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基因缺陷 作者:小蛋黄儿/蜜桃味的小蛋黄 文案 要怎么和恋爱基因有缺陷的人谈恋爱呢?想想就发愁 纪肇渊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无法准确理解他人的情绪。楚九歌像一颗大橙子,活色生香地滚进了他的生活。 Aspie攻×阳光健气受,一颗走失的星星找到了他的轨道,全程甜甜甜。 PS:设定是在加州,所以大部分出场人物均为华人,不考虑与主角之间的交流障碍。 场景一: 楚九歌有些烦躁,他掐熄了烟,手捂住胸口对纪肇渊说:“我心跳好快。” “Palpitation,心悸。如果心脏本身无器质性病变,有可能是由于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而引起的。”纪肇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烟,“尼古丁是一大诱因。” 楚九歌无奈地喊他:“纪肇渊。” 楚九歌俯下身按着他的肩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纪肇渊眉头皱成了山尖,有些讨厌甜橙的味道被辛辣的烟草覆盖掉。 楚九歌又往前倾了一些,不容拒绝地吻住纪肇渊偏薄的嘴唇,然后说:“我喜欢你。” 场景二: 楚九歌:我喜欢你。 纪肇渊:你喜欢我也没用,我喜欢学习。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恋爱合约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肇渊,楚九歌 ┃ 配角:齐威,纪铭,格里斯,纪西瓜 第1章 “结婚吧。” 纪肇渊说出这句话时,楚九歌正坐在餐桌旁吃着蓝莓蛋糕,一大块黏腻的奶油卡在他的食道里不上不下。 “虽然我个人非常不赞成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但鉴于你目前的水平,一张绿卡会让你申请学校变得容易不少。而我,只希望下一次你被人按在球场上摸屁股的时候,我能有个合法的身份把你领回来。”他把一份婚前协议甩到楚九歌面前,伸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简明扼要地总结道:“双赢。” 楚九歌挑眉看了纪肇渊一眼,才拿过协议看起来。全英文,洋洋洒洒印了十二页,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互不干扰。他哗啦啦翻到最后,一点没犹豫,大笔一挥,在纪肇渊工整严谨的签名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倒是让纪肇渊有些意外,他扯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还以为你需要在线翻译一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假结婚而已么,用不着那么麻烦。”楚九歌忽略掉他的嘲讽,三两口吃完余下的蛋糕,抽出张餐巾纸胡乱在嘴上擦了几下,然后搓成团潇洒地投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而且我和你不一样,”他两腿伸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掌虚握着在胸前比了个起伏,“我喜欢胸大腰细的,女——性——” 纪肇渊的脸只僵了一瞬,很快便归于无波无澜。他把签好字的文件收进公文包里,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瘫在椅子上的楚九歌,扭头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楚九歌一个人,他仰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倒了两粒木糖醇扔进嘴里,然后手伸进裤子口袋里一摸,却扑了个空。他这才想起前两天打架的时候,手机掉在地上,被格里斯那个贱货一脚踩了个粉碎。 “操!”楚九歌暗骂一声,更使劲儿地嚼着木糖醇泄愤。楚九歌自己在国内也是野球打得比常规比赛多,凭着个高臂长身体素质好,向来都是暴力硬怼。不守规则不说,嘴还贱得要命,被教训的次数也不少,但从来没遇到过格里斯这种二话不说上来就直接扒裤子的死变态。 当时一个黑人展臂拦在他面前,他右手运着球,背打挡着格里斯,正打算把球分给三分线外的齐威。楚九歌腕部用力,球精准地击在黑人胯下的地面上,然后反弹出去。齐威晃过前面防守他的白人少年,接住球,双脚蹬地一跃而起,投出一记漂亮的三分球。与此同时,楚九歌的左肘被人拉了一下,他一扭头就看到格里斯的脸,嘴巴就贴在他的耳朵旁,一说话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 “sweetheart,新人这么横可是要吃亏的。”格里斯膝盖朝上顶了顶,隔着篮球裤在他臀部捏了一把,“屁股再好看,也得按规矩办事儿啊。” 楚九歌想都没想,屈肘往后一撞,然后一拳就挥了上去。格里斯脸上被打了一拳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到底是占着人种优势,格里斯反剪住楚九歌的双手,伸脚一勾,把他压在地上就是一顿胖揍。 楚九歌来加州之后的第一场球,就打进了警察局。纪肇渊赶过来,不耐烦地签了些东西,才把楚九歌拎了出来。 那时正值饭点,夜色刚刚降下来,他们站在电报街街头,一排中、韩、印、泰的餐馆热热闹闹地招呼着食客,人声嘈杂不绝。纪肇渊没有什么温度地笑着,右手握拳,左手包在外,对他作了个揖,朝他无声地说:“佩服。” 想到这儿,楚九歌更加烦躁。他翻了个身,把手臂搭在眼睛上,挡住刺眼的阳光。即便如此,纪肇渊那个三分嘲讽七分鄙视的笑容,依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格里斯那只恶心的手,似乎还阴魂不散地贴在他的屁股上。 楚九歌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沙发。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与国内奶奶宠妈妈惯的生活天差地别,周围都是满满的恶意,他站在坑底孤立无援。 大概是不爽到了极点,他竟然怀着满腔愤懑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十八岁的楚九歌,在考场外面亲了妈妈一口,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文具袋,转身就从学校后墙翻了出去。 连着两天都是这样瞒天过海,像往常逃课一样驾轻就熟地翘掉了高考。考生们伏案奋笔疾书的时候,楚九歌在篮球场上盖了别人的火锅。 楚信是过了小半个月,托人提前查了儿子的高考成绩,才知道这小混蛋门门白卷。 那天楚九歌下午刚打完球,在球馆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了盒烟。他才拆开包装,还没来得及点火,手机就响了起来。 “小九,你高考成绩怎么是零分啊?!你爸爸说你压根就没有去考试。”许沄是南方人,就算着急语气也是软软糯糯的,“你跟妈妈讲,你是不是考试的时候把那个考号涂错了?妈妈亲眼看着你进去的呀……” “妈——”楚九歌打断她,“他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么,不管我考多少分都能去K大,那我还费那么大劲儿去考试干嘛?” “你这孩子,脑子怎么这么不清楚!”许沄嗔了他一句,“赶紧回来跟你爸爸道个歉,服个软。” “知道了。”楚九歌拖长调子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他把烟点燃,擎在嘴边,并没有吸。他靠在路边斑驳落灰的石灰墙上,透过细细的螺旋形烟圈,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在父母的规划里,他只需要随便考一个分数,然后通过楚信的关系进入K大,毕业后想工作便工作,不想工作的话,父母的积蓄也足够他挥霍过完下半辈子。 他从小到大的生活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父母规划好一切,他只需要闭着眼睛往前走就够了。但这一次,他莫名起了逆反的情绪,好像是姗姗来迟的叛逆期一样。 就是突然之间,不明白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烟快要燃尽,烫到了他的手指,像被蜜蜂刺到一般的痛感。楚九歌有些烦躁,他掐掉烟,用脚尖踩着碾了两圈。 楚九歌随手招了一辆出租,报了家的地址。他开了车窗,半张脸都伸出窗外。球场上出的汗还没有完全干透,风这时吹过来,竟生出一种渗到心底的凉意。 既然没有什么意义,何必再去苟延残喘地挣扎呢? 坐吃等死多好啊,他想着,嘴角不自觉翘起来,说不出的慵懒帅气,至少吃相不会那么难看,不是吗? 楚九歌一踏进家门,就看到楚信和许沄两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他挑挑眉,把篮球放在鞋柜上,然后换了鞋,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混账!”楚信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好好说话行吗!一上来就这么凶……”许沄轻轻推了楚信一下,手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她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快跟你爸爸道个歉。” 楚九歌笑了,一颗小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他盯着地面,额发垂下来挡住他大半面容,看起来十分乖顺。 气氛陡然安静起来,偌大的客厅一瞬间狭小得只容得下他们仨,楚信还在喘着气,许沄吊着的心也没有松开。没有人出声,都在等着他的回应。 楚九歌抬起头,先是看了许沄一眼,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楚信身上。他叫了声:“爸爸。”他抿了抿唇,继续说:“反正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我考不考,考多少又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会没有区别!”楚信拍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你没考好和没有去考,从本质上就不同!” “我就是觉得好多事都挺没意思的,”他吸吸鼻子,食指在鼻梁上蹭了一下,“一张文凭对我也没多大用,你要是真想要,我改明儿找人去给你伪造一张……”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愤怒地扇了儿子一巴掌,下一秒却盯着自己发抖的手掌出神这是他爸第一次跟他动手,楚九歌当场就愣住了。过了两三秒,他才捂着脸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楚信。老爸这一巴掌打得很重,他口腔里满是血的咸腥味,他不自觉地舌头抵着腮帮子里面,疼的“嘶”了一声。 楚九歌将近有一米九,长期打篮球练得身板又顺又直,他这么背光站着,就像一座小山,楚信完全被笼罩在阴影里。 楚信年近不惑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十八亩地里就长了这一棵独苗,全家人都疼得跟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楚信常常埋怨许沄太惯着儿子,说她慈母多败儿。其实在楚家,最宠楚九歌的还是他奶奶。战争年代,老太太巾帼不让须眉,不论在战场上还是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楚九歌从小长得好,嘴也甜,一口一个奶奶最好,把铁骨铮铮的老将军哄得是底线一低再低,一辈子的容忍和溺爱都砸在孙子身上。有这么一尊大佛拦在路上,别说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了,小兔崽子哭唧唧地往奶奶怀里一钻,他连说句重话的机会都没有。 楚信看着楚九歌,他在儿子眼睛里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星星点点很罕见的清明和坚定。 却没使到正经地方上!楚信心里恨铁不成钢。 许沄拉了楚信一把,稍稍缓解了一点气氛中的剑拔弩张,儿子突然的叛逆让她也有些震惊:“小九……” 楚九歌用拇指擦掉嘴角小裂口渗出来的血,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我就是一个没出息没追求的人,您跟我置这么大的气,多不值当啊。” 第2章 后来的两年里楚信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一点都没缓和,许沄夹在中间,一面心疼着楚九歌,一面又为他的将来发愁,也是很不好受。 楚九歌基本已经习惯了和他爸每天大眼瞪小眼的相处模式,所以在他接到纪铭电话时才会慌了神。 那天他正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和别人打三对三。这些人球技可以,但人品不行,打不过的时候净使阴招。其中有一个叫疤哥的,是这群人的老大,楚九歌和他最不对付。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绿脑袋九转十八弯地叫了楚九歌一声,整个人跟没长骨头似的往他身上贴:“帅哥~火气别那么大么。” 他朝楚九歌扔在场外的包努了努嘴:“你手机可都响了好几次了。” 这帮人渣中,楚九歌第一个不待见疤哥,第二个就是绿脑袋。他最看不惯娘兮兮的男人,尤其像绿脑袋这种脸上粉抹了有十斤重,衣领都快扯到肚脐眼的,好好的篮球服,绿脑袋就是能穿出一种风骚入骨的感觉。 手机铃声短暂地停了两秒,又响了起来。楚九歌推开绿脑袋,捞起衣服下摆擦了把汗,就往场边走过去。 有三个未接,两个是许沄,一个是纪铭。他正犹豫着先给谁回,纪铭就又打了过来。 “小九,你在哪儿呢?”纪铭那边有车发动的声音,“我现在过去接你。” “我在望山,春秋路上那个小破印刷厂。”楚九歌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笑着调侃起发小来:“今儿可不是周末啊,好学生要翘课吗?” 纪铭那边很嘈杂,不断有喇叭声想起,大概是又堵车了。他有没有反驳回来,楚九歌听不真切。 “妈的!”纪铭骂了句脏话,然后他突然静下来,低声叫了楚九歌的名字:“小九……要不你打的过来吧。” 楚九歌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绿脑袋又凑过来,带着一股刺鼻的脂粉气。如果放到平时,他铁定要顺势遂了绿脑袋的意,在那扭的快断的小腰上捏两把。可楚九歌现在完全没有心情,他满脑子都是纪铭最后的那句话。 “楚叔叔下楼的时候摔了下来,在K大一附院。” 直到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楚九歌都没回过神来。 “37元。”司机又催促了他一下,他依然浑浑噩噩的,机械地掏了张一百塞给司机,连找零都没有拿就往医院里奔。 纪铭在走廊里拦住他:“楚叔叔已经醒了,现在正在输液,阿姨在那儿陪他。” “谢了,”楚九歌在他肩膀上锤了两下,“我先去看看我爸。” “你跟我这么见外干嘛?!”纪铭揉揉他的头发,搭着肩往四楼走,“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他们走到病房外,正赶上护士加药,就站在外面没有进去。 楚信靠坐在病床上,许沄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数落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你一说头晕,我就说我搀着你,你还非要逞强。这幸亏摔下来的时候就剩三个台阶了,你要是真出什么事儿,我……” “你哭什么啊,我这不是没事儿么。”楚信脸上还是以往严肃唬人的样子,语气却软了下来,“娶你的时候都说了要百年好合的,这才过了多少年,还早着呢。再说小九还没安定下来,我哪能放心?” 楚信想到儿子,连声叹气:“早上他连饭都没吃几口,也不知道天天在外面干嘛。既然他不愿意去K大,我想着要不送他去国外念个大学。” “死孩子整天就知道气你!”许沄捂住他的嘴,她心里的天平兀地偏向了老公,“之前纪铭他妈就跟我提过,说纪铭有个远房姑姑,十几年前带着儿子改嫁到美国去了。人家儿子特别有出息,在什么伯克利念博士。她说可以把小九送过去,说不定被影响影响,就知道学了。” “你现在舍得了?”楚信握住许沄的手,拳拳父心都融在哽咽里:“我们总是要走的,没法陪他一辈子。我活着多少还能替他撑着点,我要是不在了,他继续这么混下去,总归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楚九歌站在门外,他透过没关严的门缝,看到楚信佝偻着身躯,和许沄靠在一起。 突然之间,楚九歌觉得爸爸妈妈是真的老了。 纪铭看他红了眼眶,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正准备说什么却被楚九歌止住了。他对纪铭摇摇头,独自一人推门进去。 许沄一看到儿子,泪就掉了下来,她朝儿子伸出手,“小九……” 楚九歌赶紧过去握住她的手,平放在自己掌心。许沄以前多爱美啊,一双手又嫩又白跟小姑娘似的,指甲上永远涂着最新潮的颜色。可是现在,他手里的这双手,皮肤松弛,也有了皱纹。 楚九歌心里泛酸,还有他爸爸,早上吃饭的时候还对他吹胡子瞪眼,现在却…… 他像小时候一样,把脑袋埋在许沄怀里,鼻子里像塞了一颗柠檬,声音都闷闷的:“对不起。” 许沄理着他的头发,到底还是心疼了,她犹豫地看看楚信:“要不然咱还是留在国内吧,让你爸爸……” “咳……又不是没断奶,离了妈还不能活了?!”楚信打断她,对楚九歌板着脸:“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这几天就收拾收拾去美国,能不能申请上全靠你自己。” 楚九歌这次倒没再跟他爸对着干,乖乖地答应下来。 楚信一直就有高血压,平时应酬也多烟酒不忌的,慢慢发展成脑动脉粥样硬化。但他这几年被许沄逼着养生,倒也没什么大碍,第二天就出院了。 他雷厉风行地办好了楚九歌所有的手续。楚九歌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看着手里三天后就要出发机票,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临走之前,楚九歌去看了一趟老太太。那天纪铭没课,就说正好回去看自己爷爷,顺路把楚九歌捎带上。楚九歌一想,说行。 纪铭爷爷年轻时是楚九歌奶奶的副官,都是从战场上积累下来的情谊,连着小辈们的关系也亲近。楚九歌和纪铭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在军区大院里长大,带着一帮小孩儿满大院地调皮捣蛋,随手捞一片树叶里都藏着他们轻快的笑声。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就搬去跟父母一同生活,回来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了。 新来的小警卫并不认识他们,核实完身份又要查车辆通行证,纪铭不得不给他爷爷打电话。楚九歌等得有些烦,跟纪铭说了一声,就下车自己走进去了。 大道旁种满梧桐树,把阳光挡在外面,留下大片的树荫,大道的尽头左拐,旁边那栋三层小楼就是他奶奶家。隔着老远,楚九歌就看到他爸的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门口,却没见着他爸的影子。 院子里全种的是应季蔬菜,看过去绿油油一片非常讨喜。一只英姿飒爽的黑背趴在佛手瓜藤下,一看见楚九歌就竖着耳朵站起来,冲他“汪汪”大叫。 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听豆豆叫得这么欢,是我小心肝来了吗?” 九歌揉揉豆豆的脑袋,解了它的链子,带着它进屋。如他所料,楚信和许沄都在。楚九歌跟他爸妈点头打了个招呼,俯身抱住他奶奶,又亲又蹭。 “跟豆豆一个德行。”老太太爽朗地笑着,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看你热的,赶紧歇歇,专门给你切了橙子。” 九歌松开他奶奶,在一旁规规矩矩坐下,然后从果盘里拿了瓣橙子塞进嘴里。 他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到他爸说:“我跟你奶奶提了一下,她也非常支持你出国读书。” 老太太捧着茶,笑眯眯地点头:“我觉得你爸这建议挺好的,毛主席就说‘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你出去多长长见识也挺好。” “小老太太心真狠啊,”楚九歌又蹭到老太太身边,习惯性地开始撒娇,“刚才还口口声声地叫我小心肝呢。” 楚信冷着脸,瞪了儿子一眼,看样子下一秒就又要发火了。老太太瞧见,心里不愿意了,直把夫妻俩往外推:“你们赶紧走吧,留我大宝孙陪我就行。” 楚九歌见他爸吃瘪,憋着笑又往嘴里丢了瓣橙子,扬眉吐气地说:“赶紧走吧~” 第3章 楚九歌把自己的墨镜给老太太戴上,又在保温杯里灌了热水放进轮椅后面的袋子里,推着她出去转悠。豆豆在院子里哼哼唧唧地叫着,想要跟出来。 老太太拍拍楚九歌的手,说:“把小豆豆也带上吧,我们去书店转一圈,好几天没开张了。” “它还小啊,”楚九歌不情愿地又拐进去,把豆豆牵了出来,顺手在它肚子上捏了一把,“这都胖成什么样了?不知道还以为您养了只野猪呢。” “瞎说什么呢!”老太太一乐,靠在轮椅上笑,墨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豆豆也感觉到自己大概是被嘲笑了,把脑袋搭在老太太腿上,耳朵耷拉着。老太太揉揉它的脑袋,又喂了牛肉棒,毛茸茸的大尾巴才又摇起来。 老太太戎马了大半生,没上过学,也不识几个字。到了和平年代,互联网普及起来,老太太心态年轻,身子骨也硬朗,就在网上报了小孩子的启蒙课程,从拼音开始学起。到底是老将军,有毅力也肯下功夫,还考上了K大的附属老年大学。老太太特意跟上级打报告,让军区把历史馆里自己简介上的照片换成了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毕业照。后来老太太耐不住寂寞,在离家有两条街的地方开了间书店,名字就叫“书店”,也不雇人,就自己三天两头的带着豆豆狗过去坐坐。老太太宠孙子,还专门空了一面墙的地方出来,放楚九歌喜欢的漫画和黑胶唱片,简直像个奢侈的私人图书馆。 豆豆一路都躲着楚九歌走,一到店里,立马跳到飘窗上自己的狗窝里趴着,终于放松下来,吐着舌头冲楚九歌大喘气。 楚九歌才懒得搭理它,随手抽了一本漫画,靠在书架上看起来。老太太坐在柜台里,戴着老花镜,翻着寥寥无几的帐目。 “老心肝儿,”楚九歌嫌闷,翻翻捡捡,抽了一张《Channel Orange》放进唱片机,“您儿子天天说我败家,您这才是骄奢淫逸的典范啊。” “我这一把年纪了,本身就该享福。”小老太太一脸理所当然,完全忘了艰苦奋斗为何物,拧开保温杯嘬了口茶,继续说:“你爸是对你期望太高,希望你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难道我不是吗?”楚九歌蹲在老太太面前,搂着她的脖子撒娇。 “现在还不是,”老太太笑起来,缺了的下牙直漏风,“我的小心肝又乖又懂事,就是还没长大。等下次再见你,不管学业怎么样,肯定是个大人了。” 午后的阳光特别好,豆豆翻着肚皮躺在狗窝里,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老太太揉着孙子细细软软的卷发,祖孙俩低声耳语着,时不时地有笑声传出来。 走的那一天只有许沄、纪铭还有司机郝叔来送他。老太太腿脚不方便,老爸去上班了,都没有来。 “别哭了啊,”楚九歌在机场门口抱着老妈,低声哄:“小老太太昨儿都说了,就等着我衣锦还乡呢。说不定我一开窍,考上个世界名校,你们脸上多有光啊。” “就你嘴贫!”许沄“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但还有些抽噎。她仰着头,掐掐儿子的脸,“妈就希望你安安分分的,听话一点,照顾好自己。” 机场广播提示登机,楚九歌跟许沄摆摆手,把她塞进车里,关了车门,“妈,你赶紧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许沄又开始哭,抓着儿子的手不肯放。 “别送了,”楚九歌俯下身子,在她两只手背上各亲了一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你看了心里难受,又得哭。我东西又不多,纪铭一个人送我就够了。” 纪铭拉着楚九歌的行李箱,对许沄笑笑,“阿姨,你就放心吧。” 纪铭一直把他送到安检口,跟他碰了碰拳,心里也有些不舍。 他们年纪就差几个月,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小时候住在军区大院里,今天砸了东家的窗户,明天去摘西家刚开的白海棠。楚九歌嘴甜又机灵,纪铭是表面文静肚子里全是坏水儿,两个人狼狈为奸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儿。 如果楚九歌当年不跟他爸闹那么一场,现在应该也和纪铭一样,在K大念着大二。 “你说你当年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纪铭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哎,你干嘛呢?!我们家小老太太都没你这么婆婆妈妈。”楚九歌笑着锤他一下,“我这又不是去坐牢。小爷可是要去加州啊,阳光、海滩、大胸美女,你就可劲儿羡慕吧。” 纪铭还是有些发愁,觉得他太天真太乐观了,“你有事儿跟我打电话啊。” “知——道——了——纪奶奶。”楚九歌拖着嗓子应他,说完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拽住纪铭,问他:“一直忘了问,你那个堂哥人怎么样啊。” 这算踩到点上了,纪奶奶脸愁的都快皱成包子,声音干涩,像是很害怕,“好多年没见过了,但就记得人非常不好相处,嘴还毒,一开口就跟带着刀子似的。小时候我爷爷那边的小辈儿都被他说哭过。” “你也哭了?”楚九歌哈哈笑起来,想着小霸王纪铭被人说哭的样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他这真的是在五十步笑百步,纪铭小时候虽然文静,但却硬的很爷们儿,被他爷爷吊树上抽鞭子都不带吭气的。楚九歌就不一样了,怕疼,一犯错就赶紧哭唧唧地去抱他奶奶大腿,大眼睛里含着泪,软着嗓子又是认错又是保证下次不犯了,看的纪铭在一旁直骂他“怂蛋!” 纪铭没承认,但是脸红了。他把行李塞给楚九歌,把人往前推了推,“赶紧走吧,看见你就烦!” 楚九歌座位靠窗,旁边是一个胖胖的白人,有些秃顶,把他让进来后,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待飞机进入平流层后,空姐们推着小车给乘客们倒饮料。楚九歌把遮窗板关上,放下小桌板,让美丽的空姐帮他倒了一杯可乐。他抿了一口,双手握拳撑在下巴上,开始琢磨起今后的生存问题。 虽然纪铭这么说,但他觉得不过是危言耸听。从老妈这两天的唠叨中,他已经隐约摸清这个纪肇渊到底是何许人。名校读博,成年后就自己搬出来住,据说还会做饭——简直就是教科书一般的别人家孩子啊。 楚九歌“切”了一声,咂咂嘴,有些不以为然。他心想一定又是个书呆子,眼镜片比啤酒瓶底还要厚,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他抓抓自己昨天才做的小卷毛,心里更加不屑,说不定头发还油腻腻的,鼻头红肿,眼圈乌黑一片,看着就没精神头,就跟他高一那个同桌一样。 叫什么来着?楚九歌皱眉思考着,好像是叫田什么……田……田土?田地? 哦,对!田垚!楚九歌一拍脑门,想了起来。他动作有些大,把旁边看杂志的老外吓得小眼睛磕巴着眨了眨。 因为田垚的关系,楚九歌本能地对学习巨好的人没什么好感。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纪肇渊,他也有些犯愁,不禁按了按太阳穴。 算了!他戴上眼罩,又问空姐要了条毯子盖着。他心想一个书呆子而已,道行能有多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上拳头揍到他服气为止。 飞机小小地颠簸了一下,楚九歌侧了个身,睡了。 折腾了二十多个小时,转机时还破天荒地吐了一次,他终于在奥克兰机场见到了纪肇渊。 第4章 楚九歌随着人群走出来,往周围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接自己的牌子。他取了行李,坐在休息椅上边玩手机边等。 大约过了有十五分钟,一双黑色的牛津皮鞋出现在他视野内。视线往上提,修长紧实的腿包裹在西装裤里,腰部拐出性感的弧度,顺着身体两侧和宽阔的肩膀连在一起。 楚九歌高中没毕业的时候就有一米九,这两年又猛蹿了几公分。他站起来,吃惊地发现面前的人比他还要再猛个头尖。 纪肇渊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衬衫扣子系到最顶上的一颗,打着深蓝色斜纹领带,鼻梁上架着一副窄框眼镜,禁欲又成熟,身上自带一种凌厉。 很帅。 纪肇渊点开手机,把楚九歌和屏幕上的人仔细对比一番,问:“你是楚九……?” 楚九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名字看着是挺好看的,但实在是太占人便宜,感觉人人都要喊我‘哥’一样。要不你也跟大家一样,叫我小……” “小楚,我是纪肇渊。”他皱着眉,低头看了看九歌伸出的右手,并没有握上去,“走吧,我赶时间。”他说完长腿一迈径直朝机场门口走去。 看样子不是很好相处啊,都不听人把话说完……楚九歌腹诽,表情夸张地对纪肇渊的背影摆口型:“没时间啦!快上车!” 他把自己逗得乐不可支,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几米外有些不耐的纪肇渊。他赶紧收好表情,抿抿嘴,跟了上去。 纪肇渊收回目光,看了看表,眉头皱得更紧。 他开的是黑色的奥迪SQ5,楚九歌看了眼纪肇渊的表情,异常安静地坐进副驾驶,自觉拴好安全带。 中控台上的摆件很特别,把绿植和卡通娃娃结合在一起。四个娃娃头上长草,车一开,就开始左右摇晃脑袋。 楚九歌凑近一点,发现最后面的娃娃完全就是Q版的纪肇渊,臭着一张脸,摇头晃脑的。他怀里搂着一对夫妻,左边的胖娃娃一头金发眉眼深邃,右边的娃娃穿着中式旗袍,挽了个发髻,很是温婉。最前面的混血小姑娘豁了牙扎着羊角辫,捧着一牙西瓜,张大嘴笑着。 “这是你家人吗?”楚九歌戳戳代表纪肇渊的娃娃的脑袋,它晃动得更厉害。 “我妈妈和我继父,”纪肇渊单手扶着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扶住娃娃的脑袋,然后碰了碰最前面的那个,竟然带了点笑意:“这个是我妹妹Reily,今年十岁了。” 聊到家人,纪肇渊周身裹着的冰渣子化了一些,话也稍微多了一点,他甚至还在放音乐前询问了一下楚九歌:“介意吗?” 楚九歌摇摇头,纪肇渊便按了播放。 细腻悠长的提琴甫一奏响,楚九歌就坐直起来,眼神中有惊讶和惊喜——是《Thinkin Bout You》,他最喜欢的一首歌。 Frank Ocean柔软的嗓音和轻薄配乐交融,带着迷幻感,像是掉进一场橙色的爱情。 “你也喜欢他?”楚九歌扭过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纪肇渊。 “嗯。”纪肇渊面无表情地开着车,手指微不可察地在方向盘上打着节奏。 车沿着一号公路一路向北。路一侧临海,海天一色静影沉璧。另一侧靠山,草绿到深灰缠缠绵绵地堆在一起,耸翠层峦快速地向后掠去。 “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死了,这么久都不出新专!”楚九歌叹息一声,靠在座椅上,“我老心肝开了家书店,里面收藏了所有我能买到的他参与过的唱片,还有两张签名版的《Channel Orange》,以后回国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纪肇渊看了他一眼,依然没什么表情,却默默把歌切到了《Super Rich Kids》。 楚九歌会意,痞笑起来,标准的纨绔子弟。他降下车窗,海风吹进来,满满都是阳光的味道。 长得挺帅,虽然没自己帅……人看起来也没有特别难相处,还算友好的……还喜欢法海,虽然拿歌名嘲笑自己纸醉金迷精神空虚…… 他自作多情地给纪肇渊列着加分项,心情有些飘。楚九歌笑了笑,闭着眼睛哼起歌来。 不多时,车子在一栋浅灰色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纪肇渊从后备箱里把楚九歌的行李拎出来放在地上,打开院子的篱笆门,站在一旁对他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在楚九歌的猜测里,像纪肇渊这种禁欲系巅峰,家里应该是黑白灰三色搭配的简约风,阴森森的金属色泽,没有一点烟火气。 所以打开门的刹那,他是彻彻底底呆掉了。 客厅的墙壁是鹅黄色的,沙发套上竟然印着一只卡通梅花鹿,落地窗旁放着一张懒人躺椅,上面扔着一只西瓜抱枕。 楚九歌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抱枕上歪歪扭扭地绣着三个字,“纪……西瓜?” “Reily的中文名,她自己起的。”纪肇渊自己换了鞋,又拿了一双给楚九歌。 “真可爱。”楚九歌笑着,真心实意地夸奖。 纪肇渊走过去,打开半扇落地窗,暖风混着阳光涌了进来,米白色的纱质窗帘被吹的飘飘荡荡。 电视后面挂着一副色彩浓郁的画,占了半面墙。楚九歌被勾起了兴趣,他把行李随手一扔,换了鞋,几大步跨过去,仔细端详了好一阵。 不是水墨也不是水彩,他伸手隔着玻璃外框摸了摸,心里嘀咕,更像是打印出来的一张照片。 最重要的是,很丑啊。 楚九歌不解,他扭头问纪肇渊:“你为什么要弄一幅花花绿绿的大麻花放家里啊?” 纪肇渊已经从窗户里跳出来,拿着园艺剪正在修剪香蕉树的叶子。他听到楚九歌的问话,抬头皱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动。 “你要是喜欢这种浓墨重彩的画风,我奶奶家有几幅那谁谁的练笔作,可以送你。”楚九歌指着画,继续说:“这幅也太丑了,跟东北大花棉袄似的。” 他这未免也太自来熟了,才来十分钟就把自己当主人,开始挑剔起家居装潢来,这让纪肇渊心里很不舒服。 纪肇渊被他聒噪得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剪子一收,朝他走过来。 他站到楚九歌身边,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装饰画,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柔和,眼底闪着一些不真切的光。但当他转过来,目光却变了样,像看智障一样看着楚九歌。 “这是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提出的DNA二级结构。”他说。 “……”楚九歌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上课睡过去的知识能在这儿补回来。 仿佛是觉得楚九歌没听懂,他叹了口气,说:“也就是双螺旋结构,两条多聚脱氧核苷酸链围绕着同一个螺旋轴形成右手螺旋……” “打住!”从音乐和家人中将将找到的共同点一下子土崩瓦解,楚九歌更加认定纪肇渊就是个怪胎,“可你为什么要把它挂家里?” 真的真的很丑啊!楚九歌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纪肇渊也伸出手,摩挲着“大麻花”。他出奇得温柔,像对待情人一般,看得楚九歌搓着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很美。”纪肇渊低声说。 楚九歌对这些神神叨叨的尖端科学完全没兴趣,他看着纪肇渊的侧脸,突然很好奇,在这种怪胎的眼里,会不会有正常的审美? “哎,”他滑开手机相册,一手举过去,一手拍拍纪肇渊的肩膀,“你觉得艾玛罗伯茨和斯嘉丽约翰逊哪个更好看?” 一个长着他最喜欢的脸,一个有他最喜欢的身材,反正楚九歌是选不出来。 纪肇渊扫了一眼,表情平淡:“有什么区别吗?” “啊?!”楚九歌看看梦想女友们,又看看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怎么会没有区别?他手指滑动,看着两张风格截然不同照片,艾玛眨着右眼清纯玲珑,斯嘉丽烈焰红唇美得勾魂摄魄。 难道是……脸盲症?他摇摇头,在心底否认这个荒诞的想法。他突然想起绿脑袋,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更加荒诞疯狂的猜测。 楚九歌攥紧手机,迟疑着开口:“你,你喜欢男人?” 第5章 “也不喜欢。”纪肇渊说完便自顾自地去厨房做饭了。 楚九歌的好奇心这下是被吊了个十足十,他索性跟了过去。纪肇渊也不客气,直接扔过来两骨朵蒜,“剥吧。” 楚九歌蹲在地上乖乖剥蒜。这个他熟,上一任女朋友走的是贤妻良母的路子,最拿手的就是烤茄子——细长的茄子切成两半烤个七成熟,紫色的茄皮变成酱色,皱皱巴巴地贴在软香的茄肉上。锅底铺一层油,把蒜末煸到边缘焦黄,再倒进海鲜酱油和陈醋兑成的酱汁里,加点糖加点盐,一起浇在茄子上。待味道稍微浸进去一些,再放到烤架上,撒上辣椒粉和孜然,等到油份渗过去滴在环保碳上,发出“呲呲”的声响,楚九歌就张大嘴准备接受投喂了。那滋味,舌头都化了,每一口都像天堂,好吃到他愿意把命都交出来。 纪肇渊见楚九歌蹲在地上没有动作,只是冲着蒜笑,小卷毛上还卡着一小块白色的蒜皮,显得傻气十足。纪肇渊抿抿嘴,隐下已经到了唇边的笑意,他用小腿不轻不重地碰了碰楚九歌的后背,“能快点吗?” “啊……好的。”楚九歌咽下口水,咂咂嘴,熟练地捏着蒜瓣两头,一捏一撕就剥出来一粒白胖的蒜,没几下功夫就在脚边堆了一个小山尖。 楚九歌捧着蒜,用水冲洗了一下才拿给纪肇渊,“听说这边水管里的水都是可以直接喝的,是吗?” “嗯。”纪肇渊话音刚落就见楚九歌凑到水龙头下,直接灌了两大口。 “水质不错,挺甜的啊。”楚九歌拿手背擦擦嘴,大眼睛弯弯眯起来,看起来挺开心的。 “……”纪肇渊从初中来美国,别的地方都挺适应,但就是一直接受不了美国人喜欢冰块这一点。像他继父,每次加完油都要稍带买两袋冰块,喝什么都要加冰,看得纪肇渊两侧肋骨直打颤,冻得胃都要缩起来。他从一旁的热水壶里倒了一杯水,放到大理石台面上,“今早才烧的,还温着。” “不用,大夏天就得这么着才爽啊,”楚九歌又对着水龙头喝了一口,顺带着把脑袋也冲了一下,“以前打完球懒得去买水,也老是这么干。不过国内的水不行,生喝下去又干又涩,嗓子都快变砂纸了。” 纪肇渊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扭过头挑虾线去了。 楚九歌觉得无聊,靠在墙上开始玩儿手机。甫一打开锁屏,就见斯佳丽波涛汹涌着快从屏幕里溢出来,他猛地想起先前没得到答案的话题。 “那你谈过恋爱吗?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我觉得还是女生好一些,温柔体贴还可以埋胸。” 楚九歌凑的很近,带过来一股热气,暖烘烘的很舒服,但纪肇渊还是往旁边躲了一下,“不过都是碳氢氧氮组成的生物体,没有区别的。”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楚九歌的意料,他有些不可置信,愣了好几秒,脑子才又重新转起来。 大小老婆都已经美出天际,纪肇渊竟然真没什么反应,看来的确对女人没感觉,那绝对就是喜欢男人! 说谎也不找准对象?!他学着绿脑袋娇若无骨的殷勤样儿,紧贴着纪肇渊,心想小爷这么帅气逼人,肯定让你露出马脚。 他翘着兰花指,对着纪肇渊的耳朵吹气,每一个字都是从压着的嗓子里挤出来的:“那我呢?” 纪肇渊目不忍睹,“一样的。” 他说完停了两秒,又没了表情,摸不准到底是讽刺还是情商低,对着楚九歌义正严辞地补充道:“不太一样,你的智商格外低。” “噗!”楚九歌没觉得冒犯,反倒乐不可支,差点没捂着肚子躺地上打滚。 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冷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简直就像本人形自走教科书。 楚九歌笑得停不下来。如果不是有十多个小时的时差,他真恨不得立马给纪铭打个电话,好问问纪肇渊小时候凭一张嘴说哭众人的详细过程。楚九歌觉得这书呆子太好玩儿了,在逗弄纪肇渊这里找到了莫大的乐趣。他需要好好了解一下,才能知己知彼,玩得愉快。 纪肇渊推开他,热锅准备下油。他指指厨房的推拉门,摆明了要赶人。楚九歌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嘴巴翘着,顺从地离开。 纪肇渊做饭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楚九歌面前就摆了两菜一汤。纪肇渊解了围裙,在他对面坐下:“还有两碗饭,你去端出来。” “没问题!”楚九歌勤快地跑去端完饭又拿了餐具,“没想到你真的会做饭啊,之前听我妈她们夸你,我还不信。” 先前一直喊饿的人竟然没迫不及待地动筷子,反倒跟自己聊起天来,这让纪肇渊有些困惑。他很快地看了楚九歌一眼,目光刚一接触却又别扭地移开。 纪肇渊低着头,拿筷子戳了戳碗沿上的米粒:“夸我?” “夸得跟《百科全书》一样。学习好、长得好、自理能力强,再加上做饭这一技能点……”楚九歌坏笑起来,压低声音,又拐到先前的问题上:“你这条件应该不少人上赶着想跟你处对象吧,到底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纪肇渊问:“为什么是《百科全书》?” “啊?”楚九歌正全神贯注地等爆炸性答案,被他这么插了这么一句进来,竟当场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楚九歌静止了好几秒才又重新鲜活。他满不在乎地笑笑:“因为很讨厌啊。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一套电动火车,光是看着它的金属外壳我都能硬起来的那种喜欢。我爸本身答应给我买的,临到了商场却换成了一套《百科全书》。虽然在我的哭闹下,第二天还是买了回来,可心里那种感觉……你懂的。” “我不懂。” “不懂算了!”楚九歌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往下压了压火气,“反正我后来也不喜欢小火车了,就是小孩子……” “我想我母亲应该向你以及你的父母隐瞒了一些关于我的情况。”纪肇渊避着他的目光,低声说,“我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 楚九歌不解。 纪肇渊又像是在背书,字句考究:“属于广泛性的发育障碍,我无法准确理解他人的情绪,与他人交谈过程中会出现以自我为中心的独断行为。所以我无法进行正常的社会交往,包括建立亲密关系。” 他说完便低下头开始吃饭,单方面结束了谈话。 楚九歌的目光跟着纪肇渊的筷子尖移动,从酸辣土豆丝一路飘到纪肇渊偏薄的嘴唇上。 “综合征么,一种特征而已,算不得病。”他有些震惊却又异常平静:“也就是说话不中听呗?” 这话太直白,一针见血,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安慰效果,仿佛一颗子弹射到眼前,却意外炸成一束玫瑰花。 纪肇渊很难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被温水淹没,他觉得窒息却又想要沉溺下去。他从小就不合群,无法和其他人打成一片,成年后也没能真正学会与人交往。他只能理解最表面的单一化情绪,比如笑代表开心,哭代表悲伤。可人类有太多言不由衷和心口不一,这让他感到困惑。不过他并不关心,他眼中只看得到和风细雨的自然界,人类都返璞归真为最初始的一颗受精卵,嬉笑怒骂高矮胖瘦全都写在遗传信息里,这种替换认知让他觉得放松。 但弊端也非常明显,毕竟他无法和一颗受精卵聊天,更别提谈情说爱了。 这些情绪在他心中罗列成条,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能按照逻辑顺序表达出来。他微微张了张嘴,却依然开不了口,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又全数咽了下去。他往嘴里塞了口饭,掩饰方才的反常。 “这有什么要紧。我脸皮厚还话多,不会让你冷场的。”楚九歌笑起来,也跟着动了筷子。 他是肉食动物,直奔着荤菜而去。从吃下第一口他的表情就变了,眼底满溢惊喜,像放了一场烟花。 眼神清亮,嘴巴向上弯起露出八颗牙齿,最标准的笑容,纪肇渊猜测着应该是……开心吧? 楚九歌吃的非常专心,完全没有注意到纪肇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自顾自吃了大半碟基围虾,眼睛都眯了起来。 粉丝被纪肇渊盘成小团,和蒜蓉拌在一起。每团上面都立着一只虾,虾尾冲天。放在笼屉上小火蒸熟,浓郁的酱汁全收进粉丝里。夹起一团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粉丝就散开,虾肉嫩滑开口,美味蔓延上舌尖,一瞬间口腔全被虾的鲜香和蒜末爆炒后特有的焦香所占据,连脑子都钝了。 更妙的是那道汤,醪糟酒香,微微的酸,纪肇渊撒了些干桂花进去,又混着淡淡的甜。啜一口下去,喉咙都厚了起来。拇指肚儿大小的白色汤圆,裹着芝麻馅儿,每人碗里只分了五个。圆子被舀在汤匙里还可怜兮兮地颤抖着,像只胆小的兔子。 楚九歌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神情痴汉他完全就把那什么阿斯伯格抛到了脑后,在心里将纪肇渊捧上了神坛。 楚九歌万般不舍地咽下最后一颗汤圆,心疼得像失恋了一样。他意犹未尽地舔舔汤匙,“这个汤叫什么啊?” 纪肇渊:“安静吃饭汤。” 楚九歌乐了,小梨涡又跑了出来,他指指虾仁,问纪肇渊:“那这个呢?” “请你闭嘴虾。” 第6章 纪肇渊步骤繁琐地清洗他娇贵的铸铁锅,热水洗净还不够,竟然还倒油裹了一层光亮的油膜,楚九歌靠在厨房门口,看得有些瞠目结舌。 他指了指堆在一旁的碗碟,问纪肇渊:“这些不洗吗?” “洗啊,”纪肇渊侧过身,把洗碗布递给他,“你来。” 楚九歌不想碰,往后退了一步,“反正你手已经湿了,剩下的一起洗了不好吗?” 纪肇渊摇摇头:“怕你弄坏我才单独把锅洗了,很贵的。”他说着挤了些洗手液到掌心,搓起泡沫后均匀地涂在每一根手指上:“我做的饭,你不能白吃。” 他洗的很仔细,修长的手指在水流中弯曲、交叉复而伸展,指甲修的整齐圆润,浅浅的肉粉色里裹着小月牙,很好看的一双手。奇怪的是,楚九歌就这么看着,竟觉得那双手好像碰到了他心底隐秘的一个开关,把时间拉得又缓又长。他一时忘了反驳,乖乖应了下来,“……好。” 楚九歌长这么大第一次干家务,成果还算不错的——洗没洗干净先不说,至少一个都没摔碎。他打了个响指,有些得意,喊纪肇渊来看:“满分哦!” 纪肇渊看了他一眼,没应声,上楼去了。 他是请了小半天的假专程去接楚九歌的,再加上又吃了顿饭,这时已经过了中午一点。 纪肇渊拿了两份文献,给楚九歌留了备用钥匙和一张纸条:“二楼右手边那间是客房,Wi-Fi的密码写在纸上了,晚饭你自己解决。” 楚九歌坐了二十小时的飞机,现在又有些食困,他点点头目送纪肇渊出了门。他按纪肇渊说的,找到客房,把行李搬了进去。 床头摆着一盏卡通台灯,灯罩是西瓜皮的样子,窗帘还是粉色的,印着蕾丝花边。楚九歌看着明显小一号的床,有些啼笑皆非。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纪西瓜的房间。 但他实在是太困了,也在乎不了那么多,换了睡衣便往床上一躺。 床单上残留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看来是刚换的……等纪肇渊回来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这床小的跟玩儿似的,半截腿都露在外面没地方放……还有……他嘴里嘟囔着,眼皮却越来越沉…… 很快他便不出声了,鼻翼轻轻扇动,呼吸一短一长,显然是睡着了。 等楚九歌再次睁眼,红霞已经从窗户洒进来,映出斜斜一块暗红色的阴影,他被笼罩其中。 刚睡醒,难免脑子昏昏沉沉。楚九歌揉揉眼,站在窗口有些愣神。天是很美的,云朵和晚霞都融在了一起,似真似幻,让他一时之间看得有些痴。直到肚子咕噜噜地响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带着孩子气的委屈。 国内的外卖软件远水解不了近渴,让他自己做饭还不如直接从二楼跳下去来的直接,楚九歌叹着气,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之感,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就要命断于此了。 他单手撑着下巴趴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把钥匙环套在食指上打转。 远处连着开过来三辆车,有两辆拐进纪肇渊家所在的小路,分别在路口和纪肇渊家旁边的屋前停下。远一点的车上下来一个老太太,抱着两大纸袋的食材,屋里迎出来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头儿,身后跟着一只腊肠犬,两人亲了一下便回屋了。另一辆车离的近,车门一开就能听到三个女生叽叽喳喳地用中文聊天。 楚九歌笑起来,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朝她们吹了声口哨:“嗨!” 他跟她们聊了几句,隐晦地提了提自己的没着没落的晚饭。他笑得有些痞,还眨了眨右眼,披肩发的腼腆女生当场就红了脸,小声说不介意就过来吃吧。 楚九歌心情大好,脚步都飘起来,甚至在出门前还抛了个飞吻给墙上的“大麻花”。 “啪”地一声一摞资料砸在纪肇渊桌上,他放下笔,揉着鼻梁上被眼镜压出来的小坑,有些头疼地看着来人。 林昱,隔壁办公室的,人称“生科交际花”,主攻海洋生物方向。 和林昱的孽缘能追溯到高中时期。那时纪肇渊的情况比现在严重得多,他沉默寡言只专心于自己的兴趣领域,完全不愿意和这个世界有任何交集。他总是独来独往,看人时直接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爱答不理的。时间久了,自然免不了被人排挤和欺凌。得亏他长得高还学过跆拳道,不然能不能全须全尾毕业都难讲。 和纪肇渊恰恰相反,林昱白净清秀,性格也软,典型的亚洲小男生。当他被那些崇尚暴力的白人少年们堵在墙角时,除了哆哆嗦嗦地把眼泪鼻涕狼狈地混一块儿铺满整张脸外,什么都不敢做。 或许是出于同胞情谊,也可能是因为看不惯恃强凌弱的现象,纪肇渊就顺手拯救了小可怜林昱。没成想,林昱也是个会狐假虎威的主儿。有了人撑腰后,“娇花”摇身一变,露出“食人花”的本性,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扮猪吃老虎。林昱顶着纪肇渊的旗号,从高中一路横行霸道到大学。 同时,林昱也是纪肇渊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喏,你要的SAT资料,还有语言班的联系方式。”林昱递给他一张名片,抬腿坐在桌子上,“我记得Reily还小吧,再说她一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上什么语言班……家里有亲戚要用?”他说着又摇摇头,“你也不是这种爱麻烦的人啊,怎么回事儿?有情况?” 纪肇渊有些无奈,等他自问自答说完后才开口解释:“我母亲送来一个小朋友,教他用的。” “多大来头啊还让你亲自教?这是打算考哈佛还是普林斯顿?”林昱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先告诉我是男的女的?” “成年男性。”纪肇渊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表,快二十三点了。他简单收收东西,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这么早?!”林昱拉了他一下,表情有些惊讶,“你今天很奇怪啊……” “‘小朋友’和‘成年男性’这种矛盾的描述性名词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有你明明能接受和我目光接触的,可你刚才回答我的时候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他从桌子上跳下来,上下打量着纪肇渊:“Weller,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里有人,怕他毁了我的厨房。” 林昱还没反应过来,纪肇渊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纪肇渊按了电梯,看着数字依序往上蹦,逐渐接近他所在的楼层。 楼道很静,偶尔能看见几个抱着文件匆匆跑过的身影。整栋Barrows大楼亮如白昼,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怪不得林昱吃惊,这个时间回家的确太早了,尤其对纪肇渊来说。 Aspie诊断标准之一就是出现明显僵化地固守于特定的、非功能性的刻板活动和仪式。午饭时间不超过一小时,米饭固定地焖小半碗,还有二十四点准时下班,这些都是纪肇渊的生活常态,可一天之内却被全数打破。 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活中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小插曲,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纪肇渊不行。准确地说,是很危险,偏离既定轨道的行为都有可能引起Aspie的焦虑情绪。 突然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纪肇渊走进冰冷的金属盒子,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亚当医生说,生活中出现无法忍受的混乱时,可以通过逻辑写作重新建立起秩序感。 纪肇渊犹豫两秒,给亚当医生发了一条短信: 【1.我自发性提前结束工作,动机未明,这令我感到困惑。 2.有一个人说他认为我是否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并不要紧,依据是他脸皮厚且话唠,不会出现冷场情况。我心里有很奇怪的无法描述的感受,我不确定原因。我猜想是因为他很无知,可我不能直说,是这种隐瞒让我不舒服的。您说过在他人使用明显的夸赞性或善意词汇和我交流时,我要保持沉默不能接话。虽然我仍旧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他们说话总是漏洞百出,但我会遵循医嘱的。】 亚当医生很快就回了过来,他没有解答纪肇渊的问题,只是说:【Weller,你又忘记了。我之前跟你说过,你需要向我描述你所遇到的人,长相、性格、穿着打扮,越详细越好。】 纪肇渊想了想,打开了他母亲先前发来的一张照片。虽然母亲的请求是一部分原因,但如果不是看到那个晃瞎人眼的笑容,他又怎么会鬼迷心窍地答应让一个未曾谋面的男生住进自己家,更别提还要花费精力帮人补课。 屏幕上的楚九歌,应该是刚打完篮球。蓝色的球衣湿了大半,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好像闪着光。他笑得很好看,眼睛半眯的样子像是只吃饱喝足的小豹子,嘴巴半抿半翘。 纪肇渊指尖摩挲着楚九歌的小梨涡,组织了半天语言依然不知道该如何达到亚当医生的要求。他叹了口气,开始打字。 【智商不高,爱笑,身上混着加州阳光和橙子的味道。】 这条刚发出去,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重新点开发送界面。 【还有,他很好看。】 第7章 纪肇渊从不说谎,不同于其他Aspie出于对道德和伦理的变态恪守而无法说谎,他是不屑。当回答林昱时,他的确真心实意地惦记着他的厨房和娇贵的铸铁锅。可当车开出一段距离后,他又慷慨地匀出一小丝担忧给楚九歌,怕低智商的生物体还饿着肚子。 然而事实上,他思虑了一路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的厨房安然无恙,楚九歌也没把自己饿死,反而半躺在沙发上啃鸡腿。 楚九歌看到站在门口的纪肇渊,赶紧把嘴里叼着的鸡骨头吐出来,然后冲他谄媚地笑笑:“你回来了啊?” 这种显而易见并且完全没有回答必要的问题,纪肇渊直接忽略了。他看了楚九歌一眼,径直走过来。 楚九歌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伸直双臂倚在茶几前,徒劳地想要挡住纪肇渊的视线。 烤得金黄的火鸡腿躺在白瓷雕花盘子里,加了双倍辣酱的炒年糕,装蔬菜沙拉的蓝色玻璃碗纪肇渊去年圣诞节还在五十米外的老麦汀夫妇家见过,还有一串不知道从谁家院子里摘的葡萄。纪肇渊扫过茶几上满满当当的食物,镜片后浅褐色的眸子暗了下去。 “我肚子有点饿,我就沿着前面这条路溜达了一圈……没想到加州人民都这么热情啊,家家户户都施舍了点吃的。”楚九歌有些尴尬地笑着,揪了个葡萄递到纪肇渊嘴边,“吃吗?挺甜的。” 纪肇渊躲开他的手,擦掉嘴角被印上的水渍,冷声问道:“英语水平不错?” “不不不,”楚九歌连连摆手,“你旁边住的那三个美女是中国留学生啊,你不知道吗?都是她们帮我翻译的,我只需要站旁边笑就行了。”他边说边歪着头对纪肇渊卖了个萌。 这种复杂的表情纪肇渊自然解读不出来,他有些困惑,却也没多纠结,“既然你已经解决了晚饭问题,那么,今天我们的交集就到此为止。明天早上请在七点之前起床,我载你去上语言班。” “好哒~”楚九歌叹了口气,啃完剩下的鸡腿,然后看了看手上的油渍,舔了上去。 纪肇渊几乎是咬着牙给他抽了张纸,“我睡觉了。” “哎,”楚九歌笑起来,“纠正一下啊,你这句话完全可以换成‘晚安’。” 纪肇渊看着他,没有出声。 “晚——安——”楚九歌像是在教小朋友学拼音的老师,把每一个字的口型都放大到极致,“来试试?” 纪肇渊抿了抿嘴,思考了两秒,才字正腔圆地说:“晚安。” 毫无感情,楚九歌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紧接着他突然开口叫住已经上楼上了一半的纪肇渊:“对了,你家有几个卧室?” 