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 作者:晋江皮皮虾    文案: 父子 年上 小蝌蚪找爸爸的故事。 迷城、贞洁烈狗、变脸为免费文,《塑料婚姻害死人》《他靠脸上位》《不要和反派谈恋爱》为晋江vip,请各位朋友支持正版,转载请注明原作者,鞠躬。 顺便给新文打个广告 《不要和反派谈恋爱》星际文,高冷大美人在线殴打熊孩子(并不      Chapter 1   能源大厦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今日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秘书周媛守在办公室门前,压低了声音和董如兰的司机打电话:“伞我已经让人送了下去,地毯我也让人铺好了,绝对不会让董女士的鞋子被打湿,好的,我明白了,一定给您办好。”   刚打完电话,抬头一看,助理正要敲门,差点没尖叫出声:“你干什么?”   助理是个年轻姑娘,被这声刻意压低的尖叫吓了一跳:“周,周姐,我去续水。”   “续什么水?”周媛差点被气死,“不想被骂就按我说的做。”   小助理悻悻地端着托盘回了秘书室。   周媛又下了楼,确定伞和地毯都已经就位,这才回到办公室。   这位董女士,是最让秘书室头疼的客人,也是最让贺崇感到无奈的客人。   董如兰来找他无非是两件事,一件是婚姻,一件是后代,贺崇也不明白这些家事为什么要拿到办公室来说,可董如兰就是有这个爱好。   “既然被认作是贺家的孩子,就要有点贺家子女的意识。”这位官家小姐连在自己儿子面前,都是一身的傲慢范儿,“读的又不是什么棚户区的公办学校,是怎么认识那些混混的?我看你要早点和贺琛的老师联系联系,看他到底在学校搞些什么。”   “混混?”贺崇随口问了一句,“哪里的混混?”   “还不是幸福路那群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混混。”董如兰提起这件事来觉得生气,难得麻将桌上手气旺,偏偏有人多嘴问了一句“你孙子最近怎么总在幸福路那块晃悠”,让这个便宜孙子连同幸福路那群社会渣滓一起,带衰了她的运气。   “总之你要好好管一下贺琛,你要是没时间管教,就让我来。”   贺崇说:“我知道了,您不用操心。”   董如兰没听出来贺崇敷衍的语气:“还有贺琛的老师,也要去学校投诉她们,一年六十万的学费,就是让她们放羊,任贺琛那么胡闹的?”   贺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这事我知道了,也劳烦您特意来一趟,我接下来还有事,就不陪您。”   “唉,你——”   董如兰还没说完,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贺崇说:“进来。”   周媛走了进来:“您四点在开发区有个会议。”   贺崇说:“嗯。”   他转过头来对董如兰说:“我送您一程?”   “不需要你送。”董如兰知道今天自己的话,贺崇多半又当了耳旁风,没好气地站起来,“你别让贺琛天天气我就行。”   “琛儿很优秀,哪里气过您了。”贺崇也站起来,替她把防晒披肩理好,送她出门,“您不要对他有偏见。”   “我哪里对他——”   董如兰的反驳被贺崇用手势打断了:“今晚我让司机把贺琛接回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明天给您电话。”   董如兰憋了一肚子的火,这才稍微平息了一些。   送走了董如兰,贺崇回到办公室里,给贺琛的老师打了一个电话。   贺琛的老师说:“贺先生,今天周四,下午是社团活动,贺琛不在学校。”   贺崇这才想起来贺琛这几周一直在忙社团活动,前几天还给他发了一份公益项目的方案,因为最近工作忙,贺崇把这个项目方案转交给了公司的副总陈术帮忙把关。贺琛一直很独立,能找上贺崇的,都是贺琛眼里的大事。不管这些贺琛眼里的大事在他人眼里有多么微小,贺崇都十分重视,养儿子和养女儿不同,男孩需要父亲更多的认同和鼓励。   他便又给陈术打了一个电话:“贺琛那个公益项目,进展如何了?”   陈术说:“挺顺利的,妇联和教育部门都很支持,孩子们也很有干劲。”   贺崇说:“这个项目是不是和幸福路那边有关系。”   陈术说:“没错,而且小琛还认识了几个朋友,关系挺不错的。”   贺崇说:“那就好。”   陈术开玩笑道:“那可不好,贺琛都这个年纪了,你就不怕他从幸福路给你带一个儿媳妇回来?”   贺崇说:“有什么问题吗?”   陈术接下来的话噎在了喉咙口。   贺崇的性子就随了他的名字,就算是遇上天大的事情也不坼不崩,是个极其稳重可靠的男人。该年少轻狂的年纪稳当持重,过了而立之年更是步步稳健,可陈术却知道,其实贺崇这人一身反骨,只不过藏得好藏得深,又懂得收放,外人察觉不了罢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带回一个幸福街的儿媳妇,家里的长辈恐怕都要上棍棒伺候了,可是到了贺崇这里却不一样,血缘关系,社会阶层,伦常性别在他眼里都不是事儿,他能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领回家里当亲生孩子和继承人培养,就是最好的证明。   贺崇问:“还有事吗?”   陈术说:"暂时没有。”   贺崇说:“贺琛不在学校,我听他老师说他们社团在幸福路那边有一个活动教室,去看看吧。”   陈术说:“行。”   幸福路离能源大厦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陈术猜到贺崇想要知道什么,便把最近指导贺琛和贺琛交上来的资料都带上了。贺崇在车上一页一页仔细看了,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发现两行字。   “面馆,刘阿姨,电话0***——*****,转接幸福路127号院子,方以撒。”   贺崇拿给陈术:“这什么意思?”   陈术说:“这位方以撒家里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贺琛只好把他家附近面馆的电话记下来,有事情请这位刘阿姨帮忙转接。”   说完,陈术又补充了一句:“我早就看到这行字了,以撒这名字还挺独特的,当时我还问贺琛是谁来着,那小子竟然脸红了。”   贺崇用资料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差一年就奔四的人了,竟然专门八卦十几岁的小孩儿。”   陈术说:“我还不是担心我的大侄子,你就不好奇这个贺琛专门写在项目建议书后面的孩子是谁?”   贺崇说:“去看看吧,能写在这里,不是喜欢的女孩子,也多半是很好的朋友了。”   然而让两人意外的是,这个让贺琛颇为重视的朋友,竟然不是女孩子。   幸福路是一片棚户区,贺崇的车进不去,便停在路边询问活动教室的位置,也就是这么凑巧,他们停下来的位置正对着一家修车店,老板娘大嗓门,叉着腰在门口喊着工人的名字,其中就有方以撒。   “等一下。”陈术打听到了活动教室的位置,刚想发动车子,贺崇叫住了他,“看看方以撒是谁。”      刚刚还是乌云压城,现在又是艳阳高照,白天生意不算太好,几个工人在外面搭着条凳在树荫下睡午觉,听到老板娘的声音,也都懒得起来,互相推搡着去干活。   “你去。“   “你去,你他妈一早上没干活了。”   “操,说得好像你早上干了活一样。”   “算了,我起来。”   一个胖子揉了揉肚皮,刚准备爬起来干活,看到修车店里一个人影,又躺下来,用毛巾遮住脸:“以撒,出来干活!”   一听这名字,贺崇和陈术顿时上了心,齐齐向店里看去。贺崇不动声色,陈术的心却跳得有些快。   大侄子都脸红了,应该是个小美女吧?要不,小帅哥?   却见阴影中慢吞吞走出来一个人,身段倒是相当不错,可是陈术一抬头,看到他的脸时,却是吓了一大跳——   这男孩脸上竟然有一条七八公分长的刀疤!   陈术惊愕地看向贺崇,贺崇却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他盯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这也太——”陈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你怎么就能这么淡定?”   贺崇转过头看了一眼陈术:“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嫌弃?”   陈术无言以对。   贺崇说:“把车开过去,加个压。”   贺崇接送贺琛的代步车是一辆大众CC,也幸好今天开的是这辆车,所以并没有在这家破旧的修车店引起轰动。   “好吧。”陈术把车开过去,打开车门,冲着修车店大门说,“加个压。”   贺崇和陈术下了车,老伴娘连忙迎了过来:“加压是吧,等一下,我让那群懒鬼起来,哎,他们懒是懒了点,手艺很不错——”   贺崇指了指方以撒:“我们赶时间,就他吧。”   老板娘楞了一下,随即说:“好,行,以撒,过来!”   那个叫方以撒的男孩拿了气泵和胎压计过来,他蹲下来按了按前轮,拱起来的手指指节粗大,是做惯了粗活的手。   “我们这里只能加氧气。”   “行。”   方以撒的动作很麻利,前后几分钟便给前后两个轮胎加好了压,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   “您的车有胎压监测,胎压异常会有提醒,这功能挺好的。”他走到车前,又轻点了一下车头侧面,“这里刮了漆,很小一条,您可能没注意。”   起初陈术看到方以撒躲在修车店里,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卑不想让人看见,没想到他却落落大方,丝毫不在意路人异样的目光,直到老板娘回了一趟店出来收钱,听到他干完了活在和客人聊天,骂他道:“你又不带口罩,还和客人聊天,吓到客人了怎么办!”   “啊,不好意思。”方以撒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对陈术和贺崇说,“对不起,我应该带上的。”   老板娘见识的人多,一看贺崇二人的衣着谈吐,就知道非富即贵,也跟着一起道歉:“不好意思啊,这小工刚来不久,不懂事,下回您来,我一定不让他出来。”   贺崇说:“别这么说,他很细心。”   老板娘一听这话,心想这恐怕是捞着了一个长期客户,连忙顺着贺崇的话夸道:“他是很细心,人也能吃苦,要不也不会留下他了。”夸完了还不忘给一棒槌,对方以撒说:“还不快去把工具收起来!”   “好的。”方以撒弯身把地上的工具收回店里,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贺崇对老板娘说,不必让自己带着口罩,心里顿时一暖。他闻声回过头,正撞上贺崇的目光。   方以撒在口罩下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的眉眼太灵太美,黑瞳仁又黑又亮,笑起来时眉眼弯弯,让人看一眼,就再也不想移开目光。   他在说谢谢。   贺崇冲他微微颔首,告诉他,我听到了。   陈术也看到方以撒那个笑容,他愣了一下,满脑子竟然都是难怪贺琛会脸红了。   “可惜了可惜了。”   上了车后,陈术对方以撒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贺琛也太容易脸红了”,到“这男孩要是脸上没这条疤,该会有多漂亮。”   “看性格也不像是会打架斗殴的人,脸上怎么会有这么长一条疤。”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这种有了瑕疵的美玉,自然博得陈术更多的同情和惋惜,“不过也没关系,现在整容手术这么发达,这疤肯定能去掉。”   “也许是家暴,这种情况更复杂一点,哎,被家暴的孩子一般心理状态都不太好,作为朋友,需要担待更多。”   贺琛是陈术看着长大的,叫了一声叔叔后,这侄儿算是认下了。他唠唠叨叨好一会儿,却发现身边的贺崇盯着窗外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   陈术当然不知道贺崇在想什么。   他在想,方以撒,以撒,果然是一个喜欢笑的美人。   他还在想,他将来的爱人,可以不漂亮,但是笑起来也要这么灵动。       Chapter 2   见到贺琛后,贺崇并没有提起刚刚偶遇的方以撒,他并不介意方以撒的朋友圈子里出现棚户区的男孩子,尤其是这位爱笑的小朋友。   “爸,你怎么来了?”   四张桌子拼凑的会议桌,几台电脑,一个文件柜,一台饮水机,十几平方米的屋子倒有些创业初期的雏形了,陈术开玩笑说:“后生可畏啊,大侄子。”   贺琛把手边凌乱的文件收拾好:“诶,还是有点乱。”   这话听起来就少了些底气,尤其是在贺崇面前,贺琛就像是一只即将成年的幼狮,憧憬着父亲的雄姿,又喟叹着自己的渺小。   贺崇倒是不介意:“刚好下午路过这边,听到陈术说你社团的活动教室在这边,就顺便过来看看,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贺崇和他的小伙伴们连连摇头:“没有的。”   贺崇笑道:“那就好。哦,对了,给你们带了奶茶。”   陈术说:“还有可颂和纸杯蛋糕。”   少年们开始欢呼。   到底是孩子,甜品和奶茶轻易地拉近了贺崇和他们的距离,贺崇看到他们新的调研方案,意外地发现了方以撒的名字。   贺崇心里一动,问道:“这位方以撒也是你们的社团的吗?”   一个男孩说:“这是住在幸福路的一个朋友,帮了我们挺大的忙,这次还是要麻烦他帮我们做调研。其实我们已经做过一轮调研了,但是效果挺不好的,这里很多人挺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公益活动,总觉得我们是吃多了闲着。”   另一个男孩也叹气:“我妈说我还不如去参加科幻社,大社团的指导老师经验都很丰富,很多师兄师姐们都在杂志上发表了小说,对学分和申请学校都有挺大的好处的。”   他们看到贺崇一直不说话,便问;“您觉得呢?”   贺崇说:“如果放在几个月前,我也不会建议你们做这个公益活动。”   “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贺崇说:“作为家长,我不希望你们在这个年纪,见识太多的负面情绪,也不希望你们的出现,给这里的同龄人带来一些负面情绪,你们都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过既然启动了,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少年们都笑得有些勉强,干劲和努力的背后,这个公益项目带来的冲击,足以颠覆他们以往的认知。   在滨湖这个南方大都市里,竟然还存在着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它名为幸福,然而乱搭的石棉瓦和破旧的塑料棚却让老天爷连一丝阳光都不愿意施舍,这里有妓女,有赌徒,有小偷,有贫穷,有病痛,有周而复始的生离死别和年复一年的浑浑噩噩,唯独没有幸福。   明明是同龄人,有的人读着六十万一年的名校,有的人连明天的家用都在发愁。   “幸好有以撒。”   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贺琛接着说:“对,我们花了这么多精力,也麻烦了以撒这么久,大家的心血不能白费。”   “对,能帮一个是一个。”   “一定会成功的!”   陈术脸上笑着,心里却叹了口气。   贺崇——还是太残忍了点,他如果真心不想让贺琛接触这些,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贺琛圆满修完社团学分,又不会牵扯到这些麻烦事中来,可是贺崇看起来却是鼓励贺琛这么做,陈术想,这多半还是因为贺琛太过优柔寡断了些,贺崇想锻炼他。   虎父无犬子,贺崇亲自教出来的儿子肯定不会差,可陈术还是有些可惜贺崇的优良基因无人可以继承。   趁贺琛收拾书包,陈术偷偷给贺崇说:“想好什么时候给贺琛找个后妈了吗?我那远房外甥可是天天求神拜佛,希望早点和你结婚。”   贺崇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明天辞职滚去旁边报社上班。”   陈术拍了拍他的肩:“嘿,我还不是想亲上加亲,咱俩二十多年的老友,又结个亲家,今年过年你还可以多拿一个来自老娘舅的红包,多划算不是?”   贺崇懒得理他,掉头就走。   陈术知道玩笑不能开过火,憋住笑跟了上去,果然一上车又收到了远房外甥的微信,这位富二代在微信里抱怨了一通贺崇的不近人情,最后附上一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陈术觉得这八卦能笑到明年。   他那远房外甥陈轩别的不行,缠人的功夫一流,可惜遇上贺崇,百般功夫成了空。   贺崇本来把这事给处理好了,可这几天陈轩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天天骚扰陈术,后来发现被自己舅舅也无视之后,一怒之下,跑去买醉。   电话拨到了贺崇的手机上,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这通电话并非陈轩本人打来的,而是他在路上抓来的一个路人,根据这位路人所说,这绝对是一场飞来艳祸,自己半小时前下了课回家写作业,被一位帅哥拦下,折腾到了现在。   “贺先生,请您一定要来。”电话里,这位路人的声音透着无奈,“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了你,抱着我一直不放手。”   贺崇说:“抱歉,可以告诉一下你的地址吗?”   “我在楼西区春苗路的第一个路口,那里有一家书店,我现在就在书店大门前。”路人一边和贺崇通话,一边还应付着那边的帅哥。   “别亲我,你再亲我我就打你了!”   “他马上就会来,真的,你相信我。”   “真的别亲我了!!!!!!我要生气了!!!!”   路人有些崩溃:“贺先生,求您快过来,我撑不住了……”   贺崇本打算让自己的司机去接陈轩,一听这折腾劲儿,知道没自己出马,这事情是解决不了了。他又一次对路人表示了歉意,并告诉他自己二十分钟内一定会到。   “好好好,我一定等您。”   贺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说你刚下课,是高中生吗?”   路人说:“我念的是夜校,没事儿的,您快点过来,我等您。”   贺崇立马打电话叫司机过来送自己去春苗路。春苗路后面一片是酒吧街,再过去则是一条街的网吧和夜市,也就路口这块儿清净点,开了几家书店,不过九点多,也早就关门了。   车停在了路口,贺崇一下车就看到了要找的人,这也不能完全归功于他视力好——在不远处的一片灯红酒绿中,这两人的行为怎么看怎么觉得异常。   那位路人看起来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坐在台阶上,脚边搁着一个黑色的背包,正借着手机的光亮写作业,他身后粘着一块大号牛皮糖,抱着他嚎哭:“贺崇,你不爱我了吗。”   男孩一边写做作业一边哄道:“爱,爱你。”   牛皮糖继续哭:“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男孩手中的笔一刻也不停:“因为有种爱叫做放手啊。”   牛皮糖蹭了蹭他,嘴巴又凑到他的脸边:“真的吗?”   男孩连忙用笔挡住他的唇:“成就用英语怎么说?”   牛皮糖有点懵:“achievement?”   男孩收回笔,刷刷在作业本上写了,然后满意地合上的笔帽,笑了起来:“真的,歌里都是这么唱的。”   贺崇这时又走近了些,男孩刚好抬起头,漂亮的眉眼被路灯昏黄的灯光晕染,竟然让人心里生出些温暖的感觉。   如果没有那条伤疤就好了。   在看清那个男孩的脸时,贺崇心里竟然冒出和陈术一样的想法。   “啊,是你!”   看到贺崇的那一瞬间,方以撒立刻认出了他,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手伸到口袋里去掏东西,贺崇上前制止了他,将黏在他身上的人扶了起来。   “陈轩?”   贺崇叫了他一声,陈轩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了贺崇一样,眉头一皱:“贺崇?”   过了会儿,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方以撒,冲着方以撒也叫了声贺崇。   方以撒把作业册卷成一卷夹在腋下,捡起地上的背包拍了拍灰:“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贺先生。”   陈轩半倚在贺崇怀里,嘴里嘀咕着:“你是贺崇,我没认错。”   “我真的不是贺先生。”方以撒把手机递给贺崇,“这是他的手机,我借用了一会儿写作业。”   方以撒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想带他去快餐店的,但是我没带钱,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有打电话给您了。”   “麻烦你了。”贺崇接过手机塞进陈轩的口袋里,陈轩身上一股刺鼻的酒气,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胡话。贺崇无奈,脱下西装打算给陈轩披上:“你到底喝了多少?”   “贺崇,我真的很喜欢你。”   陈轩挣扎着站直身体,转身抱住想抱住贺崇的脖子,可惜腿脚软着使不上力气,差点摔倒在地上,方以撒眼疾手快,丢了手上的包扶住了他,他腋下夹着的作业册“啪”的一声,也掉在了地上。   “小心!”   就在方以撒扶住陈轩的那一刹那,陈轩脸色一白,捂住胸口低下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方以撒的脸也白了:“大哥,我的作业册啊!!!!!!”   也就是这么凑巧,陈小少爷吐都得挑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方以撒一晚上的努力,全便宜了酒精。   若不是方以撒扶着陈轩,贺崇毫不怀疑他会去捡,这年头还有这么爱学习的小孩儿,贺崇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以撒,你听我说。”贺崇安慰道,“这件事是我的责任,作业的事情,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明天我联系你的老师。”   “算了……也没什么关系。”方以撒扶着陈轩走开了几步,以免他踩到污物,他万分后悔地看了几眼地上的作业本,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却痛得没法呼吸。   “是要把他扶到车上去吗?”他看到了不远处停的车,贺崇点点头,准备接过陈轩,没想到方以撒却把地上的书包捡起来扔给贺崇,自己把陈轩打横抱了起来,朝那辆车走过去。   “麻烦您帮我拿一下包!”   “……”   方以撒嘿嚯嘿嚯就把陈轩抱到了车边,司机赶紧下车来打开车门,和方以撒一起把陈轩塞进车里。   司机说:“哟,你力气还挺大的。”   方以撒说:“那当然,我可是靠力气吃饭的。”   刚一说完这话却被打了脸,陈轩一把把他拽进车里,搂住他的脖子吻他。   “救——救命——”   司机手忙脚乱地帮方以撒从陈轩的魔爪里救出来,方以撒一脸惊魂未定,狼狈地从车里爬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车边。   “我的脸都要被亲肿了……”方以撒顺手一摸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脸口水印子,又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算了,本来脸也不好看。”   司机心里乐了,哎哟,这小孩儿可真好玩。   贺崇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方以撒在电话里那么崩溃,他大概没有和人有过这么亲密的身体接触,被摸了亲了,会害羞。   “贺先生,我走了。”   方以撒接过贺崇手里的书包,朝车里的人努努嘴:“以后千万不能让他一个人来这里喝酒,这里比较乱,他这么好看,遇上坏人就完蛋了。”   “嗯。”贺崇并没有上车的打算,他站在车门边,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方以撒。   方以撒知道他肯定听到了刚刚的对话,微微有些尴尬,他指了指车里,又指了指贺崇,嘴张了又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就……你们刚分手啊。”   贺崇说:“醉鬼的胡话你也信?”   方以撒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那会儿在做作业,听到他一直叫你的名字,就随口胡诌了几句。”   醉鬼在车里鬼哭狼嚎,眼看着又要爬出来,贺崇抬起长腿,把车门踹上了,一声“嗷”的痛呼声戛然而止。   司机下了车,问方以撒:“你住哪里,要不送你一程?”   方以撒背起包:“没事,我走路回家,你们快回去吧。”   司机说:“贺董,那我们走吧,还要送陈先生回去。”   贺崇却示意司机先走。   “现在还有卖作业册的店吗?”   方以撒不明所以地看向贺崇:“什么?”   贺崇说:“我赔你一本作业册。”   方以撒讪讪地说:“这个就不用了吧。”   他不是不在乎作业册,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遇到过贺崇这样细心的人,还能记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贺崇顺手拦了辆出租车:“不用客气,一本作业册价格也不便宜,给你现金,你应该也不会收。”   方以撒说:“钱我肯定会收,就是我没带零钱,没法找给您,那本作业册22块8毛。”   贺崇被方以撒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帮他拉开车门:“那就走吧。”   方以撒有些犹豫,出租车师傅按了按喇叭:“到底走不走?不走就关门,我去接前面的客人。”   “好吧,那就谢谢贺先生了。”   方以撒不再坚持,刚低头打算钻进车里,看到出租车里干净整洁的座椅套,又退了出来。   贺崇问:“怎么了?”   方以撒说:“还是算了吧。”   他抬起袖子,给贺崇看上面的机油:“白天上班时机油溅到了身上,然后刚刚在地上又滚了一身的灰,蹭到座椅套上就洗不掉了。”   “哦,原来是这样。”贺崇扫了一眼方以撒的衣服,长袖T恤上果然有些块状的脏污,而且袖子短了一小截,应该穿了有些年头。   方以撒也察觉到贺崇在看自己的手腕,悄悄把自己的袖子往下扯了扯。   “嘿嘿,今年个子长得比较快。”   “所以这件应该勉强能穿上。”贺崇把刚刚穿上的西装又脱下来,替方以撒披上,“这下应该不用担心蹭到椅套上了。”   西装上还带着贺崇的体温和古龙水味,这个突如其来的包围让方以撒傻了眼,最后还是被贺崇晕晕乎乎拽上了车,让出租车司机开到附近的职校。   方以撒在车上缩成了一个球。贺崇逗他:“怎么,怕我吃了你?”   方以撒说:“不怕你吃了我,但我怕你让我赔您的西装啊。”   他又低下头左右看看,自顾自叹了口气:“哎,应该已经脏了,就别把这椅套弄脏了。”   说完自己又笑了起来,对贺崇说:“我特别抠门,多赔一点钱心里会纠结很久。”   他脸上的刀疤旁,竟然有一个小酒窝。   贺崇下意思想去摸一摸,手伸到方以撒脸边察觉到这行为太唐突,便替他把衣服拢好:“不会让你赔钱的,穿好,别着凉了。”   “嗯。”   这段路似乎格外漫长,让贺崇有了更多时间来了解方以撒。   “你叫方以撒?”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修车店听到你的同事叫你就记住了。”贺崇问他,“你的家人里有基督徒吗?”   方以撒点点头:“我嬷嬷是基督徒。”   “难怪了。以撒是圣经里亚伯拉罕唯一的爱子,你有个好名字,应该也有一个疼爱你的好亲。”   听到父亲两个字,方以撒愣了一下,随即,他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让这小小的出租车厢里都弥漫着无尽的温柔和幸福:“是的,我爸爸很疼爱我,他一直在等我回家。”   他一直在等我回家。   贺崇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钟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个感觉像是一种与生俱来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本能,直到此刻,才释放出来。   以撒过得并不好。   看过太多人太多事,贺崇很轻易地便从交谈和观察中看出了方以撒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他应该是孤儿,和嬷嬷一起住,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早早出来打工,后来手头宽裕了一些,就开始念夜校。   然而他似乎从方以撒身上看不到一点被这种贫穷生活磨砺出来的棱角和世侩,他连说起自己抠门时,都带着孩童般的纯真和真诚。   贺崇又想,他的父母,出身应该相当好,在传承下来的基因里,保留了优秀的那一面。       Chapter 3   到达书店时正好是夜校第二波下课的时间,这所夜校除了方以撒这类念中专的,还有不少成年人过来进修。书店里外熙熙攘攘,有人在翻阅报纸杂志,有人在聊天,方以撒把西装脱下来还给贺崇,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准备戴上,贺崇问:“你戴口罩做什么?”   “不戴会影响市容的。”方以撒把口罩绳子套上耳廓,开玩笑说,“有些小孩看到我会害怕,有些女孩子也会。”   贺崇说:“其实你不必在意这些的。”   方以撒已经走到书店里面:“可是我已经习惯了……以前觉得自己难看每天都戴着,后来习惯了这张脸,却没办法让其他人习惯。其实也没关系,戴口罩还能防雾霾,挺好的。”   走到柜台前,方以撒问:“老板,《中等职业学校英语》的配套练习册还有吗?二十六块八毛的那种?”   贺崇纠正他说:“是二十二块八毛的那种。”   方以撒说:“没错,因为老板给我打了折。”   “……”   老板和方以撒很熟,收完钱抬头看到是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课?”   “我很早就下课了,过来买书。”   “哦,书在右手边第二个书架上,你去看看。”   老板又好奇地看了一眼贺崇,贺崇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余光追随着方以撒,看到他从杂志摊边经过,在某本杂志前停了一下,手摸了摸封皮,又收了回去,转而去书柜边找练习册。   贺崇问:“他刚刚看到的是什么杂志?”   老板时候:“F1racing。这孩子挺懂事的,来看杂志的时候顺便会帮我干点杂活,在这里开了这么多年店,这还是第一个蹭杂志会帮我干活的。”   贺崇掏出钱包:“柜台下面有这本杂志吗?帮我拿一本,用纸袋装好,然后麻烦借一支笔给我。”   方以撒取了练习册过来放在柜台上,老板用计算器算了价格,把书塞进刚刚准备好的纸袋里,递给了贺崇。   “还是给你个折扣。”   “多谢。”   贺崇提过纸袋,招呼方以撒说:“走吧,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方以撒抬头看了看书店里挂的钟:“已经很晚了,您先回去吧,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贺崇说:“刚刚可是你说的,不要让好看的人晚上一个人在外面瞎逛。”   方以撒说:“好看的人又不是我。贺先生您尽管放心,哪个歹徒身上没点疤,看到我说不定还以为是同伙。”   贺崇被逗笑了:“行,那让我也见识下你的歹徒同伙?”   “……”   贺崇坚持要送方以撒回去,方以撒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方以撒住在不远处一个棚户区,出租车开不过去,只有停在路口。前些天刚下了雨,这里到处是泥水,方以撒背着包灵活地跳过一个水洼,回头冲贺崇伸出手:“别送我回家了,这里很难走。”   他另一手指了指身后一个转角:“这里走下去,左转弯就是我家了。”   “那好。”贺崇把手里的纸袋交给他,“我看着你走回家。”   “没事的,这条路我走了好多次了。三分钟,三分钟就可以走回去了。”方以撒接过纸袋道了谢,提过纸袋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因为忙着和贺崇告别,脑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方以撒走到转角处,回过头瞧了瞧,贺崇果然还站在原地,看到他回头,还冲他招了招手。   不知为何,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他像一只雀跃的小鹿,带着林间采撷的鲜花,欢喜地回到家。   这个家是一大一小两间平房,嬷嬷年纪大了,睡眠质量不太好,便睡在里面那间,外面这间搁着一张桌子,一个旧五斗柜,柜子旁放了一张单人床,就算是以撒的卧室了,平时以撒不在家,家里有邻居串门,多半还用来做待客的地方。   嬷嬷留了灯,热水也已经烧好,放在床边的位置,桌上的食物罩下还搁着两块发糕。平日里他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家,多半是因为修车行里临时叫他去干活,他每天早出晚归,这些热水和食物,大概是他和唯一的亲人,最直接简单的交流了。   方以撒走到桌边坐下打开纸袋,那一瞬间,他惊喜地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本杂志。   难道是老板送的?   方以撒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把杂志和练习册都拿出来,一张白色的卡片从书页里滑出掉在里地上。方以撒捡了起来,拿到灯下仔细一瞧,却发现这是一张名片,纸片正面是贺崇的名字和电话,反面是贺崇遒劲有力的字——   “有不会的英文题,记得打电话问我。”   “??”   方以撒又把名片翻过来,名片的正面只有两行字,一行是名字,另一行是电话。他并不知道这张名片其实只在贺崇的私人社交圈里流传,他甚至没有留心那串电话电话号码,只是把贺崇两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心里被这两个字塞满。   这张名片被方以撒珍视地塞进了圣经里,没有再拿出来看第二次。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上学,要学手艺,要工作,还要准备搬家,他想贺崇应该也是很忙的,英文对他而言是很吃力,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要去麻烦别人。   所以那晚贺崇并没有接到方以撒的电话,甚至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一礼拜后也没有。贺崇打算找个空闲时间再去看一看,可以的话,他想也许可以为方以撒提供一点帮助。他的公司一直有慈善项目,可以随时为方以撒提供住房以及助学金。   只是以他个人的名义,方以撒肯定不会接受,贺崇便派秘书周媛去了一趟职校,周媛一头雾水地回来:“贺董,您确定是这家职校?这家职校的夜校班,并没有方以撒这个学生,而且夜校都是大专,您又说他是念中专,这对不上啊。”   贺崇说:“你把名单拿给我看看。”   周媛早有准备,把夜校的名单拿给贺崇看了,她又把这家职校在学习中专英语的中专生名单也拷贝了一份,贺崇也都看了,果然没有方以撒的名字。   周媛看到贺崇的眉头越锁越紧,一句不好的猜测快要脱口而出——   他是不是在骗您?   给贺崇当了好几年的秘书,她什么狗血剧情没见过,妄想攀龙附凤的人实在太多,这个揣测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看到贺崇的表情,周媛就知道了,这句话她不能说。   贺崇对这个男孩太上心了,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表情更像是隐忧。   “我再去打听一下。”周媛说,“有情况尽快向您汇报。”   贺崇把那份名单递给秘书,让她塞进碎纸机里:“不用了,安排一下车,下午我有事出去一趟。”   贺崇推掉下午的来访,带着司机去了那家修车店,方以撒不像是会骗人的人,他扑朔迷离的学历,肯定是在隐藏着什么。   这应该是方以撒的私事,贺崇没必要,更没责任去管,可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就和此刻那股驱动着他去见方以撒的冲动一样。   幸运的是,方以撒此刻正在店里干活。   贺崇并不想打扰他工作,便让司机把车停在对面的路口,看他来回忙碌着,等他下班。   “嘿,你看,宾利诶。”早有眼尖的工人发现了这辆豪车,撞了撞工友的胳膊,“这车不错吧。”   “够你挣十辈子,当然不错。”   “看车牌,估计是哪个大老板的车吧。”   “大老板来我们这破地方干嘛?”   那工友啧啧道:“我们这幸福路,一没幸福二没路,但是找乐子的地方多啊,说不定大老板洋荤吃腻了,来我们这里啃点酱菜呢。”   一群人不怀好意地笑了,方以撒从旁边路过,有个胖子故意问他:“以撒啊,看你也不小了,开荤了吗?”   方以撒听多了,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没时间也没心力参与这些工友的闲聊之中,便装作没听见,提着工具箱走了,胖子还在后面继续开玩笑:“哟,就走了,行,继续走,口罩戴着,别把自己将来的小女朋友也给吓走了。”   方以撒背对着他们伸出两只晃了晃,意思是自己听到了,然后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贺崇的眼里。明明知道这多半是工友之间的玩笑,可是看到方以撒戴着口罩擦汗的样子,贺崇心里突然大为光火。   “把车开过去,说修车。”   这家小修车店开了快十年,第一次迎来了要修宾利的客人。   老板娘直接傻了眼,从店里慌慌张张跑出来时,头发还滴着水。   “您这车是什么了?”她也不管头发洗没洗完,随手用皮筋一扎,双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对身边工人说,“把老李叫过来!快点!”   身边的工人围在一块窃窃私语,谁都不想错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便让方以撒去叫人,方以撒刚准备进店,身边一个高高的男孩拦住他:“我去吧,应该是找你的。”   “找我?”方以撒转头一看,贺崇按下车窗,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方以撒的心又开始砰砰跳。那时的他有些慌张,第一反应竟然是完了,我好像还有英语作业没写完。       Chapter 4&Chapter 5   司机下了车,指了指方以撒,对老板娘说:“不用这么麻烦,让那个小伙子来,上回胎压也是他看的。”   这豪华座驾顿时让方以撒感觉到自己穿了一身赔钱货,忙了一早上,身上又是灰又是油,蹭上真皮座椅,也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你先看看监视器。”   司机打开副驾的车门,贺崇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上车,不会让你赔钱的。”   方以撒硬着头皮上车,司机把门关上,和一边的工人像模像样的聊了起来,不时和车里的方以撒搭几句话。   “数据好像还算正常,上回加的是氮气吧?”   司机把耳朵凑到玻璃前,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方以撒又复述了一遍,贺崇说:“你可以把口罩摘下来,你这样说话没人听得清。”   方以撒有些犹豫。   “摘下来吧。”司机对老板娘说,“上回贺总和陈总过来,也是加压,回去后一直夸这小伙子细心手艺又好,您这是修车店又不是做礼仪的,在顾及什么呢?”   老板娘仔细一瞧贺崇,恍然大悟:“原来是您啊,哎,以撒,快把口罩摘了。”   方以撒把口罩扯下来,重重吸了口新鲜空气。   他侧身对着贺崇,微微撅起的嘴唇粉`嫩嫩的,让人看上去,就有一种想去亲吻的欲`望。   “谢谢。”方以撒把口罩塞进口袋里,回过头想说声谢谢,却发现贺崇一直看着自己的嘴唇。   他下意识摸了摸嘴边:“应该没葱花吧?”   贺崇笑了起来。   方以撒说:“贺先生您别笑了,我……那个,他还好吧?”   “他?”   方以撒不明白贺崇为什么会突然来找自己,仅有的对陈轩的了解让他猜测是不是陈轩让贺崇来向自己道谢。   “就是那晚喝醉的那位。”   “哦,是他啊,应该还好。”贺崇的嗓音带着笑意——   “以撒,我是来看你的。”   “我……”方以撒的脸有些微微发热,他执拗地偏过头去,小声说,“又不是我喝醉了。”   贺崇问:“以撒,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方以撒说:“因为习题都会做。”   “真的?”   方以撒不敢直视贺崇的眼睛:“真的。”   车里焦灼的气氛让方以撒有些不自在,他说:“贺先生,您的车没问题,我先下车了。”   周围的工人已经三三两两散去,晚饭时间到了,晚一分钟就意味着工作餐只剩下残羹冷炙,方以撒吃饭一向很积极。   “去吧。”   司机替方以撒打开车门,问他:“没问题吗?”   方以撒摇摇头。   老板娘在一边说:“没问题那就好。”   司机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百元大钞塞给老板娘:“那多谢了。”   老板娘欢喜地接过,对方以撒说:“去吃饭吧。”   方以撒把散落的工具箱收拾了,刚准备进屋,又来了一个客人,说车窗不能升降,等会儿还要上高速,让老板娘赶紧看看。   其他工人都去吃饭了,老板娘只有叫住方以撒:“以撒,你过来看看。”   方以撒只好掉头走回来,客人下了车,看到方以撒的脸随口接了一句:“哟,这小伙子脸可真凶。”   贺崇的车并没走,车窗还开着,这句话自然落到他的耳朵里。司机察言观色,看出贺崇心里不快,说:“我下车去看看。”   不料方以撒却对这调侃毫不在意,他从工具箱里拿出小刷子,刷去车窗轨道的灰尘:“您多来几次就会发现其实我很温柔了。”   客人哈哈大笑。   看见方以撒游刃有余的处理了,司机搭在车把上的手又收了回去:“贺总,我们要走吗?”   贺崇说:“不急,等以撒进屋后再走。”   贺崇不走,老板娘也不敢去吃饭,她是个人精,一来二去,大概猜出贺崇来的目的,却又琢磨不出贺崇为什么和方以撒有了交集。   直到两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口。   “以撒,我——爸??”   贺琛是踩着饭点来的,今天下午是社团活动,社团教室离这里近,他就打算过来找以撒和另外一个朋友吃晚饭。谁知道在刚一下车,却看到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修车店门前。   “贺琛?”   方以撒从车窗前抬起头来,正疑惑为什么贺琛会冲他叫一声爸,就看见宾利车的车门打开,贺崇下了车,向贺琛走去。   贺琛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明显的疑惑,贺崇会来这里修车?   “社团活动结束了?”   还未等贺琛发声,贺崇便先开了口,他就和平时一样,甚至连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一丝异样,看样子,也并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问题已经到了喉咙口,贺琛又吞了下去。   贺崇又说:“吃了晚饭了吗?”   贺琛说:“没有,我正打算和朋友一起吃。”   他看向不远处的方以撒,贺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介意我请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吃顿饭吧?”   “我……”贺崇突如其来的邀请,让贺琛一下子乱了阵脚。   五米之外,听到贺琛那一声清晰的爸,方以撒也傻了。   贺崇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竟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还是他认识不久的好友???那贺崇应该已经结婚了?既然结婚了,上次那个陈轩又是怎么回事?   自打记事起,方以撒就没见过这么复杂的伦理问题,他趴在车窗上发呆,老板娘敲了敲车门,小声提醒他:“动作快点,那位大老板要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方以撒摇摇头,身子缩回车窗下,小抹布在轨道上胡乱地擦来擦去,“不去,我得干活。”   他突然对贺崇产生了抗拒心理,有点别扭,又觉得有些失落。   老板娘从他手里夺过抹布:“看你这没出息的,人家好意邀请,你还推三阻四的。”   她不顾方以撒的抗拒,把他从车门后拽了出来:“放你两个小时假去吃饭。你别抱着侥幸心理,那群饿死鬼不会给你留菜的,还不如好好去吃一顿大餐。”   “……”   “等,等下——”   贺琛已经走过来了:“一起去吃饭吧,叫上乔哥。”   方以撒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挣脱了老板娘的手就向店里跑去:“乔哥——”   刚刚那个认出贺崇的高个子男孩走出来:“我吃过了。”   方以撒说:“不,你没吃。”   乔石夷说:“吃了。”   方以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你没吃。”   老板娘像捉小鸡一样,又把方以撒逮住了,一脚把他踹上了车:“吃饭都不积极,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方以撒就这样被硬着头皮应了邀约,以贺琛朋友的名义。   可惜这一场饭局,自方以撒上车开始,处处都透着尴尬。方以撒是客,按礼数不应坐副驾,贺崇是主,自然也不能坐副驾。就这样,后座的两个位置就留给了贺崇和方以撒,贺琛一人坐副驾上,一边留心后面的动静,一边胡乱猜测着贺崇到底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后座的两人偶尔会聊上几句,听起来并不像是陌生人的口吻。贺琛的心里突然有些挫败的感觉,他好不容易和方以撒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可是在贺崇身上,这件事对他而言似乎轻而易举。   而且他并不认为,贺崇出面请方以撒吃饭会是一件好事,他担心高级餐厅会给方以撒带来压力。   比贺琛更难受的是方以撒。自从知道贺琛是贺崇的儿子后,他对贺崇的抗拒就达到了顶峰,甚至在和贺崇说话的时候,都不能掩饰自己的拘谨和不自在。   “我的车里有钉子?”   看到方以撒如坐针毡的模样,贺崇忍不住调笑道:“还是觉得这车不够舒适?”   “这车蛮好的。”   大概是职业病,一说到车,方以撒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可他还是不愿意直视贺崇,目光上上下下的挪移着,找不到点落脚。   “还有段路,看看电视吧。”   小年轻的心思,贺崇当然看得出来,他按下控制台的按钮,一台21寸的显示屏从前方的半幅隔板上升起,将后座封闭起来。   方以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高级的改装,有些好奇地盯着屏幕。   “车上可以看电视?”   “还可以开会。这台车经常用,有些时候我的行程紧张,必须在车上开视频会议,所以购车时做了改装。”   “原来贺先生这么忙。“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天天在忙什么?”   忙着和情人周旋以及养儿子呀。   方以撒也聪明,知道自己的心思逃不过贺崇的目光,可他的耳朵还是止不住的红了。   “以撒。”   贺崇突然叫了他一声,方以撒偏过头:“嗯?”   “你多大了?”   “我啊,大概十八岁吧,嬷嬷说的。”   “大概十八岁?”   贺崇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回答,他问:“你的身份证上没有写你的出生年月吗?”   方以撒说:“我没身份证。”   贺崇问:“户口薄也没写?”   方以撒说:“我是黑户。”   “……”   这小孩儿是不是太干脆了点?   贺崇问:“你没有户籍,怎么上的学?等你毕业后又如何拿毕业证?”   方以撒耸了耸肩:“我本来就不是正式的学生,算旁听生吧,什么时候有时间就去听听,修车店的老板娘认识校领导,帮我搭了线我才能念书,至于毕业证,我没户籍,自然就没办法了。不过黑户也有黑户的好——”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硬生生闭上了嘴,脸竟然有些发白。   他应该想起来一些并不太好的事,有好一会儿,都没能接上话。   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被贺崇尽数收之眼底。他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陈术曾怀疑过方以撒脸上的刀疤来自于家暴。这个猜测和方以撒的身份也算契合,孤儿,没有户籍,脸上伤疤……可是潜意识告诉贺崇,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贺崇相信直觉,但他并不打算继续问。他喜欢看方以撒笑起来的样子,而不是现在极力掩饰的模样和些许的害怕。   贺崇岔开了话题:“十八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等会儿不要客气,多吃一点。”   方以撒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茫,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让方以撒和贺琛意外的是,中午吃饭的地方竟然是在能源大厦的餐厅,菜是某家私厨做好后送来的,也不讲究什么花样,鱼是新鲜肥厚的桂鱼,肉是鲜嫩多汁的三线五花肉,另有清炒的笋片,凉拌的莴苣,瑶柱蒸水蛋,还有一盅老鸭汤。   这是贺崇特意交代秘书安排的,他担心方以撒太拘谨吃不好,还特意嘱咐了私厨分餐,另外又安排了几例甜点水果在餐后送来。   路上贺琛还在担心等会儿一起吃饭会尴尬,看到贺崇安排的晚餐,那些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他甚至在贺崇布碗筷时,偷偷对贺崇说了句谢谢。   贺崇点点头,让他好好招待他的朋友。   贺琛交际能力出众,主持宴会都不在话下,可是今天在贺崇面前,偏偏沉不住气,和方以撒聊了三句半便开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这一窘境到衬托出出贺崇这种成熟男人的大方稳重,自然而然替儿子接了话头,和方以撒聊得融洽,不时问方以撒菜色如何,需不需要加菜。   贺琛有些沮丧,他头一次在对贺崇的崇拜中,生出些嫉妒的情绪。贺崇根本不需要展示什么,他只要坐在这里,就能吸引方以撒所有的注意力。   贺琛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被贺崇发现了。他替贺琛夹了菜,问他:“怎么了?菜不合心意?”   “菜挺好的,不过现在天热了有些吃不下。”   贺崇说:“在学校注意身体。”   贺琛点点头:“嗯,谢谢爸。”   贺琛又偷偷看了一眼方以撒,发现他也在偷偷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一慌,还来不及欣喜,却又发现,方以撒的眼里竟然满是羡慕。   他这才想起来,方以撒没有父亲。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方以撒对贺崇的关注总是多了一些,贺琛是这样想的。吃完饭后,贺崇亲自开车送方以撒和贺琛,贺琛偷偷对方以撒说:“抱歉,我不知道我爸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   方以撒明白贺琛的意思,他说:“是偶遇啦,贺先生很好的,帮了我好几次,我很感激他。只是想不到,他看起来这么年轻,竟然是你的父亲。”   方以撒提起贺崇时,眼里似乎有了星光,贺琛心里有些不舒服:“以撒。”   方以撒侧过头:“嗯?”   贺琛说:“下次去我家吃饭吧。”   方以撒笑了笑:“行啊。”   贺琛说:“我请你吃饭,和我爸没关系,把乔哥他们也叫上。”   方以撒说:“好啊。”   得到了方以撒的同意,贺琛不快的心情一扫而光,下车的时候,雀跃的心情更是掩饰不住了。贺崇问他:“要去上学了,这么开心?”   贺琛没有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贺崇,只说了一句:“谢谢爸。”   贺崇揉了揉他的头,说:“注意身体。”   目送着贺琛走进校门后,贺崇一回头,看到方以撒趴在车窗上看着他们。   发现贺崇正在看他,方以撒想把脑袋缩了回去,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突兀,便尴尬地找了一个话题:“原来贺琛穿的是他们学校的校服啊。”   “你以为是什么?”   贺崇走了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去:“难道你是觉得贺琛这小子少年老成,十七八岁的年纪不穿T恤牛仔裤,就喜欢白衬衫和制服?”   方以撒说;“我可没这么说。”   贺崇故意逗他:“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   方以撒说:“没有。”   “真没有?”   方以撒急了:“真没有,贺琛哪里少年老成了,明明就是意气风发的——。”   他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比较合适,的了好几次,最后只有无辜地看向贺崇。   贺崇笑着说:“看来以后语文作业做不出来也得问我了。”   方以撒小声嘀咕:“才不问你。”   贺崇突然收敛笑容,对方以撒说:“以撒,我不是和你开玩笑。除了作业做不出来之外,其他的事情,比如有人为难你了,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留了名片给你,并不是希望你拿来做书签的。”   方以撒还真把那张名片拿来做书签了。   他没想到这个小动作都被贺崇猜到,有些惊讶地看着贺崇。   贺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是不是没有手机?”   方以撒说;“对啊,因为用不着,手机很贵,话费也很贵,我得攒钱的。”   贺崇说:“现在用得着了。”   方以撒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贺崇问他:“我看到你们修车店的右边有一个售楼部,是不是经常做一些抽奖活动?”   方以撒说:“好像是的,我的工友经常去那边蹭水蹭空调,有些时候会带一些她们做活动剩下的零食回来。”   贺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对他说:“分一点运气给你,下次看到抽奖,去试试吧,说不定就抽到手机了。”   方以撒压根不相信贺崇的话,他不是四五岁的孩子,会相信圣诞老人或者幸运女神,售楼部是要做生意的,他又没钱买房,怎么会有人让他来抽奖。   可就是这么凑巧,这几天天气又热了起来,修车店的工人们中午休息时在树荫下搭了条凳也抵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有人便提议去售楼部蹭凉,其他人自然也应和着说要一起去。方以撒在树荫下做作业,也被工友拖着去了。   “这么热看什么书,跟着哥去享享福。”   方以撒还来不及把书放回店里,就被拽去了售楼部。   他是第一次来,站在门外有些局促,售楼小姐们早从那些工人们的闲聊中知道了他,第一次见到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进来吧,趁领导不在,进来吹吹空调。”   这间售楼部所售的楼盘地段不好,房子卖了快一年都没卖完,售楼小姐们都懒散,领导也懒得管,偶尔做做活动,不外出吆喝一下,都没人来。售楼小姐们知道剩下的房子卖出去得靠运气,加上天热,也懒得吆喝了,拉了这些修车店的工人过来做任务指标,以此交换的,是空调和一些食物。   这些工人们在售楼部坐下,照例要找些吃的东西,售楼小姐说这回没什么东西吃,只有抽奖,那群工人便说要试试手气,再一看转盘,奖品全是微波炉手机空调,更是起了哄,一定要上去转一把。   其中一位售楼小姐说:“这次领导是下了决心要清盘,你们都登记过了,就是想抽,我们也没办法让你抽。”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工人嚷嚷着,把身边的方以撒往前一推:“谁说都登记了,这不有个没登记的吗。”   方以撒一头雾水:“什么意思?登记是什么意思?”   那个工人说:“什么意思?抽奖懂不懂?你别看这几位姐姐不想给你水喝不想让你吹空调,其实心里都盼着你来给她们做任务。”   管事的组长笑道:“还是老李懂我们,以撒,你叫以撒吧?”   方以撒迷糊地点点头,还是不明白任务和登记是什么意思。   有售楼小姐拿表过来了:“你就在这里登记一下,然后就有一个抽奖的机会。”   方以撒低头一看,还有身份证号手机号,连连摇头:“这表我没法填。”   老李凑过来一看:“这有什么难填的,你去抽奖,我给你填。”   他也不管方以撒愿不愿意,把他推起来,自己拿过笔,在表格上涂画着。   方以撒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转盘前。   组长看到方以撒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说不定就中了一等奖。”   方以撒一看,一等奖是一部iphoneXS,心想这要是能抽到,他真要相信有幸运女神的存在了。   哦,不对,是幸运男神。   不知为何,方以撒突然想起来前几天贺崇对他说的话,突然间,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他一般,他伸出手去轻轻推了一下转盘,七彩的转盘快速地旋转起来,然后在数十双眼睛中,停在了一等奖的位置。   刚刚还闹哄哄的售楼部,顿时一片寂静。   组长有些不可置信:“一等奖???”   方以撒傻了。   手机?一等奖?那天贺先生说什么来着——分一点运气给你,下次看到抽奖,去试试吧,说不定就抽到手机了?   身后爆发出一阵抱怨声和起哄声,夹杂着售楼部员工的尴尬。   “操,这都能中?”   “一部手机一万多啊,请客,必须请客!”   售楼部的员工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本来都是开玩笑,谁知道这男孩真能抽中一等奖。   看到他们动也不动,老李:“可要讲诚信啊,活动摆出来了,不能不认。”   组长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那张表格拿过来,让方以撒签上了字,然后对他说:“一等奖需要给我们领导报告,你等一会儿,我们领导两点就会来了。”   刚刚还在羡慕的工人们顿时不满了:“什么意思?不准备给?还要报告给领导?   “这是程序。”   “什么程序不程序的,我今天还真就不走了,看你们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故意骗人的。”   “……”   方以撒说:“也没事的,反正我也用不着。”   老李说:“这和你用不用得着没关系,这就是瞧不起我们,以前拉我们做任务一个个挺积极,现在抽中奖了就不认了?哪有这样的好事。”   工人们都闹了起来,组长劝了又劝,说自己一定会向领导把这部手机披下来,如果批不下来自己一定会想办法给补偿,这才送走了工人们。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领导竟然批了方以撒的手机,不过他也没给方以撒什么好脸色,把提货卡扔给了方以撒后,便让售楼小姐们关了门。   方以撒有些担心,问老李:“没事吧?要不我把手机退回去?”   老李说:“这不关你的事,你拿着吧。”   方以撒说:“我拿着也没用,我是黑户,办不了卡。”   老李问他:“难道你想卖钱?”   方以撒摇摇头。   他想起来那张夹在书里的名片,突然间,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要把这台手机留下来的冲动。   方以撒知道乔石夷认识的人多,跑去找了他:“乔哥,你有办法帮我办电话卡吗?”   乔石夷神通广大,晚上回家的时候,方以撒坐在桌前,把小小的芯片塞进了手机里。   屏幕上出现你好的字样,方以撒捧着手机,有点头疼等会儿要给贺崇发什么信息。   你好?晚上好?晚安?   看起来像是骚扰。   又或者是告诉贺崇,自己在他的预言下,真的抽到了手机。   感觉有点傻。   方以撒想了快半个小时,头都要想破了,最后决定给贺崇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贺先生你好,我是方以撒,这是我的电话xxxxxxx。”   没过一会儿,方以撒便收到了回音。   他开心地拿起手机,突然又听到一声短信音,然后是络绎不绝的短信提示音,第一回见到智能手机的方以撒整个人都懵了,拿着手机不知所措,所幸在响了几十声后,手机终于停了下来。   方以撒手忙脚乱的打开信息箱,却发现是几十条话费提示的短信,最后一条短信提示,他的手机余额从50块变成了5050块。   方以撒又傻了。   他的手机中毒了吗??   他正打算打电话问一问服务商客服,手机却突然响了,他拿起来接通,却是贺崇的声音。   贺崇问:“话费收到了吗?”   “??????”   贺崇又说:“给贺琛冲了些话费,顺便也给你冲了点。贺琛他很欣赏你,有空你们可以打打电话,多聊聊天。”   方以撒还被这几十条短信炸得晕晕乎乎的,没反应过来贺崇的意思,说:“哦……”   贺崇听到他迷迷糊糊的声音,不由得笑了,连声音也温柔了不少:“或者,你也可以打给我。”      “还不错,有工资,可以在那里吃工作餐,每个月能休息两天,还能学很多东西。”   贺崇说:“等你念完书以后,有没有打算换一家店工作?”   方以撒说:“大概会吧。”方以撒终于在咚咚的心跳声中回过神来。   但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回应贺崇。他想贺崇应该是很忙的,自己为了几道作业题去麻烦他,是不是不太好。   他抠着桌子,想了会儿,回了一个“嗯”。   贺崇说:“感觉你平时话挺多的,怎么每次我和你说话,半天就憋出来一个字?”   方以撒苦恼:“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贺崇说:“要不聊聊你工作的事情?”   “工作啊——”方以撒想了想,   聊到这里,方以撒突然沉默了下来,他瞟了一眼桌边的日历,突然心里涌起一股不舍。   这个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留下了太多记忆,也留下了太多让他不舍的人,方以撒甚至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有没有勇气说一声再见。   贺崇说:“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没……没有。”方以撒听到贺崇的声音里带着些歉意,反倒让他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那就是我打扰你休息了,你平时几点睡觉?”   方以撒想了想,说:“如果不上夜班,就是十一点吧,上了夜班或是有课,那还要晚一点点。”   贺崇说:“挺晚的,难怪你说你爸爸一直在等你回家。”   “我……我爸爸把我弄丢了。”方以撒顿了一下,轻声说,“已经好多好多年了。”   贺崇那边突然静了下来,明明和自己猜测地一致,可是从方以撒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他的心里猛地一痛。   听到贺崇那边一直没有说话,方以撒连忙解释道:“这也不全是我爸爸的问题……是我自己小时候调皮,走丢了,然后遇上了坏人,幸好有嬷嬷捡到了我,后来嬷嬷到处帮我打听我亲生父母的线索,可是一直没有收获,再后来我小时候的记忆全没了,嬷嬷年纪也大了,谁都记不太清当时的事情,这件事就先搁置了。”   贺崇有些疑惑:“小时候的记忆全没了?”   “因为我老是生病发烧,脑子大概烧糊涂了,记忆也没了。”方以撒说,“说起来也蛮有趣的,我一直记得我爸爸是工人,或者是做小生意的,嬷嬷却总说我爸爸是医生,我问她您确定吗,她说我小时候就是这么给她说的,结果过了几天,她又给我说我爸爸是小学老师,还以主的名义说她绝对没记错也没说谎,可把我乐死了。”   方以撒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所以现在我不敢去找他啊,认错了可怎么办。”   贺崇笑道:“那是得慎重点。”   方以撒说:“我在想等我攒点钱,学些手艺,学点知识,开个小店铺,然后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总能打听到消息的。”   贺崇说:“所以现在专心学业和工作?”   方以撒说:“还有攒钱呢。”   他说到攒钱,还有些不好意思:“老说钱啊钱的是不是很俗。”   贺崇说:“那我大概是个大俗人。”   方以撒在电话里笑起来:“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他笑了几声,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两声咳嗽声,接着嬷嬷的声音响起来:“以撒回来了啊。”   “啊,吵到您了吧。”   方以撒捂着手机,悄声对贺崇说:“贺先生,我家隔音不好,我怕吵到嬷嬷,今天就先不和您聊了。”   贺崇说;“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方以撒说:“要上班的。”   贺崇说:“那快去睡吧。”   方以撒说:“贺先生,晚安。”   贺崇说:“晚安,以撒。”   挂掉电话,方以撒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过了好一会儿,才被脸上的火热所惊醒。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丝毫犹豫地把这份热度归结为天气变热了。   “是有点热了。”方以撒嘀咕着躺下来,拉过被单盖上,“明天得把风扇拿出来了。”   一夜好梦。   直到第二天醒来,脸上的火热退去,方以撒这才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贺崇竟然给他冲了5000块话费?   他立即给贺崇打了电话,贺崇很快就接通了。接到方以撒的电话,贺崇的心情是很好的,他问:“这么早起床做作业了?”   “我——我没做作业。”   本来想好了要怎么委婉地把这笔钱还回去,一听到贺崇的声音,方以撒却很没出息的结巴了。   “那是来和我道早安的?”贺崇在电话里笑了起来,又说道,“以撒,早安。”   “贺先生,早安。”   方以撒嘴上说不出话,心里却着急得很,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被贺崇猜出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话费?”   “是的,我用不了那么多话费……而且我已经充了钱,可以用很久的。”   贺崇说:“就五百而已,你给我给贺琛打打电话,几个月就没了。”   五百?   方以撒惊呆了:“贺先生,你给我充了五千……”   贺崇说:“五千?哦,大概是我输错了,没事,就留着给你用吧,交出去的钱想要回来,没那么容易的。”   方以撒有点苦恼,他又想说自己可以慢慢还这五千块钱,贺崇却向猜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以撒,话费这件事是我的手误,你不需要对这五千块负责。”   “可我……”   贺崇笑道:“好了好了,别说了,电话给贺琛发了吗?还有其他的朋友,工作的同事,有个电话还是挺方便的,要好好用起来。”   方以撒这才想起来,电话这件事还没给贺琛说,连忙说:“好的,我给贺琛打电话。”   他挂了电话,从本子里翻出贺琛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贺琛第一次没接到,过了会儿拨过来,本来是很客气的问是哪位,听到是方以撒的声音,惊喜道:“以撒?”   “是我,贺琛,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终于有办法联系上你了。”   方以撒说:“我可不是失踪人口,你哪次找我找不到的。”   贺琛说:“总之,有了手机就太好了。“   他的社团活动方以撒出了很大的力,他也想过送一台手机给方以撒,结果绞尽脑汁想了无数个理由结果却只有作罢,方以撒是个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礼物的人,两人偶尔在一起吃饭,方以撒也很少接受贺琛的请客。   没想到方以撒这个小抠门竟然自己买了电话,还把电话号码发给他了。   贺琛知道他爱攒钱,一分钱当做两分钱花,便说:“以撒,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想接,就直接挂断,这样方便我联系你。”   方以撒说:“不用了,我有很多话费。”   贺琛开玩笑问:“难道是你买手机中奖了?”   方以撒叹了口气:“手机确实是我中奖得到的,话费是贺先生帮我冲的,结果本来是充五百块,结果手误按错了,给我充了五千。”   “我爸?话费?”   贺琛有点糊涂,为了确认一遍,他又问了一次:“我爸给你充了话费?”   方以撒瞬间意识过来这么告诉贺琛并不妥,又说:“贺先生说希望我和你多聊聊,就给你充了话费,顺便也给我充了一些。”   贺琛突然不说话了。   他总觉得贺崇最近有些奇怪。   就像在一场竞争中,被另一位竞争者处处抢了先机,他想做的想说的,在对方面前相形见绌。   所以他并没有问方以撒,为什么贺崇会知道他的号码,他甚至怀疑方以撒这个手机的来历。贺琛一直是一个考虑周全的人,以中奖的名义送方以撒手机也曾在他的考虑之内,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却发现远远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当方以撒说出是贺崇输错了话费的时候,他更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贺崇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再了解不过,怎么可能会充错话费,现有的充值方式也不可能让贺崇选择五千的额度。   贺琛觉得心里有点乱。   贺崇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频繁地干涉自己朋友圈子和生活,如果是因为不满意方以撒的出身,贺崇绝对有更好的方式让自己了解这段友情,可是贺崇却没有,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贺崇对自己不满意到足以亲自出手了。   从年后竞选学生会主席失败,到社团活动的受挫,甚至是在奶奶面前,贺琛觉得自己是一败涂地。   贺崇就像他面前的一座大山,他恐怕穷极一生,都只能仰望。   “以撒,学生会这边还有点事,我先挂了,晚上再给你电话。”   贺琛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他匆匆忙忙挂了电话,方以撒一头雾水,不过想到贺琛除了课业还有各种社交活动,便释然了。   他给贺崇发了一条信息,再次谢谢了贺崇,把手机和包收好,准备去上班。   打开门的时候,一个老太太提着篮子走进来,她眼神不太好,差点撞到了方以撒,方以撒连忙把她扶住了:“嬷嬷。”   于嬷嬷是方以撒的养母,几年前和方以撒来到滨湖市,没人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也没人知道她的年纪,以撒还小的时候,就靠于嬷嬷打点杂工供两人生活,后来她的身体很不好了,就换做以撒打杂工来养家,她每天早上晨祷过后就去就市场买一点菜,做上一天的饭,然后就捧着圣经坐在门前等方以撒回来。   方以撒就是她唯一的念想,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方以撒把她扶到桌边坐下,又把菜篮子也提了进来。于嬷嬷捂着心口,摇了摇头:“哎,又到了一年里最难熬的日子。”   方以撒说:“我等会儿把电扇拿出来擦擦,今天就可以用了。”   于嬷嬷叹气:“以撒,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方以撒说:“夏天过完我们就走,等我们去了河海县,就租一间好一点的房子,那里的房价比滨湖市便宜多了。”   于嬷嬷招手让他过来,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帕碰触到方以撒脸上的伤口时,又叹了口气:“以撒,我们又要搬家了。”   方以撒蹭了蹭她的手心:“去新的地方结识新的朋友,吃不同的特色菜,也挺好啊。”   于嬷嬷说:“等你有出息了挣钱了,就回我们原来住的地方,找你的父亲。”   方以又撒蹭了蹭她的手心:“嗯。”   于嬷嬷说:“以撒,你一定要争气,想想你的父亲,咬着牙把这段日子撑过去,他那么疼爱你,你丢了,这十几年来肯定一直都在找你。”   方以撒顿了一下,又轻轻嗯了一声。   于嬷嬷低下头,把下巴贴在方以撒的额头上,就像安抚似得,告诉方以撒:“一起都会好的,以撒,神与我们同在。”   方以撒说:“我会找到他的。”   他感觉到有泪水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方以撒不知道于嬷嬷为什么会哭。好像今年以来,于嬷嬷哭得次数就越来越频繁,以前的她总是很坚强,唯一一次哭还是看到方以撒脸上的伤口后。后来他也有偷偷问过工友,是不是这个年纪的老人都有些多愁善感,工友说噼里啪啦抱怨了一通家里的老人后,又加了一句,还特别唠叨。   这两年于嬷嬷确实特别唠叨,她总是不厌其烦的告诉方以撒,自己是如何捡到了方以撒,方以撒小时候又是如何爱生病,病了只会叫爸爸,她还总爱说方以撒父亲的事情,可是因为人糊涂了,总是前言不搭后语,每每方以撒问起来,于嬷嬷总会说,这就是你小时候告诉我的呀,哎,都怪你爱生病,把小时候的事情全忘了。   即使是如此唠叨,方以撒也会认真地听,他真的没有了一点小时候的回忆,只有从于嬷嬷的只言片语中,慢慢拼凑出父亲的模样。   方以撒替于嬷嬷擦去泪水,对于嬷嬷说:“嬷嬷,别想这些事情了,昨天回来得太晚,我没来得及给你说。”   方以撒掏出包里的手机,拿到于嬷嬷面前:“您看,我中奖了!”   “手机?”   于嬷嬷把手机拿到面前,对着门外的灯光眯起眼。   “是的,是最新款的手机!”   方以撒解开手机锁,给于嬷嬷介绍:“这个手机可以看电视可以拍照可以听音乐,以后您就可以用这个来听赞美诗了。”   于嬷嬷问:“以撒,这个能拍照啊。”   “对啊。”   于嬷嬷把手机还给方以撒:“以撒,我们拍一张照片吧,这么多年来,我们还没有拍过一张合照。”   “嗯,我试试。”   方以撒昨天光顾着惦记话费和电话,没来得及研究手机,不过他脑子灵活,很快就找到了相机的标志,站起来贴紧于嬷嬷的脸,拍下了他们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合照。   拍完后,于嬷嬷一看时间不早了,连忙催促方以撒去上班:“快八点了,你赶紧上班去吧,别迟到了。”   方以撒一看,果然时间不早了,连忙把手机匆匆忙忙地塞进包里。   “那我走了。”   “去吧。”   看到以撒离开的背影,于嬷嬷慢慢靠着门又坐了下来。   心口又开始绞痛,于嬷嬷捶了好几下,才勉强喘上了气。   大概真没几天了,她想,早点死了也好,趁着人还没糊涂,带着她那些拙劣的谎言进棺材,好让方以撒怀着对父亲的崇拜和憧憬,平安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方以撒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过了太多年穷苦又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的生活对他而言,就是他体验过的最幸福又平静的日子。   他有了份工作,还去念了书,有几个好友,攒了一点点钱,甚至还有了一辆代步的小电驴车,偶尔,还能被馅饼砸中几次。   骑着那辆哐当哐当响的电驴到达修车店的时候,也就三个工友按时上了班,蹲在门口抽烟。   一个胖子说:“以撒,用着一万多的手机,还骑这破驴呢?”   旁边的乔石夷站起来,把烟头在地上摁灭,朝垃圾桶走过去:“你可以等他用旧了把手机再卖给你。”   胖子哈哈笑道:“那恐怕得等我孙子结婚吧。”   这台电驴就是这位工友淘汰下来的,方以撒花了点钱买过来,修修补补又用上了。除了喜欢把活甩给方以撒干,这群工友对方以撒还是不错的,尤其乔石夷,平常很照顾他,两人年纪也差不了几岁,平时也能搭上话。   方以撒在店里换工作服的时候,把包顺手就挂在了挂钩上,被乔石夷看到,敲了敲他的包,问:“在里面?”   “嗯?”   “手机。”   “在的。”   “拿出来带在身上。”   方以撒说:“还好吧,这里没外人来。”   乔石夷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脑袋:“没人来并不代表没人拿,他们当然不会拿走,不过借口要玩游戏要看电影拿去用上一段时间还是可能的,不要浪费了别人的心血。”   “别人的心血?”   乔石夷平常话不多,不过方以撒上班时闲下来,爱找他聊天,昨天抽到这台手机后,他就告诉过乔石夷贺崇前几天说的话,当时乔石夷并没有说什么。   现在他提起这件事,倒是让方以撒想起些什么。   抽到手机后,他当然也想过是贺崇借抽奖的名义送他的,但是昨晚那五千话费,又让他觉得不是。贺崇连话费都认了,不至于送手机还这么迂回。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贺崇有理由送自己一台这么贵的手机。   于是他解释道:“我开始也觉得是贺先生送的,但是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贺先生没理由送这个给我啊。”      乔石夷瞟了他一眼。   方以撒微微皱起眉。   乔石夷说:“你是不是觉得你脸上多了条疤痕,就能挡住那些有钱人的视线?”   方以撒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又忍了下来,他的表情被乔石夷捕捉在了眼里,他转过身去,把自己的工装从挂钩上取了下来,并没有因为方以撒的表情而表现出什么。   “以撒,有些事实很残忍,但是你不能忘记。”乔石夷和他擦身而过,“比如你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比如某些姑娘的身体和子宫,正因为这些对有钱来人说有那么点用处,所以才会让你们尝到一些来自上流社会的甜头。”   乔石夷走到门口,察觉到后面一直没有动静,转身向后看去。