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的自我修养》作者:白鹿   文案:有钱老男人包养清纯在校男大学生。   家道中落的明渊,自愿给了年纪能做自己父亲的蒋羡祺做情人。   高亮注意:非甜宠文,请注意。渣攻贱受,请自行避雷。本文金主包养文,不是道德样板文,不喜勿入。 作品标签:近代现代,都市爱情,年上,情投意合,HE。 第一章 是他逼你的?   “明渊,这边!”   方臻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余明渊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朝他挥手。   余明渊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朝他走过去。   “臻安?”他看着眼前这张英俊不凡的面孔,不确定地问。   方臻安却不等他走近,上前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口气亲热道:   “是我,怎么,几年不见,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哪有。”   余明渊笑着说道,虽然不太适应方臻安自来熟的动作,但是也并不抗拒。   方臻安是他的初中好友,小学和初中念同一年级、同一班级,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不过,方臻安上初三的时候,家里突然出事,就匆匆搬走了。余明渊呢,刚刚上高中没几天,家里父亲生意失败,家里也供不起他读收费昂贵的私立贵族学校,跟着从原来的学校搬走。   两人自此失去彼此的消息,直到前两天,两人在偶然的场合再一次碰面,这才有了这一次的见面。   方臻安也没在意他的话,搂着他一起去了包间。   推开包厢厚重的大门,迎面高分贝的音乐声从房间内流泻出来,吵得人耳膜疼。   “大家把手上的活动都放一放,听我介绍一人。”方臻安带他进去,指着三三两坐着的人道。   包间很大,摆放了两套沙发座椅,坐了有六个人。四男两女,每个人都惊人的年轻,且长相不俗。   听到方臻安这么说,动作一致的把目光投向余明渊身上,或疑惑,或好奇,或冷漠,不一而足。   “我哥们,余明渊,都认识一下啊。”方臻安道,他放开余明渊,又指了坐在沙发上的人给余明渊一一认识。   余明渊目光在这些面孔中流转而过,大致记了一下他们的模样。又听其中一个叫小齐的站起来,对着余明渊道:   “我听方哥说过你,一直想认识你来着,不过——”他转头去瞧已经瘫坐在沙发上,拎了一瓶啤酒的方臻安道:“方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可没说,明渊长得这么帅!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胡扯什么玩意,滚去坐好。”方臻安笑骂道,他递给了余明渊一瓶哈皮道:“你别听他满嘴跑火车,过来坐我这边,我们好好聊聊。”   余明渊接过啤酒,好脾气地笑笑,依言坐过去。   “他们都是你朋友?”余明渊没喝啤酒,只虚虚握着啤酒瓶,感受瓶身上冰凉的触感。   方臻安一笑,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说:“是啊,都是跟着我混吃饭的。”   余明渊哦了一声,好奇地问:“那你现在是做?”   方臻安听到他的问题,仰头闷了一口啤酒,直到把冰凉的液体咽进肚子里,他才道:   “什么赚钱的生意都接,不具体做什么事。你呢,你还在读书?”   他回答的很含糊,余明渊估计方臻安估计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点头道:“嗯,其实除了读书,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倒是实话。他父亲生意失败之后,公司直接宣告破产。因为当初组建公司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公司的财产和个人财产没有分得那么清楚,导致公司完蛋,家里的流动资金也一并冻结。公司欠下的巨额债务一起压到余家四口人身上,房子被法院拍卖,几个人连住得地方都没有,境况着实狼狈。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余明渊的父亲余志烨在被逼债过程中,因为受不了这等屈辱,一时想不开,直接跳楼来逃避现实。他的母亲郝兰接受不了丈夫骤然逝世的残酷事实,当时人就瘫在地上,送去医院休养了大半年,人都还是迷迷糊糊的,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那时候,他才是十五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半大孩子,出去打黑工,人家瞧他细胳膊细都不要他。他的姐姐余尚玥年纪倒可以出去打工,只是从小生下来就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性子绵软,被人奚落两句,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抹眼泪,实在难堪大用。   这还不算,余尚玥原本有个订过婚的门当户对未婚夫,在余家败落的时候,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想要解除婚约。   这也不怪人家。订婚的时候,余家是门当户对的亲家,余家破产了,当然就门不当户不对了嘛。   余尚玥因为这件事,更是一蹶不振,情绪愈加脆弱。余明渊跟她在一起,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得余尚玥哭个不停。   余家老得死的死,躺病床的躺病床,长女又不是一个能依靠的。每天医院的账单、房租、生活费、学费、法院的不间断传票,亲戚朋友登门催债的拍门声,都让余明渊一朝从云间坠落,尝尽人间疾苦。   落得如此境地,余明渊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余明渊想到了方臻安,当年才十四岁的方臻安是怎么渡过家里败落的转变呢?他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这也是余明渊乍然碰见方臻安之后,答应与他见见面的最根本原因。   他们有着共同的成长经历,余明渊觉得他们也许还能继续以前的友情。   方臻安扭头看着余明渊,房间内的灯光昏暗,或明或暗的镭射光线从他的脸上滑过,只听方臻安犹豫地说:   “明渊,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余明渊握紧手里起了一层水雾的啤酒瓶,水雾濡湿了他的手掌心,让他的皮肤一凉。   “什么?”余明渊说,心里却有一种预感。   方臻安紧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那天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蒋先生?”   果然。余明渊呼出一口气,他眨了眨眼睛,把一口未动的啤酒瓶放回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造的桌面上。   余明渊看着他,点头道:“是蒋先生,他是我父亲生前的朋友。我家败落之后,多亏了蒋先生的帮忙才撑过去。”   方臻安听到他的话,脸上一惊:“生前?”   “我父亲很早去了,现在就剩我妈、姐姐和我自己了。”余明渊语气平淡地说,转而安慰方臻安:“都过去了,我们现在生活都挺好的。——对了,叔叔阿姨现在身体怎么样,二老都还好吧?”   方臻安似乎还没从余明渊说的话中回过神,眉毛拧得死紧,说:“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没去找我?”   余明渊闻言,抬眼看方臻安的脸,见他神情的悲痛不似作伪,这才展颜道:   “都说了,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了。”   连姐姐的未来姐夫都嫌他家是个麻烦,他和方臻安只不过是童年好友,又怎么张得了口?   况且,那时候,方家的情况恐怕也不比余家好多少。   不过,余明渊想,方臻安今天能这么说,已经很让他的心里熨帖了。   “你说,多亏了蒋先生帮忙……”方臻安斟酌着措辞,一字一句慢慢道:“明渊,不怕你笑话我,我高中没读完就已经在外面自己打拼了。据我所知,蒋先生可不像你说得那么仁善……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帮余家?而且,那天你和蒋先生——”   那天,方臻安帮忙一个朋友送食材去一个私人趴体。那趴体开在一艘游艇上,场面十分奢华。因为开趴体的主人大方,在他们忙完后,特许他们可以在游艇上的甲板上一起享受美食。方臻安就是在甲板上看到了余明渊。   余明渊站在二楼的甲板上,似乎是受不了趴体的喧闹嘈杂,独自一人出来吹吹海风。那是供贵宾休闲娱乐的楼层,方臻安帮忙布置趴体的时候,都没资格进去。   余明渊怎么会在那儿?   他一开始没认出余明渊,只觉得这个长相秀美的年轻人有些面熟,不自觉地,他就多看了几眼。   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站了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正装、气质沉稳干练的男人跟着走出来,站到了他的旁边。   男人和男人平等的谈话,和男人跟自己的附属物进行甜言蜜语的距离是截然不同的。   方臻安看着两人站得那么近,又彼此熟悉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他在外面闯荡了这些年,什么糜烂的关系没见过?   虽然谈不上厌恶,但是也瞧不上眼。   这么一想,他想要了解的心思就淡了,正要转过脸。   那年轻人恰好转身,海风吹拂起他的额发,露出光洁好看的额头。方臻安瞳孔一缩,马上确定了他的身份。   十四岁的余明渊,和七年之后的余明渊样貌差距还没大到让人认不出地步。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不加遮掩,余明渊身边的男人微微皱眉扭过脸,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到方臻安身上。余明渊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望过来,看到方臻安,他的脸上一点一点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看来他也认出了方臻安。   “臻安。”余明渊声音高了一些,语气破有警告的意味。   方臻安却皱着眉头看他,并不妥协。   余明渊看着这样的方臻安,最后松了肩膀,坐回沙发上。他目光平直地看着矮桌上的大理石纹路,许久才道:   “你想知道什么?”   方臻安凑近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有些急促地说:“你真的……?你对得起叔叔和阿姨对你的栽培吗?”   余明渊不想看他的眼睛,只沉默地摇头。方臻安不明白他的意思,继续紧张地问:“是他逼你的?”   余明渊又摇头,这次他抬起头,眼睛雪亮:   “没有人逼我。” 第二章 你就当是我爱慕虚荣吧。   不是被逼的,那就是自愿去干这等男盗女娼的事了。   方臻安把余明渊看了很久,目光犹如刀刃,十分锐利。   余明渊不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打量目光,比方臻安更为羞辱的都遇到过。他想,这一次出来也许太莽撞了。   他朝方臻安笑了一下,笑容仍然像刚刚进门前的一样,不浅不淡,并不介意的样子。   他站起身说:“时间不早,臻安,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方臻安微怔了一会儿,才迟缓地点点头。他放下啤酒瓶,跟着从位子上站起来道:“我送你。”   “不用,你好好陪你的朋友吧。”   他们两人说话的这点时间,房间里的其他人不知道暗暗看了他们多少次。   方臻安却不管他的话,径直绕过他,率先拉开门,姿态很强硬。   余明渊怔了怔,不知道方臻安是什么意思。   “不走?”方臻安回头问。   余明渊看着他的脸色,微微一愣,然后点头,抬脚走过去。   两人走到走廊上,谁都没有说话。   一开始余明渊抱着期待来,心里有紧张有兴奋。碰面后,方臻安跟他勾肩搭背,气氛热烈。谁想转眼间,情况便急转而下。   只怕此次见面之后,方臻安就会和他划清界限,再也不会往来了。   ——也是,一个清白正直的正常人,谁会接受自己的朋友被金主包养呢?   余明渊心里有些可惜,他和方臻安早年那些最纯粹的友情,恐怕就要这么消失不见了。   不过,虽然觉得可惜,余明渊却没有去挽回什么。   在他看来,方臻安是过去的人,是贮存在记忆里一段美好的回忆。   回忆固然美丽,但是却是回不去的时光。   他的人生早在十五岁那年,走向了另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了。   两人之间近乎凝滞的沉默气氛突然被一串音乐声打断,——那是余明渊的手机铃声。   余明渊听到这个铃声,立马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甚至没看来电显示,对方臻安歉意地笑笑,转身走向一个僻静的角落接电话。   “还没回去……嗯,见一个朋友……你不认识……算了,我自己回去。”   方臻安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冷冷地看着余明渊打电话。   只言片语远远的传来,方臻安放在裤袋里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最后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一脚狠踹身边的门柱,惊得路过的人纷纷拿眼看他。   方臻安看不看他们,大步走向余明渊,一把夺走他手上手机,毫不犹豫地甩到对面的墙壁上。   新款的苹果手机砸到墙面上,顿时四分五裂。   方臻安的动作太快,余明渊都没反应过来,手机已经变成一地的碎片。   “跟他分了吧。”方臻安斩钉截铁道。   余明渊皱起眉,他看了看地面上的手机,又抬起看看站在身边脸色难看的方臻安,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方臻安却寸步不让,道:“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余明渊抿起嘴唇,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最后看到方臻安的眼神,又把这些话都咽回肚子里,只道:“算了,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吧。”   说完,余明渊也不管手机了,侧身绕过方臻安,朝大门口走去。   方臻安没达到目的,哪会轻易放他走。在余明渊经过身前的时候,一把拉住他的肩膀,说:“明渊,听我的话,跟他分了。”   他们这边刚刚举动,引起了服务员和一些走动的顾客的注意。余明渊不喜欢在大庭广众跟人拉拉扯扯,他回头看向方臻安:“你先放手。”   方臻安看他神情严肃,知道余明渊已经有些动气了,依言松开手劲。   他顾着余明渊的脸面,低声道:“明渊,他的年纪能做你父亲!即使他之前对你有天大的恩情,那也不能一直要挟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早还清了。听我的劝,跟他断了。以后你过正常人的生活,要是你有困难,就来找我。——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能看你这样糟蹋自己!”   余明渊原本还有些怒气,听到他的话,也生不气起来。   “臻安,谢谢你。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这些话了。”他朝方臻安笑了一下,脸颊两边有两道微微凹陷的酒窝。   方臻安这才发现,余明渊这个笑跟之前碰面的笑容有些不一样。他看着这样的余明渊,恍惚看到以前跟他一起上学放学的那个纯真男生。   “那你?”方臻安听着他的话不对劲。   余明渊却还是坚持自己原来的意见:“没人逼我,臻安,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他说完,见方臻安表情徒然阴沉下来,想了想,又张口道:   “蒋先生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龌龊。你就当是我爱慕虚荣吧。”   方臻安听到他这番辩解,胸中的怒火不禁烧得越发猛烈,“你就这么执迷不悟?你知不知道蒋羡祺早就结了婚,还有一个只比你小两岁的儿子?!”   余明渊垂下眼睫,遮住眼里的情绪,轻轻点头。   方臻安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用手指了他的脸,然后道:“行,行——余明渊,就当我方臻安当年瞎了眼,跟你这种人做了朋友。你的事,我管不了,今后也不想管了,你走吧。以后要是再见到,我也不会再讨人嫌,非要上赶着去认识你。”   余明渊听到这番断交的话,猛然抬起头。   方臻安这次无所谓的笑了笑,干脆利落地转身朝原来的包厢方向走去。   “不打扰你了,咱们后会无期。”他背着身,伸出手懒懒地挥舞了两下。   余明渊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想伸出脚去追他。但是脚尖刚刚想伸出去,一股不知名的念头又将按在原地。   直到方臻安消失在视线里,余明渊才慢慢转身,一步一步朝大门口方向走去。   他垂头丧气地下楼,刚刚下完最后一节阶梯,视线一暗。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朝他恭敬道:“余少,蒋先生在等你。”   来人三十来岁,面相普通,只有一双眼睛不时透出精悍的目光。余明渊认识他,是蒋羡祺身边的得力助理,名字叫郑家峰。   他估摸是刚刚讲电话,骤然被打断,蒋羡祺担心他,所以直接派人过来接他。   “这是蒋先生吩咐给您的。”说着,郑家峰递过来一支新手机。   余明渊抬眼看了郑家峰两眼,无言地接过手机放到手心。   “谢谢。”余明渊道。   郑家峰朝他笑笑,摆手称不敢,一边引他坐到路边停好的汽车内,一边道:“手机里有蒋先生的号码,余少待会儿最好先打个电话过去。刚刚突然挂了电话,蒋先生有点急了,还以为余少遇到了危险,差点就要亲自过来看看。”   余明渊坐到后座,听到郑家峰的话,他道:“现在没事了吧?都是我的不对。”   郑家峰坐在驾驶席上,透过倒后镜朝余明渊微笑道:“蒋先生也是太关心余少了。”   说完,目光又落到余明渊手上的手机上,意思很明显了。   余明渊明白他的催促,不想他为难。便低头解开手机的锁屏,翻开通讯录,拨了里面唯一的号码。   拨号的响铃只响了一声,电话便被接通。   “明渊?”低沉悦耳的男声从话筒里,传递到耳朵里。   余明渊嗯了一声,拿着手机道:“我没事,就是手机刚刚不小心掉地上。”   那边的声音道:“掉地上?”   “嗯,走路只顾着讲电话,不小心撞到人了。”余明渊说。   蒋羡祺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信没信,直接道:“等你过来,我再问你话。”   说完,手机已被挂断。余明渊紧紧皱着眉,看着手机许久没说话。   前面开车的郑家峰好奇地往倒后镜瞅了两眼,开口道:“余少看着脸色有些不好,昨晚没休息好?”   余明渊抬头看了一眼郑家峰,郑家峰点到为止,没再说话。   脸色这么难看吗?余明渊靠着座椅,阖上眼睛,直到心里那些翻涌的繁杂情绪都沉淀下来,才推开车门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我寻思着,小方同志走得挺爽快,是不是忘了赔人手机费用? 第三章 不过是做蒋羡祺的宠物   见到蒋羡祺的时候,他还在开会。   会议厅就在他自己的书房里。蒋羡祺的书房分为两个套间,平时工作就在外间。如果接待自己的心腹,还有重要生意伙伴,才会把人带到内间。   大约是今天的会议比较重要,余明渊跟着郑家峰,远远的望了一眼,发现以往人来人往的外书房,此刻已经熄了灯,房间空荡荡的,竟然一个等待接见的人都没有。   “先生在内书房。”郑家峰察觉到他的视线,低声解释一句。   余明渊点点头,并没有多问。蒋羡祺的工作和家事,他知道的越少,对他才是越安全的。   他被领进一间小书房里,这里是蒋羡祺平日小憩的地方。房间不大,但是布置的非常舒适。   他找了沙发坐上去,郑家峰退出去后,顺手关上了门。房间越发的安静,似乎只剩余明渊自己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余明渊靠着沙发陷入睡梦中。再醒来,只见房间灯光昏暗,窗外一片漆黑。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猛然想到自己还要见蒋羡祺,正要坐起来。   突然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背,力道不大不小地压着他的身体,不许他起身。   余明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枕在别人的大腿上。来人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带着一丝烟草气息。搁置在他身上的大手,宽厚温暖,余明渊僵直的身体慢慢软下来。   “什么时候过来的?”余明渊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脸依偎进蒋羡祺的肚子上,声音闷闷地说。   蒋羡祺抬起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脸。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份文件,在沙发旁的台灯下看着,头也不抬地道:“有一会儿了,睡醒了?”   余明渊按住他的手,把下巴埋进他的手掌里,声音软软地说:“没睡醒,好困。”   蒋羡祺闻言,将没看完的文件合拢放到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他怀里的余明渊。   余明渊仰着脸,看着蒋羡祺被灯光晕染的脸。蒋羡祺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五官分明,说不上多么英俊潇洒,但十分耐看。因为长期身居高位,其实一般人看到蒋羡祺都不会首先注意他的长相,而是被他周身那股淡淡的威慑和迫人的威严所以吸引,继而不敢再多看。   “怎么感觉你最近瘦了许多?”蒋羡祺摸摸他的脸突然道。   说完,他身体后仰,放松地靠在沙发垫上,将余明渊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身上半趴着。   余明渊一笑,没说话,只是用双手绕过蒋羡祺的腰环住,把头轻轻地靠在蒋羡祺的胸膛上,听他胸腔里心脏跳动声。   蒋羡祺的身材管理的很好,薄薄的衬衫下的肌肉,结实坚硬,充满了强悍的力道。   “在我这里就不爱说话了。”蒋羡祺似是感慨似是玩笑般地说了一句。   余明渊听了,眉眼弯弯,笑得两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蒋羡祺低头看得觉得可爱,俯下脸,在余明渊的脸颊两边酒窝的位置,一边亲了一下:   “现在才卖乖是不是太迟了,嗯?中午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余明渊闻言,不由睁大眼睛。   “中午有什么事?”   蒋羡祺看他清凌凌的漂亮眼睛,好像真不明白他的话,不由好笑。这么想着,便伸手揽住余明渊的腰,把他的身体搂得与自己更贴近。   “真想不起来了?”   余明渊配合他动作,松开抱着蒋羡祺腰的双手,转而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这个动作,让余明渊的身体大半都压在蒋羡祺身上,两人之间近得几乎没有距离。   余明渊甚至能感觉到蒋羡祺呼出的热气,喷洒到自己的脖颈上。   他摇摇头:“什么事,我不就出去见了一会儿同学。”说着,他扭头看着蒋羡祺的眼睛,“谁知道你今天会找我。”   其实蒋羡祺有段时间没找余明渊了。他是蒋羡祺豢养的一只听话的宠物,自然无权过问主人的生活。   蒋羡祺有空找他,他就要全神贯注陪着他。   蒋羡祺要是将他忘到一边,那他也不能去讨嫌。   余明渊说不准蒋羡祺遗忘他,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蒋羡祺养了他那么多年,就像方臻安说的,蒋羡祺给了他天大的恩情,他必须偿还。   自从懂事以来,他一直在心里想怎么报答蒋羡祺。   但是蒋羡祺什么都不缺,他就想回报蒋羡祺,也没这个能力。   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余明渊为此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   慢慢的,他们相处时间一长,余明渊就发现蒋羡祺很喜欢他听话的模样。   蒋羡祺其实也从来没打算遮掩自己的目的。   他没必要。   余明渊对于他来说,不过可有可无的生活调剂。   听话又讨他的欢心,他就能一直宠下去。   要是宠物不合心意,完全可以再换一只。   余明渊这才找到一条报答蒋羡祺的方法,不过是做蒋羡祺的宠物,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和蒋羡祺第一次的见面,是蒋羡祺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因为是而立之年的整岁生日,蒋家决定大办。生日宴会整整进行了三天,余家被邀请在第二天,余家跟蒋家的财力相比,当然不值一提。不过,今天是蒋羡祺的生日,蒋家图喜气,好多像余家这样的富商之家都有了入门的资格。   十三岁的余明渊便是这样的情况,跟着父亲余志烨去的蒋家。他是家中幺子,余母郝兰生他的时候,因为身体吃不消,等不到预产期,便早早生下了余明渊。   小小的余明渊生下来便吃了许多苦。小时候,余明渊大病小病不断,直到上了学之后,身体才好了许多。   虽然身体较以前好了许多,但是相比正常健康的小孩子,余明渊明显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小一些。   那天余志烨在蒋家为了抓住机会,拓张自己的人脉,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宾客身上。余明渊跟在他身边没一会儿,便被打发去了跟别的小孩玩,让蒋家的佣人看着。   但他没想到,在蒋家做佣人的哪个不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   余明渊本来就瘦瘦小小的,大孩子不乐意带着他玩,女孩儿们抱着洋娃娃,不屑与男孩子为伍,早早躲到另一间屋子玩。而跟余明渊同年龄的男孩,又嫌他长得漂亮,像个女孩,起哄一般推搡他。   佣人在一旁看着,因起哄中的一个孩子,是蒋羡祺叫得上名字的生意伙伴,便更加不想管,反而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   直到余明渊被推倒到地上,佣人一看事情可能要闹大,这才迟迟的起身,一溜声去哄带头的男孩。等他们想起那个被推倒的小孩,却发现那小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余明渊眼睛含泪,慌不择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乱闯到哪儿。蒋家实在太大了,房间多,走廊一圈绕一圈,仿佛是巨大的迷宫。   他走在地毯上绣着繁复花纹的走廊里,胡乱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背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他才惊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推开一扇没锁的房门。   而来人竟然不放过他,脚步声停在房间门口。他的心脏因为要被人抓到的恐惧弄得砰砰直跳,最后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下钻到了宽大的书桌下面。   房间里传来大人说话的声音,余明渊身体瘦小,他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在书桌的一角。接着房间不断的有人进来,他们的话题,余明渊听不懂。   他靠着厚实的红木,刚刚疾跑带来的疲惫慢慢侵袭他的大脑,伴随着那个好听的声音说话声,余明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不知道,外面余志烨因为找不到小儿子,急得团团转。看护孩子的佣人因此还吃了排落,但是天色渐晚,余明渊还是没找到,事件越发严重。   尤其弄清余明渊还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的情节,余志烨后悔急了,差点就要报警。最后好说歹说被蒋家的管家给拦了下来。   连蒋羡祺也被通知这事,他家走失了一个来宾的孩子,事件可大可小。他吩咐家里的保镖佣人,一起去寻找,又让人翻看监控。   最后监控显示,没有一个长得像余明渊的小孩独自跑去蒋家的大门。   那孩子就还在蒋家,蒋羡祺便叫人更加仔细地把家里再找一遍。   他还待在书房,垂目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想了一会儿,又想到这个叫余明渊的小孩子身上,心想,一个半大的小孩,还能躲到哪去?   难道是绑架?哪个绑匪胆子大到在我三十岁生日这天来让我出丑?不要命了?   蒋羡祺想了一会儿都没有头绪,他站起身去书桌的抽屉拿东西,就在他拉开抽屉的时候,视线的余光扫到一只嫩嫩的小手伸出书桌的桌肚外。   那只小手带着婴儿肥,手腕雪白,肉肉的手背在灯光下,显现出五个凹陷的窝窝。   蒋羡祺一怔,他想到自己这一天确实忙得没空在书桌前坐下,当然更加没注意到他的书桌下还另有乾坤。   他啼笑皆非地顺势蹲下身,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孩坦然地靠着书桌挡板,呼呼大睡。   那晚是蒋羡祺亲自抱着余明渊,把他交到余志烨手上的。余志烨接过还在睡觉的余明渊,很是惶恐不安,又见余明渊身上还披着蒋羡祺的外套,马上想拿下来。   蒋羡祺却拦下他的手,说:“小孩子还在睡,别让他受凉了。说来,今天是我们蒋家对不住你,大老远过来参加我的宴会,却败兴而归。”   “唉,蒋总,没有的事,是明渊太调皮……”余志烨看着脸色还挂着泪痕的小儿子,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蒋羡祺也知道他的意思,说:“余老板先回去吧,孩子今天都累了。这样吧,改日我亲自登门道歉。今天因为家里佣人的原因,让你和令郎受累了。”   余明渊一路睡到家,第二天醒来,肚子饿得慌,倒是把蒋家发生的一切不开心回忆都忘了。   等蒋羡祺真的去了余家,余明渊对蒋羡祺已经毫无印象。他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张望看起来气质斐然的蒋羡祺,只觉得这个叔叔声音很好听,好像在哪儿听过。   蒋羡祺对他倒是很温和,送了一块兔儿形状的玉坠给他当见面礼,说是以前给某个名僧开过光,正好拿来给余明渊驱驱那晚受到的不必要的惊吓。   余明渊接过玉坠,并不知道玉坠的贵重。余志烨却知道,不敢接,蒋羡祺看余明渊伸着胖胖的手指摸兔子的尾巴,脸上不由笑了一下,对余志烨说,我看明渊很喜欢,你就别太拘泥了。   那天之后,余志烨的事业迎来了一次巅峰,余家的日子比以前好了一个台阶。余志烨吩咐余明渊,好好佩戴这块玉坠,不要随便拿下来。余明渊不明白父亲这么吩咐的原因,只是见面礼而已,他往年不知道收到多少。   但是余志烨这么珍而重之的告诫他,他不由点头。把蒋羡祺深深的记在脑海里。   但蒋羡祺却自此没有来过余家,余明渊也再没有见过他。   直到余家一夜之间败落,父亲去世,余家走投无路,余明渊才想起每天晚上贴在他心脏位置,陪着他的玉坠。   他想到了蒋羡祺那次来家里,余志烨对蒋羡祺的鞠躬哈腰,又想到蒋羡祺那天对他的善意。   他决定赌一次。 第四章 这就是每个男人都想做的事。   蒋天泽晚上回家,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蒋家做派老式,晚上设有门禁时间。   他开着最新款的蓝色跑车进家门的时候,跟守门的保镖好说歹说,费了不少口舌才被准许进门。   老宅就是这点不好。   蒋天泽把车停入车库的时候想。虽然这座宅子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但是他从没有把这儿看成自己的归宿。   十八岁生日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搬出了外面买的别墅,离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有多远就有多远。   按理说,蒋羡祺对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虽然谈不上有求必应,但是该给的教育与亲情都给足了。   偏偏蒋天泽就是对这个父亲,生不起平常人家的父子情。   蒋天泽后来回想,大约是蒋羡祺对待他的母亲王翊萱太冷酷太无情的缘故。   王翊萱是王家的大小姐,是两家老人从小指的金玉良缘。两人按部就班,二十岁就结了婚,很快就诞下融合了蒋、王两家血脉的长子蒋天泽,算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   有了蒋天泽,蒋、王两家才算是真正的将彼此看成休戚与共的一个整体。   然而也许正是因为事情发展太顺遂,蒋天泽出生没多久之后,他的母亲王翊萱开始不满这段纯粹利益结合的婚姻,她十分不高兴蒋羡祺对他的态度。   作为王家大小姐,她生下来就是家族、亲戚关注的视线焦点。嫁给蒋羡祺,也是因为蒋羡祺是所有候选者中,条件最好的一个。   她自认为,只有蒋羡祺才能配上她的身份。   而蒋羡祺理所当然的,要一辈子捧着她。   然而婚后生活,几乎让她绝望。她还那么年轻,还没到年老色衰的时候,蒋羡祺已经有了数不清的一票情妇。她赶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更年轻漂亮的。   蒋羡祺一开始还与她讲道理,但是王翊萱那时候根本听不进去蒋羡祺任何解释的话。但凡蒋羡祺在家的日子,便要和他吵架,闹得蒋家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蒋羡祺对她一忍再忍,最后见她行事越来越不像话,直接叫人把她送回了王家。   王家对这一姑奶奶被遣送回家,仿佛在沸腾的油锅里进一滴水,惊起无数风言风语。   他们还以为是王翊萱犯了天大的过错,以至于要被蒋家用此种办法羞辱。   王家几个做哥哥的,顿时都气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王家做长辈的拦着,说不定立时就要去蒋家好好大闹一场。   王家长辈到底人老成精,行事比较稳妥,他们的意思是:就算王家要打上门去,也得把事情缘由问清楚,好名正言顺不是?   待王家人催着哭得肝肠寸断的王翊萱说了原因,在场好几个在王家有实权的长辈脸色都变了。   蒋羡祺在外面找女人?   蒋羡祺没有每天陪她?   蒋羡祺……   王翊萱越说越气,都顾不上哭了,掰着手指,跟着自己的嫂嫂和小姑子一一数落蒋羡祺的不是。   刚刚两三个扬言要去蒋家闹场的王家哥哥,此时都不由面面相觑,抹了一把额上不存在的虚汗。   蒋羡祺什么行事作风,又不是他结了婚之后才显露出来。   王家主事的人,在决定把王翊萱嫁给蒋羡祺的时候,都是一清二楚的。   他们也以为王翊萱也知道的。毕竟她作为王家一份子,又是同别的大家闺秀一样教养出来的。   难道在平时的社交里,从没听闻过蒋羡祺一丝一毫的绯闻吗?   还是说,王家对王翊萱的教养太过成功?以至于让她以为,王家真的会给她选一个忠实婚姻,忠实妻子的夫婿?   饶是王家的长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再把王翊萱送回去?他们王家其他人还要脸面。就算王翊萱要回蒋家,那也得蒋羡祺三催四请,摆低姿态,给足王家面子,他们才能同意。   然而,王翊萱这样的状态,这样的心态,就算回了蒋家,那也不可能有好结果。   如果王翊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她离婚再嫁就是了。谁都不能说个不是。   但偏偏,王翊萱和蒋羡祺是商业联姻,随着他们的结合,蒋、王两家已经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王家要是想和蒋家断交,那必须伤筋动骨,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为了王翊萱一个人的婚姻幸福,就要动如此干戈。   看刚刚那几个一听王翊萱抱怨,就脸色倏然一变的几个做哥哥的,就知道王家的态度了。   那还是跟王翊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呢!   当然,王家不可能对这件事默不作声,便对外宣称,想留出嫁的女儿回家小住。   蒋家默认了这事。蒋家和王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日子一长,王翊萱从小住变成常住。   这还是不是最让王家忧虑的,王家原本和蒋家实力相当,是实实在在的门当户对。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打蒋羡祺结婚后,正式接掌蒋家一切事物,蒋家的生意越发的蒸蒸日上。   蒋家的地位水涨船高,蒋天泽长到七岁的时候,蒋家的地位已然凌驾于王家之上。   王家再想把女儿送回去,蒋羡祺却已经不在乎了。   但是蒋羡祺对蒋天泽这个大儿子,还是颇为重视的,所以并不阻拦蒋天泽和王家往来。   蒋天泽蹑手蹑脚回家,动作小心的经过客厅。他不想惊动今天歇在家里的父亲,倒不是说蒋羡祺见到他,就要摆出父亲的派头,对他指责什么。   实际上,蒋羡祺从来不管他在外面的事。蒋天泽十八岁生日,预示着他长大成人的那天,他就对蒋天泽说过,你玩可以,但是出了事,自己担着。要是有一天你惹出上不了台面的事,要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就弄死你。   蒋羡祺很少对蒋天泽说废话,蒋天泽知道父亲这句话绝不是开玩笑。所以,即使蒋大少名声在外,但是也真的,没出过闹大哪家闺秀的肚子的风流韵事。   就像外界说的那样,蒋天泽虽然爱玩,但是心里有一条线呢,知道分寸。   就在蒋天泽快走过主宅的客厅,他忽然看到厨房的灯亮着。影影绰绰的光线从没关紧的门缝里透出来,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这么晚了,谁还在厨房?   难道是父亲?蒋天泽心里揣测道。   既然看到父亲没睡,蒋天泽也不好当做没看到。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也得去他面前请个安,才合规矩。   他当然也想当做没看到,径直就走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蒋羡祺正好瞄到他怎么办?   蒋天泽稳定心神,摆正表情,大步走到厨房。   他推开厨房半掩的房门,张口道:“父亲,我……”然而声音还没落地,蒋天泽看到里面的人影,英挺的眉毛一挑,改口道:“——是你?”   余明渊陪蒋羡祺睡到半夜,口渴得不行,便想下床去厨房倒一杯温水喝。   蒋羡祺在他起身的时候,用手抚摸他细腻雪白的脖颈,让他别动,声音低沉地说,让佣人送一杯进来就行了。   余明渊抓着他赤裸健壮的胳膊,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没出声。   蒋羡祺察觉到他的情绪,抬眼看了他一眼。余明渊刚刚才和他滚过一次床单,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余明渊掩在薄被下、未着寸缕的清瘦身体。借着室内黯淡的亮光,隐约能看见他形状优美的锁骨上淡淡的红色齿印。   那是他们情到浓时,蒋羡祺强压着余明渊,留下的充满占有欲的标记。   蒋羡祺有段时间没找余明渊了,晚上难免要得狠了一点。   他其实很喜欢余明渊。   跟别的情人不同,余明渊基本上是他一手调教长大的。   也许余明渊前十五年的人生是属于自己的父母的,但是其后的日子,余明渊则完全是属于蒋羡祺一个人的。   一个花骨朵一般的小美人,由他精心教养,然后一点一点长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大概,这就是每个男人都想做的事。   而余明渊也不负他的期望,果然如他想象中的一般长成。粉妆玉砌,矜贵又漂亮,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儿都是照着蒋羡祺希望的样子长的。   蒋羡祺也就一直养着他。   说起来,陪在蒋羡祺身边的人,大概就属余明渊时间最长。   就是他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过就在身边陪了三年,便分道扬镳。   直到现在都没离婚,不过是照顾长子的颜面。   所以,在他心里,余明渊是不同的。   见到余明渊脸上的不情愿,蒋羡祺知道他是不喜欢他这个提议。   不知怎么回事,余明渊对蒋家的佣人,始终喜欢不起来。   蒋羡祺以前还问过他原因,心里猜想是不是有些佣人在蒋家待的时间长了,奴大欺主,怠慢了他。   但是自打余明渊被蒋羡祺亲自领进门,蒋家哪个佣人还敢对他有丝毫不敬?   余明渊当时回答说,他没有不喜欢。   蒋羡祺不置可否,看今天余明渊这个表现,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对余明渊到底为什么看不上蒋家佣人的原因,其实也不是真的在乎,非要刨根问底。   他只是对余明渊还有隐瞒他的事,有些不喜欢罢了。   想到这一点,原本打算陪余明渊一起起身的念头便淡了,只微微点头,放他下了床。   “蒋少。”余明渊对突然出现的蒋天泽,也是一惊,立刻站直了身体说道。   他靠着冰箱,全身放松地捧着一杯热水小口抿着,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睡衣。睡衣的领口随便系了两粒扣子,露出大片雪腻的胸口。   蒋天泽当然认识余明渊,他父亲养了那么多年的小玩意,还带回了蒋家老宅,当作半个主子伺候着,可谓狠狠打了王翊萱和他的脸。   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给进家门,反而把外面养的小东西领进来,这是做给谁看啊?   王家当时还因为余明渊的事,火急火燎地把他招回来,问他蒋羡祺是不是要把事做绝,不要王家这门姻亲了。   “哎别,我可担不起你的这一声‘蒋少’。”蒋天泽阴阳怪气地说道,他目光赤裸地把余明渊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说:“想不到你倒是挺得宠的,被我父亲干了这么久,还没失去兴趣。功夫不错啊。” 第五章 就凭你也配?   余明渊听到蒋天泽的话,脸色霎时变得相当难看。诚然,他做蒋羡祺情人的这一事,并不是什么隐秘,但是被情人的儿子劈头盖脸一顿嘲讽还实属第一次。   蒋天泽看到他的脸色,心里舒坦了,心想不过一个卖屁股的,还真把自己的当成蒋家的主人了?   谁给他的脸?   “你现在还年轻漂亮,我父亲对你有的是热情。但是等你岁数上去,你以为你这个枕头风还能吹多久?”蒋天泽朝他走进一步,压下声音道:“——你最好祈祷,你被我父亲扔掉的时候,不要落到我的手上……”   落到你手上又如何?余明渊看着蒋天泽的脸,突然冷静下来。   蒋天泽其实长得十分像蒋羡祺。如果蒋天泽再年长二十岁,应该就是现在蒋羡祺的样子。一样的浓眉挺鼻,脸部轮廓深邃迷人。只是蒋羡祺经过岁月的沉淀,早已把锋芒掩藏在眼底,只有在偶尔的眉目光流转中,才能隐约窥见他的冷酷无情。   蒋天泽却不一样,他还太年轻,太傲气。威胁人的时候,需要龇起尖牙,露出自己的利爪,佯装出凶狠的模样。   但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余明渊想,如果是蒋羡祺威胁别人,绝不对借自己的父亲的势。   “蒋少,我好歹当过你一年的老师。”余明渊垂下眼睫,不再看蒋天泽。他退后一步,从蒋天泽制造的阴影下走开,把手里的杯子轻轻放到橱柜上,“如果你学过‘尊师重教’四个字,那也该叫我一声余老师。”   “嗤。”蒋天泽显然对他的话不屑一顾,马上反驳道:“就凭你也配?”   余明渊可不管自己配不配,他已经不耐烦陪蒋天泽周旋了。   “那你要我说什么,谢谢您今晚对我的一番指点?”余明渊抬起眼睛看着蒋天泽道。   蒋天泽的脸色阴沉下去,他很不喜欢余明渊跟他说话的这个口气。   “我希望您弄清楚,如果不是您父亲让我去给你补习,我根本不想带像你这个蠢的学生。其次,要不是您父亲,我也不会跟你有任何不必要的交集。”余明渊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平淡地接着道:“我确实卖身给您的父亲,我也确实给他干,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蒋泽天被他的话一堵,气得脸色发青,胸膛不停地起伏。他一边说一边上前两步,揪住余明渊衣领,“你这个婊子养的儿——”   “我是不是婊子养的,跟你没关系,蒋大少。”余明渊的声音冷下来,他的衣领被蒋天泽的手拽着,身体不由前倾,但是抬起的脸上并不半点畏惧的神色。   他平静地看着蒋天泽很久,忽然笑了一下。余明渊长相秀丽,这一笑更是让人目眩神迷,但是余明渊嘴里说的话却让蒋天泽遍体生寒。   “你想知道蒋先生是怎么跟我评价你的吗?——他说你这个人,空有一肚子抱负,却眼高手低,难成大事。”   难成大事,还是对一个继承人的评价。可想蒋羡祺对他有多失望。蒋天泽听得头脑一片空白,手劲一松,余明渊缩回自己的脖子。他低头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看也不看蒋天泽,朝房门走去。   “站住!”蒋天泽大喝一声,转身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父亲真的这么说过我?余明渊,你最好不要拿这种事来骗我!”   余明渊停下脚步,微微侧了脸,冷淡而礼貌道:“我骗你做什么?你要是真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你的父亲?——还是说,堂堂蒋家未来掌权人连问自己父亲一句明白话都不敢吗?”   他的这句话彻底让蒋天泽怔在原地,没再留他。回去的路上,余明渊的脸色十分平静,仿佛一点没受到刚刚与蒋天泽交锋的影响。   等他回到了卧房,蒋羡祺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又坐在床榻边上,借着室内的自然光,低头深深地看着蒋羡祺刀削斧阔般的脸庞。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伸出手在蒋羡祺的眉毛、鼻子、嘴唇上轻轻描摹一下,接着自然而然俯下身,将自己的脸埋在蒋羡祺的手掌里。   “怎么了?”蒋羡祺睁开眼,放任他的动作,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后颈。   余明渊低声道:“就知道你没睡。”   蒋羡祺听得一笑,他坐起来,把余明渊抱得满怀,压到自己身下,用鼻子蹭着他的脖子、锁骨。   “怎么去了那么久?”蒋羡祺问他。   余明渊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他抓着蒋羡祺精壮的胳膊,说:“我碰到了大少,跟他说一会儿话。”   蒋羡祺停下动作,用手臂撑起身体,他抬起头看着余明渊,口气平平地道:“天泽晚上回来,我倒是不知道。”   余明渊还在看天花板,但是蒋羡祺将他的视线遮住了大半,余明渊闭了闭眼睛,手指愈发用劲。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陷入坚实的肌肉里,蒋羡祺却眉毛都没动一下,任由余明渊抓着。   “您不好奇,我跟大少说了什么吗?”余明渊轻轻道。   蒋羡祺伸出手,用指尖抚摸他的额头,将他的额发捋到脑后,然后低下头在上面落下一个滚烫的吻。   “你们说了什么?”   余明渊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蒋羡祺的眼睛道:“大少问我,您为什么还没对我失去兴趣。我竟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哦,后来呢?”蒋羡祺轻描淡写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余明渊垂下细密的眼睫,黑暗中,蒋羡祺几乎能想象出它们微微颤动的样子,如此的脆弱又美丽。   “后来?”余明渊摇摇头,他松开手指,伸手搂住蒋羡祺的脖子,“没有什么后来,然后我们就聊完了。”   “是这样。”蒋羡祺不纠缠这个问题,好似没放在心上。他把余明渊抱起来,放进卷起的被子里,道:“乖,太晚了,好好睡吧。”   意识陷入混沌前,余明渊心想,蒋羡祺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意思呢。 第六章 那就让我以后来照顾你吧。   余明渊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从没有高看过自己。这样对人牙尖嘴利的说话,对以前的他来说是不可能的。   余家虽然不算顶级的富豪权贵之家,但还远远没到需要余明渊去争口舌之利的程度。他就像出生在富裕家庭的所有小孩一样,受过良好的教育,性格不偏激,也不过分刚正,待人真诚,天性里带着一种莽撞的天真。   他在蒋羡祺身边的最初那几年,也没有改变天性。蒋羡祺念他少年便家逢突变,又年少丧父,对他很是怜惜。   一开始余明渊为蒋羡祺对自己的处处照顾,很不安,觉得蒋羡祺做得太多了。但是蒋羡祺说,既然是你主动来找我,那就让我以后来照顾你吧。   那时候,他还没理解蒋羡祺这句话的深意。只觉得蒋羡祺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把他当做子侄一般照顾。   然而,余志烨跟蒋羡祺之间哪有什么情分,不过是生意场上的面子情。真算起来,余家想给蒋家提鞋,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胆子。   余明渊显然是有那个胆子,又或者余家对他保护的太好了,还没有明白蒋羡祺与自己父亲身份上的天差地别。   蒋羡祺听到下属上报有个叫余明渊的小孩想见他,第一反应是拒绝。他的时间宝贵,还有富余到浪费到一个听都没听过名字的孩子身上。   那下属面露犹豫的神色,蒋羡祺有些好奇,问他怎么了。   手下对他的问话不敢怠慢,伸手递上来一块兔儿形状的玉坠。   蒋羡祺看着这块眼熟的玉佩,关于余明渊的记忆从纷杂的思绪中慢慢被抽出来。   “让他进来吧。”蒋羡祺把玉坠拿起来,放到手掌心上。   他看着玉坠,想起那个像个玉人一般的小孩小心翼翼的摸兔子尾巴的模样,脸上不由带了一点笑意。   余明渊第二次走进蒋家的大门,被佣人带着穿过一圈一圈的长廊,关于蒋家大宅那日不好的回忆渐渐涌上心头,他心里不由越来越紧张,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痉挛地缠在一起,带着稚气的小脸紧绷着,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奶猫。   这是蒋羡祺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冒出来的想法。   余明渊看到他的时候,仍然很放不开,但是蒋羡祺表情很温和,又让他想起蒋羡祺那一次去他家的模样。   好像也是这样亲和的人,会给他送可爱的见面礼。   那些紧张在蒋羡祺温和的注视下,慢慢消散,余明渊也终于有勇气对蒋羡祺说话。   蒋羡祺笑着看他,伸手让他过来,待余明渊怯生生的靠过来,他把掌心的玉坠重新还给余明渊。   “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东西。”蒋羡祺道。   余明渊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了一眼蒋羡祺,将信将疑的把玉坠拿回去,“蒋叔叔……”   蒋羡祺看他瘦了一圈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两年前,余明渊的手指还是胖乎乎、嫩生生的,完全是孩童的手。现在这双手不仅瘦了,也粗糙了许多,想也知道在家过什么日子。   “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蒋羡祺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让佣人给他泡了一杯加了草莓奶昔的奶茶端过来。   “住在望江东路。和妈妈、姐姐住在一起。”余明渊斟酌道,他想到今天来这儿的目的,脑子飞转,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开口,手里捧着温热的奶茶半天都想不起来尝一口。   望江东路位于西城区,西城区是以前的老工业区,发展滞后,土地一直卖不出高价。逐渐的,来城市发展的流动人口在这儿聚集,慢慢演变成了城乡结合部。违规建筑随处可见,人员复杂且流动大,经常发生一些影响社会稳定的恶劣事件,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宜居的地段。   蒋羡祺看着余明渊这张过分漂亮的脸,又想到余家现在孤儿寡母,唯一一个有劳动能力的姐姐……于是他问:“那你姐姐呢?她现在在做什么?”   余家的大小姐,怎么说也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即使余家败落了,但是出来找份工作,养活一家人不算艰难的事吧。   怎么现在沦落到让距离十八岁成人还有一定距离的余明渊出来求人呢?   他们竟这么舍得吗?   余明渊听到蒋羡祺问到自己的姐姐,眼睛飞快的觑了一眼他。   “怎么了?不能说吗?”蒋羡祺口气温柔的引导着他道,心里却想,要是这个孩子跟他耍心眼,他马上撵他出去。   余明渊犹豫一会儿,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转过身,吸了一口气,才抬着尖尖的下巴仰望着蒋羡祺:   “蒋叔叔,求你借一点钱给明渊吧。姐夫家要和姐姐解除婚约,姐姐很伤心,现在门也不出,饭也不吃,一直待在房间里,哭着说自己没有钱,都是自己的错。妈妈也在医院,我明天缴不出住院费,护士长就说要把妈妈赶出去——她说,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没钱、没钱就别来医院看病。”   余明渊说到这儿眼圈都红了,蒋羡祺其实是个心肠很硬的人,但是看到余明渊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不由触动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余明渊的头发。   大概是这个掌心的温度给了余明渊一点温暖,他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把要溢出来的眼泪逼回去,再出声的时候,声音却已带了哭腔:“蒋叔叔,是不是明渊太没用了?明渊想赚钱,帮助姐姐和妈妈,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算蒋叔叔愿意借钱给明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   蒋羡祺听他充满稚气的话,心想这孩子倒是实诚,钱还没借到呢,就已经先说自己还不上了。换了旁人一听,哪还敢把钱借给你,那不是有借无回吗?   世上有几个这样的傻子?   明渊,你要让我这样的傻子,那你又能拿出什么筹码呢?   “你妈妈现在医院要人照顾,你姐姐看样子也顶不了什么用,那你自己呢?你以后想怎么生活?”蒋羡祺问他。   余明渊坐在他的身边,像依偎在主人身边的猫咪,全身心都是信赖的模样。听到蒋羡祺的问话,余明渊神情恍惚了一下,他怔怔地摇摇头,细密的睫毛低低垂落着,看起来极为的脆弱而迷茫:“我还没有想过……”   蒋羡祺看他这副模样,终是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道:“既然是你主动来找我,那就让我以后来照顾你吧。”   “蒋叔叔——”余明渊听到他的话一惊,挣扎想要起身。   蒋羡祺按住他的肩膀,“嘘——”蒋羡祺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前,看着他道:“我喜欢听话的孩子,听我说完好吗。”   余明渊不知道为什么从蒋羡祺身上感受到一股让人战栗的威慑,他不再开口,轻轻点头,正襟危坐在沙发,安静地听着蒋羡祺说话。   蒋羡祺很满意他的反应, 他又找到余明渊身上的一个优点。   “你家的事,我会帮你解决的。明天起你就好好上学,以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蒋羡祺说。   余明渊听了蒋羡祺的话,提到嗓子眼的心,霎时有了依托的地方。自从余家遭难以来,余明渊的脸上露出第一个笑容。   他今年十五岁,已经不算小孩子了,只是蒋羡祺总把他代入两年前那个躲在他书房桌肚里呼呼大睡的孩子,以为他没长大。   其实像他的大儿子蒋天泽,比余明渊还小两岁的年纪,但已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蒋羡祺看着余明渊心想,不知道我能让他保持多久的纯真呢?他又什么时候会意识到,向我求助,会付出什么代价呢?   “蒋叔叔,那我跟你一起住在这儿吗?”余明渊好奇地问道。   住在蒋家的老宅?蒋羡祺听到他的问题,诧异地挑起一条眉毛,他看了看余明渊明亮的笑脸,想了想道:   “暂时不住这儿。等你以后长大了,若是机会合适,我再带你回来。”   余明渊后来叫了蒋羡祺“蒋叔叔”叫了好几年,那几年蒋羡祺待他极好。跟在蒋羡祺身边的好多老人都想,就是娇养一个女儿,怕也不过如此了。   余明渊也不觉得叫蒋羡祺为叔叔有什么不对,他有时候晚上做噩梦,大半夜去打电话去找蒋羡祺,也不管蒋羡祺在做什么,只管在电话里一声一声喊他。   而蒋羡祺无论多忙,被他这么半夜骚扰,都会不厌其烦的安慰他。如果时间来得及,当时就会驱车回去陪他,如果时间不够,那么第二天,也绝对会和他一起用早餐。   蒋羡祺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几乎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有时候,就连余明渊都觉得惶恐的地步。   一次蒋羡祺带他去听音乐会,他陪在蒋羡祺身边,因为平时相处时日已久,态度自然而然的亲密。   音乐会中途,余明渊独自一人去了洗手间,在隔间里,他洗漱完正要推门离开。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提到了蒋羡祺的名字。   “还叫叔叔呢……蒋先生是不是最近就喜欢这个调调?”一个年轻的男声道。   “谁知道,不过,也许真是蒋先生的亲戚呢?”另一个人反驳道,“我瞧着他的气质挺贵气的。”   “你知道什么?你跟亲戚的小孩上床啊?再说了,”那个年轻的男声尖利道,“蒋羡祺那是看孩子的眼神吗?——嘁,十八岁了,还小孩呢?玩什么清纯少男人设。”   那一霎那,余明渊如遭雷击。以前懵懵懂懂,很多不明白的事,他一瞬间都明白过来。   回去的时候,蒋羡祺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当即就要带他出去。   余明渊和他并排坐在音乐厅的贵宾席,伸手抓住蒋羡祺的手腕,一双眼睛盈盈的看着蒋羡祺,说:   “不用,我没事。——我们把这场音乐会听完吧,蒋先生。”   蒋先生,而不是蒋叔叔。蒋羡祺的目光徒然落到余明渊的脸上,过了很久才点点头。他反手把余明渊的手握在手心,一直到散场都没松开。 第七章 你倒是会说话。   第二天早上,余明渊和蒋羡祺一起坐在一楼的餐厅吃早餐。蒋羡祺的口味偏清淡,厨房迎合他的口味做得都是一些以味道鲜美取胜的早点。余明渊以前喜欢吃一些简单便捷的西式早餐,但是跟在蒋羡祺身边这么多年,口味早就被一起同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蒋天泽就跟自己老子合不来,早上在自己卧室睡得天昏地暗,过了八点才迟迟从二楼下来。   “父亲。”蒋天泽穿着淡蓝色的晨衣,微微弓着背,一脸肃然地道。   直到蒋羡祺把注意力从平板上移开,对他轻不可见地点点头,他才拖动椅子,坐在蒋羡祺的下手。   蒋天泽在蒋羡祺面前不敢造次,他跟蒋羡祺相处的时间不算多。蒋天泽小时候,虽然也跟蒋羡祺住在一起,但是蒋羡祺整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几乎算是被保姆、家庭教师和保镖的簇拥下长大的。   他倒也有个名正言顺的生母,但是蒋羡祺对王翊萱着实不喜,曾对守卫放过话,谁要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放王翊萱进家门,那就不要怪他不讲情面。一经发现,不问因果,所有人都得收拾收拾东西从蒋家滚蛋。   这还搞得是连坐制度,一人出了纰漏,所有人一起遭殃,一个都别想跑。   一时间,蒋家风声鹤唳,蒋家以前风光无限的主母,自此再无人提她的名字。   “听说你最近搞了个地下赛车场,带着王家的那帮表哥表弟,玩得乐不思蜀。”蒋羡祺突然道。   蒋天泽闻言,身体下意识打了个激灵。等明白蒋羡祺话里的意思,只想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给自己辩驳。   听说?你听谁说的?谁有他妈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而我为什么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蒋天泽迟疑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回答蒋羡祺的问题,他道:   “父、父亲……您听我解释……”   蒋羡祺却冲他摆摆手,放下手里的平板,转过脸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你和王家走得近,想提携外家的亲戚,本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不过,如果你想取王家的女儿,那就需要多考虑一下。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不会对你事事过问,可是有些事,你必须思量清楚,再做决定。”   蒋天泽面对父亲那双平静的几乎有些冷酷的眼睛,只觉得头发发麻,后背、手心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父亲,您放心,婚姻大事,我不会随便做决定的。”蒋天泽马上表忠心,生怕自己的声音慢了一步,以至于父亲对他产生什么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什么跟王家走得近,提携自己的外家亲戚……蒋天泽觉得自己被蒋羡祺随便两三句话,就被放置在万丈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能被推下悬崖。   蒋羡祺听了他的话,“唔”了一声,挑起了一条眉毛,目光不含感情的在他脸上掠过,才道:“你从小就很聪明,但我希望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完,蒋羡祺拾起拿在桌面上的平板,不管被他留在身后的蒋天泽复杂难辨的神色,朝门口走去。   蒋天泽看着蒋羡祺的背影,只觉得幼年就不曾看明白的高大身影,即使他已经能独立生活,仍然没有看透半点。   “聪明反被聪明误……”蒋天泽失魂落魄地独自一人坐在餐厅内,他目光失焦地盯着餐布上的手工刺绣花纹,口中喃喃自语道。   不知道何时,他身边站了一个人。这人把一份粳米熬成的白粥端到蒋天泽面前,又给他拿了一份厨房大师傅自己做的清爽脆甜的小菜。   “大少爷。”这个人道。   蒋天泽听到来人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抬起头看他。   “是你啊。”蒋天泽垂着眼睛看了一眼,口气波澜不惊道。   谢俞城朝他笑了一下,他长相周正,有一种中国传统美男子的俊帅,是蒋天泽小时候的陪玩。他还比蒋天泽大几岁,小时候虽然名义上是玩伴,但几乎只有被蒋天泽欺负的份。偏偏蒋天泽从小是个精怪,被人捧惯了,性格里有一种目中无人的跋扈,自然瞧不起谢俞城。   直到有一天,蒋天泽被一伙儿人绑架,谢俞城拼死抱着他,跟着他一起被绑匪撸走,蒋天泽才正眼看起了谢俞城。   “有什么事想不通,那也要先把早餐吃了吧。陈妈特地给你熬得粳米粥,老人家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忙活了,您不要浪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蒋天泽本来没有胃口,被谢俞城这么一说,不由低头看了一眼目前摆好的一碗正冒着热气的白粥。   白粥里的粳米几乎都已经被熬化了,米和汤融在一起,轻轻一嗅,就能闻到珍珠米特有的香甜味。   “你倒是会说话。”蒋天泽拾起勺子,一边搅动着白粥,一边漫不经心道:“我问你,我父亲刚刚朝哪个方向走了?”   谢俞城站在蒋天泽身边,手脚规矩地放着,听到蒋天泽话,他一丝不苟道:   “朝东边的繁华路去的。”   “东边。”蒋天泽放下勺子,后背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脸上阴晴不定道:“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谢俞城闻言,抬起眼睛看了蒋天泽的脸,不妨蒋天泽在他的视线触过来的时候,倏地投过来,定定地看着他。   “大少爷,先生的行踪,我一个……怎么可能知道。如果被先生知道,我查他的行踪——”   “行了!”蒋天泽不耐烦地打断他,“没用的东西,滚!”   谢俞城下垂的眼睛不由一抖,不过,谢俞城没有立即离开,反而上前一步,道:“大少,先生最近对您跟王家过分亲近的行为很不满,尤其您出去玩的时候,还总带着王家的表小姐……”   “你给我闭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多嘴!”蒋天泽冷酷道,他冷笑着看着谢俞城,“看来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好得你都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谢俞城退后一步,对着蒋天泽的话表情都没动一下,仿佛蒋天泽刚刚刻薄至极的话对他而言,只是无关痛痒一般。   “是我多言了,大少爷,您好好休息,我这就出去。”谢俞城说完,转身走出去了餐厅。   蒋天泽在他走后,脸色霎时阴沉下来。他想到了余明渊昨晚跟他说的话,又想到早上蒋羡祺早上突然其来的诘问,脑子里各种思绪纷纷上涌,搅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却又一时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到底是什么呢?蒋天泽闭上眼睛,又睁开,最后双手撑住餐桌上,一刹那间又想起谢俞城不自量力的劝谏,只觉得可笑。   他伸手一抬,把桌子上摆放的一口未动的早餐一把掀到地上。瓷器、金属落在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听得郁闷了一早上的蒋天泽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余明渊、父亲……余明渊……”   电光火石之间,蒋天泽突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联性。他的眉峰剧烈的一跳,脸色变了几变,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竟然为了一个小玩意……父亲,您这些年当真被美色迷得昏了头脑,——他余明渊配吗……?” 第八章 你可真把我当亲人。   余明渊今年还在读大三,上的是全国有名的TOP名牌大学之一。专业当初选的是经管系的审计学。学校课业任务重,即使到了大三的时段,一周的专业课也没见少几堂。   下午下了课,他从学校走出来,时间已经过五点多钟。秋天的白天时长短,这个点的太阳便已西斜,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迎着夕阳,刚走出校门口,没有防备,突然被一个窜出来的人拉住胳膊。   “明渊表哥!”一个颇为熟悉的男声道。   余明渊不出意外的转过头,果然看见何望笑嘻嘻的看着他。   何望是余明渊的一个表弟,说是表弟其实也是近几年才算正式见面。何望的母亲余心怡是余志烨的妹妹,年轻气盛的时候看上了一个汽修厂的小老板,两人迅速坠入爱河。余家觉得男方出身太低,家庭关系复杂,又没什么钱,给不了女儿优渥的物质生活。   两人即便现在可以有情饮水饱,但是婚姻是一场漫长的生活拉锯战。余心怡有的是苦吃的时候。   余家苦劝无果,余心怡一头脑热,拼死拼活要嫁给他。最后余心怡不顾父母反对,偷偷与男方领了结婚证,只把余家两位老人气个仰倒,当时就放下狠话,要跟余心怡这个不孝女断绝关系,只当这辈子养了一只白眼狼。   余心怡却也是个性子倔强的,晚上便收拾东西,跟了人私奔。余家两位老人又气又悔,作为长子的余志烨也对这个妹妹是又爱又恨,可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做家长的能拦得下来的。   待余家再去打探女儿的消息,余心怡却已经在心里记恨上了余家二老。余志烨见到余心怡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只恨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妹妹。   父亲骂她是个白眼狼倒也没说错!   待时过境迁,余家也倒了台,指望起别人的脸色生活。余心怡的儿子却找上门来,说是要认亲。   余母郝兰对自己这个丈夫的妹妹,其实也知道的不多。余志烨很少谈到自己的这个妹妹,即使偶尔提到一两嘴,那也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但是郝兰再见到余心怡唯一的儿子何望的时候,顿时眼睛便痴了。   都说外甥肖舅,何望已经不止是神情肖似,简直算是年轻了二十岁的余志烨。   她生的两个孩子,都是选了她和余志烨两人的优点长,男帅女靓,不知道遭到多少人的羡慕。这要在以前,也不算一种遗憾。   可是自从余志烨逝世之后,余母对丈夫的感情便无以寄托,整日对着余志烨的旧物思人,让两个儿女都担心不已。   何望的登门让余母欣喜不已,待他如亲子,几乎事事百依百顺,没有半个不字。   余明渊一开始也对何望能让母亲重新振作精神,感到非常高兴。对他住在余家的白吃白喝一事,也没有什么抵触。   但是何望在余家时间住长了,那颗从小吃苦耐劳的属于贫苦劳动人民的心脏,便一日一日被余家的富贵所喂养的越来越刁。   他慢慢的开始向余母索取一些名牌衣服、首饰。余母是从贵妇生活中走过来的,对这些奢饰品并没有多看重,但凡自己能买的都给何望买。要是自己买不起的,就等余明渊回家,跟他开口要。   余家其实在破落之后,都是余明渊一人支撑的。蒋羡祺答应余明渊之后,帮余家还清债务,又找了新的住处安置他们一家子。   余家后来越活越好,隐隐比以前余志烨还在世的时候还富贵,纯粹是余明渊在蒋羡祺面前越来越得宠。   余母后来从医院搬出来,日子越过越好,就忘了以前住在鸽子笼里的窘境,甚至也忘了自己儿子的钱是怎么得来的。   余明渊对余母的要求,自然不会回绝。余母对何望百依百顺,余明渊对余母百依百顺,何望倒是知道怎么走捷径达成自己的目的。   何望发现自己的要求每每都能得到满足,越发的胃口大开,张口就从余母今天要敞篷跑车,明天要瑞士名表。   余母对何望逐渐过分的要求,其实也察觉到不对,但是何望见她面露犹豫,便跪在她的腿边,细数他以前吃过的苦,说自己都没来得及见过舅舅一面是如何如何的后悔,让余母听着听着,不由悲从心起,抱着他放声大哭,便也不去计较他要的那些东西。   “小望,你怎么来了?”余明渊看向何望,口气有些惊讶地说。   何望对着这个表哥羞涩的笑笑,他长得像余志烨,这一点毋庸置疑。就是余明渊看着他,即使心里有再多的疑问,都不忍心去多计较什么。   余志烨生前对余明渊一直如珠如宝一般宠着长大,即使父亲最后选择一死了之来逃避问题,余明渊仍然很思念父亲。   “阿姨说你好几天没去看她了,让我过来看看你忙不忙。”何望说。   余明渊一笑,“我今晚就打算回家的。妈也是的,如果想我了,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怎么还让你来跑腿。”   何望听了他的话,眉毛微皱了一下,只觉得这话有些刺耳。   他抬着头看了一眼余明渊,余明渊脸上表情如平常一样亲切自然,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这个表哥,性格温柔,又把母亲和姐姐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可能会对郝兰的话有疑问呢。   这么一想,他放下心来,说:“那我和表哥一起正好一道回去。”   “好。那么我们多走几步,去另一条街打车。现在正好学校下课,这边没有空车了。”余明渊道。   何望一听,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惊异,“表哥难道要打的回去?”口气十分不可思议。   余明渊跟着停下脚步,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是啊。怎么了?”   “哦……没事,我就是……”何望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转而道:“表哥,你不是有好几辆车吗?怎么平时不开吗?”其中还有一辆自己都眼红的幻影呢。他想。   他倒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余家的一门断了亲的外姓亲戚,还真把余家的财产都当成自己的了!   “我是过来读书的,又不是炫富的,没必要开那些跑车。”余明渊和气地解释道。   何望这次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这个表哥,说实话,他对余明渊的了解并不多。余明渊在家的日子不多,又忙于学业,更是在家的时间少。而他在家的时间,何望又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能碰见,比起余明渊这个余家正经的小儿子,何望现在倒更像是余家的儿子。   这还不算,何望一直觉得,给余家带来这些富贵的表哥,本应该和他一样,对金钱看得更重。谁知,几次接触,余明渊都是淡淡的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搞得何望想奉承这个表哥都找不到合适的路子。   就像这次,话不投机半句多,何望和余明渊两人沉默下来。直到他们打到的士,何望才姗姗来迟的想起他这次来找余明渊的真正目的。   “表哥……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何望左思右想,找不到跟余明渊打开话茬的契机,只能直截了当开口了。   他心里希望余明渊对有一点关照之情,不要一口回绝他。   “嗯,什么事?你说?”余明渊其实心里早猜到何望这次肯定有事过来求他。   正好过来看他忙不忙?笑话。何望都来余家住了三四年了,怎么之前没见何望想起跟他的手足之情?   何望像是很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的,表哥,我在学校交了个女朋友。她的性格比较急,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被人挑唆,头脑一热跟人打了赌,说……”何望打量着余明渊的脸色,见余明渊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接下来的话才敢流畅的说出来。   “说什么?”余明渊接了他的话茬。   何望攥着手道:“说我认识蒋大少,跟他好哥们。”   “……”   余明渊的神色凝重下来,“然后呢?”   何望也觉得这事棘手,不由低下头道:“她的朋友都不相信,她就说,就说……我这个周末会在蒋大少开的那家地下赛车场包场,专门给他们开个私人趴体。”   余明渊看着何望久久不语,何望也知道这事为难人,但是他的女朋友是他好不容易攀上的李家独生女,他舍不得把这个能让他改换门庭的机会放弃,所以就把注意打到余明渊身上。   “表哥,求你帮我这一次行不行?就这一次,以后我一定好好管采儿。”何望一把抓住余明渊的胳膊,哭求道:“我知道你认识蒋大少,你去跟他说一声,他肯定会答应的!”   “你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答应?”余明渊扭头盯着他的眼睛说。   何望被他凉凉的目光一看,手上劲道不由松了许多,他磕磕绊绊地道:“你是……你是他父亲的……”何望把中间两个字吞掉,不愿当着余明渊的面直接说出来,“他无论如何都会给你一个面子的。”   余明渊把自己的手一把从何望抽回来,他坐在的士的后座,转头看向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太阳已经从天际坠落,天地间被涂抹上一片深沉的血色。   过了很久,何望以为余明渊都不可能答应的时候,余明渊低声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还来求我……你可真把我当亲人。”   “表哥——”   余明渊不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他的话,说:   “行,这次我帮你。” 第九章 我现在也长大了。   余明渊和何望一起回了家,他们进门的时候,正好是饭店。他们的房子位于市郊的半山腰上,环境清静幽雅,周围被大片的绿色植被覆盖,附近有配套的基础生活设施,是一个理想的宜居之所。   何望当初找来余家的时候,打听到余家如今竟然住在这儿的富人区很是惊讶。倒不是一般有钱人买起这儿的房子,而是有钱只是门槛,你还需要一些其他额外的身份地位帮助赢得附近邻居的首肯。   他们现在居住的房子一栋复式的欧式别墅,附带一座后花园和游泳池。整栋房子分上下两层,房前由一块块精心挑选的青色石板路连接到小花园上。石板路分为两道,一道是人行道,两旁栽种着绿芭蕉、粉杜鹃,一道是专供自家的汽车行驶的车道。房子的外墙上刷着亮亮的鹅黄色,落地的玻璃窗此时透出房间内暖融融的灯光。   何望先进的门,一进去他就熟络地朝房内叫道:“阿姨,我们回来了!表哥下午上课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余母正在吩咐佣人摆桌,听到何望的话,雍容的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容,她说:“甄妈,记得先把炖好的山药排骨汤端上来,给他们一人盛一碗,这两个孩子肯定饿坏了。”   被叫甄妈的妇人朝余母一笑,手上的活计却不停地说:“太太您放心吧,我这就按您说的做。您呢,就快去看看他们两个!您都叨念他们一下午了。”   “好,那都交给你了。”余母也不推辞,立刻转身去了客厅。   她走到客厅,先看到了小儿子余明渊。小儿子身高早就比她高了,二十刚刚出头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的长相打小就出色,现在倒像是完全长开了,五官仿佛是工笔画描摹出来的一般,精雕细琢,毫无瑕疵。   “明渊!今天终于知道回家了?”余母迎上去,一边伸手去拿余明渊刚刚脱下来的外套,一边嗔怪道。   余明渊听到母亲的声音,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气色红润,知道她最近过得很好,才笑着道:“妈,我不是给你打过电话吗?你要是想我,就和我说,我马上回来看你。”   余母瞪他一眼,把他的衣服挂到衣帽间的衣架上,说:“你呀,整日不着家,我就是想要多问你几句,你就嫌我烦了。”   余明渊一听,觉得母亲的口气有些酸意,他无奈地回过身,伸手抱住母亲的肩膀道:“妈,你还不知道我?我哪有这意思,对了,姐呢?回来都没看到她。”   余母听到余明渊提起大儿女,顿时满肚子怨气,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抓着余明渊的手道:   “你姐姐现在是年纪越大越不听话了。上次我不是跟你说,她好像跟一个后生偷偷谈恋爱吗?我今天去和罗家太太一起做头发,你知道她告诉我什么吗?你姐姐谈的那个后生,是她公司的一个业务员!那业务员空有一副模样,却是个花架子,要能力能力没有,要钱钱没有,家里还有一对需要他供养的老父老母。你说,她找这样的男朋友,是不是要气死我!”   余明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不由满脸惊讶。   “妈,罗阿姨怎么知道的?”余明渊问道。   余母见自己的小儿子不相信自己,十分不满地瞪他一眼,却抬头看见何望在餐厅探头探脑,便松开余明渊的手,站起来道:“你不信我的话,那总该信你表弟的话吧,你问他!”   何望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抬脚走过来,脸上带着笑道:“阿姨,表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余母便伸手指着余明渊,气鼓鼓地道:“你问你表哥!”   何望最知道怎么哄余母,也不管余母的拒绝,十分坚定地伸手扶住余母的胳膊,说:“我问表哥干什么,我不问他。阿姨,我都饿死了,你们还不摆饭啊?我看到甄妈在盛排骨汤,我闻到味道,都差点走不动路了。”   余母就是有天大的怒气,一见到小辈说自己肚子饿,也就生不起来气了。   她道:“瞧我忙着说你尚玥表姐的话,都把你们俩忘了。走,我们先去吃饭。有什么事,先吃完饭再说。”   何望一边亲热的扶着她,一边用撒娇的口吻道:“还是阿姨对我最好,最心疼我。”他说完,扭头给落在两人身后的余明渊打眼色。   余明渊收到他的提醒,朝他笑了一下。等何望回过头,余明渊的笑容就像被水洗过一般,一点一点消失在脸上。他拧起眉毛,看着母亲和何望有说有笑的背影,心想,若不是他知道何望只是寄居在家里,那单看他和母亲的相处,可能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货真价实、毫无隔阂的母子,而他才是那个外人。   餐桌上,余母又把话题引到了余尚玥身上。也不怪她总是想到这件事,实在是余尚玥这个选择让她十分不满意。   她说:“明渊你说,你姐是怎么想的?前两年,孔家好不容易跟我们家冰释前嫌,愿意重新和尚玥重新谈婚论嫁。那个孔家公子更是对尚玥言听计从,什么事都依着她,她呢?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是让我现在重新给她再挑一门亲事,那也找不到一家比孔家更好的了!婚姻嫁娶,本来就是结两姓之好。她现在找个身无长物的姓张的,姓张的一个月赚多少工资?你姐一个月光是美容护肤的费用,就能让张家三口人吃半年的!”   余明渊其实也没听过余尚玥提过自己的事,可见余尚玥这一次把这事蛮得有多深。   “妈,你现在知道的这些,都是外人跟你说的。等姐回家,你好好问她,把事情问清楚,再做打算。”   余母一听他这话,气得把筷子啪一声拍到桌子上,“明渊,你到底关不关心你姐姐?你以为她不清楚我的态度?她就是太知道,所以才不敢告诉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这事瞒着,直到哪一天事情暴露,她才会说。”   余明渊一惊,何望坐在余母下手,眼珠从怒火中烧的余母转到明显没动余母发怒的点的余明渊身上,张口道:   “阿姨,表姐兴许是还不明白您的苦心,所以才瞒着您。您呀,也别因为一个外人,伤了和表姐之间的感情。”   余明渊听了他的话,目光忍不住放到何望的脸上。   何望倒是没觉得他看过来的视线有什么可奇怪的,反而安慰地朝余明渊笑笑,示意他安抚余母的事全都交给他。   余母果然听了他的话,情绪好了许多,扭头对着何望说:“你表姐之前就是被孔家悔婚的事情伤到了心,现在她不敢再和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交往了,所以跑去找了个一穷二白的。可是她知道什么,有钱的会干出没德没品的事,难道没钱的就清白正直了吗?”   何望说:“阿姨,您是有生活阅历的人,又是尚玥表姐的母亲,怎么会不为她着想。等尚玥表姐明白您的苦心,肯定会听您的话的?好了,别生气了,女人多生气会变老的!您看,我还没吃饱呢,被您吓得,连筷子都不敢拿了!”   余母闻言,噗嗤笑出声,她伸手点了点何望的额头说:“我的能量那么大啊,就这样你就不敢吃饭了?看你表哥,脸色动没变一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余明渊几乎歪头朝余母轻笑了一下,说:“妈,我不就是多吃了一口饭,值得你这么挤兑我。”   “我不挤兑你挤兑谁?谁让你是我儿子。”余母笑着道。   吃完饭,余明渊回自己的卧室,洗完澡,他穿着睡衣去了小书房。小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后花园和游泳池,晚上的月亮很亮,青霜一般的月光从窗口投进来洒了一地。余明渊没有开灯,接着黯黯的天光,走到窗户边上。   晚上的后花园点了花架上的led彩灯,花架下有三三两两的人影穿过。余明渊定睛看去,原来是余母再布置花园,估计是要在家里举办聚会,所以便早早的开始忙碌起来。   余明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正要离开,突然视线的余光看见何望走到花架下, 余明渊停下了脚步,微微打量着何望。   何望明显有事要找余母,他脸色凝重,余母不知道其意,但看到何望的脸色,立马挥手遣走了佣人。她把何望拽到木质长椅上坐着,表情焦急地问何望。   何望对着她说了一会儿,余母听得表情变了几变,最后重重地握了何望的手。   余明渊的目光落在母亲的脸上,他看了许久,最后回身走到小书房的开关前,伸手打开了室内的灯光。   他随手挑了一本书放到手上,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了起来。果然,没过一会儿,小书房的房门被人敲响。   “明渊,你在里面吗?”是余母的声音。   余明渊把头从摊开的书本中抬起来,道:“妈,我在,你进来吧。”   余母还是穿着在花架子那套衣服,估计是进来的急,连出去披得保暖针织衫都忘了脱。   她看着余明渊在看书,像是松了一口气,随手把门关上,坐到了余明渊身边。   “明渊,我……”余母看着余明渊的眼睛,原本肚子里打好的腹稿一时不会到为什么突然堵到了嗓子眼,吐不出来,犹豫好半天,只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余明渊把书拿到一边,往余母身边坐了坐,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说,“没有。妈,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以前的生活。”   小儿子难得缠她,余母的眉目柔和起来,说:“想到以前的什么?”   余明渊道:“我在想,我现在也长大了,您的身体也好了,姐姐也找到了新的男朋友。我们从这儿搬走吧。”   余母突然整个人僵住,她握着余明渊的手不由用了力,“从这儿搬走,你怎么会这么想?”   余明渊点头,他直起身,看着母亲,目光沉静地说:“以前是我们家是迫不得已,蒋先生给了我们那么多帮助,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享受他的帮助,而不报答他吧?我就想,我们现在就搬出去,自己生活,以后靠自己的双手,慢慢回报他。”   “那、那我们搬去哪儿……?”余母声音因为紧张,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尖细了许多。   余明渊说:“我想过了,我们就在东城区那边找房子住。正好姐姐在那儿上班,如果她想回家也方便。”   “东城……东城那儿……”余母那早就被她遗忘的关于住院、关于狭小的几乎伸展不了手脚的出租屋,她的脸色倏然苍白下来,“一定要去东城吗?留在这儿不好吗?”   余明渊垂下眼睫,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只听他声音清晰的说:“妈,我不可能永远跟着蒋先生。晚断不如早断,再说了,”他抬起眼睛,乌黑的眼珠凝视着母亲,“你难道不想我独立起来吗?我是人……又不是生来就是谁的玩物……”   “不是!你不是!”余母的眼泪霎时落下来,她抱住余明渊的肩膀,哭着说:“是我害了你,明渊,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   余明渊伸出手抱住了余母的后背,他抬着头,看着书房内的天花板,声音轻轻的说:“没有谁害了谁,妈,我就是突然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好,我们不过了!我们就搬到东城,明渊,妈什么都听你的。”   余明渊笑了笑,但那笑容非常的短暂,很快就从脸上消去。   “妈,以后我会自己工作,赚钱养你的。” 第十章 我直接问他要好了   余明渊第二天上完早课,中午在学校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拨通了蒋天泽的号码。说来,他有蒋天泽的手机号,还是他大一的暑假,给正在读高中的蒋天泽补课知道的。   那个暑假余明渊一直住在蒋家的老宅里,闲来无事,便被蒋羡祺吩咐了这个任务。蒋天泽学习其实一直不错,家庭老师一直这么给蒋羡祺每个月汇报成果。蒋羡祺小时候也是按照这个教育方式长大的,所以一开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有一天,蒋羡祺路过大儿子的书房,心血来潮走进去。他随手从大儿子的书桌上捡起一两本课本翻看了一下。越翻看,蒋羡祺的脸色就越难看,他翻了两本,就忍不住伸手重重用手拍了桌子,唬得身后一众下属、佣人都不由抖了抖身体,偌大的房间一时静得只听见人的呼吸声。   当晚,蒋天泽回家就被提溜到了蒋羡祺的书房里。蒋天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蒋羡祺把让人整理出来蒋天泽做出来的一沓作业本,刷得一声甩到蒋天泽的身上。   “你之前所有的老师都被我辞退了,以后你也没机会再看到他们。所以蒋天泽,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你是怎么买通他们来糊弄我的过程。要是你说的话,有一丝跟我听到的内容不符合,我就让你永远都不用再学习了!”   就这样,蒋大少爷因为觉得课业繁重,忍不住动了一点歪脑筋,结果就被父亲逮住了狠狠教训了一通,最后以蒋大少爷被禁足两个月作为惩罚。他被拘在蒋家老宅里,没有蒋羡祺的允许,不许踏出一步。   蒋家占地面积其实很大,虽然不能说吃喝玩乐样样俱全,但是基本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是完全能做到的。   但是蒋天泽一个正值最喜欢玩乐的青少年,让他待在一个已经待了十几年,早就失去趣味的老宅,怎么愿意?   蒋羡祺给他新安排的老师,他虽然不敢明着反抗,但是总是拐弯抹角地找人家茬,搞得老师每天上课也觉得煎熬。   师生两人,真真应对了那句相看两厌的古话。   蒋羡祺见这个儿子就像管不住的小狗,只觉得闹心,又见余明渊在家,每日就跟着老师画画、弹弹钢琴,日子过得惬意悠闲,简直让人心生嫉妒,索性就给他指了一个差事给他。   余明渊对蒋天泽是早有耳闻,但是一直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能躲着走,绝对还要多走两步,离得远远。   但谁想,蒋羡祺这人真是无事找事,非要他去接触蒋天泽。   蒋天泽见到余明渊,那是属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蒋天泽也不折腾他那些可怜的家庭教师了,一门心思的想整死余明渊。   而蒋天泽却忘了,余明渊跟其他的家庭老师的不同。别的老师被他捉弄了,那是有苦说不出,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而余明渊呢,蒋天泽早上刚刚对他干了什么坏事,余明渊中午跟蒋羡祺吃一顿饭,下午蒋天泽就能被蒋羡祺叫到书房吃一挂落,时不时的,茶杯茶水什么的,也能往他脸上招呼。   这样下来,余明渊和蒋天泽两人算是打得势均力敌,谁都讨不到好。   余明渊到底是蒋羡祺精心教养出来的,学业知识扎实,也真的能教蒋天泽什么。而蒋天泽对他的课,那是绝不能示弱,余明渊教一个课时的知识,蒋天泽就要把前后三个课时的知识都该温故温故,该知新知新,学得就是蒋羡祺都没法说出什么不好来。   他们这般斗鸡的学生老师生涯,就这么持续一年时间。直到蒋羡祺觉得蒋天泽可以继续放养之后,才算画下休止符。   “蒋少,您好,我是余明渊。”余明渊自报家门。   蒋天泽知道他是余明渊,说真的,徒然接到余明渊的电话,他惊异极了。   蒋天泽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你是谁。”   余明渊开门见山:“蒋少,我有一件事想拜托您,不知道您能不能行一个方便?”   蒋天泽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拜托我?”   余明渊竟然还有求他的一天,可真是天降红雨。   “是。”余明渊肯定道。   蒋天泽更加好奇了:“你有什么事要找到我头上,你最近在我父亲面前失宠了?不可能啊……”他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余明渊道:“跟蒋先生没关系,我想借你的‘方程式’一天,可以吗?”   听到自己的赛车场名字,蒋天泽突然明白过来,“哦,原来你打我的赛车场的注意,怪不得你没去求我父亲。呵呵,我告诉你,余明渊,你想借我的场子,我只有两个字送给你——没门。”   余明渊听着他的话,一时没吱声。排队打饭的队伍正好到他,他指了两个热菜对打饭师傅道:“给我来一份土豆牛肉、清炒青椒,再来一份米饭,就在这儿吃。”   “……???”蒋天泽满头问号,“余明渊你是不是被我拒绝,气傻了?”   余明渊拿卡刷钱,接了饭朝饭桌方向走,说:“什么?哦,不是,我在打饭。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不借是吗?”   “打饭?”蒋天泽的校园生活丰富多彩,但仅限校外生活,校内生活对他来说,有趣的是学校来了新的美女老师,或者倒贴他的校花美女什么的,但是食堂打饭?那对他却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了,他也想象不出来,余明渊在食堂吃饭是什么场景。   “嗯,有什么不对吗?”余明渊反问他。   蒋天泽表情复杂的摇摇头,他想,如果父亲知道他娇养那么多年的小玩意,竟然如此接地气,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养成计划是彻底的失败的。   “蒋大少,说实话,我不知道你的赛车场包一晚多少费用,但我可以照市场的三倍价格给你。”余明渊说。   蒋天泽听到他又转到正事上,不禁冷笑:“呵,你觉得我像是缺钱的人吗?再说,你的钱还不是我蒋家的钱?你拿我蒋家的钱耍威风,耍到我头上,真有意思。”   余明渊点头,说:“给钱你又不要,找你借你又不肯,蒋大少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行个方便了。”   “当然,我以为你在开口求我之前就知道的。”   “我现在知道了。”余明渊说完,便要挂挂电话。   “你知道什——喂,余明渊!”蒋天泽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大叫。   他的说话声音太大,引得身边其他同学看过来,余明渊歉意的朝他们笑笑,又把电话接起来,说:“我还有事,不打扰蒋少了。”   “喂!如果我不借你,你要做什么?”   余明渊静了一会儿,缓缓道:   “我的钱是蒋家的钱没错,但是你的钱不也是你父亲吗?——我直接问他要好了。” 第十一章 谁是我的宝贝?   “余明渊,你有种!你是不是除了拿我父亲威胁我,就没其他招了?!”蒋天泽在电话里,气得险些七窍生烟。   余明渊煞有其事地道:“对你有用就行。”   “行,算你狠!”蒋天泽咬牙切齿道:“你要包哪天?”   “周六吧,您看方便吗?”   赛车场本来就是蒋天泽用来放松自己的游乐场,他哪天觉得没意思,随手关了就是了,不存在对自己方便不方便的这回事。   “我要是不方便呢?”蒋天泽说。   余明渊无语,耐着性子道:“那蒋少您觉得呢?”   “我现在可是被你威胁的人,哪敢有微辞,那就周六吧!”蒋天泽半是讽刺半是无奈道。   其实,他完全可以对余明渊做出一点超出底线的事,但是最近蒋羡祺对他表示出明确的不满,他不想再挑战父亲的耐心。   “谢谢蒋少。”余明渊淡淡道,正要挂电话,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道:“麻烦蒋少待会儿给我发一下您的赛车场消费标准,我好按倍数给您转账。”   “你——”   余明渊利索地挂了电话,他吃完饭,中午的时候,把和蒋天泽越好的时间发了一遍给何望。   何望是个会做人的,收到短信的第一时间,立马就来了电话。   “表哥,真太谢谢你了!”何望在电话里激动道。   余明渊嗯了一声,说:“不用谢,你们好好玩吧。”   何望一听,赶忙说:“表哥,周六晚上你不忙的话,也过来一起玩吧。到时候,我想把采儿介绍给你,她刚刚知道你帮了我的忙之后,就一直吵着想说认识你。”口气似乎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这样说,余明渊倒不好拒绝了。   见余明渊沉默下来,没有立刻作答。何望忙给余明渊台阶下,道:“表哥是不是那天还有其他事,那你去忙你的吧。我就是想亲自和表哥道一声谢,既然表哥没时间,那我们找别的时间就行了,都是小事。”   余明渊这下觉得自己想不去都难了,便道:“那我到时候看看吧,如果时间来得及,就去凑个热闹。”   “嗳!表哥你自己看,有时间就来!”何望忙道。   两人虚头巴脑地寒暄了一会儿,然后挂了电话。   他下午还有课,中午打算图书馆休息了一会儿,还没坐好,突然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余明渊在学校的跟同班级的同学关系冷淡,毕竟他是属于特权阶级,平时不在学校住,一直是走读的。大学明文规定,大一新生必须要在集体寝室住满一年,才能单独去外面租房子住。偏偏余明渊成了例外。   他要是长相普通,当个扔进人群里都找不到的路人甲就算了。但是偏偏余明渊长相出色,不管杵在哪儿都算冒尖的,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再看他穿着非富即贵的,引得跟他一起上过课的同学私下里议论纷纷。   曾经带他们一个班的班导就被学生质疑余明渊就能不住寝室,凭什么要他们就要住满一年?这事把她弄得焦头烂额,最后实在招架不住,跑到教导处去哭诉。   本以为这样了,能有个妥帖的回复,谁想那教导主任笑眯眯的安慰她说,余明渊这个学生啊是校长亲自安排的,我也不清楚内幕啊。要不,李老师你去校长室问问沈校长?   班导灰溜溜的回来了,以后谁来问余明渊的事,就说他签了免责声明,谁要想跟他一个待遇,去找校长签字。   平时在校的学生,哪有资格见到校长啊。班导这么一说,大家也就熄火了。但是面上不会再争了,对余明渊到底存了个心里疙瘩,即便到大三了,余明渊和班上的同学也没有合得来的,整天独来独往。   余明渊猛地回头,一看居然是熟人。来人个子小小的,穿着一双平跟黑白底的棕色小单鞋,小腿细细的,被一条红色的碎边群子包裹着,头发是棕色的,夹着夸张的珍珠发夹。她笑着看着余明渊,俏丽的一张鹅蛋脸,眼睛很黑,看着人带着一种沉静的温柔感觉,像一朵插在花瓶里的栀子花,无风动时,也能嗅到的暗香。   “明渊,你还认得我吗?”她微笑地说道。   余明渊看了她一眼,又看到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扎堆站着两三个女孩子正头靠头,凑在一起朝他们这边嬉笑打闹。   “薇薇?”余明渊怔了一会儿才出声道。   孔薇薇听到他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眯起眼睛笑起来,笑容愈加甜美,声音脆脆的道:“明渊,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余明渊一笑,“怎么会不认识你,几年不见,你长得高了。”口气像对自己认识的妹妹。   孔薇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用小拇指撩了一下头发,俏生生的脸颊染上一层薄薄的燃脂晕。然后她微微抬头看着余明渊,俏皮道:“没想到我们在一个学校读书,我哥也没跟我说,早知道,我入学的时候肯定找你来帮忙了。”   她的哥哥叫孔少峰就是余尚玥的前未婚夫。余明渊心想竟然这么巧,便道:“现在知道也不迟。”却没有提自己的姐姐。   孔薇薇也不介意,从身上背着的小肩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道:“那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说完,她顿了一下,像是怕余明渊误会,忙解释道:“我不是我哥派来的探子,你不用怀疑我……当年的事,是我们家做错了,我代我哥和我家,向你和尚玥姐道歉。”   余明渊听了,轻轻一笑,他是知道孔薇薇的,他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孔家当时也不算落井下石,只是想甩掉烫手的麻烦罢了。   他说:“我没有那么想,你直接搜我的手机号吧。”   他报了手机号,孔薇薇记下来,然后抬起头道:“好的,已经加啦。”   余明渊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没待他拿出手机。孔薇薇就收回手机道:“那我先和室友回寝室了,他们还在等我。下次我请你出来吃饭!”   “嗯,好。”余明渊道。   孔薇薇朝他挥手,动作轻快地转身离开,轻盈的像一只小鸟。红色的裙子在腿边散开,随风飘散在空中,充满了她这个年纪女孩们特有的青春靓丽。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余明渊不禁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神情惘然。也许是秋天的太阳太烈了,晒得人没有脾气。他感觉那些灿烂的日光落到皮肤上,化为一根根看不见的银针,穿过他的皮肉、刺进他的骨头里,让他整个人都疼得无以复加。   以前的生活,他以为他忘了,谁知道,再见到臻安、薇薇,好像又回来了。   孔薇薇以前每年过年过节,都会到他的家里来做客。爸爸妈妈就会叫他去和孔薇薇玩,孔薇薇那时候还是个纯粹的小孩子,他们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做游戏。   孔薇薇胆子小,花园里碰到什么虫子、蚂蚁都要吓得跳脚。他是男孩子,自诩身份,就一边帮她打掉裙子上的小虫子,一边嘲笑她,直到把她气得哭出来,才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曾经是孩子的他们,现在都长大了,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的命运。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清瘦修长,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一看就被保养的很好。   他想,我的命运是什么呢?我的选择是对的吗?   可是不是对的……我又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晚上,余明渊下课去了蒋家。蒋羡祺这段时间没有出差的任务,倒一直在家。他去的时间非常不凑巧,蒋羡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在书房大发雷霆,他刚刚走进大门,还没把东西放好,作为蒋羡祺心腹下属的郑家峰就迎了上来。   “余少,正打算去接您的,没想到您赶巧回来了。”郑家峰殷勤道。   余明渊看他脸色不太好看,不由好奇道:“找我什么事?”   郑家峰一听到他这句话,马上接话道:“先生傍晚发了火,现在都没气消……”   “发生什么事了?”余明渊不接他的话,转身去了餐厅看看。   郑家峰苦笑,不近不远的跟在他身后,道:“有人办错了事,闹出了官司。一开始还想压下来,结果没想到越闹越大,现在兜不住了才上报给先生。”   余明渊一听就知道郑家峰没把话说明白,不过,他也不想知道细节,能闹出官司,顶着蒋家的名头还没有解决的,肯定不是小事,甚至大胆猜想一下,中间说不定就背负了人命官司。   余明渊拿起茶壶,给自己的泡了一杯猴魁。他垂着眼睫,看着茶盅里里起伏的碧绿茶叶。室内温暖的光线照在他的头顶,衬出他侧脸的优美线条。他的皮肤雪白细腻,只瞧一眼,几乎能想象出来,指腹抚摸在上面的触感。   郑家峰移开眼睛,声音恭敬道:“余少,先生晚上到现在还没有用餐,您看……?”   余明渊回头看他一眼,郑家峰看他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那么澄澈,似乎洞穿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不由低了一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叫厨房把饭摆上吧,我去看看。”余明渊沉默许久之后,最后还是同意了。   余明渊站在厚重的实木房门外,用手扣了扣。书房的大门,隔音效果很好,站在门外,几乎听不到房内的一点声响。   门外的灯光没有完全打开,光线暗淡,余明渊盯着大门上的木头花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由内而外打开。   开门的是蒋羡祺的律师,姓魏,四十来岁,长得一脸忠厚老实,看起来不像是做律师的,反而是社区委的调解员。   “余少,蒋先生在里面等你。”魏律师朝他余明渊点头。   余明渊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扰他们,看了一眼室内半开的房门,压低声音问道:“没打扰到你们吧?”   魏律师自己开律所的,干了二十多年律师行当,早就混成了人精。闻言就笑道:“没有的事,余少来得正及时,我刚好要离开。”   余明渊见他要离开,不想自己耽误他的时间,便朝他点头,错开身,让他出门。等他离开后,余明渊环视一圈无人的办公室,走到茶水间里,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端在手上,这才走进内书房。   他推开门,一眼看到蒋羡祺背着他坐在办公桌后的座椅上。内书房有个小阳台,这时候通往阳台的门开着,遮光用的白纱帘幕随着晚风卷起,余明渊看一眼,便轻手轻脚把茶杯放到蒋羡祺身前的桌子上,再走过去,把门关上。   “晚上温度太低,当心着凉了。”余明渊关上门后,返身对蒋羡祺说道。   蒋羡祺整个人靠在棕色的皮质座椅上坐着,自打余明渊的身影走进视线之后,一直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听到余明渊的话,蒋羡祺表情不变,只无言地伸手向他招了招。余明渊听话的走过去,半跪在蒋羡祺的脚边,把头放在蒋羡祺的腿上,蒋羡祺伸手放在他的后颈上。   “又是谁把你找过来的?郑家峰那小子?”蒋羡祺说道。   余明渊将他的另一只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答非所问道:“都快九点了,还不吃晚饭吗?”   蒋羡祺低头看着他的脸,手从他的后颈放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余明渊扭过头,当没看见,说:“又不是宝宝,还坐你的腿。你不吃的话,那我自己去了。”说着起身站起来。   蒋羡祺哪会让他走,伸手拽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余明渊还没站稳,身体就倒在蒋羡祺的身上。   蒋羡祺抱着他的腰,把他按在自己的身上,他低下头把嘴唇放在余明渊的鬓角上,轻轻摩挲着,在余明渊的耳边道:   “你不是我的宝贝,谁是我的宝贝?乖,陪我坐一会儿。” 第十二章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余明渊最后还是坐在了蒋羡祺的腿上,头靠着他的肩膀,陪他声音低低的说着话。蒋羡祺是性格强硬了惯的人,一般他想做什么,肯定会不达到目的不罢休。   对他而言,余明渊是他身边的人,跟他自己养大的没什么区别,不存在真正会拒绝他的时候。   “这两天就别回家了,你倒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做孤家寡人。”蒋羡祺低头,亲他的额头,状似埋怨地说。   余明渊听了就笑,把额头贴在他的肩窝说:“你那么忙,怎么可能一个人?我下课回来太晚了,总觉得会打扰到你的工作。”   “你什么时候在意我的工作忙不忙了?我听着倒觉得新鲜。”   “胡说。”余明渊反驳他,皱着鼻子说:“你不知道,每次你拍桌子发火,大家都很怕你。”   “哦。所以不是郑家峰叫你,你都不愿来见见我?”蒋羡祺用手托着他尖尖的下巴,让他被迫仰着头与自己对视,眼神深邃:“我有那么吓人,嗯?回来听下人说我在发脾气,就赶紧躲远远的?”   余明渊只是笑,抿着嘴巴不说话。他的脸小,估摸着只有蒋羡祺的手掌大,这会儿躲在他的手心,像一只跟主人耍赖撒娇的小猫咪。   蒋羡祺看他不说,就越发的想要他张口。他伸出手掌箍住余明渊的后脑勺不许他往后躲,倾身去吻他的唇角,说:“真不说话?”   余明渊赶紧摇头,用手撑住蒋羡祺的脸,不让他亲自己,声音软软道:“一开始他们找我,我是真怕你在气狠了伤到自己的身体,后来一打照面,我就知道你有时候只是在吓唬他们。我贸然去了反而尴尬,最后还要你来照顾我。”   蒋羡祺听他这么说,眼神柔软下来:“我照顾你少了,还差这一两回?——这么怕我为难?”   余明渊乖乖点头,糯糯道:“不过,您下次还是不要再随便发火了。”余明渊的视线余光撇到蒋羡祺的领带有些歪,自然地伸手给他把领夹重新整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蒋羡祺道:“我看着您这次像是有些怒火,是很严重的事吗?”   “不太严重,只是有些人日子过得安逸了,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谁都不放在眼里了。”蒋羡祺声音徒然冰冷地说。   余明渊心想,你生气的是他对你阳奉阴违吧。蒋家养活了那么多人,每年不知道要发生多少阴私的事,那么多不能见人的隐秘不是每一件都能引起蒋羡祺动真火的。   余明渊皱皱眉,正要开口说话,蒋羡祺却突然伸手抚平他的眉心,似是无意地问道:   “你最近找天泽,想动他的地盘?”   余明渊猝然抬起头,他看向蒋羡祺平静的面孔,半晌之后,才垂下眼睫,轻声道:“您听谁说的?”   蒋羡祺不理他的问题,捧着他的脸,用大拇指缓慢地摩挲他的嘴唇,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是不是?”   余明渊想要别开脸,但是蒋羡祺的手劲很大。他的皮肤细嫩,只是这挣扎的力道,就在下颌的皮肤上留下显眼的红色印痕,蒋羡祺暗叹一声,松开手劲。余明渊趁他松手的片刻,却直起腰,从他的身上坐起来。   “您既然不饿,那我先去餐厅了。”余明渊说。   蒋羡祺和他一起坐起来,伸手搂着他的腰不让他走。他把脸埋在余明渊的后颈上说:“脾气现在这么坏,连我的话也不爱答不理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太重。余明渊原本心里还有介怀,闻言不由身体一僵。   他忽然想到恃宠而骄这个词,虽然他一直知道拿捏分寸,然而到底没有任何底气。   一只听话的宠物,平时朝主人发发小脾气还可以说是情趣,但是如果真的伸出爪子挠伤主人,就是大忌。   他重重地拧起眉毛,却没回头,只睁着眼睛盯着蒋羡祺书房上挂着的一行题字,尽量压下情绪,说:“……我不知道您听谁说的,但我只是找大少借他的赛车场用一晚上。如果您觉得不妥,我明天就去找大少推了。”   蒋羡祺沉默一会儿,放开了余明渊。余明渊从他身上站起来,刚刚两人之间流淌的温情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假的一样。只见蒋羡祺双手摊开,坐在皮质椅子上,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看着他说:   “算了。你出去吧。”   余明渊抿起嘴唇,他攥紧手指,想要上前跟蒋羡祺解释什么。蒋羡祺却像是厌倦了似的,不再看他。   就这样吧……   余明渊木然地站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出书房,轻手轻脚地阖上房门。走出去外书房的时候,门外郑家峰看见独自一人出来,很有些意外:“余少怎么就你一个人……”他朝余明渊身后看了看,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余明渊想朝他笑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只道:“让你失望了,蒋先生也不想看见我。”   “这……余少,我没有这个意思……您误会了……”郑家峰摸着虚汗解释道。   余明渊摆手,让他不用解释,自己上了二楼拿了两件衣服,去了客房。   帮他重新布置房间的佣人说:“余少,您是和先生闹别扭了?怎么突然住起了客房。这客房哪有主卧住得舒服,就说这些枕头被子,下面的人偷懒,都有段时间没晒过了。您晚上睡起来肯定不大舒服。我看您呀,不如和先生说两句软话……”   “陈姨,你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余明渊打断她的絮叨。   陈姨一听,面上一紧,“余少,是不是嫌我话多了?瞧我这张嘴,整天就没个完的时候。真对不住您,我这就闭嘴。”   余明渊朝她笑笑,说:“我又不是没有手,陈姨,你去休息吧。”   陈姨就是再想留下来,余明渊都开口赶人两次了,也只好讪讪地停下手,走出了客房。   她一出去,拐过两条走廊,走进后院,就遇到几个平时一起干活的佣人。几人凑在一起,说:“怎么回事啊?今晚让小心肝睡客房?”   陈姨刚刚被余明渊出口赶人,此时心里老大不乐意,不由讥讽道:“那不然睡哪儿?那客房都重新布置一遍,不必其他几间主卧差。我瞧他是在先生身边时间待得久了,人都不知道张狂成什么模样了!哼,早晚是被赶出去的命。”   “哟,你悠着点说话。他今晚指使你干嘛了?看把你气的。”另一个人插嘴道。   陈姨不屑地道:“不用悠着点,我估摸着,他是得罪了蒋先生,以后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真的假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蒋家到底是姓蒋的,我们的主子可没有一个姓余的外姓人,记住我这句话就行了!” 第十三章 就那么不喜欢蒋家?   晚上,蒋羡祺忙完工作,随便吃了两口厨房重新做的小食,便挥手让伺候的人都回去休息。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发现房间的灯没开。他起初以为余明渊先睡了,毕竟晚上他在书房内甩了脸子给小朋友看,说不定就记了仇,不想理他了。   他脱了西装外套放到房间的衣帽架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他一只手朝铺在床上的被子里摸,一边拧开床头灯。   被子里一片冰凉,没人预想中的人的温热体温,等灯一亮,蒋羡祺发现床上根本没人。他先是一愣,然后皱着眉头猛地床榻边上站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   “明渊呢?他晚上去哪儿了?”他冷声问晚上守夜的佣人。   那佣人是个新升上来的,第一次干守夜的活。被男主人这么犀利的眼睛一瞪,慌得差点都不会说话,舌头打结一般的结结巴巴道:   “先、先生……余少……他、他晚上、去了,楼下的客房……先生,要去把余少——”   蒋羡祺不等他说完,就转身朝楼梯道走去。他的步履飞快,只一小会儿,就把身后的佣人甩出一大截。   余明渊选的客房是蒋家大宅的靠后位置,跟所有房间一样,附带一间不大不小的半开放阳台。阳台对面是蒋家的后山,山上是被人长期打理,一年四季生长了各式茂盛葱郁的植物树木。秋天漫山遍野的绿叶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火烧一般的橘黄色,夜晚的风一吹,带来一蓬一蓬的青木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桂花开了,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清香,余明渊便没把窗户关严,开了半边,让房间充斥着树叶摩挲的声响,好叫房间多一点其他声音,不显得那么寂静空荡。   床上的褥子的确如陈姨所说的那样,久不拿到外面的阳光下晒,被子上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他靠着枕头,闻着这股驱之不去的霉味,好一会儿都没有睡着。   他闭着眼睛,思考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心情愈加郁闷,好像没有一件能让他开心起来。然而身体到底年轻渴睡,他靠着柔软的枕头,慢慢意识便陷入了昏沉。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接着那双手按在他的腰上。余明渊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的天光,他看到了蒋羡祺的面孔。   余明渊看到他灯也不开的突然坐在自己身边,脸上一惊,当即就要坐起来。还没张口,就见蒋羡祺朝他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余明渊所有的解释都凝固在喉咙里。   蒋羡祺屈起一只腿压在床面上,余明渊感觉到身边的床单凹陷下去,紧接着,蒋羡祺不由分说的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将他从床上抱到自己怀里。   余明渊突然失重,小小的惊呼一声,不得不用手撑在蒋羡祺的胸口保持平衡。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打量蒋羡祺的脸色,但是室内光线太暗了,他只看到蒋羡祺那双盯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全是不悦的神色。   “……你放我下去。”余明渊低下头,小声分辨。   蒋羡祺听他还在拒绝自己,目光沉下来,逼人的威慑让余明渊心里一紧。要是平时,蒋羡祺知道自己吓到余明渊,就会收敛起身上的气势,但是他觉得余明渊现在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住在这里很舒服吗?”蒋羡祺抱着他出了门,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意大利手工地毯,将足音吸得只剩下两人靠得极近的呼吸声。   余明渊摇头,说:“被子发霉了,难闻。”   蒋羡祺垂眼瞥他一眼,不冷不热道:“那是我睡觉吵到你?”   余明渊不想和他对视,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着蒋家那深深的走廊,墙壁上悬挂着黑色的壁灯,昏黄的灯光将走廊照得恍若一栋辉煌的宫殿。   想了一会儿,他又摇头,说:“没有。”   不等蒋羡祺继续逼问他,问得他提心吊胆的,余明渊抬起手,抱紧蒋羡祺的脖子,说:“我的脚好冷,你摸摸看。”   蒋羡祺原本一肚子火,听到余明渊几乎耍赖的话,又不由好笑起来。他眼里带了几分笑意,但是声音还是冷冷的:“不是刚刚在房间里开着窗吹冷风,现在知道冷了。”   “谁又跟你打的小报告,好烦。”余明渊声音闷闷地说。   蒋羡祺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把他怀里抱了抱,到底不放心的摸了他的脚背。余明渊的小腿笔直,露在裤脚外的脚踝白皙秀美,足弓和脚跟连接处的线条纤秀,五个脚趾纤柔圆润,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倒是十分好看也好摸。   不过,指腹下的细嫩皮肤确实有些凉,蒋羡祺加快了脚步。   “那你说,什么事你觉得不烦?”蒋羡祺言语严厉道,“晚上招呼不打就睡了客房,跟谁学的坏习惯?我不知道现在的大学课堂还教你这些。”   余明渊听了只觉得委屈,他道:“那你晚上问我那些话,谁知道你是不是还想继续看到我。”   “你倒是机灵,知道惹我生气,不好好想想怎么说两句好听的,第一反应就是躲。”蒋羡祺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余明渊会有这种逃避的心理,难道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我什么都是你给的。”余明渊将头靠在他的颈边,说:“只要我能给的,你都可以拿走。我想不出,还能给你什么让你开心?”   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有些苦恼的意味。蒋羡祺听着就想起,余明渊有段时间好像也曾这么困扰过,说以后要好好读书,以后赚很多钱,给蒋羡祺养老。   蒋羡祺的身家哪需要人给他养老,但是余明渊说得认真,倒好像真的这么打算的。   蒋羡祺就问他,那要是我老了,生病要吃药住院需要人时刻伺候怎么办?那你会不会嫌我烦。   余明渊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不假思索地说:“人都会老的,蒋叔叔你不要担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明渊都不会离开你的。”   蒋羡祺听了他的话,便觉得心里有一股热流脉脉流淌而过。他摸着余明渊乌黑的头发没有说话,余明渊却见他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话,主动坐到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说:“我知道蒋叔叔的亲人很多,也有很多人会愿意照顾你。但是只要你哪天需要明渊,明渊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要是我不需要你呢。”蒋羡祺声音淡淡的说。   余明渊露出很受伤的表情,他歪着脑袋,困惑地望着蒋羡祺,想了好一会儿,才坚定地道:   “明渊会努力变得优秀,让蒋叔叔看得上我,需要我的。”   蒋羡祺终于摆不起脸色,他伸手抱着余明渊的肩膀,笑着道:“那好,我等着明渊变得优秀的那一天。”   “那就不要想了。”蒋羡祺说,他忽然觉得和余明渊计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很无聊。余明渊说得很对,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他想要什么,自己拿就行了。   “以后不许自己跑到客房睡知道吗?”蒋羡祺把他放到床榻上,覆在他的身上吩咐道。   余明渊迟疑的点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蒋羡祺伸出食指挑起他尖削的下颌,说:“怎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蒋叔叔,我可以不住这儿了吗?”余明渊仰视着他,轻声道。   余明渊很久没有叫过他叔叔了,只是偶尔在床上,被他欺负的实在没办法,才会在情动的无意识中,哑着声音叫他蒋叔叔,祈求他的怜惜。   蒋羡祺居高领下的看着余明渊的眼睛,他的眼珠乌黑,湿漉漉的,眼底似乎总是蒙着一层朦胧的水光,叫人忍不住凑过去,想看的更清楚。   蒋羡祺坐起身,弯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他动作流畅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放嘴角,接着划开打火机点烟。   袅袅青烟升腾而起,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余明渊靠着柔软的靠枕看着蒋羡祺,竟一时看不清蒋羡祺脸上的表情。   “明渊,你知道你搬出蒋家意味着什么吗?”   余明渊听到他问了这个问题,嘴角翘起,不在意的点头:“知道的。”他弓起背,从床头爬到床边,依偎到蒋羡祺的身侧,将身体贴在蒋羡祺的后背上,头靠着他的肩膀,继续道:“我想回到以前的生活,您忙您的事,偶尔去看看我就好了。”   蒋羡祺深深吸了一口嘴里的香烟,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此时带了一点喑哑道:“就那么不喜欢蒋家?”   说着,蒋羡祺回头看着余明渊靠着他的半张脸,那张脸满是迷惘,但是眼睛却是亮的。   “跟蒋家没关系。”余明渊摇头说道,心里却想:我只想要你一个人啊。   他睁大眼睛,和蒋羡祺的视线对上,并不退缩:“我只想和你住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   “外面的世界并不美好,宝贝。”他不带感情的笑了一下,伸手抚摸了一下余明渊的脸颊。   以前你是余家的小儿子,就算我养着你,旁人也不会拿你当回事。   现在你进了蒋家的大门,又住了那么些年,到了这个年纪去了外边,不知道多少人要给你难看。   “我知道的。”余明渊抬起脸,伸手将蒋羡祺嘴边的香烟拿掉,放到烟灰缸里按灭后,回头目光清明地看着蒋羡祺说:“我不是小孩子了,蒋叔叔。”   不是小孩子了。蒋羡祺垂首思索了片刻,心想,这是想要从笼子里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意思。   蒋羡祺点头:“那好,就按你说的做。”   那就看看,你能飞多远吧。   余明渊要搬出蒋家的消息,只隔了一天,便传遍了蒋家大宅。就是蒋天泽都得到消息,他给谢俞城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   谢俞城在电话里道:“具体不太清楚,不过前天晚上,余少和先生似乎有了口角。余少当晚就去客房,虽然半夜先生又把他抱回了房,但是两人似乎确实因为什么伤了感情。第二天,先生就吩咐郑秘书给明渊搬出去的事。”   蒋天泽把谢俞城的话,反复在脑子琢磨了一会儿,说:“余明渊真搬了?”   “真搬了,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今天下午就走。”   蒋天泽说:“那……我父亲呢?”   “先生好像有事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蒋天泽嗯了一声,喃喃道:“他们俩搞什么鬼……谢俞城你在家待着,你觉得呢?”   谢俞城对蒋天泽一向忠诚,闻言便道:“大少爷,余少毕竟二十多的人了,就是先生一直想养着他,那也得看余少是不是想继续被养啊。”   蒋天泽醍醐灌顶,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方面呢。   “可是,”蒋天泽还是有些疑问,“余明渊他离开蒋家,能干什么?他不会真以为没了我父亲对他的庇护,就能活得好好的吧?”   谢俞城知道蒋天泽一向对着这个几乎动摇他生母地位的余明渊忌惮,不由安慰他道:“大少,余少不管活得怎么样,他既然主动离开蒋家,那就有很多能发生的事可以发生了。”   蒋天泽隔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说:“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大少,时机不等人,有些事你得早做打算啊。”谢俞城言尽于此。   蒋天泽也没有多说,挂了电话,只在沙发上恍惚了一会儿,最后想到余明渊今后可能要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心情终于慢慢好起来,最后开怀大笑,抬手拨了一个号码道:   “老卫啊,周六有没有空?”   “蒋少?你还不知道我吗?只要你开口,我都有时间。怎么,您这个大忙人,终于肯拨冗陪哥几个了?”   “少说废话!周六晚上你叫几个人,到我的赛车场来。”   “行,我就等着了!” 第十四章 可惜,余明渊不是天之骄子。   搬家事宜,虽然有专门的人来负责打理,但是许多琐碎的事需要余明渊亲自到场。像蒋羡祺平时随手给余明渊带的各式各样礼物,哪些需要带走,哪些用不着就重新封存起来。下面的人拿不住注意,都要余明渊自己的定夺。   按照余明渊自己的意思,蒋家所有的东西都不要带走,蒋羡祺以前给他的住处,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   但是就这么吩咐下去,不知道又要被人说多少闲话,就是蒋羡祺听到了,估计也不会高兴。   余明渊想了想,就叫人捡了平时用的趁手私人物件打包带走。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两个手提箱子。帮着收拾东西的人,一看就这么完事了,慌得一脑门子汗。   那人拎着箱子,客客气气地走在余明渊身边说:“余少,不多带一支腕表?蒋总在您十八岁生日送得那只瑞士手工表,全世界一共就两只,一只在蒋总身上,一只就在您手上。现在,您把这么独一无二的名表放在家里明珠落尘,多可惜啊。”   余明渊不吱声,那人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改口道:“余少,您平时喜欢穿得同一个英国裁缝裁剪的衣服不叫人一起带走吗?那边的宅子虽然东西也都备着,但到底来不及重新做,款式有些过时了。”   余明渊听他絮絮叨叨,猛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道:“你是蒋先生的秘书,什么时候当起管家了?”   秘书为的是公事,只有管家才操心内宅的事。余少这是委婉的说自己不要管的太多了。那男秘书听得心有戚戚,低声下气说:“是是是,余少您说得对。”   余明渊看他一眼,心里知道他在肚子里骂自己是贱货。一个被包养的男婊子。还整天看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胃口这么大,早晚撑死自己。   他看得多了,许多人以为自己心里贬低别人,又摆出恭顺谦卑的脸,别人就看不见。   如果他真的是出身名门,像蒋天泽那样的天之骄子,那他或许也就真的看不见别人脸上摆出的神色,是真情还是虚伪。   他不需要看。   可惜,余明渊不是天之骄子。   他看得清清楚楚。   