纪肇渊转过身,皱着眉头:“两个,主卧和客房。” “那没办法了。”楚九歌耸耸肩,朝他摊了摊手,“客房的床实在太小了,我要么得从膝盖以下截肢,要么得对折一下才能躺下。”他说着挑了挑眉,笑得有些戏谑,“今晚我得跟你凑合一下啦。” 纪肇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阵,才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纪肇渊贴着床边躺下,他只占了床的一小半,手臂收放在腹部,尽量避免和楚九歌发生任何肢体接触,这反而让楚九歌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坐起来,直截了当地脱了睡衣,只留下一条浅灰色的平角内裤。他的动作有些大,弹簧床垫将震动传递到纪肇渊那边。纪肇渊不耐地扭头,却有些被眼前的景象惊着了。 “你……” “我什么我,我还没脱光了裸睡呢!”楚九歌侧过身抱住他,一条小腿压在他的腿上,“我想要个抱枕。” 的确是阳光混着鲜橙的味道,纪肇渊心想。然后他又想到亚当医生的要求,进一步把楚九歌的形象补充完整——体温偏高,身体素质不错,属于脱衣显肉的类型。但肌肉并不夸张,薄薄一层贴在骨头上,每一块都恰到好处的。 楚九歌看他像是中了咒语一样半天没反应,便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你能给我抱一晚不?” 当然不行!纪肇渊推开他,利索地跳下床。纪肇渊从衣柜里取了个枕头丢给他,“你刚才是在夸我吗?” 楚九歌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是啊,夸你手感好,抱起来舒服啊。”他啧了一声,调侃道,“怎么我藏心窝窝里的想法都能被你发现啊。” 这句话不是善意的,纪肇渊听出来了,现在不属于亚当医生所说的情况,他也就不需要保持缄默。 “人是群居性社会型动物,在一定程度上会对同类产生依赖性。同时也有调查表明,睡觉时喜欢抱着东西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所以我原谅你刚才出格的行为。”纪肇渊和他隔了一些距离躺下,“而且拥抱会产生多巴胺的。” 楚九歌难得耐心,等他说完才开口:“你喜欢吗?” 纪肇渊摇摇头,“多巴胺会影响睡眠质量的。” 楚九歌笑起来,凑近了一点,“那你讨厌吗?” 纪肇渊还是摇头。 “那就再抱一下好喽。”楚九歌快速地抱了一下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松开了手。楚九歌恶作剧得逞,偷笑着翻过身背对着他,伸手关了床头的台灯:“都说了我脸皮厚,不要跟我计较啦。快睡吧~” 第8章 纪肇渊作息规律,睡眠状况一向不错。但今天他有些失眠。 楚九歌已经睡着了,枕头夹在腿间,上身紧紧地贴着他,细软的卷发会时不时蹭过他的脖颈。 同一办公室的康莱丽,每次熬夜加班都会在公共香薰机里加添加冰片分子的柑橘类熏香,说是有提神的效果。纪肇渊想,他之所以睡不着大概就是因为身边这颗大橙子。 楚九歌小小声地哼了一下,又往纪肇渊这边凑了凑,暖热的鼻息喷在他的颈窝里。纪肇渊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正在榨新鲜橙子的榨汁机,刚有点朦胧睡意的脑子又重新清醒起来。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有一些焦虑。他把楚九歌的脑袋推开,然后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短波睡眠。 这一番折腾下来,纪肇渊的生物钟也跟着紊乱了。他醒来后习惯性地看时间,六点二十五分,比正常起床时间晚了五分钟。 还有比起晚更严重的脱轨行为——他身旁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他努力压下不适感,然后起身洗漱去了。 早饭是鸡汁豆脑、爽口小黄瓜和香葱鸡蛋饼。楚九歌的胃又一次全方面被征服,他第一次体会到网络上那些冲着男神嗷嗷嗷喊“想嫁!”的姑娘的心情。 太好吃了,真的是……想嫁。 昨晚纪肇渊临睡前将食材用小火炖上的时候,楚九歌就在一旁看着。他先是将内脂和过滤好的豆浆拌匀,然后在上面搁一个田字格的大孔笼屉,最后把腌好的鸡放进去。小火缓缓炖着,鲜美的鸡汁率先滴下来,然后鸡肉被蒸汽渐渐分解,也透过笼屉上的孔一丝一丝落下来,混进正在凝固成型的豆腐脑里。 这个味道只存在于楚九歌的童年记忆里,大院门口有老人推着小车,车后座上架着一个大保温桶,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去抢最后一碗。 “唉……”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怀念,“如果上面再撒一点榨菜丁,那绝对好吃哭了!” “为什么要哭?”纪肇渊不明白。 昨天楚九歌其实大概查了一下阿斯伯格综合征,但他现在才隐约有一点点明白什么叫做“不知道别人的情绪”。并不单单像他先前认为的说话不中听那么简单,Aspie倾向于从字面上理解别人的话,只能根据逻辑性来判断,不会进一步思考其象征意义,常常会对谚语、反话、修辞、影射和讽刺的语言感到困惑。 楚九歌不想笑,他喜欢逗纪肇渊,喜欢看纪肇渊冷着脸文绉绉反驳的样子。但他不想拿纪肇渊的缺陷开玩笑。 楚九歌抿抿嘴,用上了他毕生的文学功底解释道:“‘喜极而泣’你知道吧,一个形容词加上哭了,意思就是超级超级超级棒,棒到极限。比如说,我真是帅哭了,意思就是我很帅。再比如说……” 纪肇渊想了想,说:“你笨哭了。” 楚九歌被噎了一下,苦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学以致用,聪明哭了。” 纪肇渊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接受他的夸奖。 楚九歌原本还想和他分享一下自己辉煌的童年,现在也没了心情。他恋恋不舍舔着碗沿:“明天还做这个吧,好吃!” “这是周二的早餐。”纪肇渊用完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裤子上的褶皱,“你洗碗。今天用的是不锈钢炖锅,买东西送的,你一起洗了吧。” 楚九歌有气无力:“好——的——” 纪肇渊看了看表:“给你十五分钟,结束后上来书房找我。” 还是那辆奥迪SQ5,楚九歌戴着耳机熟门熟路地坐进副驾驶。他陶醉在音乐里,跟着节拍左右摇摆着,直到纪肇渊提高声音第二次叫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楚九歌拽下耳机,看着纪肇渊。 “学校周围有很多餐厅,午晚餐自己解决。”他打亮转向,减速拐弯,“你记一下路,放学后自己回去。” 楚九歌揪着一撮额发,吹了一下,“你不能来接我吗?” 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散漫态度让纪肇渊有些不舒服,“我为什么要因为你而提前下班?” “我哪知道为什么,”楚九歌耸耸肩:“问昨天的你喽。” 纪肇渊沉下脸,没有说话,似乎在跟自己生气。 楚九歌倒无所谓,他挑了下眉,又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语言班是一位华裔开的,在一条不算繁华的街上,门脸朝着马路,挂着蓝色的牌子,和国内那些神神叨叨的补习班没太大差别。 纪肇渊帮他报的是一个小班,收费昂贵,算上楚九歌一共只有五个学生。坐在最前面的矮个子男生戴着一副圆眼睛,人闷闷的不爱说话。中间并排坐着两个女生,胖一点的那个上来就踮着脚要捏楚九歌的脸,这让他很烦;另一个看起来挺腼腆的,他朝她笑笑就算认识了。 楚九歌注意到最后面的华人男生,穿着浅灰色的短袖,安安静静地在看书,左手腕压在桌子边缘,手里握着哑铃。这个动作楚九歌很熟悉,教练说能够增强腕部力量,对控球非常有利。但他懒,坚持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楚九歌朝他脚上看了一眼,KD8 EP。 楚九歌走过去,拍拍男生的肩膀,“兄弟,也打篮球吗?” 男生挺健谈的,很快便和楚九歌聊起来。楚九歌了解到,他叫齐威,是补习班张老师的侄子,刚收到UCLA的offer,趁着假期没事儿来这里打工,帮张老师看看班。 齐威很热情,邀请楚九歌一起玩儿:“周末我们湖边公园有比赛,一起来吧。” 楚九歌有些不好意思,“我英语不太好啊,和一堆外国人打球挺尴尬的。” “没事儿,多和人接触接触练一练就好了。”齐威笑道,“球队里好几个都是华裔,再说打球又不用你讲话。” 楚九歌顺嘴问了齐威喜欢哪支球队,没想到两人碰巧都是Thunder死忠蜜。他们正打算同仇敌忾一下球队里突然转会的操蛋小前锋时,张老师蹬着小高跟进来了。 齐威收拾了一下东西,压低声音说:“那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楚九歌跟他碰了碰拳头,点头说:“好。” 楚九歌没想到,他在湖边公园的篮球场打了人生最操蛋的一场球。他被对方的小前锋摸了屁股,然后齐威看事态有些失控,直接报了警。 纪肇渊一周之内,第二次提前下班。他面色不愉地听警察叔叔复述整件事情的缘由,楚九歌觉得他已经不耐烦到下一秒就要把文件摔在警察叔叔脸上。 但是纪肇渊没有。他一页接一页签着字,偶尔抬头递给楚九歌一个冰冷的眼神。直到格里斯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他握着笔的手指才微微颤抖起来。 “我就是摸他屁股了,怎么着?”格里斯对纪肇渊比了个中指。 纪肇渊没说话,他把手里的文件往前翻了两页,很仔细地又看了一遍能把楚九歌拎出去的要求。 【当事人的直系亲属指和当事人有直接血缘关系或婚姻关系的人。】 格里斯见他不应声,更加肆无忌惮,“还想告我性骚扰,你算他什么人啊?” 纪肇渊看着楚九歌,扣好笔帽把钢笔放在桌上,面不改色地说:“爱人。” 他扭过头,把签好的文件递给警察叔叔,把蹲在墙角呆若木鸡的楚九歌拖了出去。 ================== 楚九歌睡得很不安稳,纪肇渊、格里斯、老爸老妈还有小老太太的脸轮换着在他梦里出现,沙发也咯得他脖子疼。突然有一个微凉的东西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他一下子就醒了。 纪肇渊逆着光站在他面前,和梦里一样臭着一张脸,这让楚九歌有些发愣。他眨眨眼,努力清醒一些。 他来到加州十天,交了个朋友,打了场架,进了警局,还……结了婚。 纪肇渊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最新款的苹果,“新手机,卡也装好了。” 浑身酸痛还饥肠辘辘的楚九歌,感激涕零地捧着手机。他老爸冻了他的卡,把钱都直接打给纪肇渊,说由纪肇渊来保管。他现在身无分文。这种情况下收到这样的礼物,以身相许的心都有了。 不对,他已经许了。 楚九歌吸吸鼻子,仰着脑袋,“谢谢你啊。” “不用谢。”纪肇渊说,“反正是从你生活费里扣的。” 第9章 楚九歌坐在餐桌前,有些无精打采。他从纪肇渊出门一直睡到夕阳落山,用半天时光做了一个冗长繁复的梦。他睡得太久,反而觉得更困。他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眼神跟随着纪肇渊移动。 晚饭是清蒸牡蛎、香煎大马哈鱼、蒜蓉西兰花还有楚九歌心心念念的“安静吃饭汤”。 胃被食物温柔安抚着,楚九歌又满血复活。他咬着筷子尖,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你救我一命,没把我进警局的事儿跟我爸妈讲。” 纪肇渊掀了掀眼皮,平淡地说:“亚当医生曾经处理过一个案例,儿子偷偷吸毒屡教不改,母亲承受不了就自杀了。” “啊?”楚九歌不明白,一脸“什么鬼”的表情。 纪肇渊说:“我在救你父母。” 卧槽……楚九歌心里暗骂了一句,完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那我替我他俩谢谢你。” “嗯,”纪肇渊默认,“应该的。”他说完把餐具一放,拎着电脑包准备上楼处理数据。因为楚九歌的缘故,他现在已经被迫习惯提前下班,把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做。 “哎,”楚九歌看到他的包,突然想起来自己早上一时冲动签下的婚前协议,“我们不会真的要结婚吧,我娶了一个男人对我爸妈的打击可比我进警局还大啊!” 纪肇渊单手扶着椅背,跟他解释:“在这里领取的结婚证只在美国境内有效,如果你回国后没有去中国大使馆认证,此次婚姻作废,你依然是单身。” “哦~”楚九歌点点头,“可到时候你就是离异老男人了,不担心小姑娘嫌弃你啊。” 纪肇渊很微妙地扫了他一眼,嘴角略带嘲讽。楚九歌立马懂了,不仅不担心,人家是完!全!不!担!心! 纪肇渊笑了一下,“碗洗好了就来书房,顺便把结婚申请表填一下。” 在纪肇渊“耐心”的教导下,楚九歌已经不仅碗洗得又快又干净,还能够熟练清洗铸铁锅并进行后期保养,俨然一颗冉冉升起的家务新星。 纪肇渊的书房楚九歌已经来过不少次,纪肇渊还特地给他准备了一把木椅子,放在书桌另一边。 格里斯那个贱人打架专门冲着他的脸来,他右眼窝底下青黑一片。齐威一再保证说只有一点点狼狈而已,完全影响不到他的帅气,但楚九歌还是拒绝出去抛头露面。这三天他虽然没有去上过语言班,但却已经开始了修罗场般地SAT补习。 就在这间装修得一点也不严肃的房间里,纪肇渊老师和他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硅胶质地的橙子护眼灯。 纪肇渊专心地看他关于基因表达受顺式作用元件和反式作用因子共同调节的论文,楚九歌左扣扣右摸摸,就是看不进去书。他把目光落在台灯上,手贱兮兮地伸过去捏了一下。 “噗嗤”一声,有白色的烟雾从仿真小孔里冒出来,满室都是橙子的味道。楚九歌有些傻眼,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纪肇渊,尴尬地笑笑:“我……” 纪肇渊不屑一顾,一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字符,一只手把台灯挪远了一些,“过来填一下信息。” 楚九歌搬着他的凳子坐到纪肇渊旁边,屏幕上全是英文,他看得头昏目胀。纪肇渊早已知道他半吊子的英语水平,直接问他:“姓名、地址、联系方式以及你父母的姓名和出生地。” 楚九歌现在是深有体会——Aspie解决问题的方式具有十分鲜明的个人特色。他们会选择最简单粗暴的一种,哪怕背离传统文化和大众常识。比如纪肇渊,他说出“爱人”两个字的时候,并不是被格里斯刺激到,楚九歌觉得他只是懒得和警官废话,差不多是一种不愿意和你们这帮凡人浪费时间的心态。 楚九歌看他一行接一行地填着,天真烂漫的加州梦在键盘敲击声中碎成了渣渣。他不禁感叹造物弄人:“唉……这就结婚了啊,我老婆竟然都没有胸。” 纪肇渊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现在只是网上填表,还需要去领marriage license、预约婚礼、举行仪式,然后才算具有正式合法的婚姻关系。” 楚九歌撑着脑袋:“这么麻烦啊。” “还有,”纪肇渊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幅“attention,please!”的样子,“我拒绝这个称呼。” “那叫什么?”楚九歌往前凑凑,佯装发愁,食指在下巴上一点一点。“纪大宝?纪贝贝?还是……小纪纪?”这个发音实在是太邪恶了,他刚说出口就笑喷了。他热乎乎的气息喷在纪肇渊脸上,让纪肇渊差点以为橙子台灯又被捏了一下。 纪肇渊有些不自然地往旁边躲了一下,“纪肇渊。” 楚九歌嬉皮笑脸地逗他:“肇渊~” 纪肇渊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无论是黑着脸还是刻薄回应,都能被楚九歌城墙厚的脸皮反弹回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濒临“盲目愤怒”的状态。纪肇渊调整了一下呼吸,咬着牙纠正道:“纪肇渊。” 他不再理会捧腹大笑的楚九歌,继续面无表情地填表。 “好好好,纪肇渊。”楚九歌见好就收。他像一株向日葵一样捧着脸坐在一旁,目光游离于电脑屏幕和纪肇渊的侧脸之间。他并不是那种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心软善良,但他却对欺负纪肇渊有着莫大的兴趣。 楚九歌自从知道阿斯伯格综合征是一种终身无法治愈的基因缺陷,就会下意识地去试探纪肇渊的安全范围。他会一边开玩笑一边观察纪肇渊的反应,在他明显出现反常行为时立马停下来。 他知道自己有些自不量力,竟然妄想去治好纪肇渊。他清楚地知道纪肇渊大脑内部特定结构和系统的功能部分丧失,无法形成“社会脑”,这根本不是他几句话能够纠正过来的问题。他也明白纪肇渊有绝对的自我认同,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和这个世界友好相处。 楚九歌都知道,他只是想到纪肇渊独来独往的安静模样,有些……心疼。 楚九歌正想的出神,纪肇渊已经填好了表,然后把书扔给他:“自己先看,看不懂的问我。” 楚九歌叹了口气,觉得刚刚胡思乱想的自己有些可笑。他搓搓脸,把那些黏糊糊娘兮兮的情绪收拾好,开始艰难痛苦地啃书本。 楚九歌从来都不是读书的料,纪肇渊瞪一眼,他看两页;纪肇渊一扭过头,他就开始像是屁股上长了刺,左扭右扭就是坐不住。在他觉得自己屁股和椅子已经要摩擦起火的时候,纪肇渊终于关了电脑:“睡觉吧。” 楚九歌捣蒜般点头,一溜烟儿跑去冲澡了。 上个周末纪肇渊原本是打算去买一张床的,后来半路却拐去了警察局。买床的事一拖再拖,至今都没再腾出时间。纪肇渊不得不继续和楚九歌躺一张床上。他空出一臂的距离,贴着床沿躺下。 楚九歌背部有伤,他这几天都是趴着睡的。他脸贴在枕头上,声音有些闷,“还买床吗?” 纪肇渊已经有了困意,他隔了一阵才轻声说:“买。” 纪肇渊明确表示过,买床的钱也是要从楚九歌生活费里扣的。囊中羞涩的穷光蛋同志,想了想单价,觉得肉疼。 “你这儿就仨屋,一个主卧一个书房一个客房,哪还有地儿再放张床啊。”楚九歌劝他,“总不能摆到客厅去吧,不太雅观啊。” 何止是不雅观。 客厅摆一张床,楚九歌半裸着躺上面秀腹肌,进进出出都要受到视觉荼毒,纪肇渊半睡半醒间打了个寒颤。 楚九歌拿脚尖踢踢他的小腿:“就睡一张床上吧,我不嫌弃你的。” 到底谁嫌弃谁啊,纪肇渊困得睁不开眼,但依然不屑地哼了一声。 楚九歌打开手机录音,凑到他耳边,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就一起睡吧。不买新床了好不好?” 纪肇渊意识昏沉,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差点就要犯了“睡觉气”。他摆摆手,想要赶走耳边嗡嗡作响的苍蝇九。 楚九歌抓住他的手指,随意放在自己脸旁。他凑得更近,几乎是在诱哄:“好不好嘛?” 纪肇渊觉得自己的指尖好像触到了实体的夏天,暖暖的甜甜的鲜橙味。 很舒服。 楚九歌笑起来,心满意足地点了录音结束键。 他插上耳机,然后开始播放刚刚的战果,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录音里几乎都是楚九歌的声音。他话音落下后,是长久的沉寂,然后纪肇渊清冷的声线里难得带着点迷糊。 ——“……好。” 第10章 纪肇渊一睁开眼就看到楚九歌趴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每天都要赖床的人这么早起,纪肇渊心里有些狐疑。 见他醒来,楚九歌笑嘻嘻地往他耳朵里塞了只耳机。纪肇渊全程黑着脸听完了录音。 楚九歌觉得纪肇渊的眼神简直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他摊开手,耸耸肩膀一脸无辜:“你自己说的。” 纪肇渊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似乎还残余着一些属于楚九歌的温度。他只隐约记得梦里路过一个水果摊上,发现有一颗特别帅气的大橙子鹤立鸡群,店主问他要不要买下来,他这才说了句好。如此尴尬的心路历程,纪肇渊自然不愿意让楚九歌知道。 没有回击的证据,纪肇渊抿着嘴,一个字也不想说。他推开眼前的脑袋,翻身下床去浴室了。 纪肇渊虽然生气,早餐还是一如既往地做了楚九歌的份。 纪肇渊说:“结婚申请表已经递交成功,需要在二十天之内去领marriage license。” 楚九歌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咽下的皮蛋瘦肉粥一股脑喷了出来。纪肇渊及时躲开,幸免于难。他放下筷子,抽了几张抽纸递给楚九歌:“需要两个证婚人,需要邀请你的新朋友吗?” 楚九歌知道他说的齐威。楚九歌摇摇头:“不用了。”齐威是他在加州唯一的朋友不假,但他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分享如此隐秘的信息的地步。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这场荒唐的婚姻越少人知道越好,没有人知道最好! “好的,我会尽快确定好证婚人人选。”纪肇渊顿了顿,“你今天去上课吗?” 楚九歌对着手机看了看自己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见人基本上没太大问题了。他还没来得及回话,纪肇渊又补了一句:“学费也是从你生活费里扣的。很贵。” “去去去!我去!”楚九歌烦得要死。这人简直捏准了他的点,一戳一个准。楚九歌从小到大,从来没缺过的就是钱,现在却被这玩意儿牵着鼻子走,他不爽地翻了个白眼,问纪肇渊:“我爸一个月到底给你多少钱啊?” “除去给我的房租,你的生活费只有一千刀。” 楚九歌换算成人民币,觉得还能接受,不至于过得太清贫。他放下心来,挑眉看着纪肇渊:“你房租多少?” 纪肇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吐出俩字:“两千。” “人民币吧?”楚九歌睁大眼睛,心里祈祷着不是美元不是美元不是美元! 纪肇渊笑了一下,缓缓开口,舌头分三下从上颚到下牙根部:“两千刀。” 楚九歌心里好苦,他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在一瞬间土崩瓦解,甚至怀疑纪肇渊有可能才是老爸的亲生儿子。他唉声叹气道:“早知道就不问了,我一天的好心情啊!” 纪肇渊看楚九歌趴在餐桌上郁闷地抓头发,突然也很想去揉一揉那一头凌乱的小卷毛。他握了握拳,克制住自己奇怪的欲望。 楚九歌还瘫在那儿,哼哼唧唧地说自己一定不是亲生的啊。纪肇渊抿嘴笑,把最后一只小包子推到他面前:“给你。” 煎得香香脆脆的香菇小肉包,蘸点小碟子里的醋,唇齿留香,这稍稍让楚九歌得到一些安慰。他舔舔手指,对突发善心的纪肇渊表达感激:“谢谢啊。” 纪肇渊看着他嘴角上的碎屑,决定说实话:“其实……” “嗯?”楚九歌咽下最后一口小包子,抬头看他,“怎么了?” “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他眼神中带了点笑意,在空气中画了个表示微笑的弧度,“这让我觉得很愉悦。” 这什么情况?两个人都对“调戏”对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吗?楚九歌有些懵,纪肇渊学坏了啊!他耍贱不要脸很正常啊,可是这句话是纪肇渊这种不通人情的生物说的啊,实在是太惊悚了! “不是说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都特单纯善良么?”楚九歌悻悻,他有些结巴:“你,你真的是Aspie吗?” 纪肇渊笑笑,他指着空盘子:“我的善良。” 楚九歌摸摸肚子,里面躺着让世界充满爱的小包子。他看着纪肇渊直摇头,自己真是看走了眼。 “希望你继续再接再厉。”纪肇渊朝他微微颔首,拿着钥匙擦车去了。 再接再厉个屁!楚九歌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想到调戏不成反被耍,这种感觉太憋屈了。楚九歌看着还得他来洗的一桌子碟碟碗碗,恨不得直接摔地上砸碎算了。 屋子里的东西可以随意使用,但弄坏的需要照价赔偿,这是第一天来纪肇渊就定下的规律。 楚九歌端着碗碟想了两秒,没敢。 孤苦伶仃的小白菜,爹不疼娘不爱,还要给纪地主洗碗擦地,楚九歌一面洗一面给自己唱了一出苦情戏。 心大的白菜九收拾好厨房,又乐乐陶陶地啃着苹果坐上了副驾驶,指使纪肇渊载他去上课。 而纪肇渊脸上的笑意一直到进了学校停车场都没散。林昱老远看见他,喊他等等。林昱在自己的车位上停好车,快步走到纪肇渊身边。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吃惊地眨了好几下眼:“今天怎么这么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结婚了呢。” 纪肇渊抿抿嘴,薄唇又恢复往常冷淡的形状:“嗯。” 林昱不解,他按下电梯楼层,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笑着:“‘嗯’是什么意思?” “我要结婚了,昨晚递交了申请表。”他踏进电梯,对还站在外面的林昱说:“你近二十天有时间来当我的证婚人吗?” 林昱的表情猛地冷了下来,他手撑在电梯门上,声音里含着一把寒霜剑:“是谁?” “我之前和你提过他。” 林昱冷笑了一声:“把你牵连进警察局的那个白痴吗?你们才认识了几天。” 林昱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纪肇渊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尖酸刻薄的样子。“是他。”纪肇渊看着他突然泛红的眼眶,有些困惑:“林昱,你眼睛不舒服吗?” 林昱一瞬间就没了全部力气。他什么都不懂,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林昱喜欢纪肇渊,喜欢了十几年,他都不可能懂这种偶尔甜蜜大多数时候却又撕心裂肺的感情。 “没事儿,”他硬生生把涌到眼底的热意憋了下去,笑得像一个真心恭喜他的朋友,“就算没时间也要腾时间出来,你结婚我怎么能不在场?” “你先上去吧,我有东西落车里了。”林昱笑着跟他挥挥手,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里组成一张狰狞的万念俱灰的脸。 下午三点,林昱一份文件去找了纪肇渊。 “明天出发去莫哈维,但还缺个人,我老板借你用一下。”他这次没有往桌子上坐,单手插口袋里站在旁边:“珍妮回来了。” 珍妮是林昱老板哈森教授二十三年前救助的一只棱皮龟,成年后体长将近三米,非常罕见。当年哈森教授在佛罗里达的海滩上发现了受伤的幼年珍妮。哈森教授在她身上装了定位芯片,并把她带回加州研究所。珍妮养了三个月的伤后,龟壳上带着研究所众人祝福的吻,重新回归太平洋的怀抱。 此后二十三年,哈森教授再没能找到珍妮上岸产卵的信息反馈,这几乎成了他一块心病。这一次竟然在南加州的莫哈维保护区境内发现了珍妮的踪迹,哈森教授欣喜若狂地点兵上阵。 纪肇渊有些犹豫:“去多久?” “两周。”林昱嗤笑,“耽误不了你结婚的。” 纪肇渊点头:“好。” 康莱丽刚倒了杯咖啡回来,路过纪肇渊的办公桌就听到林昱刚才的那句话。她咋咋呼呼地凑过来:“Weller要结婚了?” “对。”纪肇渊转过来看着她,“你两周后有时间吗,我还需要一位证婚人。” “那必须有啊。”康莱丽玩味儿地打量着他们俩,然后意味深长地冲林昱眨眨眼,“恭喜啊,梦想成真!” 第11章 齐威到的时候楚九歌还没下课,他给楚九歌发了条微信,然后靠在教室外面的墙上等他。 下午四点半整,张老师刚合上书,还没来得及说下课,楚九歌已经没了人影。他把书包甩到背上,兴冲冲地勾住齐威的脖子:“今天去哪儿打球?” “西区体育馆。”齐威笑笑,把手里的篮球塞给他,“顺便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楚九歌食指转着球,有些好奇:“谁啊?” “你不是英语不好么,洛米是混血,用中文跟他交流没问题。他是我学弟,以前高中校队的中锋,”齐威看了他一眼,“也在为SAT头疼。” “高中校队啊,”楚九歌往前跑了几步,然后把球传给齐威,“你们打联赛了吗?成绩怎么样?” 齐威接住球,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他低着头,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州冠军。” 楚九歌空手做了一个跳投的动作,并没有发现齐威的异样。他有些兴奋,搭着齐威的肩走得更快:“州冠军已经很不错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和你们这些冠军们打场球了!” 齐威盯着右手腕上的腕带,字母“K”已经磨得残缺不全。他微不可闻地说:“我们原本能拿到全国冠军的。” 他声音太小,还没来得及传进楚九歌的耳朵里就被阳光蒸腾为虚无。楚九歌皱眉:“你说什么?” 齐威抿着嘴,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他们刚走到体育馆门口,就看到洛米急匆匆走出来。洛米冲齐威挥挥手:“怎么来这么晚?” 齐威朝楚九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等他下课呢。”他把楚九歌往前推了推,对洛米说:“这就我跟你说的楚九歌,他以前打分卫的。” 齐威又指指洛米:“我学弟,洛米。” 楚九歌把球夹在胳膊和侧腰之间,对洛米伸出手:“叫我小九就好啦~” 洛米点点头,热情地跟楚九歌碰碰拳头,然后又愁苦地看着齐威。洛米是中美混血,个子很高但却长着一张十分孩子气的娃娃脸,他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齐威笑着锤了他一下,“谁又欺负你了?” “……格里斯也来了,”洛米吞吞吐吐,“我都跟他说了你不想看见他。” 齐威询问般地看了楚九歌一眼,楚九歌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男人之间的恩怨都是不记账的,架打完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更何况连他老爸都说他脑子里天生少了存储负面情绪的区域。 楚九歌只想痛痛快快地打场球,他拍拍齐威的肩膀:“走吧,这都五点了。” 格里斯这次倒算规矩,他看着楚九歌坏笑了一下:“球打得是不错,但你的球风也太横了。我是为你好,提前给你提个醒。” “用得着你提醒吗?你小子上赛季因为恶意犯规被罚下场的事儿都忘了?”齐威在他头上按了一下,然后靠近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我可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洛米你摸了别人的屁股。” “哥,我错了。”格里斯举着双手投降,讨好地对齐威笑笑,然后不情愿地扭过去瞅着楚九歌:“对不起。” 楚九歌摆摆手,接受他虚情假意的道歉。 这时他们队最后一个人也到了,是个高个子黑人,叫奥普兰多。奥普兰多完全不会中文,楚九歌跟他交流不畅,便没说几句话。楚九歌还打后卫,齐威、格里斯、洛米和奥普兰多分别打控卫、小前锋、中锋和大前锋。 今天他们的对手是社区篮球队五个二十多岁的黑人。虽然都是业余的,但对方无论是从身高还是身体素质上都完全碾压楚九歌他们。 “别紧张,”齐威和他们一一击掌,又交代了一遍打法战术,“挡拆一定要配合好,洛米和奥普兰多注意防守篮板。” 格里斯哼了一声:“怕他们啊!” 齐威扭头瞪他,再三嘱咐格里斯不要招惹对方的两个高大内线。楚九歌一边听齐威说话一边做着准备运动,他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好久没有这么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楚九歌眼睛盯着裁判手里的球,余光无意间扫到齐威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右手腕。楚九歌还没来得及细想,裁判已经把球抛了出去,奥普兰多率先跳起来,抢到了球权。 奥普兰多速度极快地把球传给格里斯,格里斯空接中投,开场五秒钟进了第一个球,领先两分! 这是楚九歌第一次打如此正规的比赛,有不偏不倚的裁判,有精准的24秒倒计时牌,最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自己。尤其是齐威。场下是个有些无趣的老好人,然而当他摸到球的那一刻,整个人脱胎换骨,变得强悍、激情、暴力、充满天赋。 洛米一个封盖,从对方手中拿回球权,他半弓着身子背挡住对方的防守,将球分给齐威。齐威快速带球过半场,一个强投没中,对方大前锋已经来到篮下,抢到了球。 对方连续进攻,两个中投,一个三分,超过了他们。 格里斯低头骂了几句脏话,洛米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格里斯这才不服气地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楚九歌从上场到现在一个球都没进,还失误了两次。他心里有些愧疚,偷偷瞅了一眼齐威。齐威谁都没看,他只盯着球,球在哪儿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儿。他周身好像笼着一层淬钢,又独又凌厉,势不可挡。 楚九歌心里突然剧烈动荡起来,似乎有一些隐藏了很多年他始终没能找寻到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又酸又疼。 齐威再一次从对方手中抢到球,他寻得空档,把球传给了楚九歌。 楚九歌带球前进,这一刻他觉得球击地发出的“砰砰”响声,就是他的心跳。前面的对手把他防得死死的,格里斯晃过来帮他挡拆,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楚九歌一个假动作,然后转身、垫步,压下手腕将球投了出去。 此时此刻,楚九歌的世界突然变得又小又安静,他只能听到篮球穿过篮网的声音。楚九歌突然有些想哭,他和格里斯击了个掌,然后捞起衣服装作擦汗,偷偷用衣角吸干丢人的泪水。 球场是一个拼天赋拼体力的地方,一寸高一寸强。少年们挥汗如雨,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最后的一秒钟,齐威带球横闯直撞到篮下,对方两个内线对他进行夹击,造成犯规。原本持平的比分因为齐威至关重要的一个罚球出现差距,他们以一分领先险胜对手。 楚九歌激动地和大家撞胸庆祝。齐威一个人默默走到场边,又一次温柔地吻了自己的右手腕,楚九歌隐约看到有一滴不知是汗还是泪的东西,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砸在他看起来有些老旧的腕带上。 楚九歌有些好奇,刚踏过去一步就被洛米拽住了。洛米冲他摇摇头,然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格里斯拿了两瓶水过来,一瓶递给楚九歌,笑着对他伸出拳头:“兄弟。” 楚九歌握拳和他撞了一下,也笑起来:“兄弟。” 当真的一笑泯恩仇。 然后格里斯拧开另一瓶水,自己喝了一口之后塞到洛米手里。他搂着洛米的腰,小小声地抱怨:“对方那个中锋简直就是个大傻逼,你看我的鼻子。” 楚九歌手机正好响起来,他对洛米和格里斯抬了下手,走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纪肇渊听见楚九歌有些粗重的呼吸,皱了皱眉:“你在哪儿?” “打球啊,”楚九歌说,“我今天可没打架啊!还赢了呢!” 纪肇渊顿了顿:“地址。” 楚九歌是跟着齐威过来的,他并不清楚。他抬起头,正打算去问一下洛米,就看见洛米捧着格里斯的脸,在格里斯被打得红肿的鼻头吻了一下。 楚九歌十分确定这是一个情人间的吻。他有些吃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纪肇渊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又问了一遍:“地址。” “啊?”楚九歌回神,“好,好像是什么……西区体育馆。” 纪肇渊那边有拉椅子和拿钥匙的声音,他冷声说:“原地等我。” 楚九歌又偷偷瞄了一眼还在卿卿我我的洛米和格里斯,徒有浪天浪地外表的小处男有些脸红。他结结巴巴地问纪肇渊:“干,干嘛啊?” “买戒指。” 第12章 纪肇渊不仅是来接楚九歌去买戒指的,他平静地宣布了另一个决定:“明天我要去莫哈维出差两周。” 楚九歌有一点点兴奋,他可以自由两周了,不用学习不用早起,想干什么干什么,还可以独占整张床。然后肯定要再跟齐威他们打几场球,有机会还想去美帝的酒吧见识一下…… 纪肇渊扭头看了一眼傻笑着的楚九歌,继续说:“你跟我一起。” “噗~”地一声,煮熟的鸭子飘飘忽忽地飞走了。楚九歌问他:“你去干嘛啊?” 纪肇渊开着车,目不斜视:“课题组有一个项目。” “你们搞学术的不是应该很强调保密性么,”楚九歌还在挣扎,“我去多不合适啊。” 纪肇渊想了下说:“你带上书,在酒店里乖乖复习就可以了。” 纪肇渊把车停到步行街附近的停车场,把购物清单递给楚九歌:“你去买食物,我去买戒指,二十分钟后在这儿见。” 楚九歌拽了他一下:“我跟你一起。” 纪肇渊看着他捏着自己衣袖的手,微微皱眉。 “我没钱啊。”楚九歌一脸无赖,“要不你把你信用卡给我 。” 纪肇渊没带现金,也自然不可能把卡给他。无奈之下,纪肇渊不得不拖着楚九歌进了卡地亚门店。 纪肇渊从楚九歌的手里抢回自己的衣袖,冷着脸对华裔柜台小姐说:“我需要一款男戒。” 柜台小姐素质很高,看到两个大男人别别扭扭走进来,依然微笑着迎上来,给他们介绍刚上市的最新款。柜台小姐带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枚简约的男戒,用中文解释道:“先生,这是我们买的最好的款,都沿袭了我们品牌经典的设计风格。我们的对戒寓意着幸福美满,非常适合作为婚戒使用。” 楚九歌趴在柜台上,让柜台小姐帮他试戴。他认真地对比了一番,最后在两枚戒指上犹豫,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把两只手都伸到纪肇渊面前:“哪个好看?” 纪肇渊直接忽视了他,往前一步对柜台小姐说:“要最便宜的。” “喂!”楚九歌推了他一下,“婚戒啊好不好!” 纪肇渊捏住他的手腕,挑眉道:“不然你来付钱好了。” 楚九歌动了动嘴唇,没话说了。他对柜台小姐尴尬地笑笑:“我也觉得价格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啊,你说对不对?” “对。”柜台小姐被他逗乐了,捂着嘴直笑。她先帮楚九歌量手指围度,纪肇渊趁这个时候去刷卡结账了。 柜台小姐一边量一边跟楚九歌聊天:“您和您男朋友感情真好。” 楚九歌心里直翻白眼,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眼神不太好吧。 楚九歌咂咂嘴,开始胡说八道:“他追我的时候死不要脸的,每天都要打一百个电话,一个不接都跟我发脾气。我不答应他,他专门逮着刮风下雨的天,往我们家门口一杵。苦肉计啊!”他看起来是真后悔的样子,化身过来人苦口婆心地劝柜台小姐:“我就是太善良了,才稀里糊涂答应了他,你看现在连买个戒指他都不舍得。你以后找男朋友可要擦亮眼睛啊,别太容易就被追到手……” 他还没说完,就发现柜台小姐笑得更厉害,花枝乱颤到花骨朵都快洒一地。柜台小姐指指他的身后,楚九歌像慢动作一般一点一点转过身,看到了纪肇渊黑着的脸。 也不知道纪肇渊站这儿听了多久,楚九歌心里嘀咕着。然后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站起来给纪肇渊让座:“怎么都出汗了呢,快坐下歇歇。” “谢谢,”纪肇渊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男朋友。” 楚九歌脸上的笑一点都没垮,他拉着纪肇渊的手放到柜台上,对柜台小姐说:“美女姐姐你也给他量一下呗。” 柜台小姐轻柔地把软尺环绕在纪肇渊的无名指上,她记下数据,笑着说:“您男朋友真有趣。” 纪肇渊抬头看了楚九歌一眼,嗤笑道:“好不容易才追……” 楚九歌伸手捂住他的嘴,胡乱对柜台小姐憋出一个笑:“姐姐,我刚才都是瞎说的。我追的他!我追的他!抱着大腿死命不松手那种!真的!” 柜台小姐努力忍住笑,双手把收据递给纪肇渊:“提前祝二位新婚快乐,永结同心。” 纪肇渊接过收据,看都没看楚九歌,径直走了。楚九歌冲柜台小姐抛了个飞吻,连忙跟了上去。两个人用狂风卷落叶般的速度买完了明天路上的口粮和备用品,然后开车回家,一路无言。 楚九歌开着车窗,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最开始还是林立的高楼,然后变换成郁郁葱葱的林荫小道,迎面扑来的空气里混着青草味。 楚九歌深吸了几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突然有棕色的身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划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痕迹。楚九歌有些惊奇,他扭过来看着纪肇渊:“那是什么?” 纪肇渊没有注意到,但他还是减慢了车速:“可能是松鼠。”然后他停下车,探身去后座拿了一小袋松子,“要去喂吗?” “不是松鼠!”楚九歌有些急,他当然见过松鼠,但刚才闪过去的个头起码得是个袋鼠啊。 纪肇渊没说话,直接掉头开了回去。开出去约有几百米的距离,终于见到了那只小精灵。 是一只维基尼亚鹿。 维基尼亚鹿在加州是比较常见的,纪肇渊并不吃惊,他科普道:“属于空齿鹿亚科,它们尾巴底部是白色的,所以又叫白尾鹿。” 这是楚九歌第一次在非人为的自然环境下见到一只鹿。他趴在窗户上,看得有些入迷。鹿是一种很迷人的动物,矫健优雅的身躯,纯真无辜的眼睛,却有着敏感胆小的性格。小鹿很快也发现了他们,歪着头和他们对视了一阵,就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楚九歌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低头翻看手机上刚拍好的照片。 纪肇渊问他:“可以走了吗?” 楚九歌点点头,然后把照片上传到了朋友圈。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正在开车的纪肇渊,中控台上还扔着那袋松子,他突然开口问:“你平时会去喂松鼠吗?” 纪肇渊把车挨着路边停下,然后说:“偶尔会。”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儿,特别招上天垂怜。他话音刚落,就在自家门口的垃圾桶上发现了两只小松鼠,白色的小肚子吃的圆滚滚的,深红褐色的大尾巴蓬蓬松松地搭在背上。它们手里握着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种子,貌似有点被吓到了,呆滞地看着他们。 楚九歌笑笑,捏了一把松子,推门下车朝小松鼠走去。纪肇渊隔了一米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说来也怪,两只刚才还吓得胆儿颤的小松鼠竟然不害怕楚九歌。前面那只轻盈地跳过来,胖嘟嘟的那只跳下垃圾桶的时候还差点摔个踉跄。它们围过来,一人一捧拿光了楚九歌掌心的松子。 楚九歌蹲在地上,看他们飞速地嗑开,继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楚九歌对纪肇渊招招手,想叫他一起过来看这憨趣的一幕。但纪肇渊摇了摇头,轻声说:“它们怕我。” 楚九歌突然觉得纪肇渊似乎是有些委屈,像个在撒娇的孩子。他心里第一个泛上的想法其实是,别说松鼠了,很多人都怕你,但话到了嘴边又换了味道。 他笑着说:“没事儿,我不怕你。” 第13章 此行一共只有六人,林昱、另外三位哈森教授的博士生、外借人员纪肇渊以及无所事事的家属楚九歌。哈森教授原本是想要同他们一起的,却因为临时收到德累斯顿大学的讲座邀请,不得不放弃他的珍妮。 通常来说,海龟出生后,他们会本能地从沙滩爬向大海,然后周游世界。在经过二三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以后,他们会再次回到出生地产卵。珍妮的出生地是在佛罗里达某海滩,按理说,她首选的产卵地应该也是在弗罗里达。哈森教授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影响到了珍妮对地磁场的感应,使得她将产卵地迁移到一毛不拔的曼哈维沙漠。所以这次林昱他们便开着实验专用车,带上了所有能带的医疗器具和救助设备,以保证在珍妮产卵后将卵安全转移到近海沙滩上。 纪肇渊还是开他的奥迪SQ5,楚九歌依然雷打不动地占着副驾驶位。他们的目的地是莫哈维棕榈作战中心,林昱一行先去保护区放置实验设备,纪肇渊则带着楚九歌去预定好的酒店下榻。 对此,林昱不是没有异议的。他在出发前靠在纪肇渊的车上,皱眉说道:“Weller,这次工作量很大,我们需要保证珍妮在这两周内顺利产卵。你带着他,很不方便。” 纪肇渊瞥了楚九歌一眼,楚九歌立马举着他怀里沉甸甸的书包晃了晃:“带了!全带了!” 纪肇渊抿嘴微笑,对林昱说:“他会在酒店里好好学习的。” 林昱的目光落在楚九歌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打探了几秒,才叹了口气说:“好吧。” 林昱的眼神很不友好,直到他们已经离开了伯克利市,楚九歌还是觉得不舒服。他扭过头,有些疑惑:“你朋友好像对我很有敌意啊。” 纪肇渊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纪肇渊换了个档,分心看了他一眼。楚九歌一会儿拍拍车窗,一会儿踢踢腿,纪肇渊便建议道:“你可以选择看书。” “不要!”楚九歌立马坐得极其端正,只差把双臂交叠着放在小课桌上了,“车上太颠簸了,看书对眼睛不好的。”他说着还眨了眨眼,“我妈妈说我眼睛长得最好,戴上眼镜就不好看了。” 戴着眼镜的纪先生没有说话。 楚九歌笑着恭维道:“但你戴着好看,真的!”他一面说一面并拢三指对天发誓,诚意十足。 纪肇渊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镜,踩下油门。 楚九歌看着他的侧脸,眉骨和鼻梁的形状都堪称完美,薄唇有些干燥,下颚微收。 一张非常非常非常禁欲的脸,楚九歌定义道。然后他突然凑到纪肇渊耳边,带着纯粹的好奇:“你有……性生活吗?” 如果换个人来问纪肇渊这句话,他只会立马把车靠边停下,二话不说撵人下车。但碰上不依不饶没脸没皮的楚九歌,纪肇渊也有些头疼。 他转过去看了楚九歌一眼,楚九歌的脸就贴在他旁边,眼睛微微睁大,凤翎般的睫毛直刷刷地盖在眼睛上,在眼睑投下一片影影绰绰,显得直率又童真。 楚九歌离他太近了,纪肇渊甚至觉得只要楚九歌稍微眨一下眼,睫毛就会不轻不重地碰到他的鼻尖。 纪肇渊的视野中防不胜防地撞进来这么一双眼,瞬间变得有些支离破碎。他完全记不起刚组织好的关于不要侵犯他人隐私的长篇大论,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眼睛长得真好。 他长久的沉默并没有打消楚九歌的好奇心。楚九歌笑得有些了然,继续说:“看来有哦~” “两性意义上的……并没有。”纪肇渊说,“但定期会DIY。” 楚九歌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诚,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前车突然加速,纪肇渊也跟了上去。他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合理的规律性自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前列腺炎的发病率。比如上周日。” “咳,咳咳,咳咳咳咳……”楚九歌被噎了一下,咳得停不下来。 上周日下午两点,纪肇渊看了看表,然后把正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楚九歌揪起来,楚九歌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丢了出去。他搓了搓脸,稍微醒了醒神,又欢天喜地地去湖边公园找齐威打球了。后来球没打完,便进了警察局,兵荒马乱之间他也就忘了跟纪肇渊计较。 现在想来……竟然是为了做羞羞的事儿。 楚九歌表情有些古怪,他看了看纪肇渊,又看了看纪肇渊的裆部,没有接话。 去曼哈维的路上人烟稀少景色单调,笔直的公路上除了他们就只剩下前面林昱的车。楚九歌坐车坐的都有些乏了。 “你要没什么想说的,我就先睡一会儿啊。”楚九歌打了个哈欠,把座椅放倒,瘫在了上面。 纪肇渊单手揉了揉肩膀,嗯了一声。楚九歌见他确实没有和自己交谈的欲望,撇了撇嘴,闭眼睡觉去了。 慢慢的他觉得有些火烧火燎的热,像是包裹在锡纸里的大龙虾,被烤得浑身通红直冒热气。 楚九歌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空调遥控器,想要把温度调低一些,然后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手又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角,接着用了点力气推了他一把。 倒下去的那一刹那,楚九歌就发觉不对劲儿了。他身后是一张床,纪肇渊的床。 他吃惊地抬头,却又被那双手遮住了眼。他的眼睛被禁锢在那人的掌心里,睫毛微微颤抖着,透露出些许不安。那人轻笑着,干燥的嘴唇贴着他的脸颊一直蹭到了嘴角。 楚九歌紧张起来,胸口急促起伏。 然后那人在他的梨涡上亲了一下,便放开了他。 突然回归的光线让楚九歌不太适应,他眨了眨眼,视觉缓缓苏醒。纪肇渊就像是背着光向他走来,由远及近,和眩晕感造成的小星星一起成像于他的视网膜上,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纪肇渊轻笑一声,又压了下来,一个清冷的吻精准地印在他的唇上,混着冷冽的薄荷香。纪肇渊的嘴唇明明带着一丝凉意,可楚九歌却觉得自己烧得更加厉害。 他不由自主地反弓起身子,想要多一些,再多一些。 纪肇渊笑得宠溺,却稍稍远离他一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五指缠绕进他的卷发里,缱绻得不像话。楚九歌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成了一颗大番茄,他咬咬牙,拉着纪肇渊的衣领,亲了上去。 纪肇渊搂住他,配合地俯下身,任他予取予求。纪肇渊的手掌拍着他的后背,把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安抚成了一只奶声奶气的猫咪。 “唔……”他带着鼻音跟纪肇渊撒娇,舌尖探出来小心翼翼地舔着纪肇渊的唇纹。纪肇渊还是笑,没有躲闪也没有阻止他。楚九歌像是得到了保证,尖锐的小狗牙在纪肇渊唇上啃咬厮磨,舌头伸进去捣乱,凭着一腔激情毫无章法地吻着。 他有些意乱情迷,呼吸都快停止,却还是不愿意离开。 “换气。”纪肇渊扶着他的腰,声音冷冷清清的。 楚九歌喘息着,他什么都听不进去,耳朵里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声。纪肇渊无奈,捏着他的下巴,拇指压在他的梨涡上,把他的脸拉远了些。 纪肇渊笑着说:“这么开心。” 不是问他,没有问他。 这是一个陈述句。 纪肇渊连自己的情绪都不一定能了解透,怎么可能如此准确地去感知别人的情绪? 楚九歌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沸腾的血液一瞬间降到了零下二十度,正丝丝缕缕地开始结冰。他猛地惊醒过来,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旁边传来纪肇渊的声音,和梦里一模一样的音色,却少了些什么。 楚九歌有些惊恐地扭头看他,心脏无休无止地撞击着胸膛,一下比一下用力,似乎下一秒就要脱离控制飞向它该去的地方。 楚九歌摇摇头,双手握着胸口,生怕它真的不要脸地蹦到纪肇渊面前。他偷瞄了纪肇渊一眼,悄悄把脚边的书包拿起来放在腿上。 他硬了。 第14章 林昱他们分成两组替换着在保护区值夜班,忙得天昏地暗。纪肇渊作为编外人员虽然不用那么辛苦,但也是起早贪黑,即使留在酒店里,大部分时间也都抱着电脑在处理数据。 楚九歌这三天都没怎么跟纪肇渊说过话。 今天纪肇渊又被林昱叫了出去,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楚九歌要好好看书。 楚九歌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然后叹了口气。之前那个让他口干舌燥的梦总是时不时跑出来戳他一下,即使和纪肇渊住在标准间的两张床上,他依然觉得不自在。 楚九歌有些意兴阑珊,他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勉强看完了纪肇渊布置的任务。他把书归拢好,塞进书包里,然后像溺水的人一般把自己埋进柔软的床垫里。 他有些拿不准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更可怕的是,脱离了梦境的他,依然渴望着纪肇渊。 拥抱、亲吻、什么都好,只要是纪肇渊。 “啊啊啊啊啊啊啊!”楚九歌捂着脑袋在床上打滚。他像是发了四十度的高烧,连耳朵尖都显出一丝红。 楚九歌年少懵懂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对方是大他十岁的家教姐姐,人美厨艺好,说话柔声细气的,几乎快把他宠上天。他始终处于被动状态,不懂回应也不懂怎么对另一个人好。这段恋爱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后来因为家教姐姐出国留学,两个人和平分手,为此他还失落了好一段时间。后来他的心思全放在怎么跟老爸对着干上面,也没什么机会再去接触这些情情爱爱。 他不是纪肇渊,他不需要去百度一下“喜欢一个人的一百条反应”,然后逐一对照打分,达到及格线才可以确定自己的感情。 楚九歌趴在床上,他摸着自己的高声抗议的肚子,又摸了摸胸口。 和饥饿、喷嚏、贫穷一样无法隐瞒的,还有爱情。 就在这个傍晚,厚墩墩的云层裹着晚霞,在天际柔情蜜意地变换身影,给少年甜蜜的心事镀上一层忧愁,然后又安之若素地向西流转而去。 “咔嚓”一声,犹如河堤决口一般,一阵又一阵的暖意从心头涌向四肢,把他先前的空白岁月尽数填满。楚九歌想着梦里纪肇渊带着薄荷香的怀抱,绷紧的身体一寸寸放松下来,坦坦荡荡地归顺于心中汹涌澎湃的情潮。 “我喜欢纪肇渊。”他低下头对着自己咕噜乱叫的肚子说,“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想通了的楚九歌突然又开心起来,他手脚并用爬到床头,拿过手机给纪肇渊拨了个电话。 “晚上一起吃饭吧?”楚九歌语气轻快,朗朗笑意几乎要突破距离的束缚贴上纪肇渊的脸颊。 信号干扰到了电脑对珍妮的定位,林昱扭过来看了纪肇渊一眼。纪肇渊冲他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捂着话筒走远了一些。他压低声音:“我在忙,你自己解决。” “那好吧,”楚九歌有些不情愿,“要帮你带点什么不?” 纪肇渊摇摇头:“不用了,我先挂了。” 纪肇渊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楚九歌挑挑眉,竟然对着被挂断好久的电话,傻兮兮地笑了。 纪肇渊不在,他不想一个人去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吃晚饭,太孤单了。楚九歌不是怕孤单的人,即使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内心戏也丰富到可以在脑内玩一场狼人杀。但在今天这么独特的日子里,他收获了一份心动,他才不要和他的心动坐于长桌两岸,拿着冰冷的刀叉文质彬彬地交谈。 他想带着他不期而遇的爱情出去转转,迎着风啃热狗喝可乐,然后酒足饭饱之际再在昏暗的月光下走一走。 楚九歌欢天喜地地翻着行李,试了一套又一套衣服。他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看了又看,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把那顶最帅的棒球帽带来。 他捧着脸凑近一点,贴着镜面露出一个开心到爆炸的笑容。 太开心了,想尖叫,想去跑圈,想在全宇宙放一场玫瑰色的烟花。 楚九歌几乎是一路飘出了酒店,用他蹩脚的英语手舞足蹈地跟卖热狗的大叔比划了半天,才顺利搞定晚饭。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亮时隐时现,整个世界都罩在一层温情里。楚九歌站在莫哈维沙漠边缘,端着他的可乐,啃着他加了双倍芝士的热狗,信步走了进去。 他在莽莽荒野上不知走了有多远,忽然撞见一株森茂大树,遗世独立于沙冬青丛中。这种心情和他与纪肇渊之间的缘分不谋而合,让他有些喜悦又有些感动。 这二十年来,他像是一座桥,有数不清的人带着数不清的想法从他身上经过,除了短暂的脚步声外,什么都没留下。只有纪肇渊,他仿佛一颗顽固不化的石头,跌跌撞撞地滚进楚九歌的心,然后外面的伪装的壳剥落,露出里面柔软的种子。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长成了贫瘠荒原上唯一的一棵胡杨树。 他迎着风走,走了几步又兴奋得难以自抑。他举着空掉的可乐杯,像是《雨中曲》的金凯利一样,闷头闷脑地转圈圈。他不会跳舞,自由自在地左扭右扭,如同醉酒之人摇摇晃晃着往前走,姿态难看到连沙漠里最狂放不羁的角蜥都挖了个坑埋住眼睛。 风声呼呼地灌进他的耳朵,似掌声雷雷,又似人的叫喊。楚九歌不在意,继续沉浸在他冒着粉红泡泡的小世界里。 忽然风声又尖锐起来,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恨意,他这才反应过来的确是有人在喊他。 楚九歌刚抬起的右脚还没放下,就被一股力量带倒摔在地上。他手肘蹭在凹凸不平的沙砾上,划出一条蜿蜒的伤口。血肉混着碎沙和尘土,又脏又模糊,他疼得闷哼一声。 他有些委屈,抬头看着面前的纪肇渊和方才对他动手的林昱。 林昱冲他大吼:“你是白痴吗?!” 楚九歌有些懵,他张着嘴,朝林昱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还在他脚边的小山包已经快速移动到远处,隐约间只能看到一团还在逃窜的灰褐色。 纪肇渊看到有血从楚九歌捂着伤口的指缝里渗出来,他动了动,却被林昱拽住了。林昱目眦欲裂,像是要把楚九歌剥皮饮血:“珍妮要是出一点点意外,我跟你没完!” 然后他扭头看着纪肇渊,情绪稍微缓和一些:“Weller,你跟我去找珍妮。” 纪肇渊看了一眼楚九歌,目光沉沉,月亮都照不清他眼里的情绪。楚九歌摸不清他是失望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 纪肇渊一个字都没说,他对林昱点点头,沉默地扭头走了。 楚九歌想喊纪肇渊,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想说我胳膊好疼,但他张着口却出不了声。 