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月色》作者:嗜酒吃茶   文案:   时隔六年的同学聚会,有人说起许皎白——校服的衬衫扣子总要一丝不苟地全部扣好,不喜说话,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的少年。   谁都觉得他不好相处,性格孤僻。   季横是唯一一个敢靠近又不被他排斥的人。   ……   只有季横知道,许皎白柔软的像只猫,对待喜欢的事物眼里有藏不住的光。   他曾经为自己画画,整整一册速写本,画得都是他。   季横却迟了很久才发现那条藏在夏天里的猫咪尾巴。   季横x许皎白   你是迟来的喜欢。 第1章 糖果   管向童给许皎白打电话,手机在上衣口袋里来回震,许皎白手一停,本来没想管却有学生积极说:“老师你手机响了。”   他只好停下来,摸出手机,食指在唇上轻轻碰,“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先自己画。”步子刚踏出去门都没关上里面就是一片喧嚣,许皎白习惯了,接起电话。   那边连招呼都不打,劈头盖脸一句,“你现在在哪?”   “……画室。”   “快快请个假今天不上班回家去,回哪都行!”   许皎白低着头,目光在地板上,“怎么了?”   “哎呀。”管向童一拍大腿,饭店里进进出出满是人,他抹一把额头上的热汗,“你是不是不想见季横?”   这是个许久未听到过的名字。   许皎白眨了下眼,最炎热的暑天,汗冒在鼻尖,鸦黑的睫毛,白皙的皮肤,骨节分明的手蹭着一点铅灰,蝉鸣声和波动的热流,他半张开口又说不出话了。   “季横正过去找你,你要是不想见他,今天就回家或者去别的地方。”管向童就这么轻轻松松把发小卖了,偏着许皎白说话。   许皎白问:“他来干嘛?”   管向童缓了缓突然不着急了,从头到尾讲起来,“今儿不是同学聚会嘛……我没想到季横居然来了,有人见到他就提到你了,说你在画室教课。”   许皎白背靠着白墙扬起头听,沁凉的墙壁,他眼瞳里一点浅棕色,视线划过映在墙面随风摆动的树枝阴影,“真话多。”   “可不是嘛。”管向童认同道,然后声音弱下来,“季横就问我你在哪……你也知道我俩从小住对门,我就没打过他,他问我我脑子一懵就全都说了。”   许皎白静了静,最后吐出两个字:“叛徒。”是有点固执的腔调,用一种轻盈盈的方式落下,他的音色稍冷,像叶尖一滴水,干净利索的抖落。其实更像小孩子吵嘴。   “哎反正我话都通知到了,走不走看你了。”管向童想了想还是道,“他好像还挺惊讶你回本市当老师的。”   许皎白没说话了,头是半扬着,下颌的弧度刚刚好,白的肤色黑的发,干净清爽的一个人,瞳色不深,脸上表情变化微小,只是眼睑垂下来。   “无所谓,反正他也进不来。”他说,声音清清冷冷,等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兜里,开门走进去,那帮躁动不安的小孩子瞬间安静下来。   都还是十六七的少年,各个洋溢着蓬勃朝气,一双双眼睛看向他,他也回看过去。   这帮孩子怕他,忙低下头画自己的画。   天还是燥热,教室里仅有的两台吊顶风扇呼啦啦转,许皎白一排排走过去,站定在其中一个人身后,是个梳马尾辫的女孩子,看许皎白停下,笔都僵住了,迫切希望老师快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许皎白却没有这个自觉,眼睛都不在学生的画板上,随意往别处看。女孩背后冒汗,硬着头皮画下去,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错。   许皎白平时很少笑,不教课的时候经常坐在办公室闭目养神。大多数的女学生都喜欢他,喜欢他那张脸,即使不笑也好看,是干干净净的,柳叶眼,眉毛不浓密,是淡淡的刚刚好的程度,看人从来都是轻轻一眼,不深看,说话也是。但是也有可爱的一面,口袋里会揣一些糖,什么味道都有,许皎白吃糖的方式很奇特,会认真剥开糖纸,张嘴把糖放到舌头上面再闭上嘴巴。他吃糖会把糖果顶在腮帮,鼓鼓的一团,再用舌头卷到正中央抿两下,然后就嚼了“咔嚓咔嚓”嚼得可利索。   窗外有什么声音,有学生听到探头去看,“老师,外面好像有人。”   许皎白闻声看去,窗外什么都没有,但却迈开步子往外走,“我出去看看,你们安静。”   从大厅走出来,更加灼热的温度涌到身上,许皎白的手是凉的,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他把手背贴在脸上往周围看,暖风吹动树叶,院里落下一片树荫。   左肩被人碰了,他转过头,声音在右边传来,“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好骗。”   许皎白以为自己能应付却还是变了脸色,往左偏一步,看清来人的脸。   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季横又长高一点,高个子肩宽挡下一片阴影,脸上棱角更加分明,眼神深邃,露出丝毫不见阴霾的笑容。   许皎白问:“你怎么进来的?”   季横颇为随意地说:“翻墙。”   许皎白愣了愣。   这倒是季横能做出来的事,从很久以前起他就做遍了荒唐事。   “你来干什么?”   “来看老同学也不行?”季横说着,眼睛却在许皎白的领口处打转,甚至伸出手去碰那一小片锁骨。   许皎白像被烫到一般往后缩,来不及掩饰眼里的慌乱,直直抬起头,眼睛映出蓝天然后是男人的脸,“我和你不是一个班的。”   季横碾了下手指,“没关系,我和管向童也不是。”   不等许皎白去品他话里的意思,季横微微眯眼,那张阳光爽朗的面具碎开一条缝,露出本来的面目,毒蛇一样环绕在许皎白身上,“那小子应该事先跟你通过气了吧?你们现在关系这么好?”   许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季横从来都是这样,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自顾自抛下所有人一走了之的也是他,他却可以理直气壮地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连解释都没有一句。   许皎白不是能说会道的人,索性不说任何话,以沉默反抗。   季横忽然也安静了,视线落在许皎白颈下的那一小片肌肤上,“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许皎白说:“关我什么事呢?”   季横笑了一下:“我就是说说,说说也不行啊,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许皎白不喜欢这种亲昵的语气,好像他们还挺好一样。根本不是。早在那个雨天,在湿黏的空气里,少年微颤的睫毛触碰到对方脸颊的那一刻就不是了。   季横像把一切都忘了,只有他记得,一记就是很多年。   许皎白忽然不想和拧着季横来了,有点眼晕,“我挺好的,你看过可以走了。”   季横却捉住他的手腕,口袋里摸出什么,夏天的蝉鸣和风声搅在一起,红色的糖果映到眼底。   “张嘴。”   糖果是温的带着黏腻的甜味,在唇上轻轻碰一下被推开掉在地上,碎裂。   季横问:“怄气连糖都不吃了?”   不是怄气。许皎白想,他干嘛怄气,他们没有真正在一起过,他单方面喜欢季横罢了,曾经喜欢过,特别喜欢,整整一本速写本画得都是他。   “季横你别耍我了。”许皎白声音里终于有了波澜,“都过去六年了,我没什么可生气的。”   季横顿了一下,说:“撒谎。”   许皎白摇摇头,手腕被攥得生疼,抬头看到男人不带笑意的眼,生生吓了一跳,好像回到六年前,季横沾着灰尘的脸和恶劣的笑,血液和哀嚎声,它们再一次晃到眼前。   有什么东西硬挤进口腔,甜的和咸的,糖和手指。   “给我含着。”季横用命令的语气,低沉的声音,确定糖放到舌中央才把手撤出去,“不许吐。”   许皎白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着甜,眼前的重影渐渐散了,不再是六年前充满血腥味的少年,而是男人黑压压的身影。   季横凑到他身边,挡着他身侧,“你那帮学生怎么那么不老实?扒着窗看什么呢?”   许皎白才缓过神,下意识把糖挪到腮帮,含着说话:“你到底来干嘛的?”   “说了来看看你。”季横把手落在他头顶,“说几遍你才信?”   许皎白闭了闭眼:“随便你吧。”他自然不信,没理由信。细算下来他们也不是很熟,仅在高二那年有交际,之后两个人打过一架一拍两散。   走回教室,那帮天生好奇的孩子都在打量走在他身后的人。许皎白有点不自在,清清嗓子:“都看什么呢?”那帮学生不敢明目张胆地抬眼了,偷偷扫着两个人,手上虚画两笔。   许皎白坐下来,季横就杵在他旁边微微弯腰看他刚画的画。他不想费工夫再想其他,过了一会儿,底下只有笔尖迅速划过纸张的“唰唰”声,他索性低头闭眼。   是个人都知道他没睡着,这帮学生偏要掩耳盗铃,用气音冲站在他旁边的季横喊:“你是许老师的朋友吗?”   季横也不含糊,直接回答:“高中同学。”   底下就开始叽叽喳喳了,许皎白刚要睁眼,一道女声响起来,“许老师高中是什么样的啊?”   许皎白想到高中好多人暗地里对自己的评价,他们自以为隐蔽的议论,多半是讲他这个人对人态度冷淡,不好相处。   “和现在一样。”季横说,“呆了吧唧的。”   学生们面面相窥,有个女孩子赞同道:“是诶,我上次去办公室,许老师坐着就睡着了,听门响脑袋一点差点滑地上。”   有人附和:“我也见到过,他经常睡着,醒了迷迷糊糊的还假装没睡。”   许皎白听不下去了,直接睁开眼,看季横忍着笑,更加烦,站起来说:“今天交不上作业,明天加倍。”   底下一片哀嚎,季横手要落在许皎白肩膀上被他闪开了,一双眼横过去戒备得像只刺猬。   季横眼底神色暗了暗,随即又无所谓地笑笑。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2章 速写   季横呆了不一会儿手机就响起来,接了电话说了没几句便冲许皎白摆摆手小声说“我走了”,许皎白当做没看见,季横也不着急,往前凑一步贴得更近。许皎白这才抬起头,音色凉凉的,像被水浸润的玉,冲刷过整个闷热的酷暑天,“不是说要走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是在赶人了,季横却没脾气似的笑,微微低头,“可我不想再翻墙了。”   许皎白愣了愣,抿了下唇说:“我送你。”说着站起来,那帮学生有感应一般齐刷刷抬头,他只好又一次维持纪律。   门卫大爷正坐在保安厅扇着扇子用手机看电视,把人送到门口,许皎白始终不说话,季横也不走,气氛诡异到极点。   “许皎白。”季横开口叫他的名字,像很久以前那样,季横叫这个名字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至少在当年的许皎白心里意义不同,“跟我说再见。”   那几秒里许皎白想了许多,说“不要”太幼稚了,可是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拒绝方式,最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说,“……再见。”   晚上许皎白买饭回家,途中接到管向童的电话。   “你和季横见过面了?”   许皎白接过店家递来的餐盒,“嗯。”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没问他当年干嘛走吗?换了电话号码谁都不联系。”   “……我和他不熟。”   管向童在那边挠头,“所以说你俩当初干嘛打架啊?打完架谁也不理谁,图什么?”   “不知道。”许皎白是真的不知道。   “话说我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了。”管向童的声音突然紧巴了,“有人跟我说了。”   许皎白其实不太想听,他不想和季横有任何瓜葛了。   “季横他爷爷去世了,他回来办丧事。”   “爷爷?”许皎白重复,他不该把季横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他不是一直跟着他妈吗?”   “是啊,我也奇怪……”管向童说着,“之后的事我再问,那小崽子就不跟我讲了。”   许皎白很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猜测道:“你说江稍?”   管向童那边没声了,过一会儿才道:“不知道怎么搞得,季横和江稍这两年好像有点联系。”   “江稍不是去国外读大学了吗?”   “嗯。”管向童皱着一张脸,“他刚毕业就回来了,好像还和季横搭的一班飞机。季横这几年似乎都在国外。”   许皎白颇为冷淡地“哦”了一声。   管向童砸巴下嘴,“你还记仇呢?都过去六年了。”   许皎白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了,如管向童所说,已经过去六年,他本该毫不在意,可是现在季横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就不免想到以前。   许皎白从小学画画,起初不是很喜欢,但是许母态度坚决,说多掌握一门技能多口饭吃,于是大大小小的课外班许皎白没少上,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初二,那年发生了一些事,许母不再强迫他做不想干的事,甚至连上哪所高中这么重要的事情都随便他,以他的意愿为主。   许皎白选了离家很远的普通高中,一开始的生活很平淡,他不爱说话,和同班同学也没什么交际,年级里传各式各样的流言、八卦,他统统不知道,每天就是画画、上课,偶尔闲下来看两集恋爱相关的电视剧。   新学期开学,九月还是热辣辣的天气,绝大部分人都穿校服半袖,只有许皎白仍然穿着校服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那一颗,背着画袋走进校门。   季横和管向童在操场打球,球被季横拍飞出球场,他撸一把带汗的头发,手指随意一撇对守他的管向童说:“去捡。”   管向童瞪大了眼睛,最后还是认命跑出去捡球。   许皎白从栅栏旁边走过,蓝白衬衫在整个火热的夏天里异常扎眼,季横随口问管向童:“他还是和你一个班?”   管向童看过去,“啊,是,都是文科嘛,哪像你,理科怪物。”   季横一挑眉没说什么,接过篮球继续打。   打过几轮后再一转头,许皎白就坐在观众席上,画袋放在一边拿着速写本画画,是真的不嫌热,袖口稍稍挽起只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   大家年龄相仿,正是活蹦乱跳咋咋呼呼的年纪,许皎白却是个特例,太安静了反而会引人注目,他本人倒是完全没有这个自觉。   季横刚要收回视线,许皎白忽然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块,拿画本的少年手一松,本子顺着膝盖滑下来。   许皎白低头去捡,铅笔在手里攥得紧了一点,刚把本子捡起来,季横人已经在自己跟前了。他抬起头,一双略显冷淡的眼,唇也是往下抿,完全抗拒别人接近的姿态。   季横本来没想怎么样,看到许皎白这幅表情反而非找他搭话不可,假装没看出许皎白的排斥,一下坐到他旁边,“你画什么呢?”   许皎白没吭声。   季横以为他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又笑一下,他刚运动完身上带着咸淡的汗味,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姿态,偏要凑近了许皎白故意把气息递过去。   许皎白侧身的幅度更大了,本来眉眼浅淡给人一种冷清感,这样反而生动多了。   季横没想他反应这么大,更乐了,“哎,问你话呢,你是叫许皎白对吧?”   许皎白默默把本子挡到自己面前,手抓着本子指尖微微泛白,只露出一双眼。   季横想都没想伸手把画本压下来,少年那张过分干净的脸露出来,耳廓泛着红,黑发堪堪遮掩住衬得半截颈侧白皙。   本子摊开到季横面前,许皎白迅速说了声“对不起”。   季横本来都没往画上看,听许皎白道歉,一低头,看那张纸上几个人物速写莫名眼熟,歪着脖子又看几眼,因为只有大致的轮廓线条,他倒也看不出画的是谁,抬头看一脸窘迫的许皎白,他指指自己,迟疑道:“你在画我?”   许皎白点了下头。   “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季横问,“干嘛画我?”这一回不再是恶作剧,仅是单纯的提问。   许皎白想了一下才道:“你身材比例很好,肌肉线条也很漂亮……”   是真的当问题回答了。   季横有些好笑地打断他,“可以了可以了。”   许皎白停下来冲他眨下眼睛,又很真诚说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啊,你画你的……”季横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压下嘴角的笑,“那我突然走过来你是不是没法继续画了?”   许皎白摇摇头,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季横觉得有趣,许皎白和他接触到的大多数人都不同,就连眉眼落下的弧度都很利落清爽,带着一股潮湿温润的气息,反而叫季横开不起玩笑。   许皎白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等着。   季横自报家门:“我叫季横。”   许皎白点头说:“我知道。”   季横没怎么在意他的回答,把他的画本拿到自己手里,许皎白也没有反抗。季横翻了几页,都是人物和风景速写,他随意看两眼就把本子递回去,许皎白双手接住。   “可以画我,不用道歉。”因为许皎白一直没抬头看他,季横只好把脸凑近,“你也没他们说得那么难接触啊。”   许皎白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退后一点,眉头微微蹙起来像在疑惑,“谁说的?”   季横只是笑笑,食指点点画本,“继续画吧,我给你当模特,十块钱一分钟。”说完又迅速补道,“开玩笑的。”他是真怕许皎白当真。   许皎白翻开新的画纸重新起形,画了一会儿,季横曲起一条腿下巴搭在膝盖上侧头看许皎白,“还有多久才画完?”   许皎白画得认真一时没回答上来,季横倒是很轻易妥协,“算了,你随便画吧。”他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眼睛瞥过许皎白卡在喉结下的衣领,“你也不嫌热?”   许皎白笔尖一顿,回答说:“习惯了。”   季横问:“我是不是离你太近了,这么近你能画出来吗?”   许皎白这才敢开口提:“最好离远一点点。”他说“一点点”声音很轻,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又翩翩落下。   季横撑着下巴把脑袋移到另外一边,直接站起来,“不画了,下次再画,我打篮球去了,你来吗?”   许皎白有点摸不清他的想法,“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季横随口说,他根本没那个耐心去教别人打篮球。   许皎白摇头。   季横也猜到他不会学三两步迈下观众席,招呼一声管向童,肤色有点黑的矮个子少年立刻把球扔给他:“季横你他妈打一半溜了是怎么回事?”   季横接过篮球,“嚷嚷什么,这不是来了吗?”他转头特意看向观众席,许皎白还是坐在那里,但是没有看速写本而是看向他。 第3章 巧克力   大课间跑完步所有人都气喘吁吁,许皎白上楼时候遇到正往下走的季横,季横三步走两步晃的悠闲模样一看就是逃了课间活动。   自上次操场遇到过了两个星期,那张速写画了不到一半就被搁置在画本里,许皎白也没期待能画完。   两个人从楼梯上擦肩而过,季横忽然停下来,“伸手。”   许皎白刚运动完还在喘气,衬衫贴着背,汗水带着微微潮气,从发梢到额头再到睫毛都浸着一股湿软的气息。他没想到是在叫自己,头都没有抬,肩膀被碰了才有反应,往后躲了一下迅速看过去。   季横像没看到他满脸戒备,也不管自己站着不动挡了其他人的道,“跟你说话呢,伸手。”   许皎白犹豫着把手伸出来,季横把手里的巧克力悬空,一松手掉落在许皎白的手心里。   “给你了。”季横说完往下走,有同学好奇侧目又被许皎白冷淡的神色吓了回去。   许皎白只是在思索,季横无缘无故干嘛给自己吃的。   下午最后一堂课下课,许皎白开始收拾书包,他和老师申请过免上晚自习,要赶去画室上课。   因为有很长的一段休息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去食堂吃饭了,他刚背起书包,季横踏进教室,“矮子,吃饭去了。”   “去你妈的矮子啊!”管向童边叫唤边站起来,“季横你嘴上能积点德吗?”   季横懒得搭腔没回应管向童,反而走到许皎白桌前问:“巧克力你吃了吗?”   许皎白再一次愣住,季横敲了敲桌子才缓缓回:“没有。”   管向童在一旁惊奇地瞪大眼。   “吃吧。”季横说,“我看着你吃。”   这对话着实奇怪,管向童都忍不住开口:“季横你干嘛呢?”   季横随便拉过来一张椅子,腿一跨坐上去瞅着许皎白,“上次那张画你还画吗?明天课间我在教室。”   其实画不画都无所谓,许皎白又不缺速写素材,但却还是问:“吃了就能画吗?”   季横倒没想过这一茬,许皎白提了他索性扯出笑容顺着往下说:“嗯,可以。”   许皎白把那块巧克力拿出来,撕开包装,整整一下午巧克力都放在口袋里,早已在温热的体温下融化没了形状。他凑到指尖处,张嘴含进去,牙齿咬到包装袋,巧克力被推进口中,细腻绵软的味道扩散在嘴巴里余下浓郁的甜。   “好吃吗?”   许皎白说:“还行。”他其实不太喜欢吃巧克力,味道浓郁的甜食他都不喜欢。   季横满意的笑,“那下次再给你。”   第二天的课间,许皎白真的拿了速写本去找季横,季横趴在桌子上睡觉,他又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直到预备铃响了季横才醒过来,他看许皎白就坐在对面,“……找我画画?”   “嗯。”   “干嘛不叫我起来?”季横问,“你也翘课了?”他指课间活动。   “和老师说一声就行了。”   “这么方便?”季横想起什么,看了许皎白一眼,“哦对,你是可以请假不去,我就不行了。”   “这都要上课了也没时间画了,下次吧?”季横又随便许了一个“下次”,懒洋洋靠在座椅上。   许皎白说:“已经画的差不多了,你睡着的时候。”   “那岂不是很丑?”季横也没有要看画的意思,歪着身子在桌堂翻着什么,“你等等别走。”他从里面翻出几块糖,有昨天那种巧克力也有奶糖和酥糖,一股脑全塞给许皎白,“都给你了。”许皎白一下接不住这么多,季横就放在他的速写本上,“都拿走。”   许皎白不明白,眨巴着眼睛问:“为什么给我糖?”   “你不是得吃糖吗?”季横个子高,歪在桌子上校服也不好好穿,半袖前面两个扣都解开了,颈部和锁骨露出来,因为常年在户外打篮球和许皎白完全不是一个色调,“你不是有低血糖吗?反正我也不吃,你就拿着吧。”   楼道里响起凌乱的走步声,学生们已经回教学楼,许皎白想不到更好的拒绝方法只好说“谢谢”。   季横轻轻笑一下,随意歪头,“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你到底哪里不好说话了?”   还不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阳光照过每个窗户,风和花香,光线里抖落的微尘和乱哄哄的脚步声,许皎白的视线不知道该落在那里,最终定格在自己的速写本上,手指轻轻碰一下,觉得刚刚季横的笑容有点好看,应该画下来。   这天放学后季横没有来许皎白的教室,管向童却凑过来,他高一就和许皎白在一个班,两个人却没有正经交谈过。   “你和季横,你俩怎么这么熟了?明明咱俩一个班这么久我都没跟你说过几句话……”   那少年一双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盯着许皎白看,看得许皎白怪不自在想躲开,他不习惯被这样强烈的注视。话没说几句,楼底下有人吆喝管向童打球,直到管向童走了,许皎白才松了一口气。他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最开始相处会很困难,他紧绷着那根神经,别人也会不耐烦和他说话,所以他一直一个人,一个人吃饭、画画、看甜甜的恋爱剧,最后再一个人回家。   尽管太阳下山了炎热依旧不减,从教学楼走出去,操场有叫喊声还有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   许皎白路过那里,看到站在场外喝水的季横,不自觉停下来,季横喝水喝得很猛,矿泉水顺着下颌流进衣领没入起伏的胸膛。他们的校服短袖是纯白色,刺眼的白,在昏沉的天地间异常晃目。季横好像看到他了,水瓶堪堪拿在手里摇晃,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另一边管向童突然叫唤起来:“季横!我他妈又被那个傻大个盖帽了!你水喝完了吗?”   季横没再往上面看,转过头不怎么耐烦的回应:“听到了,要么说你菜,瞎叫唤什么?”   天边晕染出昏黄,恹恹坠在地平线,慵懒的晴空底下是一个个被拉长的影子。许皎白有一点羡慕,只有一点点。他自己也可以,一个人可以干很多事,况且他本身就不是招人喜欢的性格,在这一点上,许皎白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可他还是忍不住在操场上追逐季横的身影,那是很耀眼的一个人,一眼就能看到,落汗的脸颊和张扬的笑容,手臂肌肉紧实跑动时小腿强劲有力。   许皎白还是想画他,用另一种方式去描摹少年的脸颊轮廓,用更细腻的方式去画这个人,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落下的每一笔都应该好好考量。当然他只是心里想想,绝对不会开口提。许皎白自己都没发现,他早在心里给季横打上了好人的标签,并悄悄默许了他的靠近。   毕竟给他糖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结果一连好多天许皎白在各处遇到季横,两个人在一个楼层,遇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以前没交际也就不太注意,现在不同了,一连四天,季横逮到许皎白就往他口袋里塞糖。   季横第一次这么干许皎白下意识就把伸过来的手挡开了,不得不说许皎白那张脸极具欺诈性,即使慌得不行,也是第一时间抿着嘴巴抬眼看人,那一眼冷淡的不行,季横还以为他生气了忙把手收回来。   许皎白却在看清人后乖乖把手伸出来。   季横试探着把糖放在他手里,指尖碰到掌心。   许皎白说:“谢谢。”   次数多了季横就会直接把糖放进许皎白的衬衫口袋里,离左胸口很近的位置,手指点一点,不等许皎白说话就走掉。   许皎白收了那么多糖也说了很多句谢谢,走廊里自然有人看到,大家暗地里惊叹季横居然能接近许皎白又不被排斥。毕竟在同年级的人眼里,季横虽然各项成绩都很优异篮球也打的好,但还是许皎白更为特殊一点。   在一群汗津津的男生堆里许皎白过于干净了,挺直的脊背,手指修长,就算夏天穿着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也清清爽爽,话不多声音却好听,又会画画,像女孩子爱看的漫画书里的人。   ——会令人望而却步。 第4章 融化   周一升旗,许皎白在队伍里站得好好的,季横忽然横穿进来又往他口袋里塞糖。   许皎白终于鼓起勇气:“你别给我了,我也吃不完。”许母根本不让他吃那么多糖,他随身带着根本管不住自己,没事就掏一颗吃,等到真的犯了低血糖,兜里反而没糖了。   “啊,那怎么办。”季横低头嘀咕一句,又从许皎白的衬衫口袋里把糖拿出来,校服衣料过于单薄,粗糙的手指隔着织物蹭到里面的肌肤,许皎白稍稍向后退。   季横像摸准他不会生气,微微眯眼,把糖袋撕开拿出里面的糖,直接抵到许皎白嘴边。   两个人均是一愣。   许皎白在几秒内想了好多,觉得这个情况自己再拒绝也不太好,没过脑子就半张开嘴巴把糖吃进去,咸甜的味道,他立刻皱起眉。   季横被逗笑了,也不去寻思自己干嘛那么强硬的往别人嘴里塞食物,“不喜欢吃啊?你早说我就不给你了。”他把糖袋揣进上衣兜里,走回自己班级队伍,身高优势,他站在队伍最后面。   升完旗回教室,许皎白和管向童走到了一排,矮个子的少年又是一脸跃跃欲试想搭话的表情,许皎白心里慌得要命,抽空看了管向童一眼,忐忑了一路,脑袋里想了无数种回应方式,管向童却没真正和他说话。   中午放学许皎白又遇到季横,季横朝他走过来:“你去食堂吃饭?”   许皎白点头。   “那一起。”   季横往前跨步,许皎白要跟过去,前面的人却突然转过头。“啊对了,”季横从兜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敲在许皎白的额头上,“这个给你,是补偿。”   和之前的糖不同,这一次是荔枝味,是许皎白喜欢的水果糖。   季横故意逗他:“说谢谢。”   许皎白轻轻回应:“谢谢。”   饭吃得差不多季横问许皎白是不是就要回教室了,许皎白说他去画室画画。   季横奇道:“画室?学校有画室吗,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离家远许皎白平时都是在食堂解决午饭后就去实验楼的一间空画室,是很久没用过的教室积了很多尘土,只有许皎白呆得那一小块地方还算干净。   季横说他呆着也没事干,干脆和许皎白一块去。他从别的教室拽过一张椅子,坐在靠中央的位置玩手机。   许皎白从画袋里拿出画板,季横问他:“每天都背着不累吗?”   “习惯了。”   季横手杵着下巴,“你怎么什么都能习惯?”   这把许皎白难住了,不知道该回什么,手都停在画纸中央。   季横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又问到其他的:“不午睡你不困吗?”   这个许皎白能回答,“趴在画板上睡。”   季横快速打字的手都顿了顿,抬起头,“你可以啊。”手机还在不断嗡嗡震动,他有些不耐地咋舌,直接点了语音举起手机,“我都说不跟你们一块吃了等我干嘛?我都吃完了。”他扭过头又继续和许皎白说,“平时你都在这里画画?”   “差不多。”   “那么喜欢画画?”   许皎白思索一下,“和你喜欢篮球的程度差不多吧。”   季横却说:“我可不喜欢打篮球。”   许皎白的笔又一次停下。   他们隔得也不是很远,可是光线之中微尘缓缓往上溢,他看不到季横的表情只听他轻描淡写地讲,“打发时间而已。”   许皎白静了静,忽然提出请求:“我可以画你吗?”   “随意。要我过去一点吗?”季横说着起身拉着椅子往前走,右手仍然拿着手机打字,大概是角度问题,他低着头就只能看到锋利的眉和鸦黑的眼睫,神色都变得冷酷起来。   季横打完一段话按了发送,抬头正对上许皎白的眼睛,本来冷漠的神情消散,伸手拍许皎白脑袋一下,“看我看得那么认真干嘛?”   许皎白没想到他会打自己,“就是……观察一下。”   季横锁了手机胳膊落在椅背上,“他们说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是不是真的?”   “……到底是谁说的?”   季横没回答,而是说:“管向童说他和你说话你都不怎么搭理他。”   “我不知道说什么。”许皎白坦白讲,“也不是故意不让别人碰……只要不是突然的,我都没问题。”他本身就是慢热的人,不是别人的问题,是他自己,他一直知道,交不到朋友、总是一个人,全部都是他自己的原因。他很糟糕。   “你不是和我说得挺好的吗?”季横把手伸过去,轻轻弹许皎白的额头,“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反应剧烈。”   “他们……”许皎白有些好奇,再一次地,他再一次成为别人口中的一个人,一个他都不熟悉的自己,“都说什么了?”   “说别人从背后碰你一下你就把人推下去了。”   季横本来期待许皎白能有一点不一样的神情,可是没有,自始至终许皎白都静静地听,不管事情多么荒谬,他好像都能接受。季横突然觉得无聊了,往后靠去,“骗你的。没说什么,只是说你不太好说话而已。”   “骗我的?”   “对,骗你的。你是反应迟钝吗?”   “……不是。”   季横嗤笑一声,“不过确实,你是不太喜欢别人碰你吧,有好几次都被我吓到了。”季横知道,他明明知道却还是一次次拍上许皎白的肩膀,看他戒备又惊慌的神情。   “没关系。”谁知道许皎白却说,“是你的话就没关系。”   季横怔住,“为什么?”   许皎白想也没想回答:“因为你给过我糖啊。”   少年的目光清澈,像他的画一样,有干净利落的线条,黑白分明。   季横看着他,静下的那几秒不知在想什么,过一会儿才说:“你该不会是指高一跑步那次吧?”   明明是模糊的语言和地点,许皎白的眼睛却亮了亮。   太好猜了。季横想不明白那些说许皎白不好接触的人是怎么回事,眼前的男孩子,柔软的短发和润着水光的眼,明明就是一只家养的宠物,充满不谙世事的天真,轻易好感一个人,轻易把信赖交付。   季横移开眼睛。   炎热的天气令人心生烦躁。   #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不是没人尝试找许皎白搭话,只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冷着一张脸我就不是太敢说话了,感觉他也不是很乐意搭理我……”   这样的印象在同学口中越传越广,渐渐开始有人看他不顺眼,暗地里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这些许皎白都不知道,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画画就是发呆,电视剧只会在家里偷偷看。   学期末体侧一千米跑步,许皎白被分到最中间的一组。跑完的学生都在旁边说笑,大家乱哄哄站的到处都是,根本没人注意到许皎白不对劲。   那天的太阳异常大,几乎要把人融化,许皎白本身体质不太好,小时候更是瘦瘦小小的,去年好不容易抽枝长个儿了,人变得精神不少却还是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   好不容易有人注意到他,站在外围喊了一句:“老师,许皎白好像跑不动了。”   许皎白听到笑声了,不知道为什么而笑,下巴滴落下汗,他也没心思去想别人为什么笑,或许是聊到什么有趣的话题了吧。他害怕去想那些,索性把自己缩在壳子里,耳边是一阵轰鸣声,他又回到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反倒让他感到安全。   直到许皎白跪倒在地上,很多人都涌过来。   燥热的夏天,蝉鸣,耳朵里嗡嗡直响,很多人一齐说着话。   许皎白有点想吐,周围人身上传来的热度让他极其想躲避,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他都觉得吵觉得恶心,眼前更是模糊的一片。他浑身没有力气,手脚使不上劲,闭上眼眼前更是软乎乎一片。   忽然有人掰过他的脸颊颇为强硬地往他嘴里塞进一块糖,带点苦味的咖啡糖,浓郁的甜化在口腔里,恍惚间也把许皎白一并融化。 第5章 甜   给他糖的人是隔壁班一块上体育课的季横。   许皎白是后来听班主任讲的,顺便她还叫了许母过来,商量着给他开个医院证明,体育课就不要上了。   谈得差不多,许母和他一块从办公室出来。   “你怎么就那么倔?不能跑就别跑,你跟老师说一声不就行了?”   许皎白摇摇头,“不跑以后更不能跑,我不想以后跑两步都喘。”   许母叹了口气,“我是说不过你。”   “嗯。”   “你还‘嗯’?!”   许皎白只是实话实说,被母亲说得愣了愣,脸颊忽然被捧住,温暖燥热的一双手,女人的声音有些颤,“算妈妈求求你,别让我担心了好吗?”   许皎白凭白生出一些歉意,乖顺地答道:“……好。”   #   那颗糖是季横给的。   许皎白记得。因此就算不习惯别人踏过安全距离靠近他,那天在操场,他还是坐在原地认认真真回应了季横的每个问题。   他警惕得像只猫,柔软得也像只猫,稍微一点好处都会让他放下戒备,用最柔和的态度相待。   “就因为一颗糖?”季横多少觉得不可思议,“你确定吗?”   这种事有什么好确定的,许皎白被问得蒙了,点点头说:“是啊。”   季横看着他,目光一寸寸在他的脸上划过,最终定格在少年系得一颗不落的衣扣上。   “哦是吗。”   他最终说,又掏出手机点开聊天界面,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再一次点下语音——   “你们给我消停点,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少给我撮合。明说了,我今天就是躲着你们才去的食堂,我不和她一块吃饭。”   这多少和许皎白最初想的不一样,在没真正接触季横之前,许皎白也偷偷留意过他。   季横给人的印象很深刻,和大多数男生一样,为人开朗善谈朋友很多,甚至能和老师称兄道弟。不一样的地方也有,季横一直都在实验班,理科成绩尤其优秀,该玩的时候就是玩,该学习又能立刻沉下心学习,总之是很耀眼阳光的一个人。   可是现在,季横半是不耐半是恼火的表情生动摆在许皎白面前,就连眼神都透着微微的冷意。   许皎白借着画板挡住自己,思索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   画室变得极其安静,笔尖触到纸张发出极细小的声音,季横开口:“那颗糖……”   “嗯?”许皎白从画板旁边冒出头,做出认真听的模样,殊不知在季横看来这样子有点呆。   季横微微一哂,“没什么。”声音在布满细尘的空气中划过,最终消匿在微弱的光里。   #   平时中午许皎白都会抽出十分钟小憩,今天却被季横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下午上课他注意力不集中,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离桌子越来越近却控制不住自己,眼睛睁也睁不开,“咚”一声磕在桌面上被吓醒了。   许皎白强装镇定往前拽了拽椅子坐好,一转头又被吓一跳,管向童正趴在桌子上看他。   下课后管向童果然找许皎白搭话,“你很困吗?中午没睡觉?”   “……嗯。”   管向童“哦”了一声挠挠头站起身走了。   再一次搭话失败。   晚上下课季横又来找管向童,只不过这一次他走进来直接上脚踹管向童的桌子,劲儿不大,桌上的书摇摇晃晃倒了几本,管向童骂了一句弯腰捡书。   季横:“再和他们一块设计我,你就死了。”   “那能怪我?是王穗雪不依不饶缠着我们叫上你一块吃饭,我们有什么办法?”管向童把书捡上来翻了个白眼,“她也是执着,你都说那么绝了还不死心,图什么?”   季横神色淡淡的,是真的不关心,“我怎么知道。”说完又看坐在座位抱着书包听他们讲话的许皎白,“偷听什么呢?”   嗯?   许皎白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是在说自己张口想辩解,想一想又觉得季横说得没错,他就是在听他们讲话。   “对不起。”   他一道歉季横就笑了,走过来问:“给你的糖你吃了吗?”他之前问过类似的问题,这一次又得到许皎白同样的回答,“没有。”   “糖呢?”   许皎白从兜里拿出棒棒糖,摊开在手心。季横把手覆上去,在掌心处收拢五指,那种轻盈的痒令许皎白忍不住瑟缩指尖。   “不吃就不给了。”季横开玩笑般说道,真的把糖收回去。   许皎白的目光追过去,眼看他把糖纸剥开,糖放进嘴里。   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去。   季横走出教室,管向童在后面说:“我说你上午去小卖铺买糖干什么,还以为你终于良心发现……你不是不爱吃甜吗?”   季横声音远远响起来,“你哪那么多废话?”   许皎白收拾好书包从教学楼出去,季横就杵在操场上边的栏杆处,嘴里叼着那根荔枝味的棒棒糖。   从季横身边路过,季横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胳膊瞬间被利落地挥开,许皎白那冷淡的表情季横已经免疫了,收回手仍然笑着。   许皎白看着他。   季横也在看他,“抢你糖你都不生气?”   许皎白一开口就暴露了好脾气,“本来就是你给的。”   “不是已经给你了吗?那就是你的。”季横咬着糖柄,往前一步,说不好是一种什么心态,把放在兜里的另外一颗糖扔过去,“这回拿好了。”   许皎白有些慌乱地接到糖,不明白季横是搞哪一出,他抬起头,季横已经迈过栏杆往操场去,背影潇洒。   “季横你干嘛呢?”管向童把球丢过去,“你上午买糖我还以为是给王穗雪的,结果是给许皎白的?”   季横拍着球懒洋洋瞥他一眼,“我为什么给她买糖?”   “……她不是给你送了挺多糖的嘛。”管向童说得没底气,那些糖都不是季横自愿要的,是王穗雪硬塞给季横的,季横不收她就塞在季横的桌堂里。   “关我什么事,说了八百次我不吃糖。”   此时季横嘴里正叼着根棒棒糖,话说得相当没有说服力。   管向童欲言又止,没敢反驳他。   季横扬手投球,球擦着篮筐掉落,他视线转到操场上面的栏杆,许皎白不在那里。   糖被他咬碎咽进肚里,甜得人心里发慌,碎裂的糖渣像玻璃碴一样划过喉咙。   他一向不喜欢吃甜食,因为家里有个盐糖不分的女人,季横童年大部分时间里吃到的都是甜的芹菜、甜的肉和甜的西兰花。   甜的、甜的……   令人作呕的甜味。   季横记得高一体测。   仅仅是他那天兜里揣着糖,管向童问他:“季横我记得你有糖来着?我们班有个人犯低血糖了。”   季横无所谓那颗糖,反正也是出门前姜彩硬塞给他的。   是管向童想要和许皎白搭话。   他们住在对门,季横知道自己这个发小喜欢画画,对于学艺术的人都有莫名的向往和好奇。   但是这份好奇也仅限于此了。   管向童没有主动和许皎白说话的打算。季横……季横本来就不期待和任何人建立联系。   于是他揣着无所谓的态度把这颗糖给了许皎白。   却因此收获到一份相对特殊的好感。   在学校的画室里,季横本来打算告诉许皎白,“那颗糖……”   许皎白从画板后面探出头,投来的目光仍旧淡淡的,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季横却能看出温顺乖巧。   这让他回忆起少年脸蛋柔软的触感,睫毛不安地颤,像脆弱的家养的宠物,永远只会在主人怀里寻求庇护……   大概是停顿的时间太长,许皎白露出疑惑的表情。   季横却住了口。   “没什么。”   他说。   他突然不想告诉许皎白了。 第6章 彩虹糖   许皎白形容不好自己和季横的关系,说是朋友却远没有那么亲近,只是偶尔碰到会说几句话。两个人在走廊碰面季横会挥一挥手算打招呼,从不管许皎白会不会回应,打完招呼就收回视线。   十月一长假前是运动会。   几乎全班男生都有体育项目,许皎白却稳稳坐观众席上。他因为身体原因不参加,老师也不敢让他参加。   九月的尾巴,气温慢慢降下来,中午却还是热得不行,一帮男生穿着运动服活动手脚,兴致勃勃。   下午是长跑,从观众席看硕大的操场根本看不到人脸,还没开跑前却听有个女声喊:“季横加油!”嗓子略微有些劈了,用尽全力,把什么都挥洒出去,包括那满腔抑制不住的喜欢。   许皎白听到口哨声,还有稀稀拉拉的加油声和不符场合的鼓掌。   操场上有季横。   “你在看什么?找季横吗?他是第三道的。”   旁边突然插进一个声音,许皎白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然后才是看人。   管向童蹲在旁边杵着下巴看他,“你干嘛每次都这反应?”说着跳下一个台阶坐下来,“你往下看不是在找季横吗?”   许皎白不擅长撒谎,眼神投过去,像古井清凉的水,冷得管向童一哆嗦,以为他不想和自己说话,吐吐舌头疑似自言自语又有点委屈:“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好惨哦,我就是想说句话……”   许皎白良心不安起来,憋了半天问出一句话:“你不是也报了长跑吗?”   管向童有些诧异他记得,“我是一千米,季横这个是三千米。”他探头看许皎白的表情,仍然很冷淡,睫毛意外的长,落下一小片阴影。管向童忍不住说了更多的话,甚至八卦了一下,“哎季横有没有跟你提过刚才给他喊加油的那个女生?”   许皎白反应不及,“啊?”   “就是刚才那个,王穗雪。”   “谁?”   管向童不再问了,嘟嘟囔囔:“也对,他会提才怪,他这人绝得很。”   许皎白不知该回什么,他对季横一无所知,他们果真不是朋友,关系浅得像一根线,轻轻一拽就要脱丝。   许皎白的视线落回操场,现在所有人都跑在第一道分不清谁是谁,他还是一眼看到季横。跑步的人里面有体育特长生,穿得都和别人不一样,跑在第一位,紧随其后的就是季横。   四周很乱,各种加油声和呐喊,喧嚣热闹,相比之下许皎白坐在这里画了整整一上午速写,期间走动的人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炭笔歪斜画出一条丑丑的线,他连头也不抬,不去看谁碰了他,拿橡皮擦掉痕迹继续画。下午本来也打算画,结果刚画了一半就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   许皎白的眼睛追逐着那道身影,心里有些艳羡,就算他的身体调理好了可能也没办法像季横跑得那么快。耀眼的人好像天生就耀眼,在人群里闪闪发光。   许皎白知道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但是坐在观众席上,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说:“加油。”   比那些嘶吼的人差太多,完全不会被注意到。   管向童却听到了,转过头愣愣的,因为发现许皎白在笑,这个人连笑容都是浅浅的,眼睛却那么亮,映出天空的蓝。   “你在给季横加油?”管向童问,大着胆子开玩笑,“咱们班人也在下面呢,你这是叛徒行为。”   许皎白没想到有人会听到,毕竟周围很吵,有点不好意思,他都没注意自己班是谁在跑,慢吞吞补了一句:“都加油。”毫无诚意。   管向童哈哈笑出声,他皮肤有点黑,眼睛却很大,笑起来爽朗。   “你怎么不画画了?”管向童说,“是想等季横跑完再画?”   许皎白还在犹豫怎么回答,管向童又说:“他拿前三没问题,去年好像是第三吧还是第二?我给忘了。”   许皎白由衷夸赞:“好厉害。”   管向童突然停下来仔细看他,许皎白开始变得拘谨想要躲避那道目光。   “啊抱歉。”管向童察觉到许皎白的排斥,停下打量的目光。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往前的一年里许皎白给人的疏离感更明显一点,至少今年之前管向童是不敢找他搭话的,现在倒是好了很多,甚至向着他意外的方向发展。   季横果真拿了第二,等在终点的同学忙给他递水和毛巾。   许皎白只能看到被一群人簇拥的一道影,很快收回视线打开速写本。管向童在他旁边看着,看得满用心,他真的很喜欢画画,可惜家里人觉得学美术没用还是老实考学比较实际,都不同意他学,浪费钱。   有人匆匆走上观众席也有人下去,许皎白又听到那道女声在热闹的人群里清脆地响:“季横!”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季横往这边走过来,头发上带汗胸口起伏伴随着微微喘息声,手里攥着瓶水和一袋红色包装的东西。   许皎白以为他是来找管向童的,还往自己旁边看了一眼,管向童低着头玩手机,他本来想提醒一下管向童,结果季横已经到跟前了。   “看什么呢?”季横戳戳许皎白的脑袋,也不管对方会不会生气,“给你袋糖,下场的时候有人塞给我的。”   许皎白刚画过速写,手侧都是铅灰,手背却仍然白皙,黯淡的灰色一直蜿蜒至腕骨。季横瞥到了,水瓶塞给许皎白,自己把彩虹糖的袋子撕开,从里面倒出两颗,用极其自然的语气:“张嘴。”   许皎白没有任何思考地张开嘴。   季横成功投喂。   沁甜的糖衣融化在嘴里,葡萄和青苹的味道混合在一块,许皎白嚼了两下才问:“给我了?”   “嗯。”季横把糖袋封口,弯腰塞进许皎白的裤兜里末了还拍一拍,“揣好了,别掉了。”   管向童从旁边目瞪口呆,也不敢问这两个男生在干嘛,只能眼巴巴看着。   季横从来不和别人做这些亲密动作,男生勾肩搭背的寻常操作他都不做,管向童一度怀疑他有洁癖,最后发现他只是单纯讨厌别人硬往他身上凑。   这点上和不喜与别人肢体接触的许皎白倒是相似。   季横和许皎白交流的时候完全没管坐在旁边的管向童,管向童倒是习惯了,他在学校有挺多朋友,真说起来从小就住在对门的季横和他的关系反而不是最好的。   季横很奇怪。对朋友来者不拒,对女生却一个个拒绝的干脆利落,一点情面都不给。   王穗雪是他见过最有毅力的女生,追了季横半年还不死心,平时给季横塞糖塞小零食,没事就在季横面前晃悠。最开始管向童还觉得女孩子梳着马尾辫说一些任性的话挺可爱的,可是时间久了,季横拒绝得又很明白,她还死缠着不放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学校窜进来一只猫,季横还能从树下逗半天呢,王穗雪在旁边他就只知道看手机或者岔开话题。   管向童远远瞥见王穗雪往他们这边挤,头皮一麻,缩缩脑袋偷摸溜了。他上次可被这大小姐坑惨了,合伙骗季横中午出来吃饭,结果被季横识破了在球场上好一顿修理。   他一走旁边的位置就空下来了,季横直接坐过去。   “季横!我叫你呢,你别当没听见!”王穗雪好不容易挤过来,脸红扑扑的,不到一米六的个子,脸上画了点淡妆,精致可爱。“你刚才听没听见我特别大声给你喊加油?”   怎么可能听到呢,且不说跑步的时候不能分心,跑道和观众席的距离也不可能听到。   女生却偏要听一个回答。   “没有。”   季横实话实说,王穗雪却不干了眼睛酝酿出雾气,结果瞟到坐在旁边安安静静不吭声的许皎白。她是知道他的,和朋友说的一样,冷清又干净的少年,眼神冷淡瞅着她叫她都忘了掉眼泪。   尽管那张脸放在这帮发育过于旺盛的男生堆里算出挑的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王穗雪有点怵他,难得没有过多纠缠季横直接走了。   季横转过脸看许皎白,觉得神奇,到底为什么怕他?   “我也说了。”许皎白忽然开口,声音难得有一点起伏,像是有点开心的,“我也有说加油。”   “这么给面子啊?”季横从许皎白的裤子口袋里拿出彩虹糖,这次倒三颗,一颗一颗贴着许皎白的嘴唇塞进去。许皎白被迫接受,牙齿咬破糖衣的声音清脆,“咔嚓咔嚓”各种水果味混在一块,甜的、甜的,仍然是甜的。   季横心情很好地说:“这是奖励。”   许皎白知道大概是因为自己女生才溜得那么快。往常还会失落一下,今天却没有,他想这是进步,确实值得奖励,所以开口说了平时都不会说的话。   他说:“还要。”手脏脏的没法吃糖。   季横愣了下随即笑开了,“你和点点好像。”   “点点是什……”   许皎白刚问出口季横的手就凑过来,指腹碰到嘴唇,又是甜的一颗糖。 第7章 猫   十月一小长假结束,季横问许皎白假期都干嘛了,许皎白说画画。   季横:“你一天到晚是不是就知道画画?”   许皎白难得反驳:“才不是,我就画了三天。”   “其余时间呢?”   “在家呆着。”   “没有出去玩?”   “去哪里?”   季横不说了,他忘了许皎白没有朋友。季横随便扯了个话题:“管向童假期和他爸妈去旅游了。”   许皎白听着。   季横:“晒得更黑了。”   许皎白想了下管向童的肤色,纠结应该回应什么,“……挺健康的。”   季横大笑,手掌落在许皎白脑袋上轻轻揉。   许皎白的发质很软,带着洗发水淡淡的香,蓬松柔顺。