一言不发的方以撒在他背后,微微抬起下巴,阴影遮去了他脸上的疤痕,也掩盖了他脸上的圆润和稚气,那一瞬间,乔石夷突然想起来那天坐在宾利的贺崇。   乔石夷说:“你天天说着要去杂货市场和工厂找你爸爸,怎么就不想着去金融街找?”   方以撒说:“保安?这倒是也有可能。”   乔石夷说:“以撒,我真不觉得你父母是一般人,你知道吗,整条幸福路,只有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方以撒问:“怎么说?”   乔石夷招呼他一起走:“就是感受吧。”   乔石夷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只知道在幸福路生活了二十年,没有一户人家能养出方以撒这种性格的傻白甜,可又是这个傻白甜,面临危机时的果断和狠劲,令他叹服。   这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是祖辈经历无数大风大浪之后留给他的礼物。   方以撒却在想别的事情:“乔哥,你懂这么多,鸡怎么做才好吃?”   “鸡?”乔石夷问:“你哪里来的鸡?”   方以撒和他一起走出去:“我前几天花了很便宜的钱买了一只大公鸡,说那只公鸡养了很多年了,那个卖鸡的人说五年公鸡赛砒霜,吃不了,便宜卖了,被自己捡了漏。   乔石夷知道他又话唠上身了,在一台面包车前停下来,点点头,算是应了。   “那个卖鸡的大婶特别逗,我说要拿回去炖了,她还不卖,一听说我是属龙的,才卖了,还说这五年大公鸡只能属龙的吃,龙凤呈祥,让我千万别骗她。”   乔石夷又嗯了一声,低下头,摁了摁身前那辆面包的前胎。   方以撒还在问:“乔哥,你说这个鸡,怎么做比较好吃?炖土豆?炖蘑菇——”   “方以撒!”   老板娘一出门,看到方以撒又逮着乔石夷聊天,双手叉腰,破口大骂。   “昨天还没被骂够吗?”   “不说了不说了。”方以撒灰溜溜地蹲下来,从后腰掏出扳手,特别认真地对乔石夷说,“我准备炖土豆了,土豆便宜。”   这只大公鸡方以撒养了几天了。最初拧回家的时候,还花了好些力气。这只鸡个头大性子烈,方以撒带回家的当天就打算炖了,结果邻居都请好了,却被这大公鸡折腾得只能坐在门口的楼梯上捧脸看着它发呆。   邻居比方以撒小两岁,正在上高中,方以撒请他过来的时候,说的是弄到了一只特别肥的鸡,邻居兴冲冲跑来,结果一看,这鸡肥倒是肥,不过是肌肉肥厚,全无脂肪,鸡中的健美鸡。   方以撒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出来,和邻居干瞪眼。   邻居说:“我觉得这鸡好凶的样子。   方以撒说:“有点凶,但是凶不过熊吧?当初我在动物园打工,还给熊捡过屎。“   邻居一脸崇拜:“哇,你好厉害,你来吧。”   方以撒走上前,一看那大公鸡目露凶光,有点害怕了,把菜刀递给邻居。   “还是你来吧,实话给你说吧,当初给熊捡屎,是因为那熊不在笼子里。”   邻居把菜刀递了回去:“那我也实话给你说吧,我还被猫揍过,就天天在咱屋顶上蹦迪的野猫。”   方以撒死活不接:“我也被那猫揍过。”   邻居说:“我被我同学家的龙猫踹过屁股。”   方以撒说:“我差点被老板娘家的仓鼠咬了唧唧。”   邻居说:“我怕蜘蛛。”   方以撒说:“我怕蟑螂。”   邻居挥挥手:“算了,我来吧,你都一个成年人了,还比不过我一个未成年人——”   以撒指着院子门口:“阿姨!”   邻居吓得掉头就跑,方以撒蹲在地上狂笑。   邻居说:“挖槽,我妈很强的好吗,天天揍我爸,我爸当初多横啊,现在呢!”   方以撒说:“算了算了,坐下来再想想办法吧。”   邻居吹了吹刘海,垂头丧气道:“难怪我追的妹子都笑话我。”   方以撒安慰他:“别担心,我看这鸡目露凶光,绝对不是只善鸡,八成进化还没完全。鸡的祖先可是始祖鸟,始祖鸟啊,你能打赢吗?所以咱不丢人,这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和恐龙打的,还是能飞的恐龙。”   邻居说:“对,不丢人。”   方以撒说:“这样吧,我去借点酒,把这鸡灌醉了杀。”   邻居说:“你能借多少酒啊?你不是说这不是只善鸡吗?万一是只混幸福路鸡群的鸡呢?幸福路的人我还没看过不能喝的,鸡肯定也一样。”   方以撒说:“那我去找片安眠药?”   邻居说:“这个倒是不错。”   方以撒进屋在于嬷嬷的药包里翻了片安眠药,磨碎了放水碗里,结果第二天回家一看,鸡没事。   邻居被这只鸡勾了好些天了,唉声叹气的:“……我真的很想吃炖鸡,加很多香菜……”   方以撒:我都贡献鸡了,你出点钱去杀掉?   邻居不干:“未成年人没有钱……要不你先借我?”   方以撒抠门不借:“你怎么能和穷人借钱呢?”   邻居说:“是嗷,你也没钱。”   两人坐楼梯上,捧脸看着活蹦乱跳的大公鸡。   邻居的肚子咕咕叫了:“要不等他饿死再杀吧,人不吃东西三天就得挂,鸡熬不过几天的。”   方以撒双眼盯着那只鸡,眼睛要冒绿光了:“饿瘦了那就更亏了啊!”   两人商量了很久,决定由方以撒带到菜市场请人杀了带回来,杀鸡费和邻居AA。   可这鸡凶,带回来的时候废了番力气,再次带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两人折腾好一会儿,才把栓鸡用的绳子系在了方以撒那台小电驴的后座上。邻居对方以撒说:“以撒,说不定这鸡在地上拖一会儿就死了,不用花钱了。”   方以撒乐了:“哎哟,说的没错!”   幸福街外的大路边,一个美少年骑着一台全身哐当响的小电驴,哼着歌憧憬着自己的晚饭,小电驴后紧跟着一只扑腾的大公鸡。   贺崇正在看陈术发给他的资料,还是司机在前方看到了方以撒,笑得不能自已:“这年头,还真有人在大马路上遛鸡啊。”   司机没认出来方以撒,贺崇朝窗外一看,却认出来他,忍不住也笑了:“以撒还真是个有趣的小孩儿。”   司机问:“要停下吗?还是按喇叭?”   这条路窄,车辆多,贺崇说:“先跟着他走,出了这条路再叫他。”   这台宾利便跟着方以撒,方以撒压根没发现,他连回头都不敢,就怕回头被那只鸡飞扑到脸上,往他脸上的伤口上再吐点鸡饲料。   谁知道大公鸡的绳子踩在爪子下,被水泥地一磨,绳子突然间断了,那鸡咯咯哒的叫着,展开翅膀朝路上奔去,一头撞在后面的宾利车上,血溅三尺。   宾利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方以撒没听到鸡叫声了,连忙停下车向后一看,那只鸡一身血,歪着脖子走了几步,终于倒下了。   方以撒连忙跑回去,欢欢喜喜地捡起那只鸡,结果一抬头溅了一车头血的宾利,整个人都傻了。   雾草,宾利啊!   他一脸呆滞,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车门打开,贺崇从车里走了出来,叫了一声,以撒。   “我……我我我……”   方以撒急坏了,宾利车不便宜,清洗费也不便宜,更别说是溅了血,放谁身上都觉得晦气。   看到方以撒傻愣着,贺崇笑道:“对不起,不小心撞了你的爱鸡。”   方以撒:“?????”   贺崇问:“需要赔偿吗?“   方以撒:“嘎?”   不等方以撒回答,贺崇又说:“作为赔偿,请你吃顿晚饭吧。”   方以撒说:“难道不是我赔偿你吗?我的鸡弄脏了你的车?”   贺崇笑着看他:“那你请我吃饭?”   方以撒说:“要不下次吧……去我家吃,我会做饭。”   他倒不是担心贺崇会介意他家的环境,只是他和邻居说好要把鸡炖了,不太方便再请贺崇。   贺崇说:“既然这样,那就这么说定了,双方都有错,今天我先请你吃饭,下次你请客。”   他也不管脏不脏,接过方以撒手里的那只死鸡,让司机去路边买了一个大口袋,装起来扔在了后备箱。   “……”   方以撒也不知道该替贺崇心疼这台车,还是该心疼自己不能按时下锅的鸡。   贺崇看他还杵在车前,替他打开后座的车门:“放心,鸡一定给你料理好。”   方以撒只好拿出手机,给邻居打了电话,说晚上陪他吃夜宵。   邻居说:“说好的晚饭怎么就变成夜宵啦?”   方以撒说:“哎,出了点小事故……不过现在解决了,你快去做作业,晚上我回来一起吃夜宵。”   贺崇在一边听到方以撒的话,不由觉得好笑:“自己作业没写完,还管别人写作业?”   “写完了写完了。”方以撒就怕贺崇提起做作业,刚想往车里钻,探进半个脑袋又钻了出来。   “你的车怎么办?”   贺崇说:“没关系,我们先去吃饭,吃饭的时候送去洗。”   方以撒跑到车头:“这不行,肯定不行的。等会儿血干了难洗不说,这车开在路上多不好啊,而且——而且是我的错,我应该把鸡栓紧一点的。”   方以撒说起来特别后悔:“我会赔您洗车费的。”   贺崇说:“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小事而已,上车吧。”   方以撒说:“一顿饭也不够赔您的洗车费啊。”   贺崇说:“要不这样,等会儿开去你打工的修车店洗,就不要让你收费了。”   方以撒说:“我们店里可洗不了宾利。”   贺崇轻轻弹了弹方以撒的额头:“不去你们店里洗,那就去江边洗吧。”   滨湖市临江,夏天到了,有的车主图方便,便去江边洗车。但是江边绝对不会出现宾利这种豪车,以及忙忙碌碌仔细擦着车的少年。   他们洗车的地方是一个斜坡,有不少人带着宠物在江边纳凉,也有三三两两洗车的人。   司机先行下了车,把背后的口袋拿出来,他已经联系好了私厨,先去订菜以及处理这只鸡。   “车上没有洗车的工具。”这车从来没有再高级洗车店外面洗过,司机明白贺崇就是意思一下,对方以撒说,“你随便擦擦就行,剩下的我来处理。”   方以撒懂分寸,说;“我知道的。”   他让贺崇待在一边,自己脱了鞋,卷起裤脚走进水里。   贺崇担心他,说:“小心脚底。”   “没事儿,我去借个桶。”   江水冰凉,踩进去全身都是凉意。方以撒觉得舒服,来回跑跑跳跳的,一会儿找这位车主借桶,一会儿找另一位车主聊天,那几位车主刚刚就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后来不知道被方以撒怎么说动了,主动借了东西。   方以撒又提着桶跑回岸边:“来了来了,开始干活。”   贺崇问:“你饿不饿?”   方以撒说:“不饿啊。”   他嘴上说着不饿,却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不远处刚支起一个卖烤玉米的摊子,阵阵木柴和玉米的甜香味随着初夏的风吹了过来,没人能无视这个香味。   贺崇把手递给他,拉他上岸:“先上来,我们去吃烤玉米。”   “好的!”   方以撒很开心,他把桶搁到岸上,手放在贺崇的手心里,用力向上一跳——大概是开心过了头,他没掌握好力度,冲劲大了些,一头栽进了贺崇的怀里。   方以撒的额头正磕在了贺崇的胸口,坚实的胸肌撞得他懵了,脚慌忙向后挪,幸好贺崇反应快,一把搂住了他抱进了怀里。   两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方以撒的身体还带着河水的凉意,瞬间被贺崇火热的身体包裹,全身犹如电流流过,紧张地整个人都僵硬了。   贺崇顿了一下,随即抬起手,撩开了方以撒的刘海。   “撞红了。”他轻轻揉了揉方以撒的额头,低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以撒抬头看他,只是一眼,又飞速地低下头去。   他连耳朵都红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隔得这么近,如果换做其他人,所有的焦点应该都在方以撒左脸那条狰狞的疤痕上,可是贺崇仅仅只看了一秒,目光又落在方以撒粉色的唇瓣上——这条疤痕并不是他亲近方以撒的阻拦,甚至连理智都不是,他真的很想亲上去。   贺崇又看向方以撒低垂的眼睫,心想原来有人只是眨一下眼,就足以煽动他心里的波涛巨浪。   幸好他性子沉稳,没有让心里的想法被怀里的男孩捕捉到,以至于让他更加惊慌失措。   贺崇适时放开了方以撒:“走吧,去买烤玉米。”   “嗯。”   贺崇转身,方以撒跟在他后面,默默无言。   贺崇最终是失算了,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足以在冥冥之中,让方以撒感受到他那一刻的悸动。       Chapter 8下   只是方以撒年纪太小,不明白对于贺崇而言,那一刻的悸动代表着什么。他只隐约察觉到自己在贺崇心里是不一样的,就如同贺崇在他心里一般。   这一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玉米很快吸引了方以撒的注意力,一排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摆在烤架上,脆香扑鼻,方以撒快流口水了:“嬷嬷以前就爱做烤玉米给我吃!”   方以撒用手在地上比了一个圈:“有一年我们住乡下,就在院子里烧一个火堆,把红薯玉米都埋在火堆下面,等全身都烤暖和了,玉米和红薯也就烤好了,但是烤好了可不能直接把红薯和玉米夹出来,要在地上滚一滚,裹一层草木灰,这样热度就不会那么容易散。”   他说得绘声绘色,卖烤玉米的大叔捞起毛巾擦了把汗,说:“嘿,这小伙子还懂挺多。”   方以撒有些小得意:“那当然,我可是去了不少地方的。”   贺崇问:”你去过很多地方。”   方以撒说:“嗯,还挺多的。”   他列了十几个城市,都离这里不远,多半是小县城,听方以撒的语气,他嬷嬷年纪应该已经不小了,两人相依为命,方以撒不可能留下嬷嬷外出打工,那么,多半是带着嬷嬷一起搬家了。   是什么原因会导致方以撒如此频繁地搬家?   贺崇又看向方以撒,这一次,他的焦点终于落在了方以撒的脸上,方以撒的伤口在右脸,自山根处一直划向颌角,伤口不深,应该不是锋利的东西划伤的,甚至不会是男人或是成年女性划伤的,而且这伤口又是在右脸,贺崇在心里比划了一下,随口问了一句:“以撒,你有认识的人是左撇子吗?”   “嗯?”   方以撒正盯着烤架上的玉米,听到这话,好奇地看了一眼贺崇:“左撇子怎么啦?”   卖烤玉米的大叔插嘴:“左撇子方便啊,左手收钱右手掰玉米,效率高多了——来来来,你的玉米好了!”   方以撒一边接过玉米一边掏口袋:“我的?”   贺崇说:“我给过钱了。”   方以撒是个小话唠,就顾着和大叔聊天,全然忘记了给钱买玉米。   “先给你吧。”方以撒把玉米递给贺崇,“我再买一根。”   “和我客气什么。”贺崇轻笑,手轻轻带过他的腰,让他离开烧烤他:“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走吧,不要挡着别人了。”   方以撒在江边的阶梯上坐下,脚还是泡在江水里,胳膊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咔嚓咔嚓啃着玉米,贺崇去接了一通电话,回来的时候,看到方以撒身边蹲了一只萨摩耶,可怜的白毛团子遇上一个小抠货,一颗玉米都没分给它。   方以撒啃完了玉米,把剩下的棒子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那只萨摩耶也跟着他跑到垃圾桶边,方以撒又走到江边,那只萨摩耶也跟了过去,他知道这只萨摩耶喜欢他,便蹲了下来招了招手,萨摩耶扑了过去,方以撒揉着它的头:“不能给你随便吃东西,那我就陪你玩儿吧。”   他站起来,提起水桶,又朝宾利走过去,萨摩耶也跟着他跳进江水里,它的主人刚好也在洗车,萨摩耶便扑腾着在两辆车间跳来跳去,方以撒很快和主人聊上了,他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   贺崇没有打扰方以撒,他站在岸上,看到方以撒在水里开心的忙碌着,一会儿擦擦车,一会儿又和围过来玩水的萨摩耶玩耍,突然舍不得这一刻就这样稍纵即逝。夏日的傍晚,燥热的温度渐渐退去,留下来的是清凉、惬意、快乐以及宁静的江面和天边绚烂的火烧云。   贺崇静静地看着方以撒开心地大笑着,和狗一起疯闹着,他想,这才是方以撒应该有的生活。   “以撒。”贺崇突然叫住方以撒。   “啊?”方以撒回过头来,萨摩耶跳过来,猝不及防溅了他一身的水,方以撒用胳膊擦去脸上的水,活泼又迷人的侧影,是贺崇这个夏天最深刻的记忆。   “我资助你上学吧,不是读夜校职高,是念高中,考大学。”   方以撒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您又在说笑了。”   他在江水中冲贺崇比了一个手势:“我都十八岁了,要自己挣钱了。”   贺崇说:“你不需要现在回答我,今天,明天,甚至一年后都可以,只要你想上学。”   他语气严肃,方以撒玩闹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他转过身来,怔怔地看向贺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贺崇竟然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泪光。   “谢谢你,贺先生。”方以撒哑着嗓子说,“现在已经很好了。”   贺崇很后悔。   他一向无所拘束,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左右他的想法和决定,当然他也知道,在某些特别的人面前,一些动作一些话语需要慎重一些,只是他却没想到面对方以撒时,他开始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资助上学这件事自然不可能再提,伤疤的事情也不可能再问,贺崇只有问他爱吃什么,平时做些什么,再聊些生活上的琐事,可是方以撒仍然很消沉。   送方以撒回家时,看到方以撒消失在转角处,贺崇刚打算转身回去,身后有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贺先生。”   贺崇转过身来:“嗯?”   方以撒站在一排破旧的小平房前,这里灯光很暗,他看不清方以撒的表情,但是他听出了方以撒的鼻音。   “对不起。”方以撒低声说,“是我自己的原因,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真的没时间念书了,我……我要搬到外地去了,已经和嬷嬷说过了,对不起。”   他匆匆又鞠了一躬,然后提着打包盒飞快地消失在了转角处。   贺崇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黑夜中响起一阵叹息,这才转身离去。   几只昆虫绕着屋角的节能灯胡乱地飞舞着,发出令人厌倦的嗡嗡声,邻居坐在窗口写作业,不时向窗外张望着。   窗外传来“咔哒”一声,是开关绳被扯断的声音,邻居知道方以撒回来了,连忙推开了窗子:“以撒,这里,到我家来,今天我爸妈都上夜班!”   “嗯。”   方以撒把打包盒放在窗台上,先打开门锁进门看了看嬷嬷是不是睡了,这才轻手轻脚地锁上了门,敲响了邻居的门。   邻居已经忙不迭地把两大袋打包盒拿进来,打开盒子惊呆了:“这鸡是你请人在外面做的??”   老公鸡肉柴,红烧已经不合适了,这家餐厅把鸡拆了,留下了带皮的鸡肉,加上菌菇,虾仁,浓汤,咖喱,椰汁,做了一道咖喱鸡。   另外两个打包盒,则是海鲜豆腐,牛仔骨,还有一个袋子,装着一盒酱牛腩,一瓶秃黄油。   方以撒皱起眉,海鲜豆腐和牛仔骨是当时点太多没有动过的菜,酱牛腩和秃黄油哪里来的?   他的疑问很快从短信中解答了,贺崇告诉他,这家的酱牛腩和秃黄油都是特色菜又能外带,便另外给他准备了两份。   在短信的最后,贺崇还和他道了晚安,可是每天晚上例常的晚安,方以撒却怎么也发不出去了。   他坐在桌边发呆,全然忘记了一边大快朵颐的邻居,邻居是个实诚孩子,一边吃一边还不忘招呼着以撒:“快吃啊,这菜太好吃了,呼呼呼——”   方以撒说把手机放在桌上,说:“你吃吧。”   邻居这才发现了方以撒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方以撒说:“我要搬家了。”   邻居的筷子停了下来:“你搬去哪里?什么时候搬?你怎么从来没给我说过?你不是还在这里上班吗?”   方以撒说不出来话了,搬过这么多次家,嘴上说着可以交到新朋友,体验新环境,可是临近离别,最说不出口的,正是离别二字。       Chapter 9   那晚回去之后,贺崇在书房坐了许久,电话就在他的手边,一个电话拨出去,不出一个星期,方以撒的资料就会传到他的邮箱里。这是他惯常用的方式,调查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没有户口没有名字的人,对他而言都不是难事。   只是这一次贺崇却没有这么做,他更希望有一天,方以撒亲自将这些事情告诉他,只是这一天,看起来还颇为遥远。   要搬家了吗?   贺崇扫了一眼日历,还有两个月学校就结束课程了,以方以撒的性格,那么多半是在本学期结束后,只是学期后又值酷暑,方以撒家里还有一位老太太,算下来9月应该是最合适的时间。   还有差不多四个月的时间。   贺崇背靠着椅子,双手交叉搁在大腿上,大拇指摸索着,正皱眉想着什么,电话突然响了。   他按下免提:“哪位?”   对面傲慢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火:“贺崇,我给你的手机打了三次电话,你一次都没接。”   “抱歉,我刚有事。”   来电正是贺崇的母亲董如兰:“明天有事吗,没事就回来吃饭。”   董如兰是不会在这个时间点还为吃饭特意来一通电话的,这种状况,多半又是邀请了哪家的女孩儿给贺崇相亲,头几次贺崇还多半用有事推脱,后来发现根本推脱不掉,就当做回家探望母亲,一并去了。   这一次他自然也没打算推脱,便说:“行,明天我带上琛儿回来看您。”   “他就算了,在学校好好念书就行。”   贺崇说:“好不容易有一个周末,一家人聚聚也好,明天我早点过来,您早点休息。”   他不由董如兰多说,道了晚安后便把电话挂断了,接着给贺琛发了一条微信,说明天早上顺道去接他——贺琛今天有同学过生日,没有回家来。   贺琛很快回了微信,贺崇点开他的朋友圈,看到了今晚生日会的照片。   贺崇看着这张贺琛的照片,心里却在想下次见面,一定得教会方以撒用微信,这样聊天见面都比较方便,还能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此这般想着,贺崇心情都好了不少,他拿起手机站起来打算去洗澡,走到浴室前又停住,顺手在网上找了一个苹果版的微信下载教程,给方以撒发了过去。   “以撒,下次聊天用这个。”   方以撒当天晚上就看到了这条信息,只是心里揣着事,没好意思回给贺崇。不过第二天起床,他还是乖乖把微信下到了手机上,并且读取了通讯录后,意外地发现了贺崇的微信。   这么智能?   等方以撒回过神来,他已经把贺崇加上了,贺崇发过来“以撒”两个字,他看一眼就觉得脸红心跳。   这玩意儿太魔性了,明明只是端端正正两个汉字,感觉就像是贺崇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一般。   方以撒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打算等下班后再来研究这东西,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点开表情,按下第一个发了过去。   贺崇坐在车里等贺琛时,收到了这条的微信,点开一看,不得了,他可爱的小以撒,竟然给他发了一个呵呵。   “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   明知道方以撒是第一次用微信,估计不知道这个表情的含义,贺崇还是忍不住逗了他一句,方以撒很久没有回,贺崇抱着愉悦的心情又看了两封邮件,车窗被敲响了。   司机下车替贺琛打开后车座的门,贺琛把书包放在副驾上,钻进了后座。   “这么早就去看奶奶?”   贺崇低头继续看邮件:“早去早回。”   只需要这四个字,贺琛就明白了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要去看奶奶——奶奶大概又想给他找个后妈了。   这件事有些敏感,甚至对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而言,是一个禁区。贺崇一向开明,父子俩却很少讨论这件事。   和所有年幼失恃的孩子一样,贺琛对贺崇的感情生活十分好奇,而贺崇这十几年却未见身边出现过什么人——也就在贺琛念小学的时候,他目睹过贺崇和一个女人约会,后来贺琛便再也没见过任何疑似贺崇交往的对象。   贺崇不提,贺琛也不会问。年纪渐长后步入贺崇的交际圈,大概也对贺崇这种身份地位的男人有所了解。在内心里,贺琛是有些抵触的,他从来没有在家里看过母亲留下的东西,除了每年清明会去扫墓,贺崇也没有提起过母亲。   贺琛知道自己是非婚生子,从一些传闻中也隐约得知,自己的身世不太光彩——外界传闻中,贺琛是贺崇和自己大学老师生下的孩子,后来那个大学老师自杀,贺崇便把贺琛抱回了家认祖归宗。   贺琛的心里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希望贺崇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另一方面,他又总是怀疑母亲在贺崇心里的地位,青春期的心思总是特别多,最终,感情还是战胜了抵触,贺琛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说:”爸,其实如何合适的话,处一处也可以?”   贺崇问他:“你觉得什么叫合适的?”   贺琛完全没想到贺崇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想了会儿,说:“我……你喜欢就好,而且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了,我也不必每次陪你一起相亲了。”   贺琛对见董如兰这件事一直很困扰。   贺崇的父亲很早就已经过世,母亲董如兰和贺琛的妹妹贺晓岄一家住在城郊贺家的别墅里。贺琛并不喜欢自己奶奶,每次见面,董如兰总是各种挑刺,贺琛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也许自己的奶奶并不喜欢自己,后来因为贺崇的原因收敛了一些,可是看向贺琛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都写着刻薄两个字。   每一次去见奶奶,贺琛总要给自己做一番心里建设,他如果不去,一来会损贺崇的面子,二来则是会破坏贺家看起来和谐的关系,最重要一个原因是,他是贺家唯一的继承人,家里的老人和小朋友,都得照顾周到,这是他的责任。   责任二字,是贺琛从懂事开始,给自己写下的唯一的座右铭。   贺崇看出来贺琛的困扰,他搂住贺琛的肩膀:“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琛儿,你的出生不是为了要为我们家做些什么,也不是为了满足我或者你奶奶的心愿,我只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别的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包括你面对奶奶的时候,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不一定是错的,奶奶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懂吗?”   贺琛想起前两天的事情,不免还是有些懊恼:“爸,我知道我做得不太好。”   贺崇说:“那对你而言,什么才叫做做得好?”   贺琛低头没说话。   贺崇又揉了一把贺琛的头发:“到了我这个年纪,最愁的不是没钱,而是没头发,孩子,你这样真的很危险。”   贺琛被逗笑了。   贺崇笑道:“所以,开心一点?”   贺琛点点头。   贺崇又说:“慢慢来。”   他是明白贺琛的心思的,十七八岁的年纪,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父亲,特别是功成名就的父亲,对他们而言就不仅仅是仰望和憧憬的对象了,竞争者的意识在渐渐的苏醒,周遭的环境也会将这些二代们同他们的父辈来做比较,贺崇也经历过这个阶段,只是比起贺琛,他所面临的要更复杂更残酷。   所以贺崇想,让贺琛早一点走出象牙塔,让他去看看,那些挣扎在各个阶层的同龄人在经历着什么,他不能把追随的目光仅仅放在自己身上,他的竞争对象不仅是自己。   贺琛靠着窗户想了一会儿,他总觉得贺崇说得很对,可是又有哪里不对,想来想去,突然发现这不对的源头竟然只关系着一个人。   贺崇一向不干涉他的私人交友圈,今天说的话也明显表达了不会干涉他的意愿,可是贺崇和方以撒之间过密的交往,和贺崇的想法大相径庭。   难道贺崇以前就认识方以撒?还是方以撒的身世贺崇有所了解?   他犹豫片刻,还是发问了:“爸,你为什么会这么关注以撒?”       Chapter 10   贺崇漫不经心看了贺琛一眼,只是被贺崇的目光扫到,贺琛却仿佛有种心里的想法无处遁形的错觉,这让他有些不安。   贺崇说:“你觉得我很关注他?”   贺琛到底年纪小,一直没发现父子俩说起敏感话题,贺琛就把问题抛给他。老谋深算的男人绝对不会表达自己的看法,却能滴水不漏的掌控着全局,把自己儿子都给带偏。   贺琛说:“他给我说你给他冲了5000的话费,还有那台手机……”   贺崇说:“然后呢?”   贺琛也有些糊涂了,除了这5000块话费和那台手机,还有那次偶遇贺崇在那里修车,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接触了?   摇摆不定之际,贺崇说:“我打算资助他上学。”   贺琛万分惊讶。   贺崇说:“你社团活动的方案我都仔细看过,也和你陈术叔叔商量过,你的那几位朋友为你们帮了不少忙,作为回报,你也应该为他们考虑一下现在的负担,为他们提供一些便利——公司里就有慈善类项目,我个人也愿意捐助。”   贺崇说的是实话,只不过略去了他对以撒的好感,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并不觉得这件事适合告诉贺琛。   他说:“你有想法了可以和我提,我全力支持你。”   贺琛说:“好吧,让我想想。”   父子俩相谈甚欢,全然忘了接下来还要一件麻烦事——没进客厅,贺晓岄就把贺琛叫到一边,悄悄对他说:“客厅有个漂亮姐姐,你就叫她小曲姐姐,等会儿你机灵点,多给你爸制造点机会。”   贺琛一头雾水:“制造机会?怎么说得好像我爸——”   贺晓岄说:“都第二次见面了,要是贺崇不愿意,肯定不会来,你说对不对?”   贺崇不忍心打断姑姑的幻想,只有说:“您说对就对吧。”   他跟着贺晓岄进了客厅,看到了沙发上的小曲姐姐,这个叫曲茵的姑娘才二十七岁,却已经是滨湖卫视当家花旦之一,主持着一档收视率非常不错的名人访谈类节目。论起相貌能力家世,足够配得上贺崇。   “这是贺琛。”董如兰就坐在曲茵身边,一直拉着曲茵的手,招手让贺琛过来,“这是小曲姐姐,你不是特别爱看她的《周末面对面》吧,快过来打个招呼?”   “小曲姐姐。”贺琛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有外人在身边,董如兰对待贺琛没有那么冷淡了,她夸贺琛听话、懂事、成绩优异,还说他明年就准备出国念书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琛听到这些夸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特别是听到最后一句明年出国读书时,更有些不是滋味。董如兰没把他当贺家人,连夸奖他的时候,都像是在暗示别人,这个绊脚石明年就走了。   “送他出国读书?我可没说过这话。”   贺崇刚好走过来,他冲曲茵点头打了个招呼,见多了大场面的曲茵竟然脸一红,有些羞涩地叫了一声贺董。   贺崇没有走过去坐在董如兰特意挪出的位置上,反而在贺琛身边停下,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手自然地插在裤袋里:“现在和我们当初念书时的境况不同了,国内的大学发展得很好,我身边也缺人手,先把这小子在我身边留几年,等念完大学,再考虑送他出去。”   董如兰脸上的微笑挂不住了:“别人家的孩子都早早送出去读书了,我看也挺好,孩子早点独立,对大人来说是好事。”   贺崇笑道:“您说的那几个孩子我也见过,琛儿很独立很优秀,并不比他们差。”   董如兰不说话了,她站起来,拉了拉肩上的披肩:“我说不赢你也不想和你再讨论这个问题。琛儿,陪奶奶去花园里走走。”   贺崇的大手揉了揉贺琛的头:“去吧。”   贺晓岄的女儿正在一边玩,贺崇把她也叫上了:“琴琴,和哥哥一起陪奶奶出去散散步。”   小姑娘放下ipad,跑过来牵住贺琛的手:“好咧,奶奶,哥哥我们走。”   董如兰气鼓鼓瞪了贺崇一眼,贺崇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他当然知道董如兰把贺琛叫出去是打算说什么。十七年前,当他把贺琛抱回贺家时,董如兰心里就埋下一根刺,这十七年间,他给贺琛办过盛大的生日宴,让他在滨湖市众多高官名流前认祖归宗,他把贺琛放在身边亲自教养贺琛,这一切所为,让董如兰心里的刺越埋越深。贺崇也尝试过和董如兰沟通,可惜有些时候,女人比起男人来,在某些事上显得更执着。   “曲小姐,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至少现在是没有,很抱歉,我母亲并没有告诉我相亲这件事。”   董如兰走了,贺崇也不想再多绕圈子,他是个果断的男人,向来没有玩暧昧的兴趣。   到底是电视台当家花旦,应付突发状况的水平一流,曲茵的脸只白了几秒钟,然后贺崇听到她问:“是因为贺琛的妈妈吗?”   “算是吧。”   曲茵抿起唇,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崇。十七年了,那个女人已经去世十七年了?贺崇还没忘记她?   她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嫉妒的情绪,这样一个英俊富有的男人,竟然为一个普通的大学老师,痴守了十七年?   “那——我祝福你,早日找到能共度一生的人。”   曲茵笑了起来,大方又得体:“快要吃饭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匆匆离开,掩饰自己的嫉妒和失态,贺崇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又转回头,拉松领带,低声叹了口气。   比起那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这种家务事,更让他烦心。   “我有话对你说。”   一分钟后,贺崇的烟刚点燃,董如兰就回来了,她在贺崇对面坐下,满脸的寒霜让路过的保姆为之一凛,连忙转身回了厨房,顺便把厨房门关上,留下母子二人谈话。   董如兰脸色难看,但在贺崇面前说起话来,依然是和颜悦色的。   “你就不考虑给贺琛添一个弟弟妹妹?”   贺崇问:“所以您今天特意安排,就是为了曲小姐给我们贺家再添个丁?”   董如兰眉头皱起来。   贺崇说:“如果你是担心贺家没人继承,我想说琛儿就很好。他很有兴趣,也很有天分。”   董如兰怒了:“贺崇,这么多年,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我今天必须要给你说了,贺家所有的财产和股权,必须是由姓贺的人来继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贺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贺琛就是我的孩子,当年认他回来的时候,您也是在现场的。”   董如兰要气疯了:“你的孩子?贺崇,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能做这么糊涂的事!”   贺琛把烟掐灭了:“妈,最开始做糊涂事的可不是我,是舅舅。”   董如兰的脸刷的白了。   好一会儿,董如兰跌坐在沙发上,咬着牙恨恨道:“因为你舅舅用那个孩子来威胁你,所以你就故意不结婚不生孩子还弄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进贺家来报复我吗?”   贺崇说:“您想多了,我提起舅舅,只是希望您能不要再说这些往事。另外,婚姻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您能明白。”   “奶奶,看哥哥给我摘的花——”   清脆的女童声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状态,琴琴飞奔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朵花,贺琛跟在她后面,让她不要跑,小心摔跤。   贺崇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神色恢复如常。   “过几天是舅舅的忌日,如果您想不明白,那么去祭拜舅舅的时候,我们再聊聊吧。”   *   贺崇的好心情,因为这件旧事,变成了满心的阴霾。   偏偏还有人不识好歹,打了电话过来打听八卦:“听说今天滨湖卫视的曲小姐和你去相亲了?”   贺崇扯松领带扔在一边,两腿交叉翘在书桌上,慵懒地抽着烟。   “听谁说的?”   “滨湖市最著名的钻石王老五,相个亲我会不知道?”   贺崇说:“拒了。”   陈术说:“曲茵很多人追的。”   贺崇说:“不合适。”   陈术说:“我是不懂了,这个不适合,那个也不合适,难道真的就孙嫣合适?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孙嫣正是贺琛的亲生母亲,传说中贺崇为之不婚的那个大学老师,可是只有陈术知道,事实并不是那样,贺崇和她只是好友,孙嫣自杀之后留下遗书,把贺琛托付给了贺崇,后来陈术也问起过贺崇,为什么托孤变成了认祖归宗,贺崇说,他第一次见到贺琛的时候,贺琛一点都不认生,小手抓着他的手咿咿呀呀,那一刻,贺崇就认定了,贺琛就是他的孩子。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事,但是放在贺崇身上,似乎就有那么点可能,另一方面,陈术总觉得,贺崇那么轻易地接受了贺琛,那多半是因为贺崇在贺琛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孩子的影子。   那个孩子没有姓名,是试管和代孕母亲培育出来的孩子,一方的基因来自于贺崇,另一方则来自于贺崇舅妈的侄女。贺崇的父亲去世的早,贺崇的舅舅董如川一直借着半个监护人的名义接管着贺家的公司,甚至控制着贺崇,这种状况直到贺崇上大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贺崇韬光养晦,早已不可控制,董如川便教唆着妻子的侄女去诱惑贺崇,可惜事情不如人愿,最后董如川只好想方设法弄到了贺崇的精子,弄出一个孩子,试图挽回败局。   这个孩子只和贺崇见过一面,便作为董如川的筹码,随他逃亡,最后和董如川一起,因为交通事故,身葬大海。   贺崇一身反骨,这个孩子自然也不可能威胁他,可是这个出生不足几个月便夭折的孩子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遗憾。   孩子是无辜的,陈术猜想,如果时间能倒流一次,贺崇一定会留下他,不让董如川带走他。   贺崇也经常会想起这个孩子,那时他不还到二十,远没有为人父母的意识,但是在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那种隐藏在身体里的本能便不断驱使着叫嚣着,让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抱起那个孩子——   贺崇,这是你的骨血。   这是个漂亮的小婴儿,出生不久的婴儿多半是皮肤皱巴巴头毛稀疏的小猴子,这个小婴儿的白皮肤和黑头发已经很显眼了,贺崇抱起他的时候,小婴儿还在睡觉,陌生的味道并没有让他有一丝抗拒,反而把小脸埋进贺崇的怀里呼呼大睡。   下一刻,这个小婴儿就被董如川抱了回去,再后来,便是这个孩子随董如川坠海的消息。   董如川尸骨无存,家人把日常用品收殓,做了个衣冠冢,贺崇也想过要给那个孩子建一个衣冠冢,却发现这个孩子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没有照片,没有婴儿用品,没有衣服,最后逃离追捕的时候,董如川把孩子的东西收拾打包放在车里,余下的也随着房产被封而被当做垃圾清理掉了。   因为失去,所以愈发想念——贺崇知道,这个孩子在世界上并不是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起码在他的心里,给这个孩子留下了一块小小的位置。   贺崇抽完了一支烟,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方以撒,想起以撒如此期盼着见到父亲,想起了他根本经不起的身世,心里突然有些感触。   以撒这个名字里承载着如此多的美好,那么,他的父亲是否真的如这个名字一样,等着他回家?   贺崇拿起手机,微信的消息依然没有回复,他想了会儿,敲下以撒晚安四个字,离开了书房。   有些事情他不方便谈,但是换一个人,能说的能聊的,就多得多。   职高不远处的夜宵摊上,贺琛做东,请方以撒和乔石夷吃夜宵。   贺琛和方以撒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两人点了一盘生煎,两碗粥,余下的啤酒烧烤全堆在了乔石夷面前。   两人吃得少,话却多,乔石夷坐在一边沉默地吃夜宵,偶尔说上几句。   贺琛说:“以撒,你这个课还需要上多久?”   方以撒说:“一个多月吧,我不用参加考试,所以大概六月初就结束了。”   贺琛问:“你不念大专了吗?”   方以撒说:“我没户口啊,黑户。”   贺琛说:“这事儿我查了一下,你申报户口其实并不难,也就开证明办手续,程序繁琐点而已,你洗车店那里请下假,去咨询一下,按照规章办理,会很快的。”   方以撒面有难色:“还是算了吧。“   贺琛还以为方以撒是担心跑了个空,说:“肯定能办下来的,办不下来也有别的办法可以搞定,不信你问乔哥。”   乔石夷“嗯”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方以撒还是摇头:“反正已经这么多年黑户了,我都习惯了。”   贺琛说:“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黑户,火车你坐不了,医疗教育福利你也享受不了,还有,难道你一辈子不结婚?”   方以撒勉强地笑了笑:“你这说得有些远了吧。”   贺琛看到方以撒似乎有些被说动了,还想继续说服方以撒,桌子下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   他侧过头,乔石夷看了他一眼。   贺琛有点生气,他不方便明说可以帮助方以撒上学,但是暗示已经够明显了,方以撒听不出来没什么,乔石夷难道听不出来?就算是方以撒这边有困难,现在有这个便利条件,乔石夷作为朋友,也应该和他一起,帮以撒解决。   “他要走了。”   乔石夷说完这四个字,才放开贺琛,手腕那一圈火辣辣地疼,贺琛皱起眉:“你说什么?”   “抱歉。”方以撒低声说,“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   贺琛心里百感交集,有怒火,有不甘,也有难过,他问:“你去哪里?”   方以撒说:“去一个小县城,那里租金低一点,适合生活。”   贺琛说:“你什么时候决定走的?”   “你别问了。”乔石夷终于发话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长住。”   这亲密的口吻让贺琛瞬间就怒了:“我没问你!”   乔石夷拿过启瓶器,撬开一瓶啤酒:“不要冲我发火,小少爷,我不是你的出气筒。”   贺琛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他突然问了一句:“我爸是不是也知道了?”   方以撒楞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乔石夷倒酒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心也锁了起来,看向方以撒的眼神带着些打量的味道。   方以撒有些头痛:“你们别问了,贺琛。我很感谢你,但是搬家这事,很早就决定了,我也没有计划继续念书,嬷嬷年纪大了,我必须得好好照顾她,我真的很感谢你,真的。”   贺琛突然站起来,掉头就走。   “贺琛!”   方以撒想站起来去追,被乔石夷拉住了。   “坐下吧。”   “乔哥——”   “吃醋了是这样,让他那点粉色小泡泡早点破灭也好。”   方以撒说:“你又在说笑了。”   乔石夷给方以撒也倒了一杯酒,目光却没离开贺琛的背影:“小少爷就是这样,脾气大,心思纯。”   方以撒说:“贺琛哪里脾气大了,不是你老招惹他吗?”   乔石夷收回目光,笑了笑:“是吗。”   他把酒杯放在方以撒面前:“来一杯?”   方以撒想了想,还是端起来,一口干了。   “有心事?”   乔石夷这次拿过水壶,给方以撒装上水:“舍不得?”   方以撒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啊?”   乔石夷问:“贺崇为什么会知道你要走?”   方以撒这才明白乔石夷的意思,他端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沉默了下来。   乔石夷说:“我不劝你留下,就是因为知道你舍不得贺崇,离开也好,以撒,幸福路里住了太多伤心的人了,我不希望你成为其中的一个。”   方以撒低声问:“很明显吗?”   乔石夷说:“不论是谁提起贺崇,你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   方以撒用手掌撑住脸,手掌慢慢挪着,遮住了自己脸上的伤疤。   乔石夷说:“我给你说过我妈吗?”   方以撒摇摇头。   乔石夷说:“我妈生了六个孩子,除了我和我妹妹,其余现在大概都住在那里。”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高楼,那里层叠着本市风光一时的楼王:“她是难产死的,那个人渣的债还清了,但是她也因为还债去世了。”   “所以,不要高估了那些有钱人的道德观,脱去了西装礼服,他们也许和幸福路那群垃圾没什么两样,以撒,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乔石夷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触着方以撒用手遮住的伤口。   方以撒闭上眼。   那段记忆,对他而言,比伤疤更残酷。   从他记事时起,他就跟着于嬷嬷不断地搬家,那时候他们还没得罪人,倒是于嬷嬷不断地和一些男人争吵打架,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着以撒,不要搭理任何人,不要接受任何人的东西,在家一定要锁好门。   那时候方以撒还不懂,直到后来,渐渐地从周围人的夸赞中,明白了原因——   他被一些男人盯上了。   到了十二三岁,这种情况则更甚,后来更是因为被一个地头蛇看上,情况变得更糟糕。   他们当时就租的地头蛇的房子,那时候于嬷嬷的身体已经变得不太好了,日子开始变得拮据,地头蛇三翻四次地来找于嬷嬷,要介绍方以撒去会所打工。   地头蛇说:“那是私人会所,不是我说,那里的客人喝一口茶,就是你一年的租金,孩子还小,天生条件又好,早点去锻炼锻炼,又可以挣大钱。”   地头蛇不怀好意,自然被于嬷嬷轰了出去。   被轰出去的地头蛇暴跳如雷,开始频繁地骚扰方以撒和于嬷嬷,开始只是监视,半夜敲门,到后来破门而入,随便拿东西,于嬷嬷知道呆不下了,便打算搬家,临走之前却被地头蛇知道了,带人去闹了一番,于嬷嬷被打伤了,等方以撒被好心的邻居偷偷接回来时,于嬷嬷躺在床上,把方以撒叫了过去。   那是方以撒第一次闻到血腥味。   “以撒,你过来。”   房子里没有开灯,也许是于嬷嬷故意的,方以撒聪慧,立马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他走过去抱住于嬷嬷,毛茸茸的脑袋像小兽一般,磨蹭着于嬷嬷的脖子,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   一个布口袋被塞到了以撒的荷包里。   “我老了,照顾不了你了,我这人也不干净,不能带你走上正路。”于嬷嬷紧紧地把方以撒抱在怀里,声音已经哽咽了,“这里有五千块钱,你拿去,让阿姨带你去坐车,你去一个地方,去找派出所,说你是孤儿……他们会给你办户口,会带你上……上学……”   方以撒只是紧紧搂住于嬷嬷的脖子,拼命摇头。   “你要听我的话,以撒,听我的话。”于嬷嬷松开手,拼命把以撒往外面推,“走吧,听话。”   方以撒死活不走,于嬷嬷只有请来邻居阿姨,把方以撒带去了车站,出了出租屋的门,方以撒终于安静了下来,阿姨便牵着他,避开大路,走到很远的地方,叫了一辆三轮摩托。就在商量车费的时候,一直乖乖跟着她方以撒却突然挣脱了手,向家的地方跑回去——   那里有人在等他。   于嬷嬷躺在床上,痛得睡不着觉,她从褥子下摸出零钱,心想着等明天要去找个医生看一下。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以撒能过的好,一切都会好的。   门被大力推开了,十二岁的少年站在门口,地上的影子却有如成年人一般高大。   “嬷嬷,我不走,我要给你养老的!”   方以撒走到桌边,从桌上翻找着什么,于嬷嬷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以撒,你怎么回来了?”   方以撒没有回答他,他在一根黑夹子,毫不犹豫地朝脸上划了下去,金属顺着他的手,滑落在了地上,于嬷嬷吓坏了:“以撒,你要做什么!”   她翻滚着要下床,方以撒连忙跑过去,扶住了她,在床前半跪了下来,语气坚定地说:“我不去上学,我也不想有户口,我有名字就行。”   于嬷嬷捧起他的脸,摸到了一手铁锈味,瞬间失声痛哭。   这条伤疤并不是方以撒留下的唯一一条疤痕,为了带于嬷嬷搬家,他连夜奔波,途中为了送于嬷嬷上车,又和追上来的地头蛇周旋了一番,方以撒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一个人和四五个大人硬抗的,到了最后,他的耳朵里只有地头蛇的哀嚎和自己奔跑时耳旁呼啸的风。   两人离开后,于嬷嬷偷偷地带着方以撒去小诊所看病,方以撒本就体弱容易发烧,这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的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这一场病比以往的每次都来得凶猛,看起来也没有苏醒的痕迹,于嬷嬷只有趴在床头,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方以撒醒来。   她说,以撒,天父的仁慈会降福给你,这一切都过去了。   她还说,以撒,等你醒来了,我们再去找你爸爸,他一直在等你回家,找不到你肯定会很着急。   于嬷嬷还说起那些以撒从来没经历过故事,她说以撒,你们家对面有个小水塘,水塘里养了鸭子,你小时候每天出门,都要让你父亲带你去看鸭子,她还说起以撒家门口的大桑树,一到五月,就是满树的桑葚,怎么都吃不完。   方以撒最终还是挺过了这一劫,只是长久的昏迷让他对本来就模糊的童年记忆更加迷茫,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要记得,有人在等他回家就好。   这一晃,六年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乔石夷看他许久不说话,用杯子碰了碰方以撒桌前的杯子。   “都过去六年了,该定下来了。”乔石夷知道方以撒一直坚持黑户是有原因的,他不愿意改名字,又不希望这个特殊的名字被人查到。   方以撒放下手,拿起一串冷掉的烤串,吹去上面的葱花:“他的腿被我砸瘸了,不会这样收手的,两年前他就找到过我,还好我提前溜了。”   乔石夷说:“下次再见到,直接报警吧。”   方以撒说:“如果正面冲突,我肯定不会和小时候一样,傻傻地和他们硬抗了,就怕这些人来阴招。”   他叹了口气,放下烤串:“其实我主要是担心嬷嬷,她年纪大了,我不想她担惊受怕。”   他想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滨湖市地大人多,棚户区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没有姓名的人,地头蛇要找到他很有难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搬家,离危险的地方越远越好。   这些他都没有给贺崇说过,那一次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聊过了,晚上回家照例收到了贺崇道晚安的信息,以撒洗完澡,对着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湿漉的头发,手机捧在手里看了很久,还是回了晚安两个字。   今晚贺崇似乎没打算放过他,过了会儿,他看到手机的推送了一条微信,点开来看,是一处新公园开放的信息。   “这周周末开放,要去逛一逛吗?”   这个公园离方以撒住的地方不远,有一片很美的湖,今年刚刚整修过。为了迎接新开放的日子,还有表演和灯光秀,方以撒很久没有去逛过公园了,有些心动,但是想到要和贺崇去,顿时又退缩了。   电话已经打到了手机上,比起文字,贺崇似乎更喜欢给他打电话。   “我想陪嬷嬷去逛一逛。”方以撒说的是实话,他想这个借口刚好也可以用来拒绝贺崇的邀请,否则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贺先生,要不要让贺琛陪您去逛逛?”   贺崇被拒也不难堪,说:“他这个年纪,朋友一大群,怎么会有时间陪我。”   方以撒说:“那可不一定。”   “是吗?”贺崇在电话里笑了笑,声音也因为夜色变得更加醇厚迷人,“以撒,如果你在陪嬷嬷逛公园之外,能分一点时间给我,我会很高兴的。”   方以撒的心又开始争气地跳了起来。   “我——我很忙。”   “因为要搬家吗?”   方以撒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坦诚地接受了即将分别的事实,可是从贺崇嘴里说出来,搬家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分外沉重。   “算吧。”   ”有多少东西要搬?搬的地方远吗?“   方以撒看了看四周,这里的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他和于嬷嬷的衣物也不多,多半带走的就是一些褥子水瓶锅碗瓢盆,说起搬家,倒像是迁徙。   他是没有家的,于嬷嬷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东西不多,地方也不远。”   贺崇说:“哦,那应该也不是坐公车能到的地方,就凭你一个人还是有点辛苦。”   方以撒说:“也还好,我打算上完课了,先去一次,租好房子,然后慢慢带一部分东西过去,到时候坐小客车去就行。”   贺崇说:“听起来应该不远?”   方以撒说:“在河海县——”   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发现被贺崇套了话,懊恼地又开始抠桌子。   贺崇说:“河海县,我出差有经过那里,开车两个小时,来回也挺方便。”   方以撒有些赌气贺崇套自己的话,又赌气自己太傻,上了贺崇的当:“我搬家了就不会回来了。”   贺崇笑道:“不回来就不回来吧,那里靠山,空气好,找时间我也去那里租一套房子,周末过去度度假。”   “……贺先生,您不是很忙吗?”   贺崇说:“忙就不允许我谈恋爱了?”   方以撒的手机差点从手中掉下来。   “我不和你聊了。”少年人也是有脾气的,特别是在对方这种暧昧的纵容下,连您字都忘了说,“我要睡觉了。”   “晚安,以撒。“方以撒也说了一声晚安,接着,他在手机里听到了贺崇的那一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没错,是一个女人,就好像是要躲避着什么,那个女人的声音刚响起来,电话边被贺崇挂断了。   方以撒看着黑了屏的手机发呆。   好一会儿,他才点开手机屏幕,时间显示晚上十一点半。   十一点半,女人,被刻意挂断的电话。   方以撒简直都要怀疑几分钟前的贺崇,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我想多了吗?   方以撒倒在凉席上,风从脸上扫过,上一刻的心跳,尽化作此刻的酸涩和焦灼。       Chapter 13   同样焦灼的还有贺琛,青春期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年的夏天尽数爆发,他甚至理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接连情绪失控。   是贺崇带来的压力,还是方以撒的隐瞒,还是学业,家庭环境,肩上的责任感?   贺琛困惑却又暴躁,他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天他不该不辞而别。   这在贺琛的人生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他一向待人平和,甩脸子走人不是他的作风。   在考虑了几天过后,贺琛决定去向方以撒道歉,他想,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也许和方以撒谈一谈,他所面临的情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成形过后,贺琛就按捺不住见方以撒的心思了,他念的学校除了周四和周末之外,其他时间是封闭式管理,为此他特意请了假,去修车店找以撒。   到修车店的时候正逢方以撒闲下来坐在门口背书,老板娘一看又是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大发慈悲给方以撒批了会儿假。   方以撒便带着贺琛去路边的糖水铺子喝糖水,刚一坐下,发现贺琛还穿着制服衬衫长裤,领带打得周整,又站了起来:“要不去找个有空调的地方?“   “不了,以撒,今天不太热。”贺琛拉着方以撒让他坐下,对老板说:“一碗冰粉,两碗绿豆汤。”   点完餐,贺琛又转过头来对方以撒说:“今天我请客。”   方以撒问:“你今天不上课吗?”   贺琛说:“我请假了。”   方以撒问:“社团的事情?”   贺琛说:“不是,我特意过来找你的——那天——”   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贺琛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方以撒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噗呲一声笑了:“你不该对我说对不起,应该去对乔哥说,那天是他付的钱。”   贺琛说:“我会给把钱给他的。”   方以撒说:“不用了,乔哥那晚就说了,他吃得最多,那顿他请了。”   贺琛说:“那下次再请你们吃饭吧。”   方以撒说:“行,第二顿,我记下了。”   贺琛点点头:“好。”   若是贺琛机灵点,话题就不会在这里戛然而止了,可惜说完这句,又逢老板端上来绿豆汤,桌上便只剩下碗勺碰撞的声音。   贺琛心里又开始唾弃自己了。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否则怎么会一到方以撒面前,就成了哑巴。   “贺琛。”   片刻的宁静被方以撒打破了,他用勺子轻轻搅拌着碗里的绿豆汤:”我现在给你说我要离开,还来得及吗?“   贺琛怔住了。   方以撒抬头看向他,嘴角弯起来:“应该还不晚吧。”   一瞬间,巨大的愧疚席卷了贺琛的心,他低着头,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太小心眼了”。   方以撒说:”不,这和你没关系,我应该早点给你说的,但是一直没时间。我不是本地人,搬来这里也只是过渡,没打算长住,所以很抱歉,我必须要走。“   方以撒的语气很平淡,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揣摩过一般,带着万分的慎重。贺琛想,这些话肯定在方以撒脑子里过了很多遍,他若不是不来找方以撒,方以撒必定也会去找他。   贺琛心里越发的愧疚:“真得要走吗?”   方以撒说:“我得罪了人,不得不走。”   贺琛心里一紧:“谁?”   方以撒说:“几年前,我在外地的时候伤了一个人,他有点势力,是不会放过我的。”   这是方以撒第一次对贺琛说起这些旧事,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伤了人?”   方以撒点头:“对,他一直在找我和嬷嬷的麻烦,后来我们想搬家,他又过来阻拦,情急之下,我和他起了摩擦让他断了腿,那时候,他就一直扬言要杀了我。”   方以撒垂下睫毛:“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搬家的原因。”   贺琛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这是嘴炮吧,法治社会,还能真让他杀人不成?”   方以撒摇摇头:“他不是嘴炮,就算不是杀人,但是以他的手段,我很担心他会伤害嬷嬷。”   贺琛说:“那你报警啊!”   方以撒说:“现在我是没办法报警的,难道让警察一直跟着我保护我?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他只是口头威胁吧。我只有尽量搬家躲开他,万一遇到了,就只有报警了。”   贺琛总觉得这个故事太过于荒谬,他的朋友,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说出担心自己被杀,这是在演电视剧吗?   看到贺琛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方以撒只有微笑着摇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他要说自己是被拐走的小孩,难道他要说自己差点就变成高档会所的雏妓,难道他要说脸上的伤口是他自己划的,或者是他一次次搬家中所遭遇的白眼和冷漠?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些不说,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   “你有那个人的名字吗?”无言的对视之后,贺琛问道。   “嗯?”   贺琛说:“也许我能帮你查到他的信息。”   方以撒又摇头:“贺琛,这是我的家事,而且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我不希望这件事困扰你。”   贺琛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有义务帮你。”   方以撒说:“可是有了他的信息,又能做什么呢?”   贺琛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有了那个人的信息,他又能做什么?他只是一个高中生,没有人脉,没有资源,甚至连吃穿用度都是来自于家庭,他有什么能力去保护方以撒遭受那个人的侵害?   一瞬间,贺琛颓丧无比。   “对不起,以撒。”   他无能为力。   方以撒说:“贺琛,不要总给我说对不起,而且你看,都好多年了,那个人一直没有找到我,我也是很有经验了,而且我这么年轻,那个人年纪也不小了,我一定活得比他长。”   贺琛脑子里乱乱的,他唾弃自己的无力,又担心方以撒的安危,这似乎是个无解的命题,他只恨时间不能快一点,最好一日一年,这样他就能迅速地成长,等他变成和贺崇一样的男人,那么他再也无所畏惧——   方以撒突然看到贺琛的眼睛亮了一下。   “对,我怎么忘了!”   贺琛突然抓住方以撒的手:“以撒,别担心,我带你去找我爸,他可以帮你!“   然而贺琛看到的不是方以撒脸上的感激,而是他一脸的惨白。   “不,贺琛,求你,不要去麻烦贺先生。”       Chapter 14   这是贺琛第一次看到这样惊慌失措的方以撒,他甚至没想过会有一天,方以撒会表现出这样本能的抗拒。   他的身体因为疑惑表现出微微的紧绷感,继而错过了反握住方以撒的时机。   等他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的时候,方以撒已经把手收回了。   “对不起。”方以撒低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请让我想一想,可以先不告诉贺先生吗。”   贺琛还想再劝,可是看到方以撒有些失魂落魄,忍了忍,说:”好,你有我电话,有麻烦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方以撒点点头。   贺琛又说:“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要给我爸打,你……你有我爸电话吧?”   方以撒说:“我有的。”   贺琛说:“那你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接,再打给我爸,一般来说,直接找我是最快的,我爸白天经常开会,晚上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第一时间接电话。”   贺琛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方以撒手机里有贺崇电话这件事,但想到这个手机,总归让他心里不舒服,于是唠叨了一次又一次,方以撒倒是没怎么听进去,他的关注点放在其他的地方。   晚上也有很多事情?   他突然想起来贺崇电话里听到的女声,神色黯然下来。   “好的。”   贺琛也停了下来,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方以撒细微的变化,这个变化是有诱因的,尤其是提到贺崇的时候,高兴的,好奇的,难过的……他从方以撒身上,察觉到了很多以前没有的情绪。   这种感觉,让他嫉妒。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也该回店里了。”贺琛就担心自己再说下去,又会情绪失控,便叫过了老板娘,打包了银耳汤,送方以撒回去的时候,顺便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欢喜地接了过来:“你们喝了没有啊?”   贺琛说:“我们都喝过了,那家绿豆汤挺好喝的,但是想想银耳还能美容养颜,就给您打包了这个。”   “嘿,看这小帅哥嘴甜的。”老板娘作势要掐他的脸,“嘴这么甜,交第几个女朋友了?”   贺琛说:“还没成年呢,您说这个也太早了。”   老板娘说:“就看到你天天来找以撒,又不是知道以撒家里没妹妹,我还以为你这是来讨好你未来的大舅哥呢。”   方以撒有些无奈:“您让贺琛先回去吧,他还要回学校呢。”   老板娘说:“好好好,赶明儿再来,我给你介绍小女朋友啊。”   老板娘说完就开始掏手机了,方以撒就担心自己晚了一步,老板娘这对象就介绍上了,连忙把贺琛拉到了路边:“走吧,我帮你叫出租。”   他拽的是贺琛的手腕,粗糙的薄茧擦过贺琛小臂的皮肤,竟然让贺琛紧张地汗毛都快竖了起来。   “以撒。”   方以撒回头:“嗯?”   狰狞的伤疤一闪而过,就如同此刻,在贺琛脑海中闪过的某个念头一般,贺琛有些震惊,他匆匆扒下方以撒的手,对方以撒说:“你回店里吧,我自己叫出租车。”   恰巧一辆出租车经过,贺琛跑到街对面上了车,连一句再见都没有留下,留下一脸蒙圈的方以撒。   贺琛觉得这个念头很可怕,他花了这么多天来寻求自己情绪失控的原因,到了最后,发现竟然是感情问题。   这比他考试排名掉了一名,更让他震惊。   虽然是贺崇一手带大的,但他的骨子里是个传统的男性,交往一两个合适的对象,然后结婚,生子,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没有过喜欢男人的概念。   可是这段时间来的各种感觉和情绪,又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   他在学校里整整思考了两天,花了时间精力来观察同学里的小情侣,非常不幸的,把自己对上了号。   吃醋,发火,在意方以撒身边更优秀的男人,胡思乱想,甚至是身体的小面积接触……在确定自己是喜欢上了方以撒的时候,贺琛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周末回家的时候要去试探一下贺崇的意思。   就如同他的社团成果一般,就算是在感情问题上,贺琛也不想让贺崇对他失望。   他在周五的时候回了家,因为心情不太好,匆匆吃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碗筷,家里的阿姨问起来,便说是胃口不好,然后躲在书房里发了一晚上的呆。   贺崇快十一点了才到家,按照以往的惯例,贺琛会下来和贺崇打个招呼,两人聊上几句,这回贺崇坐上了餐桌,却没见贺琛的影子,问起阿姨,阿姨说,估计是有心事,吃不下。   活蹦乱跳的小孩儿,怎么看都不会是身体原因导致的胃口不佳,又没表现出以往成绩不佳或是竞选失败的挫败感,阿姨在贺家工作多年,便随口提了一句:“这种时候的男孩嘛,是不是有些青春期的烦恼了?”   贺崇说;“哦?”   阿姨坐下来:“贺董,这些事儿啊,我很早以前就想给您说了,贺琛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男孩子嘛,自古都是和妈妈亲的,有些小秘密也不方便给爸爸说,自己就憋着了。您这边方便的话,还是多关心一下贺琛的状态,又或者,给贺琛找个妈妈也是挺好的。”   贺崇说:“您这也是催婚了?”   阿姨说:“不敢不敢,我就说说,贺琛在书房里憋了一晚上了,我怕他憋出病了。”   贺崇说:“我等会儿上去看看他。”   贺崇隐约猜出来是什么事,吃完了饭便上了楼,书房没有关严实,站在门口就听到了音乐声,一个沧桑的男声在唱着十年前的老情歌——这小子竟然在里面玩深沉。   他抬起手敲了下门:“琛儿?”   音乐声压过了他的敲门声,他又敲了两声,在听到里面的动静平静下来之后,才推门进去。   “爸,你回来了?”   贺琛端坐在椅子上,身体笔直地像是在接受调查,但是仔细一看,桌上的烟灰缸里有花生壳,电脑后还藏着一个小酒杯。   这孩子完了,十七岁的年纪,竟然活出了五十岁老男人的味道,忧伤的时候竟然听着老情歌磕花生米喝闷酒。   贺崇冲他勾勾手指:“拿出来。”   贺琛老实地弯下身子,把脚下的盘子和酒掏了出来。   贺崇接过酒看了一眼,放在了桌上:“不错啊,路易十三加花生米,二十年前我都不敢这么喝。”   贺琛担心贺崇会批评他偷酒喝:“爸,我……我也就尝尝,这酒我听说挺好的……”   贺崇拍拍他的肩:“这酒就不是这么喝的。”   他拿过桌上的电话,按下免提,叫阿姨拿冰块和两个杯子上来。   贺琛被这发展搞得有点心慌,站起来打算开溜:“爸,我要去写作业了。”   “站住——”   贺崇伸出手,手指勾着贺琛的衣领,让他乖乖止住脚步转过头来。   “都要成年了,也该学会喝酒了。”       Chapter 15   “……”   贺琛老实转过身来:“爸,我错了。”   阿姨刚把冰桶和杯子送了上来,贺崇靠在书桌边,正把酒拧开,听到这话,手也只是微微一顿,随即琥珀色的酒液倾泻入杯,在郁金香杯晶莹的杯壁撞出一片斑斓。   贺琛盯着酒杯咽了一口口水。   说是喝闷酒,磕花生米才是主菜,他根本不会品酒,酒是在地下室的酒柜里根据印象挑的,杯子也是随手翻出来的二两小酒杯,倒了几滴舔舔,这闷酒就算是喝过了。   “别随便认错。”贺崇特意给贺琛的酒杯里加了冰,贺琛皱着眉接过来,闻了一下,“真能喝吗?”   贺崇举起杯子等贺琛和他碰杯:“喝多了睡一觉,明天我帮你请假。”   贺琛还在犹豫:”可是明天的课……”   贺崇挥挥手,打断他:“少上一天课又能怎样。“   "好吧。”贺琛又低头闻了闻:“好像有点果香,不会很难闻。”   贺崇看到贺琛不动,自己把杯子碰过去,仰头一饮而尽。   “……爸,您不加点冰吗?”   贺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冰加软饮,那是pub的喝法,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去那里了,那是你们年轻人的地盘。”   贺琛说:“既然是pub的喝法,我还没成年,进不了pub。”   贺崇的大手罩住贺琛的脑袋:“你啊,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多。”   贺琛心里突然有些不服气,他赌气一般喝了一口,第一次入口冲了些,他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右手手背揉了一下眼睛。   贺崇大笑:“这动作怎么这么像喝了假酒。”   贺琛放下酒杯:“我要缓一会儿。”   他蹲了下来,扒着书桌蹲了一会儿,再站起来时,脸已经红了,贺崇说:”儿子,你喝酒上脸啊。”   贺琛看到贺崇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说:“那大概是遗传我妈吧。”   贺崇笑了笑:“应该是吧。”   应该?   借着酒劲,贺琛问道:“爸,您没和妈妈一起喝过酒吗?”   贺崇靠着书桌,长腿随意地舒展着:“有过一两次,她酒量很不错。”   “然后呢?”   贺崇看向他:“你妈妈是个很勇敢的女人,你很像她。”   贺琛说;“不,我不像她……我都没有见过她,怎么知道我像不像她……”   贺崇说:“你有心事的样子,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贺琛转过头,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得:“所以现在,妈妈在您心中还是有位置的对吗?”   贺崇问:“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些?”   被贺崇锐利的目光注视,贺琛总有一种被窥探到心底的感觉,他连忙转过头,又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到当初您遇到妈妈的时候,也就比我大一两岁,我有些好奇,您当时在做些什么。“   贺崇笑着说:“能做些什么?上课,打球,各种活动,泡吧,上网,去隔壁学校看美女,大学生都这样。”   贺琛问:“没有谈恋爱?”   贺崇说:“高中谈的比较多,大学就少了些。”   贺琛惊讶:“早恋?”   贺崇笑道:“算吧,不过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那个年纪的很多感情,其实不能算爱情,图新鲜的,为了吸引注意力的,真要说刻骨铭心,一个也没有。”   贺琛眉头皱起来,贺崇在暗示什么,暗示自己当初和母亲并不是真爱?还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暗示自己不要想太多。   不管是哪个暗示,都让贺琛有些不能接受。   可他又没法开口,贺崇随性,但是父亲的威严仍在,他心有畏惧。   贺崇又倒了杯酒:“怎么?你也有感情问题了?”   贺琛被贺崇一看,又有些结巴了:“没,没有。”   贺崇说:“那就当你没有吧。”   什么叫当我没有!贺琛有些丧气,他可是有大问题的。   他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液到了杯子四分之一的位置,被贺崇扶住了酒瓶:“少倒一点,喝喝酒聊聊天而已,不要酗酒。”   贺琛端起杯子,又饮尽了一杯,等热气蒸腾上来了,给自己壮胆。   “爸,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哦?”   贺崇不紧不慢地摇晃着酒杯,贺琛盯着他杯子里的酒液,头一阵阵发晕,恍然有一种被催眠的感觉。   但是他还是清醒的:“如果我要早恋,肯定不会是图新鲜,也不是为了吸引别人注意力,那一定是因为我很喜欢他,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贺崇和他碰杯:“儿子,第一步都没走出去,就别说自己早恋了。”   贺琛有些恼了:”爸!“   贺崇说:“我很高兴你给我说这些,但是琛儿,我以为你在学生会竞选失败后,会意识到你自己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你不够优秀,而是你做了太多准备。“   贺琛愣愣地看着他。   贺崇说:“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没错,可是很多时候,机会稍纵即逝,等你做好准备,机会早就溜走了。毕竟你身边的竞争者,并不是一个人,甚至不仅是我,很多人都在觊觎着你想要的东西。”   贺琛有些听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贺崇问:“你还记得当初你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问过我什么吗?”   贺琛摇摇头:“不记得了。”   贺崇说:“你问我,我当初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做了些什么,我真的很惊讶,为什么你会问我这个问题,你竞选学生会主席,难道是因为我当初也做过?而且你已经既然已经决定去竞选了,为什么不赶紧准备,反而还要等着来问我?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同学们那几天都在抓紧各种机会拉票吗?”   贺琛羞愧地低下头。   贺崇又揉了揉他的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把我当成一般的竞争者,不要把目光只放在我一个人身上,这会让你有很大的压力,同时也会对你造成一个误解——你可以慢慢来,慢慢做准备,毕竟我会等你跟上来,甚至可能会把机会让给你,或者我可以听你的想法,给你建议。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你已经长大了,如果我再这样做,那是对你能力的不信任,甚至是不尊重。而且长久下来,你会产生一种依赖感,你想得到的东西是以我为主导,并不是你真实的想法,你已经把自己摆在和我的对立面,所有我关注的,都是你要争取的对象。”   贺琛有些迷茫:“那我要怎么做。”   贺崇手指在他胸前点了点:“不要做什么都想到我,遵循你心里的看法,动作要快,目标要精准,琛儿,你不是缺少能力,而是缺少一些冲劲。”   贺琛已经有些晕了,他抱着酒杯坐下来:“我要想想。”   这一晚上的信息量太大,即使到了第二天醒来,贺琛也不明白贺崇说了这么多,到底是在暗示什么,但是他很感谢那瓶路易十三,让他有胆子第一次和贺崇正面交锋,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致命弱点。   既然机会就在面前,他不打算再等。   他回了学校,期间和方以撒又联系了两次,然后在某天下午,把方以撒约了出来。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但是这没关系,他不想留下遗憾,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是百分之百的失败。   约饭的时候方以撒正在上班,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乔石夷,还以为是上次贺琛要为上次的不辞而别道歉,说:“行,那我等会儿给乔哥说。”   贺琛说:“这次就不叫乔哥了,就你和我,行吗?”   方以撒捂着手机,偷偷瞟了一眼乔石夷:“好吧。”   贺琛说:“那我下了课来找你。”       