楚九歌看着两人并肩渐行渐远的身影,林昱完美的向他呈现了什么叫做般配。林昱和纪肇渊一样强大,一样博学,他们之间一定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更像是一对默契的情侣。 然而纪肇渊喜欢的那些深奥的科学,楚九歌都不明白。 他和纪肇渊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楚九歌从地上爬起来,他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可乐罐,鼻子有些酸,像碰洒了一杯柠檬汁一样。 他揉揉胳膊,觉得好疼。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有些萎靡地说:“我知道你更疼。” 第15章 林昱和纪肇渊在附近没能发现珍妮的踪迹,他们不得不返回保护区营地寻求帮助。最后在高倍像素的夜拍摄影机的帮助下,他们终于找到了精疲力尽的珍妮。 珍妮躲在沙冬青丛里,用后肢挖洞,将龟卵产在沙洞里,然后将细沙盖在上面,接着缓缓地爬走了。 众人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辛苦大家了,今晚我来值班。”林昱拍拍其他三位同事的肩膀:“都早些休息,明天一组给珍妮做检查,一组把卵转移到A区。” 纪肇渊没动,他坐在电脑前静静地等林昱。 林昱送走其他人,回来看到纪肇渊还在,便笑着迎上去:“Weller,你要留下来陪我吗?” 纪肇渊转过来对着他:“我有话说。” 林昱靠在桌子上,手背状似无意地挨着纪肇渊的胳膊:“刚才那个白痴吓到珍妮的时候,我都快气傻了。你不用往心里去,这事儿又不是你的错。” “不要这么称呼他。”纪肇渊眼神暗了下来,他往旁边移了一点,躲开林昱的碰触,“他不是故意的。” 林昱把文件摔在地上,语调拔高:“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珍妮体长保守估计就有三米,瞎子才会看不到!” 纪肇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又说了一遍:“他不是故意的。” “他是你的结婚对象,你当然会护着他。”林昱冷笑起来:“Weller,你这是智子疑邻,最愚蠢的行为。“纪肇渊摇摇头,他没有再替小九辩解,反而问林昱:“Riely三岁的时候养过一只松鼠,叫阿曼达。阿曼达胆子很小,只愿意和Riely玩,也只吃Riely喂它的东西。但后来Riely上了幼儿园,阿曼达便悄悄离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会到现在还相信萨拉教授的鬼话吧。”林昱嗤笑,“你学了这么多年生物,早该明白所谓永远童真的自然人是不可能存在的,动物对人天生就存在攻击性,这是无法违背的规律。” 大学入学典礼上,萨拉教授为生科系的新生讲了第一堂课:“自然界对人的态度取决于人对自然界的态度,花草能解语动物能同情。有一种自然人,他们善待天地间种种多情,大自然也会对他们格外恩宠。”然后萨拉教授看着站在旁边等待演讲的新生代表,笑着问:“Weller,你可以帮我开一下窗户吗?” 纪肇渊走到窗边,拉开礼堂沉闷厚重的暗红色窗帘,然后推开积了不少灰的窗户。一瞬间,盎然生机充盈着有些昏昏欲睡的礼堂,空气都变得鸟语花香。 萨拉教授走到他身边,对着窗外正在啄食面包屑的麻雀伸出右手,小麻雀扔下口中的食物,三蹦两蹦跳进萨拉教授的手心。萨拉教授用食指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抚摸,小麻雀抖抖翅膀,舒服地闭上眼睛。 后排的学生们都站起来伸着脖子往这里看。他们先是惊呼,然后又嬉笑开,直说这一定是萨拉教授的小把戏,麻雀绝对是之前就驯养好的。 纪肇渊离得近,他看到萨拉教授目光里的不赞同和失落。萨拉教授扭过来,勉强笑着问他:“Weller,你相信吗?” 纪肇渊说:“我相信。” 八年后的这个寂静夜晚,纪肇渊已经从普通生物学钻研到分子生物学的领域,他精通基因表达调控,在细胞信号转导的分子机制方面也卓有成就。 他坐在椅子上,目光坚定地看着有些不屑的林昱,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他说:“我相信。” 纪肇渊回到酒店的时候,楚九歌已经洗好澡躺下了。 纪肇渊把消炎药放在他的床头,摸了摸那颗垂头丧气的脑袋:“珍妮没事儿了。” 楚九歌躲开他的手,把自己整个人蒙进被子里。他声音闷闷的,好像带了点哭腔,但又出奇得倔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纪肇渊隔着被子拍了拍他,“吃一点消炎药,不然伤口会发炎的。” 楚九歌在被子里摇了摇头,依然不愿意出来。 纪肇渊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去洗澡了。 楚九歌缩成一团,抱着手机跟他奶奶发信息。被子里空气憋闷,他有些喘不上气,手机的灯光也让他刚哭过的眼睛很不舒服。 他跟奶奶哭唧唧地聊微信。 【老心肝,我心里好难过啊啊啊啊。】 老太太应该是在去书店的路上,她隔了好一阵才回过来一段错字连篇的话。 【豆大不听话,老乱跑。我得牵着它,腾不开搜。】 【豆豆!腾不开手!】 连老太太都不理他,楚九歌刚忍住的泪又涌了出来,还没出息地吹了个鼻涕泡泡。 他瓮声瓮气地发了段语音:“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不要做人了,我要去当只小狗!” 老太太一听,吓了一跳,赶紧按着语音键回复他:“哪个姑娘敢不喜欢我小心肝!把她电话号码给奶奶,奶奶跟她说道说道去。” 楚九歌当然不敢给她,如果老太太听到纪肇渊清冷的男低音,怕是能吓得从轮椅上站起来跑个八百米去。 楚九歌吸吸鼻涕,问他奶奶:“听说我爷爷当年可是随手迷晕一票小丫头片子啊。您一个平凡美少女是怎么追上男神的?教教我呗。” “放屁!你奶奶也不差!”小老太太骄傲地哼了一声,换个姿势继续跟他说:“扔到荒山上饿他两天,等饿到头晕眼花拒绝不了的时候,再塞他一个包谷馍馍,包管乖乖跟你屁股后面!” 楚九歌笑起来,眼泪顺着嘴角渗进来,有些咸有些苦。 楚九歌说:“可我舍不得。” 小老太太接连发来好几条语音,估摸着应该是痛骂他没继承老将军的铁骨铮铮。他正打算打开听,纪肇渊便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了。 楚九歌赶紧放下手机,把自己蒙得更加严实,尽量平稳呼吸,装作睡着了。 他听到纪肇渊好像叹了口气,然后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应该是也躺下了。 楚九歌在被子里闷得不行,他背对着纪肇渊,偷偷扒拉开一角,抻着脖子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他听到纪肇渊貌似坐起来取了个东西,才又回到床上躺下。他僵硬又悲伤地半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不想动。 他正打算怀着还没起飞就遭遇重创的少年心事,顾影自怜到天明,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楚九歌蔫蔫地伸手捞过手机,然后在目光触到屏幕的一瞬间,眼珠都吃惊得掉出来。 是一条好友申请。 纪肇渊发的。 他心里一边怀着侥幸,一边痛斥自己要认清现实。大脑还没理清该怎么办,手指已经先行一步点了同意。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您已经添加了Weller,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Weller:【世界上现存的海龟仅有2科6属7种。】 宇宙第一帅:【?】 Weller:【海龟从蛋壳爬出来游向大海的过程中,会遭遇海鸥等捕食者的捕食,只有很小一部分能够幸运地长大。】 宇宙第一帅:【哦,谢谢科普。(再见)】 Weller:【(笑脸)】 Weller:【那些带着上帝祝福长大的小海龟,会洄游于出生地和觅食地之间,当中覆盖广阔的海域。经过二三十年甚至四五十年的时间,周游完世界的海龟们会回到它们的出生地产卵。这是一段危险又神秘的旅程,它们靠着对地磁场微妙变化的感应,突破渔民无数道渔网阻截,还要承受海洋污染和气候变化带来的威胁。】 Weller:【世界对自然没有心存敬意,科技亵渎了地球。几十年对海龟来说只是归乡途上最寻常的时间跨度,可人类能够在这些年里让地球翻天覆地。大多时候,海龟历尽千辛回到的出生地,都不是它们生命之初睁开眼时看到的模样。】 Weller:【海龟们没有办法,会被迫去寻找新的产卵地。所以珍妮才会误打误撞跑到莫哈维来。】 Weller:【海龟产卵期间,非常敏感也非常胆小,一点点外界的干扰都会让它们不断迁移,直到筋疲力尽,最后胡乱选地产卵或直接放弃产卵。】 楚九歌心里软乎乎的,刚忍住的泪又有点想落下来的趋势,他努力眨眨眼。 宇宙第一帅:【对不起。】 Weller:【这些你都不知道。】 楚九歌看到这句,心里又是一疼,他想到了那个能站在纪肇渊身边谈笑风生的成熟男性。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爱读书,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忍泪,又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Weller:【所以怪不到你头上,不是你的错。】 楚九歌捧着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小世界又雨过天晴了。他脸上乱七八糟的,又是泪痕又是在被子里捂出来的汗渍,只有笑容一如往常的灿烂,像甜橙树上最受阳光宠爱的那颗大甜橙。 他大概是悄悄地笑出了声,纪肇渊那边也传来一声释怀的轻笑,然后缓缓地松了口气。 纪肇渊关了灯,发来最后一条语音。 和他们初次见面那晚一样的字正腔圆,却不再那么冰冷,多了些温柔和微不可察的宠溺。 他说:“晚安。” 第16章 后来一周多的时间里,楚九歌除了吃饭以外,基本没离开过房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打了十万公升的鸡血,头上绑着名为“奋斗”的发带,誓要和晦涩的课本斗个你死我活。 纪肇渊看着楚九歌走火入魔废寝忘食的模样,有些担心。他洗了个苹果放在楚九歌面前:“歇一会儿?” “学习,”楚九歌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眼睛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书本,他一边嚼一边说:“是我生命中最美的两个字!” 纪肇渊失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楚九歌吸吸鼻子,把刚做完的练习递给他,双手握拳说:“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一株被知识女神临幸的太阳花,努力向上努力发亮发光!” 纪肇渊皱着眉检查,十道题里面八道都被他打上了大红叉,他鼓励地说:“不错,比昨天多对了两道。” 太阳花一秒变成揠苗助长的庄稼苗,蔫了吧唧地耷拉着脑袋。他细绒的卷发模糊在日光中,带着点易碎的委屈。纪肇渊清楚地知道楚九歌是什么样的人,没心没肺的小强一只,生命力出奇的顽强。 可纪肇渊看他这么霜打茄子的模样,还是有些心软。 “学习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纪肇渊笑起来,揉了揉他的卷发,模仿哄Riely时候的语气,轻声说:“一起去吃饭吧,今晚是课题组庆功宴。” 提到吃,楚九歌果然又恢复了活力。他点点头,站起来背对着纪肇渊收拾东西。 纪肇渊是很温柔的,楚九歌几天前就发现了这件事。受伤那晚他缩在被窝里,直到纪肇渊那边手机灯光暗下去,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后,他才悄悄爬起来从书包里翻出了耳机。 他躺在床上,耳机里一遍又一遍放着纪肇渊那句清冷低沉的“晚安”,心跳如雷。 【纪肇渊,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没有那么不通人情?】 他摩挲着发送键,犹豫了好一阵,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这个认知像是一个宝藏,被他悉心埋在心里不为人知的角落。纪肇渊别扭外表下到底藏着一颗多柔软多温柔的心,他知道就好了。他压根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连纪肇渊都不行。 楚九歌低着头偷偷地笑了一下,内心澎湃着繁星一般的小欢喜。 纪肇渊被他感染到,也勾了勾嘴角:“说到吃就这么开心?” “是啊是啊是啊,难得能蹭学术大牛们一顿饭!”楚九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揪着纪肇渊的领子跟他说,跟吃有什么关系!我是喜欢你啊! 他看了看正在换衣服的纪肇渊,憋住了后面的话。 晚饭定在酒店七楼的餐厅。纪肇渊和楚九歌到的有些晚,其余的人都已经点好了餐。林昱冲纪肇渊招招手,拍了拍他身旁的椅子:“Weller,这边!” 纪肇渊朝他点头示意,然后反手拽住想去和小朋友抢最后一份免费冰淇淋的楚九歌,皱眉说:“别闹。” “橙子味的啊!我想吃啊我好想吃啊啊啊啊!”楚九歌还在挣扎,“不要拦我,没钱的人只能配吃免费的冰淇淋!” 纪肇渊揉了揉太阳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给、你、买!” 楚九歌立马换了张脸,笑嘻嘻地背着手站好,好像刚才差点躺在地上打滚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昱的目光暗了暗,他咳嗽一声,提高了音量:“不要耽误时间。大家都有些累了,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他状似顾全大局,虽然没有点名道姓,然而字字都躲开纪肇渊直直刺向楚九歌。其他人自然站在了林昱那一边,打量楚九歌的眼神里先入为主地带了些厌恶。 纪肇渊朝众人颔首,说了声抱歉。他坐在林昱左边,楚九歌坐在他的左边。 因为珍妮顺利产卵并且常规体检也一切正常的缘故,大家聊天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林昱不愧为“生科交际花”,他全程引导着话题的走向,从彼此正在发愁的课题聊到以前遇到过的糗事,完全不会冷场。 林昱刻意只提及学校里的事情,即使有人谈及生活中的琐碎,他也会立马接住话头,继而引向其他方向。 这些方向,楚九歌都插不上话。他孤零零地被排除在外,每一口冰淇淋都好像吃进了心里,觉得骨头里都结了冰渣。他闷声不语地低头吃饭,有些食之无味。他看起来就像一株蹲在墙角等待发霉的灰蘑菇。 “是的,”纪肇渊看着博士A,左手却随意地按在蘑菇九的后脑勺上,“结肠癌从中期向晚期发展时会出现DCC基因的双拷贝丢失,但这时的腺癌依然是良性的。” 楚九歌的头都快被纪肇渊按进碗里,然而纪肇渊却还在和别人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楚九歌甩了甩头,纪肇渊用了更大的劲儿按着他,然后扭过头贴在他耳边说:“喂猪呢?” “猪有点饿。”楚九歌推开他的手,又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 他突然闹起来的小脾气让纪肇渊觉得新奇。纪肇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手直接伸下去贴在楚九歌微微鼓起的腹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动作的暧昧,就已经先笑了出来:“吃不下就不吃了。” 楚九歌觉得自己一瞬间失聪了,纪肇渊的声音变得很远很远。他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死死盯着刚才被纪肇渊触摸过的位置,双腿都不自觉并了起来。他又看了看自己安静的裆部,缓缓地呼了口气。 他们这隐秘的互动都在桌下进行,博士A、B、C还在高谈阔论,完全没有察觉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除了林昱。 林昱抿了抿嘴,移开目光。他笑着叫了博士A的名字:“我记得你本科毕业设计的导师是莱特教授,对吗?” 博士A正聊得起劲,被他这么一打断,愣了几秒才说:“是啊。” 林昱又转向博士B和博士C:“你们知道这家伙有多没出息吗?我们做毕业设计那年,实验室出了意外,临近结题的时候培养室被水淹了,这家伙就直接坐在门口大哭。最后我们帮他赶完了一半的论文,他才没被挂掉。” 博士B和博士C是本科并不是伯克利的,听到这段有意思的旧事,他们也乐得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 “你又不是不知道莱特教授出了名的恐怖!”博士A悻悻,“我当时看到养了大半年的细菌小老婆们唧唧歪歪地漂在水里,别说哭,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顺了顺气。 “Weller的也被淹了,他也是莱特教授带的啊。”林昱哼了一声,“为什么人家还能拿到优秀?” 博士A摊摊手:“我和Weller能比吗?!Weller进校的时候可就是新生代表啊,所有老师的心肝宝贝啊!” 林昱换了个姿势,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按捺住心里的激动,按部就班地将话转到他想要的地方:“Weller毕业的时候也是优秀毕业生代表啊。” 博士A一拍桌子,慷慨激昂地怂恿着博士B和博士C:“你们想知道Weller在毕业典礼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简直酷毙了!” 博士B和博士C好奇地凑上来:“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楚九歌也竖起了耳朵,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纪肇渊的事情,想要了解那些没有他的日子里,小一号的纪肇渊是如何意气风发的模样。但同时他看着林昱和博士A、B、C其乐融融的互动,又有些低落,觉得自己像是最后才从网络上得知偶像要结婚的迷弟,少男心碎的粘都粘不起来。 林昱见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他轻描淡写地瞟了楚九歌一眼,然后站起来把手臂搭在纪肇渊肩上:“我当时熬夜帮他写了好几天的演讲稿啊,最后直接被他对折插在话筒旁边。他就说了十五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下台了,院长在底下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 博士B和博士C更好奇了,他们不住地问:“Weller到底是怎么说的?!” 楚九歌看着被大家团团围住的纪肇渊,心里非常不爽。他心一横,咬牙挤开博士B和博士C,然后推开林昱的胳膊,硬生生把一米九的自己变成纪肇渊身上的橙子味挂件。 纪肇渊被他的体重带的微微有些驼背,差一点摔倒。纪肇渊抬手扶住他的后背,有些无奈地问他:“想听?” 迷弟小九仰着脸,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接连不断地滚过套着粉色桃心的弹幕。 想想想想想想想想想想! 纪肇渊放开他,像做无实物表演一样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垂布和流苏。 楚九歌觉得自己好像跨过这些年的光阴,被带回了人声鼎沸的礼堂,底下黑压压一片,坐着兴奋的毕业生和有些疲惫的院领导,台上站着他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纪先生。 纪肇渊深深鞠了一躬,云淡风轻地带过所有成果被毁后咬牙重头来过的辛酸,骄傲到了极点。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凉薄下来,缓缓开口:“一路走来,并无伙伴。谢谢自己,辛苦了。” 第17章 楚九歌眼睛里崇敬的光一直到进了房间都没有褪去。他像一只小狗,痴汉地围着纪肇渊转圈圈。 纪肇渊无奈,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 楚九歌听话坐好,然后手里拿着纸笔,仰着脸问他:“我能问个问题吗?” 楚九歌装乖巧的时候像极了等待午后甜点的小朋友,纪肇渊拿他完全没有办法。纪肇渊点头,大方地施舍他一个提问的机会:“问吧。” 楚九歌目不转睛地盯着纪肇渊的眼睛:“你当时哭了吗?” 纪肇渊不解,皱眉看他。 楚九歌拽着椅子急切地往前凑了凑:“就是你快毕业的那会儿,所有的东西都被毁了之后,你哭了吗?” 纪肇渊摇摇头:“没有。” “也是,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楚九歌低下头,语气里带着很勉强的活泼,“你这种天才肯定不会有这种烦恼啦,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的。” “不像我……”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想到和纪肇渊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自己,挫败感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纪肇渊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搬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楚九歌感觉到了纪肇渊的靠近,但他没抬头,手里握着笔在纸上不断地画出杂乱的曲线,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喂。”纪肇渊碰了碰他的肩膀。 楚九歌继续乱画,没有理他。 纪肇渊想了想,开口叫他:“小楚。” 楚九歌还在乱画,一声不吭。 纪肇渊抿抿嘴,伸手按在楚九歌的画纸上,用清冷的声音唤他的乳名:“小九。” 楚九歌停下笔,抬头看他,“干嘛?” “哭是没有用的。”纪肇渊声音沉沉的,“我只有我自己。” 每个人都会有难过到想放弃的时候,即使是自我到可以和这个世界绝交的纪肇渊也不例外。在以前的纪肇渊看来,那些被凡人扯淡为宝藏的苦难经历,除了说明了他能力不足以外,毫无用处。 但现在的纪肇渊,他和这个世界多了一个交点,而他的交点此时此刻好像有些难过。他看着失落的或者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的楚九歌,竟然坦然拿出他最耻于谈及的过往。 “我也会有,”纪肇渊的手往旁边移了一些,微凉干燥的掌心贴在楚九歌的手背上,“难过到想哭的时候。” 又是这种奇特的难以察觉的独属于纪肇渊的温柔,楚九歌心里塌陷下去一角,五感的灵敏性暴增了十倍,恨不得把纪肇渊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 纪肇渊像是一个身处局外的说书人,云淡风轻地讲着让楚九歌都有些想哭的事情。他说:“长跑的人从来不会在中途停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没等楚九歌回答,又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一旦停下来,感受到休息的舒服,就会产生倦怠感,就再也跑不起来了。” “那天,我和A博士是同一时间赶到培养室的,他坐在地上哭到脱力,然后被其他人抬走。”纪肇渊笑了笑,他抬手轻轻摸了下楚九歌泛红的眼角:“可是我不敢。”他捻了捻沾着楚九歌泪水的指腹,依然带着笑意:“我怕第一滴泪落下来,我就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跑了。” 纪肇渊看着他,这样的眼神楚九歌很熟悉,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纪肇渊就是这样看着客厅墙上的“大麻花”。 纪肇渊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将楚九歌归在了另一个分类里,和他挚爱的生命科学放在一起。 楚九歌被他这样温柔有力地看着,内心更加自卑。他其实很羡慕那些不论多远不论多难都必须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的人。他一直都浑浑噩噩地生活在父母搭架的安逸中,没有目标不懂奋斗,他是个糟糕到完全配不上纪肇渊的人。 楚九歌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有些颤抖和哽咽:“既然那么辛苦,就停下来啊!就算停下来又能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去做一个所谓成功的人?!” 他突然之间的爆发让纪肇渊有些吃惊,纪肇渊迟疑了两秒,缓缓把手掌放在楚九歌头顶,揉了一圈,又揉了一圈。 纪肇渊说:“我第一次接触生物的时候,就被她的美震撼到了。” 纪肇渊没有骗他。 阿斯伯格刻在基因里的诅咒在纪肇渊八岁的时候开始应验。那时候的纪肇渊带着先天的生理缺陷,他努力去与这个世界沟通,却得不到回应。那时候的纪肇渊还很柔软,他愿意结巴又害羞地去和每一个人相处,也愿意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甜点送给邻桌的胖女孩。但小孩子们无知又残忍,他们用嫌弃的目光和厌恶的语气拒绝着纪肇渊,就连班主任也不喜欢这个做广播体操时总肢体僵硬拖班级后腿的小男生。 纪肇渊就像是一颗落寞的星星,别的星星都绕着既定轨道欢呼尖叫着。 他出不了声,也笑不出来,因为没有轨道愿意接受他。 那时候的纪肇渊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亲生父亲都无法容忍他异于常人的言行举止。伟大又温柔的纪扬女士,她毫不犹豫地和丈夫离了婚,然后找到躲在窗帘后的纪肇渊,耐心地蹲下身和儿子对视。她说:“宝贝,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轨道。” 纪肇渊在母亲的陪伴下,去医院做了检查,坦然接受自己是一位Aspie的同时也悄悄地丢掉了他的柔软。 纪肇渊站在精神心理科空旷的诊室里,面无表情地听医生和他母亲说着话。唠叨的医生是在讲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第一百零一条临床表现还是第一千零一条,他都不关心。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四周的墙面被粉刷成白色,窗户隐在前面那栋高楼的阴影里,医生的办公桌棱角分明,一切都显得很冰冷,然后他的目光突然被桌子上摆的一个模型所吸引。 两条平行的看似永不相交的直线却被无数小短棒连接起来,继而拧巴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在常人眼中枯燥乏味的DNA结构,却送给了纪肇渊另一个缤纷绚丽的世界。磷酸基团找到他们的碱基团,他们手拉着手结为核糖分子中最亲密的情人,他们变成婴儿的心跳,变成猫咪柔软的小肚子,变成悬崖上的那株矢车菊,也变成了纪肇渊的救赎。 纪肇渊的世界令人炫目,从发光的水母到翱翔的雄鹰都陪伴着他,可这些美丽的生物都不会说话。在后来的后来,纪肇渊的世界里闯进来一朵活色生香的小乌云。 只是小乌云有些萎靡不振。 “这样讲好像有些自大,但是有一些东西注定要由我来呈现,它们像是一双手在我身后推着我,我不能停下来。”纪肇渊继续揉着小乌云的脑袋,然后说:“这是责任,作为科研人的责任。这个世界很糟糕也不一定会变得更好,但并不妨碍我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纪肇渊看着若有所得的楚九歌,笑着问他:“比如你,篮球对你来说是什么?” 楚九歌抓抓头发,有些窘迫:“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齐威,他肯定会告诉你一个完美煽情的答案。” “不,”纪肇渊摇摇头,坚定地看着他,“我在问你。” 楚九歌眼神闪躲,紧张得有些结巴:“我,我不知道……以前教练说我个子高适合打篮球,我就去打了……每次不怎么费力就可以赢球,我觉得挺轻松的就打了下去……我一直都没什么追求,我,我……” 纪肇渊食指按上他的唇,止住他接下来妄自菲薄的话。 “小九,”纪肇渊站起来,逆着光对楚九歌伸出一只鼓励的手,“我带你去看一场真正的篮球。” 第18章 楚九歌有些震惊,他犹豫着把手放进纪肇渊的手心,心想这是要和纪肇渊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纪肇渊把他拉起来,然后扯过浴巾盖在他头上:“去洗澡睡觉吧,明天一早就出发。” 楚九歌被闷在浴巾底下,眼前瞬间就暗了下来,他抓着浴巾垂下来的角,丝毫没有反抗地被纪肇渊推进了浴室。 今晚的纪肇渊像隔着厚重水泥墙听到的夏日闷雷,带着点遥远的震撼。楚九歌胸口烧着一团火,不知道是被纪肇渊的话点燃了热血还是又加深了一层对纪肇渊的喜欢。 他闭着眼睛站在蓬蓬头下,任水柱从头淋下。微凉的水渐渐抚平他躁动奔腾的思绪,继而捋顺归一,留下最清晰的一点疑惑——纪肇渊这是在表达安慰吗? 楚九歌心里有着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他胡乱冲掉头发上的泡沫,身上都没擦干就套上内裤,然后冲了出去。 “刚才你是在安慰我吗?”楚九歌问他。 楚九歌身上还带着水汽,胸口有水滴滑落下来,沿着腹部的肌肉曲线消失在浅灰色内裤边缘。纪肇渊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是。” 楚九歌双手撑在纪肇渊的床边,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纪肇渊有些疑惑,他皱了皱眉:“因为你不开心。” 楚九歌觉得自己的心跳顿了一下,不禁期待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带了点紧张:“你,你能感受到我的情绪?” 纪肇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喜形于色。”然后他揉揉愣住的楚九歌的头,翻身下床洗澡去了。 楚九歌方兴未艾的小火苗一下子熄灭了。原以为纪肇渊对自己也是有些意思,所以才会悉心留意自己情绪的变化,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场自作多情。 楚九歌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心路历程真是一波三折。先是好不容易摸清自己的心意,然后被林昱打击得差点一蹶不振,接着刚又有些感动,纪肇渊直接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楚九歌翻了个身,看着磨砂玻璃后纪肇渊模糊的身影,心里累得像跑了一场马拉松。然而他想追的人还远远站在天际,和他隔着十万八千米的距离。他叹了口气,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踏出第一步,必须得跟纪肇渊这根木头桩子点明自己想泡他的心情。 楚九歌闭着眼睛设想表白时该说的话。他痴痴地笑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声音。 纪肇渊洗完出来就看到楚九歌抱着被子欢快地打了一连串小呼噜。纪肇渊走过去,帮他拉过被角盖住肚子,然后关了他头顶的灯。 隔日清晨,纪肇渊定的闹钟还没响,他就被楚九歌悲痛欲绝的“啊啊啊啊啊”吵醒了。他扭头看了眼暴走的楚九歌,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怎么了?” “我怎么就能睡着了呢!”楚九歌有些懊恼,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你昨晚干嘛不叫醒我?” 纪肇渊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扔下无理取闹的楚九歌,起床洗漱去了。 他们从莫哈维出发,一路往南已经开过了洛杉矶,却还没到目的地。楚九歌看着逐渐远去的繁华都市,越来越好奇纪肇渊到底会带他去哪里。 现在正处于NBA的休赛季,篮球圣殿洛克公园也不可能在这样静谧的小镇上,可纪肇渊却说要带他去看一场真正的篮球,然后把车停在一个有些年头的篮球馆门口。 纪肇渊看看手表,抬头说:“还有半个小时,先进去找位置吧。” 楚九歌怀着满肚子的疑惑随他在前排的座椅上坐下。篮球馆不大,观众席的座椅很多已经年久失修,隔几排就会空出一大片,篮网也有些破旧,摇摇欲坠地悬挂在篮筐底下。 楚九歌更加困惑,他问纪肇渊:“这种地方会有什么比赛?” 纪肇渊没解释,朝门口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楚九歌顺势看过去,有些不可置信。 门口勾肩搭背走进来十几个穿着篮球服的中年男人,是标准意义上最普通的那一类,其中有几个秃了顶,甚至还有两个挺着啤酒肚,大腹便便的样子看起来根本就打不了篮球。 “真正的篮球?”楚九歌吃惊地扭头看着纪肇渊,“这些人?“纪肇渊点点头:“从我初中开始,他们每周六的这个时间段都会在这里打篮球。这些年人来来回回换了不少,但比赛从来没间断过。” 纪肇渊说话的时候,男人们已经分为两队,站在中线两侧摩拳擦掌。紧接着球被高高抛了起来,男人们蓄势待发,膝盖微弯半蹲下去。 楚九歌看着他们,心里有些不屑,他甚至觉得这些人连快速地奔跑都很艰难,更遑论去打篮球。 个子最高的白人抢到了球,空投传给穿蓝衣服的胖子,楚九歌看着他肚子上震颤的肉,冷哼了一声。胖子是这一队的控卫,他带着球硬闯过前面两人组成的人墙,在快攻当中急停投篮,进了一个完美的三分。 楚九歌倒吸了一口气,不禁坐直身体,目光也认真起来。纪肇渊瞥了他一眼,了然地笑了笑。 先前不断失误的男人们越打越顺手,每个人都很拼命,将防守动作竭尽全力做到最大化。核心球员一旦受到围堵,外线空档的人就会立马进攻补上,攻防节奏在双方控卫的带领下卡在一个令人揪心的点上。 事实上,这是一场从技巧到气势上都输了NBA决赛十条街的比赛,甚至在第四节的时候大部分人的步伐已经开始拖沓,从拿到球权到尝试投篮的时间早就超过了24秒。 楚九歌却心领神会到了纪肇渊的意思。 NBA一共只有三十支球队,每支球队的首发位置也不过那么几个,可是在这世界上却有2.5亿的人还在打篮球,有20亿的人曾经打过篮球。他们良莠不齐有的高有的矮,就算他们打一辈子也打不出职业球员的水平,就像面前这群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们一样。 可这又怎么样?蓝衣服的胖子可能昨晚应酬的时候喝到吐,高个子白人可能前天还低头哈腰地在客户面前装孙子,可当他们站在这片球场上,就依然是最开始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那么篮球是什么?人活着的意义到底又是什么?楚九歌问自己。 他看了看旁边安静得像一件装饰品的纪肇渊,心里丝丝缕缕涌上些不成句的答案。他想把这当成一个契机,学会全心全意去做一件事,去爱一个人。 男人们已经开始散场,纪肇渊拍拍他,指着其中一个背影正打算说话:“那个是……” 楚九歌制止住他:“能让我先说句话吗?” 纪肇渊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楚九歌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手足无措地笑了。他搓搓微微出汗的手心,问纪肇渊:“我有些紧张,我能吸根烟吗?” 纪肇渊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 楚九歌指尖有些颤抖,打了好几次火才顺利点燃。他吸了两口,心跳却越来越快,他又紧张又激动,几乎快要窒息。 楚九歌有些烦躁,他掐熄了烟,手捂住胸口对纪肇渊说:“我心跳好快。” “Palpitation,心悸。如果心脏本身无器质性病变,有可能是由于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而引起的。”纪肇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烟,“尼古丁是一大诱因。” 楚九歌无奈地喊他:“纪肇渊。” 楚九歌俯下身按着他的肩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纪肇渊眉头皱成了山尖,有些讨厌甜橙的味道被辛辣的烟草覆盖掉。 楚九歌又往前倾了一些,不容拒绝地吻住纪肇渊偏薄的嘴唇,然后说:“我喜欢你。” 第19章 楚九歌在亲吻纪肇渊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推开的心理准备。 但是纪肇渊没有,他只是有些慌张地往后退,脚跟被座椅下的铁架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楚九歌心里有些酸涩的疼,不只是因为自己被拒绝。 Aspie在体验到超过预期的爱意表达时会变得困惑并感到负荷过度无法承受,在他们眼中拥抱和亲吻很可能是一种身体被挤压的不舒服的体验。纪肇渊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楚九歌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不小心捅了他一刀。 纪肇渊身体僵硬,背部扭曲出一个有些痛苦的弧度。他捂着自己的嘴唇,站在离楚九歌一臂之遥的地方。 楚九歌觉得有一条细而韧的红线缠绕上他的心脏,一寸一寸逐渐收紧,如同凌迟一般的绞痛感。他用力咬着下唇,直到那种痛到窒息的感觉过去才松开。他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表面上看着比以往还要没心没肺:“你是接受不了我的喜欢,还是接受不了这个吻?” 纪肇渊站着没动也没说话。他有一个自己的工具箱,是在他十岁时候亚当医生帮他建立的,其中每一种工具代表着一种能量管理策略。随着他长大遇到越来越多的人,工具箱里的工具也不断增加,让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一些社交问题。但现在他翻遍了他的工具箱,都找不到答案。 纪肇渊说:“我不懂。” 楚九歌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抬头认真地望进他有些困惑的眼睛:“你不懂什么?” “你说的喜欢,”纪肇渊微微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它具体指什么。” 楚九歌笑起来,他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纪肇渊握成拳的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完完全全感受到活着的自己,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楚九歌看他这次没有躲闪,掰开他的拳头死皮赖脸地来了个十指相扣。 “你不要紧张啊,我又没逼着你回应我。”楚九歌凑过去笑得轻松了一些,“你要知道我才是最懵逼的那个,我做梦都没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男的,还是这种学神级的人物!” 楚九歌像接近小动物一样一点点蹭到他身边,“我能说的都说了,纪先生讲一下自己的‘获奖感言’呗。” 纪肇渊看了眼几乎快贴在自己身上的楚九歌,方才的惊慌感散了大半,只剩下另一具肉体在夏日里带来的炎炎灼热感。他沉声问:“说什么?” 楚九歌挑挑眉毛:“就说说你对我的感觉呗,比如说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优点之类的。” 纪肇渊想了一下,然后一针见血地说:“头脑简单,单细胞生物。听得懂人话,孺子可教。” 楚九歌眼睛弯成了一道深黑色的圆弧,睫毛层层叠叠扫在眼睑上。他点点头,拉过纪肇渊的手,臭不要脸地在纪肇渊手背上亲了一下,“知道你夸我表里如一,性格直率,好学上进,前途无限。我理解的没错吧~” 纪肇渊侧过头递给他一个“脸真大”的眼神。 楚九歌装作没看见,清了清嗓子:“好了,该我了。纪先生知识渊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器大活好……呸!”楚九歌偷偷看了一眼黑着脸的纪肇渊,然后行所无事地继续说:“总之呢,你在我眼中好到无可挑剔,连你那点小别扭我都喜欢得要命,有人胆敢说你一句不好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跟他拼命。如果能给我一台时光机,我只想回去抱一抱八岁的你。这就是我的喜欢,你听懂了吗?” 楚九歌给出了这么多组试验数据让纪肇渊去比照对应,他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平摊在地上,捡起每一组起伏不定的情绪,一一测量它们的情感强度。他喜欢楚九歌的靠近所带来的甜橙味,喜欢他细软卷发上阳光一般的触感,喜欢他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情绪化,喜欢他很多地方。但纪肇渊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感受和体验过这种需要亲吻甚至性爱的喜欢,他的喜欢纯粹到像是喜欢一个创新性实验。 纪肇渊拿不准自己现在的情绪是否满足楚九歌的期待,也担心造成他的失望。纪肇渊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喜欢、感动、崇敬、感激等积极情感之间的界线并不明显,非常容易混淆。有可能是我在一定程度上投射出了你的理想自我,并且灌输给你一些你缺失的信念,所以造成了你情绪上的误解。” “你真是太没劲儿了,照你这么说我干脆去找个成功学毒鸡汤好了。”楚九歌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傻子。” 纪肇渊没理解他前面那句话,只用一个否认的眼神回答他后面那句。 楚九歌对他这种时不时就开启的嘲讽技能已经有了免疫。楚九歌松开他的手,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空白笔记本和一支笔。他趴在观众席的座椅上,快速地在纸上打了个垂直坐标系,然后在最上方画了一条加粗的平行于横轴的线段。 “这样吧,”楚九歌把本子拿给纪肇渊看,“横轴是时间,纵轴是喜欢的程度,上面这条满级的线就是我的喜欢。我就停在这里,等你追上来那一天你就会知道我对你到底是哪种喜欢了。”然后他在原点处圈了个圈,“这个就是你的位置。你如果哪天觉得好像对我多了那么一点点喜欢,就告诉我,我把你的坐标往上提一格。” 纪肇渊低头很认真地看着这张仓促又诚恳的表。他想了一阵,拿过楚九歌手中的笔把原点的那个圈抹掉,然后在(0,1)的位置郑重其事地重新画了一个圈。 纪肇渊真是太别扭了!楚九歌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他抢过自己的小本子,背过身偷偷地把那个圈涂成心形,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回他的书包里。 楚九歌背好书包,雀跃地跳到纪肇渊面前:“好了,我的事情解决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纪肇渊摇摇头,然后扭头看向其他地方。 “哎!”楚九歌掰着他的脑袋逼着他和自己对视,“就是我吻你之前,你指着那个高个子的大叔时候,到底想说什么?” 纪肇渊挣脱开他的桎梏,看了看时间,生硬地换了话题:“该走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出走,楚九歌赶紧拉住他:“那个是你继父吧,你说你初中时候常来这里看球我就猜到了,这里绝对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纪肇渊坚持不转过来,一言不发地任他拉着。 楚九歌笑嘻嘻地凑上去:“你刚才是不是想带我去见家长啊?别别扭了,赶紧带路呗。” 纪肇渊身影僵了一下,他奋力甩开楚九歌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楚九歌在后面笑弯了腰。他摸着自己的心口,边笑边说:“哈哈哈哈……我,我们纪先生怎么会这么可爱啊啊啊啊啊!” 第20章 纪肇渊臭着脸把车开到了一栋纯白色的别墅门前。 有微弱到不可察觉的风迎面吹来,其中混着橙红的凌霄花,像诗人用阿帕奇晚霞的墨色写的一首情诗。楚九歌跟在纪肇渊后面,有些兴奋地踏入美丽的花园。他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息间全是馥郁的花香还有曲奇饼干的甜味,他觉得如果感官再敏锐一些,甚至还能捕捉到童年纪肇渊蹲在墙角照料花草的小小身影。 这里就是纪肇渊长大的地方,接纳了那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又帮他在心里撑起一副支架,在他还没有那么强大的时候给了他唯一的庇护。想到这里,楚九歌觉得指尖的空气都温柔了起来,他不可理喻地爱上了这个地方。 接着曲奇饼干的甜香味越来越浓郁,渐渐占据了他所有呼吸。楚九歌睁开眼,发现别墅的门已经开了,纪肇渊的母亲捧着一盘可口的点心站在门口,她身边高大的男性就是方才球场上的高个子白人。 楚九歌心里有些紧张,他随着纪肇渊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走向夫妻二人。虽然只有短短几步,楚九歌却因怀着“见家长”的心态,走得有些踉跄。 纪肇渊跟母亲和继父一一打过招呼,语气谦逊带着点尊敬却又有些疏离。然后他的手掌抚在楚九歌的后背上,把楚九歌往前推了推。不等他介绍,纪扬就笑了起来,她递给楚九歌一块小饼干:“这个就是小九吧,长的比照片上还精神,真讨喜。” 楚九歌接过饼干,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阿姨长的也好看,您要是不说,别人一准以为您是纪肇渊妹妹呢。” 纪扬被他逗得笑不可支,让开位置让他们进来,然后无奈又宠溺地说:“一会儿你见到纪肇渊真正的妹妹就该头疼了,简直就是一个混世小魔王。” 继父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只在纪扬提到纪西瓜的时候跟着摇了摇头。楚九歌心存讨好岳父岳母的想法,他往旁边挪了一点,朝继父举起大拇指,用蹩脚的英语夸道:“叔叔,我刚才看到您打篮球了。打得太棒了!我差点以为是邓肯来了呢。”他说着还夸张地做了个张大嘴揉眼睛的吃惊表情,逗趣又开朗的模样让继父也笑了起来。 说话间楼上传来小皮鞋踢踢踏踏的声音,然后一个绑了满头非洲辫的小姑娘尖叫着从楼上冲下来。 “Weller!”纪西瓜像被母鹰从悬崖上踹下来的小雏鹰一样扑进纪肇渊怀里,她把下巴搭在纪肇渊肩上,笑闹声吵得纪肇渊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然后她注意到后面站着的楚九歌,愣了两秒,接着小脸一红,一边嘟哝着“好帅啊!”,一边把脸埋进纪肇渊的颈窝再也不肯出来。 “西瓜宝宝,你好啊。”楚九歌上前一步,轻轻揪了揪她的小辫子,笑着说:“我是小九哥哥。” 纪西瓜这才仰起脸,眼睛里跳跃着无数小星星。她把脸颊贴在手背上,咬着嘴唇害羞地笑。纪扬见状,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故意拆穿女儿的假象:“别装了,小魔王!赶紧让你两个哥哥坐下歇一会儿。” 纪西瓜也不再装娇羞,她哼哼唧唧地从纪肇渊的身上滑下来,蹦跶着把楚九歌拉到沙发上坐下。纪扬拿她没办法,嘱咐纪肇渊去把果盘拿出来,然后便和继父一起出去修剪新葡萄藤了。 “我知道你,妈咪说你不听话,所以被爸爸妈妈送来给Weller……teach……”纪西瓜嘟着嘴想了一阵,还是没想到中文到底要怎么说,便大声冲厨房喊:“teach还有什么意思啊?” “调教。”纪肇渊清冷的声线没什么起伏,倒是把楚九歌吓了一跳,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儿?! 纪西瓜显然是故意的,她眼睛眯成了小月牙,双手折成贝壳状贴在楚九歌耳边笑嘻嘻地说:“送来给Weller调教。” 纪肇渊不明所以,他看了看抱团笑倒在沙发上的两只,面无表情地放下果盘,然后拎着电脑上楼去了。 纪西瓜冲纪肇渊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接着一点也不客气地往嘴里塞了块大西瓜。她像小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嚼了一阵,然后擦了擦手指和嘴角,鬼鬼祟祟地凑到楚九歌面前,“哥哥,你是不是Weller的男朋友?” 楚九歌有些吃惊:“纪肇渊跟你说的?”问完之后他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他才不会跟我讲呢!他都不愿意带我出去玩!”纪西瓜气鼓鼓地往沙发上使劲一坐,然后像想到什么,脸又红了起来,“刚才妈咪罚我在窗口罚站,我看见你们下车的时候手牵着手,你还偷偷摸了Weller的屁股……” 楚九歌平时没皮没脸惯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在残害未来的花朵。他提起一边嘴角又痞又帅地笑着,然后大言不惭地问纪西瓜:“那你觉得我和你哥哥配不配?” “配。”小姑娘乖乖地点头,说话奶声奶气的还带着西瓜的清甜味,完全和混世魔王联系不到一起。楚九歌觉得好玩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忍不住逗她:“听说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谁都管不住。今天的西瓜宝宝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 “啊啊啊啊哥哥你好帅啊好帅啊啊啊!”纪西瓜捂着被楚九歌掐过的地方,跟见到偶像的小粉丝一样,尖叫着倒在沙发上。 楚九歌被她萌的心都软成了棉花糖:“那你干脆直白一点,叫我大帅哥好了!” “好土……”纪西瓜皱皱鼻子,一脸嫌弃。她爬起来搂着楚九歌的脖子,有些憧憬地问:“帅九九,如果你娶了我哥哥,能不能顺便也把我一起娶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纪肇渊正好从楼上下来,他皱眉望着这两个人,一时竟不知道是该骂大的那个,还是该训小的那个。纪西瓜看到冷着脸的哥哥,舌头一吐做了个鬼脸,忙不迭跑出去找爸爸妈妈去了。 纪肇渊走过来,在楚九歌身边坐下,“Riely最能给人挖坑,你小心一些。” 楚九歌笑起来:“瓜宝多可爱啊,小孩子就是该调皮一些才好玩。”他说着往纪肇渊旁边挪了一点,胳膊挨着纪肇渊的大腿,“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儿吧。” 纪肇渊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台,然后抬头看了楚九歌一眼,“想听什么?” “你中学时候的糗事啊,喜欢的运动啊,养过什么宠物啊之类的。”楚九歌也往后靠了一些,脑袋自然而然地搭在纪肇渊肩头。 纪肇渊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些,垂眼看他,“我从中学开始就和林昱同校,你见过的,就是……” “我知道,”楚九歌有些烦躁地打断他,然后拉过纪肇渊的另一只胳膊抱在怀里,“能跳过他吗?我不想听。” 纪肇渊有些不解:“你不喜欢他?” 楚九歌哼了一声,然后答道:“非常非常非常讨厌!” “好,”纪肇渊换了一条叙事线,“我没参加过需要集体合作的运动项目,但游泳和跆拳道都不错。还收留过一只小猫,后来她年纪大了就去世了。” 楚九歌觉得小猫去世的那一天,纪肇渊一定很难过,说不定还别别扭扭地躲在哪里红着眼眶不肯掉泪。楚九歌捏捏他的手心,轻声说:“那我就跟时光机再多许一个愿,也回去抱一抱那天的你。” “其实我都不确定她具体是哪一天去世的。”纪肇渊说,“最后一次见她是个下雨天,她用耳朵蹭了蹭我的手心,然后慢慢走进雨幕中,再也没有回来。” 纪肇渊明明语气平淡,可楚九歌却觉得自己心疼得要命,“她叫什么名字啊?” “没有名字。”纪肇渊摇了摇头,下巴不经意间擦过楚九歌的头顶,竟有些缱绻,“她并不属于我。” 楚九歌扭过头看着纪肇渊的侧脸,手环过去虚虚地抱了他一下,“安慰你一下,纪先生不要难过了。” 纪肇渊的目光落在无聊的肥皂剧上,言语间却有无法隐藏的叹息。他浅淡地提了提嘴角,继而又紧紧抿起来:“没有什么好难过的。猫这种生物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类学会没有回报的爱。” ……没有回报的爱…… 楚九歌突然福至心灵。他翻了个身半跪在沙发上,像逗猫一样用食指挠了挠纪肇渊绷紧的下巴,笑着说:“我养了一只特别傲娇的猫咪,你要不要见见他?” 纪肇渊不解,困惑地看着他。 楚九歌骑坐在他身上,把他圈在自己和沙发之间。楚九歌捏着他的下巴,声音放低放柔地哄他:“纪喵。” 纪肇渊皱起眉,他尽量往后仰,脑袋完全贴在沙发背上。 “纪喵~” “纪喵~” “纪喵~” 楚九歌每喃喃一声就往前凑一寸,最后几乎就要贴上纪肇渊的嘴巴。两个人的气息不可避免地交汇在一起,像一杯冰镇薄荷橙汁。 纪肇渊避无可避,终于“嗯”了一声。 “唔……”他声音还没落,就被楚九歌完完全全堵了回去。 纪扬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到两人亲密的一幕,了然又欣慰地笑了笑。她站直身子换了个位置,未雨绸缪地挡住父女俩的视线。纪西瓜还在一旁捣乱,继父忍无可忍地把她拎起来种进了刚挖好的树坑里。 纪西瓜气得跳脚,冲纪扬嚷道:“妈咪你为什么不帮我!” 纪扬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查理不喜欢你我也没有办法。” 纪西瓜气鼓鼓地从坑里爬出来,然后抱着她被泥土弄脏的小裙角干嚎,嚎一会儿还悄咪咪地睁开眼偷看纪扬一下。纪扬和继父站在一旁袖手旁观,谁也没理她。 “哥哥都有男朋友了!”纪西瓜坐在地上开始悲痛地大哭,“可是我却被查理那个大混蛋甩了!我不管!我也要帅九九当我的男朋友!” 第21章 晚餐是纪扬和纪肇渊一起准备的,红烧了继父今早钓的鱼,又烤了一盘奥尔良风味的鸡翅。 楚九歌吃得特别满足。纪扬看他饭见了底,又笑着帮他盛了一碗:“小九在这儿生活适应吗?” 楚九歌接过碗,点了点头:“挺适应的。纪肇渊挺照顾我的,我们相处很愉快。”他说着还在桌下用大腿碰了碰纪肇渊的大腿,然后扭头对纪肇渊眨了眨眼。纪肇渊往旁边挪了一点,继续默默吃饭。 纪扬看了儿子一眼,抿嘴笑了笑,“那就好。以后学习跟生活上有需要的地方,就直接跟纪肇渊说。”纪肇渊闻言放下筷子,抬头看着纪扬。纪扬像没察觉到纪肇渊冷淡的目光一样,嘱咐楚九歌:“让他帮你。” 楚九歌志得意满地尾巴都要翘上天,他响亮地应道:“好哒~” 一旁正啃鸡翅的纪西瓜觉得自己又被全家人忽视了,她高高举起右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Weller也要帮我!” 楚九歌捏捏她肉乎乎的小胳膊,笑着问她:“帮你什么?我帮你啊。” “放下去。”纪扬不轻不重地在纪西瓜手上拍了一下,然后扭过头对着楚九歌,“你别理她。她明恋邻居家的小男孩,结果人家查理根本就不愿意理她。” “是我不理他的!”纪西瓜把鸡翅往碗里一撂,跳下椅子叉着腰嚷道,“他非让我演白雪公主,我都说了白雪公主一点都不帅,我要演老巫婆!” 楚九歌被她逗得碗都快端不稳,他半蹲下身子和纪西瓜平视,努力憋着笑故作认真地问她:“然后呢?” 一桌子“冷漠”的大人里,纪西瓜终于找到了靠山。她顺势倒在她的帅九九怀里,圆润的小拳头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然后他就跟演白雪公主的汉娜在一起了。” 楚九歌胸膛里发出沉闷的震动声,但仍旧没敢笑出来,怕伤了纪西瓜的少女心。纪肇渊细嚼慢咽完最后一口饭,抬腿踢了踢楚九歌撅起来的屁股,面无表情地说:“丑哭了。” 楚九歌不解地扭头看他,纪肇渊指着楚九歌憋笑憋到扭曲的脸,然后说:“想笑就笑吧。” 纪肇渊的话像按开了楚九歌体内的某个开关,楚九歌在纪西瓜愤怒的尖叫声中笑得瘫在椅子上,纪肇渊见状伸手扶了一下他的后背。纪扬看了眼儿子自然而然地圈在楚九歌腰间的手,给继父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上楼去了。 失恋的纪西瓜看着哥哥和帅九九在暗地里眉来眼去,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想哭了。她一下子软了下来,坐进楚九歌的怀里,哭唧唧地趴在他肩膀上:“帅九九你先抱抱我。” 楚九歌抱着她站起来,原本想举着她在空中转一圈的,但无奈纪西瓜这个假期吃胖了一圈,他只能托着她小幅度地往上颠了颠。楚九歌掐掐她的脸颊,模仿着恶俗八点档半哄半劝地说:“瓜宝最可爱了,他不喜欢你是他的损失。” 纪西瓜泪瞬间就止住了。她白眼一翻,小下巴快抬到天上:“我知道啊。” 楚九歌失笑,直觉自己好像快要掉进纪西瓜挖的坑里了。他扭头向纪肇渊求救,纪肇渊冲他耸耸肩,脸上写着“早就警告过你了。” 纪西瓜双手捏着他的耳垂,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啊眨:“可是我还是失恋了,我需要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她捂着心口嘴角向下撇着:“我需要一个新环境,并且得有两个大帅哥陪着我,我才能重新活过来,” 纪肇渊听不下去了,他扫了一眼无理取闹的纪西瓜,冷着声音说:“钢琴课不上了?” 纪西瓜手指颤抖着指向他,被他气得直结巴:“你,你……我,我都快嫁不出去了你还让我去学钢琴!” 楚九歌看着争执的两人,有些搞不懂他们兄妹间的相处方式。纪肇渊明明心里很在意纪西瓜,饭前还专门向纪扬确认了一番纪西瓜是自己作的失恋了而不是被别的小姑娘撬了墙角,可现在却又语气生硬地拒绝她。纪西瓜也是,表面上对纪肇渊满腹牢骚,心里又扭扭捏捏地想黏着纪肇渊。 兄妹俩一样的别扭,楚九歌心想,然后敲板做了最终的决定:“那瓜宝就跟我们去伯克利市住几天吧。” “好嘞~”纪西瓜从他怀里蹦到地上,开心地举着双手围着他们转圈圈,在绕到纪肇渊身后的时候还坏心眼地踢了他一脚,然后趁纪肇渊还没反应过来便一溜烟跑上了楼。 纪肇渊皱着眉冲楚九歌摇摇头,眼睛里写满不赞同。 楚九歌是真心喜欢纪西瓜,总觉得能在这里弥补一些纪肇渊童年没有的东西。他趁着没人,又抱了抱纪肇渊,一边抚平他的眉头一边说:“轮到你了,比抱瓜宝时候多抱十分钟作为补偿。” 纪肇渊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右手。