季横忍不住多摸了两把,他始终无法把许皎白和同年纪的男生划上等号,许皎白太温和,没有一点攻击力,连眼睫投下的阴影都乖顺。而且他对季横的态度和对别人完全不一样,仿佛只要季横招招手,他就会跟过来。   新奇感。   季横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掩下眼底的情绪,笑容变淡一点又扯开,“我怀疑你就是点点变的。”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   许皎白猜测是什么宠物,又不太确定,“点点到底是什么?”   季横稍许停顿,“是我养的猫。”   猜对了。   许皎白抿了下唇,唇角就微微勾起一点。   “真的很像。”季横伸手拨开许皎白的额发,“连高兴的方式都一样。”不细心观察根本察觉不到是在雀跃。   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可以看到彼此眼里的自己。许皎白不明白为什么季横要凑这么近,他的脊背挺直,后颈出了汗,就算是季横,他也不希望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季横觉得许皎白在颤抖,不是身体而是别的什么,从眼眸深处轻盈又剧烈地颤。他退开一些,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撕开包装递到许皎白嘴边,“你出汗了,是不舒服吗?”语气淡淡擦着空气而过,“张嘴吃颗糖。”   许皎白把糖含进嘴里,柠檬味,又是水果糖。   吃着糖许皎白恢复一点活力,“你养的猫长什么样?”   季横没想到他会问,偏偏头想了想才回答:“黑白黄三色,左眼周围是黄色,右眼周围……白色吧,脑袋顶上是黑的。”   许皎白脑补了一下,又问:“养了很长时间吗?”   “没有。”季横侧头眼睛扫过旧画室的窗,正午的太阳晃眼,“也就三个月大吧。”   “那么小啊。”   “是啊。”季横笑着,“还那么小呢。”   午休时间快要结束,许皎白开始收拾画袋,因为季横在,他都没有画几笔,低头卸画架时后领突然被勾住了。尽管知道是谁,许皎白还是迅速拽开季横的手退后。   季横任由他抓着自己手腕,“领子系那么紧不勒吗?”   许皎白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但是没有放开季横,低下脑袋摇摇头。像犯错误的小朋友。   季横的声音放轻了,变得温柔,刻意的温柔,“抱歉,我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   “……有点痒,我怕痒。”   许皎白还是轻轻拽着季横的袖口,似乎在等季横自己挣开,把选择权完全交给对方。   季横另一手伸进校服外兜拿出一颗糖,塞进许皎白拽他的那只手的手心,“快收拾东西吧,该上课了。”   两个人很轻易就分开了。   许皎白望着手里那颗糖,缓缓说了句“谢谢”。   季横很想摸摸他的脑袋跟他讲“乖啊”,但是忍住了只点点头,“嗯,不客气。”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他都想笑自己。   “衣领。”最后走出画室季横问,“扣子全部都系上是有什么原因吗?”他问得过于随意,不像要得到一个答案。   #   季横像往常一样,打篮球打到天黑才提着书包回家。今天管向童和他一道。   一路上管向童都哭丧着脸,嘴里念叨,“我月考又又又考砸了,我妈肯定皮鞭沾凉水伺候我!我要死了……季横、季横你他妈倒是理理我!”   管向童重复了两三遍,季横才说:“你吵死了,下次别跟我一块走。”   “你这人怎么这么绝情!敢情你考得好,又是年纪前十吧?”   一直到单元楼里面管向童还在不断叨叨,季横却在想今天中午的事情,他当时问出一个问题,许皎白在两个人快分开时才回答。   “没有……没有吧。”许皎白不肯定地回答,眉头皱起来,纠结一下,“其实没有什么原因。”说着笑一下,真的笑了,不再是几不可见的笑,但也并不是愉悦的笑容,睫毛微微垂着透出一点说不出的情绪,“只是我不习惯而已。”   ——每个人都有秘密。   季横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动,“咔哒”——门开了。   腐朽霉烂的味道,烟和酒的味道。   ——隐秘的无法向他人诉说的腐烂心事。   季横眸色很沉,踏进玄关关上身后门,黑暗瞬间笼罩下来。月色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沙发上响起窸窣响声,随即是玻璃瓶相撞倒塌的声音。   季横迈开一步不小心踢到堆在门口的衣服。   “你不是该去上班了吗?”他听到自己冷淡的声音响在空中,和腐臭的空气融在一块。   “你天天就盼着我走。”沙发上醉醺醺的人翻了个身直接掉到地板上,脑袋歪歪靠着沙发垫,“每天都这么晚回来,就那么不想见你老娘我?”   季横踢开脚下的衣服,摸到客厅的灯打开。   刺眼的光令女人抬手挡了下眼睛,十分不文雅地打了个酒嗝。   “我操……季横你想晃死我?”姜彩适应了下光线,“成天就知道催我上班、上班,你妈就是你的提款机?你也知道你上学的钱是我供出来的啊,那还不好好学?不考个年级第一你对得起我么你?”   “年纪第一哪有那么好考。”季横也不发脾气,音调始终是平的,“你今天不上班?”   “辞了。”姜彩从地板上坐起来坐回沙发,头发凌乱打结,脸上还化着浓妆,眼线花了,黑色的一团,像鬼,“他妈的破酒吧,开始说得好好的,一个月好好干有提成,月末了又拖我工资。”   季横从热水壶里倒出一杯水放到茶几上。   “你放那么远谁够得着?”   “那你可以不喝。”   姜彩撅着屁股伸长手把水拿过来,“得,我自己拿,用不着你这个不孝子。”   “老太婆。”季横没什么表情,“差不多得了。”   姜彩咯咯笑起来,“哟哟看你那个样吧,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放心好了凭你妈这个脸,什么工作找不到。”女人浮夸的在自己脸旁边摆一下手。尽管脸上妆花得看不出本来模样,但姜彩的确不像个母亲,她的脸仍然年轻,不像已经四十岁的女人。   季横把窗户打开,“客厅你收拾一下,我回屋写作业了。”   “我收拾?”姜彩嘴里哼哼几句调,声线意外好听,“我不管。我养你干嘛的?”   “那你就别这么造。我昨天刚洗完衣服,你回来就抽烟,衣服上都是那个味。”   姜彩敷衍地应了两声,就在季横快关门时她又轻飘飘说:“你妈很快就能找到工作了,你也别太担心,别让我再发现你去打零工,我把你腿打断知道没?”   季横没回应,门关了。   女人又开始哼哼曲,欢快的音符在略显昏暗的房子里跳跃。   季横的房间不大,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书桌,桌灯闪着暗淡的澄光,他把书包扔在床上。   旧木潮湿的味道。   这里一点也不适合宠物居住,所以季横现在什么都没有养。   他只是曾经养过一只猫,在拆迁到一半的仓库寻着喵喵声找到它,脆弱娇小的奶猫,踉踉跄跄追着脚步跟他走,不断地喵喵叫。   季横那时候十三四岁,还挺容易心软的,把猫带回家,喂一点人吃的食物和牛奶。后来知道猫不能吃这些,他也没办法,光带它回家就已经很困难了。   姜彩不喜欢这些,每次都跟季横说:“你快把你养那玩意扔出去,你不扔我哪天趁你不在也会扔。”   那只奶猫好像知道一样,特别亲近季横却对姜彩呲牙咧嘴,不允许女人靠近半步。   它爱用脑袋蹭季横的裤腿,拉长声音喵喵,眼巴巴等着季横把它抱在怀里,对季横充满依赖,对其他人皆是防备状态。   许皎白像那只猫。   把锋利的爪子收敛,只对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大概过了一个月,只有一个月,姜彩受不了,趁季横去上学把猫给扔了。   “你凭什么扔它?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我凭什么?凭我是你妈!这个家是我养的!季横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还“凭什么”?我供你上学供你读书,你给我捡个破猫回来给我甩脸色,你捡猫回来经过我同意了吗?你带回来我说没说过不同意,我扔了怎么了?我就是要扔!”   姜彩不肯告诉他把猫扔在哪里,季横直接冲出去,去了捡猫的那个仓库,去了很多地方,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   傍晚回去,季横远远就看到管向童他妈,管母看到他也很激动,嘴里喊着:“姜彩!姜彩!你儿子回来了!你快、快别找了,快过来!”   季横得到一个巴掌和一小时的哭声,耳朵嗡嗡作响。   姜彩边哭边说:“你还想走去哪儿?去找你爸?他根本不要你,他不认你,你还能去哪?季横,我他妈干嘛生你,一天到晚给我找罪受。我养你都费劲,你还给我整回来一只猫?!你根本养不活它,你连你自己都养不起!”   季横道歉了,为自己鲁莽草率的行为。   只是最后他还是不甘心,说:“我找不到它。”   姜彩的眼泪一下子又涌出来,“对不起,我、对不起……妈真的受不了,我没办法,它太吵了又挠东西又叫,一直叫,我白天睡不着觉晚上还要去上班……咱们养不活那只猫,你能懂吗?”   季横当时不懂,后来懂了。   那只猫太小了,他不把猫捡回来它会死,捡回来了又没能力养它还是会死。   结果都是一样的。   与其让自己伤心,倒不如最开始就不要管。   许皎白像那只猫。 第8章 养猫   第一场雪下在十一月末,上午第二节 课上到一半,班里忽然有人小声讲:“快看下雪了。”   许皎白往窗外看,果然下雪了。   大家都很兴奋,因为下雪就不用出去跑操。冬天跑步是最痛苦的,学生们都不愿意。   大课间足足有半小时,许皎白从卫生间回来发现季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管向童说话。   管向童趴在桌子上,“那傻大个儿盯准我了,我一碰到球他就拦我,我都服了。”   季横说:“谁让你长得矮,一拦一个准,怪谁?”   管向童不干:“你这是人身攻击!再说我也不矮,正常身高好吧?是他太高了。”   季横嗤笑一声:“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上初三。”   管向童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知道,还想再说点什么,季横已经看到许皎白了。   “你杵在那里干嘛呢?”季横问。   许皎白这才走过去,季横拉过一把椅子叫他坐下。   许皎白坐下。   管向童不再趴着桌子,站起来:“我也去趟厕所。”   管向童走之后两个人都没说话,外面飘着雪,不知是谁开的窗子,寒风吹进来许皎白把手缩进袖口。   他没想到今天会下雪,穿得少了一点,高领毛衣和校服外套,抽屉里还有一件厚一点的棉衣,在班里就没穿。   季横:“冷?”   许皎白:“还好。”   许皎白的回答常常模棱两可,需要别人花心思去猜。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根本没人愿意浪费时间去猜一件本来可以一句话说清楚的事。   季横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从兜里拿出一块糖,动作娴熟地撕开,“伸手。”   “我妈让我最近少吃糖。”许皎白说着还是伸出手,圆滚滚的糖果落在手心。   “这么听你妈的话?”季横随口说,“她不让吃你就不吃?”   “……嗯。”许皎白像在确定什么,重复,“要听话。”   季横抬起眼睛看了许皎白一眼,两个人也相处了一阵,他清楚许皎白的性格。的确,许皎白就是那种会百分百听家长话的乖宝宝,一点出格的事都不会做,指西就向西,指东就走东。   按理说这是季横最讨厌的性格,他宁可和王穗雪交往,也不会跟这种人打交道。   但如果这个人是许皎白就要另说了,他勉强可以接受。   季横看到低头瞅自己手心里的糖的许皎白,“不想吃就扔。”   许皎白把糖塞进嘴里,含着糖说话:“吃了。”   季横笑起来,“干嘛啊,我说真的呢,不想吃就别硬吃,我又没生气,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从卫生间回来的管向童一副见鬼的样子,季横到底哪看出来许皎白在紧张了,明明一点表情都没有。   季横呆到快上课才走,临走前敲敲许皎白的桌子,“桌堂不是有衣服吗,冷就穿上,明天更冷。”   原来他知道。   管向童欠了吧唧在旁边问:“哎,那我呢?”   季横:“你皮厚穿那么多干嘛?”   管向童被噎得没话。   许皎白还挺喜欢听他俩斗嘴的,管向童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经常吃瘪。那时候的季横是鲜活的,笑容肆意张扬充满活力,相比之下和自己在一块,季横大多时候很安静,两个人没有话说,许皎白开始画画,季横就尽职尽责当模特,虽然时常睡着就是了。   这场雪一直持续到放学后,大雪茫茫,天色暗淡,许皎白背着画袋从教学楼走出来,季横正好从体育馆回来头上带着零星的雪,很快化了,肩膀上也是融进衣服里淡得看不见。   许皎白穿得高领毛衣,季横到他面前迅速拉高他的衣领,许皎白小半张脸埋进柔软的织物,瞬间暖和起来。   季横:“这样暖和一点?”   许皎白觉得有什么地方是烫的,不是心脏,是比心脏更高的地方,在靠近锁骨的位置上灼热燃烧起来。   他本应退开,这个距离太近了,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脖颈,不想也不能被触碰。可是如果那个“别人”是季横——又好像可以。   他给自己糖吃,耐心听他说话,会注意到他的情绪。   是季横的话就没问题,他可以忍耐,可以允许这个人靠近他。   季横干脆利落说了“明天见”就走了,许皎白站在教学楼门口想了一会儿才走出去,脸埋在衣领里一会儿又蹭出来。   隔天告诉季横那样把脸盖住不透气。   季横忍着笑问他:“只用鼻子呼吸不行吗?”   许皎白默默把衣领扯到嘴巴的位置,“一呼吸就有哈气。”   季横伸手扯下他的衣领,“那你可别弄了,憋死怎么办?”笑眯眯说着又补一句,“我开玩笑的。”   许皎白本也没当真,不知道季横干嘛补这一句,瞥了季横一眼,正正经经回:“我知道。”   在季横看来许皎白就是很像毛茸茸的小动物,柔软又无害,会让人不自觉心情变好。   他虽然没打算真正“养”他,但还是可以偶尔投喂食物。只要保证猫咪不死就好了,他不忍心再看一只“猫”死去。   天气越来越冷,踏入新的一年,一月份这样的寒冷更甚,许皎白穿得也更多,但他背画袋,手就不免伸出来扶一扶,指关节都冻得通红,到了教室好半天才缓过来。   季横最近很少去许皎白他们教室,临近期末,课余时间都在写题做练习,篮球都不打了,终止一切课余活动专心复习。   许皎白在旧画室画画,没人用的教室不比其他教室,有暖气也冷得很,许皎白常常冻得手脚冰凉,边哈气边跺脚。   这天中午季横来画室看到许皎白捧着手哈气,“这么冷还画画?”他走过去伸手捏了捏许皎白指尖,冰凉,又很快松开坐到许皎白旁边。   “你画你的吧,别管我。”季横说着靠着椅子闭起眼,脸上淡淡的疲倦,仔细看还能看到眼下青黑。   他没睁眼,“看我做什么?”   许皎白迅速移开眼,又忍不住偷偷瞅了季横几眼,确定季横是真的看不到才转头画画。画了没几笔就停下来,他心不静根本画不下去。   “你很累吗?”这是明知故问,许皎白嫌弃自己嘴笨。   季横倒是很坦诚:“累啊。每天都在做题,烦死了。”话题本该终止在这里,季横却问,“你呢?每天画画不烦吗?”   “烦。”   许皎白的回答令季横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他很喜欢,痴迷的喜欢,不然怎么天天画?   “我妈让我学的。”许皎白近一步解释,“我以前偏科,她怕我考不上好学校。”   “学美术就能考上了?”   许皎白摇摇头,“更难。”学美术更难,画画更难,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选都选了,半路放弃会更不甘心。   “所以你并不喜欢画画?”   许皎白愣了下,“也不是。最开始的确是我妈想让我学,后来……我自己也喜欢吧。”   “能喜欢上就挺好的。”季横冲许皎白眨眨眼,有点俏皮,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学习。”   许皎白附议:“我也是。”   “这可不行。”季横揉揉许皎白的脑袋,像摸一只猫,“你得好好学习,期末考砸了要被打屁股的。”像逗弄一只猫,说话也半真半假。   许皎白没有反抗,嘴里说着:“我妈不打我……”脑袋被按得摇摇晃晃。   “是嘛,那真好。”季横笑得灿烂,最后落下手,“快画画,就这一个午休,接下来一个月我大概都不会来了,今天让你免费画我。”   许皎白居然顶嘴:“以前也没收过钱啊……”话没说完被季横往嘴里塞进一颗糖,橙色的,橙子味。   许皎白含了一会儿把糖嚼了,空气里充满甜滋滋的味道,季横看他的侧脸,突然问:“你给自己画过画吗?”   许皎白还没有那么自恋,“没有。”   “你应该画画自己。”季横说,“明明你自己更好看。”   许皎白心口更上方又在发烫,令人颤抖的热度,却不再是让人惧怕的疼。   季横轻轻笑,很随意地,“你脸皮怎么这么薄,脸红什么?”   季横没有再养猫的打算,仅施舍出的一丁点温暖根本不足以让猫挨过寒冬。 第9章 出去玩   期末考完试还要隔几天才能知道成绩,这空档应该是学生们最疯的时候,趁着成绩没下来好好的出去耍一圈。   许皎白接到季横电话是吃过午饭之后,他窝在床上睡了没有十分钟就被手机震醒了,迷迷糊糊接了电话还不忘打招呼:“喂?你好。”声音有些飘,眼睛都没挣开,他太困了。   电话那边藏着笑意,学着许皎白:“你好啊,我找许皎白,他睡醒了没?”   许皎白看看正在通讯的人名,醒了。这是两人交换手机号码后季横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许皎白:“睡醒了。”   季横:“那就好,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你在睡觉?这个点儿?你在家也午睡?”   季横一连串问题许皎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所幸季横也没想得到回答,“出来玩吗?我们在市中心,我记得你家在这儿附近?”   许皎白没有立刻答应,注意到季横说了“我们”,“那边都有谁?”   季横说了几个名字,都是经常打篮球的几个男生其中还有管向童。   许皎白犹豫了。   他不适合去,除了季横他谁都不熟,去了也是徒增尴尬。他是不会看场合说话的人,木讷又无趣。   季横那边有些吵,大概往别的地方走了两步,吵闹声小了一点,声音清晰传过来:“所以你来吗?”   “来。”   许皎白立刻回答,说完自己都怔住。这不太对,他一般不主动去人多的地方也适应不了和很多不熟悉的人说话,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能避则避,可现在他竟然有一点期待。期待什么呢?许皎白想,具体他也说不出来,就是心里毛茸茸一团,又暖又痒,如果可以的话还想要抖一抖耳朵。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季横把地址发给他,许皎白换好衣服打开卧室门,客厅是空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把鞋子棉衣都穿好,许皎白才拿着手机给许母拨电话。   “妈,我想出去一趟。”室内温度很高,许皎白穿得厚实,低着头把脸埋进衣领,他又穿了领子稍高的毛衣,“朋友约我出去玩。”   电话那边出现短暂的停顿,“……是、是吗?那你几点回来啊?还回来吃晚饭吗?”   “我还不知道,到时候跟你说。”   “好,好。”许母连说了两遍,又不太放心地叮嘱,“今天可冷,你多穿一点围巾也围上,别再冻感冒了,和朋友好好相处,晚上不回来吃提前跟我说一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她停下来,最终又轻轻说一句,“还是早点回家,别太晚了。”   许皎白:“好。”   电话挂断,他又回自己屋找围巾,身上穿得厚围围巾都费劲,绕了两圈把半张脸都埋进去,热得都要出汗才出门。   许皎白家附近有个溜冰场,他从来没去过,这是第一次,进了门很快就找到季横。那帮人很扎眼,尤其是一帮男生里面有一个穿浅蓝色衣服的女孩子。   #   季横简直要不耐烦到极点,本来是想考完试出来玩放松一下心情,谁知道这帮孙子又套路他,说着来溜冰,滑了没一会儿就说还要叫个人来。叫人就叫人,季横没所谓,谁知道王穗雪家就住在市中心附近啊,眼看着那帮人给王穗雪打完电话,季横冷着一张脸。   有人还在没脸没皮:“哎别这样嘛,我们叫人你也可以叫人来啊,大家都是公平的,你叫人我们热烈欢迎!”   季横真的把手机掏出来了,说话那人吞吞口水生怕季横真的再叫个女生过来。   季横打给了许皎白,没抱什么希望,不觉得许皎白会喜欢吵闹的地方,结果出乎意料,许皎白说会来。   电话打完了,王穗雪先到,穿得跟过夏天似的,真不知道冷,眼影扑棱扑棱闪,眼睛专往季横身上瞟。   季横仗着自己高,脑袋往别处一撇,就是不低头,装瞎,全程没一点表情。   给王穗雪打电话的那个男生苦哈哈的,夹在中间两头为难。王穗雪给他使眼色,可季横压根不搭理人,他是真不明白该怎么办,脑袋正疼着,突然看到季横舒展眉眼笑了。   “你是多怕冷?”季横看到许皎白,远远问他。   许皎白:“我妈让我多穿点。”   “这么听妈妈话啊?”季横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你喝什么吗?奶茶还是果汁?”   “我想挑挑。”   季横立刻把饮品单给他挪过去,“你看吧。”   王黔没想到来的会是许皎白。许皎白进来,王黔看过去第一眼没敢认。是真穿得有点多,溜冰场里面并不冷,许皎白裹得太厚了,一点不符合同学们给他立的高岭之花人设。   王穗雪悄悄拧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女孩用气音:“你不是说能给我俩制造机会吗?你倒是想办法啊!”口型过于夸张,表情有点狰狞了。   王黔再次咽咽口水,看看季横旁边的许皎白,怂了,“我不敢啊。”   “你有什么不敢的?!”   不知道。   还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许皎白也没有冷脸待人,但王黔还是有点不敢接近。他听说许皎白挺不好相处的,和季横关系好不代表对别人态度也好。   倒是管向童看到许皎白上前打了声招呼,不过也就那么几秒,灌了几口水又蹦蹦跳跳跑回去溜冰,边跑边喊:“江稍,你别扶着了,给我滑!你说你多高的个子,溜冰你怕个啥!给我放开了滑!!”   许皎白好奇看过去,季横说:“别看了,他欺负小孩呢。”是嘛,一米八七的小孩。   最后许皎白点了草莓奶盖,季横在他之前付了钱。   “是酬劳。”季横说。   许皎白:“噢。”   他隐约知道季横是什么意思。一直往他们这边看的女生,是上一次被他吓走的那一个。   季横把他当挡箭牌呢。   见许皎白整个人蔫蔫的没精神,季横特意侧低下脑袋看他的表情:“你不高兴?觉没睡好?”   “没有。”许皎白稍稍皱眉,“这里好热。”是真的热,后悔穿这么多。   季横觉得许皎白每次皱眉都很孩子气,是那种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却暗自气鼓鼓的,还不是和别人生气,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脱了吧,放我柜子里,你滑冰吗?”季横说着帮他把围巾绕下来,许皎白摇摇头,脖子上忽然空荡荡还有些不适应,伸手摸了摸确定衣领在喉结下方才安心。   “外套也给我吧,我给你一块放柜子里。”   季横去放衣服,转身的功夫,王黔坐到许皎白旁边,僵硬地:“哈喽啊。”   许皎白没什么反应,奶盖好了,服务员放到吧台前,他说“谢谢”声音也是轻飘飘地。   王黔见他不搭理自己反而松了一口气,王穗雪让他拖着许皎白,她自己有话想和季横说。   许皎白插上吸管嘬了一口,甜甜的草莓汁居然还加了冰,又嘬了两口含在嘴里温一温才喝下去。   王黔怀疑许皎白没喝过奶盖,没忍住提醒道:“其实可以先喝口奶油……”   许皎白终于有了反应,像才意识到:“你刚刚在和我说话?”他的声音一旦不放轻就变得很有质感,像冰块摔在玻璃碗里,清脆、温凉。   却意外的温和。   王黔以为许皎白会更高冷一点。   他正想着身后响起女生极其不甘心的喊声:“季横!我还有话没说完你别给我走!”王黔同许皎白齐齐回过头。   王穗雪的眼妆花了,来往好多人在看她,她统统不在意,死盯着往前走的季横,边哭边倔着叫嚷。   这是怎样一份喜欢呢。   愚笨又大胆,勇敢且无果。   王黔没出声,看向许皎白发现他没有上去劝的意思,按捺下来抿着嘴巴又回过头。   季横走到许皎白边上,钥匙递给他,“你揣着吧。”   王穗雪又叫了他一声,看他无动于衷,咬着牙硬是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   “你又没别的喜欢的人,咱俩在一起试试怎么了?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   “我每天都给你送吃的送零食,你有一次收过吗?不是直接拒绝我就是转手给别人,我知道你从来没吃过连留都没留,我说给别人也别还给我,你就真的给出去了……”女生边抹眼泪边说,“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才送的!”太无望了,这份感情,季横拒绝得太彻底,一点希望都不给她。   许皎白有些坐立难安,他大概猜到了。   在两人相遇之初,还不熟悉的时候,季横为什么会送糖给他。   因为那是他不要的。 第10章 奶盖   王穗雪和季横同班。   高中的第一个学期末,期末考试前一天,她忘带书本返回教室,教室后面的门没关,她看到季横趴在桌子上肩膀及不可见地抖。   ——她窥见秘密的一角。   之后她悄然进门拿书,不小心把摞在上面的其他书本碰掉了,季横警觉抬起头,王穗雪看到一双没有眼泪的冷漠的眼。她本以为季横在哭,仔细看却不是,尴尬地立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季横站起来问她:“忘拿书了?”   “啊…嗯。”王穗雪局促道。   季横走到她身边,弯腰把书捡起来放到桌子上。他很高,王穗雪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喏喏说一句“谢谢”,小女生姿态尽显,丝毫不见平日里的咋呼。   季横很优秀,成绩优秀,体育优秀,强势耀眼,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有弱点,并且被她看到了。她开始不自觉在意起季横,想象自己能在季横心里占一席之地,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他们会越走越近。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和季横关系始终局限于同班同学,没办法拉得更近,不是她没有努力,是季横不愿意别人靠近,划分出一条明确的界限。   她跟季横说自己可能喜欢他,话没说到肯定,季横直接摇头拒绝。   “那你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哭?”她自作聪明地问道。   季横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所答非所问:“抱歉,我现在没心思谈恋爱。”   没袒露心意之前季横还会接她递过去的矿泉水,真的表了白反而什么都避开。她塞在抽屉里的零食,他碰都不碰一下,直接说“我不吃,你拿走吧以后也别放了”。   王穗雪气得脸颊通红,把手里那块巧克力硬塞进季横手里:“我不管,反正我送你了,你送人也好扔了也好就是别还给我!”   结果季横真的转手递到别人手里。   王穗雪实在太想打碎那面通往秘境的镜子了,那里面有秘密。如果她能知道,说不定季横就会对她敞开心扉,会对她另眼相待。   可季横却态度冷硬地将她完全隔开,让她没有一点打破僵局的余地。她好像看清了什么——季横才是那个冰冷到骨子里的人,她喜欢上一个虚假的壳子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死心。   就像现在,她哭得稀里哗啦,季横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反而低头和坐在旁边的许皎白交谈。   好在没有狼狈多久,王黔看不下去拉着她往休息区走,王穗雪被强行拽走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又回头看一眼,正好看到季横凑近那个她朋友口中和任何人都保持距离的男孩子……   许皎白没有躲也没有接季横递过来的那颗糖。这是正常的投喂流程,水果糖他总不会拒绝,但是今天不行。今天他不想。   “我现在不想吃糖。”许皎白说着又嘬了一口草莓汁,奶盖中间的部分已经慢慢变浑浊,粉红和乳白糅合在一块,他拿在手里冰冰凉凉,手指也冰冰凉凉。   季横看许皎白费劲打开杯盖捧着喝了一口奶油,又问,“现在想吃了吗?”   “不想。”   “为什么?”   许皎白舔舔嘴边,防止周围沾着奶油,“吃多了牙疼。”   季横侧头凑近他,“这是理由吗?”   怎么就不是了?但是许皎白不想说话,又开始喝饮料,“那个女生说她喜欢你。”   “嗯,我知道啊,我又不聋,她说得我都听着呢。”   许皎白瞅他。   “所以才要拒绝,我现在又不想谈恋爱,没必要给她多余的期望。”季横蛮有耐心跟许皎白说,“让她觉得自己有希望会更麻烦。”现在就已经够麻烦了。   许皎白赞同这一部分说法甚至配合地点头,点完头又说:“以后不要随便把别人送的东西给其他人了。”   季横哑然,“噢原来你在意这个啊,我把别人给的糖给你吃?”   许皎白:“我没在意,只是这样做不好。”   季横按住许皎白的转椅转到自己面前,糖递到许皎白嘴边,“那你把糖吃了。”   哪有强迫别人吃糖的,许皎白皱皱眉,气鼓鼓,“我不想……”嘴巴刚张开一半被硬挤进一块糖,圆滚滚掉在舌头上。   许皎白眉头皱得更深了,看上去像生气,目光冷淡扫过季横的脸。季横却知道他这是假把式,闹别扭还不敢伸爪子就知道炸毛示威。   许皎白:“我不吃。”   “那你吐了。”季横一只手摊平在许皎白面前,“吐我手上。”   许皎白没敢。   季横笑了,“不是不吃吗?吐吧,不嫌弃你。”   许皎白说不好自己的感觉,现在想起来倒也正常,他俩那时候没有多熟,季横没理由白给他糖。   那些糖许皎白不喜欢,奶糖酥糖巧克力他都不爱吃,但他还是接下了。   因为是季横给的。   许皎白情绪低落,喝奶盖都不甜了,没有嘴里的糖甜,草莓汁的味道都被冲淡了。   “以后不会了。”季横突然说,“不会把别人给我的再给你了,况且之后的糖都是我自己买的。”他有些心软,手掌落在许皎白头上,如同对待一只猫,一个宠物,温柔又慷慨。   不知道许皎白听没听进去,那颗糖最后还是吐进纸巾里,季横假装没看到随他去。   奶盖喝到底,管向童和一个挺高个子的男生回来了。男生样貌有些打眼,眼窝深邃有点混血的味道,雾蓝色的短发左耳带黑色耳钉,怪非主流的,全靠颜值在撑。   许皎白第一次见这个人。   管向童边走边讲:“江稍,你太菜了,菜得抠脚。”   被叫江稍的男生懒洋洋地,眼皮半抬,“随便你说什么吧。”   “本来就是!”管向童强调,然后转头问季横,“哎其他人呢?就你俩在这儿,王黔他们呢?”   “不知道。”季横说。   管向童:“少来。我刚还……”他说到一半眼珠子滴溜一转,明白过来,“王穗雪又跟你摊牌了?她这是要一学期一次吗?”   “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   “王黔把她拉走了。”   管向童挠挠脑袋,叹口气,“这算什么事啊。”   季横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连话都懒得接。   管向童自己接:“王黔喜欢她,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嗯。”季横应了一声,估摸着是知道。反而是许皎白比较惊讶,季横见他感兴趣,几乎是哄着,“想问什么,可以问他。”但他自己却不愿意解答,主要说了没什么意思,他不在乎谁喜欢谁,谁暗恋谁。和他又没关系。   江稍自从回了吧台就悄无声息坐着,在场四个人只有许皎白对管向童说的话有反应。管向童很积极,不需要许皎白提问,“你是不是想问王黔为什么撮合王穗雪和季横?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愿意当备胎吧或者觉得自己赢不了季横?”他转头看季横,“你说呢?”   “有病。”季横回了俩字。   管向童扭过头:“你看,这就是为什么他朋友这么少。”   季横笑一声,表情不大和善,管向童立刻缩脑袋。   许皎白并不觉得季横朋友少,但他没出声,沉默听他们扯皮。   不一会儿那帮溜冰的回来,三个男生,许皎白都见过,但从来没说过话,更加沉默了。王黔和王穗雪不知道去哪儿了,始终没回来。   整六点许母给许皎白打电话问他回去吃饭吗,许皎白说马上就回。   “你妈还查岗啊?”管向童问,“怎么比我妈管得还严?”   “那就散了吧。”季横说。   管向童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这才几点?你确定?”   “嗯,我先回了。”季横推许皎白肩膀,“走了,柜子钥匙我给你了,没弄丢吧?”   两个人去开柜子,剩下的人面面相窥,江稍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饿了。”   管向童:“……额,那我请你吃饭去?”   #   外面在下雪,看上去下了好一会儿,天气更冷了,天盖上一层铅灰,银白成为点缀,簌簌下落。   季横去公交车站坐车,和许皎白顺路。因为冷,俩人一路都没怎么开口说话,直到到了车站,季横说:“还在意糖的事呢?”   裹着厚厚的围巾,许皎白摇头,头发上沾着雪点,半张脸埋在里面,看上去毛茸茸的。   “那为什么把糖吐了?”   许皎白没想到季横看到了,愣了下然后坦诚道:“糖太甜了,喝不到奶茶味。”   他不是在生气,非要说的话就是有点失落。   他是最没脾气的动物了,永远都温顺听话,在意也只是在意那么一小会儿,自己就消化掉了。   “你再给我一颗。”季横在台阶上面站着,许皎白伸出手抬头看他,把半张脸露出来,眼睛里映着雪,“这次不会再丢了。”   季横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从他在口袋里放那些五颜六色的糖开始,他就已经在养一只猫了。 第11章 一一   他们在车站分开,许皎白继续往前走,兜里揣着一块糖,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握在手心里是暖的,带着季横的温度。   到了家许母已经做好饭等着他了,许皎白带着一身寒气,鼻尖耳朵冻得通红。   孟媛问:“外面冷吧?”   许皎白点点头,“还好。”   那就是冷了。   孟媛把椅子给他拉开,“坐下缓缓再吃饭,别再吃一肚子凉气。”   许皎白坐下了,孟媛坐在他对面几次想说话都没真正开口。   倒是许皎白主动问:“妈?你干嘛呢?”   孟媛攥下手,“和朋友出去玩了?”   “嗯。”   “是谁呀?”   许皎白没抬头,低头摆弄手里那块糖,“是同学,隔壁班的,你不认识。”   孟媛状似随意:“哦,那叫什么?”   “叫季横。”许皎白没有不耐烦,许母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只是没抬头,眼睛落在自己手上。   往前几年经常有人和许母说许皎白更适合弹钢琴,少年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拿笔,食指指腹和中指指节处起了有些厚的茧。现在他用这双手轻轻拨弄手里小小的糖块,指腹划过糖纸边缘。   “人怎么样啊?”孟媛问。   许皎白稍稍迟疑一下,“……很好。”   “真的?你别骗妈妈。”孟媛察觉他迟疑,心提到嗓子眼,忍不住向前一点。   “真的很好。”许皎白终于抬起头,温顺地不带任何脾气地讲,“你别担心我,我也挺好的。”   #   季横今天回来早了。   因为许皎白说要走,他就跟着走了。   不该回来这么早。   姜彩又喝得烂醉抱着马桶吐,季横开门就闻到一股酸味。   他晚上还没吃饭,现在也不想吃了。   “哟,儿子?回来啦。”姜彩醉醺醺转过脸朝季横笑,她今天没化浓妆,简单涂了口红,清清爽爽,“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季横没回话,抽了几张纸巾给她递过去。   姜彩摆摆手,“我洗洗就好了。”   季横没再管。   过了一会儿姜彩趿拉着拖鞋出来,一屁股坐在季横旁边,“考试考得怎么样?考第几啊?”   “不知道。成绩还没下来。”   姜彩点点头又转过来端详季横的脸,边看边点头,“不错,长得越来越像你爸了。”   季横直截了当:“你瞎了吗?”   姜彩噗嗤笑起来,笑到最后仰头倒进沙发里,“还是有点像的嘛,身高还是随了他的。”   季横没吱声,姜彩像是习惯了,自顾自说起来,“他那个大儿子快要大学毕业了,已经接触公司一段时间了吧。”她嘲讽地咧咧嘴角,“长得跟大饼似的,真不知道季正军看上他哪点。”她说着又想抚摸季横的脸,被季横躲开了,她还是笑,笑得有些心酸,眼角有明显的纹路,“还是我儿子好看。”   “长得再不好那也是他亲生儿子。”季横冷静指出来,“我是什么?”   姜彩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是我儿子啊。”   季横:“我回屋了。”   姜彩点点头,季横刚走没两步,听到身后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步子一顿,还是没回头,回屋了。   他安慰不了姜彩,姜彩也不需要他安慰。   成绩出来那天季横在楼道里碰到许皎白,他一向不爱问别人成绩,觉得那样挺讨人厌的,而且也和他无关,但是看到许皎白,他第一句话就是:“考得怎么样?”   许皎白犹犹豫豫:“就……在中间。”   季横想揉他脑袋,许皎白反过来问他,“那你呢?”   “掉了两名。”   许皎白瞅他,“那也很高了。”   季横应了一声,“嗯。”   “比我高好多呢。”   季横想笑,“嗯。”   许皎白小小声:“真的好高了。”   “我知道啦。”季横心情不错的样子,“下次再考回来就是了。”   许皎白蛮认同的,点点头还说“好”。   之后季横问许皎白寒假出来玩吗。   许皎白纠结,想去又不想去,最后说:“我要看看才能决定。”   “你要是不喜欢人多,下次只叫认识的那几个。”   晚上季横回去的晚,姜彩竟然还在,没开灯坐在沙发上,在等他。   “成绩出来了?”姜彩揉揉脑袋,好像刚睡醒,头疼得不行,“考了多少,排第几啊?”   季横报了个数,说了排名。   姜彩说:“季横你这样不行啊,怎么又退步了?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吧,我供你念书不是让你瞎跑出去玩的,你平时多晚回来我都不管你,考试了你还不争点气?”   “我把钱搭在你身上是投资,不是做慈善,季横,我要回报的。”女人一字一句,“我早说过了,迟早有一天你得回你那个便宜爹那里,我现在供你上学,你给我考出个好成绩,我好把你卖给他卖个好价啊,这样我才有钱,你明白吗?”   季横以前挺恨姜彩的,认为她说话太绝太狠了,不止一次讲这些,从他十三四岁讲到现在。   最开始季横和她呛声,呛不过干脆逃课,去外面打架,满身是伤的回来。   姜彩不管他,只和他说:“你不上学你爹都瞧不起你,以后他儿子看见你,往你身上吐唾沫你都只能忍着!”   他们不像一家人,更像是仇人。   季横知道姜彩也恨他。生季横的时候姜彩二十二岁,还很年轻,有一把好嗓子,做着当明星的美梦,长得也好看,不少人上赶着当这个后爸,姜彩都拒绝了。   她自己有点积蓄,一个人抚养孩子,等到孩子长大了,积蓄花光了,她也人老珠黄了。梦没有了,钱也没有,只有一个累赘。   姜彩怎么不恨呢。   她恨死季正军了,当初跟了那个男人的确是看上他有钱,或许能圆她一个唱歌梦,却从没想过当小三。   等怀了孕,正主找来了,她也傻眼了。   季正军说:“彩儿啊,你把孩子打了,我给你一笔钱,咱俩就这么断了吧。”   钱挺多的,姜彩没要,连夜走了,随便找个房子租,值钱的都卖了。年轻嘛,脑子不太好使,她当时就是不想打这个孩子,想他活下来,多苦多累自己都甘愿。   这不是纯粹扯淡吗。   她几次踏进医院的门又匆匆跑出来,蹲在垃圾桶旁边边吐边哭,不忍心啊,她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打了,她有点不忍心。   结果还是生下来了,生下来之后姜彩精神状况极差,每天都在哭,请来的保姆都怕她。请保姆烧钱啊,吃穿住行都是钱,小孩子的东西还特别贵,姜彩麻木地看着卡里的钱一点点变少,日子没有盼头,季横一天天长大。   她开始恨季横,没有这个孩子她不会沦落至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季横耳边充斥着无数哭声和骂声。   姜彩不打他,只是一遍遍讲:“你没个好成绩怎么去见你爸?!我是拿你去换钱,不是让你给我赔钱!”   季横也不是站着挨欺负的主,冷言冷语讽刺几句。   “别做梦了,他不可能给你钱也更不可能认我。他当初就没叫你生下我。”   话说得狠了,连带也把自己伤着。   不过季横不在乎。   女人大哭一场之后又大笑,“说得对,你以后找不到工作,给他儿子提鞋都不配,你现在出息,跟我顶嘴、不去上课,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他们这算是互相折磨吧。   在长久的折磨当中,季横也发现姜彩不过是在发泄,她没想真的把他送回那个家,至少现在没有。   她只是太苦了,没钱了,啃着馒头灌着啤酒,喝个烂醉都在跟他讲:“你得好好学啊,你得好好学。”   姜彩没文化,当初好不容易托人给孩子上了个户口,取名的时候卡住了,叫什么呢?就叫季一一吧,简单好记还好写。   最后还是没取那糟心的名字,图个方便,“一”就是一横,就叫季横了。   她吃够没文化的亏,怕季横走她的老路子,拼了命叫季横学习。   姜彩没有青春了,不再年轻,嗓子也在长久的烟酒中沙哑,她不能再把儿子养废了。 第12章 感觉   寒假里许皎白出去过两次,一次是一帮人看电影,他穿得又很多,还是高领的毛衣,本身个子不矮,挤在角落里却显得可怜。   季横拨开人群朝他走过去,许皎白出了汗,手里抱着棉衣,又低着头玩自闭。   季横抽走他手里的票根看都没看坐在他旁边,“看我干什么?我和江稍换了位置,你不是不认识江稍吗?”他们一帮人一起买的电影票,位置随便换换也没所谓。看的是3D,许皎白戴上眼镜,余光悄悄打量季横侧脸,带着莫名的安心。   还有一次是过年之后,快开学了,季横约许皎白出来说要请他喝奶茶。   奶茶是甜的。许皎白喜欢。   许母还是不放心,儿子每次出门回来她都事无巨细的过问,听说许皎白又要出门,她像是安下心又好像更不放心,“有朋友了,多出去走走透透风也好……记得晚上回来吃饭啊,妈在家等你。”   奶茶店里只有季横一个人。   许皎白到了之后还傻傻问:“其他人还没来?”   季横点点菜单,“先点吃的,我坐这儿十分钟了啥也没点,我看老板想把我轰出去。”然后才说,“没有其他人啊,我没叫别人来。”   整个下午,两个人吃了两包薯条两个汉堡外加一杯可乐一杯柠檬茶。许皎白记得很清楚。   季横趴在桌子上偶尔看看手机回几条消息,抽空和许皎白讲话。   “就这么坐着是不是有点无聊?”   “不会。”许皎白难得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不再模棱两可。这里是市中心,来往的车辆和人流、远处高高矗立起的楼房,拥挤的一条街,什么景色都有。他把手掌贴在玻璃橱窗上,像个好奇的孩子注视着外面。   季横把手机放在一边,随许皎白的视线看去,嘈杂喧闹的街道,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从来不关心这些,因为自己是其中一员,匆忙间不会注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是谁。   许皎白看得太仔细了,神色清冷,眼神却澄澈,映出玻璃窗外的一切景色。   季横实在没办法把他当做同龄人,许皎白更像一只猫,拥有细腻敏感的心思,既笨拙又机敏。   临走前许皎白朝着玻璃哈气,拿餐巾纸把印有自己手印的那一小块玻璃擦干净。季横站在门口等他擦完,忍不住笑。   许皎白疑惑地转过头。   季横将一颗糖递过去,停在许皎白嘴边,“张嘴。”   许皎白迟疑一秒,慢慢张开嘴巴,露出一小截舌,殷红的羞怯的,还带着莫名的期许。   季横将糖果放在他舌头上,手指碰到柔软的唇,指尖有些凉,很快就升温,变得烫。   开学后天气回暖,很多抗冻的男生都把厚棉袄脱了,许皎白依旧穿得很多,羊绒衫高高的领子遮着脖颈。   下课后管向童突然问:“你不热吗?”教室暖气很足,他只穿了一件长袖。   许皎白左右看看,确定是和自己说话才回:“还好。”确实有点热,不过他不说。   虽然平时也能和许皎白说上一两句话了,但管向童觉得自己和许皎白还是有距离感。   季横就没问题,甚至可以随意揉乱少年的头发,把糖递到他嘴边。   天气透着微微的凉意,季横在操场上打球,许皎白坐在观众席,低着头又在画。   管向童突发奇想,远远冲着许皎白喊:“你都画了那么多张季横了,你也画画我嘛!”他太有活力了,个子不高,麦色的肌肤和明亮的一双眼睛,笑着提出一个要求很难让人拒绝。   许皎白停下笔,看着那些阳光扑在男孩身上,暖洋洋。   没等他回话,季横似笑非笑:“做什么梦呢你?是篮球不好打吗?不打篮球也行,改打你。”他把球砸过去,管向童躲开了,又开始嚎,“江稍!咱俩一队的,你就这么看热闹?”   江稍懒洋洋打个哈欠,好像总也睡不醒,“不关我的事。”   管向童做个鬼脸,捡起球继续打。   天气还是冷,操场上几个男生挥洒汗水,许皎白坐在观众席围观别人的笑闹。   他早已习惯。   他一直一个人。   旁边的椅子忽然压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香水味,许皎白往旁边看,女孩子精致的妆容,眼影闪着金色。   是王穗雪。   没有人说话,沉默持续了很久。   “是不是我不说话,你就打算一直在这儿干杵着?”王穗雪问,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许皎白的回答,“我问你,季横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还是没回应。   “能不能说句话啊?是季横让你别说的?”她有些急切,靠得近了一些,迎上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不敢往前了,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很招人讨厌?”   “知道。”许皎白终于回了一句。   王穗雪安静下来,“你真让人不舒服。”她是被惯坏的大小姐脾气,有什么说什么,许皎白让她浑身发怵。   许皎白也不恼,站起身挪了个座位,坐远一个位置。   王穗雪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躲着她?   没一会儿王黔找过来,“你还找过来干嘛,不是说不追着季横跑了吗?”   王穗雪理亏,低着头小声念了一句:“我就是放不下,来看看啊。”   单恋真苦,付出没有回报,大多无疾而终。   许皎白瞄见王黔悬在王穗雪手臂前的那只手,又看向操场,已经没人在打球了,大家好像都注意到这边。他和季横对视上,季横用口型:“快下来!”   许皎白本来打算悄悄起来,谁知道他一动,演苦情戏那俩齐齐看过来。   许皎白:“……”不敢动。   好不容易走到操场,季横问他:“你和他俩掺和什么呢?”   许皎白不知道要不要讲,那个女生还没对季横彻底死心。   后来许皎白碰到王穗雪几次,女生时常盯着他又在被察觉时移开目光故意无视他。   这换做其他人多少会感到不悦。许皎白却很平静,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四月来临,很多人都换上薄外套,打篮球的那一帮甚至都穿上了半袖。许皎白也换掉高领的毛衣,穿上干净清爽的校服衬衫,一丝不苟地系好每一颗扣子。   中午去画室画画,季横先他一步到达旧教室。   “你是怕冷不怕热吗?”季横剥开一颗糖,十分自然地抵在许皎白的唇上,许皎白稍稍张开嘴,糖果掉进嘴里。   许皎白含着糖:“也怕热。”   季横目光扫过他衣领,随口提了个话题,正好是来之前管向童一直跟他念叨的,“管向童跟我抱怨你对他不冷不热。”   许皎白舌尖抵着糖,轻轻拨弄两下,“没有啊,他问的我都回了。”   是都回,问什么答什么,多了一个字都不讲。   “嗯。”季横才不在意许皎白对管向童什么态度,不搭理最好,管向童一向跟知了一样聒噪。“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许皎白眼前闪现少年活泼的身影,管向童身上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他很向往,不由勾起嘴角。   季横微微眯了眼,知道许皎白这是对管向童相当满意了,都不去听他的回答,幼稚又霸道:“那我呢?”   许皎白卡壳了。   管向童是很简单的一个人,光从言语中就能了解到大概。但是季横不是,他的笑容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关怀有时是暖的有时却是冷的。   “……很好。”许皎白说完又在心里否定了回答。不应该这么草率的概括,这也是当初许母问他时他停顿的原因,他对季横的感觉不能只用这两个字概括。   他对季横是更复杂的情感,不是糖那么纯粹的甜,酸酸的偶尔还有苦味。   许皎白皱起眉,想不到该怎么去形容,“就……很好。”   结果他只能说出来这个。 第13章 秘密   许皎白又一次和王穗雪见面。在画室里,正午温暖的阳光渗透进来,女生悄然打开门。   “他们说你中午都在这里,季横有时也会来。”细碎的微尘和光半照在女孩脸上,她走过去,画板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在干什么?画画吗?”   旧教室里很静,有陈旧的木头味,王穗雪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你真的很让人不舒服。”   许皎白抬起眼,眉目浅淡的像水墨画,一切都是点到为止刚刚好。   “这副表情也让人难受,搞不懂怎么那么多人议论你,有什么好议论的?”王穗雪小声嘀咕一句,“怪咖。”   许皎白听着。   王穗雪自讨没趣,随便找了个椅子,又嫌脏,没坐。   “季横什么时候来?”过了没几分钟,她憋不住问。   “他不来。”   王穗雪瞪瞪眼,“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   王穗雪不讲道理:“会说话刚才干嘛不回答我?”   “回什么?”许皎白问。   王穗雪卡住,但很快说出一套话,看样子憋了很久:“你不觉得自己说话有问题吗?故意无视别人,挺让人烦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嗯。”