Chapter 16   挂了电话,方以撒又看了一眼乔石夷,他本担心乔石夷会问什么,不料乔石夷什么也没问,站起来去干活了。   下午五点钟,贺琛准时等在了门口,现在是换班的时间,人来人往的,都会向贺琛那里看一眼。   贺琛穿着外国语的制服,个高背挺,气质出众,站在树荫下,就像一幅画,和这里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却不在乎天有多热这里有多脏乱差,只是寻找着方以撒的身影,看到方以撒从店里走出来,贺琛连忙走过去,方以撒身边还跟着乔石夷,乔石夷用打量的眼神看着贺琛,就好像知道了什么似得,贺琛突然感觉有点尴尬。   不过很快,乔石夷便将目光挪开,和贺琛打了个招呼,走向路边的摩托车。   “贺琛。”   方以撒走过来,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或者是其他原因,他有些心不在焉,叫着贺琛的名字,眼睛却看向乔石夷那一边。   贺琛本来揣着腹稿,信心十足,看到方以撒一直看着乔石夷,心里突然有些不痛快,便又叫了一声“以撒”。   方以撒回过神来:“哦,我们还是去那家快餐厅吃饭吗?”   因为要照顾方以撒的钱包,他们吃饭多数选择快餐厅或者小餐馆,这回因为要谈别的事情,贺琛已经订好了位置,说:“去我学校旁边的店吃吧。”   学校周边的消费低,但是滨湖外国语附近的餐厅消费却不低,但方以撒没去过那边,以为和一般学校差不多,便说:“行吧,你等我一下,我刚好骑了车,可以载你过去。”   贺琛说:“行。”   方以撒便去取自己的小电驴,走到小电驴前才意识到,这小电驴前些天刚拖过一只鸡,贺琛那套校服蹭上去,估计明天就不能穿了。   他又走了回去,说:“我们还是坐公交去吧。”   贺琛看着那台小电驴,竟然有点失望。   “走吧。”   最后两人也没坐公交,贺琛叫了一辆出租,两人坐出租去了预定的餐厅。   路上的气氛倒也正常,出租车司机总是在很多时候,挽救了相当多尴尬的局面。   直到两人去了餐厅坐下来,双方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餐厅很安静也很简单舒适,贺琛依旧照顾着方以撒的心思,把能显现处这家餐厅昂贵消费的地方都偷偷的让店主掩饰了,本来应该是一个适合表白的场所,贺琛也有准备,可是到底青涩,一坐下就冷了场。   方以撒说:“我还以为你今天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要请我们你吃饭。”   贺琛说:“你大概也忘了,上次我爸请我们吃饭的时候,我说过要请你吃饭的。”   提起贺崇,方以撒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这个微小的表情很快就被贺琛捕捉到了,贺琛心里很不舒服:“不说我爸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和他也没关系。”   方以撒点点头。   贺琛问:”你搬家的事情,准备好了吗?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方以撒摇头:“我都准备好了,不需要麻烦你的。”   贺琛突然说;“以撒,你不必要把我当外人。”   方以撒抬头看他,他从贺琛的眼神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两个稚嫩的少年,第一次面对感情问题,竟然完全不知所措。   贺琛叫了他一声:“以撒。”   方以撒:“啊?”   贺琛问:“你所有事情,我可以帮你来分担,你还有你的嬷嬷,我希望以后能够照顾你们,你想找你的父亲,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找,还有……我是说……我很欣赏你,也……也喜欢你。”   说完这一局,贺琛迅速拿起水杯,用柠檬水浇灭了自己的悸动和忐忑。   方以撒听完这话,瞪大了眼,诧异地看着贺琛。   “贺琛,我……”他抓了抓脑袋,有点犹豫要怎么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回事,我……感觉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合适?”   虽然早有预感,可从方以撒那里听到了回绝,还是让贺琛的脸有些发白。   “我知道了。”   贺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我太唐突了,以撒,对不起。”   方以撒说:“贺琛,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说对不起。”   贺琛苦笑:“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我。”   方以撒站起来,他觉得他应该给贺琛留下一点空间,让两人平息一下再一起吃饭,贺琛却抓住他的手,问他:“以撒,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   方以撒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让他自己都惊呆了,贺琛看到他惊愕的表情,问道:“乔哥?”   “不,不是。”   这下连方以撒都有些慌了:“贺琛,我们需要冷静一下,我去下卫生间,马上回来。”   贺琛不想放开他:“以撒,那你能给我一个不能接受我的理由吗?”   方以撒甩开他的手,慌乱的说:“贺琛,我的出身很复杂……我真的不想给你添麻烦,就这样了,我去卫生间了。”   方以撒慌慌张张地逃走了,留下贺琛一个人,落寞地待在原地。   方以撒在卫生间待了很久。   他蹲在地上,懊恼地刨着头发。他早就发现了自己有点不对劲,可是却没发现自己这么不对劲,可是即使是发现了不对劲,他满脑子还是那晚贺崇电话里的女声。   贺崇每天晚上依然会给他发晚安的信息,可是再也没有和他聊过天,方以撒失眠了好几个晚上,每天都是不同的想法在脑子里打转。   他在想,为什么贺崇要对他这样好,贺崇为什么要撩拨他,为什么贺崇的手机里,会出现女人娇嗔的声音,还有那个陈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又想起来乔石夷对他说的,不要以为你脸上的疤就能阻挡那些男人看你的眼光,可是他却因为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而自责。   贺崇不是这样的男人。   他的脑子里颠来倒去地想,最后只有用冷水狠狠泼了脸,让自己清醒一下,这才出了门,结果回到座位上,却发现一桌子菜和贺琛留下的纸条。   贺琛告诉他,自己有事先走了,让方以撒好好吃饭。   方以撒看到这张纸条,一屁股坐在藤椅上,苦恼地扶住了头。   他真的完了。   此时此刻,贺琛一个人走在路边,脑子里一片迷茫。   又失败了。   贺琛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路边走着,突然,路边传来一声喇叭声。   贺琛没有注意,过了一会儿,喇叭声又靠近了一些,贺琛恍惚一回头,有人从背后拽住了他,力气之大,差点将他抱在了怀里。   “前面是树。”   贺琛转过头,脸堪堪擦过一片光滑的面罩,他看到头盔里乔石夷漠然的眼神。   “乔哥?”   乔石夷向后偏了偏头,示意贺琛上车。   “我在外面逛一会儿,你先走吧。”   乔石夷问:“逛一会儿?是失恋了准备去买醉?”   贺琛有点生气:“你——”   他恍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乔石夷。   乔石夷说:“你要去酒吧我也可以送你,晚上我在酒吧打工。”   贺琛说:“你别用激将法,对我没用。”   他掉头就走,乔石夷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方以撒要拒绝你?”   贺琛顿住了脚步。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突然一咬牙,转身走了回去,长腿一跨上了车,顺便把乔石夷的头盔取下来给自己戴上。   “走。”   乔石夷漫不经心地把贺琛的手臂拉到自己的腰上环住,说:“贺琛,像方以撒那样漂亮的人成长在一个连吃饭都要靠穷人接济的家庭里,注定是一种灾难,你所知道的并不是全部,一个连全部事情都不肯告诉你的人,你们没有可能。”   贺琛怒了:”你什么意思?你是来炫耀你知道他的全部的吗?”   乔石夷嗤笑:“我不是你的情敌。”   贺琛说:“他有喜欢的人。”   乔石夷说:“不管是谁,这和你也无关了,门当户对自古以来都是硬道理,小少爷,为了你自己好,也为了以撒好,不要幻想那些跨越阶级爱情故事了。”   贺琛紧紧捏着拳头,他很想强迫乔石夷转过头来,狠狠在他脸上揍一拳,可他最终还是抱着乔石夷的腰,垂下头,将头抵在乔石夷的背上。   乔石夷肩背宽厚,已经是成熟男人的身材了。贺琛恍惚间突然想到了贺崇,如果他今天已经像贺崇一样强大成熟,是不是方以撒就不会拒绝他了。   没有人能拒绝贺崇,这似乎是所有人的认知。   方以撒躺在床上,风扇呼呼地吹着,他却原来越燥热,他翻了一个身,草席发出沙哑的摩擦声,更让他感觉焦躁不安。   他忍不住又坐了起来,拿起手机,微信仅有的聊天记录里,依然没出现小红点。   又有女人陪他了吗?   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方以撒连忙又把风扇加大了一个档,他要克制自己这种糟糕的想法,这对贺崇不尊重。   可是那个女声,已经离不开他的脑海了,他慢慢把膝盖曲起来,双手抱着膝盖,盯着电风扇模糊的轮廓发呆。   微信的提示音突然传来。   方以撒像被电击了一般,连忙拿过手机。   依然是每天雷打不动的”晚安“,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只不过时间更晚,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平时方以撒多半也就回一句”贺先生,晚安“,今天他却忍不住了,问:“贺先生,您还没睡吗?”   贺崇说:“没睡。”   方以撒说:“那您早点睡吧,我也要睡了。”   贺崇说:“你要睡觉了?今晚能睡得着?”   方以撒有些不解,贺崇怎么就知道他睡不着了?   贺崇说:“我猜你今晚会因为贺琛的事情睡不着。”       Chapter 17(上)   贺琛的事情?   方以撒下意识就想说没有,话到了嘴边,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贺崇所说的贺琛的事情,是说今天表白的事情?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贺崇怎么会知道贺琛今天来找他表白了?   听到方以撒这边半天没动静,贺崇猜到他八成是有些迷糊了,便说:“我知道他这两天会来找你说这件事情,恰巧今天我路过他的学校,本来打算叫他一起吃饭,结果遇到他们班的生活老师,说他请假出校了,我就猜到他应该是来找你了。”   “他……给您说了?”   方以撒总觉得这事从贺崇嘴里说出来有些别扭,不管是从贺崇贺琛父子的层面,还是目前自己和贺崇之间微妙的处境。   想到这里,方以撒的心情又有些沮丧了,什么叫微妙的处境呢,可不就是单恋吗。   贺崇回道:“有些事情不需要他给我说,他是我养大的,他的习惯我清楚。”   方以撒说:“嗯。”   贺崇说:“不聊聊?”   方以撒说:“贺先生,我……我不是很方便和您聊贺琛这件事。”   贺崇说:“以撒,我不是来和你聊贺琛的,只是很久没和你说过话了,就想和你聊聊天,闲聊而已。”   这条消息刚收到,手机就响了,方以撒连忙把耳机拿出来插上。   “贺先生,已经很晚了。”   “你可以打字,如果不愿意打字,那就当我给你说说睡前故事。“   贺崇的声音变得低沉且温柔,方以撒捏着耳机线,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顺着耳机流淌出来,火热地快要烫伤他的耳朵和手指,他轻轻”嗯“了一声,把额头抵在了桌子的边缘上。   贺崇说的都是琐事,他说前几天晚上,他的车坏了,刚好车坏的位置不方便拦车,他又着急有事,所以便打算从小道穿过去,去对面的街道坐车。   没想到一走进小道,却发现里面热闹得很,卖小吃的,卖玩具水果的,还有掏耳刮面的,卖唱的,有好多本以为在这座城市消失了很久的东西,在这条小道里都有。   贺崇说:“以撒,你知道吗,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是有个东西丢了很多年,突然间又找回来了。”   方以撒却在想别的事情,贺崇说的那条小道他知道,一般是夜里八点才会开,然后一直热闹到半夜一两点才散场,鬼使神差的,他问道:“那条街我经常去,您是什么时候去那条街的?”   贺崇说了个日子,方以撒一算,就是那天贺崇邀请他一起逛公园的日子。”   那么晚,那条街附近都是旧城区,贺崇去那附近做什么?   他正琢磨着,突然想起来这片旧城区附近好像藏着几处高档会所,这是听修车店的工友说的,那些高档会所从外面看就是老破小院子,平时大门紧闭,经常到好车停在门口,门一打开,里面别有洞天,至于里面是做什么的,那些工友的脸上就有些玩味了。   再一联想到那晚的女声,方以撒的心就更乱了。   只是他没办法问,他一个外人,就算这个问题萦绕在脑海里多日,却也没有资格去找贺崇求证这个女人的身份,时间,地点,甚至女人的声音都有些暧昧,方以撒担心自己听到了不能接受的答案。   他越发的心不在焉,开始还随和着”嗯“几声,后来连“嗯”都没了。   贺崇很快察觉了他的低落,他低声问:“以撒,不开心吗?”   方以撒说:“我想睡觉了。”   贺崇说:“是因为我吗?“   方以撒说:”贺先生,下次再聊吧。“   贺崇说:”以撒,如果是因为我让你不开心了,那么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方以撒不说话。   贺崇说:“或者换一种方式——你来问我能不能做到某件事,让你开心起来。”   方以撒突然问:“我问了,您都会回答吗?”   贺崇说:“当然。”   方以撒问:“上周三的晚上,大概十一点半了,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一发问就开始后悔,以后会就开始懊恼,本来想好的问题因此也变得零碎,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   贺崇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问:“你想知道她是谁?”   方以撒迟疑片刻,“嗯“了一声。   “她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方以撒的身体颤了一下。   “抱歉,我——“   贺崇说:“别着急说抱歉,以撒,如果你现在可以出来,我很乐意告诉你她是谁。”       Chapter 17(下)   方以撒看了一眼桌上的钟。   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这个时间点,这种充满暧昧的暗示,如果被乔石夷知道,多半又会是一顿严厉的警告——贺崇那种身家地位的男人,有的是资本玩这种游戏,玩多了美人,白璧微瑕才有新鲜感。   可是方以撒却从来阻止自己往这个方面想,贺崇的暗示,对他而言更像是答案,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关掉了电风扇,套上了裤子,拿着手机走到门口。   他轻轻地打开门,破败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房间里传来于嬷嬷的咳嗽声,方以撒心里一紧,握住门把手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好一会儿过后,听到房间里传来轻微的鼾声,这才飞快的推门跑了出去。   门外,是一院子的月光,地上树影幢幢,微风拂过,吹得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方以撒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这是在做什么?   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半,明天还要上早班,他这是疯了吗?   方以撒懊恼地蹲下来,双手拼命搓着自己的脸。   他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第六感告诉他,只要今晚他走出院子的门,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再也回不到现在的生活,他辛苦换来的平静和对未来付出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方以撒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的他被于嬷嬷拼命地推向门外,一边是穷凶极恶的地头蛇,一边是抚养长大的于嬷嬷,于嬷嬷在劝他,邻居阿姨也在劝他,甚至连直觉都在劝他离开,可是方以撒还是选择了回来。   这个世界上,于嬷嬷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贺崇又何尝不是呢?   想到这里,方以撒站起来,朝门外飞奔而去。   贺崇给的地址离这里并不远,方以撒掐着点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车上还有不少乘客,这趟公交沿路停靠的都是写字楼区,步行街,夜市,有刚下班的白领,也有打算去逛夜市吃夜宵的年轻人,只有方以撒揣着目的地,却毫无目标地,等待着汽车到站。   “新华路就要到了,请乘客准备下车——”   方以撒走到车门前,身边挤过来一个穿着工装的女孩子。   女孩看了他一眼,方以撒没带口罩,特意把头转了过去,遮住了脸上的伤疤。   女孩转过头。   等两人都下了车,方以撒打开手机导航,女孩突然叫住了他:”诶,你去哪里啊?”   方以撒指着自己:“我,我去新华路——”   女孩好奇:“新华路?你?”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方以撒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模样,大晚上的跑去写字楼区做什么?   方以撒似乎看出来她的疑惑,轻声说:“我去找朋友。”   女孩问:“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下错站了,这一片规划不太好,写字楼又多,你朋友和你约在哪里了?”   方以撒说:“约在新华路30号,那里有个红绿灯,我在那里等他就行。”   女孩越听越觉得大晚上一个高中生来这里晃荡很奇怪,她说:“你那个朋友在附近上班?”   方以撒摇头。   女孩又问:“那他怎么约你在这里见面?”   方以撒又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女孩说:“算了,我带你去吧,这里我熟。”   方以撒点点头:“麻烦了。”   女孩带着他在大楼间穿梭,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可惜红绿灯下空无一人,只有后面的便利店还亮着光。   “这里?”   方以撒点头:“应该是这里。”   女孩又问了一次:“你确定?”   方以撒很坚定:“我确定。”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一看你就是在谈恋爱,本来我还担心你是被什么骗子骗过来的,现在看来,估计被女朋友骗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   “让你来你就来啊。”女孩抬起下巴,下巴尖冲着方以撒手里的微信,“都好久没理你了,你赶紧给女朋友发定位,让她快点过来。”   方以撒已经等了二十分钟的信息了,可惜除了最后发给他的那条地址,贺崇一条信息都没回。   方以撒有些沮丧:”不是女朋友。”   “那是男朋友?”女孩怒了,“这是哪家公司的渣渣又去啃小嫩草了?”   “咳——”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两人同时回过头去。   一个系着围裙带着帽子约四十多岁的甜品师傅站在他们身后,女孩子惊呆了:“你男朋友?”   方以撒连忙说:“不是,不是。”   甜品师傅就当没听见男朋友那三个字,笑眯眯地说:“打扰二位一下。”   方以撒说:“您说。”   甜品师傅说:“我们咖啡厅刚出了新品,明天就要推出第一批试吃,但是今晚我们先做了一批,希望能有客人品尝一下,不知道两位是否有时间?”   方以撒和那个女孩同时摇头,女孩看了一眼手表:“不行了,我得去干活了,要不媛姐要骂了。”   方以撒说:”抱歉,我要等人。“   甜品师傅看起来并没有挽留那个女孩的意思,反倒是对方以撒很热情:“如果是等人,那岂不是更好?我们咖啡厅就在后面,坐在窗边,外面什么都看得见,可以品尝新品夏季限定的蛋糕,又可以等人,一举两得。”   “我——”   方以撒刚想感谢身边的女孩,顺便和她一起婉拒师傅的好意时,女孩匆匆说了一句“早点回家“,踩着高跟鞋向对面的大楼跑走了。   甜品师傅耸耸肩:“你看,这里的人都是这么忙,所以只有麻烦你了,就当我的请求,好吗?”   甜品师傅一直求他,方以撒只有点头:“好吧。”   他是第一次走进如此高档的咖啡厅,原木小桌,棉布餐布,桌上还有鲜花和多肉——他刚在桌边做下,蛋糕就送上来了。   虽然是试吃的客人,甜品师傅却一点都不怠慢,他亲自用托盘装来了甜点:“橙子蛋糕,双莓奶冻,西瓜蛋糕卷。”   方以撒看到精致的甜点,突然有些后悔进来了:“师傅,我没吃过这种甜点,不知道怎么评价。”   甜品师傅笑眯眯地说:“不评价也没关系,甜点是给人带来幸福感的,从你的表情我就能看出来这几款的味道到底怎么样。”   方以撒说:“这么神奇?”   他用小银叉切了一小块橙子蛋糕塞进嘴里——有点酸。   可是酸味之中,又夹杂着橙皮微微的苦涩味和奶油的甜味,一如他现在的心情一般。   他是如此期盼的等待着贺崇的到来,满心都是即将见面的欣喜和毫无音讯的苦涩感。   方以撒等了很久,咖啡厅的灯灭了一盏又一盏,最后只剩下他头顶的那一盏,方以撒撑着头看窗外,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睡梦中,有什么东西披在了身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手摸到肩膀上的西装。   他赫然惊醒。   "小心着凉。”属于成熟男人特有的磁性嗓音很快包围了他,贺崇伸过手来,帮他把滑下的西装拉了上去。   “贺先生——”   方以撒看向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顿时满是愧疚:“对不起,我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下,贺崇的眼神都温柔了不少,他问以撒:“蛋糕好吃吗?”   方以撒点点头。   贺崇抬起手,抹去他嘴角的蛋糕沫:”看来是真的好吃了,盘子都光了。”   方以撒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下意识刚想说对不起,唇边贺崇的的拇指,便轻轻地挪到了他的嘴上。   “又说对不起。”   一声轻笑声落下,贺崇英俊的脸庞在方以撒眼里慢慢放大:“这里不是还有一点吗?”       Chapter 18(上)   方以撒没有躲开。   他有些紧张,全身都在颤抖,又努力想装出镇定的样子,只有瞪大眼睛看着贺崇,看着他慢慢靠近。   贺崇在方以撒的唇上啄了一下便放开了他,看到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吃蛋糕,又不吃你。”   “哄”的一下,方以撒的脸全红了。   贺崇舔了一下嘴唇,用大拇指擦去唇上的痕迹,坐直了身体:“可惜没尝出来味道。”   方以撒小声说:“本——本来就没味道。”   贺崇笑着坐直身体,胳膊搁在小圆桌上,背靠着座椅扯开领带。他看起来是闲散慵懒的姿势,实际上更像是狩猎——下一秒,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眼前快熟透了的方以撒抱进怀里。   好不容易把人哄出来,他自然是不会让方以撒跑的。   方以撒有些局促,他低着头揪着手指,过了会儿抬头看了一眼贺崇,过了会儿,又低下头。   然后,贺崇听到他说:“别的地方还有。”   “哦?”   下一秒,方以撒突然凑了过来,带着甜橙味的吻印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深吻,贺崇始料未及。   方以撒有些害羞,他闭着眼,不让自己去直视贺崇的眼睛,可是动作却没有一丝胆怯,贺崇笑着接受了这个吻,他的小以撒啊,真是勇敢又可爱。   方以撒还是有些紧张的,他只从电视和工友的闲聊中听说过这样一种方式,到底要怎么办却毫无经验,全凭着心里溢满的爱意驱动,他动作青涩,也不敢搂住贺崇的脖子,只有双手紧紧地捏住短裤。还是贺崇顺势抱住了他,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让他慢慢放松下来。   方以撒急促的呼吸迫使贺崇停了下来。   贺崇放开了他,额头顶着方以撒的额头,方以撒微微侧过脸去,鼻尖渗出细密的汗水。   他有一点害羞,但更多的,是想遮去脸上的疤痕——   也就是在不久前,方以撒才渐渐意识到,这条疤痕真的会带给他自卑,他想起了陈轩,富人家养出来的孩子皮肤白嫩,别说疤了,手上连茧子都不会有,他又想起来那时去能源大厦吃饭,和贺崇打招呼的女员工妆容精致,大方得体。   他第一次觉得自惭形秽,并且随着对贺崇的倾慕,变得日益严重。   “贺先生——”   方以撒微微动了一下身体,贺崇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热?”   “不热。”   贺崇亲了亲他的额头:“那还要吗?”   方以撒抬起头。   贺崇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低下头,再一次吻住他的唇。   这一次亲吻,远比前两次来得霸道。   方以撒几乎被堵住了全部的呼吸,鼻间唇间全是贺崇的味道——   这是一个充满情欲的吻,方以撒紧紧捏着贺崇的衬衫,舌尖纠缠的触感,让他全身都如同电流流过,止不住的战栗。   他感觉到自己在被贺崇一寸寸侵占,让贺崇在他的心底在他的灵魂深处,打下深深的烙印,这种外人的侵入他本该拒绝,可是就是那么奇妙,他身体发肤的每一片,他的每一滴血,每一处神经,都向这个侵入者打开了大门,就好像自他诞生于这个世界的初始,便和贺崇有了不一般的联系。   贺崇察觉到方以撒哭了。   他吻去方以撒的泪水,低声问:“怎么了?”   方以撒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闷闷地说:“我不知道。”   他一刻都不想放开贺崇,又担心眼泪会沾湿贺崇的衣服,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结果憋出了鼻涕泡。   贺崇忍不住笑了。   方以撒懊恼地捂住了鼻子。   贺崇从纸巾盒抽出了纸巾,替方以撒擦鼻涕。   “被亲哭的我倒是听说过很多,被亲出鼻涕的,我倒是第一个听说,我吻技很差?”   方以撒连忙摇摇头。   贺崇说:“真的?”   方以撒又点点头。   贺崇问:“你又点头,又摇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方以撒苦恼了。   贺崇抬起他的下巴:“那再试试?”   方以撒点点头,乖乖凑了过来。   小以撒就是好骗,贺崇满意极了,又一次尝到了方以撒嘴里甜甜的橙子味。   chapeter18(下)   方以撒很喜欢贺崇的吻,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觉得,走出院子对他而言,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店里的钟敲了四下,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以撒,我送你回去吧。”   方以撒从贺崇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现在吗?”   贺崇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想留下?”   方以撒这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初衷:“这是你的店?”   他环顾四周,这家充满小资气息的咖啡店,看起来和贺崇的风格格格不入,不像是贺崇开的店。可是他怎么都觉得,从被约出来到坐在这里,就是被贺崇套路了。   贺崇大方承认了:“这不是我的店,不过和集团下属的子公司有合作。邀请你进来吃蛋糕,也是我安排的,这几天实在太忙,实在走不开,可是又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   他指了指窗外对面的一栋大厦:“我这几天都在子公司办公。”   方以撒仔细一瞧,对面的大厦好像就是刚刚那个女孩子走上去的大厦,他问:“那个女孩也是你特意安排的吗?“   贺崇笑道:“你把我想得太万能了。”   方以撒皱眉想了会儿:“可是她也在你的子公司上班……”   贺崇说:“你还没听出来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吗?”   方以撒有些懵:“什么?”   贺崇的手指在桌面上的手机上敲了两下,方以撒恍然大悟:“她就是你电话里的那个女孩!”   贺崇说:“她是今年招进来的助理,这几天跟着我加班,小姑娘刚进职场,八小时之外状态就比较松弛了,语气听起来就不像是在上班。”   方以撒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哦……“   贺崇说:“你给我打完电话后,她就回集团取文件了。她开车技术不太好,晚上我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坐出租,她就说坐公交车来,没想到你们竟然遇上了,她还告诉我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说起有趣的事情,贺崇脸上的笑意愈加明显,方以撒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有趣的事情?”   贺崇说:“她回来时说,楼下有个男孩,好像在等男朋友,也不知道是这里哪家公司的渣男惦记着人家小嫩苗,大晚上把人骗过来。”   方以撒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脸上又是一阵发热:”没有没有,都是误会。“   贺崇问:“真的?”   方以撒被他深邃的眼睛盯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后面——是误会,前面——”   他的头越来越低,最后把脑袋靠在了贺崇的胸口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也有很多困难。”他毛茸茸的头顶蹭着贺崇的胸口,欢喜过后,却是面对现实的担忧。   年龄,身份,他的过去,甚至是贺琛,每一个阻碍,都在强行为这段关系在今晚花上句号。   方以撒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又迷茫。   贺崇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他问方以撒:“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直接告诉你电话里的女人是谁吗?”   方以撒说:“不方便?”   贺崇笑了笑:“以撒,这世界上还没有对我而言不方便的事情,但是如果我把未来的计划也和这件事情关联起来,那么我要考虑的就很多了——今晚就算是你们没有遇上,我也会让你们见上一面。我身边的每个人,我都不希望是我来告诉你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因为将来,他们都会是你社交圈里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方以撒抬起头,贺崇说:“你只需要勇气,其余都交给我,好吗?”   方以撒定定地看着贺崇。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一个充满着决绝和信任的吻印在了贺崇的唇上:“嗯!”       Chapter 19   贺崇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把方以撒送回了家。   他们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简餐店用过了早餐,贺崇让方以撒给于嬷嬷也打包了一份。   刚刚还不想离开的方以撒,现在有些心急。   “嬷嬷该起床了。”他不断地看墙上的时钟,“她要做晨祷,所以起得很早。”   贺崇说:“我会在六点之前送你回去的。今天可以请假吗?”   方以撒摇摇头。   贺崇说:“那下了班回来多睡一会儿。”   方以撒说:“我能撑住。”   贺崇说:“困了打电话给我,我把车开过来,没有客人来的时候,你就在车里睡一会儿。“   方以撒低头喝豆浆:“没关系的,我又不是没有熬过夜。”   贺崇先吃完了,便看着方以撒吃。方以撒很珍惜食物,盘里的包子油条,小碟里的小菜都被收拾地干干净净,豆浆喝完之后,和筷子一起摆在了盘子和小碟的旁边,还顺手把贺崇面前的碗碟也收拾整齐了,看起来就好像是刚刚布上餐桌一样。   贺崇开玩笑说:“这也是职业病?”   方以撒想了想:“算吧,要是不好好把东西摆整齐,如果再找起来,就会比较麻烦。”   贺崇问:“家里都是你收拾的?”   方以撒点点头:“嗯,嬷嬷身体不太好,做不了很重的活。”   他提起于嬷嬷,表情突然有些隐忧:“我回去了。”   方以撒并不希望让贺崇送他回家,可是他又不舍得让贺崇离开,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伴随着贺崇在街口打开车门,让方以撒下车。   贺崇轻而易举猜出了方以撒的心思,只轻轻抱了他一下,便松开了他:“快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方以撒说:“我下班了给你电话。”   他在贺崇松开手的时候抬起头,又突然犹豫了一下,贺崇猜到他要做什么,在他耳边悄悄说:“下次找没人的地方补上。”   方以撒咳了一声,掩住了自己的害羞,站直了身体,向贺崇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贺崇背靠着车门冲他点点头:“去吧,我看着你走。”   方以撒背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又冲贺崇挥了挥手,贺崇抬起手腕,冲他指了指腕表,方以撒吐了下舌头,转过身向转角处一溜小跑。   还没跑到转角处,迎面走来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视力不太好,没瞧见前方正是自己要找的方以撒,倒是方以撒连忙停住脚步,叫了一声:”嬷嬷。”   “去哪儿了?”   于嬷嬷看起来有些着急,方以撒过去扶住她的时候,她在方以撒胳膊肩上摸了好几次,又摸了摸他的脸,这才安心下来:”你可把我急死了,早上我起来上厕所,看到你的床是空的,就出门找,结果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然后我又去隔壁借电话,可是我又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以撒啊,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坏,你怎么就能到处乱跑呢。“   方以撒心里有些愧疚:“我……昨晚有点事,我就出去了,打算回来的时候太晚了,我就在一家餐厅眯了会儿。”   于嬷嬷问:“是店里的事情?”   方以撒含糊地嗯了一声。   于嬷嬷埋怨起来:“还好我们要走了,这店就是在坑你,就算是学徒,也不至于这么使唤你。”   方以撒连忙说:“没有的,老板娘挺好的。”   于嬷嬷说:“好和抠门有什么冲突,她就是抠,活是你在干,工资是别人在拿。”   方以撒说;“我涨工资了!嬷嬷,你看,我特意给你买回来的早餐!”   于嬷嬷又说:“你又乱花钱了,家里有面条。”   方以撒挽住她的胳膊:“嬷嬷,日子是会越过越好的,现在偶尔在外面吃一餐,以后等我赚钱了,您想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   于嬷嬷叹了口气,摆摆手:“别说那么远了,回去吧,你等会儿还要上班。”   她转身的时候,又看到了街口的黑色轿车,即使她视力不太好,看不出那是什么车,但是光凭车型和车长,依然看得出来是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   “又是哪个女的勾搭上了有钱人。”   于嬷嬷随口嘀咕了一句,方以撒没有出声,只是表情变得有些暗淡。   方以撒去上班之后,于嬷嬷去买了菜,太阳升起来之后,他们住的平房又开始变得闷热了,于嬷嬷便捡了一盆豆荚,把椅子搬到门口的树荫下,一边吹着凉风,一边剥豆子。   旁边也有三两纳凉的人,只是没有一个人和她搭话。   她是一个性格古怪的老太太,即使是虔诚的信徒,在幸福路的很多人眼里,圣经并没有抹平她身上的戾气,她脾气暴躁,只要有人开一句方以撒的玩笑,就是一顿臭骂,她也瞧不起幸福路上的某些人,特别是某些挽着不同男人的女人。   唯一为她带来人缘的,反倒是方以撒,只不过那多半方以撒在她身边的时候,其余多半时间,她和邻里也就是点头之交。   今天也是这样,在树下落了座,彼此点点头,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于嬷嬷剥了几粒豆子,发现自己没有带收音机,又回家了一趟,等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板凳被隔壁拿了过去,那边闲聊的三两人已经变成了五个人。   一个大妈说:“今早啊,你们是没看到,那辆车好贵的,就停在了街口,我推开窗子,一眼就看到那辆车了,车旁边在演言情剧呢——“   另一个插嘴道:“别说什么言情剧了,我们这条街上住的都是些什么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个大妈神秘地说:“不是女的,是男的。”       Chapter 20   有人吃吃地笑:“咱们这条街上,鸭子兔子还少吗。”   那个大妈说:“你说鸭子兔子,起码那脸得周正吧,可是这脸都不周正……”   “有钱人品味怪。”   那个大妈叹了口气:“其实也不能说是不周正吧,这孩子我还是挺喜欢的,人有礼貌,又勤快,可是这脸上的疤,外人一看就吓人啊,肯定是找不到正经工作的,就连工地,人家也不一定要他。他还有奶奶要养,能找个眼瞎的,就找一个,赶紧绑住了才是正经事——。”   “砰!”   背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向后面看去,红了眼的于嬷嬷操起地上的簸箕,劈头盖脸地朝他们砸去:“长了这张嘴就是让你们在背后嘴碎的?”   “妈呀!”   一群人做鸟兽散,几声惊呼中,有羞愧有愤怒还有几声理直气壮。   “老婆子你疯了吗?”   “哎,等下——”   “做了就做了,还不让人说了?咱们街上又不是没人做这些。”   于嬷嬷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抓住一个大妈就往路边拽:“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就给我去好好漱嘴!”   那个大妈拼命和于嬷嬷拉扯着,向另外一边挣扎:“又不是我说的,谁说的你去找谁!”   于嬷嬷已然没了理智,还是抓着那个大妈不放手,那个大妈比于嬷嬷胖不少,平时也没少干力气活,可是于嬷嬷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抓着不放手。   “你放手啊!”   “你给我说清楚!”   两人拉扯着在路边打成一团,周围人看到情况不妙纷纷来劝架,几个人抱住大妈的胳膊,几人把于嬷嬷向外拽,于嬷嬷一人不敌多人,手终于松开了,却没站直身体,向后一歪,摔在了地上。   “啊——”   一声痛呼声传来,周围人都愣住了,手齐齐松开,下意识向后面退了两步。   于嬷嬷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腿,一手捂住胸口,脸色惨白。   “快——救心——”   她痛得蜷成一团,,呼吸也越来越急,那些人都怕惹上了麻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喂,老婆子,你怎么了?”   幸好住在于嬷嬷身边的邻居路过,听到于嬷嬷的痛呼声跑了过来,看到周围人都愣在了原地,骂道:“都愣着干什么呢?赶紧送医院啊!”   这群人看到有个带头的,这才如梦初醒,有的人打电话,有人去去叫车,把于嬷嬷送到了医院。   *   方以撒刚上班不久,邻居就打来了电话,那时他正躺在一台车的底盘下工作,手机就放在一旁的工具箱上,不停地发出铃声。   他正聚精会神的拧螺丝钉,以为来电是骚扰电话,左手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把电话按掉了接着干活,过了会儿,被挂断的电话又响起来,在工具箱上不断的震动着,他也没时间按掉了,便任手机不停的震动。   有工友在外面拍了一下车身:“接电话啊。”   “哦。”   方以撒把手上的螺丝钉拧好才放下工具,双手伸长扣住车身,灵活地钻了出来,他弯下腰拿起电话一看,竟然是邻居家阿姨的电话。   前两天方以撒才把电话号码留给邻居阿姨,于嬷嬷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他不方便,他便拜托阿姨有空关照下,邻居平时工作也很忙,不会平白无故的给他电话。   想到这里,方以撒连按在屏幕的手,都有些哆嗦了。   “……喂……”   “以撒,快来仁心医院!”   方以撒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出什么事了吗???   工友在一边玩手机,抬头一看方以撒握着手机,整个人都不停地哆嗦着,白了一眼:“羊癫疯呢?”   下一秒,方以撒却如疯了一般,向街对面跑过去。   “喂——就这么跑了???”   他还追了几步,方以撒却罔若未闻,朝大路边的出租车点跑去。   这是方以撒第二次坐出租车。   司机看到他一身油污,颇为嫌弃:“去哪儿?“   ”去……去医院。“   ”哪个医院?“   “仁心——仁心人民医院。”   司机伸手把空车的牌子扣下来;“等会儿路上有顺路的,我带个人啊。“   他正待发动,方以撒突然揪住他的手臂,司机抬头一看,被他脸上的疤吓了一跳。   这怕不是一个社会小青年!   “不载了,我要交接班。”   司机怕惹上麻烦,伸手想把空车的牌子打上去,却听方以撒低声说了一句:“求您了。”   他的声音很轻,漆黑的眼里满是伤痛,司机心软了一下:“手放下去,还开不开车了。”   方以撒缩回了手。   车里静了下来。   如果司机留心一下,会发现方以撒其实并没有安静下来。他的手紧紧捏着手机,大拇指不受控制的敲打着手机的侧边,这是心急的表现。   只是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打破宁静,反而将车里的气氛绷紧,直到电话声响起,才让紧张的气氛稍微松懈下来。   “以撒,你先回去,回去找于嬷嬷的身份证,还有钱,家里的钱都带上,有保险也带上,我在医院等你!”   方以撒焦急地问:“嬷嬷怎么样了?”   阿姨说:“在急救室,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腿骨折了,其余还没检查,总之身份证和钱,都记得带过来!”   方以撒只有让司机匆匆回到家,把五斗柜最下面一层打开,掏出里面的旧报纸,旧报纸里面包着一块手绢,手绢里面有两个金戒指和几本证件,这是嬷嬷放重要物品的地方,方以撒只看到她打开过,却从来没有自己看过,他把证件拿出来放进包里,想了想,把两个金戒指也放进包里,另外家里还有一万多块钱,也都一并带上了。   阿姨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一看到他,连忙说:“你可来了,先把证件给我。“   方以撒连忙把证件拿出来给阿姨,阿姨接过来一看:“以撒,这身份证,都过期好多年了,这——”   她把就诊卡塞给以撒:“先去急诊室,里面有两百块钱,肯定是不够的,你看情况再冲点。“   方以撒掏出口袋,拿出一叠零钱,打算还给阿姨:”谢谢您了,真的,真的很感激您。“   阿姨叹了口气:”以撒,这钱等会儿再说吧。“   方以撒点点头;“好。”   说完,他拿着就诊卡,背着包,急匆匆向急诊室跑去。   于嬷嬷的情况,远不是骨折这么简单,她有严重的心绞痛,肌酐和尿素氮超出正常值一大截,医生初步问了一下于嬷嬷的情况,看到方以撒陈旧脏污的工装,心里叹了口气。   “先办住院手续吧。”   方以撒紧紧捏住拳头。   住院部目前没有床位,于嬷嬷便现在急诊室先住下了,方以撒把两百块还给阿姨,阿姨把钱推了回去。   “以撒,留着吧。”   阿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冠心病,心衰,肾衰竭,骨折,哪一个对于嬷嬷来说,都是一个故不去的坎,不仅是身体,还有金钱。   “等会儿我回去问问社区,看看能不能帮于嬷嬷换个身份证,有什么医疗保险或是救助的政策,我也帮你打听一下。”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方以撒,这可是个孩子啊,她的孩子也就比方以撒小两岁,家里日子是难过了点,但是比起方以撒的生活,已经幸福得多。   “谢谢您。”   “那我先走了。”   “阿姨,您等等。”   方以撒打开书包,摸到那两个金戒指,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拿出手机:“您能不能帮忙问问,有没有人要手机。”   阿姨看了一眼,点点头:“好,我去问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方以撒摇摇头。   阿姨说:“那你好好陪陪嬷嬷吧。”   阿姨走了之后,方以撒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手机上。   他的手点开通讯录,手指落在了贺崇的名字上,视线渐渐模糊了。       Chapter 21   方以撒看着贺崇的名字,脑海里一片混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在想把这一切告诉贺崇,还是想即将面临的巨额医疗费,又或者是想拨通电话,听到贺崇的声音,让他在彻骨的绝望中汲取一丝安慰?   方以撒什么都做不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还以为是邻居阿姨打来的电话,下意识就接了。   “以撒,还在上班吗?”   贺崇担心以撒昨晚没有好好休息,今天上班会太累,特意打电话过来问他需不需要休息,没想到却从这通电话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以撒?”   许久,电话那边才颤巍巍地回了一句:“我在。”   贺崇轻快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怎么了?”   “我……”   方以撒失言了。大脑太过混乱,他根本没办法掩饰自己的绝望,他拼命想让自己镇静,最后也只能挤出一句“我没事”。   这三个字让贺崇猜出来,必然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方以撒身上了。   他没有接着追问,倒是语气放柔和了一些,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   方以撒的呼吸变快了些,声音也变得干涩:“贺先生,我有些事情,等会儿再给你回电话。”   贺崇说:“好的。”   方以撒说:“那我先挂电话了。”   贺崇说;“等等,你吃了饭吗?”   方以撒说:“我等会儿吃。”   贺崇说:“没关系,你点开微信右边的加号,把位置发我,我让人把午餐送到修车店来。”   方以撒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贺崇这句话背后的意图,点点头,说:“嗯。”      他挂了电话,贺崇的微信很快就发了过来,手把手教他共享位置,方以撒被他哄着把位置共享了,发了之后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刚想问怎么回事,又被护士叫了过去。   他只有急匆匆回道:“不用送午餐了,我有事出去了。”然后跟着护士去了病房。   护士让方以撒去买些纸巾盆子水瓶,看到方以撒经济拮据,悄声说:“医院里稍微会贵一点点,你出了门诊大楼,向右走一百米,有个居民区,里面有小商铺,会便宜一些。”   方以撒说:“好,我马上去买。”   护士又说:“别买太多了,如果不需要住院,就会浪费了。”   方以撒愣了一下。   护士有些不忍心,但是于嬷嬷的情况,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回家调养,她一身都是病,不论是医疗费还是身体,都是巨大的负担。   方以撒的眼里泛起泪花。   护士叹了口气,掏出纸巾递给他:“你家里就你和奶奶一个人?”   方以撒轻声说:“她不是我奶奶。”   护士惊讶地看着他。   方以撒的声音更轻了,语气却更加笃定了:”她是我的妈妈。”   护士更惊讶了,她看向眼前的男孩,企图从他的身上,搜寻一点和那位老太太相似的地方。   “那你爸爸呢?”   “她就是我的妈妈。”   没有户口,没有监护人的证明,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能证明他们母子关系的,只有方以撒的这句话。可就是这一句话,却抵过了所有的白纸黑字红印章。   护士动容了。   她不知道在眼前这个男孩的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故事,但是此刻,她知道不应该再问了。   方以撒说:”我去买东西了,如果有急事,麻烦您联系一下我。“   他微微鞠躬,又匆匆离开,一个单薄的背影跑远渐渐在护士的眼里消失,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她,却连一声叹息都发不出来。   方以撒走出门诊楼时,被门外刺目的阳光照得有些晕眩。   手机又响了,方以撒接通电话,是老板娘粗鲁的骂声:“你又去哪里摸鱼了?这台皮卡的活是你接的活,你中途就跑了?人家下午要来取车,快给我滚回来!”   方以撒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老板娘继续骂:“前两次别人来找你喝茶吃饭,我都同意了,是不是我给你了自由,你就开始放飞了?可以做薪水小偷了?”   方以撒低声说:“我家里出了事,我想请半天假。”   老板娘说:“我不管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先回来把活干完。”   方以撒面露难色。   老板娘说:“行啊,不回来也行,明天去别的地方上班吧,我这里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她的骂声戛然而止。   听筒里插入一个低沉的男声:“那我就代他把这份工作辞了。”   老板娘怒道:“你谁啊?”   方以撒惊愕地看向从他手里抽走手机的贺崇。   贺崇瞟了一眼方以撒,转而对着手机说道:“我是他家属。”   说完这句,他果断地掐断了通话,把手机塞回方以撒的手里。   方以撒抬头看向她,漂亮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他的嘴张了好几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里的泪水却承受不住失言的压力,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这是贺崇第一次从方以撒身上看到绝望。   印象里,他的小以撒是开心的,害羞的,大方又勇敢的,即使是悲伤,也会被他藏在心里,可是现在,这种绝望笼罩了他,让他这么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痛苦绝望都释放了出来,让贺崇再一次意识到,方以撒的过去,过得有多么艰难。   贺崇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将方以撒抱在怀里。   “不要怕,以撒,我在这里。”       Chapter 21   方以撒抬起手,环住贺崇的腰,把头埋进贺崇的怀里。   他嘴里说着什么,贺崇听不太清,只有一遍又一遍的抚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哄着他。   等方以撒哭了一会儿,贺崇才听到他嘴里说的是“对不起”。   是对自己说的吗?   贺崇不太确定,他收紧胳膊,将方以撒抱得更紧,轻声哄着他:“别怕,以撒,我在。”   周围不时有人路过,纷纷侧目这对奇怪的组合,贺崇倒是不在乎,不过为了方以撒,他还是不着痕迹地转过身体,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路人看向方以撒的目光。   方以撒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他抬手要揉眼睛,贺崇轻轻抬过他的手腕,接过一边司机递过来的纸巾,替方以撒擦去泪痕。   “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以撒轻声说:“嬷嬷摔倒了,腿骨折了,还查出来其他的病。”   老人家上了岁数,身上总有些毛病,贺崇松了口气,却又听到方以撒说;“是心脏病和肾衰竭。”   贺崇问:“这两种病应该会有很多征兆,以前没发现吗?”   方以撒顿了一下,说:“嬷嬷也是黑户的。”   贺崇心下叹了口气。   对于很多家庭困难的人而言,没有病到起不了床走不动路,他们是绝对不会去医院的,想来于嬷嬷应该已经忍受了很久的病痛,直到这次才爆发出来。   贺崇问:“她现在怎么样?”   方以撒说:“还在急诊室,现在已经睡着了,要等明天有病房了才能转到住院部。”   贺崇放开方以撒,对司机说:“把周媛叫过来。”   司机领命离开后,贺崇说:“以撒,我的公司有公益事业部,等会儿会有人来和你对接,你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   方以撒有些不太明白公益事业部的意思,贺崇耐心地解释道:“公益事业部是专门支持慈善事业的部门,由他们出面,各个方面都会比较好解决,他们在在医疗领域的人脉也比较广,比我更专业。而且他们出面也比较方便和你的嬷嬷接触,等你的嬷嬷身体好些了,我再来探望她。“   方以撒这才明白过来贺崇的用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嘴唇嗫嚅几下,只有说了声“谢谢”。   贺崇又抱住了他,下巴抵在方以撒的额头上:“谢谢就不用了,请我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午饭。”   方以撒便带贺崇去吃饭,他本想着买完生活用品回来的路上买份路边的盒饭,因为贺崇跟着,午餐就不能这么随便了。两人沿着路边走了一段,贺崇看到一家烧鹅饭,说:“以撒,吃烧鹅吗?”   方以撒说:”可以的。”   贺崇说:“那就这家吧。”   这家烧鹅饭生意很不错,点单台前排了好几个人,门口的店员只过来匆匆说了一句”手机下单“,又匆匆地走了。方以撒对贺崇说:“你要吃什么?我去点餐。”   贺崇拉着他找了个座位坐下:“就用手机点。”   方以撒有些发愁:”我不太会,还是去点单吧。”   贺崇说:“手机解锁后给我。”   方以撒把手机递给贺崇,贺崇说:“两份50块,你给我五十块现金。”   方以撒掏出五十块现金递给贺崇,贺崇打开微信,方以撒说:“手机支付需要银行卡,我没有银行卡呀。”   贺崇说:“我有一张卡平时不怎么用,里面也没钱,就用这张卡,你身上还有多少现金?”   方以撒说:“大概还有一千八百块左右。”   方以撒在就诊卡里存了一万块,身上就只剩下一千八,工作没了,剩下的钱必须精打细算,贺崇说:”你留下三百,剩下的一千五都给我,我帮你放进卡里理财,现在手机支付很方便了,要买东西你直接用手机支付,如果你需要现金,直接找我,我帮你支取。   方以撒乖乖把钱掏出来,一张一张数了递给贺崇:“这么点钱,能理财吗?”   贺崇一点也不心虚,把自己的信用卡绑在了方以撒的微信上,继续面不改色的糊弄小孩儿:”别的方面我不敢称第一,钱生钱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方以撒也没心思细究,对此深信不疑,感激地说:”谢谢。”   贺崇把钱放进口袋里,迅速下完单,把手机还给了方以撒:“路边的盒饭就不要吃了,那些都不卫生,你要是病了怎么办?谁来照顾于嬷嬷。”   方以撒说:“我自己做饭也可以的。“   贺崇说:“以撒,医院没有地方给你做饭的,等会儿我让人给你在医院办一张饭卡,你就在医院里吃。”   方以撒考虑片刻,觉得贺崇说的有理,便答应了。   烧鹅饭很快送上了桌,方以撒心情低落,吃了两口就放下来筷子,贺崇只好请店员打包好,自己迅速解决了午餐后,陪着方以撒去附近的店里买了些生活用品,恰好司机载着秘书周媛过来了,贺崇让司机把东西都搬到后备箱里,然后让周媛和方以撒见了一面。他下午还有急事,简单交代几句后就离开了,临走时,周媛送他下楼,在门诊大楼前对贺崇说:“这里交给我请您放心,有事情我会联系您的。”   贺崇掏出刚刚方以撒给他的一千多块钱递给周媛:“你等会儿带以撒办一张食堂的饭卡,然后这些钱,你用我的名字开一张储蓄卡,帮他存进去。”   周媛给贺崇工作了好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额又奇怪的交易,她小心翼翼地问;“这钱不太多,但是用您的名字开户——是不是不太好?”   贺崇说:“这些钱都是他一块一块攒下来的,都给他存着吧。”   周媛这才仔细看手里的这些纸币,虽然已经陈旧脏污了,可是一张张都展开的十分平整,边角的折起也都捋平了,看来主人对这些钱很是珍惜。   而下一个接手这笔钱的贺崇,一如主人一般,悉心地把这些纸钞放在他昂贵的钱包里,再慎重地拿出来,交给了她。   她霎时明白了这其中的珍重,点头说道:“我会办好的。”       Chapter 23   贺崇很放心周媛,他说:“那就把以撒交给你了。”   他并不是不想亲自出面,更不介意他人目光,只是关乎到方以撒,他就慎重得多。   周媛说;“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周媛陪方以撒在医院里待了一下午,于嬷嬷下午醒了一会儿,不多时又睡了过去,方以撒便打算趁机回去收拾些换洗的衣物,顺便去一趟洗车店。   周媛看他急匆匆的,说;“你别急,我请了护工,你该上学就上学,该上班就上班,不用每天都守在这里。”   方以撒说:“不用的,我可以照顾嬷嬷。”   周媛说:“你又没有照顾过骨折病人,你怎么照顾她呀?放心去吧,贺董在呢。”   周媛在贺崇身边工作了好些年,来来往往的人见过不少,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安抚了然于心,方以撒看起来性子软,其实非常有主见,一般人轻易动摇不了他的想法。   身为贺崇的秘书,周媛是不会出面去告诉方以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贺崇就是金字招牌,哄小孩儿的神器。   果然,这句话让方以撒定下心来,周媛看到他在床边坐了会儿,便拿着饭盒去热饭菜了,也不用周媛提醒,把中午打包回来的烧鹅饭吃了大半,人是铁饭是钢,周媛不用多说,把贺崇的名字摆出来,方以撒自然会明白。   吃完了饭,护工正好过来了,方以撒和护工聊了会儿,把一些注意事项都交待给了护工,然后便离开了。   事情发生的突然,虽然老板娘在电话里冷嘲热讽,但终归是他的问题,方以撒决定过去好好和老板娘说说,他还是不希望失去这份工作,对于他而言,找上一份能学东西能有饭吃的工作并不容易。   不料去了修车店,老板娘却不在店里,工友们都听闻了一二,路过了便会问上几句,不过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谁都知道方以撒家里的条件,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们都不希望再从平时紧巴巴的日子里,抠出钱来做人情。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而他却也没有上前,只是靠在门面的广告牌边,抱着胳膊不动声色地看着方以撒,等到方以撒上来和他说话,才“嗯”了一声。   “乔哥。”   "事情都解决了?”   乔石夷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方以撒怔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嬷嬷生病了,现在在医院里。”   乔石夷说:“我猜到了,能让你丢下工作的事情并不多。”   方以撒的表情变得有些忧心。   乔石夷说:“你也不要太担心,起码现在钱的问题解决了。”   方以撒抬起头来看他,乔石夷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方以撒,眼里同样是担忧,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方以撒似乎从他的担忧中,又读出了些什么。   这是一种很不友善的眼神,在过往的交谈中也有出现过,只是现在方以撒没有心思去揣摩乔石夷的意思,故意避开了他的眼神,说:“算解决了吧。”   乔石夷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离开这里吗?“   方以撒并不打算现在提起这个问题,他说:”乔哥,我是来找老板娘的,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现在焦头烂额,没有心情说这些。”   乔石夷说:“那你愿意听我说吗?“   方以撒着急着要走,也不愿意听乔石夷说话,他说:”下次吧,乔哥,等嬷嬷好一些了,我来找你。“   ”以撒——“   方以撒的胳膊突然被乔石夷抓住,方以撒回头,正对上乔石夷冷峻的表情:“虽然现在是身不由己,但是你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贺崇身上,你不能犯傻。“   方以撒想甩开乔石夷的手,乔石夷反而又把他抓得更近了些,方以撒有些恼火了:”乔哥!”   乔石夷吸了一口气,说:“你听我说完,我就放开。”   方以撒问:”你要说什么?”   乔石夷说:“贺崇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付出的东西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你一颗真心扑在他的身上,而他呢?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你觉得你在他身边会是什么角色?永远的地下情人?”   “乔哥!”   方以撒怒了:“我和贺崇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我很感谢你的关系,但是这种问题,咱们还是别聊了,我嬷嬷还在医院里,我没心情和一个外人聊这些。”   他挣开乔石夷的胳膊:“另外,我并不觉得你能凭几面的印象,去批判贺崇,你又不了解他?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我了解他。”乔石夷又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我母亲去世前最后一个接受委托的人,就是贺崇。”   方以撒愣住了,一时之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面面相觑。   半晌,乔石夷才说:“是真的,我一直在调查这件事。”   “不可能!”方以撒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他涨红了脸,大声地争执着,“贺崇就贺琛一个孩子!”   乔石夷嗤笑:“谁知道呢,也许贺琛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那个什么大学老师就是幌子,也许贺崇在其他地方还有私生子,他们那种男人,三妻四妾儿女成群,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Chapter 24   “乔哥!”   方以撒喝住了乔石夷的,他气得浑身发抖,和乔石夷对峙着,没有上前反击,却也丝毫不退让。   乔石夷没有再说话,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太过冲动,可惜就算是这样,依然无法撼动方以撒的决心。   片刻的对峙过后,方以撒突然转身,向店面里走去,走了几步,乔石夷突然叫住他。   “以撒,不要冒险,给自己留条后路。”   方以撒回头:“这不是冒险,乔哥,我也没有退路了,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这辈子也只想喜欢这个人。”   说完,他毅然转身,走到在门店的另一边蹲了下来。   下午的气温很高,地面烫得吓人,方以撒缩在一块阴影里,等着老板娘回店里来。   有工友提醒道:“你打电话说啊。”   方以撒说:“有些事情要当面说。”   工友问:”要钱啊?你别想了,老板娘早上把你开了,是不会给你钱的,她那么抠,中午的菜都是死鱼,肉都是散的,你还想让她给你补工资?“   另一个工友说道:“嘿,有死鱼吃就够好了,你们没来之前,我们都是自己花钱吃盒饭的好吗?”   工友们早就对老板娘颇有怨言,纷纷议论开了,方以撒却恍若没听见,偶尔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其余时间,多半是在发呆。   他在想于嬷嬷的病,想着他计划的搬家,还想着贺崇,想着乔石夷,甚至想到老板娘,他在这家店里已经干了快三年的活了,三年前,他个子还小,身体羸弱,没有一家店敢收他,最后走投无路,被老板娘捡了回来,以学徒的名义留着干活,最开始一年是没什么钱的,后来慢慢地给他涨了些,钱不多,但是足够他攒点钱了。   方以撒对这件事一直很感激,所以工作起来也格外卖力,倒是于嬷嬷经常在家里骂老板娘抠门,压榨孩子。   方以撒总是劝,能收留我,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于嬷嬷却还是骂,骂完后又抱着方以撒哭,她见过太多人对方以撒的恶意了,以撒却从来没在她面前抱怨过,倒是这些小恩小惠,总是提起得特别多。   可惜方以撒没有等到老板娘,在门口蹲了快两个小时,他心里记挂着于嬷嬷,只有给老板娘打了电话,果不其然电话那头传来一通痛骂,方以撒听老板娘骂完,刚想开口,老板娘以一个“滚”字结束了这通电话。   工友在旁边摇头:“你为什么要上赶着找骂呢?”   方以撒把手机收好:“我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工友说:“你不是有几个有钱的朋友吗?找他们介绍工作,不比在这里好?”   方以撒说:“他们介绍的工作,怎么可能适合我。”   工友走过来,突然用胳膊撞撞他,冲他挤眉弄眼:“以撒,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认识什么大人物了?”   这个工友平时喜欢在背后搬弄是非,方以撒不太想和他说话,说:“我先走了,有空再聊。”   他腿长,跨两步就把工友丢在后面,工友不想放过他,还追着他问:“就是上次那个来修车的……开宾利的那个。”   方以撒当做没听见,大步地走远了。   这一天,比他预料地要早。   那晚在咖啡厅里,方以撒就想过他和贺崇的将来,免不了流言蜚语,免不了质疑和阻挠,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某种意义上乔石夷说的也对,贺崇的身份地位,自己和他的关系会十分尴尬。   可是贺崇给了他勇气,让他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再难也难不过过去十几年的日子,而且,有贺崇在。   贺崇是这样一个细心又周全的男人,方以撒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早已经替他布置周全,甚至连方以撒和贺琛的关系都考虑到了。   那晚贺琛表白失败,回来就和贺崇谈过心,贺崇并没有在感情问题上和贺琛多做讨论,反而把话题引向了贺琛的自身,作为继承人来说,贺琛在很多方面还是有欠缺的,贺崇想,这次失恋或许是个好机会,可以让贺琛更加清晰的直面自己的问题,包括如何面对失败。   贺琛有些不知所措,这次失恋对他而言打击不小,甚至贺崇提起时,贺琛都有一种逃跑的冲动,贺崇便让他再多想几天,然后聊起了学习和工作,后来于嬷嬷入院,贺崇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贺琛。   此时,贺琛对从贺崇这里知道方以撒的消息,已经感觉不到愤怒甚至是排斥了。   他甚至觉得,这是贺崇给他的另一个挑战。   贺崇说:“你可以去见一见以撒,给他一些鼓励,多陪陪他,当然,是以朋友的身份。”   贺琛有些犹豫,过了会儿,他才问:“我还有可能吗?”   贺崇问:“这不是补考,我也不是改卷老师,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贺琛抬头看向贺崇,贺崇正在开酒,察觉到贺琛在看自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贺琛的嘴巴张了一下,像是在掩饰什么,又吞了进去。   贺崇太了解贺琛,每次遇到大事之前,总会问这样的问题——   “你想问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   贺琛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贺崇说:“琛儿,我上次就给你说过,你要做什么,不必问我的想法,我并不是你唯一的竞争对手。但是这个问题是例外,我可以回答你。”   贺崇拔出瓶塞,把酒倒进郁金香杯里,金黄色的酒液倾泻而下,贺崇的话没有一丝犹豫:“如果是我,现在面临的问题就不是如何第二次表白,而是怎么求婚了。”          Chapter 25   贺崇把手里的酒递给他,他闷着气喝了大半,没注意呛住了喉咙,红着脸咳起来。   贺崇连忙把他手里的酒杯又接过来,拍拍他的后背:“又喝急酒。”   贺琛用手背擦去嘴边的酒液,涨红了脸争辩道:“没……没有。”   贺崇笑道:“又不是指责你,不用这么认真,慢慢喝,明天请假。”   贺琛撑住头,因为酒精的作用有些眩晕,贺崇给他倒了一杯冰水放在他的面前,贺琛端了起来,用冰凉的杯面贴住自己滚烫的脸。   贺崇问;“难受吗?”   贺琛点点头,泪水滴落在了桌面上。   贺崇叹了口气,搂住贺琛的肩膀,贺琛慢慢挪动着,把头抵在贺崇的腰上,小声地抽泣着。   “其实我有预感的……”   贺崇问:“后悔去表白了?”   贺琛迟疑片刻,轻轻点点头。   贺崇说:“你不去表白,你连这次失败的机会都没有。”   贺琛抬起头,眼里满是不解。   为什么失败还要机会?   贺崇说:“你把失败看得太重了,你还年轻,有的是资本,为什么要把别人的想法和目光看得这么重要?”   贺琛说:“可是……”   贺崇拍拍他的肩膀:“可是什么?可是你觉得你应该能成功??”   贺崇蹲下来,和贺琛平视着:“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谁都无法预料事情的发展,你的表白已经为你争取到了一次机会,虽然失败了,但是比起其他没有勇气表白的竞争者,你是占有绝对优势的。但是事业学业和感情是不同的,机会,实力,运气,琛儿,这一切都在你的手中,你能掌控一切。”   贺崇有些迷茫:“运气也是吗?”   贺崇让他摊开手,把酒杯交到他的手里:“等过几年你到了某一个层次,你就会发现,运气也是可以操纵的,还记得以撒那台手机吗?”   贺琛猛然清醒。   贺崇笑了笑:“五年之后,你也可以做到,当然,对象不可能是以撒了。”   说完,他又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这是我们父子俩的小秘密,不要告诉以撒。”   此次谈心过后,贺琛渐渐振作了起来,只是提到方以撒,还是免不了别扭,但是想着方以撒亲人住院,还是得去看望一下,便想请乔石夷一起去探望。   这一次,乔石夷的语气非常不好;“不去。”   贺琛问:“你去看过他了吗?”   乔石夷说;“没有。”   贺琛问:“那你有和他通过电话了吗?他现在心情怎么样?”   乔石夷说:“小少爷,喜欢他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为什么每次和方以撒有关的事情,都要来问我?”   乔石夷对贺琛一向很照顾,贺琛初次去幸福路,遇上混混抢劫,也是乔石夷出面解决的,这一次却分外不给贺琛面子,说的话也不怎么好听。   贺琛忍了忍,说:“算了,不和你说了。”   他挂了电话,刚打算给方以撒打电话,乔石夷又打电话来了:“周五下午五点,我去你学校门口接你。”   “五点我还没放学——”   电话又被挂断了。   贺琛气得要命,本来是温润和气的小公子一个,生生被乔石夷逼出了少爷脾气。   他对着电话,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打开微信,给乔石夷发微信:“我有课,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去。”   乔石夷很快就回了:”去不去随你。“   贺琛说:”拉黑了!别回!“麻溜把乔石夷拖进了黑名单里。   世界安静了。   贺琛把手机扔在床上,向后躺在床上,朝天花板吐了几口闷气,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   躺了一会儿平静了,又爬了起来,坐到书桌前认真看起了书。   *   贺崇也在几天之后,才去医院看了方以撒,周媛每天会向他报告于嬷嬷的身体状况,还有以撒吃了什么,过得如何。于嬷嬷的情况不太好,她的身体衰老地厉害,病情也相当复杂,还一直嚷着要出院,让方以撒心力交瘁。因为一直不配合,导致专家会诊不能如期进行,只有躺在床上,做基础的治疗。   贺崇问:”是不是老太太担心钱的问题。“   周媛说:”这个我们通过主治医生告诉于嬷嬷了,说有慈善机构捐助,可以免除一切治疗费,于嬷嬷还是不信,她说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是医院要骗以撒挣的辛苦钱。“   贺崇皱起眉,盯着手里的检查报告。   周媛说起来也是哭笑不得;“就是担心会有风言风语,公益事业部都没有出面,委托的其他救助机构,可是老太太老觉得他们是骗子,怎么劝都没用,以撒也是劝了好几次,老太太还是不信,还劝以撒不要信我们,说我们态度太好,只有骗子态度才这么好。”   贺崇考虑片刻,把检查报告递给周媛:“叫陈术去。”   周媛一时之间没明白:”啊?”   贺崇说:“你把资料整理一份给他,其余我来给他说。”   陈术是公司的副总,周媛还有些担心:“没问题吗?“   贺崇说:“没问题,陈术各种协会俱乐部股东的头衔不少,老人家也没有心思去调查他到底是哪家派来的,就让他去。”   周媛接了命令离开了,贺崇签完几份文件,果然接到了陈术的电话:“唐明皇,你让我去哄你的小情人?”   贺崇耳边夹着电话,目光没有离开文件,手上的笔刷刷刷地又签了几行:“第一,不是情人,我们是正常的恋爱关系;第二,是让你去劝劝他的家人,不是去劝以撒;第三,唐明皇不敢当。“   陈术说;“贺董,我究竟是有什么优秀的品格让你觉得我有能力去劝老太太的?”   贺崇问;“你不是哄老太太最在行了吗?你太太的母亲,外婆,不都被你哄得心服口服。”   陈术说;“嘿,那是我丈母娘,这是你家那位的家属,我不能越俎代庖。”   贺崇说;“别那么多废话,三天带薪假期,你去还是不去。”   陈术说:”五天。“   贺崇签完文件,把钢笔塞进笔帽里:“成交。”   陈术说:“爽快!”   陈术嘴皮子功夫厉害,第二天,周媛就过来报告,说老太太松了口。   “不过估计要在医院住个一年半载了。”周媛叹气,”每样病都致命。“   贺崇说;“慢慢养着吧,急也急不来。”   他并不想将这段感情作为地下恋情,偷偷摸摸的进行。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担心老人家受刺激,也只有做长久的打算,连去看方以撒,也只能挑着合适的时间,一个星期也就一两次,每次见面,不过二十分钟,也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   也只有在深夜的电话里,他才会玩笑似的,向方以撒提出一些亲密的要求。   当然,这多半是于嬷嬷的身体比较好的时候。贺崇没有想到,他的玩笑被方以撒记在了心里,每周的见面,医院地下车库角落的那台宾利里,他都会收获方以撒的思念和热情。       Chapter 26      方以撒从不吝惜自己的热情,他在感情中是大胆又火热的,愿意把所有拥有的美好的一切都摆在喜欢的人面前,只是现在时机不太对,他们的亲密是浅尝辄止的,医院人多口杂,贺崇并不希望引起别人的关注。   他们在一次散步的过程中遇到了前来探望的邻居阿姨,那位阿姨一眼就看到了方以撒,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贺崇,招手让方以撒过去时,才发现贺崇也跟着方以撒走了过来。   阿姨小声问:“这是谁啊?”   方以撒说:“是我一个好朋友的父亲,这次嬷嬷住院,多亏了他帮忙。”   阿姨说;“哦。”   她偷偷看了一眼贺崇,贺崇微微和她点头,又侧过身去和一边的周媛说话,方以撒特意避开他们的谈话,走过来和阿姨聊天。   方以撒瘦了一些,不过看起来精神挺不错,阿姨这颗心才放下来,她又问起于嬷嬷的情况,方以撒大致说了,病情很复杂,情况不算很好,但是于嬷嬷现在比较配合,比起刚住院,要好得多。   阿姨叹气:“我还说这次骨折是祸事,没想到竟然救了于嬷嬷一命。”   方以撒这才有机会问起这件事的始末,阿姨问:“于嬷嬷没给你说?”   方以撒说:“我一问她就生气,我也不敢问了。”   阿姨说;“这事我也不大清楚,那天我买完菜回来,就看到于嬷嬷和人在拉扯,周围一圈劝架的人,我连忙赶过去也想劝架,结果于嬷嬷就摔倒了,那些人啊,也真不是东西,扶都不扶一把,真是让人生气。”   方以撒有些奇怪:“嬷嬷怎么会突然和人打起来?她平常最多也就在家里发发脾气,从来不会对其他人发火。”   阿姨看了一眼方以撒,有些难开口:“以撒,这事我也是听说的,我说了你别生气。”   方以撒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过他还是想知道于嬷嬷这些天脾气愈发暴躁的原因,便说:“您说。”   阿姨说:“有人说你在外面被包养了。”   方以撒倏然瞪大眼睛:“谁说的!”   他的声音大了些,一边的贺崇转过身来,他刚刚隐隐约约听到了包养两个字,不过不太确定,现在察觉到方以撒的反应,才确定方以撒从阿姨那里听到了什么不太好的话。   