楚九歌笑起来,腰部和纪肇渊贴的更紧,后背恰到好处地弯出一个适合拥抱的曲线,只等待纪肇渊把胳膊圈上去。 纪肇渊的手臂缓缓经过他的臀、腰和后背,最后越过他的脑袋停在了两人面前。纪肇渊看着腕上的手表,余光里放着楚九歌失望的眼神,抿起来的薄唇上带了点恶作剧的笑意,“十分钟到了。” “好吧……”楚九歌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低头开始收拾碗筷。 纪肇渊看着他头顶的旋儿,笑意又扩大了些:“你体温太高了。” 楚九歌看看自己安静的裆部,又用手背碰了碰脸颊,觉得一切正常啊,他抬头有些懵地看着纪肇渊:“啊?” “不过我卧室有空调。”纪肇渊说,“可以让你再抱十分钟。” 纪肇渊说完面无表情地拿着书上楼了,楚九歌看着他的背影却越看越像落荒而逃。 “我的猫太傲娇了,可他偶尔低头在我手心蹭一蹭耳朵,我的心都化了。”楚九歌看着空盘子里自己的笑脸,嘴角抑制不住地想往上提,“你不要笑我,我就是这么喜欢他。” 纪扬原本收拾了客房给楚九歌住,但后来又发现客房的空调突然坏了,继父修了一晚上也没修好,最后楚九歌便因祸得福睡到了纪肇渊的床上。 纪肇渊今天又是陪他看球赛又是给他讲故事的,手头工作堆了一大堆。纪肇渊戴着眼镜,半靠在床头专注地敲着电脑。楚九歌趴在旁边看他的复习资料,时不时伸手捏一捏纪肇渊的大腿肌肉。 两个人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竟有种细水流长的错觉。等楚九歌觉得有些困了,凑过去看了眼纪肇渊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楚九歌揉揉眼睛,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纪肇渊分出一丝精力,扭头看了他一眼:“困了?” “嗯。”楚九歌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开始收拾在床上摊了一片的书。他看到画着记录表的那个本子,又傻傻地笑了,然后把本子抱在怀里抬头问纪肇渊:“有没有多那么一点点?” 他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正在忙结果分析的纪肇渊好像没有听到,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楚九歌叹了口气,爬下床下楼洗漱去了。在他垂头丧气地关门出去后,纪肇渊翻出他的小本子,把那颗心往上移动了一段基本看不出来的距离。 纪肇渊犹豫了一下,板着脸又往上移动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纪肇渊的小动作楚九歌一概不知,他边打哈欠边刷牙,差点咽了一口牙膏沫。他汲着拖鞋从浴室里出来,经过餐厅准备上楼时突然被黑暗里坐着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他往那边走了几步,才发现是纪扬。 “小九。”纪扬朝他招招手,然后打开了旁边的一盏小夜灯。 楚九歌在她对面坐下:“阿姨,您还没睡啊。” “本来已经睡着了,刚又做了个梦。”纪扬笑笑,捧着面前的水杯抿了一口,“小九你能陪阿姨聊聊吗?” 楚九歌坐直身体,点点头说:“没问题啊。” 纪扬的脸色有些苍白,楚九歌猜测她有可能是做了个噩梦,然而她下一句话却让楚九歌变成了做恶梦的那个人。纪扬说:“小九,你是纪肇渊的男朋友吧。” “我是逗瓜宝玩的。”楚九歌尴尬地笑笑,然后表情又认真起来,“但是我很喜欢他,我在追求他。” 纪扬欣慰地看着他,眼神看起来有些脆弱。她摇了摇头:“应该是他很喜欢你,他在追求你。” 楚九歌心花怒放起来,他笑着往纪扬那边凑了凑:“阿姨,谢谢你安慰我。” 纪扬拍拍他的脑袋,声音有些哽咽:“阿姨说的是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纪肇渊这么开心了。”楚九歌递了张抽纸给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纪扬抬头冲他摆手,然后把纸巾按在眼睑上:“他长大后和我们总是不亲近,连Riely都不太敢和他闹。今天是你在,他才收了浑身的刺,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 纪扬眼神放空,好像在望着很远的地方:“我刚才又梦到他躲在窗帘后面,表情困惑地问我为什么没有人喜欢他。” 楚九歌蹲下来,握住纪扬放在膝头的双手,从下往上望进她的眼睛。“阿姨,”楚九歌抿了抿嘴,像从心底发声一样,又诚恳又沉重:“如果你再梦到他,能帮我带一句话吗?” 楚九歌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倒映了全世界最好的感情:“告诉他,不要难过不要害怕,我在这里等他。” “我喜欢他。” 第22章 第二天一大早,纪西瓜连早饭都没吃就抱着她的小行李箱爬上了车后排座。纪扬没有办法,塞了一块三明治给她:“去到那儿听话一点,不准给你哥哥捣乱。” 纪西瓜乖乖地点头,两手圈在一起对纪扬比心:“好的妈咪!” 纪扬又装了一些亲手做的小零食给楚九歌,嘱咐他们路上小心。直到纪肇渊的车亮了亮转向灯,然后消失在远处,纪扬才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纪西瓜趴在后座上,一手捏着三明治,一手在iPad上滑动着玩水果忍者。楚九歌扭头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游戏里的纪西瓜,伸手帮她扶了一下三明治里快要掉下来的午餐肉。纪西瓜抬头朝他心不在焉地笑笑,胡乱啃了一口三明治,连嘴角的沙拉酱都懒得舔就又趴回去继续玩游戏了。 楚九歌扭过来看着纪肇渊的侧脸,鬼迷心窍地塞了块小饼干给他。纪肇渊皱眉看了眼抵在嘴边的兔子饼干,犹豫了两秒,还是张开了嘴。 “真乖!”楚九歌夸他,然后拇指碰了碰他的嘴角,擦掉粘在一旁的饼干碎屑。楚九歌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每次只要看到纪肇渊这样目光专注薄唇微微抿着的模样,就有一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但现在一是纪肇渊在开车,二是后面还有一个咋咋呼呼的小西瓜,楚九歌只能换一种亲密的方式。 “还要吗?”楚九歌自己吃了一块,又拿了一块问纪肇渊。纪肇渊摇摇头,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今天下午直接去领marriage license。” 楚九歌愣了一下,有些吃惊:“这么快?” “需要在递交申请后的二十天内领取,”纪肇渊顿了一下,“今天是第十七天。” 他这么一说楚九歌才算了一下时间,他们在曼哈维的相处不过两周,而他与纪肇渊相识也才短短一个月而已。这使他生出一种不可置信的宿命感,可能是出于年轻的盲目和激情,让他觉得自己愿意将二十岁以后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在这一个人身上。 楚九歌是开心的,虽然目前的纪肇渊还有些懵懂,甚至偶尔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踽踽独行。但喜欢一个人的旅程总归是开心的,即使带了些心酸。 不知何时纪西瓜也凑了过来,她双手抓着前排的椅背,脑袋卡在两个椅子之间,脆生生地问他们:“你们要结婚了吗?!那我呢,我也一起嫁给帅九九吗?” 楚九歌笑着揉了揉纪西瓜的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对她讲:“我这次就先只娶你哥哥了,不然他会吃醋的。” 纪肇渊扭头看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两个人,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看起来真的有些吃醋的样子。楚九歌笑起来,趁机探过身飞快地亲了他一下,然后说:“那晚餐我们出去吃吧,正好庆祝一下。” “嗯,”纪肇渊应下来,又停顿了片刻后低声说:“还有一件事需要提前告诉你。” 楚九歌正在和纪西瓜分食剩下的小零食,并不在意地抬头说:“什么啊?” 纪肇渊说:“我邀请了林昱做我们的证婚人。” 楚九歌了然,因为他昨天说了自己讨厌林昱,所以才让纪肇渊有些为难。“没事儿,我在意的不是他,是那些我没有搅和进去的日子。”他大度地摆摆手,扬起眉毛像个在视察领土的骄傲小王子,“反正从今以后都是我的了。” “帅九九真小心眼!”纪西瓜做出羞羞脸的表情,嘟着嘴嘲笑他。 他捏捏纪西瓜的小鼻子,开玩笑道:“我要是真小心眼就把你哥哥关在家里谁都不给看了。”他看前方要下坡,便拍了拍纪西瓜的小肚子让她坐回去并系好安全带。纪西瓜冲他“噗噗”两声,又抱着iPad玩儿去了。 楚九歌扭过来,认真地看着纪肇渊,深呼吸了两次才开口:“如果我说我很在意林昱这个人,很讨厌很讨厌他,你会怎么办?” “从你的朋友中重新选择一位证婚人,以后减少你和林昱之间的接触。”纪肇渊语气正常,公事公办地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搞得楚九歌都有些心疼林昱。但楚九歌也就是想想而已,他才不是什么圣母心的大善人。 “他跟我没什么关系。”楚九歌摊摊手,毫无负担地卖了林昱藏了多年的秘密,“可是他喜欢你啊,想想都觉得太烦人了!纪先生给解决一下。” 纪肇渊偏过头困惑地看着他,像是一个字都没听懂一样。 楚九歌睁大眼睛盯着他,突然之间恍然大悟。他张了张嘴,像是被埋在巧克力豆组成海洋里,结巴中带了点黏腻的欢喜:“你,你不知道?” 楚九歌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根本不管纪肇渊还在开车,又扑上去亲了一口,“好了,已经解决了!纪喵喵专心开车吧。” 纪肇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莫名其妙的自问自答。还有那句“纪喵喵”!纪肇渊暗自咬咬牙,也一起忽略了。 楚九歌摸摸自己的嘴角,心满意足地去逗纪西瓜了。纪西瓜正玩到紧要关头,抱着iPad缩成一团以逃离他的捣乱范围。楚九歌的心情像是脱线的氢气球,轻快地向上飘。他觉得自己真是庸人自扰,被他落在国内的自信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林昱是很好,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完美得让人眼红,更不用说他还在纪肇渊的生命里还提前出现了十几年,这种漫长的陪伴让楚九歌拍马莫及。可那又怎么样?!感情这东西憋在心里的时候就等于零,不能传递不能被接受就等于不存在,除了感动自己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楚九歌庆幸起自己的直白和厚脸皮来,他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觉得这六个小时的车程都浪漫起来。 等他们开到地方时,林昱和康莱丽已经等在门口了。康莱丽收起太阳伞,走过来笑着嗔了纪肇渊一句:“你太沉得住气了吧,竟然来这么晚。” 她说话时楚九歌也从车上下来,安静地站在纪肇渊身后。康莱丽只当他是另一位证婚人,并没有太在意,只敷衍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对纪肇渊说:“林昱两个小时前就不停地打电话催我,都走一半了,他又嫌领带颜色不搭,专门跑回去重新换了一条。” 林昱看了纪肇渊一眼,伸手拦住喋喋不休的康莱丽:“别说了。” 楚九歌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还没作出反应就被康莱丽的声音压了下去。 “不说什么啊不说!”康莱丽反握住林昱的手,又拉起纪肇渊的手,然后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我算是看着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以后Weller可要对我们林昱好一些,别再让他一个人悄咪咪地躲起来哭了。” 她话音刚落,楚九歌和林昱的表情都变得很难看,纪西瓜趴在车窗上吃惊地张大了嘴,觉得大人的世界太可怕了。 纪肇渊回头看着楚九歌,然后他抽回手,低声说:“小九,过来。” 楚九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说不定还尴尬地同手同脚了。他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苦涩,紧接着一只手贴上他的后背,从上往下温柔地抚了抚,神奇地熨烫平了他那些还没成型的难过。 “你误会了。”纪肇渊把他往前推了推,郑重其事地对康莱丽说:“这位才是我爱人。” 第23章 气氛一瞬间尴尬到了极点,连纪西瓜都捂着嘴不敢出声。纪肇渊看了看手表,对康莱丽和林昱说:“预约的时间到了,进去吧。”然后他一手抱着纪西瓜,一手拽着楚九歌的手腕走在前面。 康莱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瞪了纪肇渊的背影一眼,扭头便要离开。林昱赶紧拉住她,低声劝到:“康,不要意气用事。” 康莱丽愤怒地甩开他,手指都快戳到他的鼻梁上,咬牙切齿地说:“林昱你是不是贱!人家都要结婚了,你还死乞白赖地捧着心去祝福。” 林昱苍白地笑了笑:“他结婚,我总要在场的。” “傻子,”康莱丽说的有些哽咽,“你都不知道疼吗?” 林昱像被烫到一样往后躲了一下,低着头肩膀有些抽搐。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是面具般完美的笑容。他笑着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微微欠身朝康莱丽伸出右手:“美丽的小姐,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康莱丽叹了口气,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陪他一起慢慢走向不远处的那对新人。 因为提前已经预约好了,很快便轮到了他们。工作人员把纪肇渊先前在网上填好的表打印出来,询问他是否需要预约近期的结婚仪式。 纪肇渊看了楚九歌一眼,问他:“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看楚九歌没明白过来,纪西瓜迫不及待地凑上来跟他解释,她戳着自己的小胖手说:“你们要找个地方Walk in,然后互换戒指才算结婚啦!” 楚九歌捏捏她的脸,扭过去对纪肇渊说:“我对这里也不熟悉,你来选吧。” 纪肇渊点点头,在楚九歌凑过来的时候深深吸了口气。他提笔在表格里写下“Orange County”然后选了Fullerton的形式。 “哇!”纪西瓜先叫了出来,然后举双手赞同:“我同意!” 楚九歌一头雾水,他看看兴奋的纪西瓜,又看看眼神微妙的纪肇渊,“这是哪儿啊?” “帅九九你真笨!”纪西瓜踮着脚要戳他的额头,“我们今天早上才从Orange County过来啊!” 楚九歌有些吃惊:“你家?!”纪肇渊点点头,他看着楚九歌微愣的傻样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然后他抿抿嘴巴,把填好的表交给了工作人员。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又送过来两份证明,让证婚人在相应的位置填上信息。康莱丽下笔的时候有些犹豫,她扭头看了林昱一眼。林昱笑着说:“看我干吗?字写好一点哦,我们俩的签名可要印在Weller的结婚证上,他以后要是不离婚,这就得跟他一辈子。” “哼!”纪西瓜有些不高兴,她抱着楚九歌的大腿,撅着嘴嘟囔道:“我哥哥才不会和帅九九离婚呢!” “林昱哥哥开玩笑呢。”林昱哑然,他笑着站起来,想伸手去摸纪西瓜的头,“小Riely不记得我了吗?”纪西瓜躲在楚九歌身后,双手抓着他的腰带,只探了个脑袋出来对林昱吐了吐舌头。 林昱好脾气地笑了笑,把填好的表递给纪肇渊:“记得高中在你们家借住那几天,Riely还是个小肉球,连哥哥都不会叫,整天就哭着闹着让我抱她。”他感叹一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挡在纪肇渊和楚九歌之间,然后他拍了拍纪肇渊的肩膀:“没想到一转眼Riely都长成大姑娘了。” 纪肇渊点头默认,然后他猛然想起楚九歌先前的话,又本能地停顿了一下。他将林昱的话反反复复解读了好几遍,从字面意思上看来没有任何差错,可他却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纪肇渊有些烦躁,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他身边天然的空气清新剂。 纪肇渊越过林昱的肩膀,看到楚九歌满脸通红地拽着裤子,纪西瓜在他身后只露出两条半蹲在地上的腿。纪肇渊扶额,推开林昱朝他走过去:“又怎么了?!” “纪,纪喵……救我……瓜,瓜宝快把我裤子拽掉了。”楚九歌一边使劲往上拽裤子,一边向纪肇渊求救。 纪肇渊满头黑线,他拎着纪西瓜的后领把她拎起来,语气严肃地说:“不准闹!” “你放我下来!”纪西瓜在空中扑腾着她肉乎乎的小胳膊,“帅九九在拉着我滑冰呢!” 康莱丽有些不屑地看着这边的闹剧,她同情地冲林昱摇摇头:“你到底怎么输给这种人的,太亏了。”林昱咬着下唇,目光追随着纪肇渊,没有说话。 纪肇渊不由分说,单手拎着纪西瓜然后带楚九歌去洗手间整理裤子。 纪西瓜双手背后站在男厕所门口,她鼓着腮帮子悻悻地跟纪肇渊叫板:“Weller,你太过分了!你这样拎着我会把我的小裙子弄坏的!你可以欺负我,”她撇着嘴,泫然欲泣地捧起裙角,“但你不可以伤害我的小裙子!” “噗!”刚走出来的楚九歌边笑边鼓掌,还邀请纪肇渊一起:“快给我们瓜宝炉火纯青的演技呱唧呱唧!” 纪肇渊看着这两个人,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他伸手勾了一下楚九歌松松垮垮的裤腰,冷着脸警告道:“进去再系紧一点。”然后他扭过来不辨喜怒地对纪西瓜说:“他的裤子不是你能拽的。” 纪西瓜松开她的小裙子,仰着脸不服气地怼回去:“那你说谁能?!” 隔着虚掩的门,楚九歌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他觉得纪肇渊好像笑了一下,心情很好的样子。然后纪肇渊清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苏的他脚趾都蜷缩起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纪肇渊冲纪西瓜挥了挥手里的marriage license,一字一顿地说:“我、能。” 等纪肇渊他们回到大厅的时候,只剩下林昱一个人,康莱丽已经先走了。 楚九歌上前一步,背对着纪肇渊朝林昱伸出右手:“麻烦你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林昱看了纪肇渊一眼,然后象征性地碰了碰楚九歌的手,一触即分。 不知道是因为林昱先前的玩笑还是后来说的那句“小肉球”,纪西瓜对他充满了敌意。孩子的喜恶是很明显的,虽然胡闹却很直接。纪西瓜一路上都抱着副驾驶的椅背不肯松手,在狭窄的车厢里愣是和林昱隔出了不小的距离。 车上的气氛有些微妙,可林昱看起来并不在意,他放松地翻看着PDA,间或抬头和纪肇渊聊两句学术上的问题。但是只要他一开口,纪西瓜就会故意提高音量,大声地给她的帅九九讲学校里好玩儿的事。 晚餐选在一家有些历史的西餐厅,纪西瓜进门时还捏着小裙角对帮她拉门的门童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纪西瓜贴着楚九歌坐,林昱和纪肇渊并排坐在对面。这顿饭吃得有些压抑,完全不像在庆祝。纪西瓜乖乖吃完楚九歌帮她切好的牛排,然后跳下椅子,轻轻推了推楚九歌的大腿。楚九歌放下刀叉,扭过来看她。 纪西瓜对他比了个悄悄话的手势,楚九歌笑着俯下身子。纪西瓜有些闷闷不乐,她踮着脚尖凑到楚九歌耳边:“帅九九,你为什么要请他啊!” 楚九歌揉揉她的头,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然后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纪西瓜像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然后整了整她的裙摆,重新坐了回去。 楚九歌从他书包里翻出来瘪瘪的钱包,双手捧着递给纪肇渊:“今天我请客,英语最好的纪先生帮忙结账吧。” 纪肇渊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可怜的几张现金,意味深长地冲他勾了勾嘴角,然后拿出自己的卡,伸手叫了服务员结账。楚九歌把钱包塞到纪西瓜怀里,小声跟她说:“让你哥哥带你出去买块小蛋糕,二十分钟以后再回来。” 纪西瓜点点头,跑到纪肇渊身边,等他签好结账单和小费后,拽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Weller带我去买小蛋糕!”她闹得有些厉害,旁边桌子用餐的情侣不禁往这里侧目。纪肇渊没办法,嘱咐楚九歌不要乱跑,然后皱着眉把她拎出去了。 楚九歌看着他们出了餐厅的门,然后他推开桌上多余的餐具,双手交叉相握抵在下巴上。他注视着林昱,笑着说:“你为什么没告诉他?就因为他是Aspie吗?” 林昱是聪明人,他了然一笑,有些不屑又有些无力。林昱点了点头,低声说:“他不能理解这些感情,更不可能回应我,说出来只会让我很难堪。” 林昱太理智了,他在动心之后还能平静地去思考利弊得失。但理智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东西,它在不知不觉中破坏了感性的和谐,再深沉的感情都会被打了折扣。 林昱叹了口气,有些落败:“我有时候会很怨恨,可不知道该怨恨谁。他明明那么出色,却唯独被烙印上这么一种缺陷,太遗憾了。” “喂!”楚九歌打断他,“你干嘛呢?!在参加拍卖会吗?是不是还打算挑几个错出来然后借此打个折扣啊?!” 楚九歌有些生气,他甚至顾不得自己目前身处在高雅的西餐厅里。“我家猫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的。”他冷笑一声,对林昱比了一个有些粗鲁的手势,“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遗憾!因为纪肇渊完美到无可挑剔!” 楚九歌觉得林昱简直不可理喻,他原本是想要好好和他谈谈,和平解决到这个“情敌”,但林昱这一番话彻底激起了楚九歌心底的怒火。 纪肇渊是他的底线。他从来都没觉得遗憾过,他都快心疼死了。 楚九歌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林昱一眼。他站起来想出去点根烟,无意间在半人高的盆栽旁发现了探头探脑的纪西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甩掉纪肇渊偷偷溜回来的。楚九歌问路过的服务生要了笔和纸,然后对纪西瓜招招手:“瓜宝。” 纪西瓜踢踢踏踏地跑过来。她刚才也听到了林昱的话,像条被捞出来的小河豚一样气鼓鼓地瞪着林昱。 楚九歌在她头上按了一下,然后说:“瓜宝,帮我给美林韦氏的出版社写封信。” 纪西瓜有些摸不清他的路数,但她还是乖乖地拿起了笔:“写什么?” 楚九歌看着远处拎着小蛋糕缓缓走过来纪肇渊,心里突然就软了下来。他笑起来,却有些哽咽:“就写敬爱的编者,希望您们在下次再版时,考虑一下将‘well’的比较级更换为‘weller’。” “因为我的Weller比很好很好很好还要好。” 第24章 林昱有些恼羞成怒,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林昱稳了稳呼吸,没有再做出格的行为,端着他一身修养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在与纪肇渊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没有停顿。 纪肇渊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被纪西瓜这个小祖宗弄得焦头烂额。纪肇渊把小蛋糕扔给纪西瓜,表情严肃下来:“我刚才有没有说过不要乱跑?!纪西瓜,你的教养呢?!” 纪西瓜用手指刮了一层黑森林,喜滋滋地塞进嘴里,她口齿不清地朝楚九歌的方向抬抬下巴:“你似跟素爱九九缩的,你又不似跟唔缩的。” 楚九歌觉得他家猫已经快被小魔王气得昏过去,他赶紧牵住纪肇渊的手,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挠了挠纪肇渊的手心,然后弹了一下纪西瓜的脑门:“不准跟你哥哥顶嘴!如果某些小朋友想要我晚上哄她睡觉,那以后出门就必须牢牢牵紧大人的手。”他说着抬起他和纪肇渊相握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就像我们这样。” 纪西瓜立马跳起来,高高地举起右手:“我要帅九九哄我睡觉!” “好。”楚九歌笑起来,也牵住她的手,“那瓜宝要先跟哥哥道歉。” 纪西瓜嘟着嘴低头绞着裙角的蕾丝花边,小皮鞋在地上画着圈圈,就是不肯开口。楚九歌蹲下来,把她搂在怀里,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他可能有点凶,但他只是太担心你了。帅九九不希望他难过,所以瓜宝去哄哄他好不好?” 纪西瓜愣了一下,一种奇妙的影响从楚九歌那里传递给了她,她小小的世界里被一种温柔有力的情感冲击着,无法无天的小魔王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忸怩地蹭到纪肇渊面前。她的小脸涨的通红,双手抱住纪肇渊的腰身,仰着脸泪光闪闪地看着他:“哥哥,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说着泪就扑簌簌流了下来,然后她越哭越厉害,慢慢有些喘不上气来。纪肇渊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手掌犹豫了很久都没能找到落脚的地方。楚九歌叹了口气,一只手抱起纪西瓜,另一只手塞进纪肇渊悬空的掌心:“瓜宝别哭了,我都看到你的虫牙了。” 爱美的小西瓜立马捂住了嘴,但还在无声地抽噎着。楚九歌让她趴在自己肩头,帮她顺了顺气。他看了看四周好奇的目光,有些头疼地对纪肇渊说:“拿着东西我们走吧,真是不够丢人的。” 纪肇渊“嗯”了一声,然后拎起三个人的包和没吃完的小蛋糕,腋下还夹着纪西瓜露着胸肌的金刚狼玩偶,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小孩子的脾气阴晴不定,从餐厅到停车场短短几分钟的路程,纪西瓜又破涕为笑了。她软乎乎地缩在楚九歌怀里,手指绕着他的卷发玩。楚九歌把她往上抱了抱,笑她:“瓜宝你羞不羞,大庭广众地就嚎啕大哭,旁边那个叔叔被你吓的都噎着了。” 纪西瓜捂住他的嘴,不准他再说话。“你对Weller真好。”她小小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楚九歌的脸,“我决定不让你娶我了,我也不希望Weller难过。” 楚九歌被她老气横秋的小模样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尖:“原来你是因为不能嫁给我才哭的啊。” “嗯,”纪西瓜点头,又委屈地撅起了嘴,“这个暑假我都失恋两次了,我……喂!” 纪肇渊不等纪西瓜说完她坎坷的情史,一把拎起她然后把她塞进了后座。纪肇渊按住她乱扑腾的手脚,面无表情地给她扣上了安全带。 楚九歌用肩膀撞了撞纪肇渊,狡黠地笑了笑:“瓜宝这么一闹,竟然给我一种老夫老夫和熊孩子的感觉。” 纪肇渊挑眉看他,没有说话。楚九歌笑着挠他下巴,顺便亲了亲他的喉结:“少夫少夫行了吧。” 纪肇渊放任他自娱自乐了一会儿,然后冷着脸把他也塞进了副驾驶,又拽了拽他依旧松松垮垮的裤腰带。纪肇渊有些不满意地皱起眉。 他俯下身子,手腕压在楚九歌的腹部,手指灵活地解开皮带扣,重新又扣紧了一格。楚九歌腹部极其敏感,被纪肇渊这么似有若无地触碰着,他觉得下腹好像也长了颗心脏一样,扑通扑通地直跳。楚九歌举双手投降,弓着背把自己蜷缩起来:“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纪肇渊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开手,若无其事地坐回去发动了车。 到家时候已经过了纪西瓜的睡觉时间,纪肇渊拿走她的iPad把她赶去洗漱。纪西瓜不情不愿地挪进浴室,敷衍地冲了几下就穿着她嫩黄色的小睡衣出来了。 纪肇渊帮她收拾好床铺,又从楼下取了她的西瓜抱枕给她:“赶紧睡觉。” 纪西瓜一点也不困,她抱着抱枕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要帅九九给我讲故事。” 纪肇渊皱起眉:“他正洗澡呢,怎么给你讲?” 纪西瓜撇撇嘴,有些嫌弃地嘟哝道:“那就你吧……你讲也行。” 纪肇渊拉了把小凳子在她床边坐下。他手头并没有适合给小朋友读的童话,只能顺手拿来一篇论文,生硬地讲着核酸是如何在真核细胞和原核细胞中表现出不同的时空特性。 纪西瓜听得都快哭了,她伸手捂住耳朵:“Weller你不要讲了,我们聊会儿天吧。” 纪肇渊抬头看她,无可无不可地放下了手中的论文。纪西瓜歪着脑袋仔细听了听外面还没有停息的水声,然后从床上爬起来凑到纪肇渊耳边:“我偷偷跟你说件事。” 纪肇渊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又塞回了被窝:“躺下说。” “你知道帅九九当时有多酷吗?!他手一挥凭空就变出来一张纸,让我帮他写信。”纪西瓜添油加醋地跟他讲当时的场景,小拳头兴奋地锤着枕头,“我一眨眼的功夫,帅九九就飞到了半空中,然后一脚就把大坏蛋踢飞了!你回来的时候他正屁滚尿流地往外跑呢。” 纪肇渊太清楚她了,她的话连一半都不能信。纪肇渊找出唯一合理的情节,清了清嗓子:“信上都写了什么?” 纪西瓜摇摇小脑袋,有些记不清了。她滚了一圈从床上爬起来,屁颠屁颠地扯过她的小裙子,然后从内兜里翻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纪肇渊艰难地辨别着纪西瓜的字迹。他皱着的眉在扫到最后一行时,奇迹般地柔和下来。 这是一封有些狂妄却浪漫到不行的信。纪肇渊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可以被这样解释,他觉得自己心里似乎觉醒了什么,却又飘然而过,像是在平凡的树林深处闪过一丝寻觅良久而不可得的绿光,完全抓不住踪迹。他把信重新叠好,然后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纪西瓜伸手抓了抓:“你还给我!” 纪肇渊摇了摇头:“我的。”然后他退后一步站在门边,沉声警告她:“还有,不准告诉他。” “不准告诉谁啊?”楚九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推门进来,门刚推开一半就撞在了纪肇渊身上,“你挡门口干嘛?” 纪西瓜迫于纪肇渊的威压,乖乖地封了口。楚九歌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然后把她的娃娃们逐一放在枕边:“快点闭上眼睛,睡前故事要开始了!” 纪西瓜笑起来,透过眼睛的缝继续调皮地看着他。楚九歌伸手轻轻蒙住她的眼睛,调暗了灯光,接着缓缓低声说道:“从前有一只小猫,他长得很好看,白色的毛皮像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全世界最美的山川加起来都比不上他湛蓝的眼睛。可是这只小猫的胸前挂着一块表,表壳有些生锈,看起来很丑。这块表沉甸甸的,小猫被它拖累的走几步就会呼哧呼哧喘个不停,而且表针走的声音非常大,隔着十米的距离都听得一清二楚,因此森林里其他的小动物都不愿意和小猫一起玩。” 楚九歌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小猫有些孤单,他只有等大家睡着之后才敢出来,独自在月亮下遛自己的影子。” 纪西瓜翻了个身,有些困了:“后来呢?” “后来啊,”楚九歌说,“后来小猫遇到了一个钟表匠,钟表匠不仅收养了他还帮他清洗了表,然后告诉他‘小宝贝,这就是你的心啊。’” “哇!”纪西瓜张大眼睛,“原来表是小猫的心啊。” “那是一块镶满矢车菊色宝石的表,但是只有钟表匠能看到。”楚九歌摸了摸她的脑袋,继而抬头看着靠在门口的纪肇渊,眼里似乎有光:“小猫变成了钟表匠的小宝贝,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楚九歌站起来,在迷迷糊糊的纪西瓜脸上亲了一下:“西瓜宝宝,晚安。” 哄睡了纪西瓜以后,还不到十点,楚九歌自觉地抱着课本跟纪肇渊进了书房。 学习对他来说到底还是件苦事,他需要时时咬着后槽牙才能忍下摔书的欲望,继续去琢磨那些晦涩的公式。但也不算太苦,他偶尔抬头看看纪肇渊被灯光模糊的侧脸,就会又有了努力下去的勇气。 有人说,爱情的真谛就是通过爱你而爱这个世界,并且懂得爱自己。楚九歌以前不这么认为,他有些颓废又有些自私,没有梦想也不想承担责任,他只愿意独善其身坐吃等死。可现在的楚九歌想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想要变得更好,想要把这个世界捏成温柔的心形然后送给他的猫。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去看书,也不觉得难熬了,两个小时弹指间就溜了过去。纪肇渊关了电脑,捏了捏他的后颈:“睡觉吧。” 楚九歌笑着点头:“那你哄我睡觉吧,就像我刚才哄瓜宝一样。” 纪肇渊扫了他一眼,冷声问他:“你也是十岁吗?” 楚九歌伸出一只手掌,修长的手指在纪肇渊面前晃了晃:“如果你哄我,让我变成五岁都没有问题。” 纪肇渊失笑:“好吧。” 楚九歌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有些无奈的纪肇渊,嘴角几乎快要咧到耳朵根。纪肇渊叹了口气,抬手蒙上他的眼睛。 楚九歌感觉到纪肇渊的气息越来越近,然后嘴角边传来一阵干燥温暖的触感,楚九歌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纪肇渊亲吻着他的小梨涡,直到他睫毛颤抖的频率略微缓和下来,才离开了他的脸颊。 “晚安,”纪肇渊靠近他的耳边,“五岁的橙子宝宝。” 第25章 纪西瓜的好日子不过一周就到了头,星期六的上午继父如约来接她。 楚九歌被她抓着衣角,看着小姑娘哭得通红的鼻头,心里也有些不舍。他把纪西瓜抱在怀里,亲昵地帮她擦眼泪:“瓜宝都快变成圣诞老人的小麋鹿了。” 纪西瓜哭得一抽一抽,一只手圈着他的脖子,一只手胡乱地在脸上擦泪,“嗝……九九……” 小孩子的感情总是没有节制的,无论开心还是难过似乎都没有尽头,站在一旁的继父有些不耐,训斥了纪西瓜几句。纪西瓜抽噎着被继父塞进了车里,她趴在车窗上恋恋不舍地和他们挥手:“你们一定要来看我哦。” 楚九歌眨眨眼,冲她抛了无数个飞吻,直到继父的车变为远处一个小黑点,他才扭过头捏了捏纪肇渊的手心:“你也要吗?” 纪肇渊不解:“要什么?” “啵啵,”楚九歌朝他努了努嘴,“要吗?” 纪肇渊皱着眉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回屋去了。 楚九歌伸直双臂比了个一米的距离,然后又犹豫着缩小了一点,最终他放弃地耸了耸肩,完全弄不清他离纪肇渊的心到底还有多远。 其实自从告白之后,楚九歌发觉纪肇渊已经有了些变化。 比如昨晚,楚九歌强忍着困意做完一套练习,正打着哈欠时冷不丁被纪肇渊揉了一下脑袋。纪肇渊把电脑屏幕扭过来,点开一张图片给他看。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猫咪,蓝色的眼睛透明深邃仿若星辰。 楚九歌凑过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你之前养的那只猫?” 纪肇渊点头:“只找到了这一张。” 楚九歌有些惊喜,他用笔尖点在本子上,笑着问纪肇渊:“今天是不是也可以提高一点?” 纪肇渊关掉电脑,有些疑惑:“为什么?” “唉……”楚九歌叹了口气,把椅子拉过来坐在纪肇渊面前,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你今天一整晚都在干什么?” 纪肇渊看了看表,如实回答:“九点到十一点看论文,十一点到十二点找照片。” 十一点的时候楚九歌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随口问他有没有小猫的照片。楚九歌指天发誓,他完全就是心血来潮地提了一句而已,没想到纪肇渊会打开所有文档开始一张一张翻找,整间书房里只剩下来鼠标“叮叮”的声音。 楚九歌挑了挑眉,笑着看他,“你翻了一个小时的硬盘就为了找一张陈年旧照,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纪肇渊摇了摇头,“你想看啊。” “哗啦”一声,楚九歌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一罐蜂蜜里,甜的要命。可能纪肇渊意识不到这句话的潜台词,在他看来不过是需求和供应的直接反馈,完全涉及不到需要谈及感情的层面。 他不懂,不代表楚九歌也不懂。楚九歌翻开小本子,理直气壮地把纪肇渊的感情线提高了两倍:“我不管,反正就是在这儿!” 纪肇渊皱眉:“……这已经过半了。” 楚九歌把本子收起来,然后有些不怀好意地按了下纪肇渊的嘴巴:“我本来不想逼你的……纪喵,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每晚睡前都要亲我一下?” 纪肇渊觉得他无赖,有些失语:“明明是你要求的。” 楚九歌“啧”了一声,笑着摇摇头:“我可就只要了那一次。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我都已经睡着了又把我亲醒,还说什么晚安,橙……” 他还没说完,纪肇渊就摔上书房门出去了。一直到现在,楚九歌看着坐在窗边看书的纪肇渊,觉得他炸起的毛依然还没被顺下去。 楚九歌问他:“你下午几点去看医生?” “三点。”纪肇渊看了看表,“你……”他突然有些希望楚九歌能陪他一起,但这种过于熟稔的请求让他说不出口。 “你不用管我了,”楚九歌压了压手腕,“我下午想出去打球。” 纪肇渊喉结涌动了一下,有些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垂着眼继续看书去了。楚九歌上楼取了自己的书,趴在他脚边柔软的毛毯上,低头开始做题。 窗帘被微风拂起来,流苏边角一下一下打在楚九歌的额头上,他有些不舒服地偏了偏头,然后就发现纪肇渊动了一下。他好奇地抬起头,看见纪肇渊目不斜视地看着书,右手却按在窗帘上。 楚九歌笑着伸手捏了捏纪肇渊紧实的小腿:“瓜宝教我一个背单词的好方法,我觉得挺管用的。” “什么方法?”纪肇渊放下书,低头看着在他脚边蜷缩成一团的楚九歌。楚九歌腿长个高,这么蜷起来像一只矫健的小豹子。他眯着眼伸了个懒腰,然后缓缓站起来,长腿一抬跨坐在了纪肇渊身上。 纪肇渊只觉得更像了,他突然紧张起来,后背僵了一下,仿佛置身于小豹子的捕猎范围内。 “我每碰到你身体一个部位,你就告诉我它的英文名称。”他说着五指插进纪肇渊的黑发里,然后捋向后方,俯身在纪肇渊额头上亲了一口,“头发就不用说了,额头叫什么?” 纪肇渊依然僵硬着,身子往后仰了一些,没有回话。楚九歌笑着又在原处亲了一下:“拜托纪老师了,额头到底怎么说啊?” 纪肇渊咬牙道:“……forehead。” 楚九歌的指尖滑过他的眉峰、鼻梁、嘴角,然后挠了挠纪肇渊的下巴,贴在他颈间的大动脉上感受着错乱的心跳。其实楚九歌也好不到哪去,连呼吸都破碎起来。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纪肇渊的耳廓,随后低笑一声一口含住了纪肇渊的耳垂。 纪肇渊闷哼一声,头皮酥酥麻麻地像通了电,浑身都绷紧起来。楚九歌揉捏着他的后颈,像在安慰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别紧张,你不用表达也不用回应,”他一边说着一边捞起纪肇渊的手臂圈在自己腰间,“我会把我所有感受都讲给你听的。” 楚九歌蹭着他的脸颊,轻轻亲吻着,然后那双炽热的唇严丝合缝地贴上纪肇渊的。他不需要任何技巧,心中充盈的情感带领着他挑开纪肇渊的唇缝,舔过牙龈又慢慢抵在喉咙口,舌头交缠在一起,带着若有似无的水声。 “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会忍不住,”楚九歌眼眶有些发热,“想亲亲你,想抱抱你。” 他退开一点,牙齿咬着纪肇渊的下唇厮磨,声音因为情欲变得有些沙哑:“太喜欢你了。”他似乎咬得有些狠,纪肇渊的手臂一瞬间收紧,力气大到他觉得自己都快被拦腰截断。 楚九歌笑着捏捏他的脸,又用舌尖舔舐着刚才咬的地方:“很疼吗?” 纪肇渊不自然地侧了侧身,推着楚九歌让他站起来。纪肇渊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裆间鼓起的那一团,有些挫败地说:“我性兴奋了。” 在周日两点以外的时间段内勃起,这已经完全跳脱了纪肇渊的comfort zone,楚九歌手里也捏着一把汗。纪肇渊这些天来自然而然的亲近,让他觉得大概是时候来一发猛药了。 “嗯,你硬了。”楚九歌佯装淡定地点点头,然后伸手快速地隔着布料摸了一下小小纪,“你感觉怎么样?” “很不好。” 纪肇渊站起身冷着脸进了浴室,他从镜子后面的柜子里翻出药片干吞了下去。 浴室的门是磨砂的,隐隐约约能映出来纪肇渊背靠在上面的轮廓。楚九歌走过去,轻轻地敲了敲门:“纪喵。” 纪肇渊手肘下弯,哆嗦着抱住了自己,“对不起……” 他声音里显而易见的颤抖和惊慌让楚九歌心都碎了,楚九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有些后悔起自己的鲁莽。他转了转门把手,发现已经被纪肇渊反锁住了,不禁着急起来:“宝贝儿你先出来好吗?” 纪肇渊已经开始出现非自主性的抽搐,楚九歌完全没想到会弄巧成拙,他慌乱地几乎快哭了出来:“纪肇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现在不管你想到了什么,不管多恶心多肮脏的事你都推到我身上好不好?” 纪肇渊没有回应,只是蹲在地上粗重地喘着气。楚九歌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让纪肇渊往旁边让一让,抬脚踹开了浴室的门。 纪肇渊像是刚从水中被打捞起来,头发上的汗水顺着额角滴进他的眼睛里。楚九歌心疼地捧着他的脸,捞起衣服下摆帮他擦了擦汗。 纪肇渊抬头看他,像雨中战战兢兢的流浪猫,“你也会开始讨厌我的。” “我不会,”楚九歌握着他的手,“我最喜欢你了。” 纪肇渊低声说:“我对你产生了单向的性冲动。” “这很正常啊,你怎么会担心这个?”楚九歌说完就后悔地咬了下舌尖,他不能用常人的观点来揣摩纪肇渊的心思,就像最普通的性冲动都会挑断纪肇渊岌岌可危的神经。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他试探性地亲了亲纪肇渊的眼睑,“我也硬了。” “我体会不到你的情绪,”纪肇渊摇摇头,抬手按在额头上,仿佛想把什么呼之欲出的噩梦压回去,“我会强迫你,像一个强奸犯一样。” 楚九歌有些无能为力,顺着墙滑坐在地上。他突如其来地觉得委屈,抱着膝盖把头埋进两肘间:“那怎么办?” 纪肇渊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手指出神。 他们静静地坐在浴室的地上,时间都好像静止了一般。过了一会儿,楚九歌的委屈渐渐沉下去,又鼓鼓劲提起些勇气。 他抬头的时候,纪肇渊也恰好看过来,然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气氛就在一瞬间柔软起来,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狼狈。 楚九歌觉得纪肇渊像是一朵挣扎着想要在沙漠里开放的玫瑰,似乎有细碎的金沙从纪肇渊的指尖流向他的发梢。他笑着握住纪肇渊的手,隐隐地传递给他一些力量。 “陪我去看医生吧,”纪肇渊说,“我也想最喜欢你。” 第26章 亚当医生是位华裔老人,胖乎乎的看起来又和蔼又可爱。他看到楚九歌随纪肇渊一起进来,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调皮地冲楚九歌眨眨眼,“Weller先前跟我提过你,他说你很好看。” 被老人夸好看,这让楚九歌有些窘迫。他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红着脸偷偷看了纪肇渊一眼。 纪肇渊一脸理所当然,面不改色地拉着楚九歌坐下:“我们已经结婚了。” “那我们今天就当做婚姻咨询吧,Weller也放松一点。”亚当医生了然一笑,递给他们一人一张空白的纸,“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爱是什么?” 纪肇渊拿起笔写下一句,又烦躁地划掉。楚九歌有些好奇,伸着脖子往纪肇渊那里探了探,亚当医生无奈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自己写自己的,不可以偷看!” 楚九歌撇撇嘴,乖乖低下头写道:【热烈、激情、性爱、陪伴、非他不可。】 “第二个问题,”亚当医生顿了顿,继续说:“和对方身体接触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 纪肇渊低头专注地写着,额发扫过他比例完美的眉骨上,惹得楚九歌特别想伸手摸一摸。亚当医生轻咳了一声,戏谑地看着他。 楚九歌吐吐舌头,照实写道:【脑子里一片空白,激动得像被塞了一嘴春药,恨不得连指甲缝里都刻上他的名字。】 亚当医生笑着拍了一下手掌:“最后一个问题了,请用一句话形容对方。” 【我永远最喜欢的纪喵喵,有朝一日也会最喜欢我的纪喵喵。】楚九歌一笔一划慢慢写下这句话,然后对折起来交给亚当医生。 亚当医生拿过来看了一眼,接着抬起头问纪肇渊:“Weller,你介意我和你的小爱人单独聊一下吗?” 纪肇渊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他的电脑就出去了。亚当医生看着门关上后,扭过头面向楚九歌:“我第一次见到Weller的时候,他才十岁,也就只有这么高。”亚当医生抬手比了比自己肩膀的位置,“因为他生父的关系,Weller对婚姻和长期的伴侣关系一直都非常抵触,所以他说你们结婚了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惊讶。” “其实……我们是假结婚。”楚九歌抓抓脖子,尴尬地跟亚当医生讲了他们结婚的荒唐原因。 “Aspie的世界很简单又很复杂,解决问题的方式会很出乎意料,有时他们的想法连我都无法理解。”亚当医生把Weller的答案递给他,笑道:“小家伙,你可以看一下。” 楚九歌握着那页单薄的纸,心里有些紧张。 他虽然一开始就知道纪肇渊无法理解别人的情绪,这些天的相处也能稍微体会到一些,但当他亲眼看到这些答案时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酸。 【Q:爱是什么? A:我不知道(划掉)我不确定正确答案是什么,可能会是一种委屈。 Q:和对方身体接触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 A:害怕,紧张,不知所措,又有些期待。 Q:用一句话形容对方。 A:My little orange(划掉)Little orange。】 亚当医生看着他,噙着和蔼的笑容:“能感受到吗?那种孤独的不确定感,仿佛孑然一身地站在众人中的无助。” 楚九歌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你不要有心里负担,”亚当医生说,“我们都很难切身去体会Aspie的感受,也很难理解他们究竟需要花费多大力气才能够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觉。” “他会很难过吧,”楚九歌攥紧拳头,手心出了一层汗,“中午在浴室的时候,我看到他哭了。” “Weller对自我的认知感很高,他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处于一个非常稳定非常自信的状态,我几乎没见过他情绪波动这么厉害的时候。”亚当医生也有些好奇,“能给我讲讲你们的相处方式吗?” 楚九歌断断续续地把他们的故事讲给亚当医生听,说到今天纪肇渊的反常时,他有些沮丧,“我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排斥性爱……甚至还觉得自己会成为强奸犯。”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亚当医生翻开记录本,皱着眉想了想,“Aspie会很容易产生焦虑情绪,而焦虑情绪会带来很强的控制欲,这使得他们的性欲也会变得过度,甚至成为强迫行为。所以Weller才会担心,继而引发一系列的负面情绪。” “我明明也是愿意的啊……”楚九歌哑然,“他想要的,我都愿意给啊。” “你没有明确说出来的他都不会懂。”亚当医生耸耸肩膀,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所有的社交都是在模拟NT,死记硬背住每一种情景并且记住应对的方式,然后下一次遇到相似的情况照做就可以了。但是他们从心底里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机器人一样,在驱动模块里输入一段程序,然后反馈出特定的行为。楚九歌颓废地垂着脑袋,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 “害怕了吗?”亚当医生问他。 楚九歌摇摇头,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让他觉得无力又窒息。他攥紧那张纸,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纪肇渊的答案,他家猫紧张地耷拉着尾巴,却又小心翼翼地期待着。他都不敢去想纪肇渊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划掉了“little orange”前面的“my”,会很委屈吗? 楚九歌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亚当医生:“如果我再坦诚一些……不,完全坦诚,是不是就可以给他足够安全感,”他说着吸了吸鼻子,“让他……不再委屈了。” “当两个人能够相互谅解、相互引导并且为对方做出一些改变的时候,我不认为和阿斯伯格患者交往还会存在什么障碍。”亚当医生笑起来,“我帮Weller做了十八年的心理辅导,你是第一个他想要在前面加上‘my’的人,他很幸运。” “给我几分钟,让我哭一下。”楚九歌捂住眼睛,然后又有些释怀地笑了。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更幸运一些,遇到了比很好很好很好还要好的纪肇渊。他一想到纪肇渊为了迎合他为了了解他的心情做了多大的牺牲,他心里就酸涩混着欣慰,变成了一颗柠檬。 幸好,现在榨成了一杯美味的柠檬汁。 亚当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稍稍平静了一些,才开门请纪肇渊进来。 纪肇渊看着楚九歌眼角红到透明的肌肤,皱了皱眉。纪肇渊走过去,捏着他的下巴,拇指在他眼睑处轻轻抹了一下,“哭了?” 楚九歌觉得自己刚止住的泪又要涌了出来,他顾不上在一旁看戏的亚当医生,无赖地瘪着嘴朝纪肇渊伸开双臂,“快哄哄我。” 纪肇渊挑眉,俯身抱住了他,揉了揉他的头发,“脸没有洗干净,都哭出眼屎了。”楚九歌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听到他贴在耳边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所以别哭了,橙子宝宝。” 亚当医生扭过脸,若无其事地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他咳嗽一声,打断两人的拥抱。 亚当医生递给纪肇渊一个空白的本子,硬质封面上印着憨态可掬的史努比和它的小伙伴们,“Weller把你每一天的异常情绪记录下来,”他抬手指了指楚九歌,“只记和这孩子相关的就可以了。” 楚九歌凑过去好奇地翻了翻,内页打着整齐的横线,就是很普通的笔记本。楚九歌身子前倾,连带着椅子也就只有一个腿着地,纪肇渊胳膊随意搭过去护住他,然后有些困惑地看向亚当医生,“情绪波动与楚九歌行为的关联性观察报告?” “不,”亚当医生笑着摇摇头,“是Weller的恋爱日记。” 第27章 坦诚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真正执行的时候还是有些羞耻的。楚九歌跟自己做了整整一周的心理斗争,决定背城借一,不破不立! 周六的晚上,他背着纪肇渊给洛米发了条短信,邀请洛米一起打球的同时隐晦地提了提自己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 短信刚发出去,他就开始紧张了,连课本上的字都变得扭曲飞扬起来。 楚九歌索性合上书,然后脱力地趴在桌子上。他叼着笔尾,笔尖一下一下地敲击在桌子上,眼神不住地往纪肇渊那里飘。 纪肇渊正襟危坐着承受他的注视,过了一会儿才忍无可忍地停下Ansys分析,然后伸手把笔从他嘴里拿出来。 楚九歌没防备,牙齿猛地闭合差点咬住舌头。他窘迫地盯着自己亮晶晶的口水顺着笔杆滴在纪肇渊干净的指腹上,脑子里像短路一般,一把抓起纪肇渊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纪肇渊没有抽回手,只是挑眉看着他, 当楚九歌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时候,立刻飞快地松开纪肇渊的手指,嘴唇和指尖分离的瞬间还发出“啾”的一声,真是尴尬的要命! “啊啊啊啊~”楚九歌捂着脸蹲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九歌搓搓脸,等脸上的热度退下去后,说了句“我,我先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啊~”便夺门而出,留下一连串有些旖旎的颤抖尾音。 纪肇渊看了眼被大力摔上的门,掐着表数了下自己的脉搏,然后面无表情地打开记录本【恋爱日记 2016-07-16 他舔了我的手指,精神有些失常。 我被舔了手指,心率有些失常。 可能性因素:未知病毒感染,影响心肌功能,传播途径为唾液传播。(样本待提取)】 星期天的早上,楚九歌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纪肇渊被他吵醒,微微皱起眉。 纪肇渊没戴眼镜,眯着眼也只能隐约看到楚九歌匆匆忙忙穿衣服的身影。他眼神有些迷茫,像猝不及防被主人揉乱毛的猫咪,惹得楚九歌凑过去挠了挠他的下巴。 “我,我……”楚九歌碰到他又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我去找洛米他们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楚九歌随便拿了几片面包,就抱着篮球出门了。他晃悠到球馆的时候,洛米和格里斯已经等在门口。 格里斯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有些不耐烦的缩了缩脖子,“你好烦啊,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儿啊?” 楚九歌也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我又没叫你来!” 两个人火气都有点大,洛米赶紧笑着拉住格里斯的胳膊:“宝贝儿你看到了吧。”他踮起脚亲了格里斯一下,“别担心了,去忙你的吧。” 格里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中午一起吃饭。”然后又圈着洛米的脖子狠狠吻了一阵,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楚九歌没想到这俩人这么不要脸,当街就亲的难舍难分。他有些愣,看了看格里斯劲瘦的背影,又转过头看着洛米泛红的娃娃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用这么震惊吧,”洛米嘲笑他,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样东西给他,“喏,这是我用过里面最棒的,昨晚专门出去帮你买的。”洛米叹了口气,握拳锤了下他的肩膀,“我说是帮你买的,格里斯还不信,凌晨一点多从窗户爬进我家……嘶,到现在我腰还有点疼。” 楚九歌做贼一般,飞速地把润滑剂和套套塞进包里,接着一抬头就看见站在他面前笑着的齐威。 齐威扫了眼他还没拉住的包,“藏什么呢?” “他让我……唔唔唔!”楚九歌捂住洛米的嘴,抬脚踢了下他的小腿以示警告。楚九歌把球扔给齐威,赶紧转移开话题,“别磨叽了,赶紧进去吧。” “那走吧,”齐威点头,一手举住球,一手搭着洛米的肩膀把他从楚九歌手下救出来,“天天黏糊在你旁边那个,今天怎么没来?” “你说格里斯啊,”洛米有些发愁,“打黑球去了。” 齐威抿了下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洛米:“他养父现在好一些了吗?” “好个屁!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赌博,欠了一屁股高利债。”洛米愤恨地锤了一下篮架,“我怕那群人再找格里斯的事儿,上次偷偷帮他还了钱,最后反而把我宝贝儿惹恼了,差点跟我闹分手。” 从格里斯平时的穿着打扮来开,楚九歌大约能猜到他家境不太好,但也没想到背后会这么辛苦。楚九歌真情实感地皱着一张脸,眉毛都快绞在一起,洛米看他这样反倒被逗乐了。 “你们就别瞎操心了。”洛米抢过齐威手里的球,往前跑了几步,跳起把球投向篮筐,“我宝贝儿说等明年我考上大学,他就搬过去陪我,然后找个正经工作重新开始。” 洛米转身对他们笑起来,还有些稚嫩的脸上不见阴霾,只有阳光。 楚九歌和齐威对视一眼,楚九歌先伸出手,然后三只手交叠在一起,似乎在这一刻汇集了全宇宙的力量。 ——“那就一起努力吧!” 喊完之后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着,额……好像热血得有些蠢。 齐威轻咳一声,不轻不重地踹了罪魁祸首一脚,“把球捡过来开始吧!” 楚九歌揉揉被踹的地方,乖乖地捡球去了。 可能是“记恨”着一脚之仇,楚九歌甚至能够在齐威带球过半场的时候从他手里抢到球,这放以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今天的球打得出奇得酣畅淋漓,直到齐威不小心失误滑倒才停了下来。 