许皎白这一次应了女生的要求回答了,眼眸平静的像湖,没有风吹拂就没有一丝波澜,“以前那些人也这么说。”   王穗雪还没寻思到他话里的意思,画室的门被打开了,季横出现在门外。   她有些惊喜,随即意识到许皎白诓她,扭头瞅了许皎白一眼,没看到人,画板挡住了——该不会是故意低头躲她吧?   季横问:“你在这儿干嘛呢?”   王穗雪:“来找你,有话和你说。”   “没必要吧。该说得都说清楚了,没什么好讲的。”   “就只是想问你个问题,得到答案我就走,保证不纠缠你!”   季横打量着她,从头到脚。王穗雪有些紧张,忽然听到一声嗤笑,嘲讽意味十足,“别骗人了。”   得到答案,她就更有理由赖着了。   王穗雪破罐子破摔:“总之……你和我出去说,你不想我说的话被别人听见吧?”   季横却迈进来好几步,坐在刚才王穗雪没坐的那把椅子上,“你说吧,我听着你。”   她犹豫:“你不怕被别人……”   “说。”季横打断她,“快点说完快点走人。”   王穗雪固执地留下来,深呼一口气嗓音却是颤的:“那天在教室里,你为什么哭?”   这已经不是在喜欢一个人了,这份喜欢早就变了质,变成一种对秘密的好奇,强烈的窥探欲。   “说完了吗?”季横偏偏脑袋,“说完了关门走人。”   没有回答。他本来就没承诺任何回答。   季横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好奇别人的秘密,大家为什么那么喜欢去窥探一个人秘密,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王穗雪强忍着眼泪意外瞥见许皎白。少年已经露出脑袋,扒着画板看他们。   他的目光依旧很淡,不停在任何人一个身上,来回扫一下便收回去。这让王穗雪感觉他在嘲笑她,如同看一个笑话。   “你那是什么眼神,看什么看啊?恶心死了!”眼泪掉出来,她把满腔恶意都发泄到另一个人身上。   季横站起来椅子“刺啦”一声,王穗雪吓得一抖,更让她害怕的是季横的眼神,黑沉沉的没有情绪,嘴角却扯出笑,“说话别那么难听,本来就挺讨厌你的,还以为是顶峰了,结果你还能让人更讨厌啊。”   王穗雪跑出画室,许皎白这才直起身子,画板挡住的半张脸露出来。   “她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哭了?”他有点在意。   季横没有回答,走到许皎白面前,“她那么说你,你都不生气?”   许皎白慢了一拍才回答:“……还好吧。”   季横用指节敲他脑袋,胳膊搭在画板上,“你是不是脾气太好了?”   许皎白却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   季横盯着他,“你有什么问题?”   许皎白在思考,眼睫垂下,“不会说话、看不懂气氛,还有……没有表情?”他不太确定地说道。   季横稍稍错愕:“别人是怎么议论你的,你是不是都知道?”   “哦。”许皎白点点头,“嗯,知道一点。”大家说的话都千篇一律,他能猜到。   又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说法,仿佛真的不在乎,平静接受一切。   阳光一片一片搭在少年的发梢,金黄色,温柔慵懒的映照出许皎白的侧脸轮廓。   “许皎白。”季横说,“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你?”   许皎白低头看着手里的笔,指尖蹭着一点铅灰,“因为我很怪。”   穿堂的微风卷起摆在凳子上的速写纸一角,画室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你是这么认为的?”季横想到很久之前,不认识许皎白之前,他也以为许皎白是个冷傲孤僻的少年,也在别人的描述中了解这个人。“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讨厌你?”   许皎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讲:“是吧?毕竟我都不跟别人讲话也不和别人接触,”他把自己看得很清楚,再次重复,“……我很怪。”   “不对,说得都是错的,谁给你灌输的这么些玩意儿?听好了,他们议论你是因为觉得你特殊,他们不敢接近你,所以想方设法去杜撰你。”季横撩开许皎白的额发,强迫他抬头看自己,“至于说你坏话的那些人,他们就只是傻‖逼。”   许皎白眨眨眼睛。   “听明白没?”   许皎白回得稍稍迟一点:“……哦。”别人不理他不是因为他很奇怪吗?不爱说话,总是沉默,永远不合群,站在旁边像个背景板,如王穗雪说得那样,是个怪咖。   他一直很自卑。   现在季横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那些不敢靠近的人偷偷觊觎着他,在他的身上写故事,写给别人看写给自己看,却从来不给许皎白看。   他成为话题的中心也被人群排挤在外。   季横拿出一颗糖,许皎白下意识张开嘴,糖投进来,又是甜的。季横的指尖在他的嘴唇多停留一秒,触感柔软得像猫爪垫。   旧木的味道闻久了竟有些好闻,季横几乎是妥协着,“许皎白。”   “嗯?”   “衣领。”他比划一下自己的脖子,“为什么系到最上面?”   许皎白舔舔自己的嘴唇,“习惯了。”他没说谎,确实是这样。   别去问了。   别去关心。   你养不活一只猫。   季横:“……可以解开吗?”   许皎白咬碎那颗糖,“我不喜欢薄荷糖。”   季横微微愣了,笑起来,无奈地纵容地,不再去探究,“我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可以解开。”许皎白扬起头,额发微微向后滑,“你要解开吗?”   气氛有些微妙,晌午的阳光暖得人脸颊发烫。   时间一下翻转回两人最初遇到的地方,操场上,季横故意地趋近,许皎白略显戒备的神情和闪避的动作……   季横很早就察觉到了。   许皎白的家附近有一所很知名的艺术高中,他没去,反而选择了离家很远的普通中学。   他总是很听话,话不太多,接到糖果会开心,会说“谢谢”。   是像猫一样柔软的男孩子。   所以即便有所猜测,季横还是选择沉默。   许皎白不说,他也不多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谁也拯救不了谁。   而现在他们挨得很近,季横低头解开许皎白的衬衫扣子,隐约能闻到少年头上洗发露的清香,还有他口中薄荷糖清凉的味道。   他解得太过认真反倒叫许皎白有些不好意思。季横离得这样近,他的心跳忽然失衡,反观季横,眉头皱着甚至有点严肃。   左心口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又在火辣辣地烧,并不是疼,许皎白分得清楚,早在一年前,那里就不会再疼了。   是某种莫名的悸动。   衬衫解开第二颗扣子,许皎白的肤色很白,脖子更白,不见光的白和细腻,只是锁骨处突兀的出现一道已经变淡的圆形疤痕。   很浅很浅的烟疤。 第14章 伤口   小学有很长一段时间,许皎白极其抗拒拿起铅笔。   没有课余时间,生活被无数的画纸堆满。他不止一次哭闹,抹着眼泪求孟媛。   “妈妈、妈妈求求你了,就让我出去玩一会儿,我回来保证好好写作业好好画画。”   没有用。   和丈夫离婚后这个家由孟媛撑起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画画需要耐心,许皎白最缺乏的就是这个,上初中之前他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在家里坐不住,经常想出去玩。   孟媛认为小孩子现在不努力,以后努力就晚了,因此对许皎白异常严格,寄予厚望。   男孩子发育晚,尤其许皎白身子弱,升了初中还是矮矮小小的,每天抱着画板进出教室,和同学的交谈并不多。等到大家都结伴而行了,他还是一个人。   许皎白开始讨厌画画。   孟媛察觉出他的抵触情绪却认为这是小孩子闹别扭,耐心跟他讲道理,说了几句,被许皎白打断。   “我不想……我根本不喜欢画画。”许皎白低着头,“我不想画了,我……”想交朋友,想加入他们的话题,想说话,想表达,想做任何事就是不想画画。   孟媛问他:“你就不能让我省心点,听话一点?”   许皎白抿着唇不语。   以自己的方式拒绝着。   他不画画了,不去课后辅导班。   孟媛问他是不是想造反,红着一双眼睛,巴掌却迟迟没落下。   她不舍得。   许皎白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不能剧烈运动,十三四岁了,还没发育,个子是班上最矮的。   许皎白那时候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就是不喜欢,不想去做了,他不想在母亲的阴影下成长。   那是他最叛逆的时期。   不去画画,有了更多空闲时间,平时没关注到的声音也落在他耳朵里,男声女声,用稚嫩的还未变音的嗓子议论着他。   “他真的好怪。”   “整天抱着画板画画也不和别人说话。”   “好像还不能跑步,一个男生怎么那么弱啊?”   最开始只是玩笑性质的,有人凑到他桌前。他抬起头,听到有人说,“哎呀,他在看你。”   是不能看吗?   许皎白不懂。他没交过朋友。   终于有一天他站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空气里漂浮着似有若无的柠檬香,清新剂的味道。   他深深吸一口气,呛得直咳嗽。   孩子们童稚的笑声无限扭曲放大在他耳边。   明灭的火星燃进天真的眼里,炎炎夏日里烟雾如岩浆滚烫融进身体,烫进皮肤,融化在心口上方。   很疼。   疼到忍不住颤抖尖叫。   有声音响在耳畔,叽叽喳喳,恐惧地好奇地,属于别人的声音。   他们全部长成一个模样,额上长着小小的犄角,背后有黑色的翅膀忽扇忽扇,是童话本里跳出来的小恶魔,邪恶又纯真。   他大概做错了,不应该不听话。   画画没什么不好,他想要画画。   许皎白重新拿起画笔,手臂抬起的同时疼痛伴随而来,指尖一颤铅笔掉在地上。   铅断了。   孟媛发现了。   ……   女人不敢碰他,伤口因为一段时间的遮掩已经溃烂了,丑陋落在锁骨处,她一边哭一边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许皎白没说话。   不敢说。   因为他很奇怪,所以没有人愿意和他玩。   “他们说……我总是没有表情,想让我露出一点别的表情。”   在医院里女人哭得几乎要断气,想抱他又怕弄疼他,拼命问他:“你疼不疼?你疼为什么不和我说,是不是特别疼?”   疼。   第一天的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疼得掉眼泪。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不敢让女人更伤心。   许皎白伸出手捧住母亲的脸,笨拙地擦掉她眼角的泪,“……对不起,我没关系,对不起。”   他向妈妈道歉,不该让她这么伤心的,都是他不听话。   他以后会乖乖听话。   初三整整一年许皎白都在家修养,孟媛对他百依百顺,连高中都是他自己选的,离家很远,没有以前的同学,谁都不认识他。   这次能交上朋友吗?   许皎白没再想,他已经学会不去期待了。   休学那段时间许皎白过得很安逸,没有人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他坐在书房,一坐就是一下午,面对着画板,画什么都不厌倦。   孟媛常常站在门口悄悄看他,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哭了。   伤口有些严重,偶尔会流脓,说实在的有点恶心,后来慢慢结痂,落在少年瘦弱的躯体上还是丑丑的。   每当家教老师来上课,他都默默把高领的衬衫找出来,扣子系到最上面,盖住锁骨和丑陋的伤疤。   他自己也觉得不好看,不想露出来,有点自卑。   这期间许皎白的父亲来看望过,他和孟媛是相亲认识,没有感情基础,受不了孟媛的强势作为,许皎白七岁刚刚上一年级,夫妻俩就离婚了。   他来探望许皎白,两个人又在客厅里吵起来,男人质问女人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孟媛开始还反驳几句,最后边哭边说:“我也不想啊,你以为我好受?!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没办法。”   许皎白知道,如果他能多说一句话,能够不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或许不会成为现在这样。   是他的错。   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改。   他已经开始害怕和别人交谈。   男人临走前塞给许皎白一点钱,“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找爸。”   他已经再婚了,有个两岁的女儿,一家和睦。   许皎白心里明白,嘴上应着:“好。”   从此父子俩再也没见过面。   孟媛在外学了些厨艺,变着花样的做饭,做营养餐,尽可能做到色香味俱全,许皎白终于开始长个子,闷在屋子里不出门肤色变得更白,因为害怕和别人长时间对视,目光从不停在某个人身上,长成稍微成熟的少年模样,竟有些冷漠疏离的味道。   暑假时许皎白找到了除画画以外可以干的事——看电视剧,看别人谈恋爱、接吻、告白,甜甜的恋爱剧,坐在沙发上一看一下午,困了就倒下睡,蜷缩起来,手掌不自觉护在脖子上,掩盖住伤疤。   #   看到那道浅淡的疤,季横什么都没问,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猜到这是因为什么留下来的。太阳底下无鲜事,他们都要在阳光里腐烂。   许皎白想了想说:“因为很丑就不想露出来,后来习惯了,不是故意遮住的……”说到末了没什么底气,不敢看季横。   那段记忆对他来讲已经很模糊,因为不愿回想,它们仅作为一小片阴影留了下来。   尽管烟疤淡得几乎看不到,他也知道没人会注意却还是把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   他没有安全感,怕袒露出伤口。对于别人的靠近,既期待又害怕,想和别人说话又不想和别人说话。   是他自己的原因导致没人敢上前和他搭话。   他知道。   可是没办法。   他不想再那么疼了。   画室里太静了,许皎白有些坐立难安,想抬头看看季横的表情又害怕看到。   季横的手指忽然滑动,顺着锁骨抚摸那道疤,指腹粗糙的纹路按着细腻的皮肤。许皎白感到浑身发烫,不敢躲,只是颤。   “疼吗?”季横忽然问。   许皎白张张口:“……已经不疼了。”曾经很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季横不再说话,看着他,模样很认真,只看着他,眼睛落在他身上就没在移开。   许皎白怔住,无法忽视按在伤口的那只手,他应该表现的再排斥一点,就连许母都不太能见到他解开纽扣的样子。季横怎么能直接上手呢?   季横就是可以。   许皎白默认了,还特怂地不敢让他把手拿开。   季横的手离开他的锁骨,转而摸他的脑袋,把头发揉乱,扯过椅子坐在他旁边,手臂挨着手臂,给予对方热量。   季横停了停,好像在犹豫,但是没有犹豫多久,“我有个小名。”   “嗯?”   “叫季一一。”   名字不太符合季横气质,许皎白绞尽脑汁回:“挺、挺可爱的。”   “想笑就笑。”   “没有。”怎么敢。   “那你叫一声。”   “?”   “叫一声我听听。”   哪有逼迫别人叫自己小名的,季横太霸道了。   “……一一。”感觉在叫女孩子,许皎白不敢讲。   季横忽然打了个响指,清脆响在落尘的画室,露出既温柔又阳光的笑,“那这样就算交换秘密了。”   许皎白抬头对上季横的眼睛。   “这名字除了我妈以外,就你知道。”季横说,“可以随便叫。”   谁会想叫啊?   许皎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得到一个拥抱,季横的双臂很用力的勒紧他。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季横说:“收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我护着你。”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伤口已经愈合,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收到许多颗糖果也交到了朋友。   许皎白推了推季横,“太热了,你起来吧。”   季横:“……”   许皎白有些心虚,摸摸自己脖子。他不敢说,季横的怀抱太热了,热到心脏都要烧起来。   他想明白这是什么了,像看过的电视剧一样,男主要吻女主,他每次都正襟危坐仔细瞅。   他想要谈恋爱了。   有个喜欢的人。 第15章 纽扣   许皎白捧着茉莉茶发呆,牙齿磕在瓶口,满脑子都是昨天画室里季横的笑脸。今天体育课,他坐在阴凉处偷懒,一会儿要测一千米,管向童找了半天才寻见他,想上前又不敢,踌躇一会儿还是走过去。   “你在这儿干嘛?”   许皎白回过神,掩饰性挠挠下巴,“太热了。”   管向童又蹭过去一点,“是热,坐你旁边成吗?”   许皎白点点头。   管向童这才坐下去,两个人离得有段距离,“你跑一千行吗?”   “我不跑。”许皎白坐在台阶上曲着腿,“我妈不让,跟老师说过了。”   “哦、哦。”管向童连应了两声,“那真好啊不用跑……”说到一半想抽自己嘴巴,知道许皎白是因为身体不好才不能跑,适当停了嘴,一双眼不住往许皎白身上瞟。   他们也相处了一阵,许皎白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太过积极了,对他的兴趣好像比画画还高一点。   管向童常年打篮球,皮肤晒得健康,一双眼水灵灵,十足的少年相,狗狗一样盯着人。   天气好热,足以融化人的温度,许皎白不自在地动动,心也跟着化了些,从兜里掏出几颗糖,自己拿了一颗,剩下的伸出手去,“你吃吗?”   管向童瞪大眼睛:“可以吗?”狗狗似的甩头惊讶,更可爱了。   继而又问道:“我能拿两颗吗?”   “可以。”   两个小朋友完成糖果交易,管向童被叫去体侧,临走前塞进嘴里一颗,笑得有些傻,跟许皎白说“谢谢”,按往常许皎白就不会再说了,但是今天有些不一样,他回“不客气”,抱着膝盖仰起脑袋,平日里显得冷淡的双眸有了一些别的色彩。   树叶的影子斑驳映在许皎白的半边脸上,季横昨天说的话他还记得并且小心翼翼地探出第一步。   这算进步吧。   许皎白喝了口茉莉茶,淡淡的甜香留在口中,嘴巴黏黏的,他翘起舌尖舔了舔。   不知道季横知道了会不会夸他。   哨声响起来,一群大男孩呼啦啦地跑起来。   下课许皎白回班,季横从教室出来,两个人撞个正着,季横指指他手里的瓶子,“又是甜的。”没有责怪的意思,带着笑意,从许皎白身边走过去。   中午去画室,季横坐在老地方手里摆弄手机,听到响声抬头,俩人对视没说话,许皎白坐下季横才道:“管向童跟我显摆你给他糖了。”   “嗯,我给的。”许皎白说,有点邀功的味道。   “我给了你那么多糖,还给你免费当模特,你可什么都没给过我……”季横半开玩笑道,“怎么还差别待遇呢?”   许皎白立刻掏口袋却被季横制止了,“现在再给我,晚了。”不等许皎白说话,他贴着少年的手伸进口袋把糖摸出来,撕开包装递到许皎白嘴边,“张嘴。”   许皎白张开嘴,季横把糖喂进去,转而揉揉他的脑袋,“干嘛给他糖?都没给过我。”   许皎白判断不出季横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问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季横把手放在他衣领,“又把扣子系上了,不热吗?”   许皎白能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粗糙温暖,抵在他的喉结上,他忍不住咽咽口水,迎上那双深邃的眼,黑曜石一般。他脖颈出了薄薄一层汗,耳朵蒸得粉红,季横以为他热,单手解开他身前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突出的锁骨以及那道不细看根本看不出的疤痕。   许皎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一时间眼睛乱瞅,季横以为他害怕,出声安慰道:“没关系,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低柔的声音荡在许皎白耳朵边,又在发烫了。   “季横。”许皎白忍不住开口,想他离自己远一点,他没谈过恋爱,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是和自己性别相同的男人,很奇怪,哪里都奇怪,身体更奇怪,躁动和轰鸣随热风一并涌上来。   “不对。”季横笑着,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这里就咱俩,你得叫我小名。”   许皎白张张嘴巴:“……一一。”   “哎。”季横应着,“怎么了呢?”   许皎白又卡壳了。   “热就把领子敞开,热坏了怎么办?”季横用哄猫的语气,“还画么?不画就聊一会儿?”   俩人聊了一会儿,许皎白昏昏沉沉发困,季横靠过去两个人又坐到一块,天气热贴在一起更热,但是没人提出来,许皎白没一会儿就点着脑袋睡下了,搭着季横肩膀,呼吸浅浅的。   季横没叫他,拿着手机单手打字。   管向童半个小时前给他发消息:[季横你缺德缺惯了吧?!你又不吃甜的,抢我糖干什么!!]   季横只回俩字:[乐意。]发完翘翘嘴角,难得心情好。   约摸睡了十几分钟,许皎白从季横肩头滑下来,醒了。   季横把从管向童那里抢来的糖摊开在掌心,“喂我。”   许皎白蒙了,指尖挨在季横的手心,迟疑着撕开糖纸。季横大概嫌他慢,拽住他的手腕侧头把糖含进去,吃完还冲许皎白笑一下,不成熟也不稳重。不似之前许皎白见到的任何一面。   他的确不爱吃糖,含一会儿就嚼了,嘴里漫着甜味,凑到许皎白面前,冲他讲话:“糖,自己留着,不许给别人。”   “为什么?”   季横拍他脑袋:“傻啊,自己都不够吃,给别人干什么?”   “够啊。”   “你跟我杠上了是不是?”季横伸手掏他的口袋,“那都给我吧,你别吃了。”   “……也不是不行。”   季横乐:“这么大方?”   换做别人许皎白当然不可能给,可是季横不一样啊。许皎白揣着小心思,不敢多说什么。   季横又说:“热了就把扣子解开,别闷着,没人去看,听见没?”   “哦。”   “现在不习惯以后就习惯了,现在就先这样吧,在画室里解开,你觉得哪天没有心理压力了就自己解开透透风,老是系着干什么,捂痱子呢?”   许皎白忽然想叫一声,“一一。”   “嗯?”   许皎白真诚地:“你有点像我妈。”   季横胳膊搭到许皎白的肩膀,把人揽进怀里,“行啊,让你感受一下‘妈妈的温暖’?”   许皎白被按着挠痒只得边笑边求饶,季横觉得有趣,多时候他怀里的少年都没什么表情,更别提开怀大笑,不由搂得更紧,手上的力道轻柔抚过许皎白的腰身。   “我错了、错了……”许皎白最后实在没力气叫了一声“一一”。   季横这才算放过他,许皎白倒他腿上笑得脸颊泛红,胸口起伏张着嘴巴喘息。   季横颠了下腿,换个姿势笑道:“这样有点色。”   许皎白眨巴眼睛,明白季横在说什么,“噌”一下蹿起来背对着季横,颇有点做贼心虚。   季横可不知他想什么,猜他脸皮薄害羞也不逗他了,把糖都揣回许皎白口袋里,留了几颗在自己兜里。   “没事别老吃,蛀牙怎么办,晕的时候没有怎么整?我留几颗,晕就找我要。”季横说着话许皎白也没转头,假装自己隐形,被季横一把拽过去反而贴得更紧。季横比他大不了几个月,为人处世却成熟得多,包括那把嗓子,像电视剧里的男主,低沉磁性,“听到没啊?贪吃鬼。”话说得亲昵,隐隐带笑。   “听到了。”   这么一整两个人又一身汗,收拾收拾东西时间也差不多,季横又说:“糖自己留好了。”   许皎白刚要点头,季横改口:“我开玩笑的。给别人也行,看好了给,别给白眼狼啊,知道你想交朋友。”他说完自己笑自己,“我这话怎么说得酸溜溜的?”   许皎白应一声“好”,季横还是不放心,自己养的猫,可宝贝着呢,舍不得让他找其他猫玩,磕了碰了怎么办。   他低头把许皎白身前解开的纽扣一一扣上,呼吸洒在许皎白的颈间,一抬头望见他有些慌乱的眼神,以为他不习惯这么近,故意凑得更近了,殊不知自己才像个宠物,腻歪歪地粘人,“再叫我一声。”   许皎白温顺道:“一一。” 第16章 不能说   五月过半,季横参加物理竞赛拿了奖,周一升旗被点名夸奖,班主任美滋滋,一转头没看见季横站在队伍末尾,脸又黑下去,伸长了脖子找人。   季横蹲在许皎白身侧,周围人都看他,他也没怎么在意,拽拽许皎白裤子。旁边的人大气不敢喘,觉得许皎白得生气,嘴巴抿着,大概是在酝酿怒火。   “周六约人去打篮球,你去么?”   “去、去。”许皎白说,“你别拽了。”   季横这才收手,念道:“你什么时候能看看你那个qq微信?发消息也不回。”   “我没拿手机。”   季横问:“你是外星人吗?”   许皎白道:“你班主任好像在找你。”   “嗯,看着呢。走了。”季横猫着腰悄然溜回去。   管向童插一句:“他就不能下课了说?我又不是摆设,找我传话也成啊。他针对我!”   自从体育课许皎白给过他糖以后,他找许皎白搭话的频率更高了。   许皎白斟酌着回道:“没有吧。”心里偏着季横。   管向童就是随口一说,没多认真,打了个哈欠,“周六约的那帮人里面有几个是初中部的。”   许皎白想到这些天频繁看到的染发高个子,“江……稍也是吗?”   “啊,对,他初三。不好好学习,成天打球就知道拦我!”管向童忿忿又有点可怜巴巴。   课间在洗手池碰到,季横又提醒许皎白:“周六记得去,拿着手机,别我打电话你不接。”   这才星期一又不着急。季横是算准了许皎白会犹豫才特意在升旗的时候找他。   答应了就好说。   许皎白耳根子软,这几天勤念叨几句,他也不好意思反悔说不去。   天气热,他们打球的也都移到体育馆里面,许皎白偶尔去看,坐观众席画画,速写本画了多半本,大部分是季横且画得越来越熟练。   打篮球那几个都知道他和季横关系好,简单说过几句话,挺自来熟的。中午季横不去画室,那多半就是和这帮人在馆里打球,也可能在教室看书——仅限月考前一个星期。姜彩工作基本都在晚上,白天在家,俩人说几句可能就要呛起来,季横索性中午不回家。   周六这天体育馆里来了个挺久没见的人,王黔,喜欢王穗雪那个。进场直接坐在许皎白旁边,插着兜扮酷。球场上那些人没注意到他,许皎白则是完全不搭理他。   他有点尴尬。   王黔:“咳。”   许皎白无动于衷,埋头画画。   王黔:“咳咳。”   许皎白停了笔头也不抬,起身往上走一阶,坐下。   王黔:“……”他开始怀疑自己那天的判断是错误的,许皎白就是不好相处,这副模样分明是懒得搭理人。   王黔:“雪儿跟我说了你。”   许皎白抬起头,有点茫然。   以王黔的视角看,许皎白就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咽咽唾沫:“她让我跟你道个歉,那天是她激动了。”   许皎白:“?”   在和自己说话?   许皎白:“那她自己为什么不来?”   事情过去好久,王穗雪突然找人跟自己道歉。许皎白不懂,有话直说。   “女孩子嘛脸皮薄,你一个大男人还和她计较啊?”王黔干巴巴说道。   “嗯,我没计较。”许皎白说。   “那就是原谅她了?”   许皎白单纯发问:“我为什么原谅她?”   王黔却以为他在发难,索性全说了:“这不是……你和季横关系好嘛,那天她说错了话,之后季横就没正眼瞧过她,她挺难受的。”   “你替她道歉?”   “对。你看看……要不就算了吧,他俩一个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搞这么尴尬挺没必要的不是吗?”   许皎白却在想另一件事,“她还喜欢季横?”   王黔沉默一下,“大概吧,我怎么知道。”   “你喜欢她吗?”   少年的声音少有起伏,清清凉凉兜头落下,王黔清醒不少嘴巴翕动:“她就是我妹妹,照顾妹妹不是应该的吗?”   许皎白微微睁大眼睛:“亲生的?”   王黔:“……”   王黔:“不是,认的。”   许皎白不清楚学生里面那一套,什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随便认随便叫。他好奇又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只“噢”了一声,偷瞄了王黔两眼,心里继续好奇。   王黔觉得许皎白八成懒得搭理自己,叹了口气,肩膀被人从身后按住,一转头,季横喘着气,汗顺着脸颊落下,热度一下笼过来,他比王黔高了半头,气势更胜。   “干嘛呢?”俨然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没事就随便聊几句。”   “有事找我别找他。”季横直说,“王穗雪让你来的?你跟她讲,没许皎白什么事,就是懒得和她说话而已。”   话说得挺绝,季横就是这样的人,在意的可劲在意,不在意的全然冷漠。   王黔攥攥拳头,季横瞥了一眼:“想打架?”   “没有。”   “打球?”   “今天就不了,一会儿还有事。”   “嗯。”季横松开手,“那慢走不送。”   王黔往下走,季横转头问许皎白,“他和你说什么了?”   “替那个女生给我道歉。”   “你应下了?”   “什么?没有。”许皎白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没搞明白。”   季横挺满意,拆开一根棒棒糖递到许皎白手上,“真不下来玩?不和他们一块,我单独教你。”   许皎白把棒棒糖挪到腮帮,鼓鼓的一块,说话含糊:“不要,热。”   “下来玩。”   “不要。”   “下来玩。”   “不。”   “下、来、玩。”季横扯许皎白另一边脸颊。   许皎白坚决道:“热。”他暂且不想和季横有特别多的肢体接触。会变得很奇怪,被碰到的地方会发烫,要烧起来。   季横咂舌,手指在许皎白颈间按按,“这么怕热还把扣子系这么紧?”   许皎白:“……”   脖子慢慢升温,果然烧起来了。   季横说:“王黔再来找你,你记得叫我。”   许皎白道:“要打架吗?”   “看情况吧,多半打不起来,他打不过我。”   “别打了吧。”许皎白眼巴巴瞅着他,   季横故意凑近一些逗他:“好啊,你说不打就不打。”   季横身上有淡淡的体味,跑动这么久,汗堪堪挂在下巴,充满男性气息。许皎白的呼吸沉了些,眼望向别处。谁能想到季横对待认可的事物是这个态度,孩子一样看得紧,偶尔还要宣布领地主权,简直像护着小女朋友。   许皎白却明白季横对他根本没有那么些奇怪的心思。平日里男生们讨论哪个班的女生长得好看,季横也是正常男性,也会参与讨论,但是话不多,顶多应一声,许皎白听他说过最多的几句就是“还行吧”、“挺好的”、“喜欢就追”。   许皎白知道,不正常的是自己。   而季横拒绝人的架势又实在让他害怕。   一定不能说。   他不想朋友都没得做。   季横见他不说话想什么东西出神,手在他眼前晃晃:“想什么呢,糖都不吃了。”   许皎白把棒棒糖重新放回嘴里,季横拍拍他脑袋,“走了,下去玩。”还是不放弃,想把许皎白叫下去。   “不去。”许皎白推推季横的腿,“你自己去。”   季横走后没多久,球场忽然一阵怪叫,男生扯着嗓子乱嚷嚷。管向童把脚崴了,江稍拦腰把他抱起往观众席上走。   管向童脸上挂不住,那帮损友都在起哄看热闹。他咬牙切齿:“江稍你把我放下!”   “你走得了吗?”   “哎反正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会走!”   “那就是走不了。”江稍步子很稳,一阶阶往上迈。   “你个小崽子!”   江稍不听他的,把管向童放到座位上。   管向童算认命了,“行了行了,你把我撂下快走吧。”   江稍不走。   管向童哼哼两声,“你快走啊,我去找许皎白说说话。”   江稍盯着他。   管向童回看。   江稍慢吞吞回了个“哦”,又弯腰把他抱起来。   管向童炸了:“……你还想干嘛啊?!”   江稍把他放在许皎白旁边才走。   许皎白看他俩好久了,想了想问:“喝水吗?”   管向童叫唤那么久的确口干舌燥,特无奈地点头:“喝。” 第17章 温柔   许皎白:“脚没事吧?”   管向童摆摆手,“没事没事。”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管向童吁出一口气,“你画你的,我看着你画就行。”他靠得近一些,和季横完全不同的气息,许皎白没有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默认了这个距离。   “你和季横关系真的好好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和一个人这么黏。”管向童说完觉得不对劲,又改口道,“额……我是说,他应该挺喜欢你的。”越说越乱,管向童闭上嘴巴。   “反正就是……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和很多人都走不近。”   许皎白说:“你们关系也很好。”   管向童指指自己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和他住对门,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关系就那样吧,只有打篮球才聚一起。”   这又和许皎白想象中的不一样。到现在为止,季横给他的印象一直在变,他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但是他对你很好。”管向童肯定道。   许皎白想到自己锁骨上的疤痕,他们交换过秘密,他把藏起来的伤口给季横看,季横对他的态度就变了很多。这算什么呢?是对待一只宠物的怜悯与爱?不管是什么,许皎白都心甘情愿接受了。   管向童又说:“你画画这么好之后是不是要考美院?”   许皎白愣了愣,“我妈是有这个打算……”   “那你自己呢?”   许皎白说不上,他是无所谓的,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全凭孟媛安排。   管向童像是知道了,点点脑袋说:“那也挺好,我成绩太差了,我爸妈商量着让我高中毕业就在本市上个专科。”他说完又轻松一笑,“我本来也不是学习那块料。”   “你喜欢画画吗?”许皎白主动问,每次他画画管向童都能安安静静看好久,不像季横,说着给他做模特,呆着呆着就睡着了要么就是不耐烦拉着他一起不画了。   管向童笑:“喜欢啊,我之前还特想学来着,可惜我爸妈都不让,不过我学了可能也不……”   “我教你呢?”许皎白又一次主动提出,“你要是想……我可以教你。”他垂下眼睫有点紧张,被拒绝了怎么办?他该说点什么,是不是不提比较好,自己的能力也没有到可以教人的地步……想着想着他又失落起来。   ##   “你和管向童在观众席上说什么呢?我看你俩挨得挺近。”散场后季横接过许皎白递来的水,两个人边走边说话。   许皎白想了想和管向童的大部分对话,实话实说:“聊你。”   季横一挑眉,“我本人就在这儿,你和他聊我?”   “嗯。”   季横推他脑袋,“你‘嗯’什么‘嗯’?”   “你和他从小就认识。”   季横又灌了口水,点头:“住对门,不过我妈和他妈不怎么对付,连带着小时候也不让我和他一块玩。”   季横又逗他:“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是妇女之间的恩怨。”说着凑到许皎白耳边,故意贴着他讲,“其实吧,我觉着就是更年期。”   许皎白慢了一拍才躲开,季横早笑着跑远几步。   “你要是真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咱俩什么关系,你都能叫我小名了,还怕问到什么不该问的?”   许皎白说:“我没想叫,你硬让我叫的。”   季横一抬手,许皎白又改口叫“一一”。少年音色脆生生落进耳朵里,季横就不整他了,拽拽他耳垂,软软的,“这不是叫得挺开心吗?”   从体育馆出来,气温降下许多,凉凉贴着肌肤。   “你家几口人?”季横问。   许皎白比了个“二”的手势举起来扭头看他,季横也跟着比,说:“耶。”   许皎白:“……”   “我也一样,和我妈一块住,两个人。”季横说。   许皎白问:“也离婚了吗?”   季横“唔”一声,“有点不一样。”像是想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事,璀璨一笑,“我爸死了。”   许皎白看季横这么愉快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爸妈离婚了?你妈一个人带你?难怪你这么听你妈的话。”季横把喝过的水塞进许皎白怀里,“乖宝宝。”   许皎白觉得自己不该开心,季横明明在损他。   “你帮我拿水,我帮你拎画袋,公平吧?”季横接过许皎白手里提着的黑袋,“你俩就聊这些?”   许皎白看着画袋想起什么,移开视线,“我说想教他画画,他拒绝了。”   “不应该啊,他不是挺喜欢画画的吗?”季横说到一半,停下,酝酿,“你主动说要教他画画?”   许皎白点头。   “你怎么不教教我?”   “啊?”许皎白懵。   “亏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偏心那个矮子?”季横低下头用身高压他。   许皎白知道他是开玩笑,两手推他的胸膛,“离我远点。”   若是不熟悉的人准会以为他生气了,季横却没在怕,越离越近,几乎蹭着他的发梢,“水喝点,嘴唇都干了。”   喝了就是间接接吻。   喝不喝呢?   许皎白思考了半秒,拧开瓶盖嘴对着瓶口灌下去,扬起头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   季横摸到他的衣领,两指探进去贴着肌肤拽了拽领子,许皎白一僵。   “都出汗了,热就解开。”季横安抚受惊的猫,“不过也不着急,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了再解开。”   季横碰到的地方在发烫,呼出的气热热的,矿泉水含在嘴里变得甜,许皎白为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为感到一丝羞赧,这是在占季横便宜,哎,偷偷摸摸。可这也不能怪他,季横叫自己喝的。许皎白在心里推卸责任。   两个人走到车站,眼看要告别,季横喂给许皎白一颗糖,许皎白身后传来女人惊讶的声音:“儿子?”   许皎白叼糖还没来得及含,转头看到孟媛,“妈。”   “你朋友吗?”孟媛看着台阶上高高帅帅的男孩子,像是不敢相信,又问一遍,“你朋友?”   “阿姨好。”季横打招呼。   “我出来买点菜,还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朋友来了怎么不叫人到家里坐坐?”孟媛冲季横说道,“来家里吃吧,离这儿不远,我菜都买好了。”   季横刚想拒绝,许皎白却转过头,“你要来吗?”他忍不住期待,不由自主地把想法映到眼睛里,熠熠生光。   季横:“……那就麻烦阿姨了。”   孟媛走在前面,两个人在后面说小话。   季横低头问:“刚才干嘛那么看我?”   许皎白道:“嗯?什么?”   “你还和我装傻呢?”季横点点许皎白的脑袋。   到了家门口,孟媛拿钥匙的手有些抖,打开门忙说:“快进来,家里有点乱你别介意,阿姨这就去做饭。”   “你妈是不是有点激动?”季横歪头在许皎白耳边说话。   许皎白退开一点,“不用这么近,她听不到。”   季横偏不,越说越不听,熊得要命。   许皎白被挤到沙发角落里缩着身子怪可怜的。   孟媛又是水果又是零食的端上来,看许皎白缩在角落里不吭声便出声提醒道:“和你朋友说说话啊,人家都陪你回家了。”   许皎白:“哦。”   季横想笑,等孟媛走了就拿孟媛的话揶揄他,“和我说说话啊,我都陪你回家了。”   许皎白问:“你不回去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这会儿我家应该也没人,在你家吃一顿,我回家都省得做饭了。”   “你会做饭?”   “嗯,改天做给你吃?”   季横靠过去,小角落里挨挨挤挤两个人。   过一会儿孟媛从厨房出来,看两个人在说话,眼眶有些红,冲他们笑笑往洗手间走。   “你妈这是怎么了?”   “……她一直担心我。”许皎白犹豫一下,“这是我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说不定也是第一次交上朋友。许皎白把两个人的界限划在朋友上,不敢妄想更近一步。   “她很温柔。”季横说,“你也是。”   许皎白抬起头对上季横的眼,被鼓励一般,“我有一点难相处,之后会改的,也不想冷冰冰……”“冷冰冰”这个词是他在别人口中听到的,自己说出来就有点奇怪,怪可爱的。   “我们班的女生有说到你。”季横一开口许皎白马上紧张起来。“你不知道?我猜你也不知道,有人喜欢你,你知道吗?”   “……”   这是许皎白没想到的。   卫生间的门开出一条缝,里面的人没走出来。   “我们班的,一直以来都暗恋你。”季横说,“她是因为喜欢才不敢靠近你。”   许皎白听着,清凉的风轻柔拂过少年的脸颊,慢慢变暖了,连带锁骨上方都是一片温热。   “他们对你感兴趣,但没有恶意。”   季横说:“你要相信更多的人是因为喜欢才不敢接近你。”   卫生间里孟媛捂着嘴巴靠在门边无声哭泣。   “你当然值得被小心翼翼地对待。”季横说,“许皎白,温柔从来都不是错,错的是伤你的那些人。” 第18章 午安   管向童一身土回到家被爸妈连环教训一顿,自己苦哈哈地上药,江稍打电话问他脚怎么样,管向童唉声叹气:“还不是你,一个劲地拦我,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没有。”   管向童说:“今天许皎白说要教我画画,他人真好啊,真的……哎,是我自己不争气。”他低头看着自己扭伤的右脚,“我给拒了,怕学不好还给别人添麻烦。”   “嗯。”   管向童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个什么劲儿呢,你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江稍:“?”   江稍:“我姐也是学美术的。”   “那你姐肯定特有气质吧。”管向童说,“算了,我就不是画画的那块料。”   “谁说的?”   “我爸妈都这么说。”管向童还想再说点别的,屋外突然传来吵闹声,“先挂了啊。”说完把手机放下往屋外走。   管母大声说:“你又去管别人闲事?我说多少遍不要搭理那女的,怎么想离不成?想和那寡妇在一块?!”   管父无奈:“你!哎!那她在门外哭,我看见了还不扶一把?都是邻居,你当看不见,以后还怎么处?”   管母冷哼一声,“处什么处,一个寡妇带着个拖油瓶……”她看到管向童出来适当住了嘴,随后皱着眉道,“你今天去哪了,滚一身土不说还把脚崴了?别告诉我你又和对面那小子玩一块去了,说多少遍离他远点、离他远点!他那个妈平时就神神叨叨,你现在和他混,以后赖上你怎么办?”   管向童喉咙哽得慌,他爸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你和孩子说这么多干嘛,过几天还考试呢,你……”   “还敢跟我提考试?看他考得那成绩!要不别上了,直接去工作得了。”   出来被骂了一通,管向童又灰溜溜回去了,把手机翻过来发现电话压根没挂吓了一跳,那股难受劲都吓丢了。   “你怎么不挂电话?!”   江稍说:“我有事还没说。”   管向童问:“什么事?”   “你家在哪?周一接你去学校。”   管向童满脸问号。   “你脚崴了没法走路,我去接你。”   管向童立刻道:“才不要!”   “为什么?”   “你家那个私家车太亮眼了,反正我不要。”   “哦那好吧。”   管向童以为他妥协了。   江稍又说:“那就不让司机开车,我自己去接你。”   江稍:“我背你。”   管向童:“……”   ##   季横在许皎白家吃饭到一半,突然接到姜彩的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姜彩好像喝酒了醉醺醺地说话。   “一会儿。”   “你妈都要死了你还不回来?你连家都不回……”   季横皱皱眉,“你有完没完?”   那边静了一会儿,女人轻飘飘说话:“有、有,你一会儿记得回来。”   电话挂断,孟媛问:“家里打来的电话?”   季横点头:“阿姨,吃完饭我可能就要走,家里有点事。”   “那你快吃,一会儿叫许皎白送你。”   吃完饭许皎白跟在季横身后,季横换好鞋,“不用你送,你老实在家呆着吧。”   许皎白没有坚持,但是站在玄关想了想说:“季横。”   “嗯?”   许皎白改口:“一一。”   季横呼出一口气,“嗯。”   许皎白伸手扯住他的衣摆,季横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你担心我啊?”   许皎白突然有点恨自己嘴笨,季横可以说一大堆话来安慰他,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妈喝多了,我回家看看,到家给你打电话。”   许皎白只好松开手,挥一挥说:“再见。”   季横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嗯,我走了。”   季横到家时姜彩正在喝水,看样子很平静并没有喝多只是眼眶微微泛红,头发有些乱,随意瘫在沙发上,一只脚踩着茶几。   季横想到许皎白的母亲,做饭很有家的味道,温温和和,笑容也温暖。姜彩不会做饭,一双手生得纤细修长,会弹吉他也会用两指夹着一根烟细细抽。她在酒吧做服务员,偶尔老板心情好也让她上去唱歌,嗓子微微的哑,偶尔也闪现颓然的美感,有故事诉说。   “又怎么了叫我回来?”这个时间还早,姜彩不应该这么早回来。   姜彩问:“你干嘛去了?”   “在同学家吃饭。”   姜彩有些意外:“同学?哪个?”   “说了你也不认识。”   姜彩嗤笑一声,“你这么难相处还有人愿意和你当朋友?”   季横在家话很少,现在也一言不发看着姜彩。   “那得好好谢谢人家啊,不嫌弃我儿子。”姜彩又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有点事呢想和你说。”   “咱俩在这儿也住了将近十来年了,这破烂楼房,房东前几天又跟我说要涨价……”姜彩蜷缩在沙发上头发更乱,“我在城南相了个房子,比这里小一点,租金也便宜点。”   季横明白了。   “什么时候搬?”   “这么爽快?就最近吧,你先把东西收拾收拾。”   “好。”   “季横。”姜彩忽然叫住他,声音不大,“你怨不怨妈妈啊?”   季横:“你别多想。”   姜彩点点头伸手够茶几上的水杯,“我知道、我知道。你得好好学啊,你妈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再考不好再不努力,我该怎么办,你考个第一出来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看看,我姜彩的儿子……可不比你那个大饼脸的大哥差。”   “你喝醉了。”   “我没喝酒。”   季横说:“你醉了。”根本没人在意他们过得如何,他的生父不会在意,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更不会在意。在他们眼里姜彩和他大概就是垃圾,谁会在意垃圾最后被回收到哪里?   只有姜彩拼了命的在意。   女人又难过起来,呜呜咽咽地哭,说自己没喝多。季横回屋拿了条薄被给女人盖上,女人笑起来,“还是我儿子对我好。”   空气里是烟灰和酒臭味,火烧一般灌进口鼻,污浊腐烂。   季横早就习惯。   周一一大早季横在楼道口看到江稍,“等人?”   江稍点头。   季横朝后看一眼对面紧闭的大门笑了,“那行,你慢慢等,我先走了。”   中午画室里季横问:“今早你看到管向童怎么进教室的吗?”   “嗯?”许皎白回忆一下,“气呼呼。”   季横乐了,没一会儿又说:“之后我可能就不来了,马上又要考试烦死了,得在教室复习。”   许皎白今天没用画板,季横就摆两把椅子趴画板上看许皎白画画。   “我教你物理,你教我画画怎么样?”季横突然说。   许皎白一顿,“……我们不学物理啊。”   “你连管向童都教,教我不行?”   许皎白学聪明了,话锋一转:“虽然我们不学,但是你教我愿意听。”   季横开始笑,手搭在画板边缘,“你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那你先教我,考完试我再教你物理。”   不会真的要学吧?许皎白脸都皱起来。   季横把椅子和画板都拉近。   这两个人是没有所谓的安全距离的。   既然季横都开口了,那许皎白自然是好好地教,季横却没好好学,也是个神人,趴画板上睡着了。   季横的睫毛并不是很长但胜在浓密,鼻梁高挺,眉毛稍稍上扬,左脸被压扁了还是帅气的不像话。   许皎白呼吸都放轻了,小心翼翼看着,随即在画纸上落下笔,两三笔勾勒,少年的眉眼轮廓跃然纸上。   他喜欢季横。   “你怎么又偷画我?”季横冷不丁开口,许皎白一惊下意识盖住画,转头对上季横那双带着笑意的眼,“还想偷偷藏起来,许皎白,你怎么回事?”   不藏起来能怎么办呢,我喜欢你这件事就是必须藏起来啊。   季横忽然靠上许皎白的肩膀,这一次许皎白没有退开。   “嗯?怎么不叫我离远点了?”   “你心情不好。”   季横没出声又蹭蹭许皎白的衣领,“用的什么洗衣液?还挺好闻的。”   “不知道,我妈洗的。”   “哦。”季横说,“那就是你好闻。”   过了一会儿季横叹息一般讲:“我好累……”   许皎白拍了拍季横的背。   “太累了。”季横呢喃,环抱住许皎白的腰,孩子一样撒娇,“就让我睡一小会儿。”就让他安宁片刻,暂且忘了那间黑洞洞的房子,忘记女人的哭诉,忘掉他该做的一切事。   许皎白忽然说:“辛苦了。”   “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说。”许皎白说,“你睡吧,午安。”   “午安。” 第19章 脆弱   最热的一年夏天,大家伙儿都盼望来一场大雨,浇灭心头熊熊燃烧的火焰。   考试一结束,所有人都从考场回到自己班,管向童趴在桌上大喊:“天哪!这才六月!杀了我吧,怎么这么热啊啊啊。”   许皎白收拾文具,管向童歪头:“午饭一起吃吧,吃完去看季横他们打球。”   “你不上场?”   管向童耸耸肩:“这么热我反正是打不起来,走吧走吧,明天最后两科,成绩下来就是我的死期。”   两个人到体育馆,里面的人已经打了好一会儿,篮球啪啪拍在地板上,鞋子滋滋摩擦。   许皎白看到季横,还是很有活力,跑动间挥洒汗水。   管向童从他旁边喊:“江稍!你怎么又来打球?马上就要中考了!!”   高个子停下来,喘着粗气回头看,眼神还是像没睡醒,举起手来对着管向童:“嗨。”   管向童炸:“嗨你个头啊!”   打球那帮人自然而然停下来,一旁围观的女生开始起哄,有几个是跟着男朋友一块来的,调笑道:“童童,这么关心小学弟啊。”   江稍闻言认真回应道:“放心,不会考不上的,我家有关系。”   管向童:“别说的这么明目张胆好吗,万恶的资本主义。”   许皎白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没人敢拿他开玩笑,大家都是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季横走过去把他领走,“别和他们混,智商会变低的。