心虚,往姜也南背后躲了躲。姜也南拍了拍璨璨的后背,对小朋友说:“披萨来了,自己去拿吧。”   “谢谢姜叔叔。”璨璨笑着站起来,小跑着去门口拿披萨。   牧颜瞪了姜也南一眼,“你这样会把他给宠坏的。”   “他还小。”姜也南这么说着,璨璨已经捧着披萨“笃笃笃”跑了过来。他接过璨璨手里的披萨,把璨璨抱到椅子上,打开披萨盒,切了一小块,递给璨璨。   牧颜看着姜也南,现在他已经很难把当初那个厌恶孩子觉得小孩只是一种累赘的姜也南联想在一起了。他舔了舔嘴唇,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眼角的酸涩,吸了吸鼻子,牧颜加了一根娃娃菜,吃了起来。   “牧颜?你能吃辣吗?”姜也南指着那个辣锅,“你刚才吃的是这边的。”   辣味卷着舌尖一下子涌了上来,牧颜张开嘴,把手当扇子给自己口腔降温。姜也南笑了,璨璨吃着披萨茫然地看着他爸爸。   姜也南把手边的冰水递给他,牧颜一口气喝完,嘴里降温,辣味消退了不少。可冰水喝得太快,他捂着太阳穴,可怜巴巴地看着姜也南,都快哭了,“头疼了,太冰了。”   姜也南吁了口气,坐到牧颜这边,揽住他的肩膀,手指覆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璨璨已经对姜叔叔和他爸爸亲密的举动见怪不怪了,他继续吃着自己的披萨,希望爸爸多靠着姜叔叔一会儿,别来唠叨自己。   璨璨一个人吃不了一整块披萨,剩下的姜也南放在盒子里替他拿回家。   新房子大概还要半年能住进去,到时候新买的家具味道也差不多散完了。   到了牧颜家门口,姜也南把披萨递给他,牧颜接过盒子,却没放开姜也南的手。璨璨一回家便跑到客厅去玩他的机器人,玄关里只有一盏小灯,灯光昏暗,牧颜拉着姜也南往里走,他们站在这片暖黄色的光晕里。   牧颜踮起脚,抬起头,轻轻吻了吻,他压着声音说:“别走了。”   没喝酒也能意乱,理智被一点点从脑袋里剥开。牧颜催促着璨璨回房间睡觉后,刚转身,便被姜也南拉到了拐角,他被压在角落里拥吻,呼吸都透不过来。   可能是因为缺氧,眼前的光变成了一块块黑色的斑点,他的手揪着姜也南的袖子,衣服被他揉成了一团,他呜咽了一声,姜也南慢慢放开了他。   他艰难地呼吸,小腿发抖,他的后背靠在墙壁上,脸往一侧撇去,就又被捧了起来。   “去洗澡。”   姜也南声音沙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牧颜低头看去,姜也南抬起手蒙住他的眼睛,凑过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对他说:“我可以了。”   牧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磕磕巴巴说:“那……那……就去洗澡吧。”   第二天,牧颜起晚了。   璨璨没等到爸爸起来做早餐,倒是姜也南起了大早,煮了一锅失败的粥,煎了几个焦了的鸡蛋,最后还是跑出去买了早点回来。   璨璨吃过早饭后,牧颜还没醒,姜也南就先送他去学校。下车时,他把充电的小暖宝宝塞给璨璨,“这个暖手的,你身体比较凉,冷的时候就捂着这个。”   那个暖宝宝太可爱了,是一只卡通小猪。璨璨把小猪捂在手里,笑着道:“谢谢,姜叔叔。”   姜也南目送着璨璨进学校,而后开车回去。   他的车驶过四五个红绿灯,停停顿顿一段距离,晨光出奇的温暖柔和。冬天的花店刚刚开门,他把车停在花店门口,问里面的老板买了一车的玫瑰,像是在云南牧颜那样。   来年的初夏,他们搬进新家,与之同时,沉寂已久的zy新书开售大卖。   他们邀请了彼此的朋友来新家祝贺,大家都来了,楠楠送了只小狗给璨璨,璨璨抱着小狗又是开心的不得了,拉住楠楠的手,第一次对他笑得那么灿烂。   徐州喝了点酒,有些上头,他老婆孩子都在西定,就他一个人来的。他借着醉意,拉住姜也南的胳膊,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担心你会出事,现在看到你不再是一个人,家里热热闹闹的,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姜也南后背靠在椅子上,放松的姿态,他也喝了酒,脸上有些红,他说:“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家。”   他这么说着,垂眸内敛地笑了。   孟路跑了过来,招呼着姜也南过去再喝几杯,牧颜捞着姜也南的肩膀,笑道:“他不能多喝,酒量不好。”   姜也南拉开他的手,撇了撇嘴,脸非常红了,他说:“我酒量很好,谁说我不好。”   孟路哈哈大笑,指着姜也南的脸,“这就是醉了吧。”   牧颜抱住姜也南,手摸了摸姜也南的脸,果然热乎乎的。   “他是真的醉了,我先带他回房间休息,你们继续。”牧颜摆摆手,然后揽着姜也南的胳膊要把他带走。   姜也南却挣扎开,不耐烦道:“我能自己走。”   牧颜只好把他放开,姜也南眯着眼打量着牧颜,他舔着下唇,朝牧颜递去手,他说:“牵着我。”   众目睽睽之下,牧颜红着脸,快速地牵住姜也南。他好像溜着一只大狼狗,姜也南在他身后乖乖地被他拉着。   孟路先笑了出来,接着就是一屋子的笑声,牧颜耳朵都红了,他埋头快步走回房间。   把姜也南带进了房间里,刚关上门,牧颜的腰就被搂住,炙.热的呼吸在他耳后。姜也南张了张嘴,嘴唇湿润。   他细细碎碎说着什么,牧颜让他去床上休息,他像是没有听见,磨磨蹭蹭吻着。   “姜也南你放开我,我还要出去的。”牧颜想要拉开姜也南的手,手腕却被他反手握住。接着视野颠倒,他整个人都往床上栽去。   姜也南抱着他,心脏离得很近,胸膛相贴的时候,似乎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心脏跳了多少下。   他的呼吸又一次变得艰难,眼前的光一点点被晕开。姜也南咬着他耳朵,声音好轻,可落在他的心里,却像是古寺里钟声响起,他说:“牧颜,我有家了。” 第49章 番外1   牧归璨长大些开始明白, 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他的性特征发育缓慢,为了维持体内激素平衡,需要长期去医院。   以前一直在他身后的小哭包季楠长的比他高了一头,成绩还是不上不下,但是走到哪里,身后就有一大帮朋友跟着。   牧归璨则因为性格冷淡不爱社交,而一直以为都是一个人。   高二时, 他们分班,牧归璨又和季楠分到了一个班级。   他坐在第二排靠窗,季楠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重新进入一个班级后, 他们都没有和彼此说话。可能是已经长大了,幼年时那种亲昵会随着生命里碰到的其他人而冲淡,越来越淡。   