以前住的宅子,是坐落在市中心位置的花园别墅。闹中取静,环境清幽,住起来十分便捷舒服。   房子一共只有两层,楼顶按余明渊的喜好,叫来建筑工人重新改造成了玻璃房。四面都是落地大玻璃窗,地上是原木色地板,地板上摆着柔软的沙发和抱枕,玻璃墙边栽培了娇贵的英国小玫瑰,每到夕阳西下,晕黄的阳光洒在娇嫩的花瓣上,显得格外姝丽。   在余明渊成年之后,这栋房子的产权就被蒋羡祺划到了余明渊名下。蒋羡祺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怕余明渊在外面住着没有安全感。他认为余明渊心思敏感,如果为了这些小事,多思多想,除了耗费心神,也别无什么用处。   在所有的情人里,余明渊是他投入最多精力、也是最大方的一个。   别人觉得余明渊被蒋羡祺宠在手心,是他心尖上的宝贝,恨不得能揣在口袋里带着走。   但只有余明渊自己知道,他宁愿蒋羡祺对他普通一些,不需要那么大方,不需要那么礼物,更不需要身边那么多人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像蒋羡祺以前身边那些来来去去的无数男女一般,等他兴趣过了,就不吵不闹,听话懂事的,与他好聚好散。   住在外面的宅子,跟蒋家有很大不同的一点就是,蒋羡祺过来这边是按次数计算的,而不是像在蒋宅,是回家。   这儿是他许多个落脚地的其中一个,也许有些特殊,但是也没特殊到让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地步。   宅子里的佣人都是用惯了的老人,一个厨娘,一个照顾花木的花匠,一个司机,两个帮佣,余明渊和他们很亲密。   虽然他们某种程度上也肩负着监视余明渊的任务,但是比起蒋家那些看人下碟的佣人,对余明渊还算正常。余明渊和他们相处起来,也就没那么心里崩着一根弦,时时刻刻像拧紧的发条,不敢松懈半分,生怕一举一动引起非议。   余明渊在这儿睡了一个晚上,就觉得空气都自由了许多。   第二天,他在家里指挥几个下人把房子上上下下打扫一遍,一直忙到傍晚,停手后已经一身是汗。   他去浴室泡了澡,出来后,又去衣帽间找了一套如那秘书所说的过了时的衣服套在身上。   出门的时候,车库里已经停好了他之前开的几辆跑车。不知道是谁这么殷勤,但是蒋羡祺身边的人做事一向周到贴心,他都忘了的东西,他们也能让他通过其他方式回想起来。   最后他挑了一辆劳斯莱斯的幻影开出来。幻影是复古风格,是蒋羡祺送给他的第一辆跑车。当时说幻影适合新手,开起来稳当。   幻影出场的效果果然惊人,饶是见过大场面的门童都不免频频咂舌,替余明渊接钥匙去停车的手都激动地发抖。   “方程式”今晚被人包场的事在上流一众公子哥中传得很广,不少人想来凑个热闹,以前都对刺激项目无趣的人都三三两两聚集在这里。   李家千金一看门口这个架势,觉得倍有面子,当场就宣布,来者是客,大家都可以进去玩,酒水她买单。   何望见李采儿望着自己的目光越发满意,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开心,觉得距离李采儿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日子不远了。   他们俩这么站在门口接待,肩并肩站在一起,活像一对喜宴上的璧人,引得不少人朝他们吹口哨、起哄打闹,吵吵闹闹中,何望眼尖,瞧见自己口水已久的跑车开进来,当即就知道谁过来了。   “我表哥来了,过来见见人。”何望招呼李采儿。   李采儿身材娇小,齐耳短发,眼睛鼻子嘴唇都小小的,是个袖珍美人。她的脸颊两边涂了荧光油彩,听到何望的话,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跟着何望一起去见了余明渊。   她从何望那儿听了不少余明渊的事,一直对他很好奇。本来以为是何望说大话,没想到他这个表哥竟然真的神通广大到和蒋大少认识,甚至能包下“方程式”一晚。   要知道,蒋公子心高气傲,对自己的地盘意识很强,绝不肯放任自己的地盘给别人糟蹋。   这还是第一次破例,可想而知何望这个表哥是如何的神秘。   “表哥!”何望高声叫人。   余明渊在人群里张望了一下,便微笑着朝他们走去过去。   李采儿先是看到余明渊的背影,很高,身材有些单薄,但是脊背挺得很直,一看就是教养良好。她和何望不一样,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礼仪是打小请老师教的,虽然她学艺不精,但是看人还是有一套的。   比如她就知道何望虽然穿戴挺像个富二代,但是礼仪做派实在上不了台面,不过,何望会做人,又会说话,李采儿觉得有这么人陪在身边,也挺有趣的。   她把何望当成某个暴发户的儿子了。   接着,余明渊转过身,李采儿站在何望身边,呆了一下。   “表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里面请,我们准备了一些自助餐,大家先填饱肚子,待会儿,我们再去观众席上看赛车表演。”何望为余明渊引路。   余明渊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随着人流走着,笑道:“你们真是请了不少人。”   何望不知道他是不是夸奖的语气,便跟着笑道:“都是采儿的朋友,哦,我都忘了,表哥,这是采儿,”他转过脸,一把搂着在看余明渊的李采儿道:“采儿,这就是我的表哥,余明渊。”   余明渊自然地将目光落到李采儿的脸上,李采儿感觉那目光看得自己脸发烫,她羞涩的低下头,:“表哥……”   余明渊心想,这个李采儿倒是跟传闻的风评差很多啊。   “你好,你叫我明渊就行了。”余明渊对着表弟的女朋友,也不好多说话,便对何望道:“你们还有事,就去忙吧,我自便就行了。”   “嗳,表哥,你随意,随意。”何望也真的着急拓展人脉,顺着余明渊的话便找了台阶下。   李采儿见余明渊笑容温和,简直让人如沐春风,还想再待一会儿,结果何望这么没眼色,自己亲表哥帮了他们那么大忙,竟然就这么态度如此敷衍过去,实在是过河拆桥、狼心狗肺。   “何望,表哥第一次来,我们带表哥到处逛逛吧,这儿好玩的可多了。”李采儿说,目光偷偷瞄着余明渊的脸色。   好玩?余明渊看了一眼李采儿,觉得她真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金枝玉叶。   “这……”何望犹豫,显然他眼里对余明渊表达感激还远不如结交大人物来的重要。   “哟,这不是余少吗?稀客啊!”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三人的交谈。   余明渊转头,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孩站在他们三米开外的地方,他长得十分出色,大约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身上有着少年和青年融合的味道,一颦一笑都带着精致薄脆的极致美丽。   见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勾起嘴角懒懒的笑了一下,乌浓眉眼,处处是风情。笑完,他朝余明渊缓慢踱步走过来。   “余少您这是——?”他声音拉得长长的,目光带着钩子一般从下而上打量余明渊,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似乎意识到这个笑很不合时宜,马上用手捂住嘴巴,忍着笑意说:“看我,一开始差点都没认出来。都说是余家的小少爷,怎么还穿着去年的旧衣?余少,”他放下手,目光半是倨傲半是奚落地看着余明渊道:“是不是最近在哪儿受了委屈,弄得这般落魄?”   如果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人来的目的,现在开口之后,大家也就明白,这是在赤裸裸的针对余明渊,想给余明渊难堪啊。   趴体的来客许多,此时不少人注意到这一块小区域发生的事,人群不由躁动起来,纷纷把八卦的目光投射过来。   余明渊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脸色不变,他甚至没把手指从口袋里掏出来,只轻飘飘的看着面前趾高气扬、仿佛开屏孔雀的男人。   半晌之后,只听余明渊语气十分真诚地问道:“……对不起,请问您是哪位?” 第十五章 谁给他天真的权利?   唐洵被余明渊这一句话噎住,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瞪大眼睛,看着余明渊秀美的脸,心想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自己?   “蒋先生没跟你提过我吗?”唐洵还是不敢相信,他跟了蒋羡祺都快大半年了,走出门,谁不对他高看一眼,叫他一声小唐先生。   余明渊竟然不认得他?   他怎么能活得如此糊涂?   谁给他天真的权利?   余明渊看到周围人那闪烁的目光,不想当众做被人评手论足的猴子,便朝何望和李采儿做了一个手势,踱步到唐洵面前说:“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我确实不认识你。”   唐洵正要插嘴,余明渊却不给他机会,继续道:“今天是我表弟的趴体,如果你有什么事找我,还请另找时间,届时我一定奉陪到底。”   唐洵神色不定,他双眼紧盯着余明渊,希望看到一点他的慌乱,但是余明渊却那么镇定,好像他是个跟大人无理取闹的孩子。   “不,余明渊,”唐洵愈加愤怒,心里头好像燃起一把火,烧得他心肝脾肺都在作痛,余明渊凭什么这么胜券在握,都是出来卖的,谁比谁高贵?“我不用听你的话,也不需要听你的话。说实话吧,我挺可怜你的,在男人面前扮天真是可爱,在我面前装天真就是——实实在在的蠢了。”   唐洵的这句话,没有压下音量,不大不小,足够身边一圈的人听进耳朵里。   余明渊叹了一口气,心知唐洵是不把他的面子扫在地上,踩个下稀巴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想怎么样?”   他边问边扭头去看何望和李采儿,何望面露尴尬,对上他的目光,只勉强回了一个笑,低下头去,不再看他,李采儿却将目光放到两人身上游移着,似乎想弄明白他们的关系。   “不想怎么样,就是听闻余少您最近被赶出蒋家,不知道背地里如何伤心,特地过来看看您的近况。”唐洵又来了劲,想到余明渊现在的状况,就是姿态再高,那也是没了凤凰的光彩,就是一只人人可以踢一脚的落水狗。   狗抬起下巴,那还不是低人一等的畜生。谁会把它当成一个人?   余明渊点点头,承认唐洵说的是事实,道:“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唐洵笑起来,精致得几乎挑不出错的五官在明亮的灯光下,美得几乎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就是余明渊看着,都不得不感慨,蒋羡祺挑宠物的目光果然是没有瑕疵品。   “一般一般,也许是某些人还以为自己是正宫娘娘,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没毛的凤凰。余少,您说是不是?”唐洵语笑晏晏,凑到余明渊面前,这回倒是知道低下声音,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论辈分,你在前头,感情也是最深,但是这日子天长地久的,再好看的花也会有枯萎的一天。余少,你得认清现实,别死缠烂打,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余明渊听到唐洵后面的不由跟着一起笑出来,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一本正经到他面前,教他认清现实。   他忽然觉得唐洵很有意思,不由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洵一怔,那已经被他压下去的憋屈,冷不丁又翻腾上来。   “唐洵,你给我记清楚了!”唐洵咬牙切齿道。   余明渊点头,说:“唐洵……嗯,我记住了。”他顿了顿,目光在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对着唐洵的脸慢慢道:“蒋先生知道你过来找我吗?”   唐洵有点反应不过来,余明渊为什么总不按常理出牌,“蒋先生……怎么,你以前做什么事还要一一报给蒋先生知道不成?我告诉你,我要找谁就找谁,跟你不一样。”意思是,余明渊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蒋羡祺对他的宠更上一层楼,他们俩没有对比性。   却还是没说清到底蒋羡祺知不知道他过来扫余明渊脸子的事。   “他晚上在你那儿吗?”余明渊继续问。   唐洵疑惑越来越多,“他这两天都在我那儿,你想过去一起看看吗?就在环南路,你知道那块地吧?”   听说环南现在的地皮价值千金,一栋房子动辄几千万,就这样,新建的楼盘还是供不应求,可见多么抢手。   “有机会我会去 ,你的话说完了吗?”余明渊抬起手表,问他。   唐洵满脸不快,为什么不论他怎么明里暗里讽刺余明渊,余明渊还是一脸不在意的模样。   实在不甘心。   就在他瞪着余明渊不语的时候,地下大厅的大门幌啷一声被人推开,接着,一行四五个身高马大的成年男人走进来。   带头的个头最高,穿着一身时髦的新衣,脏黄色的小羊毛上衣,桑蚕丝的深色休闲裤,绒面小牛皮革的黑底靴子,端的是潇洒磊落,正是蒋家的大少爷——蒋天泽。   由他带头,身边几个少爷公子,瞬间相形见绌,大家的目光只匆匆瞟一眼,就回到蒋天泽身上,好像怕耽误一秒钟去记他们的样子。   这几人的气势太强,所有人看了过去,见他们走过来,不由向后退几步,给他们让出一条路出来。   蒋天泽意气风发,进来的时候,谁都不看一眼,只专注的去找余明渊。   余明渊的身形相貌,想要泯然众人矣也很有困难,况且他身边还站着不分上下的美人,实在让他那一块的灯光都亮了三分。   “原来你躲在这儿呢,让我好找。”蒋天泽道。   瞧他说的话,余明渊好好站着那儿,到他嘴里就变成了“躲”。   唐洵滴溜溜的眼珠从余明渊转到蒋天泽脸上,他是蒋羡祺的小情儿,对蒋天泽肯定不陌生,只是他也知道规矩,跟了老子,最好不要招惹儿子,所以对蒋天泽一直处于耳闻的地步。   他一听蒋天泽夹枪带棒的话,顿时脑子一阵清明,他想,原来蒋大少一直看不惯余明渊。   唐洵又去打量蒋天泽,强壮矫健的身体,年轻俊朗的面庞,还有最重要的是他的那一层身份,真让人看得眼睛都酸了。   “蒋少,您好。”唐洵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跟蒋天泽打招呼。   蒋天泽还在琢磨余明渊的脸色,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目光一转,落在唐洵身上。   “你是谁?”蒋天泽说。   唐洵一个晚上,被人问了两句同样意思的话,脸上一僵,笑容都掉了七分的颜色,再也张不开第二次口。他转头想找个熟悉的人,替他介绍自己,眼睛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自己叫得上名字的。他的朋友圈还是层次太低,结交的都是那些个靠金主吃饭的同类人。   “蒋少,这位是唐洵,唐先生。”余明渊为他解难。   “唐洵?”蒋天泽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余明渊看了一眼唐洵那尴尬的神色,说:“正是,您父亲近些天的生活起居都是他操劳的,我以为你们应该互相认识才对。”   蒋天泽一听,想起从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了,他这次认真地看了一眼唐洵,沉声道:“哦,是你啊——”   “呵呵,蒋少。”唐洵这会儿都想走了,他刚刚给了余明渊一个下马威,结果余明渊转身就还给他一巴掌,脸这会儿疼得厉害。   余明渊看到蒋天泽过来,心里不怎么意外,他转头看向人群,跟着一起看戏的何望,朝他找招手道:“何望,你过来。”   何望见到蒋天泽出现的身影后,心里就活络起来了,这时听到余明渊的话,忙不迭的小跑过来,完全不见刚才余明渊下面子时,低着头一副没看见的模样。   “表哥。”何望乖巧笑着道,脸虽然对着余明渊,但是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蒋天泽身上。   余明渊指了指蒋天泽,说:“蒋大少过来,你还不来打声招呼?”   何望看着余明渊的眼睛,看到他眼里的意有所指,想起李采儿才朋友面前吹嘘过自己是蒋天泽哥们的事。   表哥给他打掩护呢!何望心里顿时大为感动,这才是亲人哪!   “蒋少,欢迎,欢迎。”何望立马打蛇上辊,对蒋天泽笑着道:“真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今晚都是托您的福,能请来这么多朋友。”   蒋天泽目光在余明渊脸上转了一圈,余明渊却不看他,目光低低垂下,看着地板,他冷哼一声,目光倨傲的扫一眼何望:“借给你玩的,你放心玩就是了。”   何望还在陪笑,没待他继续奉承,蒋天泽身边一人,突然道:“余明渊,这是谁?你的表弟?呵,你真是不一般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表弟都敢叫我们蒋少开口腾地方了?”   这个人是卫景,蒋天泽的朋友之一,都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小霸王,太子爷。   余明渊早就看到卫景,心里还奇怪,卫景能憋那么久不插话。   “何望,这是卫景卫二少,那边的没说话的依次是孙公子,赵公子,秦公子,你作为今晚趴体的主人,可要好好招待他们。”   何望听了余明渊的话,脑子一激灵,心想可不是吗,来者是客,我又是主人,可不得好好招待这群王孙公子,于是搓着手对着他们道:“对,表哥说得对。多谢几位大驾光临,也谢谢蒋少大方借场地,屈驾过来一坐。大家今晚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尽量满足!”   “哦,什么要求都行?”孙凯文上前笑眯眯地看着何望。   何望额上冒出汗珠,“呵呵……当然……不知道孙少有什么要求?”他的目光偷偷瞧余明渊,希冀余明渊给他指示,但余明渊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众人的边上,他心里不安起来。   “方程式那点花样我都玩腻了,卫二你整天在外面浪荡,有什么新点子说两个,让我们开开眼界?”孙凯文将皮球踢给卫景。   “是啊是啊,老卫你说一个出来,我们好见见世面。”   卫景唯蒋天泽马首是瞻,他这人玩得比较放得开,这是众所周知的,听说连高中生都上过手,让不少家风清白的人家对他很是鄙夷。卫景呵呵直笑,一副“这可是你们开口的提的,不是我要求的”的模样。蒋天泽一直在看余明渊,没吱声,他就当蒋天泽默认了,于是便道:   “余少,听说您学过跳舞,正好,这儿有个大舞台,到时候叫人把灯光调暗,您站到舞台中央,给我们跳一只钢管舞怎么样?”   他的话一出,何望脸色一白,李采儿露出不可置信的脸,其他人看了半天八卦,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兴致勃勃地等着这出大戏的高潮段落。这会儿齐齐打起精神,目光凝聚在余明渊身上。   余明渊一个正正经经的客人,卫景倒好,一张口,就叫人去跳钢管舞,还是跳给大家看。就是妓女,还得给人有个缓冲呢,问一声:你愿不愿意。   余明渊看着卫景,面上淡淡的,他不理其他人,单叫了何望过来,低声道:“何望,你觉得卫少的意见怎么样?”   何望这会儿双眼发直,他是个聪明人,晓得其中厉害。余明渊一问他,他倏地抓紧余明渊的胳膊说:“表哥……我……”   “什么?”余明渊刨根究底。   何望重重的低下头:“对不起,表哥。”   余明渊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他们这些人你一个人攀不上,我也攀不上。今晚这是我替你最后一次收拾烂摊子。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余明渊说完,抬起头对着卫景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很淡,但是却非常冰凉,只听他说:“卫景,你还记得三年前,你为了给蒋天泽出气,跑到我的学校堵我,最后被人架着回家的事吗?”   卫景抿起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三年的时间太长了,你大少爷的生活又格外精彩,恐怕都忘了。”余明渊笑着道,他说完,眼睛转到蒋天泽身上,一字一句道:“管好你的这些狗,蒋天泽,你也就是这些小伎俩了。——谢俞城这些年就给你出这些馊注意?我看他是不想在蒋家干下去了。”   晚上他开车回家,蒋羡祺意外的给他来了电话。   “晚上玩得怎么样?”蒋羡祺什么都知道。   余明渊笑着道:“还行,人来得很多。”   “看来你很高兴。”他说。   余明渊握着手机,顿了顿道:“你在唐洵那里?”   蒋羡祺似乎毫无意外,说:“今晚不在。”   余明渊笑。   “那你明天过来吗?”   “想我了?”蒋羡祺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起伏。   余明渊想翻白眼,老男人,他说:“唐洵邀请我去他那儿看你们恩爱,我说我有时间会去,你看什么时间合适?”   蒋羡祺这会儿笑起来,“宝贝,你这话是当真?”   余明渊想起唐洵说自己天真,他低头笑,觉得要是天真一点,直接做个蠢人,倒也不会考虑那么多,直接说当真,去争风吃醋多好。   蒋羡祺说不定更喜欢。   他忽然没了兴致,说:“不用了,我说笑的,晚安吧。”   不等蒋羡祺再回话,他直接挂断电话,给手机开了飞行模式,躺在床上,闷头睡觉。   天真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他想,挥霍一晚,希望蒋羡祺不要太计较这一晚的损失。 第十六章 他是可怜自己吗?   大约是半个月后,余明渊才着手帮母亲搬家的事宜。他办这件事的时候,先给姐姐余尚玥打了一通电话。   亲姐弟俩,自打余尚玥决定出去好好工作,回家的次数就越发的少了。就是余明渊这个做弟弟的,一个月可能也见不到姐姐的一次面。不过,像搬家这样的大事,余明渊肯定要和余尚玥事先打个招呼的。   余尚玥听到余明渊这个打算,很是吃惊,忙问母亲那边他是怎么说通的?余明渊说,这是为我好的事,母亲怎么会不同意?   余尚玥一万个不信,直言道:“明人不说暗话,妈那个人,我太了解了。”   这话说得可不少听,余明渊只得道:“好了好了,姐姐,是我在妈面前装可怜,才让她点头的。她一向最爱我们。”   余尚玥握着电话,久久不语,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听她声音低低的说:“你又是哪里需要装可怜,你但凡把你经过的事说出一两件出来。她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我和妈都被爸保护的太好了,明渊……”   余明渊听得难过,被人保护的那么好,本来就是一种福分。可惜,他现在没那个能力。   不过,他心里想,姐姐现在过得很好,有自己的工作,也学会自食其力,找男人也不再按母亲说得那一套,愿意低下头,脚踏实地的开始看待自身和其他人。   谁能说,这不也是一种福分呢?   虽然余尚玥现在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但是余明渊却觉得这个情况很好。   他更喜欢这样的姐姐。   “姐姐,你不欠我什么,妈妈也不欠,都是我自愿的。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你呢,你现在工作还忙吗?”余明渊问。   余尚玥笑,“我现在除了工作,也没时间想其他事了……”   余明渊促狭道:“哦,那某个张先生也没时间想吗?”   余尚玥在电话里大叫:“什么张先生,谁跟你说的!小弟,你不要听别人跟你胡言乱语,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余明渊哈哈大笑:“别急,别急,淑女!余尚玥小姐!”他不等余尚玥再一次尖叫,马上道:“不止我知道了,妈妈也知道了,还托人把张某人调查的底朝天,你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大可以去问问妈。她什么都知道。”   “我的天,妈到底要做什么啊?那她有没有刻薄人家?”余尚玥焦急的问。   “你猜呢?”余明渊想起那晚上的郝兰的话,只觉得这对情侣前途未卜,“妈什么性格,我猜你更了解吧。她还惦记着孙家的那位不食烟火的大少爷,你下次回来,最好做好万全准备。”   余尚玥大急,“你还说笑,我跟他跟没有发什么事。现在平白无故多,就被妈品头论足一番,叫人知道了,我还在人家面前抬得了头。妈也是的,还以为自己是余家的太太,我也还是被人悔婚就手足无措的大小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弟你听着,你搬好新家之后,就给我发地址。下周的周末我会回去,那天你也记得回来知不知道?”   “咦?”余明渊惊讶,“我还要回去?姐姐真是,每次要惹妈生气,都不忘拉我挡在前面。”他抱怨。   余尚玥哼哼,根本不管他的抱怨,径直说:“以后妈搬出去后,每个月我都会打生活费回来。如果我哪天失业了,也好意思再回家去住。”   余明渊哭笑不得,连退路都想好了,整天不想着升职加薪,净想着失业后的狼狈。   姐姐果然还是以前的姐姐,看似长大了,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做错事,不管有错没错先拉着他哭诉自己可怜的姐姐。   “好,我知道了,女强人。”余明渊道。   余尚玥坦然受之,说:“乖啦,我要去开会了。又是那个小气的总公司经理,开会迟到一小会儿都会唧唧歪歪。”   余明渊不敢耽误她,挂了电话,只觉得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再给余尚玥打完电话之后,他趁着这心情不错的时间给蒋羡祺打了电话,想提前报备一下,以免后来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如果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能和蒋羡祺好聚好散,他都想尝试一下。   蒋羡祺不是恶人,他一直都很明白这点。   电话很快接通,蒋羡祺的声音很稳,说:“明渊?”   “是我,我——”   蒋羡祺打断他:“正巧,我刚想找你,你就打电话过来。我派了郑家峰去接你,我们见面再说。”   说完,蒋羡祺挂了电话,余明渊觉得很莫名,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跟在蒋羡祺身边那么多年,余明渊对蒋羡祺有一种本能的直觉。   他不知道,是不是年少的时候,他对蒋羡祺出自内心的信任,还是懵懂之后,他对蒋羡祺喜好的关注。   蒋羡祺对他说过的每句话,即使在睡梦里,他都恨不得掰碎了,一个字一个字的去反复琢磨、思索。   想讨蒋羡祺的欢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蒋羡祺还格外的难伺候。   他也是在渐渐蒋羡祺愿意将他放到更多人的视线里,他才知道,原来他的那些对蒋羡祺的关心,被叫作有心机。   他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爱慕,被称为演技精湛。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蒋羡祺也这么看他的。   在他那些形形色色的情人里,冷眼在一旁看自己费尽心思的想博取他那一点点微薄的、甚至可怜的关注。   他是可怜自己吗?   这么多年了,再多的可怜都会慢慢消去。   蒋羡祺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第十七章 别高估我的耐心   蒋羡祺坐在唐洵的对面,他们俩今晚是一起吃的晚餐。唐洵今天穿得十分低调内敛,一身修身的浅色小西装,没打领带,内衬是纯白色的一件丝质衬衫。衬衫被搭理的十分妥帖,领口只解开一粒扣子,只露出雪白的脖根和一点微微凹陷的锁骨。   他很懂自己的身体优势,今晚进餐的时候,身体不经意的前倾,从蒋羡祺的视角能轻易的能看到他挺翘的鼻尖、尖削的下巴,和向下延伸的漂亮的锁骨线条。   蒋羡祺的目光就好几次落在他身上,这让唐洵心里十分得意。   余明渊是一手带大的又怎么样?今天晚上还是不是他来陪蒋羡祺吃晚餐。   “你这两天怎么换风格了?”蒋羡祺放下刀叉,饶有兴致地问唐洵。   唐洵把蒋羡祺当作衣食父母,恨不得拿回家贡起来。他连忙道:“蒋先生喜欢吗?”   蒋羡祺不点头,也不反对的样子,拿眼睛看他一眼:“跟谁学的?”   唐洵笑:“我能跟谁学?就是自己琢磨的。”   “是吗。”蒋羡祺说,“我还以为你很喜欢穿那些名牌衣服,还打算下个月让你进内场亲眼看看那些时装秀。既然你不喜欢了,那就算了。”   唐洵脸上的笑一僵,他不知道蒋羡祺还有这个打算。若早些时候知道……唐洵从位子上站起来,他绕过桌子,在蒋羡祺那让人颇有压力的目光下,主动抬起大腿,跨坐到他的大腿上。   唐洵搂住蒋羡祺的脖子,把脸靠在蒋羡祺的肩膀上,声音像沾了蜜一样甜说:“蒋先生对我真好。”   蒋羡祺任他搂着,听了他的话,脸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是谢家那个叫谢俞城的小子告诉你这些事的?”   “什么事?”唐洵一惊,他抬起脸,惊慌地看着蒋羡祺。蒋羡祺好像只是随口一说,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仿佛不知道这句话让人有多惶恐。   蒋羡祺半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指抚摸唐洵的脸颊,声音平静地道:“你知道吗?你刚刚那个姿势,是明渊前两年喜欢做的。”   “蒋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洵努力想让声音自然,但是好像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他甚至不敢推开蒋羡祺的手。   蒋羡祺却像是不耐烦一般,打断他的话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高估我的耐心。”   唐洵霎时噤声,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纤长的睫毛因为情绪的起伏而剧烈的颤抖着,看着十分可怜可爱。   蒋羡祺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对着这样的楚楚可怜竟然没有丝毫波动。   这世上,果然只有余明渊一个人能如此轻易的引起他心里的怜惜。   他突然非常想见见余明渊,这么长的时间的冷战,这个大宝贝应该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吧?   余明渊上了郑家峰的车,郑家峰半刻不敢耽误的发动了车子。余明渊坐在汽车的后排,他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郑家峰把车开出了一段时间,觉得再这么沉默下去,以后这份工作算是干到头了。   “余少,最近过得怎么样?”他看着倒后镜,含着笑道。   余明渊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回笑道:“还行,凑合凑合,还算过得去。”   这叫什么回答?你那足以媲美大少爷的生活,还只叫凑合?那凑合,难道要过上皇太子一样的生活?郑家峰心里腹诽着,嘴上道:“余少,您不要怪我多嘴,您但凡对蒋先生软和一点,蒋先生怎么会去找其他人?这些天,我看就是先生都不好过。”   余明渊听得稀奇,蒋羡祺找了新人,还叫不好过?这个不好过的标准未免设置的太低。   他笑笑,不想再接话。   郑家峰吃了闭门羹,心想自己真是犯贱。他跟在蒋羡祺身边也不算短了,就没碰到过像余明渊这么难伺候的。   说余明渊身份特别吧,但是最高也不过是得宠时间长的床伴儿。一个床伴儿,位子再高能高过自己的亲生儿子?   说余明渊对自己认知清醒吧,可惜他却对他们这些在蒋羡祺手下吃饭的人,都不亲不近,平时见了面,也不过点头之交,谁都没和他有过深交。   车子到了地方,郑家峰的脸上已经完全恢复了全能助理该有的精英模样。他毕恭毕敬地把余明渊送上二楼,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气。   余明渊去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馆。这是他第一次来,地方还不是很熟。索性蒋羡祺包了全场,找到唯一一处光线明亮的地方,并不难。   他走近一看,原来蒋羡祺不是一个人在等他。   他表情略微惊讶的看了坐立不安的唐洵一眼。唐洵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低垂着脑袋,根本没注意到余明渊也来了。   余明渊穿着一身便服就来了,他上学的时候衣服很随意,跟以前在蒋家的时候被十几个人围着伺候的日子相比,显然算上粗糙许多。   但是一个人的喜好还是很难在短时间变化太多。他还是很喜欢低调的浅色系,鱼肚白的灰色衬衫,上面绣了一些没有规律的线条,仿佛早上日出时候的天空,亚麻色的休闲西裤,厚底的低帮靴子。   清爽又干净,跟唐洵穿着的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余明渊不知道蒋羡祺想做什么,他的眼睛在桌子上绕了一圈,最后略微一犹豫,只站着看蒋羡祺:“不是说有事找我?”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唐洵,“他就是您要说的事?”   蒋羡祺被他看的心中不快,他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说话。   余明渊拧起眉头,睫毛低低的垂下,没人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再抬起眼睫,脸上已经没有其他情绪色彩,像是戴了一层面具。他绕过桌子的一端,坐到唐洵的身边。   唐洵这才注意到有其他人来了,他一抬头就看到余明渊那张让他恨极的脸。明明什么都得到了,明明谁都不放在眼里,还是一副全世界都欠了自己的憎恶模样?   余明渊,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可惜,唐洵什么都不能问出口。他只看了余明渊一眼,就垂下目光,专注的研究自己面前桌布上的花纹,仿佛自己只是一盆安静的没有生命的盆景。   “你们俩怎么不是见过面吗?怎么再次相遇,不互相打个招呼?”蒋羡祺说。   余明渊沉默,唐洵脸上面露尴尬,期期艾艾想要说点什么,却不敢真的张口。   他没有得到蒋羡祺允许他开口的提示。   蒋羡祺却只盯着余明渊,“明渊?”   余明渊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张蜘蛛网,丝丝缕缕的丝线将他一寸一寸裹紧,他逐渐不能呼吸,越挣扎越觉得窒息。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问自己,明明蒋羡祺对自己已经很好了。为什么他却没法呼吸了呢?   “蒋先生,”他忽然抬起眼睛,目光和蒋羡祺的目光撞在一起,“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我撒谎呢?”   余明渊说完,转头去看唐洵:“唐洵,对吧?”   唐洵愣愣地看着余明渊,迟疑了许久才点点头,但仍然不知道此刻应该在脸上摆出什么表情。真是太奇怪了,蒋羡祺要做什么呢?   要给余明渊出口气吗?他明白的很,也做好了准备。   但现在这架势,怎么突然对余明渊兴师问罪来了?   ”好了,唐先生也回应我了。蒋先生如果是想让我们俩互相认识一下,那么目的已经达到。“余明渊徒然站起身,他没看蒋羡祺,只避开现场两个人的目光,语气平静地道:“我就不打扰两位用餐了,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蒋羡祺被他气的不轻,“余明渊,——你敢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看!”   余明渊觉得合格的宠物是不能让主人生气的,如果哪一天,宠物不再听话,那就要落得被遗弃的下场。   这符合正常的事物发展规律,他没有职业道德在先,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他没理蒋羡祺的话,径直走出餐厅。左脚还没有踩到阶梯,腰上被一个力道按住,紧接着他的身体腾空而起。   余明渊骤然失重,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那个罪魁祸首。   “你真是要把我气死才开心是不是?”蒋羡祺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余明渊抿起嘴唇,闭上眼睛,一副回避的姿态。他这个倔强的表情被蒋羡祺捕捉到,本来就是烧起来的火气,此刻像是被人再浇了一盆汽油,烧得他想狠狠给余明渊一个教训。   让他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如果我喜欢你乖顺的模样,那你就是装,也得给我装一辈子。 第十八章 你这是要她死   蒋羡祺也不是没对余明渊生过气的。那还是几年前的事了,蒋羡祺那一年三十五岁整,这个年纪的男人正直年富力强的年纪,余明渊也才刚刚成年,又被蒋羡祺无所不用其极的宠了好多年,就是没脾气的也被娇惯的有了一点点骄矜。   那天也是碰巧,蒋羡祺这几天去了国外出差,余明渊一个人住在蒋家。蒋宅正经主人走了,还剩下一个小主人和半个主子,下人权衡一下,都在这段时间站了队,奉承的蒋天泽的和余明渊正好一半一半,大家住在各自的房间里,十天半个月可能也不会见到一次。   然而蒋羡祺不在家,蒋家的亲戚还是要过来或探亲、或有事相求,每日里倒总有接待客人的时候。   那天傍晚十分,蒋家要闭门谢客的时候,一个意外之客突然来访。   佣人保镖看到她的脸,第一时间通知了蒋天泽,说大少,您的母亲过来探访您。蒋天泽那个时间还没回家,正在外面野呢,旁边坐着狐朋狗友,又有一票嫩得出水的男孩女孩陪着,乍一听到这通电话,他的脑子还没转过来,问了一声:“什么?”   保镖觉得兹事体大,忙又重复一遍。   蒋天泽的脑子这会儿终于转了过来,酒吧五光十色的镭射光线从他脸上飞快的滑过,让他的神情变化莫测,很久之后,才听他说:“让谢俞城去安排一下。”   “是。”   蒋天泽挂了电话,就从位子上站起来,他的脸色太难看,旁边陪玩的朋友觑到他的表情,都纷纷站起来,问:“蒋少您这是……?”   蒋天泽冲他们摆手,说:“我今天有事,你们继续,今晚的账单我来买。”   说完,人抬脚就走,不给任何人挽留的机会。   他风驰电掣的赶回家,看门的保镖忙不迭小跑着过来说:“大少。”   蒋天泽从车上下来,直奔主题道:“我妈呢?”   “太……王夫人已经离开了。”   蒋天泽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谁给她开的门?”   保镖眼神躲闪,不敢跟蒋天泽对视,说:“这……这……大少……”   蒋天泽加重语气,道:“你以为你不说,父亲回来不会调查吗?到时候,你以为你还能站着跟我讲话吗?”   保镖被这么一唬,顿时双腿有些发软,他哭丧着脸立马道:“大少,大少……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您去问俞城少爷吧。”   谢俞城。蒋天泽握紧拳头,他到底想干什么?父亲才离开几天,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蒋天泽抛下保镖,大步朝蒋宅的正厅走去。   此时蒋家大宅的客厅灯火通明,佣人从侧门端着盘子进进出出,肉眼依稀可见那些破碎的瓷器。蒋天泽的脸色越发阴沉如水,他绕过大厅,径直走到他的那栋宅子,穿过客厅、直奔书房。   他的书房跟父亲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装修十分现代化。   谢俞城站在他书房的一排书架旁,正拿着一本心理学书看着,显然在等着他。   蒋天泽站在门口看他一会儿,然后大步走进去,上去就踹了谢俞城的大腿一脚,他一点力道没留,把人踹得直接摔在地上。那本书也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俞城被这么一踹,却一声没吭。   蒋天泽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不管你有什么计划,别拿我妈当枪使!她多少年没回蒋家了,你以为她还能在父亲面前有多少分量!——你这是要她死!”   谢俞城听了他的话,索性四肢伸展开,仰躺在地上,目光平平的盯着天花板道:“无论是什么母亲,听到自己的孩子被一个玩物压得抬不起头,甚至位子都坐不稳,哪还在家坐得住。你知不知道,蒋先生之前说过什么?他对余明渊说,要是你是我儿子就好了。”   蒋天泽瞳孔一缩,他确实没听过父亲竟然对余明渊说过这种话。就算有,除了谢俞城,相信谁不敢把这种话传到他耳朵里。   谢俞城从地上坐起来,看着蒋天泽说:“您应该庆幸余明渊是个男的,要是个女的,孩子生下来都能走路了。哪还有大少您说话的份?”   “那你叫我妈来,她能做什么?给余明渊难堪?呵,你也太小瞧余明渊了!”蒋天泽说。   谢俞城却摇摇头,笑着看向蒋天泽道:“大少,是我们太高看余明渊了。您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拥有一切的人,不像我和余明渊什么都要自己去谋算……让我们一起看看,这次事之后,他会如何选择吧。如果他退,那就说明,他不想做个一棵菟丝子,而不是菟丝子,那蒋先生以后对他的喜爱就会逐年减少。如果他不退——”谢俞城忽然抬眼直视着蒋天泽:   “大少,那以后您就不可以心慈手软,他比您还大两岁呢!早就不是什么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ps,什么,好多人怎么不记得谢了!之前有写,他是蒋家佣人的孩子,小时候是蒋天泽的玩伴和出气筒,因为绑架案,舍命救过蒋天泽,所以地位不一般。 第十九章 你配不上干干净净的模样   余明渊当然不是小孩子了,他在家里出事之后,就不想再做一个毫无抗风险能力的孩子了。但是他后来的人生是依附在蒋羡祺的羽翼下的,蒋羡祺不是他的父亲,没有义务将他引向独立的成人世界。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心中理想的完美情人形象养成余明渊。   就这样,余明渊从青少年朝成年的成长生生被蒋羡祺遏制了三四年之久,他十五岁到十八岁的生活,跟十三岁之前毫无不同,所有的生活重心,只要全心全意的陪着蒋羡祺即可。   那次音乐会对他来说,不亚于一记醍醐灌顶的重创,让他知道,蒋羡祺的付出不是不求回报的。   而今天,王翊萱不分青红皂白地上前狠狠给他一巴掌,让他得到的所有那些粉饰的宠爱被打得支离破碎。   “余明渊,你这个小贱货,那时你才十三岁吧,啊?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有妇之夫,真是没有一点羞耻!”王翊萱踩着小高跟的红底皮鞋,挎着真皮的名牌手提包,气势威严的看着余明渊。   掌掴蒋羡祺那一众长得过分出色的男男女女小情人,是她早十几年就做惯了的事。当年,什么样的天仙她没打过,余明渊不是最特殊的一个。   王翊萱的脾气也不是温柔小意一款,因为是一路宠溺着长大,大小姐脾气已经是她所有自尊的支柱。但凡一点不符合她心意的事,她都没法咽下一口气,非要指着人的鼻子骂出来。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跟蒋羡祺闹得不可收场的地步。   余明渊这边,倒是非常惬意。他今天一天都没出门,早上睡到自然醒,便坐在家里跟着家庭教师,学了一天的油画。因为画画过于投入,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才上桌吃饭。   谁想,饭菜才刚刚端上桌,餐厅的门口就迎来一个穿着不凡的贵妇人。这个贵妇人眼神凌厉,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   她一进餐厅的大门,视线落到余明渊身上。看到余明渊,她脚步不停,径直朝他走来,连给余明渊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伸出手来,一巴掌干干脆脆的就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地一响声,王翊萱身后迟迟追上来的保镖,不远不近躲着的佣人都一刹那间愣在了原地。   余明渊被人打得脑袋一歪,脸颊立即窜起灼烧一般的疼痛,让他半边脸都没了知觉。他从出生就没被人动过手,这还是他第一次挨人的巴掌。   原来被人打,是这么疼。   比他想象的还要疼。   等王翊萱骂他,他才缓缓回过神,目光怔怔的看着王翊萱那张自诩正室的倨傲面孔。   王翊萱看到他的正脸,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精细的美人她看多了,但是像余明渊这样的却不多见。   他看自己的眼神,还有那一身的矜贵仿佛世家公子的气质,好像他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而她不过是个来撒泼的无聊妇人。   她神情一恍,不经意的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传言。什么蒋羡祺被这个一手养大的小美人迷得找不到头脑,连自己的独生儿子都忘在脑后,恨不得把整个蒋家都捧在手上任余明渊随意挥霍。   她王翊萱可以离开蒋家,甚至一辈子都踏入蒋家大门一步。她的娘家王家还缺不了她一口吃的。   但是,谁想动她儿子的地位,那就是触动她心里最后一条底线。   如果她这些年的退让都换不来蒋天泽的位子稳固,那她还退让干嘛?   她原本是一点不在意余明渊的,一个男孩,再玩能玩出一个孩子来吗?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当年谁都不在意的小男孩,一点点走到蒋羡祺身边的位子上,看起来短时间内,完全看不到失宠的可能。   他已经陪了蒋羡祺好几年了,如果时间再长一年,即使蒋羡祺最后对他没了情爱,那还有陪伴之情。   王翊萱这才慌了,而那些传言又在她的耳边不断的循环,就是她是个圣人,也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堂堂王家大小姐守不住自己的男人,还被一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一无所有的小男孩给打败了。   何其羞辱。   甚至最后连自己留在蒋家唯一的依靠,都要被这个小男孩给踩在脚下。   她越想越气,盯着余明渊秀美玲珑的脸说:“你家人知道你在做婊子出来卖吗?哦,瞧我,说这些干嘛,她们当然知道了,一家子都住在富人区那栋几百平的房子里呢。真是一家三口都不是好东西,老子做生意不讲诚信,母亲教孩子去做妓,姐姐被人退婚,——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当然只能有样学样。”   王翊萱这番话等于把余明渊的母亲和姐姐、连同去世的余志烨都骂在内了,余明渊听得胸口涌上一层怒意,他瞪着王翊萱。   王翊萱看着他充满怒火的眼睛,却笑了起来:“我说错了吗?他们要是清白人家,还允许你干这种事?你抬头看看,这里是蒋家的宅子!你吃的是蒋家的米、用的是蒋家的东西。这里有什么东西,有一样是你的?你以为真是蒋家的小少爷,我告诉你,这蒋家只能是姓蒋的来继承,那些打阴沟里来的臭老鼠,最好早点滚回自己该生活的地方,不要妄想自己卖卖屁股就能改头换面成为人上人。”   “王——”余明渊被她刻薄的话激得要还嘴。   王翊萱对上前一步,抬着下巴看他,那目光充满了鄙薄与轻蔑,她轻声细语道:“余明渊,我是蒋羡祺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法律上,蒋羡祺是我的丈夫。我打你,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我叫人把你剥光了赶到大街上,你去看看,会有多少人会同情你?”   余明渊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王翊萱慢条斯理地伸出细长的手指抬起余明渊的下巴,左右看了一下。   她的手指冰凉,指腹贴在余明渊的皮肤上,像一条毒蛇身上凉腻的鳞片,冰得余明渊只想发抖。   “啧啧,看着真可怜,蒋羡祺看了一定会心疼的不行的吧?”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对着余明渊道:“不过,这样的脸才符合你的身份,你配不上干干净净的模样。”   最后,王翊萱走得时候,她走到一半,又回过身,她抓住桌布,将一桌子一筷子都没动的饭菜一把掀翻在地。   看到余明渊周身一片狼藉,才满意的点点,用手绢擦着手道:“——你记着,这一巴掌,是我王翊萱打的,不是旁人。”   他一走,那些仿佛被人噤声的仆从们才七手八脚的涌过来,有扶着余明渊离开餐厅的,有忙着收拾地面的,有些机灵的干脆去找了私人医生过来,要给余明渊看看脸,竟没人一个是闲着的。   蒋羡祺再回来,已经是一天后的事。他回到家,余明渊没来接,就让他有些奇怪。心里还想,是不是最近两天没给小朋友打电话,人发小脾气了?   这么想着,心里有些好笑,但是还是大衣都没来得及脱,第一时间去找了余明渊。   余明渊被人打了一巴掌,虽然是个女人,手劲不算大,但是余明渊的皮肤格外娇嫩,那一巴掌的巴掌印隔了一天,还是留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红色印记,十分显眼。   他坐在自己的卧室配套的书房里,手上拿着一只画笔,有一笔没一笔的给画板上的荷叶上色。显然画笔的主人心不在焉,荷叶都让他涂成深蓝色的。   蒋羡祺一进来就看到他的大作,眼睛里不由带上一层笑意,他放轻脚步走进去,伸手把余明渊的画笔抽出来。   “莫奈都没像你用过这么大胆的深色。”蒋羡祺委婉道,但声音却带着笑。   余明渊没想到他今天回来,比说好的时间提前一天,他回过头,仰着脖子看蒋羡祺,发现果然是活生生的蒋羡祺。   这样的对他微笑的蒋羡祺才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男人,不是别人的丈夫,不是谁的父亲,只是对他很好的蒋叔叔。余明渊看得眼睛发酸,那酸意窜到鼻腔,让他声音都带着一点点沙哑:“蒋先生……您回来了。”   蒋羡祺被他吓了一跳,他一眼就瞥到余明渊的右脸,接着眼神瞬间便冷下来。   他蹲下身,双手捧着余明渊的脸,手指轻轻抚摸那一块一看就是时间太短、没消掉的手指印。   “谁打的?”   余明渊摇头,伸手抱住蒋羡祺,说:“您别问了。”   谁想,他的示弱,蒋羡祺却并不领情。   蒋羡祺把他拉开,直起腿,从地上站起来。他像个愤怒中的雄狮,在原地走了两步,然后目光定在余明渊的脸上,语气危险而可怖:“你说不说?!”   余明渊第一次看到盛怒中的蒋羡祺,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他如此生气,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他从位子上站起来,跑过去抱住蒋羡祺的腰,说:“蒋先生, 您别生气,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您别生气了,您生气,我害怕。”   蒋羡祺现在只想把那个敢对余明渊动手的人拎出来,大卸八块,偏偏余明渊看起来对这人还颇有袒护,更让他怒火中烧。   他护在手心的宝贝,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现在被人欺负,不仅不第一时间告诉他就算了,竟然还不想自己替他出头。他还当自己是他男人吗?   他掰开余明渊的手,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朝外面走,看样子要去自己查了。   “蒋先生!”余明渊一看,心中万分焦急,顾不及面子,迈开腿跑到蒋羡祺身后,固执的抱住蒋羡祺的腰,把自己的身体全贴在蒋羡祺身上,“您不要走,我好不容易等您回来,您再陪明渊一会儿吧,好不好?您不在的这几天,我好想您。”   “明渊,放手!”   余明渊把自己的手搂得更紧,“您一回来就生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惹您生气的呢。”   蒋羡祺一听他似撒娇似埋怨的声音,心里再大的火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好回头去看他,把他抱到自己的怀里,紧紧搂着。   “除了你,还有谁会惹我生气?”蒋羡祺无可奈何的看他,一边小心的用手捏住他的下巴,查看他的右脸伤势。   余明渊心想,我难道还没看到你在书房发过的火吗?完全不把蒋羡祺的话当一回事,他抓住蒋羡祺的手,说:“那您就原谅明渊这一次吧,好不好?”   蒋羡祺可不答应,他沉默着,反手握住余明渊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重重轻吻他的手背,然后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看着余明渊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不管是谁,她都会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代价的。” 第二十章 赌,还是不赌。   余明渊被蒋羡祺塞在餐厅一角的椅子上,余明渊不想与他讲道理,更不想听他唠叨,直起腿就想站起来走人。   “你这是做什么?”余明渊气得瞪眼,没想到蒋羡祺这么没风度。   蒋羡祺要是知道余明渊把自己想得那么有风度,估计会笑出来。   他说:“别动,宝贝,你不会想知道我现在想对你做什么。”他还在气头上。   余明渊才不管他,执意要起身,他恨透了这儿,更不想看到蒋羡祺的脸。   蒋羡祺一把把他按到椅子上,手掌抵住他的肩膀,将余明渊狠狠压在椅背上。   “你是不是想我当众给你难堪?”蒋羡祺出言威胁。   余明渊觉得好笑,“难道刚才还不够难堪吗?”说完,他又想到种种过往,接着道:   “我受到的难堪还不够多吗?”   蒋羡祺看他的眼睛湿润润的,心下一软,手劲放松,道:“算我错了,行吗?”伸手去摸他的脸。   余明渊撇开脑袋,躲开他的手,道:“那你让我离开。”   蒋羡祺的手顿住,他直起腰,双目沉沉地盯着余明渊很久才道:“你兜了大半年的圈子,就等着这句话?”   余明渊的视线落在餐厅深处的窗户边上,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繁华的城市灯火在黑色的云彩下,闪耀着熠熠的光芒。   那么多灯火,有一盏是给我点亮的吗?   余明渊轻轻笑了一下,移开目光。   “你想离开我?”蒋羡祺又说了一句,口气还不是那么确定。   余明渊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难道是男孩子长大了,就想有自己生活?   可是,他的生活不就是陪着我吗?   他要什么私人生活。   蒋羡祺不屑一顾。   余明渊听了他的话,放在腿上的手,不禁紧紧握在一起,他回头,看着蒋羡祺道:   “蒋先生已经有唐洵了,要我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低下头,垂下眼睫,疏朗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两片扇形的阴影,“如果您不喜欢唐洵,还可以去找更合心意的其他人,很快,您就会忘了我的。”   蒋羡祺冷笑:“很快就会忘了你,”他伸出手指抬起余明渊的下巴,强迫他仰着脸看自己,“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明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这句话。”   余明渊镇定地望着他,他的眼神生得漂亮,水光盈盈,看着人的时候雾蒙蒙的,就是发起火来,也不会叫人害怕。   他如此脆弱,像温室里长出的花,蒋羡祺想,我若是现在放弃他,把他推进大自然里,历经风霜,是不是也是一种残忍。   然而,我凭什么要把他推出去呢?   他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   他视若珍宝的余家给了他什么?让他宁愿从我身边离开,也要回到那群永远不知道知足的人身边。   余明渊摇头,“我是认真的。”   蒋羡祺捏着他下巴的手慢慢收紧,娇嫩的皮肤在粗暴的对待下,慢慢红了起来。那一定很疼,余明渊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只回视着蒋羡祺的审视目光,哼都没哼一声。   蒋羡祺眯起眼睛,他很不喜欢余明渊对他的倔强,那会让他觉得余明渊和他隔得很远。   “你母亲同意了?她舍得富太太的生活?”蒋羡祺语气不带感情的说。   余明渊点头,“她同意了。”   蒋羡祺又说:“你那个表弟呢?他也舍得阔少的生活?”   蒋羡祺对余明渊一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余明渊沉默一会儿,“当他发现我家只是虚有其表的时候,会想明白的。”   蒋羡祺松开手,笑了一下,俯下身,在余明渊的耳边轻声道:“跟我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余明渊不自觉紧张起来,他明白过来,想退开,说:“我不和你打赌。”   他赌不起。   谁会和蒋羡祺打赌?他是最精明不过的商人。   蒋羡祺却先一步按住他的肩膀,强硬地在他的鬓角亲吻一下。   他低声道:“赌注就按你的意思,如果你赢了,我放你离开。以后天高海阔,我蒋羡祺绝不拦着你驰骋。”   余明渊却更为紧张,他无意识的伸手抓住蒋羡祺的衣服,脑子高速转动着。   赌,还是不赌。   蒋羡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机会只有一次。   余明渊点点头:“我赌。”   赌输了又怎么样呢?他想。   他本来就是蒋羡祺买来的,输了也算吃亏。   但是,如果赢了呢?   余明渊受不了这种诱惑。   蒋羡祺可真会做生意,总是洞穿人心底最渴求的欲望,让人跟着他的目的走。   还心甘情愿。   余明渊突然又后悔了,他这样的精明洞察,我真的能赢吗?   蒋羡祺不给他后悔的机会,说:“我们以一个月为期限,就看看你的家人会选择让你过什么生活。是待在我身边呢,还是大家一起住在外面,无依无靠,亲手打拼。”   “好。”余明渊同意下来。   蒋羡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好像对他们很有信心?”   “不知道。”余明渊摇头,但是想到母亲和姐姐,又觉得温暖,“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   爱我又怎么舍得我吃苦。   蒋羡祺对我的好时候,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外人尚且如此,亲人又怎么会比外人做得还差。   蒋羡祺听了他的话,心中觉得好笑,他想,他的宝贝可真天真。   “你觉得天泽和我的父子关系比你和妈妈联系更紧密吗?”蒋羡祺好奇。   蒋天泽和蒋羡祺这对父子,余明渊不知如何评价,他们的父子之情堪比上下级,全无转圜。   “你照直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余明渊不得不开口道:“大少和您并不太亲近,他很害怕您。就拿我和我父亲来说,父子之间,除了权威,还应该有温情。”   蒋羡祺微笑,“你说得不错,但是你觉得天泽会想回到王家吗?回到王家跟他母亲一起生活吗?”   蒋天泽和王翊萱一起住?余明渊思考了一下,马上摇头。   不可能。   蒋羡祺说:“你看,他知道如何选择,他认同我作为父亲的身份,这就够了。”他把余明渊的手捉住,放到自己的手心上,他垂眼看着余明渊纤瘦的手指,继续道:“这是个很现实的世界,任何事情都明码标价,就是亲情也一样。”   余明渊沉默,他不知道蒋羡祺到底想要说什么。   蒋羡祺抬起眼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当他们觉得你成为自己的负担的时候,他们会把你亲手送回我的手上的。我看人很准,看看我这次会不会看走眼一次。” 第二十一章 她是不是也要变得跟她们一样?   郝兰新的住处是一座高层公寓,公寓建在二环内的商圈附近,交通便利,环境优雅。只有一处不好,公寓楼一座电梯,要有十几户人家一起用。早上出门的时候,上班、上学、买菜、遛狗等等人士一拥而上,狭小的电梯内,人头挤着人头,什么怪味都有,人站在里面,几乎胸闷的喘不过气。   郝兰只住了三天,就嚎叫着受不住,打电话给余明渊抱怨不休。她数落着房子周围住的邻居,是如何如何的小气、没有礼貌,她每天在他们的目光打探下,活得极度压抑。   余明渊自然舍不得母亲出来吃苦受累,不得以,又给郝兰换了一处居所。这一次,他充分尊重母亲的意愿,找了中介,换了另一处独居的民房。虽说是民房,但是独门独户,只是外观有些老旧,邻居都是退休的教师、公务员,生活比较慢节奏。   郝兰没住两天,又觉得处处不顺。她被佣人伺候惯了,就是倒杯茶,也要佣人把挑好的茶叶递到手里,热水都是刚刚烧好的,茶壶也是佣人从库房里找出来,洗刷干净,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现在她就是吃个饭,都要自己动手。一次两次,能说服自己修身养性,次数多了,她便觉得日子越发难过。   手指粗糙了,脸也干了,衣服拿去一般的干洗店都起毛了。衣柜太小,她的衣服必须要叠起来放,有些衣服不能叠,叠一次就皱了,不能穿了。可是,衣柜空间有限,她没得选择。   新家没有一处舒心的地方。就是想安静的待会儿,隔壁邻居的狗又开始狂吠起来,没人去叫那只狗闭嘴,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然而,她答应了儿子要争口气,不能求人。正巧,何望过来看望她。一进门,何望就道:“阿姨,您瘦了。”   多贴心。郝兰不顾仪态,忙上前拉住他的手,给他上茶和点心。何望看长辈忙来忙去,坐立不安,赶紧起身要去帮忙。郝兰打他的手臂,不许他动手,说:“你坐着,我来忙。”   她端来自己烤的曲奇和红茶,看了何望吃了两口,眼泪就不由自主掉下来。   何望吓了一跳,他这个舅妈最是多愁善感,一点小事都能掉金豆子,是他见过的第一次让他心服口服的千金小姐。   “阿姨,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您别哭啊,掉眼泪很伤身体的,您可得保重自己!”何望安慰她。   郝兰也就是触景伤情,她用手绢擦了眼泪,说:“你就是我的半个儿子,现在也就是你真心关心我。”   何望说:“阿姨,您平时对我是真好,比我亲妈还好,我不对您好对谁好?不过,除了我,明渊表哥和尚玥表姐都很关心你。我听说,表哥为了给您找这栋房子,跑了好几家中介才确定了人选。阿姨您不知道,现在好房子多难找,明渊表哥是下了大力气。”   “真的?”郝兰露出狐疑神色。明渊什么时候做事要自己亲自动手了?   何望看她的表情,心想,真是摊上这么个儿子,活该老娘什么都不必操心,坐在家里享福就行了。   “阿姨,你住着有什么不舒服,跟我来说,我来跟明渊表哥转达。”何望抓住一切机会,想在余明渊面前多露面。   郝兰对他极为信任:“那你让明渊给我把阿甄找回来吧,她是我用惯的女佣,我离不开她。你跟明渊说,阿甄的费用我来承担,让他不必担心。”   何望一听,只管点头,“行,我明白。其实,我也想甄妈了,她煲汤味道一绝,我好久不吃,都觉得嘴巴里少了什么味道。”   “那是当然。你不知道,阿甄是南方人,手艺是家传的,旁人都做不出来。”郝兰说起以前的生活,脸上闪现出久违的神采。   两人聊了一会天,何望陪郝兰吃了晚餐就离开了。何望晚上夜生活精彩,他晚上受邀在一家清吧,等到晚上十点多,他一个人去了后门,一通电话拨到余明渊手机里。   余明渊这个月被拘在蒋羡祺给他的那栋宅院里,蒋羡祺并不来看他,他有的是人帮着监视自己。   他接到何望的电话很诧异,但是还是接了起来:“何望?”   何望说:“表哥,是我。我下午去了阿姨那儿,陪阿姨吃了晚餐。说实话,表哥,阿姨状态很差,她适应不了现在的生活。她的脸色非常憔悴,衣食住行,全要自己动手,表哥,我已经看不下去了。阿姨需要你。”   “我知道,我明天去看她。”余明渊说。   “今晚不行吗?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生活?”何望疑惑。   余明渊说:“现在不行,等一个月,再等一个月,我就和她一起生活。”   何望猜,是不是背后那位先生的要求,“但是我怕阿姨撑不了一个月……她现在精神很脆弱,我觉得她需要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才回慢慢好转。表哥,为什么不慢慢改变呢?生活环境骤变,像阿姨这个年纪的人肯定会承受不了的。”   “我知道。”余明渊心想,他都明白,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何望一哽,“呃……那表哥,我多抽时间陪陪阿姨,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余明渊对付了两句,挂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想了想,给郝兰打了电话。   响铃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显然郝兰这么晚还没睡觉。   “妈,还没睡?”   郝兰说:“明渊,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又在熬夜,你呀不要仗着年轻就熬夜,也得多注意休息。”   余明渊笑:“我知道啦,就是突然很想你,打电话看看,果然我们母子同心,妈也没睡。怎么了,房子还住得不习惯吗?”   当然不习惯!才一百二十平的房子,不过是放宽了尺寸的鸽子笼,厨房和卫生间那么逼仄。