今天怎么没拿画本?”   手腕被牵住,许皎白顺从地走向观众席,季横把自己的水递给他,“帮我看住了,别让别人拿走,渴了直接喝就行。”前半句是开玩笑,后半句是叮嘱。   管向童还在和江稍说话,其他人扔下两个人继续打。   看他们打球的那帮女生里有外校的,打扮很成熟,不认识许皎白,竟然很轻易开口和他搭话:“诶小帅哥你是哪个班的啊?”   “……六班。”   “这么巧,我对象也在六班,叫陈广那个就是,他在你们班怎么样?”   许皎白不熟悉这个人。   管向童不知什么时候聊完了,冒出来给许皎白解围,挡在两个人中间,“咱俩去上面坐着去吧,离空调近。”   “谢谢。”坐下的时候许皎白跟管向童说。   管向童先是一怔而后傻兮兮笑起来,拍着胸脯,“没事啊,以后有什么事我罩着你。”   过了半小时,管向童接了家里电话先走了,很快季横走上台子,捞着衣角擦汗,衣服下的腹肌露出来,形状轮廓都很好,许皎白瞄了好多眼,心想可以画下来,是绘画素材,绝对没有私心,就再看一眼。   季横头发上都是汗,热的要死,蹲下来平视许皎白:“我热死了。”   许皎白把水递过去,季横拒绝:“一会儿再喝,刚运动完。”   许皎白想了想,双手捧住季横脸颊:“我手是凉的。”   少年指尖冰凉贴着滚烫的肌肤染上一点绯红。   季横把脑袋歪向一边,夹住许皎白的手:“那我给你暖暖。”   许皎白:“……”剧本不是这样写的。   回家路上季横又问许皎白,“管向童又跟你说什么了?”   许皎白一五一十说了,季横眉毛一挑,很帅气的笑,“反了他了。”   许皎白:“?”   “你应该知道吧,他挺喜欢你的。”季横说。   “嗯,他喜欢画画。”   季横戳他的额头,“哎,行,那你和他好吧,别和我好了。”   许皎白已经习惯季横突如其来的幼稚病,一把拽住季横书包不让他快走。   许皎白道:“我妈让我问你,后天来不来家里玩。”   季横道:“你妈让你问的?那你自己呢,想不想我去?”   许皎白说:“想。”   季横非低头看他眼睛:“那你眼睛再发个光我看看?”   许皎白没懂,“我又不是猫。”   季横笑:“你就是。”   “你和管向童平时为什么不一起走?”明明家住在一块。   “我发现你最近问题有点多啊。不是说过了吗,我妈和他妈不对付,彼此看不顺眼,被他妈看到我俩一块走,他就得挨皮鞭子沾凉水了。”季横走路停了停,“再说我家搬家了。”   许皎白也停下来,看黄昏下季横被拉长的影子黑漆漆矗立。   “一一。”   “干嘛?又叫我干嘛?”季横回应,没有不耐烦,一边脸埋进阴影更为深邃。   “我想吃糖。”   季横自觉撕开糖纸,糖块抵在许皎白柔软的唇上。   许皎白张开嘴,嘴唇碰到季横的手指。这算占便宜吗?不算吧,季横自愿喂他的。   第二天在考场许皎白又见到王黔,他给和许皎白同一考场的王穗雪送水,匆匆来又匆匆走。   许皎白嘴巴发苦,往嘴巴里塞了颗糖安慰自己,又一次提醒自己要把喜欢藏好了,尾巴都不能留,被季横揪出来他就惨了。   周六季横来许皎白家,孟媛出门工作,临走前给两个男孩准备了点心并再三提醒许皎白:“糖你给我少吃。”   许皎白头点三下,戳戳茶几上圆滚滚的糖果。   季横看得直乐,又觉得许皎白可怜巴巴,“你吃吧,你妈问起来就说是我吃的。”   “还是不吃了。”许皎白意志坚定。   两个人打了几把游戏,季横看出他兴致不高,主动提出:“要不看电视吧?”许皎白的情绪明明很好理解,开心和不开心都直白展现出来,比那些说话表里不一的人都好懂。   他们看一下午的电视剧,看男主和女主是怎么相遇相爱误会分开又在一起的。   以前一直是许皎白自己一个人看,现在有季横陪着他。   虽然看着看着季横就窝沙发上睡着了,睡了一会儿还觉得平躺不舒服,直接枕在许皎白腿上。   孟媛下班回来想问两个孩子吃什么。   许皎白慌忙把食指抵在唇上:“嘘,他睡着了。”   孟媛放下菜,慢慢凑近看了一眼,小声道:“哎呀还真是,睡得好熟啊。”她温柔端详着,“还是个孩子呢。”   在她眼里十七岁的季横就和许皎白一样都是需要呵护的孩子,更何况她还欠季横一句谢谢,是他把许皎白从腐臭的角落里拉出来。季横把温柔藏在坚硬的躯壳里,只对他认可的人施展。   脆弱自然也是。   季横睡得很沉,直到厨房响起炒菜声才醒过来,迷迷糊糊起来抱住许皎白。   “我腿麻了。”许皎白告状。   季横低低笑出声,清醒了一点:“对不起啊。”   许皎白说:“没关系。”   季横睡得脖子上都是汗,许皎白的体温偏凉,他非要把热度传过去才分开。   “我今天得早点回去,不在你家吃饭了。”   “我妈都做上了。”   “替我跟阿姨说声对不起,我今天真得回去。”   “哦,好。”许皎白也不问为什么,起身跟他到玄关。   幽深的小胡同,三两个混混小痞子蹲在最里面抽烟,季横停在自家新房前,不怎么熟练的开锁。   门在里面被推开,姜彩今天打扮的利索,脸上没有浓妆艳抹,“回来了?”   “嗯。菜呢?买了吗?我做饭。”   “买啦。”女人摆弄自己那把破烂吉他,音不准,弹起来奇奇怪怪,她今天心情好,不再头脑发昏,唱了几句停下来,“你妈唱歌怎么样?”   季横:“别问无聊的问题。”   姜彩愉快哼哼两句也不和季横计较,“我今天就去找工作了,别着急嘛,你考试考得怎么样?”   “我没着急。”季横切菜的动作一顿,“成绩还没出来。”   “你自我感觉呢?”   “没什么感觉。”   姜彩“哦”一声,从抽屉里拿出药,一粒一粒放在手心,混着水喝下去,“我最近有点感冒。”   “药吃了吗?”   “喝了。”姜彩灌下水,捧着水杯看狭窄的窗子外,天色还很亮,可惜屋子里太暗了,人被框在小小的窗框里没有颜色。   “喝什么?”季横进屋看了姜彩一眼。   姜彩倒在床上:“你妈都生病了,你还不关心关心我?”   季横不露声色:“干什么?”   姜彩盯着他,又说:“没什么。”   姜彩睡着了,屋子很暗,季横只打开一盏小台灯,做好菜也没着急叫她。   他搬椅子坐在外屋,拿出手机看许皎白今天看的电视剧,看一会儿失笑,自言自语道:“怎么喜欢看这个啊……”嘴里吐槽着还是看下去。   天黑了大半,姜彩醒过来没有第一时间出声,静悄悄打量季横的侧脸。季横的确不像季正军,季正军哪里有她儿子帅呢?她捂着嘴巴偷偷落泪,没有声响,过一会儿好一点才清清嗓子道:“你吃完了?”   “没有,等你一起。”季横关上视频,“起来吃饭吧。” 第20章 骄傲   太热了。   高温持续烧着,许皎白讨厌这样的热度。白的半袖衬衫被汗浸透,少年一呼一吸间胸口随之起伏,额头上是汗,头发里也是。   今天他自己一个人在画室,静不下心画画,恹恹缩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险些睡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听到响动抬起头,季横已经站在他面前,头发上滴着水,从脸颊滑落,顺着下巴滴到地上,也滴到许皎白的手臂。   微微泛着凉意。   季横手上还沾着水,伸过去把许皎白衬衫的前两颗纽扣解了,两指抵着他的喉结,“热吗?”   “热。”   “别画了,去教室吹风扇。”   两个人从画室出来,许皎白颈间细腻的汗被风吹散,下意识摸摸脖子。   “还是不习惯?”季横出声询问。   许皎白放下手,“还好。”   季横的教室还有学生在学习,静悄悄地,两个人自动去了许皎白所在的班级,吊扇一开坐在正中央,风圈着书页仍然吹不散热气。   季横拿本书扇风,许皎白趴在桌子上没一会儿就困了,贴着还算冰凉的课桌睡着,醒的时候发现季横在给自己扇风。   季横对他太好了,会让他有更多的奢望,会忍不住想挨得更近,得寸进尺。   许皎白睁开眼,季横放下手里的书,“要打预备铃了,我先回去了,晚上别着急走,我跟你一块,最近不上晚自习。”   许皎白说:“扣子。”   季横一愣,知道他什么意思,自然而然帮他扣上扣子,又叮嘱“热你就自己解开”。   放学要去画室上课,许皎白收拾好书包等季横来找他,管向童一脸羡慕:“真好啊,你俩都不用上晚自习,季横又在准备那个什么玩意竞赛……”   季横直接回家,和许皎白去的画室一道,都在城南,天还亮堂,时间也不赶,两个人在快餐店吃饭。   那是许皎白唯一一次见到姜彩。   穿着短裤和墨绿色的半袖,高高梳个马尾的女人,慢慢悠悠朝他们走过来,坐在季横的对面,自己的旁边。   “儿子,不回家来这里挥霍你老妈的血汗钱啊。”开玩笑的语气,听着让人不怎么不舒服。姜彩没有恶意,和季横常常这么说话已然成为习惯。   季横没想到能被姜彩看到,透明橱窗充分暴露两个人的位置,再走远一点,繁华都市的背面会有一个小胡同,那里姑且称作季横的家。   季横瞬间冷下脸,“妈。”叫这么一声更像是警告。   姜彩却不理会,直接扭头面向许皎白,“你是我儿子的同学?”声音柔软一些,不再像对着季横时的暗讽。   “嗯。”少年的声线清冷,像落在滚烫地面的一滴水、含在嘴里的薄荷糖,清凉的不似在夏天,随后又僵硬地补道,“阿姨好。”   姜彩笑得更开了,她今天仍然没有化过分的妆,很年轻的模样,眼角有细纹却不影响她的整体形象。   许皎白能从这张脸上看到季横的影子,这是季横的妈妈,他卸下防备,试图把表情放柔和,提醒自己别紧张。   姜彩手指点到那份快餐单子,“你们俩点完了?那我要这个和这个。”她指使季横,“你去点餐吧。”   “许皎白,走了,和我一块去。”   “哎哎,你这干嘛?让你去就去得了,干嘛还叫人家小孩和你一块去。”姜彩拦住了,“你快点去排队。”   季横不放心,看了许皎白好几眼,奈何姜彩在过道堵着,许皎白想走也走不了。   最后季横妥协去点单,临走前还回头看看许皎白,用口型道“不用理她”。   “你叫许皎白?”姜彩在季横走远后开口,面目温和,最常见的家长模样。   许皎白点点头。   “名字真好听啊。”她感慨着什么,有点艳羡的样子,喃喃,“皎白……”   “我家儿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许皎白疑惑着摇头,“没有。”   “他在学校是不是也摆着张臭脸,见谁都不搭理?”   “没有。”许皎白忍不住说更多,“他在学校朋友很多。”他是其中一个,“很开朗。”   姜彩有些意外地睁大眼,“他?别开玩笑了,你在逗阿姨?还是怕说实话?没关系,我知道那臭小子什么样,你尽管直说就是了。”   “是真的。”   姜彩看着他,像是信了,点点头,“说起来……他之前也和对门那个小子一起玩。”看她的样子,并不像会严格管束儿子的人。姜彩神情淡淡的还掺杂着别的什么,“可惜人家看不上我们家。”是看不上她,连带着季横也受牵连。姜彩知道。   她随口说这么一句,很快转移话题,“季横成绩很好,体育也行。”语气里有炫耀的意味,神色忽然亮起来。   许皎白现在知道季横的眼睛随了谁,那双眼睛会说话,深邃闪着光芒,尽管漆黑却还是有星闪耀。   “嗯。”许皎白一个没忍住,也有点开心地,“他特别好。”   姜彩没想到许皎白会附和的这么真诚,反倒有点不好意思。   季横已经拿着餐票往回走,姜彩低低出声,“那阿姨偷偷告诉你。”   这神秘兮兮的幼稚模样也和季横重叠在一起。   此后很多年,许皎白一直记得她说起季横,说起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母亲最常有的温柔模样。   “季横他啊,”姜彩说,“是我的骄傲。”   季横走过来把餐票递给姜彩,手里的托盘是他和许皎白的食物。   他没听到他们讲什么,只是提醒许皎白,“快吃,一会儿赶不上上课了。”   许皎白:“哦。”   “有你这么和同学说话的?”姜彩白了季横一眼,“和你爸一个德行。”   “他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少拿我和他比。”   姜彩还是戳在季横的痛处上,“不着急,早晚要知道。”   许皎白大气不敢喘,番茄酱都没撕开就往嘴里塞一口薯条。   季横他爸不是死了吗???   他满脑子疑问。   许皎白要去画室,快餐店只剩下姜彩和季横两个人。   空调冷风吹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姜彩随手拿了根薯条吃。   “别摆着张臭脸,我又不欠你什么。”姜彩拿话刺他,“我可没蹲你,本来是想去外面吃口饭不打扰你学习,谁知道你和同学在这边吃饭?”   “你那个同学……”姜彩想到什么,笑了笑,“名字起的真不赖。人也不错,挺好一小孩。”她管许皎白叫“孩子”,许皎白比她还高一点,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却很稚嫩,有棉花糖的柔软感,棉棉甜甜的。   “我看着呢季横,你怎么还给人家孩子系扣子?”姜彩微微眯眼,她对季横的性格有了解,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清楚吗?许皎白所说的开朗她并不相信,如果真的是,那八成是季横装的。季横以前能为了一只猫软下骨头求她,也能因为她把猫丢了,故意跑到很远的地方半夜才回家。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种。   她怎么可能不了解季横?   “你可别祸害别人了,和你那个爸一样讨人厌。把人家当什么呢?宠物?”   季横语气冷冷的,夹杂着明显的愤怒:“你少管。”   姜彩讶异,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同,但还是专门找季横的不痛快。   “人家孩子也不傻,指不定哪天就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离你远远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季横克制自己不要去想。   最开始接近许皎白是因为许皎白表现出抗拒,他就偏要趋近,后来则是许皎白眼底展现出的澄澈,不管遇到什么事好像都能安然接受,这让他产生好奇。   他以为自己养了一只猫,结果反倒是自己被融化,像糖果一样被许皎白融在灼热的盛夏里。   他本不具有温柔,是许皎白教会他温柔。   季横想到那颗糖。   最初递给许皎白的那一颗,并非他本意塞进少年嘴里的糖果。   他因此获得了许皎白的好感,得到了特殊待遇,被他允许靠近。   那是管向童让他给的。   他没说。   他的确卑劣。 第21章 热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管向童一大早就在课桌上举着两只手拜天拜地,嘴里嘀咕着:“快下雨、快下雨。”   头顶的吊扇乌拉拉制造噪音,台上老师说得满头是汗,一转头把唾沫和汗甩得飞起。许皎白也有些烦躁,胸口闷得慌,垂下眼睫潮湿一片。   管向童趁着老师转头,悄悄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这么红?”   许皎白有些迟钝地眨下眼睛,缓缓摇头:“没事。”   管向童不放心地看着他,许皎白也转过眼看他,头晕晕的,眼前人影模糊,讲课声嗡嗡的吵闹,很快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再醒来是在校医务室,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许皎白刚睁开眼管向童就冒出头来;“你醒了?你低血糖犯了又有点中暑,把班主任吓一跳,今儿上午就别回教室了,老实躺着吧。”   许皎白在裤兜里摸了摸,随即掏出一颗糖送进嘴里,含着糖望着天花板:“我没什么事,一会儿就能回去上课。”   “哎别了,去了也听不进去课,还不如在这里躺着,人少还凉快点。”管向童又说,“啊对了,我跟季横讲你晕了,他一会儿可能会过来。”   许皎白转过头看他。   管向童:“哎别这么看着我……是他让我说的,说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告诉他。”   管向童回去上课,值班老师在另一个屋子,许皎白躺不住从床上坐起来,门口有动静,一转头季横从门外走进来。   “下课了?”许皎白问。   “没有。”季横说,“老于让我们上自习做题,我做完就出来了。”   “会被记旷课吗?”   “管他呢。”   许皎白往旁边挪挪位置,结果季横坐到他对面的那张床上。   是小心思被发现了吗?   许皎白忐忑。   季横抬脚碰碰他鞋子侧面,“说吧,怎么突然还晕了?”   “天热中暑了。”   “叫你不把扣子解开。”   许皎白移开眼,“那也热。”   季横挑起一边眉:“还学会顶嘴了,嗯?”   “啊。”许皎白打着哈哈,“那就解开吧。”   季横把他的扣子解开,坏心眼的解多了一颗,半露出胸膛清晰可见锁骨,连带那道疤都清楚起来,浅浅的突兀立在凹陷处。   许皎白的表情平静,那些伤害随着时间平推过去,留下一道疤,一个浅淡的印记。   季横手指点过那道疤,引来许皎白的颤栗,他抬眼:“害怕?”   “什么?”许皎白摇摇头,“痒啊。”他怕痒。   季横笑出声,“呆子。”   是不是应该反驳一下?许皎白想的功夫季横又开口:“这么相信我啊?”他神色淡淡的,眼里有笑意却不近真实。   许皎白底气不足地说:“嗯。”他有私心,巴不得季横贴自己更近一点,揣着不敢言说的心思,喜欢发酵在心底。   季横撕开一颗糖,许皎白自觉张开嘴,糖果自动落入嘴巴又被移到腮帮。   “是不是谁给你糖你就跟着谁走啊?”季横半开玩笑说道,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许皎白。   许皎白左腮帮鼓起一块,像藏食的仓鼠,“才没有。”   季横伸手把他的第三颗纽扣系上,听到许皎白说:“除了你谁还会给我糖?”   “倒也是。”季横说。   他不该过于在意姜彩说的话。   季横站起来坐到许皎白旁边,这一回如许皎白所愿贴得近了,他又开始别扭,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就是不看旁边的季横。   “你是不晕了呢还是有多动症?”季横低头手指蹭蹭他耳朵,“耳朵怎么这么红?”   “……离远一点就好了,天这么热靠这么近干嘛?”许皎白干巴巴道,觉得自己耳朵要冒火,季横什么时候能把手拿开?   季横沉默几秒,“你怎么还嫌弃我?”然后站起身往里屋吆喝一声,“老师我把空调打开了,我同学不舒服热得要吐了。”   胡说八道。   空调调到21度,季横挑衅般看着许皎白:“还热吗?”   许皎白:“……”   季横有个毛病,经常不让他做什么他就非要做什么,顽劣的像个熊孩子。这点许皎白深有体会,拿现在来说,季横不但要挨着他,还必须挨到肉贴肉。许皎白没法冷静,鼻尖冒出汗,一颗心脏躁动不安着,沾着潮气和模糊的旖念。   许皎白用舌尖顶顶嘴里半化的糖,“一一。”   季横低下头,对着许皎白那双黑亮的眸子,“嗯?”   “……还是好热啊。”   还是很热,胸口闷热。喜欢像熔浆一样包裹全身却不能迸发出来。   中午季横问他去不去体育馆,许皎白拒绝了。吃完午饭就躲在教室吹风,趴在课桌上满脑子都是医务室里季横在他耳边的低语,电影一样循环播放。   体育馆里,季横打球打得心浮气躁,汗水浸透背心,呼吸间充满灼热。   今天也有女生来看他们打球,为自己心仪的男生加油。中场休息时季横接过同班女生递来的水,那女生有意无意提到:“今天许皎白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季横装没听见。   女生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   季横:“我怎么知道?”   女生一阵无语,“我真是,就你这性格怎么还能在年级里这么受欢迎?”   “曾佳。”季横说,“你是不是还喜欢许皎白?”   曾佳脸色一变,没想到季横会这么直白,语气不太好道:“要你管?”   季横点点头,笑:“那就是还喜欢。”   曾佳忍着火气:“我警告你别到处乱说……”她知道季横不是那样的人,但还是忍不住警告。   “他回教室了。”季横把水放下,“要找人赶紧的啊,在这儿等什么呢?”   曾佳没说话,季横也没看她,转身往球场走。   管向童一脸八卦地凑过来:“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干嘛臭着张脸?”   “没有。”季横说了一句,转头招呼江稍,“把他给我拎走。”   江稍:“拎不动。”   季横再转头时曾佳已经不见了,他慢下来,望向观众席,那里也没有低头画画的少年。   许皎白是被冻醒的,冷风簌簌往下灌,季横坐在他前面靠着墙,“下雨了。”   许皎白疑惑着爬起来,“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窗外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天暗得近似夜晚。   “下得还挺大的。”季横转头,“你拿伞了吗?”   许皎白张张嘴巴,孟媛今早有提醒过他他给忘了,“没有。”   “巧了。”季横笑,“我也没有,不过放学应该就不下了。”   许皎白:“你知道一般这么说都……”说到一半没声了,“嗯,你懂的。”   “我不懂。要是放学还下,咱俩就一块淋着。”季横扭回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一直在睡觉?这期间没人进过教室吗?”   “不知道,我睡着了。”   季横微微眯下眼,“行,知道了。老规矩,放学记得等我。”他站起身犹豫一下还是问,“你老实和我说,现在想不想谈恋爱?”   “啊?”和谁?和你吗?许皎白呆滞。   “要是有人喜欢你呢?”季横说。   “那要看是谁啊。”或许还没有完全睡醒,许皎白大着胆子说。   “别管是谁,有女生跟你表白你答不答应?”   “我不喜欢她就不会答应。”   季横的手抬起来,在许皎白的头顶上方停了停才落下去揉揉他的头发:“行,知道了。”   放学后天果然没晴起来,还下着毛毛细雨。许皎白和季横走出教学楼,恰巧碰见组团去食堂的班里女同学。   王穗雪走在最后面,看到季横伞尖随之一颤,移开目光又想把目光转回来。季横看都没看她一眼。   其中有人看到季横还打招呼:“季横你俩又一块走啊?怎么不打伞啊,借你一把?”说着戳戳旁边的曾佳,小声道,“快去快去。”   “不用。”季横说,“就这么点小雨打什么伞?”   “啧,男人。”   季横笑笑,推推许皎白肩膀:“走了,还看什么呢?”   许皎白:“我感觉一会儿会下大。”   季横:“……”   季横:“那也不许去借伞,非要打我去超市买一把。”   莫名其妙被瞪的许皎白:“……那也行。” 第22章 落雨   “许皎白。”   “嗯?”   雨落在头发和衣服上,将许皎白的轮廓晕染模糊,朦朦胧胧。   “你是不是……”季横停了停,“有喜欢的人?”   许皎白吓了一跳,是被发现了?没有吧,看季横的反应也不像。   季横却在他的反应中得到答案。   “还真是?我听你今天中午说的话就有点猜到了……”   季横的目光落在许皎白身上,“是谁?”   许皎白不说。   “不能告诉我吗?”季横说着,“我实在猜不出。”猜不到许皎白会喜欢谁,毕竟他在学校也没有特别亲近的女生,会是校外的人吗?更加不可能了。   许皎白:“没有。”   季横本来还没怎么在意,不管是谁,按照许皎白的性格都不会主动告白,这下却在意的不得了,“干嘛和我撒谎?”   许皎白低了头,季横却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说出的话却像撒娇,“就说说看,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不……没有。”许皎白想退开,眼神带着慌乱,难得情绪起伏这么大,看着怪可怜。   季横不放开他,转为抓着手腕,声音压在喉咙里,低沉的,“不说不放你走。”   雨好像又下大了一点,润在肩头,布料变得透明。   许皎白也着急,眉毛皱起来,冰冷冷的表情,季横却在里面窥到无措,他稍稍松一点手,不再紧勒着他。   许皎白有点委屈,平时不会出现这种情绪,大概被季横惯坏了,心口酸涩,他只是想偷偷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难啊。   偷偷的也不行。   委屈。   “……我不……”   声音太小了,季横没听清,低头凑近了,耳朵贴到许皎白嘴边。   “……我不喜欢女生。”   天空抖落下雨滴,湿黏的空气里,少年的睫毛微微颤着,紧张又不安,他不该说,不该闹情绪。   他们会无法收场。   季横离得还是好近,许皎白不断轻颤的睫毛蹭着他的脸颊,平添痒意。   雨遮下一切情绪,包括那份说不出口的喜欢。   “唔。”季横只愕然了片刻,发出一个单音。   许皎白吓得一抖。   “不许哭。”季横说。   “我没想哭。”   “是吗?看着像要哭了。”季横侧头端详,又轻轻说,“我知道了。”   许皎白更加抖了。   季横不再问他到底喜欢谁,松开手,“走吧,你一会儿还要上课。”   许皎白要溺死在这片空气中,迈开步子稀里糊涂跟着季横走。   到了该分开的地方,季横见他不在状态,提醒道:“回神了,给我好好走路,明天让我看见你完好无损的来学校。”   “哦。”   季横抬手想摸摸他的头,想到什么又收回去,递给他一颗糖,这一次没有喂,糖果落在许皎白的手心。   “那我走了。”   小胡同里仍然有人在抽烟,湿润的泥土和尼古丁混合,季横把门打开,屋子里也是潮湿一片,风扇吹出闷热的风。   姜彩像个鬼魂卧在沙发角落里,穿着黑长袖手里捧着杯水,“今天回来得挺早。”她起身揉了揉头发,水放在茶几上,趿拉着拖鞋往洗手间走。   季横把书包扔在沙发上,姜彩的手机随之弹起来,屏幕闪着光,上面显示一溜号码。   季横:“你手机来电了,怎么设置成静音?”   姜彩没听到。   季横本来打算放着不管,谁知道它又响起第二次,犹豫一下按了接听:“喂,你好。”   电话那头没声,季横继续说:“她现在不在,可能一会儿才能回电话。”   姜彩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季横拿着自己的电话,脸色一变:“你在干嘛?”   季横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有人说话,注意力被分散什么都没听清。他把手机递出去,姜彩当着他的面直接挂断了电话。   气氛有些僵硬,季横也不知道自己又踩到母亲哪根敏感的弦。   姜彩绕过他倒在沙发上,“你最好别惹我,我最近烦着呢。”   季横也不多话,拽出她身下压着的书包往自己屋走,姜彩却叫住他。   “季横。”   季横停下,没有转过头。   “你今天也是和那个孩子一块回来的?”姜彩声音很轻,像随时要断线的风筝,“趁早断了吧,免得以后惹人厌。”   季横当做没听到。   姜彩也不多说什么,缩缩身子往沙发里窝,手里死死掐住手机。   回了房间,季横颇为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没心情写作业,坐在桌前满脑子都是雨里面许皎白略显清冷又脆弱的脸。   他说他不喜欢女生。   难怪不习惯自己贴他那么近。   意识到自己可能带给许皎白困扰,季横更烦了,桌上的台灯开了关关了开。   屋外姜彩没有动静,以往这时候都会嚷嚷着饿,叫季横做饭,这几天却异常安静。   季横以为她睡着了,开门却见她坐在沙发上,又在抽烟,一手遮着眼睛抹眼泪,不知道又为何伤心。   “看什么呢,也不知道来安慰安慰我,白养你这个儿子。”   “你又怎么了?”   “难过啊,伤心啊,我儿子都不搭理我,还不许我发发牢骚了?你这个白眼狼,哪天就把你送到你爸家门口。”   “你饿吗,我去做饭了?”   “我说话你别当听不到。”姜彩吸吸鼻子。   “我不想和你吵架。”   “季横。”姜彩忽然说,“和朋友相处不是你那种相处法。”   季横克制自己不去回应也别去在意。   “你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什么都照顾他,他迟早会受伤的。”姜彩用一种仿若喝醉的微醺语气,“你会伤到他,那不公平,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对等。”   “我再说一遍。”季横心烦意乱,“我和谁相处,怎么相处,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少管。”   “你会后悔的。”姜彩笑着摇摇头,“为了不让你以后太过后悔,你妈我大发慈悲,不和你吵。”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尽管十分不愉快,季横还是去厨房把饭做出来端到姜彩面前。   姜彩说:“我不饿,不想吃饭。”   “那就放着,我回屋写作业了。”   姜彩点点头:“好好学吧,考个第一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哪有那么容易。   她从来都把话说的很轻易。   门在眼前关闭,空荡昏暗的客厅,姜彩攥紧手机闭上眼睛。   雨一直没停,半夜下的最大,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许皎白打着伞,走路走得心不在焉,一脚踩在水坑里。   许皎白:“……”   鞋脏了。   回家肯定会被妈念叨。   许皎白试图补救,蹲**掏出纸巾擦擦。   越擦越脏。   “你在干嘛?”有女声从他身后传出。   许皎白扭过头,是张不熟悉的脸,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   “擦鞋。”   “……现在擦也没有用,到班再擦吧,你有湿纸巾吗?”   许皎白站起身,比女生高半头多,“没有。”   “我有!”女生说着把书包转到身前,拿出湿纸巾,粉色的一整袋都递出去。   许皎白脑内迅速思考,我好像不认识她,接不接呢?接?不接?鞋脏了怎么办……   女生以为他不想要,有些尴尬,刚想放下手,许皎白接过去,“谢谢。”   “啊不客气。”女生转了下伞柄,“那我先走了。”说着闷头快步往前走。   许皎白默默跟在她后面。   到了学校把鞋擦干净,湿纸巾还剩很多,许皎白记得昨晚也见过女生,是季横的同学。   啊,季横。   怎么办。   许皎白可怜兮兮地落下手,兜里还揣着那颗季横给的糖果。   “看什么呢?”管向童从旁边冒头,“手里生花了?”   管向童嘴角青了一块,许皎白用眼神询问。   管向童扇扇手:“害别提了,爸妈吵架我劝架,最后倒霉的反而是我。”他坐下,杵着下巴努努嘴,“季横过来了,找你的吧。”   许皎白猛然回头,季横杵着门框和别人说话,说完便朝他走过来。 第23章 依赖   季横走过来,先是摸摸脖子而后往许皎白胳膊肩膀看一看,干咳一声,“来看看你有没有少胳膊少腿。”   许皎白:“?”   季横不过是没话找话,两个人互瞪着眼,气氛干巴巴难受。   许皎白迟疑着抬起胳膊动动腿,回应季横:“没少,是完好的。”   “……嗯。”季横还是想揉一揉许皎白的脑袋,他对别人的性向没任何好奇,也不歧视,曾经偷偷在外打工,什么人都见过,形形色色,大家都是一样的普通人。但是这个人换成身边的人,换做许皎白,他又觉得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许皎白是因为信任才和他讲。   季横问:“中午还去画室?”   气温已经降下来,炎热短暂消散,画室背阴应该也很凉快。   许皎白回:“去吧。”   “ok。”   季横转身要回教室,许皎白叫住他,“等下。”   “怎么了?”   “你们班有个短头发,大概这么高的女生,她……”   季横脑子里还没形成人像便脱口而出:“曾佳?”   “我不知道她叫什……”   季横根本没听他讲话,凑近了,也不管距离不距离,热气拢在许皎白耳朵上,“你不是说不喜欢女生吗?”   许皎白顿时又丧起来。   季横果然还是介意他喜欢同性。   他听自己声音木木地回:“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早上借给我湿纸巾……你能帮我还一下吗?”   “哎不是。”季横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误会了,恰好打铃上早自习,他只来得及匆匆说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替你还她,中午再跟你说!”   回了自己教室,季横绕过自己座位往曾佳身边走,把湿纸巾放在她桌上,“还你,谢了。”   季横回到自己座位,曾佳的同桌扯了扯她衣服,“哎怎么回事?你不是相中隔壁班那个吗,怎么反而是季横找过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师走上讲台,曾佳只能小声讲,“下课再和你说。”   对面坐着的王穗雪收回视线,手指在笔记本的一角窝了窝。   中午季横早早到了画室,许皎白姗姗来迟,画本刚打开就被季横按住,“先别画了,有点事想和你说清楚。”   许皎白:“可以不听吗?”   季横有点毛躁:“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不想听。”   许皎白选择掩耳盗铃,听不到就是不做数。   “求求你听我说好吧?”季横颇为无奈。   许皎白抬手,手指塞住耳朵。   “那你说吧,我假装听不到。”   季横火了:“别给我假装,你给我听着!”   许皎白那对棕色眼珠移移位置,向角落瞅,“哦。”   “你还嫌我凶?”   “我什么都没说啊。”   “……我脑补的。”季横叹口气,抽出许皎白手里的画本放在一旁,“好好听我说。”   “我没有那个意思,没说你必须得喜欢女生,只是……”季横捋了把头发,曾佳喜欢许皎白的事他也不能说,女孩子生起气堪比恶龙咆哮,况且他也不愿意,“这叫我怎么说?”   许皎白:“那就别说了吧。”   季横:“你别打断我。”   许皎白:“哦。”   “总之我绝对没有歧视的意思,喜欢谁都是一样的,男或女或者别的什么,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我并不介意,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   季横说:“那你还露出那副表情,躲我做什么?”   “什么表情?我没躲,是你躲着我。”许皎白说。   又是那副表情。   如同受伤的猫闷不吭声地给自己舔舐伤口。明明难过却什么都不肯说。   季横说:“我也没躲,只是不知道保持什么距离才能让你感觉舒适,你之前不是一直叫我离你远点吗?”   许皎白现在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停了几秒,嘟嘟囔囔:“是你的话就没关系。”   他以前也说过一样的话。   “因为我给了你糖?”季横记得,笑了笑,“那你也太好骗了。”   季横看着许皎白,还是觉得神奇,有人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他仍然能赤诚对待别人,把信任交付出去。那层冷漠的壳子稍稍一碰就脱落,没有一点伪装,露出柔软的芯,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昨天给的糖你吃了吗?”   “没有。”   “怎么不吃?”   许皎白把糖拿出来,在季横面前展开,落在手心里小小的糖果,想法不言而喻。   季横接过糖果,拿在两指间。   ——“你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什么都照顾他,他迟早会受伤的。”   指尖顿了顿,季横把糖送进许皎白嘴里,视线停在那本画本上,黑色的封皮反着光。   “还画画吗?”季横指指自己,“模特今天不睡觉。”   许皎白:“其实你睡不睡没差。”   已经能默写下来了,整整一本,只差几页就画满了。   季横:“你说的啊,我真睡了。”   许皎白点点头。   季横跨坐椅子,两手搭着椅背,脑袋低下去闭目假睡。   许皎白拿起画本,刚翻过几页,季横又说:“你还是不放心啊。”   他闭着眼睛声音显得慵懒,“说了不介意就是真的不介意,你要怎么才能信我?”   “没不信。”   季横睁开眼,他经常笑,随和的张扬的帅气的,各式各样,所以大家都自动忽略他不笑时的表情,比许皎白更冷漠,沉睡在冬日的夜晚,漆黑又孤寂。   许皎白没看到,专注于自己的画,从生涩到熟练,短短几个月,厚厚的一本全部都是季横。   “为什么画我?”季横问得很轻。   “嗯?”许皎白正在苦思冥想要怎么藏尾巴,根本没听他讲话。   “没事。”季横说,“没听到就算了,好话不说二遍。”   他不会伤到他。   他能照顾好他。   #   下了晚自习管向童垂头丧气的往家走。   季横搬走有一段时间,以前父母吵架基本都围绕着季横的妈妈吵,鸡毛蒜皮一点小事,管向童听得头疼。   季横他妈挺好的,小时候还偷偷塞糖给他,笑嘻嘻说:“季横那小白眼狼不吃,那给你吧。”   管向童满心欢喜拿糖回家却被自己亲妈骂了一顿,揪着耳朵问他:“你这个嘴就非得那么馋?非要接人家给的东西?”   今天家里也在吵架。   锅碗瓢盆地摔,噼里啪啦演奏。   “不想过了你早说!要不是为了孩子,我会跟你在这儿耗日子?我早他妈离婚走人了!”   拜托,不要为了他。   管向童站在门外,手握在门把上。   “你看看你那穷酸样,一天到晚抠里抠搜,在外面当老好人,扶这个一把扶那个一把,我看你就是占人家便宜!臭不要脸!”   “……人家老太太我有什么好图的?”管父想生气又提不起脾气,累得慌不想吵。   “扶扶扶,你也不怕被讹上。”   管向童打开门,管母立刻转头,话头转向他,“比昨天还晚十分钟,你干嘛去了?放学就回家知不知道?”   管向童:“可能今天我迈的步子不够大吧……下次迈大点。”   管母:“少给我贫!要不是为了你,你爸我俩早离婚了你知道吗?我能留在这儿受你父子俩的窝囊气?”   管向童动动嘴巴,灰溜溜往房间去,兜里手机振动半天了,震得他想上厕所。   管向童接了电话:“喂啊,小崽子,又找我干嘛,别问我题啊,上次都说了我不会……”   刚说完屋外又开始了,锅碗瓢盆齐刷刷响。   江稍:“你去蹦迪了吗?”   管向童:“……………………”   管向童:“蹦什么迪我还没成年呢!是我爸妈在吵架!吵架!”   “哦。”   “你不问问怎么了吗?关心关心我啊!”   “那……怎么了?”   “啥事没有,拜拜了您内。”说着挂了电话。   过几秒江稍又打过来。   管向童:“叫声哥我就陪你唠嗑。”   “哥。”   管向童舒坦了,“得了,想聊什么,别问数学题,游戏倒是可以聊聊。”   江稍:“你怎么了?”   管向童又蔫了,“你就别问了。”   屋外女人提着嗓子尖锐吼着什么,管向童沉默一下,“哎,算了,不说我心里也难受。我爸妈闹离婚呢,我,就……挺想他们离的。每次我妈都说是为了我才勉强在一起的,我不想那样。”   不要为了他。   不要平添痛苦。   这个道理大人好像永远不懂。   管向童把作业拿出来,“说我没有意思,说说你啊,大户人家都有什么富贵烦恼?”   他只是随口一问,想止住这个话题,没想到江稍真的接了。   江稍说:“我和我姐差了两岁。生了我姐之后我爸妈都想要个儿子,所以有了我。   “我和她一直都不亲近。小时候学游泳,她偷偷按着我的头不让我出来,最后大概是害怕了,哭着把手松开。我妈以为她没看好我,让我溺水了,问都没问给了她一巴掌。”   管向童停下手中的事情,安静又认真地听着。   “她是学美术的,成绩一般,想出国,爸妈不同意,不想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想她留在家里陪他们。我妈倒是挺想我去,因为我成绩太差了,想让我出国混个文凭。”   最后江稍说:“所以我想她应该挺恨我的。” 第24章 阴天   六月末实验班又进行了一次测验,季横退步了两名,拿到试卷有些烦躁,课都听不下去。   孟媛开始着手帮许皎白挑选画室,许皎白暑假就要出去集训,孟媛不想他去太远的地方,自己看不到不放心,托人问了挺多地方还没确定下来。   许皎白没有什么想法,去哪里都可以,不过他也想离家近一点,不为别的,集训要大半年都待在画室,太远了节假日赶不回来。他怕季横忘了他。   季横中午又不来画室了,泡在教室看书,许皎白每次从画室回来都能路过他们教室,偷偷看过几眼,不去打扰。   倒是有次被季横班里的同学抓到了,那个叫曾佳的女生问他:“你在干嘛?找季横吗,怎么不进去?”   许皎白吓了一跳,面上却蛮平静,摇摇头说:“不进去了,他在学习。”   曾佳喜欢他的嗓音,小溪似的潺潺流动,清澈透明,听上去很舒服。   “噢那好吧。”   等到打了预备铃,曾佳又想起这件事走过去跟季横说了。   季横这些天心情不太好,除了少数关系不错的男生,几乎没人敢和他搭话。   听到曾佳的话,季横抬起头,难得没展现出焦躁,说:“行,我知道了。”   曾佳回座位,她同桌调侃道:“不是吧,你和季横,是不是有戏?”   曾佳说:“你别瞎猜了,没谱的事。”   有人却把这玩笑听进去了。   第二天中午季横去了画室。   许皎白已经画到速写本的最后一页,埋头认认真真勾勒线条,门被推开都没发现。   季横也没出声,安安静静等他画完。他平时没那个耐心,做模特也不好好做,一点也不敬业。   许皎白停下笔,季横才出声:“画完了?”   许皎白还蛮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似的一抖,只有那么一瞬间,显得呆呆的。   他伸手蹭蹭脸上的汗,季横拉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指尖都要碰到许皎白的脸颊才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   许皎白没问,这是默认了季横想干什么都可以。   季横用拇指蹭蹭他带汗的脸颊,用力揉一揉把脸上那块灰蹭干净了,“你自己看看自己手干净吗?”   许皎白低头看到自己手侧的铅灰,抿着嘴角不好意思地笑一下。   季横愣了愣,慢慢放下手也跟着笑起来。   “画完了?”季横问。   “嗯。”   “和我妈吵架了。”季横往后捋一把头发,靠在椅背上,“心情不好。”   许皎白听着。   季横开玩笑:“快点安慰安慰我啊。”   许皎白从兜里掏出几颗糖递给季横。   季横拿了一颗,“我不爱吃甜。”   天气热糖果被体温捂得化了些,拿出来黏在手上,季横把糖贴到许皎白唇边。   许皎白看了季横一眼,睫毛像把小扇子,遮在眼下是一片浓密阴影,口腔里微微泛酸分泌唾液,他张开嘴等着糖果落到嘴里。   糖果半黏在季横的手指上,轻轻刮蹭一下牙齿才喂进去,混着指尖淡淡的咸和心口的悸动一并掉入许皎白的口中。   季横没把话说全。   他不止和姜彩吵架,姜彩甚至上手给了他一巴掌,不是很重,隔日就看不出来了。   她很少打他,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气极了。但是这一次季横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他们因为成绩的事吵起来了。   姜彩不能接受他成绩退步,情绪很激动,考试后每天都在念叨。   “考这么差你还有什么脸看手机?”   “我供你上学还不如养一条狗,狗都比你省心。”   “你不然别去念书了,搬砖去吧,没准哪天你爸大发慈悲让你当个工头呢。”   季横一般只是听着,实在忍不了才冷冷回一句。   昨天姜彩还是一样,看他没在写作业又开始了。   季横左耳进右耳出。   他们永远在互相伤害,把对方都扎个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姜彩骂完了,季横回了一句:“发完疯了?那就吃饭吧。”   女人有些敏感地看向他,目光渗人。   在这间不大的房子里,披头散发的女人和永无止境的谩骂,季横感觉快疯的人是自己。   姜彩却突然捂住脸哭起来:“我是疯了!疯了才会生下你,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吗?我当初就该掐死你。”   季横也觉得应该如此。   女人尖锐语言像淬毒的刀子往他心窝里捅。   痛吗?还成吧,已经习惯了。   他没法和许皎白开口。   许皎白总有生生不息的活力,被伤害后也能自愈,眼睛里还是有澄澈的光芒闪烁,仍然能勇敢的把信任交付到他手里。   季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退缩了,怕引来少年不解又惶恐的神情,也没办法把姜彩说的话复述给许皎白听。   许皎白不需要听到那些。   回教室之前许皎白去水房洗手,天气闷热,连水龙头流出的水都是温的,以防万一他还凑过去洗了把脸,怕脸上还有灰。   季横忽然间问:“你和曾佳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许皎白脑袋上方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水珠滚滚下落。   季横:“她昨天和我说你站在我们教室外面。”   许皎白这才将短发女生的脸同“曾佳”这个名字合二为一。   季横又说:“问你话呢。”   “嗯……熟吗?”许皎白不太能判断,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是不太熟,那万一季横觉得熟呢,怎么算熟?像和季横这样,还是像和管向童那样?   “是我问你,怎么还反问起我来了?”季横拿他没办法,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也不会和人家女生说多少话,干咳一声,“知道了。那你昨天从外面站着干嘛?”   嗯?怎么又知道了,知道什么了?许皎白满脑子疑惑,表面还是平静无澜,“就站着看看。”   季横问:“看什么?”   诚实一点回答吗?被揪到尾巴怎么办?太笨了,怎么才能把喜欢藏好呢。   许皎白:“就……看看。”   季横:“看什么,看我吗?”   许皎白僵了一下下,最终还是认了,点点脑袋。   季横没说话,像在思考着什么,又是一句:“我知道了。”揉了揉许皎白的脑袋,“放学等我。”   那天下午下雨了。   这个夏天里最大的一场雨,来得迅疾且突然。   管向童闭着眼一派深情唱:“你害怕大雨吗~~~”声音拐着弯传在教室里,大家都嚷嚷着叫他闭嘴。   他又嘿嘿笑着,“下雨好啊,下雨凉快。”   他是最能活跃气氛的人。   放学后雨还在下,季横来教室找许皎白。   季横问:“带伞了吗?”   许皎白:“没。”   “我带了,你求求我,咱俩打一把。”   “求你。”   季横没想他这么痛快,想想许皎白的性格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失笑摇摇头,“那走吧,送你到画室。”   伞不小但毕竟是两个男生,个子都不矮,打一把伞有点勉强。   走出去没多远,两个人肩膀都有点湿,季横无所谓淋不淋雨却怕淋到许皎白,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贴到了一起,温度合在一块,好好一个清凉的雨天凭白生出几分灼热。   伞是蓝色的撑在头顶仿佛还是晴天,许皎白盯着伞的边缘,努力忽视肩膀传来的热度。   “为什么画我?”走着走着季横突然出声,他不爱把疑问藏在心里,上一次是个意外,之后他也想了很久。   这一次许皎白听清楚了,直接立在原地。   季横多往前走了一步,伞随之移开,许皎白眼前又是一片灰蒙蒙的天。见许皎白停下,他又退回来,蓝色遮在许皎白的头顶。季横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   雨还在下,这条小道很少有人走,多是学生抄这样的近路。   季横又开口:“为什么画册整整一本画的都是我?”   许皎白的睫毛轻颤,因为紧张因为害怕,手指都跟着发抖,上一次有这样的情绪还是在初中,卫生间狭窄的隔间里。   他想季横或许猜到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季横说。   许皎白觉得不能呼吸。   季横不该这么逼问他。   他又想缩回角落里。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上,季横的视线落于许皎白过于脆弱的神情、颤抖的眼睫,以及那一小瓣淡色的唇。   而许皎白的视线里,一半是蔚蓝的伞,一半是阴霾的天。   他忘不了这天。   令他之后耿耿于怀好多年。   气温明明是凉爽的,呼吸却黏稠交缠在一起。   季横把伞微微偏开,雨落在两个人身上,许皎白的睫毛轻颤抚过他的脸颊。   少年的嘴唇看起来很软,像棉花糖一样甜,季横虽然不爱吃甜食却想要尝一尝许皎白,想知道他是什么味道。   他们挨得很近,季横低头吻了他。   青涩的温柔的只属于少年之间的吻。   许皎白睁大眼睛,耳边那些虚假的嘲笑声散去,仅剩下哗啦哗啦的雨声,淋在头顶也浇灌在心里。   分开时谁也没说话,季横回过神掩下眼底的错愕和慌乱,不自在地咳一声,低下头,耳朵红得不正常,把头撇向一边不去看许皎白,“走吧,再不走你要迟到了,送你回画室,我回家还得给我妈做饭。”   话都变啰嗦了。   许皎白则完全处于震惊中,仅凭本能跟着季横走,伞又落回他的头顶,蓝蓝的撑起一片天空   到了画室门口许皎白才发现季横左半边肩膀湿透了,衣服简直能拧出水。   为什么吻我,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可以稍微妄想一下吗,要是真的我就把尾巴露出来随便你摸。   许皎白张张嘴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季横朝他挥手说再见,他也朝季横挥手。   季横将那把蓝伞和晴天一并带走了,天空灰蒙蒙下着雨,又是一片阴天。   许皎白站在屋檐下目送他离开,那之后季横就消失了。   和阴雨一块,在第二天的晴日里消失。 第25章 打架   第二天季横没有来学校,紧接着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来。   许皎白最开始以为季横是在躲他,吻一个同性,对季横来说冲击应该不小,但是一连一个星期季横都没出现,他终于坐不住问管向童:“你知道季横家在哪里吗?”   “不知道。”管向童摇摇头,“他搬家后没告诉我地址。”   同样也没告诉许皎白。虽然两个人放学后一块走了有一段时间,但是季横从没说过自己家住哪里。   许皎白这才感到自己对季横知之甚少,他们交换过秘密,用他的伤疤去换一个亲密的称呼。他从来不想这样做值不值得公不公平,如季横所说,确实是只呆头鹅。   “你要去找他吗?”管向童主动问。   许皎白说:“我想去看看。”   他想去找他,这么久都不来学校不可能是躲他那么简单,他有点担心季横。   “那我和你一块去啊。”管向童说,“城南那片我还挺熟的,走走没准能找到,先去问问他们班主任。”   结果什么也没问到,季横的班主任只言语模糊地说季横家里有事请假几天,考试前应该能回来,叫他们没事别去叨扰人家。   从办公室出来管向童挠挠头:“还是去找找看吧,他这几天电话不接qq不回,完全查无此人,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两个人约好周六见面,真的到了周六这天管向童身后还拖着一条大尾巴。   许皎白和江稍不熟,大高个看到他微微点了下头,许皎白也对他点了下头。   两个不善交际的人干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倒是管向童不好意思地开口:“这小崽子非要跟过来。”   许皎白打量着江稍的身高,这个崽子可一点也不小啊。   江稍随便管向童怎么称呼自己也不生气,只是默默跟在两个人身后走。管向童和许皎白说话,他听着,许皎白偶尔开口应几句,他听着。   江稍全程安安静静不说一句话,存在感却极其强烈。   一路上管向童就没停下那张嘴,什么都能唠几句,还说到最初对许皎白的印象,“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后来体育课你晕倒……”   这么说了一路,江稍冷不丁开口:“我看到季横了。”   管向童还没说过瘾,闻言原地转了个圈:“哪儿呢?”   许皎白也看到了。   