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妻受的反击》作者:箫云封   文案:在瓢泼大雨中,我被深爱十年的人丢出门外。   【高亮:CP是陈树达X林羽白】   林羽白十九岁的时候,薄松兼职导游,一个团接着一个团带,忙到十一点才能休息。怕他辛苦,林羽白揽下大半单调乏累的工作,制定计划清点人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连轴转忙上七天,好不容易休息,还能出去逛街吃饭,卡拉OK唱到天明。   十年后筋骨硬了,脖子酸了,只要一夜不睡,连着几天头晕脑胀,菜谱都写不出来。   薄松说老婆你跟我辛苦这么多年,在家好好歇歇,什么都不用做,公司很快会走上正轨,等我功成名就,和你风风光光结婚,咱们办上几天几夜的流水席,把你爸妈找来,让他们痛哭流涕,后悔当年看不起我,偏让你和别人结婚。   等啊等啊,一年又一年,春去冬来花开花落,日复一日蜗居在家,林羽白像一只花瓶、一副壁画、一尊沉默的雕塑,唯独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终于有一天,醉酒的薄松踉跄回家,在瓢泼大雨中,把林羽白丢出门外。 第1章   鲜虾去壳开背,挑出虾线,呈在白瓷盘上。   去皮番茄躺在案板上,熟练切片,撕开香菇,用软纸吸掉多余的水分。   烧好的水咕噜噜冒泡,蒸汽满溢出来,林羽白熟练取出拉面,倒进锅里,用长筷慢慢搅开。   起锅放油,洋葱与番茄翻炒,浓烈鲜香爆裂出来,加入熬好的鸡汤,番茄鲜味融进鸡汤,鲜虾与香菇混融,汤汁绽出香气,他用长勺舀出,放在口中轻尝,抬手掐灭火光。   拉面盛在碗里,暖黄汤汁倒入碗中,白嫩虾肉堆积成层,底下铺满番茄香菇,中间点缀翠绿葱花。   七点整钟声报时,林羽白看看时间,解下围裙,拉开冰箱,把里面用塑袋包好的菜品拿出,挨个重新热好,摆了满满一桌。   玫瑰花卷、香菇肉末蒸蛋、芒果大虾沙律、酸辣肚丝汤、豉汁蒸排骨…有荤有素、有咸有淡,挨个盛出摆好。   他拿出两个碗,坐在长桌一旁,下巴枕在手上,垂下眼眸,开始新一天的等待。   外面一声惊雷,闪电劈裂夜空,云层被整个撕开,林羽白心口发紧,莫名喘不上气,他小跑几步打开窗户,在空中伸手探寻。   薄松好几天没回家…他带伞了吗?   林羽白匆匆跑回卧室,拿出手机拨号,连拨三次,对面无人接听。   整齐铺好的被单满是褶皱,林羽白靠在床上,浑噩盯着床单,几秒后他跳下床往外跑,在客厅小柜下翻找,找到个新的电话卡,重新拨打出去。   铃声响了十次,对面接起,听到熟悉的呼吸声,林羽白眼圈红了,有些不敢出声:“薄…薄松,别挂,求你别挂!你带伞了吗?”   “林羽白。”   对面的男声低沉沙哑,醉醺醺的,浓烈不耐沿听筒爬来:“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打扰我工作!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我”,林羽白胸口滞闷,干涩张口,“我…对不起,下雨了,我怕你被淋湿。”   “怕我淋湿?”,薄松笑了,嗓音像含着冰块,“外面这么多商店,我会不知道买伞?”   “那你…你也别喝这么多酒”,林羽白手足无措,想说又不敢说,“上次复查的时候,大夫说让你戒烟戒酒,你怎么又喝了…”   “羽白。”   声音不再是薄松的,换成薄松身边的助理,林羽白知道薄松烦了,他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对着不相干的人,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刘哥,拜托你看着他…别再让他喝了。”   刘宇听着他的声音,也有些不忍:“好,你放心,我尽量把他拉走,不让他喝了。”   电话挂了。   林羽白放下手机,靠上沙发,视线盯着天花板,筋骨在沙发上瘫软。   沙发褶皱,最上面的皮磨坏了,底下四只脚风吹日晒,木头生出腐朽味道。   这只沙发是从出租屋搬出来的,陪他们辗转好几个地方,和整套别墅格格不入,晃晃悠悠的单人床变成大床,小天鹅单筒洗衣机变成西门子滚筒,粗糙的木质地板换成乳白瓷砖,吱吱呀呀的木柜换成伸缩式拉门,床垫从没名的杂牌变成丝涟…一切都变了,包括薄松,却不包括他林羽白。   他执意留下这个沙发,疲乏时坐上去,仿佛远去的岁月能够回来,被他握回掌心。   骤然转变的天气,折腾的林羽白浑身难受,他不想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里,爬起来翻药包,想给自己打一针抑制剂。   针头按上皮肤,寒光晕在眼底,犹豫五分钟,水液干涸,没法按压下去。   他怕疼。   宁肯喝三天极苦的中药,也不想轻松扎一枚针。   他甩掉枕头,丢掉抑制剂,气鼓鼓回到卧室,把头埋进枕头。   骤然变换的天气,让情绪动荡不安,发·情期像个虎视眈眈的野兽,咬住他的脚踝,撕咬他的皮肉。   热汗凝上后颈,晕上皮肤,衣服被打的透湿,被褥被汗水填满,林羽白待不下去,踉跄下床接杯冷水,仰头灌进喉咙。   冰凉冲刷喉口,稍微压下燥热,他挪进浴室,想洗澡睡觉,手指拨到冷水那面,怕冻到还是不敢,拨回热水那面,水流哗哗洒下,他脱掉上衣,刚想进去,门锁咔哒动弹,大门被人狠狠甩上。   林羽白怔愣片刻,慌乱关掉开关,披上衣服,连滚带爬往外跑,一串乌黑脚印踩在瓷砖上,从门口到沙发,乳白瓷砖被污黑践踏,林羽白下意识摸口袋,想找抹布擦干。   薄松仰头靠上沙发,浑身酒气,醉的不省人事,他仿佛不满沙发的触感,狠狠敲砸两下,抬手盖上额头。   林羽白小心踮脚过去,捧来温热的蜂蜜水,给薄松送到口边:“头疼了吧,让你不要喝那么多…来喝点水。”   薄松就着他的手,喉咙滚动咽下两口,他睁开迷茫的眼,定睛打量面前的人,恍惚看不清楚:“你…发·情了?”   林羽白愣在原地,脸颊弥漫红晕:“是的,可能天气不好,身体受到一些影响…”   熟悉的信息素味道,让林羽白控制不住自己,他蹑手蹑脚靠近,坐在薄松身边,帮他按摩太阳穴:“工作怎么样,是不是太累了,我前几天听刘哥说,二季度效益不太好,你承担很多压力,我不想你这么辛苦,如果可以的话,给自己放个假,我们出去旅游…”   一只大手伸来,抓住细瘦小臂,薄松手指用力,迷茫双眼聚焦:“除了没用的屁话,不会说别的了?”   林羽白口唇微张,说不出话。   “这房子还有四百二十万贷款”,薄松甩开他手,嘶哑出声,“我甩手不干,你来顶上,哪辈子才能还完?”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羽白张口结舌,费力解释,“没有不让你工作,只是怕你太辛苦,想让你好好歇歇…”   话音未落,他被人搂住后腰,向前一拉,几乎摔在薄松身上。   薄松浑浑噩噩,闻到浓烈的柑橘味,像有人拿来整箱的橘子,挨个剥开,把橘瓣挤进他嘴里。   糟糕透顶。   勾不起半点兴趣。   工作的烦躁和频率不调的恼怒,让他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狠狠把人推开。   