楚九歌手肘撑在膝盖上,伏低身体喘息着。虽然有些累了,他还是得意地扬起眉,“再打一会儿?” “不打了,”洛米摇摇头,下巴朝门口抬了抬,“我宝贝儿来了。” 格里斯走过来,把手里刚拧开的饮料递给洛米。洛米皱了皱眉,“让你别乱花钱了,我自己带着水呢。” “没事儿,”格里斯不在意地抹了把汗,然后声音有些自卑地低了下去,喃喃道:“你可是我的小王子,不能苦到你。” 洛米笑着吻他,还冒着冷气的饮料在唇齿间化作融融春光,几乎快闪瞎旁边两个人的眼。 齐威“啧”了一声,见怪不怪地朝楚九歌耸耸肩,两个人默契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便悄悄走了。 楚九歌看齐威走远后,把背包反背到胸前。正打算仔细研究一下那两样小东西时,手机冷不丁在兜里震了一下。楚九歌吓了一跳,润滑剂从他手中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 楚九歌扫了圈四周,心虚地捡起来握在手里,然后才摸出手机查看新微信。 Weller:【回来吃饭吗?】 楚九歌看了眼时间,吃惊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十一点多了,离某个特定时间不过只剩下两个多小时。他刚缓下来的心跳又重新飚了起来。 楚九歌攥紧润滑剂冰冷的管身,咬了咬牙点了回复。 宇宙第一帅:【嗯,现在就回。】 第28章 午饭有楚九歌很喜欢的香煎三文鱼,但他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纪肇渊看在眼里,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午饭结束,楚九歌收拾碗筷时手一滑差点将两只瓷白雕花的碗掉在地上,纪肇渊伸手扶了一下,把他连同碗一起抱在怀里,“累了?” “咳咳……咳咳咳咳……”纪肇渊用气声在他耳边低语,楚九歌什么都没听清腿就软了,他咳了一阵才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啊?” “问你是打完球太累了吗?”纪肇渊叹了口气,然后接过他手里的碗径直进了厨房,“我洗吧,你去歇一会儿。” “哦。”楚九歌逃也似的奔到客厅,蹑手蹑脚地把书包拎到沙发上。 纪肇渊擦干净手,手里拿着本菲茨杰拉德的《早春》,悠闲地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看了起来。翻了几页后,在好友塞尔文的劝说下,主人公弗兰克冷酷的面具逐渐剥落,内心渴望改变的希冀跃然纸上,而落在他身上有些火热的目光却还依然没有移开。 午休时长差不多能媲美他一天睡眠的人,今天竟然精神奕奕地坐在沙发上,这很奇怪。 他抬起头看向目光来源,有些好奇地问:“不睡觉吗?” “今天不睡了,”楚九歌摇摇头,“想看会儿比赛。”他调低了音量,装模作样地看着电视,手却偷偷伸进了藏在背后的书包里。 润滑剂的使用说明很简单,他已经看了无数遍,背诵下来都不成问题。他握着润滑剂,手心里不断涌出的热汗几乎已经快将金属管身融化。 纪肇渊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回了书中的故事上。 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纪肇渊频率稳定的翻页声、电视里有些扯淡的解说还有他心里的期待,这都加剧了楚九歌的忐忑。这种初恋一般心情让人觉得煎熬,人生所有的第一次加起来都不敌它所带来的紧张。 楚九歌盯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每跳动一格他的心就坚定地沉下去一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等待临终判决的罪犯,已经麻木到视死如归了。 一点五十分的时候,纪肇渊合上书,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走到楚九歌身边,笑着用手背在楚九歌的脸上贴了一下,“干嘛总盯着我,球赛没意思吗?” 楚九歌觉得自己要完蛋了!纪肇渊的体温明明是偏低的,他却觉得刚才那轻柔的触碰像是一块刚从火上拿下来的烙铁,“呲呲”地在他身上烙印下独属于纪肇渊的标签。 楚九歌的心才沉回肚子里没多久,纪肇渊无意的一个小动作又把它扯了起来。他的呼吸在一瞬间急促起来,一颗心生硬地堵在嗓子口,让每一口气都无法顺利到达肺部。这种窒息感让他涨红了脸,计划里他应该风流无限地拉着纪肇渊去滚床单,现在却只能心虚地捧着颗橙子:“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他气息间翻滚着热浪,纪肇渊不用俯下身都能感受的到。纪肇渊觉得他像被饲养员逼着剪指甲的奶豹子,窘迫得有些可爱,“脐橙。” “这个不是 ,”楚九歌咬咬牙,死不要脸地把他拉进了卧室,“给你看看真正的骑乘。” 他把纪肇渊压在身下,急切又毫无章法地吻着纪肇渊。纪肇渊没推开他,反而伸手环上他的腰,任由急红了眼的小豹子随意撒泼。 像是玩脱了一局植物大战僵尸,一大波僵尸冲过来吃掉了楚九歌的脑子。他不再需要矜持和理智,所有的矫情都随衣服一起远离了他。他浑身发热,四肢无力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吻纪肇渊,舌尖舔着干燥的薄唇,恨不得把这个人生吞到心里,和那些不能被理解的爱意放在一起。 两人的衣服在纠缠中脱得七零八落,楚九歌浑身赤裸着,小麦色的肌肤上蒙着一层薄汗,像是刚洗净装盘的一颗美味甜橙。 他仿佛是受了委屈一般,脑袋窝在纪肇渊颈间带着鼻音哼哼唧唧,“纪喵,不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得……我爱你。” 他凌乱的小卷毛一下一下地蹭着纪肇渊的脖子,让纪肇渊觉得心里都痒了起来,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楚九歌把润滑剂挤在指尖,艰难地扩开穴口。他咬着牙,食指和中指一起探了进去,手指每进入一寸都是撕裂般的疼痛,向来都是飞扬着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去。 他表情有些扭曲,眼圈的肌肤泛出不正常的艳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纪肇渊的表情册里有相似例子,他明白这种神情代表痛苦。但他顽石一般愚昧“社会脑”却在这一刻打开了一线天,使他隐约能够直接体会到楚九歌的感受,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 纪肇渊看着楚九歌,有些不舍,这要比十八岁时第一次在实验室杀死小白鼠还要令他心疼。他撑起上半身,更轻柔地把楚九歌搂在怀里,手掌抵着在性感的腰窝处摩挲。 “纪喵喵……”楚九歌哑着声音喊他,伸手握住他硬得要命的阴茎,“你会感受到我的。” 楚九歌大腿到后背的肌肉绷紧到有些颤抖,脖颈高高扬起露出脆弱的喉结。他一点一点坐下去,温软潮湿的小穴颤巍巍地把纪肇渊勃起的阴茎完全含了进去。 纪肇渊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将野性与单纯,性感与可爱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仿若浑然天成一般。 楚九歌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哼声,像是点燃引线的那一苗火光,纪肇渊全身细胞接连被引爆。他紧紧箍着楚九歌发烫的身体,这到底是一场救赎还是灭顶之灾,他都不想再去考虑了。 楚九歌被纪肇渊用力压在身下,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陷进床垫里。他抬手捧着纪肇渊的脸,呻吟声像一锅沸腾的开水,雾白的蒸汽随着猛烈的撞击从他咬紧的牙关溢出来:“我……我全都愿意,我……啊……” 纪肇渊拉过他的手臂,让他环住自己的肩膀,一边亲吻他带着水汽的睫毛,一边用力顶了进去。 “我喜欢你……”楚九歌全心全意地把自己交给纪肇渊,他目光直白却又害羞地红了脸,“喜欢你摸我,喜欢你在我的身体里,我全都喜欢……我最喜欢你!” “唔……”楚九歌被纪肇渊夺走了全部呼吸。纪肇渊吻着他,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子,满怀期待却又小心翼翼。 纪肇渊故意抵住他的敏感点一圈圈缓缓摩擦,牙齿缠绵地咬着他的耳朵,“橙子宝宝?” 纪肇渊带着喘息的气音撞击在楚九歌的耳膜上,他瞬间变成了聋子,只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的声音。 “嗯?”他被折磨得有些意乱情迷,弓起身子想要离纪肇渊更近一些。纪肇渊笑起来,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然后像只撒娇的猫咪一样舔着他盛满汗水的小梨涡,“我的!” 楚九歌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偏头贴着纪肇渊的面颊,呻吟中带着哽咽,“你的!” 太阳渐渐落下山头,卧室的色调从金黄变到橙红,最后到底做了几次,楚九歌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趴在纪肇渊肩头,迷迷糊糊地感受着纪肇渊的手指在自己体内进出,带出粘稠的精液。 “忘戴套了……”楚九歌打了个哈欠,张嘴在纪肇渊肩头咬了一口,“不然现在就可以睡觉了。” “别闹。”纪肇渊知道他懒,放低了肩膀让他趴得更舒服一些,然后食指在微微肿起的甬道里转了一圈,确定穴内清洗干净后才把洗发露打起泡揉在被汗浸湿的小卷毛上。 纪肇渊洗的仔细又小心,热水混着纪肇渊的体温彻底抽走了楚九歌最后一丝清明。他软在纪肇渊的怀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楚九歌睡得香甜,纪肇渊帮他擦干身体又抱回床上,他都没有醒。 纪肇渊刚展开怀抱,身边的人就好像感应到一般黏糊了过来,带着清新的橙香。他脑子昏沉却睡不着,心里有太多的不确定,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摇醒楚九歌,再逼问一遍“橙子宝宝是我的吗?” 他撑起半边身子,看着楚九歌睡熟的脸被晚霞镀上一层凌霄花的颜色。他有些负气,但最终也没舍得叫醒他的橙子宝宝。 楚九歌像一只做了美梦的小奶狗,时不时哼唧两声,然后拿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蹭他的胸口,微小又依赖的动作在一瞬间抚平了他心底躁动的波澜。 纪肇渊抿着嘴笑了,他捏着楚九歌的下巴,在可爱的小梨涡上亲了又亲,“我的!” 第29章 楚九歌是被饿醒的,他刚一动,浅眠的纪肇渊也跟着醒了。两人目光相对,都有些不好意思。 “咕噜噜”的声音打破此刻的尴尬,纪肇渊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肚子,“饿了?”然后又环住他的腰,把他往怀里抱了抱,“疼吗?” 其实纪肇渊的声音清冷得一如往常,但在被窝这么缱绻的地方,竟然也有些说不出的温柔浪漫。先前还兴冲冲要让纪肇渊见识见识“脐橙”的楚九歌,耳朵红得要爆炸。“你,你别说话了……”他翻身抱住纪肇渊,把脑袋埋起来,“我都快饿死了。” 纪肇渊看了眼地上凌乱不堪的衣服,干脆半裸着上身起床做饭去了。楚九歌抱着枕头蜷缩成一团,脑子里全是纪肇渊肩膀上被他啃出来的那几块又青又紫的痕迹。他有些懊恼,不确定纪肇渊心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随意打了场熟人炮?需要负责的一夜情?还是别的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纪肇渊怎么可以这么淡定啊!楚九歌咬牙把一头卷毛抓得更乱,心里非常不平衡。 他病恹恹地起身,舒展了下身体,那个地方被清理得很干净,就是腰有些酸罢了,倒感受到没传说中那种要死要活的不适感。 楚九歌捧着画有恋爱记录表的本子,半跪在书房的地板上发愣。和纪肇渊肌肤相亲,被纪肇渊一边喊着橙子宝宝一边狠狠贯穿,这些都应该让他觉得很兴奋啊。他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无力和失落,像是贤者时间一样。 纪肇渊做好饭上来叫他时,就看到他垂头丧气地趴在地板上,便拽了拽裤子半蹲下来,“不舒服吗?” 楚九歌抬头看他,悻悻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打算伸手揉揉他头发的纪肇渊被问得愣了一下,不确定地指着自己,“我吗?……应该是灵长目类人猿超科。” “我问你的本体呢?”楚九歌转过身趴在纪肇渊膝盖上,“感觉就跟故事里的妖精和书生一样,你把我的精力都吸走了,我整个人都蔫蔫的,还老是胡思乱想。” 他耷拉着脑袋,看起来的确有些没精打采,却可爱得要命。纪肇渊没多想,很自然地低头亲了亲他的头顶,“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被吸干精力的人也是我。” 我的天!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下流话的纪肇渊真是让人受不了! “你,你你你……啊啊啊啊啊啊!”楚九歌挣扎着爬起来捂住纪肇渊的嘴,“你闭嘴,不准再说话了!” 纪肇渊伸手扶了一下他,好脾气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楚九歌有些烦躁,把恋爱记录表撕下来拍在他手心里,“我不画了,你自己来吧,什么时候到了告诉我就行。” 纪肇渊拿过来看了一下,上面被楚九歌偷偷摸摸地提高了好几格,他微妙地勾了勾嘴角,然后把有些皱的记录表展平夹在他的“恋爱日记”里。 楚九歌还坐在地上,从下往上看着他,“能跟我说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吗?”他说着咬了咬下唇,表情有些害羞又有些委屈,“你主动亲我,抱我,还说我是……你的……橙子宝宝,你……明明就是很喜欢我。” 纪肇渊倚在书桌上,双腿放松地交叠在一起,低头看着他却没有回话。 楚九歌脖子仰得有些酸,觉得眼眶也有些发酸。他是个泪腺很浅的人,也怕疼,今天下午被撕裂又被填满,他却连一声痛呼都不敢发出来,生怕在无意间伤害到纪肇渊。纪肇渊此时此刻的沉默让他觉得像凌迟一样,心里比身上还疼,“那……没有很喜欢,也有一点点……一点点点喜欢吧。” 纪肇渊还是不说话,直到他转了转眼球,鼓着腮帮子把没出息的泪憋回去,纪肇渊才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啊?楚九歌悲伤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看着纪肇渊有些傻眼,这是什么意思?需要一个吻吗? 纪肇渊指指自己抿着的嘴巴,然后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纪肇渊你烦死了,”楚九歌简直要吐血,伸手愤恨地锤了下他的小腿,“快点说话!” 纪肇渊笑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触碰到你的时候我才会稍微安心一些,”他毫不羞怯,大方又坦然地抱住楚九歌,放松地被橙香环绕起来,“你很吸引我,我抗拒不了。” “所以呢?”楚九歌问他。 所以呢,这就是喜欢吗?纪肇渊回答不出来。八岁时大脑的扫描图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位于大脑额叶皮层和杏仁核之间的某些情感回路并没有连接在一起,他无法像常人一样轻而易举地感知和表达爱。 纪肇渊叹了口气,“可能是,但我不太愿意承认这是喜欢。” 楚九歌不解,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 “这是不对等的,”纪肇渊说,“我能表达出来的太少,又很奇怪,就显得没有价值。” 楚九歌目光上下扫视着纪肇渊,然后恶趣味地捏住他两颊的肉使劲扯了扯,“亚当医生说你可是自信心爆棚的人啊,这句话是自己想的?” 纪肇渊摇了摇头,“引用自《阿斯伯格综合征完全指南》。” 光线昏暗的书房里,纪肇渊犹如一头困兽,不明缘由地拒绝掉最后的晚餐。楚九歌这时才注意到纪肇渊眼睛一直在躲闪,明显的紧张与不自信,就连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都有些颤抖。 他歪着头耐心地看着纪肇渊,笑得特别满足。 同样都是爱的情感,不过只是和神经系统正常的人们所感受到和表达出来的方式不同,就说明比其他人更缺乏价值吗?纪肇渊踌躇着,拿不定主意。 “别想了,你就是喜欢我!”楚九歌伸手揉开他皱紧的眉头,在他下巴上泄恨地咬了一口,然后吻住他,“快点说你喜欢我!” 纪肇渊被他细细吻着,连指尖都暖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幸运?怎么会这么暖?纪肇渊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个小太阳,暖烘烘得充满了希望。他像一个寒冷的旅人,紧紧地抱住楚九歌,然后低声说:“我喜欢你。”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纪肇渊抱着他转了个身,让他坐在书桌上,然后一边揉着他的后颈,一边有些急迫地吻着他。 楚九歌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被纪肇渊咬破了,铁锈般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他有些不明白纪肇渊怎么会突然这么激动。他放松身体,修长的双腿圈在纪肇渊腰间,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纪肇渊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抚摸,在他胸前用力揉捏了一下,“如果真的没有价值……你还要吗?” 楚九歌浑身骨头都酥了,突如其来的情欲如同泄洪一般,他完全不想说话,只想沉溺进去。纪肇渊舌尖舔过他的锁骨,故意绕着他胸前挺立的两点打圈,就是不肯含进去。 纪肇渊用牙齿轻轻磨着他红肿的乳尖,“要吗?” 楚九歌简直要疯了,他每往前挺一分,纪肇渊就往后退一分,他已经快从桌子上跌下去,依然没法缓解胸前磨人的痒。他双手用力到手指快要陷入纪肇渊的后背,“……我,我就是个……土老板,”他喘息着,下体已经勃起,热烫坚硬地抵着纪肇渊的腹部,“你所有的东西……全都高价买下……全都要。” 楚九歌乖乖地展开身体任纪肇渊为所欲为。他的每一丝触碰,楚九歌都做出最直接最诚实的反应,有多少喜欢全都掏出来给他看。 他仿佛被取悦到一般,笑着半跪下去,然后解开楚九歌的裤子。 楚九歌懵懂间感觉到大腿根部落下细密绵长的吻,接着龟头就被包裹进柔软的温暖空间中。他眼睛不觉红了起来,光是看着跪在他腿间的纪肇渊,他都已经快射出来了。 “你……你不用……”楚九歌手指插进他的发尖,心口不一地挺了挺腰。 纪肇渊亲吻着他的铃口,舔舐过每一条皱褶,然后生涩地含着他的欲望。楚九歌脚趾蜷缩起来,手下用力得都快把纪肇渊的头发揪掉。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这种快感,纪肇渊的牙齿就不小心刮到了他敏感的茎身。 “啊!”楚九歌哆嗦了一下,不可避免地软下去一些,然后一边按着纪肇渊的肩膀从他口里退出来,一边腹诽着为什么不管用前面还是用后面,疼得总是自己啊? 纪肇渊抬头看他,有些茫然,“你不喜欢?” “超喜欢的!”楚九歌不想打击他,抬脚把他勾起来亲了亲,然后把半软半硬的小兄弟塞进裤子,“我就是饿了。” 楚九歌说着肚子还应景地响了一声,他便揉着肚子对纪肇渊眨眨眼,“你看,真的是饿了。” 第30章 一场情事让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比如说纪肇渊终于接受了“纪喵”这个称呼。 那天楚九歌故意逗他,挑起他的性欲后又坏心眼地翻过身装睡着了。纪肇渊开始不懂,只叹了口气,然后揉了揉楚九歌的脑袋,“睡吧。” 楚九歌憋着笑,伸手拽住打算去浴室自己解决的纪肇渊,“纪喵,只要你喵一声,我什么都听你的。” 纪肇渊想了想,生硬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喵。” 虽然是被逼的,但他面无表情卖萌的样子违和得有些可爱,楚九歌被戳得恨不得在床上打几个滚!其实楚九歌也没期待纪肇渊能心甘情愿地满足他的恶趣味,偶尔这么逗着玩一玩,他就很满足了。 后来某个周末,在球场上撒完欢的楚九歌收到一条来自纪肇渊的信息,发送时间是下午两点,也就是一个半小时前,在此之前还有好几条撤回消息的通知。 Weller:【希望你能定期投喂一下小鱼干。】 楚九歌忍俊不禁,连篮球都扔在了一边,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 宇宙第一帅:【你谁?】 Weller:【……】 宇宙第一帅:【咦?不说话我拉黑了啊。】 Weller:【纪喵。】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楚九歌开始肆无忌惮地叫他“纪喵”,完全不分场合。他渐渐也接受了,甚至在人头攒动的超级市场里也能面不改色地应声,然后揪住乱跑的楚九歌,尽量控制住丢人的范围圈。 但无论楚九歌如何威逼利诱,他再也没“喵”过一声,这几乎快成了楚九歌的执念。 到了九月,齐威出发去UCLA,洛米和楚九歌报了十月的SAT考试,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 楚九歌心里没太大把握,只当做试水而已,毕竟再发奋图强短期内也无法弥补人生前二十年的颓废。反倒是纪肇渊,抽了大把的空闲时间给他开小灶,甚至连周末的小鱼干也不怎么提了。 “累吗?”纪肇渊端了果盘放在他面前,顺手捏了捏他的后颈。 “你怎么跟个高三家长似的,要平常心啊纪叔叔。”楚九歌笑起来,身子后仰放松地靠近他怀里,“我觉得我估计有受虐倾向,竟然觉得认真学习的感觉还挺爽的。” 纪肇渊没经历过“炼狱般的高三”,听他这么说倒有些好奇,“高三家长是什么样的?” “我高三那年,我妈没事儿就查营养食谱,一个星期三顿鱼天天都要吃牛奶鸡蛋水果,房间要防噪音,还禁止我爸对我发脾气……差不多就这样吧,家长搞得比考生还紧张。”他扭过来看到纪肇渊若有所思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捧着纪肇渊的脸使劲揉捏了几下,“你可别也来这一套啊。” “不可以吗?”纪肇渊皱了皱眉,“我想为你做些事情。” 楚九歌都能感觉的他的想法,忠诚、诚实、帮助对方、嘘寒问暖,这是他目前所理解并表达出来的“爱”,虽然很贴心,但总有些……刻意。 “不是不可以,这太奇怪了,感觉你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孩子。”楚九歌抿了抿嘴,艰难措辞,“我知道我很多地方都特别差劲,有时候还很幼稚,可我们是伴侣啊,我也想为你做些事情。我想变成那种能闪瞎人眼的大人物,往你旁边一站……”他说着声音有些不自信地弱了下去,“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很相配。” 他在纪肇渊面前从来都毫无保留,透明得像初春融化的溪水,一眼就能看到底。纪肇渊想了想,不再继续揉他的头发,换了个更加尊重更加平等的姿势——握住他的双手,“你要长大了吗?” “你果然是把我当小孩子了!昨天和我老心肝视频的时候,她还说我不知道哪里变得沉稳了很多呢。”楚九歌笑着拿脑袋撞了一下他,然后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个成年人。” 纪肇渊点点头,一面同意他的观点,一面又有些不能接受,“那……你还是我的橙子宝宝吗?” 这简直就是楚九歌的死穴!只要纪肇渊说出“橙子宝宝”四个字,他浑身都软了下来,一颗心瞬间化成一滩水,什么原则底线都没了。他亲亲纪肇渊的下巴,又扯着纪肇渊两边嘴角往上提了提,“当然是!永远都是!” “好,”纪肇渊也蜻蜓点水般地回亲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会改的,你要等等我,不要长大得太快。” 那晚纪肇渊在恋爱日记里写道:【我做错了,他要变成六岁的橙子宝宝。】 楚九歌看到时有些不解,犹豫了两秒就坦然地拿着本子在储物间找到了纪肇渊,“我为什么要变成六岁?” 纪肇渊失落得都没有责怪他的偷看行为,低头瓮声说道:“因为你要长大了。” 他委屈地坐在角落,让楚九歌忍不住想帮他在本子上画一个嚎啕大哭脸。楚九歌笑着在他身边坐下,脑袋枕在他的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全世界都希望我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你却不想我长大。”楚九歌抬手挠挠他的下巴,“能告诉我原因吗?” 于是那天,在储物间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楚九歌听到了一句比阳光、春天还要更温暖的情话。 这源于楚九歌给纪西瓜胡诌的一个睡前童话:比尔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这里有些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民风淳朴,邻里其乐融融。可是比尔是个例外,他有些叛逆,好像浑身长着刺一样,和谁都处不来。后来有一次,比尔把一直排斥他的孩子王给打了,然后一个人逃到了山顶上。在那里他遇到了一株像荷叶一般的植物,翠绿的叶子上坐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红头发小精灵。 小精灵说:“你是从山下来吗?” “是的。”比尔点头,然后给小精灵讲了村庄里发生过的每一件或稀奇古怪或温暖美好的事情。 天渐渐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雾白缥缈的烟,比尔的妈妈在山下扯着嗓子喊他回家吃饭。小精灵正听得入迷,恋恋不舍地挽留比尔:“你可以再陪我待一会儿吗?” “可我回去晚了会被妈妈打屁股的,”比尔抓抓耳朵,“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我妈妈做的红烧肉和玉米排骨是全村庄最好吃的!” 小精灵垂下翅膀,有些难过地看着他脚下的植物,“我不能离开卡特,”他说着抬起了一只脚,那只悬在空中的脚立马就散成微粒挥发了,“你看,如果没有卡特,我就会消失了。” 比尔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精灵花瓣一样的脸颊,小精灵的眼泪在他指尖烫了一下,“那我以后每天都来找你玩,给你讲故事,好吗?” 小精灵含泪的大眼睛又弯了起来,他开心地点点头,在比尔的指尖留下一个蔷薇色的吻。 比尔信守承诺,每当太阳朦胧升起,他就会带着小零食和好玩的玩具爬到山顶来找小精灵玩。他们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起欢笑,一起同仇敌忾山下那个强壮的孩子王,当然也免不了会闹别扭会争吵。 比尔第一次和小精灵生气的时候并没有发觉,直到他们第十次吵架,比尔粗暴地甩开小精灵柔软的求和的手掌,然后他发现卡特猛地拔高了半米,即使他踮起脚尖也触摸不到小精灵红色的头发了。 比尔有些慌张地跳起来,“发生了什么?” 小精灵神情委屈:“如果你对我好,卡特永远都是一株小草,我就可以躺在你的掌心里;可如果你对我不好,卡特就会长得很高很高,”他伸直手臂从胸前划到身后,比了个非常大的距离,“比这还要高,这样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比尔着急地哭了出来,他一边跟小精灵道歉,一边问:“那要怎么样才可以让卡特变小?” 小精灵说:“除非你爱我。” 就是这么一个没有任何理论依据的荒诞故事,纪肇渊记在了心底,同时他还记得第一次吻上楚九歌的小梨涡时,他叫他“五岁的橙子宝宝”。 “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永远是五岁的橙子宝宝,”纪肇渊伸出一只手,摊开干燥温暖的掌心,轻声说,“如果我能表达得再多一点,你就会变成四岁的、三岁的橙子宝宝,就躺在我手心,不会离开。” 楚九歌内心突然涌出来很多难以言明的东西,他握住纪肇渊的手,然后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当我把后背留给你时,我就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可以保护你的成年人。” 他仰起头亲吻他没有安全感的小比尔,把心头血化成了蔷薇色的承诺,“但在你的怀里,我永远是只有五岁的橙子宝宝。” 第31章 楚九歌一直跟纪肇渊强调要平常心,然而他自己却在考试前一天开始有些紧张。 他扔掉笔,有气无力地趴在书桌上,“我觉得我好像不小心点了格式化,跟恢复出厂设置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反正过不了的,”纪肇渊一边偏过头看他,一边盲打完最后一句话,“放松点,已经提前帮你报了十二月和三月的考试。” “我就不应该找你要安慰,”楚九歌被他的直白气笑了,“之前还忧心忡忡的又是辅导功课又是营养加餐,关键时刻你真掉链子啊,纪先生!” 纪肇渊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虽然我也很关心你,但以你现在的程度的确考不出很好的成绩。” 纪肇渊的话永远只能掰成两半来听,否则把自己气死都有可能。楚九歌叹了口气,“你这撩汉技能发挥得也太不稳定了,上一秒还甜言蜜语下一秒就是一盆冷水啊。”他捞过纪肇渊的领子,不由分说地亲了一口,“下次别说话,直接亲我就行了,懂了吗?” 纪肇渊点点头,在楚九歌松开手正打算退回去的时候,揽着他的腰回亲了他一下,只是有点偏亲在了小梨涡上。 “不太够啊……”楚九歌佯装发愁,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纪肇渊歪头看了他一阵,上身前倾压着他又认真吻了一下,“合格吗?” “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听话!”楚九歌笑起来,扑进他怀里使劲揉捏他略显严肃的脸。 楚九歌赖在他身上闹了一会儿,絮絮叨叨说着白天发生的小事儿,渐渐也有些困了。楚九歌吸吸鼻子,打了个哈欠,“我先睡觉去了,你弄完也早点睡啊。” 纪肇渊回答说:“好。”接着把注意力移回电脑屏幕上,处理完今天的工作后才拿出他已经写了不少页的笔记本。 【恋爱日记 2016-10-09 Tips:接吻是解决一切矛盾的关键。一次不够,那就两次。望谨记!】 纪肇渊停下笔,大概是想到了刚才那个橙子味的吻,他浅淡地笑了一下,然后把恋爱记录表对折夹进本子的最后一页。 这张表已经没有用处了,他现在需要做的不是从零到喜欢,而是从喜欢你到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任重而道远,不过他不担心,因为有人在终点等他,进一寸便有进一寸的欢喜。 纪肇渊蹑手蹑脚走进卧室,他熄了灯,然后贴着熟睡的楚九歌躺下。被窝被楚九歌的体温暖得很舒服,他紧了紧怀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也睡去了。 次日清晨,纪肇渊煎了蛋又热了牛奶才上来叫楚九歌起床。 “我……我不想去了,要不等十二月再考吧。”楚九歌裹在被子里耍赖。 纪肇渊站在床边低头看他,“报名费一百刀。” 楚九歌抱头“嗷”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考考考!一百刀也是钱啊,好歹算婚后财产呢!” 纪肇渊看着他匆忙冲进洗手间的背影,抿嘴笑了一下,然后下楼先去吃饭了。 楚九歌简单地冲了个澡就坐在了餐桌旁,头上搭着条毛巾,时不时有水滴顺着额前的碎发滴在桌子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上方的奶胡子,“沐浴露用完了,我刚才挤了半天都挤不出来。” 纪肇渊想了一下,然后点开手机备忘录,“你考完试找个地方等我,我下班之后接你一起去买东西。” “好,那我到时候微信发你定位,”楚九歌咬了口煎蛋,抻着脖子看他都记了些什么,“沐浴露、吐司、三文鱼、番茄酱……润,润滑……” 楚九歌噎了一下,伸手按住他的手机屏幕,“这种东西就不用写了,我帮你记着。” 纪肇渊抬头看了他两秒,然后才将信将疑地点了删除键。 餐桌上一个有些尴尬的小插曲,神奇地缓解了楚九歌的紧张感。他握着纪肇渊削的爱心铅笔,心绪平静地坐在考场上。听着周围人奋笔疾书的“唰唰”声,自己的卷子却有大片的空白,这让他有一丝丝挫败。 纪肇渊之前说学习源于兴趣,但最终都会变成一种责任。他开始有些不懂,慢慢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这个过程痛苦又漫长,他需要改掉一些坏毛病,克服时不时涌上来的懒惰,学会对自己的每一个行为负责。有时候他会很烦躁,陷入到原地踏步的瓶颈期,甚至想一把火烧掉所有的书,干脆放弃一了百了。万幸的是,这种难熬的日子纪肇渊都陪在他身边,用一个吻安慰他。 楚九歌深深吸了口气,竭尽所能答完最后一道题,然后在心里给自己颁了个参与奖。 啊!我怎么会这么棒!他笑着交了卷子,心情一瞬间又雀跃起来。虽然还是有些遗憾,成绩也有可能烂到无法入眼,但真的谢谢自己,总让坚持比放弃多了一次。 他看了看时间,离纪肇渊下班还得一会儿,便和洛米在附近找了个甜品店蹭网络。 洛米出奇得亢奋,一方面是考得还不错,另一方面是因为格里斯买了辆二手车。洛米举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超酷的啊,给你看照片!” 楚九歌不置可否,笑了笑说:“你浑身上下的装扮加起来都够他再买一辆新的了吧。” “不一样的,”洛米认真地摇摇头,“车是我们一起选的,钱是他自己赚的,其他的车只是车而已,但这辆是我们的车。” 情人的眼光威力有多大,楚九歌真是再了解不过了。情人眼里别说出西施,他连王羲之都出来了,就比如纪肇渊给他讲题时在废纸上随意写的公式,他都觉得好看得要命,巴不得整理成册收藏起来。 有情饮水饱么,楚九歌笑道:“好吧,的确很酷。” 洛米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身后仿佛晃动着一条隐形的尾巴,“威哥不是进UCLA的校队了嘛,我们打算最近把车好好修整一下,喷个新漆什么的,然后下下周去看他。你要不要一起?” “当然要啊!”楚九歌好久没和齐威联系,有些惊讶他这么快就能被选进校队。 “威哥高四之前连爆扣都做不到,我们教练说他的身高让他很难有所突破。他以前没这么拼的,打球都特别随意,”洛米叹了口气,“可他现在完全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凯利。” 楚九歌突然想到齐威手腕上那只形影不离的腕带,瞬间睁大了眼睛,“凯利?” 洛米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然后说:“全美排名第一个高中生啊,命中率奇高,当时我们学校全是来挖他的球探。” 楚九歌点头,心想大概就是偶像效应吧。他对美国高中生篮球不太了解,之前偶然看过决赛的视频,对前年夺冠的雄鹰队的华裔小前锋谭修竹印象深刻。谭修竹中投稳定罚球精准,整个赛季下来几乎没有人能封盖他的跳投,成为那年当之无愧的高中生明星,楚九歌隔着屏幕完全被他的球技所折服,私下也偷偷模仿过他的动作。 “要不是因为……”洛米正要说什么,楚九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讲了几句话,然后对洛米抱歉地笑笑,“有人来接我了,我得走了。” “你之前问我要那个,是不是……”洛米微妙地停住话头,然后笑着看他,“男朋友?” 楚九歌指了指门口停着的车,纪肇渊也恰好降下车窗看了过来,对他笑了一下。 “不是男朋友,”他冲洛米眨眨眼,语气不自觉地有些炫耀,“是家属。” 作者有话要说:  “任重而道远,不过他不担心,因为有人在终点等他,进一寸便有进一寸的欢喜。”原话是偶像胡适说的——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第32章 天气变化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从甜品店到购物街短短二十分钟的车程,大雨倾盆而下,路上滞留了不少车辆,一瞬间拥堵起来。 雨刮器在车前窗快速地来回刷动着,依然赶不上雨水击落下来的速度。纪肇渊皱起眉,混在车流中艰难地往前挪动。 “纪喵,”楚九歌靠在座椅上,偏过头说,“如果我说我想报UCLA,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自不量力?” 纪肇渊犹豫地看着他,身体往这边倾了一点。楚九歌愣了一下,赶忙抬手按了一下他的嘴,然后笑着说:“不用安慰我,我就是咨询一下你的意见。” “是有点难,”纪肇渊如实说道,“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成绩只是一方面,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文化特色,也更倾向于选择与自己相match的学生。更何况你才刚开始,低谷期反而是最适合追赶的时候。”他顿了两秒,空出一只手捏了捏楚九歌的手指,“不要担心。” 纪肇渊很认真地把利弊分析给他听,没有过分褒奖却隐隐带了些回护。 楚九歌对他眨眨眼:“我在你眼里应该算是支潜力股吧……” “不是,”纪肇渊摇头,然后抿了抿嘴巴才再次开口说道,“2014年世界人口达到72.08亿,其后的每一年都在不断增长。” 楚九歌用了些力气反握住他的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评价类的话语应该要避免绝对性和主观性,”纪肇渊目光清明,耳朵却泛出一线红:“但在我眼里,你就是这七十多亿人中的第一名。” 楚九歌想象不到他是怎么逼着自己说出来的。这种正常人信手拈来的情话,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违背了客观规律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和他多年信仰相悖。 “宝贝儿,”楚九歌笑起来,笑容暖得似乎能蒸干整个城市的雨,“现在可以亲我了。” 楚九歌靠过去捧着他的脸,然后他们在红灯前,雨幕下,温暖安静的车厢里,交换了一个柔软的吻。 车开进停车场时,雨已经小了很多,他们挤在一把伞下,快速地跑进商场里。 两个大男人逛超市,最大的好处就是节约时间,尤其在纪肇渊还列了购物清单的情况下。沐浴露换了新的味道,还额外多买了两盒培根和芝士,但直到结完账回到车上,都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被删掉的那样必需品。 楚九歌有些饿,当即便拆了一袋薯片,先给纪肇渊塞了一片,“对了,我下下个周末可能要跟跟洛米他们去UCLA玩儿。” 纪肇渊拐上主道提高车速,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楚九歌“嘎吱嘎吱”吃着东西,却依然停不下嘴。他含糊不清地跟纪肇渊讲:“洛米他爸爸现在每天都监控着他,他和格里斯搞得像是现代版的王子和灰少年一样,”他咽下口里的食物,喝了口水,“这两个未成年人有时候真是冲动得让我都很操心。” 纪肇渊瞥了他一眼,“你不冲动吗?” “不啊,”楚九歌否认得理直气壮,“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等到圣诞的时候送你一个大惊喜!” 纪肇渊挑眉,看起来对礼物并不是很好奇,“你可以提前订机票,圣诞假期时候回国看看家人。” “那你呢?”楚九歌问他。 纪肇渊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往年都是回Orange County待几天,然后在实验室和书房两点一线间耗完整个假期。他想了想,低声说道:“应该和平时一样吧。” 楚九歌半倚在车窗上,手掌支着脑袋看他,“那你想和我一起吗?去看看到底得多么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养出我。”他说着倒是把自己逗乐了,眼睛里似乎淌着一湾溪水,“想吗?” 楚九歌胸有成竹地看着他,手指放松地在膝盖上一点一点。 过了一会儿,纪肇渊轻轻回了声:“想。” 楚九歌得意地打了个响指,然后笑说:“想干嘛?” 纪肇渊抬头看他,会意笑了起来:“想和你一起过圣诞节。” “这就对了,”楚九歌凑过去亲亲他,“你以后主动一点,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就好……我不可能拒绝你的。” 纪肇渊抿抿嘴:“我还想去你奶奶的书店里看一看。” “我奶奶的书店?”楚九歌疑惑起来,有些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 仿佛被他的态度刺了一下,纪肇渊背部猛地绷紧起来。他打开音乐放了首歌,小心翼翼地措辞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接你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放了这首歌,当时你说……”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楚九歌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说我奶奶书店里有两张签名版的《Channel Orange》,还说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对吧?” 纪肇渊点头,神情放松了些许。 “你明明就很想去啊,我如果刚才不问的话,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圣诞?”楚九歌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办啊,我们两个好像都有些不自信。” 纪肇渊感知不到他的情绪,像是蒙着双眼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踏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安全感。而他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急迫地想在纪肇渊爱上他之前变成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这种如履薄冰的相处模式,终有一天会从内部土崩瓦解的。 楚九歌看着车顶,伸手戳了戳纪肇渊的大腿,“纪先生,帮忙想个办法?” 纪肇渊压住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又说了一遍:“自信一些,你是我的第一名。” 楚九歌笑道:“完了?” “嗯。”纪肇渊点点头,两只手重新握回方向盘上。 “那你怎么办?”楚九歌问,“不管自己了吗?” 纪肇渊垂下眼帘:“我可能需要你来安慰我。” “撒娇呢,”楚九歌又戳了他一下,“我觉得我能说的都说完了,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纪肇渊沉默了几秒,试探道:“就说……你知道了。” 楚九歌皱了皱眉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我、知、道、了。” 他完全懵了,到底应该知道什么才会让纪肇渊有安全感?他翻来覆去想了一路,最后还是问出了口:“我应该知道什么?” 纪肇渊看着他,眼神隐忍地摇摇头,不肯说话。 楚九歌突然意识到,他们早已经不是最原始的状态,他不能拿最初的观念来往纪肇渊身上套。他有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在一瞬间被飙升的心跳推到了嗓子口。 楚九歌盯着纪肇渊的眼睛,有些孤注一掷地问:“你喜欢我,你想让我知道的是这件事吗?” 一句话正中红心,纪肇渊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缓缓缓缓地点了下头。 楚九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担惊受怕啊?”他捞过纪肇渊的脖子,两个人凑到后视镜前面,“看看你的眼睛,再看看我的眼睛,瞎子都知道我们是互相喜欢着的。” 是啊,你的眼里只有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喜欢我? 楚九歌摸摸他的睫毛,又睁大眼睛笑着指了指自己瞳孔里放着的那个小人,“看清楚了吗?” 纪肇渊也笑起来,靠过去和他轻轻碰了一下脑袋。相触的头部还没分开,车子猛地往旁边偏了一下,撞在了家门口的垃圾桶上。 楚九歌吓了一跳,抬眼就看到一道白影窜进车下面。他和纪肇渊对视一眼,然后立马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楚九歌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往里面看,车底很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一团瑟缩着的影子,还不断发出微弱的呼叫。他仰头看了看纪肇渊,接着捞了下裤子,贴着潮湿的地面爬了进去。 叫声突然停了下来,纪肇渊蹲下来按着楚九歌的小腿,“是什么?” 楚九歌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只是声音隔着车体显得有些闷:“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纪肇渊是无神论者,自然是不信这类荒诞的概念。 楚九歌左扭右扭地从车底下蹭出来,浑身脏兮兮的,怀里抱着一个比他更脏的小东西。他开心地捧着小东西转了个圈,然后举到纪肇渊面前,“你看,她回来看你了。” 第33章 楚九歌小的时候就常听奶奶讲人世轮回和淹没在彼岸花海中的奈何桥。听得多了,便也就信了。 他怀里的小奶猫依稀能看出原本应该是白色的,一双蓝眼睛半眯着软软地靠在他胸前。他的视线定格在耳朵后那一块黑黄相间的印记上,和纪肇渊童年时喂养过的那只流浪猫如出一辙。 “我奶奶说如果心中执念太深,喝了孟婆汤还去不掉的那些思念就会变成身上的一处记号。”楚九歌捏了捏小白猫的耳朵,“她一定是太想你了,所以这一世又回到了你身边。” 为什么所有的歪理由楚九歌说出来都会变得很温暖?纪肇渊坦然接受了这种“前世今生”的说法。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猫,却又悬在空中犹豫地没落下去。 楚九歌笑起来,握着他的手慢慢放在小猫柔软蓬松的背部,一下一下抚摸着瘦骨嶙峋的小猫咪,“我们留下她吧。” 纪肇渊手指有些颤抖,声音也是:“好。” “小宝贝,”楚九歌低头蹭了蹭小猫的脑袋,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这一路辛苦你了,欢迎你回来!” 他们连家门都没进,撞倒的垃圾桶也没扶,两人像是刚生完孩子的小夫妻一样,慌手慌脚地抱着小猫直奔附近的宠物店去了。 “纪喵,”楚九歌一边逗小猫一边跟他讲话,“你身上有胎记吗?” 纪肇渊摇摇头:“没有。” “我也没有,看来我们俩上辈子都是清白的。”楚九歌笑起来,“下辈子我肯定就有了。在脚踝印一只藏青色的小猫咪,然后我一年四季都穿九分裤,让你一眼就能认出我。” 纪肇渊扫了他一眼,眉角眼梢都柔软下来,“那我就在胸口留一颗橙子形状的红朱砂。” “这不公平啊!”楚九歌嚷道,“难道要让我见到一个人就扒掉他的衣服,看看是不是你吗?”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就想当一只流浪猫。”纪肇渊不知怎么地突然偏过了头,静默了一阵才瓮声道,“蹲在你放学的路上,等你带我回家。” 楚九歌被他说得心里一酸,下手力道没控制好,不小心弄疼了小猫。小猫先是咬了他一口,然后看他脸色不好,又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软乎乎地舔着刚才咬到的地方。 楚九歌勾起食指挠了挠小猫的下巴,扭过头看着他:“用不着下辈子,我早就已经把你带回家了。”他把小猫放在中央扶手箱的杯架里,倾身过去也挠了挠纪肇渊的下巴,“我养着你们两只,你是大宝贝,她是小宝贝。” 纪肇渊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低头看了看在变速杆上磨爪子的小猫,突然开口说:“我想给她起个名字。” “嗯?”楚九歌有些惊讶,他看看小猫又看看纪肇渊,“好啊,叫什么?” 纪肇渊依次指了指自己、小猫和楚九歌,然后说:“Love。” 楚九歌了然地笑起来,车前窗若隐若现地映出他们仨的影子,不论从左往右还是从右往左,谁是主语谁是宾语,两个人都被这只名叫“Love”的小猫牢牢羁绊在了一起。 楚九歌抱起小猫,捏着她脖子后面的软肉,“小宝贝,你以后就叫‘Love’了。” 纪肇渊问宠物医生要了张单子,填好联系信息后,勾选了洗澡和体外驱虫。Love性格很好,整个过程中出奇得乖,只除了放进烘干箱时有些害怕,爪子搭在透明板上着急地冲楚九歌喵喵叫。 楚九歌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宠物只有豆豆狗,而豆豆狗又很皮实,吃喝都不挑也不需要人操心,所以他基本上没有什么饲养宠物的经验。他和纪肇渊像小学生一样端坐在医生对面,老老实实记下医生说的话。 医生在Love耳边拍了下手掌,Love依然无动于衷地玩着楚九歌的手指。医生朝他们摊摊手,“很多蓝眼睛白猫都是白子,有一定几率会遗传性耳聋,Love就是。” 楚九歌笑着摸了摸Love的小肚子,抬头和纪肇渊对视一眼。纪肇渊开口问道:“那我们需要注意什么吗?” 医生似乎松了口气:“走动的时候注意不要踩到她就可以了。猫咪的触毛能够感知到周围微小的震动,不会有太大影响的。Love有两个月大了,下周可以带她过来打疫苗。还好她两只前爪上都有猫癣,开的这几样药要按时给她涂。” “她有两个月了?”楚九歌捏着Love的爪子左右看了看,“怎么感觉这么小啊。” “她很健康,就是有些营养不良。”医生笑着说,“用猫粮拌一点白水煮的鸡胸肉喂她,一天喂两次就可以了,千万不能给她喝牛奶和生水。” 楚九歌点点头,看纪肇渊记好最后一个字,才站起来谢过医生。 他们又买了猫砂、猫厕所、猫窝、爬架和一堆猫咪吃的零食,把后座堆得满满当当。Love站在楚九歌腿上踩奶,小爪子一伸一缩可爱极了。 Love歪着脑袋看他,杏仁圆眼里似乎被谁撒了一捧星辰进去,还古灵精怪地对他挤了挤眼睛,像抛了一个媚眼一样。 楚九歌捂住心口躺倒,一边揉乱她的背上的毛,一边扭过去对纪肇渊说:“小宝贝的眼睛好漂亮。” 纪肇渊垂眼扫过来,不声不响中仿佛带着一道凌冽的风。 楚九歌立马凑过去亲了亲他:“大宝贝也是!” Love被挤在中间,不舒服地“喵”了一声,伸出爪子挠了一下纪肇渊,不让他再靠近。 楚九歌左亲亲右哄哄,不禁有些头疼。Love才不管那么多,伸了个懒腰后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舔毛。 楚九歌苦笑:“你犯得着吃一只猫的醋吗?” 纪肇渊低低“哼”了一声,目视前方开着车,一言不发。 Love这个小聋猫也是很会搞事情,刚一察觉到他的注意力转向纪肇渊,就灵活地爬到他胸前,软软的小肉垫按住他正在说话的嘴巴。 “唔……”楚九歌揪揪她的小胡子,从后座拿了一包零食拆开给她,“小宝贝乖一点,给你吃小鱼干好不好?”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猛地想起来自己早上还信誓旦旦说绝对忘不了的,但似乎在超市里遗漏了什么。纪肇渊也恰好看过来,气氛一时之间冷得让人害怕。 楚九歌呜呜咽咽着想蒙混过关:“那个……我……” 纪肇渊不由分说地踩了刹车,接着掉头拐了回去。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成人用品店,他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下来。 纪肇渊俯过身打开楚九歌那边的车门,一面拎过赖在他怀里的Love,一面朝那家店抬了抬下巴,“去买我的小鱼干吧。” 第34章 Love虽然看着又瘦又小,但战斗力和饭量都还蛮惊人的。纪肇渊在客厅给她圈了一小块地方作为私人领域,并且严厉警告楚九歌不许把她带进书房和卧室。一人一猫拉开战线,相处得十分艰难。 “我还跟纪肇渊说你一定是想他了,”楚九歌蹲在正埋头苦吃的Love身边,揪揪她的小耳朵,“你看看你,这不是打我脸么。” Love的耳朵抖了抖,“喵”了一声继续吃她的白水鸡胸肉。 楚九歌叹了口气:“宝贝儿你给我点面子,拿出对我的十分之一柔情去跟纪肇渊撒个娇呗。”他抱起Love,在她粉嫩的小鼻子上亲了一口,“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放你下来了!” Love的小爪子轻轻拍在他脸上,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喉咙里咕噜噜响了一阵然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小脑袋。 纪肇渊从书房拿了一个宝蓝色的小盒子下来,挤开Love坐到楚九歌身边。Love反射性地伸出了爪子准备挠他,在楚九歌“温柔”的注视中又缓缓收了回去,舌头舔了下小肉垫,哼唧着从沙发上跳了下去。 纪肇渊看Love跑远后,才把盒子打开,取出两枚戒指放在楚九歌手心。 “哇!”楚九歌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我们俩手指粗细一样呢。” 纪肇渊满头黑线:“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吗?” 楚九歌又仔细地端详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纪肇渊无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收据:“重新换了比较贵的那一款。” “啊啊啊?”楚九歌吃惊地看着收据上多出来的那个零,“你什么时候去换的?” 他咋咋呼呼地把Love都引了过来。Love轻盈地跳上他的膝盖,仰着脑袋看着神色迥异的正牌铲屎官和总是妄想抢走她家铲屎官的两脚兽。 纪肇渊佯装无意地把Love往旁边推了一点,同时靠近楚九歌的耳边,轻声说了一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日子,接着说道:“之后的第二天。” 虽然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主动的是楚九歌,但他一直都无法像纪肇渊这么坦荡。也算是因祸得福,纪肇渊不懂感情,自然也少了很多尴尬,每次情动的时候就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喜欢你,我想要你。” 楚九歌觉得自己都要溺在那双眼睛里,就像现在一样。 他拍拍有些烧红的脸颊,打哈哈道:“我说怎么定款戒指两三个月都寄不回来,原来你又换了一次啊。” 纪肇渊抿抿嘴,低头看看两枚戒指的内圈,然后捏起其中一枚不疾不徐地戴在了楚九歌的无名指上。 楚九歌翘着手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戒面上一点装饰都没有,朴素得像是从两元店里买来的,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地越咧越大。他正准备拿过另外一枚帮纪肇渊戴上,却被纪肇渊抓住了手。 “嗯?”楚九歌不解,歪头看着他。 纪肇渊笑了一下,拇指隔着戒指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然后把戒指往下卸了一些:“我做的。” 所有奥妙都藏在了不起眼的戒指里面,随着戒指缓缓下移,他手指的肌肤上显露出一个橙子形状的小压痕。 楚九歌凑近一些,使劲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这……” 纪肇渊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然而满脸都写着“快夸我”三个字。 楚九歌带戒指的那只手抚上他的左脸,让他和自己对视着,“大宝贝你太棒了!我好喜欢。”楚九歌亲了亲他的嘴角,接着拉起他的手:“我帮你戴吧。” 纪肇渊眼睛里全是笑意,嘴角却还抿得平平展展。他无名指微微上翘,视线笼罩住楚九歌,然后点了点头。 楚九歌模仿他刚才的一套流程,帮他戴上戒指,在按压戒面之前,笑着低头吻了吻他的手指。 楚九歌满怀期待地移开戒指,但看到图案时舌头却打了个结:“我,我还以为会是只小猫呢……这,这是什么?Apple的标志?” 纪肇渊有些负气地把手收回放在背后:“是被咬了一口的橙子。” “啊?”楚九歌有些傻眼,愣了几秒才捞过纪肇渊的胳膊,伸出自己的手指和他的放在一起对比。 的确是一模一样的橙子形状,圆滚滚的带一片菱形的小叶子,只是纪肇渊那个缺了一角。 楚九歌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要缺一块啊?” 纪肇渊反握住他的手不肯松开,语气竟然有些无赖:“因为被我吃掉了。” 纪肇渊垂下眼睛,原本就薄的唇更是抿得快没了。楚九歌觉得他此刻变成了一个幼稚的小孩子,气鼓鼓的却不肯跑开,就在周围别扭徘徊着等人去哄。 楚九歌笑起来,弯着腰凑到他眼睛下方:“那再给你咬一口。” 纪肇渊闻声看向他,他还是笑,半躺在纪肇渊怀里不躲不闪。纪肇渊觉得奇怪,为什么就只是看着他笑,自己也慢慢笑了起来,好像所有心情都有了归属一样。 “不咬你,”他低头在楚九歌的小梨涡上啄了一下,“我就亲亲你。” 他坦荡地说着心里的想法,声音低沉又轻,楚九歌像是被高压电击中一般,手脚都开始发麻。 两人之间的粉红电波弥漫开来,还没旖旎多久就被一旁的Love打断了。Love挤到他们之间,半躬着身体朝纪肇渊“喵咪”,浑身绒毛都炸了起来。 楚九歌头又疼了起来,终于体会到为什么想过二人世界的夫妻千万不能养孩子。 纪肇渊斜睨了Love一眼,当着她的面又亲了亲楚九歌,这下彻底惹毛了坏脾气的小猫。 “哎,你这个人呐……”楚九歌抱起呲着牙乱叫的Love,笑着拍了一下纪肇渊的手,两枚戒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纪肇渊心满意足,挑眉问道:“我怎么了?” “没怎么,”楚九歌一手搂一个,也不知道是对哪个宝贝说的,“我太喜欢了!” 拿到戒指的第三天,他们带着Love去了趟Orange County,压着死线举办了仪式。 政府授权的人为他们见证,他们跟着证婚人念了誓词,Love绕着他们乱跑,伸着爪子去扑那只可怜的小飞虫。 证婚人微笑着,请他们交换戒指。 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可他们手握着手,相视一笑,就完全没有遗憾了。 “By virtue of the authority vested in me, as a Deputy commissioner of Marriages for the Orange County, I now pronounce this couple, united in marriage under the laws of the State of California.”证婚人合上手中的书,向后退了一步,“You may now kiss each other!” 风从窗户外面掠过,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温暖,卷起一地金黄。Love没扑到的那只小飞虫在楚九歌眼前呈螺旋状飞过,缠绕出他们的点点滴滴,朦胧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们在夏初相遇,又在温柔的深秋正式成婚。楚九歌觉得他可以在一年中的任何一个季节爱上纪肇渊:春天的时候可以,因为那时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纪肇渊是他的锦上添花;夏天的时候也可以,因为那时天气炎热他也炎热,纪肇渊是他的一池清泉;秋天的时候当然没问题,他要在落叶归根之时让纪肇渊在Orange County里完全拥有my little Orange;如果是冬天,那最好不过了,苍茫大地冰封万里,他的世界里就只开着纪肇渊这么一朵花。 交叠的掌心沁出了汗,不知道是谁的手指先颤抖了起来。纪肇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可以吗?” “你还问……”楚九歌觉得自己都快哭了,他吸吸鼻子,唾弃了纪肇渊一下:“快点!” 纪肇渊亲吻他,只是嘴唇相贴却如同亲吻到了灵魂。 纪肇渊闭上眼睛,手下的颤抖终于止住了,他献祭一般更紧更紧地握住楚九歌,就好像从此以后他的生活再也不会受到任何外来的影响。 好像比最喜欢还多了一点,纪肇渊心里思考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我爱……唔” “不行!我先说。”楚九歌强势地吻住他,“我爱你。” “真巧,”纪肇渊轻轻在他泛红的脸上咬了一口,“我也是。” 第35章 从他们回到伯克利后,第一个赶来向他们表达祝福的是老麦汀夫妇。 麦汀先生手里拎着一盒精致的手工曲奇,而麦汀太太端着一盘兔子形状的柠檬小蛋糕,“前天小九从我们家门口路过,连路都不看,就傻兮兮地盯着手指上的戒指。”她慈爱地笑起来,把盘子往楚九歌面前送了送,“祝你们新婚快乐!” 纪肇渊看着熟悉的雕花白瓷盘,半笑不笑地斜睨了楚九歌一样,他瞬间就想起了当初那个初来乍到厚着脸皮去讨吃食的自己,接着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一边道谢,一边将麦汀夫妇招呼进来。 麦汀先生和纪肇渊对坐着下国际象棋,麦汀太太和楚九歌坐在沙发上闲聊。她解开手工曲奇的包装,逐一拿出来给楚九歌看,“已经帮你们包装成小份了,可以直接拿给同事和同学,结婚这么开心的事情必须要分享!” “好,全都听美女奶奶的!”楚九歌笑着点头,弹了一下Love凑过来的小脑袋,“你不能吃。” 麦汀太太惬意地饮了口茶,然后抱起Love往后靠了靠,半眯起老花镜后的眼睛,“Weller变了好多。” 楚九歌笑着抬头,冲她调皮地挤了挤眼睛,“那肯定是因为我!” “小混蛋,”麦汀太太白了他一眼,“一定要记得一句话,婚姻关系中可以生气可以吵架,但千万不能使用冷暴力,沉默是最容易引起矛盾也最伤害感情的。” 楚九歌认真起来,郑重其事地看着麦汀太太,“我明白。” “知道我为什么只跟你讲,却不和Weller说吗?”麦汀太太问他。 纪肇渊在外人看来只是个不善言谈的高冷男神,并不会联想到精神疾病或阿斯伯格上面,楚九歌不确定麦汀太太是否知道纪肇渊的情况。他沉思了一阵,试探地说:“可能是我比较好说话?” 麦汀太太狡黠一笑,豁豁牙都露了出来,“因为我愿意!” 楚九歌无语,只能任由老顽童一般的麦汀太太耍了一次又一次。 麦汀先生下完三盘棋,险胜纪肇渊。他拄着拐杖站起身,走过来把麦汀太太鬓边的头发夹到耳后,“我们走吧,小九都快被你气哭了。” “今天就先放过小混蛋,”她意犹未尽地又摸了几下Love,搀扶着麦汀先生朝他们点点头,“那我们就先走了,小饼干不能放的,明天记得送出去。” 楚九歌连连答应下来,目送他们手牵手慢慢走远后,扭过头对纪肇渊说:“明天我要去UCLA玩了,我们一人分一半吧。你带给同事,我拿给齐威他们。” 纪肇渊说:“好。” 楚九歌笑着又取了个餐盒出来,把蛋糕和饼干按一比一的比例装进去,还在盒子外加了张卡片,上面画着一只抱着橙子的卡通猫咪。他捏捏纪肇渊的手指,然后把戒指往下取了一些,傻笑着看着那块压痕,“好开心啊,迫不及待地想说给全世界听!” 纪肇渊半倚在餐桌旁,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说什么?” “我结婚了,快祝福我。”楚九歌舔舔嘴角,“快重复一遍,明天就这么说。” 纪肇渊笑起来,认真复述道:“我结婚了,快……”他有些说不出这么任性的话,于是就换了一个词,“请祝福我。” 楚九歌仰头看着他,鸡尾酒一般的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晕染在他周围。他们对视着,瞳孔中只剩下对方。 “祝你们即使争吵也会很快和好,祝你们拥有秘密却又互相坦诚,祝你们彼此相爱一日比一日年轻。”楚九歌抻着脖子亲了亲他,“可以吗?” “可以。”纪肇渊点头,俯身抱住他,充实到再也没有别的野心。 第二天凌晨五点不到,楚九歌就迷迷糊糊地被吵醒了。他皱着眉头爬到床边,看到洛米在小院门口欢快地冲他招手,格里斯还在死命按着那辆破烂二手车的喇叭。 楚九歌抓抓头发,朝他们喊:“你们消停点好吗!我现在就下去了。” 纪肇渊也醒了,翻身看着他,“要走了吗?” “嗯,”楚九歌迷蒙着眼睛又趴在他身上赖了一阵,“我走了啊,你记得去学校时候把饼干带上。” 纪肇渊勾着他的小拇指,低声说:“明天……早点回来。” “知道了,”楚九歌笑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不会忘掉你的小鱼干的!” 楚九歌走后又过了两个小时,纪肇渊才起床。他给Love开了个新罐头,又去院子里转了一圈浇了浇水,然后才提着餐盒上班去了。 因为周末的原因,办公室的气氛要比工作日里闲散不少,他到的时候几个同事正围在一起瞎聊。 纪肇渊把餐盒放在公共桌子上,按照楚九歌的要求把小蛋糕围着那张卡片摆成了一个心形。他看着卡片上的简笔画想了想,又有些舍不得,便悄悄揣回了自己兜里。 有女同事看到他,一脸惊喜地踩着高跟鞋跑过来,“Weller,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吗?” 其余的几个同事也都好奇地围了上来,纪肇渊觉得喘不过气,有些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攥紧了他的戒指,“是。” “好可爱啊!”女同事掏出手机给兔子蛋糕拍了张照片,“我可以拿一块吗?” “就是送给你们的,”纪肇渊比了个“请”的手势,目光在触到戒指的时候逐渐放松了下来。他抿了抿嘴唇,认真说道:“我结婚了,请……” 他还没说完,正吃着小蛋糕的女同事就惊呼了起来:“新婚快乐!” 纪肇渊浅浅笑了一下:“谢谢。” 其他同事也都从善如流地领了自己的小蛋糕,一人一句祝福着他,然后话题渐渐转移到别的八卦上面。 纪肇渊站在他们中间,手上那枚小戒指仿佛吸血鬼的护身符,竟让他隐去了那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即使沉默不语,也不会被排斥在外。 大家热火朝天地聊着,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一闪而过的两道身影。 “你还好吧?”康莱丽把林昱拉到电梯口,“我陪你在外面待一会儿。” 林昱咬了咬下唇,轻声问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输么?” 康莱丽叹了口气:“可是他已经结婚了,你也该往前看看,总会遇到合适的……” “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林昱勾起一边嘴角,眼睛里有着支离破碎的残忍,“因为Weller是阿斯伯格。” 话说到这里,康莱丽自然就懂了。正常人谁会愿意和一个精神有毛病的人在一起生活,你爱他你恨他你的所有情绪都如同对牛弹琴,你除了伴侣之外还要承担起聆听者和引导者的责任,你要断掉很多社交活动只为配合他的步伐。 人类都会倾向于容易的生活,这么难受的事情,没有人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的。 她吃惊地张了张嘴,哑了好几秒才能发出声来:“那……Weller的结婚对象知道这件事?” 林昱靠在墙上,沉默地看了看她,任由她脑补出与事实完全背离的剧情。 康莱丽出离得愤怒,她跺了下脚,画了精致妆容的脸也涨红起来。她强迫自己深呼吸,然后咬牙问林昱:“你确定他是阿斯伯格患者?” 林昱点了点头:“我确定。”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填表那天你明明有机会提醒那个男生的!”康莱丽瞪着他,手提包甩在他的身上,接着跑回了办公室。 大家还围在一起漫天胡侃,喜欢甜食的女同事又拿了一块小蛋糕,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康莱丽,“康,你怎么才来!”她朝康莱丽招招手,“快过来尝尝,Weller给我们带的,他结婚了!” 康莱丽没应声,她直直盯着纪肇渊,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向他走过来。 “我们一直都觉得你只是不爱说话,性格有些古怪罢了。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么恶心!”她冷笑着,把女同事递过来的小蛋糕摔在地上。 大家都愣住了,女同事最先反应过来,赶忙拉着康莱丽的胳膊,“康,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康莱丽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她手指指向纪肇渊,“你这句话应该问他!” 纪肇渊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小蛋糕,失望地皱了皱眉。康莱丽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一句祝福而已,为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大约是康莱丽的气势太强,大家都没敢插话,连女同事都不自觉松开了手。她冷哼一声,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要我说下去吗?”然后用口型说道:“精神病。” 纪肇渊后背僵直,他努力握紧戒指,生怕下一秒就不自主抽搐起来。这种场景他小的时候经常遇到,第一次就源于他的生父。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所有人都狰狞起来,一边戳着他的脊梁骨,一边告诉他“你有病!” 康莱丽依然没有解气,她瞥了眼被纪肇渊护起来的戒指,“就你这样的还敢结婚,你想害谁啊?!” 第36章 林昱进来把纪肇渊推了出去,“你现在状态不好,你等我一下,我开车送你回去。”他又扭过来对愣住的众人笑了笑,“都散了吧,小A帮忙清理一下地面。” 康莱丽看了他一眼,走回自己的隔间坐下。 林昱无奈,走过去靠在她的隔间板上,“干嘛这么冲动,闹得彼此都下不来台。” 康莱丽抿着嘴:“我……”她摇头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林昱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大家都不要再提了,我先送Weller回去。” 他出来时纪肇渊正站在走廊的窗边打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墙皮,竟然还孩子气地嘟了嘟嘴,像撒娇一样。 纪肇渊抬头看他,然后朝他递了递手机。他一时有些错愕,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走过去接起电话。 楚九歌到的时候齐威还在训练,他们便先在校园里随意逛逛,然后在体育馆门口等齐威结束。 楚九歌感叹道:“明年的这个时候,希望我也能站在这里。” “怎么?”洛米挑眉,“你也要考UCLA?” 洛米语气中的讶异让他有些不爽,他哼了一声:“别瞧不起人啊,不信就等着看呗。” 洛米和格里斯对视一眼,然后笑着锤了他一拳:“我没不信啊,我这是惊喜,说不定我们下次打球时候就都穿着棕熊队的队服了呢。” 楚九歌笑起来,表示对这个说法很满意。 他们正说笑着,体育馆门口突然出现一阵哄闹,然后一群人热气腾腾地涌了出来,显然是刚运动完。 楚九歌抬头看过去,齐威面前站着一个瘦高的背影,似乎想拦下齐威。他皱了皱眉,莫名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很多遍一样。 他发觉旁边的格里斯猛地往前迈了一步,紧握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洛米也很不对劲,表情凝重,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楚九歌有些疑惑,等他再往那边看时,齐威已经推开那人走了过来。而那个熟悉的背影也终于转了过来,一张熟悉的冷峻的脸阴沉着。 楚九歌看清那人的长相后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 格里斯越过齐威,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拳头眼看着就要挥到他的脸上。 那人冷冷笑了一下,然后抬手钳制住格里斯的拳头,“格里,你怎么还跟个小火龙似的,还是没长大的那种。” “谭、修、竹,”格里斯咬牙叫出他的名字,接着呸了一口,恶狠狠道:“叛徒!” “果然是没长大,”谭修竹甩开他的手,活动了一下脖子,“跟一个没有前途的球队谈忠诚,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齐威挡在格里斯面前,冷漠地看着谭修竹,“我说了我有事,你也看到了,可以离开了吗?” 谭修竹随意撩开额前汗湿的黑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在众人视线的盲区里,俯下身贴在齐威耳边轻声说道:“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跟我闹了两年的别扭,还没闹够吗?” 齐威低头不语,紧紧盯着自己右手腕上的腕带。 谭修竹的嘴巴在他鬓边轻轻擦过,虽然笑着,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阿威,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谭修竹站直身体,冲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格里斯勾了勾嘴角,然后转身走了。 这么一闹,大家的兴致都不太高,楚九歌作为一个局外人,便也不再多话地乖乖跟在后面。 “威哥,你还好吧。”洛米揽住齐威的肩膀,“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他也在UCLA啊。” 齐威冲他笑笑:“不相干的人,提他干嘛。” 洛米点头:“也是,自从他当年决赛时候突然转校,大家就彻底分道扬镳了。”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会有差异,这无可厚非。比如篮球对齐威而言是兄弟,而对谭修竹来说却只是助他登顶的一种工具罢了。齐威咬了下舌尖,痛感让他更加认清现实,提醒他不要再被这一点小情小爱扰乱心智,毕竟他身上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梦想。 齐威抬头看着他们,笑道:“都饿了吧,我们找个地儿吃饭去吧。” 见他换了话题,楚九歌赶紧接了上去:“快快快!我肚子都快饿瘪了。” 他们找了一家中餐厅,老板娘是四川人,非常洒脱利落,走过时都仿佛带着一阵风。没一会儿,就上齐了一桌菜。 格里斯最不能吃辣,吃一口嫩仔鸡就要灌下大半杯冰水,不停吐着舌头,额头都冒了一层汗。 楚九歌笑他:“要不要帮你点块甜点啊?little baby。” 格里斯抬头瞪他,又被辣椒呛了一下,眼泪都涌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是关系好还是关系差,一见面就要互相怼到对方说不出话。洛米叹气,又给格里斯添了杯水。 楚九歌挑挑眉,正打算再吃一块鱼,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不自觉笑了起来,然后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纪喵喵喵喵~”楚九歌先开了口,“我正在吃水煮鱼你就打了过来,好有默契啊。” 接通了好几秒纪肇渊都没有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传过来,在嘈杂的餐厅里更觉微弱。 楚九歌察觉出不对劲,沉声问道:“怎么了?” 纪肇渊抿了抿嘴,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刚才的情况,然后有些委屈地说:“……她没有祝福我,还摔了我的小蛋糕。” 楚九歌笑起来,隔着话筒“啵”了他一口:“你这是……跟我告状呢?” 纪肇渊不情不愿地承认:“……嗯。” 楚九歌恨不得沿着电话信号飞过去,扯扯他的脸颊再揉揉他的头发,“等我回去,我帮你教训他们!” “你又要打人吗?”纪肇渊不禁有些担忧,他至今还记得楚九歌鼻青脸肿待在警察局的样子。 楚九歌失笑:“怎么可能。康莱丽可是女孩子,我再生气也不可能动手的,更何况你也说了,她初衷没有错,只是好心办了坏事。”他想了一阵,笑着说道:“相信我,我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纪肇渊低声说,“但我好像还是有些难过,不过没有出现抽搐。” 楚九歌问他:“你带药了吗?” 纪肇渊摇摇头,接着反应过来楚九歌没看见,才开口说:“没有。”他捏捏无名指上的戒指,“我想见你,你比左旋多巴胺更管用。” 楚九歌被他说的心里软软乎乎,什么原则都没有了,“好,我马上就回去。你现在身边有人陪着吗?”他咬咬牙,破罐破摔道:“就那个林昱也行。” 纪肇渊应了一声,把电话递给林昱。 林昱一派坦然,跟楚九歌说了纪肇渊目前的情况后,又叹气总结道:“你看,这个世界就是有这么多恶意,让那一点点温暖都变得很心酸。我会陪着Weller的。” 楚九歌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找林昱帮忙。他握了握拳,厉声问道:“这句话你跟纪肇渊说了?” 林昱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变化,温雅道:“当然。” “放屁!”楚九歌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捏得手指关节咔咔作响,“你少跟我家猫胡说八道,你把电话给他,然后往后退十米不准再靠近他!” 楚九歌对纪肇渊说:“你现在自己打车去找亚当医生,在那儿等我好吗?” “好。”纪肇渊跟林昱拜拜手,缓步下楼。 “我帮你报销所有车费,”他顿了顿,又有些心疼,“我帮你报销一半成吗?” 纪肇渊被他逗笑了,贴着话筒说道:“我的钱都给你。” “大宝贝,”楚九歌叫他,声音又软了一些,“你不要听他瞎说,这个世界是很温暖很温暖的,只是偶尔会有一点点不尽如人意罢了。” 纪肇渊笑了笑,情绪非常稳定,“我知道。” 楚九歌放松下来,刚才已经快将他胸口撑破的怒气一瞬间泄了个干净。他靠在墙上,轻声说道:“没关系的,你不要怕,有我爱你。” 第37章 楚九歌硬逼着格里斯打消掉再在附近转一转的念头,一行人即刻启程回家。 洛米笑着骂他:“你真是重色轻友啊!标杆!” “我家猫都让人欺负了,再不回去一会儿毛都被人薅光了。”楚九歌不屑地哼了一声。 “成吧,”洛米笑得肚子疼,“到市区就把你扔下来,我们俩还要再逛一会儿。” 楚九歌半路被赶了下来,肉疼地打车去了亚当医生家。亚当医生正在院子里浇花,抬头严肃地板起脸,然后指了指坐在沙发上敲电脑的纪肇渊,“你不知道心理医生都要尽量避免和病人私下接触吗?” “你少蒙我!”楚九歌冲他吐吐舌头,“诊费都不收的算什么医生。” 亚当医生笑起来,调转手里的喷头对准他。楚九歌机敏地跳开,在水流喷过来之前跳进屋子里去了。他坐在纪肇渊身边,伸手盖住电脑屏幕,“快看我,我比这些微分子好看多了!” 纪肇渊笑着屈起无名指敲敲他的手,戒指相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楚九歌叹了口气:“大宝贝,我们走着回家吧,我刚才打车过来又花了好多钱,心疼!” “好。”纪肇渊捏捏他的手,脑袋往这边探了一些,“想要你安慰我一下。” 吻代表安慰,这是楚九歌说过的话。他垂下眼睛,轻轻亲了亲纪肇渊干燥的嘴唇,笑着问:“好点了吗?” “好多了。”纪肇渊点头。 因为太太出差而孤家寡人的亚当医生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他佯装发怒地把卿卿我我的两个人撵了出去,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没事儿了就赶紧走,看见你们俩就烦。” 楚九歌望天:“全世界的老头老太太都是一个样啊……” 亚当医生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样?” 楚九歌笑起来,朝亚当医生做了个鬼脸,“心口不一!”然后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便拉着纪肇渊跑了。 亚当医生的住所离他们家有三公里的距离,他们手拉手慢悠悠地晃回去。 楚九歌问他:“明天是星期天,你们办公室去上班的人多吗?” “应该都在,”纪肇渊说,“因为你在家,我周末才不想去的。” 楚九歌猝不及防地被他喂了一颗糖,心里噗地开出了一朵大牡丹花,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他耍赖爬到纪肇渊背上,两脚拖在地上不肯走,接着亲了亲纪肇渊耳后的肌肤,“那你下次和其他人打照面的时候,会觉得尴尬吗?” 纪肇渊先是摇摇头,然后想了一阵又低声说道:“可能会有一点。”他背起楚九歌,缓缓前行。 楚九歌环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颈间,“如果康莱丽把你的病告诉别的人了,你怎么办?” 纪肇渊说:“我并不介意她说出去,毕竟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我的确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 “哎!等一下!”楚九歌突然顿住,然后问道:“为什么康莱丽会突然之间就知道这件事?” 纪肇渊皱眉,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楚九歌沉默了一会儿,他大致能够猜到原因,却又不能直接把猜测告诉纪肇渊。虽然他打心底里讨厌林昱这个人,但依然无法否认在过去十多年的时光里,也是这个人让纪肇渊懂得什么叫朋友。 楚九歌决定交给纪肇渊来处理,这个人是好是坏,都不是他能定夺的。 他把手从纪肇渊的领口探进去,贴在胸前摸了摸,“心里难过吗?” “不难过,”纪肇渊偏过头蹭了蹭他,“有你爱我。” “真乖!”楚九歌按着他的脑袋狠狠亲了一口,“为了奖励你,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学校!” 他正说着,纪肇渊的身影突然晃了一下,然后他的裤子就被一个东西往下扯了扯。 楚九歌低头,发现麦汀先生的腊肠犬正咬着他的裤脚拼命地往后退。楚九歌扶额,拽着裤子从纪肇渊背上跳了下来,“莉莉!快点松开!” 麦汀太太在厨房里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直夸莉莉干得好! 楚九歌苦着脸朝纪肇渊求救,纪肇渊抱着手臂挑了挑眉,然后说道:“从明天开始,你的裤子我来系,保证不会再被拽掉了。” 楚九歌无语,趁莉莉微微松口,拽出自己的裤脚就朝麦汀太太跑去,莉莉摇着尾巴追在他身后。 他扒在麦汀太太的厨房窗户上,双腿尽量蜷缩到莉莉够不到的范围内。他下巴搭在床沿上,苦兮兮地说:“美女奶奶,你看我被莉莉欺负得这么可怜,能再给我两块小蛋糕吗?”他鼓鼓腮帮子,故意装可爱,“求求你了,我只要两块!” “小混蛋,”麦汀太太被他逗得不行,笑着用铲子敲敲他的脑袋,然后转身取了个盒子,装了两块小蛋糕从窗户上递给他,“赏你的!” 楚九歌谢过麦汀太太,把盒子塞进纪肇渊怀里后,两只手举在头顶勾了勾,模仿小兔子往前跳了几步,“大宝贝快拿着战利品回家!” 第二天上午,楚九歌如他所说陪纪肇渊一起去了办公室。 他们刚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在谈论纪肇渊,没有什么恶意,但这种出于好奇的嚼舌也足够伤人。楚九歌扭头看了纪肇渊一眼,纪肇渊捏了捏他的手,然后摇摇头表示没事儿。 “你们一群大男人一大早就扯八卦,烦不烦啊!”昨天的女同事忍不住出了声,“有时间在别人背后唧唧歪歪,还不如过来帮我拉个模型!” 楚九歌闻言,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九点,离小鱼干投放还有五个小时。我帮你解决这些人,剩下的时间你自己去解决林昱的问题。” “好。”纪肇渊表示同意。楚九歌笑起来,拉着他走了进去。 “送给你,我爱人说你很喜欢这个。”楚九歌把其中一个小蛋糕递给有些傻眼的女同事,“谢谢你的祝福!” 女同事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接过蛋糕,然后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和刚才彪悍的形象大相径庭。 楚九歌朝她微微颔首,抬头和纪肇渊对视一眼,十指相扣着朝康莱丽的隔间走去。 “嗨!”他俯下身子,借着隔板挡住其他人的目光,笑着跟康莱丽打了声招呼。 康莱丽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开口:“……嗨。” “也谢谢你昨天挺身而出,直率又勇敢的女孩子特别可爱!”楚九歌直视着她,目光真诚,“如果纪肇渊是骗女人结婚的同性恋,你把他钉墙上示众我都举双手赞成。可他不是。他只是有点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罢了,而且他从来没有隐瞒过我。我们认识第一天他就告诉我他患有阿斯伯格了,但这完全不妨碍我爱他。” 康莱丽被他这么看着,不自觉低下了头,喃喃道:“我……我就是脑子一热,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蹲下来,从下而上看着她,“纪肇渊还跟我说你初衷是好的,他没有怪你。” 每个人都会有不经脑子犯错的时候,对熟悉的人口出恶言,事后不断后悔却也开不了口道歉,这时总会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原谅自己。康莱丽哽咽了一下,抬头看着纪肇渊,“Weller,对不起。” 纪肇渊站在楚九歌身后,对她笑了笑:“没关系。” “呐!”楚九歌抽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把一块兔子形状的柠檬小蛋糕放在康莱丽的桌子上,“纪肇渊说昨天的那块不小心掉地上摔坏了,我们又帮你带了一块,喜欢吗?” 女孩子其实就是一只小刺猬,当她们生气时就会把自己蜷缩起来,竖起坚不可摧的刺。可只要对着腹部的小孔温柔地吹一口气,她们便会倒在自己的刺上,对你露出雪白柔软的小肚皮。 康莱丽看着小蛋糕说不出话来,她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快吃吧,超级好吃的!”楚九歌站起来,歪头朝她笑笑,“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对自己好一些,下次别再傻乎乎地被人当枪使了。” 他冲康莱丽眨眨眼,和纪肇渊转身走了。两道颀长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渐行渐远。 “Weller!”康莱丽追了出去。 他们停下脚步,扭过来看着她。 女孩子眼中含泪,漂亮的眼线都有些晕。她啜泣着吸了吸气,然后笑着朝他们喊道:“新婚快乐!” 第38章 纪肇渊把车钥匙给楚九歌,“在车里等我。” 楚九歌在手机上点开一场球赛,仰起脸冲他乖乖点头,“嗯,我保证不乱跑!” 纪肇渊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转身走了,完全没有察觉身后跟了个鬼鬼祟祟的楚九歌。 纪肇渊和林昱约在实验楼的拐角。林昱穿着一件驼色大衣,走来时被秋风吹起衣摆,他紧了紧围巾,抬头跟纪肇渊打招呼:“Weller!” 纪肇渊双手插兜靠墙而立,后背挺得笔直,一瞬间让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纪肇渊时的场景。 也是在这样红墙斑驳的角落,纪肇渊犹如神祇一般拯救他于水火之中,遥远得让他觉得不真实。他童年时经常听母亲诵读圣经,母亲低头闭目虔诚地在胸前画十,缓缓念道:“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神。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可是他不是教徒,他不需要神。如果神能沦为凡人,同他一起混迹在这肮脏恶心的世间就好了。 他妄想了多年,混沌中终于透出一线光。他的神其实那么平凡,带着先天的基因缺陷,甚至比他还要差劲,他只要付出一点点怜悯和同情便唾手可得。 他笑着走到纪肇渊身边,“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中午我请你吃饭。” “不必,”纪肇渊摇摇头,往旁边移了一步,和他隔出些距离,“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林昱靠在墙上,抬手摸了下鼻子,“你说。” “是你告诉康莱丽的吧,”纪肇渊看着他,目光平静,“为什么?” 林昱顿了一下,双手在背后交握住,皱眉问道:“那个白痴跟你说的?” 纪肇渊表情沉了下来,语气强硬,“第一,不要再这么称呼他;第二,这是我的猜测,和他没有关系。” “你的猜测?”他抬头看着纪肇渊,愠怒中含着嘲讽,“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人情练达?”他手指一边戳着自己的心口,一边倾上前去,“你看不到我吗?到底是你瞎了还是我是透明的?那个白痴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凭什么?!” “林昱!”纪肇渊喝住他。 躲在拐角偷听的楚九歌被吓了一跳,脚步一晃从台阶上跌下来,摔在干枯草地上。他顺手揪了根草叼进嘴里,干脆坐在地上继续偷听。 纪肇渊厉声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这么称呼他!” 林昱心里突然松了口气,就像精神衰弱的人终于听到第二只鞋子落地一般,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只能听到他的名字。”他冷笑着后退一步,单侧嘴角微挑,“你觉得就你这样的人,一言一行为人处世都要靠模仿,有谁能真正爱你?就算他现在爱你,又能持续多久?” 大概是楚九歌给的安全感太多,即使他不在身边,那枚小小的婚戒也牢牢护着纪肇渊。纪肇渊抿唇微笑,垂眼看着林昱,“比起你,我更相信他。” “他不过才二十岁,”林昱不屑道,“puppy love。” 纪肇渊皱了皱眉,心爱的东西被人这样赤裸裸地贬低,这让他连反驳的心情都没有。他同林昱的交集在进入大学后越来越少,他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当年那个懦弱的男孩却八面玲珑到能和校园里的每一个人打上招呼。他完全不清楚林昱是从何时放了一份戾气在眼底。 他想起楚九歌先前对康莱丽说的话,做了一番思索,抓来应用于眼下的情况。 楚九歌送给他一个全新的心形的温柔世界,他期待着早日踏进去,但这种期待并不能建立在对过去的否定之上。他无法否定曾经贫瘠岁月里林昱对他的影响,之前的所有他都需要说一句谢谢。 无论林昱的恶意中伤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心领一份苦衷。 “谢谢你。”纪肇渊说。 林昱错愕了一下,反问道:“谢我?” “是,”纪肇渊点头,“说完这句我才能开始厌恶你。” 听到这里,楚九歌在旁边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来他家猫处理得很好,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他吐出嘴里的草根,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溜走了。 纪肇渊回到停车场前,楚九歌已经重新坐回副驾驶,装模作样玩起了手机。他看纪肇渊走过来,降下车窗问道:“结束了?” “嗯。”纪肇渊俯身亲亲他,然后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把一根枯草举在眼前看了看,“刚才去哪儿了吗?” “没,没啊,”楚九歌尴尬地哈哈两声,“肯定是Love干的!她早上爬我头上玩儿好一会儿!” 纪肇渊挑眉看他大言不惭地栽赃给Love,不置可否。在另一边的房子里,正在玩毛线球的小白猫突然停下来打了个喷嚏。 到了下午两点,原本坐在Love身边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消失了,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喵喵两声也不见有人回应,便跳下沙发自己玩儿去了。 楚九歌今天特别热情,挂在纪肇渊身上不肯下来,不要脸地讨亲亲。 纪肇渊单手抱着他,把他潮湿的小卷毛捋向后方,亲亲他的额头,“别闹了。” “不闹了,”楚九歌笑起来,乖乖地放松身子被他压倒在床上,双腿直白地环上他的腰,“你再喵一声好不好?就一声!好想听啊!” 纪肇渊头疼地堵住他的嘴,用力撞在他的敏感点上,让他再也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 直到清洗完毕,他们靠在床头温存,纪肇渊都没喵给他听。 楚九歌心里失落,不知道这个愿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达成。他窝在纪肇渊怀里,撇撇嘴,然后小声说道:“好困。” 纪肇渊把枕头放低,摸摸他的脑袋,“睡吧。” 楚九歌拽着他的手臂,八爪鱼一般缠在他身上,强迫他和自己一同躺下来,“还没哄我呢,睡不着。” “做个好梦,橙子宝宝。”纪肇渊亲亲他的梨涡,又亲亲他故意嘟起来的嘴唇。 “好,”楚九歌往他身边挤了挤,大腿压在他的肚子上,“争取梦到我的大宝贝!” 纪肇渊闭上了眼睛,楚九歌却意识清醒,他时不时地睁开一只眼睛打探纪肇渊。待确定纪肇渊彻底睡熟后,他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来,拿着纪肇渊的手机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出去了。 洛米和格里斯在外面等他,看他出来,格里斯兴奋地挥了挥拳,“去揍个人而已,你怎么搞得像做贼一样?!” “少废话,”楚九歌瞥了他一眼,打开车后门坐了进去,“赶紧开车,我得赶在我家猫醒之前回来。” 洛米扭过来跪在副驾驶上,眨眨眼睛问楚九歌,“我们去人家学校里揍人,不怕人家报警吗?” “他不会的,”楚九歌轻蔑地笑了笑,“人死要面子的时候,只能活受罪了。我都答应纪喵不干涉这件事儿的,唉……” 洛米好奇道:“那你还叫我们干嘛?” “答应归答应,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楚九歌说,“我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我那一点点温柔都用在我家猫身上了。” 他从纪肇渊的手机里翻出林昱的号码,用自己的手机发了条短信过去。 林昱笑容满面地从实验楼里走出来,在门口等了一阵都没看到人,正打算进去时却被一把拽进了旁边的监控盲区里。 楚九歌懒得废话,上来就是一拳挥了过去。他控制着力道,没揍太狠,就是想给林昱一个教训。 格里斯抱臂站在一旁切了一声,“就这么个弱鸡,你还用得着叫我吗?” 楚九歌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林昱,揉了揉手背站起身来,“我是叫你来打人吗?喊你是因为……”他咬咬牙,背着对着林昱小声说道,“是因为我不会开车。” “哦?”格里斯夸张地笑了一下,跟洛米挤眉弄眼。 正如格里斯所言,林昱这种白面书生来十个都不一定是楚九歌的对手。一场单方面的虐杀速战速决,楚九歌回到家时纪肇渊还没醒。他冲了个澡后,又蜷缩回纪肇渊的怀里。 第二天是周一,纪肇渊要上班,楚九歌要上课。 出门时纪肇渊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扭过来看着楚九歌。楚九歌不解,抬眼问道:“怎么了?” 纪肇渊不说话,把手里的电脑搁在鞋柜上,接着半跪下去重新给他系了系腰带。 楚九歌失笑,“现在是连腰带的醋也要吃了吗?” “不行吗?”纪肇渊说。 “行,”楚九歌哄他,“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纪肇渊挑眉,看起来心情不错,把楚九歌送到培训班后还顺路给Love买了几个罐头才开去学校。他走进办公室,几个同事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天,没有人注意到他。 纪肇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开电脑时无意听到小A说有人被打了。他并不关心,只觉得吵闹。他像所有在办公室里摆放合家欢的已婚人士一样,把之前偷偷藏起来的那张猫咪和橙子的卡片摆在桌子上,然后戴上耳机低头查论文去了,自然没看到门口那个跛脚走过去的身影。 第39章 十二月的时候,纪肇渊手头的项目临近结题,忙碌到几乎住在实验室里,生活中只剩下了跑胶、测序与数据处理。同时楚九歌也迎来了他第二次考试,状态比之前那次好了很多,至少不紧张了。 他一个人自觉地看书、洗漱、睡觉,在关灯后对身边空掉的半张床习惯性地道一句晚安。 考试那天发挥还算正常,成绩还没出来,纪肇渊便提醒他可以开始着手准备申请资料了。 楚九歌说:“我打算找个一条龙服务的中介,推荐信、个人陈述还有简历什么的都全包了。” 纪肇渊不太赞同:“为什么不自己写?” “在国内大家都是这么弄的啊,”楚九歌皱皱鼻子,“中介有专门写文书的老师,虽然写得可能有些千篇一律但肯定比我专业,申请成功的几率也会大一些。” 纪肇渊想了想,低声反问道:“可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楚九歌愣了一下,他抬头看着纪肇渊,“我……” “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纪肇渊说,“也不会有人比你更上心。” “我从来没写过啊,我……”楚九歌抿抿嘴,抬头看他,然后突然笑了,“那我试试。” 纪肇渊微微勾了勾嘴角,不日便帮他整理了许多UCLA的文化简介以及个人陈述的写作资料。纪肇渊总是这样,他不愿意选择任何一种捷径,所以连同伸出的援手都带着一丝苛刻。楚九歌无奈,倒也沉下心开始填写申请资料。 圣诞之前楚九歌终于寄出了第一份申请,暂时了却这桩心事后,他们预定了二十六号从洛杉矶回国的机票,在二十四号中午赶回了Orange County,和纪肇渊的家人一起过平安夜。 楚九歌站在梯子上,纪肇渊在底下帮他扶着,纪西瓜从一堆装饰品中挑出最大最漂亮的一颗星星递给他,让他帮忙挂在圣诞树的顶端。 纪西瓜顶着一头亮闪闪的碎片在地上跳脚:“偏了偏了!” 楚九歌又往中间移了移,“这样?” “还是歪的!”纪西瓜摇头,叹了口气,“帅九九你怎么这么笨!” 楚九歌胳膊都举断了,他扭向纪肇渊的方向,“大宝贝你看这个位置怎么样?” 纪肇渊仔细看了看,点头说道:“可以。” “不可以!”纪西瓜瞪圆眼睛嚷着,“星星的小尖尖要朝上!” “你哥哥说可以就可以,”楚九歌不管了,拍拍手上的金粉从梯子上跳下来亲了亲纪肇渊,“瓜宝你太矮了,所以怎么看怎么歪,懂吗?” 纪西瓜悄悄踮起脚尖从落地窗里看了看和纪肇渊之间的身高差,发现自己真的是太矮了。她鼓起腮帮子“嗷呜”地叫了一声,抱着Love去找她心爱的小查理玩了。 整个下午纪肇渊和楚九歌都在客厅里打扫卫生挂彩带,纪西瓜纪扬和继父则在厨房准备晚饭要吃的火鸡。 这是楚九歌第一次过西式传统的平安夜,纪扬掰了一只火鸡腿给他,“小九来尝一尝。” 楚九歌把自己的餐盘端起来,“谢谢阿姨。” 纪扬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又偏头看了看纪肇渊的手指,眼神微微暗了下去。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本以为纪西瓜只是瞎说八道,没想到…… 她笑了笑,邀大家共同举杯,然后佯装无意地问道:“你们的戒指是定做的吗?” 楚九歌以为纪肇渊肯定早就把结婚这件事通知家人了,便没有多想,笑着转了转自己的戒指,“纪肇渊设计的。阿姨你看,”他说着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里面有凸起的雕刻,可以在皮肤上印下一个小压痕。” 纪肇渊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刀叉,把手伸过去和他靠在一起。 “很有创意。”纪扬点点头,然后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垂下眼藏起暗涌的情绪。 晚饭结束后,小查理抱着礼物敲响了纪家的门,纪西瓜扬着下巴“哼”了一声,眼睛死活不往门口看。 纪扬拦住楚九歌,笑着说:“这俩小东西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理他们。” 继父在一旁点头,然后把一台复古的唱片机搬到客厅,叫楚九歌他们一起来跳舞。 楚九歌挑眉,痞笑着向纪肇渊伸出一只手,“大宝贝?” 纪肇渊卸掉眼镜,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走到客厅柔软的地毯上。 平安夜以家为单位将这个世界割裂开来。屋外的天空仿佛无意弄撒的彩墨,永恒黑和额图姆蓝缓缓交汇在一起,沉寂中又透出一丝温柔。花草树木都静了下来,陪着麻雀们一起等待圣诞老人驾着麋鹿雪橇来给孩子们分发礼物。 可屋内却是另一番天地。家家户户燃着炉火,棉麻编织的波斯毯上是一双双两两相对的脚,伴随着舒缓美妙的音乐左移右晃。 楚九歌不会跳舞,只好跟随着纪肇渊的步伐胡乱移动,时不时踩到彼此的脚,便相视一笑,连对不起都不用讲,说“我爱你”就好。 纪西瓜还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查理穿着特制的王子服,一脸冰冷地站在她面前。 舞曲的间隙中,楚九歌突然听到纪西瓜说:“我是给白雪公主喂毒苹果的老巫婆,你不要理我,你快去找你的白雪公主吧!” “小孩子怎么这么好玩!”他忍不住笑倒在纪肇渊怀里,“你说查理这根小木头到底能不能哄好我们瓜宝?” 纪肇渊扶住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能。” 楚九歌十分好奇,连舞也不跳了,和纪肇渊靠在墙角偷偷听两个小孩子聊天。 查理把礼物放在纪西瓜怀里,“不要生气了。” 纪西瓜下意识地就想把礼物扔掉,可摔到地上后她又心疼地捡了起来,这下便更觉得没面子了。她扭过头,盯着天花板就是不看查理,“可我还是想演老巫婆。” 查理踮起脚尖凑过去,愣是把自己的脸放进她的视野中,“我不是王子,我是国王。” 纪西瓜被吓了一跳,完全不懂木头桩子的脑回路,“啊?” “你忘了吗,老巫婆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查理说,“是国王最喜欢的人。” 纪西瓜吸吸鼻子,终于笑了。她把手伸给查理,两小无猜的小可爱们又一起跳起了他们幼稚的“小星星舞”。 夜色渐渐深了下去,树影在夜风中晃动,仿佛等在机场接机的激动的迷妹一般,欢迎着圣诞老人的到来。查理的父母也找了过来,和纪扬夫妇说了句“圣诞快乐”便抱着睡眼惺忪的小查理走了。 纪西瓜这个小魔头精神却意外得好,她尖叫着跑上楼又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就是不肯去洗漱睡觉。继父站在一旁头疼,追了两次都抓不住她。 纪扬怒道:“纪西瓜你再不睡觉,明天等着你的就是一只空袜子!” “我现在就睡!”纪西瓜从扶手上翻下来,乖乖回房间了。不过两秒,她又生气地跑出来,“妈妈,你忘了给我床头挂袜子了!” “你们没挂?”纪扬扭头看向纪肇渊和楚九歌,她今天全权把布置的任务交给他们俩了。 纪肇渊早就过了相信圣诞老人的年纪,他没想起来,楚九歌自然也想不到。楚九歌捏捏纪西瓜的脸,“你先去刷牙洗脸,我马上就帮你在床头变出一只袜子。” “我好像把袜子放在阁楼了,”纪扬说道,“Weller你拿着钥匙去找一下,估计在纪西瓜那件巫婆服里面塞着呢。” 纪肇渊点点头,楚九歌跟在他后面打算一同去,却被纪扬捞了一下。 纪扬说:“小九留下来陪我收拾一下东西吧。” “好。”楚九歌偷偷拍了一下纪肇渊的屁股,然后蹲下来和纪扬一起整理圣诞树下乱堆的礼物盒。 纪扬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戒指,突然开口问道:“这次回国你是打算把纪肇渊介绍给你的家人吗?” “对啊,”楚九歌笑着眨眨眼,“我想把这当做送他的圣诞礼物。” “小九,”纪扬仿佛不忍心一般地叹了口气,她移开堆在两人之间的盒子,认真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第40章 楚九歌绷着神经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楼上,纪肇渊大概还在阁楼里翻找圣诞袜,楼梯上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影出现,他这才松了口气,缓慢地开口问道:“阿姨,您的意思是……” “纪肇渊是我儿子,我比谁都希望他能过得轻松一些,”纪扬说,“但你也还只是个孩子,完全就是puppy love,哪能有什么长长久久的喜欢。当现在这种盲目和热情褪去,他就会成为你的负担。” “我还以为您是怕他在我们家受欺负呢,原来您担心的是这个……”楚九歌的心放了下来,他噙着一抹笑,手指贴着礼物盒的边缘摩挲,“是不是家长都喜欢把我们当孩子看待啊,我出国前去医院体检抽血时候,我妈特逗,还按着我的脑袋说宝宝乖啊不要怕。”他伸手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好像我的确没有办法保证我从今往后这辈子就只喜欢纪肇渊一个人,可我现在真的很喜欢他啊。” “国内对同性伴侣的排斥是我担心的原因之一,”纪扬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小孩子一样,笑着帮他理了理抓乱的头发,“但我之所以希望你能给自己留条后路是因为这样不论走到哪一步,你们都会只记得彼此带来的美好。” 楚九歌不解,皱眉看她,“怎么留?” “这次就带他去见见你的家人,当作普通朋友来介绍就好。”纪扬顿了顿,反手在礼物盒上轻轻扣了一下,“你想送出去的这份圣诞礼物,延期四年。” 楚九歌咽了口唾沫,“四年?” “是,”纪扬笑道,“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如果你们还是这么喜欢着对方,那就一起去告诉所有人吧。那个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我想你们都能够挺过去的。” “好,”楚九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答应您。” 楚九歌帮纪扬把挡路的礼物搬开,跟她道了晚安之后低着头浑浑噩噩地飘上了楼,却在二楼楼梯口撞上了一堵人墙。 “唔……你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他揉着被撞的头顶,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毕竟这栋房子里身高能和他齐平的就那么一个人。 “你说担心我受欺负的时候,”纪肇渊指了指客房的门,“房间收拾好了,今晚自己睡。” “哦。”楚九歌蔫乎乎地点头,他还没来得及问纪肇渊更多问题,纪西瓜撕心裂肺的声音就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了出来,“帅——九——九——” 楚九歌没辙,只能和纪肇渊一起去她的房间。 纪西瓜正站在床上一蹦一蹦地摸她床头的圣诞袜,看到他们进来后,猛地一蜷腿直板板地端坐在了床上,“我还想听故事!” 楚九歌抿抿嘴,难得拒绝小西瓜一次,“今天没有故事,瓜宝快睡觉吧。” 纪西瓜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对着纪肇渊眨巴眨巴眼睛,可自家哥哥完全接受不到电波,依然站在一旁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她咂咂嘴巴,捞着楚九歌的胳膊让他在床边坐下,然后自己乖乖躺进被窝里,“那我给帅九九讲故事吧,你想听什么?” 楚九歌揉揉她的脑袋,没报什么希望地问道:“瓜宝知道puppy love什么意思吗?” 这个词他从两个人口中听过,一个是林昱,另一个是纪扬。这个词的前后语境都与幼稚、盲目、冲动、无法长久紧紧挂钩,他无法自欺欺人地去认为这是一个褒义词。 没想到纪西瓜欢快地点点小脑袋,右手又从被窝里伸出来,高高举在空中,“我知道!” 楚九歌挺惊讶的,他笑着把她的手塞回去,又帮她掖了掖被角,“那瓜宝就讲puppy love的故事吧。” “额……”纪西瓜转转眼睛,绞尽脑汁地开始胡编,“很久很久以前,采蘑菇的小女孩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小狗狗,小狗狗很饿很饿,就呜呜咽咽地对她说:‘如果你给我吃的,我就会只爱你。’小女孩想了想,把篮子里最后一块面包送给它了。” 楚九歌听得云里雾里,茫然地看着她,“然后呢?” “啊呀,你不要急嘛!”纪西瓜绞着被角,磕磕巴巴地继续讲道:“小女孩每天都要去采蘑菇,于是小狗便等在那条路上,等她傍晚路过然后送给自己一块小面包。后来雨季过去,没有可以采的蘑菇了,所以小女孩就不用再从那条路上路过,可怜的小狗又开始饿肚子了。” 她讲着讲着自己打了个哈欠,楚九歌看着她笑了一下,“故事结束了?” 纪西瓜摇摇头,接着嘟嘟囔囔道:“有一天又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路过,饥肠辘辘的小狗狗朝他汪汪叫,再一次说道:‘如果你给我吃的,我就会只爱你。’小男孩跟它打了个招呼,把手中的烤香肠送给了它,然后说道:‘谢谢你的爱,但我只能给你这一次,等明天爸爸的车修好了,我就不用走路了。’他和小狗挥挥手,也离开了。” 楚九歌张张嘴,还没说话,就被纪西瓜隔着被子轻轻踹了一下。 “你不要打断我,我还没有讲完!”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小狗这次学聪明了,它不再一开口就要吃的,它对下一个路过的人说:‘如果你带我回家,我就会只爱你。’路人思考了一下,便决定收养它。小狗有了一个家,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它得意地告诉其他小伙伴:‘我只爱我的主人!’后来又过了十几年,小狗变成了一只老狗,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去世了。它依然得意地告诉来接它的死神:‘我只爱我的主人!’可死神却摇了摇头,目光怜悯道:‘你不止爱你的主人,你说过多少次爱,你就爱过多少个人。’” 小狗爱过许多人,除了收养它的路人以外,每一次都是短暂又盲目的,就如同花瓣上稍纵即逝的晨露,太阳微微一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结局让楚九歌愣了一下,他问道:“这次结束了?” “嗯!”纪西瓜重重地点头,然后眯了眯眼睛,“帅九九,我困了,我先睡觉了。” “晚安。”楚九歌帮她熄了灯,轻轻带上门,和纪肇渊一起出去了。 他靠在客房门口,瓮声问纪肇渊:“我很盲目吗?” 纪肇渊认真地看着他,然后又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是puppy love,”他踢踢脚,负气说道,“上次你和林昱谈话时候我躲在旁边偷听,我听到他也说我是puppy love。” “每个人立场不同就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纪肇渊转了个身,和他靠在一起,“旁观者清是一种可能,但同时他们也无法感同身受。” 楚九歌笑起来,捏了捏纪肇渊手上的戒指,“大宝贝,那你看我的时候是旁观者清还是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纪肇渊说。 “我不信,”楚九歌咋舌,他笑着搓搓额头,“你现在真是连说谎都不打草稿了,你以前多实诚啊,句句话直白得让人想揍你。” “是真的,”纪肇渊在他唇边摸了一下,直直望进他的眼睛,“我能感觉到你从答应我母亲之后就不开心。” 楚九歌是真的惊到了,他哽了一下,“怎,怎么做到的?” “因为在意你,”纪肇渊轻轻亲了下他的梨涡,“数据积累多了,自然能看出波动异常。” 楚九歌突然就释怀了,他静静看着纪肇渊的眼睛,里面倒映着独一无二的同时在他看来是也是最好最好的感情。 “可能大家觉得不顾一切就是盲目吧,这么一想也不算什么坏词。”楚九歌笑道,“四年而已,就是委屈你了。” “四年而已,我不介意。”纪肇渊抿唇微微上提,拧开客房的门把他推了进去,“睡觉吧。” 房门在楚九歌背后缓缓关上,他长舒一口气,心里却暖乎乎的。纪肇渊的话就像童年时陪在他床边的小熊,让他再无恐惧,坚信即使这世上真的有恶灵,在他睡着时勇敢的小熊也会帮他赶跑的。 他铺好被子爬上床,刚一抬头就突然跪在床上笑了起来。 纪肇渊竟然在他的床头也挂了一只袜子……楚九歌挑眉,心想幼稚就幼稚吧,反正自己不就是他的五岁的橙子宝宝么。 楚九歌拿过手机给纪肇渊拨了个电话。纪肇渊正在写恋爱日记,看到来电并没有接起,他想了想,在本子上缓缓写道:【不止是不顾一切,是盲目到义无反顾。】 他合上本子小心放在枕头下,然后给楚九歌回了过去,“怎么了?” “圣诞老人~”楚九歌哈哈大笑,“我看到袜子了,你是打算半夜偷偷来放礼物吗?” 纪肇渊轻声说:“我已经放过了。” 楚九歌好奇地拽过空空荡荡的袜子,看了又看都只有一捧空气。他失笑,但却配合道:“我看到了,有好多好多呢,超级喜欢!”他舔舔嘴角,小心翼翼问道:“不过……这是什么啊?” “送给你,”纪肇渊说,“我全部的盲目。” 第41章 纪西瓜掰着手指数日历上的日子,终于在圣诞那天吃到了最大格子里放着的巧克力。第二天清早,楚九歌和纪肇渊赶去洛杉矶国际机场,Love被托付给纪扬照顾几天。 楚九歌没告诉任何人,他在行李箱的隔层里偷偷藏了一样从纪家带出来的东西——那只盛着纪肇渊全部盲目的圣诞袜。 这似乎是人类的通病,即使心里一清二楚,却依然想要用一些外物来加以证明。他没跟纪肇渊讲,也是怕纪肇渊觉得他无聊。 这次回国,清心寡欲了半年多的楚九歌一挥手豪爽地买了两张头等舱。他降下座椅之间的隔板,扭头问纪肇渊:“国内好像不认可国际驾照,是吧?” 纪肇渊抿了口水,点头答道:“应该是,不是很清楚。” “唉……”楚九歌发愁地叹了口气,“出师不利啊。” 纪肇渊扶了下眼镜,偏过头看他,“怎么了?” “原本打算包养你几天,带你感受一下纸醉金迷的生活,”楚九歌说,“我都想好要问纪铭借哪辆车了,现在却没法开了。” 纪肇渊问他:“你不行吗?” “喂,怎么说话的,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不行!”楚九歌咋舌,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不会开车。” 纪肇渊挑眉,抿着嘴微微偏过身子,隐下呼之欲出的笑意。 楚九歌扶额,不会开车这事儿真的好丢人。他咬咬下唇,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哈,“都说了要纸醉金迷,那还开什么车,找司机好了。” 纪肇渊抬眼看他,目光平静不见一丝嘲弄,接着认真说道:“我教你吧。” “好,”楚九歌越过隔板,握住他的手,“提前谢谢纪老师。” 在飞机上用过午餐之后,楚九歌就有些困了,他蜷成一团半趴着瞄了眼还在看书的纪肇渊,“从你八岁之后,这是第一次回国吧?” 纪肇渊放下书,揉捏了一下睛明穴,“不是。” “咦?”楚九歌好奇,脑袋往上抬了一些枕在手臂上,“还有什么时候啊?” 纪肇渊低声道:“我九年级的时候外公去世,在那之前每逢假期母亲都会把我送回国。” “对不起啊,”楚九歌咬了咬下唇,“我是不是受到什么诅咒了,老是提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不算不好的事情,”纪肇渊笑了笑,“我外公没有做第三次手术,坚持要回乡下,我们坳不过他,便随他去了。他去世那晚我和母亲都陪着旁边,他走得安详,没有遗憾。” 纪肇渊当时还没彻底跨越他的社交障碍,但却难得和外公心灵相通。外公的病情已到了让医生束手无策的地步,多开这一刀只能给留下的人一些安慰罢了。他不愿意外公为了他们心底偏激的执念而去承受这种痛苦。他说服母亲,在放弃手术的协议书上签了名字。 即使明知这场手术只是徒劳,除了让老人多受一次罪,连将生命稍稍延长一点都几乎办不到。可就这样同意最亲爱的人去死,这比割下自己身上一块肉还难过。纪扬靠在病房门口哭到崩溃,她从小到大的崇拜与仰望佝偻成病床上的老人,心里兀地缺了一块,那是丈夫、纪肇渊以及纪西瓜加起来都无法弥补的。平时还能掩人耳目,一旦触及“父亲”二字便会四下漏风。 老人离开的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尤其在乡下,银灰色的光芒清晰到几乎要贴在人的脸颊上。老人们总是相信轮回,外公也一样,说自己会变成天边的一颗星星,长长久久地护佑着他在凡世间放不下的人。 楚九歌突然开口问道:“你想要一颗星星吗?” 知道他向来天马行空鬼点子一大筐,纪肇渊没多想便点了点头,“想。” 楚九歌看着窗外厚实洁白的云层,云卷云舒,每一刻的姿态都不尽相同。