整个家只有一个阳台,还要兼顾晾衣服。   然而郝兰把一肚子的埋怨都憋在心里,她不能跟儿子说,再说,明渊肯定又要换房子,东西搬来搬去,就是自己都觉得累。   “习惯,房子很大,邻居都是很好的人。早上我出门,好多人都要和我讲话,都好热情。”郝兰笑着说。   “是吗?真的?妈你要跟我说实话,我说搬出来住,不是让你受委屈的。”余明渊不免怀疑,跟何望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郝兰说:“我就是有些想你甄姨,她跟我一起五六年了,情同姐妹,不知道她最近近况如何。”   甄妈啊,余明渊说:“那我明天载甄姨一起去看您,她最近没有找别家的工作。”   “真的吗?那太好了!什么时候过来,我去准备准备。”郝兰精神一振。   余明渊跟她约好时间。   第二天,余明渊上午上完课,就去接甄妈。   甄妈是个年过五十的妇人,脾气温和,以前是蒋家的女佣,专管厨房。余明渊一开始和蒋羡祺在一起,他的胃娇嫩,吃不得辛辣,吃不得冷热,疏忽一点,就要感冒发烧。好似十五岁那一年落魄生活隐忍下来的苦痛都要在发作出来。   蒋羡祺照顾不来他,就把甄妈从蒋家调出来,专门伺候余明渊的饮食。果然,甄妈来了之后,余明渊的身体立马好了不少,身上也长了肉,晚上睡觉会蹬腿长高了。   后来,有一天郝兰吃坏了肚子,需要调养,余明渊就让甄妈去照顾母亲。郝兰身体在甄妈精心的照料下,渐渐康复起来。郝兰跟甄妈相处不错,郝兰没有工作,又不常出门,平时知心朋友不多,她就让余明渊把甄妈留在身边。   余明渊对母亲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蒋羡祺对他也是有求必应,甄妈就顺势留在了余家。时间一长,郝兰都忘了甄妈原本的雇主是谁。   甄妈见了余明渊,态度一如既往。   两人下车见到郝兰,郝兰十分开心。甄妈和郝兰一起交流着近况,甄妈负责听和安慰,郝兰见到故人,心里的结松了许多。   余明渊给他们相处的时间,下午就回学校上课了。   甄妈等余明渊一走,态度立时发生了变化。但是郝兰却毫无察觉,她见儿子走了,终于有时间诉苦水。   她说:“阿甄,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明渊让我搬出来,住在这里,我就搬出来,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可是,这里实在太吵了,早上五六点,我就被吵醒了,房子十几年前建造的,隔音太差,我六点多就要起来做家务。你看我的手,都快跟你一样了——”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虽然口上说看重甄妈,但是这种看重是主人对佣人,她从没有去认真了解过甄妈的生活。   甄妈看着她,点头道:“太太,您住不惯,可以跟余少说,他是您的儿子,又那么敬重您,您过得好不好,对他很重要。”   郝兰犹豫,她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不行,阿甄,是我同意了的,我不能出尔反尔,让他难做。”   甄妈却不同意,拉住她的手道:“他现在难做,以后还有更多的难做,余少的心肠软,如果您硬撑着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他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心生更多的愧疚。母子之间,要坦诚相待,才少许多误会。再说,余少马上就要毕业了,是个大人了,您得把他当顶梁柱。”   郝兰神色微动:“可以吗?我……我……他会不会觉得我做得不好,吃不了苦,受不了累……”   甄妈打断她:“这哪是您能说的话,做儿子的,不就是要让报答父母,如果他有能力,还让你吃这些不必要的苦,才是不孝。”   “阿甄……”郝兰震动。   甄妈却没马上回答她,而是抬起头,把郝兰的家打量了一遍。她的目光郝兰很熟悉,那是她以前挑剔那些瞧不上眼的人家的目光。   郝兰面子挂不住,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窘迫,但是甄妈不行,她可是她雇佣了好多年的佣人,她凭什么挑剔自己?   郝兰的脸刷的红了,甄妈好似没看见,然后扭头看着她道:“太太,您住得太寒酸了……”   话到了这儿,两人之间的相处氛围已经剥去了表面那一层友善的外衣。   甄妈见状,起身告辞。郝兰挺直脊背相送,送到大门口,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恰到好处的停下来,司机穿着制式的黑西装下车给甄妈开门。   甄妈抬脚跨进车门,她的动作自然流畅,好似吃饭喝水一般。   郝兰的脸色苍白下来,甄妈坐好后,朝郝兰笑了一下说:“太太,您不必送了。如果以后有事找我,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叫司机过来接您出去逛逛。”   郝兰失魂落魄的回家了,她是什么身份的人,她从没这么认清过。   她坐在卧室的床边,看着窗外那些提着菜篮拿着优惠乘车的公交卡老人们。有些个妇人年纪跟她差不多,脸上已爬满皱纹,身上穿着褪了色的旧衣服。她们赶集一般冲上公交车,不花两元钱的优惠让她们觉得占了莫大的便宜,那笑容,那皱纹里透出来的市侩。   郝兰浑身开始发抖,她几天没做SPA了,她的皱纹是不是更多了,她的衣服是不是已经旧了,——她是不是也要变得跟她们一样?   她不一样,绝不可以,她郝兰就是死都不会变成这样的寒酸样。   明渊——   郝兰捂着脸哭出来。   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 第二十二章 这是我的本分   余明渊下午放学,教务处找他有事,拖到六点钟才从教学楼走出来。这时天刚擦黑,夕阳已经落到地球另一边,遥远的天际晕染着紫色的云彩,像一条长长的丝带拖着尾巴,将整片天空涂成黯黯的深紫。   那紫色十分深沉,随着时间遮天蔽日,余明渊沿着学校中心情人岛走了一截后,整个校园仿佛陷入了空寂之中。此时,路灯还未点开,茂盛的香樟树遮住人的视线和天光,人在暗沉沉的夜色中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就在这短暂的昏暗时刻,余明渊察觉背后有人跟着他。   他没有回头,学校他还算知名,时常大胆的女孩跟他表白。余明渊放缓脚步,那细微的脚步声也慢了下来。   还不跟上来?余明渊有些不耐烦。   他猛然回头,一个男孩站在他的身后。他个子跟余明渊差不多高,脸在渐渐明亮起来的路灯下,能看出是个长相颇为俊秀的。   这人看到余明渊发现自己,手脚无措的站在原地,看他紧张的模样,似乎想拔腿就跑。   “你找我有事?”余明渊问。   “你是余明渊?”对方问,声音很紧绷。   余明渊点头。“对。”   他松了一口气,又左右看看,朝余明渊靠近了一步,瞪大眼睛打量着余明渊的模样。   “我是为了方哥找来你的,”他说,似乎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求你放过行不行?”   “谁?”余明渊比他还懵,方哥,他认识的人中有姓方吗?——方哥,方臻安。   “你说的方哥难道是臻安?”余明渊皱起眉,郑重地问。   对方点头,方臻安的名字似乎给了他勇气,他这次声量提高,道:“是他,余少,你放过方哥吧,他以后不会再找你了,你别再打压了他行吗?如果你实在觉得不解气,你可以出在我身上。”   余明渊听不明白,“你让我放过臻安?”   男孩急了,他想伸手拽住余明渊的胳膊,但是手伸出去,又半空缩回去。他大概是极少求人的人,这会儿憋得满脸通红,见余明渊不给他想要的答案,他激动地握紧双拳,一只脚上前一步,膝盖一软,竟然要给余明渊跪下了。   余明渊吓一跳,赶紧去拦他。   开玩笑,要让他真跪下去,被其他人看见,也不知道要把自己传什么样子。   他实在不缺风言风语了。   “你别这样,站起来说话。”余明渊提着他的胳膊,眉毛紧皱,看着男孩的眼睛道:“你有求于我,就不要做出让我为难的行为,听见了吗?”   连求人都求不好,这个贸然过来男孩脸羞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垂头道歉,声音极为沮丧。   余明渊还是很在意他说的方臻安的事,臻安能出什么事,还与他有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余明渊说。   男孩点头,一副随余明渊发落的样子,看得余明渊只想摇头。臻安到底从哪儿交得这样的朋友。   余明渊走到教学楼背面,他们审计的教学楼建在一条人工湖旁边,走到背面就是疯长的灌木,人走进去,几乎能把头顶盖住。   余明渊站定,回头看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老实地道:“我叫杨一鸣。”   “好,一鸣,臻安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要让我放了他?”   杨一鸣露出迷茫的表情,似乎不明白余明渊要这么问他,“是你让人把方哥的生意毁了的啊,大家都不敢和方哥做生意。方哥的生意原本就是靠人脉积累,现在大家怕招惹麻烦,不敢用他。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兄弟们渐渐都去另谋出路,方哥还要我也走……”   说到这儿,杨一鸣的眼圈都红了。   余明渊还有很多疑惑,“你确定是我叫人毁了的吗?”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事。   杨一鸣很肯定的点头,“是你,那些人都说是你吩咐的。”   余明渊没有再问,他想了一会儿,对杨一鸣说:“臻安现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杨一鸣一听,露出很害怕的模样,“你别去找方哥的麻烦,你想出气就出在我身上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这是什么话?余明渊听的满头是汗,他把自己当成什么蒋天泽那等恶霸吗?   “你不要误会,臻安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对你保证,臻安的事不是我做的。”   杨一鸣却不信,“方哥说,他那次和你见面太冒失,不然也不会出现今天的状况……”   什么?余明渊怔了一下,“和我见面?”   余明渊的思绪回到他和方臻安见面那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离开的时候,臻安冲动的摔坏了他的手机,正好——蒋羡祺在与他通电话。   蒋羡祺问他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撒了谎。   余明渊感觉灌木林湿润的水汽落到皮肤上,有些冰凉,许久之后,他对杨一鸣道:“我不去看臻安了,你回去告诉他,以后他的生意没人会为难他,照旧就行。”他顿了顿,才道:“顺便——麻烦你代我跟他道个歉,就说是我的过失,连累到他,非常对不起。”   是他的错,当初是他没想太多。   明知道蒋羡祺最讨厌自己对他撒谎,却还没有有所顾虑,甚至事后没有补救。   余明渊跟杨一鸣互留了电话,在校门口的时候和他分了手。   他的思绪都被方臻安的事占据,没注意到身边有辆车跟在自己旁边。   “余少!”那人见他许久都没看到自己,不得不出声道。   余明渊隔了几秒钟,才转过脸看过去。   是谢俞城。   余明渊认识他,蒋大少屁股后面的跟班,在蒋宅的时候,他们打过不少次交道。   “上来说吧。”谢俞城笑着道。   他的笑容很亲和,毫无危险性,余明渊垂下眼睫,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席。   “余少课业还是很重?这么晚才出校门。”   余明渊目光平视着前方,闻言嗯了一声,神色冷淡。   谢俞城不以为意,余明渊在蒋家对他们这些佣人都不亲近,下面好多人都说他不好伺候。谢俞城觉得因为小时候佣人疏忽大意的一件小事,一直记仇到现在,就是余明渊小家子气的体现。   玩物始终是玩物,永远都上不了台面。   车子平稳的在马路上行驶着,过了好一会儿,车厢内都没人说话。   静默降临在两人之间,余明渊还是原来的表情。   谢俞城耐心最足,也保持冷静。   等到汽车在红灯提醒下,慢慢减速的时候,谢俞城气氛塑造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   “余少,你想离开蒋先生?”   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余明渊忍不住扭头看他,问:“你也看出来了,是我表现太明显了吗?”   谢俞城笑:“怎么会,只是在下的一点猜测,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猜对了。”   猜测。余明渊也笑了,谢俞城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以命相搏,来赢得一个全新的未来。   这样的人,没有十足把握,怎么会去猜?   红灯转绿灯,谢俞城松开离合,这辆是普通的商务汽车,平稳性与那些动辄价值数百万的豪车相比,光是启动的时候,车身的抖动就相差数远。   可看谢俞城的神情,仿佛自己开着的是名牌跑车一般。   这样的心性,难怪蒋天泽视为心腹。   谢俞城继续刚刚的话题:“余少,请问您有什么打算呢?据我所知,蒋先生可不会轻易放任您离开。”   “那又怎么样?”余明渊不客气的道,“我离不离开,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俞城不动气,脸上还带着笑,说:“余少,您别动怒。跟我这样的小人物生气,气坏身体实在不值当。”   又来这一套,余明渊耐心全无:“有话快说,我给你的时间不多。”   就是泥菩萨,被这么居高临下的口气三番两次怼到脸上也难以保持笑脸。   况且,谢俞城本来也不喜欢余明渊。   甚至可以说,谢俞城极其讨厌余明渊。   同样都是沾满泥土的人,他从小就要费尽心机去争取,几乎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才得到一部分信任。就这样,蒋天泽还对自己爱答不理,认为自己心思毒辣,不能轻易相许。   余明渊呢,什么力气也不必费,凭着一张脸就得到了一切。   谢俞城时常安慰自己,脸是爹妈给的,天生的,谁叫他不会投个好胎。   但是人生的际遇,也不是全凭一张脸。   谢俞城一直想看看余明渊再一次云间跌倒到泥土里的模样。   到那时,他一定不介意把鞋底踩在他脸上。   余明渊就该是他脚下的淤泥。   现在机会来了。   “余少,那我就直说了,如果您真的有离开的打算,我可以帮助您。”谢俞城坦诚,他语气真诚,好似他真的是一个助人为乐的人。   “你?”余明渊说。   “余少不信?”   余明渊摇头,抬眼车窗外的霓虹灯火,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线透过车窗的玻璃,落到他的脸上,晕红他乌浓纤长的睫毛。   他的侧脸十分好看,谢俞城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直视着前方,只有靠近他,才会发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大,手筋在手背上突起。   “你能为我做什么?”余明渊隔了一会儿,才道。   谢俞城声音不变,冷静道:“您是最了解蒋先生的人,我行事全凭您的吩咐。”   余明渊看他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似乎还在犹豫。   谢俞城打算再接再厉,只听余明渊声音静静道:“我问你个事。”   “余少,您请说。”   余明渊扭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有一个朋友,名字叫方臻安,他最近生意出现了一点问题。这事是你做的吗。”   谢俞城想了一会儿,才摇头:“余少折煞我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余明渊点头,他没有移开视线,眼珠仍然一错不错的盯着谢俞城的表情。   “说实话,我不相信你的话。但是我们合作并非不可,你帮我做一件事,你只有三天的时间,如果成功,那我们就合作。”   他静了静。   “我知道蒋天泽巴不得我离开蒋家,也希望亲手把我扫地出门。我可以给他这个出风头的机会。”   谢俞城听了他的话,目光意味深长起来,似乎没想到余明渊会这样筹划。   他继续听余明渊接下来的话。   “你呢,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呢?”   谢俞城笑着回道:“大少就是我的主心骨,他开心就是我的福气了。”   “那你真是个好奴才。”   谢俞城面不改色,“这是我的本分。”   本分,余明渊心想,你的本分是为蒋天泽做事,为此可以命都不要。   我呢,我敢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命也不要吗。   晚上回去,又是一个人。   蒋羡祺这段时间是打定注意不来看他,他只派无数耳目监视他。   即使他不想看到自己,他能掌握自己的一切行踪。   但是这一晚,余明渊必须主动找蒋羡祺,他要见他一面。   他拨了蒋羡祺的手机号,电话响了三下,被接起来。   “喂,您好。”   是女秘书的声音。   余明渊认识她,只不过,他一直不确定蒋羡祺工作忙碌之余,是不是也把她带上床过。   你看,蒋羡祺有那么多消遣,从没有无聊的时候,他实在不值一提。   “姚秘书,我找蒋先生,麻烦转接一下。”   姚小姐一听他的声音,顿时语气都郑重起来。   “余少,真对不住,蒋总现在正在开会,走不开,您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余明渊眨了眨眼睛,什么事是要紧的事呢。   余明渊摇摇头,他对蒋羡祺来说,从来不是要紧的事。   “无事,如果他开完会,请替我转达一声,说我想见见他。我在家等他。”   “好,我记下了。”   余明渊道了谢,放下电话。   晚上,他让厨房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餐,都按蒋羡祺的口味做得,他在客厅等着他。   饭菜凉了又热了两回,蒋羡祺没有电话,也没有回来。   最后厨房问要不要再热一次的时候,余明渊摇头,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吧。   余明渊独自一人坐在已经凉透的一桌饭菜前,拾起筷子,自己先把肚子填饱了。   深夜熟睡的时候,他的肚子突然一阵阵钻心的疼。他蜷缩在被窝里,冷汗布满全身,他想出声叫人,然而被窝里伸进一只温暖的大手捉住他的手,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   他抬起头,床头灯被人打开了,蒋羡祺把他抱在怀里。   他仰着脸看蒋羡祺,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只有这样,你才来看我。   余明渊靠着蒋羡祺的肩膀,默默地流着眼泪。   这就是我不想再这样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你永远不会知道。   你永远不会真正的看我一眼。 第二十三章 我会一直陪着你   “很疼?”蒋羡祺让余明渊靠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按在他的胃上,轻轻的揉按,另一只手勾起床头柜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私人医生的号码。   “常医生,明渊的胃病又犯了,非常紧急,请你马上过来一趟吧。”他边说话,边将眼睛落在怀里的余明渊脸上。   余明渊软软的靠在他的身上,乌压压的两排眼睫毛上沾着沉重的水汽,情绪非常低落的模样,让他忍不住低下头把脸贴在余明渊的脸上。   “宝贝,再忍一会儿,常医生马上就到了。”蒋羡祺低声安慰他,见余明渊不说话,只一脸隐忍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蒋羡祺便用嘴唇去亲他的嘴唇、鼻尖、眼睛,像大型动物安慰受伤的幼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不断的舔舐他的脸,哪里都好,只要能安抚他。   大约是因为在哭过,余明渊的脸上有一股潮湿的咸香味。蒋羡祺亲了一会儿,把他抱得更紧,又把他被汗湿的刘海捋到头顶,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还很疼吗?如果忍不了,我们就去附近的医院。”蒋羡祺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余明渊的额头上。   房间只亮着一盏床头灯,灯光幽暗。余明渊一抬眼,就能看见蒋羡祺低垂的眼睛,睫毛很黑,五官是模糊的,唯有那双眼睛明亮深邃,看得人心里一窒。视线再往下,是突出的喉结。   余明渊伸手摸蒋羡祺的喉结,摇头说:“我能忍得住,你再抱我一会儿吧。”   因为忍痛,余明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听得人心尖都跟着软了,不禁升起浓浓爱怜。   “好,”蒋羡祺看着他,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两只有力的臂膀把人紧紧压在自己身上,“这样可以吗?”   余明渊点点头,这样就很好。   这样温柔,好像之前对他冷暴力的人不是蒋羡祺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余明渊伸出手抱住蒋羡祺的腰,说:“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睡觉的时候。”蒋羡祺伸手摸了一下他脖颈处柔软的头发,手心都是汗,看来还是很疼。   蒋羡祺皱了眉毛。   余明渊说:“那您知道我是故意吃了冷饭冷菜,让自己胃疼的吗?”他十分实诚。   蒋羡祺稍稍意外。   “是,”他说,“我知道。”   自有人跟他说明了一切。   余明渊不觉得意外,他继续道:“那您不生我的气吗?”   蒋羡祺看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迷路的小鹿。蒋羡祺无奈说:“我对你哪有那么多气可生。”   余明渊一听就笑了,他还很虚弱,胃部的抽痛让他的脸布满一层薄薄的细汗,微弱的灯光下,那笑容慢慢在脸上一点点绽放,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脆弱、病态的美。   “既然您没有生气,”余明渊顿了顿,道:“那您放过我好不好?”   这不是撒娇求人的话。   蒋羡祺目光徒然凌厉,他眯起眼睛盯着余明渊。   余明渊把手伸出来,摸着蒋羡祺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眉毛,他用手描摹着蒋羡祺的脸上轮廓,好似没有察觉到蒋羡祺的威势。   “我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我不够聪明,也学不来别人的伶俐。”余明渊倾身吻蒋羡祺的下巴,一天过去,男人的下巴胡渣长出来,嘴唇贴在上面,刺刺的。   “我对你不好吗?”蒋羡祺不为所动,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余明渊摇头:“很好,这世上除了爸爸,没有人像您一样对我这样好。”   其实是爸爸也比不上,余志烨最后选择跳楼寻求解脱,没有想过他。但是蒋羡祺不会,余明渊相信,蒋羡祺这样性情坚韧的人,没有什么事会让他动摇。   这让余明渊觉得安全,后来又觉得绝望。   “很好,你为什么总想要离开我?”蒋羡祺抚摸他的眼睛。   余明渊苦笑,为什么呢?   他低下头,不想和蒋羡祺对视。   他害怕蒋羡祺看到自己眼中流露出来的不舍。   如果有的选择,哪怕永远只做一只听话的宠物,也很好的。   “不是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我们还没有赌完。”蒋羡祺抬起他下巴,逼着他直视自己。   余明渊想到那个赌,他不断的摇头:“我会输的,我太笨了,当时没想明白,您一定会赢的。”   他停了停,说:“您肯定瞧不起我妈妈,她确实不是个坚强的母亲。爸爸在的时候,她就全身心依靠爸爸。爸爸不在了,她受不了打击,想从我和姐姐身上找到依靠,这不能怪她。”   蒋羡祺默默听着,目光一直落在余明渊的脸上。   “或许她有些时候很懦弱,但是她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没有她。”   亲人总是很重要的,蒋羡祺理解,所以他也从没有亏待过余明渊的家人。   “我呢?我对你重要吗?”蒋羡祺问。   余明渊点头,“很重要,但您是不一样的。”   “但不足以让你留下来。”蒋羡祺说,他拾起余明渊的手放在唇边,没有吻,只是单纯的肌肤亲密相贴,“你没想过我会难过吗?我会舍不得你吗?”   余明渊不知道,他望着蒋羡祺,久久没有说话。   蒋羡祺很失望,深邃的眼睛看着余明渊道:“有时候总觉你的长大了,但是有时候又觉得你还是个什么不懂的孩子。”   余明渊还要说话,卧房的门被敲响,男佣在门外低声道:“先生,常医生到了。”   蒋羡祺回道:“门没锁,进来吧。”   他说完把余明渊放到枕头上靠着,常医生带着一个男助理过来,两人鱼贯而入,见到床上裹着薄被的余明渊都没有露出异色。   这世上,还是聪明的人多。   常医生还要寒暄,蒋羡祺摆手,指着余明渊道:“先看病。”   “是。”常医生不敢有二话。   两人忙活了小二十分钟,给余明渊开了两盒药,对蒋羡祺道:“是吃坏了东西,不算太严重,今晚吃了药,如果还没止痛,早上再去诊所深入的检查一遍。”   蒋羡祺看着床上枕着枕头,只把脸露在外面的余明渊,点头道:“行,今晚麻烦你了。”   说着亲自要送常医生出去。   常医生乐不得能跟蒋羡祺多聊两句,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出去,都没有注意到男助理多望了余明渊两眼的眼神。   蒋羡祺再回来,余明渊还是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开水和两盒拆封的药片。   他坐到床边,伸手摸余明渊的额头,微微的低烧,触手全是冷汗。他看得有些着急,以前余明渊还小的时候,隔三差五生病,也是这样猫崽子一样蜷缩在床上,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很无助的模样,看得人很心疼。   蒋羡祺陪他坐了一会儿,见余明渊呼吸清浅了,便要起身离开。   他刚刚站起来,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口。   “陪我好不好。”余明渊半睁着眼睛看他。   蒋羡祺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他回过头,看着余明渊。   黯淡的光线里,蒋羡祺的身影显得十分高大,像一座沉默的山。   这样余明渊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活在这座山脚下的一小片阴影,微不足道,靠着它的阳光雨露活着。   蒋羡祺不说话,他反手握住余明渊的手指,用手轻轻包裹着,似乎在权衡。   余明渊再次祈求:“不要走,求你,我睡不着,你抱着我吧。”   蒋羡祺不知道余明渊怎么了,今晚如此粘人,是生病的原因吗?   他想了一下,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简讯后,朝余明渊走近两步,把余明渊的手塞进被子里。   “当心着凉,”蒋羡祺温柔地说道,“我不走,别担心。”   余明渊的眼里露出丝丝笑意,蒋羡祺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然后扯开领带,去了盥洗室洗澡。出来的时候,余明渊还硬撑着没睡,他掀开被子躺到余明渊身边,余明渊朝他靠过来,蒋羡祺只好搂着他。   “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蒋羡祺在他耳边道。   余明渊终于安下心,靠在蒋羡祺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渐渐进入梦乡。   就这一次,他想,让我任性最后一次。 第二十四章 他不要旁人来替他承担过错   第二天,余明渊好多了,肚子不再痛,两人一起吃了早餐。蒋羡祺问他还要去上课吗?余明渊点头,说身体康复了大半,为什么不去?   蒋羡祺无可奈何,便先送他去学校。下车的时候,嘱咐他放学就回家,有车来接,回家之后,常医生会过来再过来复诊一遍。   余明渊笑着点头,抓着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才下车。上课时间快到了,余明渊背着书包只得埋头赶路。争分夺秒、气喘吁吁爬了四层楼才到阶梯教室,这一节是公共课,好几个班合起来一起上课,偌大的教室,人头济济。   此时临近上课时间,代课老师还没到,学生都坐在位子上聊天,余明渊一进教室的大门,室内的喧嚣骤然停了一停。   这个反应突兀,余明渊有些意外,就算他自诩长相出色,但也没到所有人屏息的地步。他抬起脸,朝教室内望去,大部分人都抬着头看他,在他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有些低下了头,有些仍然在好奇地打量他。   出什么事了?   教室后排的座位是最受欢迎的位置,早就没了,只剩下靠近讲台的两排。余明渊挑了第二排靠边的位子上坐下。   与他隔了两个位子的位置上坐着两个女生,她们头挨着头一起偷偷看余明渊,在余明渊坐下来的时候,捂住嘴小声道:“他坐下了,坐下了,啊——”   余明渊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后座也坐了人,只听后面有人道:“是不是真的啊,真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   正巧代课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来,教室安静下来,那些议论声音终止了一会儿。   余明渊低头听课,他心里有些异样,即使上课了,周围打探他的视线仍然不少。公共课老师不像专业课老师,要求每个人都要专心听讲,见学生兴致不高,也不多说什么。 第二节 课,消磨掉上课热情的学生对余明渊的探寻目光越发露骨,到了余明渊无法忽视的地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明渊想了想这几天他在学校的事,好像都没有能拿出来让人八卦的。   他拿起笔,撕了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揉成团,趁着老师不注意的刹那扔到跟他隔了两个座位的女生桌上。   边上的女生看见纸团很惊讶,她睁大眼睛歪头去看余明渊,余明渊指了指纸团,作出一个打开的手势。   女生正面看到他的脸,脸颊绯红,快速捡起纸团打开,上面写道:“请问能告诉发生了什么吗?今天同学们好像特别关注我?谢谢。”   纸团打开的时候,跟女生坐一起的短发女生也瞧看见,她伸过头与女生一起看纸团上的字。   余明渊等了一会儿,他扔过去的纸团被扔了回来。余明渊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不太清楚,抱歉哦,不过,我问同学,她说是早上有人传的流言,说你——”写到这儿的字,笔墨明显重了一点,“说你被人包养,对不起,我会跟同学讲,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传。”   原来是这样。余明渊把摊开的纸团夹到书页里,察觉到旁边的女生在看他,他朝她们笑了一下。   那女生的朋友说:“快找他要微信啦,快啊。”边说推她的身体,想把她挤到隔壁的座位上。   那女生极力推拒:“不要开玩笑,快点听课,老师都看过来了。”脸红的差点把头埋进桌肚里,真是丢死人了。   余明渊却已经没心思再管她们,他垂着眼睛看着那纸团上写的内容,眉毛一点点皱起来。   跟他一个圈子的,没有人会这么没眼色去得罪他,得罪他就等于蒋羡祺,这么多年下来,敢这么做的,余明渊还真没看到几个。   那就是不是跟他一个圈子了。下课铃响的时候,余明渊把纸团撕碎,扔进了教学楼下的垃圾桶里。   下午还有两节课,他没兴趣在做流言蜚语的焦点人物,他想弄明白是谁传出来的。   他一边朝校门口走,一边掏出手机给在校园外待命的保镖打电话。蒋羡祺一直有给他安排保镖,他要是想出风头,可以天天名车相送,保镖开路。   安排给余明渊的一众保镖每天无聊的要命,这天突然接到正主的电话,忙不迭过来接人。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彪形大汉,虎着脸站在车前,待一看到余明渊出来的身影,马上冲过去给余明渊拿书包的拿书包的,打遮阳伞的打伞,搞得原本和余明渊并行几个学生,都吓得躲到离余明渊有两三米远。   这等架势实在太过招眼,余明渊的脸又特别突出,不少人都认识他,一看,传得纷纷扰扰的流言就更多了。   他把事交代下去,学校那头的副校长就接到一通联络感情的电话,云山雾罩的聊了一会儿,那边说我听说贵校校风严谨,才把孩子送过去读书的,没想到一个好好的孩子,认认真真读书,却被同学用风言风语中伤,以至于课都上不下去,王校长啊,你瞧,是不是得好管管?   那王校长听到这儿哪还不明白,忙对电话说:是是是,这阵子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注意到学校内部还出现这样的事,您放心,我马上督促下面的人好好管教学生。学校是授业解惑的神圣地方,我们决不允许有人败坏学校的风气。   王校长放下电话,心想这位老同学也没有孩子在学校读书啊,他说的谁呢。他摸着光秃的脑门,找了学校的教务,问下午是不是有人请假没上课。   大学每天都有人逃课,这个范围就太大了,那教务主任也犯难。王校长说,不是有所逃课的,跟班导请过假的,他想了一下“以至于课都上不下去”的深意,又道,上午有课来上的,也不是病假。   这么排查,名单果然少了大半。王校长把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到余明渊的名字时,心凉了半截。   心里叫苦不迭,这都是什么事啊。   余明渊中午在家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是谁在学校传他的留言。这个人他不认识,名字很陌生,余明渊放下筷子,开始看这人的简介。   那伺候余明渊吃饭的女佣看余明渊不动筷子,等了半天,还是上前道:“余少,是饭菜不合心意吗?”   余明渊抬头看她,有些讶异,“不是,厨房的手艺很好。”   他以为他这么说,女佣就会收拾碗筷,没想到那女佣面色仍然不见喜悦,还是很担心的问:   “您就吃了小半碗饭哪够?要不我再去给你端一碗新煲好的汤,淡淡嘴里的味道?”   余明渊没说话,看了一会儿女佣。他这个神情让女佣心里十分忐忑,感觉像做错事的时候,被蒋羡祺抓住一样。   她在紧张,平时他就算吃得少,她劝我多吃,也不会这么紧张。   他想到了昨晚的事,大概是蒋羡祺将房子里所有照顾他的佣人都耳提面命一遍。不然他们也不会连他少吃两口饭都要关注。   其实,他昨晚是故意的,他是罪魁祸首,但是受罪的却是其他人。   不知道他们心里有没有憎恨我。   “我已经饱了,冯姨,你就像以前那样就行了。”余明渊说。   冯姨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说:“这怎么可以?做错事就要挨罚,您身体又弱,确实是我们疏忽才导致您生病。”   “但昨晚不是你们的错,你放心,我会跟蒋先生说的。”   冯姨还是不同意,“这种小事,您跟先生提做什么,凭地生怨气,快别提了。”   余明渊看出冯姨是真心不想他提,便不再多说。他心里想,等见到了,还是要提,他不要旁人来替他承担过错。   下午,有专门在会计事务所干过几十年的老会计给他讲课,他们是前线下来的老人,对会计所知根知底,又和大中小企业打过几十年交道,有一肚子学问。   余明渊听着老师讲课,中间一通陌生的电话打到他的手机里。   他按灭了一通,过了一小会儿,同样的号码再接再厉又打进来,十分坚持。   讲课老师人老成精,立马道:都讲了四十分钟的课了,我的嘴巴都干了,不如各自休息十分钟,都去喝一杯水润润嗓子。   余明渊马上叫佣人给他沏一壶新茶,自己去客厅听电话。   “喂?”他问。   电话那头道:“请问是余少吗?”   余明渊不说话,只嗯了一声。   那边马上道:“余少,您好,我叫钱浩钧。我知道您不认识我,但我必须向你说对不起。是的原因,才导致您在学校的名声受毁,我向您郑重道歉。”   “你就是钱浩钧?”余明渊说。   “是。”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我并不认识你,也没有和你结怨。”余明渊只想弄清这一点,对于钱浩钧的道歉,他不在意。   钱浩钧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这世上的人再霸道,也不能因为别人说了实话,就认为对方有错。   “是我哥哥。”   “你哥哥?”余明渊疑惑。   “对,”钱浩钧说,“我哥哥是助理医生,他昨晚跟着常医生一起出诊看到你,跟我说,你认不认识余明渊?我说,认得,他是我学校的同学。他说那你知道不知道,他被人包养的事。我说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他说,那我就是看错了。第二天,我去学校,把这事跟孔薇薇说了。之前,别人都传你和孔薇薇认识。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想到这事怎么传到别人口中,还传的那么广。”   这番话不免有推脱嫌疑的成分,余明渊想到那天在学校看到的靓丽女孩,说:“你和孔薇薇是?”   “她是我的学妹,我们关系很好。”   原来是这样,余明渊想,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知道了,这事虽因你而起,却不怪你。”   钱浩钧很感激,“谢谢,余少,我保证学校传的那些流言我会去澄清。”   “好,再见。”他不愿再多说。   钱浩钧是个有眼色的人,他说孔薇薇是他的学妹,于是贸贸然拿我的事去跟孔薇薇讲,一番话下来,好像他什么错都没有,最后传出流言来,是孔薇薇的错。   然而孔薇薇背地里被人如此编排,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孔薇薇信了钱浩钧的话没有,孔家信了没有,还是要装聋作哑,糊弄母亲,把姐姐娶进门,以便能透过他,攀上蒋家。   权势是那么美好,能让人将自己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幸好姐姐已对孔家没有任何留恋,说到成长,其实,他们母子三人,当属姐姐最为惨烈苦痛。   他想到蒋羡祺的那个赌约,他想,希望别打扰到姐姐的生活。 第二十五章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收回去?   晚上,蒋羡祺打电话过来,说他不会过来。余明渊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是没有原谅自己。   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可是这一次,余明渊不知道如何化解。   他已经一退再退,还要怎么退?   连人不要做了吗?   他晚上吃完饭,便去了书房。他是学审计的,今年上半年就考过了ACCA,算账对他并不非难事。他摊开笔记本,打开电脑,将这些年来,蒋羡祺在自己身上的投资悉数都算了一遍。   演算出来的数额惊人。   如果将这些算作爱情,那么蒋羡祺对他应该是非常爱的,是普通人对妻子的爱的几十、几百倍。   余明渊觉得自己就算想偿还蒋羡祺,打几辈子的工都还不起。况且,他也活不了几辈子,蒋羡祺更等不起。   他皱紧眉心,将蒋羡祺送给他的房产、车、昂贵的首饰都列出来。蒋羡祺太大方,余明渊以前不甚关心,反正蒋羡祺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给他的,他拿到手就放到一边,不再看第二眼。现在罗列出来,叫他不禁暗暗吃惊。   余明渊想,若是他心狠一点,把这些东西都带走,那也能好吃好喝过一辈子,还不用瞧蒋羡祺的脸色过活。   更放任一点,还能找个不错的年龄相当的帅哥谈一场恋爱。   不知道蒋羡祺知道他这个想法,会不会笑他的眼界就跟针眼一般小,然后气他还想拿自己的钱,倒贴小白脸。   余明渊笑起来。   他这些东西一条一条划掉,十八岁生日送给他的幻影,十六岁怕他走失,给他定制的带定位的手表,卧室里挂着的路易士时代的壁钟……   余明渊感觉自己的鼻尖传来一阵酸涩,他感觉到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他抬起头,闭上眼,直到那些热辣的液体都退回去,才低下头,继续写。   一夜未睡,第二日竟精神劲还很好,没人看出来他熬了一夜。他早上吃了早餐,跟平日没什么区别。   只是要出门的时候,他没要家里的司机给他开车,自己徒步去坐了地铁。   到了学校,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已经消弭许多,他可以正常上课。下课,辅导员亲自过来问他是不是学习上遇到困难,需不需要帮助。   他摇头说不要,他生活的很好。   辅导员对他印象深刻,他说没有,她只得相信没有,反正面子上她做到嘘寒问暖,应该就没人挑她的刺了。   现在不管做哪行,吃饭都不容易,她看得明白。   晚上,他去母亲那儿。郝兰对他的归家,很是惊讶。但是惊讶之余,还是很开心儿子回来。她兴致勃勃的给他做晚餐,母子俩一起吃晚餐。谈话间,聊到何望,她笑着说:“你表弟这孩子真是出息了,你看到客厅那个鱼肚白的花瓶吗?”郝兰只给他看,接着道:“是他在拍卖会买的,特地送过来我当乔迁之喜。听说是清朝的古董,亏他舍得。”   余明渊淡淡看了一眼,古董名画之流他在蒋家不知道看到多少真品,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所谓的清朝古董水分很大,说:“表弟现在做什么?”   “当然跟你一样在学校读书。他才多大,能做什么?”郝兰笑。   余明渊说:“妈,既然他现在有能力买古董送给你,以后你就不要再给他生活费了。”   郝兰的笑容一滞,她看了一眼余明渊,说:“为什么?”语气很受惊的样子。   “我做错了事,惹怒了蒋羡祺,他以后不会再让我陪他了。”余明渊放下筷子,握住郝兰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自由了,您不为我开心吗?”   郝兰却在惊讶儿子直接张口叫蒋羡祺的名字,这是绝无仅有的事,他们一家对蒋羡祺都很尊敬,其中余明渊尤甚。   到底发生了什么?郝兰任余明渊拽着手指,“你是说,蒋先生将你赶出来了?”   余明渊想了想,蒋羡祺好像从没有开口赶过他,是他想离开的,但是他对郝兰道:“我回不去了,妈,我回家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郝兰惊魂未定,手脚一片冰凉。   余明渊感觉到她的惊惶,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说:“妈,你别担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可是,你以后怎么办?”郝兰看着他道。   余明渊说:“我以后有我的路,我姓余,不姓蒋。蒋家跟我们没有关系。”   郝兰不明白,她张了张口,不知道再跟儿子说些什么。   余明渊知道她受了惊,扶她回卧室,“妈,你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郝兰只得点头,她闭着眼,想着自己要在这儿住一辈子,就再也没睡着。   余明渊第二天醒来,自己去厨房做早餐,安抚了母亲之后,去上课。走出家门没几步,就被人拦下来,是郑家峰。   郑家峰恭恭敬敬,邀请他上路边不知道停了多久的车。   余明渊摇头,他说:“我留了信,该说的我都说了。”也就是,现在没什么想要说的。   郑家峰不敢对他用强,只得苦劝:“余少,蒋先生在等着你亲自跟他解释。”   余明渊不语,绕过他向前走,郑家峰咬牙跟上。余明渊排队买票进地铁站,郑家峰高级助理做惯了,对公共交通还没有余明渊熟,买票的时候没有零钱,闹了好大的笑话,还是余明渊给他解围。   郑家峰跟着他一起等车,早高峰人多,进站就是人挤人,郑家峰一身昂贵的行头,被通勤的上班族挤得十分难看。   下了车,余明渊在进校门前,停下脚步拦住郑家峰,说:“你感觉怎么样?”   郑家峰脸色不太好看,以为余明渊是故意给他难堪。   余明渊不在意,笑着说:“很不适应吧。”   “余少,您何必吃这些苦头。”郑家峰道。   “这算什么苦头,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余明渊说。   郑家峰道:“但您可以不必受这些罪,先生都是为了您好。”   余明渊摇头,郑家峰不明白,“可我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想去自己争取。你回去吧,跟蒋先生说,我欠他良多,以后的日子我会努力偿还,但不是用自己的身体,请他谅解。”   这话如此赤裸,撕破所有温情。郑家峰见他话说到这种地步,也不由对他心里有了有些敬意。   要知道,世人都是由俭入奢容易,有奢入俭难。   余明渊有勇气做出这个决定,不可谓不让人尊重。   他是贴身助理,自然知道余明渊临走前,什么都没带,连银行卡都放在宅子的抽屉里,是打扫的佣人发现的。   郑家峰两手空空而归,晚上蒋羡祺亲自来接人。余明渊看着车里坐着的蒋羡祺,这一次倒没有径直就走。   蒋羡祺坐在车厢里,漆黑的眼眸犀利地盯着他,说:“上来。”   余明渊站在原地,踌躇未动。   蒋羡祺不耐烦,要下车亲自抓他。   余明渊赶紧抬脚上车,他不想在校门口闹开,他还想毕业呢。   蒋羡祺给他留面子,见余明渊发了软,就没下车。等余明渊坐到他身边,他说:“你问过我的意见没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是什么人?”   余明渊抿着嘴,垂头听训,以前蒋羡祺看他这样,以为他是性格温顺乖巧。现在看来,他受骗多时,这个温驯的表情完全是余明渊的伪装,他性子乖觉着呢。   他越看越觉得余明渊可恶至极,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一把拖到自己身边,“坐那么远做什么?怕我要对做什么?”   余明渊抬头看他,慢慢摇头,很信赖的口吻:“您不会的。”   蒋羡祺冷笑,不再信余明阳的话,讽刺道:“我不会,你以为我不会。你了解我多少?”   余明渊沉默。   蒋羡祺看他又摆出这副表情,心里头的火腾腾升起,声音冷酷地道:“你以为你把我给你的东西留下,就能走了?明渊,当初是你找我,求我留下你,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那我索取我想要的过分吗?”   余明渊摇头。   “很好,”蒋羡祺凑近他的脸,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说:“其实,我可以完全不用在意你的意见。你的意见对我并不重要。我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将你锁在蒋家,让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直到有一天,我不再喜欢你,再放你离开。”   他伸出手指,抚摸余明渊的脸,感受着手指下皮肤的颤抖:“你希望我这么做吗,宝贝?”   余明渊知道蒋羡祺能做出来,他有这个能力。   他更知道,他没有力量能改变蒋羡祺的决定。   一直以来,蒋羡祺只想要个听话的宠物,他一向这么坦诚。   “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离开的时候,我会给你一辈子优渥的生活,你亦不用担心你母亲的生活。你还能继续做你的孝子,宝贝。”   余明渊眼里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滴在蒋羡祺的手背上。   蒋羡祺看着他的眼泪,觉得胸闷异常,隐忍的愤怒在他的胸腔翻滚,可是对着余明渊的眼泪,怒火无处可以宣泄。   “你哭什么?”蒋羡祺最终放过他,伸手给他擦眼泪。   余明渊用力把脸一偏,躲开他的手。   他还在哭,没有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余明渊才抬起手,用力擦掉眼眶的泪水,说:“你说完了吗?”   哭有什么用,人家从没有喜欢过你。   更没有低头看过你一眼。   何必在他面前再这么软弱,只会让人瞧不起。   蒋羡祺不语,他目光复杂的看着余明渊。   余明渊的脸颊还有泪痕,眼眶红通通的,看起来很狼狈。   可是余明渊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什么,他牵起嘴角,脸上带上几分笑意。   那笑意让蒋羡祺感到陌生。   “让我下车吧,我不想再和你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余明渊低声说,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珠漆黑,它们直直的看着挡风玻璃外的马路,没有看蒋羡祺的脸,他不想再看蒋羡祺的脸色了。   “明渊,你知道离开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吗?我蒋羡祺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蒋羡祺语带威胁道。   余明渊点头,眼睛看着车窗外形形色色的霓虹招牌道:   “我知道。——我也说过,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尽可以把一切都收回去。”   你。不再是您。   余明渊心想,多好。   他转回去看蒋羡祺,窗外红色的车灯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照亮他脸上的神采。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收回去?” 第二十六章 明渊,我信你一次。   这句话彻底点燃蒋羡祺隐忍不发的怒火,他十分不喜欢余明渊跟他说的这个态度,不喜欢他脸上的笑,甚至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神采都让他恨不得让他立马闭嘴。   他需要立刻让余明渊对他臣服下来,像以前一样。   离开他?   蒋羡祺一把伸手箍住余明渊柔韧的腰,将他搂到自己的怀里,不许再张牙舞爪。他板着余明渊的下巴,冷冷地说:“收回去?宝贝,你想得太美了。”   他低下头对余明渊一字一句道:“我养你这么些年,你拿什么还得起?你的身体吗?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   余明渊垂下眼睫,不去看蒋羡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躲了,而是一种漠视。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去拿。不过你这一系列的行为表现也让我认识到,我这些年对你是太好了,好到让你有太多自己的意见。”他柔声说,伸手拍了拍余明渊的脸颊,道:“但是你放心,宝贝,这个错误我以后不会再犯。”   余明渊面色平静,淡淡道:“那你想怎么做?”   蒋羡祺却笑了,他看着余明渊的脸道:“你还记得,当初你来找我时的窘境吗?时间隔得太久,其实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你家还背着欠款,母亲要住院,姐姐不肯面对现实,一直待在家里,整日不出门。”   余明渊这一回真实的感到凛凛的寒意从脚下一点点蔓延全身,他猛地抬起眼睛,看向蒋羡祺。   “你不是说要我收回一切吗?”蒋羡祺说,“那就看看 你当年要是没有来找我,怎么渡过这个难关?”   余明渊满脸不可置信,他伸手抓住蒋羡祺的手,紧张地说:“你不可以这么做——我妈受不了的,她已经经历过一次那种生活,至今都没有缓过来,你要让她再落到那种地步,她会疯的——”   蒋羡祺却神色淡漠,他看着余明渊的脸,心想,她是你的母亲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看在你的面上才看重她一点。既然你对我的给你的东西如此不屑,我又要为什么犯贱去看重她呢。   明渊,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怎么现在才知道这个道理呢。   他一点点把自己的手指从余明渊手里抽回来,轻声说:“宝贝,任何人的选择都是有代价的,我希望你能付得起这个代价。”   汽车终于驶到终点,蒋羡祺率先走下车,余明渊呆呆的坐在车厢内,天已经黑了,车厢内很暗,他木木地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心想,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难?   是我做错了吗?   余明渊以为他会哭,毕竟他那么容易哭,但是这一回,他发现,自己已经掉不出半滴眼泪。   到了晚餐的点,有人过来请他下车。余明渊转头看去,车外站着郑家峰。   郑家峰弓着腰,说:“余少,蒋先生请您下车。”   余明渊点点头,他应该听话,蒋羡祺让他下车,他就得下车。   即使伤心也不能太过铺张,准许你独自发呆半个小时,已算开恩。   他跟在郑家峰身后,大约是他的脸色太难看,郑家峰都瞧出了不对劲,一刻不停地回头看他,似有话要说。   余明渊朝他笑,“郑秘书有什么要对我说吗?或者忠告?”   郑家峰关切道:“余少您——”   “如果是安慰的话就不必了。”余明渊不想被可怜,他还不到那种程度,蒋羡祺给他的生活如果算作可怜,那也实在太矫情。   郑家峰叹了口气,早上还神采奕奕的人,晚上就完全枯萎了,谁不心惊。   “蒋先生已经习惯你在身边,他不是难伺候的老板,又难得的大方。余少不知道现在打工求职的难处,想找到这样的老板,全看运气。”   把蒋羡祺当老板?郑家峰的话很有意思。   余明渊也一瞬间明白过来,是他不懂规矩。作为宠物,竟然妄图奢求主人的爱,何等的奢侈。   原来,是他咎由自取吗。   余明渊反思自己,合格的宠物,最基本的原则,第一条便是管住自己的心。   如果管不住,闹出笑话不说,还会得到许多羞辱。   余明渊切身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失败之处。   蒋羡祺将他带回原来的房子,家里的佣人见到他,一如既往,好像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去上了学,晚一点回家。   蒋羡祺等他吃晚餐,桌上摆的都是他喜欢的口味,余明渊坐在椅子上,看着丰盛一桌的饭菜,胃口全无。   他食不知味的尝了两口,就望向蒋羡祺。   蒋羡祺在看他,见他吃得少,便露出不满的神色。   余明渊只得重新拾起筷子,又逼着自己吃了一点。   吃饭都成了一种受累。   可见蒋羡祺如果想折磨他,也不必大费周章,单吃饭这一项,就能让他吃尽苦头。   然而,他不是专业演员,演技不过关。吃饭的表情着实不够让人食欲大开,唯一的观众不买账,冷着脸扔下筷子离席,留他一个人受餐厅里的佣人目光打探。   余明渊很担心蒋羡祺说到做到,回到卧室之前,给母亲和姐姐打了电话,问清他们两人生活如常,才放下心,去了洗漱间将自己搭理干净。   蒋羡祺在书房,余明渊亲手沏了一壶茶,端了托盘敲门入内。   这是他做惯了的事。蒋羡祺从书桌前抬起头,看到穿着暖色睡衣,端着茶壶进来的余明渊,有一瞬间的迟疑。   余明渊把茶壶端到靠边的桌上,稳稳的倒出一杯茶水轻手轻脚的放到蒋羡祺的手边。蒋羡祺只睁着眼睛狐疑的打量看他,身体没动。   余明渊放好茶杯,走到蒋羡祺的身边,慢慢屈膝跪在他的腿边,见他自己的脸靠在蒋羡祺的腿上。   “蒋先生原谅明渊好吗?”余明渊说道。   蒋羡祺听到他的话,把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放到他的后颈上。   “你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你其实没有错。”蒋羡祺问。   谁会甘心做一只温顺的宠物呢。   余明渊抬起头,看着蒋羡祺的下巴道:“我有,我不该奢求太多,您已经给我够多的了。”   “你奢求什么?”蒋羡祺低头看他。   余明渊抿起嘴,似是不愿意说。   是让人难堪的话吗?蒋羡祺想。   余明渊感觉到脖颈处的大手用了劲,那是催促的意思。   余明渊不得不开口道:“我不想你去找其他人。”   这是肺腑之言,谁会甘愿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他又不是圣人。   “还有——”   “还有?”蒋羡祺诧异。   余明渊点头,他歪着脸,看着蒋羡祺鞋底的地毯,语气平平地道:“我还想您离婚。”   蒋羡祺沉默下来,目光深沉如海。   余明渊说完,抬起头,对着蒋羡祺笑:“您就当笑话听一听吧,我现在想明白了。”   蒋羡祺摸了摸他的脑袋,弯腰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想我离婚吗?”蒋羡祺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平视着余明渊的眼睛,说:“你还记恨王翊萱打你的那一巴掌?”   余明渊心想,谁会不记得那一巴掌。   但是她说的又没错,她是蒋羡祺的合法妻子,她打他,还需要理由吗?   “我只是有时候很害怕,要是有一天,您不再喜欢我怎么办?患得患失,就把我自己绕了进去。”余明渊道。   蒋羡祺看他落寞的神色,眼睛都浸染的点点愁绪,对他的不满也一点一点消散了。   不过是个孩子,他知道什么呢。   “以后你不用害怕王翊萱,我会让她亲自跟你道歉的。”蒋羡祺安慰他。   跟我道歉?道什么歉?余明渊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全身都尴尬的僵硬起来。他坐直身体,直视蒋羡祺的眼睛:“不用了,我不想要她的道歉。”   蒋羡祺以为这句话让余明渊回想起不好的回忆,便道:“好好好,不道歉。”   好似再哄孩子。   余明渊默默的看着他,说:“我是说真的不用。她是蒋天泽的母亲,您孩子的生母,您无论如何都要给她面子的。再说,就算你已经不把王家放在眼里,可是王家做了那么多年您的姻亲,你不能做得那么绝情。”   所以,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蒋天泽还不够恨我吗?我当年让他的母亲出了那么大的丑,王家险些要跟蒋家拼命,恨我的人还不够多吗?   都够了,他好累。   余明渊把身体脸贴在蒋羡祺的脖子上,说:“我不会再想离开您,之前是我想岔了,我给您道歉。——蒋叔叔,您相信吗?我好喜欢您,爸爸离开之后,我的世界只有您,您给我了另一条生命。您说,如果可以,您想将我锁在身边,我当时听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高兴。要是这世上就我们两个人,就我们俩,我们彼此依偎,像连体婴儿一样能锁在一起,多好。”   蒋羡祺听了不禁心里十分悸动,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余明渊说得不过是讨饶的话,他想让自己放过他的家人,感情上,却仍被他的话打动。   “被禁锢自由,你也会喜欢?”蒋羡祺不信。   昨天还想跟他撇清关系,一走了之呢。   余明渊闭上眼睛,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叫禁锢呢?”   “真的那么喜欢我?”蒋羡祺亲吻他的头发。   余明渊点点头,“我不敢告诉您,怕您笑话我。”   蒋羡祺彻底投降,他搂紧余明渊,“我信你,明渊,我信你一次。”   真的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   你都会是我的人。   “那我们回房吧,我好累,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他撒着娇。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蒋羡祺亲他的唇角,“好,我们回房。”   作者有话说:三更完成~说明一下V后更新问题,不敢打包票说日更,我们先从隔日更开始做起吧! 第二十七章 那也要问你愿不愿意卖   余明渊当晚便发起了高烧,常医生被从家里叫来,彻夜为他看护。到了早上,高烧仍然一直不退。蒋羡祺看得心急如焚,推了一天所有的行程陪在余明渊身边。   高烧让余明渊的神智都开始不清楚,他时而醒来,抓着蒋羡祺的手叫他蒋叔叔,说明渊好难受,头好疼。   蒋羡祺看着他被烧得通红的脸颊,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红,蒋羡祺坐在他身边,不断地亲吻他潮湿的额头上的汗珠,手按着他打点滴的右手,不让他乱动。   “没事,宝贝,没事的,你只是生病了,很快就好了。”   余明渊半睁着眼睛,漆黑的眼珠把他紧紧看着,鹿一般无辜而脆弱。听到蒋羡祺的话,他一句话要反应很久,甚至到现在都没察觉自己在打点滴,他感觉不到痛。   “生病?”他问。   “对,生病,别怕,很快就好了。”   余明渊不怕,他问:“蒋叔叔,您会陪着我吗?”   蒋羡祺点头,用力亲他的额头和眼睛,“我在,我会陪着你。”   余明渊听到他的保证,好像安下心来,又昏沉沉睡了起来。   这一场病耗了大半个月才好全,余明渊本来就不胖,折腾下来,人瘦了一圈,手腕戴的手表带都要再往里扣一个格。   期间,郝兰问询也过来照顾他。看到儿子躺在病床上的模样,郝兰差点不敢相信,握着余明渊的手就开始哭。   余明渊醒来看到郝兰坐在自己身边,起初还不太敢相信,见到郝兰泪眼摩挲的表情,才知道是真的。   “妈妈。”他叫她。   郝兰扑到他身上,“明渊,你吓死妈妈了。快好起来,妈不能没有你啊。”说着说着,又要哭。   余明渊只是觉得自己发了烧,他身体自小不大好,本来康复的就比别人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没事,妈。您别担心我,快别哭了。”他直起身,想给郝兰抹眼泪。   郝兰看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哪敢让他起身,连忙按着他的肩膀。   “你别动,别动,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不要动力气。”   明渊确实没有力气,一场大病仿佛掏空了他所有的精力,他不止瘦,气色也不大好。   “姐姐呢?”   “别再提她,就当我没生她这个女儿。”郝兰语气僵硬的说。   余明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姐姐又做了什么事?”   “我让她一起来看你,她说她不来,还说,让我也别来。”郝兰气愤的对余明渊道,“你听听,这还像一个做姐姐说的话吗?”   余明渊倒能理解姐姐,便劝母亲道:“妈来看我也一样,不是大病,过一阵子就好了。”   郝兰听他这么说,眼泪又要落下来,她是个感情十分充沛的女人。   “怎么不是大病?我听常医生说,你都昏迷一两天了,这还不严重,那要什么病才严重?”   余明渊听她说话,并不答话。   郝兰看着他的脸色,心疼起来:“明渊,快把病养好行吗?什么事都别想,妈什么都听你的,别再想了好吗?”   她静了一会儿,又道:“蒋先生都跟我说了,明渊,是我做的不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你来担心我。”   余明渊好奇蒋羡祺跟她说了什么,刚想问出口,又觉得没意思。   还能说什么。   “妈,我以前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余明渊突然问道。   郝兰一怔,茫然地看着余明渊。   余明渊叹了口气,这样单纯糊涂的母亲,“我说,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郝兰意识他的意思,手指紧紧绞在一起,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余明渊,眨都不敢眨一下。   “我知道你住在新的地方不快活,但是我没办法,”他扭头看着郝兰的眼睛,道:“妈,我给姐姐打电话,你去姐姐那儿生活一阵子好不好?”   郝兰以前和女儿关系融洽,女儿对她言听计从,但现在她和女儿的关系早已破裂。她看不惯大女儿的行事,大女儿见了她就要摆出一副与她好好讲道理的模样,让人看了好不生厌。   “如果要和尚玥一起住,那我宁愿自己一个人。”郝兰道。   余明渊却不同意,“您一个人生活总有不便,姐姐跟你一起住,多一个照应的人,一家人和睦相处不好吗?”   郝兰还要反驳,余明渊不给她插嘴的机会道:“爸爸如果活着,肯定也希望如此的。您还记得,以前姐姐以前蹙一下眉头,爸爸都担心得不得了,您也跟爸爸一起不停地安慰姐姐。妈妈,为什么您和姐姐现在变成这副样子?如果姐姐做得不对,您不是正好有机会纠正她吗?”   “不,不,明渊,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怎么知道尚玥一定会同意,她巴不得我和你两个拖油瓶,离她离得远远的。”   这话里有怨气,余明渊心中无奈,母亲以前多么温柔和善的女人,年龄大了之后,反而开始变得狭义起来,开始与儿女针尖对麦芒,非要争个高低。   “是姐姐亲口说我和你是拖油瓶的吗?”余明渊问。   “她没亲口说过,但是她的言行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看,妈,这些都是您自己琢磨的,其实姐姐根本没这意思。”   “不,明渊,你听我说,我不去尚玥那儿。我去干什么?给她做保姆吗?现在保姆难做,我嘴笨手笨,做得不好,还会落得埋怨,何苦来哉。”   “只是让你和姐姐一起生活,怎么会是让你去保姆,妈,我和姐姐都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但是明渊,你别再让我去尚玥那儿了。”郝兰斩钉截铁道。   余明渊没有话再说,母亲的性格已经养成,糊涂的人是他,连自己最亲的人真面目都看不清。   “妈,我这儿不用你照顾,你回去吧。”   郝兰一惊,她站起身,说:“不,明渊,我有空闲,我愿意照顾你。”   余明渊已扭头看向门口等待的护工说:“麻烦送我母亲回去。”   余明渊的话自然比郝兰的话有重要的多,他一吩咐下去,郝兰即使万般不愿意,也不得不起身走人。   郝兰走后,不知道是不是母子之间的感情联系起作用,余明渊渐渐好起来。   余尚玥亲自登门来看他,手里还提了一篮子新鲜的水果。她穿着职业套装,一身都是事业女性的自信。   他一看到姐姐,脸上的笑就止不住,忙让人煮咖啡端上来。   “知道你不喜欢喝茶,尝尝新买的咖啡。”   余尚玥不忸怩,端着咖啡就小抿了一口,说:“还是你这儿好,什么都有,也不必看人脸色。”   余明渊笑,不回话。他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果然,余尚玥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说:“你跟妈说了什么?这些天,天天晚上打电话骚扰我。我下了班之后,还要伺候上了更年期的母亲,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睡觉的五个小时耳边是安静的。”   “哪有那么夸张?”   余尚玥拿眼白他,“你以为呢?妈这次是牟足劲,希望能打消你的注意。她还以为是我在后面捣的鬼,天知道,我才没那个闲工夫。”   “可是我也没办法了。”   余尚玥看他大病初愈的样子,心疼起来,“怪姐姐吗?你生病都不来看你。”她伸手抓住余明渊的手。   余明渊摇头,“我不希望你来。”   余尚玥久久不说话。   余明渊微笑:“你看,你一来心情就不好。”   余尚玥抬眼看他,露出一丝苦笑:“明渊,不要再管我们了。”   “什么?”轮到余明渊吃惊。   余尚玥却很认真:“你十五岁就操心我和妈,今年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她伸手替余明渊整理衣领,“这么多年了,也该是我来担起责任了。你走了,妈由我来照顾。我有一口吃的,就有妈一口。这世道,我还没见过,活活把人饿死的。再说——”   余尚玥直视余明渊的眼睛,“你凭什么担起一切呢?爸爸都不想担,就你好人?”   这话太薄情,余明渊看着姐姐,心里酸涩异常。   “姐姐这几年有了一笔存款,正好可以负担你去欧洲读书的钱,但只有学费,生活费要靠你自己。”   余尚玥看着余明渊,脸上带了笑意,但说出的话却很绝情:“如果你拒绝我,明渊,我就永远不来看你和妈妈,就算迎面碰见,我都会当做不认识你们。如果你去,妈妈就由我照顾,你不必担心。”   “姐姐——”余明渊感觉眼睛一热。   余尚玥不让他哭,“别哭,明渊,你哭了,姐姐会看不起你。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看我,现在别人再让我出丑,我都会笑着回去。哭是最软弱无用的。”   “是,姐姐,你说得对。”余明渊吸了吸气,不让眼泪掉出眼眶。   “至于蒋家,明渊,我们不欠他们的。都是各取所需罢了,蒋羡祺买下你的青春,你也给了。现在,他还想买,那也要问你愿不愿意卖。”   “买卖吗……”余明渊黯然。   余尚玥点头:“一场买卖,不要再留恋,出去吧。姐姐等你回来,我的弟弟那么优秀,何必陪一个老男人?等你三十岁,他已经老了,肌肉松弛,精力已不再,他就是再有钱,那也配不上你。”   怎么会?余明渊笑。   可是,姐姐的目光让他不忍拒绝。   姐姐说的其实很对,一场买卖,何来真情。 第二十八章 梦终于醒了。   余尚玥和余明渊说的话,蒋羡祺隔了一个下午就全部都知道了。显然余尚玥的打算让蒋羡祺十分不喜,他晚上回来,对余明渊说:“你想出国读书?确实,你学的审计,去国外读比较好,选择的方向更多。”   余明渊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他的话让余明渊心里紧张。   “去英国怎么样?我明天让人安排你入学的准备手续。”蒋羡祺笑着道,他走过来摸了摸余明渊的头发。   余明渊还是沉默,蒋羡祺也不在意,脸上还是带着笑,继续道:“欧洲的学校也不是不好,有一两所还是不错的,但是在英国你能学习到更多。”   “蒋先生,您会怎么对我姐姐呢?”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蒋羡祺一怔,他锐利的目光扫向余明渊的脸,“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不是您惯常的做法吗?”余明渊睁着眼睛说。   “我在你心里行事就这么卑鄙?”蒋羡祺忍着怒气。   余明渊淡淡的笑了,“不,我只是在求您,放过我姐姐。她只是为我好,如果您不喜欢我出国读书,我可以不去。但是——求您不要为难我姐姐。”   “我认为我们不在讨论同一个问题。”蒋羡祺盯着他,狠狠道。   余明渊摇头,“我对出不出国其实没什么兴趣,您知道的,但是如果姐姐希望我去,那我就去。”   “那我送你去不是一样吗?我在欧洲同样有生意,在哪儿都一样。”   这怎么一样?余明渊抬起头:“您肯定会为难姐姐对不对,就像您为难臻安。”他一顿,又道:“臻安您肯定忘了,他是我一个儿时的朋友,上次我们见面吵了一架,您觉得他在怂恿我,于是叫人让他日子不好过。”   “明渊,闭嘴。”蒋羡祺沉下声音,“你还在生病,我不想对你发火。”   “是我说的话不好听吗?”余明渊问。   蒋羡祺原地走了两圈,他现在特别想要给余明渊一点颜色看看。   余明渊还在说:“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姐姐无权无势,只是个小人物,您动动手指,就可以让她在公司待不下去。”   蒋羡祺上前一步,倾身看着余明渊的眼睛,说:“你现在想跟我吵架吗,嗯?”   “我怎么敢?”余明渊又笑了。   蒋羡祺快被他气疯了,说:“余尚玥送你出国读书就是为你好?那我送你就是在害你。你想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余明渊没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很清楚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宝贝,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吗?”蒋羡祺强忍着怒气说。   “没有,您对我很好。”余明渊实话实说道,他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看着蒋羡祺。   蒋羡祺离他很近,余明渊伸手就能抓住蒋羡祺的手。   蒋羡祺现在正生他的气,他一把甩开余明渊想握住自己的手,冷冷的看着他。   余明渊也不介意,他继续道:“可是,我不想再这样了啊,为什么您对我的好,我就要接受呢。”   说完,他自己就笑了一下,“您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识好歹,需要您的时候,就接受您的好意,不想要的时候,就拒绝。”   “不是吗?”蒋羡祺说。   余明渊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是他的幻想让他以为,他们的关系不是那么赤裸裸的金钱交易。   “是。”余明渊肯定道。   蒋羡祺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他不想再听下去。   余明渊却不肯,“蒋先生,您说过,如果我想离开您,要出代价是不是?我想过了,这些天躺在床上,我想了好久,终于想明白了。”   蒋羡祺上前,用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仰着脸说:“别说了,我现在不想听,明渊,你不会想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他的手劲很大,余明渊的下颌立刻泛红。余明渊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清澈透亮,一如蒋羡祺第一次看到余明渊的时候那样。   “我知道,蒋先生,我一直知道你生气之后会怎么让我屈服。”余明渊说,“我经历好多次不是吗?”   蒋羡祺的脸色一瞬间极为难看,他恶狠狠的盯着余明渊的脸,心想,如果他再不闭嘴,那以后他就不必下床了,他会教他怎么做好一个听话的情人。   余明渊像是没有察觉到危险,继续道:“蒋先生,您相信我喜欢您吗?”   蒋羡祺皱起眉头,他松开余明渊的下巴,他仍然仰着头看着自己,房间内的灯火落在他的眼睛,让他的眼睛在这一刹那明亮异常。   “我想相信你。”蒋羡祺抚摸着他的眼睛轮廓,轻描淡写道:“可是我要你的喜欢干什么呢?”   我拥有你不就行了。   余明渊的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这个答案不让他意外,是啊,要他的喜欢干什么呢?   但是听到的一瞬间,余明渊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剧烈地疼了一下,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自己甚至都没法呼吸。   他想回话,说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我那么喜欢你,但是一块巨大的硬块堵在他的喉咙里,那硬块的棱角撕扯着喉咙,让他没法再说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余明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轻声道:“我其实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   蒋羡祺却不想听了,“今晚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好好休息。”   余明渊摇头,坚持道:“您对其他情人那么大方,为什么对我吝啬?”   蒋羡祺被气笑了,他蹲下身看着余明渊道:“我对你吝啬,明渊,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他们有的你什么没有?”   “他们想分手的时候,您从没有挽留过,我现在请求您,给予我同样的待遇。”   蒋羡祺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余明渊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他慢慢伸出手,抚摸余明渊下巴被他没注意捏出来的红色印痕,语气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在我心里特别重要,我离不开你,所以才要求那么多?”   余明渊直视他的眼睛,蒋羡祺的目光如果在以前,会让他无地自容,但是现在他不在乎,他迎着这几乎刺骨的目光道:“我没有这么觉得,不管您相信不相信。”   “你一定要走是吗?不在乎后果?”蒋羡祺冷声道。   余明渊点头,“我不想以后恨您。”   蒋羡祺似乎叹了口气,道:“明渊,你十五岁跟了我,到今天快七年了。我就是养一条狗,七年的时间也该对我忠心耿耿,但你呢?”   余明渊现在听到这话却不觉得刺耳了,“是,您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蒋羡祺久久地凝视着他,余明渊垂着眼睫任他打量,“好,我蒋羡祺还从来没有勉强过谁。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余明渊猛地抬头看他,似乎不敢相信。   蒋羡祺这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喜怒,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余明渊,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分为明暗两边,余明渊突然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看见蒋羡祺的时候,他那么高,他只能努力抬着头仰望着这个男人。   “不过,别人走得时候,我们算钱货两讫,他们没有哪个让我像现在这么生气。”蒋羡祺低下头,他伸手抚摸了一下余明渊的唇角,“我不打算让你走得那么开心。”   余明渊有点害怕这样的蒋羡祺,但是他已经无路可退,只能点头,“只要不您为难我妈妈和姐姐,您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你惹我不高兴,我为难她们做什么?”蒋羡祺低声笑了一下,他拿开自己的手指,弯腰在余明渊的唇角轻吻了一下。   这个吻是如此的温柔,带着温热的烟草气息,余明渊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竭力忍住后退的冲动。   “对你做什么都可以?”蒋羡祺直起身,笑着摇摇头,“宝贝,你还没有那么值钱。我什么都不缺,这样吧,——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如果下次在什么场合看到我,别让我看到你的脸。”   就这样?余明渊的心放下来,只是这样的要求,“好。我明白了。”   是自己让他恶心了吧。余明渊目送蒋羡祺离开的背影,隔了一段距离,余明渊听见他对跟在身后的下属道:“把这栋房子卖了。”   “是。”那下属说,听声音像是郑家峰,“不过,先生,房子里的东西……”   “扔了吧。”   “是。”   之后,再无言语。   余明渊坐在床边许久都没有说话,房间里没有人来催他,他起身收拾东西。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大部分东西都是蒋羡祺购置的。   想了半天,余明渊把手机和身份证明、护照带在身边,便离开了这栋房子。   幸好这栋房子不像蒋家,他出门没走几步,就来到主干道。夜晚上的柏油马路,车流仍然不息。   夏夜灼热的风吹拂在脸上,余明渊感觉脸上有冰凉的东西滑过,他才发现,原来真正的离开,他还是会流泪。   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   余明渊闭上眼,等眼睛不再有烧灼的感觉,他才低下头,打电话给姐姐。   那晚,余明渊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蒋羡祺第一次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对自己说以后我来照顾你,音乐会上他们第一次牵手,蒋羡祺带他进蒋家,王翊萱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说我要你的喜欢做什么……   早上,他睁开眼,窗外灿烂的阳光投射进来,暖暖地照在他的脸上。   世界那么寂静。   梦终于醒了。 第二十九章 你难道要亲眼看他活不下去吗?   第一天下班,余明渊就遇到了同事们上午跟他说的大堵车。照他们的说法,如果不准时下班,就要做好被堵在路上几十分钟的准备。要么,就宁可再加班一两个小时,等晚高峰彻底过去再说。反正公司的加班费不菲,加班不算是一种损失。   余明渊作为实习生第一天上工,本来也不会遇到加班这种事。但是他去的时间不巧,那天带他的manager会议排得太满,她下午在会议室连线美国总公司的老板,忙得昏头昏脑,一时就把他忘了。   还是会议结束时候,才发现散会的时候还有个新人。余明渊还没说什么,这个manager倒自己吓了一跳,忙叫他下班,又想起来,公司的班车早就发出了,于是找去余明渊的位子上,提醒他下班打车的时候,记得找司机要发票,留到月底向人事报销。   余明渊这才穿着一身新的hugo boss西装走出办公楼。这身新西装还是回国后,姐姐余尚玥送他的礼物。西装档次不算很高,比起以前他穿的那些手工定制的衣服,只能算中高档,但是余明渊还是非常珍惜。   姐姐工作赚的薪水并不易,况且在他留学读书的几年,余尚玥已经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作为弟弟不能再理所当然的接受余尚玥的礼物。   在路上的时候,余尚玥打电话给他,问他到哪儿了。晚上,为了庆祝他第一天上班,她和姐夫准备给他庆祝一番,在一家餐厅预定了一桌酒席,只等他一起上桌吃饭。   “快到了,大概还有十五分钟。”余明渊仔细聆听着司机广播上播放的路况说,“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啦,嘉明已经接到妈妈,正在停车场停车,待会儿就上来。”余尚玥说。   张嘉明就是余尚玥现在的丈夫,两人于两年前结婚,因为余尚玥的要求,两人决定晚一些再要孩子。   “好,那待会儿见,妈妈没说什么吧?”余明渊有些担心,郝兰至今对张嘉明都有些不喜欢。   余尚玥道:“她能说什么?你别操心那么多,准备好好敞开肚子,大吃一顿。”   余明渊笑着回了一声好,便挂了电话。下车之后,他拿出高德地图导航寻找方向感。这座城市,在他离开的这几年,一年变一个样,他回来还不到一个月,每次出门就跟到外国一样。   他循着导航绕了一个弯,终于知道地点。还在过马路,就看到红绿灯对面有人朝自己热情的挥手。   是张嘉明。   他大约三十来岁,人长得很年轻,看起来不比余明渊大多少。大约是姐姐平时的督促得好,年过三十后,没有啤酒肚,也没有中年发福,身材很健康。   “明渊,看这边,这边。”张嘉明乐呵呵地说。   余明渊笑着朝他也挥了手,过完马路,与他并肩而行。   “尚玥担心你找不到路,果然,还不熟悉吧?”张嘉明道。   余明渊不太好意思,“多走走就好了,不是还有导航吗?”   “现在导航做得太差了,路不停的翻修,系统更新的速度更不上,走弯路是家常便饭。”张嘉明显然经常用行车导航,深受其苦。   两人闲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餐厅。正是晚上用餐高峰期,还好余尚玥提前预定了包间,不然他们还要跟外面拿号排队的人一样等一两个小时。   一进包间,透心凉的冷气就迎面涌来,张嘉明舒服的长长舒了口气,道:“外面真是热死了,晚上温度也不降,不知道八九月还要怎么热。”   余尚玥看他的样子白他一眼,不与他搭话,直接越过他的肩膀去看余明渊,“累不累?”第一句就是关心的话。   等余明渊坐下了,自个又站起来给他和张嘉明一人倒了一杯冷藏的酸梅汤,“先喝一口,也别全喝完,你的胃不好,喝多了晚上就该不舒服了。”   余明渊看见坐在姐姐身后的张嘉明做了一个怪样,好像是对余尚玥把他当小孩子一样照顾的样子不赞同一样。余明渊一笑,乖乖喝了两口,说:“姐姐你坐吧,是不是要叫服务生上菜,我来去叫吧。”   说完,余明渊感觉到桌面上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他,他抬头看见郝兰拧着眉头的表情,余明渊才想起,自己进来还没跟她招呼,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妈。”余明渊尽量自然地说。   郝兰这几年仿佛被岁月狠狠蹉跎了一般,人眼见着就老了几岁,脸上的皱纹已经遮掩不住,从眼角、嘴角显现纹路出来。   “嗳。”郝兰舒展眉头,脸上露出慈祥的笑,道:“快别忙来忙去,你第一次工作肯定不适应,让你姐姐和姐夫去忙吧。过来让我好好看你。”   余明渊觉得还好,他读书的时候,也不是全然就是埋头苦读。第一年适应了语言问题之后,第二年也要张罗自己的生活费。   余尚玥只是普通的工薪一族,负担他的学费已经吃力,其他的他实在不想她再操心。   余明渊张口要拒绝,张嘉明却已经站起身道,“对对,明渊你跟妈说说话,我去看看菜什么时候上。”口气十分温和。   然而郝兰只是淡淡听了,没有回话,扭头去看余明渊道:“新同事都是什么人?你们能相处习惯吗?”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余明渊耐心地一一回了她,郝兰听了,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算难处。你只管做你的事,别人也没办法给你使绊子。”   余尚玥在一旁听到这里,便笑道:“妈,你想什么呢?第一天去上班就想着有人给你穿小鞋,那还能交上朋友?”   其实,郝兰一辈子都没工作过,婚前是父母养,婚后是丈夫养,等丈夫故去,还有儿女为她操劳。   郝兰一听,也笑了,便又和余明渊、余尚玥说了别的话。这时张嘉明也推门回来,笑着说马上菜就能上,余尚玥看着他,小声道:“怎么出去那么久?”   “人多。”张嘉明解释。   余尚玥怀疑地看他一眼,不过碍着自己的弟弟和妈妈都在,不好出口说他。等他坐在自己身边,才趁人不注意的闻了他的衬衫,没在他身上闻到烟味,才放心地坐回身去。   “你看你,老是不相信我。”张嘉明知道她的小动作,低声说。   余尚玥道:“是你说要戒烟,让我监督你。”   张嘉明有心说,戒烟不也是你逼的吗,但是老婆大人虎视眈眈,他不敢再反驳。   郝兰因为两个儿女团聚一席,即使有一个不待见的女婿在,但是一晚上的笑容也没断过。临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郝兰才露出愁容。   “妈?怎么了?”余明渊见她情绪突然转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郝兰面露犹豫,似乎拿不定注意要不要说。   这时,余尚玥和张嘉明一起去了收银台结账,他和郝兰在等电梯。   余明渊见她看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好奇,“到底怎么了,妈?”   郝兰被他这么催促,又踌躇了好一会儿,见余尚玥还没有回来,才下定决心道:   “是你表弟的事。”   何望?余明渊好久都没听过这个名字,母亲怎么突然提起他。   “妈,何望怎么了?”余明渊没像以前一样叫何望表弟。   “他最近日子过得不如意——”   余明渊一听,眉心不禁紧紧地拧在一起。他把郝兰拉到一旁,避开一起等电梯的人。   “妈,我问你,三年前,你生病住院交不起医药费,姐姐为了你到处找人借医药费,求到何望头上,他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郝兰脸色一白,仍强作镇定,巴巴地望着余明渊:“可是这怪不得了他啊,他一个人在外面,衣食住行都靠自己,他也害怕啊。”   余明渊不让自己露出失望的神色,继续道:“那这些年,他可曾上门来看过你?姐姐结婚,他有没有上门来送过贺礼,跟姐姐道一声新婚快乐。”   郝兰的嘴唇颤抖起来,她不敢再看余明渊,只盯着旁边的盆栽,虚着声音道:“尚玥一早就不喜欢他,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肯定不敢上门受人白眼。”   余明渊不知道是过于悲哀,还是太过气愤,隔了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情绪,对郝兰道:   “他住在我家的时候,姐姐是打他还是骂他了?不过是看不过眼他老是找你要东西,才说了两句,他就记恨上了。等姐姐搬出家去工作,他便早晚都在你耳边说姐姐的不好,你就信了。——妈,你住院的时候,姐姐下了班便过来看你,累得差点在倒在路上,你难道就不心疼姐姐吗?你一直觉得姐夫配不上姐姐,但是那段时间,是姐夫一直不辞辛苦接送姐姐,她走投无路,差点去借高利贷,也是姐夫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救急。”   郝兰听得也极是心酸,她抬起头,猛地抓住余明渊的手,泪眼婆娑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明渊我都知道。可是——何望也是你爸爸的外甥啊,他就这么一个外甥,你难道要亲眼看他活不下去吗?” 第三十章 你在怪妈妈吗?   爸爸的外甥又如何?连爸爸都抛妻弃子,不要我们了啊。   余明渊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他说:“妈妈,那你要怎么帮他?”   郝兰听了他的话,觉得说服有望,脸色重新明快起来,道:   “他跟我说,现在手头紧,需要十万块的周转费。”   “十万块?”   还真是何望的一贯作风,狮子大开口,从不知道收敛是何物。   似乎是余明渊的眼神太过讥讽,郝兰瑟缩了一下,强撑道:“对——他是跟我这么说的。”   “妈,你知道他要这些钱干什么吗?”   郝兰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摇摇头:“他没说。不过,明渊,他肯定不会乱花的。”   余明渊知道母亲一贯糊涂,却没想到,这些年住在公寓楼里,还能继续糊涂下去。   可见姐姐刀子嘴豆腐心,对母亲始终不能狠下心。   “妈,他什么时候过来找你拿钱?”余明渊声音平平地问。   “他说如果你和尚玥愿意帮助他,他随时过来拿。”   余明渊点头,有免费的钱领取,谁都会有空闲。   “那你约他后天中午见个面吧,我来和他说。”   “你要去?”郝兰一惊,似乎余明渊借钱不该自己出面一样。   “妈,他找我借钱,难道不该见我一面吗?”   “好,那我跟他说。”   “嗯。还有——这件事你不要跟姐姐说,她和姐夫的日子才刚刚有起色,我们不要拿这些事打扰她。她这些年过得够累的了。”   “好,好,我省的。你把我妈当成什么人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什么人?余明渊已经看不懂这个作为自己母亲的女人。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余明渊周六休息,一大早,他便跟着郝兰一起去了一家咖啡厅。   跟何望约的时间是十点,何望姗姗来迟,卡着点到了咖啡厅。   他一见到郝兰就上前紧紧握住了郝兰的手,然后又感动地看向余明渊。四年的时间,显然让何望的蜕变很大,以前的何望虽然也做作演戏,但不会像现在一样自然。   “明渊表哥,没想到你还愿意帮我——前两年是我鬼迷心窍,没有及时拿钱出来给尚玥表姐,我不知道舅母的病情已经到了那般凶险的地步。如果我早知道,就是倾家荡产,我也会不顾一切地给舅母看病……”   何望真情意切地剖白,郝兰听得感动不已,转眼间已是两眼含泪,哭着道:“好孩子,好孩子,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不会对舅母见死不救——”   “何望。”余明渊平淡的打断何望和郝兰两人的感动戏码,漫不经心说:“我是想帮你,但是很抱歉,我没有十万块。让你失望了。不过,咱们表兄弟,又比别人亲。你看,我妈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你又肯倾家荡产为我妈妈看病,所以,肯定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跟我生分了,对吗?”   “表、表哥,你这话说得——”何望没想到他一番剖心挖肺竟然等来这样的结果,他十分不满意,转头去看郝兰,“舅母,我当然不会与你们生分,只是——您也知道我最近处境艰难,要是没有钱周转,我跟人合开的公司就要破产了。那是我这几年的全部心血,舅母,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一无所有吗?”   郝兰一听,很是焦急,“是啊是啊,我知道你难,明渊,难道你真的一点点钱都借不到吗?”   余明渊坐在桌子的一边,目光淡淡的看着郝兰和何望,说:“妈,我刚刚回国上班,哪来的存款?您要是看不得何望公司破产,可以把你的首饰典当掉。像您今天戴的翡翠镯子,起码有三十万。”   “明渊!你这说的什么话?!”郝兰又急又怒,这回是彻底的目瞪口呆,她的手指紧紧手攥着手腕上那对通澈翠亮的玉镯,生怕有人来抢一样。   余明渊又看向何望,说:“既然妈妈不愿意,表弟,你呢?你难道已经缺钱缺到就缺这十万块来救急吗?你手上戴的劳力士钻表就不止这个价吧。”   “表哥你听我解释,这个表不是我的,是别人借——”   “那行。手表是借的,那你过来开的跑车呢?那辆停在咖啡厅外的兰博基尼也是别人借的?”   何望的额头上流下几滴汗来,他道:“是——是别人借的——”   “好。那说明你认识许多慷慨的朋友,表哥很欣慰。”   “表哥,你不借就不借,为什么今天说话——”   “何望,你说你开的车,戴的表都是别人借给你的。那么你身上穿得衣服呢?难道这些贴身穿的名牌衬衫,也有人那么大方愿意借你穿在身上,还那么合身?”   “余明渊!你够了!”何望站起来,脸上满是怒意。   余明渊笑着看了看他,语气淡淡道:“何望,你这点气就忍不下去了?这可不是你以前的作风。”   何望怒视他半晌,才把火气压下来,低声道:“舅母,表哥今天大概心情不好,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何望便大步走出咖啡厅。   郝兰呆坐在座位上,眼神木木地望着何望的背影,等何望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都没有回过神。   “妈,你觉得我刚刚的提议怎么样?”   “什么提议?”   郝兰猛然回过神,看着余明渊的眼神十分陌生,好似从没有认识自己的儿子。   “如果下次,你想要帮助何望,就先考虑一下我们的实际情况吧。”   “好,妈知道了。”   余明渊点点头,站起身道:“我中午还有事,妈你自己回家吧。”   “你不送我吗?”郝兰又一次惊讶。   余明渊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半晌才道:“妈,你已经不是余家的太太了。爸爸也已经死了快十年了。妈,你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   “明渊,你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和妈妈这样说话?”郝兰不可置信地说。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妈妈。”余明渊道。   郝兰摇着头,眼泪从眼眶里滑落下来,“你在怪妈妈吗?怪妈妈偏心,对何望那么好,冷落了你和尚玥。可是,妈妈不是故意的啊。”   “……你是这么认为的?”余明渊轻声道。   郝兰闻言猛地点头:“明渊,妈知道何望有时候做得太过了,可是他那么像你爸爸——我控制不住自己……那是你爸爸啊!”   “可是爸爸已经死了,妈。——十五岁之后,我就没有爸爸了。”   作者有话说:解释一下,撤tag的问题,是因为很多人吐槽前期文不甜,为了避免欺骗嫌疑,我才撤了tag。其实文章后期会很甜,我可以保证。我不知道一个甜宠Tag会引发那么多问题,还有人在撤tag之后,说我骗收藏,说我人品有问题。抱歉,这些指控我不接受。 第三十一章 一杯饮料都请不起?   余明渊办了一张市里的交通卡,地铁和公交车都通用。本市城市发达,地铁四通八达,虽然高峰期避免不了拥挤,但是已算出行最便捷省钱的了。   中午去公司没有班车接送,只有自己搭乘地铁。出了地铁口,走大约十分钟就能到公司楼下。他刚进公司不到一周,就已经足够了解到公司的氛围。加班是常态,第一周去实习,当影帝影后是避免不了,最多带你的senior看你长得顺眼,给你分一点询证函和抽凭,已经算是上手快的了。   中午十二点到公司,他们组十几个人,上至manager,senior,中到associate,audit,下到像staff的成员几乎都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   他路过他们,并没有轻手轻脚,但是几乎没人肯抬头看他一眼。一般在工作中,办公室只有直呼某人的英文名,那人才肯抬起头。算账就要查无遗漏,且不能出错,万一漏掉一个数据,那可是倾家荡产赔了。搞不好,成为履历上的黑点。像他们这一行,对内人人透明。每个人论斤称两值多少钱,几乎就差在身上写个价格标签。   “明渊,你怎么来了?Lisa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许寒冰笑嘻嘻地坐在转椅上,正对他说话。   许寒冰是和他同一批次面试的人,又是被分到同一个小组,可谓缘分。他们那一面试批次,一共七人,组成小组一共进行了好几轮面试,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M面,当时同组有个同年龄的女生,校招的时候递了简历,过了一面。然而他们会计所是有名的名校控,还是海外名校,非TOP不要,当时他们七人坐在一起,自然地使用了全英文交流,她磕磕绊绊,M面之后,就崩溃的躲进厕所哭。   许寒冰听人说后,便跟余明渊咬耳朵,“她找我说中文,哈。她也不想想,我们是竞争者,求助你的对手,以后怎么在职场混?以为这世上人人都是好人?”   虽然许寒冰的话也有道理,但是余明渊心里却不大喜欢他这个说话的口气。   “我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多印几张单子,也让Lisa可以回去多睡一个小时。她很不容易。”余明渊笑着道。   虚伪,他也学得十分熟练了。   “还印,天天印,进来一周,我就跟打印机最熟了。你知道别的组的人在群里说我们是什么吗?G组两大影帝,影印大帝,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多重要呢。”许寒冰一肚子怨气。   审计,就是像他们这样的外审,也都是女多男少。   “好了,那你今天还来干什么?”余明渊起身道。   他不等许寒冰继续说,便去取楼下取外卖。下午茶的外卖来得很及时,他挨个给同组的同事发放饮料茶饮。有人减肥,只喝无糖的茶,有些人喜欢奶茶,一定要甜口,这样才能让她下午有能量跟项目上的财务来回扯皮,有些要黑咖,一看就打算要熬夜加班的架势。   送到每个同事手上,大家都很意外,说自己没点,但是一看是自己平时爱喝的,纷纷很感动。同事本来就是陌生人和陌生人组合在一起,你热情一分,别人才对你热情一分。   到了带他的senior,也就是Lisa。她是个工作狂,女强人,公司内闻名的细节控、完美主义者。   余明渊领教过她的厉害。当初做一份表格发过去,都要被她批的狗血淋头。但是Lisa也有一个好,虽然骂人从不留情,却是个肯带新人,肯教东西。   批评完余明渊,然后抽空就教他如何制表。   审计内,表格多如牛毛,但是表格的规范自有一套章程,谁是精英,谁是业余,一看表格就一览无余。   他去Lisa的独立办公室,把还有余温的咖啡放到她的办公桌上,Lisa赶紧喝了一口,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好似捡回一条命。   “你下午手上还没有什么事?”Lisa问,甚至没有寒暄,更没有问余明渊为什么来上班。   余明渊道,“下午拍工行给的流水和凭证。”   Lisa听了皱皱眉,她把目光放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手指动了动鼠标,说:“我不记得我下午给你分了流水的活。”   “是寒冰忙不过来,我搭把手。”   Lisa没有把眉头舒展开,“他跟你一样的实习生,能比你还忙。我发了两个文档给你,你下午做这个。不会去问做你对面ada,下班前我要看到你昨晚的文档。”   “好。”余明渊赶紧领命。   余明渊点开文档一看,是他们最近接到的ipo项目。收了几百万的高额佣金,一共拉了十多个小组来做,加起来足有一百多人。   这么一忙,等余明渊出了办公楼,已经是十一点多,晚上不仅没有班车,地铁、公交全部停运。   繁华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然而回头看向望不到顶的办公大楼,竟然还有大片的灯火通明。   回到新租的公寓,洗完澡就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九点去公司,大家又是精神奕奕,年轻人的无限体力真叫人钦佩。   许寒冰见他到来,今天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整个下午下来,更没有过来搭话头。余明渊不知道怎么,下午许寒冰解决午餐回来,把一摞厚厚的文件夹放到自己的桌上,这时才对余明渊道:“我今天的复印任务全在这儿,今天大概没人再对我说三道四了。”   余明渊一听,心想,Lisa肯定找了许寒冰,不然许寒冰不会对他这样的态度。   有一个如此耿直的上司,真是时时刻刻要注意说话分寸啊。   “那不是很好,可以做一些别的任务了。”余明渊仿佛没听见他话里的刺一样说道。   下午三点,这一次没待大家在群里呼叫一起点下午茶,许寒冰却给大家拎来了外卖。   “明渊,你喜欢喝得柠檬果茶,不用客气,今天我请客。”许寒冰说道。   这句请客真刺耳。昨天同事们在群里都给他一一发了红包。许寒冰这是在讥讽他穷酸吗?一杯饮料都请不起?   但这时候也只能笑着说:“谢谢。”   余明渊确实请不起,他新租的公寓不便宜,本市的房价高的吓人,单身公寓走俏,房东要求严格,标准最低都要半年整租,押一付三都不看一眼。   付完房租,又是一穷二白。   他留学期间打工的费用,用的一干二净,余尚玥要接济他,被他严词拒绝。母亲现在归姐姐负责赡养就已经让他心理不安了,再接济弟弟,那还成什么样子。   如此适应加学习,余明渊应付了三个月才算正式上手。上手之后,便开始出差生涯。   适应出差生活,余明渊又觉得租了新公寓真是浪费,一个月只有不到一半的时间睡在家里,而睡在家里的时间只有不到六个小时。   然而,即使觉得浪费也无可奈何。和人合租也不是不可以,公司内很多人都是一起合租。刚刚出来工作的新人,没有谁是真正手头宽裕的。   但是余明渊睡眠浅,睡觉要时有噪音,他就很容易被惊醒。读书的时候,这个毛病就很重,幸而当时有个从国内一起出来的朋友,愿意和他一起租地下车库,两人平摊费用,余明渊终于有个好眠。   听说首都地下室的床位都供不应求,余明渊有时候加班到全身酸痛,心想,他也不是没有进步的,这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得来的。   这么想,疲惫都轻了许多,还有力气再去核对账目。   有一次,一个team一起出差去首都。晚上下飞机,已经是凌晨的班次,par觉得累了先去酒店。他自请去等行李箱,半个小时后才拿到行李。   坐车去酒店的路上,路径高架桥,从车窗外向下看去,辉煌的灯火在脚下熠熠生辉,照得仿佛天都不再漆黑。   余明渊心里有所感触,拍下这张照片,发到朋友圈。点评道,首都就连夜晚都比其他地方要明亮几分。   纯粹感怀,然而晚上不睡觉的人多,不多时就有许多点赞,评论。   这时有人发消息到微信,“还没下班?”   是跟他一起在租地下车库的室友,叫许书铭,港岛人。   “刚刚下飞机。”他回道。   “那不就是没下班。——真累。”许书铭替他感慨。   余明渊笑:“又不是我一个人。”   “可是,那不代表不累。”许书铭说。   “你说的对,但是我要吃饭啊。”   人要吃饭,不就要付出劳动力?不苦不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许书铭道:“那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明天见个面吧,好久不见了。难得你来首都出差。”   余明渊苦笑:“看明天有几个会,如果有空余,我必定给你打电话。”   “那就说定了啊。我随时后空,闲都闲死了。还不如继续读书。”   余明渊不想接话,在他这样的加班狗面前说闲,只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谁想,第二天真的有时间,还是在晚餐,par这次放大家自由活动。下午的时候,甲方拒不合作,架也吵了,对方有个领导说话粗野,让par心中十分不快,连晚上的聚餐都不想去吃了,直接让大家去舒散心情。   他们是审计师,又不是吵架师。   余明渊本想回酒店挺尸,猛然想起许书铭的话,于是就给他打电话。许书铭是他国外一起患难的朋友,一起打工吃苦,这份情谊不必旁人。   许书铭告诉他地址,余明渊打车过去。一去才发现,原来是个私房菜馆,菜馆甚至都没挂牌,只招待VIP。   余明渊一惊,但是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穿好西装走进去让服务生带路,许书铭看到余明渊就从位子上站起来。   余明渊却在服务生离开之后,微微顿足打量许书铭。他是被富贵养出来的,看人的眼光可能不怎么样,但是对于衣料、款式还有裁制却能一眼分辨高低。   许书铭见他讶异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更热络了一点,“坐吧,坐吧,坐下再看我好吧?”   余明渊摇头笑,坐在他的对面。   许书铭在余明渊坐下后,也细细看了余明渊,“看你一脸疲惫的,为什么要去这家会计所,要是早知道你去这家,不如就去美国了,纽约那儿的工作少,待遇却好过国内一倍。”   “我想扎实的学点东西,肯定要回国的。”余明渊说,“这阵子太累,是因为接了大项目,我还要准备CPA,所以不免缺了点睡眠。”   许书铭只管摇头。   余明渊对他现在的情况好奇,吃饭去私房菜馆,穿衣全是手工定制,戴的表也是瑞士名牌。如果余明渊只是个普通人,可能不会在意到这些,可惜余明渊看得分明。   许书铭出身普通教师家庭,香岛教师家庭收入不错,但是供孩子去国外读书,却还是很吃力。何况香岛有房没房,天差地别,直至许书铭毕业,也没听说许家从三十平的房子里搬出来。   许书铭何至于刚刚毕业没多久,就这样的大手笔。   余明渊心里有些惊慌,他尽量不动声色地问:“书铭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有工作,还比你早半个月就拿到了offer。”许书铭道。   “真的?”余明渊吃惊不已,他能进会计所已经是出色发挥了,许书铭竟然还能提前半个月。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是做内审,在一家私企。”许书铭解释,报了这家公司的名字。   余明渊更加讶异,这家私企可不算小公司,“那你——”   “明渊,你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好。”许书铭笑道,他招手叫服务生上菜。私房菜馆不兴点菜,厨房做了什么就吃什么,有钱人在这里只是食客,而非上帝。但显然他们甘之如饴,丝毫没感觉到被怠慢。   这顿饭许书铭吃得满意,余明渊心事重重。吃完饭已经是十点多钟,许书铭要送他回去,他开车来的。   竟然还有了自己的车,余明渊心想,难道许家中了彩票,发达了?   可是如果许家发达了,为什么不叫许书铭回港岛,如何一定要留在首都。   他们出了酒店大门,许书铭和他一起在门口等人把车开过来。这时,又有一桌食客用晚餐,从餐厅里走出来。   他们一行大约有五人,一个男人站在中间,穿着一身稳重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他个子极高,身材也好,走起路来,颇有风度翩翩的意思。   这人一出来,路过许书铭和余明渊,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许书铭。   作者有话说:审计工作纯属瞎掰,如有错误,大家手下留情! 第三十二章 我不会这么对你的。   许书铭在和余明渊说首都房价的问题,即使像他们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不免也要为这座城市高额的房价而担忧。首付就要大几百万,大家都是普通人,年薪不过十来万,还要应付生活中的各类开支。一栋房子,宛如空中花园,可望不可即。   许书铭道:“我首付了一座小公寓,不大,两居室,现在在装修,等半年后,我就搬进去。你下次来首都,可以去我那儿坐坐。”   余明渊心有戚戚,心中一个问题几乎到了嘴边,然而许书铭笑得温和,一脸真诚邀请他,全是好意。余明渊心想,何苦去揭开他的脸面,闹得朋友都做不下去。   “书铭?”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许书铭回头,看到来人之后,脸上立马亮了。余明渊跟着一起回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他们身后。只见那男人转身对自己身后几个同行的人交代了什么,那几人便依言散去,他朝许书铭和余明渊这儿的方向走来。   “你晚来上来这儿吃饭,怎么没跟我说,差点错过。”男人说着,目光转到余明渊的脸上,“这位是?”   “是我的同学,余明渊。”许书铭笑着道,然后对余明渊道,“明渊,这是钟闻天,钟先生。”   钟闻天长得一表人才,又一身成功人士的气度,对着余明渊非常客气,“书铭平时跟我提过你的名字,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不愧是功课拿了全优的人了。”   余明渊朝他笑笑,“中国人读书都很厉害,我不算什么。”他看了看许书铭道,“书铭,我明天还要开早会,七点就要到场,今晚谢谢你请客,我要回去了——”   “这儿不好打车,还是我送你吧。”许书铭不许他走,对钟闻天道:“我晚上答应明渊陪他的,你还是去谈你的生意吧,别叫人等你。”   钟闻天笑着摇头,一副拿许书铭没办法的样子,眯起眼睛笑着道:“我就是看到你在这儿,所以就过来打招呼,你想到哪儿去了。快去送你同学吧。”   许书铭笑着不回他的话,拉着余明渊上了自己的迷你Polo,直到车行驶出去,从倒后镜里依然能看见钟闻天在朝他们挥手。   车厢内,两人一时倶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余明渊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我又没受什么委屈。”许书铭道。   “我看到他戴了婚戒。”余明渊说。   许书铭听了直笑,歪头看他,“明渊,你真天真。你以为他爱我?还是我爱他?”   余明渊望着他不说话。   许书铭不笑了,扭回头专心开车道:“明渊我今年几岁,二十六了,比你大一岁,青春于我,就剩一个尾巴。而我还一事无成,父母在一辈子省吃俭用,住在三十平的房子里,每天起早贪黑去上班给人补习,我妈因为讲课,早年吸入大量粉笔灰,嗓子和肺都不好,但是一直没敢去医院彻底做治疗。”   余明渊知道他家里的情况,闻言也不禁感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现在像你一样去事务所,干满三年,工资才多少?年薪最高才二十岁万,你知道首都的房价多少吗?香岛政府建的廉价房即使我去申请,还要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又不是过不去,不过是苦了一些,熬过几年,一切都会好的。”余明渊说。   许书铭摇头:“你不明白,明渊。我不想再过碌碌无为的生活。你知道吗,我妈从未催我找过女朋友。留洋回来在港岛不过是不输在起跑线,然而想往上,还要再爬许多年。大家都不敢结婚,港岛女子多现实,如果你只是平庸,家境不殷实,何苦跟着你受苦受累。不如去找个年龄稍大的外国教授,直接拿到绿卡,去美国过着无忧愁的中产生活。”   “又不是人人都如此,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余明渊怒其不争道。   许书铭笑,“呵,钟闻天许我每个月无限的开支,用不完的现金,自己的房子,代步的汽车,他要的是什么?不过是我的几年青春。青春很值钱吗?能卖出这个价钱,我觉得我不吃亏。”   余明渊无言以对,许书铭显然目标明确,又头脑清醒。   “明渊,你要看不起我吗?”许书铭道,“看不起我没关系,不再跟我做朋友,也没关系。以后,如果你有事,可以尽管来找我,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你就没想过,他家里知道吗?”余明渊问道。   “你说他老婆吗?我早就见过了。真是个大家闺秀,我很敬佩她。有一天下午打电话找我吃茶,跟我说以后无聊,可以找她聊聊天。她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女儿需要妈妈,她不想离开女儿。”   余明渊一惊,睁大眼睛看许书铭。   许书铭有些无奈,对余明渊道:“你别以为我是狐狸精,专门破坏人家家庭好不好?钟闻天需要家庭,需要下一代,我需要钱,需要他给我的未来铺路,人生艰难,我们各取所需,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分开。那钟太太就想看看我是不是有更大的野心,显然,我表达了我的想法,她很放心。”   “你对他一点感情没有吗?”余明渊轻声问道。   许书铭笑了笑,眼神有些朦胧,“怎么会没有感情,我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卖的。可是,我更知道现实,感情不能当饭吃,他给我真情意切,不如给我一套房子,我还能把我的父母接来住。感情?明渊,感情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能谈得起的,太奢侈。”   余明渊低下头,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也跟他这么说,他的喜欢一文不值。   他以为他已经不会再想起以前的事,然而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说过的话,还是如此的刺痛。   “你说得对,书铭。”余明渊靠着椅背,顿了顿道:“我不会看不起你,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只是我希望你最好能尽早脱身,这条路比你想得难走。”   许书铭这一次隔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明渊,我都知道,谢谢你。——我真担心你与我绝交,我知道你这人最循规蹈矩,在国外不知道多少人想追你,甚至许诺愿意和你结婚,你都不看一眼,只埋头读书,有空闲就打工赚钱,一心一意,狠得让我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你是说我清高吗?”余明渊笑起来。   许书铭朝他眨眼睛:“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余明渊心说,那是你不知道我以前的生活有多么不堪。清高?他有什么资格清高。   把余明渊送回酒店后,许书铭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回到家,发现室内灯火通明,钟闻天坐在客厅等他。   “怎么了?今晚这么想我吗?”许书铭换好鞋,坐到他的身边笑道。   今晚钟闻天说过会回他自己的家,他女儿今天生日,作为爸爸,他需要到场为她庆生。这是他的责任。   钟闻天握住他的手,笑着亲了他的脸,说:“路上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必须亲自问问你。”   许书铭好奇,“什么问题,还要亲自过来问?”   “你的那个同学——你知道他的背景吗?”钟闻天说。   明渊?许书铭谨慎道:“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今晚看到他就——”   钟闻天连忙打断他的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对谁都见色起意?宝贝,我就心属你一人。别的人,于我何干?”   许书铭非常满意,他道:“那你为什么问到明渊,他只是个普通学生。”   钟闻天看着许书铭许久,权衡之下,才开口道:“我以前好像见过他。”   许书铭惊讶:“他不是首都人。”   钟闻天道:“我知道,我不是在首都看到他的,是我在一次酒会上看到他的。他和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很亲密。”   “你的朋友?”许书铭惊讶至极,“男人?”   钟闻天点头,“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是蒋先生。”   许书铭愣愣地看着他,拒不相信,“你一定看错了,明渊不是这种人。如果他跟过蒋先生,他何苦还要去欧洲读书,美国、加州不是随他选?你知道他在欧洲跟我住在什么地方?地下车库,连扇窗户都没有,又不通风,一年四季都在潮湿,衣服发霉了,明渊都舍不得丢。不可能——闻天,不可能,我不许你侮辱他。”   钟闻天看许书铭激动的样子,连忙拽着他的胳膊,抱到怀里安抚他,说:“好,好,是我胡说。你竟然这么重视余明渊?”   许书铭还在怔愣,回想着余明渊和他生活的三年,他盯住钟闻天,“你确信真的看到明渊。”   钟闻天不想骗他,慢慢点头道:“确实是他,我一开始没认出来,他长大了许多,气质更成熟了。不过,样貌没多大变化,我的记性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书铭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他为什么落得这么个下场,我记得他经济一直很拮据,只给过自己的姐姐和妈妈打电话,从没提过蒋先生。”   钟闻天道:“不清楚,我就是问问你,别想了。我还要回去,错过了小珊的生日宴会,现在她一定在发脾气,我要想想怎么哄她。”   许书铭在他要走的时候,徒然抓住他的手,说:“你不是一个会专门找我打听我朋友的事的人,你肯定在打算什么。闻天,我请求你,不要对别人说起看到明渊,尤其是蒋羡祺,明渊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如果他以前做过什么错事,那他也吃够了苦,别再给他找不痛快。”   钟闻天笑看着许书铭,他笑起来很有儒雅的味道,“我明白了。书铭,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对你的。”   许书铭看了他许久,最后放开他的手,说:“谢谢你,所有的一切。” 第三十三章 他是今天最无辜的人。   这趟差一直持续了一个月,才算圆满结束。下午每个人交完手头上的活,par起身叫大家收拾东西,他们一起去吃晚餐,他请客,地点是首都最贵的餐厅。par年薪百万,家住豪宅,难得割肉,大家从位子上站起来不住的欢呼。   昏天黑地忙了一个月,款待一餐,每个人都乘机放松自己。   因为都是年轻人,最大的par也不过四十岁,他为人风趣,自诩跟年轻人没有代沟,席面上自然充满欢声笑语。   其中属许寒冰最会说话,多次将par逗得开怀大笑,组里的男同胞不多,许寒冰又长相不俗,很是清俊,其他女同事也给面子的捧场。   余明渊觉得,自从实习期那时候,许寒冰就跟自己不对付。偏偏许寒冰还总在同事面前,作出与自己关系热络的模样,像这次组内聚餐,一开始就挑在了余明渊身边坐下。   他这么受欢迎,自然就衬托得余明渊嘴不够甜,酒喝得不够多,对比下来,处处都落了下风。   许寒冰处心积虑打击自己干嘛?余明渊心里好笑,他想上进,讨好par不就好了。   然而工作上的事,谁能说的好。同样的活,余明渊能做到百分之百,就是Lisa都觉得他勤恳,教过一遍的东西,从来不会再问第二遍。   许寒冰虽然也不差,但是总会出错,都是一些小毛病,无伤大雅。Lisa觉得他有些毛躁,par却觉得没关系,连说这次招进来的几个新人,资质都很高。   酒席进行到一半,余明渊终于受不了许寒冰有意无意地对他投过来的胜者眼神,余明渊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与他也有竞争关系。   他找了借口去了卫生间透口气,par选得餐厅规格很高,一层楼的西边,专门有给宾客休息放松的地方,搭乘电梯去顶层还有露天观景台。   余明渊去了西边,寻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餐厅有五十多层高,坐在这个位置,几乎能把整座城市的夜景收入眼帘。   余明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那如蚂蚁一般蠕动的汽车,马路仿佛会发光,所有汽车尾灯连成一条线,将马路装饰成一条璀璨的银河,最后汇聚在一起,成为首都不夜城的灯火。   “余明渊?”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余明渊猛地抬起头,看到前不久刚见过的钟闻天笑望着自己。   余明渊一怔,从座位上站起来,道:“钟先生。”   钟闻天笑着道:“看到你的背影就觉得像你,没想到你真的也在这儿。过来吃饭?”   余明渊对着钟闻天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同事聚餐,钟先生呢?”   “我是朋友聚餐,不过,书铭今天要加班,就没过来。你们做审计的,好像只要上班都要加班。真是辛苦。”   钟闻天似是要与他要闲聊的架势,余明渊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聊的。   “现在还好,没到年底。到年底,估计大家都要住进公司了。”余明渊微笑着道。   钟闻天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余明渊一怔,仔细看了一眼钟闻天,有些莫名,“钟先生?”   钟闻天摆摆手,“我以前见过你,没想到你不记得我了。当时你才二十岁吧。”   余明渊的心提起来,脸上露出戒备的神色。   钟闻天忙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   余明渊脸上没了笑,“钟先生说这个话题是什么意思,提醒我不要跟书铭走太近?怕我把他教坏?如果是这样,你大可放心,我认识他比你的时间长,这一点上,你不如我,更没资格对我嘱咐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们是好朋友,书铭对你几乎没有任何秘密,而你显然对他有所隐瞒。他甚至不知道你被蒋先生的事,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知晓。可见你对他有戒心,也不把当知心好友,我对你不信任不是正常的吗?我很喜欢书铭,我不想他将来受到伤害。”   余明渊还没听过这么一番诡辩,钟闻天难道还当自己是长腿叔叔不成,书铭以后会受到的最多的灾难不就是从你身上得到的。   “钟先生,你以为你是圣诞老人吗?无偿的给予书铭一切,不收取回报?又或者,你认为你花了不少金钱,便要管制书铭的一切?”   余明渊的声音太大了点,引起这一小片地区的宾客的注目。钟闻天被这些视线所探视,心里十分别扭。不由觉得余明渊性格很有些张狂,怪不得蒋羡祺不再喜欢他了。   他家书铭讲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   “请注意你的言行。”钟闻天警告道。   余明渊吸了一口气,他太生气了,狠狠瞪着钟闻天道:“我可没有拿过你一分钱,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你——”钟闻天第一次被人噎住。   “不用你的你的,钟先生,我相信你是讲道理的人。今天是我没有礼貌,但是你对我也不客气在先,我们两都有错。希望你不要因为我们今天的口角去朝书铭发脾气。他是今天最无辜的人。”   余明渊回过神来,骤然响起钟闻天的身份,为了不给许书铭惹麻烦,只得忍气吞声。   “呵,你这会儿倒想起你的朋友了。”钟闻天暗讽。   余明渊却不想再与他多废话,这样的自视甚高的人处处皆是,他已见过许多,若要一一与之置气,那还活不活了。而且转念一想,他再也不用在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心中多是欢喜。   他不再多做逗留,刚要转身离开,突然一个男声在钟闻天身后响起:“闻天,出什么事了?”   余明渊立在原地,乍一听到这个声音,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钟闻天还在看他,目光已然不再温和。余明渊无视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背后。   蒋羡祺大概刚刚从包厢里出来,外套也没穿,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和黑色西裤,他一贯不喜欢打领带,所以看着倒显得比真实年龄要年轻几分。   因为是和朋友聚餐,他的表情很随意、带着一点漫不经心,但是估计是听到争执,投过来的目光十分凌厉。   余明渊只看他一眼,就避开他的目光。这么一回神,余明渊才发现自己刚刚的双腿僵直,手心发冷,傻呆呆的没有移动半分。   钟闻天回头看向蒋羡祺,他皱起眉头,没想到蒋羡祺会出来。又看到蒋羡祺手上拿了烟盒,明白他估计是为了找他一起抽根烟,真是阴差阳错。   难道这就是缘分?   “我没事,跟人聊了两句。”说完,他的目光在蒋羡祺和余明渊身上游移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介绍。   余明渊却牢记蒋羡祺跟他说过的话,他微低垂下眼睫,握紧手指,强行命令自己正常离开。修剪整齐的指甲因为他的用力,深深陷入手心肉里。刺痛让他能保持理智,他实在不需要再多余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一道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余明渊抿着嘴唇,只当看不见,心里默默计算着需要几步路才能彻底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经过蒋羡祺身边的时候,几乎能闻到蒋羡祺身上的味道,他不用香水,但是穿得衣服都用着一种的熏香,像是檀木,又似雪衫,凛冽、鲜明而十分有存在感。   视线的余光仍然能看见蒋羡祺的身影,余明渊淡淡地撇开脸,看向别处,拒绝与蒋羡祺发生更多的交集。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一个身高腿长的、样貌秀丽的青年从走廊里走过来,他走得急急急忙忙,不小心撞到余明渊的肩膀。   “啊,对不起,是我没看路,你没事吧?”青年不好意思地说道。   他说话带着一点点异国的腔调,余明渊回头看他,冲他笑了一下,道:“我没事,你不要在意。”   青年看着他的笑容一呆,脱口而出道:“你长得好漂亮。”   余明渊在国外受到过这样直白的赞美听多了,马上知道这个鼻子挺直的青年应该是混血,而且是国外长大的,不然不会养成这样性格。   不过,余明渊现在只想马上离开,他又朝青年笑笑,继续朝走廊的出口走去。   “少君。”只听蒋羡祺出声道。   身后那青年闻言清脆的回了一声:“来了,我正要找您。”语气很是活泼热烈。   余明渊离开后,还隐隐约约听见那名叫少君的青年说:“——您刚刚有没有看见那个男生,他笑起来真好看……我这次作画没有灵感……能做我的模特就好了……”   原来现在喜欢这一类型的了。   余明渊如常走在回去的路上,酒店的过道途径一扇落地大玻璃窗,扭头向玻璃窗外看去,黑沉的天空无一丝云彩。   他仰着头,努力地想从这片天空下找到几个颗星星,然而首都的灯光太过辉煌,不允许任何寄托幻想的存在,一颗星星也无。   多么现实,余明渊想,连老天都在提醒你。   作者有话说:话说,大蒋就是一个心特别狠的男人。 第三十四章 那您喜欢吗?   钟闻天邀请蒋羡祺出来聚一聚,说他在首都,整天把自己圈在酒店像什么话。蒋羡祺倒觉得没什么,但是别人邀请上门,出去走走也无妨。正好他阵子多的是空闲,遂答应下来。   他这阵子已不怎么忙了,前两年把儿子打发到美国去,就更没什么操心的事。事业上,蒋家旗下的公司,除了几个特别不争气的之外,倒是大半都稳稳当当的扩张着。   生活中,他倒顺其自然,然而他的那些朋友们、下面的下属、合作伙伴比他更关心自己的身体需求。经常给他制造偶遇,不管在他在哪儿,美人总是不缺的。   有一回,不知道是哪个脑子拎不清的下属,给他找了一个与余明渊有八成相似的男孩。那男孩十七八岁,怯生生的样子与余明渊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余明渊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把他当做可信赖的长辈,对他十分依恋,并不会作出这番怯懦的姿态出来。   蒋羡祺对此大发雷霆,那男孩更是被他的突然变脸吓得瘫软在地上,两只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在眼泪的浸润下,竟然与余明渊相似异常,蒋羡祺一时间大为震动,他看着这双眼睛,不受控制地走到他身前,慢慢蹲下身,想伸手抚摸他的眼睛。   “明渊。”   那男孩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吓得脸色发白,身体簌簌发抖,活像蒋羡祺要打他一样。他用手掌撑着地面,拼命想要逃离蒋羡祺身边。   蒋羡祺伸出去的手顿在空气中,他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男孩,最后收回手站起来,让人把他送回去,等人走了,才把送男孩过的下属叫进来。   那一次,出了这个馊主意的所有人都被他一脚踢出蒋家,他这个态度十分果决鲜明,一时间让那些像送美人博宠的人都彻底歇了心思。   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养了七八年的小美人说不要也不要了,莫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   然而余明渊也跟人间蒸发一样,大家想找一些八卦,两个当事人一个避而不谈,一个直接在中国境内消失,可谓大大扫人兴趣。   不过,余明渊这一型的小美人不再喜欢了,还有其他更多的选择嘛。大家的心思经过一段时间的低潮,又活络起来。   王少君是半年前蒋羡祺碰到的,当时他在荷兰参加一个会议,开完会,当地的公司怕他觉得无聊,就专门陪他在当地游玩。   那天,当地有一个画廊正好在举办画展,得知蒋羡祺在美术鉴赏上颇有造诣,就邀请蒋羡祺一起去参观一二。   王少君就是那天办画展的主人公,他是个混血儿,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中国人。身材高挑,样貌秀丽,皮肤牛奶一样白皙,细滑得看不见一个毛孔,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娇慵相,十分惹人怜爱。   