林羽白倒退两步,滚倒在地,后腰撞上茶几,玻璃互相磕碰,有一只倒在地上,砰一声裂开。   跳进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是玻璃碎了,不能让它扎到薄松。   林羽白忍着后腰的疼,一瘸一拐走开,把玻璃收在一起,丢到垃圾桶里。   他回到卧室,拿出镜子,艰难看后背的伤,给自己涂抹药水。   他向来怕疼,身上容易留疤,对其他人来说半天能好的伤口,他要留痕几天。   发·情期既然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薄松不理他,他又没法纾解,只能卷上几层被子,把自己捂成团子。   半小时过去,这感觉愈演愈烈,柑橘味布满整个房间,额头滚烫,身上冷的厉害,他轻声咳嗽打颤,想起薄松没有被子,又艰难爬起,在衣柜里翻找,抽出一条毛巾被,扶着墙壁出去,给薄松盖在身上。   薄松半梦半醒,那股味道如同呛人的香精,往鼻子里钻,被褥盖上的一瞬间,味道浓到极致,薄松鲤鱼打挺起身,捏住林羽白脖颈,把腺体握在掌心:“臭死了,你能不能滚远点?”   林羽白惊了一跳,捂住薄松手腕,讨好抬头:“好的好的,我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卧室,再也不出来…”   薄松抽抽鼻子,满脸不耐:“你味道太重,在哪都能闻到。”   “那、那怎么办”,林羽白要急哭了,眼泪汪汪看人,“真的没有办法,薄松对不起,我怕疼不敢打针,也不敢打抑制剂,你抓的我好疼,放开我好不好,我明天就去医院,买新上市的口服抑制剂,家里能用的都用光了,来不及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麻烦你…”   林羽白一声一声道歉,像个唯唯诺诺的松鼠,祈求猎人饶他一命,薄松越听越窝火,酒液化作硫酸,胃腹如被火灼,他喝的失去理智,满脑袋只有一个想法…让这恼人的味道消失。   林羽白瘦弱的像个鸡仔,即使是醉酒后的薄松,也能一手把他拎开,他抓着林羽白的脖子,把人拖向门口,林羽白察觉到什么,他拼命挣扎,手掌胡乱挥舞,拍打薄松胸口:“放开我,薄松你放开我!我打针,我打针还不行吗?你别丢我出去,外面还在下雨,求你了,求——”   大门打开,冷风涌来,剩余的话被吞回腹中,单薄睡衣被凉气灌透,他像个漂浮麻袋,承接漫天风雨。   “我…”   大门被重新合上,林羽白被甩在外面,薄薄屋檐挡不住雨,赤脚踩在泥水里。   没有信用卡,没有外套,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钥匙,连抑制剂都没有。   夜半三更身在远郊,灯火被雨点切碎,路上连个车影都看不到。   燥热身体被冷水打透,冰火在皮肤上交战,他背靠房门,缓缓坐下,不顾脏污的睡衣,坐倒在泥水里,把自己围拢成团。   他要这么度过一夜,就不能大喊大叫,要尽量保持体力。   薄松只是工作太忙,心情不好。   薄松只是喝多了酒,控制不住自己。   薄松只是身体没恢复好,被药物影响了心智。   他一遍遍安慰自己,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断为薄松开脱。   可铺满心脏的土壤中,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在底下挣扎露头,脑袋顶出土地。   小小的自己越长越大,长成巨人模样,他顶开自欺欺人的伪装,居高临下站着,冷冷开口:“他已经不爱你了。” 第2章   薄松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他恍恍惚惚做梦,一个接着一个,过去的画面凌空飞来,冲进脑袋,撞的他头晕脑胀,视线中有无数光影,忽明忽暗闪烁不休。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搓着手等在路灯下,暖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从脚下延伸到路中央。十二层灯火闪烁,楼道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十八岁的林羽白系着姜黄围巾,像只奔腾的小鹿,从马路对面奔来,一头撞在他怀里,紧紧搂他脖子:“阿松,我爸妈非要我结婚…我不想结,我们跑路吧!”   林羽白仰脸看人,雪花落上眼睫,融成一片水珠。   白嫩漂亮的脸上架副圆框眼镜,乌溜溜的黑眼球忽闪忽闪,鼻尖冻的发红,像一块圆滚滚的萝卜头。   薄松搂紧人形棉团,情不自禁低头,狠狠吻他嘴唇。   这个画面掠过,下个画面飞入,他们住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房间打出几个隔断,隔音效果极差,左面的胖子磨牙打呼,右面的情侣此起彼伏,窄小空间里一张宽型单人床,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林羽白埋头在薄松怀中,极轻极规律呼吸,软发缓慢起伏,撩的薄松浑身燥热,他换了好几个姿势,某个部位硬的发疼,想起来洗澡缓解,手臂被人握住。   林羽白睡得迷糊,小鸟睡衣蹭歪了,半边头发压扁了,半面耳朵红彤彤的,他歪头看着薄松,修长手指摸来,沿着腿根向上,轻轻拽掉内裤,低头张口含住。   薄松惊得一颤,砰一声坐起,噼啪雨点砸在窗上,宿醉后的头脑昏昏沉沉,抬手摸向床头,熟悉的半杯水没有了。   怎么会在家里?   什么时候回的家?   他不是在酒吧么,一群人来回抢麦,酒瓶爆米花散落一桌,骰子滚的满地都是,西瓜汁黏在脚底,走几步路满地打滑。   薄松踉跄下床,拉开衣柜,熟悉的地方没有熟悉的衣服,搭配好的衣裤领带不翼而飞,皮鞋散落在地,前夜灰泥凝固成壳。   他头痛欲裂,走出卧室,一串脚印从客厅延伸到门口,蹭的地板满是泥污。   怎么没人收拾。   林羽白呢?   是啊,林羽白呢?   昨夜画面闯进脑海,他甩甩脑袋,捂住额头,猛跑几步开门,一具身体硬邦邦落下,砸在他脚面上。   林羽白倒在地上,露在外面的皮肤皲裂发白,口唇上结一层霜,柔软头发硬邦邦的,堪堪覆上眼睛。   薄松僵硬动动脚趾,蹲身一把将人抱起:“林羽白!”   林羽白眼眸半闭,手臂垂在身侧,像座僵硬雕塑。   和少年时相比,他稍微胖了一点,眉眼变得成熟,圆框眼睛换成隐形,只有小鸟睡衣没变,结成冰块罩在身上。   薄松将人一把抱起,送回卧室,刚想打120,抬头看看雨势,想想门口积水,不得不换个号码,给贺易拨号:“老贺,带上药箱来我家,快点。”   “干嘛,你把自己摔个半死,就算为民除害了”,贺易睡得迷糊,声音含糊不清,“雨天出工,五倍出诊费。”   “五倍就五倍,十倍都行”,薄松握住林羽白的手,掌心像被冻住,“快来,林羽白不舒服。”   “小白白不舒服?你怎么不早说!”,贺易从床上蹦起,拉开窗帘,看看斜对面那栋别墅,“等着,我十分钟就到。”   挂掉电话,薄松帮林羽白脱掉衣服,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像扯掉一层皮肤。   