好像很多事情都像河水绕城郭,短暂地停留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奔涌而去,可这座城却千年屹立在原地,念念不忘,深情依依。但是总有一些东西会留下吧,留在骨血里,留在心底。他想了想说道:“那有机会我送你一颗,你的星星。” 飞机飞得平稳,偶有颠簸,楚九歌眼皮越来越沉,和纪肇渊说了一声便睡去了。纪肇渊在旁边安静地看他的书,消磨掉余下的时间。 飞机落地时已近深夜,纪肇渊去取托运的行李,楚九歌开机准备打电话给许沄。然而电话刚拿起,许沄和楚信就走到了他身边,看来是早就等在了机场。 “小九,饿了吗?”许沄语气温柔,仿佛带着南方特有的水汽,“妈妈专门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就等你回来了。” “看到你就不饿了,太想你了!”他抱住妈妈,脑袋埋在她的颈间乱蹭,这幅样子若被老太太看到一定又要说他和豆豆一个德行。楚信难得没有上来就训斥儿子,他站在一旁打量着楚九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感觉瘦了,”许沄心疼地摸摸楚九歌的脸,“咱们赶紧回去吧,好好吃点东西然后早点睡觉。” 楚九歌揽着她的肩膀,笑道:“别急啊,还有个人呢。” “还有人……”许沄愣了一下,扭过头和楚信对视一眼,然后小心问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楚九歌笑着朝她眨眨眼没有回答,他抬眼问楚信,“爸爸有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变化?” 这大概是父母的特异功能,仿佛天生自带放大镜,孩子的一点点成长和进步都会被夸大到一百分。楚信心里倍感欣慰,嘴上却不愿意承认。他不自然地咳了咳道:“能有什么变化,连一句能夸你的话都找不到。” 许沄白了他一眼,伸手护着儿子,“我感觉小九好像成熟了一点。” 楚九歌给老妈递了个赞同的眼神,然后转身朝推着行李走过来的纪肇渊招招手,“给你们介绍一下啊,这就是纪肇渊,我的房东、偶像、老师以及救命恩人。正好放假,带他来咱家玩儿几天。”他又朝许沄和楚信抬抬下巴,“这我妈和我爸。” 纪肇渊抿唇,朝他们微微点头。 许沄满以为楚九歌会和纪肇渊闹得不可开交,毕竟儿子从小就不喜欢被约束,但现在看来两人关系还不错,这让她有些惊讶。她笑着拍了下儿子的后背,“你这孩子,怎么能让客人拿行李呢。” “妈,你把他当自己人就行。”楚九歌挑眉,但却从纪肇渊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行李。 寒暄了几句后,楚信看了看表,提醒大家时间不早了,可以回家之后再聊。他和许沄走在前面,许沄悄声说道:“小纪这孩子看起来真不错,就是不怎么爱说话啊。” “人家这叫稳重,你以为谁都跟你儿子一样是个话唠啊。”楚信哼了一声,瞥了眼身后笑嘻嘻的楚九歌,“我一听见他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头疼。” 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骄傲。许沄看得明白,却没戳破,笑着挽住他的胳膊,“那就别听了,我扶着你走快点。” 纪肇渊他们落在后面,边走边听楚九歌瞎扯。 今夜的首都突然特别柔情,他们头顶有一抹星光越过重重雾霾映下来。楚九歌拉了纪肇渊一把,让纪肇渊看着他,自己却仰头睁大眼睛看着微弱的星光。 “我宣布一件事情!”楚九歌说。 纪肇渊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还有被星光浸染的眼睛,“在听。” “我宣布这颗星星是你的了!”他避开前方的父母,悄悄握住纪肇渊的手掌,“你看,星星在我眼里,而我属于你。” 第42章 因为楚九歌没有提前跟许沄打招呼,家里的客房一时也收拾不出来,今晚纪肇渊便不得不挤在他的屋里将就一下。 楚九歌让纪肇渊先歇一会儿,自己去客厅给纪铭打了个电话,“猜猜我在哪儿?” “你妈半个月前就开始念叨你今天回来,见谁都要说一遍,”纪铭有气无力地说,“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在哪儿?” 楚九歌摸摸鼻子,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感觉跟快死了一样。” “你一个辍学儿童当然不懂,”纪铭“唉”了一声,“要命的考试周啊。” 楚九歌啧啧道:“那算了,你好好复习吧,我还打算明天约你一块儿回大院转一圈呢。” 纪铭猛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小声问道:“你明天要去看你奶奶?” “对啊。”楚九歌有些疑惑,不知道纪铭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 “你奶奶最近开始学英语了,非常非常国际化,和其他老头老太太站一块儿完全就是鹤立鸡群啊,都不是一个档次的!”纪铭好心劝他,“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楚九歌哈哈笑起来,“我老心肝怎么你了。” 纪铭看不进去了,卷子一摔拿着手机出了自习室,“跟我没啥关系,就是给我爷爷剃了个头,丑得我爷爷半个月都没出门了。” 楚九歌笑得肚子都疼,特别期待明天小老太太能给他什么样的惊喜。他又随便跟纪铭扯了一会儿,接着突然说:“其实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个人。” “谁啊?”纪铭来了兴趣,趴在栏杆上的身子都瞬间站直了,“女朋友?” 楚九歌不紧不慢道:“你、表、哥。” “你说纪肇渊啊,”纪铭无聊地哈了口气,看着白雾散在冷空气中,“真没意思,害我白激动一场。” “你好好考试吧,”楚九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下次有机会再跟你讲。” 纪铭“嗯”了一声,先行挂断了电话。 楚九歌沉默地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去书房转了一圈,回卧室时手里拿了一本相册。他和纪肇渊一起坐在床边翻看起来,“我小时候是不是和现在差别超大,当时我妈天天担心我长不高。” 楚九歌小时候就像一只白团子,直到中学个子才开始猛地蹿了起来。 纪肇渊看得认真,突然手指在其中一张上停了下来,“是我。” “啊?”楚九歌不解,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那是一张他三四岁时的春游照,基本都是大院里的孩子还有老人,“大宝贝你犯傻了吧,这个时候你少说也得十二三了吧,可这里面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啊。” 纪肇渊指着假山的一角,“的确是我。” 楚九歌眨眨眼睛,努力在不高的像素里辨认出后面擦肩而过的那个身影——即使在走路背依旧挺得笔直,的确像是纪肇渊一贯的作风。他有些难以置信,“不会这么巧吧……” 算不得巧,纪肇渊的外公和纪铭的爷爷是亲兄弟,他逢年过节总会被带着来大院里走一圈亲戚。他记得楚九歌,白白嫩嫩的小萝卜头,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一个讨喜的小梨涡,可一开口就变成颐指气使的孩子王了。这种反差让他多留意了一眼,但依然被他归在了陌生人的范畴。 他垂下眼,顾自翻到下一页继续看了,留楚九歌一人在旁边吃惊。 楚九歌把那张照片抽出来,倒在床上出神地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他站在前面,被一群小豆丁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有些小朋友年纪比他还要再小一些,却穿着潮气十足的衣服,像个小大人一样。可许沄总是把他打扮得很童趣,说等他长大了耍酷的机会多得是,没有必要在该孩子气的时候去穿那些过于成熟的衣服。所以只!有!他!穿着一身奶里奶气的熊猫装,顿时显得比所有人都小。而纪肇渊站在假山后,似乎和其他人隔了一道屏障,这里的笑闹喧哗都与他无关,他冷眼旁观只觉得无聊。 “超开心,终于找到小时候的你了,我要给你一个跨越时光的亲亲!”楚九歌亲了亲照片上的纪肇渊,然后枕在纪肇渊的大腿上,把照片递到他面前,“你也亲亲我。” 纪肇渊笑着看了他一眼,顺从地低头轻吻了一下照片上又痞又萌的小萝卜头。 楚九歌感叹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以为的一见钟情其实都是久别重逢?” 纪肇渊摇头,“不太合适。” “我也觉得,”楚九歌笑说,“太矫情了。” “我的意思是一见钟情不合适,”纪肇渊鬼迷心窍地抬手戳了一下楚九歌的梨涡,“最开始我很烦你,好好的生活节奏被你搅得一团糟。” “原来你这么讨厌我,”楚九歌傻眼,故意使劲扯了扯纪肇渊两颊的肉,“我怎么觉得我对你就是一见钟情呢,这么一算感觉我好亏啊。” 纪肇渊吃痛,可还装作无所谓地冷着一张脸,“不亏。” “怎么不亏?我都快亏死了!”楚九歌被他逗乐了,仰起头亲了亲自己刚才掐的地方,“一段感情里先动心的那个真是吃了大亏了,早早地拼死拼活冲到终点,可惜一扭头发现另一个还在起点慢悠悠地活动手脚呢。” “如果你的起点在原点,我的就在负半轴。”纪肇渊抬手在空气中比了个虚无的长度,“你跑得早,我跑得远,这样还觉得亏吗?” “唔……”楚九歌半眯着眼睛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宝贝,我控制不住我的心跳了,我要被你甜死了。” “那你就平躺着吧,一会儿就缓过来了。”纪肇渊挑眉,托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脑袋放在枕头上,然后趴在床头柜上写他的日记。 楚九歌偏要翻身侧躺着,伸手帮他调亮了床头挂灯的亮度,“还记得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你都信誓旦旦地说了些什么吗?” 楚九歌笑着看他,心里突然有种仿佛苦尽甘来的成就感。在Orange County的破旧球场,他亲吻着纪肇渊单薄的双唇,脉搏跳得欢快,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可那时的纪肇渊冷着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心悸有可能是由于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而引起的。 纪肇渊尴尬地耳朵尖都微微泛红,他抿了抿下唇,装作没听到继续写他的日记。 楚九歌不愿意放过他,抬脚轻轻在他腰间踩了一下,“你现在明白我心跳加速的原因了吗?” 纪肇渊僵硬地点头,接着在本子上快速地写下:【心跳加速的心理性因素之一:爱情。】他把本子递给楚九歌,若无其事地说:“给你看。” “我不看,”楚九歌佯装生气,翻过身背对着他,其实却必须用手指掐着大腿根才能止住笑意,“我想听你念,最好整本都念一遍。” “我……”纪肇渊哑口无言。写出来和念出来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前者只是单纯的自我剖析,他可以本着理性的态度去看待,可是后者……实在是太羞耻了。 “念吧念吧,”楚九歌抱着被子扭过来,闷声闷气地跟他撒娇,“我在你心里的每一份好,都希望你能说出来让我知道。” 纪肇渊低头看了他一阵,叹了口气,然后贴着他躺下,无奈地念了起来。 楚九歌蜷成一团窝在他的身边,渐渐闭上了眼睛。他放下本子,脑袋往中间靠了靠和楚九歌额头相触。窗外夜色温柔得一塌糊涂,云朵裹着那颗星星轻轻摇了摇,仿佛在哄孩子睡觉。 纪肇渊悄悄地亲了亲睡熟的楚九歌,忽然间觉得他不需要那颗星星了。 感情世界没有天平,好像真的说不清楚谁会更吃亏一些。但如果再给纪肇渊一次机会,他希望自己能够摆脱基因缺陷的困扰,做那个先动心的人。 即使真的会吃亏也没问题,等得久一些也可以,毕竟动心之后的每一天都是他最好的经历。 第43章 第二天楚九歌醒来的时候,纪肇渊已经穿戴洗漱好,正坐在床边看书。他胡乱揉了把脸,蹭过去把头靠在纪肇渊腿上,“几点了?” “快十点了,”纪肇渊轻轻摸了下他的耳朵,“你母亲给我们留了早餐。” “我妈不在家吗?”楚九歌愣了一下,“哎,你刚才下楼了?还见我妈了?” 纪肇渊点头,“我八点左右下去拿电脑,恰好碰到你母亲。她有事情出去了,专门嘱咐你要好好吃早饭。” “啊……”楚九歌打了个哈欠,赖在纪肇渊腿上不肯起来,“既然家里没人,那就再睡一会儿吧。”他说完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平躺着。 过了约莫有十分钟,楚九歌肚子已经咕咕响了好几声,可纪肇渊丝毫没有反应,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楚九歌憋不下去了,他眼睛睁开一条缝,悄悄打量着纪肇渊。 纪肇渊绷紧的下巴突然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勾起露出一点笑意,他把视线从书本转向楚九歌,“不装了吗?” 楚九歌撇嘴,立马又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嘴硬道:“没装啊,我就是有点困,还想继续睡!” 纪肇渊低笑,亲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又把亲过的指腹贴在楚九歌负气嘟着的嘴上,“起来吃饭吧。” 楚九歌表示勉强可以接受,翻身下床进了浴室。 早餐是楚九歌爱吃的鲜肉生煎和豆浆。生煎一直放在保温笼屉里,还冒着热气。皮薄酥脆,鲜肉的汤汁浓郁醇厚,一口下去胃都要化了。 楚九歌吃得太快,舌头被烫了一下,他大着舌头含糊地跟纪肇渊说话:“吃完饭我带你去我奶奶的书店转一圈吧。” 纪肇渊说:“好。” 楚九歌拍了拍胸膛,笑道:“金主已经想好这几天用什么交通方式带你玩儿了,包养方式非常清新脱俗。” 纪肇渊抬眼看他,似乎一点都不好奇,平淡问道:“怎么去?” “我前几年跟风买了辆机车,本打算带着女朋友拉风地绕个城什么的,可惜一直扔车库里都没怎么骑过。”他说着自己噎了一下,“我,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骑车带你啊,都是现成的。” “好。”纪肇渊点头,表示知道了, 楚九歌尴尬地摸了摸脖子,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一个好就完了?” “不然……”纪肇渊挑眉,“我带你也可以。” “我,我刚才说我前女友,”楚九歌呼了口气,“你不介意吗?” 纪肇渊擦干净手指,认真看着他,“你们分手了吗?” “当然分了啊!”楚九歌摊手,“我就谈过那一次恋爱,不到两个月就分开了,这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如果人类是一只杯子,而感情是要装进去的东西。那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那一只。我希望你时刻都被爱意填满,无论是来自家人、朋友或者伴侣。”纪肇渊说,“对于所有爱过你的人,我都心怀谢意。” “其实我还挺想看你吃醋的,”楚九歌站起来整了整裤子上的皱褶,“但现在这样也不错。” “小九,”纪肇渊突然抬头叫住他,“你是我的初恋。” 楚九歌呆住,仿佛慢镜头一般缓缓偏过头吃惊地看着他。 “所以感谢归感谢,我还是介意的。”纪肇渊喝了口豆浆,低声道:“我需要一些补偿才可以平衡。” 他单手握着装豆浆的玻璃杯,手指关节用力到泛出白色,却低着头继续平静地吃饭。他的别扭在楚九歌看来都可爱到了极点,让楚九歌恨不得从出生起就空着自己的杯子来等他。 楚九歌笑着走到他身边,俯身拿过他手中的杯子,把剩下的豆浆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掉的玻璃杯放到他面前,“从今以后,我的杯只为你而空。” “可以接受,”纪肇渊抿嘴笑了一下,“持平。” 楚九歌习惯性地要收拾碗,刚摞在一起他便叹了口气,“奴性啊!”他把碗一撂,牵住纪肇渊的手就往外走,“走吧,你的初恋带你去见一见他奶奶。” 楚九歌前几天跟纪肇渊讲了他奶奶的故事,老太太戎马半生,一辈子铁骨铮铮的像一块钢板,可他爷爷却是标准的知识分子,出身书香门第,成天端着读书人的架子不愿与鲁莽武夫为伍。所以最开始,他爷爷是完全瞧不上他奶奶的,后来老太太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愣是把书呆子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可惜好景不长,战场的局势并不会为他们的儿女情长就缓解半分。战争是多情的,硝烟背后总会换来大部分人的顿悟,连人理伦常都被软化。可对于老太太来说,却是无情的。她怀孕期间没了丈夫,即使她后来开了一家私人书店又读了成千上万本书,都于事无补。 这些陈年伤疤大家都闭口不言,除了楚九歌有时会好奇地问几句爷爷以外,没有人敢提。 纪肇渊听他说完后,微微点了点头。读书有时是一件很孤单的事情,就像爱情一样。当你捧起一本书,便踏进一个完整缜密的世界,入戏越深在旅程结束时就会越落寞。喜欢一个人与此别无二致,总会有人先行离开,情到深处人孤独。 “小九,”纪肇渊一边帮他擦机车上的灰尘,一边扭头问他,“先绕路去趟书城,我想给你奶奶买样礼物。” “我老心肝就是开书店的,你还要跑书城买礼物,”楚九歌叹气,“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纪肇渊坚持,“这本书挺冷的,估计你奶奶店里没有。” “那好吧,你的初恋说他同意了,”楚九歌扔给纪肇渊一顶粉白色的头盔,“将就先戴着吧。” 纪肇渊面不改色地戴上头盔,气场压过了违和感。他跨上机车,坐在楚九歌身后,“注意安全。” “放心吧,你抱紧你的初恋就好了。”楚九歌吹了声口哨,加大油门冲了出去。 他们逛了两家书城才买到纪肇渊需要的书,赶到奶奶店里时老人都吃过午饭了。楚九歌把车锁在路边,大老远就喊了声:“蠢豆豆!” 豆豆竖起耳朵,蹬蹬地跑到门口,然后欢快地摇起尾巴。奶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边笑着一边滑着轮椅出来,“哎呀,小心肝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我的妈呀!”楚九歌被老太太的造型吓了一跳,他震惊地看着老太太一头金黄色的小麦卷,“快快快扶住我,我,我要昏过去了。”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伸手满意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新发型,“嗷呜特!” “啥玩意儿?”楚九歌懵着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纪肇渊。 纪肇渊好心帮他解释道:“说你out。” “老心肝你怎么这么可爱!”楚九歌乐得不行,半趴在轮椅的扶手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就是纪肇渊,你直接跟他学英语吧。” 奶奶闻言笑眯眯地看向纪肇渊,纪肇渊上前一步把礼物送给她。 是菲兹杰拉德的《书店》,一本单薄的简装书,价值只有十六元。 奶奶好奇地接过来,封面简陋地印刷着一句话——“我就是想开一家书店”。看简介像是个悲情故事,格里夫人想开一家书店,可她生活了十年的哈堡小镇却并不需要。 奶奶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翻开了书,空白扉页上遒劲的墨迹还没干透,纪肇渊认真写道:【因为您,故事的初衷,偶然成真。】 简单的礼物戳中了老人的心,奶奶笑着拍拍他的手,“谢谢小纪。” 他们把整个午后时光都耗费在安静的小店里,楚九歌带着纪肇渊看了看他私藏的唱片和专辑后便霸占住豆豆的软垫看起了漫画。纪肇渊无事,被奶奶喊过去辅导英语。 奶奶没学过音标,用的是笨办法,在每一个单词底下标注了拼音,错误真是千奇百怪的。纪肇渊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给老人纠正读音。 奶奶指着“圣诞节”的英语,大声念道:“克里斯摸克里斯。” “噗!”楚九歌在一旁笑出声,“老心肝你再念一遍。” 奶奶没觉出不对劲,信心十足地重复道:“克里斯摸克里斯。” 楚九歌笑得快岔气,“克里斯他有病啊,他老摸自己干嘛!” 奶奶皱眉,不想理会他,扭过去小声问纪肇渊:“我读错了吗?” 纪肇渊倒没笑,他放慢语速又认真地说了好几遍正确发音,直到老人完全学会。 晚饭时候楚信在酒店订了一桌海鲜,司机开车来接他们。楚九歌摆摆手,把奶奶扶进后座,“我们俩骑车过去。” 楚九歌看车开远后,跨坐在机车上打趣纪肇渊,“大宝贝,我发现你现在挺会说话了呢,感觉我奶奶已经被快你收买了。” 纪肇渊让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奶奶要加我微信。” “我真傻,之前还瞎操心,生怕你懒得说话会跟他们处不来。”楚九歌感叹起来,“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知识就是力量!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纪肇渊笑着看他,搂住他的腰抬腿坐上去,“手里东西给我吧,我帮你拿。” “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楚九歌懊恼,把《Channel Orange》和《Love makes us strong》两张限量唱片塞给纪肇渊,“送你的,买一赠一。一张是早就答应你了,还有一张是我现在的感悟,希望你也是。” Love makes us strong. 爱是我们堪与神比肩的力量。 第44章 晚饭吃得宾主尽欢。 楚九歌坐在楚信和许沄对面,左手边是奶奶,右手边是纪肇渊。楚信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剥好一小盘虾端给奶奶,“老心肝搬过来跟我们住几天吧。” “行啊,”奶奶夹了一只放进嘴里,“你在家还能呆几天?” “七天左右,”楚九歌说,“我明天打算带纪肇渊随便逛逛,剩下的时间都腾出来陪你。” 楚信在一旁接话:“妈,这次搬过来就别走了,你一个人住我们也不放心。” “你什么时候跟你爸站一边了,”奶奶扭头瞪了楚九歌一眼,“帮着他算计奶奶。” 楚九歌嘬嘬手指上的酱汁,笑嘻嘻地凑到奶奶跟前,“搬过来有什么不好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全家人都一块儿宠着您。” 奶奶“啧”了一声,还是不太情愿,“不舒坦,你们太烦人了。” “拜托您了,给我个机会吧,”楚九歌又给她盛了一碗蟹黄豆花,“先试住几天,实在不喜欢再搬走好不好?” 奶奶撅噘嘴,算是勉强答应了。 奶奶转过去跟许沄说道起家长里短,楚九歌没太大兴趣,他托着下巴,食指在腮帮子上一点一点,笑着问纪肇渊:“明天想干什么?” 纪肇渊抬眼扫过他的嘴角,“想看看到底多钟灵毓秀的地方能养出你。” “咳,咳咳……”楚九歌没想到纪肇渊还记得这句浑话,他冷不丁地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缓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去学校转转?” 纪肇渊没有意见。他原本对这座城市是没有太深感情的,但因为楚九歌,好像又与所有的一切建立起微妙的联系。他不禁有些期待,走过同样的路,看遍相似的风景,是不是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他的姗姗来迟? 纪肇渊悄悄顺着脖子摸到自己的前襟,在心口靠上的地方轻轻按压了一下。 楚九歌看到他的小动作,了然一笑,什么都没说低头继续吃饭去了。 “小九,”楚信清清嗓子,终于问起楚九歌的学业问题,“你学校申请的怎么样了?” 楚九歌一直不喜欢在饭桌上提这些事儿,他心里有些抵触却不得不乖乖应道:“投出去了几份,不过感觉希望不是很大,准备三月再考一次。” 楚信坐直身体,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上次给你找的中介怎么解约了?” “那个中介老问我一堆乱七八糟的,正事儿不做净知道添乱。”楚九歌说,“这些我自己也可以弄,就是麻烦一点而已。” 楚信点点头,“有点人样了。” 许沄忍俊不禁,笑着拍了下楚信的手背,“你想夸儿子就直说呗。” “这么一点小进步有什么好夸的,”楚信抿着嘴瞪了楚九歌一眼,“等他什么时候彻底像个男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再夸也不迟。” 楚九歌无辜躺枪,他撇撇嘴,低头跟纪肇渊嘟哝着抱怨起来。 父子间才聊了几句又冷场起来,许沄鼓动楚信,“你光问学业,生活都不管了?” 楚信习惯了严父模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与儿子心平气和地交流,他心里明明满意得要命,可嘴上一句软话都说不出来。他冷着脸,讨债一般地吼了句:“生活费够不够?” 楚九歌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老爸,“够,够了。” 一句话就把生活问完了,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楚信被他看得有些尴尬,端着酒杯猛地灌了一口。 楚九歌看着老爸在酒下胃之前就已经开始涨红的脸,突然笑了。他端着杯子站起来,和老爸碰了个杯,“敬伟大的楚先生。” 楚信脸色软了下来,朝他端起杯子,“祝酒词呢?“ “我这么棒,”楚九歌非常不要脸地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您教子有方。”他笑嘻嘻地凑过来,半蹲下身子趴在老爸腿边,仰着脸看楚信。 楚信已经很多年没这么近距离和儿子接触了。楚九歌就像只不服管教张牙舞爪的小豹子,他舍不得却又不得不放他独自去历练,想说的话都隐藏在了严厉训斥下。楚信抬手搭在儿子肩上,低声说:“有什么需要就跟家里讲,不可能真不管你。” 楚九歌给彼此的酒杯填满,拉过椅子在老爸身边坐下,他拽了拽衬衫前襟,“我现在特别勤俭持家。比如上个周末纪……” 上个周末纪肇渊的实验终于告一段落,“分居”大半个月的两人如同干柴遇到烈火,楚九歌衬衫的扣子当即就被扯掉了两颗,一颗掉在客厅,一颗掉在楼梯上。 楚九歌及时刹住车,圆了过去,“我,我不小心把扣子弄掉了,自己一针一线缝好的呢,你看!” 楚信手掌大力压着他的肩膀,难得笑了一下,“不错。” 楚九歌又陪老爸喝了几杯,许沄看楚信喝得有点多,便把他的杯子夺走了,“你别喝了,小九也不准喝了,去把账结了准备走吧。” 楚九歌挑眉,从老爸钱包里抽了张卡,“说好我爸请客的。” 许沄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赶紧去吧,奶奶都困了。” 楚九歌站起来朝纪肇渊招手,让他跟自己一起去。纪肇渊和奶奶点头示意后,跟在楚九歌后面一起出去了。 门刚关上楚九歌便扭过身悄悄握住纪肇渊的手掌,“大宝贝,刚才看到你和我妈妈聊天呢,你表现好棒啊!” “模仿社交,”纪肇渊说,“只需要记忆力和智商就够了。” “你别总这么想。”楚九歌摇头。他也喝了不少,一边踉跄地倒着往前走,一边坚持说:“反正我就是觉得你是自然而然就融进来了。” 后面有推着餐车路过的服务生,纪肇渊眼疾手快地拉了楚九歌一把。其实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按下不适感去寻找共同话题的,他没有反驳,把楚九歌换到靠墙一侧,“或许吧。” 楚九歌笑起来,放松地靠在墙上。他头有些晕,迷糊着朝纪肇渊勾了勾手指,“大宝贝,你过来点。” 纪肇渊闻言往前迈了一步,单手托住他的腋窝,把他圈在自己和墙面之间。 “扣子扣得越紧就越显得禁欲,我最喜欢了。”楚九歌舌尖探出来舔了舔嘴角,然后右手沿着纪肇渊的腰侧慢慢抚摸上去,在他心口靠上的位置按了一下,“我也想它们了。” 他明明就是在借酒装疯,纪肇渊看着他微醺的脸颊,颧骨泛着浅淡的红色,一双半睁的眼睛里星光点点,突然觉得顺着他任他闹一会儿也无妨。 纪肇渊一手扶住他,一手解开自己胸前的那颗扣子,扯着脖子上的细银线把那两枚戒指拿出来给他看。 楚九歌伸手碰了碰戒面,上面还带着纪肇渊的体温。他没开玩笑,他是真的想他的小戒指了,“大宝贝,我……” 他还没说完,纪肇渊突然松开他的手,把他推到自己身后。 “小九。”许沄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处,轻声叫了一下他。 楚九歌顿时酒醒了个透彻,他下意识地挡在纪肇渊身前,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淡定下来,“妈,我结完账了。” “结完了怎么不回来,奶奶都已经上车了。”许沄走过来,用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不舒服吗?” “嗯,”楚九歌弯下腰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我头有点疼,刚才要不是纪肇渊扶我,我估计就一头撞墙上了。” 许沄抬头看了纪肇渊一眼,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她用指腹轻轻按揉儿子的太阳穴,“好点了吗?” “好多了,”楚九歌点头,强忍着头晕站直身体,“我们也走吧。” 许沄拍拍他的后背,帮他整理了一下压皱的衣领,“车在门口停着,你和小纪先过去吧。你爸爸去洗手间了,我等他一会儿。” 楚九歌说好,便和纪肇渊沉默地离开了。 路过拐角处,他才敢握纪肇渊的手。纪肇渊的手和他一样,汗湿一片而且都有些颤抖。 “刚才吓我一跳,”楚九歌问他,“你害怕吗?” 纪肇渊摇摇头,“不怕,只是有些紧张。” “不怕就好,”楚九歌笑着呼了口气,“我觉得我妈应该是知道了。” 第45章 回家的路上风平浪静,许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帮儿子揉太阳穴一边跟纪肇渊讲这些年K市的变化。 楚九歌抬眼悄悄打量老妈的神色,看她语气依然柔柔软软的,这才放下心来。他闭着眼靠在老妈腿上,哼着鼻音撒娇,“帮我抓抓脑袋吧,像小时候那样。” “跟只小狗似的,从小就喜欢别人揉你头发,”许沄笑着在他鼻子上点了一下,用指腹缓缓地在他头皮上来回刮蹭,“让你爸爸听到又该说你没长大了。” 楚九歌张开眼看了看靠边坐着的纪肇渊,突然又想起今晚的睡觉问题,他扭过来问许沄,“奶奶的房间是不是还没收拾啊,要不我和纪肇渊再挤一晚上……” “小九,”许沄止住他,过了几秒才平淡说道,“客房早上就准备好了。小纪来家里做客,总和你挤一个屋子成何体统。” 楚九歌哑然,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从许沄腿上爬起来,偷偷侧目看了眼纪肇渊,而纪肇渊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似乎在狭小的汽车后座擦出火花。 楚九歌赶紧别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许沄应该是感知到什么了。他心里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敢贸然去向许沄求证,若只是他一个人,出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被老爸狠揍一顿,咬咬牙就忍过去了。可他现在还有纪肇渊,任何一点小差错他都担心纪肇渊的神经会撑不过去,这令他举步维艰。 楚九歌在许沄面前开始刻意和纪肇渊保持距离,假装成最普通的朋友。他定好明天的行程规划,和纪肇渊点头道了句“晚安”,两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去了。 许沄把老太太安置好,在楚九歌的卧室门口站了一阵,看他熄了灯才回房间躺下。 楚信看到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坐起来帮她揉肩,“怎么了,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嘛。” “总觉得小纪和儿子之间很奇怪,”许沄叹了口气,“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你想太多了,两人看起来关系挺好的,”楚信笑她,“就你儿子的这鬼机灵,起码为人处世是不用担心的。” 许沄没法将自己看到的直接告诉楚信,她打心里不愿意接受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心存侥幸地给儿子找了各种理由。她摇了摇头,温婉的柳叶眉微微皱起,“你明天早上上班时候跟物业保安打声招呼。” 楚信问道:“要做什么?” 许沄咬了咬下唇,认命般地长出一口气,“我想查一下车库和门口的录像。” “行。”楚信想了一下便答应了。他冲许沄笑笑,一边伸手关灯,一边说道:“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吧。” 第二天早上,楚九歌又是家里最后一个起床的。他下楼的时候老爸和老妈都已经出去了,奶奶抬头看了他一眼,嫌弃道:“比豆豆还懒。” 楚九歌冲奶奶吐吐舌头,蹲下来揉了揉趴在楼梯口的蠢豆豆,“豆哥,咱俩在家里天天都要挨训,要不一块儿离家出走吧。” 豆豆掀起眼皮看他,哼唧两声后跑去老太太身边重新卧倒,耀武扬威地朝他摇着尾巴,仿佛在说:“不要!” “狗腿豆!”楚九歌撇嘴,在屋子里环视一周,又问奶奶:“怎么就你一个人,纪肇渊呢?” “听见你起床小纪就去给你热饭了,”奶奶抬手指了指厨房,“要我说直接把你饿死算了,然后把小纪招过来当干孙子。” “哪有招孙子的?”楚九歌大笑,“招的都是上门女婿好嘛!” “胡说!”奶奶豁着牙哧哧地笑,“不过幸好你是个小子,要敢是个闺女照咱们家这教法真就毁了。” 楚九歌不乐意了,“我被教育得多好多优秀啊,怎么能跟毁了扯一块?” “小丫头都是要宠着的,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塌下来全家人一起给她顶着。”奶奶说,“尤其是你爸,小丫头要是再和沄沄像一些,他真是敢宠上天去。” “得亏我没有妹妹啊,”楚九歌啧啧直感叹,“不然这心里落差都能赶上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了。” “你爸整天嫌这个溺爱你嫌那个惯你,其实他宠你宠得最厉害!”奶奶戳着他的额头,“你爸小时候多乖啊,但还是被我吊在树上抽过好几顿。可就你这皮实劲儿你爸都没舍得抽过一鞭子,稍微磕碰一下他就先急得睡不着觉。” “咱家鞭子还抽过人呢?”楚九歌有些吃惊,老爸以前老拿书房里挂着的鞭子吓唬他,还说专门用来抽不听话的小孩。但是那时候鞭子对他来说就跟狼来了一样,他压根就不相信。 “那可不,”老太太扬起下巴,“你高中那会儿偷摸着跟别人去酒吧玩,结果差点稀里糊涂地被人注射毒品,你爸当晚鞭子都取下来了,后来看你又晕又吐的,他自己先舍不得了。” 楚九歌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一出。他拍拍胸口,依旧心有余悸,“还好我就混蛋过那一次。”他说完突然停顿下来,然后蹲下来把下巴搭在奶奶的轮椅扶手上,犹豫着问道:“老心肝,我要做了件特过分的事儿……也不算过分,就是我爸妈可能有点接受不了,那让我爸死命抽我一顿,他能不能解气啊?” 老太太看了他一阵,笑意淡下来,“小九,你干了什么?” “什么伤天害理的都没干啊,”楚九歌偏过头,避开奶奶的目光,“人之常情的一件事儿。” 奶奶按了下他的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厨房的方向,“不能接受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以爱为名,要是捧着一颗心真心实意地为你考虑未来,你能怎么办?你能直接扔地上说我不要吗?!”奶奶调转轮椅,把后脑勺留给他,“小纪叫你吃饭呢,我带豆豆出去转一会儿,不用管我。” 楚九歌弯下腰搓搓脸,等颓废隐去后又重新带着灿烂的笑走向纪肇渊,“大宝贝。” 纪肇渊把热好的早饭放在桌子上,握住他正伸向奶黄包的手,“烫,去取筷子。” “哦,”楚九歌点点头,趿着拖鞋越过他去拿了两双筷子,“吃完饭我带你从头走一遍我的成长路线,从幼儿园到高中一条龙,好不好?“纪肇渊笑了一下,“好。” 楚九歌看着他出神,咬着筷子小声问道:“喵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纪肇渊抬头专注地看他,“什么?” 楚九歌高中那会儿特别流行在空间之类的地方写一些酸得人牙都疼的句子,他嫌傻没写过,但纪铭爱写,动辄满屏都是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少男心事。这种说起来算得上黑历史的青春,在楚九歌现在看来竟带着一些浪漫。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具体怎么说的我记不清了,大概是说一见钟情其实是圆梦。你满足了我对未来所有的幻想和期待,惦记了小半辈子终于梦想成真。” 纪肇渊指了指自己,“是说我吗?” “宝贝儿你不要这么自信啊,”楚九歌拍桌大笑,筷子都飞了出去,“我就是解释一下这句话而已。” 纪肇渊帮他捡回筷子,依然认真地看他,等他笑完后才低声问道:“那我满足吗?” 楚信和许沄对彼此的爱意要比给儿子的多,他从小看老爸老妈恩爱,便忍不住会幻想期待自己的另一半。刚才他看见纪肇渊在自家厨房里帮他热早饭,最温柔隽永的感情删繁就简后也不过是光阴漫漫、红炉小火。 他心里倏地被冲击了一下,觉得就好像有一只小精灵乘着时空列车从童年驶来,沿途洒下漫天橙红色的凌霄花瓣。要是奶奶不在场,他大概会冲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纪肇渊,哭唧唧地撒会儿娇。 这就像是一场最天真又最执着的旅程:他独自走过桀骜的少年时代,始终坚信着另一个人的存在,加加减减把心底的形象具体化。 楚九歌突然眼眶有些热,他吸吸鼻子,手指伸过去在纪肇渊的手心层层叠叠地画着圈,“完全满足,严丝合缝地填进了我的梦想里,把我圈得死死的。” 于是,二十岁时,纪肇渊彻彻底底圆了他的梦。 第46章 楚九歌说话算话,带着纪肇渊先去了他的幼儿园。 幼儿园现在的条件设施和他当年真是天壤之别。门口的墙上挂着LED显示屏,滚动播放着今天的一日三餐,有鱼有虾有水果,看得楚九歌直咽口水,“这些小不点也太爽了吧,午睡起来还有甜点,我也想吃!” 纪肇渊偏头扫了他一眼,趁着没人圈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然后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甜吗?” 楚九歌愣住,眨了眨眼睛,“你竟然撩我……”他晃晃脑袋,清空乱飞的思绪,“差点又被你带跑了,我要把持住。” 纪肇渊不说话,笑着看他。 楚九歌扶额叹气,“沉迷美色,我真是废了。”他使劲揉了把自己的脸,接着让纪肇渊在幼儿园门口的家长休息椅上坐下,解下自己的围巾把纪肇渊裹得严严实实,“开始办正事儿了。现在你就是幼儿园大班的纪喵喵了,我是想把你拐回家的陌生人。” 纪肇渊仰头从下往上望着他,任由他瞎胡闹。 楚九歌的手臂越过纪肇渊,撑在后面的椅背上,他隔着围巾捏了下纪肇渊的脸,“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纪肇渊面无表情地答道:“……纪喵喵。” 楚九歌憋住笑,继续演下去,“跟我走好不好?” 纪肇渊想都没想便说:“好。” “宝贝儿,你不能这样。”楚九歌无奈地扯了下他的围巾,“我是陌生人啊!我连糖果都没拿出来呢,你就跟我走了?” 纪肇渊把头靠在他的胳膊上,整张脸被围巾裹着,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橙子哥哥。” “唔……”楚九歌的心顿时软了,“橙子哥哥送你十根棒棒糖,你愿意跟我走吗?” 纪肇渊点头道:“愿意。” 楚九歌转转眼睛,故意逗他,“那只给一根呢?” 纪肇渊说:“一根也愿意。”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楚九歌俯身抱住纪肇渊,额头碰额头,“橙子哥哥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纪肇渊一点也不配合,连个惊讶的表情都没露出来,“哦。” “我这次来有两个任务,”楚九歌说得头头是道,“一个是把你的幸福阈值提到最高,除了我以外再有人想带走你,起码要送你……满满一卡车的棒棒糖才可以。” 纪肇渊搂住楚九歌的腰,解开围巾的一角围住他,“另一个任务是什么?” “另一个就是爱你,我早就完成了。”楚九歌笑着撞了下他的脑袋,在他旁边蹲下缩成一团,“现在换我了,我是幼儿园里最可爱的橙子宝宝。” 楚九歌抱着自己的膝盖仰着脸傻笑,是不是幼儿园里最可爱的纪肇渊并不清楚,但却实实在在是他心中最可爱的橙子宝宝。 一个人大概也需要满满一卡车的爱才能始终保持童真吧,纪肇渊心想,或许他曾经那些求而不得都是为了物质守恒,只有这样上帝才会允许更多的人去爱楚九歌。 他的橙子宝宝得到过这么多的爱,真好。 纪肇渊揉了揉他的头顶,顺势站起来帮他挡住迎面吹来的凛冽寒风,“跟我走吧。” “叔叔我不认识你!”楚九歌笑着摇头,抱着他的腿坐在他的脚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需要你来取,在你二十岁的时候,就会认识我。”纪肇渊贴在他的耳边,声音渐低,“我是你的一只猫……喵。” 楚九歌彻底傻掉了,他呆呆地靠在纪肇渊腿上,痛恨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录下那句稍纵即逝的猫叫。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纪肇渊已经恢复如常,双手插兜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叔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是有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在跟我说话。”楚九歌满脸困惑。 纪肇渊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应该叫你大宝贝。”楚九歌说完自己先笑得瘫倒在地,“天哪,你竟然还这么认真地陪我往下演,我们俩真的好蠢啊。” 纪肇渊抿了抿嘴,低声说:“不蠢,他说谢谢你。” 楚九歌惊讶地抬头,“谁啊?” 纪肇渊把他拉起来,手心贴在他冻僵的脸颊上,“五岁的纪喵喵,他说谢谢你的爱和棒棒糖。” 楚九歌有些喜出望外,其实这次荒诞的“时光机之旅”他计划了很久,他每次想起纪肇渊曾经的踽踽独行过的那些孤单岁月,到底是意难平。计划是计划,但光是在脑海里想一想他都羞耻得要命,完全没料到纪肇渊会陪他一起幼稚。他仿佛受到鼓励一般,抱着纪肇渊兴奋地蹦了两下,“真的管用吗?” 纪肇渊一本正经地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道:“目前预设年份为2004年,请问是否前往?” “确认前往。”楚九歌握住他的手让他把自己拽起来,和他并肩沿着熟悉的路慢慢往前走,“大宝贝,你缺了的,我都会一点一点赔给你。” 他们一起逛过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校园,心照不宣地演着“穿越”的戏码。楚九歌笑得开心,纪肇渊在一旁陪他闹,好像所有的求而不得都在一瞬间变得圆满。 楚九歌靠在篮架下,从地上捡起一小段枯枝,拿在手里随意转着,“我高中大半时间都是在球场上度过的,那时候心比天高,天天都梦想着能进NBA。你呢?上高中那会儿有什么梦想?” 纪肇渊说:“学生物,做科研。” “那你现在已经做到了啊!”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手一松枯枝掉在了脚旁。他眉头皱起来,“我听洛米说生物专业好像就业挺难的,不过你肯定没问题。你明年毕业后有打算吗?” 纪肇渊想了想说:“与生物相关的行业无非两类,科研所和生物研发类公司。” 楚九歌拍拍他的肩膀,“我猜你应该会选科研所吧。” 纪肇渊点头道:“是。” 楚九歌抬头看了眼有些阴沉的天空,喃喃道:“其实我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好奇未来的,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发生。但偶尔又会觉得失落,比如现在。” 纪肇渊握住他的手,也一起看向天空。 天空灰暗得一贫如洗,视线所及尽是灰色,一朵云都看不到。楚九歌缩了缩脖子,“到我毕业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毕业后又是焦头烂额的生活和工作。真的不知道我离我所期待的未来到底是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越来越近。”纪肇渊说。 楚九歌失笑,“这么确定?!” “嗯。”纪肇渊面对面朝他跨了一步,两人鼻尖都险些撞在一起,“我的未来又近了一些,你的呢?” 楚九歌笑着撞上去,狠狠咬住他的唇,吻得有些暴力,“我的也近在眼前了。” 楚九歌拉着纪肇渊在高中校园里厮磨掉整个下午的时间,两人亲昵地分享一条围巾,到最后都冻得有些厉害。 大概是到了放学的点,铃声落下后,先是有稀疏的三两个学生走出来。过了一会儿,大批高中生背着书包勾肩搭背地教学楼里涌了出来。 楚九歌冻得脸都快僵了,他吸吸鼻子,哆嗦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时间,“都六点多了,我们去喝杯热饮就回家吧。” 纪肇渊也冷,脖子后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依然装得云淡风轻,“好。” “咦?怎么这么多个未接,”楚九歌又按亮手机,“平时都没什么人找我,难得静音一次,全挤一块儿去了。” 他点开纪录,一竖溜儿标红的电话号码。 全是许沄。 第47章 许沄早上是和楚信一起出的门。 司机专心地开着车,楚信和她坐在后座,笑着握住她的手,“你从昨晚起就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是发会儿呆而已。”许沄勉强地笑了一下,“路过商业街的时候把我放下,我去给小九买点东西。” 楚信看了眼手表,不过才早上八点,“这么早去?” 许沄点头道:“和几个朋友约好一起先去吃早点。” “怪不得,”楚信笑起来,“给你热的豆浆也没喝就要出门。” 司机把车稳当地停靠在路边,从车后面绕过来帮许沄打开车门。 “那我先走了,你晚上早点回来。”许沄抿着嘴抽出自己的手,拎着一个平时很少背的大号手提包下了车。 她看楚信的车开远后,找了一家刚开门营业的咖啡馆坐下。前台的服务生听到风铃的响声,赶忙用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一路小跑过来,“请问需要些什么?” 许沄把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取出来,随意指了一份套餐,“就这个吧。你们这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 服务生记好单子,从围裙前兜抽了一张名片递给她,“八位电话号码就是密码。” 许沄连上网,犹豫着打开长久不用的邮箱。物业的工作效率很高,一个小时前楚信刚打过招呼,现在视频已经压缩好发到了她的邮箱里。 许沄手握鼠标,放在左键上的食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三角箭头长时间地停留在未读邮件旁边,已经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小圆圈。她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屏幕上开始是一片漆黑,一声刺耳的响声过后,车库的门被打开,视野内渐渐明亮起来。楚九歌和纪肇渊一前一后走进来,接着纪肇渊拿着抹布蹲在机车旁边擦拭灰尘,楚九歌无所事事地倚在门口转着手里的车钥匙。 许沄调大了音量,虽然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但两人之间那种缱绻又自然的相处是骗不了人的。她咬着下唇,看儿子单手插兜痞痞地走过去,勾着纪肇渊的下巴挠了几下,然后俯身亲了上去。 许沄直接“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她突然的动作把前来送餐的服务生吓了一大跳,“您,您的餐已配齐,请慢用……” 许沄朝他微微颔首,心不在焉地端起咖啡杯。她先前无意间听小区里几个同年龄段的主妇聊天,其中就谈起过同性恋的话题,不外乎乱交、艾滋病、丢人现眼这些词。她一向不愿对别人的生活方式评头论足,所以并没有参与进去,匆匆听了几耳朵也就算了。 许沄揉按着太阳穴,脑子里完全是一团乱麻。她一方面不能接受自己儿子竟然是同性恋,另一方面又无法将两个孩子和那些恶劣的形容词画上等号。 点的餐她一口都吃不下去,只捧着咖啡杯子出神,自虐般地点开视频反复看着两人亲昵的情景。 儿子自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调皮归调皮,心性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怎么可能是……同性恋? 她觉得心口一滞,憋屈得连喘息都困难。她明知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却又不由自主地怨恨起纪肇渊来,心里暗自认定楚九歌一定是因为好奇或者别的什么才误入歧途。 许沄想了很久,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楚九歌的电话。 ********* 楚九歌带着纪肇渊走进学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老板是位胖胖的姑娘,笑弯了一双眼睛问他们需要些什么。 楚九歌搓热手心捂住自己的耳朵,又冷得跺了跺脚,“给,给我两杯热可可。” “只要一杯热可可,”纪肇渊把红色的毛爷爷放在吧台上,“另一杯换成草莓牛奶。” 楚九歌偏过头看他,笑得半弯起腰,“我们甜甜的纪喵真有原则,只喝甜甜的草莓牛奶呢。” 纪肇渊喜欢草莓牛奶的这件事不知道被楚九歌揪着嘲笑过多少回,早就没有杀伤力了。他面无表情地把找零塞回兜里,热可可分给楚九歌,自己捧着草莓牛奶喝了一大口。 楚九歌看他一边喝一边满足地眯了下眼睛,简直像极了一只正在伸懒腰的猫咪。 楚九歌也嘬了一口,暖流沿着喉咙进入胃部,整个身体都不知不觉暖了起来。他凑过去,鼻翼扇动着在纪肇渊颈间嗅了嗅,“奇怪……” 纪肇渊抬头看他,舌尖快速略过嘴角,把残留的一点牛奶舔掉,“怎么了?” “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是薄荷味的呢?”楚九歌笑,“你明明就是草莓味的小甜甜纪兰妮啊!” 纪肇渊想翻白眼,但又不习惯做这种不雅的表情,只能冷着脸。他看着快笑傻的楚九歌,憋了半天才回应道:“你甜。” “宝贝儿,”楚九歌这下是真的笑傻了,“恐怕你连甜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就敢说我甜。” 纪肇渊想了想说道:“用百分制来计算,一杯草莓牛奶的甜度约等于十,你等于十杯草莓牛奶。” 楚九歌看着天花板算了一下,十乘以十等于……一百。 他觉得热可可在他舌苔上结了一层膜,腻味得发慌,可纪肇渊这种明明想说满分却又不肯直接说出口的别扭,却甜到再来一万遍他都不会腻的地步。 “啧,”楚九歌撇嘴佯装嫌弃,笑意却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得亏我背过乘法口诀啊。” 他们等身上的寒气褪去了一些后,便并肩快步往家走。 冬日天黑得早,他们到进小区时基本上就要靠着暗黄色的路灯光才能继续前行。楚九歌打了个哆嗦,“今年怎么会这么冷,我以前冬天穿夹克都能熬过去啊,不会是因为我老了吧。” 纪肇渊笑,“可能是加州和K市的温度差异让你不太适应。” 楚九歌耸着肩膀把脖子缩紧围巾里,偏头看了看纪肇渊裸露在外的脖颈,“明天带你去买条围巾吧。” 纪肇渊点头,“好。” “送围巾其实是很有深意的,”楚九歌说,“围上了就是我的人了。” 纪肇渊伸手拽住楚九歌围巾的两端,绕到脖子后面打了个死结,令他看起来臃肿得有些蠢,“我今天就围过了。” “就是喜欢听你这么说。”楚九歌得意地弹了下舌。 他们从主干道的尽头往东拐,离家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时,便看到许沄低着头站在门口的路灯下。 楚九歌看了眼老妈身上单薄的衣服,吃惊地叫出声,“妈,你怎么站这儿,多冷啊?” 许沄缓缓抬起头,有些冷漠地看了眼跟儿子身旁的纪肇渊,没有说话。 “我爸呢,怎么让你穿这么少就出来?”楚九歌看她眼睛肿着,着急地跑过去搂着她,“妈你身上都是冰的啊,谁欺负你了?” “小九,”许沄眼皮哭得通红,她看着儿子,“如果知道这会让你变成同性恋,妈妈说什么都不会送你去美国的。” “妈……”楚九歌顿时不知所措,牙齿在颤抖,搂着许沄的手臂也在颤抖,他不敢扭头去看纪肇渊。 许沄的恨意太明显,连纪肇渊都能感受到。他犹豫着上前一步,不知道是该解释还是该道歉,最后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风口上,尽力帮他们抵挡一些寒风。 许沄看着两个慌张的孩子,心软了一秒钟便又被绝望淹没。她推开纪肇渊,眼底一片血红,悲伤得有些狰狞,“都是因为你,我们家不欢迎你!” 她捂着胸口喘气,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强硬地把楚九歌拽进屋里,接着狠狠摔上门,把纪肇渊隔绝在了外面。 楚信有应酬还没有回来,奶奶早就吃过饭回房歇息了。楚九歌和老妈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面面相觑。他的脑子里全是门关上前纪肇渊茫然又着急的样子,他想开门让纪肇渊先进来,许沄却死死挡在门口。 楚九歌急得不行,“妈,你听我说句话行吗?” 许沄摇头,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抬手指着楼上,“回你房间去。” 楚九歌无奈,抓着她的肩膀,“妈妈……” “楚九歌!”许沄破天荒喊了他的大名,声音尖锐到破音,不由分说地扯着他上楼。 老妈身体一直不太好,楚九歌被她拽到楼梯上,害怕不小心让她磕碰到,根本不敢大力挣扎。 许沄把他塞进房间,从外面反锁住,“你自己好好静一静,想想这大半年都干了些什么事儿,等你爸爸回来再说!” 楚九歌使劲拉了拉门的把手,完全打不开。他有些抓狂,暖气加上刚才的争执,让他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汗。他脱掉外套,拿过手机给纪肇渊发微信。 宇宙第一帅:【护照在身上吗?】 Weller:【在。】 宇宙第一帅:【先去找个酒店住下,别在外面瞎受冻,到了给我发条信息。】 Weller:【好。】 楚九歌无力地仰躺在床上,心里慌乱不堪。他闭着眼睛思考该怎么劝老妈,把手机屏幕贴在眼皮上。 过了不知多久,手机轻轻震动,纪肇渊传信息过来说自己已经到了。 楚九歌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觉得恢复了一些能量。他从床上爬起来,右手握拳抵着下巴,在卧室里来回踱步。他不经意间往窗外瞥了一眼,突然整个人都怔住了。 纪肇渊站在不远处,低头摩挲着手机屏幕。 楚九歌鞋都快甩掉了,扑过去重新拿起手机,直接给纪肇渊打了通电话。 楚九歌试探着问他:“你找的酒店叫什么名字啊,我明天去找你。” 纪肇渊顿了两秒,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记得了,离你不远。” 楚九歌觉得自己的心彻彻底底地碎了,碎片卡在他体内,令每一次呼吸都难过得要命。他想,他的猫真是把这辈子的谎都在这一个晚上说完了。 他打开窗户,贴着话筒小声催促道:“大宝贝,你抬一下头。” 纪肇渊抬头看他,目光有些躲闪,“你……看到我了?” 楚九歌深吸气,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嗯,看到了。” “我没有骗你,这不是我,”纪肇渊难得有些慌张,语序错乱不堪,“正常的我真的已经到酒店了。” “什么正常不正常,你以为自己是灵魂出窍分裂成两个了吗?”楚九歌笑他,“你现在其实只是心里不平衡罢了。” 纪肇渊不解,皱眉问道:“不平衡?” “对啊,因为这次我要保护你,你觉得自己没有发挥的余地,有些挫败!”楚九歌挑着眉冲他吹流氓哨,“我请个假,这几天就不当你的橙子宝宝了,望批准。” 纪肇渊点头应允。他想了想,又低声嘱咐道:“早点回来销假。” “大宝贝,再问你一件事儿,”楚九歌趴在窗户边,细软的额发被夜风吹起,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的猫现在还好吗?” 纪肇渊顿了顿,才说道:“挺好的。” “我想让他不要担心,早点回去休息。”因为室内外温差的缘故,窗户上层层叠叠地爬上一层水雾,楚九歌伸手在窗户上画了一只猫咪头,“天太冷了,我怕我的猫冻着,你帮我劝劝他。” “他说好的,现在就走。”纪肇渊把手机更紧地贴在耳边,转过身缓缓向远处走去。 白晃晃的月光映在人行道上,像是落了一层冰雪一样,他的背影在路灯衬托下更显孤单。楚九歌不忍心再看下去,拉上窗帘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板上。 通话仍旧保持畅通,虽然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却没有人想要挂断。 纪肇渊摸了一下口袋,突然站住脚步,“小九,我……” 楚九歌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让我放弃你算了,我跟你说这是不可能的。” “你太紧张了,放松一点,”纪肇渊笑了一下,声音闷闷的带了些说不出的味道,“我不会放弃的。” “哦……”楚九歌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我就是突然想到你说爱是一种委屈,所以我才……” “断章取义,”纪肇渊说,“我只说有些委屈,不代表会委屈求全。” 楚九歌被训了一句却还莫名笑起来,“委屈就委屈吧,你忍一忍好了,我也不会放弃的。”他贴着话筒啾咪了纪肇渊一下,“那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我没有钱,”纪肇渊叹了口气,“我的钱包在你兜里。” 第48章 楚信回家时已近深夜,许沄抱着笔记本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电脑屏幕昏暗的光映在许沄的脸上。 他把公文包随手放在桌上,笑着走过去,“我今天可滴酒没沾啊。” “别开灯了,”许沄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然后打开了让她心碎的视频界面,“你看。” 