夏天他们穿着衬衫和黑色的西裤,牧归璨去后面倒水, 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瞥向季楠。   季楠趴在桌子上,窗外的阳光零碎的落在他的头发上, 发梢变成了淡淡的棕色。衬衫透光,能够看清他的背部绷紧,腰线往里收,一段很优美的线条。   “水洒开了。”不知是谁提醒了一下, 他一愣,随即看向自己的杯子,水杯里的水都溢了出来。   他连忙把饮水机开关掰上去,把满到杯口的水喝掉, 悸动的心慢慢下沉,他撇开头,便看到季楠撑着下巴朝自己这边看来。他心里一紧,装作若无其事,淡淡错开了眼。   他拿着水杯回到座位上,抿着了一口,几分钟后,老师进来了。   牧归璨瞥了一眼今天上课的内容,收回视线,戴着耳机开始听外文。   他高一的时候就已经自学完了高中全部的课程,现在已经有好几所高校朝他伸出橄榄枝想要提前录取他,可都被他拒绝了。   他还是想要参加高考,想要过完这两年。   下午,牧归璨还要去医院输液,他最近激素起伏的很不稳定。   他和老师请了假,老师几乎是不管他的,也没问他要什么病假单。牧归璨回到教室,收拾了一下书包。他做到走廊上,要下楼时,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回头便看到季楠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背包挂在肩膀上。   “牧归璨你去哪里?”   这应该是他们分完班后第一次说话,牧归璨有些出神。季楠却十分自然熟,勾住他的肩膀,往下压了压,他又问:“分到一个班都不睬我,你怎么回事?”   “我没有。”   牧归璨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三个字。   “算了,你这人本来就这样,我不和你说话,你就不会和我搭话。”季楠撇了撇嘴,“从小就这样。”   牧归璨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拉开季楠的手,往楼下走去。季楠一愣,紧接着跟上,走在他身后问:“你每个周五下午都要请假,你怎么回事?”   牧归璨的步子一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回头看向季楠,对他说:“不关你的事。”   他还是不会好好说话,他看着季楠的表情,心里有些后悔。可身体的事情,他不想让季楠知道,心里莫名的烦躁,他扭头往前走,季楠又跟了上来,他回头忍不住提高声音,“你别跟着我。”   季楠僵硬在原地,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他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见到牧归璨时,总是会眼巴巴凑上去。   牧归璨是在初三暑假里晕倒的,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爸爸一直在哭,说没有照顾好他。姜叔叔也皱着眉,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后来,他就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了。他的体毛变得稀疏,声音似乎变纤细,原本就不明显的喉结越发不显眼。医生说他的雌激素分泌骤增,这会让他变得越来越女性化。   牧归璨小的时候就因为这个病而昏倒过一次,后来一直在治疗,他们都以为已经稳定了,没想到竟然还会这样。   他躺在病床上,听着医生的话,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自己是不是会变得不男不女。   后来,从医院出来,他就不怎么想和人接触了。   他很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那感觉仿佛一只丑陋的大蝗虫藏匿于人类皮囊中,忐忑地伪装着自己。   下午输液时,他睡了一觉,醒来后,已经到傍晚。护士早就过来替他把针头拔了,见他还睡着,便没有叫醒他。   牧归璨说了声谢谢,而后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他觉得有些饿,走到医院里的超市,买了个面包,刚刚咬了一口,便听到了季楠的声音。   “牧归璨,你得了什么病?”   他浑身僵硬,不敢回头看,便直接往前冲,企图把季楠甩开。   可他现在的小身板怎么比得过季楠,季楠跑了过来,几步就把他拦住,死死攥住牧归璨的手。他又问了一遍,“牧归璨,你生病了吗?”   牧归璨的手腕被他锁住,从手臂开始那一段发麻,那种麻木的感觉蔓延到全身,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   暮色沉沉,霞光像是天上的彩缎,橘红色的微光层叠落下,镀在牧归璨苍白的脸上。雪白的皮肤好似要被这片刻的光芒所融化,季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捧着他的脸,难过地看着他,他问:“璨璨,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吗?”   季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中考后他们还一起说着要去旅游,可一个暑假过去了,他给牧归璨打了上百通的电话,对方却一个也没回。   季楠抿着嘴,他看着牧归璨,眼眶慢慢红了,他本来就是很爱哭的,他对牧归璨说:“打你电话你不接,我去你家里找你,你爸爸说你出去了。我等了你好久,每天都去,从早到晚,可你就是不出现。开学之后,我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你却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季楠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说:“璨璨,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牧归璨想要拉开季楠的手,可他刚刚碰到季楠,却不由自主抓紧了季楠的手腕。   他拉着季楠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放,可能是因为喜欢打篮球的缘故,季楠的掌心有些粗糙。,牧归璨拉着季楠的手,沿着自己的脖子往下,放在胸膛左侧。   他盯着季楠,他的嘴唇微张,低声问季楠,“你感觉到了吗?”   季楠的手覆在他的胸口,夏天的衬衫那么单薄,他舔了一下嘴唇,呆呆道:“感觉到了……你的心跳得好快。”   牧归璨翻了个白眼,他的身体往前凑。