一边的周媛也发现了,她想过去打断他们的谈话,被贺崇拦下来,冲她摆了摆头。   阿姨看到方以撒变得激动,连忙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说的,那条街上的人,你也知道,每天无所事事,就喜欢在背后乱嚼舌根,又偏偏遇上了于嬷嬷,哎,以撒,你别放心里去,不要和她们一般计较。”   方以撒紧紧抿着唇,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谢谢您。”   阿姨说完,便上楼去看于嬷嬷了,留下方以撒和贺崇二人在原地。   方以撒站在楼下,盛夏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是刺骨的寒意。   恶语是真的能伤人的,于嬷嬷现在躺在医院里,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他又如何解释?在幸福路的价值观里,跨越阶级的交往必然伴随着的是肉体的交易,他们妄自菲薄,打从心眼的瞧不起自己。   方以撒却不是这么认为的,他交与贺崇的只有自己的感情,他依然想回修车店上班,想开小店,想存钱,他不想做贺崇的依附品。   可是正如乔石夷所说,整条幸福街,只有方以撒是不一样的,他就是幸福路里的异类,甚至连于嬷嬷都不一定能理解他的想法。   他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高耸的住院大楼,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于嬷嬷。   *   阿姨很快上了楼,找到了于嬷嬷的病床,于嬷嬷靠在床上看电视,病痛的折磨让她的模样有些枯槁,眉间隐隐有些愁绪。   阿姨叫了她一声。   “诶,你来了。”   看到来了熟人,于嬷嬷是是很高兴的,她招呼着阿姨坐下,又从床头拿了香蕉递给阿姨:“来来来,吃根香蕉,这可是进口的好香蕉,以撒舍不得吃,都留着给我吃的。”   阿姨接过来,说:“你是有福气的人。”   “哪里来的福气。“于嬷嬷叹了口气,手扶着腰,小心翼翼挪了一下腿,“年纪一大把了,还要遭这个罪,还不如早点死了一了百了。”   “千万别这么说!”阿姨说,“我都听以撒说了,你这个病啊,好好静养就行,别想些有的没的。”   于嬷嬷摇头:“哪里有这么多钱。”   阿姨说:“不是有救助机构吗?现在那些有钱人的钱多了,都拿来做慈善,什么基金会啊,慈善活动啊,你就是有福气,正好就遇到了,不用担心医疗费了。”   她本来只是劝解,却没想到,有钱人三个字,一下子刺痛了于嬷嬷的耳膜。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阿姨有些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于嬷嬷咄咄逼人:“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听那些人在背后,说以撒的坏话?”   阿姨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是有人说,不过不都是乱传的吗?”   于嬷嬷沉下脸:“那你是什么意思,救助机构就救助机构,提有钱人做什么?生怕那些谣言在幸福路传得不够广吗?那些脏的臭的不知道在哪里勾引的有钱老男人,关我以撒什么事?”   阿姨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有些窝火了:“我可没这么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于嬷嬷更加激动了:“你就说你提有钱人是什么意思,以撒哪里有机会认识什么有钱人,还不都是你们在外面乱猜测,以撒每天上学打工,哪里去认识什么有钱人!”   “你——”阿姨气得不行,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胡乱猜测的不是你吗?我就提一句有钱人,就戳了你的心窝子了?而且楼下不就有个有钱男人站在以撒旁边吗?还不让人说了?我有说他们有关系吗?”   “你——你给我滚!”于嬷嬷拿起桌上的卫生纸就朝阿姨砸过去,“我算是看清了,你和他们是一路货色!”   “你简直——简直是有病!“   阿姨怒气冲冲的提起包,护士听闻到这里的吵闹声,连忙冲了进来,一群人安抚的安抚,送人的送人,才没让事态恶化。   于嬷嬷骂走了阿姨,又嚷着要找以撒,护士连忙打了方以撒的电话,让方以撒上楼来,方以撒刚送走贺崇,接到电话,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一路飞奔上了楼,没想到面对他的,却是于嬷嬷的质问。   ”我问你,他们说楼下刚刚有个有钱的男人站在你旁边,那个男人是谁?“       Chapter 27&28   方以撒怔在了原地。   于嬷嬷明面上是质问,看向方以撒的眼神,却是殷切的期盼,她年纪大了,眼神已经浑浊了,东西也看不太清,唯有方以撒,是从襁褓中开始,一遍又一遍,用目光温柔地抚过,带着她一生的祈祷和期待,在她心里留下最美好的印记。   她可以污浊不堪,可以挨饿受苦,可是方以撒不行,她看不得方以撒受苦,看不得方以撒受委屈,她不能忍受那些肮脏的眼神黏在方以撒的身上,也绝对不允许方以撒成为玩物。   “他是我的男朋友。”   于嬷嬷的泪水汹涌而出:“以撒,你怎么这么傻——“   她用被子捂住脸,发出痛彻心扉的嚎哭声,方以撒着急地跑到病床边跪了下来,抓住于嬷嬷的手:“嬷嬷,你听我说,不是他们传的那样——”   “以撒,你怎么这么傻啊……以撒啊……   于嬷嬷根本听不见方以撒的解释,她干枯的手指紧紧捏着方以撒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泪水从肿胀的眼皮下不断地流下来。   “嬷嬷——”   他低下头,侧着头,把脸贴在于嬷嬷的手背上:“我没犯傻,也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您——您别生气——”   方以撒也哭了。   日子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夜晚,方以撒跪在床边,于嬷嬷捧着他沾满鲜血的脸,一边哭一边骂着他傻,他们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吃过那么多苦,唯有这个傻字,是真正让两人苦在了心里。   于嬷嬷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她的手突然哆嗦起来,哭声变成了大口大口的喘气声,方以撒一个激灵,连忙支起身子,把被子从于嬷嬷手里拽下来,扶住她的肩膀。   “嬷嬷!”   于嬷嬷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色也有些发白,方以撒急匆匆按下床头的急救灯,护士和医生闻声而来,看到一边的心电监护仪,忍不住说了方以撒一句:“她是病人,你们怎么回事,一个接一个来刺激她!”   方以撒连声说对不起,护士让他出去,然后跑到窗边打开窗户,另一个护士松开于嬷嬷的衣服,让她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方以撒紧张地在一边站着,被那个护士回头看见,又说了他一句:“出去等!”   方以撒只有转身离开,他也不敢走远,守在病房前焦急地等着,直到医生护士都出来,他想进去看看于嬷嬷,却被拦住了。   “让她休息一会儿,你跟我来。”   上一次会诊后,医生建议于嬷嬷转入ccu病房,于嬷嬷却一直不同意,甚至陈术来劝过后依然无效,这一次,医生只有继续让方以撒给于嬷嬷做工作,于嬷嬷的情况很不稳定,如果出现突发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老人家脾气都倔,你要顺着她说。”   医生也对这个怪脾气的老太太很头疼,只有劝方以撒:“不配合治疗的话,就算是我们,也没办法。”   方以撒认真记下来:“我会劝嬷嬷的。”   可是他也不敢随便见于嬷嬷,一直在病房前守到了晚上,照顾于嬷嬷的护工进进出出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出来,长长叹了口气。   “婆婆一直在哭,说她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吃了很多苦。”   方以撒眼眶红了。   护工说;“有什么误会,好好说说吧,该听老人家的,还是要听老人家的,你还这么小,见识的人也少,不要……不要被人耽误了自己的人生。”   她意有所指,方以撒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胳膊里。   方以撒一直知道,于嬷嬷对幸福路那些浓妆艳抹的男女十分鄙夷,她曾无数次在方以撒面前念叨过,这些人靠皮肉赚钱,以后是要遭报应的,她用的并不是诅咒的语气,方以撒便劝于嬷嬷不要随便议论人家,却没意识到于嬷嬷这番话,更像是感慨。   他并不了解于嬷嬷的过去,于嬷嬷也从不去回想自己的过去,刚刚护工安慰她时对她说过,您年轻时,肯定是个美女,于嬷嬷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年轻和美女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夸赞的词汇,反而代表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时候她是村里有名的一枝花,追求者源源不断,却被虚荣心蒙住了眼,跟着一个有家室的有钱男人跑到了南方,那个男人图色,她图钱,两人一拍即合,鬼混了两年,爸妈来过,朋友来过,纷纷劝她,她却自持是真爱,听不进任何劝告。而她最后一次和那个男人见面,却是一个深夜,男人说生意上出了点事,要出去躲躲,第二天早上会有朋友来接她。于嬷嬷还想着继续跟着男人过好日子,收拾好行李,上了前来接她的面包车,然而车的终点,却是一家昏暗的发廊。   于嬷嬷在里面呆了一个星期,搭上一个男人跑了出来,又过了两年日子,直到被男人扫地出门,寻找下一个男人,就这样,她流连在一个有一个男人之间,直到最后没有男人再看上她,她又回到了发廊。   她没有再回过家乡,也没有再见过父母,有时候她也想有个孩子,可是多次流产,让她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她每天就坐在推拉门前看着一个个路过的男人,心想,也许早点死了就好了,落叶归根,她终于可以回去,去见见爸妈了。   然而于嬷嬷却没想到,她已经无家可归,被抓进派出所的时候,警察也试图联系过她的父母,却得知于嬷嬷的父母早几年便过世了,两位老人是在流言蜚语中郁郁而终的,因为这个女儿,死后也没能进祖坟。   于嬷嬷流着泪,给护工说:“我也想早点死了就好了,出狱后,我天天都想死,可是怎么也死不了,为什么,因为我怕死啊,我害了那么多人,天父也不会饶恕我吧。”   她并不是虔诚的教徒,不过是靠着圣经苟延残喘地再活几年,直到她捡到方以撒,这个可爱的宝宝,冲着她笑着,挥舞着小手,毫不介意她身上刺鼻的廉价脂粉味,那一刻,于嬷嬷心里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于嬷嬷只期盼着,能看着方以撒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日子可以穷一点,可是穷人也有穷人的幸福。她辛辛苦苦拉扯方以撒长大,庆幸方以撒变成一个阳光灿烂的少年,却又因为他的相貌变得心惊胆战,她从心里感到恐惧,她知道方以撒不会和她一样虚荣心作祟,可是她挡不住那些男人看向方以撒的眼神,也害怕那些男人的手段。   然而这一天还是来了。   于嬷嬷让护工把方以撒叫了进去。   她已经平静了不少,还和方以撒一起吃过了晚饭,等护工把饭盒都收拾走了,她让方以撒把周围的帘子都拉起来,招手让方以撒坐到了床边。   “以撒,你去给我办出院吧。”   方以撒心里一惊。   于嬷嬷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抬起手,细细地摸着方以撒的脸。   手指摸到方以撒脸上的伤疤时,停留了片刻,又向下挪去,替方以撒理了理衣领。   “以撒,没钱,那就不治了,人总是要死的,我也活得够长了。”她把方以撒的衣领理好,又收回手去,安安稳稳放在被子上,“我不要他的钱给我治病,这几天住院的钱,我们写个欠条,慢慢还,咱们不欠他的。”   他,自然指的是贺崇,方以撒急了:“嬷嬷,住院的钱不是贺——”   于嬷嬷打断他:“以撒,我老了,但是我心里明白着,你的手机,你每晚打电话,还有你带回来的菜,还有那天早上送你回来的车……以撒,那些坏人并不是都像地头蛇那样逼着你去做什么,他们更多是花言巧语,骗的别人赔上了一生,你,你不要糊涂啊。”   方以撒连忙摇头:“嬷嬷,贺崇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这么想他,您好好养病,其余的事情我来解决,您相信我好吗,我们换个病房,一定能把病治好的。”   于嬷嬷收回手;“我不会换病房的,我住不起那些高级病房,也不想每天被机器包围着,连个人也看不到,我就想回去,落叶要归根,我们回家吧。”   方以撒果断拒绝:“不行!”   于嬷嬷生气了:“你又要气我了是不是?”   方以撒劝道:“不是不是,您别生气,要不这样,我去问问医生可以吗?”   于嬷嬷看着他,没有说话。   方以撒小心翼翼地问:“行吗?”   于嬷嬷说:“你去问吧。”   方以撒松了一口气,扶着于嬷嬷躺下来。   她身体虚弱,说几句话就累得慌,方以撒陪着她,直到她睡着,这才静悄悄退出了病房。   他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方以撒走到走廊的角落,打开手机,点开所有的红色提醒,贺崇一直在给他打电话发微信。微信上问他吃了没有,问于嬷嬷身体怎么样,让他好好休息,不要担心。他连回了两个“嗯”,终于引起了贺崇的注意。   “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以撒并不想把这事瞒着贺崇,但是又没有整理好思绪,只好说:“没有的,我刚吃完晚饭,等会儿去买点生活用品。”   贺崇说;“贺琛等会儿会过来看你,如果你这边不方便去买,可以让他帮你带一些过来。”   方以撒自告白那天后,就没有再见过贺琛了,再一次从贺崇那里听说贺琛,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贺崇说:“以撒,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贺琛可以,你也可以,他这次是作为朋友来看望你的,没有别的意思。”   方以撒说:“我一直把他当朋友。”   贺崇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一直把他当朋友,要不我可要吃醋了。”   方以撒心事重重,也没心思顾及贺崇的玩笑,回了一句:“嗯。”   贺琛不久之后就到了医院,令方以撒惊讶的是,他竟然是和乔石夷一起来的,只不过两个人之间说话都有些冲,看起来路上相处的不是很愉快。   “乔哥,贺琛。”   贺琛把手提纸袋递给他:“就知道你会瘦了,给你带点高热量补补,嬷嬷还好吗?”   方以撒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听到贺琛在问于嬷嬷的情况,不免苦笑:“说实话,不太好。”   贺琛问:“怎么了?”   方以撒说:“她想出院。”   贺琛问:“为什么要出院?是钱不够了吗?”   方以撒摇头:“不是。”   贺琛问:“那为什么——”   一边的乔石夷突然插嘴:“我们站这里是不是挡住别人的路了,换个地方吧。”   贺琛瞟了他一眼。   乔石夷耸耸肩。   方以撒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他在花园里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下,太阳刚落山,暑气还未散去,贺琛便让他们先坐着,自己去买水。   等贺琛走远了,乔石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方以撒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两千块钱。   “五百是老板娘的,五百是我的,还有一千,是这个月你工时的工资。”   方以撒把钱放进去,又还给了乔石夷:“现在钱暂时还够的,谢谢你们了。”   乔石夷却没接:“想从老板娘身上抠点钱出来并不容易,收着吧,钱不多,是个心意。”   方以撒只有收下:“谢谢。”   乔石夷又说:“那天老板娘家里有点事,所以脾气特别暴躁,她让我给你说一声,道个歉。”   方以撒摇头:“没事,其实我一直很感激老板娘,如果不是她收留了我,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工作。”   乔石夷说;“老板娘有些小事做得过分,心是不坏的,都是普通人都是讨生活,大家都能互相理解。“   乔石夷停了一下,又说:“我知道我这句话说出来,又会惹你不高兴,但是以撒,贺崇能理解你吗?你的嬷嬷又能理解你和贺崇之间的关系吗?他在这段关系里,付出的不仅是感情,还有金钱,而且不是像我和老板娘这样几百块的人情。你们的关系以前可能很纯粹,可是涉及到了钱和利益,你们永远不能是平等的。“   “乔哥。”方以撒并不想和乔石夷谈这个问题,“这是我和贺崇的问题,我不需要外人给我解决。”   乔石夷说;“我不会再说了。”   他看出来,比起上次的强硬,方以撒有些动摇了,甚至提起贺崇和于嬷嬷的时候,有些恍惚。   他周围的那么多人,邻居,于嬷嬷,乔石夷,每个人都对这段感情持有那样负面的评价,晚上躺在床上,方以撒甚至在想,是不是有问题的是自己,也许错的人是他,才会让事情陷入到如今这个地步。   自责让他一夜没睡,第二天,为了不刺激于嬷嬷,他也没有亲自去照顾于嬷嬷,而是去了一趟修车店道谢。   修车店刚开了门,昨夜下了雨,门口积起了一滩水洼,有无聊的工友就坐在门口,捡一把小石头朝水洼里扔,不多一会儿,老板娘出来了,指着那些工友骂骂咧咧了一通,那些工友便散开来,等老板娘进屋后,又聚在一起聊天,这就是这三年来,每天都会在方以撒的生活里上演的剧本,现在再一次看到,方以撒竟然感觉到有些留恋。   他知道的,那晚选择了赴约,这些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方以撒还是在挣扎,老板娘再一次出门来,又骂了那些工人一通,再抬头一看,看到了对面树荫下的方以撒。   “看什么看,过来。”   老板娘中气十足,周围的工人也发现了他,喊着以撒叫他过去,方以撒只好硬着头皮过了街,有个工人开口就问:”以撒,今天怎么没人开车来送你啊?“   “瞎说什么,滚去干活!”   老板娘叉腰骂道:“都上班十五分钟了,还在这里聊天,我这脑子是进了什么水,才留下了你们这群懒鬼。”   这一通骂,才缓解了气氛的尴尬,可那句话,还是让方以撒有些难堪。   老板娘说:“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方以撒跟了过去。   老板娘竟然是把方以撒留在店里的衣服还给他。   衣服洗的干干净净,叠成了四方形,用塑料袋装好了,老板娘说:“这衣服结实耐脏,干活时穿正好。”   方以撒接过衣服,轻声问:“我还能回来上班吗。”   老板娘有些惊讶:“你……你那个家属不是替你辞职了吗?“   方以撒说:“我想回来上班。”   老板娘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等你家里人好了不需要照顾了,就回来上班吧,我这里还缺小工。“   方以撒说:“谢谢老板娘。”   他向老板娘鞠了一躬,提着塑料袋离开回医院。   刚走了不远,手机突然响了,方以撒拿出来一看,竟然是贺崇的电话。   “你在医院吗?”贺崇问。   方以撒说:“我不在,我来店里了,现在正打算回医院。“   贺崇问:“什么店?”   方以撒说:“修车店。”   贺崇说:“你等我一会儿,我来接你,你把地址发给我。”   贺崇的语气听起来不容拒绝,方以撒只好把地址发给他,他站在树下等了不到十分钟,贺崇的车到了,今天贺崇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并没有带司机。   贺崇把车停在了路边,打开车门让方以撒上车:“今天怎么想到来修车店了。”   方以撒说:“昨天老板娘托乔哥给我送了钱,我来谢谢老板娘。”   贺崇问:“她给你送钱?”   方以撒说:“送了五百块钱,还有一千块是工资。“   贺崇说:“上次她说话那么不客气,没想到这么关心你。”   方以撒低下头,把膝盖上的衣服放平:“老板娘其实人挺好的,我也给她说了,等嬷嬷出院了,继续回来工作。”   “继续回去工作?”贺崇突然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以撒,那里并不适合你。”   “可是我只会修车洗车。”方以撒不敢去看贺崇的眼睛,“我还是想多挣些钱,可以的话,想还一部分钱给你,还想给嬷嬷攒些钱,她年纪大了,随时要进医院,不可能一直靠别人。”   “别人?”贺崇突然有些恼了,“以撒,你看着我。”   方以撒抬头看他,然而只看了一眼,又飞速地低下头去。   他知道,贺崇肯定是生气了。   “对不起。”   “我说过,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贺崇突然伸过手来,抬起方以撒的下巴,“以撒,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不太好听的话了?”   “是有一些,不过还有一些别的事。”方以撒垂下睫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不想……不想一直让你花钱,这样不好,而且嬷嬷也不能接受,觉得……”   “觉得我是在包养你?”   贺崇的声音骤然变冷,方以撒连忙说:“不是这样的。”   “那行。”贺崇突然发动车子,车子转了一个弯,朝着背离医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贺先生?”   贺崇面色冷峻:“你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那我只有让我的关系合法合规,现在跟我去登记。“   方以撒顿时慌了,他攀住贺崇的手臂;“贺先生,你不要冲动,我没有户口,现在也不想……”   贺崇瞟了他一眼:”你觉得你没有户口就能难住我?”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方以撒求道:“真的不行,我给嬷嬷说了,她很生气,还想出院,现在,现在真的不行。”   贺崇问:“于嬷嬷让你和我分手,你是不是也会同意?”   方以撒怔住了。   这个昨夜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又被自己立刻否定的念头,此刻被贺崇点破,让他没有及时说“不”。   这一秒钟的停顿,成为了点燃贺崇的导火索。   车又停在了路边,这是条小道,来往行人寥寥,方以撒还反应过来,便被贺崇扣住了后脑勺吻了过来。   “今天上车买票一次搞定,我看谁还敢废话。”       Chapter 29   这个吻是带着贺崇的怒火的。   他并不畏惧那些流言蜚语,甚至早已考虑过要如何让方以撒的家人慢慢来接受这段关系,没想到问题的症结,竟然落在了方以撒身上。   贺崇一口气憋在了心里,他不断告诫自己,以撒还小,容易被人影响,不要和以撒生气,可是一旦看到方以撒,他心里却总是会翻涌出冲动的念头——   当贺崇的手掀开方以撒的T裇,摸到少年滑腻的肌肤时,他恍然意识到,原来这其中,还有性欲在作祟。   其实贺崇很早前就发现了,他在这段感情中相当克制,因为对方以撒的怜惜和心疼总是会让他下意识地克制自己的欲望,甚至是在车里亲热时,总是恰到好处的停留在了越界的边线。   这不是贺崇的作风,然而因为积攒了太久,外界的因素很轻易地就让他的本性复苏。   “以撒,看着我。”   他掰过方以撒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方以撒整个人都吓蒙了,片刻之后才开始挣扎,可惜平日里的力气,在被勾起欲火的男人身下,都是徒劳。   贺崇顺手解开方以撒的裤子,又压了下来,方以撒感觉到一个火热硕大的东西紧紧贴着自己的大腿,不由吓得一哆嗦。   “贺先生——”   他的唇再一次被堵住了。   少年人的身体青涩,经不起任何撩拨,更何况是贺崇的撩拨,方以撒的身体很快就软了下来,唇间不自觉地泄出一声呻吟,方以撒又慌又怕,本能地想呼叫,可到了最后,反而捂住了自己的嘴。   贺崇低头亲了亲他的乳头,又挪过来亲他的唇,嘴唇却落在了方以撒的手背上。   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方以撒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一言不发地看着贺崇,眼里满是泪水——   他放弃挣扎了。   可是他看起来却没有丁点享受的感觉,他像一只顺从的小羊,全心地依赖着贺崇,爱着贺崇,即使他从心底抗拒着此刻贺崇的行为。   贺崇的欲火瞬间被浇灭了,留下的是满心的心疼。   “以撒,对不起。”   贺崇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用额头抵住方以撒的额头,食指划过方以撒的眼角,擦去他的泪水:“对不起,以撒,别哭了,好不好?我不做了,不哭了。”   方以撒松开了手。   他连呼吸都来不及,张开双手支起上半身,搂住贺崇的脖子。   “我不想和你分手,也不会和你分手。”   方以撒哽咽着说:“我想说服嬷嬷,这很难,她想出院,她不想治病……“   哽咽变成了抽泣声,这段时间来的委屈,担心,痛苦,通通在贺崇怀里释放了出来,方以撒第一次哭得如此酣畅,经过了那么多事,做过那么多决定,几乎所有人都忘了他其实才十八岁,他内心里也想有一棵大树,能为他遮风避雨。   “别哭,乖,不哭了以撒。”   贺崇抱着方以撒,柔声哄着他,等他慢慢哭完,然后替他穿好了衣服,擦好了脸。   “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包括于嬷嬷的事情。”   方以撒平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道:“有街坊看到了我和你在一起,然后在外面说闲话,刚好被嬷嬷听到了,嬷嬷就和那些人起了冲突,伤了腿。嬷嬷一直很护着我,以前那些人说我丑,她也都会去吵去闹。但是这一次,嬷嬷特别激动,我猜是因为她也察觉到我和你在一起了。“   贺崇问;“你嬷嬷是不是对我有些偏见?”   方以撒摇摇头:“不是,是……我以前遇上一些事情。”   这件事他羞于启齿,但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小时候我被人盯上了,那个人一直用各种方法,逼着我去会所上班,就是,就是那种有钱人爱去的会所。“   他偷偷瞟了一眼贺崇,看到贺崇皱眉,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下去,贺崇却接过他的话,问:“他们想把你弄去高级会所当童妓?”   方以撒迟疑片刻,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来,贺崇突然一拳狠狠砸在了方向盘上,这一拳力气之大,让整个车身都在晃动,车子发出尖锐的喇叭声,方以撒头皮一炸。   “谁?”   方以撒小声说:“我只记得他姓吴,那些人叫他吴老六,其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后来和嬷嬷逃走了,他没得逞,反倒是自己瘸了一条腿,总之,那次之后,嬷嬷就特别敏感,她总觉得很多人对我不安好心,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没人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   说起脸上的伤疤,方以撒有些黯然:“所以她应该也是误会你了,觉得你和那些会所的男人一样,把我当玩物,觉得,觉得你用钱,在我身上换些什么。”   “所以,你脸上的疤,是嬷嬷给你划的?”   “不是。”方以撒抬起头,右手在自己脸上划了一下,“是我自己划的,和嬷嬷没关系。”       Chapter 30   即使隐约有这个猜测,当从方以撒嘴里听到这个事实时,贺崇还是无比震惊。   “你自己划的?那时候你才多大?”   察觉到贺崇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方以撒微微撇过脸去,让阴影遮住了脸上的伤疤:”十三岁吧,记不太清了,是用嬷嬷的发夹划的。”   他就像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如果不是贺崇的出现,这条伤疤大概就和他的手上身上的伤疤一般,被他在奔波的生活中遗忘了,他已经习惯了别人侧目的眼神。   “以撒。”   贺崇抬起手,方以撒下意识向后一退,贺崇的手尴尬地停在了空中,随即方以撒察觉到了贺崇的意图,他犹豫了一会儿,头轻轻向前挪了挪,让贺崇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条伤疤不太深,并不是利器所致,却也看出了当时年幼的方以撒的决心——那么小的他,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下了多大的狠心,才会在自己脸上留下这样一条丑陋的疤痕?   “嗯?”   方以撒看向贺崇,他总感觉贺崇想说什么,可是到了最后,贺崇却一句话都没说,他的指肚流连在方以撒的脸上,悉心地拂过这条疤痕。   贺崇靠了过来,嘴唇在方以撒的伤疤上落下亲亲一吻,然后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方以撒在这句话里听到了鼻音,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贺崇这样的男人,这种失态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可是额头上的吻又告诉他,他没有听错,贺崇是真的失态了,贺崇紧紧抱住方以撒,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他的额头,将他几乎是包裹在了怀抱里。   男人宽厚的肩膀和有力的双臂下蓄满了雄性的力量,他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保护他,疼爱他。   “都交给我,以撒。”   *   贺崇开始频繁地去医院,既然已经被于嬷嬷察觉,他干脆把于嬷嬷的事情都接了手,安排医生,转病房,安排人来给于嬷嬷做思想工作……陈术休完带薪假期回来,又被安排回公司坐镇,他一整天在公司里都没看到贺崇的影子,周媛把贺崇的工作全堆在了他的桌上,让他有些炸毛。   “唐明皇就这样撂挑子不做了?还要不要江山了?”   周媛根本没心情开笑:“以撒那边情况不太好,贺董走不开。”   陈术问:“老太太又不吃药了?”   周媛摇头:“是病情恶化了。”   于嬷嬷的心绞痛越发频繁,排尿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在闹着要出院的两天后,因为病痛的折磨,不得不重新按照医生的安排进行治疗,可是她依然固执地不转病房,方以撒来劝,她却根本不想听,方以撒担心打扰于嬷嬷,于嬷嬷又不让他走,方以撒只有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离于嬷嬷病床不远的地方守着她。   于嬷嬷一刻不离地盯着他,就怕他又和贺崇见面,她却不知道,贺崇就在门外,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考虑到于嬷嬷的身体,贺崇从不正面和于嬷嬷见面,他听方以撒说过,于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精力也不太行,这样的老人,固执往往只是一时,贺崇打算等于嬷嬷的戒备心消除了,贺崇打算再去见于嬷嬷。   可是在门口呆了几天,贺崇却意外地发现这个老太太的脑子十分灵活,记忆力也是相当好,逻辑能力一流。   她甚至还对方以撒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人在门口晃来晃去就是为了博得我的好感,没用!他们就是花言巧语在前,刀子在后。“   等于嬷嬷休息了,贺崇才有机会和方以撒聊聊。   他问方以撒:“你上次说于嬷嬷年纪大了,记性很差,还经常说一些前后矛盾的话,我怎么感觉老太太记忆力和逻辑能力都相当棒呢?“   方以撒也没心思注意这些,也不明白贺崇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一句:“就是记忆力很差啊,我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直说得很含糊,一会儿说我爸爸是老师,一会儿说我爸爸是小学老师,以前说我们家门口有大水塘,后来又说我住在院子里。”   贺崇问:“这些都是你小时候被捡到的时候告诉于嬷嬷的?然后后来你经常发烧,这些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于嬷嬷又告诉你的?”   方以撒点头:“对,就是这样,于嬷嬷后来还和一个街坊说过我不是被拐卖,是被我的叔公扔了,然后我第二天问她,她反问我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甚至不记得自己昨天见过了那个街坊,这个记性我也是服了。”   “这样吗?”   听到方以撒的回答,贺崇心里的疑问更多了,事关方以撒的事情,于嬷嬷都能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她却连果篮里有几个香蕉,谁在什么时候吃了,都记得一清二楚。   贺崇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一向精明的老太太在方以撒的身世上这么糊涂?还是她是故意糊涂的——   比如,方以撒的身世,其实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Chapter 31   这些贺崇都没在方以撒面前提过,也没有往深处想,最坏的可能是方以撒是被遗弃的,但这不是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贺崇更担心的是于嬷嬷的情况。   于嬷嬷的身体状况日益下降,她仍旧不肯转病房,医生劝过,方以撒劝过,陈术劝过,甚至连隔壁病床的病友也劝过,却被于嬷嬷一句“我要是死在那里了,今天就是我见以撒的最后一面”堵得无话可说。   比起各种药物器械,也许多看方以撒一眼,更能让于嬷嬷的伤痛减轻一些。   方以撒在于嬷嬷的病床边支了一张行军床,就在旁边休息,除了去洗澡上卫生间,其余时间寸步不离。   他连电话都不敢给贺崇打一个,也不敢发微信,于嬷嬷只要瞧见他有一个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就会开始骂贺崇,她骂贺崇骗子,老牛吃嫩草,方以撒被夹在中间,既不想让于嬷嬷骂贺崇,又不希望于嬷嬷受到刺激,最后只有让贺崇先回去,等于嬷嬷好一些了,两人再见面。   贺崇只有把时间一切为二,上班时间在公司,中午晚上给方以撒送饭,于嬷嬷不让以撒给他发信息,他便换小纸条,偶尔护工打打掩护,还能和方以撒见上一面,期间被陈术看到了,说他恋爱刺激得像是偷情。   贺崇只有苦笑。   于嬷嬷和他的母亲在某个程度上很相似,都是偏执到了一定程度,对这种偏执的年长女性,冷处理是最好的结果,可偏偏于嬷嬷又是一身病,贺崇请了一位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假装是另一位护工,每天借着陪于嬷嬷聊天为她做心理疏导,于嬷嬷却依然不为所动,她总是说,我的病我知道,与其在CUU里一个人等死,不如多看看以撒。   方以撒肉眼可见的瘦了,甚至连精神也有些恍惚,病房里压抑,他又不忍离开,每天只有趁着于嬷嬷睡着了,才有机会去外面透个气。   有时候是在走廊外,有时候是在花园里,有时五分钟,有时一个小时,也有隔壁床的家属来劝他,就让他随着于嬷嬷,好吃好喝的哄着,她说:“你估计是第一次照顾生病的老人,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往往分作两种,一种是一点小病痛就要在医院住上几天,另一种是福享够了,苦也吃够了,只想在最后一段时间多看看儿女,其余的,就随缘吧。”   方以撒却不想放弃,有一次,他问于嬷嬷:“您不是想看着我结婚生子吗?还有好几年呢,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您出院了,我们换一间大房子,一大家子人一起住。“   于嬷嬷躺在床上,侧头看着方以撒,目光里满是担忧。   ”以撒。”她抬起手抚摸方以撒的头顶,“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逼你和那个男的分手?”   方以撒低下头,把下巴轻轻搁在床沿,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您是担心我欠贺崇的人情,您从小教我的,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欠别人的,要不以后总是会低人一等。”   “不仅是这样。”于嬷嬷的手搂过方以撒的脖子,让他更靠近了一些,“以撒,不是我不让你和那个人在一起,他有钱有势,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他现在是喜欢你,对你好,但那是因为你对他的事业,对他的人生没有威胁,可是万一呢?万一他破产了,万一他的事业需要把你当踏脚石?商人最重利益,父母儿女都能抛弃,朋友都能出卖,何况是你啊以撒!”   于嬷嬷说完,不禁潸然泪下:“你经历的,嬷嬷也经历过,以撒,你不能走嬷嬷的老路啊!”   她说到伤心处,不禁哭了起来,方以撒慌了,他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从凳子上起身,不停地道歉:“嬷嬷您别生气,我再也不提贺崇了。”   “不是你的错,以撒,是我命苦,是我不要脸,但是我做的孽我自己还,老天爷凭什么,凭什么也这样对你——“于嬷嬷又哭又笑,”以撒,要不是你,我二十年前就喝农药了,今天这一劫不过是晚了二十年而已,我怕什么,我唯一就怕别人对你不好。“   方以撒哽咽着说:“嬷嬷,我成年了,我有自己的判断力,我也能靠自己活下去,但是您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他用袖子擦去于嬷嬷的眼泪,擦着擦着,自己却也哭了。   方以撒去过CUU和ICU,那种被死亡裹挟的空气刹那间包围了他,那些年迈的病人全身插满管子,抬头是雪白的天花板,闭目是油尽灯枯的人生,金钱,生命,亲情,每一分钟家属和病人都在博弈着。   于嬷嬷却已经放弃了。   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几天后,于嬷嬷突发心肌梗死,被抢救过来后,终于转入了重症监护室,令人意外的是,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多星期后,于嬷嬷的情况竟然有明显好转,于是又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心外科的监护病房。   这一次从鬼门关被救回来之后,于嬷嬷的脾气也好了不少,有时候方以撒和她聊天,她甚至开始笑了,看到贺崇从门口经过,也装作视而不见,不再发脾气。   唯一执拗的,就是于嬷嬷越来越爱去楼下逛,甚至连医院里的爱心商店一天都能逛上好几次,大多数时间是方以撒推着她去,有些时候是护工,于嬷嬷还爱讲故事,她给护工说方以撒小时候乖乖的一个小孩,打针从来不哭,她也给方以撒说,等我这次出院了,就和你一起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她越来越爱讲过去的事情,方以撒便随着她,又听了一遍那些据说是自己告诉于嬷嬷的故事。   听多了,方以撒也糊涂了,自己三四岁时能记得住这么多东西吗?可是于嬷嬷就是这么笃定,就好像她亲眼看到方以撒和他的父亲在春天里赶鸭子,摘桑果。   讲到兴奋处,连贺崇进来也不骂了,如果心情好,甚至还让护工给贺崇倒茶。   有一次护工推着于嬷嬷在小花园逛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贺崇和方以撒站在一起,护工还没注意到,倒是于嬷嬷先发现了,她没发火也没过去制止,而是让护工推着她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看到贺崇低下头,听方以撒说话,看到方以撒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笑容,她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看到贺崇蹲下来给方以撒系鞋带,这才叹了口气,对护工说:“上楼吧。”   于嬷嬷没有在方以撒面前提起过这件事,直到临终那一刻,也没有提过。   那天正逢立秋,白天就开始下雨,于嬷嬷让方以撒打开窗子透个气。   “又过了一个难熬的夏天。”她高兴地说。   方以撒把窗户打开一小半,回头问于嬷嬷:“您今天想吃些什么吗?”   于嬷嬷想了想:“以撒,楼下那个商店是不是有卖蜂蜜的?如果有你去买一瓶蜂蜜,买最小的,我想喝蜂蜜水了。”   方以撒点头:“我这就去买。”   于嬷嬷年纪大了,吃喝没什么偏好,就喜欢喝蜂蜜水,方以撒小的时候就是用蜂蜜米汤和廉价奶粉养大的,于嬷嬷总记得他身上甜甜的蜂蜜味。   “那就快去快回啊。”   “好嘞。”   方以撒开心地下了楼,不多一会儿,贺崇提着推开门,看到病房里只有于嬷嬷一个人,说:“我来送饭,以撒呢?”   于嬷嬷说:”他下去买东西了。“   护工也不再,贺崇担心于嬷嬷看到自己又生气,便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一边,转身又往门外走:“我下去找他。”   于嬷嬷突然叫住他:“你等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Chapter 31   于嬷嬷从来不主动和贺崇说话,大多是在于嬷嬷和方以撒聊天的时候提到了贺崇,贺崇才回上一句。   贺崇有些意外,他刚转过身,于嬷嬷又说了一次:“我有话给你说。”   贺崇走了过去,在病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您有什么事?”   于嬷嬷说;“我给你说的事,你发誓你一定做到,做不到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当然你也可以不发誓,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没有丝毫犹豫,贺崇说:“我发誓,您说的我一定做到。”   于嬷嬷问:“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答应我,你就不怕我给你挖个坑吗?”   贺崇说;“您不是不讲理的人。”   于嬷嬷哼了一声:“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一个要死的人,有什么值得戴高帽子的。”   贺崇说:“您别这么说,您要说的事,我大概猜到了。”   于嬷嬷说:“你是觉得我要你照顾以撒?和他长长久久?”   她这一问倒是让贺崇怔住了,除了这个,于嬷嬷难道还担心什么?   他的疑惑看在于嬷嬷眼里,于嬷嬷的嘴角抽了一下,她的脸因为长久的病痛皱成了一团,就连冷笑看起来都像在哭。   “我再确认一次,你答应我,我提的事情,你一定会做到?”   贺崇点头:”我答应你,如果做不到,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他依然没有任何犹豫,于嬷嬷瞪大眼,把他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丝破绽,贺崇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后悔?“   “不后悔。”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让于嬷嬷终于对贺崇有了点信任。   “你答应我,不要让以撒找到他的父亲,也不要帮以撒去找他的父亲。”   这个要求出乎贺崇的意料,他问:“为什么?”   于嬷嬷说:“因为我是骗他的,他根本不是走丢了之后被拐卖的,他是被遗弃的。”   贺崇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他想起方以撒满怀期待的对他说‘我爸爸很疼我,他一直在等我回家’,不禁怒火中烧:“您为什么要骗他?您难道不知道,父亲对以撒而言,有多么重要吗?”   于嬷嬷很平静:“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我骗他,他根本撑不到现在,从小到大他一直在生病,那年,就是他把自己的脸划破的那年,他伤得很重,一直发高烧,如果不是我一直骗他,说他爸爸在等他回家,他根本撑不过去。”   贺崇突然有些暴躁,明明已经有了这个预感,可是从当事人口中知道了事实,依然让他止不住的感到愤怒。   可他也不能指责眼前这个可怜的老太太,他知道对于很多挣扎在绝望中的人而言,信仰就是苦海中唯一的光亮,父亲之于以撒,就是支撑他熬过十八年的信仰。   看到贺崇许久不说话,于嬷嬷有些慌了,她抓住贺崇的衣角,用质问的语气逼问他:”你发过誓的,你答应过我!你不能反悔!“   “我答应过你,我会做到。“贺崇捏紧拳头,”但是也请您,以后,不要骗以撒。“   ”我也不想骗他啊。“于嬷嬷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我能怎么办,我没钱,养不活他,我也不能逼着你一辈子照顾他喜欢他,我能怎么办……”   她哭了一会儿,又强迫自己把眼泪擦干:“你可以走了,记住今天说的话。”   贺崇说:“好。”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外等以撒,不多时,看到方以撒提着一个塑料袋拿上来了。   “你来啦?”今天于嬷嬷的身体状况很不错,方以撒的心情也很好,他站在门口,打开塑料袋给贺崇看里面的东西,”买了蜂蜜,嬷嬷想喝蜂蜜水,还有饼干,豆奶粉,还有——这个。“   他翻出一盒葡萄:“本来舍不得买的,但是看到特别新鲜,就买了一点,等你来了一起吃。”   贺崇接过方以撒手里的葡萄和塑料袋:“我去洗,你先去吃饭吧,饭在柜子上。”   方以撒把蜂蜜拿出来:”我先去给嬷嬷冲蜂蜜水。“   他一手拿蜂蜜,另一手推开门,正待和于嬷嬷说话,门里突然传来一阵破碎的碰撞声。   方以撒的瞳孔骤然缩小,手里的蜂蜜“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他推开门,几乎是飞一般地奔了过去。   贺崇一看情况不对,连忙扔下袋子,朝着护士站大声道:“112床位的病人需要急救!”   护士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   于嬷嬷痛苦地捂着胸口,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有过上一次的经验教训,方以撒飞快地让出了位置,没想到于嬷嬷却突然拽住了他的手。   “以撒,不管发——不管发生了什么——“   “婆婆,您张嘴啊!”   护士要给于嬷嬷喂药,于嬷嬷却死活不张嘴,而是紧紧抓住了以撒的手,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浑浊的眼珠一直盯着以撒,嘴唇一直上下分合着。   方以撒瞬间意识到于嬷嬷在说什么,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会的,我会找到他的。”   ”好好活——“于嬷嬷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一句话,“他一直在等你。”   于嬷嬷终于松开了手,医生护士立刻展开急救,方以撒被挤出了人群,意识飘忽的他根本没有发现后面是空的,下意识就向后一坐。   贺崇见状,大步一跨,上前把他抱进了怀里:“以撒,我们出去。”   他也不管周围还有其他人,直接把方以撒打横一抱,抱出了病房。   下午三点钟,于嬷嬷因抢救无效,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周媛接到贺崇的电话,匆匆赶到医院,贺崇正在门口低声和医生说着什么,看到周媛来了,说:“你和医生去开死亡证明,再派一个人去联系殡仪馆。”   周媛问:“以撒呢?”   贺崇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门,周媛从门缝里看去,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病床边,头靠着于嬷嬷的臂弯间,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Chapter 33   周媛有些担心:“这……”   贺崇又把门合上了:“没关系,不要打扰他。”   这是方以撒和于嬷嬷最后相处的时间,贺崇没有让任何人打扰到他。   周媛带着一个助手去办完手续,又缴清了住院费用,才赶回了病房:“死亡证明已经办好了,于嬷嬷老家那边我也联系了亲朋好友,她的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一个姐姐,听到于嬷嬷的名字,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于嬷嬷入院的时候,贺崇就让人去了一趟于嬷嬷的老家,替她重新办理身份证,顺便联系亲属。从户籍档案看来,于嬷嬷的过去颇为不光彩,她除了做过一年牢,还有过两次拘留的经历,在老家提起于嬷嬷的时候,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都是一脸看不起的表情。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想来家里的那些亲戚也不太愿意接纳他,贺崇说;“那就算了吧。”   还在世的时候就是不相往来,到了现在,也没必要为了场面把家人请过来。   周媛说:“我不知道于嬷嬷老家的规矩,那就只有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来了,今晚回家守灵,明天再把老人送去殡仪馆,然后按照殡仪馆的流程来,等火化了,再送回老家的公墓安葬。”   贺崇说:“他们是租的房子,房东怎么可能会让以撒回去摆灵位。”   周媛说:“那我去联系殡仪馆,今晚就在殡仪馆守夜吧。”   贺崇推了这几天的工作,陪着方以撒处理于嬷嬷的后事,方以撒全程都表现地很冷静,只是他不爱说话了,沉默下来的时候,多半是在发呆或是盯着手机。   来看望于嬷嬷的人并不多,除了两三个平时有走动的邻居,就是方以撒的一些朋友。告别仪式那天,贺崇没有出席,而是交代了周媛帮忙料理,仪式从简,以至于贺琛早早地和乔石夷去了殡仪馆,竟然无事可做。   两人只好在大厅里等着,方以撒不时过来接送一下客人,贺琛几次要过去帮忙,都被方以撒婉拒了,再后来,贺琛竟然看到周媛穿过大厅走了过来,把一叠票据交给了方以撒。   “周秘书?”贺琛站起来,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这里给以撒帮帮忙,他一个人处理不过来。”周媛看到贺琛也不慌,甚至在他脸上疑惑的表情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又加了一句,“是贺董派我来的。”   “我爸派你的来的?”   周媛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这里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坐会儿,有事的话叫我,我先忙去了。”   她又低声和方以撒交代了几句,然后和方以撒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一时之间,贺琛竟然不知道目光应该追随周媛还是应该追随方以撒——   为什么周媛会出现在这里?   就算平时鲜少去贺崇的公司,但是周媛在贺崇身边绝对算一个重量级人物,她虽然是秘书,但是并不负责行政工作,重心主要是在协调各种关系上,贺崇十分器重她。   贺琛的脑海里顿时闪现过无数个念头,他甚至怀疑当时于嬷嬷入院,贺崇是不是也派了周媛给方以撒帮忙。   贺崇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慈善?为了自己?还是因为贺崇资助了方以撒?   所有的理由,都不足以说服贺琛。   他就像一根柱子,杵在了大厅的一脚,任周围人来人往,直直地盯着方以撒和周媛离去的方向,直到身后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   乔石夷翘着腿,棒球帽随意地盖在头顶,遮住了额头和半幅眉眼:“你坐下,不要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后面根本没人,贺琛伸手就把他的棒球帽掀起来:“不就是挡住了你的视线吗?”   乔石夷嗤笑:“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后面没人呢。”   贺琛向后看去,他们的座位后是一人宽的过道,过道后是一大片玻璃窗,高耸的玻璃窗后是绵延的山坡,山坡上密密麻麻全是灰白色的墓碑,不由得身体一凉,骂道:“你神经病啊!”   乔石夷竖起一根手指:“小少爷,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不要冲我发火,我不是你的出气筒。”   贺琛愤愤地坐下来。   刚落座没多久,贺琛突然又站起来,把自己的包塞给乔石夷:“你帮我拿下包,我要去陪以撒。”   “陪?你陪他做什么?“   贺琛说:“这里就他一个人,我去陪陪他。”   他说完就要走,又被乔石夷拽住,拉扯着他坐下来,把包又扔回他的怀里。   “梦还没醒吗?”乔石夷把手上的矿泉水贴在贺琛的脸上:”给你清醒一下。”   贺琛恼怒地把矿泉水瓶推开:“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梦还没醒?身为朋友,现在难道不应该去安慰他吗?”   乔石夷说:“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安慰他没问题,但是现在他要处理亲人的后事,哪里有时间来和你谈心,你还是在这里多坐会儿,等送走了于嬷嬷,再去找方以撒。”   今天看到周媛后,贺琛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乔石夷越劝他,他反而越固执,把包往座位上一搁,人就向外走:“那我去看看——”   “站住!”   这次乔石夷直接站起来,拉住了贺琛的胳膊,贺琛猝不及防向后退了两步,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乔石夷的肩膀上。   乔石夷人高马大,就和捉小鸡似得,把贺琛摁在了座位上。   ”小少爷,这是殡仪馆,不是在你的家里。“他伸出食指,抵在贺琛的唇上,“安静,要不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去。”          Chapter 34   “你凭什么——”   贺琛不服气,他张嘴就要反驳,乔石夷干脆把他的嘴捏住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活了十几年,贺琛就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换做别家的小少爷,跳起来和乔石夷干一架都有可能,可是乔石夷却偏偏拿捏住了贺琛的脾气——   贺琛鼓着眼瞪着乔石夷,狠狠打掉乔石夷的手:“别碰我。”   “乖。“   乔石夷伸手揉他的头,贺琛不耐烦地抱着包站起来,走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了。   一上午,贺琛就看着方以撒来回走动,周媛跟在他的身后,不像是来帮忙,倒像是接待,他几次站起来想去搭话,都被乔石夷的眼神逼了回来,终于等到送走了于嬷嬷,贺琛才找了个机会要和方以撒说话,方以撒看起来很疲惫,贺琛和他聊了几句,回答的都是客套话,过了会儿又有朋友过来了,方以撒就说中午一起吃个饭,谢谢大家来送于嬷嬷最后一程。   贺琛刚想答应,乔石夷却挡在他的面前,对方以撒说;“不了,你忙了一上午了,过两天还要送于嬷嬷回老家,还是早点休息吧。”   方以撒看到乔石夷确实没有留下来的意思,便说;“行,那你们也回去好好休息,等我把这些事处理好,再请你们吃饭。”   贺琛就这样被乔石夷半拽半劝着,离开了殡仪馆。   一走出殡仪馆,贺琛就开始发火:“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一和以撒说话,你就要拦住我?”   乔石夷说:“因为你的样子并不仅仅是想和以撒说话。”   贺琛怒了:“你别揣测我,我心里想什么关你什么事?”   乔石夷说:“这个时间并不合适,而且以撒现在需要的也不是你。”   贺琛反问:“不需要我,你的意思是需要你了?”   乔石夷背过身去取自己的机车:“要发火不要冲着我,找你爸去。”   贺琛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乔石夷骑着机车过来,把头盔扔给贺琛:“就这个意思,我又不是你的家长,不负责你的情绪问题。”   “我谢谢你了!”贺琛接过头盔,又朝乔石夷扔了过去,“好意心领了,咱们各走各的路。”   乔石夷横空一拦,把头盔接住了,罩在了自己头上:“行。”   然后在贺琛的注目中骑着机车扬长而去。   贺琛气得吐血。   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要坐车回去,结果朝四周一看,却发现周围荒无人烟,别说车了,连小电驴都没有一辆,只有不时进出的私家车载着悲伤的家属经过,贺琛怎么也拉不下脸去求搭个便车。   他只有拿出手机叫出租,好不容易叫上一辆,结果司机狮子大开口,说来殡仪馆接送要拉一趟空车,而且路不好走,要付三倍价格,气得贺琛直接关了手机,抬腿向大路上走。   这条路正在修路,昨天又刚下过雨,路上一片泥泞,贺琛爱干净,挑着干净的地方走,短短一公里路,走了快半个小时。   太阳越升越高了,凉意被立秋后的烈日驱散,热得贺琛直冒汗,路上却连卖水的地方都没有。他只有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出租车,发现最近的一辆要二十分钟后才能过来,暴躁地对着脚下的一个塑料瓶飞踹过一脚。   塑料瓶在空中飞过一个不完美的弧度,砸在了迎面走来的一个大妈的肩膀上,把大妈给砸懵了。   “哎哟,这干嘛呢?”   塑料瓶满身是泥,大妈的衣服上顿时落下不少泥点子,贺琛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纸,走过去道歉:“阿姨,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刚没看见——”   “没看见?”大妈从他手里劈手夺过纸巾,在肩膀上胡乱擦了几下,泥点子在棉质上衣上晕开,肩膀上顿时黑乎乎一片,更是火冒三丈,她一手拉起自己的衣服,另一手拽过贺琛,“你看,你看这衣服!弄成什么样了?”   贺琛也急了:“阿姨,真的对不起,我,我这也没带水,我……”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水洗都没地方,又买不到湿纸巾,贺琛被大妈呛了一句又一句,连道歉都机会,被骂得狗血临头,最后被大妈拧着衣领子吼道:“这是我闺女刚给我买的,你说怎么办吧。”   贺琛像被冰雹打蔫了的菜苗:“我赔您洗衣费……”   大妈这下更得理了:“洗衣费?我不要,你就赔我一件一模一样新的,我也不要你的洗衣费,一模一样的新的就行!”   “您够了啊。”   一个男声突然插了进来,大妈和和贺琛同时向右看去,乔石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路边,抱起胳膊靠着身后的机车看戏。   大妈问:“你和谁说话呢?”   乔石夷走了过来,先是看了大妈一眼,又瞟了贺琛一眼,伸手钳住大妈的手,让她的手从贺琛的胳膊上松开,然后强势地插入了贺琛和大妈之间。   “天气热。”乔石夷指了指头顶的太阳,“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血压来替代。”   他人高马大,挡在大妈面前,就像是一堵墙,一张校霸脸看起来也不太好惹,大妈也不敢硬来了,嘀咕几句:“他在这路上瞎胡闹,就不准我求个说法了?”   乔石夷也不说话,手往后一摊:“钱包。”   贺琛掏出钱包给他。   “衣服多少钱?”   他低头开贺琛的钱包,打开钞票位看了一眼,又像模像样地把贺琛的卡拿出来正面反面地瞧,大妈盯着贺琛的钱包,眼睛都快直了:“二……九百六,商场买的……”   “喏。”乔石夷的手指划过一叠钞票,嘴里还念着数,”一,二,三……“   大妈的笑容越来越深。   “二十七,二十八……”   乔石夷把大钞数完又把塞了回去,转而掏出一张五十的零钞递给了大妈:“洗衣费。”   大妈被遛了一圈,整个人都懵了:“五十?”   “没错,夏季棉质上衣干洗,不超过一千的就是这个价。”乔石夷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小少爷不懂人情世故,但是我懂,幸福路上唯一的洗衣店,十年前我就在那里打工了。”       Chapter 35   大妈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   不论是眼前这张看起来不怎么友善的脸还是幸福路三个字,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人不好惹。   她故作镇静,从乔石夷手里把那张纸钞接了过来匆匆塞进口袋里:“看你们年纪小,这事儿就算了。”   “算了?“乔石夷抬起手,越过肩膀把钱包递给贺琛,眼睛在大妈身上扫视一圈,嘴角翘起来,”我可不想就这么算了——“   “诶,算了,我有事,不说了。”大妈被乔石夷的笑吓了一跳,匆忙转过身,向后大步走去,生怕乔石夷追了上来。   乔石夷在后面故意吓她:“您的方向是不是反了?”   大妈没回头,不过五十来岁的年纪,竟然跑出了田径选手的速度,还没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乔石夷瞥了瞥嘴,自觉没趣,转过头来问贺琛:“踢瓶子很好玩?”   贺琛瞟了他一眼,越过他的肩膀向前走。   乔石夷说:“就以你的速度,走出去起码还得两个小时,你就不怕再来个大妈?”   贺琛不理他。   乔石夷说:“再走两个小时,恐怕得中暑。”   贺琛还是不理他。   乔石夷说:“行,你走吧。”   贺琛梗着脖子向前走,还没走多远,身边突然响起机车的轰鸣声,一顶头盔罩在了头上,他烦躁地要去取,乔石夷大手一伸,又把头盔给按住了。   “别闹了,上车,哥带你去吃芒果冰。”   贺琛挣开了乔石夷的手,带着头盔自个儿向前走。   乔石夷就在后面骑着机车跟着,他骑一段停一段,停下来也没闲着,掏出手机啪啪拍下贺琛的背影,给贺琛发了过去。   贺琛走了一路,就听到微信响了一路。   最后他忍无可忍,转过身来跨上了车。   “走吧。”   乔石夷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机车在马路上飞驰着,贺琛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他也没跟着乔石夷去吃芒果冰,反而让乔石夷把他送回了家。   乔石夷问:“这么早回家做什么?”   贺琛说:“回去有点事。”   这是少见的贺琛说回家有事的时候,贺家两父子都是在外面的时间远比在家的时候多,乔石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忙的高中生——除了上课,学习,备考,参加社团活动,骑行,交流会……各种活动塞满了他的生活。   既然是活动,就不大可能回家参加了。   乔石夷也不打算多问,他对贺琛那个家并没有什么好感,把贺琛送到小区门口,让贺琛自己坐电瓶车回去了。   贺琛一回去就开始打电话,过两天他有个交流活动需要外出一个礼拜,贺琛把行李收拾好了,各种准备工作也做好了,临到要出发前,他突然不想去了。   他先给陈术打了电话,希望陈术出面帮他向指导老师请假,陈术有些奇怪这个电话怎么打到自己这里了,贺琛支支吾吾地说担心贺崇责备他。   陈术心想,依贺崇那性格,别说活动帮忙请假了,就算是考试请假眉头都不皱一下。贺琛又在那边支支吾吾地说,贺崇这两天忙得半夜三四点才回家,一大清早又出了门,不好意思让他工作分心。   这事陈术就很有发言权,前几天贺崇请假,大小事务是他和几个副总顶上的,又逢年中,忙得苦不堪言,这几天贺崇回来了,却也没能补休,照样八小时在岗。   只是面对着贺琛,他也又不好说什么,答应了贺琛去帮他请假,顺便又问了下他去做什么。   贺琛说:“我有朋友的亲人去世了,我想去陪陪他。”   陈术脑子里那根八卦的神经立马跳了一下。   挂了电话,又帮贺琛请了假,等晚上和贺崇一起吃饭的时候,试探着问了句:“最近忙工作忙恋爱的时候,是不是把贺琛给忽略了?”   贺崇看了他一眼:“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陈术问:“贺琛今天是不是去葬礼了。”   贺崇点头:“去了。”   陈术说:“所以你今天特意没有去?避嫌?”   贺崇又看了他一眼,陈术打了个哈哈:“我就问问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几声,贺崇却没理他,陈术尴尬地连自己都觉得无语,干脆闭了嘴埋头吃饭,夹了几筷子菜,又问道:“这事,你总不能瞒着贺琛吧。“   贺崇说:“我没有打算瞒着他。”   陈术说:“但是贺琛他……他的性格不怎么像你,这事我怕他不能接受啊。”   贺崇说:“能不能接受在于他,我只有尽量让他能接受一些。”   听到贺崇这么说,陈术猜到他八成是有了打算,便不再提这事,连带着贺琛让他帮忙请假的事情也没有告诉贺崇,就当是两人的小秘密。   可惜这个小秘密没能隐瞒到去交流的那天,贺崇第一天晚上回家时就发现了不对劲——贺琛收拾好的行李箱不见了,第二天回家时顺口就问了贺琛一句,贺琛支支吾吾的,半天没回答上来。   编理由从来不是贺琛的特长,贺崇猜到他八成是不去了,干脆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是有事吗?”   贺琛心里有些忐忑:“嗯,对,有事,就请假不去了。”   他偷偷抬起眼看了一眼贺崇,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些事他又不敢往深处想,却也不想被蒙在鼓里,他害怕等他交流回来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贺崇说;“需要我帮你请假吗?”   贺琛说:“已经请过了。”   贺崇说:“行,那你好好看家,下礼拜开始我可能会不常回来,你有事给我电话。”   “下礼拜?”贺琛愣住了。   难道不应该是明天吗,方以撒明天就会送于嬷嬷回老家,难道就让方以撒一个人回去?   他的惊愕写在了脸上,贺崇装作没看见:“对,应该是下礼拜,时间也说不定。”   贺崇一片风轻云淡,就好像贺琛的那些猜测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倒是贺琛的表情有些难看,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是难看的,他总爱把情绪写在脸上,羡慕,忐忑,嫉妒,不满……一时之间,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到底是自卑和嫉妒让他的表情更难看,还是自己胡思乱想的表情更难看。   他勉强笑了笑:“那要在外面住多久?”   贺崇笑道:“怎么,担心我赶不上你的开学典礼?”   贺琛摇头;“不是的。”   贺崇走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向楼下走去:“放心,你开学之前我会回来的,不过这段时间可能没有很多时间来陪你。”   贺琛有心事,“嗯”了一声,没说话。   父子俩一起去厨房,阿姨正在炒菜,难得看到两人一起来厨房,招呼道:“等一下,马上吃饭。”   贺崇打开冰箱:“可乐还是啤酒?”   贺琛说:“可乐吧。”   贺崇朝背后的烤箱里看了一眼:“阿姨今天做了烤肉。”   贺琛说;“那就啤酒吧。”   贺崇拿过一罐啤酒递给他,自己也拿了一罐,两人一前一后又走出了厨房。   走到门口,贺琛突然打开啤酒灌了一口,接着鼓足一口气,问道:“爸,你是因为最近很忙,所以不在家里住吗?”   贺崇的大手揉了揉贺琛的头:“爸爸也有想陪的人啊。”       Chapter 36   贺琛很想问一句是谁,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就像贺崇从不干涉他的交友圈一样,他也不想去干涉贺崇的交友圈,无论那个贺崇想陪的人是谁。   尊重是贺崇教会他的第一件事,贺琛以前总觉得这是一件普通的事情,直到后来上学,总有朋友在自己面前抱怨父母动了自己的柜子,父母逼着自己去上课,父母总是要求自己这样那样,他才意识到,贺崇给了他多么自由的空间。   他低下头,拿着啤酒灌从贺崇身边走了过去:”那我等你回来帮我看看开学典礼的演讲稿。“   贺崇跟着他走到餐厅;“写完了?”   贺琛摇头:”还没写。”   贺崇说:“有思路了吗?”   贺琛在桌边坐下:“还不是老三样,成绩,不足,计划,再鼓励一下学弟学妹们。”   贺崇说:“琛儿,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个套路。”   贺琛说:“可是别人都是这么写的。”   贺崇说;“谁规定别人这么写,你就要这么写?你们学校是一所很开放的学校,学生的思维见识也都很开阔,你按照这种模式写,也许不会出错,但是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尝试着去做一些突破呢?”   贺琛有些为难,贺崇说:“很多事情也是这样,你看到别人怎么做怎么想,你就觉得自己也应该这样,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你的成长环境、你的学校和老师包括我在内,都更希望你成为一个独立的,有自己见解和思维方式的人,不要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类似的话经常出现在父子俩的对话中,可是今天突然提起来,贺琛总觉得背后另有深意,可惜这种敏感没有让他去探究原因,反而引起他小小的不快,甚至开始反驳贺崇。   “爸,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大众的行为和思想起码是经过大部分人的认可的,那按照您这么说,那些反社会人格,那些恋童癖,是不是也可以用特立独行这四个字为自己洗白了呢?”   “不错,会发表反对意见了。”贺崇拍了拍手,“儿子,但你忽略了两件事,第一,我说的是从众而不是大众,第二,不管是大多数人的偏好还是小众的想法作为,都要建立在不伤害和影响他人的基础上,恋童癖和反社会人格的人,难道没有伤害别人吗?”   贺琛有些不服气:“那乱伦呢?”   贺崇说:“还是那句话,在不伤害和影响他人的前提下,两个心智成熟的人愿意谈恋爱那就是他们的事,只要他们别天天在别人面前博眼球秀恩爱,让那些小屁孩儿们哭着喊着血缘关系才是真爱就行。”   贺琛无言以对,只有说:“好吧。”   阿姨把烤肉和饭菜都端上了桌,贺崇从烤盘里拿起两串肉串放在贺琛的盘子里:“还有别的想问的想说的可以尽管开口,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   贺琛说:“没什么了,爸,吃饭吧。”   贺崇说:“万一有了给我电话,电话不方便说就微信,发信息,都可以。”   贺琛满脸写着我不想和你说话,贺崇叹道:”行吧,去找你的朋友们聊聊也是可以。”   男孩子都有叛逆期,偏偏十七年来,贺琛身上从来没有出现一点征兆,今天看起来迟到的叛逆期终于来了,贺崇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忧心。   不过时机特殊,贺崇还是做了些准备,学校那边和老师聊过,几个贺琛要好的同学家长也都一起出去吃过饭,去修车店找老板娘时,还和乔石夷打了个招呼,可惜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没有给他面子,冷漠地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予。   贺崇知道自己在幸福路并不受欢迎,更何况对方年纪不大,他没有放在心上,在感谢了乔石夷对贺琛的照顾后,便打算离开时,身后的乔石夷终于发话了。   “现在终于想起贺琛了吗?”   这句话听起来相当不客气,贺崇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这个年轻人,一米八几的个子和自己相差无几,皮肤黝黑,肌肉壮硕,少年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   这种类似冲撞一般的问题贺崇多半是懒得搭理的,只是对方算是贺琛最好的几个朋友之一,贺崇手慢悠悠地回了一个“嗯?”   他微微偏着头,手插在裤袋里,看起来像是倾听,实际上就是随口一答,那个嗯字明显地激怒了乔石夷,贺崇心里轻笑,果然还年轻。   “贺琛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但是也请你,记得你作为父亲的责任,不要让他困扰。”   贺崇说:“我尽量。”   乔石夷按捺住怒火:“尽量?”   贺崇问:“你喜欢贺琛?”   乔石夷说:“怎么?要威胁我放弃了?觉得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贺崇笑了:“你要是从贺琛那里了解过一点我,你应该就会知道,感情这事,我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向自己的座驾走去:“要追贺琛,先控制一下脾气,贺琛不会喜欢暴躁的男人。”   “我不会去追贺琛的。”   贺崇又回头:“哦?”   乔石夷目光如炬:“照顾他是我的责任。”       Chapter 37   贺崇只当是乔石夷的年少轻狂:“那就辛苦你了。”   他微微颌首告别,乔石夷眼里的执着在他的面前一闪而逝,继而消失在初秋的微风中。   乔石夷看着贺崇名贵的座驾在滑出视线,心里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他紧紧捏着拳头,才没有忍住去找贺崇算账,他想起因多次生产逐渐衰弱的母亲,想到原本憧憬着未来的方以撒,想到没有母亲的贺琛,心里不免又有些悲凉。   这些有钱人总是自以为是,总是那么自私和虚伪,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给幸福路的人带来了多少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痛彻心扉的绝望。   乔石夷希望贺崇永远不要出现在幸福路,希望贺琛永远不要知道他的身世,也希望方以撒永远不要回来。      此时,距离于嬷嬷去世,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从离别到送别,再回到这里,方以撒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于嬷嬷老家的时候,方以撒就收到了房东的电话,房东也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于嬷嬷去世的事情,打过来无非是再确定一下老人家是不是在家里过世,得知不是之后,才松了口气。   “房子你只租到了九月底,你还续租吗?我听说你要搬到外地去了?”   方以撒拿着手机,一时之间有些迷茫,许久,他才说;“等我回去了再联系您可以吗,我也不确定。”   房东说:“那你早点给我说,这地段好着呢,中介天天给我打电话。”   方以撒还没想好去处,只是想起最近的开销,又没了工作,还是盘算着要去租更便宜的房子,直到他回了幸福路,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看到熟悉的木桌和风扇,出去找房子的念头便被掐断了。   方以撒没有告诉贺崇自己回来了,他把手机关了机,躲在这间平房里,收拾着他和于嬷嬷的家,门口有几个月前于嬷嬷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瓶子和纸壳,他一个个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堆在门口,米桶里的米有些潮,他便拿出来晾晒,家里锅碗瓢盆也都洗过一遍,方以撒想即使只有一个人了,他还是得有些过日子的感觉。   二十平米的小平房,内外收拾一遍,不过是两天时间,余下的,便是于嬷嬷的遗物和从医院里拿回来的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上面印着医院的标志,那些回收的人嫌晦气,方以撒只有带回了家里,遗物里除开一些证件和两枚值钱的金戒指,只有于嬷嬷的几件衣服,还有一部分东西放在五斗柜里,都是方以撒小时候留下的东西。   这是这么多年来,方以撒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收拾这些东西,和于嬷嬷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搬过这么多次家,日用品和房子换了又换,这些东西于嬷嬷却从来没有扔过,它们被两块旧床单仔仔细细地打包着,用棉绳系着,方以撒打开第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个旧铅笔盒,几本书,还有两个玩偶,一件旧衣服,这些是他用过的东西里没有那么破旧的,于嬷嬷都留了下来,没有照片,这些便是他们唯一能留下的纪念。   他默默地收拾着,旧衣服展开来又叠好,笔盒打开,把里面的铅笔头都一根根摆好,这里面有他捡的铅笔,也有于嬷嬷给他买的,小时候他们的日子总是很拮据,铅笔和废品站里买回来的旧书就是于嬷嬷能送给方以撒最好的礼物。   那是方以撒最高兴的时候,他用报纸给这些书包书皮,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削铅笔,坐在门口看着书写着字等于嬷嬷回家,可是现在,他再也等不到于嬷嬷回家了。   方以撒蹲在地上,把铅笔盒收拾好,塞进了包袱里,门突然被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方以撒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对这个不速之客做出一点反应,他就像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人,机械地收拾着眼前的东西。   贺崇没有打断他,他也半蹲了下来,陪着他一起收拾东西。   