回到温暖房间,林羽白渐渐有些意识,他掀开沉重眼睫,迷糊看到薄松,两串泪水从眼角落下,白皙脖颈滚烫发红。   他不言不动,默默发抖,眼泪越流越急,沾湿两片耳朵。   “别哭了,看着闹心”,薄松甩过去一包纸巾,砸在他脸上,“贺易快过来了,别让人看笑话。”   林羽白垂下眼睫,慢慢闭上眼睛,像只没有生命的布偶娃娃。   “半死不活躺在这,谁有时间陪你”,薄松站在床边,生怕林羽白昏迷,抬脚踹踹床板,“快点起来,我饿死了,等你给做饭呢。”   门铃被人按响,薄松小跑过去开门,贺易的白大褂被雨淋湿,他边脱边走进屋,进门像狗一样嗅闻:“小白白做饭了吗?炖汤了吗?炸鸡了吗?榨果汁了吗?”   “滚”,薄松踹人屁股,把人踢进卧室,“进去看病。”   他离开房间,反手把门锁上,贺易在里面像被人踩了尾巴,叫的惊天动地:“卧槽薄松你个杀千刀的,你他妈还是人吗?你把我小白白怎么了?”   薄松坐回沙发,捞来耳塞,左右塞进耳中:“别废话了,赶紧看病!”   德国进口耳塞隔音效果一流,薄松靠上沙发,撞上薄皮铁架,磕的脊背生疼。   这沙发破皮掉漆,烂的不成样子,林羽白将它百般呵护,还是没法保持光鲜。   它和这偌大别墅,是如此格格不入。   换了吧,早该换了。   薄松拿来手机,刷几下工作汇报,屏幕上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林羽白。   他昨夜喝的晕头转向,几乎是断片的程度,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说了什么,根本想不起来。   不过酒后吐真言,即使接到电话,说出的八成也不是好话。   莫名烦躁爬上心头,他抬手到茶几下摸烟,摸来摸去,冰凉针筒挨上手背,被他轻松扯拉出来。   一整排抑制剂躺在半空,透明液体摇晃,看上去刚刚拆封。   这种违反生理规律的药剂,不知什么厂商生产出来的,以林羽白省吃俭用的性格,估计买来的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抬脚勾来垃圾桶,手起臂落,将它们抛了进去。 第3章   房门被人踹开,贺易龙卷风似的刮出来,两手叉腰,对薄松怒目而视:“你这个杀千刀的老东西,你你你你…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怎么了”,薄松点了根烟,轻轻夹进唇中,“坐,坐下说。”   “坐个屁坐,你这心脏可够大的,钢筋铁骨做的吧!”,贺易七窍生烟,“拜托,里面那位可是你老婆,老婆快烧成灰了,你还在这气定神闲,等谁给你喂饭呢?”   “第一,我们还没领证,他不算我老婆”,说起这些,薄松烦躁更甚,“第二,你真会做饭吗?冰箱里肯定有不少食材,你会做就做,给我也做一份。你要是不会,我就订外卖了,你吃什么?”   贺易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到元神出窍,转身回到卧室,把门摔的震天响。   “小白白,他被人下降头了吧,怎么一场车祸过去,人变成这样了”,贺易一屁股坐在床边,拆开针管,针头贴上林羽白小臂,“知道你害怕,但是没办法,你现在这种状态,肯定熬不过发·情期,哥给你打一针,打一针就没事了。”   他嘴上东拉西扯,手上用棉球蘸好酒精,擦过林羽白小臂,针头刚刚按入,林羽白像被人狠踹一脚,猛然挪动手臂,贺易来不及抽出,针头划开皮肉,血线流淌出来。   林羽白眉头微皱,想睁眼却醒不过来,疼的迷迷糊糊,像只被拔掉羽毛的雏鸟,轻声暗哑嗯呜。   “我靠靠靠靠靠!”,贺易手忙脚乱,发出一连串国骂,慌忙拿棉球止血,“哥错了哥错了,哥不是故意的啊,哥这就给你止血!”   薄松几步跨到门边,手指覆上把手,凝神听里面的动静,刚准备推门,贺易再次爆出一串国骂:“薄松这XX养的,真XX不是个东西!”   薄松冷哼出声,掉头就走,重新摔进沙发。   半小时后,贺易抹掉满头热汗,把药箱摔上沙发:“小白白怎么回事,打针这么大反应,扎了十来次才扎进去。”   薄松抽出水果刀,把西瓜切成小块,推给贺易一块:“谢了,吃瓜吧。”   “我可不像某人,良心被狗吃了”,贺易斜眼瞪他,“问你呢,怎么回事,小白白以前遇到过什么事,怎么这么害怕打针。”   “没什么,矫情病犯了,多打几次就好了”,薄松一颗颗挑掉西瓜籽,满手都是汁水,“他什么时候能好,没人把西瓜切块装盘,怪不习惯的。”   “至少一周,如果发烧不退,可能持续半个月”,贺易抓来西瓜,瞪他一眼,泄愤似的咬一大口,“我告诉你,你别看小白白窝在家里,不上班不干体力活,但他营养吸收不好,吃多少都没用。你看他那大腿,和我胳膊差不多粗,他平时吃饭怎么样,吃的多吗,营养搭配怎么样?”   这话把薄松问住了。   林羽白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喜欢,什么都吃过,无论吃到什么,只要是薄松买的,他都弯起眉眼,笑着说特别好吃。   路边三元一碗的冰粉,街边两元一根的烤肠,芝麻胡同里多麻多辣的麻辣拌,大学城外面排成长队的小蛋糕,两个人挽着胳膊,在寒风里边笑边吃,呛得咳嗽不断,第二天赖在床上,足足窝了一天。   那些寒风里的味道…很久没尝到了。   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他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九九六的生活越来越忙,回家的时候越来越晚,开始无论多晚,林羽白都坐在桌边等他,后来经常出差,住在外面睡在酒店,林羽白渐渐学会先去睡觉,只在门口给他留一盏灯,暖黄光线昼夜不熄,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家,冰箱里都有新鲜的食物,用保鲜膜层层包好,拆开放进微波炉,几分钟就能入口。   可他和林羽白之间,共同的话题越来越少。   脱离社会太久,林羽白像只困在笼中的雏鸟,懵懵懂懂看他,迷迷糊糊鸣叫。   说起工作中难缠的项目,无理取闹的客户,林羽白听不明白,不懂他为什么焦虑,他说的口干舌燥,林羽白仰脸看他,左思右想憋出一句:“阿松是最棒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解决这些问题!”   薄松一口气泄掉,仰头倒在床上,摆手让人出去。   林羽白听话出去,几秒后蹬蹬跑回,给薄松端来梨汤:“煮了一下午了,知道你不爱甜食,只放了一块冰糖!阿松快喝,喝了就不难受了!”   面前递来一瓶开盖的矿泉水,贺易在他面前晃手,将他目光拽回:“干嘛呢,半天不动,眼睛都直了,想起什么来了?”   “你刚才说,他要多久能好?”,薄松咽下冰水,收回散乱思绪,“需不需要人照顾?”   “算你有点良心”,贺易弯起指骨,敲打桌面,“那是当然的,不止要照顾,还要给他做一日三餐,随时给他倒水监控体温,他心情不好,还要陪聊陪摸陪抱,可是你最近堆很多单子了吧,还能抽出空吗?”   “我没说要在家陪他”,薄松神情淡漠,“我三姨家表妹大学毕业,要来这边闯荡,我给她提供一间屋子,有面试她就过去,没面试在家照顾病号,也不算白来一趟。”   