季楠下意识地把手抓紧,下一秒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呆滞地看着牧归璨。   “璨璨……你……”季楠震惊地看着牧归璨,干巴巴道:“你是女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吴惊、花开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两相情树 10瓶;信唯 8瓶;玉响呀 3瓶;偏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番外2   牧归璨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一向冷淡的脸绷不住,朝他吼道:“我当然不是。”   “那你是怎么回事?”   牧归璨的脸阴晴不定,他抿了抿嘴唇,转身就走。季楠立刻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一边走一边问:“璨璨,你的病严重吗?你是因为这才不和我讲话的吗?我又不会嫌弃你。”   牧归璨突然转过身,他喉咙酸涩, 指着自己,顿了顿说:“季楠,我嫌弃我自己。”   晚上季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到牧归璨泛红的眼角,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又想到牧归璨的身体,他缓缓抬起头, 盯着自己的掌心。   手指轻轻合拢,蜷成了一个和刚才相似的尺寸, 他吞咽着口水,慢慢把身体缩紧。   璨璨那里……软绵绵的……好舒服啊……   牧归璨晚上回来晚了,牧颜给他留了饭,见他回来, 便拉开椅子让他过来,“璨璨,快来吃饭。”   牧归璨走到牧颜身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 他摇了摇头,“爸爸,我现在不饿,待会饿了下来吃。”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牧颜担忧地看着他,牧归璨摆手,随后便一言不发往房间里走去。   他把书包丢在床上,把自己也摔进了小床上。牧归璨蜷缩着身体,把脸埋在枕头里。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可能长大之后,懂得更多了,人就不可能像一开始那么剔透。   他心里思虑万千,烦恼之时,想到了季楠。   那个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看着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牧归璨叹了口一口气,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企图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了。   他小睡了片刻,醒来时房间里昏暗无光,外面的天漆黑一片。牧归璨眯着眼慢吞吞爬起来,刚动了一下,他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牧归璨从床上下来,推开门,便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他愣了愣,走过去低低喊了一声,“姜叔叔。”   姜也南戴着眼镜正在看书,他抬起头来,对牧归璨说:“你爸爸已经睡了。”   牧归璨点了点头,姜也南把书放下,站了起来,他走到厨房,回头问:“肚子饿了是吗?不过饭菜都已经冷掉了,你……”   牧归璨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吃饭。”   姜也南眨了眨眼,就听牧归璨说:“姜叔叔,你带我去吃肯德基吧。”   姜也南有些惊讶,“现在?”   “嗯,就现在。”   姜也南笑了,“行,我们偷偷出去。”   牧归璨也跟着笑了,“不让爸爸知道。”   他们已经很少这样两个人出去了,牧归璨渐渐长大,性格越来越像姜也南,同样的孤僻沉默,这让作为家长的姜也南和牧颜都有些担心。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肯德基,走过去不过几百米,里面灯光如昼,姜也南推开门进去,牧归璨跟在他身后。   不开心的时候大概就是想大吃一顿,牧归璨点了一个全家桶又点了一份翅桶,满满两桶放在桌上,可乐还有好几杯。姜也南觉得这么多是吃不完了,可看到璨璨咬着原味鸡的表情,他便不说话了。   他没有晚上吃夜宵的习惯,吃了几根薯条,便觉得饱了。   姜也南看了看璨璨,斟酌着言语,问他:“季楠这几天还联系你吗?”   牧归璨抬起头,他咽下嘴里的鸡肉,喝了一口冰可乐,对姜也南说:“我们分到一个班了。”   “那挺好的,季楠他前段时间一直来找你,你要不要和他见一面?”姜也南这么说着,牧归璨皱了皱眉。   停顿片刻,牧归璨低声道:“姜叔叔,我喜欢季楠。”   姜也南一愣,牧归璨仰起头朝他笑道:“可我配不上他。”   夏夜路灯明亮,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偶尔一辆车快速驶过。肯德基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音乐一直响着,偶尔会有出餐的声音。   牧归璨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街景,他放下手里的可乐杯,加了冰块的杯子晕出好多水,手掌都是湿哒哒冷冰冰的。牧归璨小声说:“姜叔叔,我会不会变成人.妖?”   “不会的,璨璨你别乱想,你只是生病了,配合治疗就会好。”   姜也南拿着纸巾给璨璨擦手,手掌都擦干了,他慢慢握紧璨璨的手,他压低声音,对牧归璨说:“你要记得,这世上没什么是配不上的,你要是喜欢他,就告诉他,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我不敢。”牧归璨咬了一下嘴唇,露出烦恼的神情,他看向姜也南,问他:“姜叔叔,你当初是怎么追我爸爸的?”   姜也南听到这,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膛左侧,他顿了顿说:“我的追法,不适合你。”   一个全家桶还有一个翅桶果然都还剩下大半,他们是偷偷溜出来,不敢把这“罪证”带回家里,被牧颜看到了肯定要挨骂。   “姜叔叔,这些怎么办?”   姜也南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神色逐渐明朗,他对牧归璨说:“你打给季楠,问他有没有空出来?”   “姜叔叔,这……”牧归璨欲言又止,他抓了一下头发,对姜也南说:“我今天下午还凶了他。”   “那就更应该打了,你不是喜欢他吗,试试看他会不会出来。”   季楠把手里黏答答的纸巾丢了,他懒懒散散地躺在床上,大概是弄了几次,头有些晕。隔了片刻,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了,季楠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便听到了璨璨的声音。   冷冷清清的声音经过手机传递,似乎变得柔和了些,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有些慌,“璨璨,怎么了?”   牧归璨捏着手机,看了眼姜也南,对方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牧归璨只好无奈道:“季楠,我在小区旁的肯德基里,东西点多了,你要过来一起吃吗?”   季楠眨巴着眼睛,他沉默了好几秒,直到牧归璨快不耐烦,就听他惊喜道:“我立刻就来。”   牧归璨挂了电话,手机反扣在桌上,他怔怔地看着姜也南,嘴唇微动,“他要来了。”   姜也南站了起来,拍了拍牧归璨的肩膀,对他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和你的小朋友好好聊。”   “姜叔叔……”牧归璨急急喊了一声。   姜也南低头看他,伸手把他落在脸颊旁的头发撩到耳后,他说:“璨璨,你一直都很优秀,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   现在已经很晚了,家里人都睡下,季楠换了一套衣服,然后偷偷摸摸从房间里出来。   他住在二楼,他哥季愿的房间就在他隔壁,不过季愿常年不在家,季楠便没有留意,快步从季愿的房间门口经过。   却在这时,季愿的房间门从里拉开,季楠走到楼梯时,便听到季愿的声音,“你去哪里?”   季愿从小就早慧,季楠有时候觉得璨璨的说话行事和季愿差不多,可又不一样,璨璨不会让季楠觉得害怕。   季楠挺怕他哥的,他缩着肩膀,靠在楼梯栏杆上,压低声音道:“我饿了,出去吃点宵夜。”   季愿似乎是不认同他的这种生活方式,皱起眉,沉默了几秒后,丢下一句,“注意安全”,随后转身拉上了门。   有惊无险,季楠长吁一口气,小跑着从楼上下去,穿过客厅走到门口换鞋,而后小心翼翼拉开门,溜了出去。   他家离牧归璨家相隔两条街,踩上滑板,沿着星光点点的道路往前,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了牧归璨的面前。   热忱的少年情谊,比星星还要闪亮,他夹着滑板,朝牧归璨走来。牧归璨抬起头,愣怔地看着季楠,他张了张嘴,呐呐道:“你……来得好快。”   季楠把滑板放在脚边,单脚踩在上面,他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头看着牧归璨,他喘了一口气说:“你叫我来,我怎么敢慢。”   牧归璨抿起嘴,收敛神色,他用手抵开季楠的肩膀,指了指桌上剩余的炸鸡,对他说:“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季楠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肩膀蹭了他一下,牧归璨的身体往边上挪了挪。季楠拿起桌上的一杯可乐抿了一口,牧归璨侧头看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指着季楠手里的可乐,“这个是我喝的。”   季楠一点都不在意这杯可乐是不是牧归璨喝过的,他咬着吸管又吸了一大口,他说:“那边还有一杯,璨璨你拿一杯新的吧。”   牧归璨面无表情拿了一杯新的可乐,季楠把吸管给他,他轻轻戳开,冰冰凉的可乐含在嘴里,小口咽下,气泡都好像在喉咙里沸腾,酸酸涩涩的。   季楠一边吃着原味鸡,一边问他:“璨璨,你为什么这么晚出来吃东西?”   “回去太困就睡着了,醒来后已经晚了。”牧归璨瞥向季楠,问他:“你呢,怎么我一叫你,你就出来了?也没睡吗?”   “我失眠了,睡不着。”   牧归璨听他这么说,眨了眨眼。   季楠脸上都蹭上了油渍,牧归璨递给他纸巾让他擦擦,他两只手捧着炸鸡,把脸凑过去,“你给我擦。”   牧归璨面色冷淡,手指却不由自主地蜷曲,他捏着纸巾,轻轻擦过季楠的嘴角。季楠的头动了一下,他的手指便碰到了季楠的嘴唇,温热又柔软。   季楠长身体后,食量就变大了,他牧归璨吃不下都都给吃了,喝下可乐后,趴在桌上不想动。   “好撑啊。”   牧归璨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问:“季楠,我高考想到西定去。”   季楠一愣,随即说:“那我也去那边。”   “你考得上吗?”   “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我就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转。”季楠这么说着,凑到牧归璨身边,搂住他的肩膀,“璨璨,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牧归璨笑了笑,谁会想得到,小时候爱哭鼻子的小跟屁虫现在会说这样的话。他抬起手,轻轻抓住季楠的腕子,握在掌心里,他说:“那你可要好好念书了。” 第51章 番外3   好好念书对于季楠来说似乎有些难, 学习之外的诱.惑太多,游戏、篮球、派对还有牧归璨。   他们之间应该是和好了,季楠坐在最后一排,微微歪过头,撑着下巴看着前面的牧归璨。牧归璨坐得笔直,校服衬衫贴着后背,脖颈雪白。   季楠盯了许久, 什么时候下课了他也没察觉。他的朋友走过来招呼着他去食堂吃午饭。季楠摆了摆手,对他们说:“你们去吃吧,我还有事。”   季楠走到牧归璨身边, 拉起牧归璨的胳膊,“璨璨,一起去吃饭吧。”   牧归璨站起来,他几乎是被季楠拖着往外走, 不由道:“你慢一些。”   “不能慢,慢了人就多了。”   季楠这么说着, 又跑到牧归璨身后,推着他的肩膀,往前小跑着。   好不容易到了食堂,已经排了很长一条的队伍, 季楠揽着牧归璨的肩膀,挑了个看着人少一些的队伍站过去。牧归璨不怎么喜欢人多的地方,以往吃饭,他都是要等上二十分钟再慢悠悠过去, 那个时候食堂里人已经少了大半。   季楠站在牧归璨身后,微微低头就能碰到牧归璨发顶的距离。他肩膀下沉,嘴唇贴在牧归璨的耳边,小声问:“璨璨,今晚放学我能来你家吗?”   “来我家做什么?”   “你能给我补课吗?老师说的我都听不懂。”   