一个包袱很快被收拾完了,方以撒打开了另外一个,这里面是一些杂物,老花镜、收音机、水杯……这些都是方以撒挣钱之后给于嬷嬷买的东西,也都被于嬷嬷收拾了起来,唯有一条毛茸茸的小毯子在其中有些突兀。   这条毯子看起来质感极好,和包袱里几块几十块的杂物很不一样,方以撒把小毯子提起来抖了抖灰,贺崇这才发现,这原来是块襁褓。   贺崇本来也不认识这些婴幼儿用品,只是当年他抱过那个孩子,对襁褓稍微有些印象。这应该是十几年前富贵人家里流行的款式,他隐约记得,当年那个孩子的襁褓和这块十分相似。   贺崇抬起头看向方以撒,他想起于嬷嬷临终前说的那番话,突然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方以撒是哪个富贵人家抛弃的孩子?   “以——”   他刚打算问这块襁褓的来历,就发现一滴泪珠滴在了方以撒面前的旧床单上,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撑了这么多天,方以撒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他把额头枕在手臂上,就像是枕着于嬷嬷的手臂一样。   “以撒。”   贺崇心疼坏了,他站起来,走到方以撒的身边,半跪下来环住了方以撒蜷成一团的身体,方以撒起初有些抵触,等他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脑袋挪到了贺崇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是个骗子。”方以撒哑着嗓子说,“我答应过嬷嬷要带她去住大房子的。”   “以撒,这不是你的错。”贺崇抱紧他,低声哄道,“于嬷嬷没有遗憾,以撒,你很出色。”   “可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我不听话……让她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方以撒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他太累了,哭到最后,靠在贺崇的怀里,只剩下细微的吸气声。   “先去睡觉好吗?有什么想说的,明天我们再聊,嗯?”   方以撒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扇动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贺崇只当他默许了,把他抱到了床上,然后去接了水,给他擦脸。   入了秋后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了,贺崇把方以撒哄睡了,这才打算去关灯,回外面的车上休息,走到开关前,突然瞥到地上的襁褓,考虑片刻后,拿出手机拍下了照片,给周媛发了过去。   “查一下这个襁褓是什么牌子还有以前的铺货渠道。”       Chapter 38   周媛问:“您方便看看襁褓上还有商标吗?或者有没有盒子?”   贺崇说;“这块大概是十七八年前买的,水洗标已经没了,看质感应该不便宜,是好牌子的东西。”   周媛说:“好的,我尽快告诉您结果。”   挂了电话,贺崇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内心里有一股力量在拽着他,阻止他去调查这块襁褓。   贺崇是很相信直觉的,这种天生的敏锐度让他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只是这一次并不是谈生意,理智并未能约束他的感情。对于要不要去找方以撒的亲生父母,贺崇是有些犹豫的,当年的真相很有可能不仅是于嬷嬷说的那样,或许比于嬷嬷知道的更加的残忍,他可以不去查,但是方以撒还有那么多认识的朋友,如果有一天,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方以撒得知了真相,他担心方以撒接受不了打击。   更何况现在的方以撒,比起刚认识他时,对于找到亲生父亲这件事更加的执着,于嬷嬷去世以来,他总是很沉默,只有提起父亲时,话才会多一些。贺崇以前也听过方以撒提起父亲,却没有这样完整的,从外貌到工作,到小时候家外面的水塘,再到周围的小伙伴,都说得那么细致有趣。   这是于嬷嬷留给方以撒最后的礼物,这位文化并不高的老人,用自己匮乏的语言为方以撒勾勒出了家和童年的模样,于嬷嬷去世后,方以撒的目光总是暗淡的,只有在想起这些从于嬷嬷哪里听来的往事,他的眼里才有了光。   老人的去世带给方以撒的打击远比他们所有人预料的要大得多,这通临终前的遗言本来是防着贺崇,让方以撒在这段感情终结时能有一个精神寄托,好好活下去,却被悲痛的方以撒误以为是于嬷嬷未了的心愿,越陷越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方以撒很快振作了起来,他开始按时吃饭,睡觉,偶尔遇到邻居阿姨,还会聊上几句,甚至还察觉到邻居阿姨的态度明显没有过去那么亲近了。他原本以为是于嬷嬷离世前和邻居发生了冲突,替于嬷嬷在邻居阿姨面前道了好几次歉,邻居阿姨总是说没事,下一次见到,却又是一脸尴尬。   这位阿姨在困难的时候曾经帮过方以撒,方以撒很感激她,言语的道歉并不能磨平过去的勃谿,方以撒便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有时候是一束桂花,有时候是一坛酒酿,东西都不贵,但是做了几年的邻居,方以撒知道,邻居家喜欢这些东西。   这些礼物邻居阿姨都没有收,第一天摆在窗台上,第二天又还了回来,如此反复两次后,方以撒才明白自己邻居阿姨大概是真不愿意和自己接触,于是接下来界面,都是点头打招呼,有一次和她遇上正逢贺崇也在一边,阿姨看了一眼贺崇,又看了一眼方以撒,似乎下定决心似得,主动上来和方以撒搭话。   “以撒,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方以撒转身去看贺崇,贺崇却早就走开了,方以撒只有给她发信息让他先进屋,然后跟着邻居阿姨走到角落里。   邻居阿姨说:“以撒,我建议你搬家吧。”   方以撒对阿姨这个建议很意外:“为什么?”   阿姨叹了口气:“这幸福路上的人会的不多,在背后乱嚼舌根却是专长,那个,就是跟着你的那个人很低调,但是最近来的太频繁,被人看到了。这些天总有人追着问我,你搭上的是什么人,我只有说我和你们家不熟,可是她们不信啊,说送于嬷嬷去医院的就是我,还说我垫了钱。我也是够头疼了,每天睁眼就要钱,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搭理他们。”   方以撒很过意不去:“对不起,打扰到您了……不过,我不太想搬家。”   他侧过头去看这间破败的平房:“我不怕流言蜚语,我没有做错什么。”   阿姨还没意会过来:“那个人他不是……和你没啥关系啊?”   方以撒又回过头,这一次,却是十分笃定的语气:“他是我男朋友。”   阿姨为方以撒的大胆瞠目结舌。   “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男朋友也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也不是外人想象的那种关系,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早点向嬷嬷解释这件事,让她受到伤害,已经……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方以撒低下头,微微鞠了一躬,“我很感谢您,如果再有人骚扰您,您给我说吧,我去给他说。”   “以撒,你……”   邻居阿姨无言以对,她在幸福路住了快四十年了,知道这些谣言锋利得能杀人,方以撒也许不在乎,可是他不是一个个体,他在这里有朋友,有街坊邻居,难道一出门就要被指着脊梁骨讥笑吗?   在幸福路上,年龄和贫富,向来被排斥在真爱之外。   “你再考虑考虑吧。”阿姨说,“就算是你不考虑,你也不能总让人睡在车里啊。”   睡在车里?   方以撒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贺崇每天那么晚走,那么早来,为什么都不换衣服?反而是早晚才会换一套。而且他几乎没有和邻居打过照面,每次眼看着要遇上,总会提前找借口走开,邻居说贺崇低调,贺崇看起来,却更像避嫌。   以贺崇的性格,他完全没有避嫌的需要,除非,是因为他。   想到这里,方以撒匆匆回到屋里,贺崇正打算烧水,前几天他还不太会用煤球炉,如今已经很熟练了。   “你……你洗过澡了吗?”   贺崇穿着一件深蓝色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洗过了,怎么了?”   看到贺崇衬衫上沾着的煤灰,方以撒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他不该这样的,他有事业,有孩子,有豪宅有豪车,不该为自己在这里做这些杂活。   方以撒走上前去,抱住了贺崇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颈里。   方以撒低声问:“你每天都睡在车里,对不对?”   贺崇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头顶。   方以撒又说:“对不起,我最近,最近没办法顾及你,总是让你为我操心……”   也不知道是遗留的情绪作祟,还是贺崇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感染了方以撒,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   他想控制自己不哭,可是每每在贺崇的怀里,却总是失态,贺崇刚换上的衬衫被打湿了,方以撒吸了吸鼻子,说:“你今天回家吧,我没事的。”   贺崇说:“我明天去公司换。”   方以撒说:“我不能让你再睡车里,我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贺崇问:“以撒,要不你换一个地方住?我可以出一半租金,租一套两居的房子,最近我也方便照顾你。”   方以撒摇头:“这房子得到九月底,而且两居室我租不起。”   “那——”贺崇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方以撒的床上,“我也住这?”       Chapter 39   “住这里?”方以撒想都没想,说,“这里住不下的。”   贺崇指了指方以撒的身后:“这不会有块位置吗?摆张单人床应该是可以的。”   方以撒向身后看去,果然发现空出了一块位置,这才想起来这几天收拾屋子,把木桌和炊具搬到了于嬷嬷原来住的那间房子,这些天过地浑浑噩噩,也没注意到屋子都空了,更没记起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东西都搬走,直到贺崇提起,这才发现,竟然空了这么大一片位置。   方以撒还是有些犹豫:“你没必要住这里啊,我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而且你这么忙,不用每天都来看我,我很好的,过几天我还要出去找工作的。”   贺崇拿出手机:“需要我翻出你的微信数一下这些天你一共回答了多少次‘还没吃饭吗?我要是不来,你会记得吃饭?“   方以撒有些过意不去:“我真的没事了,真的,你不用来陪我。”   贺崇问:“你是讨厌我?”   方以撒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就这么定了。”   贺崇动作很快,决定下来之后就在网上订了一张床,床很快就送了过来,不大不小,刚好就搁在屋子里,和方以撒的床比邻,因为天气稍微转凉,贺崇又买了两件四件套,把方以撒和自己床上的都换上了新的,剩下便是一个行李箱,装着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就在不远处的便利店买了。   看起来似乎一切顺利,等到晚上方以撒拿着毛巾和盆准备去洗澡,贺崇盯着他看,他才想起来一件事:“你在办公室有没有洗澡?”   贺崇说:“我都住这里了,为什么不在这里洗澡?”   方以撒说:“这里没地方给你洗澡哇。”   贺崇问:“那你拿着毛巾和盆去做什么?”   方以撒说:“当然是去洗……洗澡。“   在贺崇饶有兴趣的打量下,方以撒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弱,最后干脆把脸盆搁在地上,在贺崇的床边坐下。   贺崇晚上还要办公,这间房摆了两张床,剩下的位置就不多了,桌子凳子都塞不下,只有勉强在床尾装一个折叠电脑桌,把床当凳子。   “真的很不方便。”方以撒觉得在贺崇面前,有时候还是得硬气一点,“你看,你这么高,本来睡在这么小的床上就很憋屈,更何况现在还得办公,手脚都伸展不开。”   贺崇说:“我以后会尽量安排好时间,不把工作带回家。”   带回家?   方以撒愣了,看到贺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我住惯了,但是我担心你住不惯……”   他低下头,在贺崇的注视下渐渐地烧起来,好一会儿,才发出蚊子一般的声音:“要不,我先带你去洗澡?”   这里虽然离贺崇的公司不远,但现在已经快十一点,来回加上洗澡要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贺崇还有工作没有做完,这样算下来,今晚又要熬夜,方以撒心疼,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带着贺崇去洗澡。   也许带他去洗一次澡他就不愿意再住下了。   方以撒又站起来,开始指挥:“你先去找睡衣,这里有一个塑料袋,你把衣服装在里面,然后我们去洗澡。”   贺崇站起来:“我们要一起洗吗?”   “???”   方以撒心里悔得差点咬舌头:“不是,是我带你去洗澡,你先洗吧,我去烧水,等会儿我再洗。”   他掩饰着心里的心慌,从背后推着贺崇去找睡衣,贺崇却不一动也不动。方以撒向前推,反而让自己贴在了他的身上,隔着真丝衬衫,男人挺直的腰背酝满了力量,烫得方以撒心里一阵发慌。   贺崇的闷笑声传来:”逗你的,多笑笑,以撒。“   方以撒感觉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热:“知道了,你快去洗澡。”   贺崇知道再逗下去就过火了,便说:“行,我去找衣服。”   洗澡的地方在院子公用卫生间的旁边,是用彩钢板搭起来的一间小屋子,里面从屋外接了一个水管,因为这里没有天然气,电路老化也带不起电热水器,一直以来,都没有淋浴可用,就连灯泡都一闪一闪的,看起来随时会熄灭。   今天就是那么不凑巧,方以撒带着贺崇去洗澡间的时候,灯绳一拉,灯竟然没亮。也不知道是方以撒心急还是灯绳太脆弱,噼里啪啦几声开关声后,贺崇还来不及阻止,又传来砰的一声,灯绳子断了。   黑暗中传来方以撒尴尬地笑声:“你看,洗澡间都不欢迎你……”   贺崇叹气:“以撒,这灯绳经不起你这么大力的拽啊。”   方以撒推开门,又走了出去:”要不你回公司洗吧,今天就在公司里休息?“   贺崇说:“那你跟我去公司住?我那里的休息室很宽敞,楼下还有餐厅。”   “……不不不,不用了。”   看样子贺崇是铁了心不肯走了,方以撒转身:“我去借梯子过来修吧。“   ”明天白天再说。“贺崇冲方以撒勾了勾手指,“手机拿来。”   方以撒掏出手机递给贺崇,贺崇把手机电筒打开,搁在一边的凳子上,然后就开始脱衣服了。   ”等——等一下——“   方以撒猝不及防,被贺崇的胸肌闪瞎了眼。   “水还没装!“   贺崇只好松开了手,可惜衬衫解完了,裤子的扣子也解了一颗,平日里西装革履,现在衣衫不整,平添了一分慵懒的性感。   这可恶的灯!   方以撒从门外把准备好的水瓶提进来,手机电筒的光亮恰好就照在了贺崇的身上,贺崇的好身材在手机的灯光下一览无余,方以撒的眼神想躲都没法躲。   贺崇看他一双眼睛跟高价借来似得,多给一个眼神都不肯,知道他的小以撒八成是有些懵了。   “给我吧。”   贺崇从他手里接过水瓶:“以撒,你怎么像没见过一样。”   两人手指碰触的瞬间,又是一阵酥麻的电流流过,方以撒话都没回一句,逃也一般跑出了洗澡间,一路冲到家门口,对着门板吹了会儿冷风,才在门口的阶梯上坐下了。   他两手捧着脸,颓丧地想,怎么能不一样呢,以前那叫恋爱,这可是同居了。       Chapter 40   可惜今夜没有留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刚在门口坐下来不久,一个黑黑的人影突然窜进院子,先是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没有人才偷偷溜了过来,来人还背着一个书包,笔盒随着小跑的碎步在空空的书包里哐当作响,一眨眼就跑到了方以撒的旁边,门口黑漆漆的也看不到身边有人,他刚准备掏钥匙开门,被惊醒过来的方以撒发现,腾地一下跳起来,下了他一大跳。   “哎哟我的妈呀——”   “谁??”   “以撒???”   来人是方以撒的邻居,他掏出手机,对着方以撒一看,怒道:“大半夜不睡觉坐门口干嘛呢?”   方以撒问:“你怎么偷偷摸摸和做贼似得?”   邻居刚从网吧回来,本来就心虚,听方以撒这么一问,立马就泄了气:“嘘——”   他把方以撒拽到一边:“我爸妈确定去上夜班了是吧?没回来吧?没在屋里睡觉吧?”   方以撒说;“我怎么知道。”   邻居说:“你不是在家吗?”   方以撒心不在焉:“我有事。”   说完,他也不搭理邻居,继续朝洗澡间走去,邻居却跟在她后面:“哎,你去洗澡吗?你看到我爸或是我妈去洗澡了吗?他们最近经常提前下班,该不会去洗澡了吧。“   邻居家小弟就像唐僧,跟着方以撒念了一路,方以撒忍无可忍:”里面不是你爸妈在洗澡。“   邻居一看门缝里并没有灯光漏出来,还以为没人:“哦?没人?没人就别把门关着啊,通通风——”   他眼看着就要去拉门,方以撒连忙挡住他:“里面有人!”   邻居问:”谁?洗澡怎么不开灯?”   方以撒一脸不想理会的表情,邻居瞬间明白:“是你那个帅哥朋友!”   明白过来又是一声惊呼:“卧槽,以撒你这是要偷看帅哥洗澡——”   方以撒连忙捂住他的嘴,拽着他在一边蹲下了:“你别说话行吗?晚自习上了吗?作业做了吗?这么晚回来,去干什么了?”   邻居“呜呜呜”的叫唤着,想把方以撒的手扒开,方以撒只有松开手,邻居喘了两口气,坐在了地上:“以撒,你变了,你会偷看帅哥洗澡了。“   方以撒说:“你烦不烦?”   邻居说:“承认吧,你就是很想看帅哥洗澡……“   方以撒说:“我要打人了!”   方以撒真的举起拳头,作势要揍人,邻居“嘿嘿嘿”笑着,站起来拍拍屁股跑了,一边跑一边还回头叮嘱方以撒不要把他今天晚归的事情告诉他的父母。   方以撒气得要命,看着邻居贱贱的样子却无可奈何,等看到邻居进了屋,回头一看,洗澡间的门打开了。   贺崇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浴袍,一手拿着方以撒的手机,一手撩起肩上的毛巾擦头发,看到方以撒站在门口,抬手把手机递给他,方以撒却有些局促,竟然忘了去接。   “你……我有没有把沐浴露放在里面……”   方以撒总担心贺崇洗澡会不方便,一会儿担心他不习惯,一会儿担心忘了拿毛巾沐浴露,刚刚本想是来敲门问问,结果被邻居这熊孩子给耽误了。   贺崇走了过来,拉过他的手,把手机塞到他的手里:“有没有拿沐浴露,你闻不出来?”   方以撒何止是闻不出来,他快被扑面而来的热气蒸熟了。   贺崇笑道:“刚刚和那个男孩说话不是挺利索的吗?怎么现在说不出话了?”   “????”   方以撒这才想起来这彩钢板的隔音效果实在是不太好,平日里外面有人走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刚刚和邻居那么大声的讲话,顿时急了:“他就是喜欢胡说八道!我是来问你有没有沐浴露的!根本没想做什么。”   贺崇捏他的脸:“何必这么着急呢,我又没说什么,你想看,那就大方看,你本来就有这个权利。”   方以撒说:“我才不想看呢!”   他转身朝屋子走去,打算去拿衣服来洗澡,贺崇跟着他走,故意逗他:“真不看?”   方以撒说:“真不看,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可看的。”   贺崇说:“那等下次吧。”   方以撒竟然没回话,他闷头走进房间里,抱着衣服走出来,贺崇站在外面吹风,听到他说了一句“我明天来修灯”,忍不住笑了。   小年轻的心思他当然是懂的,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年纪,遇上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不动情,方以撒又是热情的性格,只是他们进展太快,又经历了太多,突然有一天住在了一天,方以撒不太能适应罢了。   晚上躺在床上,贺崇听到方以撒一直在翻身。   他也没能睡着。   九月的天气,燥热早已经退去,晚上的温度已经足够让人睡个好觉了,可惜两人都失了眠。贺崇闭目养神,心思却在不远处的方以撒身上,想到被单下少年修长的腿,他就有些睡不着。       Chapter 41   房间里的老座钟敲了两声,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两人看起来却没有一点睡意,贺崇听到方以撒翻身起了床,小心翼翼走到里屋去倒了一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回来,走到贺崇的床边时,不小心撞了一下,贺崇侧过身坐起来:“怎么了?”   “撞到一下。”方以撒弯下腰揉了揉膝盖,说:“没事,不痛的,你睡吧。”   贺崇打开手机的电筒:“我看看。”   方以撒说:“真没事啊。”   贺崇拽着他的胳膊,让他在床边坐下。   方以撒穿着一件齐膝的短裤,露出来的腿又白又滑,膝盖处微微红了一块,是刚刚被床头碰过的地方。   “撞红了。”   贺崇替他揉了揉:“手机电筒怎么也不用一下?”   方以撒说:“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怕把你吵醒了……本来这里隔音就不好,五六点外面就会很吵了。”   贺崇说:“我没睡着。”   方以撒有些惊讶:“你没睡着?“   贺崇笑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睡不着就翻来覆去和烙饼一样。”   被戳破了事实,方以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平常睡眠质量很好的……”   贺崇问:“是因为我睡不着吗?”   方以撒连忙摇头,摇了几下觉得似乎就是这样,又停了下来,一脸的尴尬。   “就……我第一次和嬷嬷以外的人睡在一间屋子里。”方以撒解释道,“过两天就好了。”   解释完还不忘担心贺崇:“要不你还是回去睡吧,这里的环境不太好,我真的怕你睡不着。”   贺崇说:“我又不是因为这里环境不好睡不着,就不允许我年轻一次?”   “啊?”   贺崇说:“看过诗经吗?诗经里有一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大概就是我现在的状态。”   方以撒摇摇头,感觉到贺崇投来的视线和膝盖上逐渐变得滚烫的手,似乎明白了贺崇的意思,又有些不太明白。   贺崇说:“以撒,高中课文里就有这一篇诗经。”   方以撒垂下睫毛:“我没念过高中,也没听说过这句话。”   贺崇说:“所以你想念高中吗?念高中,考大学,做你喜欢的工作。”   方以撒没有说话。   贺崇说:“或者想做别的也可以,当然现代社会,能有好的学历是最好的。“   方以撒低声说:“我……我不知道。”   贺崇凑过来,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慢慢来,等你有一天有计划了,可以给我说。”   贺崇的动作很快,这一个吻来的猝不及防,即使是落在方以撒的额头上,都让他有些紧张,贺崇看到他慌乱的样子就好笑:“紧张什么,我又不做什么。”   方以撒更紧张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以前……以前不这样的啊……“   贺崇哭笑不得,这小孩儿也太纯情了,说:“行吧,明天晚上想吃什么?带你出去吃饭。”   方以撒说:“不……随便……   贺崇摸了摸他的背:“到底是不去外面吃还是随便?现在小龙虾正肥,螃蟹也很好,去吃螃蟹还是小龙虾?或者吃火锅?”   想到吃的,方以撒才勉强安静了下来,不过贺崇提起的龙虾螃蟹,方以撒怎么都不能和路边的香辣蟹小龙虾联系起来。   该不会是吃那种澳洲大龙虾阿拉斯加帝王蟹吧?   方以撒觉得不能让贺崇太破费,自告奋勇说:“明天晚上不吃外卖了,我给你做饭吃!”   贺崇说:“你还会做饭。”   方以撒说:“我做饭可好吃了……从明天起,晚上我来做饭吧,如果你想吃早餐,我也可以给你做面条包馄饨。”   贺崇说:“早上还是算了,你多睡会儿,晚上倒是可以。”   方以撒很高兴:“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一早,送贺崇去上班之后,方以撒就起床去买菜了,小龙虾要清洗,螃蟹也要趁早挑肥的,一大早他便骑着小电驴,到几公里之外的农贸市场买新鲜货,往年他和于嬷嬷也会来这里买菜,那都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赶上好时机,还能买一些赶早的走贩急着清货的好东西,尤以螃蟹龙虾最多,方以撒做过很多次,说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只是现在要和贺崇一起吃饭,方以撒就不太方便买那些剩下的河鲜了,他在一家较大的水产店称了两斤小龙虾,四只螃蟹,一结账两百多,眼皮子就跳了一下。   结账的老板娘看了他一眼:“不买了?   方以撒心疼地掏口袋:“买……”   老板娘在手边的二位码上敲了两下,继续低头看电视剧:“扫码。”   方以撒说:“我给现金。”   老板娘看也不看他,摊出手:“二百四十六。”   方以撒数了两百五十块递给她,老板娘接过来,拉开抽屉扔了进去。   方以撒提着塑料袋站在柜台前,傻傻地等着她找钱,螃蟹龙虾在袋子里爬来爬去,几次要越出塑料袋,老板娘却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   方以撒忍不住了:“您是不是要找钱。”   老板娘迷茫的抬起头:“你给了多少?”   方以撒说:“二百五啊。”   老板娘说:“哦——”   她顺手从一边的箱子里捞了几个生蚝塞进袋子里递给方以撒:“给你装几个生蚝,钱就不找了,现在都是手机付钱,零钱难找。”   方以撒不高兴了:“您怎么能强买强卖呢?”   这么说老板娘就不满了,她把手机一扣,又从那个箱子里,把上面写着标价的纸牌抽出来放在桌上,重重拍了几下:”嘿小朋友我给你说,你知道这生蚝多好吗?英国生蚝的种,全世界最著名的产蚝区,国内就我这里有,给你装的这几只,一百块都买不到。“   方以撒说:”这不写着29.9一斤吗?“   老板娘挥挥手:“算了,你要不愿意,你把生蚝还给我,我去对面给你换零钱,真是的,这么好的东西,吃了对男人多好啊……”   听到最后一句,方以撒突然有些动心了:“吃了对男性的身体很好?”   老板娘上下扫了一眼:“嘿哟小伙子,人小心不小呢。”   方以撒被老板娘看的心头发憷:“我就问问。”   老板娘神秘地比了比大拇指:“顶好的那种。”   方以撒说:“好吧,那我要了。”   老板娘说:“不过你还小,少吃点啊——”   方以撒已经提着三个塑料袋向外走了:“不是给我吃的。”   老板娘说:“那是给你爸吃的啊,那也很好啊,吃了明年就给你添个弟弟——”   方以撒脚步很快,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便急着去买蔬菜了,又添了一些黄瓜辣椒做配菜,顺便买了两块固体酒精,便匆匆回家了。   到家第一件事,他就给贺崇发了条微信:“特意给你买了些好东西,嘿嘿,对你身体特别好的那种。”   贺崇问:“哪里买的?”   方以撒说:“农贸市场买的。”   贺崇心里好奇,农贸市场能有什么对身体特别好的东西?他问身边的陈术:“幸福路那边的农贸市场,有卖什么营养品的店吗?“   ”营养品啊。”陈术头上的八卦小天线又开始转悠了,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贺崇,“营养品没有,补品倒是很多。”   他冲贺崇挤眉弄眼:“大腰子吃不?牛鞭吃不?”   贺崇皱眉:“正经点,是以撒给我买的。“   陈术说:”你家小朋友这是在暗示你啊。“   贺崇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不要随便八卦。”   陈术耸肩:“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吃的都是金贵玩意儿,当然不懂我们平头老百姓的补品了,要不要赌一赌。”   贺崇说:“赌三天日薪,你等着扣工资吧。”   陈术抱拳:“行,老板!”       Chapter 42   这看起来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陈术一向八卦,什么正经事都能被他说得不正经,贺崇就懒得再搭理他了。   下班的时候,贺崇心里就盘算过了,陈术扣的这几万块,就留给方以撒做家用,过几天如果要搬家,可以买些新家具和日用品,房子他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方以撒点头。   司机很快就把贺崇送回了幸福路,路上贺崇又收到了方以撒的信息,问他可不可以炒菜了,贺崇说自己马上就到家,方以撒很高兴,说时间正好,回来就能吃饭。   贺崇问:“听起来似乎做了不少菜?”   方以撒说:“也没有很多,油焖小龙虾,香辣蟹,凉拌莴苣,等会儿还有一道为你准备的菜。”   贺崇问:“就是那个吃了对身体很好的?”   方以撒说:“对对,就是那个,等会儿多吃点啊!”   贺崇挂了电话,心里琢磨着到底是道什么菜。难道是降火的?他身体素质好,要真说哪里需要调理的,大概就是最近某种火气有些旺盛。   以昨晚方以撒的反应,这火应该是旺盛得连方以撒都感受到了,贺崇心想,等会儿真得多吃点,以免今晚又失眠。   他刚一到家,就看到方以撒正在在门口的小灶台上炒菜,他背对着贺崇,身上围着一件深紫色的围裙,围裙的带子正勒出一截细腰,看起来很是打眼。   贺崇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不远处,看着方以撒热火朝天的忙碌着,敲蛋打蛋炝锅,有模有样的,一看就知道是高手。   许是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背后的热度被方以撒发现了,方以撒回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你回来啦?”   刚说了一句话,又忙着回去用锅铲给煎蛋翻面:“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   方以撒右手持着锅铲,左手指着洗手的方向,还没说出“在那边洗手”,左手的手腕突然被人抬住收了回来,腰也被人从背后揽住,然后猝不及防被贺崇在脸上亲了一下:“我家的小以撒可真贤惠。”   “???”   方以撒连忙向后看去,贺崇却放开了他,笑着向水池的方向走去,方以撒又向四周看了好几圈,发现四周没人,这才安下心来。   "也太大意了。“   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是甜甜丝丝地泛着蜜,就连注意力都有些不太集中了,等闻到锅里煎蛋的香味,这才回过神来,匆匆撒了一把葱花出了锅。   贺崇把碗筷拿出来用热水冲洗,看到灶台上的煎蛋,又看了一眼收拾地干干净净的灶台,问:“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大补的菜?”   方以撒把围裙解开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是不是有点失望?”   贺崇说:“这有什么失望的,鸡蛋本来就是好东西。”   方以撒看到他把碗筷洗了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好奇道:“你要干嘛?”   贺崇笑道;”我给你赢了点家用钱,让陈术出点血——“   方以撒问:“赌鸡蛋?”   贺崇拍了几张发给陈术:“赌这道菜是什么补品。“   方以撒很高兴:“那你是赌赢了吗?你等等,我把鸡蛋皮掀开,你多拍几张发给陈总,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贺崇拍照的突然动作停了,他盯着鸡蛋下面的东西,表情有些复杂。   方以撒还在催他:“你快拍呀,这是生蚝,大补!”   “……”   贺崇把手机又塞回了口袋,一手端起那盘生蚝煎蛋,一手拿过碗筷,胳膊肘也没闲着,把方以撒揽进怀里:“算了,愿赌服输。”   “你说谁愿赌服输?陈总吗?”方以撒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不多拍几张发给他。”   贺崇说:“输的是我。”   方以撒惊了:“你输了?怎么你又输了?”   贺崇看起来竟然还挺高兴:“没事,输了就输了。”   方以撒有些丧气:“好吧,那我明天开始省点,替你把输的钱攒回来。”   都说小赌怡情,方以撒也经常和邻居赌点小零食,他以为贺崇和陈术之间也就是开开玩笑,赌个几十一百,毕竟在他看来,这盘煎蛋也就值这个价而已。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盘生蚝煎蛋溢价几百倍。贺崇爽快,饭前就把钱打给了陈术,陈术收到钱,转头就给老婆打了电话:“媳妇,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大龙虾。”   吃了还不忘拍照发朋友圈,名为感谢,实为炫耀。   他的老婆还在担心:“贺董会不会不高兴啊。”   陈术说:“你也太不了解贺崇了,这钱他输得也开心。”   那盘生蚝煎蛋大半都进了贺崇的胃,他并不爱吃蛋,更不喜欢生蚝,却喜欢方以撒给他夹菜,听方以撒催他多吃点,多补补身体。   等吃完了晚饭,两人一起洗碗的时候,贺崇才凑过去在方以撒耳边低声问:“以撒,你知道生蚝是补什么的吗?”   方以撒被耳边的热气撩得面红耳赤:“我……我也不知道,是卖水产的阿姨给我说的。”   贺崇说;“就看你好骗,说补身体就买,也不弄清楚到底是补什么。”   方以撒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是不是这东西吃了不太好?”   “大概会肾亏吧。”贺崇趁方以撒不注意,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玩意儿壮阳的。”   “?????”   方以撒一惊,手里的盘子差点摔在了水池里,被眼疾手快的贺崇接住了。   “什么?????”   方以撒语无伦次,连问三个什么,贺崇笑得有些坏:“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方以撒欲哭无泪。   “我……我真不知道。”他解释起来都有些结巴,”我,我买了两百多的小龙虾和螃蟹……水产店的老板娘说这个好……我就提回来了……”   贺崇听得格外认真,方以撒结结巴巴地说一句,他就点头“嗯”一声,方以撒稀里糊涂地说完,着急地问:“你明白了吗,我说清楚了吗?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了。”贺崇点头,“总之也吃完了,不能退货了。”   方以撒连手都没来得及擦,“嗖”的一下跑远了。   贺崇无奈,只有一个人把碗筷洗完,然后拿回家里放好,接着收拾外面的灶台,方以撒趴在窗户前,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收拾灶台。   “我……我不是怕你……”方以撒也知道自己突然跑掉有些不太好,“我担心被人看见。”   贺崇把窗台擦干净,这才走了进来,还把门关上了。   在门外热了一身汗,贺崇进来就把T恤脱了,露出的上半身结实有肉:“那就把门关上?”   “……”   方以撒顺手就把窗户也关上了。   刚一关上发现不对劲,又把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不行不行,这里隔音也不好,你快把衣服穿上。“   贺崇走了过来。   方以撒哑巴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拒绝,或是严肃一点,让贺崇把衣服穿上,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有眼睁睁看着贺崇走近,在贺崇要凑过来亲他的时候迅速转身,把窗户的门栓又拴上了。   刚一回头,唇就被堵住了。   这一个吻来势汹涌,方以撒被压倒在床上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东西果然壮阳。   他的反应来的那么快,刚被亲了几下就有了反应,只有害羞地绞紧腿,不让贺崇发现。   贺崇的手故意向下摸,一边摸一边咬他的耳朵:“腿合得这么紧,等会儿我怎么插进去?”   “嘘——”   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不要这么大声!“   方以撒紧张又害羞,贺崇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湿热的气声伴随着粗喘在方以撒的耳边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这是同意了?”   方以撒连忙捂住他的嘴:“都说了不要说话了。“   ”……“   不让他说话,他就只有蛮干了。   方以撒到底年轻,没过一会儿就耐不住了,却又不能发出声音,只有拼命捂住嘴,被欲望折腾地眼泪汪汪,贺崇没办法,只有把人伺候舒服了,自己草草了事,逼着方以撒把手放下来。   “你不累啊。”   贺崇穿好裤子,又帮方以撒穿好裤子,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把他的手摊开,然后数落一件,就让他曲起一根手指:“你呢,亲你一下你担心人看到,洗一次澡一晚上睡不着,脱件衣服你得把门窗都关上,以撒,我倒是不怕我憋坏了,我是怕你憋坏了。”   “我才没有呢。”   方以撒小声说。   “真没有?”贺崇看他。   好一会儿,方以撒才蚊子般说了一句:“这里真的不太方便。”   贺崇说:“所以啊,我们得搬家了,不论是为了我们两人还是为了你的将来,这里都不适合你继续住下去了,但是这套房子我想也不用退租,就这么放着,如果你想回来,我就陪着你回来住。“   方以撒没说话。   贺崇松开他的手站起来,裸露的腹肌正对着方以撒的脸,方以撒看了一眼,然后别扭地撇过脸:“我再想想。”   贺崇揉揉他的头:“你慢慢想,我去洗澡了。”   方以撒果然又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他打着哈欠起床送贺崇出门,收获了贺崇一个离别吻,让他在迷糊中猛地惊醒,突然想起来贺崇昨晚的话。   好像真的不太方便。   方以撒捂着脸上贺崇留下的吻,踩着拖鞋回了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有起床发微信问贺崇要吃什么菜,然后上街买菜回来做饭。   等贺崇回来,吃过饭一起洗碗,然后洗过澡洗过衣服,剩下的都是他们独处的时间,放在过去,这是方以撒最开心的时间,而如今,却怎么都觉得束手束脚。   他们就这样在幸福路住了快一周,方以撒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他看起来是从丧事中走出来了,可是把自己困在这里,不出去工作,不去想未来,每天送贺崇出门,为贺崇做饭,等贺崇回家,他越来越像一只笼子里的鸟。   他该做些什么呢?搬家?然后呢?还是这样天天待在家里,为贺崇洗衣做饭?   方以撒有些迷茫。   在日复一日的迷茫中,贺崇突然接到了修车店老板娘的电话:“以撒,你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有东西要给我?”   老板娘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方以撒知道老板娘不会轻易找他,便骑着电驴赶去了修车店。   老板娘在门口等他,听到他的小电驴哐当哐当的响声,折回店里,拿出一个蓝色长方形的pu皮壳子。   “快来,以撒,这可是好东西!“   方以撒把小电驴停在路边走了过来,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中专的毕业证书。   ”这——“   方以撒惊呆了:“这是我的吗?”   老板娘说:“你傻啦?打开看不就知道了。”   方以撒打开一看,毕业证书上方方正正的方以撒三个字,让他恍然有种做梦的错觉。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能够拿到毕业证书,他一直以为,他只是这所学校的过客,他甚至没有幻想过,有一天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学生的身份。   “谢谢老板娘。”   方以撒把毕业证书合上,朝老板娘鞠了一躬:“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我也能拿到毕业证书。”   老板娘说;“可别这么说,老师都夸你认真努力呢,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前些天学校的人给我打电话,说要把毕业证书给你,然后希望你去补录一下学籍信息。”   “学籍信息?”   老板娘说:“对,就是你的身份证,住址什么的,现在不都联网了吗?“   方以撒有些为难:“我没有身份证。”   老板娘说:“那还不赶紧去办一个?不要辜负……”   话一说出口,连忙捂住嘴:“呸呸,总之以撒,你别感谢我。你要我说真心话,我还指望着你回来给我干活,毕竟像你这么勤快又不要求涨工资的人不多了,但是长远来看,你也得给自己打算对不?你这么聪明又努力,留在我这里,就是糟蹋人才了。”   方以撒有些犹豫。   老板娘看出来他的犹豫,又说:“嘿,傻小子,犹豫什么?你不想读书吗?”   方以撒勉强地笑了笑:“当然想的。”   老板娘说:“刚好学校也开学了,三天之内去补学籍信息啊,小心人家又把你的毕业证书收回去了。”   她假装要抢,方以撒连忙把毕业证书抱进怀里:“我知道了,先走了,谢谢您。”   他像是押镖一般,把毕业证书押回了家,夕阳正好,那些旧事的不快也因为怀里这本毕业证书一扫而空,他迫不及待地想和贺崇分享这个好消息。   以及,告诉他另一个消息。   贺崇回家时难得没有看到方以撒在灶台忙碌,刚进屋放下包,方以撒就迅速把门关好,窗户拴好,然后扑过来,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他一下。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多日不见的少年人的光彩,“我有毕业证书了!”       Chapter 43   “毕业证书?”   “对,是毕业证书。”   方以撒松开贺崇,从枕头下面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毕业证书:“这是老板娘刚刚叫我去拿的。”   贺崇接过来,证书的照片是空缺的,方以撒的名字和所学专业以及毕业时间倒是齐全的,方以撒是在一所民办的中专学习,拿的也是那家民办中专的毕业证。   这是一本没有任何含金量的毕业证书,在社会上也得不到认可,贺崇前几天让周媛去联系这家学校时,就连周媛都不明白,为什么贺崇需要帮方以撒拿到这样一本毕业证书。   看到方以撒如此欣喜地和他分享这个消息,贺崇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这个证书在外面也查不到,而且没有照片,老板娘说了,让我赶紧回学校录入学籍,要不这本证书就是一张废纸。”方以撒半是忧郁半是高兴,“我是黑户,所以明天我打算去问问,怎么才能办身份证上户籍,然后去一趟学校,希望老师能把时间延长一些。”   贺崇说;“这个确实要抓紧,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方以撒说:“不是好消息,就是打算而已……我想拿到毕业证书后去参加成人高考,不过不知道这个毕业证行不行,到时候再看吧,先把身份证办好。”   贺崇说:“上次帮于嬷嬷办理身份证延期的时候,周媛帮你打听过,她应该比较熟悉流程,如果你明天要去,让她陪你去。”   方以撒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上次周媛姐姐也有问过我要不要办身份证,这一次不方便再麻烦她。”   贺崇说:“上次应该一并办了。”   方以撒突然为难;“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我得罪了人,怕上了户口被他查到后打击报复,特别是嬷嬷在,我就更不放心了。”   贺崇看着方以撒,目光落到方以撒脸上那条伤疤上,方以撒也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脸,别扭地把头转了过去。   “以撒。”贺崇把毕业证书放在床上,“把这条疤痕去掉吧。”   “嗯?”   他明显感觉到贺崇的语气和表情骤然变冷,转过头来看贺崇,眼里满是惊讶。贺崇抬起手,轻轻抚过他脸上的伤痕:“这些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至于这条伤疤,也让它消失吧,这本毕业证是用你辛辛苦苦打工赚来的学费和攒出来的时间换来的,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方以撒想拒绝,可是贺崇冰凉的手指,突然让他有了一丝胆怯。   这不是他熟悉的贺崇。   他不自觉的向后挪了一下,是抗拒且保护的姿势,贺崇也察觉自己失态,这才把手放下来,说:“以撒,想说什么就说吧。”   方以撒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去疤太贵了,而且要花很长时间,时间肯定是不够的,如果我近期办下了身份证,肯定是要拍照片的。”   贺崇说:“以撒,你这么独立我很高兴,但是你看,吃饭买菜花的是你的钱,住的也是你租的房子,我也是有工资有资产的人,就不能让我也花点钱?“   方以撒问:“要不你周六去买菜?”   贺崇说:“你饶了我吧,你把衣食住行都揽下了,其余的事情,就由我来做主了。”   贺崇平日里对方以撒温柔呵护,真强势起来,方以撒却拿他没办法,只好同意找个时间去看医生,学历证书和身份证上的照片则是拍完后先用修图软件处理掉伤疤,第二天贺崇还是安排了周媛陪着方以撒去办户籍。   方以撒是孤儿,和于嬷嬷又没有收养手续,户籍办起来很是麻烦。方以撒在社区写了申请,申请上写明孤儿的原因是拐卖,社区的工作人员便建议方以撒在提交申请的时候顺便采集DNA进入基因库,如果以后匹配到亲属,可以找回亲生父母。   方以撒很高兴:“这样真的可以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吗?”   工作人员说:“基因库分为两种,一种是商业基因库,一种是公益性基因库,你这种采集的情况属于后者。目前这种公益性的基因库目前正在建立之中,预计三年之类会初具规模,五年内实现全国联网。”   方以撒问:“也就是三到五年之内,我就可以找到我的父母了吗?”   工作人员摇头:“只是能增加概率而已,因为全部覆盖的话,不是三五年能够完成的,这是一个大工程。”   方以撒有些失望:“哦。”   工作人员安慰他:“科技在进步,这个基因库也会越来越完善,现在就有不少被拐卖的孩子通过基因库找回亲生父母的例子,你一定肯定找到自己的父母的。”   周媛把采集基因的事向贺崇汇报了,那件襁褓当年大火,有点家底的人家都给家里的新生儿备了一套,查起来并不容易,贺崇便放弃了这一线索,考虑用基因库来找方以撒的亲生父母,因为担心采集之后方以撒会太过上心这件事,便打算顺其自然,如果方以撒在登记户籍的时候同意采集便让他采集,不同意的话,再想其他的办法。   现在方以撒同意采集,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周媛又说,目前这个基因库主要是针对犯罪以及走失和拐卖儿童的,范围较小,需不需要联系商业基因库,再采集一次。   贺崇说:“不用,商业基因库容易被滥用,不安全,就用这个吧,等以撒的户籍和学历证下来之后,再做别的打算。”   周媛说;“好的。”   贺崇所说的别的打算,其实已经在计划中,在得知方以撒当年被胁迫后划伤自己的脸,贺崇就利用关系网,去调查了那个吴老六和那家会所的情况,中间人说,这家会所有些背景,要撼动并不容易,而且当年在外物色的只是吴老六这个小喽啰,犯不着和地方硬碰硬。   贺崇笑道:“说不定是石头碰鸡蛋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中间人听出来贺崇是怒极而笑,也不敢再吭声了,都说贺崇外表风度翩翩,其实是一身反骨,如今他才真体会到。   从计划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贺崇一掷千金,和多方大佬资源置换,又遇上几个借机攀关系的,计划推进很顺利,甚至还额外调查到于嬷嬷的一些消息。   眼看着就要收网,可是贺崇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不是发自于外部,而是源自于身体深处。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可是他也发现了,自从和方以撒认识之后,这种感觉时常出现。   一次是忽略,二次是故作不见,第三次,则激起了贺崇对方以撒更深的保护欲,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这段感情,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方以撒。   这一切,贺崇都没有让方以撒知道,他只希望方以撒在新闻里看到结果,并将过去的不安、痛苦统统遗忘掉。   方以撒的身份证和户籍很快就办了下来,拿证的那一天,是贺崇陪方以撒去的,方以撒那天很开心,一直把身份证掏出来瞧,到停车场短短五百米的距离,走了十多分钟,还差点撞上了树,是贺崇生生把他拽回来的。   “就这么好看?“   方以撒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当然好看了,还有防伪呢,一人只有一张,谁都冒充不了。”   他举起身份证对着阳光:“嬷嬷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贺崇也凑过来看:“这张照片很好看。”   方以撒说:“修图的师傅技术很好。”   贺崇偏过头,方以撒已经做过一次祛疤的治疗,疤痕淡了一些,周围的皮肤也变得粉嫩了不少。   贺崇说:“等你再做几次治疗,就能和这张照片一样了。”   被喜欢的人夸奖了心里当然是开心的,方以撒用余光看过去,又迅速收回来,贺崇一直看着他,让他有点害羞。   “有了身份证就可以办很多东西了,公交卡,图书证,还有社区的保险……”方以撒换了一个话题,掰着手指数着,“对了,还有银行卡,我好像有一张银行卡是用你的名字开户的,现在可以换回来了。”   贺崇逗他:“办了身份证就不认人了?”   方以撒说:“才不是,我在想还有什么证是遗漏的。”   他皱起眉头想了会儿,又问贺崇:“应该没有了吧。”   “还差一个。”   方以撒问:“什么?”   贺崇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把自己的身份证抽出来,放到方以撒的身份证旁。   “结婚证。”贺崇看着方以撒的出生日期直摇头,“早知道就让你把年纪写大点,现在还得等你好几年。”       Chapter 44   “诶,你说什么呢。”   方以撒把手收了回去,身份证放进口袋里,又拽着贺崇的胳膊晃了晃:”你快把身份证收起来,小心弄丢了。“   贺崇问:”怎么,嫌我年纪太大?不愿意和我结婚?”   方以撒也分不清贺崇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地说:“你能改我的身份证?”   贺崇说:“不难。”   方以撒说:“那你干嘛不也改改你自己的,这可是你自己嫌弃自己年纪太大的,我又没意见,要改你就把自己的年纪改小一点,我才十八岁,我不想提前变成老男人啊。“   老男人三个字让贺崇有点受伤,这小孩儿就是被宠着了,越来越伶牙俐齿。   “越来越皮了。”贺崇把身份证塞回钱包,司机把车开过来,两人上了车,贺崇伸过手揽住方以撒的肩膀,“   真嫌弃我年纪大?”   方以撒说:“没有啊,你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而已。”   贺崇把他搂近了一些:“而已?”   方以撒说:“这是在夸你年轻,和身份证上的年龄不一样。”   贺崇笑道:“那就不改了,身份证收起来,别被让你再看见。”   他在故意逗方以撒,方以撒和他玩闹,嘻嘻哈哈地:“嗯,我会尽量忘掉你已经三十七岁的事实,就晚上吧,。”   贺崇突然把嘴唇凑到方以撒耳边:“要不要我晚上来帮你?”   耳边的呼吸有些热,方以撒耳朵一燥,知道接下来八成不是什么正经话。   “停——”   贺崇当做没听见:“就今晚吧,让贺叔叔带你见识什么叫老男人的年纪,年轻人的体力。”   说完还特意在方以撒的脸上亲了一下,方以撒吓得捂着脸滚到了一边,警惕地盯着贺崇。   “都说了是今晚。”贺崇爱和方以撒玩猫鼠游戏,特别是方以撒这只又恋着他又总是担惊受怕的小耗子,他理了理西装的衣领,冲方以撒勾了勾手指,“过来抱一下。”   方以撒说:“不了。”   贺崇压低了声音:“嗯?”   方以撒小心翼翼挪过来,确认贺崇不会出手之后,这才靠到了他的身边。   贺崇抱住他:“不错,学会口嫌体直了。”   方以撒掏出手机,掩饰住自己的害羞:“不是,我说的是那件事。”   他打开浏览器,想了好一会儿,又放了回去,这才小声对贺崇说:“今晚不行,我得回去学学,我不太懂。”   这蚊子般嗡嗡的声音差点让贺崇没忍住。   他的小以撒怎么能这么可爱?   “你刚刚还还打算在手机上学?”   “不了,不了。”方以撒把手机又藏严实了一点,“我怕刺激到你。”   贺崇心想,我还怕你这几张小黄图?   倒是担心方以撒年轻,受不住刺激,还是早点亲手教比较好。   他刚想说一句“不懂就来问我”,方以撒的思维却早就跳到了其他事情上。   “我们现在是回家吗?回家的话在路口便利店停就行,我要去买绝缘胶布。”   贺崇说:“去商场。”   方以撒问:“你要去买东西?”   贺崇牵过方以撒的手,在他的无名指上划了一圈:“先买个圈把你圈起来。”   珠宝方以撒不懂,高级商场他也没来过,只有被贺崇哄着去了商场,哄着坐下,哄着量了尺寸,哄着试了戒指,贺崇问他喜欢款式,方以撒却在担心戒指后面有几个零。   他问:“会不会很贵?”   贺崇又换了一款,给他戴上:“便宜。”   方以撒说:“你骗人。”   贺崇说:“以撒,想想你昨晚花一块钱买回来的那袋土豆,这戒指对我而言,大概就和你买一颗土豆差不多。”   方以撒还是纠结,贺崇又选了一条铂金的细链,把那枚戒指挂在了方以撒的脖子上:“你还要念书,带着戒指总归是不方便,等你到了能结婚的年龄,再戴手指上。”   另一枚戒指,则大大方方地被贺崇套在了无名指上。铂金素圈,没有任何装饰,在这家顶奢珠宝店里不足一提,方以撒低头看着这枚戒指,然后又抬起头看着贺崇,原本因为担心太贵而微微有些苦恼的表情突然舒展开来。   ”你要等我长大。“   方以撒对这枚戒指很珍视,他知道贺崇亦然,这枚戒指从来没有从贺崇手上摘下过,以至于引发一阵不小的风波,贺崇没有任何表态,回答亲朋好友,也就两个字“定了“,董如兰打了电话过来,贺崇依然是这两个字,让董如兰暴跳如雷。   ”贺崇,你真是无法无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董如兰看着手上的照片,气得快要发疯:“你这是要把我活活气死!还有,你最近动作这么大?在搞什么?被狐狸精迷住了,脑子糊涂了?”   贺崇还是一副敷衍的语气:“您安心等着喝喜酒就行。”   董如兰咄咄逼人:“安心?玩兔子就算了,竟然跑去玩幸福路的兔子,还是个破了相的,贺崇,要是被人知道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贺崇沉下脸:“我没猜错的话,您手上不是有以撒的资料吗,他是什么人您应该很清楚,我不希望从您这里听到第二次对他的诽谤和人身攻击。”   董如兰骂道:“我不骂他,我要骂你!好,我不说他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他和贺琛什么关系?贺琛知道他的父亲抢了他喜欢的人给他当小妈吗?”   贺崇愠怒:“第一,以撒和贺琛只是朋友,第二,您一直不待见贺琛,现在又用贺琛做武器来讨伐我,对不起,我不接受。”   他的警告里透着寒意:“妈,贺琛和以撒是我的底线,我提醒您一下,您不要越线。”   他说完别挂了电话,董如兰听着嘟嘟嘟的声音,重重的摔了手机。   “简直是——疯了!”   砸了手机还不解恨,又横着一扫,把桌上的茶具文件扫在了地上,佣人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贺崇的妹妹贺晓岄吓得脸色煞白,小声叫了一句“妈”。   “就只会叫妈,你哥哥刚才怎么骂我,你知道不知道?”   董如兰劈头盖脸的骂着自己女儿:“你要是有点孝心,你就去,就去把那个不要脸的给赶出去,赶得远远的,不要迷惑贺崇。   ”   贺晓岄站在一边,低头没说话。   董如兰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斜眼看着贺晓岄。   “你也是姓贺的,虽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这么多年,娘家供你吃供你喝,你对贺家就不能上一点心?你哥哥在外面胡作非为,你也不知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董如兰冷笑,“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贺晓岄知道董如兰是让自己去给方以撒下马威,可是她性子柔弱,贺崇虽然疼她,但是毕竟一家之主,一时之间,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行,你不去,我去。”董如兰弯腰要从地上捡文件,一边的佣人连忙上前来帮她捡起来整理好。   “我看你也别在娘家住了,心都在夫家了,指不定下次还做出什么事来——“   “妈,您别生气。”贺晓岄妯娌之间合不来,一直住在娘家,听到要赶自己回去,连忙说,“我去,我去看看。”   贺晓岄点了头,董如兰马上给她叫了司机,贺晓岄上了车,还不忘叮嘱:“你去是要让那个兔子知道,他和贺崇是没有后果的,你懂我的意思吗?不是要你给他甩钱,让他滚,这没用,攀上了贺崇还会差钱?你就要狠狠闹他,还有,把贺琛拉出来,说他不要脸,要给贺琛当小妈,必要的时候,把贺琛叫过去一起骂,最好把这个贱货骂崩溃,骂得周围邻居都知道,他们隔壁住了个什么货色。”   贺晓岄轻轻点了点头,她低头看到文件上还有房东的电话,问:“他是租的房子,要给房东打电话吗?   董如兰又说:“打啊,当然要打,还有上班的地方,都要打,但是这都比不上贺琛有用,你最好现在就去学校把贺琛接了,两个人一起去。”   贺晓岄很疼贺琛,不想因为这事把贺琛拖下水,急急忙忙说了句“我知道了”,催促司机走了。   她并没有见过方以撒,照片模糊,只隐隐约约看得出来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幸福路上年轻漂亮的男女多了去了,做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贺晓岄心里有点鄙夷。   路上她打了份腹稿,怎么骂人,怎么把邻居找来,怎么脱身,都想好了办法。   等她到了幸福路方以撒住的地方,看到窗口正哼着歌贴着胶布的方以撒,却骂不出口了。   这孩子,面善。   贺晓岄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明明脸上的伤疤给方以撒那张漂亮的脸蛋添上了杀气,看起来倒也符合董如兰嘴里的狐狸精贱货的样子,可是贺晓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有些人天生就有人缘,她觉得,方以撒应该也是那样的人。   她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方以撒眼熟,越看越觉得亲近。方以撒很快就察觉了,打开门问:“您找人吗?”   “我——”贺晓岄的手指指了指隔壁,又指了指后面,“我——我来做调研的——”   “哦——”当初贺琛也是做调研才认识的,贺晓岄看起来知书达理,衣着光鲜,方以撒还以为又是哪家贵族学校的老师,“您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贺晓岄犹豫了片刻,说:“方便聊聊吗?”   方以撒说:“方便的。”   贺晓岄说:“好,那谢谢了。”   她打算向门口走去,方以撒却搬着一个凳子走出来:“您等等哈,您只有一个人,我家也没人,来我家不是很方便,我们出来说吧。”   贺晓岄这才明白方以撒的意思,不由对方以撒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好的。”   等落了座,方以撒问起贺晓岄要聊什么,贺晓岄便卡了壳,好在平时也有参加慈善活动,便借着慰问幸福路上妇女儿童的名义,顺便和方以撒聊聊。   她想知道方以撒的基本情况,又担心方以撒看出来,话题便又扯远了些,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和方以撒聊天比她想象的要容易,甚至相谈甚欢——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男孩子。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贺晓岄一边和方以撒聊天,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快到四点的时候,方以撒接了个电话,贺晓岄抬头,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一瞬间,贺晓岄突然想起来十来岁时的贺崇。   她眼花了吗?   “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到门口了,回头看。”   刚刚的错觉很快被院门前的声音打断,贺晓岄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脊背就是一凉。   她转过头,难堪地挤出一个笑容:“哥。”       Chapter 45   贺崇的表情有些冷漠。   方以撒的表情有些惊愕,他看向贺晓岄,贺晓岄面露尴尬。   “你……是来找贺崇的?”   “她是来找你的。”   贺崇走了过来,贺晓岄连忙站起来:“哥……”   贺崇说:“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是谁让你来的。”   贺崇今天回来的格外早,董如兰给他打过电话后,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便推了工作赶回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被贺晓玥找上了门。   贺晓玥的性格不像董如兰,远没有那么骄纵霸道,可背着自己来找方以撒,还是让贺崇大为光火。   方以撒看了一眼贺崇,又看了一眼贺晓岄,贺晓岄既然是冲他来的,那多半是贺崇的家人知道了他和贺崇的关系心里介意,可是贺晓岄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点也不像是要来找他发难,方以撒便问:“谁让你来找我的?”   “对不起,以撒。”贺晓岄性子软,若不是董如兰软硬皆施,也不会来找方以撒的麻烦,“哥,我们去外面说吧。”   贺崇牵过方以撒,看起来并不没有和贺晓岄说话的打算:“你先回去吧。”   贺晓玥急了:“哥,我们真的得聊聊——”   “回去吧,我的车在外面,我让司机送你。”   贺崇牵着方以撒向屋里走去,贺晓玥急得跟着他走了两步:“哥。”   “贺崇。”方以撒对贺晓玥并没有恶感,听到贺晓玥一直在后面叫贺崇,回过头见贺晓玥脸上满是担忧,晃了晃贺崇的胳膊提醒他,贺崇并没有理他,牵着他径直向前走,方以撒便停了下来,又叫了他一声。   贺崇这才回头。   “晓玥,我最后再说一次,妈说什么你不必理会,更没必要在自己家里低头做人。”   贺晓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贺崇的司机走了过来:“贺小姐,走吧。”   贺崇看她快要哭了,心里终是软了下来:“回去吧,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贺晓玥被劝回了家,贺崇又返回去,一手抄着一个凳子回了屋,方以撒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口才发现窗户口的活还没干完,连忙小跑几步,赶在贺崇之前进了门,把窗户口的胶布和泡沫拿下来。   窗户边的缝隙被方以撒贴上了一层泡沫纸,贺崇仔细一看,连门框上也有,他放下凳子,来回推了两次门,泡沫纸和门摩擦着,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贺崇问:“这是在做什么?”   方以撒有些局促:“就,塞进门缝里隔音……”   “隔音?”   贺崇又推了一下门,摩擦的声音刺耳,听起来制造噪音的几率更大:”你确定?“   “确定!”方以撒走过来摁住门,“哎呀,你别推门了,先把凳子放进去。”   他急急忙忙地催着贺崇,看起来倒像是在掩饰什么,贺崇放好凳子出来,看到背对着他在窗口捣鼓,耳朵红红的方以撒,这才明白方以撒说的隔音是什么意思。   这里真的住不下去了。   想到方以撒在床上一边抽气一边让他小点声时,贺崇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煎熬。   “以撒,先别忙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   方以撒回头,看到贺崇又进了里屋,以为他有事要做,便放下手中的活跟着他走进去。   贺崇打开灯,把墙边的行李箱推出来,看起来像是要收拾行李。   “你要回家去了吗?”方以撒的心里突然有些慌,“是被你的家人知道了吗?”   “不要胡思乱想。”贺崇把行李箱打开,“收拾东西,我们要搬个家了。”   “搬家?搬到哪里去?”   “当然是搬到一个没人来骚扰你的地方。”贺崇又弯下腰,从五斗柜下面抽出一个旅行袋,“或者,你想跟我回去见父母?”   “你可别开玩笑了。”方以撒蹲下来,把那个旅行袋又塞了回去,“不用搬家,我觉得你妹妹应该不会再来了。”   “她应该是不会来了,下次来的会是你的房东,就算你不想离开,她也有一万种办法逼着你离开这里。”贺崇也蹲下来,手臂搁在膝盖上,“以撒,我母亲是一个非常固执和难缠的人,你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但是在我处理好之前,你最好不要和她打照面。”   方以撒有些不太理解贺崇为什么会用”难缠和固执”来形容自己的母亲,看起来贺崇和他的母亲关系似乎很不好。   要离开吗?   方以撒很犹豫,他漂泊了十几年,没有家也没有根,这里是他离家最近的地方,一旦离开这里,他就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可以……不走吗?”   方以撒小心翼翼地问,他偷偷抬眼看贺崇,贺崇也看着他。   “你那点泡沫纸,是堵不住别人的耳朵的。”   方以撒瞪大眼:“还有偷听墙角的?”   贺崇无奈:“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总归是不方便。”   被贺崇盯着,方以撒总觉得有些心虚,他低下头,手指扣着旅行袋上面的广告,一言不发。   贺崇也没站起来,就陪他蹲在地上,一直没说话。   过了会儿,方以撒问:“你妈妈真的很厉害吗?”   贺崇说:“她让我很头疼。”   方以撒说:“那就搬家吧,贺崇,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为难。”   他们的新家离这里不远,是一处隐私性极好的高档公寓,里面住了不少名人。于嬷嬷过世之后,贺崇就开始让助理物色房产,看过了几个楼盘,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套公寓,公寓附近有图书馆有学校,都是方以撒爱去的地方。   这套公寓是精装房,三室两厅两卫,家具和大家电都齐备,原主人爱好健身,次卧改成了健身房,只有一个主卧可供休息,贺崇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搬进来,健身房还没来得及重新装修布置。   “你睡主卧,我先睡几天客厅。”   方以撒节俭,那些盆盆罐罐也都一并搬了过来,结果进门看到一屋子高档厨电傻了眼,贺崇便让搬家公司把那些盆盆罐罐重新装回箱子,放到了车库里。   搬家公司的工人说:“老板,这些锅啊盆啊都这么破了,扔了吧。”   贺崇朝方以撒抬了抬下巴:“我家做主的在这里,我做不了主。”   工人问方以撒:“小老板,要扔吗?”   方以撒有些心疼:“不扔。”   工人说:“那得加钱了……”   方以撒连忙说:”还是扔了吧。“   工人搬着箱子就往门外的垃圾桶里走,贺崇拦下他们:“算了,放车库里吧,我加钱。”   方以撒说:“不了不了,搬家多贵啊,这些都不值钱。”   贺崇说:“以撒,你觉得这些东西有价值,那就是值钱的。”   方以撒说:“我还觉得你订的那张床值钱呢,结果你就这么扔在幸福路了。”   贺崇说:“那张床是日式的,这里是欧式装修,风格不合适。”   方以撒越想越心痛:“不合适也没关系呀,反正也没人来……”   贺崇哄道:“宝贝别心疼了,再买一张就是了。”   说要买床,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健身室要改回次卧,还得请设计师来,另外还要订制配套的家居,算下来至少也得一两个月。好在现在天气还热,贺崇就在书房打了地铺,然后和方以撒约好,明天一起去家居店买些东西。   新家有两间浴室,一间有浴缸,另一间在主卧的卧室里,贺崇问方以撒要不要泡澡,得知不用后,教他用了沐浴,然后自己去泡了个澡。   泡完澡之后去主卧,看到方以撒穿着浴袍,坐在床边揉鼻子。   “怎么了?”   “洗了一个冷水澡。”方以撒说完,打了一个喷嚏,连忙从床边抽出纸巾捂住鼻子。   “不会用怎么不给我说?”   贺崇把空调调高了一点,从浴室拿了一条大浴巾,走过去把方以撒裹住:“去泡个热水澡。“   “不用了,我连沐浴都不会用,浴缸还是算了吧。”   方以撒钻进被子里:“我头发吹好了,准备睡觉了。”   贺崇用浴巾裹着方以撒,把他打横抱起来:“去泡澡。”   “真不用了,你让我下来。”   方以撒在贺崇怀里挣扎着要下地,贺崇差点没抱住他,又把他放回了床上,方以撒拽下身上的浴巾,原本因为挣扎而松垮的浴袍也跟着浴巾一起滑下来,方以撒手忙脚乱地又把浴袍和浴巾拉过来披上,匆匆地遮住了自己裸露的胸口。   贺崇的目光从方以撒的胸口逡巡而过。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暧昧。   方以撒裹着浴巾,小声问贺崇:“你不去睡觉了吗?”   贺崇突然笑了:“不太想。”       Chapter 46   贺崇回答得太直接,方以撒竟然没反应过要说什么。   他只有裹着浴巾,在贺崇的注视下慢慢缩回了被子里。   贺崇问:“睡前不给一个晚安吻?”   方以撒说:“就一个晚安吻吗?”   贺崇忍住笑:“我可以理解为你觉得不够吗?”   “够了够了。”   年轻人就是受不了激将法,方以撒大半个身体都缩回了被子里,贺崇要晚安吻,他卷着被子凑过来,在贺崇的脸上亲了一下,被贺崇连人带被子抱住了。   这下方以撒连挣都没法挣,只有卷在被子里,被贺崇狠狠亲了几下。   方以撒涨红了脸争辩:“你说就要一个晚安吻的!”   贺崇的耐心一直很足,一边亲着方以撒,一边和他解释:“晚安吻是晚安吻,和现在又不一样。”   方以撒不服气:“你赖皮!”   贺崇在他鼻尖上啄了一口:“我赖皮你就不喜欢了?”、   方以撒瞪着他。   贺崇假装要放开他,就听到他小声说:“喜欢啊,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贺崇的心被方以撒的声音塞满了:“我也爱你,以撒。”   这是贺崇从未拥有过的感觉,他身上并没有浪漫因子,也不信一见钟情,却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将方以撒记在了心里,心疼,克制,宠爱,欲望,每一天,这种独特感觉都在冲击他的神经,让他根本顾不上潜意识里的警示。   没有人没有事能阻挡他。   贺崇疯狂地想要方以撒。   一直以来克制的欲望在此刻爆发,让贺崇显得有些暴躁,他剥开被子的动作有些粗鲁,因为挣扎而绞紧的浴巾在方以撒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红印,方以撒觉得有些痛,但是这种痛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快感。他也被贺崇点着了,急切又渴望地搂住贺崇的脖子,和他唇齿交缠。   被子很快被剥开扔到了床下,接着是浴巾和浴袍,再被贺崇脱下内裤的时候,方以撒才猛然从欲望中清醒,抓住自己被拉到大腿根处的内裤:“关……关灯。”   他发现贺崇依然好好地穿着浴袍,自己却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时,急得快要哭了。   贺崇哄道:“不哭,乖,没事的。”   趁着贺崇不注意,方以撒迅速地把内裤拉上去:“要关灯的。”   贺崇说:“关灯就关灯吧,你把内裤拽上去做什么?”   方以撒说:“你关了我再脱。”   “啪”的一声,壁灯被贺崇关上了。   “脱吧。”   方以撒抬起腰,打算把内裤脱下来,又是“啪”的一声,灯被打开了。   “你又耍赖皮!”方以撒不高兴,“我生气了!”   贺崇笑了笑,没说话,他俯视着方以撒,解开了腰间的抽带,浴袍从他身上落下来,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   方以撒忍不住从他的肩膀细细地品下去,又是羡慕又是害羞,待看到他下身鼓起的巨物,这才像被烫到了一般,把视线收回来。   “上次就关了灯的。”方以撒撇过头去,有些不服气。   “哦,还记得上一次啊。”   贺崇俯下身去,磁性的声线让方以撒的身体一阵酥麻:“上次还做什么了,还记得吗?”   他绵密地用嘴唇触碰着方以撒的耳垂,碰一下又撩一句,手指也没闲着,沿着内裤勾出的臀缝划着。   方以撒紧张地抓住贺崇的肩膀,喉咙发干,身体也快僵硬了。   “没……没有……你上次没这样。”   贺崇已经找到了那个位置,暗示性地戳刺着,方以撒觉得有些舒服,又感觉是隔靴搔痒,许久得不到痛快。   他被贺崇的撩拨弄得哭了出来:“你不要这样了。”   他已经硬了,性器被包裹着,胀得他发疼,和贺崇有过好几次亲密接触的经验,他至今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贺崇硬了还能那么悠然自得地撩拨他,他已经忍不了了。   火已经点着,贺崇要把眼前熟透的菜下锅了。   两人很快裸裎想见,方以撒已经顾不上灯了,他甚至连话也说不上,抽着气抱住贺崇的脖子,贺崇吻他的脖子和胸口,动作依然有些粗鲁,仿佛刚刚的好整以暇只是幻想。   方以撒又哭了,他青涩的身体根本经不住贺崇的玩弄,尤其是娇嫩的乳头一直被贺崇亲吻着吸吮着,他受不住刺激,想挣开贺崇的束缚,却被贺崇的下身钉死在了床上。   “你不要吸了……”方以撒全身都在抖,“求求你,求你了。”   求求你三个字明显地刺激了贺崇的性欲,他拉开方以撒的腿,又去亲方以撒大腿内侧的嫩肉,那里已经被方以撒吐出的清液打湿了,湿湿的粘滑一片,贺崇用舌尖一一舔过,没一会儿,方以撒的身体抖了两下,哭着射了出来,精液一波波地打在贺崇的肩膀上。   贺崇抬起上身,乳白色的精液沿着胸肌流下来,落入下身茂密的毛发中。   这情景说不出的情色和刺激,方以撒愣住了。   贺崇哄他:“帮我擦一擦,以撒。”   方以撒没有动。   贺崇拉起他的手腕,沿着自己的胸口抹下来,胸肌,腰腹,然后是下身的毛发,性器,方以撒又羞又恼,却被欲望驱使着,被贺崇诱惑着,帮贺崇手淫。   “大不大?”   “嗯……”   “等会儿,它要从这里进去。”   贺崇另一手探入方以撒的身后,摸着他湿透的穴口,方以撒的身体很快软下来,软得能滴出水。   先忍不住的是贺崇,他低声骂了一句,拉过枕头让方以撒趴在上面,然后拉高了他的腰,慢慢地插了进去。   他们大概是天生契合的身体,除了刚进入时的痛楚,快感很快就淹没了两人。   贺崇慢慢插了两下,然后突然发现什么似得,猛地握住方以撒纤细的腰肢,大力冲刺起来。   “啊——”   方以撒尖叫一声,捂住了嘴。   贺崇俯下身去,舔方以撒的耳垂:“没事儿,叫出来,这里隔音效果好,没人能听见。”       Chapter 47   方以撒捂着嘴,猛地摇头。   贺崇又重重撞了一下,方以撒的手却捂得越来越紧,他不敢把手挪开,他害怕自己说出一些不能控制的话。   “以撒,乖,放开。”   贺崇一手握住他的腰,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放慢了速度,慢慢地用下身磨着他:“就叫一声老公?“   这种折磨比刚刚的撞击更让方以撒难耐,贺崇贴着他的身体,哄了又哄,才让方以撒放开手,喘着气叫了一声老公。   他刚一放开手,就被贺崇从背后钳住两只手的手腕放在了身前,然后按住了他的腰,重重地向前一顶。   “你……你放开我……呜……”   方以撒又被贺崇弄哭了,强烈的刺激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他侧过头,无力地躺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贺崇见他有些受不住了,便放慢了速度,低下头来吻他,方以撒撇过头去,不让他亲。   “生气了?”   方以撒把脸埋进枕头里。   “你在床上好凶,一点都不像你。”   哟,有脾气了。   这点小脾气着实可爱,贺崇低下头去,吻方以撒的肩膀:“你刚刚不是说,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可是我……我不舒服。”   方以撒刚说完,贺崇又顶了一下,他呜咽了一声,委屈地要哭了。   “我又要……又要出来了……你不能老让我这样,这不是早泄吗?你都三十多了,我才十八,你不能这样让我,让我早衰……”   贺崇差点笑出来。   “这也叫早泄???”   方以撒有点受伤。   他无奈地抽身而出,方以撒翻过身来,看到贺崇下身湿漉漉的粗大性器,吸了吸鼻子。   贺崇看到他一脸忧愁,这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方以撒不高兴,“你轻点儿。“   ”好好好,我轻点儿。“   方以撒翻身,被贺崇搂着又抱了回来。   “好,我轻一点儿,让你舒舒服服的。“贺崇连说话都温柔了不少,“宝贝儿,腿张开。”   方以撒有些不信,犹犹豫豫地把腿张开。   他身上的皮肤很白,以至于腿一打开,贺崇一眼就发现了那个销魂处。   欲望又一次在心里沸腾,方以撒看到他的眼神都有些变了,急急忙忙又把腿合上,贺崇抓着他的脚踝,卡进了他的两腿之间,强迫他把两腿打开。   "你又这样——”方以撒急了,“不行,我,我真的害怕——”   他还年轻,这种感觉并不痛苦,甚至对他而言,是从未体验过的极乐,开始这种被欲望驱使的感觉太狼狈了,方以撒有些害怕。   “不要怕,以撒,这不是什么身体的毛病,相反,这说明我们的身体很合得来。”   贺崇俯下身来,两手撑在方以撒的脸侧,低下头吻他,方以撒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伸出舌头和他深吻。   他很快又被挑起了感觉,这一次,贺崇并没有很粗暴,而是性器紧贴着他的会阴和穴口,来回的辗转研磨。   那里是方以撒的敏感点,他发出舒服地哼唧声,撒娇一般地抱住贺崇的肩膀,腿慢慢地合拢,然后缠住了贺崇的腰。   “想要了?”   “嗯。”方以撒有些害羞。   他把腰抬高了一些,方便贺崇插进来,贺崇却没有任何动静,还是抱着他,爱抚着他,方以撒有些等不及了,忍不住催他。   “你快点呀。”   贺崇把他的穴口顶得湿滑一片,却始终不进去,方以撒知道是因为刚刚没松手,胳膊搂着贺崇的脖子撒娇:“我不捂嘴了,你进来吧。”   “真的?”贺崇挑眉。   “真的。”   方以撒又把贺崇搂紧了一些:“我就搂着你,什么也不做。”   小孩儿就是好骗,贺崇得逞,性器抵着穴口转了几下,顺利地就着湿滑的穴口插了进去,这种猛力地插入让方以撒下意识想捂嘴,被贺崇哄了回去,急急忙忙咬住了贺崇的胳膊。   贺崇眉头一皱,“嘶”了一声。   方以撒俩忙松开嘴。   贺崇堵住他的嘴,狠狠吻住他。   “不准咬东西。“   ”可是……可是你太大了……“方以撒又要哭了,“你轻点儿啊……”   “这话我喜欢听。”   贺崇一边操一边诱哄:“再说一次,我轻点儿?”   方以撒被干得有些失控,他就像一艘在海上颠簸的小船,急急忙忙地攀住了贺崇这艘巨轮。   “你太大了……呜……你轻点儿……”   “什么太大了?”   “那个……“   “什么?”   方以撒有些茫然,贺崇低下头,在方以撒的耳边说了两个字,方以撒羞愤欲死。   “贺崇!”   “在。”   “你这个流氓!”   “哦。”   贺崇慢条斯理地应着,身下却不见放松,一下比一下干得狠。   时间还长,他有的是办法哄着方以撒说出来。   一夜直到天明,到了最后,方以撒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以撒,先去洗澡。”      到底是第一次,贺崇干得又有些狠,他担心精液留在方以撒的身体里不太好,便想叫方以撒起床去洗澡。许是太累,方以撒却一直没能醒来,他射了三次在方以撒的身体里,方以撒一翻身,精液就顺着大腿流下来,这情景让贺崇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欲望。       Chapter 48   贺崇忍了又忍,才让心里沸腾的欲望稍稍纾解,他轻声又叫了几声,方以撒还是没能醒,最后无可奈何,只有自己先下床去洗澡。   洗完澡回到卧室,方以撒刚好醒了,他慢吞吞地坐起来,也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没坐稳,刚直起身,就一头栽在了被子里,贺崇连忙走过去把他扶起来,方以撒皱着眉抓住贺崇的胳膊,看样子有些紧张:“你别动。”   贺崇以为他伤到哪里了,问:“怎么了?”   方以撒推开贺崇,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然后又面红耳赤地把被子捂上了。   “没什么,没事。”   他总觉得身上不自在,又不敢乱动,抬头看了一眼贺崇,模样有些局促:“几点了?“   “六点多了。”   “啊,那你岂不是要起床上班了?”上班是个好借口,方以撒催促道,“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去隔壁补会儿觉,要不上班得打瞌睡了。”   “打瞌睡怎么了?还会有人管我打瞌睡?”   “你怎么能这么不敬业呢?”方以撒挂上严肃脸,“快去睡觉。”   贺崇佯装没听见:“你说什么?”   方以撒说:“去睡觉。”   贺崇问:“去哪儿睡觉?”   方以撒说:“当然是隔壁了。”   贺崇说:“行。”   他站起来打算离开,方以撒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他偷偷把被子打开一条小缝,手伸进去把身下湿掉的床单扯开,还没使劲儿,贺崇突然转过身来,把他压到在了床上。   “竟然敢把我赶去隔壁睡觉。”贺崇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看来昨晚还是做少了点。”   “我……你什么逻辑!”方以撒有些慌了,“哎,你别亲……”   欲火中烧的男人是没有逻辑可言的,早上闹腾完了还有中午,中午闹腾完了还有晚上,贺崇给周媛打了电话,要在家里休息两天。   周媛说:“贺董,那边来消息了。”   她知道方以撒就在贺崇的身边,什么事什么人都没有提,她知道贺崇能懂,贺崇一直对方以撒的身世十分上心。   这一回,贺崇却将这事暂时放下了:“等我上班再说。”   周媛说:“好的。”   说是休息两天,加上一个周末,贺崇整整在家休息了五天,这是贺崇难得请假的时候,公司里盛传贺崇重感冒需要休养,周一一见这位顶头上司,却是精神奕奕,丝毫不见休养的痕迹。   不是休养,那八成就是喜事了。   至于是什么喜事,员工们也是议论纷纷,联想到前段时间的戒指,多数人猜到贺崇身边有情况。   只是这个人是谁,他们怎么也猜不到,唯一能确定的是,贺崇对这个人十分珍视,同时保护得滴水不漏,没有流出任何消息。   这是贺崇一贯的作风,他的私生活一直很低调,也没有容得他人讨论的余地,员工们多半讨论个半天就会忘了,所以不论是戒指还是这次的请假,贺崇都没有刻意去引导员工,他是个有城府有预见的男人,早在多年前就摧毁了公司和周遭滋生谣言的土壤。   “我母亲有没有打过电话来?”   刚一坐下,贺崇就开始问周媛,他的电话关了机,董如兰肯定会打到公司。   周媛翻着笔记本,点了点头:“上周四和周五各一次。”   ”说什么了?“   周媛说:“说要过重阳节,问您要给家里的长辈准备什么礼物。”   贺崇不以为意:“自然有人会去办的。”   周媛说:“听到您不在,董女士问您去哪里了,我说您出门度假。”   贺崇说:“她没问我去哪里了?”   周媛说:“问了,我没说,不过您请假那天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预定外地一家餐厅的牢骚,她应该是看见了。”   周媛一向机灵又细心,这个声东击西的法子贺崇很满意:“能消停几天了,还有什么事吗?”   周媛拿出一份邀请函:“这是贺琛高中的邀请函,关于开放日的。“   贺崇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前几天贺琛给他说过的事情,说:“安排一下,我出席。”   周媛在本子上记下,然后说:“还有一件事,是上次给您说过的,关于方以撒受伤的事情。”   贺崇问:“怎么样?”   周媛说:“那个会所已经被封了,吴老六也被抓了进去,新闻过些日子会出。另外——”   周媛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贺崇瞟了一眼,名片上的人大名鼎鼎,经常进京的人物。   “这位陈先生前几天来拜访您,您一直不在,手机又关机,就留了一张名片,说想请您吃顿饭。”   贺崇拉开抽屉,随手把那张名片扔在抽屉里:“除了这个人的消息,没有别的消息了?”   周媛说:“嗯。”   贺崇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这个人的老家就在那家会所的所在地,早就听说那家会所的老板能量大,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来替会所的老板求情的,贺崇并不想搭理,那张名片也就一直放在贺崇的抽屉里,他处理了一上午工作,中午用完餐回到办公室继续办公,拉开抽屉找笔的时候,又看到了这张名片。   他犹豫了一下。   就像是有什么力量驱使他一般,他把那张名片又拿了出来。   大老远跑来,给个闭门羹似乎也不妥,贺崇想了想,还是拨通了电话,和那人联系上了,并约在晚上一起吃饭。   他给方以撒打了电话,说晚上不回去吃饭,方以撒竟然还有点高兴:“好,那我晚上自己煮粥喝。”   贺崇有些不乐意了:“我不回家你这么开心?”   方以撒说:“我要补觉啊,我好困,你晚点回来。”   贺崇好气又好笑:“那你就补足精神等着晚上熬夜。”   方以撒“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这天贺崇的心情是很好的,事情进展顺利,恋情稳定,唯一的麻烦暂时也没有找上门,甚至和那位替人传话的陈先生也相谈甚欢。   那位陈先生是这么说的:“贺董,我知道这不是您的做事风格,但还是希望您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人留一条后路。”   贺崇夹着菜,没出声。   陈先生看到贺崇不为所动,又问:“听说您在查一个阿姨的资料?”   贺崇笑着打了个太极:“我做什么您还有不知道的?”   陈先生说:“您有渠道有把握,我能力有限,不敢多说什么,也没能帮上忙。但是这个会所老板三教九流认识地多,托我给您带句话,说希望做点小事,将功补过。”   他打开手机,拿出一张照片,是于嬷嬷还年轻时的一张照片,贺崇这些日子看过不少,扫了一眼,没有细看。   陈先生说:“您肯定看过不少她的照片,但是这张我保证您没看过。”   “哦?”   陈先生说:“这是从她当年的姘头手里拿到的,而且这背后的建筑也大有文章。”   贺崇这才仔细看了一眼,背后的建筑看起来像是教堂。   “教堂?”   “对,教堂,或者还有一个名字,弃婴堂。”   贺崇皱起眉。   陈先生说:“这教堂在红灯区里的,开始是一些妓女的孩子扔在里面,后来外面的人有了孩子想扔的,也都会过来,扔在这里,如果我打听得没错,这个阿姨收养的小孩,就是在这里捡到的。” Chapter 49   对方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只是大方地把照片推到贺崇的桌边,方便他仔细地看。   这点小把戏当然瞒不过贺崇,他把照片翻过来扣在桌面上推回去,又拿起筷子:“劳烦你们费心了,有空我会去看看。”   从头至尾,除了弃婴堂这三个字让贺崇有些意外,无论是照片还是照片上的人,贺崇明显都没有多大的兴趣,陈先生说:“贺董大忙人,能为贺董办的,我们会尽力。”   贺崇笑了笑:“可别这么说,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欠人情,能自己揽下的就揽下,办不出来的,那就随缘吧。”   他说随缘,真的就是随缘,甚至到这顿饭结束时,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位陈先生拍了胸脯收了好处,来了几天,就吃了几天闭门羹,好不容易见到人,对方又是这个调调,这让他有些急。   可再着急也不可能再一次主动表态,贺崇这种人,在他面前落了下风,这笔买卖就谈不了了,只有忍气吞声吃完了饭,临走前,贺崇竟然又说了一句:“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   陈先生大喜:“可以,那——”   贺崇知道后面那字是语气词,挥了挥手示意再会,上了车。   果然是老狐狸!这位陈先生气得差点骂人,谁也不知道贺崇的有事到底是什么事,什么时候才有事,本来是过来放饵钓鱼,结果鱼没上钩,自己却被贺崇吊着了。   怨就怨在于嬷嬷那个姘头也没挖出什么料,他就指望着这张照片能让贺崇上钩。事已至此,他只有打了电话回去,还是一个字,查。   “……在那里的教堂,对,你去问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弃婴堂,她们肯定都知道,还有于嬷嬷当初的情人,也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打听出消息。”   那张照片早已被贺崇记在了心里,他把地点,天气,甚至是当时于嬷嬷的妆容都细细描述了一遍,于嬷嬷的资料他看过不少,小道消息也听过不少,但是方以撒为什么说是被遗弃的,是在哪里被遗弃的,于嬷嬷直到去世都没有说过,贺崇也没有查到过,这是贺崇第一次听到关于遗弃地点的消息。   这是狠心的一家人,贺崇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于嬷嬷要逼他发誓,不让方以撒找到父亲。红灯区在当年就是三不管地带,就算是有心人想要收养孩子,也不会去红灯区教堂里捡,大多数被丢弃在那里的孩子只有一个结局。   贺崇看向窗外,他又想起那晚送方以撒回家时,方以撒眼里充满希冀的眼神,他说,‘我的爸爸很疼我,他一直在等我回家’。在方以撒的世界里,他有一个承载着父母美好愿望的名字,有无数鲜活的童年记忆,有鸭子,有水塘,有桑树,还有父亲伟岸的形象。   他说起这些时,是那么神采飞扬,每一次,都让贺崇忍不住想为他把这一切都变为现实。   可是真相却是如此残忍。   贺崇扶住太阳穴,仰头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有种撕碎这些真相的冲动。   这种情绪贺崇是不会带回家的。到家是方以撒亲自为他开的门,说着让他晚点回来,方以撒却总是期盼着他回家。   贺崇单手抱住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方以撒在他身上闻了闻:“没酒味?”   “你以为我在外面喝了酒?”   方以撒说:“你不是说有应酬吗?”   贺崇把包扔在沙发上:“应酬不一定是要喝酒的。”   方以撒疑惑:“电视剧又在骗我?”   电视还打开着,男女主在雨中大吵,各种耳熟能详的台词一句接一句钻进两人的耳朵,贺崇在沙发上坐下,拿过遥控器:“在家看电视?爱情片?”   方以撒有些尴尬,他抢过遥控器:“不是爱情片,是职场剧,你回来刚好就演到这里。”   他换了新闻频道,正播放着一所中学的相关新闻。贺崇看了一眼电视,又看了一眼方以撒。   方以撒又换了一个台:“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贺崇伸出手把方以撒揽近了些:“我可什么都没说。“   方以撒把遥控器放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担心我在家胡思乱想,希望我振作起来,出去工作或是上学什么的。”   贺崇问:“那你现在最想做什么?上学还是工作?”   方以撒想了想:“我想上学,也想回修车店继续工作,但是你要说最想做的事,我……”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淡:“我想去找我的爸爸。”   这个念头随着于嬷嬷的过世,在方以撒的心里变得越发强烈,只不过他不想频繁地提起,这会让他想起过世的于嬷嬷。   “你会帮我吗?”   方以撒抬头看向贺崇,这是他第一次求贺崇。   贺崇揉着他的头发:“会的,任何你想要的你愿意去做的,我都会帮你。说起来,过几天贺琛的学校有开放日,你要不要去看看?”   “开放日?”   方以撒还没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从找父亲跃至贺琛的:“我是说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我爸爸的消息。”   “以撒,我一直在帮你打听。”贺崇没有说谎,“可如果找不到你的父亲,你就不出门,不去交朋友,不去上学上班?天天在家看电视剧?以撒,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该把所有的希望都承载在你父亲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着这些话的贺崇,总让方以撒觉得有些严厉,这令他有些委屈:“我也有想啊。”   贺崇也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了些,解释道:“以撒,我不是想要支配你的生活,但是我希望你过得能开心一些,就和以前一样。”   方以撒点点头,可他看起来还是有些情绪低落,贺崇心里有些怪罪自己,父亲这两个字是敏感词,有些时候,贺崇比方以撒还要在意。   “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些。”贺崇哄了一会儿,方以撒才勉强撇撇嘴。   “我没有生你的气。”方以撒说,“只是感觉你刚刚好像在训你逃学的儿子。”   看到方以撒展颜,贺崇才放下心来:“这你就猜错了,贺琛去学校去得相当勤快,根本不需要我去教训他。”   方以撒说:“贺琛很努力。”   贺崇说:“他是很努力,也很优秀。”   方以撒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睫毛垂下来:“我很久没有见过贺琛,也没有和他聊过了。”   “想去见他吗?“   方以撒轻轻“嗯”了一声。   贺崇说:“想去见他就去吧,开放日那天你肯定能看见贺琛,或者找个时间约他出来吃饭。”   方以撒又摇头:“还是算了吧,等过些日子再说。”   贺崇问:“你是不是担心贺琛知道了?”   方以撒半垂着眼毛,点点头。他还是年纪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处理这一段关系。   贺崇说:“他应该已经猜到了。”   方以撒猛地抬头看向他。   贺崇说:“我没有故意瞒他,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只不过不愿意往深处想,也不愿意来问我。”   方以撒有些忧心:“他知道了要怎么办?”   贺崇说:“顺其自然。”   方以撒说:“我担心他不能接受……”   贺崇笑道:“以撒,你和他不一样,贺琛是时候走出象牙塔了,他必须去接受这个世界上许多让他觉得匪夷所思,觉得愤怒,觉得失望和打击的事情,然后慢慢地成长起来,变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这是他为自己定的目标,就必须接受锤炼。”   方以撒嘟囔:“那我和他有什么不一样,我也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啊。”   “你不一样。”   方以撒不解地看向贺崇。   “我想把你藏回象牙塔。”贺崇抬起手,温柔地拂过方以撒脸上变淡的疤痕,“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情来伤害你,以撒,如果有,我替你承受。”   *   方以撒最终还是参加了贺琛高中的开放日,贺崇并没有让他和自己一起出席,而是托一位媒体界的好友,以实习的名义带着方以撒参加。   私立高中的生活让他好奇,除了整齐的制服,还有各种活动和社团展示,甚至还有茶歇和甜点,贺崇委托这位媒体朋友时,说方以撒正在找合适的学校念书,所以他先带着方以撒去参观了教学区和活动厅,问他有没有意向留在这里。   方以撒被问懵了:“什么意向?”   那位朋友说:“当然是在这里念书的意向。”   方以撒摇头:“不不不,还是算了。”   那位朋友又说:“没事,你不想留在这里,还有其他学校也行,只要你想上,所有学校你都可以挑。”   方以撒说:“我打算自学的。”   他连正经的小学文凭都没有,只有一纸民营中学的中专毕业证书,读初中年纪太大,读高中又担心跟不上,想来想去,打算在家自学。   那位朋友被逗笑了:“不用给贺崇节约学费,他不缺钱。“   方以撒认真地说:”我真打算自学的。“   没上那家民办中专前,就是于嬷嬷拿着废品站捡回来的课本教他认字的,后来认得字多了,就开始自学英语学数理化,他天生聪明,数理化对他而言不算困难,倒是英语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好吧,这事你给贺崇说,我还有采访,你先逛逛,有事叫我。”她走之前还给方以撒指了条路,“贺崇应该在会议厅,你想去找他就去那里。”   “好的,谢谢。”   这位贺崇的朋友对方以撒很客气,言语间像是知道两人的关系,方以撒也不避讳,他唯一担心的是贺琛。   所以方以撒尽可能地避开了穿着校服的学生,他在校园角落的小花园看看花,又在图书馆看了会儿书,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下午五点的时候,贺崇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里,等会儿过来接他一起去吃晚饭。   方以撒问:“你今天不和贺琛一起吃饭吗?”   贺崇说:“这种开放日,他和同学晚上都会有活动的。”   方以撒说:“那我们在停车场见。”   作为学校的座上宾,贺崇晚上也被邀请参加晚宴,考虑到还有方以撒在身边,贺崇便婉拒了。他在停车场等方以撒,顺便看了一眼贺琛的老师发过来的视频,视频上的贺琛正在做演讲,举止之间大方从容,隐隐间已经有了些青年才俊的魄力。   老师说:“贺琛最近特别刻苦用功,人也稳重了不少,进步很大。”   贺崇说:“感谢老师悉心指导。”   老师说:”还是贺董教育有方,冒昧向贺董请教一下?”   贺崇说:“挫折教育而已。”   他正和老师聊着贺琛的近况,突然收到了贺琛的信息:“爸,你在哪里?”   贺崇问:“在学校里面,怎么了?”   贺琛说:“奶奶和姑姑也来了,刚刚听完我的演讲,现在我们在一起,晚上一起吃饭吧。”   董如兰和贺晓岄?   贺崇冷笑,董如兰一直对贺琛不闻不问,怎么可能会突然间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了?怕不是知道今天方以撒要来,故意来发难的。   他正要回消息,车门被拉开了,方以撒上了车:“等了很久吗?”   贺崇把手机放下了,拿过备好的水拧开递给方以撒:“没多久,今天逛了一天累不累?”   “有点。”方以撒晃晃肩膀,“这家学校真大,图书馆也很大,我在图书馆待了一下午——诶,你信息来了。”   贺崇的手机不断推送着消息,贺琛第一次被董如兰如此关注,心情有些激动,不断催促着贺崇晚上一起吃饭。   贺崇拿起手机,看着满屏幕的奶奶二字,只感觉到头疼。   董如兰真是一如既往让他烦恼,一边是儿子母亲妹妹,一边是爱人,按理说他应该把方以撒带过去参加这次家宴,可是董如兰明显就是想让他为难。   方以撒也看出来他的犹豫:“怎么了?”   他瞟了一眼贺崇的手机,看到了贺琛的头像:“是贺琛吗?”   贺崇说:“没事。”   这次他退让了,董如兰还有下一次,贺崇给贺琛拨了一通电话:“琛儿,晚上你去和同学吃饭,奶奶和姑姑会有人替她们安排晚餐的。”   “爸,我在奶奶的车上了。”贺琛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有些低哑,“我们看到你的车了。”       Chapter 50   贺崇怒不可遏。   他冷着脸说“我知道了”便挂掉电话,方以撒察觉到他面色有异,问:“怎么了?”   “以撒,你别下车。“   “嗯?”   方以撒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贺崇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向不远处一辆缓步驶来的白色奔驰,那辆奔驰很快就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贺琛先下了车,然后是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方以撒认识,正是不久前找上门来的贺晓岄,另一个女人年纪大一些,打扮雍容,看起来不大好相处。   麻烦来了。   方以撒大概猜出来对方的身份,也从贺崇那里听说过这位厉害的女士,他紧紧捏着座椅后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白色的奔驰。   贺崇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顾及着是公共场合,才勉强给了对方面子,那位女士却一直咄咄逼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三人突然齐齐向车里看过来。   方以撒下意识躲在椅背之后。   他把头抵在椅背上,心跳得增快越来越强烈。   方以撒不断问自己,我有错吗?我和贺崇在一起有错吗?每一次反问,都让他感觉到狼狈。   他不甘这样躲在黑暗里,做贺崇的地下情人。   方以撒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贺崇发了一条微信。   “我能下车吗?”   贺崇很快回了他:“来吧。”   方以撒推开了车门。   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他都能感受到各种诧异的眼神。   贺琛眼里是不可思议,贺晓玥眼里是担惊受怕,至于董如兰的眼神——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了,傲慢,轻视,视之如蝼蚁,还有愤怒。   董如兰讽刺地笑了一声。   她像一个审判者,对着徐徐走来的方以撒抬起下巴:“不解释一下?”   “不用解释。”贺崇走过去,挡在了方以撒的面前,将他护在了身后,“妈,如果我上次的提醒没有让您意识到问题所在,那么我现在再提醒您一次。”   他目光如炬,居高临下地看着董如兰:“以撒和贺琛是我的底线,您越界了。”   “这是你对你母亲的态度??”董如兰没想到贺崇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给他面子,登时暴跳如雷,指着贺琛说,“你当着你的儿子,对你的母亲说这种话?你就不担心你的儿子跟着你学坏吗?”   “贺琛一直是我亲自教养,他是什么品行我清楚。”   “你这是在讽刺我没有带贺琛吗?”董如兰气得发抖。   “我可没这么说。”贺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我订了晚餐,不介意的话,一起吃顿饭,就当我带以撒和您见个面了。”   “做梦!”   “妈,您小声点。”贺晓岄悄悄地拉了拉董如兰的袖子,被董如兰瞪了一眼,又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   “好,行,你是咱们家当家做主的人,你喜欢什么人我没意见,但是你儿子,你让你儿子来说。“   董如兰一把拽过贺琛,贺琛正在发呆,被扯得一个踉跄:“贺琛,你来说,你爸给你找了个小妈,是男的不说,还和你一般大!你说他有没有考虑过你??”   “有。”   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声音,一方来自于贺琛,另一方竟然来自于方以撒。   两人对视一眼,方以撒说:“我……我并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对不起,但是贺崇,他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你不用多说了。”贺琛脸色有些惨白。   “奶奶,这是爸的事情,他觉得幸福,就足够了,我们去吃饭吧。”   董如兰没想到贺琛竟然站在贺崇那边,怒道:“你被你爸洗脑了吗?”   贺琛转过身去拉开车门:“没有,我只是觉得爸既然能把……把以撒带回来,证明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他不是玩玩而已,他是认真的。”   “你就是被你爸洗脑了!”   好不容易过来拉上了贺琛,竟然是这样的局面,董如兰指着贺崇和贺琛怒骂:“你们一个个都疯了,都疯了!”   贺崇表情冷漠:“您上车吧。”   贺崇的司机也走了过来,他接过贺琛的手,拉开车门:“请您上车。”   贺崇的司机是退伍兵,生得人高马大,一伸手,把董如兰围得严严实实。   董如兰心知自己若是再闹下去,接下来,贺崇就说不出“请”字了,只有愤愤上了车,贺晓岄也上了车,贺琛跟在她后面要上车时,被贺崇拦了下来,把车门关上了。   “让你奶奶清净一下。”   贺琛没吭声,默默地站在一边。   等奔驰车走远了,贺崇才开了口:“一起吃个晚饭。”   “不了。”   贺崇问:“或者你要去哪里?我们送你去?”   我们二字极大地刺激了贺琛,他猛地一抬头:“你们开始多久了?”   贺崇说:“三个月左右。”   贺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难怪你一直这么关心以撒,原来是因为你也喜欢他吗。”   他笑着笑着,眼泪突然冒了出来:“爸,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贺琛——“   方以撒忍不住走上前去,贺琛却用手臂抹了一下脸,向后退了一步:“我自己待会儿,你们去吃饭吧。”   “贺琛!”   贺琛背过身,向校外的方向跑去:“别跟着我!”   方以撒想追,贺崇拦住了他。   “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   方以撒很着急:“不行的,不能让他一个人,他要是胡思乱想怎么办。”   “他不是一个人。”贺崇刚刚就给乔石夷发了信息,他很久以前就拿到了乔石夷的电话,就是为了这一天。   “可是——”   “他会想开的。”贺崇说,“他并不是真的喜欢你,他只是把我当成了假想敌。”   贺琛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过多少个路口,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他弯下身子,一手撑在大腿上,一手去擦脸上的泪水。   他并不是毫无知觉,甚至早有预感,可是事实摆在他面前,还是让他无比挫败。   他喜欢的人,被他的父亲抢走了。   贺琛只觉得可笑,笑着笑着,就又哭了,他知道大街上人来人往,自己必然是不好看的,便把自己藏在路边雨棚小小的阴影里。   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一顶头盔罩了下来。   “听说有个傻子蹲这里哭。”   乔石夷在贺琛面前蹲下来,指了指路边的摄像头:”看到没,天眼,可以人脸识别的,明天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就要连同你的身份证号和姓名,登上别人的网站了。”       Chapter 51   “你走开!”贺琛把头罩掀开狠狠扔在地上,“不要烦我!”   “诶,你这人——”   头盔在地上滚了几圈,撞上了路边的一辆自行车才停了下来,乔石夷站起来,走到车棚下把头盔捡了起来,有些心疼地吹了吹灰:“砸得可真用力啊。”   贺琛没理他,挪着腿换了个方向,把脑袋埋进胳膊里。   他是不是又哭了?   乔石夷把头盔扔车上,又走过去蹲着了。   “喂。”   贺琛还是没理他。   乔石夷见他蹲着腿没合拢,竟然伸手朝他两腿之间摸过去。   “这么爱哭,难道是个姑娘?”   “你——”   贺琛正在伤心,冷不防腿间探过来一只手,吓得他从地上跳了起来,发现是乔石夷要摸他,气得就要揍人:“你神经病啊!”   “我就说说,可没真摸——”   “你给我滚!”   这一通火上浇油,哪里容得贺琛仔细想,挥起拳头就朝乔石夷脸上挥过去。   身经百战的乔石夷本能地一闪,漂亮地躲过了这一拳。   刚一稳住身子,却发现贺琛没收住手,整个人向地上扑过去。   “贺琛!”   他连忙伸手去拦,却没能拦住,贺琛脸朝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这下真惨了。”乔石夷叹了口气,摇摇头,“摔了个狗啃食,天眼也要拍到了。”   贺琛趴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心里难受,又哭了起来。   乔石夷走过去把他扶起来,贺琛推开他不让他扶,乔石夷说:“行,你就继续倔,我打电话让你爸和你后妈过来扶你。”   “闭嘴!”   “那你就乖一点。”   乔石夷把贺琛扶起来,看到他一脸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掀起衣服给他擦脸:“不就失个恋而已,至于吗。”   擦完又嫌弃:“啧,可真脏。”   贺琛哭丧着脸:“你少说几句行吗?”   乔石夷说:”行吧。“   “我先帮你把伤处理一下。”   他想贺琛大概是不想回去的,摔成这样,估计也不想回学校被人笑话。   贺琛还以为他是要送医院,顿时急了:“不去医院,去医院我爸肯定会知道——”   “谁说要送你去医院的?去医院不花钱?”   机车在路上拐过几道弯后,驶入一条小巷。   “你带我去哪里?”   “去我家。”   乔石夷的家在幸福街里一栋五层小楼的一楼,房子是母亲留给他的,走过一道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尽头那一间便是的。这是一套两室的小房子,临街的阳台和房间被他租住去给别人做店面,妹妹住在卧室里,他就住客厅。   门一打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贺琛皱了皱鼻子,脚步也停下了,他有些不太想进去。   ”怎么了?“   乔石夷回头,贺琛只好硬着头皮说:“没什么。”   他跟着乔石夷踏进房门,没想到房间很小很破,意外地却收拾地很干净整洁。   “你收拾的?”   乔石夷给他拿了一把靠背椅,把头盔放在桌上:“不是我还有谁?”   “你妹妹呢?”   乔石夷说:“上大学去了。”   贺琛在桌上窗台上看到了乔石夷和他妹妹的合照,妹妹是个漂亮的姑娘,眉眼温婉,皮肤白皙。   “你妹妹有点像以撒。”   乔石夷正弯下身在床下给他找医药箱,听到这话,忍不住打趣道:“看谁都像以撒?还准备在我家哭一场呢?”   贺琛气得把相框放下了:“不和你说话了。”   他心里还是觉得窝火,又发泄不出来,挂着一副晚娘脸坐在凳子上生气,乔石夷拿着酒精给他擦伤口,才勉强让他的脸上多了些龇牙咧嘴的表情。   “小少爷皮就是嫩,摔一下这么多伤。”   他给贺琛上完了药,又端来脸盆给他擦脸:“你想吃什么?洗完脸我带你出去吃饭。”   贺琛赌气:“我不吃饭。”   乔石夷说:“行,不吃就不吃吧。”   他把脸盆水端去厕所倒了,去厨房煮了两碗面:“人是铁饭是钢,来,吃面。”   贺琛看着窗外发呆:“不吃。”   乔石夷问:“真不吃?”   贺琛说:“不吃。”   乔石夷把面放在桌上,自己坐下来:“不吃算了。”   他刚一坐下,就收到了一通电话,隔壁邻居家里有点事,想请他帮忙。   “我出去一下。”乔石夷拿过钥匙,“你要有事就直接走,门给我关上就行。”   贺琛铁了心就不走。   他今天连学校都不想回去,就怕贺崇找到学校来。   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乔石夷还没回来,他的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   贺琛转过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面,吸了吸鼻子。   好像有点香。   面上有葱花有荷包蛋,面汤用的浓汤宝,有一种廉价却又诱人的香味,贺琛的肚子叫得越发厉害了,最后没忍住,走到桌边坐下来。   人是铁,饭是钢,他安慰自己,现在只会发呆,大概就是没吃饭。   没想到一碗下了肚,他竟然没吃饱,撇头一看乔石夷那碗面有些糊了,干脆把那碗也端了过来。   乔石夷打开房门时,贺琛正仰头端着汤碗喝面汤,桌上还有一个空碗,一滴面汤都没剩下。   这大概是假失恋,乔石夷想,就没见过失恋的人这么能吃的。       Chapter 52   听到开门的声音,贺琛才把碗放下,看到表情充满疑问的乔石夷,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把碗放下。   乔石夷走了进来:“我再做一碗,你还吃吗?”   贺琛说:“不吃了。”   乔石夷又去给自己做了一碗面,在厨房吃完面,把碗洗了,出来一看,贺琛在看动物世界。   “年轻的公狮在驱逐狮群的首领后,通常会杀死所有的小狮子,以获得母狮的交配权……”   贺琛盯着满屏幕的毛茸茸,看得津津有味。   乔石夷长腿一抬,跨坐在贺琛身边的靠背椅上,手搭着在椅背,贺琛看电视,乔石夷就看他。   贺琛回头看他。   乔石夷问:“看狮子能治失恋吗?”   贺琛回头:“我没失恋。”   乔石夷掏出手机:“没失恋你在街上哭?”   贺琛一看到他掏手机,顿时警觉:“你又拍了?”   乔石夷说:“太丑,没拍。”   贺琛说:“那你掏手机做什么?”   乔石夷说:“看微信。”   贺琛气坏了:“你就是故意的!”   乔石夷说:“你应该多学学贺崇,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这么暴躁,以撒会喜欢你才怪。”   贺琛怒了:“我都说了我没失恋!”   乔石夷打开微信:“行行行,没失恋,没人失恋吃两碗面的,就是没失恋。”   贺琛说:“我本来就没失恋。”   乔石夷懒得和贺琛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说:“看你的毛茸茸去吧,乖。“   他向打工的地方请了假,老板从没见他请过假,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家里的弟弟需要照顾。   老板问,你还有弟弟?乔石夷说有一个,现在就在自己家里。   乔石夷交际广,身边称兄道弟的不少,讲义气又爱护短,老板还以为他在哪里认了一个弟弟,便批了他的假,乔石夷说完谢谢收了手机,抬头一看,贺琛趴在椅背上,呆呆地盯着电视,眼里隐隐有泪光。   他真是自己弟弟吗?   乔石夷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他们家可没有哭包的基因。   “喂。”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贺琛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回了电视,垂下了睫毛。   乔石夷把自己的凳子拖近了一点:“平时也没感觉到你有这么喜欢方以撒,怎么今天这眼泪就没完没了了?”   “我都说了,我没失恋!”贺琛羞恼,“我早就想开了。”   “那你哭什么?”   乔石夷拿过桌上的卷纸,撕了一截递给贺琛:“在哥面前不要掩饰,就算是失恋怎么了,你是男人,什么苦痛不能承受?失恋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我真的没失恋!“贺琛抢过卫生纸,“你要我说几遍?你要问几遍?你是复读机成精吗?还是你觉得我是复读机成精?”   乔石夷说:“那你告诉我,你在哭什么。”   贺琛却不说话。   乔石夷说:“难道你喜欢的不是以撒,是贺——”   “乔石夷,我他妈揍死你——”贺琛掀了凳子,扑向乔石夷,乔石夷猝不及防向后倒去,幸好凳子隔住了贺琛的冲劲儿,才让他趁机撑住了身体,从凳子下闪了出来。贺琛却杀红了眼,一脚踹飞了凳子,扑到了乔石夷的身上,他没打架的经验,拳头一挥就被乔石夷拦了下来,然后就和被逗的猫似得,四肢挥舞,上蹿下跳。   “行了行了,我不逗你了。”   到底是快成年的男孩子,在他身上坐久了也压得慌,乔石夷半躺在地板上,握拳比了比自己胸口:“就让你揍一拳,揍完了就把今天的事情忘了,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贺琛扭打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愣愣地盯着乔石夷的胸口。   乔石夷催他:“快点,你又不轻,这是要压死我。”   贺琛却丝毫没有动静,乔石夷坐了起来,贺琛却突然低下头,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觉得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   贺琛猜到他又想歪了,怒道:“把你龌龊的思想收一收,我说正经的!”   “不予置评。”   乔石夷不愿意谈起贺崇这个人,这个人是压死他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贺崇身上所有的光环,都驱散不了他心里的怨恨。   贺琛却没有察觉到乔石夷突然冷漠的语气。   “我爸在我这个年纪,做了很多很厉害的事情,我这辈子都无法做到。”   贺琛的声音又有些哽咽了:“我一点也不像他,他无所不能,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可是我不行,我……我连我奶奶都说服不了,我一直在拼命向前冲,可是,他们还是说,说我爸在我这个年纪,能力绝对不会这么差……”   “谁说你能力差了?”   “很多人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们就是这么想的,包括,包括我爸。”   “是吗。”   乔石夷从来没有猜到,贺琛身上有这么大的压力,他原本以为在贺家,有那么多的资源可以提供给贺琛,他能够生活得更幸福。   “我奶奶一直想要我爸结婚生子,我知道她们一直嫌弃我,觉得我没用,觉得我不像我爸,浪费了基因。我一直以为努力就能达到,可是没用的,我爸只要坐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以撒就是这样,他们很早就开始了……”   贺琛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许是这段夭折的感情在心里留下的残念,也许是对贺崇隐瞒这件事的愤怒,也许是多年来在贺崇光环下的无力挣扎,他只想找个人聊聊,说说心里话,他希望能有人能懂他。   可是就自己这样毫无逻辑地唠叨,没人会听的吧。   贺琛闭上眼,眼眶酸涩胀痛,他也想忍住不哭,可是他发现自己就是个废物,连忍住不哭的本事都没有。   许久,一双结实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肩膀,乔石夷幽幽叹了口气:“你才十七岁啊。”   贺琛小声抽泣:“没有人会当我只有十七岁,我是继承人,我也不会当自己只有十七岁。”   乔石夷说:“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弟弟啊。“   他松开手,拿过卷纸替贺琛擦去眼泪:“贺琛,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想怎么看你的,在我这里,你想哭就哭,想撒娇就撒娇,该发火就发火,甚至是想打架,我也可以陪你,他们都希望你当精英成为人中龙凤,但是我不这么想,你就是我的弟弟,我陪你,照顾你,不需要你任何的回报,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贺琛红着眼眶看着他:“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乔石夷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果你觉得在贺家住得不开心,你可以来我这里住,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贺琛问:“真的吗?今晚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乔石夷说:“当然可以。”   贺琛就在乔石夷家里住下了。   他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就在临近的小超市买了牙刷牙膏和内裤,明天虽然要回校,但贺琛就想在这里备一份生活用品。   乔石夷把床让给了贺琛,然后把妹妹床上的被褥收拾了,床板拆了,在客厅另外搭了一张床,两张床离得很近,躺下的时候,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灯灭了。   乔石夷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贺琛轻轻说:“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他肯定很着急。”   “他知道你在我这里。”   “也是。”贺琛自嘲地笑,”你能找到我,也是他安排的吧。”   “他就算不说,我也会去找你。”   贺琛突然笑了。   “乔哥,你再这样对我,我会觉得你是喜欢上我了。”   乔石夷说:“我说过,我当你是亲弟弟。”   贺琛问:“你对你其他兄弟也这样吗?”   乔石夷说:“你们不一样。”   贺琛说:“有什么不一样呢?难道我们是远房亲戚?”   乔石夷捏紧拳头。   贺琛翻了个身:“远亲不如近邻,我们现在也算半个邻居了,谢谢你了,乔哥,真的很感谢你。”   “睡吧。”   “晚安。”   这一夜,贺崇和乔石夷一样,都没怎么睡着。   前半夜因为担心贺琛,一直没能入睡,熬到了半夜两点去阳台上抽烟时,又翻到了白天周媛发来的信息,于嬷嬷的那个情人倒是查到了,只不过会所老板那边搞了些小动作,进展不太顺利。   贺崇打算亲自去一趟。   本来时间定在了今天,碰巧又遇上董如兰捣乱,贺崇只有再等上两天。   这两天的日子让贺崇有些莫名的焦躁,等到出发的那天早上,原本有个会议需要出席,贺崇打算再推迟两天,结果收到了董如兰的电话,说想谈一谈。   他这位傲慢的母亲依然是颐指气使的语气,贺崇干脆说自己要出差,拒了董如兰的邀约。   原本要出席的会议,也一并因为董如兰而推掉了,由陈术代为出席。   路上贺崇收到了陈术哭惨的电话,说自己拿着一份工资,做着两个人的活,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哭完惨了又来探听八卦,问他亲自去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贺崇不愿意多说,几个嗯字打发掉了这位吃瓜群众。   “老贺,不怪我多嘴,我一直觉得,以撒身世这事,其实没必要这么复杂,他的养母不想让他知道,那你便截断所有获知的途径,大家谁也没办法知道。这对你而言并不难,幸福路那个混小子也没那么大能量,你这样揣着真相,又不告诉以撒,这不是让自己为难吗?”   “想过又怎么样。”贺崇说,“我倒要去看看是谁那么狠心丢了以撒。”   他挂断了电话。   陈术直叹气,这还是他认识的贺崇,他就是这样不服天不服地的个性,谁也办法束缚他。   他原本以为方以撒可以束缚他,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大概是要反骨到底了。   一上午的奔波后,车终于达到了于嬷嬷当年生活过的小城。   这座小城市地处两省交界,两省贫富差异极大,这座小城也因为房价工资的差异,变得越来越热闹,这里就是两省的缩影,路上是接连不迟的豪车,路边却是破败的老居民楼。   “老城区基础设施没有跟上来,新区离另一个省更近,很多人在外省上班,然后在新区买房子定居。”   贺崇是以考察的名义来的,接待的都是当地大员,对贺崇很客气。   “老城区很有发展空间。”贺崇说,“去看看吧。”   下午在老城区转了几圈,贺崇特意问了以撒被丢弃的那间教堂,提起这件教堂,那位接待面露难色:“这事儿很难开口,说起来,还算是咱们市的一个疮疤,一般我们都不在外面说,但是您是来考察的,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方便隐瞒。”   ”怎么说?“   ”当年那条街很多过来做皮肉生意的,生了孩子没办法,只有扔在教堂里,运气好的就被领走了,或是送到了收容机构和孤儿院,大多数孩子,一个晚上都没熬过去。”   贺崇问:“那座教堂当年没有神职人员?这么多弃婴扔在这里都没人管?”   “当年神职人员有的,但是丢在门口也没办法,总不能天天派人守在门口,不让人家来丢孩子。”   贺崇问:“丢在那里的孩子都是那条街失足女的?没有别的地方的?或是普通人家的?”   “不仅是那条街的,外面做皮肉生意的也很多过来扔的,至于您说的普通人家的,我猜应该也是有的,但是那地方,丢过去的,大部分都是不想让孩子活下来的,一般人家都下不去这个手。”   贺崇叹了口气:“可怜这些孩子了。”   那位接待说:“不过这事儿后来重视起来了,那条街整改了好几次,巡逻的也多了起来,后来还专门雇了人在门口守着,抓到一个扔孩子的就扭送去派出所,也就没人扔了。”   贺崇问:“那就好。”   剩下的他没有细问,把这些消息发给了周媛,周媛花了些时间整合,第二天早上把两个地址发给了贺崇。   一个是于嬷嬷的情人,另一个则是当年守教堂的老太太。   于嬷嬷的情人周媛去会过面,这人就是个地痞无赖,张口就要钱,周媛被套路了一次,那人含含糊糊什么也不说,第二次去了,依然还是开口要钱。   后来周媛打听到,除了那张照片,那人对会所老板那边也是同样的套路,两边都吃,当真一个不要脸。   贺崇打算直接去找那个老太太。   那个老太太住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老伴儿已经过世了,自己孀居在一套两居室里,儿子媳妇带着一双子女在外地打工,这几天刚好回来看望母亲。   贺崇对这位老太太说,自己是替亲戚来找孩子的。   老太太看贺崇一身打扮不像是普通人,扶了扶眼镜:“您这找错地方了吧?”   贺崇说:“应该没错,当年那个孩子就是被扔在这里的。”   老太太说:“不可能的,我抓了好几个去丢孩子的,都是工作不那么清白的,你这亲戚的孩子,总不至于是那些女人生的吧?”   贺崇说;“这些家事比较复杂,孩子母亲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您看看这个。“   贺崇拿出手机,打开那张襁褓的照片:“这个襁褓就是孩子身上的,价格不便宜,孩子母亲应该拿了赡养费,或是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您有印象吗?”   老太太拿过手机,对着窗外的光仔细瞧了瞧:“男娃还是女娃?”   “男孩。”   “男娃的话,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大点的,只要身体健康。“老太太眯着眼,“但是你就拿一块襁褓,我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她看了一会儿,把手机还给贺崇:“不记得了,应该是没见过。”   贺崇说:“这个孩子现在大概十八岁,算了下时间,大概就是您当年值班的时候扔的。”   老太太说:“我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在那里,总有些人见缝插针,哎,你在我这里问,还不如去问问当年卖这襁褓的,十八年前能买这种襁褓的,我们这里还真不多……”   贺崇刚想说自己已经查过,老太太的媳妇从旁边经过,突然插了一句嘴:“什么襁褓?”   贺崇说:“是包在孩子身上的襁褓。”   “诶,给我看看。”   贺崇把手机递给她,媳妇看到这襁褓,突然说:“妈,这不就是当年那个叫什么哥的,就是那个很有钱的,抱着孩子的男的,给孩子包的襁褓吗?”   贺崇有些急躁:“是什么哥?你认识?”   老太太的儿媳妇被贺崇吓了一跳:“诶,我,我以前在一家饭店打工,那个人总带孩子来吃饭,叫什么哥来着……”   贺崇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冲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些;“麻烦想一想。”   老太太的儿媳妇今年四十多了,记忆力大不如前:“这人我真不记得叫什么了,那个人是从外地来的,带着一个孩子,很有钱的,但是估计在躲什么人,就偷偷猫在我们这里。他那时候在这条街上很有名,花钱如流水,一来就收了好几个狗腿子,那个孩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他亲生的,奇怪的是吃的用的都很好,孩子也很漂亮。那时候我还怀着老二,看那孩子吃穿都好,他来吃饭时,还想去讨个交情,看能不能捡点孩子用旧的东西,他还开玩笑说可以把孩子也一起给我。”   听到这些,贺崇的心突然变得安稳了些,看来以撒很有可能是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扔的,也就是说,或许他可以让方以撒实现找到父母的心愿。   “那个孩子的亲生父母你有没有见过?”   儿媳妇摇头:“这个真没有,从头到尾都是这个男的带着这个孩子,后来我要生了,就没在那里工作了。”   贺崇问:“能不能再想想,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麻烦了,但是这个真的很重要。”   儿媳妇想了想,说:“要不你等会儿?我去问一下。“   贺崇说:“麻烦了。”   这一问,就等了快一个小时,贺崇坐在沙发上,不停地看手机,老太太的儿媳妇打了好几道电话,还出了一趟门,再回来时,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这个女人看着沙发上的贺崇,脸色不太好看。   “听说你在找人?”   贺崇站起来:”对,请问您是?“   女人骂道:“你找的那人,还欠了我三千块钱没还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这还没算他的饭钱,当年的三千块,你知道现在值多少钱吗?”   女人对着贺崇就是一通痛骂,老太太的儿媳妇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表情有些尴尬。   这种情况周媛早见识过了,这女人也是精明,什么消息都不透露,上来就要钱。   她偷偷对贺崇说:”贺董小心讹钱的。“   贺崇说:“我知道。”   女人骂了一通,在凳子上坐下来,翘起腿:“你在找他,我也在找他,当年做小生意不容易,这钱,我是一定要他还的。”   “你要多少?“   女人点了支烟,另一手摊开手指,比了一个“三”:“在我这里借钱,都是三分利。”   三千块钱按三分利算,现在近百万,贺崇面不改色:“还钱要见字据,这样,你把字据拿出来,我替他还,然后你把他的消息告诉我,我们一起去找他。”   上当受骗那就不是贺崇了,只需要借条上的名字,这个人的祖上三代,贺崇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女人哼了一声。   贺崇又说:“消息我可以另外付费。”   女人抖了抖烟灰:“行,你们都在这里听着了,这位大老板可是说要还钱的。”   她从包里皱巴巴的纸拍在茶几上:“看清楚日期,先把钱还清,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对面突然安静了。   贺崇盯着这张字据,面色阴沉,嘴唇隐隐有些发白。   女人还以为是贺崇不认,从凳子上站起来,把那张借条抢了回来:“这可是你说要还钱的!”   “周媛,转五万块给她。”   贺崇猛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一脸震惊的周媛还在发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连连点头:“是!”   女人顿时火了:“你竟然说话不算话!”   她追了上去,要去抓贺崇的贺崇,贺崇回头,幽深的双眼里藏着寒霜:“五万还不够?”   “够,够了——”她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好几步,又去抓周媛,”你老板不要其他消息了?这人是什么人,老家哪里,都不问了?“   周媛被她晃地发晕,忍不住吼道:“不用了!”   这一声吼出来,连周媛自己都被镇住了。   的确是不用了,借条上有董如川三个大字,还需要什么消息。   这世界上没有比贺崇更了解董如川。   “贺董。”   司机正在楼下等贺崇,看到贺崇下楼来,连忙拉开门:”是去下一个地址吗?“   贺崇上车落了座,他低低吐了一口气,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不用了,回去吧。”   ”回酒店?“   ”不,回家。“贺崇看向窗外,窗户上隐隐浮现出方以撒的影子。   “我爸爸很疼我,他一直在等我回家。”   难怪他会对方以撒一见钟情。   难怪他的潜意识会一直阻拦他去查询真相。   难怪他会那么在意以撒,在意到足以将以撒的一颦一笑都刻在了心里。   这是他的骨血,他的孩子,他们天生就有血缘的联系和吸引。   贺崇捂住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司机正准备发动车子,听到后座的咳嗽声,吓得连忙拉了手刹:“贺董,您没事吧?”   “没事。”   “您脸色有点差。”   司机匆匆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水:“我送您去医院看看吧,您工作这么辛苦,一定要注意身体。”   贺崇接过水喝了两口,脸色渐渐恢复了平常。   “去户籍管理处。”   司机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赶在下班之前,把贺崇送到了户籍管理处,拿到了方以撒的DNA采集信息,贺崇在路上已经联系到了一家商业基因检测机构,拿到方以撒的信息后,又匆忙赶到那里,采集了自己的信息。   “要等几天?”   “一个礼拜。”工作人员问,“您很着急吗?着急的话——”   “不用了。”贺崇打断他,“我不急。”   他早已有了答案,连侥幸心理都没有,这个亲子鉴定,不过是为了今后做打算。   现阶段,贺崇并不打算让方以撒自己知道真相。   从机构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司机正在大厦前的停车场候着,看到贺崇出来,连忙上前问:“贺董,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去吃饭?”   “回家吧,家里有人在等我。“   还未等司机绕到后座,贺崇自己便拉开车门:“你也辛苦了,明天开始,休息两天吧。”   司机知道贺崇心急,抄了近路,在午夜前将贺崇送回了家。   他一直担心贺崇的身体,不断地从后视镜观察着贺崇的状况,贺崇一路闭目养神,除了有些疲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贺董,到了。”   司机轻轻叫了一声贺崇,贺崇睁开眼:“辛苦你了。”   “您也辛苦了,快休息吧。”   贺崇下了车,晚间的秋风吹来,让他的头脑清晰了不少。   刷卡,上电梯,开门,本来悄悄地去洗澡,却发现客厅的灯还开着。   方以撒盘腿坐在地上,茶几上摊着一本高一的英语教材,正愁眉苦脸地背单词。   “诶,你回来啦?”   方以撒高兴地放下课本,起身朝贺崇奔来:“不是说还要在那边待两天吗?”   “事情办完了,就先回来了。”   贺崇抱住方以撒,方以撒本想亲他一下,贺崇却收紧了胳膊,将他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贺崇?”   这一个拥抱几乎用尽了贺崇所有的力气,方以撒咬紧牙关,身上的骨头都快要碎在了贺崇的怀里。   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没有发出一声呼痛的声音,他察觉到贺崇有心事。   “没关系的,贺崇,我在这里。”   方以撒回抱住了他,就像于嬷嬷住院的那天一样。几个月前,正是贺崇将方以撒抱在怀里,安慰他,支持他,今天,安慰和支持的人却变成了方以撒。   他们连安慰的方式和语气都是如此相似,他们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   身份、地位、性别、年龄,所有的差距都被血缘二字紧紧系在了一起。   贺崇突然把方以撒抱了起来。   方以撒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抱住了贺崇的脖子。   “贺崇?”   贺崇把他抱到了卧室里,火热的吻堵住了他所有的问题。   今天的贺崇,让方以撒难以承受。   他浅薄的性经验,根本没办法在贺崇强势的攻击下迎合。   可是方以撒也没办法拒绝,他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贺崇总是恰到好处地挑动他的情欲,让他扔掉羞耻,陪着贺崇一起疯狂。   贺崇的动作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深,几乎是狼吞虎咽一般的啃咬着方以撒的嘴唇。   方以撒受不了刺激,哭着问:“你是要吃了我吗?”   “吃你?你早就在我的身体里了。“   贺崇弯下腰,双手撑在方以撒头的两侧,将方以撒钉死在了自己的身下,方以撒紧紧拽着枕头,呜咽着把头撇过去,紧紧拽住枕头。   “以撒,看着我。”   贺崇的动作缓了下来,他附身在方以撒的耳边,轻轻地唤着他。   方以撒转过头来,贺崇低头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我爱你,以撒。”   他在方以撒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这个世界上,没有……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贺崇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可是他依然不能从强烈喷涌的感情中控制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   方以撒突然抱住了贺崇,将头埋在贺崇的脖颈里。   这种强烈的的感情也轻而易举地驾驭了方以撒,他抱着贺崇的肩膀,方才对快感的恐惧,尽数变成了渴求。   他希望贺崇填满自己,让自己的每一个呼吸,每一寸皮肤,都和贺崇交融在一起。   就像他们天生就是不可切割的一个个体。   这场疯狂的性爱,直到两人都精疲力尽,才云散雨歇。   方以撒被贺崇抱在怀里,两人都不愿意动弹,拥抱和接吻占据了他们多数的时光,直到天明。   方以撒打了好几个哈欠,贺崇问:“困了?”   方以撒点点头。   贺崇关上夜灯:“睡会儿吧,等会儿我叫你起来吃早餐。”   方以撒刚准备躺下,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东西,又从被窝里缩了出来。   “不行,早上我得起来背单词。”   贺崇问:“什么单词?”   方以撒说:“高一的英语单词,我英语不行,我得多努力一点儿,要不补习班就跟不上了。”   贺崇说:“还有快两年的时间,你这么聪明,肯定来得及。”   “两年?”方以撒一听,连忙摇头,“我明年就得考试的。”   他着急要起来,贺崇把他按进被窝里:“你还这么小,有必要这么折腾自己吗?念书可以慢慢来,没人催你。”   “可是我想早一点毕业。”说起学业,方以撒有些苦恼,“这样就可以出来工作,就能挣钱养家了。”   “家?什么家?”   贺崇故作不知,方以撒才不上当:“你说呢?”   “我知道,我们以撒是有大志向的人——”贺崇也躺下来,他左手撑着头,侧过身体,替方以撒盖好被子,“上天总是青睐努力的人,你这么努力,所有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你可别给我灌鸡汤了,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要不要打个赌?”   “才不和你打赌,你这人老奸巨猾的。”方以撒翻过身去,圆圆的后脑勺对着贺崇,“我要睡觉了。”   “睡吧。”   贺崇也躺了下来,把方以撒从背后搂住。   这是一个让两人都舒服的姿势,方以撒却一直没有睡着。   朦胧间,贺崇突然听到方以撒问了一句:“真的都可以实现吗?”   “当然。”贺崇没有睁眼,他把脑袋埋进方以撒修长的后颈里,深深吸了一口,“一定会实现的。”   “包括找到我的爸爸吗?”   贺崇骤然惊醒。   方以撒的情绪有点低落:”也许现在说不太合适,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困难。”   “有吗?”   方以撒转过身来:“你会帮我的,对吗?”   贺崇吻他的额头:“会的,我的宝贝。”   方以撒说:“可是如果连你这里都找不到——”   贺崇说:“那有什么关系呢?以撒,不管你能不能找到你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他都会想着你,爱着你。思念和爱是不会因为距离和时间而消失的,他是因为真的很爱你,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方以撒有些迷茫:“是吗?”   贺崇看着他:“别忘了,我也是一位父亲,我的孩子也和你一样大,我能感同身受。”   “可我还是想找到他。”方以撒把头靠在贺崇的怀里,闭上了眼,“我想听他叫我以撒。”   一声以撒就要叫出口,贺崇还是忍住了。   他这个面对亲生儿子没有一丝犹豫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和方以撒心里那个宛若神明的父亲相提并论。   可是贺崇不后悔,亦不羞愧。   他天生不拘于物,更不会被血缘伦常所桎梏,然而从今天开始,因为方以撒,血缘关系四个字渐渐的在他心里显影。   拿到结果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贺崇只扫了一眼,那份报告就被扔进了碎纸机里。   “都处理好了吗?”   “以撒所有的DNA信息已经被删除了,于嬷嬷那些故人,也都处理好了。”周媛因为最近的奔波消瘦了些,不过看起来干劲更足了,她知道以现在的情况,一个疏忽,就有可能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行,你也辛苦了,放你几天假,和家人出去散散心,费用回来后申请报销。”   贺崇掏出口袋里的钢笔,正打算签文件,抬头一看,周媛还没走。   “还有什么事?”   “以撒——他还好吗?”   方以撒是个人缘极好的男孩,周媛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相处很融洽,如今发生了这些事,周媛很担心他会想不开。   “有什么不好的?每天背单词做套卷不知道有多起劲。”   “您……不打算让他知道吗?”   “目前没这个打算。”贺崇在文件上刷刷刷签下意见,把文件夹合上,递给周媛,“休假之前把上次定好的补习班准备一下,以撒明年准备高考,时间不多了。”   贺崇看起来并不打算提这件事,周媛想,就算是贺崇,大概也没办法让方以撒平和地知道真相以及在知道真相后,依然保持他们现在的关系。   所有人都知道父亲对于方以撒的重要性,从他们有了肌肤之亲时起,贺崇就没有另一个选择了。   几天前,他也曾借着董如兰上门试探过方以撒,仅仅是提起父亲,都让贺崇不忍心再继续下去。   幸好,现在的选择对于贺崇而言,操作起来并不困难。   以他的家世和他的地位,说一句只手遮天并不为过。   “抱歉,我多嘴了。”周媛鞠了一躬,“那我先走了。”   “去吧。”   等周媛离开,贺崇给乔石夷打了一通电话,自贺崇回来后,父子俩也只匆匆见过一面,贺琛看起来依然是有些受挫,贺崇特意为贺琛预备了各种机会,让他有充分的机会,把痛苦和自卑转移到学业上去。   “贺琛今天还好吗?”   “挺好的。”对面的乔石夷打了个哈欠,“每个周末早上五点起床看书,白天参加活动,晚上回家继续看书看到半夜十二点,他大概是要考哈佛。”   秋天大概是个读书的季节,贺崇心想,这俩孩子一个赛一个的努力,也许把他们叫到一起上自习,关系就缓和了?   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自己又否决了。   不管是不是真喜欢,毕竟贺琛有过心思,贺崇可不想给他们一块滋生感情的土壤。   他会吃醋。   贺琛的个性他再了解不过,等接下里的考试竞赛以及活动做出了成绩,足够他成为学校的焦点,这段感情带来的自卑就会消弭了。   “那就麻烦你照顾贺琛了。”   “呵呵,我应该感谢你还能记得贺琛。”   乔石夷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和往常一样,给贺崇留下了一句冷嘲热讽。   贺崇没有放在心上,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在他眼里,依然是小孩子,和贺琛那些小同学没有什么两样,以至于乔石夷的敌意,也没有放在心上。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就如贺崇所说,方以撒的愿望,在逐个的实现。   在入冬的那天,方以撒正式拿到了高中的学生证和校服,成为了高四补习班的一员。   这一次,他学生证上的照片,已经看不出来脸上的疤痕了,按照疗程来算,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脸上的疤痕就会完全消失。   方以撒趴在沙发上看入学指南,贺崇端着果汁走过来:“补习班怎么样?”   “挺好的。”方以撒接过果汁,说起补习班,话匣子就打开了,“班上只有20多个人,同学们都特别热情,我一去就和我打招呼,班主任是位阿姨,温温柔柔的,但是走上讲台之后就不一样了,特别能镇住人,听说还带过好几届状元。“   “那挺厉害啊。”   贺崇在方以撒身边坐下,听方以撒滔滔不绝地聊着老师和同学,他是第一次念书,兴奋溢于言表,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贺崇听得很认真,即使这个班级的老师和学生都是经过他的安排,他还是耐心地听方以撒说完。   “周一周三周六都要小考,所以这三天我住得住宿舍。”说起住宿舍这件事,方以撒有些担心贺崇不同意,没想到贺崇却十分支持:“你要备考,以你的学业为重。”   方以撒很抱歉:“对不起,不能经常陪着你了,不过等几个月后就好了,我考完试放暑假了,白天去打工,晚上就陪着你。”   贺崇故意问:“晚上陪我什么?”   “就——陪着你——”看到贺崇的坏笑,方以撒就猜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狠狠锤了他一下,“你得养生了,不能天天想着那种事,细水长流懂不懂。”   “还有好几十年。”贺崇抱住方以撒,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现在就觉得我不行了?”   “没有!就是觉得你……你太不知节制……”   方以撒说起这件事就有些懊恼:“都怪你把我带坏了,我这要是去住校,可怎么办——”   贺崇的吻向后挪到方以撒的耳垂上,咬着那块珠圆玉润的嫩肉含糊不清的说:“手机发明出来是做什么的?”   “……不行!”方以撒面红耳赤地推开贺崇,“宿舍有人的!”   就算是有人又有什么关系,他那两个舍友贺崇还不了解?   补习班的老师和同学都是经过考察和挑选的,方以撒的舍友,更是经过了精挑细选。   饶是这么想着,贺崇还是不忍心让方以撒为难:“我就开开玩笑,看把你的急的。”   “哼。”   方以撒站起来:“下周一开始就要去上课了,时间有点紧张,这两天我要把手头的事情都理一理,等去上课了,就一心一意学习。”   贺崇知道他要去见乔石夷,估摸着还想去见贺琛,随口问了一句:”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的,我一个人就行。”贺崇最近老是在家里陪他,他担心会影响贺崇的工作,“你也有工作,我不想让你分心。”   贺崇也不想多干涉方以撒的生活,便说:“那你多和朋友聚聚,等去上学了,就没那么多时间和他们相处了。”   方以撒抽空去了一趟修车店,老板娘照例在门口骂骂咧咧,看到方以撒,眼睛一亮:“哎哟,来了稀客。”   这么热情的老板娘是很少见的,方以撒受宠若惊:“我来看看您。”   老爸娘招呼他:“以撒,你过来坐,我去给你倒水。”   她从屋里拿了一个凳子在门口放下,有工人在里面干活,听到方以撒来了,连忙探头向外面看,被老爸娘一声吼骂了回去:“快干活!”   工人只有把头缩了回去。   老板娘给方以撒倒了一杯水,自己也拿了一个凳子放在方以撒身边:“气色好了不少啊,脸上疤好像也淡了?”   她凑近一看:“嘿,还真没了。”   方以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嗯,做了激光的。”   老板娘说:“做了好,你还这么年轻,顶着疤多不好——哎,你上次拿了毕业证书,不是说要去报高考吗?报上名了吗?”   “我今天来,就是来告诉您这件事的。”   方以撒的中专文凭是老板娘帮他拿到的,当初上学也是托老板娘才有机会旁听,方以撒一直很感谢她,有了上学的机会,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   “名已经报上了,补习班也找好了。”   老板娘乐滋滋地拍了拍方以撒的肩膀:“那今后不就是大学生了?”   方以撒说:“还得考试呢,不过我有信心,一定可以考上大学。”   老板娘抬起手,戳了戳方以撒的脑门:“肯定能考上,都夸你聪明呢,这脑袋瓜子就是读书的料,等念完了大学,当上了老板,可别忘了我们这小破店啊。”   “不会的。”方以撒端着水杯环顾四周,这间街边的两户门面,陪伴了他整整三年,这里夏天遮不住太阳,冬天也挡不住冷风,日子是苦了点,但是正是这段经历,让他学会了生存的手艺,也开始接受正规的教育。   这是他的人生中终生难忘的回忆。   “我真的感谢您,也感谢您让我有机会读书,还拿到了毕业证书。”   方以撒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老板娘鞠了一躬,老板娘连忙站起来扶住他:“行这么大礼做什么,都是——”   她本想说都是贺崇的功劳,话一到嘴边,又断然醒悟这话不能说,忙说:“都是顺手,没花什么力气的。”   方以撒说:“您又在开玩笑了。”   “我可没开玩笑——”老板娘看了一眼方以撒,总觉得这孩子纯真陈恳的眼神,让自己有点心虚,就怕自己不注意,又说漏了嘴,忙冲里面叫到:“小乔啊,出来一下。”   “乔哥在?”   “在后面理货。”老板娘说,“你们哥俩好,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多聊聊,好不容易来一趟的。”   她急匆匆了进了屋,过了会儿,乔石夷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方以撒,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今天放假?”   “还没开始上学。”   “哦。”   乔石夷说完,又打算回去,被方以撒叫住了:“乔哥。”   乔石夷回头:“什么事?”   他问什么事,倒是让方以撒有些为难了。   其实方以撒也没什么事想和乔石夷说,但是他不希望他们俩的关系,变得这么僵硬。   想来想去,方以撒只好问:“贺琛——”   “挺好的,能吃能睡能熬夜,打了鸡血地搞学习。”   “他不是才高二吗?”   乔石夷说:“他又和我们——”   他瞟了一眼方以撒,改口道:“和我不一样,什么竞赛,演讲,交流,什么都要花精力。”   “挺好的。”   方以撒也察觉到乔石夷不大想和他说话,讪讪回道。乔石夷捞起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说:“今天挺忙的,就不和你多说了,你要是想和贺琛出来吃饭聊天,等下次吧。”   方以撒连忙说:“好的,谢谢乔哥。”   乔石夷说:“那我先进去了,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   他伸出手,就和以前一样,在方以撒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还没待方以撒反过来过便进了店。   方以撒拨了拨自己被揉乱的头发,有些开心,又没由来的有些难过。   他知道乔石夷对贺崇有极大的成见,也曾想过牵线让乔石夷和贺崇谈一谈,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些误会,贺崇并不是一个为了传宗接代去买女性子宫的人,贺琛和乔石夷看起来也没有一丁点像兄弟的地方。   可惜他是一个局外人,这件事情乔石夷也不愿意提及,每每只有作罢。   方以撒站起来,突然想起来自己留在户籍中心的DNA信息,趁着天色还早,便打算去一趟。   户籍中心离这里并不太远,方以撒在路边找了一辆单车,慢悠悠地骑了过去。   户籍中心一楼是办事大厅,下面有十余步阶梯,方以撒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向上走,还没到大门口,就听到了里面喧闹的人声。   有人闹事吗?   方以撒停了下来,门口涌出来一群人,一男一女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焦心地劝着,一边的保安和工作人员也围在一旁,不住地和那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却像被抽走了脊椎一般,瘫坐在地上,一边嚎哭一边推搡着扶住他的男女。   “我昨天还梦见小宝了,他说他想我和她妈,你们不要糊弄我,说他死了,我怎么可能梦见死人,他就是小宝,他长大了……你奶奶给我托梦,也说他长大了,成材了——”   “爸,我们回去再说,您不能耽误人家工作啊——”   身边的女人蹲下来,想搀住他,男人却推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扑向了身边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小伙子,你给查查,小宝现在在哪里,你们有电脑,一查就查到了——”   他拽得很大力,差点让工作人员摔在了地上,他的儿子女儿连忙去扶那个工作人员,男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又要去抓另一个工作人员,那个工作人员是个姑娘,被这男人吓得花容失色,方以撒在一边看情况不妙,连忙上前去,拦住那个男人:“大伯,您——”   那个男人扑过来,本想推开方以撒,抬头一看,推搡的手势顿时停了——   “小宝?!”   男人慌慌张张地抓住方以撒的肩膀,方以撒一头雾水,那个男人却突然拽着他,向自己的儿女走去。   “你们快来看,快看,小宝回来了——”   那个男人又哭又笑,拖着方以撒的手却丝毫不放松,方以撒满脸尴尬,想挣开又担心惊扰到眼前这个看起来精神不太稳定的男人,只有任那个男人拖着自己到处跑。   “诶,这位师傅,这是来办事的市民——”   “爸,您快松开,您认错人了——”   周围人都来劝,那个男人却罔若未闻,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方以撒。   “他就是我的儿子!”   方以撒找到空隙,本想趁机想挣开,听到这话鼻子突然一酸。   他也是在找自己的儿子吗?   就在方以撒发愣的瞬间,几个保安冲上来,架着男人的胳膊,把方以撒从男人在桎梏下救了出来。   男人的儿子不断向方以撒道歉:“不好意思啊,我爸他最近犯了病,看到一个人就说是我弟弟,不好意思,你有没有哪里受伤?需不需要去医院了?”   “我没事,不需要去医院。”   “诶,他脖子被抓伤了。”   有人眼尖看到了了方以撒脖子上的血痕,方以撒伸手一摸,果然一手铁锈味。   户籍中心的工作人员连忙走过来:“办公室里有急救包,你跟我去处理一下,等会儿上医院。”   男人的儿子刚过去劝了下父亲,听到要上医院,连忙跑过来问:“办公室在哪儿?”   工作人员说:“在二楼。“   “那小哥你先跟着她们去办公室,等我把我爸送上车,再来送你去医院。”   还未等方以撒说不用,那个男人又慌慌张张去劝自己的父亲了。   方以撒摸着脖子,视线随着男人的背影,追随到了门口的角落。   被高大的保安拦着,那个男人依然不住地朝方以撒这边挥手,声嘶力竭地叫着小宝。   工作人员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方以撒还没动,又走过来:“怎么啦?”   “那个大伯——”   “哎,隔段时间就要来这里闹腾一次。”工作人员说起来头疼。   方以撒问:“我听他叫我小宝。”   “小宝是他的小儿子。   “小宝是不见了吗?”   工作人员面露同情的神色:“是的,以前他带孩子出去玩,去买根烟的功夫,回来孩子就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被拐走也就算了,据说那天他到处找,被他发现了人贩子的踪迹,结果对方的同伙开着车来了,他就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人贩子抱上了车,后来他就精神不太对劲了。”   