蒋羡祺看中一副安琪儿的画作,出高价买了下来。陪同的人去和画展的工作人员交涉的时候,王少君正巧被告知这一事,赶忙去见见买画的人。   据王少君本人说,那就是他对蒋羡祺一见钟情的伊始。之后,在蒋羡祺逗留在荷兰的时候,王少君借着送画的时机,又见了蒋羡祺一次。   他是个大胆、性格活泼的男孩子,喜欢上什么,便不吝啬说出来,他对蒋羡祺说:“我一见你就忘不了你,我想我爱上了你。”   蒋羡祺听了觉得好笑又有趣,他从不缺别人的示爱,但是王少君长得又如此秀丽,性格还如此甜软,为什么要拒绝呢?   明渊,你看,你不稀罕的东西,多少人趋之若鹜。   而少了你,我的生活照样精彩。   王少君跟在蒋羡祺身边,钟闻天与之一起聊天,但是表情却充满敷衍,显然还在为刚刚余明渊的话而不痛快。   蒋羡祺看到他的脸色,问他:“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没点出余明渊的名字。   钟闻天一怔,一瞬间明白他指的是谁。他下意识地将目光瞥向王少君,王少君脸色不变,还是甜甜的笑。钟闻天放下了心,道:“前段时间刚刚碰巧见了一面。”   “你们怎么遇见的?”蒋羡祺停下脚步,扭头看钟闻天。   他的语气平平,但是投过来的目光,却让人心里一紧。   钟闻天被他看得一懵,说:“就这么遇见了,怎么了?”   蒋羡祺心想,我这四年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见,你姓钟的倒是想碰见就碰见。   “只见了一面就能吵起来?”蒋羡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钟闻天这会儿就是死人也察觉不对了,这个蒋羡祺发什么神经?   “——不是,羡祺你是不是……”   “钟先生,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王少君睁着眼睛,无辜地插嘴问道。   钟闻天闭上嘴,他又看了王少君一眼,意识到自己在蒋羡祺现任的情人面子上,讨论他的前情人着实不太好。   “少君,你不是有话要跟羡祺说,你们先聊着。”钟闻天溜之大吉。   蒋羡祺瞪着他的背影,钟闻天跑的太快,只能放过他。接着,他跟王少君复又慢步朝包厢走,王少君见气氛沉默下来,便找了几个讨巧的话题,跟蒋羡祺说着。   蒋羡祺却想着余明渊见到自己,完全当没看见一样的身影。他好像瘦了一点,人也长高了一点,脸部的线条拉长许多,显得十分俊秀清雅,乌黑的睫毛低低垂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开视线,仿佛真的不认识自己一样。   他倒是很听自己的话。   蒋羡祺低低地笑了一下,王少君吃了一惊,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笑点。   “……我说的话很好笑吗?”王少君小心翼翼地问。   蒋羡祺闻言微微低头看他,王少君还是一如以往的秀丽。象牙白的皮肤,低垂的眼角,挺直的鼻子,樱桃红的嘴唇,蒋羡祺伸手抚摸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却最不像余明渊。   余明渊的眼睛是杏仁形状的,小心翼翼看他的时候,眼睛要睁得比以往更大,像鹿一般纯真无辜。   王少君听到他的赞美,笑意重新占据着眼睛,他上前攀住蒋羡祺的手臂,歪着脑袋说:“那您喜欢吗?” 第三十五章 你低下头,我有话告诉你。   蒋羡祺笑了笑,没有作答,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他们回到了包厢,这是属于他们的场合,大家喝喝笑笑,彼此都知道对方要什么,清楚又明白。   一伙人一直闹到了晚上十一二点才算罢休,酒店提供各类娱乐活动,就是过夜都会让你宾至如归。   蒋羡祺下了楼,不期然碰到一群在等车的年轻人。是真的年轻,扑面而来的蓬勃青春洋溢,个个不超过三十岁,喝醉了的皮肤在夜风中透着健康的薄红色,但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可见的笑意,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着说话,身上全是自信干练的风采。   “喏,那边那个站着的不是我们在楼上看到的男孩子吗?”王少君伸手指着最边上站的青年道。   蒋羡祺早就看到了,毕竟他是那一群人里最出众、最亮眼的一个,只穿着一条黑色休闲西裤,白色的衬衫,领口没有扣紧,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   他在笑,嘴唇两边自然的上翘,眼睛弯成一弯,目光很温柔,像一漾碎冰的湖水。他的对面是一个与他同年龄的女生,穿着合身职业套装,身材纤秾合度,只背影就能看出是个美人。   蒋羡祺看了一眼,便转开目光。司机驾驶着专车停在他们门口,两人一前一后上车。车子缓慢地从这一群年轻人身前行驶而过,余明渊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女同事予禾对名车如数家珍,在汽车进入眼帘的第一时间就用眼角瞄到,并飞速指给余明渊看。   “喂,看,劳斯莱斯,天啊,还是加长的,真有钱。”予禾感慨着,为车子的线条目眩神迷。   余明渊瞥了一眼汽车上贴着反光贴膜的车窗玻璃,转过脸对着予禾道:“人家肯定看见你的花痴样了。”   予禾捧着脸的手指一缩,说:“哼,哪又怎么样,他又不认识我。”   “好吧,那你继续花痴,我不陪你,我看到老大的车过来了。”   予禾一听,马上跳起来追上他:“等等我,等等我,你这人真是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事事争先,Lisa心中头号第一干将的陈予禾小姐竟然说要别人怜香惜玉,这可是天下第一件稀奇事。   “陈予禾小姐,你不要拽我的袖子,我就这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衬衫了。”余明渊警告她。   予禾听得眉毛倒竖,也不拽他了,直接上前用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凑到他面前道:“你低下头,我有话告诉你。”   余明渊不知道她搞什么鬼,直着身体没动。   予禾气急败坏,越发把身体靠近他:“你快低下头,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说。”   “予禾,你醉了。”余明渊想推开她。   予禾也不强求他了,直接低声道:“许寒冰要调去par身边你知不知道?原本Lisa是推荐你的,但是没想到最后par挑了他。”   余明渊一顿,他看向予禾,予禾没避开他的目光,同情地看着他:“还不是因为你平时就少在par面前表现自己。还有有一次,我看到许寒冰在par办公室说什么,就故意去拿东西过去……我路过的时候听到他提到你的名字。”   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余明渊想到许寒冰今晚那志得意满几乎要溢出的面孔,原来还有这一层深层次的原因。   “你呀,下次不要再和许寒冰那么好了,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予禾教训他。   余明渊对她感激,同事之间,愿意拉扯别人一把的人,不管付出的目的是什么,都要好好感谢。人家拿着自己安身立命的位子来冒险的。   “予禾,谢谢你。”余明渊说。   予禾看着他的表情,笑嘻嘻地伸出手,用手指捏他的脸颊:“好软,早就想捏了,果然和想象的手感一样。”   “男人的脸哪能给你随便乱捏,我还要面子的。”余明渊赶紧从予禾身边逃离,快步坐进同组一位同事叫过来的车内。   晚上,因为喝了酒,倒也好眠。睡醒了,已经第二天的中午,刺目的日光从厚厚的窗帘缝隙投射进来,他在床上躺了好久,才迟缓地拖着躯壳去卫生间洗漱。   下午的飞机,大家在宾馆的大厅集合。许寒冰是最晚那一批到的,他一来,先看到了余明渊。见余明渊睡了一觉,脸色红润,丝毫没有宿醉的狼狈,想到自己仍然在抽痛的太阳穴,只觉得老天不公。   “明渊,出门也不叫我,我还在等你呢。”许寒冰对余明渊打招呼。   他这人忒没意思,连打招呼都含枪带棒、连拉带踩的。余明渊和他私下早没有交集,何来叫他一起下楼的惯例。   余明渊听了也不回话,只用清凌凌的目光看着许寒冰,直看得许寒冰面色不自然,才道:“我刚刚和Arthur换了位子,Arthur喜欢坐窗户边上,说来的路上坐过道边上一直紧张,没睡着。正好我是靠窗的位子,就跟他换了,你不介意吧。”   许寒冰喔了一声,Arthur在和其他人说话,听到自己的名字,朝许寒冰笑笑,高举着手臂热情道:“叨扰你们啦!”   许寒冰也没话说了,余明渊不再和他虚与委蛇,转去和予禾他们一小圈人说话。   回去的时候,余明渊在飞机上做了个梦,梦里他的妈妈突发恶疾,继续大笔医药费救治,他走投无路,那种绝望感让他心惊。又梦到姐姐要跟他断绝关系,说他们两人已再无拖欠,天涯海角,各自安好。紧接着,有个人拉住他的手,将他拖离妈妈和姐姐身边,他一直求那人说,我妈妈还要做手术,那人冷笑,她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再仔细看他们一眼,接着他看到一个陌生人跟妈妈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她们叫他儿子,弟弟……余明渊想扑过去,说他才是余明渊,是你们的亲人。然而,她们站在那陌生人身边,冷冷地望着他。   “明渊,明渊——醒醒!”   余明渊睁开眼,看到机舱上的空调出气口,身旁予禾紧张地看着她。见他醒来,予禾长长的舒了口气。   “吓死我了,差点叫空姐过来给你看看。那你就要出名了。”予禾开玩笑般地说道。   余明渊朝他笑笑,心神还未定。只觉得那恐怖感仍然停留在身上,让他回不过来神。   予禾转过身体,靠近看看他,“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余明渊摇头,梦的细节他没法说。   醒来那一刻,他才发现那个陌生人的脸,竟然是昨晚碰到的那个跟蒋羡祺在一起的青年。   只一面之缘,余明渊你就吓成这样。 第三十六章 等你很久了。   回去之后,余明渊花了不少时间才调整过来。这应该是回国之后带来的后遗症之一,以前在欧洲读书的时候,每天忙着生计、学费、房租、保险费,一顿饭都要好好思量吃什么营养健康、又便宜实惠,回来之后,有了固定的收入,看到熟悉的风景,反而会容易陷入胡思乱想。   然而,这些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除了增添不愉快之后,并不能让他的账户多出一块钱出来。   还是太闲了,余明渊这样告诫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去想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   蒋羡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有约束过自己。   分开了,又过了好些年,连你是谁都忘了。   再想到现在的蒋羡祺的模样,头发剪短了点,脸上还没出现皱纹,但是气势更加内敛深沉,让人越发摸不清他的脾气。   真是越老越可怕,余明渊想,幸好他的脾气已与自己无关。   沉下心后,余明渊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再也没与同事抱怨过工作加班疲累。下班之后,他每日去二十四小时的超市买一些果蔬鱼肉,拿回去家自己烹饪。   他从没学过厨艺,欧洲租的地方,房东严禁明火,要是煮东西,最多是煮几个白水蛋,要是敢出现中国人喜欢的油烟,立马逐出去。   这样一日三餐,便自己解决。一开始,他做东西的卖相差,予禾伸头看了连连摆手,宁愿自己去吃自己的减肥餐。   渐渐的,他的厨艺得到予禾的认可,其他同事问他是不是新找了个女朋友。   经常去的二十四小时超市,已经和收银的老板熟识,偶尔还指点他哪个菜比较新鲜,或者什么肉便宜,生活渐渐安稳下来。   年末临近,会计所忙得人仰马翻。每周的会能排到二十个,个个如绷紧的发条,没有一个人敢松懈。   许寒冰已被调到了par身边,担起左右手指责。春风得意,找余明渊的麻烦都少了,怕跌了自己的架子。Lisa则把余明渊提到了A1的位子上,让他跟着她一起去接项目。   他们事务所能接的项目,各行各业都有。Lisa就是拿下一家通讯行业的单子,才坐稳senior的位子的,也是这一单让她闻名整个事务所,以后无人再对她小觑。   接项目也不是易事,甲方自诩身份,在几家事务所里挑挑拣拣,既想要事务所将佣金费用降低,又想事务所办事效率快捷,每到了白热化阶段,都仿佛是生死之战,互相攻讦、恶语相向,不讲丝毫体面。   即使女性和男性已同工同酬的现在,职场上,女性还是要吃不少亏。余明渊作为组里为数不多的男性,自然要肩负起各类陪酒吃饭的任务。   喝酒伤身,在余明渊身上提现的特别明显。有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喝得有点多,去卫生间的时候就感觉到两眼冒金星,眼前一阵一阵泛黑。   余明渊一向痛恨自己不中用的身体,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将就着去忍耐,身体不好的人,对痛苦的忍耐力就比旁人要强一些。   他走路的时候,没注意,拐弯的时候不小心与个人撞到一起。余明渊这时候正是体虚的时候,这么被外力一撞,身体毫无防备,一下子向后栽下去。   却没想到,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拽住他的手臂,待他站好,又扶住他的肩膀。   只听身前的男人用焦虑的声音道:“喂,你没事吧?”   声音很年轻,也很好听,余明渊抬起眼睛,看到面前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他。   太近了。余明渊向后退了一小步,看清这人的全貌,心里忍不住微微吃惊,比他还高半个头。   整个人如小山一般结实,就像欧洲那些喜欢锻炼的男人,穿着短袖短裤,能看到他裸露出来的肌肉一块一块突起。   这人见余明渊发呆,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像在测试余明渊有没有被撞傻了。   余明渊一笑,他还没傻,道:“我没事。”   他刚用冷水洗完脸,额发、眉毛、眼睫毛上还沾着濡湿的水汽,衬托得他睫毛越发的浓黑,皮肤越发的雪白。   余明渊让开道,让这个人年轻人先过去。   谁想这人看看去路,又看了一眼余明渊,道:“你是不是不记得我?”   “你?”余明渊看着他,他今晚喝得多,实在想看清人的面孔也难。   “是,我坐你的斜对面,你跟我喝过两倍黑啤,你不记得了?”这人道。   “没骗人?”余明渊不信,他的记忆力还没坏到这种程度。   眼前的男人也不是那种让人能忽视的类型。   “哈,你真可爱。”他大笑。   余明渊困扰地皱起眉,他仔细回忆包厢内的所有人,想把名字和面孔一一对应,却还是找不到眼前这张。   撒谎。   余明渊瞪他一眼,抬脚绕过他,朝回去的路走。   “你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他跟上来,解释道。   余明渊不说话,一心走路。   他着急起来,两条长腿轻快地一跃,蹿到余明渊身前,拦住余明渊的去路,道:“我真认识你!上一次也在这家酒店,你还记得吗?”   “上一次?”余明渊疑惑地看着他。   “对,上一次你被热水烫到手,谁给你拿的冰块你不记得了?”   这么一提醒,倒有了印象,但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次也是招待客户,不过那位国企的客户身居高位、为人刁钻,刚刚坐下来,还未谈正事,就突然指着自己杯子里的乌龙茶说,这茶叶又涩又苦,水也没烧开,现在都凉了,叫人怎么喝进口?Lisa一听,就想找服务生过来,那客户却高声对身边的人说,这就是xx公司的诚意,我看倒叫人失望至极。   如此刁难,众人却只有忍耐。   无奈,余明渊出去找服务生重新烧一壶开水,自己去端。不料,他端过去的时候,刚给客户倒好用滚烫的热开水泡好的茶,那客户却突然一拍桌子,从位子上站起来。   茶杯被他的手背一碰,顷刻半杯全浇在余明渊的手上。   滚热的茶水立刻染红了余明渊的手面,Lisa脸色一变,再无忍让之心,站起身道:“安阳既然觉得xx的业务能力不行,尽管去找别家,到时候上市中间出了差错,可别怪我提醒你们。”   她说完,忙去看余明渊的手。   那手背此时红肿起来,余明渊的皮肤还特别白,对比起来格外的狰狞可怖,让人揪心。   “怎么这么严重,快,我带你去看医生。”   余明渊知道Lisa为了这个单筹备了多久,对方的刁难是意料之中,他道:“我没事,我让服务员给我拿点冰块冷敷一下,我自己去医院。”   “那怎么行?”Lisa不肯。   予禾在旁边收到余明渊的眼神示意,只得劝道:“Lisa,安阳刚刚给我们递消息了,说可以谈谈正式合约,他们对刚刚的事很抱歉,不是故意的。”   余明渊便把手缩回去,说:“那经理只是想看看我们事务所的态度,所以作出刁难的姿态,但是刚刚绝对是不小心。Lisa,拿下这单,我们的年终可以翻两番,大家都指望这次能扬眉吐气,好好过个年。”   Lisa知道余明渊给她台阶下,为了接项目什么招数她没用过,现在只是牺牲余明渊一人,就能转变立场,变守为攻,何乐而不为。   她左思右想,其实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她充满歉意地看了余明渊一眼,她一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明白,余明渊也明白,安阳的人也明白,原本还要角力一段时间,压压价,谁想出了这个意外。   “明渊——”   “去吧,Lisa,不要让客户等你。”   等Lisa回包厢,余明渊才去寻找服务员给他拿冰块,手面疼得厉害。   “你是安阳的人?”余明渊看着面前的高个子道。   “是。你终于想起来了。”他笑。   目光又落到余明渊的手上,“手好了吗?上次真抱歉,我们刘总不是故意的。”   他给上司向他道歉,那次他们两家签完约喝酒,余明渊没来。   “又不是你的错。再说,我的手也全好了。”余明渊伸出手给他看。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余明渊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干净,比他的手小了一圈,好像一伸手就能把他的手指包裹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余明渊道:“我叫刘涵之。”   “余明渊。”   “那我就叫你明渊了,你明天有空吗?我想你请你吃顿饭。”   “什么?”余明渊诧异地看着他,有必要还要请吃饭了,真不是他的错啊。   “你一定得来。我们年末还要合作呢,你忘了。”他理直气壮。   那倒也是,刘涵之给他现有机会去了解安阳的状况,省得到时候经过别人的渠道去浪费时间。   “明天白天可能没空,晚上八点怎么样?”   “行,我都有空。183xxxx353,这是我的电话,到时候手机联络。”   余明渊记了下来,又报了自己的手机号,说好。   刘涵之这才放行,心满意足地走了。   刘涵之今晚来这家酒店,就是拿准余明渊工作的这家事务所又选了今晚过来吃饭。时机刚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回到自己的包厢,推开门,一屋子狐朋狗友。   “回来啦?”   “去那么久,是不是去别的乐子去了?”   刘涵之心情很好,笑看他们说:“去你们的。”   他一屁股坐在现在唯一一个没取笑他的人身边,伸出长臂,强搂着人道:“俞城!我约到了!”   谢俞城端着酒杯小酌,闻言头都没抬地说:“哦,恭喜你。”   “呿,你反应好冷淡。大喜事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才又见了他一面,今晚他一定是不小心喝多了,脸颊红扑扑的,真可爱。”   “你够了,恶不恶心?”谢俞城被他恶心到了,甩开他的手,回头看他:“你回国是为了接你爸爸的班,结果现在整天就知道泡妞。”   “那又怎么样,我爸那脾气你还不知道,整天板着个脸,我跟他实在没办法共处一室。再说——那是我心上人,不是别人,我第一次看到他,就知道我们肯定会在一起的。”   刘涵之感慨着,拿出手机递到谢俞城面前,“快,看看我的小美人,这是我今天刚刚偷拍到的。新鲜出炉,我的生命之源。”   谢俞城被刘涵之强迫扭过头,目光匆匆从他的手机屏幕上扫过,马上就毫无兴趣的移开,等等——这个侧脸,谢俞城猛地又回过头,凑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有些模糊的远拍。   “你的那个心上人叫什么名字?”谢俞城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刘涵之这个问题。   “嗯?我没告诉你吗?——明渊,余明渊。怎么样,名字很特别吧?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们在一起了,我就叫他渊渊。”   谢俞城闻言,坐在位子上久久的没动。   余明渊——余明渊——谢俞城喃喃道,最后他仰起头,将杯子里所有的酒精一饮而尽,立刻从位子上起身离开。   等你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发展发展剧情,新仇旧恨,都悉数来重新亮相。 第三十七章 第一次见面,赏个脸?   第二日,刘涵之果然如期给他打电话。余明渊下了班到地方,刘涵之早已在位子上等待。   余明渊由服务员领着过去,刘涵之坐在的位子上放着一杯不冒热气的咖啡,看样子等了很久。   他今天穿着一身与昨天相遇风格完全不同的西装西裤,打着一条蓝黑的细纹领带,头发经由造型师精心打理,看起来十分精神帅气。   竟然这样的认真准备。   余明渊低头反观自己,洗衣机洗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黑色裤子,因为平日时间紧,熨烫都极少,上衣穿了一天,手肘处不可避免褶皱多,发型更是没有,加之,上了一天班,满脸风霜疲惫。相形之下,余明渊有些自惭形秽了。   刘涵之坐在位子上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他招手。   余明渊见他如此热情,不由放下了心,他入座,说:“对不起,叫你久等了。”   不管余明渊是不是准时到,刘涵之早到了,那就是余明渊的来迟了。他毕竟是代表客户一方,不能当做普通朋友待之。   “跟我不必这么客气,还没吃饭吧,你看看菜单,有什么需要再加的。这家的红酒牛腩味道特别正宗。”   刘涵之把餐厅点餐的pad递给他。   余明渊扫了一眼点好的菜单,刘涵之点了四个菜,因为是西餐厅,主食点了意大利面。   “就按你的点吧。”余明渊没什么意见,刘涵之考虑的很周到。   刘涵之在他低头看菜单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余明渊你的脸色。餐厅的每张餐桌上方,都点着一盏暖色调的灯,鹅黄的灯光落下来让每个人脸上的五官都变得更加有质感。   余明渊一抬头,目光就撞进刘涵之含笑的眼里。   “想喝什么红酒?这家餐厅有店长自己推荐的一家酒厂,我喝过的一款冰酒味道很特别,要来一瓶吗?”刘涵之说。   余明渊不是傻瓜,这目光不同一般。   “晚上还要回去看表格,换果汁吧。”余明渊谢绝。   刘涵之露出惊讶表情,“还要加班,你们公司是打算你们的睡觉时间都压榨掉吗?”   余明渊笑,“现在年底了,一个人当三个用,不睡觉的多得是。”   他说着,心里断定刘涵之一定不是加班一族,真是幸福。   “早有耳闻你们行业加班成风,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假。”他喟叹。   “还没请教,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余明渊问。   “我是行政的,现在在人事,打杂的,不比你们人人都是精英。”他说。   能跟着一起出来谈项目的人事肯定不是一般的打杂的,余明渊想,下次打听一下这位到底什么来头,知己知彼。   “做人事多好,朝九晚五,一周双休,有闲暇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余明渊道。   “你现在的工作不是你喜欢的吗?”他好奇。   “是自己喜欢的,但是一旦爱好成了工作,性质就变了。”余明渊坦诚。   “那倒是,我是我爸逼我读MBA的,上学也是混一张文凭,远不如你。——那你平时有什么自己的爱好?我工作能力可能一般,但是如果说到玩,你真找对人了。”   “哪有人这么评价自己。”余明渊有些好笑,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公子才精通玩乐,上班只是去点个卯,只为跟家里人交差。   “我喜欢赛车,你呢?我知道有一个赛车场,环境特别好,正好这周它们举办一场比赛,我有邀请,我们一起去看看?”刘涵之热情邀约。   赛车场——余明渊心中一动,他有用一种新的目光看向刘涵之,“你说的是‘方程式’吗?”   方程式就是蒋天泽那个他为了自己那点小爱好开的赛车场,会员制,一般人很难进去。当初因为借用赛车场,余明渊还得罪了蒋天泽,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还在营业。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蒋家大少爷比自己想象的长情。   而刘涵之又是什么人物,安阳一个小小的人事部员工,能被他们的刘总带出来谈判,又能拿到方程式的邀请函。   “对,你知道?”刘涵之露出惊讶的表情,马上就灵机一动,说:“你以前去玩过吗?你是不是也很喜欢赛车!”他急于想找到和余明渊的共同爱好。   “不。”余明渊说。   刘涵之还要再问,这时服务员推着餐架过来上菜,两人止住话题。等服务员离开后,刘涵之道:   “去吗?就在这周日晚上,你们周日应该不用上班,那也太不人道了。”   余明渊对刘涵之的那点好感此刻已经全无,虽然交朋友与钱无关,但刘涵之显然不是普通人,可能还和蒋天泽扯上关系。   他必须小心一点,余明渊说:“抱歉,这周我实在抽不出时间。”   刘涵之一脸失望,但是一想到余明渊的工作,又振奋起来:“没关系,下次有空再约。”   下次?余明渊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跟刘涵之止步于单纯的客户关系了,私交实在没必要。   他笑笑,低头吃东西。   食不言,余明渊严格遵守良好的用餐礼仪。刘涵之又提了两个话题,余明渊都敷衍过去,埋头吃东西的样子。刘涵之只得暂时放弃了交谈,三心二意地吃着东西,眼睛不停瞄着余明渊低垂的睫毛。   他们放下刀叉,刘涵之见余明渊吃饱了,兴致又起来了,打算再打探余明渊的兴趣点。这时一个人从他们的座位走过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脚步,猛地回头看向刘涵之。   “——涵之,你今天也在这里吃饭?”那人说,他从微黯的环境里走到两人桌前昏黄的灯光下。   他的个子比灯泡的位置还高,脸还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余明渊只看见他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小西装,身高腿长,脊背挺秀,已经足够让人心惊。他说完话,头一低,神采飞扬的脸落进光晕里,更是让人难忘。   “师秋,你也在?”刘涵之神色意外。   名叫师秋的青年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他看着刘涵之说:“我跟朋友来吃饭,你早说你也来这儿,我们就拼桌了。”他说着,朝餐厅另一角指了指,那一桌是大桌,坐着三四个跟他打扮相似的年轻人。   刘涵之想显然跟他们都认识,看一眼就回过头对着师秋道:“今天就不必了,我请朋友吃饭呢。”   “咦——这位是谁?涵之,不介绍一下?”师秋仿佛才发现余明渊。   余明渊对着师秋微笑,师秋也朝他笑,但是目光也太锐利了一点,好像探照灯一样,似要把他的骨头都照得一清二楚。   有意思。这是刘涵之的什么人?余明渊看了一眼刘涵之,刘涵之脸上无奈的神色不像是伪装,看起来并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   而师秋看起来这么伶俐的外表,也不像不识趣的人,但这时候又驽钝起来,等着刘涵之介绍。   “师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余明渊。明渊,这是我的好朋友师秋。”刘涵之说。   “余明渊——幸会。”师秋伸出右手。   余明渊听到他念自己名字的时候语速可以的放慢,望着自己的眼神十分玩味。他伸出手,和师秋握了一下。   师秋只把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就松开。   刘涵之没察觉这么细节,对师秋说:“我们刚刚吃完,你们呢?”   师秋道:“我们也是,晚上我们准备去别的地方续摊。市郊刘姐开的会所去了吗?要不要今晚去看看,之前一直等你有空,没想到你不声不响就有了时间。赶早不如赶巧,就今晚吧?顺便也和这位新朋友一起看看。——明渊,我可以这么叫你吧?一起去吗?刘姐开的会所都特别有意思,绝对值得一去。第一次见面,赏个脸?”   刘涵之今晚还没余明渊聊够,正打算找别的理由续摊,没想到师秋一来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没说反对的话,跟师秋一起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余明渊。   “对,明渊,平时工作那么辛苦,就借着今晚放松一下,不算什么。一起去吧?”   全然忘了余明渊跟他说过晚上要回去看表格,余明渊心里叹气,不靠工资吃饭的人当然有底气给自己放假。   “不了——我……”   “今晚是老六的生日,晚上所有的花费我全包了,你是涵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就去切个生日蛋糕,花不了多少时间,——你不会不肯跟老六道一声生日快乐吧?”   师秋笑眯眯地看着他道。   余明渊静静地看着师秋,眉头微微皱起,“其实,我跟刘先生……”   “哎哟,都这个点了——走吧走吧,我们快迟到了!”师秋突然拉住余明渊的手臂,将他从座位拽起来,不顾余明渊的拒绝,推着他一起出了餐厅。   几个不事生产的公子哥,搭乘着跑车就朝着市郊出发。   路上,师秋和刘涵之同坐一排,余明渊被安排在别的车上,就是拒绝也晚了。   真拒绝到这份上,谁知道刘涵之会不会恼羞成怒,跑去给他们的合作添麻烦。   他们说的会所建立的十分富丽堂皇,走进去就有颜色姝丽的男女穿着制服给他们引路。他们订好的包厢内,有泳池、吧台、KTV、桌游……想玩什么都可以,落地窗户外,还有户外趴体,穿着比基尼的男男女女在水里畅游,想猎艳,下楼就有去处。   师秋说得倒也不算作假,他们一到,已经预定好的节目,一个接一个,不让人又空闲,几层高的大蛋糕推进来,气氛到了高潮,现场彻底成了发泄的场地,到处都是乱扔的奶油蛋糕和小食。   余明渊看无人注意他,便推门走出去。即使是个外人,身上也不免遭殃。这件衬衫是彻底报废了,头发上也不知道被谁砸了半片奶油蛋糕。   余明渊顺着服务员指的方向,去卫生间洗掉黏住头发的奶油。心里说不窝火是不可能的,可惜师秋口口声声你是刘涵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刘涵之他又不能得罪,这口气也只得忍着。   他从卫生间走出来,转过弯,还没走出去,两个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你今晚是干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明渊过来?”这是刘涵之的声音。   哦。余明渊冷淡地想,这个富家子还知道自己是被逼来的,看来也不是眼瞎没脑子。   师秋不甘示弱,他道:“你还问我为什么?俞城告诉我你喜欢上这个不要脸的贱货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的眼光。”   “什么贱货,你说话放干净点!”   “看来俞城也警告你了,你还这么执迷不悟。他不是贱货是什么?你以为他冰清玉洁?被人草烂的货色,你还当成宝?”   “师——秋——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嘴巴放干净一点,如果你还想让我把你当成朋友的话。”   “好,好,我不说了。是我多管闲事。”   刘涵之吸了气,说:“俞城说的是他以前的事,现在他好好工作,靠自己说的双手吃饭,我想我有权利追求他。”   “追求?呵——你还不知道吧,他有个小表弟,像狗一样扒着俞城,只为俞城给他的公司一点帮助。还有他那个妈,三番两次想找蒋家,被人明示暗示,还当看不见。——你怎么不知道,他现在对你若即若离,不是待价而沽呢?”   “他看起来不像——”   “不像,呵,不像能给人包六七年的时间。涵之,你太想当然了。”   “你别说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晚一定要他来吗?今晚少君也在这儿,我们来看看他见到少君是什么反应。”   “喂!这——”   “涵之,少君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吧。你以前可迷少君迷的不得了,比对余明渊还投入,怎么,现在再见少君都怕了?”   “我没有。”   “行了,回去吧,少君也快来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余明渊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是失望到极点,还是劫后余生。   还好,早一点知道刘涵之是什么人,以后不必浪费时间。   这样一想,也不算失望,对一个陌生人的能失望到什么程度。   他朝出口大步走去,路上见到对他弯腰低头的服务生,他又觉得生活没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起码,他现在有的选择,未来是他选的,他的同事虽然有磕绊,但是也有予禾这样坚强聪颖的女性。   正低头专心想着事,迎面几个人朝他走过来,带头的正在回头跟旁边的人交代事情。他走的走廊是不算宽敞,余明渊放慢脚步,靠边停了停,快要几步路的时候,那一行人与他面对面相遇。   这时,余明渊抬起头,看到那回过身人的正脸后,不由一怔。那一瞬间,迎面带头走来的男人也抬起眼睛,与他的视线恰好撞在一起。   ——是蒋羡祺。   作者有话说:就想写一写修罗场,错字可能有些多,我早上来修改。 第三十八章 别替你父亲做决定。   狭窄的过道空气立时变得稀薄,这么猝不及防的第二面,实在让余明渊措手不及。这么晚了,快十一二点了吧,蒋羡祺还穿得干净整洁,西装领带永远笔挺,皮鞋从不沾灰尘,而他衬衫上添加了色素的奶油蛋糕印渍融化开来,像一团糊住的污泥,头发经过一天的粉尘洗礼,从额上垂落下来。   如此落魄,余明渊心中不由哀嚎,再见面,难道一定让他体面一点也不行吗?   蒋羡祺也在看他,匆匆的脚步慢了下来。余明渊不知道他在看自己的头发上没洗干净的奶油,还是在看衬衫上水渍,心中窘得发慌,让他不由移开目光,落到蒋羡祺身边的人身上。   大晚上的,一身西装革履,手上还拿着一沓公文,跟在蒋羡祺身边战战兢兢的,一看就是贴身秘书——张家峰。   他还在作秘书。   张家峰也看到了余明渊,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的痕迹比他的老板要多,大概天生的劳碌命,乍一见到余明渊,脱口道:   “余少!”   这一声,将走廊徒然安静下来的凝滞打破。余明渊朝他一笑,他跟张家峰没什么恩怨,实际算来,在蒋家,张家峰以前求他的时候更多。   不过,今晚他实在不想说话,只微微点头。   张家峰的话刚刚出口,就知道自己莽撞了,脸上十分懊恼。又见余明渊没有漠视他,还朝自己点头微笑,马上也回了一个笑,接着抬头看向自己的老板。   蒋羡祺果然不快地瞪着他,薄唇微抿。然而没等他说点什么来补救,蒋羡祺已经转向余明渊,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神阴鸷而深沉。   余明渊却已不再抬头,他垂头看自己手腕的手表,时间真的太晚了,他必须回去了。   他不等蒋羡祺一行人先离开,便侧身绕过蒋羡祺的身边,朝出口走去。   实在没可说的,叫他什么呢?蒋先生?那跟以前又有什么区别?既然打算做陌生人,那就一句话不要讲。   谁知道,讲多了会不会说错话?   余明渊的神色自然下来,他与蒋羡祺擦肩而过,跟白天擦肩而过的千千万万人没什么不同。他的心跳不会加速,脸上亦无悲无喜。   “你等等。”   余明渊心中记挂着出门打车的事,做穷人要有穷人的自觉,来这儿的人大约都不会用到滴滴,离市区太远,出租车也不会光顾。不知道门童愿意不愿意帮帮他,为他指一个方便之门。   “余明渊,我让你等等。”   余明渊的肩膀突然被人抓住,那力道很重,把他往后一扯,余明渊整个人都晃了晃,他诧异地向后一看。   蒋羡祺愤怒地看着他,很生气的样子。   余明渊眨眨眼睛,满脸困惑,蒋羡祺还在瞪他,好像他做错了事。可是他话都没说一句,表情都管理里的很好,不该流露的一点都没有露出来。   他去看张家峰,希望张家峰尽到第一助理的责任。蒋羡祺每年付给他那么高的年终,可不是让他在一旁干看着自己老板做错决定的。   谁想张家峰却连看他都不敢看,带着其他人就要离开。   余明渊这才慌了,他抬眼看蒋羡祺的脸,这是他们分别之后,第一次离得这样近,连蒋羡祺生气时眉心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干嘛这么生气!   “什么事?”余明渊问。   然而他一出声,又或者这句话再一次犯了蒋羡祺的忌讳,余明渊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的力道重了重,捏得他都疼了。   “你现在——”蒋羡祺开口道,然而话没说话,另一个响亮的声音盖过他。   “明渊!明渊!”   余明渊朝声音来向望去,刘涵之焦急的脸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蒋羡祺也看到了他,他松开手,后退两步,和余明渊并列站在一起。   刘涵之在走廊四顾,看到余明渊的身影,便拔腿跑过来。他的发型都因为他的步伐凌乱了许多,不过这并没有损伤刘涵之的帅气,反而多了两分不羁。   单看外形,他实在是个不错的男人。   “你到哪里去了?我在包厢一直没等到你,打你电话,你又不接。”刘涵之数落他。   余明渊闻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想起来,来的路上给手机设了静音,怪不得没听到铃声。手机屏幕按亮,刘涵之无数个来电显示显现出来。   他似乎真的很担心自己。   余明渊放下手机看刘涵之,他脸上那层焦急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找到余明渊的放心。   “你怎么不说话?——您、您是蒋叔?”刘涵之的注意力放松之后,才有空注意现场别的男人。   一看之下,顿时呼吸屏住。   蒋羡祺听这个公然在他面前对余明渊表示担忧的大男孩叫自己叔叔,也分外诧异。他将目光从余明渊脸上收回,定睛看向刘涵之。   刘涵之与他的父亲有六分像,这已足够。   蒋羡祺的记忆力一向极佳,他能有现在的身家,绝对的真材实料、绝不掺假。   “你是刘总的公子?”蒋羡祺客套道,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余明渊。   刘涵之丰富的表情与余明渊的冷淡对比,相差实在太大,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正是。蒋叔您是过来找少君的吗?他现在在我们的包厢,我去喊他过来?”刘涵之殷勤地道。   “少君也在?”蒋羡祺才知道。   刘涵之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是啊,我们叫了少君去了我们的包房。”   蒋羡祺不语,刘涵之默认他同意,乐颠颠地回头看余明渊:“明渊?”   他始终没发现余明渊对他的冷淡,余明渊沉默,他认真地说:“刘先生,我想我要先回去了。”   “什么?”刘涵之错愕至极,他伸手抓住余明渊的肩膀,无措道:“明渊你怎么了?”   “何必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余明渊淡淡道,他推开刘涵之的手,目光直直地看着刘涵之,“刘先生,我的工作很忙,时间很紧,没空陪你玩恋爱游戏,更没参加你朋友的生日宴会,听他对我过去生活的批判。”   刘涵之呆住,他没想到余明渊会说这样的话,他道:“你听到我和师秋说的话了。”   “一字不漏。”余明渊回道。   刘涵之想解释,他抬起双臂,想再次抓住余明渊的肩膀。余明渊退后一步,不给他机会。   “你听我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是师秋——”   “不要紧,你不需要解释。”   “明渊,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师秋会——”   “我说了,你不要解释。”   余明渊觉得跟刘涵之说话好累,是不是富家子弟都这个模样,听不懂人的话。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在走廊响起。   余明渊抬起头,目光越过刘涵之的肩膀,看到不远处伫立着一个穿着简单咖啡色毛衣的青年。虽然穿的简单,但是周身气度已十分吸引人的眼球。   今晚到底是什么日子,不想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来,让人应接不暇。   “蒋先生,刘涵之——”王少君含笑走过来,他好奇的目光看向余明渊,“咦,你好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样的自来熟,余明渊看着他自惭形秽,他还在梦里把他想象成十恶不赦的人,可见自己的心胸是如何的狭小。   王少君和之前的唐洵之流相比,着实是另一个高度。   他配得上蒋羡祺。   余明渊越发的想走了,待在这儿实在是自取其辱。   大约都是熟人,王少君上前亲密地挽住蒋羡祺的手臂,他笑着看余明渊:“你是涵之的朋友吗?第一次见到你。”   余明渊苦笑,这叫他如何回答,他根本不应该留在这儿。   “不,你看错了,刘先生是我的客户——”   “就是客户吗?”刘涵之突然打断他,痛苦地说。   你看,没有吃过苦的小少爷大约就是这样,公开场合,肆无忌惮地流露自己的感情,才不管旁人的眼光。   余明渊想,他一定要自己难堪了。   “是。”   余明渊惜字如金,转身就走。   刘涵之眼疾手快,拽他的手,想拉住他。   他们这样像电视上演的三流肥皂剧,刘涵之毫无所觉,做戏做得如此认真。不过才见了三次面,第一次,余明渊甚至都不记得了。   “明渊——”   余明渊光火,刘涵之为什么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   “刘先生,请你自重。”   终于还是做了这个坏人,呵。   刘涵之呆住,他愣愣地看着余明渊。   这个表情才应景,苦苦追求的富二代被人如此没眼色的落面子,多么值得人同情。   是自己不识好歹。   “消消气,消消气,涵之你快给人道歉,你看你把人逼到什么地步,你就是再喜欢人家,也不能强迫人啊?”王少君看了一会儿戏,开口劝道,“明渊?我能这么叫你吗?我知道涵之肯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别生他的气,他从小娇生惯养,性格还是个孩子。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怎么样?大家重新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把话说开。”   刘涵之只盯着余明渊:“明渊,给我解释的机会好不好?”语气是那样的可怜。   余明渊抬起头环视众人,都在等他的答案。蒋羡祺则微微皱着眉看他, 一直沉默着。   面对这些人,简直比连续加班一周还累。   他精疲力尽。   “好,不如把话说开。”他缓缓道,“刘涵之,你清楚我以前的身份,但是你不介意是吗?”   “是,我很欣赏你,我不说假话。”   “明白了。”余明渊点头,“但我很介意,我最恨以前这段经历,我不想和一个对我的过去一清二楚的人在一起。你听清楚了吗?”   蒋羡祺目光一凝,他眯起眼睛深深地看着余明渊。   “我向你郑重道歉可以吗?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提一个字。”   “不,我听见你刚刚叫蒋羡祺蒋叔,是吗?”   “对。”   余明渊笑笑,他道:“但我答应过蒋羡祺,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什么意思?”王少君茫然,他看看余明渊,又望向蒋羡祺,可蒋羡祺却一直盯着余明渊,这让他的心顿时慌张起来。   “我已经破了两次例,常言道,事不过三,我应该竭力避免第三次见面,这是我的本分。”   “蒋先生?”王少君凑近蒋羡祺,他想弄明白余明渊说得话到底什么意思。   大家看起来都心知肚明,就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刘涵之说:“我可以——”   “你不可以。你只是刘家的儿子,不是老子。你靠你父亲吃饭,别替你父亲做决定。”   “你别话说得那么绝,世事无绝对!”   余明渊笑起来,“那好,正好蒋家能当家作主的人就在现场,你就当着蒋羡祺的面发誓吧。——你们刘家以后同蒋家再无生意往来,如若反悔,你们刘家立时破产,你变成和我一样的穷光蛋。”   刘涵之张着嘴,他的目光游移,思想在做剧烈的斗争,久久没有踏出一步的勇气。   大话谁不会讲,余明渊退后两步,对着众人道:   “话说完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第三十九章 这是我跟你的事。   余明渊出了门厅,站在台阶下的门童伸着头张望他,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还没有找他要车钥匙。他哪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车,哪来的车钥匙。   然而站在大门口太张扬,出入大门的人都要看他一眼,好像他多稀奇一样。   余明渊左右看一眼,找了一处僻静的白石栏杆边上站着。十二月的夜晚,户外空气冰冷,他来得匆忙,穿得大衣太薄了一点,风从衣角侵入,冻得他手脚冰冷。   他拿出手机,找了打车软件,打开一看,附近果然没有一辆车载人。他放下手机,把手插在口袋里,清冷的月光幽幽地从雕花的房檐斜照下来,将他的影子从脚跟处拉得长长的。忽然,一阵不大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和他的影子重合起来。   他猛地回头一看,一个人从幽暗的阴影里走出来。   月光撒在他的脸上,余明渊看清他的面容后十分意外。   “张家峰。”他说,语气听不出是不是失望。   张家峰对他的态度依然很恭敬,说话一板一眼:“余少,先生吩咐我送你回去。”   余明渊第一反应是你说的“先生”是谁,但是脑子迅速冷静下来。   他不语,手放在口袋里紧紧握在一起。   “余少,外面天冷,这边偏僻,车不好等,还是让我送你一程吧。”张家峰劝他。   余明渊想,按照一般的小说剧情来说,自己应当要拒绝。刚刚不顾一切耍完了威风,自当不能立刻卑躬屈膝。   这便是一般人说的骨气。   “好,谢谢你。”余明渊随着他下楼。   那在寒风中站岗的门童见他下楼,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余明渊回他一个笑,他低下头进了拉开的车门。   车厢内,余明渊一路沉默,张家峰没有问他自己的住处在哪儿,好像他一切都知道。   就如蒋羡祺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谢谢。”   到了公寓的门口,余明渊礼貌道谢。   张家峰毕恭毕敬,连忙道不用不用,但是没有立刻把车开走,似乎在等着什么。   余明渊垂下眼睫,全当不知道,转身进了安全门。   他站在电梯门口,没有按电梯的按钮,电梯停在第二十三层没下来。   他想,蒋羡祺这是在可怜自己。   比起看不起,可怜是更低一等的感情。   他一定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当年十五岁那样可怜,甚至更可怜,所以忍不住伸以援手。   这一次,不求任何回报。   就像人们在冬天吃饱穿暖出门游玩,路边上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便忍不住伸以援手。   这二者又有何两样。   人们不会和乞丐做朋友,更不会想和乞丐谈恋爱。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一晚上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些刻薄言语,都没有蒋羡祺给的举手之劳让他更狼狈。他伸手捂住嘴唇,深深呼吸了一下,才有力气按下电梯的按钮。   第二日,生活照常进行,只是刘涵之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然而,余明渊下班,却万万没想到,一个完全没预料到的人会等他下班。   王少君在写字楼的一楼大厅等他,见到他从电梯里出来,便走上前说:“你好,能否请你喝一杯咖啡。”   余明渊一直觉得王少君是个快活的人,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就能看到他的灵魂。今天他眼睛不再清澈,忧虑填满了他的灵魂。   余明渊抬起手表,他晚上回家还要接线一个视屏会议,时间着实不多。   “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余明渊说。   王少君道:“足够。”   两人去了街边一家幽静的咖啡厅,王少君一直垂着头,好似要说的话难以启齿。   余明渊心想,他难道还在等自己先开口吗?   他又不是蒋羡祺,需要迁就王少君的情绪。   “……我让人打听了你的事。”王少君终于在咖啡快冷掉的时候,开口道。   余明渊点头,他的事又不是什么隐秘,蒋羡祺又有那么大的名声,没登上八卦报纸已算仁至义尽。   “你还爱他吗?”王少君问,声音很轻,目光紧盯着余明渊的脸。   余明渊非常诧异,王少君竟然问得如此直白,丝毫不给人敷衍的余地。   “我和他认识到今天为止才半年,你却和他相处七年多。七年时间,几千个日日夜夜,如果两人毫无感情,肯定无法容忍彼此这么久。你们肯定有深的感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别再见他,一次也不行,你会影响他的心神。”王少君肃容。   余明渊像是在听天书,他至今不知道他还有这个影响力。   “你杞人忧天了。”   “你别管我是不是杞人忧天,我希望你能做到这一点。”   余明渊不快,王少君的话太咄咄逼人。   似乎是看出余明渊的情绪变化,王少君又软化下来,他祈求道:“你离开蒋羡祺,你还能活得好好的,学照样上,找的工作也比别人强。你是坚韧的人,但我——我如果离开蒋羡祺,我会活不下去的。”   余明渊哑口无言,这叫他怎么接话。   他一句重话没有,王少君已经梨花带雨。   “这是我的一点诚意,”王少君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推到余明渊面前,“里面有五十万。只要你做到答应我的事,我事后可以再给你转一百万。”   余明渊再次咂舌,要是当初王翊萱用这样的办法打发他,说不定他早早就拿钱走人。   这么容易赚到的钱。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吗?或者,你对蒋羡祺一点信心都没有吗?”余明渊好奇这一点。   “不,我对我们很有信心,但是我想要一个安心。”他说。   余明渊霎时领悟过来,王少君想花钱买个平安,就像打发外面那些一直想缠着自己老公的野草野花一般。   他怕自己用以前的事来骚扰蒋羡祺。   “拿着吧。我知道你跟他分手的时候,一文钱也没拿,现在日子过得很拮据。”王少君说。   余明渊觉得这些人就是这样,仿佛自己毫无隐私,也不需要隐私一样。   他难道就没有自尊吗?   “蒋羡祺知道你过来找我吗?”余明渊道。   王少君看着他不说话,他眼睛最是异域风情,像电影里的法国美人。   “他要是知道你拿钱打发我,肯定会生你的气。”   “不会。这是我自己赚到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跟他无关。这是我跟你的事。”   是。是。余明渊何尝不知,王少君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可是,你给的数目也太低了,蒋羡祺在你眼里就这个数吗?”   王少君吃惊地看着他,好像余明渊说的话冒犯了他一样。   过了一会儿,王少君又从容下来,仿佛已经明白余明渊毫无威胁。   “那你想要多少?我办画展并不赚钱。”所以别狮子大张口。   余明渊笑,“这应该由你决定,我想知道蒋羡祺在你眼里值多少价位。”   王少君咬牙,道:“我跟你不一样,我爱他,不贪图他的金钱地位。”   “是,我知道你人品高洁。”   王少君觉得自己跟余明渊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给你一百万,事后再加一百万。这已是我全部的身家。”   余明渊含笑点头,王少君满意离开。他满腹心事而来,心满意足归去。   余明渊看着面前那一张小小的方块卡片,心想,起码他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终于想起来要站起身,弯腰去拾起对面那张银色的卡片。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冷的卡面,另一双手半道横插进来,将这张银行卡劫走。   “现在,两百万就可以下买下你的自尊?”   作者有话说:是谁我就不用说了吧? 第四十章 他怎么配跟你比。   一个人自然地坐在对面位子上,好似他只是来迟了。余明渊维持着伸手的动作,怔怔地看着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认识到面前的人真是蒋羡祺。   蒋羡祺把银行卡放到自己的手边,抬着头看他。余明渊稳住身体,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这是干什么?一个接着一个来的羞辱他吗?   王少君能给我两百万,蒋羡祺呢?最起码翻一番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身份吧。   他在位子上坐好,好整以暇地等着接蒋羡祺接下来要使出来的招数。   “蒋总就是要找我说这些吗?如果是的话,那就恕我不多陪了。晚上时间紧,还有一个会议等我,您请自便。”   这番话很得体,余明渊想,称呼也是思量两遍才叫出口,无论是蒋羡祺、蒋先生都不合适,还是叫蒋总、蒋老板才显得有距离感。   “你现在跟人谈话要按小时收费吗?我不知道你学的不是审计师,而是证券师。”蒋羡祺道,声音冷冷的。   即使按小时收费,那也是不起眼的证券经理人才干的事。蒋羡祺在讽刺他,能力平平,却好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们非亲非故,你又不是我的客户,我干嘛要听你说废话。”余明渊说,豁然从位子上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两百万也不要了?”蒋羡祺说。   两百万,呵,谁想要尽管拿去。   余明渊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是嫌太少吗?”蒋羡祺在身后道。   余明渊听得一簇火从胸口窜起,他猛地转身,怒瞪着蒋羡祺:“是啊,两百万就想打发我,不可能。那么,蒋总要拿多少甩我脸上,五百万、一千万?”   “坐下说话。”蒋羡祺冷静地指了指对面的位子。   余明渊气头上,他很久没这么生气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为什么要坐下来?你没资格指使我做任何事。”   蒋羡祺起身拉住他,把他按到位子上,说:“服务员在看你,其他客人也注意到我们这边,你要是再冲我歇斯底里,他肯定要报告大堂经理,然后将我们轰出去。”   这种时候,蒋羡祺都不忘奚落他大吼大叫、没有教养。   是,他就是这么没有教养。   但这又关他什么事?   “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蒋羡祺低声说,不看他气鼓鼓的脸,伸手将余明渊面前早已冷掉的咖啡端到另一边。   “你还有十分钟,有话快说。”余明渊回道。   蒋羡祺坐他对面,把他仔细看了一遍道:“脾气易怒、喜欢熬夜加班、饮食不健康——偶尔还要泡吧……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身体的。”   余明渊听他前面的话,还算正常,虽然有夸张之嫌,别人都说他脾气温柔好不好。自己跑过来贬低奚落他,还指望别人温言细语、全盘接受吗?   再说了,泡吧?这是哪来的莫须有指控。   “谁泡吧?”余明渊脱口道。   蒋羡祺挑起一条眉毛不语,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昨晚——哦,对,他们是昨晚遇到的第二面,他觉得自己在泡吧。   “那你去就可以,我去就不行吗?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非得呛我才能说话是吧?”蒋羡祺被他三番两次刺激,也有点上火了。   余明渊哼了一声,“还有六分钟。”   “晚上吃饭了吗?不吃东西就继续加班?”蒋羡祺突然转移话题。   余明渊懒得再听,废什么话,他来找自己就为了说了这些?还是说昨晚还没有同情够自己,今天还要再接再厉?   “你的情人一下班就找我,扔了一张价值百万的银行卡给我。紧接着,你本人又大驾光临,让我坐下来,聆听你的伟大教诲。所以,我听完了您的教诲,您要施舍多少给我?如果价格适中,我大可以放老板的鸽子,去好好大吃一顿。”   “那你想去什么地方吃?”蒋羡祺道。   “什么?”余明渊愣住。   蒋羡祺很认真:“你心里有目的地吗,我们即刻就去。”   余明渊顿时冷静下来,他不该这么对蒋羡祺放肆的,好日子过太久了,什么危机感都迟钝了。   “我是说笑的,你明白的。”   他实在糊涂,蒋羡祺的脾气他怎么忘了。   “我没有说笑,你的胃娇贵,九点之后再吃什么东西就会胃痛。”蒋羡祺说,声音很温柔,“现在快八点了,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们。这是多么有诱惑力的一个字眼。   “实际我现在就算晚上一点钟吃东西,第二天都能按时起床,什么事都没有。我现在耐打耐摔,早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余明渊提醒他。   蒋羡祺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触动,许久才道:“你真的长大了。”   余明渊低下头,“人都会长大的。”他说。   蒋羡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想他这样辛苦,以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健康肤色现在只剩下白这一项,但那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他以为余明渊离开他,会回来求他。他花了那么大精力养出来的孩子,如何能忍受的了那些贫苦的生活。   饭吃不了硬的、冷的,一般质量的米粒都咽不下去,穿衣服一定要特定的材质,出去从来都是车接车送,学习之余,还会一起出国游玩。   但是听说,他在欧洲读书住得是地下车库,那么阴暗潮湿的环境,睡觉与蜘蛛同眠,每天连好一点的蔬菜都要精打细算,放假的时候,一天要打两份工。起早贪黑,生生把自己炼成一个铁人。   可是在那么难熬的环境里,余明渊始终不曾后悔过半分。   他有他的坚持。   并且一直在为此努力。   “不觉得辛苦吗?”蒋羡祺温声问。   余明渊抬眼看他,脸上露出笑来,以为蒋羡祺说的是自己的工作:“大家不都是这么上班,有什么好叫苦的?你信不信,如果我辞职,立马就有新的人来竞争这份岗位。新一批说不定个个名牌大学毕业,比我优秀不知道多少倍。我应该感激,感激公司愿意启用我,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是吗。”蒋羡祺淡淡道。   余明渊点头:“我现在过得很充实。”   “充实?——会被人当面戏耍而无力反抗,只能一逞口舌之利?”蒋羡祺犀利。   余明渊无奈,“充实并不代表就没有波折。人生怎么会一直平坦顺遂,总要对以前的选择负责任吧。”他们说的又有什么错呢,大部分都是事实。   “你在怪我。”蒋羡祺道。   他怎么会这么认为?余明渊想,他一直都很感激蒋羡祺的。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人。在我人生的最低谷,只有你对我伸以援手,把我从泥潭里拉扯出来。如果这世上有救世主,那对我来说,这个人就是你。”   蒋羡祺停了停,才道:“现在还是?”   “是。”余明渊毫不犹豫。   “我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   余明渊一笑,“什么是好人坏人?你对我好不就行了。世界上最大的善人,可是不对我好,那又于我何干?”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蒋羡祺说。   余明渊垂眼,说:“也许吧。”   蒋羡祺看着他的眼睛,他伸手想去抚摸它们。   余明渊却后退一步,把身体后倾,躲开他的手指。   “你应该回去了。”余明渊提醒他。   蒋羡祺深深地看他,声音低沉悦耳,充满诱惑地道:“宝贝,回到我的身边吧。”   余明渊听到蒋羡祺叫他“宝贝”的时候,心神一滞,一阵酸涩涌入鼻腔,多久没听到蒋羡祺叫自己宝贝。   宝贝,那么多回忆从脑海里被一页页掀起,余明渊摇了摇头,不,别想了,他不能再回去。   余明渊冷静地拒绝道:“不,我不会再回去的,你有了你的‘少君’,你不记得了吗?他漂亮又有风情,又一心一意喜欢你,你应该珍惜他。”   他怎么配跟你比。蒋羡祺不语。   余明渊看他表情似是真的想要将所说的话付诸现实,他太熟悉蒋羡祺的行事风格,不禁十分惶然,“你不能毁了我现在的生活——”   “这叫什么生活,只能叫生存罢了。”蒋羡祺轻描淡写道。   “可这是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宝贝,你的人生在你十五岁之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明白这一点呢。”   作者有话说:我为什么如此狗血(陷入沉思) 第四十一章 要下雪了。   余明渊闻言,脸色霎时惨白一片。他呆怔地坐在位子上看着蒋羡祺,漂亮的眼睛圆睁,下巴尖尖的,一脸的无措。   那模样看在蒋羡祺的眼里,只觉得他分外的惹人可怜。   是不是话太重了?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我不过是玩笑话,明渊,不要怕。”   蒋羡祺伸手握住余明渊搁在桌面上的手,这一回余明渊没有躲,只是乖顺地任由他的动作。   余明渊的手很冷,手指僵硬,但是这都比不了一个人的无能为力。   “一定要这样吗?我难道就不是个人吗?”余明渊轻声说道,他似是没有期待蒋羡祺的回答,紧接着又喃喃道:“可是我已经不再奢求什么了啊,我已经明白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为什么……”   “明渊。”蒋羡祺站起身,绕过桌子上,坐在他的边上。   余明渊测过身,抬起头望着他,说:“我其实有点高兴的,你肯来看看我,没有完全忘记我。”   “宝贝。”蒋羡祺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紧紧按着他的背。   余明渊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睛盯着虚空的一点,不知道在看什么,他道:“我回去做什么呢?跟在你身边,被你的儿子怨恨,被你的太太掌掴,时而再有两三个新宠到我面前争宠,我的姐姐抬不起头做人——我听人说过,如果你叫别人养活,那就不能要求别人尊重你。”   余明渊坐起身,他盯着蒋羡祺的眼睛说:“可是我现在不靠你养活,我自力更生,为什么你还是不尊重我。”   “我还不够尊重你吗?”蒋羡祺抚摸他的眼睛轮廓,另一只手拾起余明渊的手,放到嘴边轻吻。   余明渊的眼里满是失望,“你的尊重是什么?像这样吗?我不要。”   他推开蒋羡祺的手,站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整间咖啡厅都安静了。窗外的天空黑沉沉的,乌云低低的压在摩天大夏的上方,对着大地一副蠢蠢欲动、不怀好意的模样。   “要下雪了。”余明渊道。   蒋羡祺跟着他一起抬头看向窗外,夜晚的都市被霓虹灯串起,行色匆匆的人影像散落的星,将沉寂的夜色点缀的繁忙起来。   “我离开你的时候还是夏天,那时候我站在大街上,感觉到天都灰的。因为不知道往哪里去,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你看,这么大的城市,那么多辆车,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停下来,等你,我突然就不怪你了。”   只是,我也不想再喜欢你了。   “我要回去了,麻烦你送我一程吧,现在不好打车。”余明渊说。   蒋羡祺点头,两人一道出去。刚刚走出门,白色的雪花从天空坠落,轻盈地飘在人头发上、肩膀上,余明渊伸出手,接过几片雪花放到手心。   小小的冰凉触感,叫人心情愉悦。   