牧归璨能清晰地感觉到季楠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脸上,热热的呼吸,让他的耳垂发烫。他不敢扭头,便钝钝地盯着一个地方,低声道:“想来就来吧。”   季楠发出轻声欢呼,惹来了前面同学的频频回头。   轮到他们时,季楠伸长手,下巴磕在牧归璨的肩膀上,从前面拿了两个餐盘。牧归璨回过头,季楠对他说:“我去打饭,你去拿筷子。”   牧归璨抿起嘴唇,强装镇定,面上看着依旧那么冷淡,他点了点头,去拿筷子了。   今天的例汤是番茄蛋汤,牧归璨不喜欢吃番茄,就只拿了一碗给季楠。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牧归璨把筷子递给季楠,季楠接过筷子,笑道:“我好久没和你在学校里吃饭了。”   牧归璨低下头,夹了一块糖醋肉,咬了一口,没有说话。   放学的时候,季楠推掉了几个同学的篮球邀约,“我就不去打篮球了,我晚上还有事、”   “你什么事啊?中午晚上都没时间。”   “我得好好用功了,晚上去补课。”   季楠这么说着,几个同学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诧异地看着他,“你好好用功?”   季楠翘起嘴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站起来,拿起没什么重量的背包甩在背后,单手插在校裤口袋里,一手抱着滑板,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对还在整理书包的牧归璨喊道:“璨璨,走了。”   他们分班后,彼此都未和对方说过话,大家还以为季楠和牧归璨不认识,此刻听到季楠对牧归璨的称呼,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纷纷看向牧归璨。   学霸依旧是淡定从容高冷的样子,把试卷一张张叠好放进书包里,他拎着包走到门口。季楠就替他把书包给拿了过去,肩膀上一边一个背包,刚刚好。   走出教室有一段距离了,牧归璨忍不住道:“以后不要叫我璨璨。”   季楠一愣,随即笑着扑上去,扎在牧归璨的耳边问:“为什么不能叫你璨璨?”   “不准就是不准。”牧归璨把他推开,可他却像是牛皮糖,又贴了过来。   “我偏不,我就要叫,璨璨……璨璨……我的璨璨。”季楠哼哼着。牧归璨听到最后四个字,心里猛地缩紧,他快步往前走,企图把身后这个恼人的家伙给甩掉。   “璨璨,你等等我。”季楠把滑板放下来,轻轻一踩就滑到了牧归璨身前。   牧归璨冷着脸,“你挡我路做什么?”   季楠忍着笑,指着另外一头,“璨璨,你走反了。”   牧归璨愣怔,立刻反应过来,扭头往另一头走去。两个人来到公交车站上,季楠抱起滑板,站在牧归璨身边。车站上的显示屏放着百事可乐的广告,轻快的音乐充斥在耳边,季楠的身体往牧归璨这头靠近。他侧过头,就能看到璨璨浓密的长睫毛,弧形的眼睑总让觉得楚楚可怜。   这样的脸,就算再如何摆出冷漠的表情,季楠也感觉不到丝毫被冷落,更像是看着一只骄傲的小天鹅在和自己闹别扭一样。   他对牧归璨说:“璨璨,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保证不在别人面前喊你小名,这个称呼我就偷偷地喊好不好?”   牧归璨撇过头,耳根子微微红着。季楠凑到他耳边,又问了好几遍好不好。   牧归璨被弄烦了,扭过头来,他们互相对视,相隔不过两厘米,下一秒就是嘴唇能碰到的程度。牧归璨猛地一惊,往后退,季楠抓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这边拉。   牧归璨的头撞在季楠的胸口,他听到季楠的心跳还有对方的声音,“小心些,别摔了。”   是牧归璨先撇开了眼,可能是,察觉到了喜欢,就会胆怯。   他心里害怕,害怕说出口后,季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毕竟他从来都不是讨喜的人,讨厌他的人有很多,那些学校里背后的议论他都听得到,说他清高说他假的屡屡皆是,他不会在意那些人,可却很在意季楠。   公交车来了,季楠先一步上去,然后转身朝牧归璨伸出手。   牧归璨仰起头,看到他脸上的笑,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明媚了起来。他握住季楠的手,轻轻一拉,上了车。   公交车里人不多,他们找了位置坐下。牧归璨靠在窗口,看着外面发呆。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他的头不由自主往一侧倒去,就快撞到时,左耳被季楠的手掌轻轻围住,他的脑袋被按到了季楠的肩头,轻晃一下,然后贴紧。   季楠的声音在他发顶响起,“想什么呢?”   牧归璨眨了眨眼,想要起来,却又被摁住,他只好说:“没想什么。”   “都快撞到玻璃上了。”季楠嘀咕了一句,才慢慢放开了他。   牧归璨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像是天鹅被掐住了脖子最后的一声嘶哑,他对自己说,别挣扎了,死就死吧,死在季楠的所有好里头。   他其实并非表面上看着那么勤奋,他是个很懒很懒的人,书上的内容看一遍就不会再去看第二遍,有时候做题,不想写过程,直接写下答案,喜欢吃果冻喝酸奶,一样的牌子十几年都没变过,买不到那个牌子了,宁愿再也不吃,也不想再去尝试。所以当他喜欢上一个人,那就是很长很长的一次喜欢,一辈子那么长,永远不会改变。   季楠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某个瞬间的惊鸿一瞥便能被迸发出的闪耀所折服的人。他好喜欢季楠,那种疯狂的不能言明的喜欢,他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占有欲,想要控制住季楠,想要让他只看着自己。   大概就是这种改变,让牧归璨逐渐感觉到了吃力。   车子到站了,季楠站了起来,自然而然地拉住牧归璨的手,牵着他往下走,牧归璨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牧归璨和牧颜说了,季楠要来。牧颜早早回家,做了一桌子菜。他们坐在一块吃过饭后,季楠便跟着牧归璨回房间。   牧归璨的房间和他这个人一样,简洁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看着甚至是有些单调清冷。   牧归璨拿了椅子给他,他们并肩坐在书桌前,他把几张试卷从包里拿出来,侧头问季楠,“你要补什么?”   季楠把书包里的东西抖出来,一支笔掉在桌上“啪嗒”一声,书则一本都没拿。   牧归璨无奈地看着他,“你的书呢?”   季楠拿起一支笔,撅起嘴横在嘴唇上,他仰起头朝牧归璨傻笑。   