方以撒有些沉默,许久,他才说:“我也是被拐卖的。“   “诶,是吗?”   方以撒点头:“我前段时间在这里采集了基因和指纹。”   工作人员说:“那就好,只要入库了,希望就会多不少。这位先生也是前段时间过来采集了,听到我们说有很大的希望,就一直过来守着,看到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就冲上去认孩子,谁的话都不听。”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上了楼,刚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正待推门,方以撒的手机突然响了。   方以撒掏出手机一看,是贺崇的电话。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通了。   贺崇问:“等会儿有人约吗?”   方以撒说:“没有啊。”   贺崇笑道:“那我就约你了,今天我提前下班,我们去看电影。”   方以撒还没有从刚刚的突发状况中反应过来:“啊?”   贺崇问:“啊什么,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   方以撒想起脖子上的伤口,突然有些为难:“我……我在户籍中心。”   “户籍中心?”   “嗯,我本来是想在上课前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新进展,结果遇上一点事情……”   方以撒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告诉贺崇自己会来户籍中心,总让他感觉做错了什么。   贺崇似乎也有些紧张:“什么事?”   方以撒说:“我遇上一个儿子被拐的大伯,他把我认成他的儿子了,然后人有点多,脖子上被划了两道,这边有个姐姐带我去办公室处理伤口,等会儿上医院。”   贺崇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过来。”   贺崇的公司离这里不远,方以撒处理完伤口,贺崇就到了,看到方以撒脖子上的伤口,心疼万分:“怎么回事?”   “不小心被人抓到了,没事的。”   贺崇说:“还说没事,这么长的两道伤口。”   方以撒脖子上的伤口差不多三厘米长,处理过后几乎看不见了,贺崇还是担心:“走吧,我先带你去医院打破伤风。”   他向工作人员道了谢,工作人员却说:”先生,要不要先等等,那边的家属说要带这位小哥上医院的。“   对于伤害方以撒的人,贺崇的语气明显不怎么好:“帮我转告一下不用了,他们上医院能等,我等不了。”   工作人员说:“要不您留个电话吧。”   贺崇想拒绝,方以撒却说:“行,我留一个,留我的电话。”   他在本子上写下电话号码后才离开,过了会儿,那个男人的儿子气喘吁吁地敲开门,看到方以撒不在里面,问到:”那个男学生呢?“   “他走了。”   工作人员拿过本子,撕下方以撒写下电话号码的那一页:“这是他的电话号码,有事您联系他吧。”   “不是,我有其他事找他。”他接过那张纸,抬头问道,“我刚听你同事说,他也在你们这里登记了?据说也是被拐卖的?”   工作人员没有直接承认:“如果您是觉得他有可能是您走失的弟弟,那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您,是不会存在这种情况的,您的父亲和他都入库了,如果匹配,这边是会发现的。”   “能不能让我们看看结果。”这个年轻人一脸愁容,“我爸那个情况您也看到了,我们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的,这么多年来,我们花了不少钱,也花了不少精力,就是等着我弟弟回家——”   “这个真的不方便,如果要调取那位小哥的信息,也需要他本人来的。”   “你等我,我给他打电话。”   他说完掏出手机,给方以撒拨了电话,方以撒想了想,说:“要不等我打完针了过来?”   身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地插过来:“等你打完针了,人家也得下班了。”   “对奥——”   “没事没事,要不你明天过来?你方便的话留个地址,明天我让我姐开车去接你。”   那边似乎和身边的人商量什么,过了一会儿,方以撒回道:“我明天过来。”   在方以撒面前,贺崇对这户人家颇有微词:“他们是不相信现代技术吗?一定要调你的信息出来再查一次?”   方以撒说:“如果是我,我也会希望能有机会再查一次的。”   他想起那个头发花白身体消瘦的男人,还是止不住的心酸:“我能理解他。”   方以撒低下头,手指抠着手机的贴膜,这是他有心事时的样子,贺崇妥协了;“好吧,明天我陪你来。”   “不用了,你明天要上班。”   贺崇说:“上班有你重要?他要再给你脖子上抓两条血印子,那我真得翻脸了。”   方以撒从没在贺崇面前说过这两条血印是那个男人抓的,就是因为担心贺崇会生气,可惜贺崇还是看出来了。   而且听贺崇的语气,他连前因后果都猜得相差无几,方以撒说:”好吧,明天你和我一起来,不过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等他们发现不是,你就可以回去上班了。”   贺崇低头在手机上敲了几行字:“行。”   明天会发生的情况贺崇再清楚不过,方以撒的指纹和DNA信息都已经被删除,那家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场面可能会有些混乱,但是不失为一个机会。   周媛对贺崇发来的信息有些摸不着头脑,贺崇怎么会突然要给别人找孩子,还找得这么着急。   过了一会儿,贺崇又说:“明天下午你联系一下那家的子女,愿不愿意用商业基因库,如果愿意,拿去商业基因库匹配,那边信息收集得更全面,找起来更容易。”   周媛说:“好的,我会尽快把结果向您汇报。”   贺崇说:“十天内给我答复,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要把情况汇报给我。”   所有人都不清楚贺崇在想什么,直到方以撒发现自己的信息录入错误,直到收到那个男人的孩子在多年前已经夭亡的消息。   贺崇私下去和那个男人的儿子见了一面,一个礼拜后,在方以撒重新录入了自己的基因信息后,传来了他的DNA匹配的消息。   那时候方以撒正打算去食堂吃午饭,接到这个消息后,他当即扔下了饭卡,向老师请了假,贺崇比方以撒提前收到了消息,车就停在门外,他也顾不上避嫌了,坐上车直奔户籍中心。   一路上,他坐立难安,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心。   “会出错吗?亲子鉴定会出错吗?万一不是岂不是误会闹大了?”   贺崇问他:“你觉得他不是你的父亲?”   方以撒猛地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能承受,但是我怕他受不了。”   贺崇说:“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你。”   方以撒有些苦恼;“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是直觉,还是那次见面并没有幻想中的父慈子孝的画面?   方以撒撑着头想了会儿,贺崇搂过他:“以前总是说要找父亲,现在找到了,怎么反而不敢认了?”   方以撒说:“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预想中迫不及待的心情并没有来临,车停在了户籍中心前的停车场,方以撒一下车,就看到不远处几个人围着的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比上次的情况好了些,只是腰背越发佝偻了。   这个男人才四十多岁,却已经苍老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方以撒百感交集。   贺崇也下了车,看到方以撒站在原地不敢上去,说:“没有人能保证亲子鉴定百分之百没有错误,如果你担心,我可以让你们再做一次。”   “不,他就是我的爸爸。”   也许是男人花白的头发,也许是当初那句声嘶力竭的“他就是我的儿子”,刚才的疑问和喜悦在此刻通通烟消云散,这么多年来的辛酸苦辣通通涌上心头。   他们找了彼此那么多年啊。   方以撒慢慢的走过去,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半跪了下来。   “爸,我是小宝。”   男人摸着他的头,浑浊的泪水滑了下来。   这是属于方以撒和他父亲相聚的时候,贺崇手插在口袋里,翩然转身,他是一个俊朗稳重的男人,即使心里有滔天巨浪,动作依然潇洒。   没人知道,他右手的拳头,已经被捏出了血痕。   贺崇回到车上,拆了一包寿百年,抽出一支叼进嘴里。   “借个火。”   方以撒不爱烟味,贺崇已经戒了一段时间的烟,就连打火机也都一并扔掉了,司机掏出打火机,替贺崇点燃了烟。贺崇靠在椅背上,一边抽烟一边观察着不远处的动静。   一包寿百年去了大半,贺崇的电话响了。   他叼着烟接了:“以撒?”   方以撒说:“我爸让我晚上一起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贺崇说:“你去吃吧,明天还要上课,吃完我来接你。”   方以撒问:“你真的不去?”   贺崇吐了个烟圈:“以撒,我不方便去。”   “哦……”   方以撒也知道叫上贺崇似乎不太方便,可是让他一个人去,总觉得又有些不自在。   “我明天还要考试,争取早一点吃完。”   贺崇说:“慢慢来,不急。”   贺崇的语气淡淡的,一丁点感情也听不出来,方以撒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贺崇?”   “我在。”   “你是不是……不舒服?”   贺崇把烟摁灭在烟盒上。   “没有,你去吃吧,吃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先回一趟公司。”   “嗯。”   方以撒刚认的父亲叫高文德,和妻子育有三个孩子,大儿子高成毅,二女儿高成兰,还有一个小儿子,在一岁多的时候走失了。在小儿子走失后,精神便有些失常了,他的妻子开了一家面馆,高文德状况好的时候就在店里帮忙,状况不好的时候,便把他关在家里,几年前妻子因为操劳去世,他的一对儿女便轮流地把他接到家里来照顾。   现在高文德住在他的儿子高成毅家里,晚上方以撒便去了他大哥家里吃饭,高成毅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一家医院的医生,家里还请了一个保姆照顾高文德,听说孩子找到了,高兴极了。   “诶,快让我们看看。”   方以撒刚进门就被围住了,亲朋好友纷纷夸道:“小宝长大了这么多!”   “真好看啊这孩子!”   “还在上学吗?”   “现在住哪里?”   方以撒第一次被这么多亲戚围住,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他哥哥把他救了出来。   身边的保姆有亲戚看到方以撒粗糙的手指和脸上淡淡的疤痕,猜到方以撒这些年过得不太好,不禁有些难过:“孩子,你这么多年来吃苦了,你爸妈哥哥姐姐也都吃苦了。”   方以撒想到从未见过的母亲,心里有些难过。   “我找了你们很久。”   高成毅不忍心看到方以撒难过,忙说道:“这不都找着了吗,过去的事情就让他们过去吧,都别想了,我们去看看爸吧。”   高文德回家后就一直躲在卧室里,他这两天状态很好,没有再犯病,高成毅很是放心,现在方以撒回了家,却躲在卧室迟迟不肯出来,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推开门来一看,两人才发现,高文德是在翻相册。   “小宝,你快过来。”   方以撒乖乖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高文德翻开相册,指着一个小婴儿对他说:“你看你小时候多胖啊,现在一点肉都没有。”   照片上是个胖嘟嘟的娃娃,正趴在地上玩玩具,方以撒仔细瞧了瞧,莞尔道:“我小时候这么爱玩啊。”   “可爱完了,眼睛一盯着玩具,就挪不开了。”   高文德又翻了一页,这一页照片上的小男孩明显大了一些,照片的背景也多了些,方以撒看到一张郊外拍的照片,开心地指着说:“我记得这个!这附近有个水塘对吗?我看到水塘了”   高文德也很高兴:“对,反正不是水塘就是湖,小宝真是聪明,这都还记得。”   方以撒说:“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不过嬷嬷以前总是给我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去水塘边玩,水塘里还有鸭子,旁边还要桑树。“   高文德眯起眼:“好像是有鸭子,成毅,你记得吗?是不是有鸭子?”   高成毅连忙说:“您可能是记不清了,那个湖里有鸭子的,不过不太多见。”   高文德说:“哦哦,那肯定是有的,哎,我老了,记性不好,还是你们记性好。”   方以撒说:“您一点都不老。”   高文德高兴地搂住他:“小宝嘴可真甜。”   第一次被父亲拥抱的方以撒还有些不好意思:“爸,我可以拍下来吗。”   高文德把照片从相册里取出来:“别拍了,手机拍着效果不好,明天让你哥拿去多冲洗几张。”   “不是,我想给贺——董也看看。”   高文德有些懵:“贺董?哪个贺董?”   这个问题倒是把方以撒问住了,现在他刚找到家人,时间还未成熟,远远不是公布贺崇身份的时候,可是要如何向家人介绍贺崇的身份,又有些纠结。   高成毅在一边解围:“就是那个资助小宝的贺董。”   “哦,是他啊。”高文德比起大拇指,“有名的企业家,心肠也好,是大好人。”   方以撒连连点头:“对,人好,还很温柔,而且特别厉害,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大概是很多人都想变成的男人吧。”   他说起贺崇来就滔滔不绝,高成毅在一边咳了一声。   方以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太多,讷讷地闭上了嘴。   高成毅说:“快拍吧,以撒。”   方以撒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贺崇。   “你看,我小时候给嬷嬷说的水塘就在这里。”   方以撒把身后的湖圈出来:“听我大哥说,里面是有鸭子的,不过不经常看见,其实我仔细想了想,也许是我那时候分不清鸭子和天鹅,所以一律称作是鸭子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把另一张婴儿照片发给贺崇:“我小时候和我现在也不太像,小时候这么胖!眼睛都看不见了。”   贺崇说:“是不是都夸你长得更好看了?”   方以撒有些小得意:“对呀,我一进门他们都夸我越来越好看。”   贺崇说;“你一直都好看的。”   方以撒嘿嘿笑:“别老夸我我会飘的哈哈哈哈。”   他发自内心地开心,贺崇听到他的笑声,心情才稍稍纾解。   “吃完饭了吗?我过来接你。”   “嗯,我再坐一会儿,八点半见吧。”   贺崇心里并不想让方以撒在高成毅家里多呆一分钟,他先把车开过去,在楼下足足等了方以撒半个小时。   方以撒和亲朋好友聊了会儿天,看到时间快到了,便起身打算走了。   “我明天要考试,先回学校了。”   “这么早?”   方以撒说:“我只请了半天的假,不去晚自习还是刚刚给老师说的,我补习班上得晚,课程落下不少,如果再不好好努力赶不上其他同学的进度,明年高考就不妙了。”   高文德很不很高兴:“刚回家就去学校?”   高成毅兄妹两人在一边劝:“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以以撒的学业为重的,而且他现在住校,等放暑假了,再让他回来住吧。”   高文德说:“好吧。“   方以撒说:“爸,那我走啦,等周日我再来看您。”   方以撒的姑姑说:“小宝,你学校和我顺路,我送你。”   第一次见面的亲戚要送自己,于情于理都不方便拒绝,方以撒只有偷偷给贺崇发微信,说姑姑要送自己,让贺崇不用来送自己了。   贺崇说:“我就猜到他们会送你。”   方以撒心有歉意:“对不起啊,你在路上了吗。”   贺崇说:“我就在楼下。”   方以撒拿着手机奔到窗外朝楼下一看,贺崇的车果然就停在楼下,看到窗口有人探出身体来,喇叭滴了一声。   方以撒更愧疚了:“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贺崇说:“也没有很久,早点来等,万一呢。”   “小宝,你老站在窗边干嘛呀?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准备走了。”   高家的亲朋好友都是带着礼物和红包来的,有些方以撒带不走,便暂时放在了高成毅家里,红包方以撒没有收,趁他去窗边,也都偷偷塞进了他的书包里。   家里的水果零食,高成毅夫妻也给他装上不少,高成德还特意给他带了一份菜,说学校的食堂伙食肯定不好,让方以撒有空就回来吃饭。   他来时空空一个书包,回去的时候书包塞得满满的,还加上两个手提袋。   家人都舍不得他走,在门口时还拉着他说了很久的话。   “这礼拜过来吃饭。”   “有事情记得给我们打电话。”   “千万要照顾自己身体,你要是在学校吃不惯,我就每天去给你送饭。”   再一次被家人包围,方以撒不再不知所措了,每一句嘱咐,都换回他一个重重的点头。   “会的,我会的!”   “二伯您也要照顾身体。”   ……   他和家人一一别过,最后,和高文德告别。   “孩子。”   高文德看着他,突然就哭起来。   “你慢点长大,爸多陪陪你——”   “爸,我在这里,我在的。”   方以撒也哽咽了。   他觉得自己也该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他还是用一个拥抱,结束了这个告别。   在回校的路上,他的姑姑给他讲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提起相认,只能感叹苍天不负有心人。   “你爸爸这后半生,真的就只为找到你……若不是有你,他恐怕早就随弟妹去了。”   “我会好好孝顺爸爸的。”   “你是个好孩子。”姑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什么事都别多想,好好考试吧。今天上午的时候,我们就商量过了,先不急着办任何手续,一切照旧,等你考完试了,进了大学校园,我们再来商量怎么落户。”   方以撒本还有些忧心要改名字改户口,听到姑姑这么说,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不是很想改掉现在的名字,他喜欢这个名字,也记得于嬷嬷对他的恩情。   姑姑看出来他的犹豫:“到时候要怎么办,也都听你的,你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可能有人会有点意见,但是没关系,你回家了,这是最重要的。”   方以撒说:“谢谢姑姑。”   姑姑把方以撒送到了校门口才离开,方以撒刚和姑姑一家道别准备进校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喇叭声。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贺崇。   贺崇跟了他一路?   方以撒有些惊喜,副驾的门打开了,方以撒向四处一瞧,没发现有人,连忙钻进了车里。   “你怎么跟来了?”   贺崇启动车子:“总不能白跑一趟。”   方以撒说:“诶,我们要去哪儿?十点半要闭校了,我就回不去了。”   贺崇把车停在不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把车熄了火,伸手将方以撒拥在了怀里,咬住了他的嘴唇。   “准时让你回去。”   “呜——”   一个小时后。   方以撒拉下遮光板,对着镜子搓了搓通红的脸。贺崇帮他把扣子系好,看他和姑娘补妆似得,对着镜子照个不停,忍不住笑道:“是不是需要扑点粉?”   方以撒心存侥幸:“能行吗?你这儿有吗?”   贺崇被逗笑了,捏了捏方以撒的脸:“你就不会说是去急着要回学校了,一路小跑回去的?”   方以撒说:“你可别糊弄我,我又不是没赶过时间,根本不会这样。”   贺崇装作没听懂:“哪样?”   “哎,你这人——”方以撒羞恼,作势要打开车门,“我回学校了!”   贺崇哄道:“别着急,我送你一程。”   贺崇把方以撒送到校门口,下车前,又搂着方以撒,里里外外亲了一遍,才把人放走。   方以撒背着包,提着两个手提袋下了车,还没走几步,一辆自行车在自己身边停了下来,方以撒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舍友。   他连忙向后看去,黑色的轿车刚调过头,还没走远。   方以撒顿时慌了:“天……天康,你……”   曲天康敲了敲自行车手柄上的打包盒:“突然想吃面线,就去外面打包了一份,你刚回来?”   “嗯,就,刚回来。”   “还去教室吗?”   “不去了。”   曲天康点点头:“我去吃完还要去看会儿书,给我留个门。”   方以撒说:“好的。”   他的宿舍是四人间,这片校舍是新建的,入住率不高,便和曲天康两人住在一间宿舍。曲天康是从外地来这里读书的,成绩很优秀,话也不多,整天埋头学习。   虽然知道曲天康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是在校门口被舍友看见,总归是不太好,他提着袋子回了宿舍,照例把零食水果分了一份给他,然后收拾东西洗完澡,坐了会儿题便睡觉了。   曲天康很晚才回来,第二天早上,方以撒四点半便起床去看书,两人直到中午,才打上照面。   食堂里熙熙攘攘,方以撒下课后问了老师问题,去得稍微晚了一些,排在了打饭队伍的最后面。   “以撒,这里!”   身边有人在叫他,方以撒回头一看,正是曲天康。   曲天康冲他使了个眼神,让他过来。   方以撒连忙跑过去,排在了曲天康后面。   “这队比较快,可以节约时间,中午还能刷套题。”   曲天康低头看了一眼方以撒手里的小本子:“在背单词?”   方以撒点头:“我英语不行,得多背背。”   曲天康说:“加油,你这个星期的周考比上周高了那么多,估计再有一个月,就能赶上了。”   这话并不是随口的安慰,曲天康一直在关注着自己这位舍友。和这个班里的其他学生不同,他并不是复读,而是高二升上来的,国内的考试也不是唯一升学的路径,他也打算报国外的大学。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同学老师不知道的,这些事情经过了他和家人的商量,包括是不是要成为方以撒的室友。   因为一心求学,他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本来想着最多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没想到却比他还刻苦,让曲天康渐渐开始关注方以撒的学业。   两人聊了一会儿考试,队伍越走越短,眼看着要轮到曲天康,方以撒终于把憋了一晚上的问题说出来。   “那个,昨晚——”   “昨晚怎么了?我回得比较晚。“   方以撒突然又说不出口了。   也许曲天康并不在意?毕竟他成天埋头读书,为了节约时间,吃饭上下课也都是一个人,唯一的半天假,也基本都在学校里看书学习。   看到方以撒欲言又止,曲天康说:“以撒,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咱们就多看点书吧。我们是复读班,同学们都是高考失利或是突然醒悟,想用这一年的辛苦来换回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都在埋头苦读。大家来这里的目的也特别单纯,不会在意其他人的家庭出身,也不会在意长相性别,也没什么时间搞小团体宫心计,大家都是一起拼搏的战友。”   他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是在劝方以撒安心学习,方以撒还没琢磨出这话的以撒,曲天康突然说“快点,要没菜了”,把他拽到了窗口。   两人打好饭菜,迅速解决,又回到了教室,拿出了习题本。   至此之后,方以撒再也没有听到曲天康和他说过学习以外的事情,甚至连班上的同学都没有,在第一次模考中,这个复读班竟然考出了均分年纪第二的成绩。   全校都震惊了。   复读班一向都是高中的最底层,配备的师资力量不行,气氛更是死气沉沉。而这个班却配备了最好的老师,就连学生也大多都是尖子生。   除了个别是本校的复读生外,大多数都来自外校或是外地,学校保密措施做得好,这些学生以前读的那家学校,上一年考了多少分,家庭背景如何,都不得而知。   能聊的,大概就只有外貌了。   方以撒就是其中一个。他是漂亮的男孩,脸上却有一条淡淡的疤痕,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女孩有些在意他了,食堂遇上,或是图书馆里遇上,总是会找借口,让方以撒加上微信。   方以撒没能明白这些女孩的意思,微信上多了不少好友,渐渐的,约他一起去食堂吃饭,或是请他帮忙的人就多了。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贺崇,方以撒的好友很少用微信和他聊天,甚至是用语音聊天,女孩们大胆且主动,方以撒也不方便拒绝,吃饭凑不到一起,其他能帮忙的,都尽量帮了。   太过于吸引女孩子,为人低调没什么狐朋狗友,又在学校里最瞧不起的复读班,方以撒很快就被人盯上了,几个在学校里爱出风头的男生托人给他带了信,说周六晚约一起吃顿夜宵。   方以撒说自己周六晚上有周考,拒了这顿夜宵,那几个男生又说可以等他,方以撒知道对方没安什么好心,便不打算理会,结果刚出校门,就被拦住了。   那几个男生说话很客气,和方以撒称兄道弟,刚一见面,胳膊就挂在了方以撒的肩膀上。这套路对于混幸福路的方以撒来说太熟悉了,可惜到底是重点中学的学生,学社会哥们差了点火候,方以撒说:“今天有事,改天我请客。”   “都说好了今天,改天就没诚意了。”   对方的胳膊显然是不打算挪开了,看样子是架也要把方以撒架去夜宵摊,方以撒有些无奈,眼前这情况,唯一的方法只有来硬的,要说打架,这几个人不一定打得赢他,只是打了一架后,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正左右为难之际,方以撒的电话来了。   “我接个电话。”   方以撒拿出手机一看,是贺崇。   “出校门了吗?”   “马上到了。”   “今天有点事耽误了,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到。”   那几个男生也听到了话筒里的声音,说:“以撒,给你爸说,不要来接你了,你看我们学校男的,有几个还让家长来接啊。”   方以撒没理会他们,刚打算给贺崇说“好”,一个男生竟然把他的手机拿过来,对着话筒说:“叔叔,我是以撒的朋友,今晚我过生日,要和以撒一起出去吃饭。”   方以撒气得要命:“还来!”   那人嘻嘻笑着,早跑远了:“叔叔,就这么说定了啊,等会儿我们把以撒送回——”   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后退,门口有不少来接送学生的车,他连路也不看,只听“嘶”地一声急刹车,他才赫然回头,惊恐地发现一辆奔驰,离自己仅五厘米远。   男生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   司机下了车,虎背熊腰的壮汉,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惹:“你这学生怎么回事?差点被撞了你知道吗?”   “知……我知道……”男生的电话也没挂,被骂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嚣张道,“不是你不看路吗?”   他那几个狐朋狗友眼看着这边差点出事,也都围了上来,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把司机围住了。   司机说:“行,我给保卫处打电话,咱们调监控看。”   方以撒也跟着跑过来,司机认识他,冲他眨了下眼,他迅速从那个男生手里抽出手机,一路小跑,到不远处的一家奶茶店坐着了。   几分钟后,奔驰开过来了,是贺崇亲自开得车。   “你的司机呢?”   贺崇说:“大概还在保卫处给那几个小子上挫折教育课。”   方以撒擦了把汗:“差点就要和他们打一架了。”   贺崇看了他一眼,方以撒连忙改口:“我就说说,我不会和他们打架的。”   贺崇说;“没埋怨你,这事儿也不是那几个小子引出来的。”   方以撒大概也猜到是因为什么事了,只是女生缘好,在贺崇面前并不是值得提的事情。   “以撒,你要学会拒绝。”   贺崇很早之前就想和他说这件事了:“以前在修车店你也是这样,那些工友让你去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没错,也许他们平时是很照顾你,但是照顾你是一回事,总是把自己的活给你做是另一回事,现在也一样,是不是看到你那些女同学,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了?”   贺崇说:“你那点小九九还瞒得住我?”   方以撒小声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贺崇听到他这样小声说话就心疼,忙说:“我不是怪你,以撒,是我说话太重了。”   “可你说得对呀。”方以撒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好说话,“我要是不加那些学妹倒还好一点,加上了她们找我,我又不可能不回,一来二往,反而把关系弄得暧昧了。”   贺崇说:“不错啊,觉悟很高。”   方以撒说:“我也怕你吃醋啊……而且……”   他想到今天那几个男生还是有些头疼:“就怕周日来上课了,他们又来找我。”   “不会的。”贺崇说,“相信我。”   周日下午送方以撒去学校后,贺崇回了公司加班,同样加班的还有陈术,两人便一起约着吃了顿晚饭,菜还没上的时候,陈术发现贺崇竟然在看课表。”   贺琛的成绩贺崇从来没有操心过,现在看得这么认真,八成是方以撒的。   “孩子成绩不好,你也别着急……”   “我着急什么?”贺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这不是以撒的课表。”   “嘿,那你看得这么仔细?”   “这是那几个找以撒麻烦的混小子班上的。”   “还真有人找方以撒麻烦?”   为了方以撒上学,贺崇花了不少精力,这个复读班的老师都是本校最顶尖的老师,方以撒英语语文跟不上,贺崇还特意在其他学校挖了两名骨干老师过来,学生也都经过精挑细选,舍友更不用多说,是贺崇当年一个下属的孩子。都如贺崇这般安排地了,方以撒还遭遇校园暴力了?   “也不是找麻烦,以撒在学校招惹了不少小姑娘,那几个混小子大概是看他不顺眼。”   “我还以为是脸上的疤惹了麻烦,原来是没疤引出的麻烦。”陈术嘀咕道,“小男朋友太好看了也不行,太多小姑娘惦记了。”   贺崇说起来也有些烦:“也太招人了。”   陈术说:“没事的,大学就在本地上,每天回家住,再读个和尚专业,完美。”   贺崇说:“读什么学校专业看以撒自己的意愿,这个我不会插手,今天这事也一样,该提醒他的我还是会去提醒,该治的人我也不会放过。”   陈术说:“你这心理我也是不懂了,你又想把以撒保护地好好的,又要教他做人做事自己解决,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贺崇说,“这是我必须教他的,等我老了不在了,保护不了他了,他也能照顾自己。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会好好保护照顾他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陈术说:“所以你准备怎么治这几个混小子?看课表能看出花来?”   贺崇把课表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就是闲出来的,换个严厉点的班主任,让他们多做做作业。”   方以撒周日回了学校,果然没有再遇到那几个男生,过了好几天,才在深夜的图书馆遇到他们愁眉苦脸地写作业,看到方以撒连招呼都没打。   看到方以撒一直盯着这几个人,和他上自习的一个同学说:“最近人多了一点,一些平时不太用功的也都来上自习了。”   “换班主任了。”曲天康说,“都在说让我们拿第二他们普通班的太没有面子,作业都布置地多了些。”   那个同学说:“我们作业也多啊,哎,还有半年多,等今天上完自习,我要放松一下。”   他们找到一个位置,旁边正放着一块公告栏:“最近好像有挺多活动和讲座的,你们去不。”   方以撒打开书包开始掏作业本:“我就不去了,我底子差,时间很紧。”   "去看看嘛,还有优秀毕业生优秀学生的巡讲,看看别人是怎么学习的。”   方以撒有些心动:“我看看。“   那个同学在公告栏边抽出两张宣传活页递给他和曲天康,自己也拿了一份,方以撒仔细一瞧,发现竟然有贺琛的名字。   “天康,你去吗?”   曲天康扫了一眼,没发现有兴趣的,把活页还了回去:“我就不去了。”   方以撒把活页收好,仔细地放进书包里:“我去看看。”   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贺琛了,贺崇也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贺琛,不过从贺崇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来,贺琛最近很不错,似乎参加了一个什么竞赛,还拿了一个很有分量的奖项。   方以撒为他感到高兴,也真心实意地想向贺琛学习。   这次巡讲的时间是下个星期,方以撒算了下时间,打算这几天都熬夜多看点书,下周把时间空出来去听贺琛的巡讲,如果有机会,再约贺琛吃一顿饭。   他把这个消息给贺崇说了,贺崇说:“最近贺琛的表现非常出色,你可以去听听他的心得和经验。”   方以撒说:“我还打算约贺琛一起吃饭。”   贺崇打趣道:“上次被学妹吓到了,现在和贺琛吃顿饭就要向我报备了?”   方以撒说:“你又胡说,我也想和贺琛做回朋友啊。”   贺崇说:“去吧,贺琛能理解的,他现在专心学业,应该也慢慢走出来了。”   方以撒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贺崇会回家住,贺琛周末也会回来,父子俩的关系比起前段时间要缓和不少,尤其是贺琛即将升入高三,又有重要的竞赛,还要兼顾各种社团活动和巡讲,让他有些苦恼怎么安排时间。   贺崇有时候也会去接贺琛,两人会在车上聊聊,贺琛说起了上次学校的公开日,结果并不愉快,但是他还是希望董如兰能再去看他一次。   “奶奶是个比较固执的人。”贺崇说,“我也曾想过要改变她的想法,但是我后来发现,单方面地劝解其实效果并不好,你觉得呢?”   贺琛仔细想了想,点点头。   “奶奶是劝不动的。”   “所以这些事情,要让奶奶自己想清楚,我们需要给她空间。”   贺琛明白贺崇说的给董如兰空间的意思,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家看过董如兰了,估计贺崇连电话都没有打给董如兰,贺琛已经收到了好几通董如兰的电话,试探贺崇最近在做些什么。   贺琛小心翼翼地问:“您是不是也应该给奶奶打个电话了?奶奶和姑姑一直问我,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贺崇闲适地翘起长腿:“你想说什么,就给奶奶说,上次在奶奶面前,不是说得特别好吗?不过你可以换一个方式,先聊聊我,再说说别的事情,你奶奶当年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课业活动都不落下的,你有问题也可以问问她,奶奶应该会很愿意和你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人到了一个岁数,当年的辉煌渐渐被人淡忘,便只有自己主动提了,董如兰和别人不同,她的家族她的夫家依然处在巅峰,要给她戴高帽,多半也都是夸她的身份,鲜少有人提及当年的事情,贺崇想,这应该是个好机会,让贺琛和董如兰接触。   贺琛很高兴:“等下次奶奶来电话了,我来问问。”   贺崇说:“可以的,不过记得下次拿奖了,感谢的人要把奶奶加进去,起码让你奶奶在打麻将的时候有话说。”   父子俩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只是两人都没有提起过方以撒,贺崇也没有把方以撒下周要去看巡讲的事情告诉贺琛。这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贺崇并不打算做些多余的事情。   就连方以撒刚认回的家人,贺崇也很少去介入他们的生活,方以撒每次回家吃饭,都是贺崇送去的,回来的时候多半有人送,贺崇便不再接他了,偶尔也会被人看见,方以撒干脆就当不知道,不避嫌了。   贺崇问他:“就不怕被你家里人知道了棒打鸳鸯?”   方以撒说:“没事,到时候你先跑,我断后,我皮糙肉厚,可抗揍了。”   贺崇被逗笑了:“还断后?是不是还要在你父亲面前表个态。”   方以撒说:“我可是认真的!就算是被家里人发现,我也不会和你分手,大不了跪在地上挨顿揍,到时候你机灵点,看到不对劲了赶紧走,你留着反而不好说话,他们肯定要误会什么。”   他说得极为认真,还给贺崇分析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后续又该怎么样获得家人的谅解,滔滔不绝讲了十分钟,发现贺崇看着自己一言不发,顿时感觉有些不妙了。   “你是不是有些什么别的想法?”方以撒决定听听贺崇的意见,“这些都是我睡前想的,肯定不怎么成熟,你见过的事情多,你觉得怎么办比较好?”   贺崇突然抱住了他。   “以撒。”贺崇低声说,“我不会让你经历这些事的。”   “你……难道有别的办法?”   贺崇亲了亲他的头顶:“不管是你的家人也好,还是我也好,我们都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也许过程会有些冲突,但是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会理解的。”   “会吗?”   方以撒有些不太确定,高文德的精神状况并不好,他也担心高文德的反应会很大。   “会的。”   贺崇的声音铿锵有力,让方以撒安心下来。   “不过说好的啊,如果真要挨揍,你千万别硬抗。”   他总感觉贺崇最近瘦了点,有些心疼;“你别陪着我熬夜啦,早点休息。”   贺崇却执意要陪着他。   周末上午休息,周六的晚上,方以撒多半会熬夜看书,前段时间贺崇多半是陪着方以撒处理工作,这段时间连工作都放下了,帮方以撒抄单词抄短句或者是整理课堂的笔记。   贺崇看他这副备考的样子是要拼命,看到他打哈欠就催他睡觉,方以撒眼睛都快合上了,笔还在习题本上刷刷写着:“不能放松啊,放松就考不上大学了。”   “以撒,身体最重要,去睡觉。”   “你先去睡吧。”方以撒在鼻子下面擦了点清凉油,“你这么出色,我要努力配得上你,不能让别人笑话你……”   他刚刚昏昏欲睡,也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等鼻子下面一凉,脑子瞬间清醒,才发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最近贺崇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溺爱,方以撒容易害羞,连回视都没有勇气,连忙低头写了一行公式:“反正我不睡觉的,考了好大学才有好工作,有了好工作才能赚钱,日子也会过得越来会好。嬷嬷也说了,她从小教我认字看书,是因为有学问的人,是没有绝路的。”   方以撒这个性格像极了贺崇,不达到目的绝不干休,贺崇也不再劝了,只是说好下次模考如果拿到了好成绩,就拿出半天时间来,好好放松一下。   “放松一下?那我今天开始每天再晚睡十分钟。”   贺崇瞪了他一眼。   方以撒勉强地说:“好吧,不晚睡了,做完这套卷子我就去睡觉。”   一个礼拜后,方以撒终于收获了他每天晚睡半小时的成果——他在学校的礼堂看到了贺琛,翩翩少年穿着制服,向台下的师生做演讲。   PPT跳到履历那一页时,方以撒身边的同学惊呼:“好厉害啊。”   也不知道是谁酸溜溜地插了一句嘴:“贺崇的儿子,家里的资源那么多,我们哪里比得上。”   “可不能这么说。”方以撒耐心解释,“你看他的履历,这些都是面向所有的学生的竞赛和活动,谁都能参加的。”   “对啊,他们学校不是很有名的私立吗?活动应该不止这些。”   方以撒说:“贺琛特意改了的,我刚看过他的文档,修改的时间是昨晚,他知道我们需要的是什么,也从不拿家里的资源背景来炫耀。”   说起贺琛来,方以撒很是骄傲,让他的同学忍不住笑他,说他是贺琛的小粉丝。   方以撒心想,是贺琛父亲的小粉丝才对。   贺琛在台上巡讲时,方以撒总是会走神,他想,少年时的贺崇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和今天的贺琛一样意气风发,还是桀骜不驯一些?   一场演讲两个小时,一共有三名学生一名老师,方以撒听得意犹未尽,结束时同学叫他去吃饭,方以撒犹豫了一会儿,说:“等一会儿,你先去吃吧。”   同学说:“你是不是要去找贺琛要联系方式?他的ppt第二页就有邮箱。”   方以撒说:“不是,你先去吃饭吧。”   贺琛正被一群学生围着聊天,方以撒看时间还早,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正好和贺琛遇上,还是贺琛先和他打了招呼。   “以撒!”   看到这场巡演有方以撒的学校时,贺琛就想过会不会在这里遇见方以撒。他听乔石夷说过,方以撒找过他很多次,可他一直没有调整好状态,每次乔石夷提起,都被他绕过了这个话题,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想应该是时候和方以撒聊聊了。   “吃饭了吗?”   “还没。”   贺琛说:“你等一下,我给老师说一声,不和他们一起回学校了。”   贺琛收拾好电脑包,去找了带队的老师,方以撒隔得不远,听到贺琛给老师说要去见朋友,心里暗暗有些高兴。   等贺琛回来找他时,嘴角依然止不住地上扬。   贺琛问:“你是又买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方以撒抠门,买到什么便宜好用的东西都能高兴上一整天,贺琛看他现在这样,还以为是又有好东西要分享。   “你想多了,我是见到你开心啊。”   方以撒招呼着贺琛一起向外走:“走吧,我知道一家据说超好吃的麻辣香锅,我带你去吃。”   这家麻辣香锅在方以撒的学校里颇有口碑,贺琛爱吃这个,方以撒第一次路过的时候,就记在了心里。为了今天和贺琛和一起吃饭,还特意向同学打听过,哪些菜是招牌。   麻辣香锅店离学校不远,两人都没有交通工具,便步行着过去,为了避免再次见面尴尬,方以撒问了些今天巡讲时的问题,贺琛一一都答了,等到了麻辣香锅店落了座,贺琛才问起。   “你现在……住校?”   “我有三天住校,有几天不在学校里住。”   “哦……周日也在学校住是吧?我看到我爸周日都在家。”   方以撒面露窘态,点了点头。   贺琛看到他有些难堪,说:“没事的,以撒,以前是太突然,我有些想不明白。我和我谈了很多次,还有乔哥也和我聊过很多次,现在我能理解了,我爸从小就尊重我的想法,我也应该和他一样,尊重他每一个决定。”   方以撒说:“谢谢你,贺琛。”   贺琛说;“你不用给我说谢谢,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严格来说,我应该还要为自己过去的态度道歉……以撒,其实我一直都想过来找你,前段时间乔哥给我说你找到了家人,我就想来找你了,乔哥说,让我自己想清楚,不要到时候见了面,又做出一些让我们两人都尴尬的事情。”   “诶,这些都是乔哥给你说的吗?”   方以撒有些意外,乔石夷一直反对他和贺崇在一起,没想到在贺琛那里却一直为自己解围,今天他和贺琛能坐在一起吃饭,乔石夷应该也出了很大的力。   不料贺琛却突然有些不自在了:“对,是乔哥给我说的,我最近偶尔也住在他家里,他经常和我聊天。”   方以撒问:“你住乔哥家里?”   贺琛说:“那天我奶奶来了学校之后,我就去了乔哥家,等他妹妹放寒假了,我就不去他家住了,毕竟不是很方便,而且我也不会做家务,也不能帮他什么,老住他家里也不太好。”   方以撒说:“乔哥很照顾你的,你其实不必太在意麻烦不麻烦,就是朋友之间借住,如果是其他人,乔哥也会大方让朋友去他家住的。”   "其他人他也会这样吗?”贺琛听到这话竟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他不喜欢别人去他家。”   “乔哥是个好人,而且很讲义气,以前我刚去店里被人欺负,就是乔哥出面帮我解决的,有段时间缺钱,也是乔哥先借给我的。他其实也很辛苦,不过他从来不对外人说,我有什么麻烦,他肯定是第一个为我出头的。”   “是吗。”   贺琛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方以撒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他细细观察着贺琛,心想,难道贺琛喜欢上乔石夷了?   乔石夷的桃花运一直不错,来店里的女客人都喜欢他,经常点名让他修车,夸他帅,要请他吃饭,至于其他打工的地方,那就更不用说了,贺琛经常听幸福路的人说,天天都有人特意去酒吧找乔石夷。   至于他现在是不是单身,连方以撒都不清楚,在方以撒面前,乔石夷就只做两件事,一件是打工赚钱,一件还是打工赚钱。   “你现在……是不是有喜……”   方以撒觉得自己应该问一问,毕竟在乔石夷那里,贺琛就是弟弟,乔石夷对那个传闻深信不疑,方以撒想,也许乔石夷这么照顾贺琛,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念及着血缘关系。他是不信这个传闻的,可是若是让贺琛知道,恐怕又会给他带来打击。   他绞尽脑汁,想确定贺琛是不是对乔石夷有想法,贺琛却误会了,说:“以撒,那个,有件事我必须说清楚,以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希望你能忘记。怎么说呢,我其实挺早就感觉到我爸对你很在意,那时候我天天受挫,压力特别大,对我爸也有点叛逆心理,大概就是他喜欢的我一定要拿到手,我知道这样子很不好,但是我还是那么做了。对你造成了困扰我真的很抱歉,也希望你能忘记这些事情,以后我会成熟一点的,不会这么任性。”   “没事的。”   方以撒也感觉到贺琛对他的喜欢也许不是真的喜欢,起码在吃醋的表现上,对他和对乔石夷,差距实在有点大。   “总之,我祝福你和我爸,希望你们能幸福,如果可以的话,以撒。”他点了两瓶可乐,拿过一瓶递给方以撒,“碰个杯,以后有好吃的好玩的,记得叫我。”   方以撒举起可乐:“行。”   这顿饭宾主尽欢,以至于方以撒始终没有机会,去打听贺琛是否真的对乔石夷有意思。   他总是担心,这段疑似的暗恋,会对贺琛造成伤害,甚至在贺崇问他有没有和贺琛一起吃过饭时,都显得有些忧心。   “怎么了?贺琛是不是说了什么傻话?”   “没有啊,他让我以后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叫上他。”   “你看你这幅表情,明显就是有事。”   贺崇让方以撒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你仔细看看,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方以撒噘嘴;“就你厉害行了吧。”   “我厉害不厉害,你不知道?”   “哎,我都让你别在外面说这些——”   最近忙着备考,两人很久没有亲热过了,贺崇心疼他,又压抑不住欲望,每每只有嘴上吃点豆腐,方以撒都有些怕了,就担心贺崇哪天说着荤话结果没忍住,把自己给就地正法了。   “好了,不说了,亲一下。”   贺崇抱着方以撒亲了一下;“上次都说了,等这次考完模拟考要放松一下,还有一个星期了,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做好了。”   方以撒还以为贺崇是问他有没有做好考试准备,等拿到成绩单回家的时候,看到崭新的床单,才意识到此准备原来非彼准备。   贺崇在生鲜店订了不少半成品菜,还从家里拿了一瓶红酒。   “进入年级前三百,英语也及格了,值得庆祝一下。”   方以撒有些警醒:“我先说好,我不喝酒。”   “知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贺崇从冰箱里拿出新鲜水果,“给你榨果汁。”   方以撒说:“不用了,还有这么多菜要做,先做菜吧,我快饿死了。”   贺崇对厨房的了解仅限于蒸煮,虽说都是半成品菜,大多数还是得方以撒上阵亲自料理。   方以撒系上围裙:“你把碗和盘子都洗一下,桌布铺一下,还有你不是要喝酒吗?杯子也要洗。”   贺崇一股脑把碗碟都塞进洗碗机里,桌布也铺上了,前后不到一分钟就干完了活:“我还是去给你榨果汁吧。”   “别了,千万别。”   贺崇没下过厨房,方以撒担心他切水果割了手:“你还是去坐着吧。”   贺崇说:“男人要尊重伴侣,怎么能在你做饭的时候我在一边闲着?”   方以撒炒着菜还要应付他,顿时有些焦头烂额:“去去,一边儿去。”   贺崇干脆贴上来,左手搂着方以撒的腰,右手帮方以撒拿住锅铲:“那你教我炒菜?”   方以撒背后一凉。   是不是真的憋太久了?   他面红耳赤地向后看了一眼:“你……不要顶我。”   贺崇说:“我没动,是你自己向后贴的。”   方以撒欲哭无泪:“你总得等我们吃完饭吧,饿晕在床上可怎么办。”   贺崇亲他的脖子,手也不老实地钻进他的衣服里:“我有分寸,你继续。”   一顿晚餐直到晚上八点才吃上,贺崇吃饱了豆腐,心满意足地开红酒,方以撒看着眼前的一杯白开水,顿时恼怒:“把酒拿来。”   法国三大名庄的葡萄酒,被方以撒喝出了二锅头的架势。   他酒量不好,灌了几口就晕乎乎的,抱着杯口一个劲儿的舔。   “这酒真好喝……果汁儿味……”   方以撒醉酒有种少年人的娇憨,贺崇看得欲火直冒,偏偏还要念及着方以撒没吃东西,耐心给他喂饭。   “以撒,乖,张嘴,把饭吃了再喝酒。”   “我不吃饭。”   方以撒坐在贺崇的大腿上,目光没有焦距,看什么都是一团模糊:“我想想,我要吃什么……嗝。”   他突然瞥见了贺崇,想起来很久之前,撞上贺崇车的那只鸡。   “吃鸡!红烧的!”   也是不巧了,今天牛羊鱼鸭都有,就是没有鸡。   贺崇哄他:“吃鸭子行不行?”   “不行!”方以撒闹他,“就要吃鸡,红烧的,撒很多孜然……老公鸡,炖着贼香!”   贺崇看到他的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趁机夹了一筷子的鸭肉塞进他的嘴里。   “吃吧,鸡胸。”   反正这小醉鬼也认不出来。   事实却没有如贺崇所愿,方以撒嚼了两下,觉得不对劲,又把鸭肉给吐了。   “这是小母鸡,我要吃老公鸡!”   “这是小母鸡。”   “不是,肯定不是。”   方以撒头拱着贺崇的肩膀撒娇:“贺崇~”   “怎么了?”   “我要吃红烧大公鸡,撒很多孜然……”   贺崇无奈地拿出手机:“我给你点。”   方以撒一直在他身上蹭:“我现在就要吃。”   贺崇:“半个小时。”   方以撒说:“不,我就要现在吃。”   他贴着贺崇,浑圆的屁股一直在贺崇的敏感部位逡巡,贺崇忍无可忍,把他按在了自己的胯下。   “鸡没有,鸡x让你吃个够。”   方以撒被塞了满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贺崇完全失去了理智。   一夜无眠。   方以撒难得请了半天假,窝在床上背单词。   他的嗓子因为昨晚哭喊了一夜已然失声,连单词都读不出来,只有用默声念着。   贺崇端着一碗粥走进来,方以撒拿着单词本转过身,背对着贺崇生闷气。   “不舒服?”   早上趁着方以撒睡着时,医生已经来过了,方以撒身体没什么问题,喉咙要注意多喝水,少说话,不要吃辛辣的食物。   大公鸡肯定是吃不了了,贺崇订了一份香菇滑鸡粥。   “昨晚不是说要吃鸡吗?”   贺崇把粥放在床头,又去拿了几样小菜:“先来吃饭,吃完饭再生气,嗯?”   方以撒想到今天下午请的半天假就难过,好一会儿,才憋住一句:“我不吃,我要看书。”   “真不吃?”   “不吃。”   “那我先吃了。”   贺崇故意端起碗,舀了一勺粥尝了一口:“味道挺不错的,肉很嫩,香菇也很鲜,里面还有火腿丝……”   方以撒饿得慌,掀开被子转过身来,在床边坐下了。   “我好烦你。”方以撒端起粥,“不是说的放松一下吗,你觉得昨晚是一下吗?”   贺崇笑他:“昨晚是哪个小醉鬼抱着我一直要的?”   方以撒差点被粥呛到:“你又胡说!”   贺崇说:“真的,昨晚差点被你这小嘴吸干了。”   “……”   方以撒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有点印象,那东西滑滑的,味道真不算好……   嘴里的白米滑腻腻的,方以撒越想越脸红,连忙夹了一筷子酱瓜塞进嘴里,瞪着贺崇嚼得嘎嘣响。   贺崇说:“不逗你了,你先吃完,等会儿再睡一会儿,你今天下午落下了课,我请了老师过来给你辅导。   方以撒心里勉强才好受些:“好吧。”   贺崇笑他:“你这拼命架势,我看是要考top2。”   方以撒说:“我才不会高估自己呢,我已经想好了,报A大的车辆工程。”   A大是一所普通一本的工科类院校,就在本市,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以方以撒目前的成绩来看,是一所比较保险的学校,贺崇很满意:“舍不得我?”   方以撒说:“我也舍不得我的屁股,要是真在外地读书,我每半年是不是都得在床上死去活来一次。”   “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   方以撒说:“其实最近我发现我们两人有些习惯还满相似的,都说住在一起久了会长得很像,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也会越长越像呢?”   “是吗?”   贺崇故意略过这个话题,他拿过遥控:“看会儿电视?”   “好。”   “看什么?”   “随便。”   贺崇随便调了几个台,都没发现感兴趣的,频道跳到体育频道时,正在放F1的新闻,方以撒连忙说:“等一下。”   他最近全身心投入学习,已经很久没有看过F1的新闻了,这条新闻盘点了今年赛季各车队的新车,又提到了今年新出现的赞助商,就在这时,方以撒听到一个熟悉的公司名。   他看了一眼贺崇。   贺崇漫不经心地说:“前不久签的,签了四年的合约。”   能源公司赞助F1车队再平常不过,然而这个车队是方以撒最喜欢的车队,他最喜欢的车手也在里面,这都是方以撒以前偶尔给贺崇提过的,没想到他都记在了心里。   方以撒感动之余,高兴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那我明年可以去看滨湖站的比赛了吗?”   “当然可以。”贺崇说,“还可以和你喜欢的车手合影,要签名,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   方以撒呼噜噜喝完粥,跑去把泡沫碗扔进垃圾桶里,回来又开始看书:“那我得赶紧把那两天的时间补上。”   这条赞助的新闻起初只是在体育频道播报,后来随着新赛程的公布,在全国渐渐传来了,配合着宣传,再一次让贺崇的公司名声大噪。   乔石夷也看到了这条消息,那时他和贺琛正在一家餐馆吃饭,餐馆角落的电视里播报着能源公司的赞助广告,引得周围人议论纷纷。这是本地最出名的一家龙头企业,人人提起来都说这家公司财大气粗,唯有公司的继承人没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盯着乔石夷发呆。   “你爸给以撒买了个车队。”   “啊?”   “你听到刚刚的新闻了吗?“   “哦……”   乔石夷叹气:“这幸好是以撒,要是换做别人,你这继承人的地位都不保了。”   贺琛一脸迷茫:“以撒怎么了?”   “……”   乔石夷忍不住敲他的脑门:“你这脑袋瓜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想……想我奶奶的事情。”   贺琛可不敢说自己在想乔石夷的妹妹要放假回家,自己得搬走了,他心底那点小小的火苗,被他悉心地呵护着,不敢有一丝越界的打算。   “你奶奶又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奶奶最近脾气挺好的,经常给我打电话聊天,上次竞赛领奖的时候,我在台上感谢家人,特意提到奶奶,没想到奶奶就坐在台下,她还叫了朋友一起参加,后来领完奖一起吃饭,我奶奶可高兴了,一直说我有她当年念书时的风范。”   乔石夷对董如兰也没什么好感:“那是因为你爸不理她,她才来找你吧。”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我奶奶真的太寂寞了,没人和她聊天。最近她给我说了好多当年的事情,说她以前年念的女校,同学关系特别复杂,现在的同学会都还勾心豆浆,她还说当年她特别想去念化学,后来因为家里反对才念的语言,奶奶其实一直很后悔,觉得自己的身份束缚了发展。”   乔石夷说:“所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老年人嘛,就是喜欢找人聊天。”   乔石夷说:“我看是你爸叫你和你奶奶去聊天的吧。”   贺琛说:“是的,我奶奶不喜欢我,我爸一直希望我能和奶奶的关系近一些。”   乔石夷给贺琛夹了一筷子菜:“别老想着爸爸奶奶,想想你自己吧。”   贺琛这才想起来刚刚乔石夷问的问题:“你刚说以撒怎么了?”   “……”   乔石夷说:“算了,不说了,以撒不是外人,也没什么好防备的。你什么时候放假?”   贺琛说:“1月20号前后吧。”   乔石夷说:“那和我妹妹差不多,她还要在学校做几天家教,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回来,等她回来,我带你们去吃火锅。”   贺琛很开心:“那就这么说定了。”   乔石夷说:”反正按你的计划来,到时候如果以撒有时间,也可以叫上他。”   贺琛说:“他估计是没时间的,上次听说进了年纪前三百名,现在在朝两百名努力,看打卡软件,每天都是晚睡早起。”   乔石夷说:“行,那等他考完吧。”   贺琛还惦记着一件事:“那我20多号搬走可以吧?”   乔石夷说:“不搬也可以,反正我们两个睡客厅,但你家里人多,到了春节见不着你的人影是不行的,你还是回去住比较好,东西可以放我这里。”   “那我春节后可以继续来住吗?”   乔石夷说:“随便来。”   贺琛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行,那我带床被子过来。”   “……”   乔石夷问:“你家的大别墅不住住我家里,不觉得憋屈吗?”   贺琛说:“你们那里挺好的啊,你可是说了我可以继续住的,不能反悔。”   “不反悔,有什么可反悔的,不就是多给你做一碗面条。”   “下次我来订餐。”   贺琛这些天吃面条快吃吐了,也就因为面条是乔石夷做的,才勉强都塞进肚子里。   “等你妹妹回来了,也不能老让她吃面条吧。”贺琛已经计划好了,在年前多在乔石夷家里待上几天,“你们家的三餐,我给你们包了。”   贺琛一直在乔石夷的家里待到了小年前,贺崇早就知道了贺琛的新情况,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看见,他并不反对乔石夷和贺琛在一起,虽然乔石夷冲动了些,但是能力不错,对贺琛也很照顾,他很放心。   到了小年,贺崇也不得不回家住了,他是家里的长子,团年祭祀他都要操心,一直要忙到初八之后。他不放心方以撒,临走之前把冰箱装满了吃的,又给方以撒预订了好几天的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吃饭。   “我知道啦。”方以撒说,“你去忙你的吧,这几天我正好多看看书,大年三十那天我回家吃饭,初一乔哥约我去寺庙里烧头香,然后剩下的几天我就在家里看书。姑姑伯伯他们都很体谅我,都说让我好好学习,拜年是个仪式,电话也可以。”   贺崇说:“这样也好,一个人在家里清净,在家里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方以撒在家里一个人待了几天,三十那天,早早就去了高文德家里,这是他认回高家的第一年春节,从一进门开始就一直忙着收红包拜年,中午和家人吃了顿饺子,下午和亲戚一起去给家里的先人点了灯,晚上六点准时开了团年宴。   方以撒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团年饭,高兴地把图拍给贺崇看:“大哥做的梅菜扣肉超好吃!”   贺崇问:“吃完了?”   方以撒说:“对,吃完了,现在和堂妹一起看电视,你今晚吃的什么?”   贺崇说:“还没吃上,在祭祖。”   方以撒一看钟,都已经快八点了:“还没吃?”   贺崇说:“还没吃。”   方以撒说:“那你快点吃饭啊。”   贺崇突然发来一个视频,方以撒刚打算点开,贺崇突然又关了。   方以撒问:“怎么啦?”   “没什么。”   贺崇现在就在贺家的祠堂里,他对宗族姓氏并不那么在意,每年三十都是仪式一般带着后辈祭祖祷告,今天,看着贺家的小辈跪在祠堂前,他突然有种想把方以撒带回来的冲动。   他想对贺家的祖先说,这是我的孩子,也是贺家的小辈,希望您能保佑他,保佑他一生安康幸福。   这种冲动仅仅只维持了一秒。   贺崇说:“快去看电视吧,等会儿给你发微信。”   方以撒知道贺崇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乖乖放下手机,等贺崇的微信。   他已经定好了闹钟,打算在新年的时候,第一个给贺崇发新年快乐的信息。   这似乎是除了吃年夜饭之外,方以撒最期待的事情了,好几次他看着时钟发呆,总会被家人问起,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问他要不要去卧室看书。   方以撒根本没有心思看书,晚会的音乐越热闹,他就越思念贺崇。   好想和贺崇一起过年啊。   终于熬过了一个又一个节目,信息修改无数次,抢在0点0分0秒的时候,方以撒把信息发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年用手机发祝福信息,没有预料到新年第一分钟网络有多卡。过了几十秒,他才把信息发出去。   贺崇很快回了:“新年快乐,以撒。”   方以撒问:“我是第一个给你发信息的人吗?”   贺崇把方以撒微信置顶着,忽略了微信红红的一片消息提示:“当然是第一个。”   方以撒开心极了:“还好是第一个,要不我可要后悔到明年了。早知道网络这么卡,我就早点给你发。”   贺崇说:“21秒,挺好的数字。”   方以撒一看时间,果然是21秒:“心诚则灵,这个数字也不赖哈哈。”   贺崇问:“这么着急给我发信息,都没许新年愿望吗?”   方以撒说:“许了的。”   贺崇问:“什么愿望?”   方以撒突然有些害羞:“我……我想明年和你一起过年。”   贺崇笑道:“好,明年我一定陪你过年。”   贺崇的话让方以撒整个新年都沉浸在幸福的泡泡里,大年初一早上,在家里吃过饺子后,他早早地向亲朋好友拜过年,然后飞奔出去和乔石夷兄妹俩上香。   他们约在公交站见面,方以撒在家多待了一会儿,稍微去迟了一些,到那里一看,除了乔石夷兄妹,竟然还有贺琛。   两人互道了新年好,方以撒问:“你今天没有去拜年吗?”   贺琛说:“昨天守了岁,今天下午才会去拜年,我等会儿和你们烧了香之后再赶回去。”   乔石夷问:“我就好奇你有什么愿望,连觉都不睡了。”   贺琛说:“我又不是没熬过夜,能撑住。”   乔石夷说:“脸上这么大的黑眼圈,就别逞能了,上了车好好睡觉。”   今天去上香的人多,这是去那座寺庙的唯一一趟公交,排着长长的队伍,好不容易等来一趟,却也是人挤人。乔石夷仗着个子高,几乎是拽着贺琛把他提上了车,然后找到座位让他坐下,才去找自己的妹妹和方以撒。   四个人只有一个座位,贺琛要起来让给乔石夷的妹妹,乔石夷摘下鸭舌帽,扣在了贺琛的脸上:“睡你的觉。”   乔石夷的妹妹说:“没关系,你最小,你坐吧,我站一会儿。”   贺琛脸上扣着乔石夷的帽子,盲人摸象一般摸到了乔石夷的手,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椅背上,这才安心地闭上眼:“你站近一点,我靠着你。”   “娇气。”   嘴上嘀咕着,乔石夷还是任由贺琛枕着自己的手,方以撒和乔石夷的妹妹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琛就这样枕着乔石夷的手睡了一路,快要下车的时候,才被迷迷糊糊地被摇醒,他起身的时候身体还不稳,差点栽在了乔石夷身上。   乔石夷问:“你是不是还要我背你?”   贺琛很高兴:“好啊。”   乔石夷说:“美得你!”   “……”   “要跟着我们来烧香的是你,还要我背你。”乔石夷一路念叨,“你怎么就这么麻烦呢?”贺琛有点委屈:“我又不知道这么远。”   “下次别来了,有什么愿望,我替你许了。”乔石夷看到山下山腰处全是人,顿住了脚步,“算了,干脆今天就我来代劳吧,等会儿还要爬山,我怕你中途晕过去,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喝茶,等会儿我叫你,以撒,小欣——”   他一转身,发现身边的两个人已经跑了老远。   “这两人骡子成精吗?跑得这么快?”   贺琛差点笑出来声来,乔石夷又回过头来凶他:“笑什么笑,坐好。”   贺琛老老实实坐好。   “说吧,什么愿望,我替你许了。”   贺琛说:“还是算了吧……”   “说。”   贺琛梗着脖子,就是不说。   “你知不知道要爬多久?你又不是那两头骡子,爬山爬地那么麻溜,你还真要我把你背下来?”   贺琛说:“我不要你背,我自己爬山下山。”   乔石夷说:“我不信。”   贺琛说:“不信就不信,反正我可以一个人下来,你这是瞧不起我。”   乔石夷半蹲下来:“小少爷,贺少爷,你就别为难我了,我们一上一下加烧香,四个小时可以搞定,带上你,就不一定了。”   贺琛难得有少爷脾气;“不行,我一定要上去亲自烧香。”   乔石夷拗不过贺琛,只好带着他上山,好不容易爬到了庙门口,方以撒和他妹妹都已经出来了。   “哟,花斑骡子跑得挺快啊。”   方以撒问:“谁是花斑骡子。”   乔石夷说:“你说谁穿得像。”   方以撒毫不客气的说:“贺琛。“   “……”   方以撒小声说:“反正我得下山了,山间还有一个庙,路上还看到一个教堂,我都进去拜拜,新年新气象。”   乔石夷有些无语:你怎么比贺琛还夸张,你到底信什么……   方以撒连忙做了个收拾:“嘘,小声点,不要被佛祖听到了。”   “……先对佛祖不诚心的不就是你吗?”   方以撒说:“那可不是,我以前也这样啊,看到庙都会进去拜一拜,希望那些神明能保佑我找到我爸爸,能过得越来越好,现在我的愿望都实现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佛祖还是天师还是耶稣保佑我,所以我就都感谢一下好了……嘿,今年还要保佑我考上A大。”   贺琛一听,顿时上心了:“哪几个庙,我也去!”   乔石夷瞪他:“闭嘴吧你。”   贺琛悻悻闭嘴。   他有点不高兴:“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乔石夷说:“得了吧,一个人荒郊野外的也不怕丢。”   他对以撒说:“那你们先走,我带他到处逛逛。”   方以撒和妹妹先行离开了,乔石夷带着贺琛在郊外逛了一整天,拜年自然是不可能拜年了,好在家里贺崇做主,让贺琛有足够的理由跟着乔石夷在外面瞎逛。   直到春节结束,贺琛都没有告诉别人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只有方以撒隐隐猜到了。   他总觉得有些担心,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贺崇认不认识乔石夷的家人。   这件事贺崇当然有打听过,不过乔石夷父母都去世了,他也不是什么讲究门当户对的人,便点到为止,其余则是去打听了一下乔石夷的个人品行,得到的结果也挺满意。   “怎么了?”   方以撒总觉得这事难以启齿,只有去找乔石夷,乔石夷一脸茫然:“你确定?他不是喜欢你吗?”   这罗生门的暗恋让方以撒着实无语:“这是我也说不准,乔哥,你还是……注意一下吧。”   乔石夷也没放在心上:“都认识这么久了,哪有说喜欢就喜欢的。”   方以撒说:“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他也说出来其中的门道,贺琛这段感情表现地极为克制,然而看他的眼神,分明是陷入热恋的样子,只是眼神论者三字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借口,贺琛不说,这件事就成为了一个迷。   方以撒也不方便再提及,开学过后,他和乔石夷和贺琛的联系也渐渐少了,离高考还有不到五个月,他根本没有精力分心其他的事情,高考前的唯二两个假期,他去见了自己喜欢多年的车手,拿到了签名和合影,还一起吃了饭,然后去和贺崇一起去看了小时候一直念叨的水塘和鸭子。   “真的有鸭子啊!”方以撒看到水面上远远划过一道水痕,一个黑色的绒球慢悠悠地滑动着。   “我怎么感觉是天鹅?”   方以撒跑到一边的桥上,想看清楚一些,看到河边一只大鸭子,带着几只小鸭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水边。   “真的是天鹅!”   贺崇说:“你小时候笨,分不清鸭子和天鹅。”   方以撒不满:“谁小时候分得清。”   贺崇说:“不过认识桑树也挺不错的。”   方以撒惊喜:“桑树也有?”   “有的,你过来看。”   贺崇带着贺崇到另一边,果然看到几颗大桑树,现在正是结桑果的季节,叶下沉甸甸的全是紫黑色的桑葚。   方以撒绕着树看了好几圈:“感觉会很好吃啊。”   贺崇说:“我去借根竹竿?”   方以撒说:“还是别了。”   他看到周围用蓝色的围挡挡起来了,说:“这里应该被人买下来了吧,是要建公园吗?”   “我买的。”   “???”   贺崇笑道:“准确来说也不是买的,是和政府合作开发湿地公园,这里风景很美,保护和适当开发比较好。”   方以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贺崇问:“喜欢吗?”   方以撒说:“喜欢。”   贺崇说:“你可以给这个公园取名字。”   方以撒指着自己:“我取?”   贺崇说:“我有这里三十年的经营权,开发命名上,也有优先权,我说要取什么名字,应该没人会反对。”   方以撒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我语文成绩不好,这事得交给有学问的人。”   他又开始着急了:“我们回去吧,我得看书了。”   贺崇说:“行。”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全力备战考试,贺崇特意调整了上半年的工作,陪着他一起考备考。   考试的那两天,高成毅兄妹请了假,和高成德一起去送方以撒。   “以撒,不要担心,好好发挥。”   方以撒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我都准备好了,一定能考上!”   “我们就在外面陪着你,加油啊,以撒!”   方以撒背着书包向前走了两步,他还有点心事,迟迟不肯进校门。   高文德在背后问:“以撒,还差什么?东西没带吗?”   “不是……”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方以撒掏出来一看,是贺崇的微信。   “我右手边的树下,加油,我等你。”   方以撒连忙朝右手边看去,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开心地奔向了考场。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走出考场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补习班同学,欢呼着跑过去和他们抱在了一起。   “以撒,我们考完了。”   他们是一起奋战过的友情,一年的辛苦,尽化作此刻激动的泪水。   “考完就不管了,等明天对答案,不管结果如何,我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我们过几天去烧烤?”   “可以,晚上去网吧?”   “没问题!”   方以撒说:“过两天还有毕业晚会,悠着点啊。”   同学们哈哈大笑:“我们都有毕业证书了,那天去没有别的任务,就是要骚气一点,艳光四射,闪瞎他们的狗眼!”   “……”   第二天方以撒对了答案,考得很不错,还没来得及去高文德家里汇报,就被同学拉出去玩了。   毕业晚会那天竟然还有走红毯,一群半大小子跑去试西装。   跑到快消服装店,正遇上一批男装特价甩卖,这批男装都偏夜店风,这群男孩也不顾了,什么颜色骚气就挑什么颜色,不仅自己穿,还要拉着方以撒试,方以撒愁眉苦脸地选了一套湖蓝色的西装回去,挂在了衣帽间里。   贺崇晚上回去换衣服时,在衣帽间里看到了这套西装。   “以撒——”   方以撒灰溜溜地钻进了衣帽间,扫了一眼西装,当做没看见:“怎么了?”   “这套衣服是哪里来的?”   “哦,毕业晚会那天穿的。”   贺崇摸了一下料子:“你自己选的?穿着这件去毕业晚会??”   方以撒也觉得穿着这件不适合,越看越觉得后悔:“买都买了,能怎么办。”   贺崇用目光比划了一下方以撒的身材,摸着下巴说:“年轻一点穿这个色,好像也行?”   方以撒想到当时的场景就有点绝望:“希望那天少给我拍点照片。”   贺崇说:“可以去订一套的,等上了大学,也有很多穿正装的机会。”   方以撒说:“不用了,这套衣服已经花掉预算了,如果念大学需要,等我暑假打工后攒点钱再买。”   贺崇想了会儿,说:“也可以。”   贺崇知道方以撒其实会介意自己给他买东西,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恋爱,但是对于没有任何经济能力的方以撒而言,他还是希望他们的关系尽量不要涉及金钱。   于嬷嬷去世后,方以撒从社区领了一笔抚恤金,加上他以前留下的一点点钱,都交给了贺崇帮忙打理,这笔钱除开补习班的学费,剩下都用作书本费影印费和生活费。   有时候方以撒也会好奇为什么这张卡里的钱会用之不尽,贺崇就会告诉他,投资在了什么地方,最近赚了多少。投资理财的事情方以撒一窍不通,听贺崇的话似乎也没有必要为了这点钱如此大费周章,后来也就不问了。   现在算下来,钱应该也用得差不多了,方以撒打算在毕业晚会之后,去找一份暑假工。   “不够这衣服可能有点不合身。”   贺崇把衣服从衣挂上拿下来:“你有试过吗?”   方以撒说:“勉强试了一下,觉得价格合适,颜色也合适,就拿去付钱了。”   “这衣服得改。”   贺崇在方以撒身上比划了一下:“肩膀太宽了下,腰又收得太急……这不算是正装,倒像是出去玩穿的。”   方以撒坐了下来,越看越觉得有些发愁;“那可怎么办?”   贺崇把衣服重新挂回去:“明天我带着你去找裁缝改一下就行。”   贺崇抽空带着方以撒去了一家手工裁缝店,裁缝店的老师傅眯着眼睛看他,问贺崇:“这是你儿子贺琛啊?”   方以撒有些尴尬:“我不是贺琛。”   “哦,不是啊。”   老师傅又仔细瞧了瞧方以撒,刚想说什么,贺崇打断他;“麻烦您把这套西装改一下。”   “西装在哪里?”   贺崇指着一边:“这不是挂着吗?”   老师傅一瞧,瞬间就不高兴了:“这不是抹布吗?”   这套衣服要剪裁没剪裁,设计为零,布料也糟糕,老师傅坚持不肯动剪刀,贺崇只有让他为方以撒再做一套。   方以撒说:“不用做新的,毕业晚会还有两天就到了,而且刚才师傅不是说了吗,还要过来试两次修整两次,时间来不及的。“   贺崇说:“这家店是老裁缝店了,专门定做西装的,就算是第一次做出来的,也比你这套要好。”   不管方以撒同意不同意,这套西装就定下了,手工裁缝店,方以撒找遍了整家店,都没有看到价格。   贺崇看他东张西望,问:“怎么了?”   方以撒问:“这家店怎么没有价格表呢?”   他身上最贵的就是脖子上的戒指,就连这枚在他看来是天价的戒指都有价格,这套西装没理由没有价格啊。   贺崇说:”我和这位老先生熟,价格他会和我谈的。”   方以撒问:“贵吗?”   贺崇说:“不贵。“   方以撒才放下心来:“哦。“   贺崇说的不贵,和方以撒认知里的不贵,相差地有点多。   贺崇自然不会告诉方以撒这套西装值多少钱,方以撒节省,每一分钱都省着花,就算是和贺崇一起出门,也不会让贺崇买太贵的东西。可是他却不知道,钱对贺崇来说并不重要,只有他,是多少家产都换不回来的无价之宝。   这套西装让老师傅带着两个徒弟连夜赶工,终于在方以撒的毕业典礼前,把西装交到了方以撒的手上。   老师傅精益求精,西装穿着方以撒的身上很合身,他还是嫌弃时间太紧,很多细节都没有顾及到。   “下次要早点。”老师傅对贺崇说,“以前你都是提前一个季度过来订,这一次怎么这么匆忙,这不像你的性格啊。”   贺崇抱歉地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看向了一边的方以撒。   “是他啊。”   什么都不必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了答案。   “也挺好。”   贺家是老师傅的老主顾,他现在已经退了,也只有贺崇能让他出山一次,他几乎是看着贺崇长大的,从他韬光养晦,到毫不留情地逼走董如川,再到他抱回贺琛,看似他走的是一条贺家继承人的道路,其实并不然。   他不会被胁迫,不会被责任束缚,有些时候,甚至没有理性,在他看来,理性不过是一种屈服和服从,他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又何必屈服于规则。   所有的人生道路,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年少的轻狂和棱角并未抹平,只是渐长的年岁将他们包裹了起来。   老师傅也曾怀疑过,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束缚贺崇吗?能让他感知到这世间的规则法理吗?   现在,老师傅终于察觉到了,是有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让贺崇全心全意地注视,能让他在眼里藏着隐忧,能让他摒弃一切个性和傲气,将喜怒哀乐都栓在这一个人身上。   只要是普通人,就有缺点,就有不得不低头的瞬间。   老师傅终于在贺崇身上看到了普通人的影子。   “以撒,我们回家吧。”   “嗯!”   方以撒换回了普通的T恤短裤,他是个漂亮又阳光的男孩子,就算是普通的T恤短裤,都能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像春天的小太阳。”老师傅笑着对贺崇说,“很温暖。”   方以撒凑了过来:“这个季节说太阳不会热吗?”   贺崇说:“怕热?等会儿给你买瓶冰可乐。”   十九岁少年的夏天,就应该被冰可乐游戏机包围,冰箱里是贺崇早就买好的各种饮料,厨房里有各种零食,健身房里挂上了大液晶屏,里面放着游戏主机和最新款的游戏。   方以撒说:“怎么感觉你对我越来越好了……”   贺崇问:“不该对你好?”   方以撒被游戏机吸引了,拿过手柄直叹气:“玩物丧志啊,我还要打工呢。”   贺崇说:“这么热的天,打什么工。”   “这可不行。”方以撒说,“我早就和老板娘说好了,夏天她那里本来就缺人,我可不能放她的鸽子。”   贺崇只有妥协:“好吧,你给老板娘说一下,上下班时间和我尽量保持一致,我好去接送。”   方以撒其实心里是有事的,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他是高四,同班的同学都有了毕业证,只有他没有,班主任问过他要不要参加毕业证书的授予仪式,如果要的话,要提前给她说。   方以撒自然是要参加的,他苦学了这么久,就是等着这一刻,班主任又问需不需要家人来参加,方以撒说家人肯定会来。   