所有人都绕道走的垃圾桶旁,三两个人围在那里,季横处在中心位置。   那是许皎白第一次见季横打架,指骨渗出血也满不在乎,在恶臭萦绕的垃圾桶旁自己也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眼神冷到骨髓里,眼球充满血丝活像几天几夜没睡觉。   管向童喊了一句“卧槽”冲过去,江稍也随之跟上。   许皎白却停在原地。并不是感到害怕,而是对自己产生怀疑。   他有真正了解过季横吗?   他不确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季横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他真的有资格来找他吗?   季横被江稍架住,和他对打的那两个小混混站起来直接跑了。季横力气大到险些挣脱江稍,管向童忙按住他胳膊:“季横!你他妈干嘛呢,从外面打架?!”   “松手。”季横眼底没有了刚才的疯狂,冷却下来喘着粗气发间满是汗,“不关你们的事,松手。”   管向童头皮都要炸开了:“别松!他还想追过去,江稍你别松!靠,到底怎么回事,季横你是疯了吗?”   季横忽然一怔,臂膀的气力松懈一瞬,没说话。   “你在大街上打架,你脑袋没坑吧你?”管向童看马路对面的许皎白想闯红灯过来,连忙喊道,“哎哎一会儿再过,车多!”   季横寻声望过去,瞳孔随之一缩,“谁让他来的?你把许皎白带过来干嘛?”   “这话得问你吧,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怎么回事?”   季横有些焦躁,“松开,我不追了,人都跑没影了。”   管向童将信将疑缓缓松开手,季横招呼都不打一声,手肘用力往江稍胸口怼,江稍一卸力他瞬间获得自由,扭转手腕,眼看许皎白乖乖等到绿灯亮起才跑过来。   季横盯着许皎白移动,嘴上回答管向童的问题:“手机摔坏了送去修了,这几天忙就没去拿。”   “你忙什么?”管向童问。   季横没吱声,反而问刚跑过来的许皎白:“你过来干嘛?”   许皎白停下脚步,两个人只离几步远,他却不敢过来了。   管向童看不过去拉扯季横一把,“你干嘛啊,他担心你才过来的。”   季横说:“你回去。”   许皎白动都不敢动。   季横继续说:“打架有什么好看的,你回去吧。”   “季横?”管向童怀疑道,“你不会是因为打架被学校停课才没来上课的吧?”   季横没反驳,还是看着许皎白,最后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听话,回去吧,我过几天就回去上课了。”   管向童:“季横,我问你话呢。”   许皎白抿了下嘴巴,小声说:“一一。”   在场其他两个人不知道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季横却知道,他是想过来自己这边,像一只猫一样等待他的应允。   季横又叹了口气,像妥协了又仿佛更加疲累。   三个人在花园的长椅坐下,季横没坐,身上脏,刚在垃圾桶旁边滚了一圈又浑身是汗,味道不怎么好闻,手背上沾着血,指缝间有裂痕血里还混着泥。   管向童不管问什么季横都不回答,他基本确定季横是因为打架被学校停了课,好言相劝几句。江稍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默默揉着被季横怼疼的胸口。许皎白是不敢说,坐在长椅的一角,和其他三个人都不是一个方向,简直像在面壁思过。   “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学校有通知吗?”管向童问。   季横默认了他的说法,回道:“考试前会回去。”   “那行吧。”管向童不放心道,“不管因为什么事你都别再打了,马上就要升高三了,你再被记上一笔不值当。”   “我知道。”   管向童看出季横不想他们多待,起身拍拍屁股:“那我们走了,你记得拿手机,别有什么事都联系不上……好歹是同学呢。”   季横点点头,目光移到许皎白身上,“回去吧,我没事。”   三个人走后没多久,季横从小花园里出来,看向街对面的垃圾桶寻着那两个人逃跑的路线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往家走。快到小胡同他又不走了,转过身也不管墙脏不脏靠上去斜过头:“偷偷跟着我干嘛?”   许皎白从胡同口露出个脑袋,“一一。”   “示弱没有用,许皎白,你给我回去。”   许皎白没动。   季横看着他,直到眼睛盯得生疼,闭了闭目,转身往胡同里走,没去管跟在身后的许皎白。   许皎白不知道还要不要跟,眼看着季横掏出钥匙打开一扇窄窄的房门,走进去,没关门。   许皎白挪一步挪两步,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那扇门前。   屋里很暗,有股潮湿的味道,许皎白修长的手指按在门框上,犹豫好久腿都站麻了才敢走进去。   屋子里拉着窗帘,只有一丝光线透进来,更暗也更压抑,里屋有水声,噼里啪啦落在地面,门没关,季横裸着身站在莲蓬头下,凉水劈头盖脸浇下来,他常年运动身材很好,腹肌和人鱼线都有,冷水顺着腹间往下流淌,落在脚面。他目光沉静,听到动静抬起眼扫了扫许皎白又收回视线。   对比之下不小心看到季横的许皎白就显得无比慌乱,退出去踩到什么东西站不稳,勉强稳住身子抬头又磕到橱柜“嗷”了一声。   自始至终季横没说一句话。   许皎白忐忑不安站在客厅里,直到水声停下,季横在里屋说:“沙发是用来坐的。”许皎白这才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   季横穿着短裤背心,肩上披着毛巾头发还滴着水走进客厅。   “呆够了就回去吧。”季横这回声音还算温和,随便擦了擦头发坐在床上,手上的血已经凝成血块洗不掉,乌黑的一块一块,看上去有些恶心。   “为什么打架?”许皎白问。   季横转过头忽然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别问了,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   季横站起来在许皎白眼前站定,“因为她说得对。”   许皎白听不懂。   季横看着他。   因为姜彩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养不活一只猫。 第26章 不要哭   许皎白听不明白,颇为固执地看着季横,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劲。   季横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季横忽然曲指弹了下他的脑门,坐到他旁边,“手机拿出来看几集电视剧,然后你就回家,我过两天就回学校了。”   许皎白听话了,没有再深究,两个人当真倚在沙发上看了两集电视剧,看到他发困,脑袋一点一点地要睡着。   门外隐约有动静,有人在说话。许皎白恍惚间看到季横笑了,虽然在笑眼神却冷酷,他下意识伸出手却没有碰到季横,心想这大概是个梦。   季横见许皎白睡熟了,把手机调成静音,这屋子不隔音,能听到外面很多声音,尤其是在巷子里打火机点烟的“咔哒”声也清晰无比。   季横先是听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摸摸许皎白的头发,男孩子睡得太熟了一点防备也没有。   他出门,悄悄掩上门,嘴角勾起一抹笑,在昏黄的天色中显出些许违和,眼底黑压压积着情绪酝酿风暴。   季横:“你们怎么还敢来这里抽烟,是不是没脑子?”   巷子里的两个人也看到季横了,烟都顾不上抽直接碾灭在脚底,正是早些时候季横打的那两个小混混。   他们似乎也很诧异,一个人甚至喃喃着:“你怎么还敢回来……”   季横轻轻一咂舌。   那两个人头皮一麻,他们都不是什么混社会的,只是找不到工作的三流混混,身体早被香烟腐蚀,没有季横那么好的体格。知道触到季横的雷区,两个人都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许皎白是被哀嚎声吵醒的,睡得正酣一声惨叫把他吓了一激灵,睁开眼不知道是哪里,缓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在季横家里。刚睡醒他甚至觉得有些冷,迷迷糊糊起来出门便看到巷子尽头的季横,沾着灰尘的一张脸以及漫延在嘴角的恶劣笑意,那甚至不能算做笑,混杂着痛苦和愤怒,那双眼眸里没有了光。   季横还想再挥拳头,脚下那人见状发出凄厉的叫声,显然是被揍怕了。许皎白猛地回过神跑过去拉住季横却没能掰过季横,被季横扯住手腕按在墙角里,食指抵住唇,“嘘,别看,很快就没事了。”   许皎白说:“不。”   声音有些颤,因为害怕,阴暗角落里血液和哀嚎声都让他惊恐不已,仿佛回到几年前,那些孩子尖锐又童稚的笑声缠绕住他,他有很多次夜里做噩梦惊醒蜷缩成一团抱紧自己,锁骨处传来难忍的痒意与疼痛。   他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不会再疼,只是没法忘怀,他还没有彻底走出去。   因为过于恐惧而把自己藏起来,躲进壳子里,从此畏手畏脚的生活。   他从不去想以后,不想未来,只是牢记自己要听话,听母亲的话,听季横的话……   他还没能从噩梦中醒过来。   季横看出他害怕,动作一顿,一不留神身后一个人就跑了,他没逮到,转头看向另一个,又被许皎白拽住了。   “害怕就别拉着我了。”季横看着拽着自己的那只手。他在抖吗,掌心冰凉贴着季横的手臂,他在抖啊。   另一个人趁机也跑了,季横没去管,反而靠在许皎白身上缓缓压**子,许皎白随之滑落墙角,身后粗糙的墙面磨红皮肤留下细微的痛感。   季横伏在他的颈间浅浅呼吸。   尽管颤抖,他还是轻轻拽住季横的衣角,又一次问:“为什么打架?”为什么不来学校,为什么不和他联系。   他们的关系过于脆弱,只要季横想,随时随刻都能断掉。   季横往他脖颈上蹭,声音有些沙哑:“他们议论我妈。”   随即脖颈有湿热的液体流动,许皎白僵住了,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黄昏映在眼底不是暖色,他感觉浑身发冷,因为季横哭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瞬间把脑子里的问题全忘掉了。   巷子里传来压抑的呜咽,是一只困兽的悲号,在尚且明亮的天色里坠落、坠落,落在阴暗的小屋里,在这个潮湿的充满血腥味的短暂栖息地,他们曾经拥有这样亲密的距离,紧紧相依在一起。   季横很快回了学校,之前落下很多课,班主任特意安排补课,在很多事上都照顾他。   眼看要期末,许皎白和季横自那天之后就没有再聊过,好像自动隔开一条线,谁也不往对方那边迈。   许皎白有很多次路过季横的教室,都看他在埋头学习,无论什么时候去,他都低着头拿着笔,眉也皱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许皎白不太记得那天是怎样一个情形,自己好像有什么特殊能力,总是能撞到不认识但又见过几次面的人。   他应该算恰好路过。   在去卫生间的必经路上,长梯的后面听到一声属于女孩子的惊呼。   许皎白停下来看到王穗雪。   女孩剪了短发,看上去精致又娇小,身边站着一个许皎白不认识的女孩,还有王黔也在,插着兜默默站在她身后。除了他们三人外,对面还站着另外一个女生。   王穗雪拽着对面女生的手腕,那声惊呼应该就是她发出来的。   许皎白也认识她。   是曾佳。   季横的同学,在某个雨天借过自己湿纸巾。   “我问你话呢,你叫唤什么,搞得我好像欺负你一样。”   有人从许皎白身边走过。   王穗雪的声音并不大,但也不至于路过的人听不到。   许皎白站在那里。   “你是不是在和季横搞对象啊?曾佳,你倒是说话。”   王穗雪刚说完,身边的女生戳戳她,提醒道:“有人在看。”   王穗雪立**神锐利地看过来,看到许皎白,气势瞬间短了一截。她太怵这个人,完全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就像现在,也不知道他干嘛站在那里看他们。   “你们在干嘛?”许皎白率先开口,“要上课了,不回教室吗?”   曾佳看向他。   许皎白熟悉那个眼神,在几年前有很多次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镜子里的那个人也流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想有人来救救他。   在那些笑声里,在卫生间冰冷的瓷砖上把他拉起来。   他一直没说过,没和任何人说,他把伤口藏起来假装它不存在。   并非真的不在乎,而是没有办法。   不许哭。   不要哭。   不然会被欺负的更惨。   许皎白往前迈了一步,长梯的阴影落在他半边脸上,眼神仍然清澈,像无云的天空,大片的蓝色、蓝色以及蓝色,干净且空。   “不放手吗?你好像弄疼她了。”他的视线落在王穗雪的手上,王穗雪像触电一样松开曾佳往后退一步。   “你干嘛啊搞得我欺负她似的。”王穗雪脸色难看,看着曾佳躲到他身后。   “抱歉。”许皎白垂下眼,“因为她看起来很害怕。”   “她害怕关我什么事啊,我又没做什么!”   她只是找她谈一次话。   他们只是想让他开口说句话。   他们有什么错呢?   加害者从不认为自己有罪。 第27章 消失   王黔在这时出声:“哎兄弟,他们女生之间的事,你突然横插一脚不太好吧。”   许皎白的目光冷淡略过王黔的脸上,明明也没有什么大幅度动作,王黔就是觉得他是在嘲讽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许皎白问。   王黔这下笃定许皎白就是在嘲讽他,仿佛在说一个大男人过来凑什么热闹,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   实际上许皎白什么也没想,和往常任何时候一样,他只是提出一个问题,等待有人回答,不回答也没关系。他只是提出来。   一些人却擅自臆想,擅自愤怒,像现在这样,王黔跨出一步,走进阳光里拽住许皎白的衣领。   他不比许皎白高,这么拽住了,也是许皎白落下眼看他。   许皎白立刻挣开了,不喜欢有人碰他,除了孟媛和季横,他还是不能接受有人突然凑近。   王黔显得更加愤怒,伸手推了许皎白一把,许皎白没站稳往后踉跄一下,身后女生发出一声抽泣,他下意识回头说:“对不起。”对不起碰到你了,对不起吓到你。   曾佳的眼泪一下涌出来,在星星点点的光晕中看着许皎白。她不觉得许皎白能救她,他太温柔了,那种脆弱易碎的温柔,看起来更需要保护。   “王黔。”有人走过来,这一次不是路过,压着声音,喉咙沙哑,说话间感觉有血丝往外冒,“我说没说过有事直接找我,别找他麻烦?”   季横的脸色还是很差,走到王黔面前,王黔往后退一步。他打不过季横,尤其这种状态下的季横,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锐利危险。   王穗雪显然误会了那个“他”,脸色一变,看向许皎白身后的曾佳。   曾佳却知道季横指的是谁。季横的到来让她安心不少,许皎白带不来那种安全感,他过于安静,像一滴水,融在海洋里会消失不见,却意外的能安抚住一片火焰。   “曾佳你回教室吧。”季横再次开口,“许皎白你去画室等我。”   曾佳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是拖后腿点点头咽下唾沫走了,许皎白却没有动。   季横叹口气,突然出手给了王黔一拳,下手很重,走廊上响起女生的惊呼声,这回不再是曾佳,而是王穗雪一行人。   季横出手速度之快令所有人猝不及防,趁王黔没爬起来他转身拉住许皎白,“还看什么?走了。”   他们像在逃跑。   可是按照季横的性格怎么可能逃跑。   季横死死抓着许皎白的手腕,不知道在气什么,进了画室气势汹汹问他:“他要揍你,你就那么傻站着让他揍?!”   许皎白还没反应过来,季横直接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拥到地上,一拳打在他旁边,拳头打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一声,“我他妈要揍你,你知不知道还手?”   许皎白想说自己磕到脑袋了。   他的关注点永远是错误的,所以季横才会生气。   可是真的有点疼。   季横压在他身上好重,连带呼吸起伏都能感受到。   画室漂浮着细微灰尘,乘着阳光随少年轻浅的呼吸进入体内。   “我不可能一直照顾你。”季横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别求我,我他妈让你动手!”   ——“你根本养不活它,你连自己都养活不起!”   ——“咱们养不活那只猫,你能懂吗?”   季横,你能懂吗?   母亲的话响在耳边,温柔地阴冷地缠绕住他。   我们谁也拯救不了谁。   那些伤口可以给别人看,可是它们终归要自愈。   没有谁能救得了谁。   季横说:“许皎白,动手,不动手我就要揍你了。”   ##   一直到下节课下课许皎白才回教室,管向童看他背后一片脏灰吓了一跳,“你干嘛去了?曹老师跟班主任说你这节课没来上课,这会儿可能在联系你家长,你要不要过去说一声?”   许皎白却摇头坐回座位。   “和人打架了?”管向童看他样子颇为狼狈,“谁啊?我替你揍回来。”   许皎白抬了下眼。   管向童吞了吞口水:“不会吧……季横?那我也打不过啊。”   他们没有打架。   反而是季横那一拳揍在地板上蹭伤了皮肉流了血。   但是许皎白也没有否认。   他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   听说许皎白旷课,孟媛直接杀来学校,看到儿子满身是灰着实心惊了一把,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发现人是完好的才问:“怎么回事?谁欺负你?”   “没有人。”许皎白说。   孟媛不信却不敢再去问,只是牢牢抓着许皎白的手腕,那天她直接给许皎白请了假,带他回家。   快到家时忍不住哭了,哭着说:“算妈妈求你,被欺负了一定要说,我真的没办法再一次……”   “真的没有。”许皎白说,“在画室摔倒了,我和季横在一块,他那节课也没上。”   他又害她伤心了,想说对不起,脑海里却又响起季横的话。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呢,一边说着过分的话一边战栗。   好像受欺负的是他。   许皎白才更委屈,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吼了一通。   可是他怎么也忘不掉季横的眼神,惶恐又绝望,像一头被困的发怒的野兽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后来打架事件不了了之,季横没有被再次停课,王黔大概也不敢招惹他,王穗雪应该被警告过了,一直到期末都安安分分的没惹事。   高二的最后,季横期末考试考了年级第一。   拿到成绩单后也没有特别开心,等到领成绩的同学都走光了,他还留在那里。   许皎白忘拿速写本,返回教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季横趴在教室的课桌上。   像在哭。   许皎白拿速写本的一角磕磕门框,装作不经意间发出的声音。季横抬起头他又心惊肉跳,根本演不出来,只能木愣愣站在那里。   他一直想问清楚,关于雨天那个吻,还有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如果季横肯解释清楚,他就主动伸出爪子握手言和。   “高一体育课的那颗糖。”   季横却先开了口。   “是管向童让我给你的。”   教室里又热又静,热的阳光和静谧的两个人。   “……我知道。”许皎白轻轻说。   那天他和管向童江稍一道去找季横,管向童就有说过。   许皎白知道。   可是知道有什么用啊。   自己是喜欢这个人,又不是喜欢他给自己的那颗糖。   难道还能因为这种事不喜欢了吗?   季横却把他推开了,亲口跟他说那颗糖不是他给的。   季横是在养一只宠物,许皎白却是在认真喜欢一个人啊。   他什么都不想问了。   猫咪把尾巴藏起来。   这个夏天结束了。   最后许皎白把那本速写本留在季横他们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事后又很后悔,是自己一笔一划画出来的,凭什么扔了!整整一本呢!可他也不能返回去,返回去就是认输了,他不想。   季横比许皎白离开的晚,黄昏将近,他才从座位上起来,走时没有拿成绩单把它留在教室里。   天边晕染出昏黄,恹恹坠在地平线,慵懒的晴空底下只有一个人的影子被拉长。   暑假许皎白直接去集训,季横的各种聊天软件未曾更新动态。   高三发生了许多事,首先是许皎白在外集训,听管向童说起季横,明明已经高三却申请不上晚自习,每天都很困的样子,上课睡觉下课又在学习。   许皎白:“哦。”   管向童见他抗拒的这么明显直接闭上嘴巴不再说。   而后是管向童的父母终于在长久的争吵中决定离婚,管向童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和江稍在烧烤摊呆到晚上十点,被他妈揪着耳朵拎回家。   那晚他妈边哭边和他说心事,他一心不在焉,她就吼他,吼完了又继续哭,哭过又继续说。   管母在分别之际拐弯抹角关心着自己的儿子,家里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都说一遍,最后带着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东西和钱走了。   房子她没要,儿子的抚养费她自然也不需要出。   她并非不爱他。   他们只是不适合生活在一起。   房子空了一部分,两个男人一块住,家里被祸害的一团糟,这才明白管母每天的抱怨从何而来。   面对溢满碗筷的洗碗池管向童也颇为头疼,只能撸起袖子硬着头皮上。   江稍升入高中部,就在管向童他们楼下的教室,俩人开始上下学一块走,有点像去年的许皎白和季横。   高三年级的人都这么说,当事人却一无所知,大概也没兴趣知道。   那学期季横的成绩尤其优益,每次考试都在年级前五,那种不要命的学习方式叫班主任单独找他谈话好几次。   许皎白在外集训,孟媛每隔一个月都带吃的去,画室是不随便放人进来的,保安却认得孟媛,破例让她进来。   高三下半学期刚开学,许皎白还没有回学校,管向童憋不住嘴,发消息告诉他:[季横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后来他们再没有见过季横。   一个人竟然消失的如此轻易。 第28章 新伤   许皎白回学校时季横已经走了一段时间,曾佳忽然和他告白,他猝不及防,慌乱拒绝了。   事实上曾佳也没想过许皎白能接受自己,她只是不想自己的高中有遗憾。这或许很荒谬,但她很难想象在今后的某一天里会有一个与之相配的女孩站在许皎白身旁。   许皎白太特殊了,他的灵魂是玻璃做的,透明清澈,可以映出每一道扭曲污浊的影子。有很多人害怕他,因为大家内心都有某些阴暗的角落。   临走前曾佳问他:“你知道季横转去哪儿了吗?这可是高三啊,这个时间段转学……”   “不知道。”许皎白说。   曾佳一直摸不透许皎白,他是个很难懂的人,那天却明显感受他的情绪。   许皎白十分冷漠地说着“不知道”,她却感觉到一丝丝难过和委屈。   犹如一只被抛弃的家猫。   有天在家里,孟媛突然问:“季横最近怎么样?都没怎么听你提起他。”   许皎白当时在做一道数学大题,闻言思路全断了,没吭声死盯着那道题。   孟媛:“我在问你话呢。”   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越是不想想起这个人就偏要提到他。   前几天管向童还说,季横之前的请假并不是因为打架处分。那是因为什么?谁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留下一个解不开的谜团,让人时时刻刻都想着。   许皎白很少哭,他比季横还能忍,孟媛的追问让他无比难过,用沙哑又模糊的声音说:“我们好久没联系了。”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哭。   门外很久没声音。   很久过后孟媛才说:“吵架了?”   “我不知道。”   又是这一句。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喜欢季横这件事令季横觉得困扰,那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不想去猜一个人的心思,太难了,他猜不到。   所以许皎白特意去了一趟季横的家,磕磕绊绊凭记忆寻到那间小屋。   门锁着。   大家都有意避开那间屋子走。   他想他可能这辈子都得不到答案了。   高考之后是漫长的假期,管向童约许皎白出来玩,顺便问了他的大学志愿。   管向童还是那副乐观相,高中三年没长个儿,高三这年不打篮球了,稍微白回来一点,笑起来明朗耀眼。   这让许皎白恍惚有种一切都没变的错觉。   管向童一直觉得他和季横生分是因为高二快结束时打了一架,许皎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就默认了。   他们之间有太多没能解开的结,今后也结不开了。   踏上一段旅途之前,原来没有那么多离别的话好说,许皎白去外地读大学,搭火车前跟送他来的母亲说一声“我走了”就真的走了。   许皎白大二那年孟媛忽然病倒了,去医院检查没查出什么毛病,瞒着许皎白没有说,直到病情复发,电话打到许皎白手机上他才知道。   那是第一次许皎白开始正视自己的未来,开始与孟媛持相反的意见。   他想一毕业就回家,学校提供的工作他可以不要,他必须回来照看母亲。   孟媛一遍遍强调:“都说了我没事我没事,你是不是想我生气?你还听不听话?”   可是听话没有用。   许皎白想到几年前,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他听了季横的话什么也没有问,然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对不起。”他再一次向母亲道歉,因为这一次他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许皎白这次回家还顺便去看了管向童,江稍高考结束就要出国,他好像很难过。   许皎白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陪他一块喝酒。   三年过去他都会喝酒了,不再是动不动就低血糖晕倒的少年,偶尔会随导师一块走在大学校园里,穿着白衬衫和休闲西裤,就引来一众学弟学妹的瞩目。   许皎白长成一个男人了,却还是会吃糖,把糖放在舌头上再闭上嘴巴。是高二那年留下的习惯,怎么也改不掉。   管向童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最后没忍住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他妈喜欢他诶,他个死木头,我完蛋了撞在一根木头上!”   许皎白对于这件事倒是不怎么惊讶,令他感到疑惑的是,江稍不喜欢管向童吗?他以为江稍的喜欢还挺明显。   许皎白:“去告白吗?”   管向童:“才不。”   许皎白:“为什么?”   “不会成功的。”管向童嘟嘟囔囔,“他比我小两岁,还是个小崽子呢,懂个屁啊。”   许皎白:“会成功的。”   管向童没了声音,许皎白还以为他睡着了,谁知道他突然坐起来吓他一跳。   “我一直没敢说,高中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和季横不对劲……”管向童说,“结果你们俩都是直的,我听说了,你俩为了曾佳打起来了。”   许皎白:“……”   他第一次听说。   许皎白:“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管向童却是彻底醉了。   已经很久没人提起季横了,除了管向童也没人知道他的高中生活。   许皎白有时候很矛盾,那一年里,不论好的坏的都是季横给的,季横赐予他温柔也留下一片阴霾。   话说回来。   ……他怎么还没忘记他。   第二天酒醒管向童惊恐万分,给许皎白打电话:“我说昨天说的都是胡扯你信吗?”   许皎白想了想回答:“我觉得江稍也喜欢你。”   管向童回答迅速:“别开玩笑了。”   他第一时间否认了。   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面对喜欢的人会极度不自信,无时无刻不再自省,觉得对方太好了而自己太糟糕。   许皎白怕自己的感觉是错的,万一猜错了呢,他也有点不确定,不敢对管向童多说什么。   管向童打着哈哈把这件事略过去了。   后来这两个人成了什么样子,许皎白不知道,管向童也没说,只是有天给他打电话,用疲惫的声音说:“假装是朋友太累了。”   许皎白应和道:“是很累。”   他一本正经说着,把管向童逗笑了。   江稍出国后管向童偶尔还和他联系,一开始是每天抱着手机等他来消息,后来变成随缘回信息,再后来变成几个月联络一次。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复杂的纠葛,有的只是距离。   毕业后许皎白回了本市当画室老师,最开始工资不是很高,但胜在安稳。   孟媛的病一直在调养,有一年忽然恶化了,许皎白赶到医院,办理好一切手续,她醒来时听到坐在床边的儿子说:“你看,还好我回来了。”   那是孟媛第一次清晰意识到儿子长大了。   从一个怯懦柔软的少年长成一个男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许皎白不再系衬衫前的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和那道极浅的疤痕。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他自己有时也会忘记。   季横说了那么久,他都没有完全克服,现在却很轻易地将它解开。   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疤。   没有谁必须去拯救谁。   我们都要在时间的长河里漂流,失去一部分自我的同时又找回一部分新生。   可是季横忽然回来了。   杳无音信的六年后再次出现在许皎白的面前,用比之前还要强势的姿态与他对话,好像之前那些事都没发生一样。   “你还记仇呢?都过去六年了。”管向童在电话里问他。   许皎白拎着盒饭走在回家的路上,闻言沉默一下,“我没有。”   他就是记仇。   因为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六年太长了,凡事都有保质期,许皎白想彻底忘记季横,如同扔掉腐坏的垃圾,也想把自己腐烂的心事一并清理掉。   他身上的伤已经愈合了,不想季横成为他心口新的疤痕。 第29章 江皖   周三上午许皎白在家附近的小摊买了粥和小菜去医院,早在半年前孟媛就只能待在医院里和病床为伴了。   他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病房里已经有人陪着孟媛说话。   孟媛苍老了很多,因为服用各种药剂,脸有些浮肿,头发也掉了不少,眉目依旧温和。   许皎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母亲发现他,叫了他的名字,背对他坐在床铺旁的女生才转过头。   是个和许皎白差不多年纪的女生,长相有些冷,长发披散开,画着浓烈精致的妆,穿得却很随意,T恤配牛仔短裤。   “哟,来啦。”女生懒洋洋地开口。   许皎白点点头,把装饭的塑料袋举起来。   孟媛说:“我刚刚吃过了。”   女生说:“阿姨吃得太少了。”   许皎白顺势道:“再吃点吧,我买都买了。”   孟媛无奈道:“你们俩啊,就会一唱一和。”   许皎白下午还有课,呆到午休过后就要走。   女生和他一道出来,医院的长廊上许皎白说了句“谢谢”。   女生装作听不懂:“你谢什么?”   许皎白没说话。   “不是因为你才来看阿姨的好吧,是因为阿姨喜欢我,我也喜欢阿姨。”女生说着还抬手看自己刚做的美甲,“好看吗?”   许皎白:“……”   他不懂这个。   女生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块木头,谁喜欢你谁倒霉。”   许皎白还是没回应,女生叹了口气,“倒也不是没有,以前咱们学院里好多小姑娘喜欢你呢,干嘛不谈个对象?姐姐好为你发愁啊。”   “江皖。”   许皎白出声,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江皖一逮到机会就喜欢用这个挖苦他。   “行行行,不说了,我不说了。你是不是又要坐公交?我打车,顺道捎你一程,车费你出,不用谢我。”   许皎白搭了江皖的顺风车,车开到半路,江皖忽然闭眼颇为疲惫地说:“我和樊光分了。”   许皎白转过头看她。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当初非要勉强在一起。”江皖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笑一下,“还是不谈恋爱好,无忧无虑。白白呀,你是不是也这么想所以才不谈恋爱?”   她以为这一次会和往常一样得不到回答。   “我谈不好。”许皎白说。   江皖疑惑地转过头。   许皎白又重复一遍:“我谈不好。”   “没有人生来就会谈恋爱啊,凡事都有第一次嘛……不过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江皖问。   许皎白却直接绕过这个问题,“我还要照顾我妈,大概没人愿意和我处对象”   江皖:“说得也是。现实就是你没钱连找真爱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当小白脸被富婆包养的命呐。”   江皖笑嘻嘻逗他,许皎白装作没听见。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来,许皎白下了车,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身子都僵了僵。   “许皎白。”   不久前他还听到过这个声音,是现在最不想接触的人。   江皖好奇地探出头去,看向林荫处那人,挺高的个子,慢慢往这边走来。   江皖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在许皎白关上车门后道:“师傅等等再走。”   许皎白转过身,季横转眼就走到他跟前。   江皖隔着车玻璃往外瞅,看到季横的脸,是她喜欢的那款,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可不记得许皎白有这种朋友。正想着呢,她突然和季横对视上,明明知道隔着车窗还有阳光阻挠,对方根本不可能看清自己,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季横收回视线,眨巴眨巴眼睛,人畜无害的样子:“我等了你好久。”   许皎白:“你来干嘛?”   “来找你啊。”   “找我干嘛?”   季横想了想:“叙旧?”说完自己都笑了。   六年前许皎白不擅长应对季横,现在也一样不擅长。   “没什么好说的,我上课要迟到了。”   季横没有拦他,甚至主动让开一条道目送他走进大门。   他好像真的很悠闲,没有事做,只是顺道来看看他。   许皎白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凶巴巴地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掉,没察觉到自己的眉头皱起来。   他进教室的那一刻,全班都静下来,过了三秒学生们开始交头接耳。   “老师好像心情不好。”   “快别说话了,老师生气了。”   整整一下午学生们都很安静,快下课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有个女生忽然扒着窗外说:“老师,上次来的那个哥哥好像在外面等你。”   许皎白收拾画笔的手一缩,“嗯。”   “老师,外面好热啊。”   “……嗯。”   “老师……”   话没有说完,被许皎白抬眼的举动吓到不敢吭声。   季横坐在凉亭里,对着手机打字,热得心烦意乱直接发语音过去:“江稍,多说句话你会死吗?你到底想说什么,麻利说。”   过了好久那头才来消息,也是一段语音:“你不打算和他说吗?”   “说什么?”   江稍回了两个句号,退出和季横的聊天界面。   江母道:“哎呀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别光顾着玩手机,一会儿你姐回来,咱们去饭店吃饭。”   江稍:“我回来一个星期了,之前也不是没回来过。”   江母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江稍:“哦。”   他掐着手机,聊天页面停在和管向童的对话框上。   他约他周末出来吃饭,管向童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行啊,那我叫上许皎白一起。]   江稍垂下头,模样有些失落。   过一会儿又打字给季横:[周日出来吃饭。]   季横:[?]   许皎白比学生晚走一个小时,下班后发现季横还等在外面。   他不想探究为什么,不对此抱有一丁点好奇。季横跟着他,两个人差四五步的距离,最后许皎白受不了转过头,“你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上次走得太急了,有些事没能说完。”季横走到他面前,“我听他们说阿姨病了。”   许皎白:“你怎么什么事都听他们说?”   不应该发脾气,为什么要发脾气,他们之后都不会再有交际。   季横说:“我倒是想听你说啊,那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许皎白:“不说。”   季横笑起来,笑容肆意又温柔,像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   “对不起啊。”   许皎白不知道他是在为什么而道歉,是不是不说清楚,给不了季横想要的答案,季横就要一直纠缠他。   他怕了。   “我可以去看看吗?去医院看看阿姨。”季横忽然问,头低下来声音很轻,像怕打碎什么,眼睛在他锁骨处停留。   许皎白下意识想拒绝又想到什么。   孟媛这几天的情绪不高昂,病痛和药物都在折磨着她。   许皎白知道她一直想听他提到季横,自己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去他家做客的人。   六年好长,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季横,如果季横过去,她会不会稍微开心一点?   “好。”   他说“好”是想和季横彻底断开关系。   不要再来找他了,他对当年的事不再有任何好奇。   他不想谈恋爱,他谈不好,他表达喜欢的方式过于笨拙,活该被耍。   “你什么时候有空?”许皎白说,“明天就可以去。”   季横微微偏下头:“你怎么着急赶我走?”   有这么明显吗?许皎白竟然耿直地点点头:“离我远点吧。”   这句话以前许皎白也经常说。   那时候是因为心跳加速,因为呼吸过快,空气甜腻又燥热,因为喜欢眼前这个人。   现在则是真的想要他离自己远点。   季横低下头,呼吸擦着他的耳边,“不要。”听起来有些委屈。   许皎白正视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笑。   季横故意的。   故意装可怜,又故意把本性暴露在他面前。   “你好无聊。”许皎白说。   他转身要走,季横拽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拉回来,“等一下,明天怎么联系?手机号先给我。”   许皎白的眼神冰冷冷,季横却完全不受干扰。   最后两个人交换号码,季横没有再跟,站在街边,一直站着,直到许皎白在公交车站上了车,才把一直震动的手机拿出来摁下接听。   “找我有事?”季横的目光全沉下来,没有方才的嬉皮笑脸,瞬间包裹起一层冷硬的壳,“我说过我回来就不会再回去了,你大可放宽心,季淮。” 第30章 光   约好了第二天见面,季横晚上却发短信说自己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好,可能要另外改时间。   许皎白发短信:[你可以不用来。]   季横当做没看到:[后天好不好?]   许皎白:[我有课。]   季横:[那周六?]   许皎白看着屏幕上的字,他后悔自己答应下来,他们最好别再有牵连。   许皎白:[可以。]   季横看到回复勾下嘴角,一想到明天要见到季淮神色又冷下来。   这六年里他和季淮几乎没有交际,甚至于老爷子的葬礼,他都是避开他们,一个人去的墓地。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季横没有任何兴趣,见面更是没必要。   季淮却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   季横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停一停:[那就周六,就这么定了。]   许皎白没有回复。   第二天许皎白去医院看孟媛,江皖也在,手里拿着棒棒糖,在许皎白面前晃悠:“昨天那个男的是谁啊?你说,说了姐姐给你糖吃。”   许皎白直接绕开她,扯过椅子坐在孟媛旁边,他想该怎么开口和孟媛说季横要过来,想来想去变成了:“我有个朋友想来看看你。”   孟媛转过头,“嗯?”   许皎白:“嗯。”   “你‘嗯’什么?是之前见到的那个矮个子吗?挺欢实那个?”孟媛问,“来就来吧,还特意跟我说……是女朋友?”   许皎白难得做出惊吓的表情,眼睛稍微瞪圆点,“不是。”   孟媛有意无意看向江皖,“不是啊,那就算了。”   “真的不是。”   出了医院之后,江皖又问:“快说快说,昨天那个男……”   许皎白直接插话:“是高中同学。”他不想多谈论季横。   江皖侧过脑袋:“朋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许皎白抿下唇:“很久没联系了。”   江皖眯了眯眼,“白白啊你好像很不愿意说到他。”   许皎白:“嗯,不愿意。”   江皖点点头:“那行,不说了。”当真闭了嘴巴不再聒噪。   她和许皎白是大学同学,要知道在一个系的同一个班里遇到老乡可不容易,他们两个人刚好就是。   江皖刚上大学那会儿还很叛逆,染了亚麻青的头发,耳坠项链挂一堆。   许皎白和她完全不一样,永远穿得干干净净,一张脸没有多余的表情却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系里女生都喜欢谈论他,说他当天的穿着,说他指甲自然透出的颜色,说他画画如何如何好。江皖对前面两项不感兴趣,却对许皎白的画技钦佩,画画是需要天赋的,很显然许皎白有这种天赋。   她就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   大一上学期她没和许皎白说过一句话,有些人总喜欢问:“哎你家在xx,那你和许皎白熟吗?他也是那里的。”   直到第二学期她在走廊上给家里人打电话,母亲跟她抱怨弟弟的近况,她有一搭没一搭应着,电话挂断,情绪崩溃,蹲在墙角嚎啕大哭。   等哭完抬起头,许皎白站在那里。   “你看什么看?”她问。   许皎白:“我没看你,我出来上厕所。”   江皖有些尴尬。   许皎白直接走了。   江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会说话的人,声音好听也不行,不能原谅。   许皎白说话太直了,要不是那张脸长得好,被打死一万次都不过分。   江皖大二和樊光谈恋爱,和许皎白的关系只停留在简单的同学关系上,班里却有人传她喜欢许皎白,流言传到樊光耳朵里,两个人还为此吵架。   有天上专业课她从后门进,正好听到许皎白说话。   “江皖没有跟我表过白也不喜欢我。”   许皎白坐在凳子上,前面摆着画板,阳光照在白纸上同时也照着他,温柔的金色。   “不要乱传,对女生不好。”   后来她和樊光分手,把头发染回黑色,本意是想踏踏实实读书,却被别人曲解为为了许皎白心甘情愿做个好女孩。   江皖干脆破罐子破摔去和许皎白搭话,倒不是想随了人民群众的意思,只是觉得许皎白值得结交,那样直的性子,应该不会有歪歪绕绕的心思。   结果相处下来发现他就是个小孩,口袋里常常备着糖,心情不好吃一颗,心情好也吃一颗。   问到年纪,他甚至比江皖小了一岁,当真是个弟弟。   江皖没法把他当个男人看待,她不会对他心动却十分乐意和他成为朋友。   没有人会讨厌一束光。   她和樊光分分合合一直到毕业,期间和许皎白的联系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   她一直觉得许皎白喜欢独来独往,直到毕业后在市里遇到,很热的天,许皎白站在公交车站吃冰棍,没有表情,机械地咀嚼。   江皖觉得好可爱啊,一个男孩子,只比她小了一岁,怎么这么可爱啊,于是撑伞走过去为他遮太阳。   许皎白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没反应,江皖只好尴尬开口:“我,你同班的,江皖,记得不?”   “我知道。”许皎白说。   江皖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对方说不认识。   江皖:“你这是去干嘛?”   许皎白:“去医院看我妈。”   江皖抬起头:“啊……阿姨生病了?”   许皎白:“嗯。”   江皖给他撑着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嘴碎什么都能侃:“你有女朋友了吗?哎别误会,我不喜欢你……就是……”就是气氛太尴尬了,她都不知道要不要走,能不能把伞拿开。   “没有。”许皎白说,“没关系,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在大学里那些传言一直没有断,也为此感到无力过,大家都不在乎当事人什么感受。说得时间久了,江皖都麻木懒得解释。   许皎白活得好明白。   她在心里感慨,怎么能有这么通透的人啊,明明话很少,一开口还能噎死人却能看清有些人这辈子都看不清的事。   许皎白临走前还弯下腰稍稍让开,阳光照在头顶眯了眯眼,跟江皖说:“谢谢。”   下一次江皖再见到的他,他在公交车站撑着一把伞。   许皎白做任何事目的都太纯粹,说出的话也纯粹。   江皖习惯他的直来直往,知道他说不愿意就是真的不愿意,这个不常联系的高中同学,她再也不会主动提了。   江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结果到了车站,那个不能提的高中同学就在马路对面的烧烤摊。   这得是多巧?江皖眼看着许皎白往后退一步,躲避的好明显。   她有些诧异。   马路对面季淮面色铁青,他说约这个倒霉弟弟出来,季横倒是好,说出来可以但是地点得他定。   来之前季淮也不抱什么希望,指望一个胡同出来的穷小子能找什么好地方?结果季横倒好,直接请他在路边摊坐,轻描淡写道:“季总不用客气,好好吃好好喝,今天我请客。”   “季横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好好谈?”   季横“唔”一声,抬起眼漫不经心地笑:“是你非要我出来吧,季淮,有什么必要呢?我不会是你的阻碍,你自己心里清楚,季正军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季淮脸上的肉抖两下,被忽然吹过来的烟呛到,咳嗽两声。   季横知道他怕什么。   老爷子把自己名下的那套房产给了他,季淮怕老爷子还有什么其他东西也一并给了他。   季横低下头,人在烟雾中显得诡秘又阴沉。   季淮莫名发怵。   他见季横的次数不多却记得最早见到这个血缘上的便宜弟弟。   那年季横十八岁,被爷爷暴怒之下踹在玻璃门上,一整面玻璃全碎,稀里哗啦砸下来,碎片和鲜血,少年眼神狠厉:“你最好弄死我,不然我一定还会去!” 第31章 对不起   原来季横所谓的有事就是和别人一块出来吃烧烤。   许皎白收回视线,看到江皖在看他,“怎么了?”   “是我该问你怎么了吧?”江皖看向马路对面,“你们之间有过节?”   许皎白:“没有。”   江皖不信。   许皎白:“我们不熟。”   江皖点点头,“哎,行,车来了,不走吗?”   “走。”   只隔着一条街,季横没看到他,许皎白上了公交车也不往对面看,江皖心中的好奇越来越重却什么都没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会选择藏匿在心底一定有它难开于口的地方。   江皖没有一问到底的勇气,她连自己的问题都还没能解决。   翌日晚上季横发短信问他在哪里见面,许皎白直接写了医院地址,简洁明了说:[门口碰面。]   周六许皎白到医院,季横正在草丛外逗猫,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是捻着手指学猫叫,流浪猫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小步却不敢靠得太近。   许皎白等了一会儿,那只猫还是没有走过来,索性出声:“你还上去吗?”   猫一下窜走了,季横回过头展开笑容,“当然去。”   等电梯的时候季横说话:“你和阿姨说我要来了吗?”   说是说了,但是没有说是谁来。   许皎白不想和季横说那么大段的话解释,当做没听见,看着电梯一点点往下降。   “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季横忽然低下头离得很近,许皎白下意识退开,两个人均是一愣。   季横很快反应过来笑一下,伸手指指电梯:“上去吧,是几层?”   许皎白回答:“16。”   六年有多少个日夜啊,生疏难以避免,许皎白没有理由再让季横靠近了。   “为什么想来看我妈?”出电梯后许皎白主动说话。   他们在长廊上停下,季横说:“阿姨病了,我不应该过来看一看吗?”   许皎白盯着他。   季横:“非要有个理由才行吗?”   “她病的很重。”许皎白警告道,“待会看到她的样子不许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不会。”季横重复一遍,“我发誓我不会。”   孟媛看到季横进病房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季横把买来的礼物放在床头柜上,她才回过神看向自己的儿子。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消失于多年前的夏天。   孟媛有些不确定道:“是……季横吗?”   “是我,阿姨好久不见。”