牧归璨拿下那支笔,戳了戳他的额头。季楠抬起眼往上望,轻轻捏住牧归璨的手。   “你这样我怎么给你补课?”牧归璨冷下脸,抽开手,他翻开自己的试卷,心烦意乱地看了几眼。   季楠往他这边凑,小哭包变成了大无赖,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牧归璨没办法,只能去拿自己的书,他高二的书都已经看完,被压在几本高积分下面。他把书递给季楠,“这我的书,你先看看吧。”   季楠接过书,翻了几眼,惊讶道:“璨璨,你这书还是全新的啊?一点笔记都没有。”   “看一遍就记住了。”牧归璨这么说着,又听到季楠夸张的感叹。   牧归璨让季楠先看书,自己则花了半小时,把试卷都做完了。他做完之后,去看季楠,发现这人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牧归璨气的头疼,他拿着试卷扫过季楠的脸,季楠动了动,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   牧归璨问他:“你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真的是找我补课?”   “当然不是,我就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季楠撑着下巴,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   这一个晚上算是荒废了。   牧归璨盯着季楠的脸,皱起眉,冷看着他,“你耍我吗?”   季楠一愣,立刻道:“我没有,我是真的想和你多呆一会。”   “为什么?”牧归璨咬着牙,“为什么你总要对我这么好?总要缠在我身边?”   “这有什么为什么?我们从小不就在一起的吗?”   季楠想去拉住他,牧归璨却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往后退,盯着季楠说:“我和你说过了,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都长大了,不可能和小时候那样,你如果只是想和以前一样的话,我做不到了。”   季楠急急喊道:“璨璨……”   牧归璨握紧拳头,心里头燃起无名火,他说:“别叫我璨璨,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他们叒吵架了,季楠有些委屈,他是真的不明白璨璨为什么突然发怒。   而更让他害怕的是,璨璨这一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之前还会偷偷看他,现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季楠有时候去找他,他便立刻离开,似乎一刻都不愿和季楠交流。   十月份的时候,学校运动会,班级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报名了,季楠报了五千米长跑。   牧归璨像是往年一样,没有参加任何项目。班级里买了水,老师让不参加的同学去分发一下矿泉水。   牧归璨抱了几瓶水,一瓶瓶给出去,还剩最后一瓶,季楠伸手从他怀里拿了过来。   牧归璨抬起头,季楠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季楠最近似乎又长高了些,牧归璨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微微垂下放在他的胸口,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号码牌贴在胸口的。   “我是六号,数字是不是特别吉利?”季楠半开着玩笑,试图和牧归璨搭话。   牧归璨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季楠落寞地站在原处,好像一只被主人丢掉的小狗,眼眶微微泛红。   比赛快要开始的时候,牧归璨默默从后排一点点挤到了前面。季楠站在最外侧的跑道上,他双手背在身后,舒展着身体。   牧归璨能听到有女生喊着季楠的名字,他有些发愣,又看季楠朝外场挥挥手,脸上是明媚如骄阳的笑容,帅气俊朗。他就立刻想通了,像季楠这样的,喜欢他的人肯定有很多。   牧归璨低下头,就在这时,信号枪“嘭”一声,耳膜剧震,牧归璨掀起眼皮看向季楠。   一千五百米对于季楠来说,其实是小菜一碟。他喜欢上了篮球后,就加入了校篮球队,每天的训练量便远不止这些。他在跑道上遥遥领先,耳边全部是欢呼和加油声。他努力往前跑,视线却不由自主往场外瞥去。   牧归璨面无表情的脸在一众热火朝天的激动里显得格外突兀,季楠几乎一眼就捕捉到了他。   季楠没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牧归璨,璨璨也来了,他正看着这边,他是不是……是不是不生气了?   他的思绪像是春日里漫天飞舞的桃花,不着边际没有定数,跑着跑着,嘴巴都快要咧到后脑勺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选手赶超,季楠一愣,立刻定下思绪,他提高速度往前跑,还有一千米就是终点。他想到璨璨正看着自己,沉住呼吸,跨开步子,加快了速度。   与他并肩的同学跑进了他的赛道,他们的肩膀碰在一起,季楠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摔在了地上。他的脚踝往里折,钻心的痛从左脚那边涌上来,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全场一片尖叫,牧归璨睁大了眼,下一秒他就从看台上跑了下去。   季楠捂着脚踝慢慢坐起来,校医过来检查他的脚踝,轻轻一碰,季楠便叫了一声,眼眶都红了,他从小就这样,一疼就会哭。他忍着眼泪,吸着鼻子,说:“疼死了。”   校医摸了着脚踝上的骨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骨折,只是扭伤了,喷一下药水,贴个药膏就好。”   季楠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季楠,你还好吗?没事吧?”牧归璨气喘吁吁地跑下来,一把抓住季楠的胳膊。   季楠仰起头看他,一脸惊喜,“璨璨。”   牧归璨低头看着他肿起来的脚踝,抿起嘴唇,“疼吗?”   季楠委屈地看着他,小声说:“疼死了。”   牧归璨吁了口气,见他这个表情,心就落了下来。   他把季楠扶起来,走到场外时,回头看第一名已经冲到了终点,比赛结束了。   