坐上车,蒋羡祺一直没说话,但是神色也没有特别不开心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余明渊问。   “说什么?”他说。   “我以为你会生气。”   “生气?我没有那么多气生。”   对不在意的人,确实是很难生气的。   “哦。”余明渊回道。   “你比以前坦率许多,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不管不顾就讲出口。”蒋羡祺突然道。   余明渊笑,“我现在有更实际的东西想要,样样都在伸手找我要钱,早上睁开眼,想多睡两分钟,都觉得负罪,哪有那么多心思照顾旁人的想法?前几年,姐姐把所有存款拿出来供我读书,现在她结了婚,还要和姐夫一起赡养我妈,两个人都上三十岁的人了,连孩子都不敢养。姐姐的婆母公爹不免有些怨言,我再不自立,给姐姐充充门庭,以后说不定还要吃更多的苦。姐夫是个好人,我不希望他们以后因为除感情以外的事分开。”   “我可以帮你。”蒋羡祺承诺。   蒋羡祺的承诺,呵,不知道多少人拼搏奋斗,就等他这一句话。   “帮到什么时候呢?”   “你不需要的时候。”   “以什么名义呢?”   “有些人求我,我也不一定会多看一眼。”   “是,但是可惜,我不是这样的人。”   无欲则刚,自古就有的道理。   蒋羡祺扭头看他,乌黑的眼眸紧盯着他,像一只鹰隼,目光犀利而充满穿透力。   “你现在说话,是不是有个标准,叫‘一定要让蒋羡祺不舒服’,如果没到这个标准,就算失败。”   有这样明显吗?余明渊反思,“也不一定。”   “我看你完成的很好。”蒋羡祺道,“我时常被你说的哑口无言。”   “好不好,我说了算。”余明渊跳下车,他关上车门,对着窗口道:“谢谢你送我回家。”   最后一面,余明渊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想,是蒋羡祺主动找来的。这一次,不是他倒贴上去的。   余明渊回到家,打开公司发的笔记本,会议已经开始了,他一接上线,予禾就给他来消息。   “等你十五分钟,都没等到人。”   十五分钟,哎,余明渊打开笔记,开始记讨论的项目内容,便抽空回道:   “终身大事,我不得不耽误。”   “豁,那成功了没?”   余明渊思考蒋羡祺的态度,摇头:   “不知道。对方太难搞了。”   予禾批评道:“没有百分百把握还敢迟到,小心工作没了,爱情也失意,爱情与面包都弃你而去。”   “陈小姐,能不能给我好一点的预测。”   “不能,你不知道你迟到的这段时间,所有压力都是我替你的顶的。喏,美国那个高层叫James的,他下个月要来换掉Hal,他是个基佬,你好好出卖你的美色,拿下他。”   “喂,我以为我只是出卖劳动力,不知道公司现在还要我们出卖身体?”余明渊震惊不已。   予禾给他一个白眼,“亏你有一副好相貌,真是白长了。哪个帅哥过着跟你一样的日子,你要是但凡聪明一点,还要我替你操心?上次那位程家千金,你不肯去陪人吃一顿午餐,现在这位美国金领,你可得好好把握。女的不要,男的你不会也不要吧?”   “陈小姐,专心开会,par看你好几次了。”   “呿,你就缩着吧!早晚有你后悔的。”予禾道。然后被点名报数据,再也没给他发过消息。   余明渊看着她最后发过来的消息笑,后悔,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那他要第一个吃。 第四十二章 他有一双蓝眼睛。   予禾说的美国高管在年前就到任了,刚刚在圣诞假期之后。这个时间来的很仓促,看出来Hal要走的心有多急切,多停留几天都不愿意。   听同事们八卦,Hal是被纽约一家会计所挖角了,对方承诺双倍高薪,只要求尽快上任。Hal已经年近四十岁,待在外国工作,他无法照顾自己的家人,留在纽约的话才算是正途,以他的薪资完全能购置一处不大不小的房产,将妻儿从家乡接过来,一起住在大城市。   百忙之中,他们还要抽时间去见一见这位新管理。这也算公司近期最大的一件事,不免工作之余,大家都要提上两嘴。   这位James人未至,各项生平已经让余明渊如雷贯耳。   结果,人真的到任的时候,反而很低调。没有人接到通知,余明渊有早到公司十五分钟的习惯,他进门后,看到有个金发白肤的外国人坐在前台的沙发上,脖子上没戴工牌。   这个点,前台的接待小姐还没有上班,也没有人给他倒一杯热咖啡。他看到余明渊经过,还抬起头朝余明渊一笑。   “面试?”余明渊用英语问。   那人一怔,笑着摇头,“不,我是来找人的。”   “哦。那你来早了,我们还没到上班的点。”余明渊回道,去茶水间给他冲了一杯热咖啡,“Coffee?”   “谢谢。”那人接过来纸杯握在手里。   余明渊见他有些腼腆,心想,难道是有社恐?那来做会计行业,可真是有不俗的勇气。   回到工位,陆陆续续有同事到齐。余明渊埋头处理昨晚上发来的各条消息,有些需要及时回应,有些要发文档,繁琐至极还不能出错。   “喂,看到新总监了吗?”予禾端着咖啡,从他的工位前经过,偷摸道。   “?”余明渊回以迷茫的眼神。   予禾摇头,“没指望了你,我去问问别人。”   “去吧去吧。”女人的八卦心。余明渊心里腹诽。   过了一会儿,予禾给他发微信:“天啊好帅!跟照片一点都不一样嘛!”   “你们流传的照片是偷拍的好吗?还是手抖的偷拍,亏你们能对着一张糊掉的照片分析得那么起劲。”   “你懂什么?他是我们未来三年的最高主管,与我们的未来息息相关,是你冷静的过分好吗?决定你薪资高低的老板都不关注。”   “我们直属上层是Lisa,推荐信也是Lisa直接给评语,关其他人什么事?”余明渊道。   “但是拍板给不给你加薪升职是James,你不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人就多问一句:‘哦,陈予禾不错?我倒觉得Ada或许更胜一筹。’你还能说什么,生生错过一次机会!”   余明渊笑:“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那说明公司有眼无珠。”   “我还以为你要说公司这么识人不明,早点辞职保平安呢。”予禾损他。   “所有公司大同小异,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对了,明年春季的外派机会,你报名了吗?”   “还用你提醒,我都在准备ppt了。名额太少,真是竞争激烈。不报名还真不知道,公司里有那么多人不甘国内这个小小的平台。”   “大家都很有才华,当然想飞得更高。”   “说得也是啊。我给自己的打算是,如果三年后,我还是没升起来,就去别的单位了。呆在这儿太累了,真正赚钱的是par,但是就是par也做不长,做到四十岁就嫌辛苦,开个语音会议,一会儿宠物狗过来要吃的,一会儿小女儿要抱抱,一旦你看到par有这个趋势,那就说明他要退下去了。”   “喂,Lisa那么看重你,你不要那么悲观。”余明渊安慰她。   予禾却听不进去,“你真傻,Lisa的男朋友是澳洲人,祖父一辈就已经移民,他们计划明年结婚,你说她还肯待国内?婚后肯定移居澳洲,在那边的私企,随便找个会计的工作干一干,生活多安稳,一辈子不用愁。”   “怎么会?”工作狂Lisa怎么会甘于平淡?   “谁说的不是呢,人各有志,她待在国内,有一个弟弟、母亲都靠她养活,如果她不走,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两个负担。但是如果婚后去了国外,他的弟弟和母亲都不会英语,人生地不熟,人生转瞬就是另一种际遇。”   原来是这样。余明渊微怔。公司都不知道Lisa的私事,唯有予禾作为她信得过的人,才肯透露几句自己的压力。   “小明渊,可说好,我说的事,你别告诉别人啊。”   “明白。”余明渊谨遵吩咐。   中午临下班,有些同事在群内呼朋唤友,准备一起订外卖。忽然,办公室传来一阵响亮的巴掌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好意思,麻烦大家暂定手上的工作。”是人事处的主管。   余明渊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人事主管身后的白人,金发白肤,正是早上在候客厅看到的人。予禾转动着椅子滑到他旁边,道,“喏,James,帅吧!”   那边,人事主管还在继续介绍:“……请大家欢迎我们的新总监——James Turco。”   办公室响起热烈的掌声,那名身材高大的美国人站到众人面前,还是那个腼腆的笑容,但是目光自信,不负大家对他的期望。   余明渊看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男人的目光在他的方向略停了停。   新主管来的就是好,新官上任,午餐、下午茶都免费招待,非常丰盛,大家吃得都很开心。晚餐,还要请大家一起去五星的餐厅一起大吃一顿,自然又受到了众人的欢呼。   不管以后,这位James要作出什么改革,但是起码,当下人人都对他印象好极了。   大方的老板实在受人欢迎。   余明渊也是连续加班好几天,得了这一晚的空,能好好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因为人数客观,James直接挑了自助餐请大家,方便又给予大家充分的自由。也因为这个机会,可以观察到公司里各人的脾性。   有好拍上司马屁的,有情商高超又知道看人眼色的,有交际手腕非同一般的,还有对新老板心生抵触的……各式各样的人,一顿饭下来,看得分明。   余明渊倒没想要去结交,就像他所说的,他的直属上司地位稳定,越过Lisa去奉承James,可能招致两人的反感,着实得不偿失。   况且,许寒冰一直找机会待在James身边,看得余明渊更加没有兴致,吃到半饱,就溜出去,搭了手扶电梯去了天台。   天台有咖啡厅,可以领取免费的热咖啡,抱上一杯,坐在空调房里,看着大屏幕播放的球赛,实在是难得的放松机会。   “你怎么知道来这儿?”一个人突然在身后问,用的是英语。   这个声音——余明渊回头,看到James笑着往他,晚上他换了新西服,浅灰色的外套,蓝色条纹的领带,微长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宽大的额头,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的帅气。   他有一双蓝眼睛。   “我在这儿的酒店住了一周,人家才给我指路说楼上有个供休息的地方。”他问。   虽然是高管,外派的时候直接长年累月地住五星级酒店,也是很奢侈了。   余明渊在沙发边上移了移,让James能坐在自己身边,他解释:“以前听人说过。”   不愿意透露太多,其实是以前就经常跟蒋羡祺住过。当时他还小,暑假的时候,蒋羡祺要开会,他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家,便缠着蒋羡祺。   蒋羡祺被他缠得的受不了,就把他一起带上,安置在酒店的房间里。怕他觉得无聊,便给他包下整个天台,供他一个人玩乐。   至于这个小小的休息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蒋羡祺让人建造的,咖啡的口味,壁纸的颜色,柔软舒适的懒人沙发,也都是为余明渊量身打造。   余明渊自己都很意外,这么多年,这儿的一切都分毫未变。   作者有话说:问题来了,大蒋到底是大方还是小气。 第四十三章 你是需要好好向我道歉。   “——在想什么?”James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余明渊回过神,扭头看到James已坐在他的身边,正对他露出文雅的微笑。   这是一个很有修养的男人。   “没有,刚刚有些走神。”余明渊笑了一下,转头去看电视屏幕。   James挑起一条眉毛,不知道信了没,道:“太累了?”   “当然。”余明渊坦诚,“一周工作时长,超过100个小时。就是铁人,还需要上润滑油才能正常转动。”   James被他的话一下就逗笑了,“你这是向我抱怨,还是只是在调侃?”   他选词严谨又准确,兼之语法工整,很区别于一般随性的美国人。   余明渊心里感慨,不愧是藤校毕业的高材生,“这就要看你怎么理解了,我可什么都没有表态。”   “好吧,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话的。谢谢你的建议。”James笑着道,蓝色的眼睛弯了一弯。   余明渊不得不承认,这个空降过来的新总监的确魅力非凡。光是明朗的笑容,就十分有杀伤力。   两人静静待了一会儿,余明渊看他不准备走的模样,不得不出声提醒:“你在这儿待着不要紧吗?”   James靠着沙发背,双臂放松地搭在扶手上,闻言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已经这个点了。”   他直起身,起身后看向余明渊:“你不一起回去?”   跟新主管一起回去,那不知道要招多少人的眼。余明渊谢绝:“我待会儿就走,等我喝完这杯咖啡。”   James并不强迫他,道了一声“别逗留太久”便干脆的离开。   其实咖啡已冷,失去原来香醇的味道。余明渊等看不到James的背影,才从位子上站起身。   他放慢脚步,绕过吧台朝门外走去。   “余先生,请留步。”一个声音叫住他。   余明渊回头,一个穿着黑白色制服的服务员站在吧台后等着他,似乎有事要跟他说。   我认识他吗?   余明渊迟疑地走过去,这个中年的服务员对他露出友善的笑容,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礼貌地伸出手,请余明渊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给他端来一杯热腾腾的卡布奇诺,上面还用奶泡做了拉花装饰,咖啡上有一朵漂亮的焦黄色枫叶。   “余先生,蒋先生交代的,您离开的时候,务必要知会他。”这人一本正经地道。   余明渊并没有碰咖啡,只是轻轻皱起眉毛。他并不想让人难做,但是与人方便的最基本,是不委屈自己。   “对不起——”余明渊要站起身,口袋里的手机骤然震动起来。   余明渊只得收敛了脾气,低头把手机拿出来,他以为是予禾打电话给他,叫他快点回去报道,便看也不看直接接通道:   “予禾,我马上就回去。”   “……——予禾是谁?”手机另一端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余明渊拿下手机,又用凌厉的目光看向这个服务员。这人朝他歉意地点头,从吧台退出去。   余明渊咬牙,他重新接起电话:“蒋羡祺,你没有权力监视我。”   那边蒋羡祺听到余明渊没大没小地直呼他的名字,听得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你的礼貌呢?”   “我以为礼貌是双向的,请你不要监视我,更不要派人跟踪我。”   “谁跟你说我监视你?”蒋羡祺道。   余明渊见他还不肯承认,越发生气,“不用谁跟我说,我自己有眼睛,我能看出来。”   “我想你对我有一些误会。”蒋羡祺在电话里解释。   余明渊不想听,他道:“你不用解释——”   “你今晚吃饭的地方,本来就是我的产业之一。你饭后小憩的地方,是只对酒店长期顾客开放的私人场所。你贸然过去,有人认得你,并不敢拦着你,所以向我请示而已。”   余明渊握着手机的手指顿住,久违的尴尬地让他不由身体僵硬起来。   “呃……抱歉……”余明渊艰难地道歉,他十分懊恼,为什么一开始就想发飙,都这么大人了,为什么还学不会冷静。   现在好了,自作多情,还被正主当场抓到。   糗到家了。   “你是需要好好向我道歉。”蒋羡祺冷声道。   这个语气,余明渊抿起嘴角,“但是我说的又不是完全是错的。”   “哦?你还有要说的?”蒋羡祺气道,这个时候还嘴硬。   “你是怎么拿到我的手机号的,我不记得我给过你。这是其一,上一次,张助理送我回家,也是问都不问我一声,直接把我送到家门口。还有,你对我的行踪总是了如指掌……”余明渊一条条一桩桩的细细数落。   “够了,宝贝。”蒋羡祺忽然笑起来,似乎是余明渊说了什么好玩的事,他停了停,接着道:“我想见见你,我叫张家峰去接你,你在瑞琪再多待一会儿。”   余明渊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我的同事在等——”   “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一声,我想你知道后会开心一点的。”   余明渊觉得蒋羡祺的话很危险,他的声音太平静了,一旦蒋羡祺用这种声音,就是他下定决心要做某一件事。   “与我有关吗?”余明渊非常抗拒,他不想再涉入一些无意义的争夺。   蒋羡祺沉默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他道:“确切来说,与你无关,是我的事。”   余明渊犹疑起来,是蒋羡祺自己的事,他张了张口,想要问是什么事,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让他吞了下去。   “我想让你开心一点,你很久没有开心地笑过了。”蒋羡祺温声道。   余明渊愣住,他想让自己警惕起来,但是蒋羡祺说的话太有迷惑性,又或者他的声音太过温柔,会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开不开心,对你很重要吗?”你甚至一点点都不喜欢我。余明渊脸色晦暗地想。   蒋羡祺那头道:“张家峰快到了,下楼去等他吧。”   “我不去。”余明渊忽然道,他累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等待落空,他已学会不抱任何希望。   “我以为你会想看到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蒋羡祺最后道。   作者有话说:后面会有解释,关于婚约的问题,之前有人对蒋的婚约有误解。 第四十四章 这么大的乐子,搁谁不去看看?   “你离不离婚关我什么事?”余明渊对着电话大声道,这时他没心思在理会周围是不是有人在听,只想发泄满腔的愤懑:“——蒋羡祺,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蒋家任何勾心斗角,也与我余明渊扯不上半分干系!”   他说完,不等蒋羡祺再回话便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他又怕蒋羡祺再打回来,于是直接长按关机键,一了百了。   等做完这一切,余明渊才舒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   他有点搞不懂蒋羡祺了,离婚?开什么玩笑,不等王家那一大家子找上他,蒋天泽就能活活吃了他。   他将手机揣进口袋,心事重重地坐上手扶电梯下楼。电梯走到半截,楼下就有几个人脚步带风的冲过来,他们看也不看直接跑上手扶电梯。   余明渊被他们气势汹汹的架势吸引了视线,不由朝他们看去。不看还好,一看,余明渊吓一跳。   真是不能在心里惦记某个人,这不,好几年不见的蒋天泽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一点征兆也没有。   蒋天泽相比四年前,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大概是洋墨水喝多了,身材更加健壮,不说话、板着脸的时候颇有乃父的风范,十分能唬人。   大概要赶着做什么事,蒋天泽脸色难看的厉害,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在他手下混饭吃的下属,几个人也是个个精明能干的模样。   蒋天泽蒙头赶路没注意到独自一人下楼梯的余明渊,但是站在他身后的谢俞城却在不经意的抬头见看到余明渊。   谢俞城一看到余明渊,便伸手拍了拍蒋天泽的后背。   “大少,是余明渊。”谢俞城小声道。   蒋天泽闻言,刷地一下回过头。   此时,电梯一上一下,两人已经错过好几个身位,不过蒋天泽回过头的时候,余明渊也在回望他。   两人目光隔空对上,蒋天泽一下子见到仇人,心里简直恨到出血。   “余明渊!你给我站住!”他吼道,脚步不停地向电梯跑下去。   余明渊已经下了电梯,他听到蒋天泽的怒吼,分外不理解地停在原地。   “你找我有事?”余明渊莫名地问。   这个蒋大少怎么老缠着他,真是莫名其妙。以前他觉得勾引自己父亲也就算了,现在算什么?他还记仇呢?   谁想,余明渊的话未落音,蒋天泽从电梯下来,冲上来就一把拎着余明渊的衣领,一句话没说,劈头盖脸,就给了余明渊一个巴掌。   这一个巴掌将余明渊打蒙了。   不等余明渊反应过来,蒋天泽一只手扯住他胸口的衬衫,将他生生拎到身前,道:“——余明渊,你真是好样的!是不是当我蒋天泽不敢动你,你才如此猖狂!”   余明渊又一次被人掌掴,第一次王翊萱以蒋家太太的身份打他,他无言以对,但是这一次是因为什么?   蒋天泽凭什么打他?   他以为他是谁?   “我猖狂?蒋大少——”余明渊直起腰,猛地推开蒋天泽的手,他后退一步看着蒋天泽,冷笑道:“不知道我在哪方面得罪了你,值得你亲自动手打我?”   蒋天泽被他推开,倒也不介意,听到余明渊的问话,他不怒反笑,恶狠狠地盯着余明渊道:   “你不知道?你在这儿装什么呢?七年前,你就用这副模样骗了父亲,现在你已经二十多了,不是十几岁,老是用同一招,不觉得恶心吗?”   余明渊见蒋天泽冷嘲热讽,就是不肯说清什么事,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样子,直到今天都没个长进。余明渊没有耐心再理他,直接跳过蒋天泽,将目光对上谢俞城。   谢俞城这时候老老实实站在蒋天泽身后,蒋天泽一切过线言行,他都坦然自若,好似没看见。真是一条好狗。   “谢俞城,既然蒋大少不肯说,那你就代他说罢,今晚劳师动众的,不会就是为了给我一巴掌泄愤的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要好好问问蒋羡祺,他今晚是不是就签离婚协议,我亲自观战。”   谢俞城本来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旁观者模样,听到余明渊后半句话,徒然抬起眼,看向余明渊。   “余少,好久不见。”谢俞城朝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随即用目光请示蒋天泽。   蒋天泽也听到余明渊的话,他看也不看谢俞城,只讥笑地看着余明渊:   “父亲?你以为我现在弄死你,父亲能来救你?我告诉你,余明渊,你别以为我不敢?!——从你跨进我们蒋家的大门那一刻起,你就是祸害,我妈和我这么多年来都在容忍你,一天又一天。明明我才是蒋家正儿八经的独子,结果有什么事想见父亲一面,却还要经过你的允许。我妈,蒋家的正经太太,却被逼得在娘家过了大半辈子。都是因为你,余明渊,都是你的出现——”   蒋天泽越说,情绪越来越阴沉,他看着余明渊秀丽的脸,即使他半张脸红肿起来,也让他有一种脆弱的美。   父亲就是被他这副样子给迷住的吧,虽然是一个男孩,也还是念念不忘,当个宝贝一样揣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伸出一只手,没有半分犹豫地掐住余明渊的脖子。   余明渊的脖子并不比旁人的要来的金贵,一样的脆弱不堪,只要他稍稍用力,他就能立马噎气。   他受了余明渊这么多年的气,只要一息之间,就能全部了解。   “大少!大少!你醒醒!”谢俞城看到蒋天泽入迷一样的神色,再看余明渊痛苦的脸,霎时色变,上去拽住蒋天泽的胳膊。   “你杀他,夫人怎么办!她就你一个儿子!大少,你别意气用事了!”谢俞城字字肺腑。   蒋天泽被谢俞城一碰,才像是醒悟过来一样松开手。   余明渊捂着脖子,他的脖子疼得厉害,不得不得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蒋天泽这时伫立在原地,他垂着眼睛看着余明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对,你说的对,杀了他有什么用,父亲那儿我没法交代。”   “大少,想一想我们今晚来的目的。”谢俞城提醒他。   蒋天泽转动眼珠看一眼他,谢俞城一脸忠心不二,蒋天泽闭上眼点点头,对余明渊漠然道:   “余明渊,我给你两条路,第一,你现在立刻去跟我一起去见父亲,让他收回离婚的主意;第二,如果你不同意第一条,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可以试试看。”   余明渊咳嗽了半天,才稍稍止压住了喉咙里上涌的腥甜。他站直身体,抬眼望着蒋天泽。听到蒋天泽的吩咐,他甚至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只直直地望着蒋天泽道:   “哦?不知道蒋大少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我本来觉得蒋羡祺离婚、跟谁离婚跟我无关,他打电话叫我观礼,我还觉得无聊。你们蒋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当我想跟你们扯上关系?——不过嘛,”余明渊掏出手机,摁开手机,拨通一记电话,他边举着手机到耳边,边对着蒋天泽道:   “我现在倒觉得去去也无妨,这么大的乐子,搁谁不去看看?” 第四十五章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对不对?   蒋羡祺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人接起。那头,蒋羡祺的声音还很焦急,问道:“宝贝?生我的气了?刚刚怎么关了机,我现在就去见你。”   余明渊听着他的声音,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不用看也知道是肿起来了,脖子也一阵一阵的镇痛,他的声音也因为声道受损,变了音:   “不用。”余明渊打算长话短说。   蒋羡祺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你的声音怎么了?”   才短短的几分钟,这声音能有这么大变化?   “你什么时候过来?”余明渊问,眼睛看着蒋天泽。   蒋羡祺皱起眉毛,他的那边电话音嘈杂起来,能感觉他走动的样子,“马上。”他道。   余明渊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你父亲马上就过来,你有什么话,大可以跟他面对面说清楚。”余明渊淡淡道。   蒋天泽也听到了余明渊和蒋羡祺的对话,不由深深皱起眉。   “是你跟我父亲说,”他说着,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但还是强忍着说出口:“只有你能改变父亲的意志,余明渊,记住我吩咐你的话。”   呵,蒋天泽竟然还在白日做梦。   余明渊朝他淡淡一笑,不说话,似乎是屈服了。   蒋天泽见他这个态度,也不好太过强硬,刚想缓和两句,他身边的谢俞城突然上前一步,拦住他的胳膊,对他道:“大少,不如让我和余少借一步说话?”   谢俞城的表情非常谦卑,蒋天泽看了一眼余明渊垂着眼的表情,心知还需要下一记猛药,便后退一步,由着谢俞城行动了。   “余少。”谢俞城得到允许,脸上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他转开脸,面对余明渊,做了一个手势。   余明渊现在人为刀俎,没有谈判的砝码,只能任人摆布。   这里是蒋家的产业,自打蒋天泽上了这一层之后,他们在这儿闹了大半天,竟然一个顾客、服务员都没遇到,显然蒋天泽上来的时候就打了招呼。   甚至,余明渊怀疑,他们这一层的监控都被关了。   开玩笑,谁敢看蒋家未来太子爷的玩笑?都不要命了?   蒋家独子,这一身份已经能办很多事了。   再说,即使蒋天泽没有这一重身份,他自己身高马大,不方便动手的时候,身后还杵着几个忠心耿耿的大活人呢。   真以为,什么事都要蒋天泽亲自动手?   亲自甩他一个耳光,恐怕已是蒋天泽气急,顾不得怕脏自己的手的出格事了。   他余明渊一个小人物,在这样的布置下,能翻出什么浪花?但凡的出言不逊、亦或者伸手推搡了蒋天泽一下,马上律师函奉上。   这年头打官司,没钱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律师?   余明渊很认命,也很识时务。   放下尊严找蒋羡祺而已,也不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听到谢俞城的话,余明渊从善如流,跟着他移步到另一处僻静的角落里。   谢俞城脸上仍带着微笑,仿佛这就是他的一张面具。   “余少,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您也知道我们大少的心思,这些年,太太已经成了他一块心病,其他事他尚且可以容忍,但是事关太太——”谢俞城露出抱歉的笑容,仿佛是请余明渊原谅蒋天泽对他的暴力相向,余明渊心里冷笑,继续听谢俞城还要说什么。   “其实太太和先生的婚姻走到至今,早已名存实亡,如今这么僵持着,其实只差一道离婚程序。这个婚离的,不止财产纠纷、遗产分配,蒋、王两家原来的合作关系也宣布破裂,我想您清楚其中利害关系。”谢俞城道。   余明渊不语,他静静地看着谢俞城。   谢俞城对他肿起的半张脸,仍然笑盈盈的,他的视线向蒋天泽的方向轻瞥一下,然后上前一步,凑近余明渊,在余明渊耳边轻声道:“余明渊,你要先生离婚有什么用?他难道还能跟你结婚?还是你能给他再生一个继承人?我劝你适可而止就算了,大家各退一步,没必要做到撕破脸的地步。你还是先生身边最宠爱的一个,太太还是蒋家名义上的夫人、大少的母亲。大少承诺,只要你以后不作妖,好好陪在先生身边,先生百年之后,他的遗产会有你一份,保你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   余明渊听完,半晌没有言语,他久久地凝视谢俞城,忽然笑了一下,他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道:   “我很好奇,谢俞城,这是你给蒋天泽出的主意?”   谢俞城脸上那一层浮起的笑意在余明渊的目光下,慢慢消去,转而取代的是一张因为生气而过度扭曲的脸。   “余明渊,你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大少今天过来,就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余明渊还是摇头,他看着谢俞城道:   “他很恨我,我知道。你呢,你为什么如此看不惯我?次次都想置我于死地。”   谢俞城听到他的话,表情微怔,似乎没想到余明渊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针对一样。   “你不知道?”   余明渊摇头,“我为什么要知道?”   谢俞城垂下头,微长的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他的眼睛。   “我曾经说过,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对不对?”   余明渊仔细回忆,好像谢俞城确实是说过类似的话,他点头。   “但我们还是不一样的。有一次,可能你都不记得了,那时候我们一起上高中,读同一所学校。那天突然下了大雨,放学的时候,大家都堵在门口出不去。我也在其中,和其他人一样。但是,在这么多落汤鸡里,有个人偏偏与众不同。你从教室走出来的时候,碰巧遇到了我爸淋了一身雨给我送伞。他一看到你,就让我去给你撑伞,你估计是心情不好,只埋头朝守在门口的汽车里走。那么大的风,吹得伞几乎撑不住,雨水一股一股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等你好不容易坐上汽车,我已经湿透了。我站在汽车的车窗外,看着你干干净净地坐在车内吹着暖气,心里就在想,同样的人,凭什么你就不一样呢?”   余明渊听他的话,心里十分讶异,他确实不记得这个插曲了。   谢俞城看到他的表情,也不意外,继续道:“更好笑的在后头,晚上我回家,因为淋了雨,大半夜发起了烧,我爸急得不得了的,想要叫医生。可惜,那晚上,你因为吹了冷风,淋了小雨,也着了凉。先生为此大发雷霆,把所有医生都叫到你的房间。你知道,蒋家有门禁,那晚因为先生的怒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我爸抱着我,想找辆车出去也没人肯答应。最后,我爸想去求先生,结果先生因为守在你身边,我爸吃了闭门羹。——最后,是大少听到我爸的声音,才替我找了一个医生过来。”   谢俞城这时候情绪平静下来,他看着余明渊道:   “大少对我有再造之恩,我确实对他有所图,但是忠心也是最忠心。你不会明白的,你心里只有先生对你的喜爱成分是不是忠贞不二,但是你也别忘了,你遇到蒋先生的时候,他就是结了婚的,他跟太太已经有了婚姻的事实,并且育有了一子。你想要的忠贞爱情,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只是你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作者有话说:早上醒来看一下评论,懵逼,我没有骗字数我必须强调一下,这是情节正常的发展。不激化矛盾,没办法彻底解决问题。其次,因为我更新问题(互联网社畜没有尊严),字数少,中间还请假,导致大家看的时间跨度长,所以有厌烦情绪都很正常,但是不要说我骗字数吧。 第四十六章 是因为我打了余明渊?   奇怪的是,余明渊听完谢俞城说完这一切,心里异常平静。他站在那儿,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听着关于自己的事。   他所有的心事,旁人比他更清楚明白,说得头头是道、甚是笃定,仿佛那就是事实一般。   “你说完了?”余明渊轻声问。   谢俞城略微皱皱眉,他对余明渊这个平淡的反应有些不满,但是到底没说什么,只点头。   余明渊整理思绪,也明白谢俞城的意思了,“如果我不答应蒋大少的要求,后果如何?我应该害怕是吧?”   谢俞城目露精光,似有威胁之意。   余明渊笑,“你们对付我太简单,随便抬抬手,就能弄死我。至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不过是怕付不起后果。你知道吗?有一年,大概是蒋大少十八岁的那年吧,蒋羡祺心血来潮,突然问我,蒋天泽能担起蒋家吗?”   谢俞城终于色变,蒋羡祺竟然拿这种大事问一个宠物的意见,这不得不让他悚然。   “我说,您就一个儿子,除了他还有谁?”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让谢俞城几乎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蒋先生怎么回答的?”谢俞城强忍战栗,问道。   余明渊不说话了,他的一边脸颊还火辣辣的疼,脖子的掐痕越发狰狞,他为什么要告诉谢俞城这种事。   蒋羡祺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不是不失望的,这种失望很早就有征兆,但那时还可以拿蒋天泽年纪太小,不稳重做做茧子,随着蒋天泽再大一点,蒋天泽行事越来越出格,蒋羡祺反而将这种失望掩藏起来。   对于蒋天泽来说,他的父亲除了喜欢养一些小玩意调剂心情之外,没有什么缺点,对他这个独子,该有的尊重都有了。   而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沾花惹草,甚至不能叫沾花惹草,而是风流,是一种风雅,没人说一句不是。   只有余明渊常年陪在蒋羡祺身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琢磨出蒋羡祺对蒋天泽流露出来的不以为然。   是啊,蒋天泽是他和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生的儿子,又和他不亲,甚至成长过程中,都不知道花心思讨好这个父亲。   满以为,父子天伦,作父亲的合该宠爱自己的儿子。   他从没想过,蒋羡祺是一个心思冷酷的男人,从没有认为过,儿子就应该无条件得到自己的一切。   而试问,这样一个对自己儿子都加以审视的男人,如何会低下头,看看自己脚下仰慕自己的影子。   谢俞城正要上前逼问,视角的余光,瞥见有人从楼梯口风尘仆仆的走进来。   一路从VIP通道上楼的,不是瑞琪实际拥有人的蒋羡祺还有谁?   蒋羡祺一路来的路上,该知道的都差不多都知道了。   他自己的地盘,出了岔子,底下的人也急啊。这样两尊大佛,谁出了事,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啊。不等蒋羡祺自己派人去盘问,那边的经理就跟火烧屁股一样一个电话打到张家峰的手机上了。   张家峰呢,一听完,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这个节骨眼,大少招呼也不打地就从美国回来,直冲冲去找余明渊,还能有什么好事?   蒋羡祺听完转述,脸色瞬间阴沉得滴出水来。   他这个儿子一贯行事鲁莽,他跟王翊萱的事,不用说,一定是王家找人通知他了。而蒋天泽,一听王家的哭诉,二话不说,就订机票回国要替自己的好母亲出口气。   这么多年了,王家潜移默化的效果慢慢显现,到现在已经到了,王家说什么蒋天泽都深信不疑的地步。   蒋羡祺大步从电梯里走出来,第一眼先看到了蒋天泽。   蒋天泽这会儿还在注意谢俞城和余明渊呢,没看到自己的父亲过来。还是他身边的下属戳了他的背,蒋天泽才回头看见了蒋羡祺。   蒋羡祺目光沉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父亲。”蒋天泽迎上去。   他其实是有点心虚的,但是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要硬着头皮走完了。   蒋羡祺在蒋天泽面前站定,他的目光越过蒋天泽的肩膀,看到了远处余明渊的身影。距离虽然隔了有些远,但是蒋羡祺对余明渊的身影多熟悉啊,只一眼就确定了人。   然而余明渊也察觉到了陌生的目光,抬起头,目光与他远远对上。即使余明渊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好看,但是他脸上那鲜明的掌痕,却完全夺去了蒋羡祺的注意力。   蒋羡祺眯起眼睛,目光一凝,脑海里转过无数思绪。到了他这个年纪,冲动已经完全与他绝缘,他按捺住了立刻去看看余明渊的想法,收回视线看向蒋天泽。   蒋天泽还想说点什么,“父亲,我——”   蒋羡祺却一言不发,冷冷看着他,不等蒋天泽说完,上前狠狠一脚踹过去。   蒋天泽没有料到父亲突然出手,大腿一痛,被踹得一下摔在地上。   父亲揍儿子,天经地义,谁敢拦着。蒋天泽狼狈地摔在地上,所有人都在一旁干看着,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而蒋天泽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狼狈过,满腹积怨再也忍不下去,一下冲到喉咙边:   “父亲,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就再也没人让你失望!”   蒋羡祺被气得一阵冷笑,他看着蒋天泽慢慢道:“你觉得我不公?”   “不公?”蒋天泽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靠近蒋羡祺,悲愤道:“父亲你说得简直太轻松了。这些年,你对我和妈公平过吗?你把我当成儿子看过吗?别人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即使不喜欢,也最多偏心,您倒好,直接来一个无视,把我当不存在。”   蒋羡祺却已经听不下去,他道:“是吗。那你要我如何?现在就写遗嘱,你,蒋天泽即刻继承蒋家所有的产业,是这样吗?”   蒋天泽脸色一白,他低下头道:“不、不,我没有诅咒——”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要权力、想要话语权,想左右我的意志,那就拿出蒋家继承人应有的气魄,别像一个怨妇一样又哭又闹,在背后搞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蒋天泽被骂的直不起脖子,蒋羡祺却不管他,继续道:“你太让我失望了,天泽,以前你只是作为一个继承人让我失望,现在你是作为一个儿子让我失望。”   “父亲!”蒋天泽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   蒋羡祺盯着他,表情冷硬无比,他道:“既然你这么听王家的话,那我也充分尊重你的意见。”   “什么?”蒋天泽怔怔地问。   “如果你愿意继续作蒋家的子孙,那么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和王家有任何瓜葛。一旦你完不成这个承诺,那么就视为你自愿放弃蒋家所有的遗产继承权。”   蒋天泽瞪大眼睛,“父亲,那是我的母亲!我只有一个母亲!是,你以后可以有第二个王太太、李太太,但是我只有她一个母亲!”   蒋羡祺却眉头都没动一下,平静地看着蒋天泽道:“这就是你的选择?”   蒋天泽的嘴唇微微抖动着,眼圈红了一圈,他看看蒋羡祺,又看看周围那些站在一旁的下属,脑子混乱一片。   “我不见母亲,她会死的,父亲,你好多年不见母亲,你不知道她——”   蒋羡祺却已无心再多说什么,优柔寡断也是他对蒋天泽失望的原因之一。   “她不会的,天泽。”蒋羡祺轻声道。   蒋天泽摇着头,“不,不,她跟我说,我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希望。”   “好,”蒋羡祺伸手拍了拍蒋天泽肩膀,他道:“我派人送你去王家。”   去王家,而不是回蒋家。蒋天泽全身一僵,他猛地抬头看蒋羡祺,却只看到蒋羡祺温和的脸色,看他的眼神,似乎也有同情。   一开始的愤怒、失望好像都从这双眼里褪得干干净净,蒋羡祺待他还从没有如此温和近人过。   蒋天泽忽然浑身脱力,他满嘴苦涩,对着这位让他一直敬畏的父亲,说:“是因为我打了余明渊?父亲,你现在觉得自己不是不公?”   蒋羡祺本来已经迫不及待去看余明渊,闻言却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回头道:   “我养了他六七年,即使在最生气的时候,也一根指头都没挨过他。你明白了吗?” 第四十七章 因为你不喜欢。   在余家,余明渊是早产出生的幺儿,自小锦衣玉食养大,还嫌不够体贴,怕他有什么地方没照顾他。谁会打他?磕到碰到一点,余父余母已经大呼小叫,抱起他放到怀里,心肝肉一样哄着。   等到余父走后,余明渊才算睁开眼看世界,知道人活在世上有许多不情愿,不是每一人都会放下身段哄他。他也不是世界独一无二,做错事,也会有人兜头照脸都往他脸上招呼。   蒋羡祺走到他面前,余明渊看到他还没说话,就下意识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低下头,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他的伤口,满眼是疼惜。   “疼吗?”蒋羡祺问他。   当然疼,一个成年男人,盛怒之下的掌力,把人打得耳聋也不是没有的事。   余明渊想自己应该拒绝蒋羡祺的亲近,可是蒋羡祺轻抚他脸颊的手是那么的温柔,仿佛他是这世上的珍宝,让他舍不得碰一下。   蒋羡祺见余明渊不愿说话,并没有勉强,只是抚着他的肩膀,转头去看谢俞城。   谢俞城面对蒋羡祺果然没了那一层无所谓,而是毕恭毕敬,垂下脸。   蒋羡祺把他看了一会儿,道:“俞城,你爸爸十岁的时候被老太爷找来,送到我身边。从十岁到现在,几十年了,尽忠职守,从来没做过一件让我为难的事。你是他的儿子,我看他的面子上,不对你做什么,但是我也厌烦了你跟在天泽身边,撺掇他做一些没脑子的事。你对天泽有恩,蒋家不会亏待你,我给你一笔资金,让你可以继续出国深造。以后,你不必再跟在天泽身边。”   谢俞城一听,脸色骤变,他道:“先生,大少的朋友不多,我走了——”   “你们不是朋友。”蒋羡祺不耐烦地打断他。   谢俞城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先生。”   蒋羡祺不再搭理他,他着急余明渊脸上和脖子上的伤。蒋天泽出手太狠,蒋羡祺觉得自己刚刚踹得那脚还不够用力,但是蒋天泽是自己的儿子,他今天突然发难,归根到底,是自己的问题。   蒋羡祺说:“先处理伤口,”他转头,朝旁边跟上来的张家峰道:“去叫医生过来。”   张家峰领命,蒋羡祺回头看向余明渊,余明渊睁着眼睛,也在看他,那眼神看得蒋羡祺很不好受。   “宝贝,对不起。”蒋羡祺道歉,他手臂伸长,想抱住余明渊。   他的宝贝,今天实在受了太多无妄之灾。他本意是想他能开心一点的,谁想,只是错过几分钟,一切全都搞砸了。   余明渊这时好像才反应过来,他伸手挡住蒋羡祺的胳膊,从蒋羡祺的身边退开,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的道歉干什么?”   巴掌也挨了,痛骂也受了,他跟蒋家所有的恩怨也算是彻底还清了吧。   一个人一生,走错一次路,已经够没头脑了,还打算再走第二次,那就是彻底失去心智。   他抬起头看着蒋羡祺,目光清澈,却分外决绝:“如果你诚心觉得抱歉,那么就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蒋羡祺看着他的脸,心肠硬不起来,但是余明渊的话,却让他又很火大。他按捺着那团火气,说:“有什么话,等把脸和脖子处理好了再说行吗?”   余明渊张口反驳,是他的脸疼,蒋羡祺急什么急。   又没人打他。   “让我说——”   “宝贝,听话。我现在看着你的脸就没心情讨论任何事。”蒋羡祺却有自己的办法。   余明渊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蒋羡祺也有耍赖的一天,他瞪着蒋羡祺。蒋羡祺随便他瞪,反正他现在脸肿起来,又难看又可怜,别指望蒋羡祺能被他这张脸迷惑心神。   蒋羡祺现在冷静得很。   余明渊被带进酒店一间包房里,里面医生早已候在一旁,只等着病人就位。   蒋羡祺全程陪在身边,余明渊不想看他,一直扭着头。蒋羡祺当他是发脾气的小孩,不与他一般见识。   等医生处理完,又亲自询问医生后续护理的问题。医生对蒋羡祺自然知无不言,什么东西要忌口、什么时候换药,什么时候来复诊,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余明渊的脸经过处理,此时终于没有看起来那么狰狞,蒋羡祺送完医生,回来看着他的脸松了口气。   “明天再去医院做一做检查。”蒋羡祺真把他小孩一样,还觉得不放心,一定要彻彻底底检查一遍,才能消除疑虑。   余明渊却懒得听他的话,心里想着,明天不知道能不能请假在家办公,他现在这样,出去不把人吓死。   “我能走了吗?”余明渊问。   说是问,其实人已经站起来,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蒋羡祺不准备惯着他,说:“我说的话没听见?”   余明渊不语,继续走。   “行,你回去吧。我待会儿让张家峰把药送到你那儿去。明天,会有人去找你,带你去医院。”   总是这样。   余明渊停下脚步,他的手放在大门的把手上,只要拧开,就能一走了之。   可是,明天呢,蒋羡祺还是能找到他。   无休无止。   一想到,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松开手,回过头,蒋羡祺坐在沙发上,正侧着身看他。   他是如此的自信,这个男人,什么时候都是胜券在握。   余明渊慢慢朝他走过去,蒋羡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似乎在就猜到有这个结果。   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弄不到手的。   上天对他是如此的优待。   蒋羡祺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子,道:“坐下说。”   余明渊听话地坐在他的身边,蒋羡祺更加满意。如果余明渊永远这么听话,就是天上的星星,他想要,他也能给他摘下来。   可是余明渊从来也没想要过星星啊,他一直只是照着自己的喜好来给予余明渊。   他从没有问过,余明渊自己想要什么。   余明渊乖巧安静地听着他的话,蒋羡祺看着,觉得与余明渊分别的这几年时光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是当余明渊抬起眼睛,拿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蒋羡祺的时候,蒋羡祺又不自觉地皱起眉。   “蒋先生,你到底想要从我身上要什么?”   蒋羡祺一愣,说:“什么?”   “如果你想要我像宠物一样陪在你身边,任你挥之则来,挥之则去,那总该有一个期限吧?半年?一年?两年?”   蒋羡祺还是被他气到了,说:“听话的宠物,我要多少有多少,你觉得呢?”   余明渊却像是在认真思考的话,答道:“按照你的习惯,最长半年就觉得不耐烦了。你对人实在没有耐心。”   “所以你打算陪我半年,然后我们就两清?”   余明渊用那双盈盈的眼睛望着他,似乎不知道所措,又想是小时候,他孤身来蒋家求他,说:“我不知道,蒋先生,我没办法要求你不来找我,我只能希望你玩腻了这个游戏,然后把我甩掉,再看都懒得看一眼。”   你不知道,蒋羡祺深深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又怎么会拿这些话来戳我的心。   生怕刀扎得不够深,一句一句,一定要刀刀见血才算安心。   “如果我不同意呢。”蒋羡祺问。   余明渊却露出疑惑地神情,“你为什么不同意呢?”他说,“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你可以让我连在这座城市立足的地方没有。我还有家人,你还可以拿他们来威胁我。对付我,实在太容易,我甚至连反抗你的能力都没有。我思考不出,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把心思放到我身上?”   蒋羡祺看着他,目光晦暗,余明渊靠近他,说:“是我说话不够好听吗?我可以改。蒋先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怕得浑身发抖。每跟你说一句话,我都要在心里斟酌好几遍。我不敢多说话,也不敢不说话,因为你不喜欢。”   蒋羡祺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上,余明渊趴在他的胸口,与他咫尺的距离,好像只要再靠近一点,他们就能亲密无间。   可是,身体的亲近,心却仿佛隔着万丈悬崖。   “你是我的人,明渊。我可以容许你离开我,但是你是我养大的,你记住这一点。” 第四十八章 喜爱与宠爱   其实蒋羡祺这么想很正常。试想,如果你在路边寻常走路,一只流浪猫突然窜出来,主动往你的裤脚蹭来蹭去,奶声奶气地喵喵叫。它的身上脏兮兮的,软软的绒毛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好不可怜。你因为可怜收养了它,这么个小东西,养在身边,也不费力。它慢慢长大,又是那么乖巧,你过去看它,它就贴在你的掌心撒娇,你觉得烦时,它就知趣的跑到一边,绝不再黏上来。   如果它有一天不守规矩,你可以摆出饲养人的威严,出手教训它,直到它懂得如何在你给的环境里学会进退。   余明渊喜欢蒋羡祺的时候,想学规矩,因为他觉得蒋羡祺会因为他规矩而更加喜爱他。   后来他学会了规矩,蒋羡祺也对他越来越喜欢,他发现那是宠爱,并不是喜爱。   喜爱与宠爱,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   蒋羡祺结婚的时候,不谈爱情。   他在外遇到艳遇的时候,逢场作戏,不必爱情。   他宠爱余明渊的时候,也不一定需要爱情。   这世界有许多种人,有些人天生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蒋羡祺就是这样一种人,他需要结婚的时候,就毫无耽误的结婚,需要孩子的时候,就有了孩子,想要一个可心的玩物,以娱自己的闲暇生活,就找了余明渊。   多么合情合理。   蒋羡祺不会因为余明渊要找自己要爱情,他就有爱情。   他甚至不屑欺骗。   他照直说:“你是我的人。”   他一直对余明渊强调,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把你养大,养成我最喜欢的样子,你怎么可以不按我的心意走?   他甚至为此恼火,觉得余明渊在奢求更多。   他没想过,为什么余明渊会要求爱情?   那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有面包,会饿死,但是没有爱情,却依旧可以活得好好的。   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承诺,他会一直养着他,更加牢靠。   他不明白余明渊为什么不懂?   这一晚,蒋羡祺终是放过了余明渊。余明渊已经被他儿子修理一番,如果他再对他发脾气,就是他自己都于心不忍。   况且,他对余明渊一向很容易心软。   余明渊被他强压上车,到地方临下车的时候,他道:   “虽然这么说,已经晚了。但是我已经与王翊萱离了婚,现在你不必担心,以后有谁再到你面前摆蒋太太的款。”   余明渊下车的动作一顿,他愣了愣,才道:   “这是你的事,我早就不担心了。”   他下了车,关上门,却不想汽车的玻璃窗打开,蒋羡祺突然道:   “我送你回来,不请我上去坐坐?”   余明渊一怔,他不清楚蒋羡祺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   “你想来就来吧。”   本来他的一切都是蒋羡祺给他,他有什么不对,但是有一句话是对的,他是被蒋羡祺养大的。没有蒋羡祺,他还不知道在哪儿活着呢。   蒋羡祺下了车,手里提着医生留下一袋外敷内服的药膏药丸。   他们俩一起下楼,时间太晚了,楼道早就没了人。   余明渊伸手按电梯,蒋羡祺默不作声,在一旁默默看他。   余明渊垂着眼睫,只当看不见。电梯下来,他们一前一后进去。单身公寓的楼梯,一梯十几户人家,即使有物业定期保养,但是设施的外表总是必不可免的陈旧。   地面每日承受那么多人的踩踏,更是老旧斑驳。   蒋羡祺很少来这些地方,他打量完了电梯,电梯到了二十三楼,余明渊出了电梯。   虽然早就知道余明渊的住址,但是还是第一次来。   狭小的走道左侧是没有护栏的阳台,右侧就是住户的大门。一律都是棕红色的铝合金大门,有些大约是住家,门上贴着过年还没撕掉的倒福字。   余明渊住得房子倒是干干净净,门上被擦得很干净,用钥匙打开门,是微亮的客厅。客厅太小,正对着阳台,所以也不是两眼一抹黑。   余明渊走进去,给蒋羡祺拿了自己的拖鞋,自己索性就光着脚。他一个人住,平时也没空请朋友同事来玩,所有东西都是单个,没有备用。   “你坐吧,我给你倒茶。”余明渊把他当客人招呼。   蒋羡祺不置可否地点头,他上下打量余明渊平时生活起居的地方。   客厅不到十五平,连着的阳台更小,只有两平不到吧?按照这个比例来看,余明渊的卧室也好不到哪儿去。   从住处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生活情趣了,显然余明渊对生活质量并不看重。整个房子的摆设极其简单,就沙发和桌子上的东西多一点,玻璃矮桌上是他自己的笔记本,各类报表平放在笔记本旁边。沙发上是抱枕,只有抱枕使用频率高一点。   “怎么不坐?”余明渊烧好水,泡了茶,端出来一看,蒋羡祺还没坐。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和沙发,赶忙把两杯茶放到一边,走过去把笔记本、文件都收拾到一起,沙发的抱枕被他靠得奇形怪状,他一股脑全捞到自己的一边,给蒋羡祺腾出位子。   “喏,可以坐了。”这时候才有一点不好意思。   蒋羡祺看了他一眼才坐下。   余明渊把茶杯递给他,蒋羡祺一闻就皱起眉头。   “普通绿茶,我同事在微信做微商推销的时候,随便买的,你喝不习惯就放着吧。”   蒋羡祺吸了口气,勉强喝了一口,才把杯子放下。   他放下杯子后,看见余明渊捧着杯子,旁若无人的品着,突然觉得自己的教育很失败。   他觉得余明渊是他养出来的富贵花,需要仔细照料,但是没想到,疏忽几天一看,人家在风雨里,不仅没有被击倒,反而越活越来精神。   “你在这儿住得开心吗?”蒋羡祺问。   余明渊这会儿都很困了,他白天上了一天班,晚上还要跟同事吃饭,也算变相的加班,之后又卷入别人的家庭战争,精力被消耗的一干二净,累得身心俱疲。   住在那儿不都差不多?余明渊想,他点点头:“这儿挺安静的,我晚上睡得很好。”   可你在蒋家都从未睡得踏实过。   蒋羡祺看着他半晌才道:“其实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给你的东西?”   你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并不高,显然对于享乐也不热衷,所以我给你的东西,你反而觉得是负担。   可是我不给你这些东西,又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呢?   蒋羡祺叹了口气,他站起来道:“我回去了。” 第四十九章 他们还不熟呢。   余明渊送蒋羡祺出门,他是主人, 客人出门,他要有礼数。蒋羡祺摆起长辈的架子的时候,最喜欢拿他的礼数说教,真是烦人。   门外张家峰默不作声等候着,一直站在走廊上吹冷风。给人打工就是这样,余明渊看他到张家峰大冷天的还要尽职尽责,心里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也是他没有考虑周到,张家峰跟他有什么仇怨,何必为难一个打工的人。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张家峰对余明渊点一点头,余明渊抬眼看蒋羡祺,蒋羡祺习以为常,他是被伺候惯的人,对于手下人的付出,从来都视为理所应当。   “再见。”余明渊说。   蒋羡祺对他并不作额外要求,只是微微颔首,说:“你进去吧,别冻着了。”   说完,人就走了。   余明渊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说明白,到底是不是看到了他已经并不是他养着那只听话的宠物,以后不再打扰,还是只是暂时放过他。   他想,蒋羡祺三十岁的时候,心思就非常深沉,现在年纪渐老,威严更重,谁也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四年的分别,到底是有些隔阂的。   余明渊已经不能从蒋羡祺脸上轻易解读出,他那些细微表情里的情绪。   然而,普通人的生活是容不下多余的情绪的,能挣出生计就需要付出自己的百倍精力。第二日,早早就要起床递交休假申请,他的脸不给四五天时间,实在不能见人。   然而在公司,每个人的工作份额都有定例的,你不做,那别人就要负担额外的工作量。余明渊只得交接予禾,让予禾把工作打包发给他。   予禾是个十分有好奇心的女人,问:“怎么了?要请这么多天假。”   年终这段时间,请假给上头的印象多不好啊,直接影响到绩效奖金的好不好。   “私事。”余明渊模糊地说。   “你有什么私事?昨晚很奇怪啊,你跑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多少女同志想找你聊聊天,叙叙旧,结果你半晚上不出现,多让人失望啊。”予禾批评他。   余明渊笑:“我怎么不知道?谁又让你带话了?”   予禾发了个大拇指的动画表情,“神机妙算,是有姑娘让我带话,怎么样,给不给面子?”   余明渊摇头,他这个情况不是耽误别人吗。现在姑娘们的青春太值钱,耗费在他身上,实在划不来。   “帮我谢谢人家,我下次请你吃饭。”余明渊说。   “啊?总要我做坏人,这让我怎么在公司发展人脉啊。”予禾说。   “那你下次就不要接,直接回绝就好了。”余明渊冷酷地说。   这方面的事,稍微优柔寡断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直接回绝?那好了,我下次去楼下想要资料,人家就不会给我大敞绿灯了。”   余明渊只想摇头,“那我是没办法了。”又想别人给你好处,又想别人不烦你,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有个好办法啊,快点结束单身生活不就行了!”予禾给他出主意。   “老大,我现在自顾不暇,感情的事,等我稳定下来再说好吗?”   予禾越来越有他姐的风范,自己孩子都没生呢,倒操心他的事了。   “所以啊,James还不快点上手,以前不知道,没想到我司小gay那么多。”予禾感慨。   “我们真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余明渊好笑,想了想,与她分析:“James只是外派来国内,两三年后,总部就会把他调回去。那时候,怎么办?”   “那就去美国啊。”予禾是个心大的姑娘。   去美国啊。余明渊笑着摇头,打字道:“我的家人在国内,去了美国怎么照应他们?另外,我去美国,并不一定竞争过本地人,何必呢?”   予禾也叹息:“人长大了,要考虑的事好多,每走一步路都要思前想后,再不能潇洒啊。真累。”   “好好工作吧,你已经比大部分人要出色了。”余明渊关了聊天窗口。   在家办公比公司的效率低许多,有些档案文件必须要在公司内才能拿到,他要用,还需要再让同事帮他影印一份传给他。   这么专心的处理工作,直到家里的门铃响起,余明渊才发现自己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猛然身体一松,顿时腰酸背痛。   他舒展着双臂,慢腾腾去开门。   是谁呢?他思索着,他也没定外卖,是予禾下班了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他?   他走到门前,站到猫眼向外看去,James的脸出现在大门外。   “James?”余明渊赶忙打开门,请James进来。   倒是James吓了一跳,第一眼就看到了余明渊还微肿的脸颊与脖子。   “你的脸怎么弄的?”他望着余明渊,眉头狠狠皱着,似乎不可置信,蓝色的眼睛满是心疼和一些愤怒,“有人打你?”   他略一思索,马上想到昨晚,不等余明渊回话,便道:“是昨晚吗?我走了之后?”他非常后悔的样子,“早知道,我应该再留一会儿,或者直接叫你下去,不该留你一个人在上面。”   “一些误会,我没事的。”余明渊安慰他,James表现出来的情绪让他有些意外。   他们还不熟呢。   员工私下与人斗殴,不管有没有错,这种恶劣行为都是不可取的。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自己在老板心里的形象。   “怎么会没事?”James不同意,他仔细看他脸上的伤,说:“你报警了吗?”   余明渊请他进屋,说:“我已经没事了,只是看着比较夸张,我过几天就能回公司上班了。你不要担心。”他说,观察着James的神色,见他仍然皱着眉没有任何松动的样子,便转移话题道:“请坐吧。你怎么回来我家?是项目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他们组有好几个项目,都挤在同一个时间段,说实话,他现在请假,确实挺让人为难的。   James听到谈及其他人,不好再摆脸色,道:“今天开会没看到你,问了Lisa才知道你请假了。但是你昨晚都好好的,我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幸亏我来看了。他在心里补充道。   余明渊坐在James的对面,听到他话,不由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作出什么表情来应付James的话。   “谢谢你。”余明渊先道谢,James的善意让他心头一暖,旁人的好意还是很让人受用的。   要知道,萍水相逢的人,没有义务对你好,所以当人露出好意,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James一笑,这是他今天见到余明渊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不用对我道谢,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他说。   第一次见面?余明渊点头:“当然记得,外国人来我们公司面试,还没到随处可见的地步。”   James听到余明渊的调侃并不介意,说:“我在那儿坐了好久了,你是第一个对我露出好奇目光之后,给我倒了一杯热咖啡的人。”   只是这样,余明渊有些惊奇,但觉得受之有愧,“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的。”   James不纠结这个话题,他心里有决断。他坐在位子上,四处看了一下,道:“你吃晚餐了吗?”   怎么可能吃,中午就没吃了。时间根本不够用。余明渊摇头。   James站起来道:“知道你不方便出门,我来的路上看到有一条美食街,我晚餐也没来得及吃,不如让我请你一顿?”   “什么?”   James笑起来,蓝色眼睛弯下来,“一顿打包回来的晚餐,你不介意吧?” 第五十章 “王少君。”   其实余明渊有些介意的,但是James的行动迅速,只等了四十分钟,James已经提着餐袋重新敲门。   顶头上司如此纡尊降贵,实在令人惶恐。   余明渊看他买的菜,估计有好好问过大师傅,烧得没有辛辣,全是他能吃的。   “快吃吧,病人可不能饿着。”James说,为他拆开一双筷子。   余明渊道了声谢,说:“太让你破费了。”   James入乡随俗,不搞分餐而食,闻言道:“不用,吃吧。我难道还让你来请客吗?”   这话——余明渊抬眼看他一眼,James坦然受之,只是眉梢都带着笑意,看起来只是开玩笑。   余明渊一笑,也就不拘泥。James说的也不错,老板要请客,还是外卖,难道出不起吗。他下次还回去不就行了。   这顿用餐很愉快,James是个风趣幽默的人,讲话更是不会让人感受到丁点不舒服,吃完饭便离开,没让余明渊为难。   第二日,余明渊再去找予禾交接工作。予禾跟他说,他的工作有一半已经交到别的组上,真是不知道交了什么运气,竟能遇到这等好事。   余明渊还十分意外,突然手机收到一条消息:“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发信人是James。   余明渊一怔,他拿着手机好一会儿,才打字回复道:“不用这么做的,其他同事也很忙。”   James这边秒回:“我知道,你放心,不用让你为难的。”   是吗?