贺易凝神听着,越听越不对劲:“你和小白白说了吗?征求他意见了吗?事先不告诉他,平白无故家里多了个人,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薄松点一根烟,放在唇间咀嚼:“房子的首付是我拿的、贷款是我还的,我和林羽白不是合法夫妻,房子和他没什么关系。我让谁来、住多久,我说了算,和他有什么关系。” 第4章   贺易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的天…你自己听听,说的那是人话吗?我说,要是真不喜欢小白白了,你俩就分了吧,没领证没小孩,财产给他,你净身出户,你俩好聚好散,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薄松扔掉烟头,在脚下碾碾:“放屁,谁说我不喜欢他?想都别想,他从里到外都是我的,谁他妈抢他一根指头,我要那人狗命。”   “神经病,我看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复查,车祸把你撞的灵魂出窍了”,贺易翻个白眼,拎起药箱就走,“我走了,和你说话就生气,气的肝疼,回家补肝去了。”   他摆手摔门离开,吃到一半的西瓜扔了,红汤染脏茶几,像一滩凝固血迹。   薄松后仰长呼口气,抬眼四处看看,宿醉过后不止头疼,胃里没有食物,空落落格外酸胀,他晃晃悠悠转了几圈,把剩下半杯蜂蜜水喝掉,凉透的水浸透喉管,浇不灭心中烦躁。   打开订餐软件看看,骑手之前还在三公里外,这会变成五公里外,薄松放大地图,心道这是怎么回事,送饭送到一半,扛锄头种地去了?大半年后才能送来?   扔掉手机打开冰箱,里面没有现成的食物,只有整齐的蔬菜水果,林羽白向来这样,为了保持食材新鲜,当天只做当天的菜,绝对不会多做。他站在冰箱前挠头,转进厨房取双筷子,搅动凝固在一起的面条,经过一夜沉淀,面条凝成肉冻,抿一口面条断裂,难吃的舌头发酸。   他从小有个毛病,不吃存放时间长的东西,新出锅的汤马上要喝,新蒸好的米饭马上要吃,新炒好的菜马上要尝,超过二十分钟,宁可倒掉都不肯吃。相比较之下,刚住在一起时,林羽白像从山里跑出来的野孩子,苹果擦擦就往肚里咽,草莓连绿叶都能吞掉,看到美食两眼放光,可惜是个猫舌头,稍微热点都没法吃,要在那里用手扇风,扇的粥水凝固,才小心张口尝尝。   薄松自己无辣不欢,九宫格火锅放满辣油,吃的满头大汗酣畅淋漓。林羽白半点沾不了辣,一沾辣满脸通红,热气窜到天灵盖上,尝一口喝大半瓶水,没吃两口,肚子撑得滚圆滚圆,走路都要扶墙,他每次都抓过薄松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卸下大半力道,可怜巴巴哼唧:“都怪阿松,给我揉揉!”   薄松认真揉来揉去,揉着揉着揉到床上,白花花大**缠,日上三竿爬不起来。   没有林羽白小鸟似的叽喳,房间变得空空荡荡,薄松踢掉拖鞋,赤脚走来走去,踹开门进入卧室,一屁股坐在床上。   林羽白微微皱眉,鼻尖凝一滴汗,在梦里睡不安稳,牙齿磕碰出声。   他面色通红,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好几个针孔,手背瘦的青筋突出,上面黏块白色纱布。   “贺易这小子,遇事只会小题大做”,薄松微微俯身,手指插进床上人的头发,指头沾满冷汗,“发身汗就好了,哪至于这么娇贵,还得专门留人看着。”   林羽白静静睡着,无声无息,薄松把手盖他额上,滚烫热度传递过来。   薄松回想以前自己生病,林羽白像个叽叽喳喳的麻雀,围着他跑来跑去,啾啾鸣叫,抢来几件衣服,将他里外裹好,又给他买十几种水果,挨个放在身边,每次他难受翻身,林羽白比他还慌,跪在床头让他靠着,哄小孩似的,一下下帮他抚胸:“阿松难受啦,我给揉揉,揉揉就不难受了,早上让你多穿衣服,怎么不听话呢…”   他高烧不退的时候,林羽白是怎么做的?   薄松思前想后,取个塑料盆出来,在下层冰箱抠出十几个冰块,做成半盆冰水,在里面拧湿毛巾,啪嗒一声,盖在林羽白头上。   林羽白被冰凉惊醒,下意识抬手去捂,手上针头挪动,冒出一串血珠。   他恍惚睁眼,细针掠到眼前,他被逼的瑟缩颤抖,想躲没有力气,泪水小溪似的涌出,把枕巾打的透湿。   “怎么又哭了?”,薄松低头看他,满心不耐,掌心按在他耳边,“除了掉金豆子,能不能干点别的?”   林羽白屏住抽噎,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嗓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我现在…没法做饭,你自己做点吃的。”   “知道,等你起来做饭,杨贵妃都饿成赵飞燕了”,薄松摆弄手机,看上面的骑手动态,“哟,到了。”   门铃适时响起,薄松大步过去开门,骑手满头大汗,弯腰递上快餐:“对不起大哥,订单配送异常,超时补贴在您账户里了!”   “没事”,薄松摆手,“能送来就不错了,一会给你打赏。”   “谢谢大哥!”   骑手急匆匆跑了,薄松在APP上打赏,拎着外卖走进卧室,放在床头柜上。   他订了三份米线,贺易走了多出一份,两份重麻重辣,一份清汤寡水。   摸摸外面还是热的,薄松挖一勺汤,送到林羽白口边:“喝汤。”   林羽白没法拒绝,艰难张口,一股油腥扑来,他挣扎半天,咽不下去,汁水顺嘴角流出。   “边吃边漏,您老八十了吧”,薄松抽张纸巾,粗鲁擦他嘴角,“能不能吃?不能吃算了,我还懒得喂呢。”   “不想…吃这个”,林羽白鼓起勇气,眼圈泛红,“想吃…你做的烤冷面,好久没吃到了。”   林羽白在家可以大包大揽,做尽一切家务,薄松乐于当甩手掌柜,这么多年过去,他做别的马马虎虎,做的最拿手的,就是糖醋味的烤冷面了。   十年前,他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系着被油污染脏的围裙,在学校门口的小推车上,切开一份冷面,把烤肠切成两半,在上面涂抹蛋液。   纷纷扬扬雪花飘落,林羽白在对面跳脚,来回摩擦掌心。   耳朵冻得通红,口中呼出白雾,雪地靴黏在脚上,踢踏飞溅残雪,瘦高路灯洒下长光,雪片融化在暖意中。铁板蒸腾油香,蛋液包裹洋葱,林羽白垂涎欲滴,视线随锅铲翻飞,薄松扫他一眼,熟练把冷面分块装盒,插上细长牙签,递到林羽白手上。   “拿好”,薄松冷淡抬眼,镜片蒙上冷霜,“回家再吃。”   “好呀,我等凉了再吃”,林羽白不接,外套上猫耳轻颤,“你冷吗?”   为了方便工作,薄松戴了露指手套,十根手指露在外面,萝卜头似的,指骨红肿通红。   薄松埋头不答,放下盒子,撕开一包冷面,把鸡柳切成小块。   林羽白的眼珠随他转动,趁他松手擦汗,林羽白抓来他手,硬塞一个滚烫的热水袋,让他五指握紧。   “明天还我”,林羽白抿出酒窝,睫毛剧烈颤抖,不敢抬眼看人,“下次少放辣椒。”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跑,脚步轻盈灵动,在薄薄雪地上跳跃,雪里留下一串猫爪,倏忽辨不清晰。   