看到儿子和另一个大男人嘴对嘴亲在一起,楚信也是震惊的,但他还是下意识先握住了许沄的手,“你先别急,小九呢?” “被我关在卧室了,”许沄攥紧楚信的手指,瓮声道,“俩孩子连晚饭都还没吃,小纪还被我撵走了。这大冷天的,他对这儿也不熟悉,人家妈妈知道了得心疼成什么样子,我……” “好了好了,就知道你也心疼了。”楚信轻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小九他怎么说的?” 许沄摇头,眼眶又红了,“我太害怕了,一句话都不准他解释。” 楚信叹了口气,把电脑放到一边,和许沄面对面坐着,“你在怕什么?” “我儿子怎么能是同性恋啊?!”许沄急得嗓子都哑了,声音显得更加难过,“你去网上看看这圈子有多乱,都是艾滋病、滥交,一想到他会被人指指点点我就受不了。” “小九不是那种胡来的人,这你该比我清楚。”楚信说,“我去把他叫下来,我们一起谈谈好吗?” 楚信的话成了压倒许沄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把脸埋在掌心,哭得泣不成声。她这一天疲惫极了,几乎把儿子接下来几十年的生活设想了个遍。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自己完全被网络上所谓的“科普”蛊惑,反而把对儿子的信任放到了次要位置。 小九当时那么慌张,一定也害怕得要命,其实她该和儿子好好聊一聊的。 许沄哭得有些脱力,楚信的手一直放在她的后背上,给她无言的支持和陪伴。她哭声渐弱,接着又啜泣了好久才轻轻点了点头,“你给他拿点吃的上去,让他先垫垫肚子。” 楚信应声:“知道了。” 卧室门刚有一点点响动,楚九歌就“噌”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紧紧盯着门的方向。 楚信没好气地把手里的面包扔给他,“赶紧吃,吃完给我去哄你妈妈。” 楚九歌当着老爸的面狼吞虎咽着吃完,然后小心翼翼地打探楼下的情况,“我妈还在生气吗?” 楚信冷着脸道:“嗯。” 楚九歌啃着手指琢磨楚信的脸色,过了好一阵才敢问出口,“爸爸……你是不是也对我很失望?” “这倒没有。”楚信笑着摇摇头,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在床边坐下。 楚九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老爸脸上的笑意,别说在这种他以为自己会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情况下,就是在小时候,老爸这么温和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在灰姑娘的童话里,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所有的魔法都会消失,一切归于本真。可同样的时间段里,却好像有好心的精灵慷慨地多送了这对父子一个魔法,让他们借着夜色庇护说出那些平日耻于说出来的话。 “小九,”楚信帮儿子整了一下领子,“其实你已经长成了爸爸最期望的样子,无论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这点都不会变。” 突然被夸的楚九歌有些窘迫地看着老爸,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抓耳挠腮地像只顽猴。 “坐直了,”楚信忍不住又开始训他,“好好说话。” 楚九歌条件反射一般立马把手乖乖背在身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同性恋,用句特烂俗的话说就是我喜欢他跟他的性别没关系。”他的手又开始贱兮兮地捏自己耳垂,“我……我喜欢他的时候真没想过这么多,就是自然而然的……” “这些什么情啊爱啊的,你留着跟你妈妈讲。”楚信皱眉,表示不想听,“不管你是认真的还是闹着玩的,底线我们先说好,不准乱搞。你要是敢染上什么毒品、艾滋病,就趁早给我滚远点。” 楚九歌笑着点头,放松了一大截,“我最可能染上的就是不学习就会死这种病。” “行了,”楚信最烦他满嘴跑火车,使劲儿拍了下他的脑袋,“把嘴擦擦跟我下楼去。” 楚九歌翻身跪在床上给老爸行了个大礼,捏着嗓子喊:“喳!” 走在前面的楚信被他气得脑门直疼,下楼时候脚下一趔趄,幸好楚九歌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老爸,现在我救了你一命啊,一会儿你记得救救我啊。” 楚信没想到半年没见,一同成长的还有自己儿子不要脸的程度,方才的父心拳拳在他心里彻底烟消云散。他甩开楚九歌,快步走了下去。 楚九歌吐吐舌头,连忙跟上。 许沄早已拾掇好心情,就等他们了。不过才隔了几个小时,母子两人间的气氛竟然有些尴尬,她咬着下唇,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楚信偏头瞪了楚九歌一眼,楚九歌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他在许沄面前蹲下,把下巴搁在她的膝头,轻声问道:“妈妈,我喜欢一个男人,是不是让你很没有面子?” “你胡说什么?!”许沄抬手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面子哪有我儿子重要。” “那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就很难受,老爸也会揍我的。”楚九歌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环抱住老妈的小腿,“我们现在特别好,真的。” “你什么都不懂,你就是一时兴起。”许沄连连叹气,“你知道同性恋有多艰难吗?周围的人会歧视你们,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啊。连法律也不认可,等爸爸妈妈不在了,你一点保障都没有啊。” “妈妈,”楚九歌握着老妈的手晃了晃,“那你歧视我吗?” 许沄愣住,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缓缓说道:“……当然不。” 楚九歌笑着站起来,抱住老妈,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其实我在回国之前去见了纪肇渊的家人,你知道他妈妈怎么跟我说吗?” “小纪那么出色,人家妈妈肯定很骄傲啊,”许沄心疼地用手指梳理儿子的卷发,“也把你骂了一顿吧。” 楚九歌摇头,“阿姨说让我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许沄手下的动作顿住,“啊?” “你没听错,”楚九歌笑,“她让我先不要出柜,说等到我大学毕业后,彻底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以后再做决定。” 听到这里,楚信抬头看着许沄,忍不住笑了一下。许沄羞怯地低下头,脸涨得通红。 “所以我才没直接跟你说,想等到四年后,我要是还只认定他一个,那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楚九歌一左一右分别搂住老爸和老妈,“我爸妈都不歧视我,我喜欢的人给我的保障比法律还管用,我怕什么?!” 许沄有一丝软化,却依然不肯松口。 楚九歌知道没这么容易,他耐心地跟老妈磨,“就给我四年时间,好不好?” 许沄摩挲着儿子的手指直叹气,“你为什么一定要撞到南墙才罢休呢,听妈妈一句劝,现在就放手吧。” 楚九歌被许沄弄得没辙,只好抬头朝老爸求救。楚信点头,和他换了位置,自己坐到许沄身边。 “沄沄,孩子能说的都说了,要放手的是我们。”楚信一般私底下才这么喊她,当着儿子的面时很少这么直接,“有些东西,无论是好是坏,都要他自己亲自去经历一番才行。” 楚信朝楚九歌摆摆手,让他先上楼去,然后对许沄说:“他才二十岁,堂堂正正地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 “你倒是想得开,”许沄苦笑,“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那些嘴碎的人说话有多难听,等你儿子真被人在背后说道的时候有你后悔的。” “你才是杞人忧天,”楚信说,“他老子一个小时前才知道这事儿,其他人从哪儿知道去啊。” 许沄摇头,觉得他想得太简单了。 “我们做父母的,不该变成那堵挡着他的南墙,而该是他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嫌弃他的人。”楚信边说边站起来准备往楼上走。 许沄拽住他,“你干嘛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楚信活动着手腕,“谈个恋爱还把他妈弄哭了,总要抽一顿才能解气。” 第49章 楚九歌嗷嗷叫着缩在书房角落,终于算是体会到那条鞭子的威力了。 老太太不知是压根没睡还是被吵醒了,滑着轮椅推开书房的门,“啧,下手比我还重。” “嘶……”楚九歌伏在地上大口喘气,后背火辣辣地疼,他连跟奶奶犟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做做样子给孩子他妈看一下就行了,”老太太数落楚信,“你也是,还真狠得下心。” 楚九歌仰着头,完全不知道老爸和奶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两个膝盖跪得有些红肿,站起来时摇摇晃晃的又差点撞到桌角上,“老心肝,我好疼啊……”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从楚信手上夺过了鞭子,“疼就忍忍,谁让你妈最护短呢,你爸这也是帮你。” 楚九歌蹭到奶奶身旁,哼哼唧唧地不停喊疼,“您说我妈会同意吗?” 老太太摇头,“有点悬。”她招招手让楚九歌靠得再近一些,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明天啊,你就……” 楚九歌听得认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 楚信头疼地看着凑在一起的祖孙俩人,“这都快三点了,您就别理他了,快回去睡觉吧。” “这屋里统共就四个人,你帮着你媳妇儿,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得站在我孙子这边啊。”老太太撇嘴,伸手轻轻摸了下楚九歌身上的鞭痕,“也别涂药了,就这样吧,明天记得按照奶奶说的做。” 楚九歌亲亲奶奶的手背,一瘸一拐地把她送回了房间。等他再出来,书房的灯已经熄了,整栋房子只剩楚信和许沄的卧室里透着一线光,时不时地传出几句模糊的低语。 楚九歌有些心酸,摸黑回到自己的床上,也不管是不是大半夜了,拿起手机就给纪肇渊打了过去。 纪肇渊也没睡,很快就接了起来,“喂,喂……” 楚九歌笑,“你这么激动干嘛?” 他说话时不自觉地想往床头靠,后背的钝痛让他立马倒吸了口凉气,纪肇渊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反常,“你怎么了?” “哎呦喂,”楚九歌趴在床上,一肚子苦水彻底开了闸,“你都不知道我爸刚才抽我的时候,他绝对是公报私仇,把以前的账都一块儿算上了。还有啊,他鞭子一收就直接去睡觉了,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啊!” 纪肇渊安静地等他抱怨结束后才低声问道:“疼吗?” “疼倒不算太疼,就是心里憋屈。”楚九歌唉声叹气,“小时候就是这样,他打完我转眼就忘了,全世界只剩我一个人心心念念着自己被打了。” “小九,”纪肇渊突然说,“现在销一会儿假吧。” “……好。”楚九歌连上FaceTime,让自己的大脸占满纪肇渊的整个手机屏幕,“你看,你的橙子宝宝现在都快变成蔫蔫的陈皮了。” 他想被某人软声细语地哄一会儿,可有人就是不解风情,“陈皮的原料是橘子皮,不是橙子皮。” 楚九歌放松嘴唇“嘟嘟嘟”地吹气,然后耍赖道:“橘子和橙子都差不多了。” “不一样,”纪肇渊摇头,“橘子皮蔫了可以做成陈皮,但橙子皮就算蔫了我也要。” 楚九歌半趴着,脸都压得有些变形,他嘟囔道:“可我蔫得连汁都榨不出来了。” 纪肇渊隔着屏幕亲了亲他,“昨晚我把戒指放在我钱包的夹层里了,你可以偷偷戴一会儿。” “哎,我都忘了问你酒店棒不棒?足不出户还能感受一下普罗旺斯的花香呢。”楚九歌一边摸出钱包一边大笑,他当时怕被老妈看到,也不敢把钱包给纪肇渊扔下去,索性在网上帮他直接支付了一晚的房费。原本一切都挺正常的,但他选择房型时候坏心眼地选了一间情侣房,屋内装潢是非常少女的薰衣草庄园风格。 “太香了,”纪肇渊无奈,“而且这也不是真正的薰衣草,都是拿粉萼鼠尾草在充数,不过我写了句话给你,”他说着把镜头对准恋爱日记。 楚九歌睁大眼睛,像小学生背书一般一字一顿地念出来:“12月29日。薰衣草因香气闻名于世,叶片和花穗上覆盖着灰色腺毛,可用于提炼精油。薰衣草多长于阳光充沛之地,其中法国的普罗旺斯最为出名……”他停下来,故意揉揉眼睛,“我看不清了,后面那句是什么?” 纪肇渊合上本子,拇指贴着屏幕按在他的梨涡上,轻声说道:“你是我心底的普罗旺斯。” “嗯……我喜欢。”楚九歌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对了,明天还得委屈你一下。” 纪肇渊挑眉,“需要我做什么?” “你早上好好休息,午餐我也我帮你团购好了。”楚九歌说,“下午五、六点的时候你过来一趟,陪我演一场戏。” 纪肇渊点头说好,草草在行程本上记了两句。 “我妈现在老是担心我们会被人说闲话,”楚九歌咋舌,“其实等真有人嚼舌根了,她就爆炸了,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护着我们。” 楚九歌看他有些不解,笑着继续解释:“我妈有一个相当blingbling的闪光点——护短!” 纪肇渊了然,陪他又聊了一会儿,看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才挂断了视频。 第二天纪肇渊按照楚九歌发过来的地址,去吃了单人套餐,又在附近的书城待了一会儿。他连打车的钱都没有,完全靠记忆摸回了楚九歌家。 他到的时候时间点卡得刚好,正值孩子放学大人下班的高峰期,小区里人流量处于最大值。 楚九歌就站在小区门口伸着脖子等他,见他过来兴奋地踮着脚朝他挥手。 纪肇渊无意地扫了眼旁边的两个保安,眉头微微皱起。 矮个子保安嘴里不知呸了一句什么话,斜眼看着楚九歌自然而然圈上纪肇渊胳膊的手,嗤笑着又和旁人低语了几句。 大概生活中总是不缺这种人,喜欢将别人的“家丑”撕裂成蒲公英的种子,撒落到每一个角落。等到三人成虎,谣言离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也不会有一丝抱歉,反而幸灾乐祸地站在道德高地啧啧感叹。 楚九歌也注意到了,他意味深长地冲纪肇渊摇摇头,然后勾起嘴角缓缓笑了起来。 他们没有进屋,就只是面对面站在院子门口聊天,偶尔有背着书包经过的小孩子会跟楚九歌打个招呼,“小九哥哥。” 楚九歌朝他们点头示意,接着对纪肇渊说:“再等一会儿,我妈推着奶奶出去逛了,应该快回来了。” 纪肇渊问道:“知道的人多吗?”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楚九歌说,“昨晚奶奶跟我说,她遛弯回来听到有人提起我们家的门牌号,她就躲一旁偷偷听了一会儿。那个保安把视频发给我妈的时候自己用手机拍了一小段,还嘴巴特贱地跟不少人说了。” 纪肇渊皱眉,“视频?” 楚九歌无奈地笑,“我妈查了车库的录像,看到我亲你了……嘘,她们过来了。” 远处的许沄满脸怒容,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低着头跟奶奶说话,还稀奇地用吴语骂了人。楚九歌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费力分辨出几句。 “伊拉真是金花菜吃多了,”许沄还在气头上,“还讲小九是娘炮,简直胡说八道!” 老太太抬头安慰她,“我们又管不住人家的嘴,他们要说便说吧,身上又不会少一块肉。” “我们小九跟小纪,随便哪一个都甩他们十八条街,”许沄咬牙,“再敢乱说我孩子不好,我,我……” “你怎么样?”老太太笑她,“你就是给气糊涂了,这些人你越理他,他就越来劲儿。” 她们说着便走到了纪肇渊和楚九歌跟前,奶奶悄悄给楚九歌比了个“OK”的手势。 许沄看到纪肇渊有些吃惊,“小纪?” “阿姨您好。”纪肇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把路让开。 “傻站在外面干嘛,”许沄拽住他胳膊,“跟小九一起进来吃饭。” 第50章 今天下午的时候老太太笑眯眯地敲开许沄的房门,“沄沄,你陪我去店里一趟吧。” 许沄连忙说好,穿好大衣就和奶奶一起出门了。 和其他三个季节都不一样,冬日的天气总会在无形间勾起人一些微妙的情绪,有些无奈但又十分柔软。许沄推着奶奶走在人行道上,高大的梧桐树只剩下单薄的枝杈,阳光毫无阻挡地洒落在她们身上。 老人心里什么都知道,却不多言,一路沉默到书店的门口。 正好有快递员送来一批新书,几个大箱子凌乱地堵在门口,老太太结完账后开始叹气,“哎呀,我都忘了这茬儿了,整书是个体力活,要不给小九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许沄试着抬了下箱子,重量不算太重,她便自动请缨道:“我来就行了,妈妈你去喝杯茶歇一会儿。” “那辛苦你了,”老太太笑着点头,“这些书摆到第二个架子上就行,尽量按照封皮颜色从浅到深来排。” 许沄帮老太太整理了一下腿上的毛毯,然后托着最大的那个箱子往里走。老太太看着她半弯下身子费力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 许沄先把纯白色的那几本挑了出来,整齐地摞在书架最左端。她开始没有在意,只是简单地将每一本书摆上去,可当她摆到后面,无意间扫过书名时却愣住了。 ——《同性恋史》。 她心里顿了一下,手指点着先前那几本书的书籍,一一看了过去,果然都是关于同性恋的。 她诧异地扭过头去看奶奶,奶奶正闭着眼睛咿咿呀呀地哼唱黄梅戏,兰花指在耳畔胸前来回流转。她咽下几乎要破口而出的疑问,低头翻开了书。 书里讲了不少案例,她发现同性恋这个群体完全不仅仅局限于她所认知的范围,甚至还有异装癖、性别认知障碍等等各种各样的人,更可怕的是竟然还有父母因此将孩子送去某些“治疗中心”。 许沄心惊胆颤地看着当事人的自述,连接在太阳穴上的电极,高达80毫安的电流就这样通过孩子的身体。她不敢相信会有家长愿意让自己的小宝贝去受这种苦,仅仅是因为那些荒谬的理由。 有太多残忍的例子,父母不仅变成了那堵挡住孩子生路的墙,还在孩子心窝上捅了致命的一刀。 许沄不断回想自己昨天说过的话,生怕在不经意间伤了两个孩子的心。 她咬着下唇,犹豫又囫囵地翻了下去,希望能找到一个温暖的家庭给她以慰借和帮助。 接着她看到一个故事,是讲某个秀气文静的小男孩喜欢偷偷穿女性化的衣服,因此在校园里受尽了歧视和侮辱。小男孩虽然外表文弱,却拥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咬牙忍下了来。后来他的母亲来学校开家长会,才从其他人玩味的眼神和交谈中得知了儿子的情况。母亲沉默地将小男孩带回家,孩子紧张地跟在她身边,小手紧紧在背后攥成拳,时不时地悄悄抬眼打量她的神情。母亲有些心疼,蹲下来揉了揉儿子的头,然后笑了。 小男孩说:“妈妈,你也歧视我吗?” 许沄睫毛微颤,泪掉下来滴在书页上。昨天她的小九也是这样,忐忑地问妈妈你也歧视我吗? 她抬手抹了一下泪,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 小男孩的母亲笑着戳戳儿子委屈的脸颊,轻声问道:“我为什么要歧视你?” 小男孩愣了一下,“因为我……我不像一个男子汉,我喜欢穿女孩子的衣服,我还喜欢粉红色的东西……我是变态。” “这不叫变态,”母亲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世界上既然有留着短发不穿裙子的女生,同样也可以有喜欢裙子和粉色的男生,这是你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剥夺,连妈妈也不可以。” 母亲的话让许沄怔住,她确实没有任何权利去左右儿子的爱好和人生。在楚家关于爱的等级排序一直很明确,父母对彼此的爱排第一位,对儿子的爱排第二。用楚信的话来讲就是,老婆是我自己选的,而对儿子却是一种责任,就好像一个是我专门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才舍得买的商品,另一个是商场好心送我的赠品,我自然最喜欢前者。 将心比心,许沄也希望儿子能找到自己最中意的那个人,然后毫不犹豫地花掉所有积蓄带他回家。想到这里,她有些释怀,当她教会儿子善良和真诚的同时也就已经把钱交到儿子手上,后面的故事就不是父母该继续参与的了。 她吸吸鼻子,忍下眼中的泪意,抬头时才发现老太太不知何时悄悄地挪到了她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语重心长,“是糖块还是毒药,总要他自己亲口尝过才知道啊。” 许沄张口想要说话,却被老太太轻轻拍了下后腰,“哎呀呀我好汉歌瑞,都汉歌瑞得耳鸣了,我们一起快一点把书整完就回家吧。” 许沄破涕为笑,一边哄着撒娇的老太太,一边把书摆上书架,很快就结束了工作。 锁上店门出来时,老太太的围巾被轮椅卡了一下,一阵冷风灌进脖颈,“刚才还有太阳呢,现在就冷起来了。” 许沄闻言抬头,飘过来的淡灰色云朵挡住了阳光,确实是有点冷。她帮老太太重新系好围巾才继续往前走。 路上她太敏感,总是控制不住地去看那些年轻情侣相握的手,无一例外都是一男一女。担心、无力、遗憾和欣慰混杂在一起,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这种小心翼翼在进入小区后彻底爆发,那些不太相熟的邻居好奇地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她们话中的“二椅子”是在说谁。 许沄有些崩溃,喜欢赖在她身边耍贱卖萌的小宝贝被人这样诟病,各种难堪的词汇和经历都可以肆意加在她儿子身上。她盯着其中一位,咬牙问道:“你是看到我儿子的艾滋病病例还是看到他滥交的现场了?” 妇女没应话,嗤笑一声偏过了头。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造谣者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他们张嘴说一说手指动一动转眼就忘了,故事的主人公是死是活难过快乐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就如同堤坝倒塌洪水泛滥的时候,没有一只蚂蚁会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许沄无可奈何,她连骂人的话都说不狠。要是早知道有和这些人撕破脸皮的一天,她一定乖乖地把《甄嬛传》看个百八十遍。 老太太倒是淡然,拍拍她的手背冲她摇了摇头。 许沄被老太太拉走,她被气得发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心事重重地往前走,不明白她的两个孩子,心地善良,谈一场恋爱到底碍到谁了? 许沄低着头,在家门口撞到一个人。 她抬眼看过去,恰逢乌云移开,一束温暖日光斜斜映下来,似乎与刚才的恶意间竖起了一道屏障。她抓住不自觉后退的纪肇渊,脑子还没转起来便已经开口让他留下吃饭。 老太太在一旁微微一笑,然后滑着轮椅先进去了。 许沄内心有些挣扎,但她依然没松开,反而将两个孩子的手交叠在一起。 即使在冬天,也该有一朵玫瑰的。 第51章 纪肇渊后来的两天假期继续在楚家度过,一切如常。先前的那场“闹剧”大家都闭口不谈,仿佛没发生过一般。 临走时楚九歌心里还是没谱,许沄帮他收拾行李时他就一步不离地跟在后面。许沄不耐烦,轻轻抽了他一下,“没事儿干就去拖地。” 楚九歌不肯走,仰面瘫在床上,“妈妈,你这算是同意了吗?” 许沄正叠着衣服,头都懒得抬,“同意什么?” “就是……”楚九歌吭吭哧哧不知道该怎么讲,“就是我……我和纪肇渊……” “你们怎么了?”许沄抬头看他,“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记得你说四年之后要告诉我一个秘密。” 楚九歌愣了一下,紧接着眼睛亮了起来。他兴奋地扑过去抱住许沄,在她左右脸各亲了一口,“妈妈!” “好了好了,”许沄笑着推开他,“赶紧再去歇一会儿吧,飞机上还要折腾二十个小时呢。” 楚九歌得到准信后,回卧室蒙着脑袋又继续睡觉去了。 他们回到加州后,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地过,只是楚九歌在和家人视频时会自然而然地提几句纪肇渊,许沄和奶奶也会嘱咐让小纪少熬夜注意身体。 三月的时候,楚九歌参加了第三次考试。纪肇渊送他去考场,一句祝福的话都没说,但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信任。 他把卷子交上去的那一刹那,终于体会到纪肇渊所说的“谢谢自己”——这是我应得的,我的努力配得上最好的结果。 成绩在意料之中,恰好足够他申请UCLA。 临近五月,纪肇渊开始准备博士毕业的各种杂事,楚九歌也顺利收到了offer。他拿着薄薄的一张纸,内心出奇得平静,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一天晚上,纪肇渊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帮Love顺毛,一边拿着就业资料在看,楚九歌凑过去瞄了两眼,“去向定好了吗?” 纪肇渊摇摇头,顺手把其中一份塞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有几家研发公司,但还没决定。” “研发公司?”楚九歌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科研所。” 纪肇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深深看了眼楚九歌,然后拎着Love的后颈去给脏成灰色的小猫洗澡了。 楚九歌想了想,伸手拿过纪肇渊放在一旁的资料。他快速地翻了几页,的确全是做生物研发的公司,但市场定位相去甚远,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位于洛杉矶。 楚九歌心里一顿,隐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俯身捡起废纸篓里的那份,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测——是Stowers的邀请,但是纪肇渊拒绝了。 楚九歌没有直接问纪肇渊原因,只是旁敲侧击地点了几句,毕竟在他和纪肇渊之间,纪肇渊一直是更成熟稳重的那一个。所以他也没太在意,只当是自己多心。 直到几天后,纪肇渊在饭桌上沉声说:“我准备签LA一家和HHMI合作的公司。” 楚九歌放下筷子,“为什么?” 纪肇渊又盛了一勺汤放进他碗里,“因为待遇和福利都很好……” “我明明看到Stowers给你发offer了,”楚九歌握住他的手腕,让他看着自己,“大宝贝,你亲口说过的,你的梦想是科研。” 纪肇渊抿着嘴,没有说话。 楚九歌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是因为我吗?” 纪肇渊皱起眉,表情有些痛苦。他静默了一阵才开口道:“是。” 楚九歌想像武侠剧中的落魄剑客那样冷笑一声,可稍微一动心里就疼,他只能弓着背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纪肇渊。他之前开玩笑地跟纪肇渊提了异地恋的话题,却没想到会再一次引起了纪肇渊的不安。 楚九歌觉得无力,他和纪肇渊对望良久,然后叹了口气上楼去了。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挫败感完全将他包围,他像一只囿于黑暗的困兽。如果纪肇渊径自选择去堪萨斯,他都不会觉得这么难受,最多因为即将分居两地逼着他多喵喵几句,可现在纪肇渊却一意孤行地转变了人生方向,这让他无法接受。 他不停地问自己该怎么办?纪肇渊给他的感情越来越多,沉重到有些残忍,压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他背靠着门盘腿坐在地上,脸深深埋在两掌之间,仿佛这样就可以躲开他不想面对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楚九歌渐渐冷静下来,他听到纪肇渊上楼的脚步声,然后犹豫着停在了门外。 楚九歌盯着地面发呆,他无力到想再请一天假,不做橙子宝宝也不做男子汉,就一个人任性地发会儿牢骚和不满。 纪肇渊轻轻扣了两下门,“我们吵架了吗?” 楚九歌被他的语气弄笑了,都可以想象到他脑海里一个幽怨的小人手捧一朵玫瑰,摘下单数瓣时嘟囔道:“吵架了。”摘下双数瓣时又侥幸地开心起来:“没吵!” 楚九歌估计他家猫大概已经糟蹋完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可还是不敢确定,所以才来问他。他隔着门也扣了两声,“没有吵架,我们在冷战呢。” 他是以玩笑的语气在说,可说完就停住了。 麦汀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过,可以生气可以吵架,但千万不能使用冷暴力,沉默是最伤害感情的。 楚九歌叹气,觉得这个假又请不了了,现在他要出去哄一哄某人。他揉着大腿站起来,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到纪肇渊转身走开了。 楚九歌有些傻眼,保持着准备开门的姿势僵在原地。 楚九歌无聊地跺跺脚,等了好久纪肇渊都没再回来。在他失去耐心,打算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时,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纪肇渊在门外蹲下,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纸,边角豁豁牙牙,虽然被压得平整但依然能看出原先的褶皱。 楚九歌捡起来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还是他们那张恋爱记录表,已经荒废很久了,纪肇渊的心还停在一半再多一点的位置上。楚九歌打开门,倚在门边抬头问道:“给我这个干嘛?” 纪肇渊说:“看背面。” 楚九歌闻言翻转手里的纸张,心顿时就软了。 纪肇渊重新画了一张新的表给他,结构和之前如出一辙,只不过两个人调换了坐标。这一次,等在终点的是纪肇渊。 纪肇渊又紧接着递过来一张巴掌大小的卡片,只写了一句话:【记一次争吵(划掉)记一次冷战】 “宝贝儿,”楚九歌被他小学生作文一般的文风搞得有些无语,“这种记什么东西的作文都要写原因经过结果的,比如因为我饿了,所以去厨房偷了一个鸡腿,然后嗝~” “我不明白,”纪肇渊说,“我只是做了一个选择,我们就陷入了冷战。” 楚九歌叹气,拉着他进书房坐下,“如果我当时没嘴贱跟你提异地恋都不长久这个话题,你会怎么选?” 纪肇渊坦白道:“Stowers,堪萨斯。” “所以啊,如果因为我的缘故,你无法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我会很透我自己的。”楚九歌从笔筒里翻出来一只深色的马克笔,毫不犹豫地在纪肇渊的那条线上又画了一条更粗,两条满级的线重合在一起,牢不可破。 纪肇渊看着他在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微微低头,“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楚九歌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然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起来还挺难为情的,我其实是二十岁才开始建立起自己的人生观……因为你。” 纪肇渊有些惊讶,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楚九歌笑着眨眼,“就是那天,你说要带我去看一场真正的篮球。” 在莫哈维那个焦躁的夏夜里,他困惑于自己混沌的人生。窗外虫鸣不断,让人不禁有些心烦,可纪肇渊却朝他伸出一只手,低声告诉他:“这个世界很糟糕也不一定会变得更好,但这不妨碍我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就是在那一瞬间,有一颗种子被不知不觉地埋进了楚九歌心底,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萌发,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某些东西在他体内沉淀下来。当时他还懵懂,直到日后他懂得责任学会承担,甚至能够用自己的方式坚定地告诉纪肇渊这个世界有多温柔时,他才蓦然明白,那颗发芽的种子就是他的人生观。 爱情太奇怪了,既是罪恶的引诱者,又是治愈家,一面扰人心智,一面又将缺陷补满。 “所以我不想做你的软肋,”楚九歌说,“我只想成为你的铠甲。” ======== “既是罪恶的引诱者,又是治愈家。”这句灵感来自“Seducer,healer,deity or thief,I will see you soon enough-in the shadow of the rainfall.”——《Prayer》 by Dana Gioia 第52章 到了七月,伯克利的空气里已经满是太平洋的气息,阳光从地平线起跑,沿着海面一路跳跃过来。纪肇渊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带着Love一起搬去了堪萨斯工作,而楚九歌也要开始着手准备自己去大学的东西。 楚九歌掩下眼底的失落,送他出门,“从今天起我可以在这栋房子里称王称霸了!” 纪肇渊闭了闭眼睛,似乎想忘记羞耻,在临别时满足一下楚九歌的恶趣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怀里的小猫已经先他一步“喵喵”叫了出来,一边叫还一边朝楚九歌伸出小肉爪爪。 楚九歌揉揉Love的脑袋,塞给她一条小鱼干转移开她的注意力。 “大宝贝……”他抬头看着纪肇渊,笑得有些难看,“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怎么办?” 纪肇渊也不知道,他皱眉想了片刻,“可能等你开学后就会好了,课业压力还是比较大的。” 楚九歌无奈地扶额,揪着纪肇渊的衣领凑上去亲了一口,“那你呢,会想我吗?” 纪肇渊身体前倾又贴上他刚离开不久的唇,“当然是……” 楚九歌跟着他的口型接下去,“想!” 纪肇渊看着他突然亮起来的眼睛和狡黠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楚九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算了,我要回去睡个回笼觉。”他撇撇嘴,“你开车小心点,晚上住宿时候照顾好我的小宝贝,到了给我……别给我打电话!” 纪肇渊弯腰坐进车里,安全带还没拉开,车门就被楚九歌“啪”地一声关上。他摇下车窗,伸手勾住楚九歌的无名指,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想了,就告诉你。“楚九歌想笑,于是紧紧抿起嘴,“果然是我们纪先生一贯严谨治学的作风啊。” 纪肇渊又捏捏他的手指,接着抽回手搭在方向盘上,“我走了。” “走吧,”楚九歌冲他摆手,“下个月见。” 纪肇渊侧头看他,略一点头,“下个月见。” 分开的第十六个小时,纪肇渊靠边停车,带着Love在一家酒店住下。他犹豫了一下,拨通了楚九歌的电话,“想你。” 楚九歌刚睡下,被弄醒之后正迷糊着,还没反应过来纪肇渊就挂了。 楚九歌半眯着眼睛,抱着“嘟嘟”直响的手机愣了一会儿,然后嘴角渐渐勾了起来。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在纪肇渊的位置上躺躺,又滚到自己那边蹦蹦,心里就像是被Love的小肉垫踩了一下,简直柔软得要没边了。 如同诗人写的那样——人被思念时,知或不知,已在思念者的怀里。 这种被人思念的感觉棒得超乎他的想象,他甚至可以自恋地认为从他睡着开始,不,从他转身进屋开始,纪肇渊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拥他入怀。 他在这种距离感里找到一丝甜蜜,仿佛从加州到堪萨斯沿途两千四百公里都被铺上了一层白巧克力。 楚九歌重新躺好,笑得一脸傻气。他眼睛闭一会儿,又忍不住睁开,终于还是给纪肇渊回了过去,“啾!” “醒透了?”纪肇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还在点着鼠标。他把页面上移,盯着其中一张显微图片,“我刚才在读实验室近期的成果报告,看到分子构象后就有些想打电话给你。” “这什么情况?”楚九歌笑,“我长得很像那些棍棍棒棒和小圆圈的组合体吗?” 纪肇渊说:“只是看到这里的时候恰好想你了。” “你怎么会卡得这么精准……”楚九歌有些好奇,“我好想知道你的想念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好好回答一下!” “同样一段文字我重复看了两次,第一次我习惯性扭头看了一下左边,第二次就是我因为跑神又倒了回去。”纪肇渊皱眉思索,“最开始的感觉是烦躁和不舒服,但把你吵醒后,就开心了。” “我想发你一个无语看天的表情……”楚九歌失笑,“不过我竟然觉得异地恋的感觉还挺好的,纪喵喵你真是太棒了!” 纪肇渊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专属的圣诞老人啊。”楚九歌说着给他讲了个故事。 楚九歌的外婆是南京人,她在世的时候每年清明都会做青团给大家吃。小时候他不仅贪吃性子还特别急躁,从外婆开始挤艾草的汁,就坐不住了,满脑子只剩下大写的想吃。外婆毕竟比他多活好多年,捏他的七寸简直一捏一个准。明明看他已经馋到流口水,外婆却给他一把蒲扇,让他蹲在地上扇炉火,还在旁边摆一块上好发条的古董表。 楚九歌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秒针,看它一格一格往前挪。等到他饿得眼睛都快和青团一样绿了,外婆才慢悠悠地给他夹一个软糯的青团放进碗里。后来外婆和青团都不见了,他除了烫嘴以外几乎回忆不起来别的味道,倒是等待时候抓心挠肝的那种感觉一直记忆犹新。 楚九歌望着窗外,夜空就像一个巨大的温柔的灵魂,展开双臂容纳几万光年前亮起的那些光芒,“其实仔细想想,等待也没那么难熬,每多等一秒就好像多加了一份赌注,最后吃的时候就会格外甜。” 如果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陪伴是最长久的告白,那在他看来,等待就是纪肇渊给他最美好的礼物。 “我不知道窝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大小宝贝,”楚九歌说,“晚安。” 纪肇渊屈指碰了碰旁边睡熟的Love,也对着话筒“啾”了一下,“晚安,我远在加州的橙子宝宝。” 一个月后楚九歌收拾行囊,趁着洛米和格里斯的顺风车去了UCLA。那对狗男男在校外租了公寓,他却花了双倍的价格住进学校的单人宿舍,这让他有些肉疼。 打点完开学的诸项事宜,又在水深火热中结束了第一月的课程,楚九歌才将将空出一个周末去赴迟到了好久的约。可能真的是太熟悉了,他完全想不起当年在莫哈维他在镜子面前一套又一套试衣服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随意穿了件破T恤就连夜坐上了去堪萨斯的飞机。 Stowers的环境果然是最适合纪肇渊的,实验室里的人大多都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讨论交流外都高效率地忙于自己的工作。他觉得放松,研究的新课题上也有了些眉目。 楚九歌窝在纪肇渊新家的沙发上,一边揉捏着Love蓬松的尾巴,一边连连感叹,“我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盐够吗?”纪肇渊把刚烤好的鸡腿塞进他嘴里,打着让他尝味道的招牌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够了,”楚九歌鼓着腮帮子嚼了几口,然后把骨头吐进垃圾桶,“其实不放盐都可以,反正我已经是一条咸鱼了。” 纪肇渊在他身边坐下,抬手自然地搭上他的大腿,猜测道:“上课听不懂?” “倒不至于听不懂,就是不适应。教授讲课的模式、留的作业还有一些报告什么的,对我来说都有点压力。就好像我刚出新手村就让我去打大boss一样。”楚九歌痛心疾首地摇头,“我还作死地报了下个月校队的选拔赛,简直要忙成陀螺了。” 纪肇渊对他的炼狱生活完全不以为意,“必经之路。” 楚九歌满脸生无可恋,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还往外吐了吐舌头,“揠苗助长你知道吧,被强行拔起来的小庄稼苗最后都会死翘翘的。” 纪肇渊低头看着仰面瘫在沙发上的楚九歌,一点都不担心。他虽然嘴里说着颓废泄气的话,可眼神却异常清明,像只跃跃欲试的小奶豹子,虽然开始踏出来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假以时日终会矫健地奔跑起来。 “舌头缩进去,”纪肇渊托着他的下巴往上抬,“我亲亲你。” “快来,”楚九歌朝他噘嘴,“看在家属的情分上,顺便渡我一口学神之气。” 纪肇渊笑起来,缓缓俯下身亲他。 十指相扣在一起的时候,纪肇渊也变成了他的铠甲。 第53章 不知道是楚九歌心大,还是纪肇渊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异地恋竟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艰难。 纪肇渊潜心研究,他也有自己全新的校园生活要好好经营,除了每月会空出一个周末去见他的大小宝贝,其余时间要顾及学业和校队训练,几乎忙到连轴转。 说起校队,楚九歌只觉得太幸运了。同期参加选拔的新生中,球技如何先不谈,至少在体能上都完虐他。他原本看了第一天的比赛就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街球的花里胡哨帮了他。 教练拍拍他的肩膀,“命中率虽然有待提高,但打球时候的观赏性是你的优势。” 楚九歌汗颜,同时对自己的定位也更加明确了。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能力和天赋都不足以让他在篮球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和齐威、谭修竹这种想走职业篮球的人不同,他对篮球的喜欢仅限于爱好的范围内,大概大学这四年将是他在球场上最辉煌的时候。 想到这里,楚九歌不免有些遗憾。他作为队里的替补分卫,又是新人,正式比赛时能上场的机会本身就小得可怜。而他的第一场校际比赛,锋芒初露,得分仅次于谭修竹。观众席除了为发挥完美的小前锋喝彩外,也情不自禁地赞叹年轻面孔的爆发力。 楚九歌伸手和队友击掌,齐威手握腕带抬头朝他微笑。他明知纪肇渊不会出现在这里,却还是不死心地一个一个扫过去,直到扫完最后一排,他才垮着肩膀失落起来。 第一场球赛,纪肇渊没有来。 这句话前两个定语足够他兴奋好几天,可这种兴奋如果不能分享给纪肇渊,那便会大打折扣。 他擦擦汗,拿起手机给纪肇渊打了个电话,“今天我终于没有继续坐冷板凳啦!” 纪肇渊捂着话筒走出办公室,听他语气激动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真好。”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我的表现,”楚九歌大笑,“我已经快被自己帅晕了。” 纪肇渊靠在走廊上,偏头看着尽头处映进来的一抹阳光,“我也是。” “嗯?”楚九歌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是,”纪肇渊屈指抵在自己的太阳穴,“快被你帅晕了。” “你好像从来没见过我打球哎,”楚九歌得意地挑起眉毛,可嘴上还是闹着别扭,“我觉得我在场上那种意气风发的帅光靠想象是不够的。” 纪肇渊想了想,“我可以预约你下一场比赛的前排座位吗?” “当然可以啊!”楚九歌开心地晃晃脑袋,汗水沿着卷发滑到脖颈上,最后在锁骨处聚成一汪诱人的清潭,“不过还是让我再磨练磨练吧。再等我一段时间,一定帅到让你当场就想扒我裤子。” 楚九歌隔着电话一边得瑟一边调戏,纪肇渊尴尬地又往角落走了两步。他皱起眉头,清了清喉咙,“你衬衫的质量都不太好,我在Love的窝里又发现了一颗纽扣,还好她没有好奇吞下去。” “我下次去找你一定不穿衬衫了,”楚九歌“嘿嘿”笑着抓抓头发,“那什么,告诉你个生活小常识啊,其实球服比什么都结实都好脱。” 他捏着自己蓝色的队服,耳朵尖隐隐泛起一抹红。他不等纪肇渊回应,便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第二年的夏天,骄阳似火,楚九歌还来得及练出令自己满意的水平,而齐威和谭修竹却一同参加了NBA的选秀。 齐威成了这个赛季里最出人意料的一匹黑马,虽然青涩却已经初具完美控场的能力,而谭修竹的表现比高中生时更加夺人眼球,两人不负众望被选入西部同一支球队。 楚九歌为他们觉得高兴,又叫上洛米和格里斯,五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饯别饭。 近一年的相处,楚九歌对谭修竹更加崇拜,洛米对谭修竹也敌意渐浅,只有格里斯始终如一地拿鼻孔对着谭修竹。 服务生帮他们开了酒,浅棕色的透明液体沿着杯壁流下,无意溅起的水珠又落入杯底的小漩涡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楚九歌觉得从到加州的那一天他就好像是掉进了一条橙色通道的小爱丽丝,光怪陆离的新世界,还有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这一趟旅程,脱胎换骨,他从懵懂走向成熟,终于找到了自己。 他的确很辛苦,但也异常幸运,他不仅收获了朋友,而且从最开始在他还没想到后来会得到了这样一份独一无二的爱情时,纪肇渊就已经陪在了他身旁。 他举杯,祝在座的每一位鹏程万里,不悔初心。 格里斯先咋呼起来,一边干杯一边要学划拳助兴。楚九歌刚教了他两下,他便不胜酒力地瘫倒在沙发上。楚九歌看着那壮实的一滩腱子肉,无语地直翻白眼。 齐威沉默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至醺时他竟红着眼眶取下了腕带,工工整整地摆在手心。大家看到他这样便识相地闭了嘴。 “凯利,”齐威垂下眼睛,微微笑了一下,“我们都做到了。” 谭修竹手指紧紧攥着酒杯,齐威把手伸到他面前,抬头静静地看他。 当年他们三人中凯利是最引人注目的明星,几乎全美的球探都向凯利抛出过橄榄枝。全国高中生联赛时,他们风头无两,眼看就要拿下了州冠军、全国冠军,可是凯利却在州决赛第四节时因为心脏病发当场昏倒。齐威看着凯利被救护车拉走,再也没有回来。 昔日的“铁三角”先是失去了凯利,接着谭修竹看球队夺冠无望后决然转去了敌对学校,不仅拿到了当年的全国冠军,还成了雄鹰队首屈一指的小前锋。 谭修竹用力咬牙,脸颊旁的青筋都浮现出来。他和齐威对视良久后,仿佛认输一般地叹了口气,接着缓缓抬手附在齐威的手上,“凯利,好久不见。” 他们掌心交叠,像是每次上场前最熟悉的鼓励方式。其中握着一个破旧的腕带,上面的“K”已经斑驳。 “凯利哥以前老说篮球的意义就在于兄弟,”洛米不自在地笑笑,端着酒杯又和大家碰了碰,“敬兄弟篮球。” 谭修竹挑眉,无可无不可地和大家一一碰杯,唯独没理会齐威。 齐威瞪着他,背过身小声质问道:“你真心的吗?” “我当然想念凯利,同时也为我们分开的那几年觉得遗憾,但我从没后悔过当初的决定。”谭修竹冷淡地抿了口酒,“还是那句话,跟一个没有前途的球队谈忠诚,太愚蠢了。” “兄弟篮球……”齐威苦笑,“你哪来的脸说这四个字?” 谭修竹拉着他窝进沙发黑暗一角,冷漠的脸上竟带了一丝笑,“阿威,如果你跟我为‘夫妻篮球’碰一杯的话,我还是愿意喝的。” 第54章 齐威和谭修竹走后,楚九歌在校队里有些不自在,没人扯皮便只能将多余的精力放在训练上,反倒因祸得福,球技精进了不少。 学习上他越来越如鱼得水,开始还需要隔三差五找纪肇渊吐吐苦水,吸几口学神之气。后来他跌跌撞撞地琢磨出一套自己的方法,辛苦是辛苦,但努力过后的成就感也是翻了倍的。他甚至还作为过来人,友情帮助了几个初来乍到的中国留学生,简直雷锋精神长存。 楚九歌暗自骄傲,狐假虎威,谁让学神是他家属啊。 楚九歌晃着自己的大尾巴,周内学习周末调情,一路顺风顺水,直到快要毕业那年,他才遭遇了滑铁卢。 他对毕业设计的期望值不及纪肇渊大学时的三分之一,只求能踏实做完,分数中等偏上,让他顺利拿到毕业证就好了。 可天不遂人愿,他的教授姓徐,亚洲人,手下一众研究生和本科生被压榨得惨无人道。徐教授的脾气也大,报告中出现一点小问题就会让他们推翻重新来过,楚九歌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楚九歌第一个月的分析结果被徐教授对折起来三两下撕成了碎片,他看着一地狼藉,心累得只想立马飞去堪萨斯讨一个抱抱。 他垂着脑袋走出教授的办公室,门一关上就撒丫子往机场跑。 楚九歌折腾了几个小时,终于把脑袋埋进纪肇渊颈间,再也不肯出来。他一头卷毛调皮地蹭着纪肇渊的下巴,纪肇渊半搂着他往后仰,“怎么突然过来?” “查查你的岗,”楚九歌嘟哝,“你别问我了,先抱我。” 纪肇渊闭上嘴,安静地抱着他站在客厅里。白色的节能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把楚九歌浅色的头发映得灰白,纪肇渊抿了下嘴,有些不开心地抬手挡在他的头顶。 楚九歌感觉到他的小动作,偏过头眨眨眼睛,声音沙哑道:“你干什么呢?” “灯光把你头发都照白了,”纪肇渊皱着眉头,“不喜欢。” “唉呀……唉呀……”楚九歌瘪嘴叹气,“节能灯是个好宝宝,不关它的事儿,都是我那个教授啊,愁死我了!我都快要变成少白头了。” 纪肇渊闻言竟然仔细地扒拉了两下他的头发,没有看到白色的后才放下心来,“胡说。” “我一点都没夸张!”楚九歌叫苦不迭,他吸吸腮帮子,鼓出来金鱼嘴,“你看我瘦的脸上都没一点肉了……” 纪肇渊两指捏住他下巴上丝毫没有减少的小软肉,顺从道:“嗯,真的没肉了。” 晚饭时候楚九歌一定要吃红烧排骨和油焖大虾,说要给自己好好补补,纪肇渊快速地处理完工作,挽起袖子开始挑虾线。 楚九歌蹲在旁边择菜,过了一会儿突然闷声问道:“大宝贝,你无论何时最感谢的都是自己吗?” 纪肇渊扭过来认真地看着他,“对。” 楚九歌又问:“比如我们之间的爱情,你第一个要感谢的也是你自己吗?” “是,”纪肇渊点头,“我能够接受这段伴侣关系的前提就是自我肯定,我要完全确定自己值得被你爱时才可以去爱你。” 楚九歌是他的终点,他的行囊里装满了楚九歌送他的信任和爱,可这一段旅程终究是他自己跋涉过来的,拖着残翅向他橙色的光缓缓前行。 楚九歌蹲的脚麻,人也有些烦躁,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抬头看着纪肇渊,“我有时候会想徐教授虽然看起来这么苛刻,可他从来都不告诉我原因就不停地让我重做,这样下去我也只是不停地在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啊。” 纪肇渊顿了顿,突然洗干净手,蹲下来捂住了楚九歌的耳朵。 他张口轻声说了一段话,楚九歌看到他的口型,笑了起来,下一秒便扑倒过去抱住他使劲亲了两口。 “大宝贝,”楚九歌像小兽一般咬着他的下唇厮磨,“你竟然骂人!” “不是每个人都当得起导师二字,”纪肇渊一脸理所当然,“我没有遇到过这种人,只能陪你一起同仇敌忾。” “这样就够了,我现在好受很多,”楚九歌雨过天晴,“你真是我的大宝贝!” 楚九歌留下来又和他的大小宝贝温存了一晚,第二天才不情不愿地回学校去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徐教授变本加厉,除了故意找茬外还给楚九歌他们安排了很多跑腿的活,把他们当免费劳力。他开始还会跟纪肇渊诉苦,后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纪肇渊在楚九歌突然闭口不提学习后,也觉得奇怪。但他没有多说,一如既往地道了句晚安,又隔着屏幕亲了亲他喜欢的小梨涡,便挂掉视频休息去了。 楚九歌他们在徐教授手下有苦不敢言,每天起得比所有人都早,挨的骂也比所有人都多。离最后答辩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徐教授又把大家骂得狗血淋头。有同专业的小学妹,因为考试成绩的原因来找徐教授通融,站在旁边被无辜波及。 在徐教授口中,他们一无是处。楚九歌的初稿自己改了三遍,纪肇渊又熬夜帮他理了一次,可现在却被扔在地上。劲风从窗缝钻进来,将纸张吹得凌乱,毫无尊严地散落在他的脚边。 从学妹的角度看过来,楚九歌眉眼低垂盯着脚尖,睫毛掩盖住他所有情绪,平静得好像睡着了一样。 学妹紧张到手心冒汗,她屏住呼吸不敢出气,忐忑地往后退了一步。 楚九歌表情隐忍,在教授骂累了之后沉默地蹲下来捡起他的论文,小心地抚平页脚,按顺序一一排好。 学妹觉得他攥着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到教授脸上。可他粗喘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他眼神有些空洞,恍惚地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阳光隔绝在厚重的玻璃窗外,温度都传不进来。 学妹很担心,远远地看过来。他先是一言不发地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缓缓缓缓地笑了,眼中迸发出欢喜的光,和窗外的一样。 纪肇渊什么都没问,接起来后只低沉叫了声:“小九。” 然后他贴着话筒,温柔地说:“喵~” 第55章 楚九歌后来都回想不起来那些日子是怎么在徐教授手下熬过去的,简直快要佩服死自己了! 答辩时他没敢像纪肇渊那么疯狂,只在程序化地感谢完老师同学后,真诚地谢谢他自己和他亲爱的纪先生。 答辩结果差强人意,他的大学生涯离完美落幕只差了一场毕业典礼和告别球赛。 纪肇渊提前两周就安排好假期,还悉心打理了发型,穿着一身正装来参加楚九歌的毕业典礼。楚九歌还笑话他,“宝贝儿,我们结婚那天你也没这么正式啊。” 纪肇渊表情严肃,伸手帮楚九歌理了理学士帽穗,“因为今天你要毕业了。” “我以前经历过很多次毕业,从小学、初中、高中毕业,从一段青涩的感情中毕业;我以后还有更多次要去经历,比如从一个之我上毕业,从一段失败的人际交往中毕业。”楚九歌握着他的手,让两枚戒指依偎在一起,“可我爱你,永不毕业。” 纪肇渊单手抱着Love,另一只手却和楚九歌交握着,不肯松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忍了下去。 楚九歌笑着看他,“想说就说啊。” 纪肇渊从下巴到耳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直涨红到耳朵尖,“我爱你。” “我觉得不是这句,”楚九歌挑眉戏谑,“你不好意思的时候就是这种反应。” 纪肇渊抿抿嘴,视线扫过礼堂里乌压压的人群,俯身贴在楚九歌耳边小声说道:“等到没人的时候,我想亲亲你。” 楚九歌眼底溢满了温暖的笑意,他点点头,“好。” 接着就是赶趟一般,学生们逐一走上领奖台,院长或校长帮他们拨穗,又将学位证书交到他们手上。 楚九歌淹没在队伍当中,被人群挤着向前。校长和他握手,宽厚的手掌中传来祝福。总有人的理想不死,总有人孜孜不倦地行走在路上,为人师者祝每一个孩子都前程似锦,无怨无悔。 楚九歌被这种气氛感染,重新坐回位置上后内心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直到进行到第三项程序,无穷无尽的领导讲话后又接上学生代表的致辞。他不禁想起曾经同样光芒万丈的纪肇渊,然后扭头往后看了看。 纪肇渊不在礼堂后面,可能是去外面等待了。他惦记着要给纪肇渊的吻,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可惜没人给他这个献吻的机会,典礼一结束,他连学士服都没来得换下来便被队友拽着去了体育馆。 他们到的时候观众席上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楚九歌给纪肇渊发了信息,让他直接过来。 告别球赛既是传统也是毕业生的狂欢,从今以后他们要步入社会,所有的不羁、恣意、幼稚和冲动都将永远留在这里。场上的记分牌全部停掉,每一个人倾尽全力,打到尽兴为止。 队员们相视一笑,随着球权变换奔跑了起来。篮球在他们之间流转,带着彼此的祝福和不舍。 楚九歌急停在三分线外,跳起将球投进篮筐中,他从手腕到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打到比赛结束,兄弟们依依惜别拥抱,他的颤抖都没能停下来。 因为——最后一排有一个特殊的观众。 楚九歌站在空旷的球场中心,隔着数排座椅和纪肇渊遥遥对望。 鼎沸人声散去后,只剩下一地落寞的彩带,风一吹过便瑟瑟缩缩地卷向墙角,看起来充满了末路的苍凉之感。 但是很奇怪,楚九歌一点都不觉得伤感,他只想笑。 王尔德曾写:“普通的山花谢了又开,明年六月,金莲花会像现在这样开得金黄。再过一个月,铁线莲会长出星星似的紫色花朵,一年又一年,绿色的叶子支撑着紫色的星星。但我们的青春一去不返。二十岁时,脉搏跳得很欢,现在却微弱无力了。” 而楚九歌二十岁时,遇到了一个人。他脉搏跳得欢快,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与爱意,至今都未曾减淡。 而今天,他遇到的那位纪先生,抱着一只名叫“Love”的小白猫,来看他大学里最后一场篮球赛。 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他拾阶而上,微笑着向纪肇渊走去,每走一步就好像蜕掉一层旧的自己,等他们面对面而立时,亲近得只剩下了灵魂,连吻都直直印在了心上。 他们就像是两块残缺不全的磁铁,注定要被彼此深深吸引,从此不再分离。 你缺了的,我细细赔,这就是爱情最好的模样。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有很多话想说,打出来之后又一一删掉了。 真的是太开心了,写出了自己喜欢的故事,还认识了这么多好心又可爱的小宝贝,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这个故事在落笔之前完全属于我,现在变成了你们的小玫瑰花。 如果它恰好能够在某个盛开的瞬间带给过你些微的勇气和爱,我便心满意足了。 《恋爱基因缺陷》正文就此完结,我们《百科情书》见,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