季横露出笑脸,礼貌温和,不再有少年时期的青涩,“我听许皎白说阿姨住院了,所以就想来看看,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许皎白自打进了房间就没有说话,母亲真的在开心,在他和季横之间来回看。   季横真会说谎,他可什么都没说过。   “好多年不见你了……哎站着干什么?快坐快坐。”孟媛想起身,许皎白连忙去扶,开口说了进房第一句话,“你慢点。”   孟媛坐起来,这些天来黯淡无光的面色终于有了些生气。   许皎白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季横如此挂念,明明季横去家里的次数五个指头都能数过来,还都是在多年之前。   “我有多久没见你了?哎呀……”孟媛有些激动,说话都说不清了。   “阿姨你别着急,慢慢说。”季横的手轻轻拍在孟媛肩上,女人越发消瘦,臂膀上没有多少肉,干瘦的,季横只敢抚过衣料。   “又变帅了,高中的时候看你就帅,现在更高更帅了,你再看看阿姨,头发都要掉光了。”孟媛慢慢说着,几次伸手又收回来,回头看看站在身后的许皎白。   “你后来去干嘛了呀,我都不知道你大学去哪儿了,问许皎白他也不说……”   季横一顿,看了许皎白一眼才道:“我出国了,和爷爷一块住。”   许皎白像块背景板,静静听着两个人对话,都是聊一些琐碎事情,说了没一会儿他开口提醒母亲:“妈,你不困吗?都十二点了你平时这个点都睡着了。”   孟媛扭过头:“你这孩子就是不会来事,我现在睡了……”   季横:“阿姨睡一觉吧,等醒了我再和您聊,我下午没事就待在这儿,正好中午了我和许皎白一块去吃口饭,再说也不是就来这一次。”   孟媛怕饿到两个人,连忙点头说:“对,吃饭,你们去吃饭吧,别管我了,我睡一觉。”   两个人从病房里出来,一路都很沉默,到了医院食堂打饭,许皎白走神,回过神季横把两个人都饭菜都买好了。   许皎白:“不用给我打饭。”   季横:“我都买完了。”   许皎白:“我不吃这些。”   季横点点头:“嗯,食堂一共就这六样菜,你告诉我你不吃哪个?”   许皎白:“……”   两个人挑了人少的地方坐下,许皎白犹豫一下低着头对着餐盘说:“谢谢,一共多少钱?我微信转给你。”   季横:“跟谁道谢呢?抬头跟我道谢,我付的钱,不是餐盘付的钱。”   许皎白当没听见,头顶传来季横无奈的一声笑。   “要是想加我微信,直接跟我说就好,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我没……”   “我知道。”季横打断他,“行了,不客气,钱不用转,你快吃吧。”   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只有最后季横问了一句:“阿姨的头发……”   许皎白:“化疗。”   季横点点头。   回到病房时孟媛还没醒,床头柜上放着上午没刷的饭盒,许皎白拿起来跟季横说:“我出去一下,洗碗。”   季横点了下头,坐到病床旁边的凳子上,“我在这里看着阿姨。”   许皎白刚出门,孟媛就睁开眼睛,季横愣住,“阿姨?”   孟媛笑起来,属于母亲的微笑,温暖又宽容,再一次说:“我睡不着,真的是……太久没见你了。”   孟媛的声音很轻,在午后的阳光里缓缓飘起:“他一直不肯说起你,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在乎。不然他大可以告诉我,你们闹掰了,以后不会再有联系,但是他没有……我这个儿子啊,嘴笨,什么都要靠我这个做妈的猜,我能全猜到吗?”   孟媛说着又笑一下,即使面容枯黄,头发掉了大半,温柔依旧。   “他什么都不说,就是非常在意你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这么多年不联系,但是季横,我永远记得你和我儿子说过什么,你说温柔从来不是错误……你永远不会和那帮伤害他的混小子一样,你们闹矛盾一定是有原因的对吗?”   许皎白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聊天,他在门口悄悄打量,孟媛开口:“偷看什么呢?半天都不见你说句话。”   许皎白:“说什么?”   孟媛叹息:“你呀你。”   许皎白抿下嘴角:“饭盒刷好了。”   孟媛斜他一眼:“邀功也没有用。”   许皎白:“哦。”   季横在旁边偷笑,目光停在许皎白身上。   他们待了很久,直到晚上看着孟媛吃过饭才走。   从医院出来季横问:“不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吗?”   许皎白转过头直接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季横没说话,嘴角仍然挂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你已经过来看过我妈了,我们就不要再有交际了。”许皎白垂下头,“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为什么,我们不是同学吗,同学之间往来一下不过分吧?”季横说。   许皎白皱眉,知道季横是故意这么说。   他知道说什么会激怒他。   “许皎白,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啊?”季横看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一点脾气也没有,我这么说你都不会生气?”   许皎白有些生气了,然而面色冷静,声音没有起伏:“没必要提以前,我有变化,你也变了很多。”   “你要是会冲我发脾气就好了,起码证明你还是有点在意我的,我还可以为自己辩解一下。”   季横笑起来,在月色之中,发梢染上夜空灰败的蓝。   “我来见阿姨没有其他目的,我这么说你应该也不信。可是许皎白……妈妈真的好温柔啊。”   许皎白愣了一下,不明白季横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看向季横。   季横脸上还是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还是读不懂他。   “因为我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黯淡的天色下,许皎白收起错愕的情绪,“猜起来太累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他不会再去猜,也不要为此难过了。   季横点点头。   “那今晚最后一句话,我说完咱们就告别,可以吗?”   许皎白犹豫一下点头。   季横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不起啊,我就没打算放过你。” 第32章 我知道   许皎白到家没多久,手机连环震动,打开全部是管向童给他发的消息。   管向童:[你记不记得我前几天说的?]   管向童:[你明天一定要来!!!]   管向童:[救我狗命!!!]   管向童:[啊啊啊啊啊你人呢!!!]   许皎白:[嗯,记得。]   前几天管向童和他说过江稍要请他吃饭,两个人很久没见面,管向童怕尴尬,想拉着许皎白一块去。   许皎白没有异议,他朋友本来就不多,能聊得来的更少,每次管向童叫他出去,他基本都会答应。   他心里还揣着一些事情,医院外面季横和他说的那些话令他心烦意乱,从书桌上抽出速写本,潦草起形,画出一只猫的轮廓,不像中午在草丛里见到的那一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   第二天许皎白到达管向童说的快餐店,管向童正在吃薯条,许皎白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管向童蘸一口番茄酱吃一口,手指挨着嘴唇像个小孩子。   “我还是紧张。”管向童说。   “紧张什么?”   “他说还要带一个人来……我猜是女朋友。”   许皎白疑惑:“那你为什么还答应过来?”   管向童卡壳了,最后小小声道:“真的很久没见了啊……上次见面应该是两年前。”   许皎白拿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   他们很少交流感情上的问题,这是继高考后第二次管向童把这些事摊开明说,“因为我……喜欢他呗,就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许皎白点点头:“薯条不好吃。”   “那不然你点点别的吃?但是一会儿还要吃饭……哎我说,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你讲,你重点放的不对吧?!”也没指望许皎白能回答,管向童把头磕在桌子上继续讲,“我就是想死心啊,都过去多久了,我和他的联系也不多,哪能喜欢这么久呢?这根本就不科学!”   许皎白又拿了根薯条,这次蘸了番茄酱。   管向童扒着桌子,下巴搭在手指上,可怜巴巴望着许皎白。   “每次我都觉得差不多了,我应该不喜欢他了……可是每次见面,我又会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他,他挨近我心跳会变快,我俩一对视我就想笑,只要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开心。   “但是我没办法说,说我喜欢一个男人,我喜欢他,一直以来都没把他当朋友,而是当做一个想要交往的对象,我没法这么说。”   告白需要勇气,被拒绝的几率太大了,谁都不敢冒险,只能一步步试探。   “况且他现在有女朋友了。”管向童蔫蔫道,“我也该结束了吧,这悲惨的暗无天日的单恋!我奉劝自己今天立刻马上死心!”   在快餐店呆了半个多小时,管向童终于解决了那份不太好吃的薯条站起来说:“走吧,快到点儿了,咱俩提前去饭店里面等人。”   许皎白问:“你做好心理建设了?”   管向童脸一下垮下来,丧丧的:“没有,不然也不会先约你来这里,我是真的紧张,看到他女朋友我该说什么,嫂子好?”   许皎白:“江稍比你小吧。”   管向童:“对不起,太紧张给忘了。”   许皎白安慰道:“不一定就是女朋友。”   管向童放轻了声音:“不是又能怎样呢,这次不是,还有下一次。”   许皎白抬起头,在他印象里管向童永远咋咋呼呼,对任何事都充满积极,但是爱情不可以,暗恋的那一方要小心翼翼缩在屋檐下躲雨,喜欢要是能轻易说出口,就不会有那么多难舍难分的戏码了。   但是许皎白没想到这一次真的让他说对了,江稍带来的不是女朋友,他甚至都不是一个女的。   他们来得已经算早,报了房间号却被告知另外两个人已经在包厢里。   服务生带着他们上二楼,洗手间里走出一个人跟在他们身后,谁都没想到要回头看一看。   打开门看到江稍一个人坐在饭桌前,许皎白还停住了,随即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你又在发什么呆?”   是季横。   管向童很吃惊。   他有六年没见过季横,以前他们两家住对门,后来做同学再后来就是陌路人,完全断了联系。   他看看江稍又看看季横,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怒视江稍,江稍显得有些无辜,还把自己旁边的椅子拉出来等着管向童去坐。   许皎白突然明白季横昨晚那句话的意思,他真的逃不掉,季横要是想,随时都能出现在他周围。   这顿饭吃得异常诡异,连最活跃的管向童都不怎么说话。   他是怕季横,从小就怕,还玩泥巴年纪,季横是他们那片小区的孩子王,行为做事都能让一帮男孩子追随,他当时也是其中一员。   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季横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他许皎白在哪里教课,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一方面是他一直以为两个人当年是为了一个女孩闹掰的,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有和好的机会,另一方面就是他怵季横。   旧小区隔音不好,季横曾经住的那间房子里女人声嘶力竭的谩骂和崩溃的大喊,他都听得到。   那时候他年纪不大,管母总是告诉他,那是人家的家事,你一个小孩子别去好奇,离对面那家人远一点。   管向童至今记得有天夜里,一向不主动和自己家往来的季横母亲突然哭着敲门说:“帮我找找季横吧,求求你们,我找不到他……”   据说是因为一只猫。   季横的母亲把季横养的猫扔掉了。   管向童当时觉得大人真过分啊,他们根本不知道一只小动物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尤其那只猫还是季横亲手捡回来的。   等到季横自己回到家,管向童跟在家人身后,亲眼看着季横母亲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扇完又抱着季横哭。   他有些害怕。   不是因为季横那个有点疯狂的母亲,而是因为季横。   姜彩捧住季横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颊,边落泪边颤抖说着:“我们养不活它,你能懂吗季横?”   季横平静拉开母亲的手,又平静回答:“我知道。”   他不恼怒不难过。   也不存在希望。   ##   许皎白没吃几口饭菜,低头发着短信,江皖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去看孟媛。许皎白说自己在外面吃饭,吃完饭就去。   [吃饭?你能和谁吃饭?]   不怪江皖这么问,许皎白的朋友实在少得可怜。   许皎白回复:[高中同学。]   江皖:[?]   江皖:[你现在在哪?需不需要我去解救你?]   许皎白:[不用。]   江皖:[哎别这么见外嘛,地址发过来,正好一会儿一块去看阿姨。]   许皎白看看外面天色,想了想把地址发过去:[那你带两把伞过来。]   江皖:[?]   许皎白:[谢谢。]   江皖:[你把我当跑腿的??]   许皎白面无表情打道:[谢谢谢谢谢谢。]   包厢里开着空调有点小冷,许皎白刚输入完一行字,抬起头与季横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特意找了角落坐着,意图明显,季横偏偏要挨着他坐。   许皎白有些心烦,睫毛在颤,耳廓泛红但不是因为害羞。   “离我远点。”   管向童不小心听到了,忍不住怼了怼江稍,“不至于吧他俩……”   江稍低了低头:“他们两个以前不是也这样吗?”   “那不一样吧。”管向童说,“感觉不一样。”   江稍给管向童夹菜,“吃菠菜。”   管向童现在可没功夫吃饭,眼睛时不时瞄着对面偷偷看戏,“别把你不爱吃的夹给我,赶紧给我夹出去,不然一会儿打死你。”   江稍:“哦。”   没见面之前最紧张的那个人是管向童,见面之后最放松的人也是管向童。   他手搭在江稍肩膀上,“哎说说,你出去念书怎么还和季横碰上了?”   江稍:“他爷爷和我爸认识。”   管向童瞪大眼睛:“……这么巧的吗?”   富人圈子有名有姓的来来回回那么几个人,会认识也不奇怪。   一顿饭吃得艰难,好不容易到了尾声,四个人从饭店出来,天空下着小雨,许皎白停在屋檐底下,季横也跟着停下来。   管向童问他:“你不走吗?”   许皎白摇摇头:“一会儿还要去医院。”   管向童说:“是去看阿姨?那……”   “我在等人。”他说着瞄到站在一旁的江稍,忽然想到什么,有点小紧张,“你们先走吧。”   小雨落在伞上的声音实在不大,江皖走得也悄无声息。   那把橙色的伞,热情又绚烂。   “许皎白,你还知道出来?姐姐我等你半天了。”   她假装没看到许皎白周围的人,走的每一步都坚定,嘴角扬起笑容,假装愉悦。   江稍看到她了。   他和许皎白一样,是读不懂气氛的那类人。   江皖曾经恨透他这一点。   江稍说:“姐。” 第33章 旧梦   江皖有时候真是觉得上辈子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才要得到如此报应。   她把伞压低,假装没听到江稍的话,再一次和许皎白讲:“你还走不走了?”   管向童虽然没和江皖接触过,但也听许皎白提起过这个人,听说是大学同学,那现在是什么关系呢?他眼珠一转,不敢再猜。   这也太凑巧了,许皎白的朋友是江稍的姐姐。   管向童又看向江稍,闷葫芦淋在雨里不知道想什么,叫过那一声“姐”后就没声了。   管向童踮起脚侧挨在江稍的肩膀,“你姐不理你……要不咱俩先走吧?”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江稍没有任何异议:“好。”   管向童伸手和站在屋檐底下的两个人挥了挥,“那个啥,我俩先走了,你们……那个那个,许皎白!”   许皎白点点头示意明白,季横则完全没留眼神给他。   管向童倒是自觉,拉着江稍往另一个方向走,心里打着腹稿想一会儿要怎么安慰江稍。   两个人走之后江皖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抿着唇问许皎白:“你到底还去不去医院了,我伞都给你送来了。”   许皎白往前迈了一步被季横拽回来,他还来不及躲季横就松开手,好像知道自己不愿意被他碰。   许皎白回过头看他,季横又勾起嘴角笑。自打重逢以来,他一直这样笑,好像一切没发生,轻轻松松地说回来就回来,说跟着就跟着,丝毫不顾及旁人感受。   许皎白没法接受这一点。   “你要走吗?”季横话说得很轻,融在绵绵细雨中。   江皖忽然想退开一些,把两个人仔细打量一遍。她从未见许皎白露出这样的神情,眼神里饱含的情感太丰富,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雨落在伞上,湿漉漉地滚落下来,她不介意自己被当做一个摆设,但是见不得许皎白难过。   那双眼睛怎么会冰冷冷注视一个人呢,许皎白从来都是有情意的,眼睛是一汪清水,整个湖泊的蓝都倒映在里面,只是没人愿意去细细品。现在也是一样,他伪装的一点都不好,还要倔强地看回去。明明站在屋檐下,身上却已经淋了雨。   “嗯,要走了,再见。”   他走进雨里接过江皖手里那把伞,打开一看伞面是蓝色,里面却是黑色。   是遮阳伞呢。   许皎白盯了两秒,江皖自然察觉到了:“看什么看?你以为我家里很多伞吗?遮阳伞也是伞!”   两个人都刻意忽视掉身后的季横,被留在屋檐底下的人不再笑了,灰沉的天,那把像天空一样的蓝伞旁边突然多了另外一把橙色的伞。   季横的心塌陷下一块,雨溅落在脚边,好像才意识到过去了多久,谁都会有新的生活,只有他没有。只有他还陷在六年前的梦里,雨水冲刷在脸上,少年之间的吻青涩又甜蜜,呼吸尽是颤抖。   这场景他一梦就是很多年,他知道下一秒闯入眼前的是什么,晃动的人影,干枯又漆黑的长发,尖锐的谩骂和哭泣,刺眼的红烙印在眼底永不褪去。   一直以来季横都有一个噩梦。   回国前已经治好了,现在只是在回忆,好像只有回忆能让自己清醒。   那两个人越走越远,他没有拦,时间他拦不住,雨也拦不住,他怎么能再去拦许皎白。   被围困在旧梦里的只有他自己。   江皖和许皎白坐上公交车,车里很空,两个人并排坐着。   江皖说:“你是不是挺早就知道啊,我和江稍?”   许皎白说:“你们长得很像。”   江皖点点头:“他们都这么说,不过我妈觉得江稍长得更像她和我爸。”   车轮碾压过水坑,脏的污浊的颜色四散。   “我没想到你和江稍认识……现在想一想,倒也不是没可能,你俩一个高中的呢,他初中也是在那个学校上。”江皖拿头绳把自己的头发梳高,“既然察觉到我俩是姐弟,你当时怎么不说啊?今天可尴尬死我了。”   “因为你从来没提过他。”许皎白说。   江皖两手搭在前椅上,笑起来:“……对,好像是这样没错哈。”她笑得有点难过,大学的时候两个人不熟,许皎白不是那么八卦的人,理所应当地不去问,之后两个人成为朋友,许皎白更不会主动去戳她的痛处。   “江稍高中在你们学校怎么样?”江皖忽然问。   “他篮球打得很好。”   “他也就运动细胞发达。”江皖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我和江稍完全合不来,他话太少我话太多,一和他说话我就火大,他总是能让我接不上话然后特别尴尬。   “我……应该是挺讨厌他的吧。因为我妈总是偏心他,他又跟个木头似的,戳一下才动一步,我当时就想,我不想要这个弟弟。”   江皖故作轻松地耸下肩,“所以你看,我果然不是一个好姐姐。”   许皎白静静听着,并不做评价。   江皖又反过来问他:“不说我了,说说你。本来我都不打算再提,可是白白啊,你那个高中同学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又见面了,他真没欺负你?”   许皎白摇头。   江皖直接说:“可是你看上去很难过。”   许皎白愣了一下好像不敢相信,看到江皖确定地点点头,他才低头说:“嗯,我还是藏不好。”   江皖没听懂。   两个人到达医院,孟媛看到他们责怪了一番:“外面下着雨你们还来干嘛呀,又不是没请看护,我和你洛阿姨聊天聊得挺好的。”   江皖笑嘻嘻哄着孟媛,许皎白说:“想来看看你。”   “昨天又不是没来过,还有我昨天都忘了问,你和季横那么晚才走,有没有请人家吃饭?他跟你来一次医院怪不容易的。”   许皎白:“有什么不容易?”   他自己非要跟来的。   孟媛抿了抿唇:“你和他真的和好了?”   本来可以随便糊弄过去,许皎白偏要说:“怎么算和好?”   孟媛缓缓叹口气,“我不知道,你问问你自己。”   孟媛吃过药以后要睡觉,江皖和许皎白挪到长廊上说话,江皖问:“你和那个季横以前关系特别好?”   许皎白:“算不上。”   可能在季横眼里,他只是那些朋友里的其中一个。   江皖:“你是真的很不想提到这个人啊。”   许皎白:“嗯。”   江皖:“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抗拒交流,你太在意这件事了。”   许皎白没说话。   江皖说:“咱俩今天走的时候,我一时好奇没忍住回头了……你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叛徒!许皎白,别用眼神控诉我!”   许皎白说:“哦。”   江皖被噎到了,想说他和江稍一样讨人厌,话到嘴边停住了,她没理由在这种时候提到江稍。   江皖说:“他站在雨里。”   许皎白抬眼询问,然后呢?   “没有了,雨下那么密我哪看得清人……我想他既然主动找你就是想和你和好,你俩都一块来医院看阿姨了,那就证明以前关系真的很好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你们有把事情说开吗?”   “没有。”   “为什么?”   “不想听。”   江皖惊叹:“妈呀你还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许皎白垂下眼。   温顺的家猫发起脾气更加难哄,人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江皖侧过头:“可是这样一来,难过的还是你自己,有些事不说清楚就永远没法释怀,你是想永远记得他吗?”   江皖很少有耐心讲这些。她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自己的恋爱、家庭、生活都还一团糟,她想自己也没资格对别人的决定指手画脚。   但是怎么说呢。   许皎白真的和江稍很像,一样的不善言谈,一样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一样的内心柔软。   她想去了解许皎白也是在那个时候,因为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弟弟的影子。   她可以像现在这样多管闲事,可以和许皎白说一些她自己都觉得矫情的狗屁道理。   但是她永远没办法开口和江稍说,我其实没那么讨厌你。   她没有资格。   早在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她就把自己淹没在水里。   会喊自己“姐姐”、把冰激凌率先递到自己面前的弟弟,当时还很小什么都不懂的弟弟。   她曾经想要杀死他。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这个男孩子,她就不会被骂了,不会被责怪也不会被差别对待。   她会成为唯一的那一个。   江皖为曾经那个稚嫩又邪恶的灵魂哀悼,她死于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自此之后做出的每一个抉择所带来的糟糕代价,她都告诉自己。   这是你应得的,是你活该,你曾经想要杀死一个男孩,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34章 养不熟   江皖说:“有些事不说清楚就永远没法释怀,你是想永远记得他吗?”   许皎白沉默几秒后回答:“嗯,我知道了。”   江皖没有再往下说,一切点到为止。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外面雨已经不下了,地面潮湿,空气里有泥土味,她见许皎白抽‖动鼻翼轻轻嗅,忍不住笑。   “白白呀你到底什么时候谈恋爱?我实在想不到你照顾女生的样子,快让姐姐看看吧。”   许皎白头都没有回:“别催我,你好像我妈。”   江皖:“……”   快餐店内,管向童看着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江稍,“哎别不说话啊,吃点什么?哥哥请客。”   江稍:“不是刚吃过了吗,你没吃饱?”   管向童咂舌,这家店是几小时前他和许皎白来的那家,现在甚至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不禁心里感慨——早知道上午不吃那份薯条了!   管向童:“那不吃汉堡,吃个冰激凌吧。”   江稍:“你想吃?”   管向童现在撑到水都不想喝。   江稍:“那就吃吧。”   于是起身去前台点了一份冰激凌,拿回来推到管向童面前。   管向童问他:“你不吃吗?”   “不吃。”   管向童硬着头皮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苦着一张脸说:“你和你姐还是以前那样啊。”   “嗯。”   “她、你……哎,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不过你姐和许皎白是同一所大学……”   “这个我知道,她和许皎白同班。”江稍见管向童拿着冰激凌不吃,把手伸出来,想了想又补充道,“季横也知道。”   管向童下意识把冰激凌递过去,“说到季横……他刚刚在场我都没敢问,之前在微信问你你也都发表情包给我糊弄过去。季横当年到底为什么休学,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吧?”   江稍专心致志吃着冰激凌,假装没听到。   管向童挑挑眉:“江稍。”   江稍还在吃。   管向童咬牙切齿:“你个小崽子!”   江稍把吃到一半的冰激凌递过来,递到管向童嘴边:“还要吃吗?”   管向童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江稍又说:“我不小了,二十三了。”   管向童立马接道:“那也比我小两岁。”   江稍稍稍抿下唇,眼睛往别处瞥,看上去不是很想承认,手臂收回来咬住脆筒“咔嚓”一声,“季横的事,你要是好奇,可以直接问他。”   管向童:“我有那个胆子吗?”   气氛静下两秒,江稍说:“他的事我不能开口,但是我的事可以告诉你,你要听吗?”   管向童眨眨眼,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江稍:“嗯,看来不想听。”   管向童立刻说:“没有啊怎么会……你要是愿意说给我听,我当然要听啊。”他笑起来,像很多年前操场上咋咋呼呼奔跑的少年,永恒的热情灿烂。   江稍的脸色稍稍温和下来,张口又卡壳了。   管向童:“怎么了?”   江稍:“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管向童:“……你给我滚啊。”   ##   周一整个上午许皎白都在教室里看着学生画画,别的老师还会偶尔出去溜达溜达,只有他摆好画架一坐就是一个半天,期间学生有什么小动作还都能看到并且点出来。   整个班的学生一致认为许老师不教课的时候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教课的时候就是大魔王,不用说话,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冰冻。   下午应该是另外一个老师的课,结果推门进来的又是许皎白。   “蔡老师有事请假了,下午我带你们。”   一时间连声叹气,许皎白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你们继续画吧。”   头顶吊扇吱呀呀转,炎热消散不了,好不容易打了下课铃,学生一下闹腾开,屋里更热了。   玻璃窗忽然被敲响,许皎白背脊僵直,一时间不敢回头看。   因为脑海里已经有一个人选。   他皱起眉,责怪自己的联想。   季横站在窗外,两指轻叩窗子,咚咚咚,抖下簌簌的粉尘。   梳马尾辫的女孩子又开始了:“老师,那个哥哥又来了。”   这次许皎白没有当做没看见,直接走到室外。   外面太阳很大,热度瞬间包裹全身。   季横走到他面前,挡住炎炎烈日。许皎白有些恍惚,那些日夜又翻涌上来,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先动起来:“你怎么这么闲,不用上班吗?”   季横颇为意外,随即没所谓的笑笑:“我现在的确是无业游民。”   许皎白抬起头。   季横故作委屈道:“你嫌弃我吗?过不了几天我就去工作了。”他说着声音忽然轻下来,一点点挨近许皎白,眼眸跟着光影一并下落,落在许皎白的身上,领口解开露出的锁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有一小块淡色的疤,浅到几乎看不见。   “我不想再当季家的狗了。”   他说。   声音过于轻盈,许皎白根本没听到,自认为凶狠地瞪过去:“你怎么又来?”   季横说:“因为想见你啊,见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许皎白没法分辨他话中的真假,直说:“可是我不想见你。”   季横又笑:“我知道。”他讲的温柔,像枯叶断落在地面上,轻飘飘地没有实感。   “本来没想打扰你,站在窗外看看就好了,谁知道那帮小鬼眼尖的很一下就看到我了。”   许皎白先是没说话,季横以为他会直接转身走掉。   “为什么要重新回来站在这里,我们不是在六年前就结束了吗?”   他终于说出口。   那些疑问都不重要了。   他也曾无数次好奇那些谜题后面的答案,但是后来它们都不重要了。   最让他耿耿于怀、放不下的是季横的不走了之。   他凭什么消失的那么干脆。   许皎白说:“是你先抛下的我,你说那颗糖不是你给的,你把我按在地板上。”   他还记得。   他怎么能忘啊。   他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一靠近就会紧张,也做旖旎的梦也有超出范围的遐想。   他把伤口摊开给一个人看,嘴里喊的是他的小名,心里念着的也是他。   季横说:“把你按在地上也许是我想要吻你呢。”   “季横!”   “嗯,我又惹你生气了。”季横伸出手,这一次不等许皎白躲闪,手指按在他的锁骨处。   “对不起。”   他说。   树荫遮挡住两个人,仅能看见两个模糊摇晃的身影。   “要吃糖吗?”季横问。   许皎白再一次感到无力和厌烦,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们果然还是不要见面。   “我一直觉得道歉没有用。”季横说,“毕竟这六年我走了就是走了,说再多也不能填补回来,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宣泄怒火,打或者骂,就是捅我一刀都行。可是你什么都不做,我连自我惩罚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年我在爷爷那里学到了很多,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放下,我真的什么都放下了,除了你,许皎白。”   半年前老爷子的身子彻底垮了,走几步路都要大喘气,没法完整说出一句话。   有天他终于能磕巴着说几句话,还都是说给季横听的。   “你还、是想……回去。”老爷子瘦得没有人形,笑起来有些可怖,“养、不熟的狗。”   季横面色不变,眼底充斥着冷漠,低眉顺眼道:“您要是累了就睡吧。”   后来老爷子没有醒过来。   他把自己名下的房产留给了季横。   季横本人都没想到。   他还以为爷爷很厌恶他。   如同养一条狗,给过吃食拴上锁链,一养就是六年……或许是养出感情了?   季横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好笑。   如今他断开绳索,满身伤痕和戾气的站在许皎白面前。   “对不起我可以说一万句,但是我觉得那样没意义,你不生气了我都会生气。”季横垂下眼眸,认真又可怕地说道,“不然你还是捅我一刀吧?” 第35章 噩梦   许皎白自然没有捅季横一刀,他疯了才会那么干。   事实上他觉得季横才是疯了的那一个。   上课铃响起来,季横主动说:“你该去上课了,有什么事等你下班再说。”   他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在许皎白面前摊开。   许皎白没有接,深深看了季横一眼转身往教室走。   季横等在外面,烈日炎炎,汗水湿透衣衫。   许皎白走进教室,梳马尾的女孩子又问他:“老师,外面那么热,他不进来吗?”   许皎白说:“他不进来。”   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凭什么让他进来。   许皎白盯着眼前的画纸,好久都没有抬起胳膊动一下炭笔。   放学后学生们纷纷收拾好画袋和他道再见,等到学生都走尽了,许皎白还留在画室里,他的素描没完成,一下午都在想东想西,没法好好画下去。   有人走进教室他都没有察觉,直到拖动椅子的声音惊到他,他才侧过头。   季横反坐在椅子上,胳膊齐齐搭着椅背:“要画我吗?免费给你当模特。”   许皎白停下笔,眼睛落在头顶上方的吊扇上,一圈一圈转呀转。   “我不会再画你了。”   季横愣了下,笑得更欢,所有情绪都掩在眼底。   许皎白眼里的情绪一闪而过,“你没必要抓着我不放。”   “如果我偏要抓着不放呢?”   许皎白停了好一会儿,像在思考又像放弃思考。   “你以前和我说你爸死了,我后来才知道那是玩笑话。”   他以前可不就是个小傻子,傻乎乎去相信一个人,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还要把自己整颗心都赔进去。   许皎白冷静说道:“你说这些年都是和爷爷住在一起……这个我信了。你要是说假话我也没办法,反正我都会当真。”   “现在说说你当初为什么要走,现在又为什么回来吧。”   说清楚了,我就要忘记你了。   季横说:“嗯好,你要是想听我就说给你听,但是听完必须要吃块糖,好不好?”   许皎白没回答好与不好。   季横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了想说:“我爸没死,一直活得好好的。”   年少时一直不敢开口说的话,那间昏暗发潮的屋子,梦里女人温柔又阴森的呢喃,都在此刻故作轻松地讲出来   “他有自己的家庭,背着老婆跟我妈好上了,我应该算是私生子?姑且这么算吧。不过他不认我,到现在也是。”   季横笑起来,许皎白怔怔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他们之间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熟悉过?   季横说着忽然停下了,问道,“许皎白,你还记得我妈吗?你们以前见过。”   许皎白记得。   长相漂亮,生着一双多情的眼,提到自己的儿子,眼里会流露出光的女人。   她曾经和他说过,季横是她的骄傲。   “高三的时候……嗯,因为我妈死了,我没有去处,所以爷爷收留了我。”   许皎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季横看向他:“我妈死了,她有抑郁症,很早以前就死了,自杀。”   季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这个。   那曾经是他的噩梦,深夜里女人的咒骂声和哭嚎无处不在,血液晕染在墙角,一点点蔓延到眼底。   后来他把什么都放下了,包括母亲的死。   但是他好像不该和许皎白说。   以前是怕少年的战栗和惶恐,现在仍是。   季横忽然站起来,许皎白吓了一跳,怔怔看着他走过来,每一步走在地板上都有回响,不断放大在耳畔。   季横的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方,许皎白视野里一片漆黑,忽然有了点勇气:“是什么时候?”   季横顿了顿:“高二下学期。”   十七岁太稚嫩了。   什么都未知。   那个雨夜,吻是甜的,血也是。   他曾见证一场死亡。   腐烂又潮湿。   许皎白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因为发现自己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已经成熟了,结果到头来想法幼稚的还是他。   他想到后来在那间屋子外,季横紧紧依偎在他身上,他背靠的砖墙潮湿冰冷,黄昏哀哀垂落在地平线,刺眼又温暖,他的手指冰凉。   一切都明朗起来。   他反而更加痛苦。   他应该问季横为什么不告诉他,凭什么不和他说,但是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说了有什么用啊,他做不了任何事,帮不上忙,说不定比季横还先垮下来。   他太脆弱了。   是需要保护的动物。   季横一直这么认为也一直这么做。   许皎白知道。   他的睫毛在季横的手掌里眨呀眨,最后实在是难过,滚动着喉结发出一声呜咽。   “你根本不相信我。”他声音又轻又颤。   “没有的事。”季横说,“你怎么这么想?”   “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保护。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季横不说话,缓缓放下手,许皎白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吻堵住了,季横把舌头伸‖进来,不管不顾地搅‖弄他的口腔,不再是六年前青涩的少年,吻都变得凶狠霸道,许皎白只能狼狈吞‖咽,眼角泛着红像哭过。   他想把他推开,季横却不停下,紧扣他的肩膀,不断顶‖弄舌头纠缠住他。   姜彩曾经也说过相似的话。   她跟季横说:“你不能一直护着他,把他当做小孩子,这样对他不公平。”   她那时候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她活得并不快乐。   病的厉害的时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拼命把情绪发泄出去,她说季横你怎么不去死啊,我为什么生下你,我当初就该掐死你。   季横被打火机砸了脸,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疯了?”   姜彩呜咽着抓住他手臂,指甲刺进皮肤。   季横没察觉到不对。   姜彩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后来她死了,出现在季横的梦里也是这个样子。   浑身的鲜血,模样狰狞可怖,喉咙里长出一双手死死抓住季横。   他渐渐记不清姜彩原本的模样,甚至有些抗拒想起她。   梦的开头总是他撑着伞,身边是许皎白,蓝色落在男孩子的头顶,他落下一个吻,吻是甜的,轻柔又浪漫。   季横希望时间停在这一秒,不要再往后走。   他不把伞收起来,不回那间腐臭的屋子,噩梦就不会在。   十七岁的季横永远不会和十七岁的许皎白说这些,说我妈死了,我没有去处,说我该怎么办。   他不会也不能把无助袒露在许皎白面前。   所以他们注定会错过。 第36章 囚笼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季横竟然有心思笑,像偷了糖果的小孩子,低头说:“亲到了。”   许皎白想他该说点什么,曾经的那些伤疤要怎么办,这不是季横一言不发就消失的理由。   季横说:“我妈死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你来找我,偷偷跟在我身后,我让你别跟着我……对不起,尽管道歉没有用,但是你又不肯给我来一刀,我就只能说对不起了。”   季横当时在打架,眼神凶狠又绝望。   那两个混混在街上谈论姜彩,季横怒火中烧,被赶到的管向童等人拦下来。   之后许皎白跟着季横回家窝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两个人居然又回来了。   他们看到季横都很惊讶。   其中一个人说:“你怎么还敢回来?”   你怎么还敢回来,回这间屋子,这里死过人啊,死了一个女人。   可是季横不回来还能去哪呢,他没有别的去处。   那天的黄昏冰冷,血色晕染在天边,许皎白的怀抱是暖的,季横拼命汲取少年身上的热度,渴望得到一丝温暖。   后来他回到学校照常读书,每天回家又有新的噩梦等着他。   许皎白是透明的,在无数昏暗的日子里,他永远那么干净,季横害怕面对他,那些颤栗血腥的噩梦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开口跟他讲。   王穗雪和曾佳的事情是他恰巧路过。   把许皎白拽进画室里,他意识到姜彩说得一点也没错,女人的话阴森又可怖的缠绕在他耳边。   ——“我们养不活它,养不活那只猫,季横你能懂吗?”   他保护不了许皎白,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他没有未来。   他什么都没有。   季老爷子在一个很普通的午后找到他,那时候老爷子还很有精神头,背着手站在破败的平房前,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跟季横说:“你爸不认你,你也别妄想能分到家产,我可以供你上学,学成什么样看你自己。你毕业之后我不会再管你。”   季横没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那些都无关紧要,他只能回答“好”,给自己拷上一把镣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老爷子虽然嘴里说不会管他,实际上却是处处限制着他,轻描淡写提他那个素未谋面同父异母的哥哥曾经学的是什么专业,说两个人不要都走同一条路。   季横倒是无所谓,不选那个专业就是了。   他不需要和季淮一样。   他没有去处,也不需要归途。   高二的最后学期末,季横考试拿到了年级第一名。   以前姜彩总是问他你什么时候能考个第一给我高兴高兴啊,季横都说不知道,哪有那么容易。   这一次他拿到了,想看到成绩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把成绩单留在教室里。   那天许皎白拿着速写本来找他,季横想有些事不能一直瞒下去,他养不活一只猫,不能永远限制他的自由,走不出那间屋子的人是他,不是许皎白。   夏天的最后,他们没把事情说清楚就分开了。   ##   “我曾经去找过你。”季横手指轻轻按在许皎白的唇上,眼神晦涩,闷热的教室,吊扇在头顶卷起热风,“高三你去集训,我曾经偷偷去找过你。”   过去的秘密被揭开一角。   季横后来为什么会转学?   许皎白也偷偷想过无数次,他怎么能不发一言的就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去哪儿,应该是听从爷爷的安排上个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和季家完全无关的工作……所以我想我们也不是必须要走到当初那个局面。”   “我去找你是想道歉,把事情说清楚,但是没能见到你就被爷爷拦下了。”   画室一般不会放陌生人进去,季横到的那天孟媛正好也去看望许皎白。   他站在布满藤蔓和爬山虎的栏杆外,看着许皎白接过母亲送来的零食,少年的眉眼依旧浅淡,笨拙地接过去,冲着母亲笑一下。他一笑,眼底的冷漠全然化开,是漾在湖泊里的春,含苞待放的花朵。   季横没来得及道歉就被老爷子逮回去了。   老爷子果然找人盯着他。季横早就察觉到不对劲。   季横私自跑到另外一个城市,只为了去见一个男孩子。   这件事闹的很大,老爷子发怒派人去找季横,一不小心惊动了季横的生父。季正军这才知道老爷子收留了自己的私生子。   季横被抓到的时候本可以大声呼救,想了想又觉得算了吧,不想许皎白看到自己这么狼狈。   他是来道歉的,不是让那个小傻子更加担心的。   回到老爷子的住处,他第一次见到姜彩总是念叨的那一家人。   季正军的模样还算可以,五十多岁了还是人模狗样的,季夫人打扮的富贵,看他的眼神像看垃圾,季淮就差强人意一点,圆脸、大肚子,个子还不高,一副敦厚相,和自己的母亲站在一块都看不出年龄差。   老爷子当着这家人的面给了他一脚,又重又狠,直接把季横踹在玻璃门上。血和碎片一块摔碎掉落在地,季横倒在碎玻璃里半天缓不过来。   老爷子说他是养不熟的狗,不知道感恩,这种时候瞎跑出去,看来是不想上学了。   高三那年季横的所有成绩都很优异,考试从来都排在前五名。   但他什么都没说,没为自己辩解,忽然觉得不然就到这里吧,不管前途和未来了,他想回去,回到那间潮湿阴暗的房子里,每天做噩梦也没关系,他不想任人摆布了,不想这样喘不过气的活着。   少年人总爱意气用事,想法天真烂漫。季横爬起来,手掌压在碎片之上,赤红着一双眼。   “你最好弄死我,不然我一定还会去!”   他想回去找一个人,跟他道歉,喂他一颗糖,许皎白那么容易心软一定会原谅他。   老爷子果然暴怒,皮鞋踩在碎玻璃上:“你以为我愿意收留你?!要不是你妈死之前打电话哭着求我,你以为我会主动去找你?!”   季横总能梦到那个女人,她在梦里哭着哀嚎着叫他去死,好像真的要拖他入地狱。   在长久以往的噩梦里,他渐渐记不清她温柔时候的模样。   她真的温柔过吗?   季横不禁产生怀疑。   姜彩太倔了,最困难的时候,她要养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什么都需要开销,她都没有低头去求季家,她那么爱面子,出门前都要好好打扮一番,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模样狼狈的去求季家人。   可是后来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也怕自己死在某个不知名的黎明。   她死了没关系,可是她的儿子怎么办啊。季横还没成年,他可以很优秀,未来有无限种可能性。   所以她低头了,在电话里拼命哀求,如果哪天我死了,求求你带季横回季家吧,我知道季正军不认他,没关系,没关系……就是收留他,求求你。   最后的那些天里,姜彩不断吼着季横,说他现在这点成绩怎么够看,养他比养狗都困难。   她太害怕了,怕自己的儿子不够优秀,老爷子不肯留他。   季横想起某个放学后的晚上他拿着姜彩的手机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应该就是老爷子。   他同意了。   如果姜彩死了,他会把季横接回来。   姜彩终于安下心。   她死在一个落雨的时节,大雨冲散以往的所有不甘愿,她允许自己睡很长很长的时间,并且再也不会醒来。   玻璃深深扎进手掌里,季横全身发着抖。   季横知道自己逃不开了,他没法在这个时候离开,姜彩为他求来的生存机会,他不能再任性。   季横没能回学校。   一个男孩不远千里坐着火车去找另外一个男孩,这意味着什么?   老爷子找人给他办了休学手续,把他送去国外。   自此后的六年,季横活在囚笼里。 第37章 迟来   “现在事情说清楚了,你是不是能吃颗糖了?”季横问。   两个人的气息缠绕在一块,糖果在高温下黏连在季横的手指上,他把糖抵到许皎白的唇边。   许皎白犹豫一下张开嘴,那颗圆滚滚的糖果迅速落入他的口中,酸甜弥漫在口腔里。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许皎白含着糖果,说话有些含糊,颜色稍淡的唇染上一层水色。   空气燥热浮动,他扬起头,一不小心又被季横吻住了,嘴里的糖果在翻绞间被夺了去。   许皎白瞪大眼睛,这太超过了。   季横贴着他的唇边,说话间都能碰到柔软的嘴唇,气息撩人,“因为都过去了。”   那些苦痛都过去了,季横没有理由再去回忆,它们要随时间磨灭,最终淡到无法伤害现在的他。   他不会再和季家有任何瓜葛。事实上从老爷子死的那一刻起,他和季家的最后一丝联系就斩断了。   老爷子待他不薄,除却不让他回到这里外,几乎什么都满足他了。   他在世的时候总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季横,时刻敲打他。   “你不要去想和季淮争什么,要知道你始终是个私生子,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和他争。是我没管好自己的儿子,这我认了,但是季淮和他母亲是无辜的……”   那么作为私生子的季横就有罪吗。   他的出生是错误吗。   季横沉默。   老爷子长长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你在不满什么,季正军管不住自己,迟早会遭报应的。”   季横不信这些,但是他也不在乎这一家人,纸醉金迷的生活他过不习惯,巴不得快点逃离。   看季正军整日花天酒地、夜不归家的样子也不像能长命的。   季横不需要和他耗都知道这老畜生会比自己早死很多年。   大学毕业后老爷子忽然说要介绍朋友给他认识,嘴上说:“或许你们之前还见过。”   季横见到江稍,有股陌生感涌上心头,江稍看到他也颇为诧异,兴许是提前在家里听说过什么,没有在面上表露。   两个人见面打招呼,像是不认识。   老爷子跟季横说:“这是江家的小儿子,他家里还有个闺女,你平时和他多接触接触,多和人走动走动。”   季横知道老爷子这是在给自己铺路。   他见过老爷子一个人背手站在院子里逗鹦鹉,他的寂寞是老来无人陪伴。儿子是个管不住鸟儿的败家玩意,孙子又忙于工作,季横成为他唯一可以掌控的人。   季横和江稍有了往来,却从没提到过许皎白。   