白绒帽子下两片通红的耳朵,随主人奔跑晃动,他跑进灯火燃尽的黑暗里,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殆尽。   林羽白每天都来,整整半个月过去,这是薄松第一次记住他的脸。   可那些日复一日、颠沛流离的日子,是薄松三十多年人生里的暗影,如果可以,他想把那条街的人记忆抹去,把那些岁月沥干水分,捏成渣滓,在脚下踏成飞灰。   他装作视而不见,装作若无其事,可林羽白一次次提醒他,一次次让他知道…他薄松不是什么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他摸爬滚打遍身脏污,吃过多少常人吃不了的苦,才过上今天的日子。   “林羽白,你故意的吧”,薄松深深俯身,像片巨大黑云,罩在林羽白头顶,他捏住对方下颚,指骨用力,捏出一片青紫,"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提起这个,你还没完没了。怎么,下雨天待一夜不够,还想再待一夜?”   “我…不是,我不敢了”,林羽白蜷缩双腿,拢臂挡住脑袋,“别打我,别丢我出去…我不敢了。” 第5章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薄松松开手指,向天翻个白眼,“你这什么表情,我是那强取豪夺的黄世仁,你是那可怜巴巴的喜儿?别冤枉我啊,什么时候打过你了?昨天酒喝多了是我不对,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下次,行了吧?”   林羽白把脸埋进膝盖,不想回答,也不敢回答。   “昨天我都喝断片了,真不是故意的,你看这么多年,你要是不乐意,我哪碰过你一根指头”,薄松掀开被子,把林羽白挖出,掀他后背睡衣,大片青紫洇满腰背,“干,这他妈怎么回事,哪个牲口踹的?”   “是啊”,林羽白轻声嘟囔,泪珠挂上睫毛,“哪个牲口踹的。”   薄松甩甩脑袋,郁闷挠头,端来凝固米线,呼噜呼噜干掉两碗。扔掉干涸纸碗,他找来药箱,给林羽白后背涂药:“下次再遇到这事,狠狠给我一脚,就往命根子上踹,踹到我元神出窍,保证瞬间清醒。”   “说的轻松”,林羽白侧脸压进枕头,瓮声瓮气,“你一定会揍回来的。”   “我说几次了,昨天那只是个意外,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动过手”,薄松搓热手掌,仔细给林羽白按摩,“刚才老贺过来,我俩聊了几句,不知你听没听到,即使听到,也别往心里去啊。咱们说好的啊,关起门来两口子在家,你脾气上来骂我几句,打我几下,那都不叫个事。在外人面前,面子得给我留着,我说东你不说西,我让你吃饭你不能喝粥,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了,想让我跪搓衣板,那也得回家再跪,这都说好的吧?”   “说好的”,林羽白轻哼,“回家你也不会跪的。”   “谁说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跪就跪,有什么了不得的”,薄松下床走进洗手间,从最上面抽出个搓衣板,往床上一扔,屈膝哐当一声,“老婆,我错了!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下次,老婆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次,今后绝不再犯!”   “你这人怎么这样!”,林羽白破涕为笑,抬手拍他大腿,“起来吧,把搓衣板压坏了,我还要再买新的。”   薄松甩开搓衣板,把林羽白睡衣推到脖颈,挖出一大块药膏:“人家都说屁股大好生养,你这小窄屁股,什么时候能给我生出儿子。”   “非得生儿子吗?”,林羽白揉揉后腰,小声嘟囔,“我喜欢女儿,生女儿可不可以。”   “行,你说了算,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到时候让我妈来看孩子,顺便给咱俩做饭,看到小孩三四岁,上幼儿园再回老家”,薄松给他盖回被子,拎着搓衣板出去,“等着啊,烤冷面马上就到!”   厨房传来点火做饭的声音,林羽白躺的难受,翻身想坐起来,抬手碰翻水杯,冷水洒了一地。   他身上忽冷忽热,手脚无力,低头去捡,连人带被翻倒在地,好不容易爬回床上,薄松携着烤冷面的油气,风风火火闯来,端来满满一盘:“老婆来看,都是给你做的,吃,随便吃,不够我再去做!”   薄松期待满满,林羽白不忍驳他面子,夹起一块,放在唇间咀嚼:“醋放多了。”   “醋多了?”,薄松没动筷子,伸长脖子,叼走半块冷面,“哪里多了,没滋没味的,这么多年了,咱俩品位还不一致。行,等着,给你回炉重造!”   他端着冷面出门,回炉重新翻炒,炒到一半手机铃响,他撇嘴关火,按开接听:“大周末的不在家睡觉,找我有什么事?”   半分钟后,他不耐点头,用湿巾擦干脖子:“知道了,这就过去。”   和他通话的人,是公司合伙人卢甘齐,现在公司处于初创期,但业务发展快,急需更换场地,工作日堆满工作,只有周末有空考察。   烤冷面做好一半,他给林羽白端了过去:“老婆,我出去一趟,下午出差,明晚回来。”   他放下托盘,脱掉睡衣,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孔雀开屏似的,欣赏自己肉·体:“怎么样老婆,你老公健身效果如何,腹肌够不够帅?”   “帅”,林羽白敷衍,“帅的融成一块,边缘都看不清了。”   “说什么呢,走了,亲一个”,薄松抬腿上床,摸摸林羽白下巴,“乖老婆,不惹老公生气,老公好好疼你。”   他说着凑上前来,林羽白条件反射偏头,侧颊碰到柔软嘴唇,一直滑到耳根。   薄松着急出门,没时间发表高见,他跳下床拉开衣柜,对满柜子衣服发愁:“穿什么,还有能穿的衣服吗?”   “左数第二个套装”,林羽白指点方向,“穿那个吧,都给你搭配好了。”   薄松套上衣服,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大门摔出震天轰鸣。   林羽白被震的双眼紧闭,几秒钟后,他踉跄下床拉开窗帘,薄松的车拐出小路,汇进车流,渐渐辨不清晰。   林羽白站在床边,愣愣看着窗外,酸涩情绪涌上,撕咬啃噬心尖。   说什么老公老婆,儿子女儿,说的比唱的好听,永远都是空中楼阁,没有一次化为现实。   薄松未来的计划里,如果真的有他,过去有无数个机会,为什么每次提到结婚,都被敷衍过去。   林羽白十九岁的时候,薄松兼职导游,一个团接着一个团带,忙到十一点才能休息。怕他辛苦,林羽白帮忙揽下大部分工作,单调乏累重复,制定计划清点人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连轴转忙上七天,好不容易休息,还能出去逛街吃饭,卡拉OK唱到天明。   可现在筋骨硬了,脖子酸了,只要一夜不睡,连着几天头晕脑胀,菜谱都写不出来。   薄松说老婆你跟我辛苦这么多年,在家好好歇歇,什么都不用做,公司很快会走上正轨,等我功成名就,和你风风光光结婚,咱们办上几天几夜的流水席,把你爸妈找来,让他们痛哭流涕,后悔当年看不起我,偏让你和别人结婚。   