白天他已经给高文强一家打电话,高文强和高成毅都会出席,方以撒想让贺崇也去,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你明天有时间吗?”方以撒问。   “明天有份生意要谈,怎么了?”   “哦,没什么。”   他高考前已经耽误了贺崇太多的时间,方以撒不希望再打扰贺崇。   明天多拍几张照片给贺崇看看也是可以的。   方以撒心想。   虽然有点小遗憾,方以撒对明天的毕业典礼还是充满了期待,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把西装又试了一次,然后小心翼翼把外套装进袋子里,他给同学和老师准备了小礼物,也都一并戴上了。中午吃过了饭,他便坐车去了高文德家里,和家人一起去参加毕业典礼。   高文德最近身体不太好,走路有些吃力,但他还是坚持陪方以撒去了学校。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每位父亲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毕业典礼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举行的这么正式的毕业典礼。这家学校是老牌私立学校,收费却不贵,看中的主要是学生的个人资质,高考后的毕业典礼也以简单为主。这一年来,各种硬件设施升级不说,各类活动不少,连毕业典礼都是大手笔。   方以撒坐在后排,同学看着他的衬衫和西裤,纷纷嚷道:“方以撒你作弊!”   方以撒看到周围一片花花绿绿,有些无语:“有必要这么花吗?”   “你不懂,以撒。”一个男同学说,“趁年轻穿得风骚点,等大学了就没机会穿了,男人嘛,到了一定年纪,就要稳重了。”   “……”   台上背后的幕布就是红色,方以撒十分担心他其中的一位穿红色西装的同学,衣服融入到背景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哟,今天喜庆啊,春天来啦?花花绿绿的。”   班主任走过来,方以撒和同学纷纷站起来打招呼:“李老师。”   “坐下,坐下,这么客气做什么,今天你们是主场。”   补习班一共二十多人,考后估分都很不错,所以这一次毕业典礼几乎来了全班。   “以撒,听说你要领毕业证?”   “对,要领的。”   “我们都不用领了,到时候给你打call啊!”   “这么多人给方以撒打call,晚上要请客了。”   “请什么客,今晚有酒会啊。”一个同学从包里抽出一张流程表,“你们都没看流程表吗?”   “忙呢,没时间看。”另一个同学从他手里抽过流程表。   “我凑,真有酒会,还有烟花啊!校长今年中大奖了吗?”   班主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别以为毕业了就治不了你了。”   这个同学吐吐舌头,广播响了起来:“请各位同学老师和家长各就各位,毕业典礼马上开始。”   “安静,安静。”   班主任说:“要开始了,要疯等会儿疯。”   毕业典礼先介绍了今天的来宾,然后是校长致辞,接着,就是毕业证书授予仪式了。   方以撒明明是在最后,看到高三的同学一个个上台去,手心里却全是汗。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方以撒给自己打气,还要拍照给贺崇看呢。   快到他的时候,他给贺崇发信息:“等会儿准备收照片。”   贺崇说:“好。”   还没等到方以撒说下一句,他已经被叫去了台下排队。   就在此刻,他看到工作人员引着一个男人,从台下另一侧的正门走了进来——   方以撒的心跳得越来越开。   是贺崇!   现在正直夏天,出席的嘉宾多是穿着衬衫西裤,贺崇却穿着正式的西装,他手里还拿着公文包,显然是从公司赶过来的。   方以撒满心都是幸福——贺崇越来都记得。   授予仪式中止了片刻,主持人把贺崇请上台,向台下的师生和家长介绍了这位新校董。   贺崇说:“抱歉,公司临时有点事,还好赶上为大家授予毕业证书。”   这位有名的富豪担任了本校的校董,为什么这一年来,学校的各种硬件设施都在升级,这次的毕业典礼又是这么隆重,都有了答案。   “摄影师。”贺崇特意加了一句,“麻烦帮忙多拍几张。。”   “哇!”   台下的掌声中夹杂着错过和贺崇合作的女同学的失落,还有即将和贺崇合影的同学们兴奋。   “竟然能和贺崇合影!”   “真人好帅啊!这么帅!还年轻!”   排在方以撒前面的同学高兴地都快跳起来了,方以撒心想,本来就很帅啊,我天天看。   虽然也没和贺崇一起合过影,但是今天,他们也会拥有一张正式的合影了。   这是除了拿到毕业证书外,最让方以撒高兴的事情了。   当他走到台上,耳边响起那首离别的歌,想起了学校里那片凤凰花,看到台下为他鼓掌呐喊的同学们和家人,回忆起这几百个和同学们一起奋战的日日夜夜,眼眶突然湿润了。   原来他对这些人,这些事,是这么的不舍。   十多年来,他苦苦追寻的一切,在今天,都有了结果。   他找到了父亲,有了家,上了学,见到了喜欢的偶像,拿到了毕业证书,即将迈入大学的生活。   嬷嬷,您看到了吗,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他抬头,看向贺崇。   “恭喜你完成了高中的学业,走入人生的新阶段。”   贺崇把毕业证书交给他,这是他对每个同学都说过的话。   “接下来的时间,都有我陪你一起度过。”   毕业典礼后,方以撒去了一次于嬷嬷的老家。   出发的早上还是晴天,到了公墓,却下起了绵绵细雨。贺崇一手打着伞,一手牵着以撒,在灰白的墓碑间穿梭着。   于嬷嬷的墓坐落在公墓的角落里,这里很安静,背后种着青松,对面是一大片湖泊和梅花林。方以撒把菊花摆在了于嬷嬷的墓前,悉心地用纸巾擦去了墓碑上的尘埃。   “嬷嬷,我来看您了。”方以撒跪在了地上,给于嬷嬷磕了三个头,贺崇把雨衣脱下搭在方以撒的身上,然后静静地离开,他知道方以撒想和于嬷嬷说说话。   “嬷嬷,我找到爸爸了。”方以撒首先想告诉于嬷嬷的是这件她最牵挂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很巧,开学前我去户籍中心,刚好就遇上了爸爸一家,我走丢了后,爸爸的身体就不太好了,不过最近好了很多,给您看我们的全家福!”   方以撒拿出手机,找到春节拍的全家福:“哥哥姐姐还有姑姑伯伯也都是很好的人,他们说不想影响我的学习,也会尊重我的决定,所以没有要我改名字,我还是跟您姓,就叫以撒。”   他把照片又调到后面几张,分别是年夜饭,平常家里的菜,甚至还有高文德养的花,翻到后面,还有和贺琛的照片,和乔石夷的照片,和车队的合照签名……学校里的凤凰花,热闹的食堂,自己的成绩单,毕业证书和毕业典礼的照片,还有小时候照相的水塘,鸭子,桑树。”   “我现在过得很幸福,真的,现在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方以撒说,“嬷嬷,我好想和您一起去看那个水塘,其实那里是公园啦,现在正在开发,不过贺崇说,水塘和桑树都会留下来,那里还有几只小鸭子,也会和他们的妈妈留下来。”   “那里真的很美。”   “爸爸很疼我。”   “那里的桑葚很甜,我给爸爸和大哥带过去了,大哥说和他以前吃过的一样甜。”   十多年来,方以撒不是没有怀疑过,嬷嬷说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些勾画的场景实在太美,美到让方以撒觉得不真实。   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嬷嬷,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希望您在下面也过得好。”   方以撒又磕了一个头,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和贺崇回家。   雨下得越来越大,一滴雨水沿着墓碑的上边缘滴落到墓碑的照片上,雨滴缓缓下落,好似于嬷嬷眼里留下的泪水。   这并不是一滴属于幸福的泪水。   回去后,方以撒按照计划,回到了修车店打工,他的时间很紧张,白天上班,晚上的时间多半用来读英语,也就周末的时间打打游戏或是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老板娘很体谅他,没有再让他多加班,当然薪水也没有多给。   乔石夷很不明白,方以撒为什么要执着在这里上班,毕业的高中生有的是兼职的地方,哪里不比这个没空调的地方好,方以撒却说:“老板娘对我有恩,而且我说过要来这里,不能不讲诚信。”   乔石夷无语:“你的学费能攒够吗?”   方以撒说:“有助学贷款啊。”   乔石夷问:“你爸爸和大哥大姐不给你出学费?”   提起这件事,方以撒就有些担心:“爸爸最近在住院,是脑梗,我帮不上什么忙,就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   乔石夷问:“那贺崇呢?”   方以撒说:“他是说他来出学费,不过我说不用了。而且我就打算报本地的大学,等分数出来了,周末我就可以去做家教了。”   这些都是他计划好的,比起过去,现在的生活已经好得多,他并不觉得辛苦。   只是贺崇越来越疼他,接送不说,天天冰西瓜冰饮料送过来,被乔石夷嘲笑是在养女   方以撒不以为意:“什么叫养女儿?恋爱不都这样吗。”   乔石夷说;“我以为贺崇对贺琛已经够宠了,现在才发现,在你身上是没底线的。”   贺琛前几天刚办了生日宴,因为是十八岁生日,办得格外隆重,乔石夷和方以撒也被邀请了,因为出席的都是社会各界的名流,两人在门口晃了晃,都没敢进去。   两人打算开溜,结果催促的电话来了。   接电话的却只有乔石夷一个人,方以撒就这样生生被遗忘了。   要不是前两天贺琛还和方以撒一起出去吃夜宵,方以撒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和贺崇的关系,让贺琛介意了。   “去吗?”   “不去。”   乔石夷和方以撒一起溜了。   事后贺琛生了很久的气,好几天没有理会乔石夷。   乔石夷就觉得很无辜了,跑得又不只是我,怎么就生我一个人的气。   后来他也想通了,娇生惯养的大概毛病多,生气就生气吧。   他每天还是照常来上班,因为妹妹即将面临毕业找工作,他又多打了一份工,来去匆匆,也很少找方以撒一起吃饭了。   直到有一天,乔石夷没有来上班。   方以撒来这里上了好几年的班,乔石夷风雨无阻,从来没有请过假,更别说旷工了。因此,老板娘对他也格外宽容一些,没来就没来,也没记他旷工,照常给他算日薪。   第二天,乔石夷还是没有来上班,第三天,第四天。   方以撒给乔石夷打过电话,电话是关机,老板娘也去问了,乔石夷前几天晚上还说要多攒些钱,结果第二天就没来了。   “以撒,你有他妹妹的电话吗?”   老板娘有些着急了,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方以撒也有些慌了,乔石夷在这幸福路也算有名有姓,要说对家,恐怕还真不少,怕不是惹了麻烦。   他没有乔石夷妹妹的电话,只有去了一趟乔石夷的家里,结果竟然在家门口遇到了贺琛。   “贺琛?”   贺琛见到方以撒时十分尴尬,就好像一个做错了事被抓住的孩子:“以撒,你怎么来了。”   方以撒拉着铁门的铁环试了试,发现连铁门也锁了,看样子乔石夷大概出了远门。   “会不会是出门了?”   方以撒自言自语。   “不会的。”   贺琛这坚定的语气让方以撒有些好奇:“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啊,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关机,给他妹妹打电话,他妹妹的电话也关机。”   乔石夷的妹妹明年毕业,暑假没有回来,一直在外地实习,现在连她妹妹也关机了,估计两人是事先约好的,要离开一段时间。   难道真是躲仇家?   方以撒有些担心:“你知不知道乔哥前段时间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得罪人?”贺琛的脸猛地胀红,“没,没有。”   “你确定?”   贺琛有些慌张:“我确定,以撒,我先不和你说了,你一定帮我找到乔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贺琛说完这句,便匆匆离开了,留下一脸疑惑的方以撒。   贺琛肯定是知道什么的,方以撒想问,却一直问不出来,几天后,方以撒去乔石夷打工的酒吧,意外碰到了去请假的乔石夷。   “乔哥!”   “嘘——”   乔石夷把方以撒拉到角落里。   “乔哥,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方以撒看到人,一颗心才放下来。   “走,我们去别的地方说。”   这里乔石夷也不敢多待,就怕贺琛也跟了过来。   他和方以撒走到一条小巷子里,“啪”的一声,打火机被打燃了,猩红色的火点在昏暗的小巷里时明时灭。   “出了点事,要离开一段日子。”   乔石夷从来没有这么颓废的时候,这让方以撒很担心。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乔石夷抽完了一根烟后才开了口:“以撒,我真的很后悔没有把你的提醒放在心上。”   “怎么了?”   “我和贺琛上床了。”   方以撒惊呆了:“什么??”   “那天他约我出去吃饭,我喝多了一点。”说起这件事乔石夷就很暴躁,“他前段时间一直在生气,那天我想着哄哄他,他赌气要灌我酒,我就喝多了,他也喝了不少,然后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乔石夷一脚狠狠踹在了墙上:“他是我弟弟啊!”   方以撒也急了:“贺琛什么反应?”   乔石夷问:“他能有什么反应,他本来就……算了,不说了,你也知道。”   乔石夷像一头暴躁的狮子,不停地在方以撒面前打转,方以撒问:“乔哥,先不说弟弟这个事情是不是真的,你这样逃避不是办法啊。”   “我能怎么办?”乔石夷说,“告诉他我其实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告诉他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大学老师的孩子?”   “不,乔哥,你冷静一下。”方以撒说,“我了解贺崇,贺崇绝对绝对不会因为想要孩子,去找你的母亲代孕一个孩子。”   “我有证据。”乔石夷有些自暴自弃,“以撒,我知道你要帮贺崇说话,但是我也不想和他们这些有钱人人扯上关系。”   “乔哥,你别这样。”   方以撒有些着急:“我也一直在找我爸爸,后来遇到我爸爸时,我爸一眼都认出了我,但是我我们也是经过了亲子鉴定才确定了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你也还小,这些证据如何能证明贺琛就是你的弟弟?只有亲子鉴定,才是最准确的。”   乔石夷有些犹豫。   他手上的证据,是从母亲的衣物中零零散散翻出来的,里面有一份协议,是最直接的证据。   协议是当时贺崇的舅舅董如川和他母亲签的,除了贺崇的舅舅,还有贺崇的名字,并且在另一份影印的费用明细中,董如川写明了是为自己的外甥代孕孩子。   贺崇后来抱回来的贺琛,说是大学老师的孩子,但是算上时间,又和这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差不多。   这是合理的推理,乔石夷也听贺琛说过自己的妈妈,这个传说中让贺崇一直不婚的女人,贺崇几乎从来没有向贺琛提及。   但是,事情似乎又可能有一些意外,亲子鉴定四个字,让乔石夷动摇了。   “怎么做亲子鉴定?”   “我是因为一直在找爸爸,在户籍中心登记了DNA的信息,和我爸爸的匹配上的,后来又去做了一次亲子鉴定,为了以防出错,还做了我和我大哥的。”   “难道我也要去做一个?”   方以撒说:“如果是要瞒着贺琛去做,会有点麻烦,一来要各种证明,二来要用带毛囊的头发或是血液,不太好取。”   乔石夷想了会儿:“第一个有些麻烦,第二个好办。”   方以撒说:“有什么办法吗?”   乔石夷说:“以撒,可以这样吗?你既然已经做过一次,那么用你上次的证明材料,再去做一次?但是你和你大哥送去的样本,用我的和贺琛的,你和你父亲的,还是用你们自己的。”   方以撒有些为难:“这……”   乔石夷说:“以撒,不去你们当时做的地方,我另外找一家,证明材料没那么复杂的,而且不会让你的父母知道。”   方以撒说;“我考虑一下。”   他回去仔细想了会儿,决定还是偷偷帮这个忙。他是有私心的,他不希望一直有人误会贺崇。   这一次鉴定的结果很快,然而结果却让方以撒和乔石夷不敢相信。   这一次检验的结果,方以撒和高文德并非亲生父子,贺琛和乔石夷也不是亲生兄弟。   “你们送来的样本可能有点问题。”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对方以撒说,“其实只有三份样本就行,但是你们准备了四份,其中有两份都是你的,我们按照你们样本的匹配要求做了鉴定,结果不是,为了保证结果的准确性,把你的两份样本交换了,又做了一次。”   方以撒问:“结果如何?”   工作人员说:“你和你的父亲依然没有亲缘关系,但是你和你的哥哥,是有的。”   方以撒的身体突然有些发冷,他说:“您稍微等一下,我捋一捋关系。”   乔石夷也觉得这个结果太不可思议,问:“没有可能是出错了吗?”   工作人员说:“不会出错的,这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乔石夷说;“但是我朋友和他父亲在司法鉴定中心做过,结果是有亲缘关系。”   工作人员说:“因为司法鉴定的亲子鉴定有司法效应,所以你就觉得我们这里存在问题?实话给你们说吧,两次结果不一样,除了样本有问题以外,另外一个,就是人为操纵结果,至于为什么人为操纵,我就不说了,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乔石夷也有些懵了,样本肯定没有问题,他们来这里做亲子鉴定,也是瞒着所有人,他们没有任何背景,也没必要操纵这次结果。   那么,问题肯定是出在了以撒的那次亲子鉴定上。   乔石夷心情复杂地看着方以撒,难道他真的错了?贺琛不是自己的弟弟,方以撒才是?   那方以撒那个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方以撒把头埋在手臂间,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   乔石夷抿着唇:“我可以另外找一家——”   “不用了,过两天我再来送一次样本。”   “以撒!”   乔石夷知道方以撒想做什么。   这一个鉴定的结果可能导致的后果,没人能承受,乔石夷大声的喝止了方以撒,可是,方以撒却没有了理智。   仅仅是一个猜测,都足以让他崩溃。   那天,乔石夷陪着方以撒,直到深夜才回去。   方以撒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调整心情,可是回去时,和贺崇之间的疏离,还是让贺崇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了?”   “我好像有点中暑了。”   方以撒的脸色很难看,贺崇摸他的额头,却发现他在抗拒自己。   “以撒。”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方以撒钻进衣帽间,“我先去洗澡。”   贺崇还是不放心,大晚上请医生过来看了,医生并没有发现什么身体问题,不过还是叮嘱方以撒要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   “明天就请假不去上班了吧。”   贺崇给方以撒倒了凉开水放在床头,方以撒坐在床上,刚洗过澡的皮肤粉嫩嫩的。   就如同往常一样,贺崇忍不住低头去亲他。   方以撒本能地去和他接吻,嘴唇碰到的时候,却又躲开了。   “小心把热度传染给你了,我没关系,你可不能生病。”   贺崇很无奈:“你的身体没问题。”   方以撒说:“但我还是不舒服。”   他难得这么倔强,贺崇只好哄道:“好,不亲你,你快睡吧。”   把方以撒哄睡过后,贺崇仔细去想了想,自己今天白天有没有做什么可能让方以撒不太高兴的事。   比如和某位女下属过于亲密了些?还是忘接了方以撒的电话?又或是昨晚无意间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   他仔细回想,发现并没有,只有陪着方以撒一起睡了,打算明天再说。   第二天,第三天,方以撒还是这样,他每天出去的很早,晚上很晚才回来,贺崇专门打了电话给修车店,得知方以撒并没有去上班。   问起方以撒怎么了,他总是推脱不舒服,想睡觉,让医生来看,他却又不愿意。   贺崇有些担心了,第三天,他特意派人跟着方以撒,他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随时发给他。   他很快就收到了渊源不断的消息,方以撒出门去哪里吃了早餐,去幸福路见了一个朋友,去公园坐了会儿,最后,在一家鉴定中心停了下来。   贺崇一边工作一边盯着手机,起初几条他还没有在意,当他看到鉴定中心四个大字时,脸色突然凝住了。   在一边为他整理文件的周媛看到贺崇的反应,连忙问:“贺董,怎么了?”   却听到贺崇突然一下重重推上了抽屉,拿着手机向办公室外跑去。   “贺董!”   周媛跟着贺崇跑了几步,却没能追上贺崇,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贺崇消失在了电梯里。   肯定是出事了。   这种时候,周媛只有给陈术打电话:“陈总,贺董那里好像出事了,你快给他打电话!”   陈术也在办公室,早上还和贺崇打招呼,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   他以为是周媛的玩笑:“周秘书,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吧……”   “是真的!”周媛心急如焚,她走到办公桌前,看到贺崇办公桌的文件下垫着的白纸,写满了方以撒的名字。   手机在不断地震动,路上遇到的员工在和他打招呼,贺崇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然而等他的车停在鉴定中心前,看到街对面拿着文件袋面如死灰的方以撒时,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以撒!”   贺崇急着要过街,方以撒却冲他喊道:“你别过来!”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着抖,连拿着文件袋的力气似乎都没了。   “你欠我一个解释,贺崇。”   他嗫嚅着唇,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贺崇焦急地在对面徘徊着:“以撒,你不要紧张,你听我说——”   “不,你要给我一个解释,贺崇,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根本听不见贺崇说的话,贺崇想要过街,方以撒举起那个文件袋,狠狠朝他砸过来。   鉴定报告早已被撕碎,雪花一般地抛向了空中,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以撒!”   贺崇再也忍不住,大步向街对面走去,方以撒却掉头,向另一个大路跑去。   那是一条八车道的马路,是全市车流量最大的马路,贺崇也顾不上其他了,追着方以撒跑过去。   可他却没能追上方以撒。   方以撒似乎是在燃烧性命一般的奔跑,他想逃离这一切,逃离这些谎言,逃离这段难以启齿的血缘关系,逃离贺崇。   他的世界,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唾手可得的幸福,都被彻底打碎了。   连同他心里的,对父亲最美好的憧憬和信仰。   “以撒——”   “嘶——”   车轮在地面摩擦着,发出剧烈的声响,还差一步,还差一步,贺崇就能追上以撒,可是就是这一步之遥,让他眼睁睁的看到以撒被车撞倒,倒在了地上。   贺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顾不上周围穿梭的车流,疯了一般地朝方以撒跑过去。   “以撒,你醒醒,以撒!”   方以撒耳朵和鼻孔全是血,他听到贺崇的呼唤,用尽力气睁开了眼。   “爸爸,你为什么要骗我。”   方以撒虚弱地闭上眼,失去了知觉。   “以撒,对不起,以撒,对不起……”   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在血泊中痛哭失声。   三天后,陈术在滨湖市仁心医院的ICU外见到了贺崇。   贺崇还是穿着三天前的西装,领带早已不知去向,头发也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眼里全是红血丝。   这是陈术从来没有见过的贺崇,他甚至没有想过,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会有这么一天。   “怎么样了?”   “还没醒。”   “怎么还没醒?”   “摔到地上时,撞到了头。”贺崇问陈术,“有烟吗?给我一根。”   “去外面,这是医院。”   两人一起去了楼下的花园,陈术抽出一支递给贺崇,又给他点了火。   贺崇咬着烟,重重地吸了一口。   “打算怎么办?他成绩昨天下来了,考的很好,想报的大学,应该都没问题。”   “等他醒了再说吧。”   贺崇吐了一个烟圈,向后仰倒在石椅的椅背上:“调查清楚了吗?”   “是意外,我们疏忽了。”   陈术也没有想到,这看似万无一失的谎言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颗地雷——   乔石夷竟然就是当年董如川找的那个代孕母亲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贺琛是他的弟弟,所以一直很照顾贺琛,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需要确定和贺琛是不是兄弟,便去做了亲子鉴定,找了以撒帮忙。”   “难怪他一直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琛儿现在怎么样?”   “情绪挺稳定的,姓乔的那小子这两天一直陪着他。”   “那就好。”   贺崇抽完了一支,又拿了一支,陈术挡住他的手:“别抽了。”   贺崇笑了笑:“你总得留个东西让我撑下去等他醒来。”   陈术问:“就靠抽烟?你不吃不喝,就这么一直等着以撒醒?万一他要是醒不来了?”   陈术本是好心,可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却收获了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眼神——   他看到了贺崇身上一直藏匿的狂妄和兽性。   “一定会醒来的。”陈术改口,“注意照顾自己的身体。”   可是等待的日子又是如此漫长,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眼看着要到交志愿的日子,方以撒还没有醒过来。   贺崇每天去ICU看方以撒,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就拉着方以撒的手,用最卑微的语气求着他醒过来,他说他愿意接受一切惩罚,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在临近交志愿的那天,方以撒终于醒了。   贺崇那时正在医生的办公室,和医生讨论着治疗的方案,护士急急忙忙地发来了通知,说方以撒醒了。   贺崇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差点倒在了地上。   “醒了?”   “对,正在做检查,家属等会儿可以进去看看。”   家属两个字,让贺崇犹豫了。   可是他又不忍心让方以撒醒来时,身边看到了一个人。   考量之下,他只有打了电话,让乔石夷赶了过来。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方以撒竟然失忆了。   “失忆了??”   贺崇怒不可遏:“不是说对脑部没有影响吗?”   医生很抱歉:“失忆除了脑损伤,还有很多其他原因的,比如心理防卫机制,这个就需要心理治疗了。”   方以撒失忆让贺崇忧心忡忡,陈术却不理解:“这不是好事吗?对你对他而言都是好事。”   贺崇说:“你是局外人。”   甚至连贺崇都没想到,他原以为这些谎言能保护方以撒,没想到却是伤害方以撒最深的利刃。   他不敢再试第二次,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可是他也不敢去看方以撒,每天,只有远远地看到陪护推着方以撒在花园里散步。   陪护说:“以撒真是好乖的男孩子,每次问我他是谁,他怎么在这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到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反而安慰我,说他不问了。”   贺崇问:“他现在什么都不问了吗?”   陪护说;“都不问了,不过昨天您的秘书把他的志愿表拿来,让他填报了学校。”   贺崇说:“嗯,我知道这事。”   他昨天就已经看过方以撒的志愿表,方以撒是重点大学的分数,却选择了一所普通大学的车辆工程专业——   那个学校,是离于嬷嬷的老家最近的一所大学。   所有人都认为方以撒真的失忆了。   除了贺崇。   他们在花园偶遇过一次,第一眼对视,贺崇就明白了,方以撒是骗人的。   这个小骗子!   贺崇担心了好些天,这下终于松了口气,然而当他再一次抬头,方以撒那个充满祈求的眼神,让他心里刀割一般的疼。   贺崇把所有的话都压了下去,捏着拳头和方以撒擦肩而过。   明明在同一家医院,他们却是陌生人,这种感觉让贺崇近来的脾气越发暴躁。   这是一种慢刀子割肉的折磨。   贺崇也不知道,这种折磨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熬过了八月,又盼来了九月,因为车祸,方以撒向学校请了一个月假,又等到了九月底,直到出院的那一天。   所有人因为贺崇近日来越发暴戾的脾气而变得有些紧张。   贺崇会怎么做?强迫方以撒留下来?还是替方以撒换一所大学?   没人知道答案。   出院的前一天,仁心医院的高级病房,有人轻轻拧开了方以撒的房门。   屋里静悄悄的,方以撒睡得很熟,过去的几个月里,每当贺崇醒来,都会听到身边小猫一般的熟睡的呼吸声。   贺崇轻轻地走到床边,在方以撒的床边半蹲了下来。   方以撒盖着薄毯子,嘴唇微张着,睡得正熟。   “我们好多天没说过话了,前些天我每天都在想着见上面要和你说什么,可是真见到了,那些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隔着被子,贺崇轻轻地覆住了方以撒的手,自嘲一般地笑了,“也许我应该道歉?但是以撒,我真的不希望,我们是以道歉结束。”   “就聊聊天吧,随便聊聊,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   “十九年前,你的舅公把你放到我怀里的时候,我就不该让他抱走你。”贺崇看着方以撒熟睡的侧脸,轻声说,“在遇到你之前,我都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留下你。”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后悔的事情,以撒,爸爸真的很爱你,绝不是故意要抛弃你。”   “第一次在修车店看到你,看到你那么努力的工作,却又要遭受那么多不公平的待遇,我心里很不舒服,忍不住要为你出头,明明你和贺琛一样大,为什么你却要承受这一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贺琛喜欢的那个以撒,一直以来,我从来没有反对过贺琛喜欢你,直到我发现,我也喜欢上了你。”   “这不是父亲对儿子的喜欢,以撒,就算是知道了你是我的孩子,我也不能将两种喜欢混为一谈。这只会让我更加心疼你,恨不得掏心掏肺来爱你宠你,你所想要的一切,你的所有的心愿,于嬷嬷为你勾画的那些蓝图,所有的一切,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想捧到你面前。”   “以撒,就算是要为你造一座城,为你还原小时候所有的幻想,我都愿意。”   “可是又有什么用,假的就是假的。”   “我成为了那个伤害你最深的人,最可笑的是,我以为我能瞒天过海,却没想到把你逼进了深渊。”   “你想离开吧,也对,谁也不想和这样一个枉顾血缘关系的父亲待在一起。”   “所以今天,我是来道别的。”   贺崇帮他把被子掖好,他站起来,从脖子上摘下一枚戒指,放进了方以撒的被子里。   他在方以撒的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宝宝,我放你走。”   三年后——   方以撒骑着一台破旧的小电驴,在校园里来回穿梭着,经过机电学院大楼时,遇到了授课的老师。   “以撒,实习找好了吗?”   “在投简历。”   方以撒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今天有个二面。”   老师说:“我这里也有两家单位在找我要实习生,我等会儿把邮件发你的邮箱,你要是有时间,就直接联系那两家单位的HR。”   “谢谢老师。”   方以撒匆匆地把车停在了机电学院的楼下,拿着文件袋上了楼。   “慢点儿跑,小心摔了。”   老师忍不住在后面说了一声。   “啊,没事儿,我腿长,哈哈哈。”   他的个子蹿高了,皮肤因为增多的室内活动变得越来越白,脸上的疤痕也都看不见了,过去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然而他又过回了以前紧巴巴的生活,骑着破旧的二手小电驴上课,做各种兼职,攒钱,现在,则是为实习奔波着。   车辆工程这两年的就业形势不太好,实习的岗位也缩招了不少,大部分都是销售。方以撒外形条件好,成绩也优异,实习一投一个准,可是他却不太想去做销售。   今天是一家制造业的龙头企业过来招实习生,集团和车辆工程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招的岗位却和方以撒对口,条件极其优越,而且只招一个。   方以撒查了一下,这家公司往年都是在国内重点大学招收实习生,然而今年却只来了他们这所普通的大学,招的岗位也是今年新增加的。   他有过教训,特地在天眼查上查了这家公司的股东,发现没有联系后,才安心投了简历。   过程很顺利,方以撒顺利通过简历筛选和一面,今天是二面。   他今天特地换上了西装,西装是和同学一起在学校附近买的,一百多块钱,质感不太行,勉强好过T恤和短裤。   他的舍友就有些奇怪:“以撒,你的衣柜里不是有一套看起来很贵的西装吗?怎么不穿。”   方以撒说:“我长高了,穿不上了。”   舍友嘿嘿笑:“那借我穿呗。”   方以撒白了他一眼:“不行!”   舍友说:“抠门!你这个隐藏的土豪!”   “……土豪还需要办助学金和助学贷款吗?”   “你不是没办吗?”   方以撒说:“因为我有奖学金啊。”   他是高分进得这所普通大学,拿到了新生的奖学金,后来年年都是国奖,交完学费住宿费后就所剩无几了。   舍友佯装生气:“成绩好长得好看还是个隐藏土豪,真令人生气。”   “我真不是土豪啊!”   方以撒是真穷,可是同学们总觉得他是哪个土豪家里遗失在外的小公子。毕竟他看起来就像,有半柜子即使剪去了标签也能看出来很贵的衣服,还有脖子上那枚海瑞温斯顿的戒指和铂金链,戒指是在一次体育课时无意间从脖子滑落的,有识货的女同学立刻认出来这个品牌,方以撒想说仿品,都没能搪塞过去。   就连这次实习,都被同学们嚷着赶紧回去继承家业,不要和他们抢饭碗。   方以撒心想,我连家都没有,哪里来的家业。   社会上的竞争残酷,在大学里就体现出来了,平时是在一起打闹的兄弟,到了找工作的时候,就是最大的敌手。   只是方以撒的履历太好看,各类条件都太好,这一次招的人又不多,他的同学也都抱着陪跑的打算,等结果出来后,果然不出所料,方以撒拿到了offer。   同学狠狠宰了方以撒一顿后,方以撒收拾好行李,上岗了。   这家公司在本市有一家分公司,不过离学校很远,方以撒又在附近找了一个家教,暑假就不打算住学校里了。   公司没有宿舍,不过为实习生提供了每个月600块的住房补贴,方以撒很幸运,有户人家的母亲一个人住,孩子都在外地上班,因为担心母亲一个人住没人照应,就把一套子母房的下面一层租给了方以撒,象征性的收了一点费用。   方以撒的实习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前半个月他在车间,后来调回了办公室,做技术部经理的助理,这个分公司业务不多,工作不太忙,他每天按时上下班,吃完晚饭后去做家教。他租住的人家有保姆有打扫的阿姨,要他做的事情也不多。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和同事的关系也都熟悉了起来,周末不时约在一起吃饭或是出去玩,方以撒和同事的关系比较融洽,他年纪最小,同事们对他也很关心。   有个同事对他的关心甚至让方以撒感觉有些微妙。   方以撒下班后还要去做家教,这位同事便每天加班,和方以撒一起在公司吃过晚餐后才回家,这位同事有车,顺路就会送方以撒去做家教的地方,有些时候早上来上班,也会给方以撒打电话,顺路带他一程。   不仅是方以撒,连其他同事都看出些苗头,开玩笑说这位男同事要吃嫩草。   方以撒很尴尬,那位男同事却是一脸正直:“都是同事,互相照顾一下而已。”   事情却不仅仅是照顾而已这么简单,有时候方以撒犯了错,这位同事也会为他说情,有做不完的工作需要加班或是遇上麻烦,也都是这位同事帮忙出头。   方以撒被这莫名的关心搞得有些心慌,可是偏偏这个同事却没有一点要表现的意思,这让方以撒无法开口。   到了八月中旬,方以撒开始写实习报告了,公司也开始对他这一个半月的实习情况进行考核,如果合格,方以撒有很大可能会留下来,成为这家公司的正式员工。   HR说:“如果你想留在分公司,机会会比较大,你实习的部门经理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但是如果是要去总部,那么竞争会激烈很多。”   HR还是希望方以撒留下来:“你很优秀,留在我们这里确实有些屈才,但是子公司正在快速发展,你也看到了,你来的这一个多月,业务飞升,业务规模也扩大了不少,你可以和公司一起成长。”   方以撒有些犹豫:“我再想想吧。”   这座城市是二线城市,发展总归有天花板,方以撒想去外地,可是临近的一线城市只有滨湖市,再远一些,离于嬷嬷就远了。   要回滨湖市吗?   方以撒为此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他知道,内心里他是想回去的,他也说不清原因,可是每次路过火车站,他都有种下车买票回去看一看的冲动。   离开那里,已经三年了。   因为联系失眠几天,方以撒上班的精神不太好,这几天正直考核期,有好心的同事提醒道:“这几天一定要打起精神啊。”   方以撒点了点头,这时,那个疑似对他有好感的同事走过来,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是不是热伤风了?如果不舒服,就请假去看下医生,公司这边的事,我先帮你顶着。”   方以撒说:“没事,就是前几天没睡好,今天我回去早点休息。”   “行,你今天干脆早点下班。”同事偷偷说,“今天有大客户来考察,公司高层全要出去接待,努你明天补卡就行。”   方以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摸鱼他是不肯的,又不能直接说不好,让同事没面子。   下午三点的时候,公司基本上都空了,只留下几个文职的员工,问起来,说是滨湖市来了位大客户,因为来的突然,一早上工厂那边就在做准备,中午的时候,高层就都去迎接贵宾了。   滨湖市?   这地名让方以撒的眼皮没来由的一跳,本来想着坚守岗位,他还是决定溜了。   “姐,我有点不舒服。”他找了个借口,“我去看看医生,等会儿回来打卡加班。”   “快去吧。”   方以撒偷偷遛到了外面,在附近一家麦当劳坐到了晚上八点。   他在网上搜了一下新闻,最近关于贺崇的新闻是后天要去参加一个能源业的高峰论坛,并没有说要来他们公司考察。   方以撒这才放下心来,朝公司慢慢地走。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来考察的人,正是贺崇。   来这里考察其实并不在贺崇的计划内,这三年来,即使是远距离出差,只要能经过这里,贺崇多半会走高速,只为远远看一眼这个地方。   他的小以撒,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这里有人照顾他,贺崇很放心,可是他还是止不住去看以撒的念头,他不会去打扰方以撒的生活,只要看一看就好。   下午在车间参观后,贺崇特意提起要去公司看看,经理自然盛情款待,却没能明白贺崇为什么要去参观办公的地方,还是那位一直照顾方以撒的同事提起,也许这位大老板,是想去看看办公环境。   员工办公环境也是评价公司的重要一环,经理会意,连忙派车把贺崇接到公司,从楼上的会议室,一直介绍到了下面普通员工的办公室,那位同事又说,技术部是公司的核心,就先去看看技术部的办公室。   贺崇看向那位同事,两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经理捕捉到了,他有些疑问,难道今天来,有什么事情?   这位同事原来并不是子公司的,四五月份的时候,从总部空降到了公司的技术部。空降一般意味着背景,可是这位同事就是最普通的员工,晋升业务都只能算是普通,看起来没有一点想往上爬的意思。   更令总经理感到奇怪的是,这位员工空降还带来一个实习的名额,而且点名要定了人,是个萝卜坑。   职场上什么稀奇事都有,总经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坏的打算不过是来一个吃空饷的实习生,没想到这个实习生却十分优秀,足以胜任这份工作。   前后一联系,再回想起贺崇和自己大老板的好友关系,总经理大概琢磨出了意思,技术部办公室的大门打开,就直接把贺崇引到了方以撒的工位上。   “今年还招了一个实习生,表现特别好,想把他留下来。”   方以撒的工位收拾地整整齐齐,就和他们当年的爱巢一样。桌上有绿植有鱼缸,下面的盆用的都是废品,收纳和笔筒也都是方以撒用纸盒折的,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外面包裹着花束回收后的棉纺布,看起来十分可爱。电脑上贴着小纸条,写着应该完成的工作,他的英语是贺崇教的,当年还是歪歪扭扭像是小蝌蚪,现在也写得有模有样了。   贺崇留恋地抚过桌上的笔记本,经理说:“您稍微等一下,他住得不远,我打电话让他回来……”   “不用了。”贺崇说,“我们去吃饭吧。”   方以撒回公司时,正好看到楼下几辆车从公司离开,熟悉的宾利从眼前一晃而过,方以撒连忙闪到角落里,等车走远了才上楼。   走到技术部办公室门前时,秘书正抱着一摞文件匆匆关上了技术部的门。   “别关,我来加班!”   “诶,你早点来就好了。”秘书说,“刚刚张总和客人来参观了你们的办公室呢,还夸了你,你要是在这里就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方以撒皱眉:“参观我们办公室?”   “对啊,技术部一群糙汉子,工位上乱七八糟,还好你的工位整洁卫生,客人看了很久呢!”秘书说完,踩着高跟鞋走了,“我还要去安排晚上的活动,先走了啊,你下班记得关灯关空调。”   晚上安排的活动,方以撒自然知道是什么,唱歌,spa,他们公司有合作的高档会所,里面什么服务都有,漂亮的男人女人,那里多的是。   他去那里了吗?   应该会去吧。   尝过情欲味道之后,方以撒才知道,原来控制情欲对男人而言,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贺崇本来就是一个欲念重的人,在他的调教下,方以撒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荒唐。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可是他依然会在看见有一丁点像贺崇的人时,仍然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欲念。   他感到羞耻和罪恶。   方以撒打开办公室,走到工位上坐下。   面前是他的笔记本,记载了今天应该完成的工作。   他应该打开笔记本,打开电脑,继续工作,否则今晚就要加班了。可是方以撒什么都不想做,他低下头,把脸埋在笔记本里。   笔记本的皮面上,似乎有他熟悉的味道。   这令他眷恋。   不远之外的会所里,觥筹交错间,贺崇拒了晚上所有的邀约。   “明天还有点事,今晚要早点回去休息。”   来陪酒的有一男一女,年轻又漂亮,嘴也甜,贺崇坐在主席上,没让他们陪。他也没喝酒,席上话也不多,多半是他的助理推动气氛。   任谁都看出来了,贺崇有心事。   只不过没人敢提,总经理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明早需要我为您派辆车跟着吗?这里早上很堵,怕您耽误了正事。”   贺崇说:“去郊外,走高架,不会堵。”   他去的是方以撒的大学,早上去机电学院看备考的学生自习,中午去食堂吃饭,下午去操场,看学生们踢足球,他看到无数和方以撒一样年纪的男孩,在风中奔跑,在自习室里认真做题,他隐隐在这些男孩的身上看到了方以撒的影子,却没有一个人,和他的以撒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贺董,我们晚上出发。”助理其实有些着急,高峰论坛前还有不少商业活动,可是贺崇一一都推了,明天就要正式开始,贺崇却还没有走的意思。   “晚上再去他的公司看看吧。”   “要通知他们公司接待吗?”   “不了,就去看看。”   助理也不知道贺崇想去看什么,这三年来,贺崇有无数次来这里出差的机会,可是他一次都没来过,反倒是经过这里的时候,执意要走高速。就连这一次也是,他特意避开了方以撒,可心里却依然期待着一次偶遇。   方以撒的工作清闲,几乎从来不用加班,这几天忙着接待,他的工作就更少,不可能下班后还在公司。   希望很渺茫,倒是符合贺崇这种矛盾的心态了。   他们再一次去了写字楼,这一次没有了接待,只有去楼梯间转转。贺崇没有叫上助理,一个人按下了电梯,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着,叮的一声,楼层到了。   自动门缓缓打开,贺崇刚打算踏出电梯,却在看到门口的方以撒时,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门外的方以撒也怔住了。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直到电梯门合上,贺崇才匆忙地按下开门键,从电梯里走出来。   贺崇和方以撒擦肩而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想,也许方以撒并不想看到自己。   方以撒垂下眼睫,越过贺崇的肩膀,向电梯走去,他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看向贺崇,贺崇鬓间几根银色的头发,落入他的视线。   方以撒走进电梯里,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那几根白发,却深深的刺痛着方以撒,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拽住了他的心脏,就在电梯快要合上的那一刹那,他突然转身按在了开门键上,然后冲出了电梯。   “先生。”他大声冲着门外喊道。   贺崇并没有离开,他正对着电梯的大门,惊愕地看着冲出电梯的方以撒。   “您……您是来找人的吗?”方以撒深深吸了一口气。   贺崇点点头:“我来找人的。”   “都下班了,人都不在。”   “这样吗。”贺崇温柔地问,“你也刚下班?”   方以撒说:“我刚下班。”   “吃饭了吗?”   方以撒摇摇头。   接着,他听到贺崇用几近颤抖的声音说:“正好我也没吃饭,让我请你吃顿晚餐吧。”   “……好。”   他们约在一家江边的大排档,这是方以撒经常和同事约饭的地方,旁边是一片沙滩。   8月正热,不少人带着家人过来吃饭,纳凉。方以撒点了烤鱼,贺崇开了车,不方便喝酒,便换了可乐,两人沉默的吃饭,不是聊几句天气和新闻。   即使吃得再慢,这顿饭也有结束的时候。   贺崇去结账,一个球滚到了方以撒的身边。   方以撒捡起来这个球,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哥哥,是我的球球!”   方以撒把球还给他,一个年轻的男人追了过来,看到自己的孩子松了口气:“越来越皮了,跑这么快。”   小男孩撅起嘴,踮起脚把球递给男人:“爸爸,球球给你,我们过去堆城堡。”   “你爸不会堆啊,不要为难你爸了。”男人嘴上埋怨着,还是一手结果球,一手牵着小男孩走远了。   方以撒手撑着下巴,看着这一大一小渐渐走远。   贺崇走了过来:“去江边散散步?”   方以撒说:“好的。”   晚饭过后,热度渐渐退去,江边的人也越来越多,最近江水退了不少,沙滩都漏了出来,不少小孩子拿着铲子玩具在江边堆沙,方以撒看到刚刚那堆父子,小男孩噘着嘴蹲在一边,年轻的爸爸手忙脚乱地拍着沙球。   方以撒停了下来。   贺崇突然说:“喜欢吗?喜欢我也给你堆一个。”   江边到处是人,贺崇只有在靠近江边的地方找了一个位置,刚刚喝完的可乐瓶就当做装水的工具,一层又一层的,把地基堆起来。   方以撒去捡了些小树枝,回来一看,刚刚堆好的地基又垮了,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会呢。”   贺崇说:“真没堆过。”   他朝方以撒伸出手;“把树枝给我。”   方以撒把树枝递给他,贺崇接了过来,把地基的周围围起来。   方以撒卷起袖子,在旁边蹲下来:“我帮你吧。”   “不用,可乐喝完了吗?”   “没有。”   “别人家的小朋友都只看着不动手。”贺崇指了指旁边,那个捡球的小男孩蹲在那里指挥,小手白白胖胖的,亲爹在一边忙做一团。   “好吧。”   方以撒蹲在一边看着,太阳落了山,人也渐渐少了,贺崇站起来休息了好几次,后来又把车开过来了,把车上的工具箱和充电灯搬了出来。   忙到十一点,连大排灯都收了,才勉强堆出一个。   他拍拍手站起来:“打多少分?”   方以撒用小树枝戳来戳去:“六十吧,辛苦分。”   贺崇问:“不拍个照?”   方以撒站起来:“不了,我记在心里了。”   他抬头看向星空:“我会记得这一天的,星星很美,还有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城堡。”   贺崇也抬头,今夜月明星稀,勺状的星座清晰可见。   “说今晚有流星雨。”贺崇说。“去车上等着?”   方以撒点点头。   贺崇把车顶棚打开,座椅放下来,两个人并排躺在车里,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没看过流星雨。”方以撒说,“小时候也不知道有流星雨,月食,日食,我没有爸爸告诉我,世界上还有这些东西,也没有爸爸叫醒我,去看日出看流星雨。”   “小时候也不知道路边的冰激凌,是需要用钱买的,还差点被当做小偷,别人家的小孩可以随便吃路边的冰激凌,他们只需要吃就行,他们的爸爸会跟在他们后面付钱的。”   “我也没有爸爸陪我去公园,去动物园,没有爸爸给我买的书包,没有上过学。”   方以撒有些困了,他闭上眼:“有爸爸真好呢……”   贺崇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呼吸渐渐平缓。   他拿过车上的毯子,盖在了方以撒的身上。   “爸爸在这里。”贺崇轻声说,“睡吧,我的宝贝。”   贺崇是被潮水声吵醒的。   车上只有一床毯子,他盖在了方以撒的身上,可当他醒来,却发现毯子盖在自己的身上。   再一摸身边,竟然空了,只有以撒的手机落在座位上。   贺崇顿时慌了,他掀开毯子,打开车门跳到沙滩上,大声呼喊着方以撒的名字。   “以撒——”   他在黑夜的沙滩上狂奔着,撕心裂肺地叫着以撒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他打开手机的电筒,焦急着想,是不是要去报警,就在此刻,他看到了有个人影,正向江边走去。   “以撒!”   贺崇如遭雷击,拼命地朝江边跑去,一把拉住了失魂落魄的方以撒。   方以撒甩他的手。   “昨天你堆的沙堡没了……找不到……”   他慌慌张张地又向前跑:“好像被冲走了。”   “没了就没了,你难道还想去江里找吗?”   “你别管我!”   贺崇又抓住他,方以撒还想挣扎,贺崇突然拥住他,重重咬住了方以撒的唇。   方以撒拼命地想推开他,却没能挣脱贺崇的桎梏。   “贺崇,你这个混蛋,你放开我!”   方以撒挣脱不开,泄愤一般地咬住贺崇。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吻,足以勾起两人的欲望。   贺崇把方以撒按在沙滩上,拉开他的衬衫,抚摸他光滑的小腹。   “你疯了,贺崇。”方以撒哭着喊,“你疯了!”   贺崇疯狂地吻着他,丝毫不顾方以撒充满攻击性地啃咬。   他们像一对发情期的野兽,在沙滩上翻滚,啃咬着对方。   贺崇进入方以撒的身体时,方以撒抱住他的肩膀,哭到声音发抖:“我恨你,贺崇,我恨你……”   方以撒并没有拒绝贺崇的侵占,反而向贺崇完全打开身体。   他是自己的父亲,他的每一丝毛发,每一寸血肉,每一滴血液,都来自于贺崇,他从出生开始,就是贺崇的所有物。   方以撒没有拒绝的资格。   既然一直视贺崇为神明,用自己的心和身体做祭祀,又有什么关系。   许久未打开的身体非同一般地紧致,贺崇哄道:“以撒,别紧张,放松——”   “不,你就这么进来,我不怕疼。”方以撒嘶哑着嗓子,把头埋入贺崇的脖颈间,“你就射在里面,我是你的所有物,但是我也不允许别人和我分享你,连精液也不行。”   “没有别人,以撒,只有你。”   这场疯狂的性爱,直到天边微微泛出晨光,才鸣金收兵。   方以撒累了,贺崇用毯子包住他,把他抱回了车上。   方以撒脑袋在贺崇的肩膀上蹭了蹭,吸了吸鼻子,说:“贺崇,你就是个混蛋。”   “我是混蛋。”   “你骗了我。”   “对,我骗了你。”   “我的手机,是你安排的吧,还有那个爸爸,还有我的舍友,我的老师,我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有水塘和水塘里的鸭子,桑树,甚至是这里实习的机会……”方以撒鼻子发酸,“都是你,对不对。”   “……是。”   贺崇吻着他的头发:“以撒,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爸爸真的,真的想保护你,你小时候幻想和憧憬的一切,我都想给你。”   “我们会下地狱的吧。”   一滴眼泪滴落在贺崇的手上,几乎烫伤了他的心。   “这一次,不管去哪里,爸爸都陪着你,你从前应该经历的,我都补偿给你。”   “那我,我就原谅你了。”   方以撒在贺崇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贺崇紧紧抱住他。   天亮了。   “以撒,醒醒。”贺崇亲着方以撒,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方以撒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宝宝,看日出。”   方以撒顺着贺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一轮红日划破天际,黑夜渐渐散去,新的一天来临了。   这是方以撒第一次看日出。   “是不是很美?”   “嗯。”方以撒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把头枕在贺崇的肩膀上,和贺崇分享这一刻。   他低声说:“爸爸,我爱你。”——   “我也爱你。” 番外1   从江边回来后,贺崇早上回酒店匆匆洗过澡,然后打算换乘高铁去参加外地的能源业高峰论坛。   他本不想去的,方以撒却执意让他去。   三年未见到面的小以撒抱在怀里,贺崇哪里还有工作的心思。   “这个活动每年都要搞一次,又不稀奇。”   “我又不会跑。”   贺崇笑道:“我还真怕你跑了。”   回酒店的车上,贺崇一直牵着方以撒的手,就担心自己一不留神,方以撒就逃走了。   “我真的不会跑掉的。”   方以撒坐过去,头靠在贺崇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跑不了了的,爸爸。”   他们有这个世界上最原始最深刻的关系,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无法将这种关系割断。   贺崇在方以撒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家。”   “嗯。”   方以撒也弄了一身沙子,他不方便回租住的地方洗澡,便跟着贺崇回了酒店,没有换洗的衣服,就把贺崇的衣服先穿上了。   本以为三年间他长高了不少,衣服正好合身,结果对着镜子一看,衬衫还是大了不少。   他两手缩在衬衫的袖子,抬起手做幽灵状,对着镜子看又看,不满道:“我明明就长高了。”   贺崇刚洗完澡,一处来就看到方以撒光着两条长腿在镜子前走来走去。   这小孩儿真是够坏,嘴上催着要自己去参加论坛,实际上却勾着自己不让走。   贺崇走过去一把将方以撒捞过来抱进怀里,埋在他的脖颈间吸了一口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   “你就是存心不让我走。”   方以撒猝不及防倒在了贺崇怀里,这才意识到不妥,两手扯住衬衫下摆:“没有没有,你可别瞎说。”   “真的?”   贺崇的手从衬衫摸下去。   “那怎么不穿内裤?”   “啊?”   方以撒的脸猛地涨红。   他局促地合拢双腿,把衬衫又向下扯了扯。   他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今天方以撒请了假,可以在酒店里待上半天,衣服弄脏了目前处理不了只有带回家清洗,但是裤子勉强还能穿,他打算等会儿把裤子用清水冲洗过后送去酒店的洗衣房烘干,就穿着自己的裤子回去。   贺崇应该来不及注意吧,方以撒侥幸地想。   贺崇是一个工作极其效率的人,既然决定要去,他就迅速地投入到日常工作状态,他回来的路上就给助理打了电话,助理很快就为他订好了车票,并且联系目的地分公司派车过来接送。   时间有些紧,贺崇到了酒店就让方以撒去洗澡,自己则去了套间的另一个浴室洗澡,方以撒洗澡一向很快,没想到贺崇这次也很快,方以撒刚出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换上浴袍,就被贺崇逮住了。   “司机就要来接你了!”   贺崇的手已经摸到了大腿内侧,这里是方以撒的敏感点,刚刚还被滋润过的身体很快又被挑动起来,方以撒背抵着贺崇的胸膛,被他绵密地吻着,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贺崇的气息里,方以撒都快眩晕了。   这是他的理智能让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被贺崇封住了嘴唇。   这是和江边不一样的吻。   虽然有些匆忙,但并不耽误贺崇释放他的温柔。方以撒很快就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被贺崇抵在墙边。   三十分钟后,贺崇换好西装,弯下腰撑在床头,在方以撒的唇上亲了一下。   “等我回来,宝宝。”   “嗯。”   方以撒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了红红的耳朵。   贺崇忍不住又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会想我吗?”   “会……”   “那跟我一起去?”   贺崇作势要把方以撒卷着被子抱起来,方以撒顿时急了:“不行的,我明天要上班的。”   “逗你玩的。”   方以撒终于露出了脸,他有些慌张,担心贺崇真的把他连人带被子带去了外地参加活动。   “我们以撒可是要当工程师的,爸爸怎么会耽误你的工作。”贺崇笑着站直身体,又揉了揉他的脑袋,“等会儿酒店的管家会给你送早餐,先睡会儿吧。”   “拜拜。”   贺崇把助理和自己的车都留在了这里,另外从滨湖市把周媛叫了过去,他要在那边待三天,结束后正逢周末,这次活动后的各种活动贺崇也都推了,他打算回来和方以撒一起过周末。   贺崇走了之后不久,床头柜上的电话就响了,管家说马上会过来给他送早餐,问方以撒方不方便。   方以撒说:“好的,那麻烦您了。”   他年轻,体力的消耗很快就恢复了,只不过起床时身体微微有些酸,后面也有些久违的胀痛。   方以撒抬头看了一眼钟,贺崇亲他的时候说“给他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就就真的结束了,然后有条不紊地把他抱上床,用纸巾帮他清理身体,接着穿衣服,温存了片刻后,司机刚好就到了楼下。   方以撒体验过贺崇的体力,过去小别胜新婚,都能让他好几天下不了床,这一次分开三年,贺崇明显留了一手。这个可怕的男人不仅身体素质好得恐怖,甚至连时间都卡得分秒不差,为了节约时间,他难得用上了酒店里的的安全套。   方以撒抱着被子向不远处的垃圾桶看了一眼,原本干净的垃圾桶显得有些事后的凌乱。   他的脸腾地又红了,然后又抱着被子躺了下来,把头埋进被子里,回味起刚刚的情事。   方以撒在酒店里等了贺崇三天。   期间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拿了一次衣服,然后晚上就待在酒店里等贺崇的视频电话,三年不见,他们有太多话要说,有时候一聊就要聊到深夜。   等到周五下午,贺崇就要回来了,方以撒的心思就有些收不住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工作,然后就坐在工位上开始倒计时,时不时擦一擦桌子,或是给自己桌上的小绿植浇水。   “以撒,是不是约了女朋友啊。”   方以撒的兴奋根本掩饰不住,隔壁同事忍不住问道,方以撒虽然外向活泼,但是他总觉得方以撒有心事。   直到今天,他才看到一个没有心事,开开心心的方以撒。   青春真好啊,同事心里感叹道。   方以撒从抽屉前抬起头来。   “啊?”   那个同事把凳子拖过来,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要哥哥给你介绍……”   “不用不用,我有家属了。”方以撒连忙回绝。   “真有了?”   那个同事有些诧异,他和方以撒关系很不错,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方以撒有女朋友了?   “是男朋友。”方以撒小声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真是他??”   那个同事误以为是一直对方以撒很照顾的男同事,方以撒摇头:“不是他,我男朋友是外地人。”   “外地人,上大学前认识的?还是同学?”   那个同事还想继续问,方以撒突然收到了部门经理的信息。   “经理叫我,我先去他的办公室,回聊。”   方以撒拿上工作笔记和笔,站起身来,把椅子推到工位下面,急匆匆地去了经理的办公室。   部门经理来找方以撒,还是为了方以撒的去留问题。   眼看着马上实习期就要结束了,方以撒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留下来,   经理私心是很想方以撒留下来的,现在分公司正在飞速发展,正是人才紧缺的时候,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优秀的实习生,经理就不想让方以撒走了,他知道方以撒肯定有厉害的背景,但是他也看出来,方以撒对于去留问题其实有些犹豫,对于背景也不太在意。   没想到这一次,方以撒却谢绝了经理的挽留。   “已经决定了吗?”部门经理有些失望。   “是的,我很感激公司对我的栽培,也很喜欢我们的团队,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目前的话,因为家里有些事情,所以我留下来就不太合适了。”   “你是不打算留在本地了吗?”   方以撒说;“对,我打算回滨湖市,我是在那里长大的,决定回那里工作。”   滨湖市有不少高校,以方以撒的学历,竞争那里的岗位恐怕有些吃力,尤其是在目前就业形势不太好的情况下。   经理还是没有放弃,又一次劝道:“以撒,实话给你说吧,从我个人的角度,我也劝你留下来。现在就业形势不太好,以今年的情况来看,你大四秋招能找到的工作不一定会比我们公司的岗位要好,尤其是在滨湖市有这么多高校的情况下。而且如果你决定留下来,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实习做毕业设计,我们公司有强大的数据库,可以支撑完成学业,另外滨湖市是总公司,你如果想去总公司,校招的话恐怕简历通过初筛都有些难,但是你在我们这里通过晋升和外调的方式就简单得多了。”   这些问题方以撒也考虑过,不过如果继续留在这里,那就要继续和贺崇分开,方以撒心里不太愿意。   “是真的走不太开。”   经理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方以撒也只好坦白:“我家在滨湖市,我想多陪陪家人。”   招实习生时的考官之一就有部门经理,他看过方以撒的简历,上面家庭情况那一项写的是无,也就是没有直系亲属,如今又说家里有事,要多回去陪陪家人,他抚摸着方以撒说的家里是指的小家庭。   这种问题,经理就不太好劝了。   “好吧,那我就不劝你了,你什么时候走?”   “8月30日。”   “到时候给你办一个欢送会吧,私下的,就叫上部门同事一起,没有其他领导,你也可以把家人带过来一起庆祝。”   周五贺崇回来得很早,方以撒下班的时候,贺崇的车就在大楼门口等他了。   他换了一辆低调的车,就和过去接方以撒放学一样,停靠在门前不显眼的位置。   方以撒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贺崇把车窗打开,他的车就正对着大楼的门,方以撒只要一出来就能看到他的车。   在车里等了不到十分钟,贺崇就看到方以撒从公司大楼走出来,他和同事聊了几句,然后在看到他的车时,和同事告了别,开心地跑了过来。   “贺崇!”   在外面方以撒还是叫贺崇的名字,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才会偶尔会叫他爸爸,方以撒其实很喜欢叫贺崇爸爸,不过有些时候对于贺崇的身份有些不知所措,贺崇便会适时哄他,告诉称呼没有关系,他爱叫什么都可以,多一个身份无非是给他多一倍的宠爱而已,对于方以撒而言,没有任何改变。   “聊什么这么开心?”   方以撒一上车,贺崇就搂过他的肩膀,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两个人在停车场上偷偷交换了一个亲吻,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部门说要给我办欢送会,我们刚刚在讨论去哪里办。”   “人气这么旺?来这里两个月就给你办欢送会?”   “我的人缘可好了。”方以撒忍不住炫耀,“我们部门的同事经常约我出去吃饭,出差了还会给我带小礼物,特别好。”   贺崇问:“什么礼物?我看看?没求婚戒指吧?”   “都说是小礼物了,小礼物!”方以撒从脖子里捞出一枚戒指,“我都带着戒指了!”   他瞥见贺崇右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你的戒指就一直戴着?”   “难道不应该一直带着?”   贺崇朝后视镜看了一眼,车转了一个弯,驶入一条车流较少的小道,这才有空看方以撒怀里的戒指:“是不是应该戴手上了?”   方以撒说:“等我毕业了就戴上,现在还是不太方便,我还在上学呢。”   贺崇问:“明年几月毕业?”   方以撒说:“明年六月份。”   贺崇又问:“大概什么时候办毕业典礼?”   方以撒说:“大概也是六月份,一般都是下午,我今年参加了上一届的毕业典礼,就是下午。”   贺崇笑道:“那我得想个办法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了,下午办最好,上午我们就有时间去登记了,然后再开车过来。”   “这么快?”   方以撒还以为贺崇在开玩笑,可是他仔仔细细看了贺崇一眼,却没发现他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这三天的夜聊里,贺崇总喜欢哄着他叫老公,这是属于情人间的亲昵,方以撒乐于迎合,只是他没想到,贺崇是真的想让这个称呼变得名正言顺。   “以撒,我当然是想越快越好,但是决定权在你。”贺崇伸出手,揉了揉方以撒的头,“你如果不愿意,一直这样下去也可以。”   “我……”   方以撒有些迷茫了。   这个类似于求婚的请求其实让方以撒很开心,只是他不免想到了很多问题,他想到了贺崇的身份,想到了他们的血缘关系,甚至想到了贺琛,他想,贺琛会怎么面对他呢?   离开滨湖市后,方以撒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贺琛出了国。他们彻底断了联系,方以撒有一次登录上了过去的微信,看到贺琛原本活跃的朋友圈,已经是一片空白。   这几天里,贺崇也没有给方以撒讲过贺琛的事情,这让方以撒心里有些不安,他们解决了一个问题,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多问题,幸好这几天重逢的甜蜜,足以冲淡方以撒心里的不安。   直到贺崇提起来求婚,方以撒才从美梦中醒来。   贺崇看出来他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想去哪里吃饭?你下午发的那家小龙虾?还是想去吃海鲜?”   下午方以撒就给他发过好几条微信,截图了这里颇有名气的几家餐馆。方以撒选的位置离酒店都不太远,三年没见,他还是想多和贺崇待一会儿,吃饭倒是其次,方以撒从来不挑食。   “你想吃什么?”   “你说呢?”   贺崇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就让方以撒的耳朵烧了起来。   “我……我随便。”   方以撒低下头,手指在椅子的坐垫上轻轻抠了抠,这个动作贺崇实在太熟悉了,三年的时间里,方以撒长高了,变白了,也更漂亮了,可是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害羞。   “那我们干脆就回酒店吃?这家酒店的菜虽然比不上滨湖市的五星酒店,不过也还不错,等我们回家了,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方以撒点点头:“嗯。”   让方以撒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去餐厅,而是和前两天一样,让酒店管家送到了房间里。   因为是入住的是情侣,管家还特意把晚餐布置了一番,贺崇入住的是豪华临江套房,餐厅的桌子本来是八人配置,管家舍弃了餐桌,把晚餐布置在了临江的大落地窗前。   整个房间里都换上了火红的玫瑰,餐具和minibar里的酒杯也都换成了情侣款。   方以撒看到还有一个有盖的小竹篮,还以为是附送的零食,打开一看,又默默地把盖子放了回去。   “我让礼宾部买的。”   贺崇走过来,帮他把盖子盖上:“上次时间有些紧,所以将就着用了,这一次先备着,以防万一时间紧没空清理,就可以用上了。”   “让别人买的?”   方以撒看向贺崇,目光里有些惊讶,又有些害羞。   “难道我自己去买?”   “……”   “你可以选择不买嘛,我,我又不在意。”   方以撒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变成蚊子一般的嗡嗡声,直到察觉到贺崇快憋不住笑声,才低着头向餐厅走去。   “去吃饭了。”   贺崇突然从后面捞住他的腰,把他从后面抱进怀里,用方以撒最无法抗拒的低沉嗓音在他耳边问道:“这就饿了?”   “我……”   方以撒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贺崇打横抱了起来。   “快,快把窗帘窗帘拉上!”   方以撒慌了。   在视频电话里都极尽言语调戏,这种时候贺崇哪里会放过他,方以撒只记得要拉窗帘,上一次是天微微亮,可是现在正逢夜幕降临,外面的灯都亮了起来,方以撒担心被人看见。   贺崇把他抱到窗边坐下。   “以撒,这里一晚上六千多,你难道还会担心玻璃是透明的,会被人看见?”   “六千多?”   他住了三天,花了三年的学费???   “你不是说是公司的协议酒店吗,价格不贵吗?”   贺崇走之前,方以撒也问过这家酒店的价格,贺崇只提了一句是和公司的协议酒店,价格不贵,方以撒仔细想了想,贺崇的不贵大概是两千块,虽然很肉痛,但还是住了下来,可没想到这里竟然会这么贵。   “很贵吗?”   贺崇把果汁递给方以撒。   方以撒接过来,皱着鼻子说:“贵死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贺崇给自己开了酒,“爸爸没说错吧?”   方以撒觉得贺崇说的对,可是感觉又有哪里不对。   考量之下,他还是决定点头。   “你说都对。”   “乖宝宝。”   这顿饭吃着吃着,方以撒就吃到了贺崇的大腿上,他不会吃生蚝,贺崇就教他吃,看着这东西有些眼熟,结果吃完了才想起来是以前给贺崇买过的大补品。   贺崇真是坏透了,故意点了这道菜让自己想起来黑历史不说,还要告诉他价格,让方以撒看着盘子里的生蚝壳都恍惚了。   这也太贵了吧?   贵自然也有贵的好处,贵就应该发挥贵的效果。   等到他吃甜点的时候,贺崇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吃他了。   此刻的方以撒已经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思了,他的内裤早已经被脱下来扔在了地上,浴袍脱下挂在手肘处,后穴被贺崇的手指玩弄地湿漉漉的。甜点只有方以撒的一份,贺崇似乎更青睐方以撒的乳尖,方以撒还没尝上桌上的那块布丁,贺崇就把他的乳尖玩了个遍。   “可不可以等我吃完?”   这份布丁也不便宜,明天就是周末,贺崇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等到贺崇尽兴,这份布丁贺崇肯定会扔掉。   方以撒想想就觉得肉痛,看起来这么好吃又很贵的布丁,扔掉了多可惜。   他决定和贺崇谈谈,让他吃完了再做,还有两天呢。   “我耽误你吃了吗?”   贺崇又去亲他的脖子:“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   这大概是贺崇最后的让步了,方以撒拿过布丁,心有不甘地咬了一口。   他咬下的那一块很小,小到贺崇的性器顶住他的后穴时,布丁就滑进了他的喉咙里,没有让他呛到。   “别……别这样……”   早就已经被开发过的身体食髓知味,紧紧是下身的相贴,就让方以撒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他都快拿不住那块布丁了,贺崇还在慢慢地用性器研磨他的穴口。   “怎么不吃了?”      贺崇又低下头,粗重的呼吸喷在了方以撒的脖子上。   “我……”   贺崇抬起方以撒的大腿,让他稍稍纾解了一下被巨物压迫的紧张,方以撒又咬了一口,在他吞咽下之后,贺崇凑过来问:“和老公的精液比,哪个味道更好?”   方以撒的身体突然缩紧,皮肤变得滚烫。   他咬着布丁盒子,发出一声难耐的呜咽,贺崇的声音又低了一分。   “哪个味道更好?”   方以撒羞愤欲死,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了。   “哪个?”   贺崇又问了一次。   “老……老公的……”   “那等会儿想不想吃?”   “想……呜呜……你快进来……”   方以撒忍不住了,他主动抬起腰,用臀部去磨蹭贺崇的下体,贺崇撩起方以撒身上浴袍的下摆,揉捏着他挺翘的臀部。   “不吃布丁了?”   “不吃了。”方以撒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呜咽道,“我想吃你的东西……”   这块让方以撒恋恋不舍的布丁,最终还是掉在了地上。   他双手撑着餐桌的边缘,对着贺崇顶撞的动作不断起伏着身体,吞吐着贺崇的性器,三年积攒的思念和欲望,早已让方以撒放下对性的羞耻感,他迫不及待地让贺崇合二为一。   方以撒的主动让贺崇有些意外,甚至让他扣紧着方以撒的腰,让他慢一些。   方以撒侧过头来,和贺崇接吻。   他接吻的技巧有些生疏,还是贺崇扣住他的后脑勺,引着他深吻。   三年过去了,方以撒还是不会呼吸,贺崇放开他时,本想调戏几句,然而却看到他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   “我真的好想你……”   方以撒又凑了过来,笨拙地亲贺崇的唇。   “好几次我都想回去找你。”   他解开了心结,却又有了新的心结,为将来和贺崇在一起的日子忧心,又为过去三年的分离感到后悔。   心里酸酸的,有点委屈,还有些迷茫。   “以撒,过去的都过去了。”   贺崇放让方以撒换了一个姿势,将他面对面抱进怀里,放满了速度。   “没有人能改变过去,但是以撒,我可以改变未来。”   贺崇低下头,抵住方以撒的额头。   “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继续念书,出国,或者是找工作,创业。作为父亲,我不会干涉你的理想你的事业,但是我会为你挡风遮雨,作为爱人,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支持你引导你,我完全有这个财力和权力,向你提出来去结婚,也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要绑住你,这对我而言完全没必要。”   方以撒抬起头来,贺崇的眼里满是爱意和温柔。   “这是我权衡了很多事情之后做出的决定,三年前,在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之后,我就已经开始为为未来创造条件,如果和我结婚会让你委屈,会让你难过,遭到流言蜚语的骚扰,我绝对不会和你提结婚,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让你受委屈的就是我。”   “所以,什么都不用想,去追逐自己的理想,然后把一切都交给我,让我名正言顺地照顾你,爱你,好吗?”   “嗯!”   方以撒搂住贺崇的脖子,凑过去亲他。   “那你今晚也好好爱我,好吗?”   积攒了太久的感情,需要宣泄的出口,方以撒甚至希望贺崇能更粗暴一点,把自己捏碎捣烂,把精液灌满自己的身体。   他的淫语很快点燃了贺崇,贺崇把他推到餐桌上趴着,扣着他的腰,狠狠地从后面干他。   “痛不痛?”   “不……痛……”   方以撒大口地喘气,眼角泛起濒临高潮的红晕。   刚刚射入的精液在贺崇大力的撞击下涌出了后穴,并顺着方以撒的大腿流了下来,贺崇哪里会错过这种美景,他把方以撒的浴袍撩上来堆积在腰间,然后抱着方以撒坐下来,让他打开大腿,对着窗户看两人下身相连的样子。   方以撒被这情景刺激地后穴一缩,引得贺崇“嘶”了一声,差点缴械投降,方以撒马上就察觉到了,问:“你要射了吗?”   贺崇咬他的耳朵:“你也把我说得太没用了,明天还要这样抱着你看日出你信不信。”   “呜……”   夜幕已经降临,这间酒店的临江套房里,又在等待新一天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