季楠落寞地垂下眼,牧归璨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他说:“不要紧的,你在我这边已经是第一名了。”   季楠呆住,这样的话,他从未听牧归璨说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僵硬地任由牧归璨扶着自己走到外面,他们在看台上坐下,季楠小心翼翼地看向牧归璨。   他轻轻喊道:“璨璨,你……”   牧归璨一直都在忍耐,克制着自己躁.动的情愫,他不愿意失控,可季楠却总是一次次地让他崩溃。   季楠摔倒的瞬间,他的心也像是被狠狠摔在了地上,他无法再去刻意忽视季楠。   体育场内的广播中响彻着祝福选手的小短文,同学的欢呼呐喊都在耳边,牧归璨把那些声音尽数撇去,他沉静地看着季楠,满心满眼全都是季楠。   季楠成了他成长道路里,最大的一次坎坷。他抓住季楠的肩膀,身体前倾,眼里全都是血丝,他直勾勾地盯着季楠,他说:“季楠,我喜欢你。”   又一声信号枪响起,“啪”一下,击中了季楠的心。 第52章 番外4   夏天的暑热快要过去, 入秋后天气逐渐变凉。   牧归璨早上出门的时候,牧颜给他温了袋牛奶,让他带着喝。牧归璨问他多要了一袋,说要给季楠。   他从家里出来,小跑到车站,等了五六分钟,公交车就来了。季楠已经在车上, 站在车窗内笑着和他挥着手。   早上的公交车还挺挤的,牧归璨上了车就被挤在了人群里,车子开始行使, 牧归璨的身体踉跄,差点就站不稳。季楠从窗边挤了过来,一把攥住牧归璨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怀里。   牧归璨一下子就不能动了, 他浑身僵硬,像根木桩子杵在季楠的怀里。季楠一手拉着栏杆, 一手搂住牧归璨的腰,他低下头下巴磕在牧归璨的发顶,轻声说:“璨璨,你身上怎么有股奶味?”   拥挤的公交车内, 各种气味各种声音糅杂在一起,纷纷扰扰成了大片喧嚣。可季楠的拥抱好像是天然的屏蔽器,牧归璨的心跳得飞快,他得庆幸自己是背对着季楠, 不然他脸上的红将无处可遁。   “这是给你的牛奶。”牧归璨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包温牛奶,手轻轻抬起晃了晃。他故作冷淡道:“我爸让我给你拿一袋。”   季楠看着很开心,把他抱得更紧了,凑在他耳边小声说谢谢。   公交车停下,大半车的学生都下了去,季楠和牧归璨并肩走着,他侧头看到牧归璨额头上的汗,想了想对他说:“璨璨,我们以后别坐公交车了,骑自行车怎么样?”   牧归璨一愣,他的脸还有些红,因为刚才和季楠贴得太近,车内又闷,他还出了点汗,扯了一下贴在脖子上的衣领,对季楠说:“我不会骑自行车。”   季楠听了便道:“没关系,我会骑车,我到你家来接你。”   季楠这么一说,第二天一大早他还真的骑着自行车来了。牧归璨还在吃早餐,便收到季楠的信息,他盯着手机,又看了看牧颜,便拿着两个小面包站了起来。   “爸爸,我要来不及了,这两个面包路上吃。”牧归璨说着瞥到桌上的牛奶,顿了顿,伸手拿了两小袋。   牧颜见他匆匆忙忙跑出去,一脸疑惑。他看向身边的姜也南,犹豫道:“璨璨最近怎么怪怪的?”   姜也南抿了一口咖啡,随口道:“是不是恋爱了?”   牧颜一呆,震惊地看着姜也南,忍不住提高声音,“谈恋爱?和谁?”   姜也南放下咖啡,无奈道:“牧颜,我就随便一说,别当真。”   牧颜缓了一口气,他看向姜也南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璨璨从小就爱和你讲些小秘密。”   姜也南笑了笑,他说:“璨璨已经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也正常,牧颜你就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季楠是早早出门,季愿坐在餐桌前喝粥,抬起头便看到弟弟风风火火从楼上跑下来,大吼一声:“来不及了,我早饭不吃啦。”   季愿站了起来,抱着手臂走到门口看他穿鞋。季愿垂眸扫过季楠的身边,问他;“今天不带滑板?”   “不带了,我骑自行车过去。”   季愿歪着头打量着他,季楠的头发蓬蓬松松,看着是早上特意洗过的。明明天气冷了,却还穿着夏天的长袖衬衫校服,平日里手腕上的运动腕带变成了一根编织手链,换上的鞋子也是新买的。   季愿挑眉,看着季楠,低声问:“你谈恋爱了吧?”   季楠系鞋带的手顿住,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比季愿都还要高,盯着他哥看了几秒,少年人的脸上藏不住心思,也不想藏,毫不保留的笑着说:“哥,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和璨璨在一起了。”   季愿皱起眉,问:“那个小天才?他怎么会看上你?”   “你是我哥吗?怎么这样说你弟。”   季愿难得笑了,他对季楠说:“既然喜欢上了,就好好去对他,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季楠抿起嘴,神情坚定,“我知道,我会的。”   他一路骑行,过了几个红绿灯便到了牧归璨的家。一脚踩地,自行车停在门口,拿着手机对牧归璨说我到了。牧归璨从楼里出来,快走着来到季楠身前,季楠指了指后面,“坐上去,然后抱着我。”   牧归璨心头一紧,他一声不吭坐在季楠身后,刚刚坐上去,手腕就被季楠拉住往前一拉,他整个身体都倒在了季楠的背上。牧归璨吸了一口气,他咬着牙低声说:“季楠。”   季楠嘿嘿一笑,踩着脚踏一溜烟往前冲。   风吹过头发,牧归璨把脸侧靠在季楠的背上,他拿出刚才拿的小面包,撕了一小块递到季楠嘴边,“早饭吃了吗?这个面包是我爸爸自己做的,吃吃看。”   季楠张开嘴,牙齿还磕到了牧归璨的手指,牧归璨立刻缩了回来。他听到季楠的笑声,对方说好好吃。   牧归璨已经很久没那么开心了,他单手搂住季楠的腰,侧耳贴在季楠的后背。季楠的声音从这个地方传出来,伴随着呼吸还有心跳的起伏,震得他浑身发麻。   谈恋爱之后,季楠开始对学习上心起来了,他可不想高考之后和牧归璨分隔两地。只是牧归璨选的学校分数线对于他来说太高了,就算他现在每天就睡两小时,日夜不息的复习,也是不大可能。   他想着考一个稍微差一点,只要能在一个城市就好。   牧归璨对于他能上进非常满意,给他制定了一个高效的学习计划。他们周末会一起去图书馆,牧归璨看书,季楠就做题,牧归璨喜欢看季楠做不出题抓耳挠腮的样子。   这样连轴的学习,季楠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累,疲惫的时候,就突然拉住牧归璨,在他的嘴唇上啄一口咬一口都有,交融在一起的气息让季楠觉得安心。   少年迷恋接吻,下课时在楼道角落里吻,上下学路上,骑着自行车,背过头又是一个吻,在晨光里,在路灯下,在铺满星河的夜晚,身体亲密仿佛成了一个人。   