等啊等啊,一年又一年,春去冬来花开花落,日复一日蜗居在家,他林羽白像一只花瓶、一副壁画、一尊沉默的雕塑,唯独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第6章   在窗边站的久了,身上瑟瑟发抖,林羽白高烧没退,转身走开,窝回床上,把自己卷成一团。   半梦半醒间,恍惚听到有人敲门,先是咚咚敲门,再是狠狠踹门,门铃被人按住不放,吵闹声响铺天盖地,催命似的,将人从梦里惊醒。   刚醒来呼吸不畅,心脏七上八下,像有人拿根丝线,拽住它上下扯动,林羽白抚住胸口,等呼吸平静下来,才掀被下床,套上拖鞋,慢慢挪到门边。   从猫眼看看,外面是个穿花衬衫的女孩,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年龄不大,头发染成金色,泡泡糖在口里一抽一吸,啪一声破在嘴边。   “你是谁”,林羽白打开房门,“为什么在我家门口。”   “呃?”,那女孩倒退两步,抬眼看门牌号,左右打量一会,伸臂挡住大门,“是这里啊,这是薄松家吧,我从车站过来,足足走了两个小时!你是他雇的家政?不对不对,和照片好像,你是我没过门的嫂子!我叫连玉芬,大学毕业来找工作,表哥让我来你家住,外面风雨好大,嫂子让开点,拖鞋在哪?”   “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过”,林羽白靠在门边,抱起双臂,做出防御姿态,“你给他打电话,我要知道你们的关系是否属实,你是否是他妹妹。”   “干嘛啊嫂子,你怕我是他点的外卖?”,连玉芬扔掉行李箱,烦躁摸索裤袋,从里面翻找手机,“打打打,我表哥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你一声,还要我自证清白。”   周末还有不少人加班,电梯里人挨人人挤人,窄小空间像个密闭的沙丁鱼罐头,肉包子豆浆皮蛋瘦肉粥互相混杂,薄松被挤在角落,低头能看到前面光秃秃的脑袋,它形如灯泡,在白光下熠熠生辉。   他向后靠靠,西装挤成一团,公文包里的手机嗡嗡作响,被嘈杂声浪覆盖。   受够了,赶紧搬家。   这哪是人能办公的地方。   一分钟过去,电话断了。   连玉芬吐掉口香糖,摇头晃脑,恨不得把薄松揪出:“表哥怎么不接电话,大周末的还要加班,工作这么辛苦,让我大姨看到,不知要多心疼了。嫂子你让开点行不行?外面水好深啊,我不想踩在水里。”   林羽白沉默退开,她拎着行李箱,大摇大摆进来,快要走近沙发,脚步被人叫停:“拖鞋在门口,换了拖鞋再进来。”   “哦”,连玉芬不情不愿退回,穿好拖鞋,在一楼走来走去,挨个打开房门,口中啧啧称奇,“我的天哪,房子好大,装修的可真豪华,都是我表哥装修的吗?哇他也真是的,我大姨还住三家屯呢,他也不说把我大姨接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过日子多好。”   她身上还在滴水,踏过瓷白地板,水珠淋漓洒在脚下,林羽白默默跟在后面,盘算要怎么收拾,能让房间恢复整洁。   “嫂子,我睡哪啊?”,连玉芬逛完一楼,兴高采烈往楼上走,“二楼有房间吗?”   “有”,林羽白说,“你等等,我帮你铺床。”   “好啊”,连玉芬侧身站好,给林羽白让出空间,“嫂子先上去,你说睡哪我睡哪。”   林羽白在前面带路,带连玉芬走上二楼,最里面有间卧室,一张大床在房间中央,左边是电脑和方桌,右面是一排素色衣柜,床边有张小小摇篮,上面覆层薄灰。   林羽白找来崭新被褥,帮连玉芬铺床,连玉芬百无聊赖逛来逛去,一屁股坐上椅子,打开电脑,左右摸索桌面:“烟灰缸呢,你和我表哥都不抽烟?”   “我不抽烟,你表哥抽烟”,林羽白说,“二楼没有烟灰缸。”   “哦”,连玉芬摩挲烟盒,憋得难受,“这怎么有个摇篮,嫂子你怀孕啦?”   她狐疑打量林羽白的肚子:“看着一点也不凸出,刚怀上吧?希望里面是个Alpha男孩,我大姨家三代单传,天天盼着抱孙子,要是得偿所愿,她在屯里就能直起腰板,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   林羽白背对着她,手指微微颤抖,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间卧室在当时装修的时候,是他唯一能做主的空间,地板和墙纸是他选的,书桌和被褥是他买的,水电线路的布局,是他和装修师傅商讨数次,按他的想法来布置的,一切设计的终极目的,是为了更好照看小孩。   他知道薄松工作辛苦,怕小孩夜里哭闹打扰薄松,打算等小孩出生,陪小孩在这里休息。   可薄松已经很久没碰他了,甚至在他发·情的时候…   林羽白掐住手腕,拧过半圈,隐隐痛楚涌上,被他竭力压回。   莫名酸胀堵住喉头,开口有丝沙哑哭腔:“我没怀孕。”   没等连玉芬回话,他快步走出房间,匆匆跑到一楼,爬到床上,抱住两层厚被,把自己裹成一团。   床边的烤冷面凉了,灰黑污渍凝在上面,醋味迎面扑来,林羽白猝不及防吸入,呛得浑身难受,趴在床边不断咳嗽。   “阿嚏!”,薄松抽出纸巾,按住鼻子,“谁在背后说我坏话?打了一早上喷嚏。”   “说不定是哪个擦肩而过的漂亮小Omega”,前台文员笑他,“对薄总一见钟情,非要和你回家。”   “那也别黏上我,我是有家室的人了”,薄松嫌弃摆手,“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别在我旁边碍眼。”   “我就是随口一说,薄总可别多想,说不定你太太想你了,在家煮一桌美味,等你回家吃饭”,说到这里,文员话锋一转,“对了薄总,我要回家相亲几天,叶总说,让我和你请假。”   “打算请多久的假?”   “四天。”   “给你批七天,擦亮眼睛,好好挑挑”,薄松取出圆珠笔,按住纸页,刷刷在假条上签名,“选个门当户对的,别选我这样的,长跑十来年,也进不了丈母娘家门。”   “不会的薄总,你这么优秀,早晚能赢得丈母娘欢心”,文员为假条拍他马屁,“公司聚餐的时候,叶总也说薄总这些年不容易,白手起家,为了给太太更好的生活,一步步打拼到现在。一个男人人品怎么样,值不值得合作,就看他怎么对待老婆。薄总对太太一直不离不弃,咱们公司不少人,都很羡慕薄总太太。”   急促铃声响起,文员接起电话,交谈几句挂断,抬头汇报:“天力装饰那边打来电话,说预约时间到了,薄总现在去吗?”   “我自己过去,周末你就别加班了,早点回家”,薄松打开电脑,看里面的家装计划,“帮我打印一份文档,然后就可以走了。”   “好的”,文员急匆匆打开文档,“谢谢薄总。”   哒哒高跟鞋离开,办公室只剩自己,薄松关上电脑,在抽屉里摸烟盒,火光嚓响,一根烟夹在唇间。   酒和烟都是蛊惑剂,让他控制不了自己,压制不住情绪。   平时的时候,他能做小伏低,哄林羽白开心,让林羽白尽心操持家务,维持家庭运转,可醉酒之后,心底倦意溢出,他丧失理智,把林羽白丢出门外。   好在这几天陪酒的只有心腹助理,来照看林羽白的,只有和工作圈子没什么关系的贺易,不然他苦苦维持的形象,早已毁于一旦。   