江稍以为他已经把这个人给忘了,少年时候的情义算得了什么呢,它们会随时间淡去的。   直到听说季横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师,他想有些事也不是说过去就会过去的。   有天江稍主动和他说:“你还记得许皎白吗?他和我姐是一个大学的。”   季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怔住了。   江稍猜对了,这个人没有忘。   短暂而又漫长的夏天,它存在于季横的记忆里很久很久。   那是他梦里唯一一点甘甜。   他迟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喜欢那个像猫一样柔软的少年,没有开口说过也来不及说出口。   季横这些年放下了很多东西,他没法回忆起姜彩温柔的笑靥,干脆忘掉了,连同噩梦一块丢下。少时的阴影被他摒弃在角落里,连心理医生都说他的恢复速度很快。   有人一辈子都逃不开名为“家庭”的疾病,季横也没能逃开,他只是把它们藏起来,假装自己没病过。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老爷子知道了,季横倒是不惊讶,老爷子向来消息灵通。   季横见他发怒过太多次,满心满眼都是愤怒却只能颤抖着苍老的身躯无可奈何。   那天晚上也是如此。   老爷子砸碎了自己一直很宝贝的瓷器,碎片溅在季横脚边。   “你还没忘了他?!”老爷子怒吼着,觉得不可思议。   季横自己也在想,是啊怎么还没忘,许皎白应该都长大了,不是十七岁的少年,身条更加挺拔,眉眼也一改从前。   他怎么还没忘,还把他藏在心里。   他一直没和江稍提到过许皎白,一方面是知道自己身边有老爷子的眼线,季淮不放心这个弟弟,也派人盯着他,另一方面是他曾经托人打听过许皎白。   听说他在大学里交了一个女朋友。   正是江稍的姐姐。   季横也知道自己病得厉害。   他要是回去一定会想办法抓住他。   他的喜欢迟来了很多年,那个男孩子应该已经不稀罕了。   自己没有理由再去伤害他。   后来听江稍说一切都是误会,许皎白并没有交往的对象。当时他正被老爷子看管得紧,老头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同性,连带着江稍都不让他接触了。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回去!”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无法走路,季横知道他所剩时日不多,难得没有反驳。   季老爷子心里清楚季横迟早要回去,他一定会回去。   自己只能留他一时。   他到死都不肯告诉季横,他太寂寞了。   一年后老爷子去世,季横回来参加葬礼,高中同学联系他去同学聚会,说是和隔壁班一起商量好的。   季横去了。   许皎白却没有来。   时隔六年的同学聚会,有人说起许皎白——校服的衬衫扣子总要一丝不苟全部系好,不喜说话,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的少年。   只有季横知道,许皎白柔软的像只猫,对待喜欢的事物眼里有藏不住的光。   他曾经为自己画画,整整一册速写本,画得都是他。   季横却迟了很久才发现那条藏在夏天里的猫咪尾巴。   有人说:“听说他这几年过得不太好,他母亲生病了,他只能回来当个画室老师,方便照顾家人。”   季横直接闯到隔壁班聚会的房间,逮到管向童问:“许皎白现在在哪?”   这一次他来到画室外面,没有丝毫犹豫翻墙而过。   晴空,烈日,无法退散的炎热和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微尘,时间仿佛没有往前走,又回到那个夏天。   许皎白从画室里出来,和六年前穿白衫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白的肤色黑的发,干净清爽的一个人,瞳色不深,看人从来都是淡淡的一眼。   如皎白的月色,沁凉又治愈。   季横从角落里走出来,许皎白背对着他,他轻轻拍他的肩膀。   许皎白回过头,季横立刻露出笑脸。   他有多久没这样笑过?   季横戴着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面具。他也想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开怀大笑,想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年,想重来一遍,这一次他一定主动递给许皎白一块糖,把糖果放进他的嘴里,趁着夏天还没结束凑到少年的耳边,告诉他自己早已喜欢上他。   他没有在养一只猫,他也在认真喜欢一个人。   只是稍稍迟了一点,他们就错过了。   季横看到许皎白敞开的衣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已经不需要他去解开。   那些伤疤早已愈合,它们不会成为他痛苦的理由,他放下了很多东西,最终站在许皎白面前。   没有谁能拯救谁。   所有的伤口都要自愈,都要自己走出来。   所以我回来并非渴望得到你的救赎,只是我忘不掉你、放不下你,想回来找你。   仅仅是因为我爱你。 第38章 记仇   他们靠得很近,好像要再亲吻一番,热汗顺着脖颈往下流。   许皎白把头低下去,在季横的角度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弯而浓密。   许皎白说:“那些都不会过去的,我都记着。”   季横愣了下随即笑起来:“也对,我晚到了这么久,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   许皎白立刻否认:“不是……”他不是那个意思。   许皎白嘴巴里泛着甜,刚刚那颗糖果的味道还在,忍不住舔舔牙齿,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看向季横,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讨厌季横笑了,因为那笑容里夹杂了别的情绪,酸涩和苦痛一起令许皎白下意识觉得难过。   季横是被迫离开的。   曾经笑容肆意张扬的少年如今变得成熟内敛,还要在自己面前装得满不在乎。   他该有多苦。   许皎白想了一下,最后叫道:“一一。”他有多久没说过这个称呼,声音小小的如同一只猫咪的叫声。   季横有片刻失神,手指在许皎白的锁骨处流连,暧昧的摩挲。   很痒。   许皎白想躲开却被止住了,季横**着嘴里的糖。   “再叫一次吧,求你。”   整个夏天的热度都聚集在这儿了,蝉鸣和风声,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   许皎白犹豫一下:“一一。”   季横这回真的笑了,轻轻回应:“在。”   许皎白随即道:“离我远一点。”   太热了,不想靠得这么近,心脏鼓噪,他没法藏好。   季横眼神闪动一下,装作听不懂:“不要。”   “我下班了,回办公室拿东西,有什么话路上聊。”   季横这才稍稍退后一点,紧盯着许皎白,“好,我在外面等你。”   许皎白从画室里出来看到季横等在门口,低着头神色冷漠,看到他的时候又扬起笑脸。   从画室到公交车站只有一小段路程,两个人并肩走,期间一直沉默。   许皎白忍不住偷偷往季横那边看,季横立刻说:“看什么?”   许皎白张张口,说不出来,他想自己要怎么解释在画室里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很多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心里想着要忘记,可是每次有人提到,他还是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他没有忘记季横。   留在那个夏天里的最后一个疑问,他现在想要问出来。   许皎白给了自己充足的准备时间,本来打算到了公交车站就问出口,结果季横一个反问把他搞得不知如何应对。   季横说:“你这是要带我回你家吗?”   许皎白保持一秒钟的僵硬,“不是。”   季横眨眨眼,故作委屈:“可是你带我来车站……我住的地方不是这个方向。”   许皎白卡壳:“……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许皎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是季横自己跟过来的!   车站已经有很多人,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许皎白迅速思考一番,“要一起吃晚饭吗?”说完又补道,“我请客。”   “好啊。”   季横求之不得。   许皎白没说话,领着季横坐车到医院附近。   季横问:“这是……要去看阿姨吗?”   许皎白回:“不是,我早上已经去过了。”   绿灯,许皎白往马路对面走。   两个人站在烧烤摊前,季横一懵,转头看许皎白,主动问:“你前几天是不是在这里看到我了?”   许皎白也没隐瞒:“嗯。”   季横用手指了指摊位:“看到我和一个胖子在这儿吃饭?”   “看到了。”许皎白撇开眼,“特意改了见面时间来这里吃烧烤,应该是很喜欢吃吧?今天我请你。”   季横:“……”   好记仇。   许皎白这个人,又容易心软又爱记仇,怎么这么矛盾呢。   听说季横那六年间发生的事就不再生气了,偏偏烧烤摊的事还记得。   季横开口解释:“和我一块来的那个人是季……是我哥。”   许皎白抬起头。   “别站着啊坐下说,今天不是你请我吗?”季横揶揄他,说着话越凑越近,把许皎白挤到座位上,又紧挨着坐下。   “他约我出来谈遗嘱的事,怀疑爷爷还有其他东西留给我。”季横当真点了烧饼和烤串,手指点点桌子,“我那次要是不赴约,他会怀疑我真的藏了什么,我不想再和他们家有什么瓜葛,所以才去了。真的不是故意错后时间和你去见阿姨的。”他低下头,趴在桌上由下往上打量许皎白,“我有多想和你见面,你还不知道吗?”   “哦。”   许皎白耳后红了大半,眼睛里有水光,多半是因为尴尬,不是害羞,拼命盯着桌子不同季横对视。   季横也没有难为他,怕把人惹炸毛,还贴心的把菜单递过去。   天色暗下一点,四周挂上灯,摊子上烟雾缭绕,周围人喧闹一片。两个人吃了一会儿,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中,季横侧过头凑近许皎白:“你吃得太少了。”   许皎白好像没听清,转头说:“我想喝酒。”   季横诧异一下,“啤酒?”   许皎白点点头。   季横第一次见许皎白喝酒,啤酒杯握在手里,喝药似的喝下去。   季横:“要是喝不了就别喝了……”   许皎白连喝酒都好看,喉结滚动咕嘟咕嘟灌下好大一口,嘴巴染上殷红色,水润润的叫人想要吻下去。   季横想戳戳他的脸,于是真这么做了,伸手戳戳许皎白的脸。   那双眼睛抬起来,在渐渐漆黑的夜里异常明亮,轻轻软软问一句:“你干嘛?”   季横立刻意识到:“你喝醉了。”   许皎白否认:“没有。”   季横:“你今天都说几个‘没有’了?”   许皎白:“不知道。”   季横:“干嘛非要喝酒?我还以为你酒量很好。”   许皎白忽然想到什么,抓住季横放在桌上的手,小小声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季横也学他,用气音说:“好,那你说吧。”   许皎白:“这里人太多了。”   “那去别处说。”季横先是结账,站起来伸出手,许皎白犹豫一下把手搭上去,季横抓住他的手腕拽他起来。   两个人的手没分开,季横牵着他,他低着头乖乖跟在身后。   到了人少的地方,连路灯都不怎么亮,许皎白在季横身后很突兀地问:“为什么要吻我?”   留在那个夏天的最后一个谜题。   许皎白耿耿于怀了好久。   以前为什么吻他,现在又为什么吻他。   季横要是不给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就不敢妄加判断。   季横转过身,仍然抓着他的手腕。   “许皎白。”   “嗯?”   “你是不是没喝醉?”   那边停顿一下,弱弱道:“……喝醉了。”   季横没忍住笑出声。   许皎白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季横直接拉进怀里。   他好气馁,干脆不装了,直接说:“我没有忘……发生的那些事我都记得,它们要怎么过去?你到底为什么吻我,直接说,别让我猜。”   季横说一切都过去了,哪有那么容易啊,他都记得呢,甜的苦的,难过开心,一记就是好多年。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喜欢的人。   许皎白好像真的有点醉了,脸红红的,眼神很淡地落下,话说的认真过了头。   “好烦啊一一,快点说,说完我要回家睡觉了。”   季横忽然低头蹭蹭他的脸颊,他缩缩脖子,呼吸间有淡淡的酒气,身上带着烟火气息,平凡的像过去的每一天。   但是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以前他是一个人,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还非要把他揣在怀里。   趁着星星眨眼的功夫,季横偷亲他,舌头伸‖进去搅动,带出一声呜咽。   “不能说。”季横眼底映出深邃的黑,声音温柔又危险,“说完你就要走了,所有谜题都解开了你就想要忘记我。我不说你就一直记得我好不好?”   季横身上那种突兀感一直存在,许皎白敏锐察觉到了。   他之前会感到生气的原因就是这个。季横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开朗,他把情绪都藏起来了。   许皎白没有推开他,反而抬手摸摸季横的脑袋,抱着他的那个人却是一颤。   许皎白说:“一一。”   季横闷声回应:“在。”   季横才更像一只宠物,还是被丢弃过一次,小心翼翼叼住人类手指奶呼呼使凶的小崽。 第39章 醉糖   许皎白连醉酒都比别人迟了一拍,好在喝醉了不闹腾,晕乎乎跟着季横走,上了出租车还能特别清楚的报出地址。   季横怀疑他又在装醉,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但是没有躲闪,直直盯着。   要是平常许皎白早就把视线移开了,现在这样只能证明是真的醉了。   季横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两个人都不再是未成年的小孩子,做这样的动作幼稚又暧昧。   许皎白的家还是没变,和六年前差不多的装饰布局,进门的时候季横有些恍惚,转身倒杯水的功夫,许皎白已经闭着眼倒在沙发上。   他醉酒好安静,不吵不闹,乖乖的缩成一团。   季横把水轻轻放在茶几上,怕惊到许皎白还特意挨着沙发边缘坐。   过一会儿许皎白自己睁开眼往这边爬,爬过来了换一个姿势端端正正坐好,双手放在腿上。   “这是干嘛?”季横问。   许皎白迟了两秒才说:“到底为什么吻我啊?”   季横捧住他的脸,坏心眼地啃一口,“再叫我一声我就说。”   许皎白侧过脸躲着季横,又想了几秒说:“叫什么?季横?”   “不对。”季横拽出他掖在裤子里面的衬衣,松开腰带,本意是想让许皎白舒服一点。   许皎白不太愿意,垂着眼睑像是很困了还要努力睁开眼和季横说话,把住季横的手道:“你不说我也不说。”   季横贴着他的面颊,鼻尖蹭在许皎白的侧脸,“嗯。”   许皎白停顿一下,直愣愣抬头看季横。   季横笑得有些恶劣,故意逗弄着,牙齿咬在许皎白的脖颈。   “真不说吗?”许皎白板住脸皱着眉,“那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   季横好像特别会惹许皎白生气,要知道他通常和别人说话都是简洁明了直入主题,只有到了许皎白这里,他要千方百计的讨人嫌,要耍赖还要使坏;而平时对谁都没太大脾气,实在沟通不了就选择直接无视掉的许皎白也只有对着季横情绪波动才会特别大。   这两个人都不肯好好说话,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时间久了很多事情都处理不到位,很容易产生矛盾。   好在季横脸皮够厚,可以硬凑过来。   两个人几乎是紧贴在一块,衣料相蹭,许皎白衣服上的扣子被一颗颗解开,又强行产生一个吻,凶狠缠绵,什么都绞在一起,吞|咽声和呜|咽,肩膀轻轻颤抖,锁骨被反复摩挲生出一点疼痛。   许皎白投降,脑子乱哄哄叫了一声“一一”。   季横却不放过他,双手有力锢住他的腰,“不够,还要。”   许皎白:“??”   两个人面对着面,他不得不把一条腿搭在季横的腿上,现在想缩回去都不行,动一下都要被季横捞着脚踝往怀里拽,他们已经贴得足够近了,不能再近了。   许皎白没有喝太多酒,只是身上散发的热度让他有种晕眩感,好像还在醉。脚踝被拽得生疼,他有点委屈,锤了季横一拳。   “离我远点。”声音像含化的雪糕,到嘴里只剩下那么一点凉,没有丝毫威慑力。   季横非但没离远,还把他压在沙发上,舌头探|进嘴里又是一番厮磨。   季横舔他锁骨上浅浅凸起的疤痕,声音低哑深沉,“你真的喝醉了吗,我怎么觉得你在发奶疯?”   许皎白懒得反驳。   季横揉弄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吹气,搞一些幼稚的把戏。   许皎白从没和人贴得这样近过,调整不好呼吸,眼尾处一片绯红,像是哭过。   他也不是必须听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也了解季横在不安什么。尽管那些不安没有必要,他那么容易心软,给一颗糖就能拐走,心思简单又直白。   迫不得已的离别虽然让他难过,但是他并不觉得非要紧抓这点不放,要因此按一个罪名给季横。   你不远千里朝我奔来了,而我也不想再次错过你。   那么我就敞开怀抱等一会儿,你得自己跑过来,我就负责回拥回去。   分配合理又公平。   现在季横来了,许皎白自然也不会真的把他推远。   “我不会走,不会突然消失掉。”许皎白说着垂下眼睛,“我才不像你。”   季横自知理亏,起身弹了下许皎白的额头,“行,我不闹你了。”   许皎白这才从沙发上狼狈爬起来,季横忽然递过来一颗糖,他思考了一秒,反正还没刷牙,吃就吃了吧,把糖含进嘴后一脸戒备的看着季横。   季横愣了下,想到今天下午那颗糖,舔舔嘴唇笑道:“你吃你的,这次我不和你抢。”   许皎白把糖挪到腮帮,鼓鼓的一团,自己也气鼓鼓的。   外表冷清说话客气礼貌的人私底下爱吃甜甜的糖果,这点就格外的可爱和童真。   他早已脱离少年时期的青涩,在此之前被季横解开的衬衣,现在胸膛露在外面,身体是成熟的,糖果在嘴巴里来回滚动也挡不住他身为成年人的那部分气息。   欲|望是爱的一部分,引诱人们品尝禁果。   他抬起头舌尖顶在牙齿上裹住糖果的样子足以引诱人犯|罪。季横低下头吻他,这是他们今天的第几个深吻了?不管怎么吻都是甜的,夏天在嘴巴里面融化,持续的高温变成汗液,顺着下颌流至颈侧,每个咸湿的夜晚都是你我在耳鬓厮磨。   谁也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家里没有准备任何东西,只能做简单的抚|慰,这期间季横问许皎白:“你是不是醉糖?”   “唔…什么?”   季横认真道:“醉糖。叫起来都是甜的。”   许皎白:“……”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捂住季横的嘴巴。   结束的时候许皎白的膝盖跪红了,肩头透着粉色,眼睛湿|润盛着一汪水。他哭过,只有季横知道为什么哭,还能想到方才许皎白生涩的反应,眼睛睁得很大,一副受惊吓的样子,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结果自己先喘不过气,放下手的时候唾|液粘在手指上,脸颊飘红,那双手是用来画画的,现在却用来防止自己叫出声。   不管许皎白是醉酒还是醉糖,这画面都能令季横回味一番。   许皎白简单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季横坐在书桌前翻看他的画册。   季横完全不懂这些,翻了半天说:“这里面没有我。”   许皎白说:“画了也不会留下来。”   “所以是画过?”   “没有。”   高二结束后他没有再画过季横,就算画到后来已经那么熟悉了,完全可以默写,在梦里和脑海里都出现过无数次……他也没有再画过。   “如果你到最后都不肯跟我解释,真的什么都不说,我真的会远离你。”许皎白的神色趋近冷漠,他本身就是不会有太多表情的那类人。   季横歪过头笑起来,目光淡淡落在许皎白身上。   “我之前说过的,我不会放过你,不管你逃到哪里,我一定会追过去。”   “听起来像跟踪狂,我会报警的。”   “那也要跟。”季横起身立在他的面前低下头,遮挡下一片阴影,“可以不原谅我,但是不能躲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我得看着你。”   “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想了整整六年。”季横说得轻易,轻松的像之前所有的忍耐都不存在。   许皎白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抬手摸摸季横的头发:“嗯,去洗澡吧。”   季横这才反应过来,许皎白这是在套他的话。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灵了?   他有些无奈,低头吻了许皎白的额头。   许皎白:“一一去洗澡。”   季横:“好的。”   浴室的门关上,许皎白站在门口听到流水声眨眨眼。   ……好听话啊。 第40章 坦白   江皖最近觉得许皎白很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但是她就是隐隐感觉到哪里变得不一样了。比如许皎白平常很少把手机掐在手里,最近却常常拿出来,对着屏幕敲敲打打。   周末两个人从医院出来,江皖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眯着眼怀疑地说:“白白啊。”   许皎白刚回复完一条短信,打完字抬头看江皖。   江皖:“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许皎白愣了愣,当真思索起来。   江皖大吃一惊,觉得自己猜得**不离十,瞪大眼睛看许皎白:“不是吧?真的啊?!”   许皎白犹豫着:“……不算。”季横迟迟不肯给他答案,他们就不算在一起,嗯,不算,说了才算。   许皎白心里打着小九九,根本没注意江皖能生吞鸡蛋的表情。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八卦机会,立马追问::“那是还在暧昧期吗?”   许皎白没回答,这要怎么说?非要说暧昧期,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江皖眨巴眨巴眼:“是什么样的女生啊?跟姐姐说说呗,我真想不到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许皎白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不是对江皖,而是对季横,想了想开口道:“很粘人。”   “你喜欢粘人的?是可爱类型?”江皖瞬间脑补出一个穿裙子个子矮矮的女生形象。   季横可爱吗?一米八几的个头,冷脸能吓哭小孩,眼神也很凌厉,就连笑容多时候都是带有侵略性的。   许皎白竟然点头了,还评价说:“有点可爱。”   如果叫他“一一”的话就会很听话。   江皖好奇得要死,拉住许皎白:“今天晚上别回家吃饭了,我请客,咱们在外面吃!”   许皎白不太会做饭,属于会把厨房搞的很乱做出来的菜味道又很一般的那种人,平常都是在外面买饭吃,有段时间医院画室两头倒,时间太赶没空去其他地方买饭,总是吃楼下那么几样饭菜还饿瘦了不少。   有人请吃饭自然是好,但许皎白知道江皖这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了,有些犹豫。   江皖立刻说:“去吃自助!”   许皎白:“好。”   他喜欢吃水果。   到了自助餐厅,江皖迫不及待:“白白呀。”   许皎白端果盘的手一抖,江皖笑嘻嘻道:“是怎么和我未来弟媳认识的啊?”   许皎白:“我不是你弟。”   江皖:“重点不是这个!”   许皎白:“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江皖:”‘很早’是多早?“   许皎白把火龙果凑到嘴边咬一口,“高中。”   江皖再次吃惊,“高中?那么久了?等等让我猜一猜这是什么小说情节……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偶然相见,发现对方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于是对彼此暗生情愫!是这样的吗?”   许皎白被小小的雷了一下,啃完火龙果才说:“不是。”   江皖可不管这些,还在脑补着,饭都顾不上吃,嘴里一个劲念叨:“真好呀真好,木头也知道开花啦。那我这么约你出来吃饭是不是不太好?她介意吗,等你俩真的成了,我绝对绝对和你保持安全距离,让弟妹放心!”   许皎白已经开始吃第二块火龙果,江皖忽然又说:“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许皎白愣了下,终于肯抬头看江皖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江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跟着笑起来:“因为提到她你眼睛里有笑啊。”   许皎白太不擅长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了,那双眼睛反而灵动很多,仔细观察能发现很多不一样的小情绪。   江皖看到了,那双眼睛在提到那个“她”的时候会变得很温顺,连带着说话都轻飘飘。   亲眼所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本来以为温柔已经是许皎白最大的特质,没想到还会更加柔软一点,冰雪化开后不止是春|意,还有新绿的嫩芽破土而出,羞怯又盎然。   “哦。”许皎白解决掉第二块火龙果,拿起一块西瓜,“那也不是你弟妹,第一我不是你弟,第二他也不是女的。”   江皖死机了。   许皎白又给她沉重一击:“他是男的。”   江皖持续掉线,直到许皎白不再吃水果,她才说:“是……季横吗?”   她见过那个男人。   许皎白的高中同学,连许皎白的母亲都认识他。   江皖终于收起方才那股兴奋劲,认认真真看待这件事。   许皎白点下头。   江皖:“……你从来没告诉我你喜欢男人。”   许皎白:“我以为很明显。”   江皖压低声音道:“哪里明显了,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许皎白拿筷子的手一顿。   江皖:“你刚才是在惊讶吗?”   许皎白:“嗯。”   江皖抓狂:“所以说根本不明显啊!”   许皎白心平气和:“没关系,现在知道了也一样。”   江皖要疯了,手指在空中乱抓一通,“你就、你就这么轻易告诉我了,不怕我接受不了吗?”   许皎白反问:“你会不接受吗?”   面对着这张脸,江皖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况且她的确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疏远许皎白。   “我看你之前还不愿意见他,现在是把事情说开了吗?”江皖冷静下来。   “嗯。”   江皖咬咬下唇,“真的把什么事都说清楚了,确保以后不会再因此产生矛盾了?你别嫌我啰嗦,我是过来人,你也知道我和樊光……算了今天不提他。总之不要什么都不说,不能因为喜欢他而一退再退噢,你明白不?”   江皖说得真情实感只差掉眼泪,许皎白却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吃吧,烤熟了。”   江皖哭笑不得:“我可真是谢谢你。”   许皎白:“不用谢。”   那顿饭吃到最后,江皖还是有些恍惚,有种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突然嫁人了的错觉。   她喝了一点酒,出了餐厅被突如其来的热风灌了满头。   许皎白说要送她,她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能走,没喝醉。”下了台阶发现许皎白真的没跟上来,忍不住翻白眼,“你还真打算把我丢这儿啊,好歹给我拦辆出租车啊!”   许皎白站在台阶上指指她身后,“坐他的车回去行吗?”   真的上了车,江皖整个身子都紧绷着,季横没怎么看她,她坐在后车座忍不住打量季横。   如果说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会为许皎白心动,那么到了她这个年纪,应当都会对季横这样的男人产生好感,成熟可靠,关键是长得还好,是会让人产生安全感的类型。   许皎白倒是很自然的把她遗忘在后车位,对一旁开车的季横说:“你怎么找过来的?”   季横说:“叫这个名字的自助,市里只有这一家。”   许皎白:“嗯,所以为什么找过来?”   季横:“不放心你。”   许皎白转转眼珠:“不放心什么?”   季横趁着红灯,右手离开车把揉了揉许皎白的头发,“许同学不要明知故问,老老实实坐好,当心我一会儿不在你家停车,让你自己走回去。”   许皎白问:“你会吗?”   季横:“不会。”   江皖从没见过许皎白主动说这么多无用的废话,关键接话的那个人也一样,无论许皎白说什么都很有耐心的回应。   车厢内的空调开得有点猛,她忍不住抱住自己搓搓胳膊。   车在路边停下来,江皖住的小区有点偏,路灯也坏了,两个人送她到单元楼门口。   走到一半江皖开口问:“你和白、白……在交往吗?”   季横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看看许皎白又看看她,轻轻点了头。   江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说不是,我还以为你只是耍他玩玩……”   季横挑了下眉,唇边溢出笑容。   江皖没由来地一哆嗦。   “他说的不算。”季横在暗处牵住许皎白的手,指尖滑过指腹,留下微微的痛感。   江皖抬起头,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去插手这两个人的事,许皎白也不需要这些。   他不是柔弱的小孩子,这点江皖比谁都清楚。   她一直记得。   那天她身体不舒服去看医生,许皎白蹲在长廊里很久。   他们当时还不是很熟,江皖只知道他母亲病了,自己常常能在公交车站点看到他。   她犹豫了很久才走过去,许皎白的眼睛很红,但是没有落泪,咬着牙紧紧攥着病例单。   “你怎么了?”她试探着问。   许皎白抬起头,眼睛还是很红,挪开眼仓促说了一句“我没事”,音调稍冷。   后来江皖才知道许皎白母亲的病恶化了,医生不建议他把病情告诉孟媛,最好还是瞒着。   许皎白独自一个人,无依无靠也无人可以诉说。   他没有向任何人求助,是江皖主动说:“我和你去看看阿姨吧?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太好。”   许皎白说:“好,谢谢,麻烦你了。”   话说的很冷静,只是看上去有些丧气,皱着眉毛像在责怪自己。   但是在江皖看来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那天她不在场,她相信许皎白也能很好的掩饰住自己情绪去见孟媛。   他一点都不脆弱,远比许多人都坚强。   他不是一面玻璃,不会轻易碎裂,非要说的话,应该更像冰,碎开也是化作清润的水。   所以当他坦然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用那双带春|意的眼不断看向季横,嘴巴里说着轻飘飘话语的时候。   江皖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到了楼道口,许皎白从季横身后冒出头,几乎是控诉的语气:“你怎么出卖我?”   不等江皖回话,季横遮住他的眼睛,把他往自己怀里拽,“那我们就先走了。”   江皖:“……慢走。”   她没有立刻转身走,眼看着那两个人走远,隐约听到对话。   “白白?是这么叫的吗?”   “不要这么叫。”   “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不是……”   “偏要这么叫,白白、白白、白白。”   “……停下来。” 第41章 月色   夏夜的热风灌进胸膛,街边路灯闪着幽幽的光,两个人在路边走走停停,低头说着小话。   季横还在拿称呼调侃他,许皎白实在受不了,张口叫了声“一一”。   季横收起笑容,硬扣住许皎白的手,十指交扣攥得很紧,“我们没有在一起吗?”   许皎白张了张口,又心虚往一旁看去。   季横拦住他,侧头伸出舌尖舔舐他的嘴唇,许皎白被惊到了,眼睛睁得很大,肩膀绷紧。   “那怎么样才算在一起?”季横低声询问,目光低沉扫过许皎白润了水光的唇。   许皎白自然说不好,绕开季横快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来等人。   夜晚朦胧的月色和灯光一齐亲吻他的脸颊,他的目光却只停留在季横身上。   季横走过去轻点他的额头,许皎白没有防备,往后仰了一下,手压在头发上透过胳膊间的缝隙偷偷看季横。   季横说:“看什么呢?偷看要另外付费的。”   许皎白当没听见。   季横继续说:“不过亲我不用,你要亲亲看吗?”   许皎白:“……”   季横笑开了,推推许皎白的脑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车厢里空调没有关,两个人上了车,许皎白系好安全带,季横忽然说:“今晚去我那里住吧?”   许皎白转过头,季横说:“车没油了,只能开到我住的地方。”   这是什么鬼扯的理由,谁会相信?   与此同时车内响起“咔嚓”一声,许皎白猜测季横是把车门锁了。   他没有去过季横的住所,甚至连他住在哪里都不太清楚,前些日子季横经常去画室找自己,但是最近开始工作了,来得也不是很勤,只能手机联系,空闲时间给许皎白发消息,经常发一组小猫的表情,和本人完全不符。   他倒是没有慌张,季横紧紧盯着他,他只是很平淡的“哦”一声。   季横惊讶:“真的愿意去?”   “可以说不愿意吗,说了车门会自动打开?”   “不会。”季横说着靠近许皎白,脑袋搭在他的肩膀,“去吧,我想让你去。”   即使过去六年,有些东西还是改变不了,比如说季横生在骨子里的霸道,换做其他人大概率要生气,许皎白却坦然接受了。倒不是他天生大方,只是季横看起来很紧张,手紧紧握成拳,应该是怕他拒绝。   车开到许皎白的家附近,许皎白也没有吱声,低头玩起消消乐,有一关玩了三遍都没过去,终于获胜了,一抬头车早就停在停车场里。   许皎白:“这是哪儿?”   季横抬手轻锤他的脑袋:“你是被卖了都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   等电梯的功夫,季横又开始啰嗦:“家里有点乱。”   “嗯。”   “进门不用换拖鞋,直接进去就好了。”   “不太好吧。”   “没人来过,家里没有备用拖鞋。”   许皎白抬起头:“所以让我过来是临时起意吗?”   季横回看,笑的恶劣:“不,是蓄谋已久。”   季横的住所很简洁,比许皎白家稍微大一点,少了一间卧室,多了书房和陈列柜,实木地板,墙壁也是差不多的暖色调。许皎白不敢直接踩上去,还是脱了鞋踏在地板上。   季横要把自己的拖鞋给他穿,许皎白摆手,两三步连蹦带跳的进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抱住两条腿:“这样就好了。”   季横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揉乱了凑到许皎白的耳边:“白白。”   许皎白:“……都说不要这么叫了。”   “江稍他姐也这么叫你。”   “嗯。”许皎白应了一声。   但是感觉不一样,男人的声音低哑深沉,单单是叫他的名字就足够缱绻,更何况是昵称。   许皎白说:“你叫起来怪怪的。”   “哪里怪?一点都不怪。”季横看出许皎白在躲自己,更紧追逐上去。   很奇怪。呼吸奇怪,心跳奇怪,脸颊会逐步升温,许皎白眼里浸着水色,宛如盛着春意舒展开的花朵,眨眨眼都是露珠抖进湖泊漾起阵阵涟漪。   “你喝酒了?”季横在他唇边嗅了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气息缭绕在许皎白的颈间。   “喝了一点。”江皖非要拉着他喝,一副不喝今晚不走的架势,他就喝了半杯啤酒。   “醉了吗?”   许皎白从季横的语气中里听出一点古怪,“没有。”   季横在他肩头蹭蹭,嘴里嘀咕:“那脸怎么这么红?”   许皎白坦白说:“因为你叫我,你不要那么叫我,我就好了。”   季横直直看向许皎白:“……你是不是在哄我?”   “一半一半吧。”许皎白说。   不好意思是真的,哄也是真的。   从最开始开车到餐厅就暗戳戳拽住他,单元楼前更是一把盖住他的眼睛,许皎白再迟钝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季横好幼稚,怎么还吃醋呢。   他偷瞄着季横的反应,谁知道季横立刻说:“都说偷看是要另外付费的。”   许皎白思索两秒,主动凑近亲吻季横。   亲亲不收费,那就亲亲吧。   电视开着,季横去洗澡,许皎白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没意思,站起来往卧室走。   卧室里一张双人床,床单和被罩是一个色系。季横回国没多久,这里的一切还是新的,新的家具新的床新的住所,他好像从来不管这里叫家,和许皎白说的都是“我住的地方”。   没有任何归属感,好像随时随刻可以离开。反倒是许皎白的家,季横去过一次后还惦记着他家的沙发。   每次提到这个许皎白准会卡壳,随即反应过来两个人都在沙发上干了什么,立刻抬手捂住季横的嘴。   许皎白在卧室的书桌上看到一本特别的本子,不和其他零散的几本书放在一块,单独摆在桌上。   他对此熟悉又陌生,手指触在本子上面的那一刻都有点不敢相信,但是翻开看,泛黄的纸页和模糊的线条,那时候还很青涩,技法不够熟练,对形体的理解也不够透彻,在现在看来这些画就是十足的黑历史。   ——那是一本速写本,牛皮纸封皮,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被小心翼翼保存下来。   许皎白很难去想季横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怎么放下季家,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满身伤痕还要嘴角挂笑的出现在他面前。   六年前那本被他扔进垃圾桶里的速写本,现在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许皎白很少去看以前的画,因为进步一直有,曾经的画渐渐变成进步的证明,成为需要尘封的历史。   他回顾六年前的自己,本以为会觉得羞耻,但是这本速写里的每一张画都有故事,他画了那么多次季横,记忆随之翻涌而来。   速写本被保存的不错,线条却已经看不大清,许皎白低着头一张张认真翻看,床头的灯光太暗了,他才想起来卧室的灯没打开,抬起头想去开却发现季横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看着他。   季横没有吹干头发,发梢湿漉漉滴着水,顺着脸颊滑落,神色很淡,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秘密被发现。   许皎白说:“你去翻垃圾桶了?”   季横笑起来:“对啊,我翻了。”   那个夏天,猫咪把尾巴藏起来,季横将成绩单留在教室里,从后门的垃圾桶里找出被许皎白扔掉的速写本。   没人再期望他考个好成绩,再也不会有音调不准的吉他声响在无法入眠的深夜,不会有母亲轻声的吟唱……   季横把那本速写本收起来,猫咪的尾巴就缠绕在手腕上,喜欢也落于心底。   夏天虽然结束了但还是会重新到来。   你是迟来的月色,我心底久久未言的喜欢。 第42章 看着我   窗外月色正浓,客厅里还响着电视声,季横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低下头讨要一个吻。   许皎白抬头摸他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手腕滑落,唇贴在一块,直到舌头发麻才撤开。   季横只简单披了浴衣,腰带根本没系,胸膛袒露在许皎白面前,许皎白瞟了一眼又瞟了第二眼。   季横开玩笑道:“干嘛?想画我?给你免费当裸|模?”   许皎白停顿一下:“可以吗?”   季横也愣住:“真的啊?”   许皎白又看向桌上那本速写,谁也没想起开卧室的灯,床头的台灯只闪着微弱的光晕,他脸颊的轮廓被照得模糊,“不用脱衣服……下一次你要是来画室,我可以画你吗?”   “当然可以,怎么不可以?脱衣服也可以。”季横把手插进许皎白的头发里,贴着他半边脸颊连带耳朵揉了揉。   许皎白觉得痒,歪头夹住季横的手,眼睛瞪圆看着季横又重复一遍:“不用脱衣服。”   季横不听他的,两个人几乎贴到一块去,低下头舔|允许皎白的唇瓣,“要脱的,免费脱给你看。”   许皎白的脸很红,对肢体接触格外敏感,季横往他耳边吹气都觉得难捱,斗不过季横就示弱。   “一一。”   这一声叫下去反而让季横变本加厉,直退到床沿,许皎白腿一弯坐在床上。   季横指尖按压脆弱的喉结,许皎白忍不住咽咽口水,不敢把眼神落在季横身上,只能看他身后空白的墙面。   他只有面颊染着红,神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稍稍有些冷,淡淡瞥开了,不看令他羞赧的那个人,只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攥住床单的双手出卖他的紧张。   许皎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身子发烫,心脏蹦蹦乱跳,慌得不得了,还要假装冷静。   ……   季横说:“好甜。”   当然是甜的,糖是甜的,许皎白也是甜的,季横不喜欢吃糖却喜欢一次次去尝许皎白嘴里的味道。   糖化开之后还有软乎乎的夹心。   ……   季横摩挲他锁骨那处伤疤,“我们没在一起吗?没在一起会做这种事?”   许皎白连忙摇头。   “在没在一起?”   “嗯、嗯……”   季横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腹肌上薄薄覆着一层汗。   “不是要画我吗?那现在就要好好观察。”季横撤开手,“眼睛别躲,看着我。”   许皎白声音有些哑:“……我不画了。”   “不行,要画。”季横说,“我都免费给你画了,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许皎白眼睫上沾着泪珠,声音像浸在水里,潮湿|柔软,“那你慢一点,别折腾我啊。”   “那你看着我。”季横说着把他捞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眼睛不要看别的地方,要看我。”   许皎白终于把视线落回他身上,眼神湿润同他对视,含糊叫道:“一一。”   季横这才罢休。   ……   许皎白有些倦,脑袋在枕头上蹭一蹭,身上都是汗也要拽着被子盖住肚子。   季横笑:“怕着凉吗?”   许皎白把眼睛挪到另外一边,故意不看季横。   季横拽住他的手腕晃一晃,故作可怜:“你都不看我。”   许皎白这才抬眼,发现季横眼里没有笑意,执拗盯着他看。   许皎白抬手摸摸季横已经干了的头发,“你说偷看要收费。”   季横咬住他的手指。   许皎白默默把手收回来。   “亲亲不收费,”许皎白说,“可以亲亲。”   他们在月色浓郁的夜晚里接吻。   唇齿是甜的,我眼里映出的你更加甜。 第43章 樊光   午休时间,许皎白趴在办公桌上小憩,手机从口袋里震动迷糊掏出来便听那头可怜巴巴叫:“许皎白。”   许皎白直起身,“嗯……你怎么了?”   管向童继续可怜兮兮:“你晚上有空没,出来吃个饭。”   许皎白稍加思索便答应下来,正好他也有事和管向童说。   距离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一周,季横由于工作原因比许皎白下班都晚,根本没空来画室,两个人偶尔约在晚上见面,吃饭或者睡觉,更多时候两样一起做。   江皖自那天起对待许皎白的态度更奇怪了。以前是催他赶紧找个对象让阿姨放心,现在是时刻打量他,有天实在憋不住问:“他对你好吗?”   许皎白点了下头。   江皖眯眯眼道:“要和我说实话哦。”   许皎白说:“我对他也很好。”   江皖张了张嘴巴一时卡壳了,“哎你怎么还护犊子啊?”   许皎白问:“不应该吗?”   “应该呢,谈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江皖手撑着下巴,目光仍然好奇落在许皎白身上,“原来我们白白谈恋爱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江皖又形容不出来。非要说话的和平时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拿着手机低头打字都没有多余表情,只是偶尔抬起头眼睛里有笑,皱着眉思索下一句该回什么的表情很生动。   许皎白平时也会笑,礼貌的、开心的,吃糖的时候笑的最多。江皖觉得他现在笑起来不太一样了,以前是因为糖果好吃才勾勾嘴角笑一笑,现在是……是笑容本身就很甜。   她还有其他一些话想说,看到这样的许皎白又止住了。   他真的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因为母亲的病,他常常沉默不语把什么事都压在心底,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不用糖果就能让他甜的人,江皖不太想打扰到他。   ##   还是熟悉的那家快餐店,熟悉的卡座,还有管向童那张熟悉的苦哈哈的脸。   许皎白在他对面坐下,他立刻伸长胳膊趴在桌上叫:“救救我!”   许皎白对这场景习以为然,往后退了退说:“不要总是吃这个,对身体不好。”   “也没有总吃吧。”管向童从桌上爬起来。   许皎白:“可是……”顿住,看了管向童一眼,“没什么。”   管向童:“不,我看你这才不像‘没什么’,你刚刚是不是在用眼神攻击我的身高?”   许皎白慢吞吞回:“没有。”   管向童:“我都二十五了!二十五,不会再长高了好吧?!”   许皎白:“嗯,没关系的。”   “我没有叫你安慰我啊啊啊。”管向童抓住自己的头发,头磕在桌子上,举起一根手指,突兀道:“首先,已知江稍没有女朋友。”   叫他出来果然和江稍有关。   许皎白对管向童的话题跳跃程度见怪不怪,静静听着。   “其次……”管向童抬起头满脸挣扎,“他有喜欢的人了。”   许皎白适时地歪头,适时摆出一副疑问的模样。   “他自己亲口跟我说的,他有喜欢的人。”管向童扒着桌沿,小声道,“最后……我们做了。”   许皎白这回是真的疑惑了,眼睛眨一下问:“你说什么?”   “哎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这个很奇怪,毕竟你是个直的,但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和谁说……”   许皎白这回抓住了重点:“谁说我是直的?我不是。”   管向童:“………………………………”   震撼我妈。   许皎白很淡定,继续说:“嗯,他有喜欢的人,你和他做了,我听到了。”   管向童还处在震惊中,乃至于没有听见许皎白说话。   许皎白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   管向童回过神:“嗯?嗯?你说什么?”   许皎白:“……”这人怎么比他还迟钝。   江稍应该是喜欢管向童的。   那个人看管向童的眼神不一样。   喜欢若是能藏在心底,也会从眼神里流露出来。   但是许皎白不知道该怎么和管向童解释,大脑飞速运转组织语言,手机忽然响起来。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管向童眼巴巴瞅着他,“行,你接、你接。”   电话是江皖打过来的,许皎白按了接听键,电话那边先是没声音,后来是女生压抑又强装轻松的声音:“白白啊,你现在在哪?”   许皎白一愣,“在外面。”   “你能不能……”江皖那边有什么声音,整个人一颤,连带着声音都跟着一颤,“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   江皖从没想过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   她和樊光断断续续谈了近五年的恋爱,最后还是因为理念不合分开了。   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分开过,大学的时候分手,工作之后又分手,来来回回复合很多次。   和好的时候江皖总是在想,我再信他一回,最后一次。她还忘不了曾经打工为她买礼物的傻小子,绕了校园大半圈给她买冰激凌的男孩,温柔亲吻她的眉眼,许诺她未来的男人。   只是生活难有如意,工作的这几年他们时常吵架,一开始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是因为单位上的事。   吵架最激烈的时候樊光甚至拿她家里说事,说她家境好什么也不愁,毕了业家里人就给找工作,哪里像他每天累的要死要活,对领导点头哈腰却只赚够租房的钱。   江皖把眼泪都咽进喉咙里,红着一双眼问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樊光明明知道她放弃了什么,要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她大可以硬气一点去别的地方不受家里摆布,但是樊光离不开这里,没法轻易辞退工作。当初说好了一起来她所在的城市,两个人租个房子过安逸的生活,现在反而成为拘束,谁也走不了,谁也逃不掉。   江皖最不能忍受别人说她的家庭。她没在那个家里得到什么东西,更多的是不甘和怨念,以前夜里偷偷哭泣,樊光会抱住她告诉她没关系,现在只有永无止境冷冰冰的争吵。   他们最后一次吵架,话题竟然和许皎白有关。   樊光说:“你和那个许皎白混在一起,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这叫脚踏两只船!”   江皖不敢相信,梗着脖子问他:“你说的是人话吗?”   “怎么不是?”