季楠捧着牧归璨的脸,对他说:“璨璨,我是你的。” 第53章 番外5   姜也南的书能大卖, 这是牧颜意料之中的事情。就光是zy这个作者名,就能吸引一大票的书迷。   出版社体姜也南安排了几个城市的签售会,这样的活动,姜也南以前是肯定不答应的,不过现在让他出席活动的是牧颜,他便都乖乖答应了。   他是中午到签售会的,书迷拿着他的新书排了长长的队伍, 姜也南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在书迷面前露脸,现场书迷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像是明星见面会, 响起一片尖叫。   姜也南有些不适应,他坐下后,拿起矿泉水瓶,拧开盖子, 佯装喝水掩饰自己的紧张。   签售会开始后,一个个书迷拿着他的书上前来让他签名, 姜也南的笔名太过简单,他便在签名后写了谢谢。一个男书迷激动地看着他,对他说:“zy老师,我从初中时就开始看你的书了。”   姜也南抬起头, 朝他伸出手,低声道:“谢谢。”   他当时做下封笔,并且把市面上所有的书都回收销毁,这样的事情几乎让他的书迷伤透了心, 大家都以为zy再也不会回来了,陪伴他们的文字终将有一天会尽数消失。但谁能想到,阔别多年,他们还是等到了。   今天的签售会结束后,姜也南从现场回到酒店,酒店房间里还放着一堆书让他签名。他进了房间后,就靠在沙发里发呆。   现场助理把剩下的一些要他签名的书都给拿了过来,姜也南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看去,助理对他说:“姜老师,这是最后一部分让你签名的书,还有这附近晚上很热闹,你晚上可以出去逛逛,很好玩的。”   姜也南点了点头,“谢谢。”   助理把门合上,姜也南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牧颜的电话恰好就来了。   他按下接通,牧颜的声音传来,对方笑着问:“你是不是一直拿着手机?那么快接我电话。”   “刚想打给你。”姜也南闭上眼,手机贴在耳侧,他轻声说:“好想你。”   “你再坚持一下,还有一场签售会。”牧颜顿了顿,对他说:“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航班,我来机场接你。”   “可我更想突然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姜也南这么说着,就听到牧颜轻声哼笑。   签售会最后一天,他从现场离开,直接让司机送自己去机场。行李在早上时已经带下来了放在车上,一天的路程,最后在晚上十一点落地。这一次依旧是没有告诉牧颜。   凌晨一点,回到家里。姜也南把行李放在门口,轻轻走进去,他现来到璨璨的房间,小朋友睡得很熟,姜也南把门合上,慢慢退了出去。   已经那么晚了,他不想去吵醒牧颜,便就在沙发上坐下,落地的小灯亮着昏黄的光,他蜷在沙发里,慢慢睡去。   姜也南睡着时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似乎养了只小猫,抱在怀里毛茸茸的一团,很柔软。   那只小猫喜欢挤到他的怀里和他撒娇,痴痴傻傻地叫着。姜也南也会抱着小猫,揉着卷曲的毛发,亲昵地嗅着猫咪的脸。   “姜叔叔,爸爸?你们怎么睡在沙发上?”   姜也南被璨璨叫醒,有些懵,发愣了几秒后,低头看到钻在他怀里的人。他呆了呆,拨开牧颜脸颊上的头发,他的食指抵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朝璨璨眨眨眼。   璨璨恍然大悟,他看了眼牧颜,立刻踮着脚小跑着离开了。   小朋友刷完牙洗了脸换好衣服要出门上学时,两个大人还睡在沙发里。璨璨撇了撇嘴,走到门口,探出头趴在墙角上对姜也南小声道:“姜叔叔,我上学去啦。”   “路上小心,你早餐有零钱吗?你去吃什么?”   “我去吃肯德基,我有零花钱。”璨璨摆了摆手,看着自己的爸爸像只猫一样又往姜叔叔怀里钻,他立刻撇过头去,拉开了门。   璨璨离开后,姜也南撩着牧颜的头发,轻轻卷在食指上,他挠了一下牧颜,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璨璨走了,爸爸是不是可以把头抬起来了?”   牧颜面颊通红,他是昨晚起夜喝水的时候看到的姜也南,知道这个人肯定又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才会选择当天赶回来。他便没有回房间,直接窝在姜也南怀里睡下。姜也南应该是真的累了,牧颜这样的大动作他都没有醒过来,还迷迷糊糊地抱住牧颜,搂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牧颜和他就这样睡了一晚上,直到今天早上被璨璨撞见,他作为爸爸的颜面都没了,连头都不敢抬,一个劲地往姜也南怀里扎。   姜也南把他给捞起来,牧颜脸上绯红,他已经是丢了脸,索性破罐子破摔,抱住姜也南和他拥吻。   漫长的一吻让气息变得不稳,牧颜靠在姜也南的怀里,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声。   他对姜也南说:“在一个叫做丰岛的小岛上,有一个专门记录心跳的博物馆,里面有十万多人的心跳声,难过时、开心时、激动时还有寂寞时……”牧颜顿了顿,下巴磕在姜也南的锁骨上,他的脸有些红,抿着嘴,轻声道:“我们一起去那里吧,我……我想把自己的心跳和你的放在一起。”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最开始的那段快乐的时光。   他们靠在一起,躺在小床上,说周遭的一切是银河是湖泊是汪洋。他靠在姜也南怀里,听他说关于月震的描述。   他们是相隔两地的人,在地球上的人,怎么懂月亮上的震颤。   那么远的距离,那么久的光年,他们错过了好久好久。   姜也南搂着他,在他耳边轻语:“下一次,一起去那个博物馆。”他顿了顿,又道:“就我和你。”   “璨璨呢?”   “季家那小孩不是很喜欢璨璨吗?让他们在一块待会儿。”   上学路上,季楠小跑着来到牧归璨身后,一把揽住牧归璨。他把脸凑过去,笑道:“璨璨,有没有吓一跳?”   “无聊。”牧归璨侧头丢给了他一个没意思的眼神。   季楠也不生气,跟在牧归璨身后,像条尾巴,牧归璨往哪走他就走到哪。   当时尚且还小的牧归璨怎么会想到,从小都比自己幼稚,被他看不上的季楠,有一朝一日,会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岁月渐渐,来日方长,他们的人生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