他们三个合伙人初创公司,他学历最低经验最少,还需要另外两人提携,那两人知道他和林羽白的事,觉得他品质不错值得深交,才让他顺利入股,如果被人发现这美满家庭只是表象,他的事业必然受到冲击。   不管怎么说,林羽白跟他这么多年,风里雨里走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也要维持表面和平,哄着林羽白顺着林羽白,让他断掉别的心思,只为他一人付出。   一念及此,薄松打电话给花店,订了九十九朵玫瑰,心形卡片写上“老婆我爱你”,准备下班后顺路带回。   挂掉电话,手机里有个未接来电,他打开通讯录,看到连玉芬的名字。   糟了。   把这个表妹忘到九霄云外,不知道林羽白会不会让她进门。 第7章   他给林羽白拨号,响了五声,对面有人接听:“阿松,怎么了?”   薄松眉头微拧:“你嗓子怎么回事?”   破锣般沙哑难听。   “我…”,林羽白犹豫两秒,怕薄松厌烦,不敢多说,“没事,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我回家的时候,顺便给你买药,你先好好休息”,薄松说,“忘和你说了,我三姨家表妹今天过来,估计会住段时间,你让她进来了吗?”   “进来了”,林羽白说,“让她睡在二楼,一会给她做饭。”   “怎么安排在二楼了”,薄松向后仰靠,座椅滑轮滑动,莫名有些不爽,“二楼那个房间,你都不让我进去,怎么让她住了。”   林羽白捏紧手机,卷进被子,掌下床单捏出褶皱:“阿松,我快三十岁了。”   “啊,怎么了。”   “过了三十岁,过了最佳生育年龄,以后…有宝宝的可能很小了”,林羽白越卷越紧,越卷越小,“那个房间,可能用不到了,让她住也没关系。”   领结勒的脖颈难受,薄松扯开领口,呼吸两口空气,胸口烦躁冒火:“老婆,咱不是说好的么,现在还不到时候,现在生了孩子,证还没领,怎么给孩子上户口?再说孩子,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得上幼儿园吧,以咱们的经济能力,能上私立双语幼儿园么?能上市一小么?能上一小时一千的私教课么?用脚趾头想想,哪个都上不了。没有最好的生活环境,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竞争,怎么能比的过别家孩子?不说了啊,我出门了,你再好好想想。”   电话挂了。   刺耳忙音袭来,林羽白放下手机,从床上挪到地上,在墙角抱紧双膝。   这栋别墅位于郊区,离市区开车还有段距离,附近的配套设施都是新开发的,幼儿园和小学教学质量一般,完全达不到薄松的要求。在买房之前,林羽白劝他买在市区,买个二手房也没关系,只要周边配套完善、教学质量好,房子小一点没关系,一家人住在一起,小空间反而更加温暖。   但薄松不同意,他对别墅执念深重,宁可背上几百万的贷款,也要买在这里。   可什么时候,薄松才能满意呢?   换成更大的别墅,搬进市区才可以么?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薄松的借口,只因不想要他林羽白的小孩,便想出千万搪塞的理由。   房门咚咚被人敲响,连玉芬在外面嚎叫:“嫂子,我要饿死啦!家里有吃的吗?”   “你等等”,林羽白咽下哽咽,指骨揉捏面颊,勉强揉出血色,“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打开房门,走进厨房,在冰箱里翻找食材:“鸡腿鸡翅都有,给你做南洋椰汁烩饭和可乐鸡翅。青鱼和番茄也有,再做一道番茄鱼汤,可以么?”   连玉芬靠在门边,踮脚盯着菜板,口水直流:“嫂子你都会吗?”   “很简单”,林羽白拧开水龙头,冲洗食材,“等等就好。”   在等待肉食化冻的过程中,林羽白把小黄瓜和圣女果切片,做了一盘凉拌杂蔬。   切开胡萝卜和甜椒,洋葱洗净切片,沥水后留在白盘上备用,戴上手套腌制鸡腿肉,把鸡腿过油,盛出炒饭备用。黄油加热,添水煮开,倒入鸡腿和椰汁,汤汁晕开浓稠乳黄,花型胡萝卜漂浮起来。   淡淡椰汁清香散出,连玉芬搬来椅子,等林羽白放好餐盘,她忙不迭挖一大口,狼吞虎咽吃肉,脑袋险些扎进盘子。   林羽白换上围裙,给切好的鸡翅喂料,小火慢煎至微焦,倒入可乐淹没鸡翅,收汁后撒好葱花,送到连玉芬面前。   香嫩鸡翅外覆层薄膜,可乐汤汁凝在肉里,整块筋骨柔韧细嫩,翠绿葱花点缀其间。   林羽白腌好青鱼,切好番茄,点火等水烧开,趁这时间收拾厨具,擦净油污,站在灶台前,等待蒸腾白雾散开。   滚烫热气蒸湿眼睛,林羽白回想起之前租过的第二套房子,他们从地下室搬出来,和另外两对情侣合租,窄小厨房轮番使用,薄松七点出门,他五点起来做饭,菜刀撞击菜板,咚咚响声单调刺耳。当时的厨艺远比不上现在,肉切得乱七八糟,胡萝卜切得长短不一,薄松迷糊进来,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他心慌手抖,一刀切上手指,差点削飞指甲。   直到现在,食指上还有疤痕,当时的薄松吓得六神无主,差点把他扛去医院,现在的薄松…对他视而不见。   “嫂子嫂子,声音不对,水开了吧!”   滚烫水星溅上手背,林羽白慌忙关火,抬臂擦去冷汗。   “怎么啦嫂子”,连玉芬凑过来看看,“你脸色好差,生病了吗?你做太多了,我吃的好饱,这个不用做啦,来来来,你快点吃饭,过来坐下。”   她把林羽白按到桌边,盛碗饭递到他手里:“给你。”   林羽白僵硬笑笑,挖出小小一勺,把米粒吞进腹中。   吃不下。   “嫂子你真没怀孕吗?”,连玉芬两手托腮,歪头看她,“我大姐怀孕时就像你这样,吃什么都吃不下。”   “不是”,林羽白摇头,“不可能的,我就是消化功能不太好,平时也不爱吃饭。”   “那你做饭这么好吃,看来是为我表哥做的”,连玉芬越想越馋,夹块鸡翅进口,“便宜我表哥喽。对了嫂子,这次过来,大姨还让我带话,问你俩怎么还不结婚,她想趁着身体还行,过来帮你们带孩子,她年轻时受过冻伤,膝盖不好,怕过几年老了走不动了,没法过来帮忙。”   林羽白放下筷子,不知怎么解释。   不想在连玉芬面前让薄松为难,林羽白犹豫两秒:“我和你表哥…在考虑换房,这边学区不好,换到市区再结婚。”   “那什么时候换啊,卖房也需要时间吧”,连玉芬呛的咳嗽,胡乱拿纸擦嘴,“你俩可别等了,都老大不小了,电视上天天报道,如果Omega年过三十,信息素匹配度一般的夫妻,怀孕的可能微乎其微,你和我表哥匹配度多少,得有百分之九十吧?”   “呃”,林羽白不擅撒谎,耳垂通红,“差不多吧。”   他要怎么说出口,他和薄松的匹配度,只有百分之六十,比及格线略高一点。   他还记得当时去医院拿回检测单,一张薄纸藏在密闭的信封里,两人满怀憧憬,小心翼翼打开,看到数字的一瞬间,薄松视线凝滞,攥紧拳头,凉意从身上溢出,整个人像座冰库,释放波涛汹涌的怒气。   林羽白看清数字,大气都不敢出,薄松揉烂纸页,勾住林羽白脖子,把人拉到面前,半开玩笑威胁:“听好了,别想出去勾三搭四,看到一次我揍你一次,揍得你再也不敢出门。”   林羽白拼命摇头,瑟瑟发抖,薄松松开手臂,微笑哄他:“逗你的,我哪舍得碰你,乖老婆好好听话,老公往死里疼你。” 