男人的眼神飘忽。   她和许皎白从没有越界的行为。   江皖常常去看孟媛,但不是每次都会遇到许皎白。最开始她是觉得许皎白一个人强撑着有些可怜——虽然许皎白并不需要别人可怜,他自己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需要同情。后来则是她自己想去。   孟媛是个温柔的母亲,说话也很有趣。那是江皖在自己的家里不曾感受到的,她见过太多次江母无奈又纵容的批评弟弟,却从没在母亲那里得到过这种待遇。或许曾经有,但她不记得了,只有江稍的名字母亲不断念起,时时响在她耳边,令她惶恐又厌烦。   许皎白太安静也太懂礼貌,对人对事从来都是淡淡的。江皖曾经觉得他难相处,后来发现他不过就是公平对待每个人。对熟悉的人很真诚,被帮助了会毫不犹豫地说“谢谢”,笑起来是一团软绵绵的云。   因为不掺杂任何虚假,反而让人觉得不舒服了。   她和樊光分手,和许皎白没有一点关系,只是长久的积怨爆发,双方都迫切寻找一个突破口。   江皖连夜搬出那间出租屋,只带走自己的行李箱,一个人坐在马路上哭了很久,大晚上狼狈地找了家宾馆住下。之后过了三四天,在医院里碰到许皎白,她什么都没说,没像个怨妇一样吐槽前男友,留给自己最后一丝颜面,只是告诉许皎白,我和他分手了。   曾经的那些浪漫褪色,褪成腐烂的一张皮,没法再挂在身上,只有脱掉了才能继续前行。   ——她本来以为是这样。   可是就在一周前樊光开始频繁来她的新住所找她,说想要复合,嘴巴里不停念着:“我那天晚上看到了,有两个男人送你回来,这些我都不计较,咱们和好吧。”   江皖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计较?咱俩现在没关系,你不要再找过来了。”   她平时大大咧咧,根本没注意男人的话有多惊悚,那么黑的天,不知道他躲在哪里偷偷看着他们。   她不害怕樊光是和他太过熟稔,做了那么多年的恋人,不觉得他是那种可怕的人,只是冷着脸告诉他我们不可能了。   是真的不可能了。   当那些梦幻泡影渐渐消散飞远,现实也在鲜血淋漓的告诉着她——他们不合适。   樊光做事过于极端且善妒,上学的时候就见不得有人比他优秀。当时只当是少年意气不服输,但是现在已经工作了几年,还是这个样子就是没长大。   直到前两天,男人开始敲她家的门。   咚咚咚。   夜里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幽幽地响在楼道里:“江皖,你开门,我们好好谈谈。”   江皖被吵醒,不耐烦喊道:“滚啊,别来烦我了!咱俩没可能了!”   咚!   江皖一下被震醒,摸出手机发现已经快十二点,屋里黑漆漆一片,她终于生出一点害怕。   男人还在敲门,她却不敢出声了,一个人掐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办。   前些日子江母听说她和樊光分手了喜出望外,连忙张罗着要给她物色对象,江皖没忍住和江母吵了一架,搬出来找了便宜的租房住。   她妈放话了,要是不相亲就不要回来了,想好了再回来。   江皖怎么可能低头,她一直不肯低头,不然也不会和家里关系僵到这种地步。   所有人都在要求着她、束缚着她,   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求助的人,也为了那该死的面子不想和其他人说。   可是今天实在没办法,男人大概是不耐烦了,八点多就来了,疯狂敲门,左邻右舍根本不管,看到了只当没看见。   江皖颤巍巍拿出电话,发现自己只能求助一个人。   她知道许皎白一定会来。   他是会礼貌对帮助他的人说“谢谢”,也会在别人需要帮助时立刻伸出手的人。   六年前那个看起脆弱易碎不被他人所信任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门外还响着咚咚的敲门声,她和许皎白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许皎白说:“不要挂断电话,一直保持联系,我马上就到。” 第44章 姐弟   从快餐店跑出来,许皎白在街边拦出租车,管向童结完账紧随其后。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许皎白和江皖说着话,江皖稍微冷静下来,还在电话那头说:“我不开门他就进不来,你才是,过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你放心。”   许皎白上了车,和司机报地址。   管向童在此之前一直很安静,默默听着两个人对话,许皎白二话不说起身走人他也没有多问,付完账就跟上来,没有丝毫要打扰的意思,这时候突然扒着许皎白的胳膊凑到他另一边耳朵说了句什么。   许皎白愣了一下。   ##   江皖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模样有点狼狈,一只手不断捋前额垂落的发丝,许皎白平时不多话,电话里绞尽脑汁和她搭话,她竟然有心思笑,指甲抠着床头的灯绳。   外面男人还在敲门,大概有些不耐烦了,喊道:“我就想和你谈谈,你躲着我干什么啊?!”   江皖一面害怕一面心里泛着恶心,说不出哪种情绪更多一点,没落得好聚好散的结果也没有一个体面的收场,她怎么这么倒霉。   眼睛扫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不知不觉已经很渴了,伸手把水拿在手里灌下去,一些漏出来沾湿衣襟,江皖眼眶一热,心里拼命咒骂,怎么能这么倒霉这么恶心,天底下最烂的事都被她摊上了!   许皎白还在那头说着话,她已经没法用心听了,情绪崩溃到一个点上,大脑反而一片空白。   走廊里突然响起不一样的声音,敲门声终止了,樊光的声音微微提高:“你谁啊?你要干嘛?!”   江皖一愣,下意识掐紧手机:“你过来了?”   问完就觉得不可能,市区离这里很远,距离她打电话才过去十几分钟,许皎白没道理会这么快赶过来。   门外忽然响起男人的一声惨叫,江皖一个激灵,来不及细听许皎白的回答,手机掉在床铺上,她拾起来大着胆子走近玄关。   又是一声惨叫,拳头砸中肉体的重击声,随即是男人的求饶。   江皖在玄关站了很久,久到双腿发麻才想起自己还在和许皎白通话,连忙举起手机道:“喂……外面的……是谁?”   她想到一个人。   能这么快赶到这里的人。   因为搬出来的匆忙,她根本没有往远的地方去,只是就近找了便宜的出租屋住下。   “应该是江稍,你先别开门,我和管向童到楼下了,等我们上去了你再……”   江皖没往下听,擅自把那扇门打开了,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离我姐远点,不然我让你现在就死在这里。”   ##   十分钟前,出租车上。   管向童把住许皎白的胳膊,小声在他耳边道:“我打电话给江稍吧,他们家就住在那附近,他应该比咱们更快赶到……那可是他姐啊。”   许皎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好。”   ##   江皖的视线在倒在地上的男人和眼神凶狠的弟弟之间来回穿梭,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她当然害怕,怕自己的前男友,恨自己遇人不淑,所有的倒霉事都连筐的砸下来。她觉得自己要溺毙了,回到了儿时的游泳池里,她那天为什么要按住弟弟的头呢,最该死的明明是她自己。   要是她从来不存在就好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砸落,江皖捂住脸哽咽。   许皎白和管向童正好赶到,地上的男人蹬了两下腿,看起来是想逃却被两个人堵住了路,一时崩溃大喊:“我错了我再也不来了,别、别再打了!”   许皎白皱起眉,管向童攥起拳头看上去是想给人来一脚。   江稍抬手想把男人拎起来,江皖忽然开口了,声音冷静地不像哭过,只带着略微严重的鼻音:“够了,让他走吧。”   男人扭过头想看她,她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留给他。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确丑陋。   “樊光,你现在从这里滚出去,要是敢报警告我弟弟,你就完蛋了。”江皖说,“你大可以试试看,看看最后倒霉的是谁,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家就是有钱,有钱就有办法治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土鳖。现在,你可以滚了。”   她边说身体边发着抖,狠狠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最后一个字落下,彻底没了气力。   她没去看樊光,管向童在男人弯腰下楼的时候偷偷绊了他一脚,男人差点脸贴到对面的墙上翻下去,也不敢出声,灰溜溜跑走了。   “真的就这么放他走了?”管向童问。   “他不敢再来找我了。”江皖了解樊光,男人也就嘴皮子厉害点,三番五次来找她就是想和好,没想做别的事情,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够让她恐惧恶心,让她对这个人厌恶到骨子里。   他根本不会清楚她有多害怕,在空荡的房间里独自忍受沉重的敲门声,把一颗心都蜷缩起来。   许皎白和管向童一齐将江皖扶回卧室,江稍从江皖开门后就不发一言,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许皎白把水递到江皖面前,江皖强扯出一丝笑:“哎我没事,就是有点腿软走不动道,没什么的……你也别皱眉,干嘛啊这是?”   江稍突然说:“我从家里搬出去住。”   气氛瞬间凝固了。   管向童挪到江稍旁边,默默踢了他一脚。   江皖又想哭了。   她知道江稍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她会搬出来住是因为他回来了,他住在家里。   怎么可能呢。   她再次把脸埋在手掌里。   许皎白蹲在江皖身边,朝管向童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插手。   管向童缩缩脖子,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江稍又说:“对不起……”   江皖终于忍不住落泪,眼泪汹涌而出又从指缝滑落,喉咙里挤出呜咽。   她要怎么面对江稍。   她经常想自己应该是恨江稍的吧,因为母亲总是念叨着他,上大学的时候给家里打电话,没说两句就变成了你弟弟怎么怎么样……   江皖常常满腹委屈,又因为太倔了,不肯袒露自己的不甘,电话挂断了偷偷蹲在走廊里哭还被许皎白撞到。   和樊光谈恋爱也是那个时候。   那时候的樊光还是青涩的大男孩,追求了江皖几个月,和江皖说:“家里有时候是管得挺多,让人喘不过气,等什么时候我有钱了就带你远离这些,咱俩呢就好好过小日子。”   她曾经多爱做梦啊,也是个小女生,会为了甜言蜜语而心动,这个人在帮她说话,她便把手递过去了给这个人牵住。   现在梦碎了,现实就前呼后拥着堵住她的口鼻让她无法喘息。   她的弟弟,读不懂气氛,经常说一些令她愤怒的话,被骂了也不会还嘴,永远沉默。   江皖觉得自己好恨他,他怎么能这么笨拙,要是两个人能吵起来就好了,自己也不用这么内疚这么难过。   江稍又有什么错。   他从家里跑出来,气喘吁吁跑来这里,闷不吭声地揍人,开门的时候江皖看到他眼里的愤怒,为了维护她这个不称职的姐姐,他开口威胁那个渣滓。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江皖的声音尖锐又沙哑,好难听,她自己都觉得好难听,“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她一直想应该怎么办,那么多年前发生的事,她要怎么去道歉,自私的原谅自己。   “对不起。”她说。   她一直没办法解开那个结。   “对不起。”她再一次说。   江稍有点懵,似乎不明白江皖为什么突然道歉。   许皎白突然出声:“江稍。”   “嗯。”江稍回神应了一声,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问了,“姐,你干嘛跟我道歉?”   你看,他就是非要噎人一句。   “不知道,突然发疯了吧。”江皖稍微冷静一点,扯开嘴角笑得丑丑的,“我搬出来住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多想……”   “那就搬回去吧,我不放心你在这里。”江稍没有再纠结那句道歉,立刻说,“或者今天先回去,明天再找房子……”   江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当真笑出声了。   她以为那句道歉很难说出口,江稍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她一个人纠结了那么久,不肯放过自己。   可是人终究要跟自己和解的,不然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她忽然松了口气,直视弟弟的眼睛,江稍反而挪开目光看向别处,僵直杵在那里。   他们之后的关系也见不得有多好,她可能还是会被他的一句话噎个半死,但是江皖知道,自己不可能恨他。她的弟弟太笨拙了,把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不会说漂亮话,只会默默做事,关心不像关心,更像在讨打。   她终于从漫无边际的水池里游出来,上了岸。   江皖说:“好,先回家,剩下的明天再说。” 第45章 喜欢   许皎白和管向童一直跟到江稍家门口,江皖已经不需要别人搀扶,半路上还把头发梳好了,跟江稍说:“今天的事你别和妈说。”   江稍欲言又止,管向童见他有话说,连忙怼他肋骨示意他开口。   江稍顿了顿说:“她很担心你。”   江皖稍稍沉默。   管向童又怼他,江稍继续说:“你搬出去的这几天,妈一直在念你。”   江皖低下头笑了一声:“我知道。”   她知道母亲并非不关心她,也会在她长时间不同家里联系时打个电话过来,会问她过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只是爱也分多少,也会有差别。   她以前没法忍受,现在则是变得麻木。   “别和她说了,都多大岁数了,别让她操这个心了。”江皖说着回头看了江稍一眼,“你能不能有话一次性说完,憋着不难受吗?”   管向童抬头看江稍,江稍正好也在看他。   管向童:……别用眼神跟我求助啊,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江皖再看向旁边的许皎白,“抱歉啊,还让你们大老远跑过来一趟……”   许皎白说:“不用跟我道歉,管向童也不会介意,下次遇到什么事也要记得打电话求助。”   江皖鼻子里发出一声哼音,眼睛斜在许皎白的脸上,“你和季横说过了?”   许皎白愣了下,事情发生的突然,他只和季横说了今晚会和管向童出去吃饭。   “……没有。”   江皖看上去完全好了,故意开玩笑:“不和他说吗,都这么晚了不联系他该担心了吧?”   许皎白抿抿唇,看向江皖:“你确定没问题了吗?”   “我能有什么问题?”江皖反问,“再说了回家就不止我一个人了,我爸妈都在,还有我这个傻弟弟,没关系哈,姐没在怕的。”   许皎白点点头。   按了门铃开门的却不是保姆而是江母本人,她见江皖眼眶有些红肿,不免忧心问道:“这是怎么了啊?”下意识叫道,“江稍,这怎么回事?说去看看你姐,你就这么看的?你姐怎么了?”   江皖连忙拦住:“哎没事妈,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   管向童偷偷扯了扯江稍的袖口,冲他眨眨眼睛:“没问题吧?”   许皎白站在最外侧,清晰看到江稍回握住管向童的手指:“没事。”   他和管向童没有多呆,告别后沿着江家的围墙往街里走。   许皎白拿着手机给季横发消息,简单说明今晚发生的事。   管向童倒是好奇了,随口问道:“你聊微信?和谁啊,从没见你路上玩过手机。”   许皎白:“之前也玩过啊。”   管向童:“?”   许皎白:“消消乐。”   管向童张了张嘴:“啊对,是这么回事。”   许皎白打完最后一行字,把手机收回去,坦言道:“是季横。”   眼看走过拐角就是夜市,这条幽深的小道也该终止于此。   管向童静了片刻,难得聪明一回:“你是不是和季横在一起了?”   许皎白停下脚步,介于明亮和黑暗之间,夜市的灯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鸦黑的眼睫落下一小片阴影。   管向童变得不确定,甚至有些慌了:“我猜错了?那个、不是,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是直的吗,我就想……”   “没猜错,是对的。”许皎白继续往前走,走进喧嚣的人群里,这一回管向童看清他的神色,眼里带着那么一点雀跃,闪动着莹莹的光,嘴角有很淡很淡的笑意。   管向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就该是这样,自己猜对了,从很早以前起,早在那个夏天,他看到季横喂糖给这个男孩子的时候就应该是这种结局。   季横从没有对谁那么温柔过。   童年时期的那只猫、母亲歇斯底里的喊叫以及邻里间无形的排斥都令季横置身于阴霾中很多年。   许皎白来得稍稍迟了一些,没有在季横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也没在他心思尚且柔软的时候出现。他出现在季横最糟糕的时期,对谁都不信任,可以笑着和任何人搭话称兄道弟,却始终对人有着防备的时候。   他懵懂地闯进来,袒露自己曾经的伤痕,也把嘴巴张开露出白的牙齿和殷红的舌去吃季横喂给他的糖,完全信任他。   他们之间应该发生了很多事,相隔的六年,猫咪躲藏在角落里,又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夜晚重新出现。   夏夜燥热的温度,灯光罩上一层雾气晕出昏黄的光落在许皎白的头顶,他的笑容柔软,像猫咪的爪垫踩在心口又陷落。   夜市的尽头站着一个男人,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眼底,照在棱角分明的脸上,面无表情按着语音耍赖:“不管,我就在这里等你,反正我今天无家可归,就看你收不收留我了。”   许皎白指了指夜市说:“他在那边等我。”   管向童的脸立刻皱起来,不想和季横碰面,犹犹豫豫:“那也让我和你一道走好不好,这边没有车啊,要到街口才有出租。”   许皎白自然说“好”。   走到半路他想起什么,转头看管向童:“你和江稍……”   管向童抿了下嘴巴:“对哦,今天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事。”   “你有没有想过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你?”   “想过啊,做梦都在想,但是不太自信。”管向童抓了抓头发,“就是……很怕啊。”怕自作多情,怕把自己摊开给那个人看,结果答案不是他。   许皎白还想说什么,前面突然有人道:“你和江稍都是什么棒槌?”   许皎白立刻回头。   管向童一哆嗦。   季横站在两个人面前,眼睛落在许皎白身上:“太慢了……我就过来了。”他低下头,行为像是讨好,更把管向童吓得往后退。   季横瞥了管向童一眼:“不用纠结了,江稍喜欢的就是你。没回国的时候天天等着回你消息,你们俩是不是熊一块去了?”   管向童:“……………………”并没有该有的喜悦是怎么回事。   季横的眼神分明在说“还有事吗,没事快点走人吧”,管向童偏偏不遂他的愿,嘟嘟囔囔道:“你别是又耍我吧?”   “我没事耍你干嘛?”   “上高中的时候我可没少被你耍。”   季横直接拿出手机,许皎白正在疑惑,便听季横说:“用不用我现在给他打电话?”   管向童立刻怂了:“不用!我知道了,我信你还不成吗?!”   季横这才放下手机,另外一只手悄悄牵住许皎白。他本来也没打算打。   许皎白又想到什么,立刻道:“刚刚我看到你和江稍牵手了。”   管向童一僵,脖子红起来,揉揉自己脑袋说:“好啦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和他说清楚……啊我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啊!”说着敲了下头。   季横嗤笑,管向童不敢瞪回去,只好可怜巴巴看着许皎白。   季横立刻捂住许皎白的眼睛往怀里带,微微眯眼:“别看了。”   许皎白扒住季横的手指偷偷回看。   三个人在街口分开,管向童坐上出租车,季横和许皎白往相反的方向走。   季横还是和六年前一样,怼人技术一流。这是管向童自高中以后第三次见到季横了,前两次见他,他远没有现在这么能说,甚至有点懒得同人搭话,看人的神色阴沉,只有面对许皎白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些笑容。   管向童想到不久前的同学聚会,季横全程沉默目光不断游走好似在寻找什么,又是一激灵,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些……许皎白都知道吗?   夜晚的风温热吹拂面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手是牵着的,也不管零星几个过路人怎么看。过一会儿季横忽然松手了,许皎白抬起头,手下意识追上去又缩回来,看着季横。   “你怎么就无家可归了?”   季横随意回道:“就是无家可归呀,等着你来收留我。”   “忘带钥匙了?”许皎白问。   “那倒是没有。”说着还把钥匙拿出来给许皎白看。   许皎白无言盯着他。   “不想回去。”季横又拽住他的手指晃,“想和你呆在一起。”   许皎白没有受蛊惑,还是直直看着他。   季横只好蹭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白白认识的人好多啊。”   许皎白的耳朵麻麻痒痒,退开一些,“一一。”   “在。”   “不要乱吃醋。”   季横顿了一下,视线落在许皎白身后漆黑的夜里,“我没有。”尾音微微上扬,故作委屈。   许皎白主动拥住他,手掌落在季横的脑袋上摸一摸:“我认识的人不多,关系好的也很少。”   季横紧紧回拥住他。   许皎白露出一点天真的笑,完全不介意季横抱他那么紧,紧到他骨头都发疼。   “最重要的是,”他软乎乎地说,“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啊。” 第46章 母亲   两个人回到许皎白的家,门刚一关上就拥在一起,在月色下缠绵低语,汗水滴落在身|上,喘|息声暧|昧摩挲耳畔,偶有呜咽在夜色里起|伏又平息。   事后许皎白趴在床边懒洋洋伸出手,季横走过来亲吻他的额头,拽住他的手指。   许皎白没睡醒一般,带着鼻音,湿漉漉抖落两个字:“要糖。”   季横用拇指撬开他的牙齿,保持半张口的姿势,“都多晚了,还吃糖?”   许皎白把脸蹭进枕头里又探出来:“还没洗漱。”   季横完全没法抵抗他的眼神,又回想起方才,他叫起来都像猫儿一样轻轻颤颤。   许皎白如愿得到一颗糖,边嚼边起身,身上都是印子,季横又寻过来跟他抢糖吃,舌头伸|进来掠过牙齿,夺走一些糖渣,唾液甜滋滋落在两人口中。   吃过糖许皎白老老实实站在洗漱台刷牙,季横却不老实,对着镜子在他耳边低语,说一些过火的话,许皎白嘴里含着白沫不好说话,只能被季横单方面欺负。   等到全部清理好重新回到床上,两个人都不怎么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明天周日,我没什么事,你呢?”   “我得去医院看我妈。”   季横侧过身,“我和你一起去看阿姨,”他看向许皎白询问道,“可以吗?”   许皎白愣了愣,随即点头:“好。”   渐渐地许皎白回应的越来越小声,季横猜他困了,捞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许皎白迷迷糊糊道:“干嘛?”   “帮你盖肚子,你不是怕着凉吗?”季横拿上次的事笑他。   许皎白的手有些凉,贴在季横的胸膛,手指微微曲起,“一一。”   “嗯?”   “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什么?”   许皎白闭着眼想,是什么事呢,很重要,但是他太困了一时想不到了……   ##   医院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午后的阳光堪堪照在床头,孟媛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和往常每天一样,顺着窗户可以看到晴天白云,长久待在医院里她都记不清今天是几号又是周几。   许皎白坐在她旁边,听到动静立刻起身想扶她起来,孟媛摆摆手,“我自己能行,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没多久。”   “少糊弄我。”孟媛轻轻拍他的手。   季横刚好从卫生间走出来,孟媛眼睛稍稍瞪大一些,立刻欣喜说:“季横也来了啊。”她转头看看许皎白又看看季横,像是在确认。   这是季横第二次来,也意味着两个人的确和好了。   季横这次来又带了不少东西,水果和饮品。孟媛能喝些牛奶,水果要削了皮才吃几口,许皎白从柜子里找出水果刀递给季横,季横很自然地接过去,从果篮里拿出苹果削。   孟媛见状开口提醒许皎白:“你让客人给你削苹果?”   季横立刻说:“没事阿姨,您跟我客气什么啊,怎么还把我当外人?”   季横接得太过自然,孟媛不好再说什么,悄悄瞪了许皎白一眼,眼神中并不带任何责怪。   许皎白站在一边,踢了踢季横的鞋又偷偷看他,像学生时代做的事,那时候偷看不会有回应,只有满心的喜欢说不出,憋在心里不断冒酸涩的泡泡。现在就不同了,季横也在偷偷看他,嘴角弯出笑,和平时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温柔得不像他。   许皎白又不好意思了,眼珠偷偷溜到另一边。   苹果削好了,孟媛没吃几口,许皎白拿着剩下的苹果,吃了两口就递给季横。   孟媛这次没说什么,许皎白的目光小心翼翼略过女人身上,她正看着窗外,眼睛映出外面的蓝天。   过了一会儿孟媛突然提到江皖:“江皖今天没来呀。”   “嗯……”许皎白说,“她家里有点事,这几天应该没法来了,我这些天都在。”   孟媛看他一眼:“不用强调你自己的存在。”   许皎白想了想回道:“有我在还不够吗?”   孟媛笑了一声,“怎么不够?我儿子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季横倒是会说话,三言两语把孟媛逗得直乐,许皎白又成了背景板。   季横忽然对他讲话他都没反应过来,被戳了脑袋才抬起头:“干嘛?”   他和季横说话不带一点客气,不问“怎么了”直接说“干嘛”。   孟媛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笑了笑,靠回软枕上,“我跟季横讲你今天晚上请他吃饭,他问你吃什么。”   许皎白小小“啊”了一声,知道孟媛是想他们俩多聊聊天。哪里用得到呢,他们已经很亲密了,夜里睡一张床,拥抱牵手接吻,什么都做过了。   他忽然有些愧疚和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讲,或者说这件事应该和她讲吗?   负责看护的洛姨打水回来,看到他们还站在床尾连忙说:“哎怎么不坐下?小许坐床上,小许朋友坐椅子啊。”   季横莫名被戳中笑点,低头开始管他叫“小许”。   许皎白实在受不了,故意很冷漠地看季横,声音清脆落下:“别叫了。”   本来以为季横会不听,谁知道他立刻停下来了,偏偏头看着许皎白,眼睛里仍然有笑意:“好。”   变得更听话了,不叫“一一”也听话。   洛姨说:“哎呀你俩可真有意思。”   两个人分别坐下来,许皎白坐在床铺另一边,季横坐在椅子上更靠近孟媛。   医院里枯燥的很,孟媛拉着季横唠家常,许皎白背对着两个人打起消消乐,他以前要么安安静静听着母亲絮叨,要么就是默默陪床,这是第一次做其他的事。   孟媛看他打游戏,颇为新奇道:“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玩。”   季横没说,许皎白除了消消乐玩得还可以,其他游戏都不会。   “和他都说清楚了?”孟媛突然问,声音很轻。   许皎白背对着他们,专注盯着手机屏幕。   季横:“嗯。”   “我就说嘛,只要你肯跟他解释他一定原谅你。”孟媛看着自己泛白的指甲,又回忆到什么,“高三的时候我问过他怎么不和你联系了,他说他不知道。”她抬起头看着季横,眼神颇为复杂,看上去欣慰又难过,“我偷偷去卧室看他,停在门外听他哭。”   #   从医院出来,季横先开口:“你以前哭过很多次吗?”   许皎白显然听到了他和孟媛的对话,只是一直没回头,回答:“没有,只有那一次。”   季横笑了起来,温柔中带一点难过,“我倒是哭过很多次。”   许皎白停下来,季横说:“我经常梦到那个雨天,我吻了你,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要说……”   “说什么?”许皎白转过身,他已经猜到了,但是想听季横说说看。   季横:“‘我好喜欢你,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高三那年,许皎白把眼泪都憋在眼眶里,委屈不说,困惑也不说,最终却还是忍不住伏案呜咽起来。   他怎么甘心是这样的结局,故事在最不该结尾的时候中断。   幸好季横回来了,他们没有错过。   夜晚还未到来,稍显昏暗的天,季横用开玩笑的语气,故作轻松道:“然后我就会害怕,知道接下来会梦到什么,醒过来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因为恐惧。”   许皎白一怔,突然拽住季横的衣袖,迫切抬头道:“我想起来我想说什么了!”   季横也跟着愣住,试探问道:“什么?是你昨天晚上……”   “你妈妈曾经跟我说!”许皎白有些激动,紧紧抓着季横的手腕,“她说……”   许皎白一直记得她说起季横,说起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母亲最常有的温柔模样。   她曾经跟他过。   “季横他啊,是我的骄傲。”   记忆里的女人笑得灿烂又温柔。   ……   许皎白紧紧拽住季横,“她说你是她的骄傲。”   在无数次的噩梦中,季横都不禁怀疑。   母亲真的温柔过吗?   糊在墙角的血色渐渐褪去,脏乱的房子也慢慢消失在记忆里,尖叫和咒骂渐渐变得小声,再也听不到。   只剩下女人那张苍白干净的脸。   她长得很漂亮,就算最后的那段日子疏于打理自己,她也很漂亮。季横的眼睛就是随了她。   心理治疗结束后季横不再梦到她,渐渐能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姜彩也曾轻轻哼唱摇篮曲,用音调不准的吉他弹奏,对尚且年幼的季横柔声哄道:“季横啊,一一,你不要乱跑,一会儿妈妈找不到你。”   她的掌心也是暖的。   季横回过神,手掌落在许皎白的额头上,缓缓舒一口气,“我知道啊,所以那天见过阿姨我才说‘妈妈真的很温柔’。”   许皎白紧耸的肩倏地落下来,眼睛眨一眨,“是这样吗?”   “对。”季横点点他的额头,“但还是谢谢你告诉我,作为奖励今晚我请你吃饭。”   许皎白:“我本来也没想请你……”   季横眯了眯眼:“说什么呢你,阿姨都开口让你请我吃饭了,你怎么耍赖?”   “我月底才开支,现在没钱呢。”许皎白小声反驳。   季横笑开了。   月亮高高挂在两人头顶,弯弯的一牙明月。   季横在和许皎白闹的同时又贴到他耳边郑重说了一句“谢谢”。   许皎白默契的什么都没提,当做无事发生。   那些噩梦终究会消散。 第47章 立秋   立秋这天天气还是很炎热,许皎白照常去医院看望母亲。   江皖站在医院走廊外抱着臂,看到他立刻叫道:“许皎白!”   许皎白被搞得有点紧张:“怎么了?”   江皖咬咬牙知道自己着急了,先是说:“你别担心阿姨没事,是我有点事想问你。”   许皎白进了病房和孟媛打过招呼走出来,江皖指了指大厅:“去那里坐着说吧。”   两个人坐下来,江皖弯下腰,胳膊搭在腿上打量着他:“我问你,你要和我说实话。我弟他是不是和管向童……”她没有说完,眼睛直直看着许皎白。   许皎白开口是:“你看到什么了?”   江皖抿了下唇:“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是感觉,怎么和你说呢,就是……感觉,你和季横,他和管向童……”她手指乱比划一通,最后落下来,“总之我是这么觉得。”   “为什么问我?”许皎白说,“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江皖完全败下阵来,手插进头发里:“江稍那个混小子,他怎么能?要是被妈发现了怎么办?”   “为什么不能?”许皎白问。   “那还用说,我们家就他一个男……”江皖抬起头对上许皎白的眼睛,忽然不说了,最后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许皎白只是静静看着她。   江皖放下手:“不对……什么啊,我在说什么屁话,他是男的怎么了。”   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她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的弟弟。他是个男生怎么了,男生就不能喜欢男生,就必须要传宗接代?   江皖缓慢眨了下眼睛,呼吸有些颤。   如果连她都这么想,那么又和自己重男轻女的父母有什么区别?那些想法根深蒂固刻进脑子里,拔出来看又是那么的脆弱不堪。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江皖说,“我……你让我再想想。“   许皎白没有打扰她,过了一会儿江皖平息下来,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许皎白看着手机屏幕上面发来的消息,回应江皖:“江稍上初三的时候吧。”   江皖没声了。   许皎白回了一条信息。   这几天管向童一直在跟他说,江稍的姐姐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怀疑江皖察觉到他们俩的事了。   不被发现就怪了。   江稍的眼神太明显,总是专注看着管向童,不被发现太难了,尤其那天过后管向童去找江稍摊牌,江稍简直把“开心”两个字完全写在脸上。   许皎白只回了管向童三个字:[不要慌。]   江皖想了半天,最后呼出一口气:“我知道啦。”   许皎白看着满屏幕管向童发过来的“啊啊啊”陷入沉默。   “他们两个人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我也管不着。”江皖把头偏向一边,有点无奈地,“江稍那个笨蛋,自求多福吧。”   女生抿着嘴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眉目低垂有些成熟的味道。   她不想成为她父母那样的人,那是她二十多年人生里最想摆脱的枷锁和束缚,没道理再把它套在自己弟弟身上。   许皎白递给江皖一块糖:“吃块糖平静一下。”   江皖故作嫌弃:“我才不像你,天天吃甜食,小心蛀牙好吧?多大的人了。”   “我每天都刷牙。”   江皖鼓掌两下,懒洋洋道:“那你可真棒。”   许皎白还在说:“我没有蛀牙。”   江皖笑了,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回去看阿姨吧,我下午还要上班,一会儿就得走了。”   回到病房里,孟媛问他们出去说什么,江皖把话题接过来:“就一点小事,想让许老师开导开导我。”   “就他?能开导人?”孟媛显然不信。   江皖说:“当然能啊,怎么不能?许老师拿出对待学生的那股认真劲劝说了我一番,我立刻醒悟过来了!”   许皎白干巴巴说一句“我没有”,两个女人都不听他讲话自顾自地笑。   晚上和季横见面,许皎白提起这件事,两个人正在餐厅吃饭,他饭都没咽下去就在说话,嘴巴里塞着食物,看上去气鼓鼓的。   季横故意逗他:“你又递糖给别人?”   许皎白静了一下,试探着看过去确认季横是否真的在生气。   季横立刻笑了,手在他脑袋上盖一下:“吃饭的时候说话你也不怕噎着。”   许皎白闭上嘴巴不说话了,季横又说:“我开玩笑的,你说吧,说什么我都听着。”   许皎白想安静吃饭,季横再次说:“我喜欢听你说话。白白、许皎白,快理理我。”   “好烦,不要吵,吃饭。”许皎白终于回应,干净利落,冷酷又无情。   饭店人还是挺多的,季横挨着许皎白低下头说:“好的,宝宝。”   许皎白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了脸越来越红,最后干脆放下筷子跟季横说:“你离我远点。”   立秋这天的温度非但没有降下来,反而由于两个人贴很紧变得愈来愈热。   因为有低血糖少年时期许皎白总是在口袋里备一些糖,后来长大了,长成可以被人依靠信任的成年人,他把糖递给很多人,也耐心听别人说起心事。   自始至终只有季横一个人,会反过来递糖给他,把糖果喂进他嘴里,抚摸他锁骨上的伤疤,紧追着他不放。   许皎白有自己的温柔方式,而季横只对他温柔。   天气真的一点一点凉下来,某个周末许皎白出门赴管向童的约,这次终于不是在快餐店见面,而是在室内旱冰场。   许皎白有很多年没来过这种地方,他不会轮滑。季横跟着他一块过来的,坐在馆内的吧台许皎白犹豫很久点了一杯草莓奶盖。   季横看到了随口说一句:“怎么还和以前喝的一模一样啊?”   管向童还是活蹦乱跳,知道季横要来才选了这种地方见面,说许皎白不会滑季横可以教他。   季横问许皎白:“你要玩吗?”   许皎白摇头。   管向童坐在两个人旁边:“出来了不玩有什么意思?我记得以前你就不玩,季横干脆也不动,陪你一块坐着。”   当初的那个溜冰场已经拆了,现在盖成商城。   许皎白说:“你找我出来真的没有其他什么事吗?”   “就不能是单纯想请你出来玩吗?”管向童问。   许皎白点头,但还是担心:“……你和江稍处的怎么样?”   管向童直接笑喷,被季横斜了一眼才消停下来,干咳两声说:“真的没事呀,就是想大家好久没聚在一起了,今天难得嘛。”   “上个月还聚过。”许皎白指的是他和季横的矛盾还没有解除的时候。   那个时候太尴尬了,管向童选择自动忽略。   “江稍怎么没来?”   “啊他爸找他有些事,大概晚些到。”管向童摸摸鼻子不太确定道,“应该能赶上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吧。”   许皎白还是试了轮滑,最初由季横扶着然后慢慢会滑两步,整个下午都没摔,临出场摔了一跤,疼得脸都皱起来,可怜巴巴坐在地上。   季横想拉他起来,他却不敢轻易动腿:“你让我缓缓。”   季横两手撑着他腋下,拎小孩一样把他拽起来,一边偷笑一边揉他的脑袋,“不疼不疼啊。”   他仗着许皎白现在不敢轻易推开他,尽情欺负怀里的猫儿。   江稍来得的确晚,三个人晚饭都吃得差不多了才迟迟赶到。   天色很黑了,几个人在街口分开,坐上出租车许皎白突然说:“他一直在看管向童。”   “嗯,怎么了?”   “很专注,特别专注。”许皎白转过头看到季横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他什么都清楚。   那种专注过于刻意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在看谁,管向童肯定也知道,不过那小子那么迟钝,不知道看不看得出来他是故意的……”季横歪了下头,“不过也没关系吧,只是在宣布主权而已。他确实是喜欢管向童,手机里有管向童的照片……嗯,那张姑且算是吧,反正不用担心。”   季横再次将手掌盖在许皎白的眼睛上,“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   许皎白在他的手掌之下眨眼。   季横笑起来。   ——是我的。   是我长久以来追逐期盼得到的那束光。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两个人已经走进街巷里。   管向童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抱歉,公司有点事拖住了……”江稍认真解释道。   “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管向童的笑容阳光,很快又欢快起来,“下次再聚!反正又不止这一次能见面。”   “嗯。”江稍应下,忽然拉住管向童。   管向童毫无防备地回过头,江稍立刻吻过去,唇齿碰在一起有些疼,混着微微的铁锈味,也是缠绵的一个吻。   夜晚昏暗,灯火明灭,心底那片唯一阴冷的角落也终被光所覆盖。 第48章 【完结】天晴   许皎白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有点阴天,孟媛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许皎白走过去,她回过头露出一点笑意,“来了?拿没拿伞啊,我看这天像是要下雨。”   许皎白摇了摇头,孟媛又说:“我柜子里有伞,一会儿记得拿。”   临近十月,天气很快凉下来,许皎白今天穿了一件微薄的蓝色卫衣,头发柔顺,看上去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新买的衣服?之前没见你穿过。”孟媛说。   许皎白沉默一下,“……嗯。”   “这有什么好想的?”孟媛有些好笑伸出手拽了拽他身上的衣服,“是不是买大了?肩膀这里有点宽。”   许皎白没吱声。   他昨晚是在季横那里睡的,自己的衣服发生了一点“小事故”报废了。季横的衣服他很多都穿不了,勉强找出来一件可以穿的,还是有些宽松。   孟媛也没问许皎白为什么不回答,继续说:“柜子里还有季横拿过来的牛奶,你要不要喝?”见许皎白摇头,她又说,“你告诉他下次不要拿东西过来了,我都喝不完怪浪费的,他来这几趟都带多少东西了,难不成之后每次来都要带礼物?”   许皎白“哦”了一声。   孟媛看了他一眼,突然开玩笑道:“江皖什么时候来啊?我真是受够你这个闷葫芦了。”   许皎白拽了拽袖口,眼巴巴看着孟媛。   孟媛笑了,靠回床上,过了一会儿外面下起小雨,她看着雨滴迸溅在窗沿,想了想说:“妈其实一直想问你来着,你觉得江皖怎么样啊?”   许皎白明白孟媛是什么意思,轻轻叫了一声“妈”。   孟媛嘴角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又会说话长得还漂亮,配你的确可惜了,你还是别祸害人家姑娘的好。我之前的确想着你俩要是能成就好了,可是光我在旁边干着急没有用啊,你俩互看对方的眼神都不来电。”她似是忧愁地叹口气,“我就愁啊,你妈要是走了,你以后怎么办,这么不会说话谁……”   “妈。”许皎白不喜欢听孟媛这么讲,眉头皱起来,手握在母亲的手腕上。   “我知道你不乐意听,但这不是实话吗,我总要比你走得早。”孟媛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用半开玩笑地轻松语气道,“你让我说完,我想了很久才想好怎么跟你说,你这么打断我算什么事啊,妈要生气了。”   她的声音很虚,像这个雨天里的太阳,被乌云掩盖住只剩下一点温度,但仍旧温柔。   孟媛的确想了很久,从很多年前开始想一直想到现在。   “我和你爸分开的早,我那时候要强,一心想着要把你培养好反而忽略了你的感受,结果导致发生了那种事……”   孟媛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现在穿着最普通的圆领卫衣,露出脖颈和锁骨,不再像以前那样遮掩,也有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弥补,恨不得把你拴在裤腰上,最好什么都听我的,别再受到伤害……却忘了你也会长大,会变坚强,不会一味是个小孩子。”孟媛抬手摸了摸许皎白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摸摸男孩子的头,“我儿子啊,一直很优秀特别优秀。”她说着尾音微微翘起,有些小得意。   “你还记不记得高三那年,有天我问你怎么不和季横联系了,你一定记得,你说你不知道然后偷偷趴在桌子上哭,我都听到了。”   许皎白看着母亲。   孟媛眼角的纹路有些明显,她比六年前苍老了太多,岁月不但夺去她的容颜还施加给她病痛。   她仍然笑着,温柔抚摸儿子的头发,手缓缓落下说:“我早就知道啦,你们两个人过来看我就看我,别总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眉眼来去互传暗号,有什么不能直说啊,那么忐忑干嘛?我又不能吃了你。”   那个蒸笼似的夏天,许皎白伏在案上抽泣的同时孟媛也偷偷扶着门框抹眼泪。   她怎么能看不出来,自己的儿子喜欢季横,口袋里有他给的糖,谈话间总是提到那个人,眼睛闪闪发光,感情藏也藏不住。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曾奢望着许皎白会忘记这个人,和某个女孩谈恋爱,可是到头来想一想,还是季横最适合。   她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儿子喜欢一个同性,这意味着什么。   最后发现什么都不意味。   许皎白的开心与不开心都太明显了,孟媛用眼睛见证着又怎会不明白。   工作这几年许皎白越发成熟,笑容也越来越少,因为她的病来回几处奔波,所有压力都压在他身上,孟媛有多久没见过他这么活泼了,还没有和季横和好时就瞪圆了眼睛生气,表情丰富极了。   所以季横能回来,她很高兴。   “你现在开心就好,只要你开心那就什么都值得。”孟媛还在说着,絮絮叨叨,她真的想了很久,要怎么和许皎白说,怎么说清楚,说她真的不介意,他不必有负担。   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永远平安喜乐。   “我之前还在愁,你这么不会说话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你,现在好啦,也不用愁了,你和季横就挺好。”孟媛看着表情怔愣的许皎白,忍不住挥挥手,“回神了,跟你说话呢,听没听到啊?”   “妈。”   “嗯?”孟媛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个脑袋,许皎白把脸埋在被子里,紧紧拽着她的手腕。   “谢谢你。”许皎白说。   “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可够了啊,我可是你妈,快别给我肉麻了。”孟媛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有泪,既欣慰又难过,拍拍许皎白的脑袋,“哭了呀?”   许皎白闷闷回答:“没有。”   “那就快点起来,口水别沾到我被子,我嫌弃。”   “……我没流口水。”   孟媛抽空看了眼窗外,这一看就不回头了:“这雨也没下起来啊,才这么一小会儿就停了。”   许皎白抬起头,阳光乘着微凉的风洒在窗台上,耀眼得不似秋天,街道上的树木有些还绿着,小雨过后更加青翠。   天晴了。   ##   十一月中旬下了一场大雪,也是入冬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床,窗子上结了厚厚一层霜,许皎白探头往外面望,季横叫他吃早饭,他转头说:“下雪了。”   两个人住在一起有段时间,有时是在许皎白家有时是在季横那边,习惯成自然,也没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江皖倒是很赞成这样,说:“万一吵架了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没有去处,不错不错。”   许皎白可不觉得是这样,他们或许会吵架,但是季横一定不会让自己走,耍赖撒泼什么都干得出来,可要是真出家门就另当别论了,百分之百会黑脸把许皎白拖回来,一边说自己错了叫许皎白不要生气,一边又要狠狠欺负人,在他脖子上咬出牙印,不要脸地说是标记。   不要问许皎白为什么清楚。   实践过。   因为下雪,道路不好走,季横开车送许皎白去画室,今天周末他一整天没有工作。   画室里暖气很足,学生们刚来没多久一张张脸被冻的红扑扑,看到许皎白进门零零散散说着“老师好”,许皎白点点头,开始一天的授课。   下午学生放学,许皎白留在画室里画未完成的画,听到学生叽喳吵闹往外面看了一眼。   窗外庭院里梳马尾的女孩子与季横搭话:“你又来找许老师啊?”   季横点头。   “他还在班里没出来呢。”   季横说着“谢了”,这才往里面走。   教室的门开着,许皎白坐在讲台上面对着画板,背挺得笔直,圆领的毛衣半遮住锁骨,手里拿着笔,心思却没在上面,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季横没有拆穿他,慢慢走进来,走到许皎白身后:“你在画什么?”   笔尖在纸张上轻轻一顿,仿佛回到两人最初相遇的地点,许皎白坐在观众台偷偷画篮球场上的季横,结果却被发现。   许皎白说:“我可以画你吗?”   季横往他嘴里塞了颗糖,指尖在唇瓣上流连,歪头笑道:“当然可以。”   他脱掉外套,扯过台下的椅子坐下来,胳膊随意搭在椅背上。   许皎白换上新的纸张,在落笔前叫道:“一一。”   “嗯?”季横应了一声。   “晚上吃什么?”   他们突然聊起家常。   “嗯……是个好问题,回家我做饭吧,看看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把菜买回去。”   “哦,那我帮你打下手。”   季横换了个姿势,许皎白立刻道:“不要动。”   季横保持了没一会儿又问:“要多久才能画好?”   “很久。”   “咱们回家画去好不好?我脱了衣服给你画都行。”   “……不需要。”   “白白、白白。”   “不要叫了,像在叫狗。”   “怎么会?明明是猫。”   许皎白对上季横含笑的眼睛,反驳道:“我才不是猫。”   “嗯你不是。”季横自然接道,“你是宝宝。”   许皎白:“……”   季横笑的肆意,终于不乱动了,说:“你画吧,我不逗你了,画完了买完菜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那么着急干嘛?”   季横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恋家。”   许皎白不过刚刚起个形,已经坐不住了,说:“不然还是回去吧……”   “不行,说好了画我,我等着你再画一本呢。”   许皎白当做没听到。   今晚好冷啊,雪慢慢化开,不再是白茫茫一片,月色又迟来。   还好它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