余明渊不再回复。   中午的时候,James给他发了一个照片,余明渊打开一看,竟然是他那一组的文档表格,全是做完的,表格做得清晰明了。   “你做的?”余明渊很是惊讶。   James发来一个笑脸,“是啊,不然你以为呢?等你的伤好了,记得请我吃一顿饭慰劳一下。”   James作为新上位的区域主管,每天工作不必他们这些基础员工少。   余明渊只得道一声好。放下手机,有些怅然。   James的手段很浅显,想要追求一个人,必须要无所不用其极。这个男人很懂,也知道运用自己的长处。   可是我,余明渊想,我要接受吗?   他十分踌躇,细细挑James优点看,年轻、长得英俊,即使初始觉得他腼腆,但是性格却是个强势的人,做事很自信。   但是也不是说这个人没有缺点,任何人想发展一段感情,如果只是贪图享乐,那倒是省去一大笔麻烦。   经营一段长期的感情,需要付出极大的心力。就如他之前对予禾所说,James始终要回美国,而他不会去美国。   他们都是不会妥协的人。   余明渊摇摇头,放下这个念头。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根本没他想的那回事,就是有了端倪,说不定相处过程中,也会把热情消耗掉。   第四天,他的脸已经恢复完全,照镜子看不出异常。脖子则还需要再养几天,幸好现在是冬天,出门戴上围巾,根本不会引起误会。   里面再穿一件高领毛衣,予禾知道他怕冷,怕是问都不会问。   余明渊再去公司,果然收到了大批的慰问,好像他不是离开三四天,而是离开一年半载一样。直到Lisa出来,他们才堪堪放过余明渊。   “明渊,你跟我进来,我有事要告诉你。”Lisa说道。   余明渊来不及收拾同事丢下来零食小吃,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就进了Lisa的办公室。   “坐吧。”Lisa对着他道。   余明渊坐在了办工作前的一张椅子上。   “你进公司的时候,就是我面试的你,一直到现在也没让你离开我的手下,现在上面有个机会,我想推荐你去。你进公司的年限已经够了,业务能力也能拿的出手,所以我想让你参加春季的内招。”   余明渊听到Lisa的话,心都跳快了几下:“春天就一个活动——”   “嗯,我手上有两个名额,我打算推荐你和予禾一起。之前许寒冰越过你,去了Par身边,我没办法阻拦,但是我答应过你,如果有机会,一定会补偿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Lisa竟然还记得许寒冰的事,余明渊非常感动,“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Lisa点头,“帮我叫予禾进来,还没告诉她呢。”   余明渊自然不住点头,回去之后,予禾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快要裂到耳后根的嘴角。   “什么喜事呀?你升职了?”予禾凑过来问。   余明渊白她一眼,推开她的额头,让她快去Lisa的办公室,“绝对不是坏事,别叫Lisa等你。”   “哼,神神秘秘的。”予禾不屑,踢踏着高跟鞋走了。   回来之后,予禾果然也高兴起来。春季的外派机会,是她一直以来就期待的。她直说今晚一定要出去好好吃一顿,拉着余明渊不许走。   余明渊也觉得今晚适合出去吃饭,高兴的事就该庆祝一下。   “我再叫上一个人吧。”余明渊临走前提议道。   “谁呀?”予禾问。   余明渊做了一个“你等等”的手势,低头在短信对话框打字。   James这人手机一直随身携带,他又是秒回。   “没问题,我一定准时到。”   余明渊一笑,对予禾示意了手机:“好了,约到了,走吧。他还有事,我们先去。”   “哟,知道撩男人了啊。”予禾直白地羞他。   余明渊不理她,一个姑娘家整日口无遮拦。   予禾却兴致勃勃,路上不断逼问他。余明渊闭紧嘴巴,坚持到时候要给予禾一个大惊喜。   晚上这个点出来吃饭,但凡好吃一点的店,都大排长队。   他们去的店是也是一家富有口碑的餐厅,他们本该也要排队的,但是余明渊认识这家店的店长,一个电话过去,直接出门领他们进去。   “又沾光了啊。”予禾说。   余明渊给她递菜单:“女士优先。”   予禾大笑,大方地接下来。他们吃惯了饭,不用问,就直接选口味和饮料。   没坐一会儿,James果然如期而至。   予禾原本折叠着菜单,毫无淑女形象地跟余明渊开玩笑,突然看见James风度翩翩地走过来,还问都不问坐在他们的桌子上。   不由瞪大眼睛,狠狠吃了一惊。   “喂,你,James?”予禾心里直叹余明渊效率感人,这才几天啊。   有颜值就是好啊!她挑剔地看了一眼余明渊,不由服气,要是她也有这张脸,那看上谁,岂不是更加有效率?   现在的年代,颜值就是一种稀缺资源啊。   “陈予禾小姐?你好。”James也会中文,只是不那么熟练。   予禾诚惶诚恐,James属于空降兵,她可没跟这等高层打过交道。   James私下里,比平日在公司要收敛的多,不过说话也是普通的话题。予禾加国留的学,口语熟练,更是对James话里未尽的深意,都很能get到。三个人谈天,倒也各自有各自的收获。   他们的位子在大堂靠角落里,灯光昏暗,为了给服务生上菜空出位子,James侧坐在墙边,正好视野能看到走廊外其他桌的情况。   餐厅生意火爆,一桌吃完,撤好餐台,马上就请下一桌。这时,走廊尽头,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员领着三四个人朝里进。   灯光有些暗,James没看清人,但是那个熟悉的影子,让James的心却猛然一跳。   待服务员走开,身后的那个人身影顿时清晰起来。   “Johann.”James呢喃着,倏地从位子上站起来。   余明渊和予禾一起停下话题,诧异地朝James看去。   James的脸上少见地露出热烈的神采,他扭头对余明渊道:“我看到了Johann,太巧了,果然我来中国的话,遇到他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Johann?余明渊和予禾互相觑了一眼,都非常莫名。这是谁?   但是James此时情绪激动,不待余明渊说什么,便起身朝餐厅新进来的那一桌人走去。   略等了一会儿,余明渊看到James朝他指了指,那个背对着坐着的人,此时抬起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这人看到余明渊也显然很惊讶,竟然直接站起来,朝他走过来。   “余明渊?”他道。   余明渊也觉得世界太小,谁能知道James能认识的Johann也是个熟人。   “王少君。” 第五十一章 我随口说说   王少君盯着余明渊许久没有说话,看得旁人起疑,才对周围的予禾和James歉意地笑笑。   “不好意思,我想请余先生单独说说话。”他礼貌地说。   予禾没说话,只等余明渊的意思。James却是很茫然,他看了一下余明渊,又看看王少君,上前道:“你们认识?好巧。”   王少君却只是笑,漂亮的脸上挂着礼貌到疏离的笑容,“和余先生认识也是一种特殊的缘分,”他眼珠一转,又看余明渊:“不知道余先生肯不肯赏脸。”   竟然摆出一定要和余明渊单独谈谈的架势。   余明渊想拒绝,话到嘴边,王少君那掩饰都懒得掩饰的微微讽刺笑容,让余明渊话锋一转,点头道:“好。”   予禾很担心,女孩子生性敏感,已经察觉到来者不善。她站起身,拉住余明渊的胳膊道:“明渊——”   James也不是靠脸坐到今天的位子上,他道:“Johann,有什么事为什么不等到我们用完餐再说呢。”   他是个正直友善的人,余明渊在他眼里是个需要呵护怜惜的人,所以下意识地想要替余明渊挡下麻烦。   王少君却视James和予禾于无物,只定定地看着余明渊:“只是一句话而已,我想,你并不想我在公开场合说出来。”   强迫不成,便威逼,真不愧是大画家。   余明渊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想忘记蒋羡祺的时候,总有人跳出来,向他申明蒋羡祺是多么重要。   能有多重要?也不过是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余明渊起身跟王少君离开,予禾还是不放心,跟着要一起去。余明渊安抚她:“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王少君带他去了餐厅的露天阳台,把厚重的窗帘一放下,阳台立马成了独立的空间。食客们嘈杂的声响仿佛全部被隔绝在很远的地方,静默降临这座空间狭小的露台上。   王少君站在城市的霓虹夜色中,他的眼睫毛和眼睛被染成金红色,让他整个人像一座庄严的宝象。   他静静地看着余明渊,神情中有傲慢、有怜悯又暗含着微微的嫉妒,许久之后,他才出声:“我跟你一点也不像。”   余明渊很惊讶地看他,“是。”却不知道这话有什么深意。   王少君脸上露出缥缈的笑意,那笑意如此清淡,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消失一样。“我见到你之后,还挺沾沾自喜的。因为蒋先生找我,并不是因为要从我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他看上我,单纯是因为我是我。”   余明渊不知道王少君身上发生什么,但他对王少君和蒋羡祺的爱情故事并无好奇,也不想听,只是王少君既然请他来,也不是为了讲这个吧?他沉默地继续听着王少君的独白。   “可是,那天我单独找过你,他对我的行为很生气。我说,我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他却难以忍受的样子,给了我四百万,让我从他身边消失。问我感受如何?”王少君的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他停了停,深呼吸了几下,才道:“听说他前阵子离婚了,大家都猜他是为了谁?结果,他谁也没找。——我猜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蒋羡祺。”余明渊终于开口道。   “什么?”王少君不明所以。   余明渊看着他,声音淡淡道:“你应该叫他蒋羡祺。”   王少君吃惊地看着他,似乎还是不明白,不过到底是伶俐的人,不一会儿就醒悟过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王少君垂着眼睫兀自呢喃着,好像一下子参悟了什么。   余明渊却不想奉陪,他道:“你就想说这些?”   王少君马上抬起头,他的气势一下子又重新凝聚到身上,仿佛刚刚失意的人不是他一样。   “James在追你?”他突然问。   余明渊一怔,话题怎么歪到这儿,这是他的私事,他不语。   王少君继续道:“James的父亲是开印刷厂的,母亲是律师,家境虽然殷实,但并不算十分有名望,他斗不过蒋先生。如果你想让James好过,请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你说什么?”余明渊着实愣着住了。   王少君露出严厉的表情,似乎余明渊不讲道理一样,作出要与他好好争论的模样。   “你还要害多少人呢?我因为你,这一两年都别想再有投资人资助,画展肯定办不下去了,只能去大学当个老师维持以前的生意。除我之外,这阵子,与你有关的人,那个叫刘涵之的年轻人,还有他的那些得罪你的朋友。甚至如果你不开心,蒋先生的太太、儿子都可以——”   “够了。”余明渊打断他,“如果你对蒋羡祺有怨气,大可以去找蒋羡祺讲清楚,没必要对我念念不休。我不是他,跟我说这些,我只会觉得你们咎由自取。难道你指望我会对羞辱贬低我的人流露同情吗?”   “可是James没有羞辱过你对吗?”王少君凌厉地指出。   余明渊叹了口气,“他是个好人。”   “那你就不要靠近他,拜托你。James的父母还等着他干好在中国的工作,光荣地回家去。”   余明渊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王少君坦然地回道:“我在美国上过一年学,在一个趴体认识的,他很欣赏我的画。但是你知道,我对James这样的乖宝宝不感兴趣,我跟他表达过我的意思,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朋友吗?余明渊却觉得James不单是欣赏他的画,应该是狂热才对。   “我当你答应不再与James有深交。”王少君仍然在执著。   余明渊觉得荒谬,虽然他无意与James发展什么同事以外的关系,但是不代表他没有这个权力。   蒋羡祺到底在干嘛?   他恨恨地想,别以为这样胁迫他,他就会妥协。   以前他不会,现在更是不可能。   “这是我的私事。”余明渊强调。   现在的人也是奇怪,人人都想插手他的私事。   王少君皱起眉头,好像余明渊冥顽不明:“可是James是一个无辜的人,他是个绅士!”   “我并没有让他追我,你可以向他说明追我的利害关系,但是别来威胁我。”余明渊寸步不让。   再说,什么追不追,如果他看上一个人,他会主动的好不好。   余明渊甩下王少君离开,这等无意义的纠缠,说多了也是无用。   予禾看到他回来,着实松了口气。拉着他快点吃东西,James看到他回来,也缓和了脸色,却没见到王少君,仍然显得坐立不安、魂不守舍。   这是关心朋友的状态吗?余明渊抱有十二分的怀疑。   余明渊决定摊牌,“James,你很在意Johann?”   James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们读书的就是认识了,当时他还不是现在的知名画家。我那时候就很欣赏他,说他以后会成名的。结果他成名后,我们的关系反而渐行渐远,不过我知道,在他心里,一直记得我。我看着他的画,就能知道。   予禾默默听着,此时悄悄抬起眼看余明渊,余明渊朝她点头,道:“James,Johan就在走廊第二个窗口的阳台上,他现在很需要你。”   James站起来,他看着余明渊,蓝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歉意:“对不起——Johann是我的朋友,我对你一直都没有——”   “你快去吧。”余明渊催促他道。   James站起身,朝他心里的目的地大步走去。   予禾把头靠在余明渊的肩膀上,口气酸酸地说:“你真大方。”   余明渊笑:“本来就不是我的人,勉强不来。”   “James走了,下一个James不知道还在哪里,大好机会,你说放就放。”   余明渊却在心里答,只要蒋羡祺不希望我身边出现下一个James,那就永远不会有第二个。   “也许不会再有了。”余明渊也叹,他的情路怎么就那么坎坷呢。   予禾捶他:“干嘛那么悲观,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才对。”   “予禾,你说一个以前不爱你的人,突然改变态度,表现的好像非你不可,是不是他真的想通了?”   “谁啊。”   “我随口说说。”   “谁值得你随口说说啊,我不信。”   “你不信就算了。东西还吃不吃了,都没动几口。”   “哇,你不要转移话题!——到底是谁嘛!”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好了,我开吃了,你别后悔。”   “吼,你无关紧要的人还真多。”   余明渊埋头苦吃,不理她。   予禾一个人盘问半天,无果,只得放弃,答道:“那也不说明他想通了,不过你倒可以跟他再试试呗。你不也说了,以前他不爱你,现在他想试着爱你了啊。” 第五十二章 你抱我吧。   结果,余明渊和予禾吃着不算,中途还点了酒上来。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也能喝得八分醉。他们买单的时候,商场都关门了,清洁员都在拖着吸尘器打理门前的地毯。   店长看他们两人走路都走不稳,提出要送他们回家。予禾大手一扬,道不用,不用,她现在不想接陌生男性的殷勤。   把才不到三十、至今还单身的年轻店长闹得大脸红,余明渊站在一边,一副游离在状况外的表情,被予禾一拉,头也不回地就一起下楼,哪管店长在身后喊他们的声音。   他们跑出商场的大门,外面的商业街也临界打烊,人行道空了许多。予禾是个身材窈窕的美人,余明渊也是极具杀伤力的帅哥,两人带着傻乎乎的笑容在街上走着,着实让不多的行人目光不由自主往他们身上瞟。   不过虽然情绪如此外露,两人的举止还不算太夸张,知道要走到路边伸手打车。   两人没等一会儿,就有车停下来。余明渊伸手就打开后座的车门要坐进去,予禾警醒,一把拉住他。   虽然余明渊是男性,但是论酒量,还真不如予禾一个女孩。   “别上去!”予禾叫道,“这辆不是出租车!”   余明渊身上也没劲儿,被她一拉,就顺势退出来。他双眼迷瞪瞪看着车,一脸迷茫。不都是车,为什么不上去?   “余少。”一个男声插进去。   两个外貌出色的男女一齐望着他,张家峰瞬间汗颜,心想,这是干什么,余少也是的,好端端跑出来买醉,还和女同事,这不是让先生看到堵心,这不直接让他过来抓人了。   “余少?是谁?”予禾傻愣愣地问,酒精让她的大脑都反应迟钝起来,她拎着手袋站在马路上呆了半天,才突然伸出手指着余明渊,“是你哈哈哈哈!余少哈哈哈!”   不知道这个称呼怎么就戳到予禾的笑点,她弯着腰大笑起来,看得张家峰满头黑线。   什么情况?   算了,张家峰又看到余明渊跟着予禾一起哈哈大笑,只无奈地伸手抹汗。他就不明白了,余少怎么就那么好笑了。   余少真是出门几年,胆子变大了,先生最不喜欢人喝醉,余少一年到头沾到酒精都没几回,哪像现在动辄跟同事一醉方休。   “我送您回家,上车吧。”张家峰试图跟两个醉鬼交流。   余明渊听到张家峰的话,他睁大眼睛看张家峰,也不说话,似乎在观察。   张家峰给他看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想,余明渊突然道:“你是张家峰。”   张家峰点头,心想还好,人还没醉到认不清人的地步。   “蒋羡祺呢?他让你来接我,他人呢?为什么自己不来?”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酒的原因,余明渊直白地让人心惊。   张家峰一时无语,予禾这会儿目光炯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听。张家峰感觉自己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先生一时走不开,余少,让我送你回家吧,不然先生不放心。”   余明渊板起脸,一副不开心的模样,他对张家峰道:“我不要你送,你回去吧,要送,让蒋羡祺自己来。”   说完,便要重新打车。   张家峰看他不稳的身形,有些心惊胆战,忙劝道:“余少,您这不是为难我吗?你要是想见先生,回家去见不也是一样?”   余明渊不理他,冲予禾招手:“予禾,我先送你回去。”   说话已经有些条理,看样子酒快醒了。   张家峰那个为难啊,这是弄啥呢!他不由从口袋摸出手机,给那位等他消息的直属老板打电话:   “先生,余少现在不肯上车,非要您亲自送,您看——哎哟,余少,您慢点!我来扶着您……”   还没说完话,张家峰就挂了机。蒋羡祺大晚上地还在家里的办公室给人开会,下面的人把这事说得十万火急,实在走不开,好像多等一分钟就要损失一个亿。蒋羡祺听着听着,中途接起电话,周围的头头脑脑都不由互相看看,心觉不对,赶紧加速会议进程。   谁知道,那电话无疾而终,蒋羡祺听得脸色一沉,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拿着文件跟着他的秘书,立刻跟上,叫道:“蒋总,蒋总,你这部分还没听完呢——”   蒋羡祺哪有心思理他,头也不回地说:“明早再说。”   “哎哟,蒋总这不太好吧,人家还等着你签字呢!”   “等不了就不签了。”蒋羡祺脚步未停。   秘书气喘吁吁地跟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这可是价值几十亿美金的合作计划啊,您不是去年就筹划了吗?”   小秘书十分不理解,要是张家峰在这儿,就绝对不会再继续劝了。   几十亿美金又如何?蒋羡祺早年为了早点回家陪余明渊,整个欧洲市场的企划打水漂都懒得看一眼,说是余明渊年纪小,身体要多养养,不能熬夜。   “嗯。我知道。”蒋羡祺走进电梯,直接去地下车库,他看小秘书也要钻进来,皱眉道:“你跟上来干嘛?出去。”   小秘书吓得一激灵,两眼含泪道:“蒋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我……”   “不关你的事。”蒋羡祺可没心思照顾手下人的情绪,十分坚决地当着小秘书的面关了电梯的门。   小秘书在蒋羡祺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他拿起电话,准备打电话给自己的师傅张家峰诉诉苦,结果电话刚一接通,张家峰就道:“小李啊,你有什么事?没事等会儿再说。”   “哎,张哥,我没事儿,我就是——”   “没事,那打什么电话!”   张家峰说完,啪一声也挂了他的电话。   李秘书拿着手机,看看手机又看看紧闭的电梯门,心里苦不堪言:这都叫什么事啊。   张家峰也是忙得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谁知道余明渊看起来正常起来,突然人一下子就要往地上栽倒,吓得他手忙脚乱。等他好不容易把人扶进车内,余明渊带的这个漂亮的女同事,也开始在车外大喊大叫,张家峰一看也是头皮发麻,赶忙把人请入车内。   “姑奶奶,您别动,坐好,坐住了!”张家峰苦口婆心,感觉自己不是三十多,而是六十多,活脱脱一老妈子。   “人呢?”一个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张家峰一抬头,看到自己老板的脸,大舒一口气,忙下车,给他蒋羡祺开门道:“就在后座呢,人没事。”   蒋羡祺弯腰看向车后座,余明渊侧躺在车座里,枕着自己的大衣,呼呼大睡,连人说话的声音都吵不醒他。   “怎么醉得这么狠?”蒋羡祺凌厉的目光看向张家峰,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当时可不是跟我这么说的。   张家峰崩溃啊,他能跟喝醉的人讲道理吗?老板,你清醒一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理智的。   “呃——先生,您看,不如您送余少,我送余少的同事?一个姑娘家,晚回去也不方便。”   蒋羡祺跨进车内,将余明渊扶起来。余明渊睡得正香,哪喜欢被人打扰,扭头就要重新找自己的枕头,各种非暴力不合作。   余明渊以前可从来没喝醉过,最多喝点红酒,清浅睡一觉就没事了,谁想到,他喝醉了,脾气这么大。   张口就要我来接。   蒋羡祺伸手拧他的鼻子,把人拧得一边哼一边把脸往车座里钻。   “不起来就我抱你了。”蒋羡祺威胁他。   余明渊听到他的声音,眼睛都没睁开,只歪了歪身体,把两只手伸开,对着他道:   “你抱我吧,我好困。” 第五十三章 知道我是谁吗?   余明渊的声音软软的,听在蒋羡祺耳朵里,自然没有什么不应的。蒋羡祺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一只手揽着他的脊背,动作小心地把他从车厢里抱出来。   余明渊的身量和体重以前都不用专门测量,蒋羡祺用手就能丈量出来。然而分别几年,蒋羡祺重新再抱起他的时候,发现余明渊比以前重了一些,他用手称了称,大约有四五斤重。   一般人,其实根本分不清另一个人这么少的体重变化,然而蒋羡祺说养着余明渊,那就真的像是圈养一只名贵的宠物,瘦了胖了,冷了饿了,都时刻要记在心里。   即使自己看不到的时候,也要在宠物活动的场所安装监控,以便能够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能够伸手就能看到。   对于他的这种做法,放在真的动物身上,就可以称之为认真负责了,然而如果放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那就显得特别恐怖了。   蒋羡祺一边在心里腹诽,是不是余明渊在外面这几年,作息混乱,又吃垃圾食品,导致身体亚健康,从而长了肉。一边呢,则轻柔地把余明渊放到自己开来的车上,因为怕放后座无人照顾,便直接让余明渊靠在副驾驶席上。   余明渊坐在车座上不老实,一会儿不想靠着,一会儿挣扎着不肯被固定住系安全带,搞得蒋羡祺一个人差点忙不过来。他什么时候这般照料一个人?也就年轻时候,去英国读书时为了锻炼自己,才亲力亲为干过不少活。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蒋羡祺自己都没太多印象了。偏偏余明渊不给面子,靠着车垫不舒服,就用手推他的手。   “你好烦啊,我要睡觉!”余明渊不满地叫道,乌黑的眼睛此时半睁开着,迷蒙地望着蒋羡祺。   蒋羡祺观察到余明渊大概还没有彻底清醒,不然根本不会有拿这副样子面对自己。车内明亮的鹅黄色光线照在他红扑扑的,仿佛敷了一层胭脂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处落下两圈扇形的青色阴影,鼻子挺而直,粉嫩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贝齿。   蒋羡祺看着他如此不设防的模样,心里柔软一片,只觉得余明渊还是那个还需要他照顾的孩子。他一手撑着车座,身体前倾,凑近余明渊的脸。   余明渊对他的靠近,完全没有抗拒,反而瞪着眼望着他,似乎责怪他不让自己睡觉。   “哦,现在嫌我烦了?那你跑去喝酒的时候,怎么不嫌烦了?”蒋羡祺想训他,但是转念一想,又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问他,“知道我是谁吗?”   余明渊听着他的声音,歪了歪脑袋,主动坐直身体,伸手环住蒋羡祺的脖子,呵呵地笑,说:“当然知道,我只有蒋叔叔你呀。”   叔叔?蒋羡祺有点意外,他越发靠近余明渊,用鼻子去碰余明渊的鼻尖,“宝贝,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让我亲一下,我就给你睡觉。”   余明渊原本还在向后缩着脑袋,不让蒋羡祺的鼻子戳他的脸。此时听到蒋羡祺的话,不由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也不再躲,直接伸头在蒋羡祺的脸颊亲了一下。边亲边笑,好像蒋羡祺脸上的胡茬戳他到的嘴唇。他笑着把额头抵在他的脖子里,用热热的脸颊贴着他脖子上的皮肤,“亲过啦。”可以让我睡了吧。   蒋羡祺当然不可能让他这么混过去,他一手扣住余明渊的后脑勺,俯身压在余明渊的上方,结结实实给了余明渊一个绵长的吻。   等他放开余明渊的时候,怀里的人已经面红耳赤,气若游丝,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他低下头望着余明渊,余明渊的目光幽幽的,眼睛里像含着丝丝水光,脉脉地看着他,带着三分羞意又有七分信赖,让人不知道怎么宠他才好。   蒋羡祺不再捉弄他,车厢内虽然开着空调,到底空间狭小。他在余明渊的头发上亲了一下,余明渊抓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开,一副要在他身上睡倒的模样,蒋羡祺只好强硬地掰开他的手,在余明渊皱着眉要发飙的时候,又弯腰一遍一遍地亲他的嘴角,哄道:“宝宝,乖一点,我们马上回家好不好?”   亲了好多下,把余明渊的嘴唇亲得红红的,余明渊才别开脸靠在靠垫上,闭着眼不再理他。   等蒋羡祺坐在驾驶席上,把他的手捉到手里紧紧握着,余明渊才缓和脸色,扭过脸朝他笑。   就他们这个墨迹的劲头,那头张家峰已经动作迅速,把车到了予禾的租房下面了。   女孩子嘛,又是漂亮的年轻女孩,张家峰棘手啊。余明渊非暴力不合作,蒋羡祺二话不说,说抱就抱了。他可没这个胆量,只能在一边虚虚地扶着,嘴上不停劝道:“陈小姐,陈小姐?您的家到了,要我扶你下去吗?——哎,好好好,我不碰你,你自己走……”   他这边满头大汗地,终于把予禾送回家,已经是快四十多分钟后的事了。驱车回去的路上,张家峰先是绕过余明渊那处单间公寓,他抬头看了一眼,很好,室内漆黑一片,一副主人彻夜不归的模样。   他想,他明早得机灵一点,替余明渊准备好第二天要用到的衣服。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张家峰又摇头笑了一下,他想那么多干嘛。这些事,哪轮到他殷勤?蒋先生自己就一手包办了。就是蒋先生自己想不到,他那栋宫殿一般的房子里,机灵的人还少吗。   想想余明渊那时候已经二十多了,身上穿得衣服还是蒋羡祺打理的,谁信?   可是事实就是那么让人不得不得信,论宠爱,余明渊是蒋羡祺身边的头一份。有时候张家峰看着蒋羡祺宠余明渊的劲头,都觉得特别古怪。   他挺同情余明渊的,清醒地被当成宠物一点一点养大,才是最痛苦的。   而蒋羡祺对他的宠爱,到底是占有欲、控制欲居多,还是单纯的怜惜,谁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害,他们宝贝、宝宝其实是混这叫的,尤其那什么的时候,我就不加以赘述了。 第五十四章 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下车的时候,蒋羡祺半抱着余明渊,在车上小睡一会儿,醉意已经被压下去一点儿。他靠着蒋羡祺的肩膀,侧着脸看蒋家,这是他住过三四年的地方,一草一木甚是熟悉。这样的老宅有一个好处就是,即使住在这儿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但是房子好像从来没变过。在这样的房子住上一年与住上十年,是没有区别的。   余明渊站随着蒋羡祺的步伐,走在花园的疏木小路间。月光落在一小片玫瑰花田上,小玫瑰夜晚沾了露水,花瓣鼓鼓的,不愿意张开脸,被月光整个浸了个透,翠绿的经脉连同玫红的花骨朵此时通体透明,那薄薄的露水更是晶莹剔透,看起来别有一番惹人怜爱的美。   “是英国小玫瑰。”蒋羡祺看他目光钉在玫瑰骨朵上,出声道。   余明渊点头,他问:“你种的?”   蒋羡祺觉得外头冷,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移步主楼的方向:“你不喜欢吗?”   “为我?”余明渊又问,这一次仍然直接。   蒋羡祺摸了摸他的鬓发,“是。以前你就很喜欢这种玫瑰。”   余明渊不看他,目光从玫瑰上移到别处,他的脸也笼罩在月光里。月光清冷,照得余明渊的脸雪白,这种白不是那种死板的脂粉涂出来的白,而是象牙一样的、月光中泛着轻青的半透明玉色。   蒋羡祺垂目看着他,余明渊乌压压的睫毛颤了颤,目光向上,明亮的、水盈盈的眼睛与他对上。   “你还记得什么?”余明渊问他,声音很轻,手按着蒋羡祺的外套领口,不让冷风从衣服下摆钻进来。   天冷,吹得人的头脑不得不清醒。一清醒,就没法装疯卖傻,什么都想问清楚。   清醒的人,就这么惹人厌。   蒋羡祺不喜欢余明渊这么看他,伸出胳膊把他抱紧,说:“别着凉了,我们回去再说。”   余明渊得不到答案,只得被蒋羡祺催促地加快步伐,边自言自语:“今晚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和予禾恐怕要睡在大街上。”   突然就礼貌起来,语气听起来,像是要拒人千里。   “那位陈小姐和你关系很好?”蒋羡祺问。   余明渊笑了笑,嘴角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嗯,她人很好的,一直很照顾我。我性格不好,人又冷淡,难得有人不嫌我,一直愿意带我玩。”   蒋羡祺听得很不舒服,只觉得字字刺耳:“谁说你的性格不好?”   余明渊不笑了,这还能谁说的,蒋羡祺自己都说过,只是他人多事忙,转眼就忘了。   他们上了白石的阶梯,阶梯上已有佣人专门在等。不等蒋羡祺吩咐,个个手脚熟练的,将他们迎进暖气开得足足的屋内。   人一多,蒋羡祺就变成了蒋家的大家长,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要他拿主意,好像少了他,自己就不会做事一样。   余明渊在一旁默默看着,到底酒劲儿还未完全过去,精神一松,人便显得疲乏,困意又重新一拥而上。   他强打精神,扭头寻了一个佣人道:“麻烦替我拿一件外衣,再替我寻一辆车。”   这个佣人是个生面孔,只知道余明渊是蒋羡祺带回来的,并不知晓内情。听到他的话,不由一怔道:“这么晚了,司机都下班了,您也知道,大冬天,天冷——”   余明渊在这深宅大院待过时日不短,这个佣人一说,他就明白了:“那就不用司机了,替我拿一件不穿的外衣行吗?我外套没带过来。”   这佣人机灵,心里琢磨这个面容秀丽的年轻人身份可能不一般,不敢真得罪狠了,便道:“嗳,那您等着,我马上给你去拿。”   他一走,蒋羡祺又重新出现了。他穿着新换好的衣服,没打领带,领口慵懒的解开,袖扣都没戴,径自过来找他,拉住他的手说:“怎么还站在这儿?”他边说边目光扫向周围,还有几个没摸清状况,不敢随便示好的佣人,一见这架势,顿时纷纷缩起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怎么手这么凉?”蒋羡祺用自己的手给他捂热,正要打算继续说什么,一个男声冒冒失失地插进来:   “外套我给您——拿过来了……”声音后半截跟掐着嗓子说的似的。   蒋羡祺回头一看,对这个佣人不是也没什么印象道:“什么外套?”他目光一凝,侧头看余明渊:“给你的?”   余明渊淡淡地笑了笑,上前一步,从这名佣人手上拿过外套放到臂弯里:“是给我的,谢谢你。”   说完,余明渊抬起头看着蒋羡祺道:“我现在酒醒的差不多了,也不便多打搅你,就先回去了。”   蒋羡祺漆黑的眼眸盯着他,半晌不语,余明渊想要马上就离开,但是蒋羡祺还抓着他的手,他想抽回手,但是蒋羡祺握得紧,他怎么挣脱都挣脱不掉,时间一长,余明渊也觉察到不对来,不由皱起眉毛,正要叫蒋羡祺松手。   不想,蒋羡祺突然暴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这一声如平地一声惊雷,将客厅里的人都吓得作鸟兽散,似乎一瞬之间,人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偌大的房间里,只站着蒋羡祺和余明渊两人。   “人家给你脸色看,你不会还击吗?余明渊,你不是挺要强要自尊的吗?怎么,在我面前一个样,在外人面前又一个样?”蒋羡祺看着他厉声道,“还是说,你觉得在我面前这么一副人善被人欺的模样能格外引起我的怜惜,嗯?是不是?”   他一把钳住余明渊的下巴,将人强硬地提到自己面前,低下头,低声道:“如果你这么想,那其实也很对。我确实挺喜欢你这样子的,软弱又惹人怜爱,很适合被锁在金笼里,一辈子做我掌中的玩物。”   “那样也很好不是吗,宝贝?”蒋羡祺按着余明渊挣扎的脸颊,在他的鬓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我很感谢你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作者有话说:这里确实可以有车——我考虑一下(挠头,不要抱有太大期待) 第五十五章 你再接着骂。   余明渊被蒋羡祺不讲道理的话气得眼前一黑,本来他就没彻底酒醒,这会儿情绪激动起来,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被燃烧起来。   他狠狠甩开蒋羡祺的手,后退一步,攥着手指直直地站在蒋羡祺面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的脸色都变了好几次,脸颊上是不正常的薄红色,眼睛却明亮异常。   “我在你面前是什么样子?我在别人面前又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你这样的瞧不起我。好啊,你既然瞧不起我,那就不要做出一副喜欢我的样子,我嫌恶心!”余明渊的胸膛一起一伏,他忽地举起手指着蒋家客厅悬挂着的巨大壁画道:“——你以为我喜欢这里?我巴不得一步都不想踏进来。你以为我不想对他们颐气指使?但是凭什么?就凭你喜欢我?呵,也许四年前,我听到你这么说会高兴得不知所以,但是现在,我不在乎了。你去爱谁,喜欢谁,关我什么事?”   他停了停,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蒋羡祺,你太自以为是,我还没那么掉价,会继续**地喜欢一个从不知道尊重我的人。”   他说完,转身就走。   然而他没走两步,蒋羡祺一把钳住他的肩膀:“你给我站住!”   “放开!”余明渊拒不合作。   蒋羡祺才不管他是不是合作,他现在被余明渊气得一肚子火。他从来都是最看不惯余明渊不服管教的样子,偏偏余明渊屡屡挑战他的底线,让他一再动怒。   真是反了天了。   余明渊还在挣扎,他的手腕被蒋羡祺抓得好疼。蒋羡祺这下大概是被气坏了,以前他说他归说他,但是从没动过手。余明渊不禁有些后悔,但是这悔意还没停留更长时间,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蓦地一轻,肚子硌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顶着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蒋羡祺!你干什么!放我下去!”余明渊简直被他的行为吓得脸都白了,他到底要什么啊!   居然把他一下子扛到肩膀上,他又不是犯错的小孩子!   “你现在叫我的名字倒顺口!一口一个蒋羡祺!”蒋羡祺冷冷地说,箍着他的手腕,不许他在身上乱动。   余明渊努力抬着头,看到蒋羡祺把他往螺旋的楼梯走,心里十分害怕,大叫道:“我就叫了,怎么了?你的名字就那么金贵,我叫一次要给一次钱吗?”   蒋羡祺听他还在跟他犯犟,内心十分烦躁,他一定要余明渊对自己温顺下来,他想。   “闭嘴。”蒋羡祺戾气十足地道。   余明渊现在哪有心思关心他的语气,他看蒋羡祺上楼的步伐又快又稳,也不顾自己的肚子不舒服了,失声叫说:“我不闭嘴,我干嘛听你的话,你以为你是谁?我警告你,你这样是犯法!”   蒋羡祺闻言,不怒反笑,语气反而十分冷静道:“犯法?我操你,犯了哪条法律,你背给我听听?”   流氓。余明渊脸红起来,看到蒋羡祺离以前的主卧越来越近,余明渊的声音不禁颤抖起来:“我的肚子好疼,蒋羡祺,你放我下去!”   蒋羡祺却不信了,他道:“乖,就快到了,到时候有你叫的时候。”   余明渊真想立刻捶死他,但到了这种危险关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抽噎道:“我错了,蒋先生,你别这样好不好?”   “宝贝,现在才知道向我求饶?”蒋羡祺这时候心情大好,还有闲情逸致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道:“——晚了。”   “蒋羡祺!你混蛋!”余明渊无计可施,终于忍不住负气大叫。   被叫混蛋的男人一脚踢开卧室的门,灯都没来得及开,一把把余明渊扔到床上。余明渊这会儿被倒挂了一会儿,又被猛地这么一摔,整个人头栽倒在床上,好半天都没缓过神。   蒋羡祺这才有空伸手打开房间的灯,又顺手带上门。做完这一切,他才迈开长腿朝床边走去,一边慢条斯理地伸手解开自己的衬衫纽扣。   余明渊在床上被摔得七荤八素,好一会儿才从床上撑着坐在起来。一抬头,就看到蒋羡祺目光幽暗地看着自己,他浑身一冷,想也不想地就要往床边爬过去。   蒋羡祺却早先一步抓住他的脚踝,将他从床上的另一边拖到来。他甚至没有返身的机会,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一个力道压住,整个人被强压在床单上,双手也被蒋羡祺扣在腰后,他正打算说什么,就感觉一个炙热滚烫的身体覆盖在他的后背上,灼热的呼吸从他的脖子一路向上,最后毫无遮掩地喷洒在他敏感的耳朵上。   “蒋羡祺,你无耻!”余明渊的脸被迫贴在床单上,纯黑色的额发因为细汗黏在他的头上,眼睛因为气愤,眼角全是红红的氤氲水光,看得人十分意动。   蒋羡祺这会儿再听他没大没小,劈头盖脸全是指责的话,也不生气了,只觉得十分有意思。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上身压在余明渊的后背上,声音震颤着胸膛,让紧贴着他的余明渊后背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竖起。   “你骂我一句,我就操你一次,你再接着骂。”蒋羡祺一只手捏住余明渊尖尖的下颌,强迫余明渊扭头面对自己,冷声道:“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了。”   余明渊又怕又气,他紧紧皱着眉毛,黑色的长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配着他漂亮的眼睛,十分有煽动性。蒋羡祺忍不住俯身在上面亲了一下,余明渊却被他忽然的动作,吓得往后一缩。   蒋羡祺看他这副模样,十分不快,他钳住余明渊的下颌,不许他躲开,劈头盖脸地在他的脸上胡乱吻了下去。   “不要!你走开!我不要!”余明渊声音又尖又细地叫道。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好害怕这样的蒋羡祺,他发现他并不是能受得住暴怒中的蒋羡祺对他的暴行。   “我听话,蒋先生,我听话,你不要这样对我。” 第五十六章 那就是爱情吧。   这种关键时刻,蒋羡祺其实并不在意余明渊是否听不听话。反正听不听话,余明渊都被他抓在手里,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必压抑自己的任何欲望。   蒋羡祺也正是这么打算的,他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男人,如果世上有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的人,那他就是其一。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人是有等级的,有些人必须看人脸色生活,比如给他上学开车的,给他撑伞拎书包的……形形色色,那么多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生活。   一开始他的父母对他还有一些管束,但是随着年纪增长,他手中的权力增大,父母变成为那些围着他转的人之一。   人是势利的,父母也是如此。   没有人的感情是毫无由来的,蒋羡祺也很少对感情这一回事多加深究揣测。水至清则无鱼,你对于别人对你的感情斤斤计较,反而会经常失望。   他要是问身边许多一直有联系的人,到底是欣赏他的人品,还是欣赏他的钱包,那他或许会大吃一惊。   但是,钱也是他的一部分,欣赏他的钱,姑且也算对他的肯定吧。   他无意追究。   所以,他也从没有问过,余明渊喜欢上他什么?他三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现在还是什么样的人,这一点从不改变。   但余明渊却说,他不喜欢他了。这也是奇事,他不信。   蒋羡祺将余明渊翻过身,正对着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以前我逼你上我的床吗?你不是自愿的吗?如果你不想上,我可以一辈子不碰你,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你还是跳了,我以为你早有觉悟。”   余明渊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他尖声道:“是,你没有逼我!但是你身边的人哪个不再逼我?你想当长腿叔叔,但是为什么把我放到身边养着?你把我从家里接出来,又不让我跟他们见面,我只有你!我只要一点点钱就够了,我并不想过你给我的生活,但是你不断地塞给我那些东西,让我根本还不起,我能做什么?!——你表达的还不够明显吗?”   蒋羡祺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擦拭着余明渊从眼睛里流下来的眼泪,声音近乎温柔地道:“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余明渊闭上眼睛,他想起那日他带着豁出一切的心情,去按响蒋宅门铃。那时他走投无路,只剩这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没有后悔。”余明渊还是在流泪,他道:“我只是等不到你什么时候对我没有兴趣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很低,长长的睫毛黑得不可思议,好像所有从眼眶里溢出的眼泪似乎都被积压在睫毛里,又重又沉,让蒋羡祺只想低下头给他一个轻柔的吻。   他怎么能那么可怜呢。   那么好欺负。   像一个不知道自保的小动物。   蒋羡祺松开手脚,把余明渊抱在腿上搂住。   “哭什么,你哪次气我,我真的动过你。”蒋羡祺抚在他耳边安慰他。   余明渊还是哭,他趴在蒋羡祺的肩膀上,只觉得无限委屈。   如果没有遇到蒋羡祺就好了,如果他那天没有跟爸爸一起参加蒋羡祺的生日宴会就好了。那他就不会再蒋羡祺的书桌底下睡着,也不会被蒋羡祺抱起来,也不会在家里出事之后,想起来世上还有这么个能救他的人,也不会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为他煎熬、忐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能有这样一个人。   让他爱不得,恨不得。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余明渊抓着蒋羡祺肩膀,他从压抑的抽泣变成失声的痛哭,“别人逼我、欺负我,我可以忍,但是你为什么也要逼我、欺负我?连你也逼我、一直在我逼我,我好难受,心里痛得要命,有时候恨不得跟爸爸一起死了才好,活着有什么意思?”   蒋羡祺却听得心惊肉跳,他万万想不到余明渊会在这样的年纪想过“死”的问题。他情不自禁地抱紧余明渊的腰,手按着余明渊的后脑勺,把他往自己身上压。用身体确认着余明渊还在他的视线里,在他的怀里,他不会有“死”的机会。   “胡说!你才多大,不许再说这样话!”蒋羡祺打断他的话,他实在听不得余明渊继续再说这个话题。   余明渊伤心得魇住了,他把脸埋在蒋羡祺的脖子里,耳朵根本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他道:“我身体一向不好,蒋叔叔,我肯定活不长的,我一直在想,要是你要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留在世上,好没意思,姐姐也嫁人了,妈妈又有何望,我只有你了。每天都好累好累,早上睁开眼都要想好久,自己在哪儿,想了很久才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早晚你都要撵走我,还不如我自己走——”   说着说着,就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蒋羡祺不得不放开余明渊,去看他的脸。余明渊眼泪朦胧,却能看到蒋羡祺的脸,他伸着双手,捧住蒋羡祺的脸,把自己脸凑过去,和蒋羡祺靠在一起。   “明渊,看着我!”蒋羡祺说。   余明渊摇头,说:“不是明渊,不是明渊。”   蒋羡祺却明白他的意思,他温柔地叫:“宝贝,看着我。”   余明渊笑起来,他胡乱地亲吻着蒋羡祺的鼻子、嘴唇,没有任何情欲,只是像个小孩一样,用嘴唇贴着蒋羡祺的皮肤。   蒋羡祺按着他的脸,不让他继续乱动,说:“听我说好吗?”   余明渊点头,把脸靠在他的掌心,两只清亮的眼睛信赖地看着他,好像他说什么他都会信。   十六岁的明渊是不是也是一直这样地看着他。   把他当成神明一般。   他道:“我说会照顾你,就会一辈子照顾你。即使我死了,你也会得到够你继续活下的遗产,我不会让你无依无靠地活在这世上的。”   余明渊蹙起眉毛,蒋羡祺不让他动,继续道:“宝贝,还有对不起。”   他欠他一句话对不起,说好照顾这个孩子,竟然屡次让他流泪,太不应该了。   余明渊看起来似乎被蒋羡祺的道歉惊呆了,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一副难以置信的傻气模样,让蒋羡祺看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在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意识地凑过去,在余明渊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谁说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会把你留在身边这么久吗?真是小傻瓜。”蒋羡祺笑着道。   不过是爱情,他想,既然已经给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再继续给他呢。   他只想余明渊待在他的身边而已。   只要他想的时候就能看到余明渊。   如果这就是余明渊要的爱情。   那就是爱情吧。 第五十七章 那么真实。   听到蒋羡祺的话,余明渊心中大定,前所未有的困意席卷了他。蒋羡祺以为这般告白能被美人投怀送抱,但没想到美人趴在他的肩膀上不一会儿便呼呼大睡,手指还紧紧抓着他的衬衣,好像他会跑一样。   蒋羡祺无奈地笑了一下,今晚真是多灾多难,小朋友又哭又闹的,中途还被他吓得不清,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他放开余明渊,让人躺在床上。晚上穿着衣服睡觉,肯定不行,蒋羡祺伸手给他脱了伸手带着酒气的衣服。解开扣子的时候,余明渊阖着眼睛一无所觉,叫蒋羡祺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还好是他把这个醉酒的小朋友捡回家,不然后果肯定很严重。   伺候人躺下,蒋羡祺又去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出来,替余明渊擦拭身上的薄汗。热毛巾擦脸的时候,余明渊似有所觉,百般不乐意,拼命把脸往蒋羡祺的身上埋。   蒋羡祺这时候就拿出长辈哄小辈的口吻,说:“宝贝,把脸擦一擦再睡,很快就好。”   余明渊不听,还伸出手把自己的两只耳朵堵住。   蒋羡祺:“……”   跟醉酒的人真没法交流,蒋羡祺便暴力镇压。余明渊这人在意识薄弱的时候,格外的直白坦荡,被蒋羡祺这么一欺负,便用委屈的声音哼哼:“你弄疼我了。”   擦一擦脸,哪儿弄疼了。蒋羡祺停下动作,把余明渊抱到床头灯位置,仔细看了一下。余明渊被擦干净的小脸,皮肤雪嫩,五官秀丽,所谓灯光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   蒋羡祺看着看着,在余明渊被灯光刺得要睁开眼睛的时候,伸手将床头灯调到最暗的档,大半个房间黯淡了下来,只剩一层幽幽的冷光覆盖在房间内,蒋羡祺弯下腰,拨开余明渊的额发,低头亲了下去。   余明渊第二天早上,早早就醒了。蒋羡祺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余明渊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目光似有审视。   蒋羡祺都四十多的老男人,这样的场景不知道面对多少次,心理素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此时很是淡定,跟余明渊对视半晌,最终还是自己看不过眼,起身给他披了睡衣的外套。   “想看我什么时候不能看,不冷吗?”蒋羡祺问他。   余明渊摇头,蒋羡祺的房间暖气很足,就是光着身体走来走去,也不见得冷。他想了想道:“我要洗澡。”   不等蒋羡祺回答,余明渊自顾自地掀开被子,赤裸着脚走在地毯上,朝浴室走过去。蒋羡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孩子大清早的还没睡醒还是怎么的?   余明渊这个澡洗得很细致,过了十多分钟,只听浴室传来余明渊的声音:“蒋羡祺,给我拿一套新衣服过来,我忘了拿。”   蒋羡祺听着他理所当然的指使自己,只觉得新鲜不已,他坐在床上忍不住低眉笑了一下,然后认命地起床,去衣帽间给余明渊挑衣服。   蒋羡祺这边还在挑呢,那边余明渊已经催上了:“要上班穿得,不要便服!”   “今天不是周六吗?还上班?”蒋羡祺一边挑好衣服,又打开抽屉,给他选了一条细条纹的蓝色领带。   “嗯。要加班。”余明渊简短地解释。   蒋羡祺走到浴室门前,这会儿听不到流水的声音,估计人已经洗完了,蒋羡祺站在门前,挑起一条眉毛。   不愿意出来?   还害羞呢。   蒋羡祺不愿意为难小孩,伸手敲门道:“衣服拿来了,怎么给你?”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由内打开,一只湿漉漉的黑色脑袋伸出来,余明渊用充满水雾的眼睛看了看他,伸出一只光裸洁白的手腕:“喏。”   蒋羡祺的目光在这只手腕上停留了一下,把衣服递给他:“不要我帮忙?”   递完衣服后,老男人反手握住那只不断诱惑他的细白手腕不撒手。   穿衣服还要人帮忙?又不是三岁小孩。余明渊被他扯着不能动,他狠狠瞪了一眼蒋羡祺,嘴里却服了软,道:“你……你进来吧。”   蒋羡祺露出狡黠地笑容,小样儿,洗澡的时候脚都软了吧。   余明渊昨晚勾得蒋羡祺一时把持不住,最后还是把人做了。余明渊迷迷糊糊,却十分配合蒋羡祺,所以这个晚上两人都很满足。蒋羡祺是吃饱喝足,睡得很好,余明渊却是被做得腰酸腿软,睡前还是衣衫工整,早上起床却不着片缕。   这就是早上的时候,余明渊坐在床上审视着蒋羡祺的原因。他还记得蒋羡祺昨晚跟他最后的表白,但是之后,他难道还是忍不住酒后乱性,扑到蒋羡祺身上吗?   未解之谜。   十分可疑。   等等——表白……余明渊站在全身镜前,望着镜子里给他打领带的蒋羡祺。蒋羡祺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衣,大概是被他催的,随意扣了两粒扣子,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露出大半的古铜色胸膛,视线再往下,隐隐能看到胸肌,凹陷的人鱼线……   余明渊飞快收回视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可不像某人。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是迷人。过了一会儿,余明渊又去看蒋羡祺的脸,四十多岁的男人,岁月的沉淀让他的魅力都不动声色,看起来积威甚重,一副“我很难惹很难搞”的样子。   哪有迷人!   余明渊有种不真实感,他抬起头,凑过去,伸手捂住蒋羡祺的眼睛:“我问你话,你不许犹豫,问一句答一句。”   蒋羡祺停下手的动作,把手覆到余明渊的手背上,轻轻按着,道:“这是做什么?测试我?”   多么孩子气。   “你有没有骗我?”余明渊才不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有。”   回答得倒挺快。余明渊嘀咕,捂住蒋羡祺的眼睛的手劲松了松,道:“你真的不是为了哄我?”   “哄你什么?”   “不许问问题。”余明渊见他心有不甘,还想反抗,马上进行镇压。   “宝贝,我是真心的。”但哄你也是真的。   “不会后悔?”   “不会。”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余明渊自己都不敢确定呢。   “我都这个年纪了,哪有反悔的机会。”蒋羡祺道。   这倒也是哦。年轻才有犯错的资本。   余明渊听得有些酸酸的,手一松再松,道:“你又不老。”   “比你肯定老了。”蒋羡祺却像是不在乎的样子。   “我没觉得你多老啊。”余明渊已经松开了手,不过被蒋羡祺的手掌按着,还覆在他的眼睛上。   “是吗?那我就当宝贝是在夸我。”   余明渊还想说什么,蒋羡祺却把他的手拿下来,放到自己的唇边,亲吻他的手掌心。   他一边亲,一边拿眼睛睨着余明渊。余明渊被他看得心一跳一跳的,心说,蒋羡祺越老越成精,这哪让人招架得住啊。   他忽然对昨晚酒后乱性行为有了合理的解释,心里前所未有的平和下来,不再抗拒蒋羡祺对他的亲昵行为。他忍着掌心传来的痒意,专注地看着蒋羡祺,眼睛湿湿的,蒋羡祺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一动,放开他的手,靠过去,抬起他的下巴,非常温柔地亲了一下余明渊的眼睛。   余明渊从未用这般眼神看过他。   好像他对自己已经再无防备。   真诚、坦白、信任。   那么真实。   “别这么看着我……”蒋羡祺摸着他的脸,声音低沉地提醒他。   余明渊眯起眼睛,莫名其妙地看他:“怎么了?”   蒋羡祺笑了,覆在他耳边轻声道:“因为我要干你。” 第五十八章 是最好的梦。   下班的时候,脖子上的吻痕还是被予禾无意间发现。予禾足足憋了一天,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冲过来,争着和他挤一班电梯。   电梯里人多,予禾更加有理由凑到他的身边,用饱含深意的眼神频频往他的被衣领遮住的脖颈望去。   还好,虽然予禾的八卦之魂已经汹汹燃烧,但是到底没在人多嘴杂的电梯里说一个字。一下电梯,予禾便扯住余明渊的袖子拉他到隔壁一楼的星巴克坐下。   “说吧。”予禾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神气地逼问。   余明渊心情好,看什么都挺顺眼。他淡定地喝了一口咖啡道:“说什么?”   予禾看他不老实,立马放下手臂,身体前倾,眯起眼睛细细看余明渊:“我说呢,你最近怎么好像哪儿不一样,就是不知道哪儿不一样。现在仔细看了一下,简直处处可疑。”   “陈小姐,我一直在努力工作好不好,跟你一样,没有功夫偷懒。”   “又不是问你工作,工作有什么意思?”   余明渊笑了,确实他们的工作,如果做了三年,有再多的理想抱负都被一日复一日的相同事情给消磨掉了。   “那你问什么,我的私生活?”余明渊作势要走。   予禾赶紧拉住他,说:“喂,你怎么这样,现在一下班就要回家,平时约你,你又推脱没时间,要不是我确信你没有跳槽的想法,不然早就给Lisa打预防针了。我这么努力给你打掩护,你不仅不知道感恩,——现在好了,脖子上还带着草莓来上班!说,到底哪个奸夫拐了你!”   奸夫?余明渊忍不住笑了,他想他回家之后,一定要跟蒋羡祺说予禾是怎么吐槽他的。   “没有人拐我。”余明渊还是替蒋羡祺说了一句公道话。“我是自愿的。”   说完,予禾还没反应过来,余明渊自己倒是不由怔了一下。   他想起,很久以前,还是朋友的方臻安也问过他,是不是被逼和蒋羡祺待在一起。   彼时的蒋羡祺高高在上,他则是他膝下微不足道的一只宠物。   喜欢时就摸两下,不喜欢便可以一脚踢走。   现在蒋羡祺仍然高高在上,但是他终于不用再仰头看他。   他们可以平等对话。   如果他爱蒋羡祺,那他可以选择待他身边。   如果两人无爱,那他亦可选择离开他。   然而,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都是自愿和蒋羡祺在一起的。   这一点,始终不变。   予禾闻言,顿时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问:“你没有反对奸夫?到是谁啊,也不介绍给我认识,太不厚道了,余明渊同志!”   余明渊大笑:“你也没问我啊。”   “现在我不是问你了。”予禾白他一眼。   余明渊作沉思状,说:“那你想什么时间见他?他最近都有空的。”   “我今晚就想!”予禾超级好奇,不问清楚,简直今晚都睡不着:“让他过来请客,我来选地方。”   余明渊摇头笑:“你想吃大餐啊。”   予禾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当然啊,第一次见面,还不好好笼络我,小心我背后撬他墙角。”   “好吧,没问题是没问题,我先问问他。他有点挑食。”   “挑食?”予禾被这个词震撼了一下,心想,难道找的是小鲜肉?   余明渊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没有避开予禾,拨了蒋羡祺的电话。   响铃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明渊?”   “嗯,你在家吗?”余明渊声音温柔的说。   听得坐在对面的予禾露出“有人在伤害单身狗”的夸张表情。   余明渊习惯了和蒋羡祺如此说话,平时倒也不觉得,这会儿看到予禾的表情,不由有些害羞地侧过身,放轻和蒋羡祺讲电话的声音。   “……予禾你还记得吗?她想让你请吃饭——对,不要你订地方,我们来决定好了。好,待会儿见。路上小心。”   余明渊挂了电话,那边予禾立刻朝他吐槽:“你什么时候能讲话对我这么温柔?‘路上小心’真是肉麻死了。”   余明渊不理她,只是普通对话好不好,哪有那么夸张。他无视她的调侃,镇定地说:“待会儿我们坐他的车一起过去吧。”   “好啊。”予禾没有问题,她开始盘问:“他是做什么的啊?多大了?人品如何?”   一下子就冒出这么多问题,余明渊失笑,原来刚刚只是一个开始啊。   “你慢慢来。一个一个问。他是自己开公司的吧,平时很忙的。”   “那不就是自己做老板咯?哇——明渊,你真是好运!”予禾跳起来。   “这叫好运吗?”余明渊可不觉得,他笑一笑,宁愿蒋羡祺普通一点。   予禾听得捶足顿胸,道:“这叫什么话?你想啊,能在这座城市立足,开起一家公司,多不容易?就是你立时辞职,也有一个依靠,有什么不好?你想想我,一旦不工作,就要靠自己的积蓄,真是一想起来就让人害怕。”   “那找个男人结婚不就行了。”余明渊觉得她思考十分老旧。   予禾也叹:“结婚,我倒也想。好男人怎么那么少,而且一个都瞧不上我。”   “找到了,你就嫁了,当全职太太?”   予禾噘嘴:“那肯定不行,我决不当全职太太。多辛苦,为一个男**劳,又当保姆又当妈,还不拿工资,全看人脸色活。这么辛苦,旁人见你脸上多有两分光彩,仿佛都犯了什么大罪,背后嚼你的舌根。”   那你还让我依靠男人。余明渊摇头,他道:“那不就是了,他有钱是他的事,我又不想依靠他。”   予禾一笑,心想这大概就是他们做朋友融洽至今的原因吧。   “那他多大了?如果你们来差距过大,日子短了还好,长了肯定少不了要磨合的地方。”予禾深入一想,觉得对方最好是小富商就行,要是太有钱,明渊过得肯定辛苦。   现在的有钱人,谁不精明?   “他啊——”余明渊正要开口接话,突然视线瞥到门口,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推门走进来。那人长身玉立,穿着合身的风衣,风度翩翩地走进来。   余明渊的眼睛立刻就有了神采,他站起身朝那人看过去,予禾察觉到他的动作,也跟着一起抬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过来,他的气场着实不一般,即使已经如此内敛,但是只要人的目光放到他身上,一定会被他吸引过去。   余明渊迎过去,这人朝他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很是柔和。   “陈小姐,你好。”蒋羡祺和余明渊坐在一排,予禾注意到他们两人的手悄悄地握在一起,单独放着的手朝予禾伸过来。   予禾自觉见过不少富豪、高管,但是这人的气势却让人忍不住端正坐姿,收起随意的态度。她有些拘谨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你好。”   蒋羡祺看对面的年轻女孩有些不自在,不由笑了笑,道:“我叫蒋羡祺,是明渊的男朋友。”   予禾瞪大了眼睛,她看了看蒋羡祺,又去看余明渊。余明渊听了蒋羡祺的介绍,心里好笑,他偷偷瞪一眼蒋羡祺,小声道:“干嘛吓人。”   “是你男朋友,怎么吓人了?难道说是你男人。”蒋羡祺配合他说悄悄话。   余明渊脸上一热,谁说这个啦。“收收你的气场,别吓到予禾!”   “好好好。”蒋羡祺一叠声答应道,捏了捏余明渊的手心,不动声色地转头对着予禾道:“陈小姐准备晚上去哪儿吃饭?”   予禾这才呼出一口气,报了地名,三人一起走去过。   晚上吃完饭,予禾急忙就要走,蒋羡祺要送她,予禾连连摆手说不用。蒋羡祺也不勉强他,叫来张家峰,让张家峰来送人,他和余明渊先走一步。   时隔不过短短的三天,张家峰又一次见到予禾。予禾这一回没喝醉,头脑清醒,她乍一见到张家峰,立刻瞪圆眼睛,指着他道:   “是你这个流氓!”   “我不送予禾回家,真的好吗?”余明渊坐在副驾驶席上,有些不安道。   蒋羡祺心安理得:“不是有张家峰吗?他办事你还不放心。”   “那倒没有。”余明渊不好评价蒋羡祺身边的人的工作能力,祸从口出,万一他无意多说了什么,害人降职就不好了。   蒋羡祺安慰他:“你送的话,我肯定也一起去。你也看到了,她今晚饭都没好好吃完,说不定半道想去吃夜宵,我们就不要扫她的兴了。”   “还说,是你吓到她了。”   “我正常说话,是她适应不了。”蒋羡祺为自己辩解。   那倒也是。余明渊也知道蒋羡祺今晚已经很和气了,甚至可以用慈祥。但是予禾显然还是战战兢兢。   “那我怎么就适应得了?”余明渊不由自我反思,是不是让蒋羡祺太得意了。   蒋羡祺听得忍笑,想伸手摸他的头发,可惜在开车,只能忍住了。于是便道:“你以为你不怕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在我家哭,第二次,你躲在父亲的身后,只敢偷偷看我。就算到我身边,不也适应了很久?”   那么久远的事了,余明渊笑起来,他们原来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了。   路上,余明渊靠着座椅又睡了一觉。   他做了一个不长的梦。   梦里,蒋羡祺走在他的前面,下雪天,地上只有蒋羡祺走过之后,留下的一串脚印。   他循着脚印,一小步一小步紧紧地跟在蒋羡祺的身后。   蒋羡祺越走越快,他快跟不上了。   就在他快走不动的时候,有人拉住他的手。   “跟上我。”   余明渊抬起头,是蒋羡祺回来拉住他。   余明渊醒来,感觉眼眶热热的,蒋羡祺在他身边,把他搂进怀里,不住地问他:“怎么了,宝贝?做噩梦了?”   余明渊摇头,把脸贴在他的手心,闭上眼道:   “是最好的梦。”   是你停下了脚步,回头等我了。   一个人怎么才算真正爱一个人呢?   下雨天,没带伞的时候,总有一个人会给你送伞。   生病的时候,一定会彻夜陪在你身边的人。   迷失方向的时候,为你指出前路的人。   蒋羡祺就是这个送伞的人。   是会一辈子陪他的人。   是为他指出前路的人。   这就是蒋羡祺爱一个人的方式吧。   余明渊想。   这就够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啦。感谢一路追更、打赏、订阅的所有读者朋友们!谢谢你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