第8章   薄松穿上外套,挤上人满为患的电梯,停到地下,开车到天力装饰楼下,在停车场转了几圈,和工作人员通话:“停车券在哪里领?”   “薄先生,我们公司没有停车券,一小时十二元,您停在那就可以”,业务员和他通话,“我在一楼等您。”   “你们公司占了好几层楼,连停车券都没有,也太抠了吧”,薄松摇开车窗,看向对面医院,“呵,一小时十二,你们做什么装修,干脆找个人等在停车场,趁机抢钱多好。等着,我停到对面,一会回来。”   对面是妇幼保健院,停车费四元一小时,薄松停好车步行回来,天力装饰一楼门外有个展台,一群人敲锣打鼓砸金蛋,薄松被甩了满头满脸的金花,一路摘一路进门,到一楼时满腹怒火,来回转了几圈,没找到他的业务员,不知道人跑去哪了。   “小王呢”,薄松敲敲前台签到本,“人跑哪去了?”   “您说哪个小王,电话请给我看看”,前台微笑看他,“我来帮您找人。”   薄松给她电话,她在通讯录上对比一番:“先生,联系您的是我们的电销人员,他能力不足,没法接待客户,我给您找个设计师吧。”   没等薄松回答,她挥手叫人过来,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走来,对薄松做个“请”的手势:“请问是薄先生吗?我叫王军,是这里的家装设计师,请和我过来。”   两人登上电梯往楼上走,窄小空间里有浓烈的香水味,刺的人鼻头生疼,薄松向后靠靠,心道这哪来的娘娘腔,喷的是两块钱一瓶的花露水?熏死人了。   林羽白身上,从来没有这些味道。   林羽白喜欢花草,经常订购当季鲜花,在书房里放满瓶罐,设计不同的花卉造型,摆放在家中各个角落。   虽然创造不出实际价值,但薄松不得不承认,林羽白装点的花草赏心悦目,房间像个小型花园,时刻散发清甜香味。   天然花香和人工合成的味道,竟有这么大的区别。   薄松恍惚反应过来,林羽白已经很久没插花了,甚至不再擦拭花瓶,阳光日日暴晒,客厅角落里的花瓶水分蒸干,花枝干枯花瓣凋谢,像行将就木的美人,垂垂萎靡在尘土中。   最近几次回家,除了冰箱里还有食物,整个房间冷冰冰的,林羽白像个挖洞隐身的鼹鼠,蜷在不见天日的泥洞里,抗拒接触日光。   “薄先生,请走这边”,王军在前面带路,“现在行业要求越来越严格,我们家是本市最好的家装公司,前几天电视台轮番播放我家的装修案例,这边都是地板样板,您可以自己选择,最低价158一平米,您是装修公司还是装修家里?”   “公司。”   “那您看这边的”,王军带他走向左边,“这边是价位158至228的,装修公司的话,这种价位就可以了。”   薄松随意触摸地板,上下打量材质:“知道了,走吧。”   王军带着他上上下下,从一楼到七楼,把样板间转过一遍,看完后他问薄松:“薄先生觉得怎么样?我们正好赶上八周年店庆,预定有好礼相送,到一楼我们去会客区谈,我把设计图册拿给您看。”   “走吧”,薄松说,“下去再说。”   电梯在六楼停靠,双门打开,三个人走进电梯,乌龙茶清香洇开,一个男人站在薄松身旁,身姿挺拔,鼻梁上架副黑框眼镜,两手插进裤袋,随意立在中间。   乌龙茶香丝丝缕缕飘来,苦涩中夹缕甘甜,薄松抽抽鼻子,攥紧拳头,浑身寒毛竖起。   Alpha信息素大多具有浓烈的攻击性,很少有这种纯粹的木质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信息素浓度过低,要么浓度过高。   这人衣着考究,袖口和皮鞋一尘不染,站在那不言不动,威压似山峦倾轧,薄松被挤的动弹不得浑身冷汗,直到电梯停下,新鲜空气涌来,他才僵硬抬腿,像个刚学会走路的木偶,同手同脚挪出电梯。   王军把他抛在后面,一路小跑跟上那人,低头哈腰递名片:“陈先生,您是陈树达先生吧?我是天力装饰的首席设计师王军,从业十年经验丰富,贵公司这次要装修哪里?能不能考虑我们…”   “我收下了”,陈树达停稳脚步,从他手上接过名片,“有需要会联系你。”   他的声音温雅沉润,彬彬有礼却拒人千里,王军一时没法接话,眼睁睁看他离开,身旁保镖给他开门,护着他走下台阶。   “真特么能装逼”,薄松对天翻个白眼,“出门小心摔水坑里。”   王军目送人离开,回来点头哈腰陪不是,要把他往会客区引,薄松被冷落本就不爽,哪还愿意理他,案首阔步出门,趾高气扬走向对面。   大雨刚过,地面还有层层积水,薄松刚迈左腿,一辆车从前方驶过,泥水溅到鞋上,车尾释放一串油气,扬长而去。   车窗在面前一闪而过,那个陈树达捧着电脑,悠然自得坐在后排,用一支笔在屏幕上勾画。   薄松看着只剩一点的车尾,狠狠啐了一口:“开个小破帕萨特,真特么把自己当个人了!”   林羽白爱干净到洁癖的程度,薄松的皮鞋光滑锃亮,一丝划痕都看不见,这会鞋面被污泥甩满,薄松骂骂咧咧坐下,抽出纸巾来回猛擦。   陈树达靠在辉腾的真皮座椅上,抬指抚过屏幕,指腹抚过图片里的面容。   白净面容上一双乌黑灵动的猫儿眼,笑起来一对虎牙,浅浅酒窝印在颊上。   十几页的资料被轻松翻过,最后只有一行小字。   “初步检测表示,林羽白先生与陈树达先生匹配度高达90%,如有需要,请做进一步检测。”   “陈总”,司机在前面问他,“回公司吗?”   “不”,陈树达极浅勾唇,似笑非笑,“去泊雅湖别墅区。”   “现在过去?”   “对”,陈树达点点屏幕,抚过林羽白的容颜,“十年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9章   餐后连玉芬哈欠连连,回房午睡补眠,林羽白把厨房收拾干净,又去整理卧室,搬来水盆蹲地上擦拭,来回摩擦几遍,试图让地板恢复如新。   薄松留下的黑脚印凝在瓷砖上,被连玉芬来回踩踏,整个房间污浊不堪,映在林羽白眼里,像根扎进肉里的长钉,刺的他浑身难受,非要拔出才肯罢休。   林羽白足足擦过三遍,瓷白地砖像被水洗过,透出镜面般的光泽,地板干透后他走上二楼,在外面凝神细听,连玉芬呼呼大睡,如雷鼾声穿透门板,卧室里仿佛住个人形火车头,孜孜不倦制造噪音。   他走进厨房,蒸上米饭设定时间,炒两个菜放在桌上,撕下小小的便利贴,在旁边写上加热时间。   一切完成后他走进书房,飞灰扑面而来,一张方桌上摆满土器玉石,整排透明的玻璃瓶立在窗边,地上的纸篓里满是干瘪枝条,几束残花丢在里面,花瓣扭曲成渣,和枯死细枝混在一起。   林羽白微微俯身,抽出雪饼草,在指间轻轻揉捻。   它似流沙落下,在脚边化成飞灰。   搬到这里之后,林羽白按季节采购花草,从古董市场收集容器,每天绞尽脑汁搭配花束,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期待薄松回来,能够发现不同。   一个月过去,薄松没有发现。   三个月过去,薄松视而不见。   半年过去,薄松依旧浑不在意,林羽白忍了又忍,实在忍耐不住:“阿松,今天的花束是用腊梅和古玻璃细瓶做的,你觉得好看吗?”   薄松疯狂敲打键盘,闻言敷衍抬头:“好看。”   林羽白悄悄撇嘴,捧着花瓶坐他身边:“阿松过来闻闻,腊梅也是有香味的。”   “好闻好闻”,薄松嫌弃摆手,把人撵走,“老婆不是我说你,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是能换肉还是能换菜啊?有那时间想想晚上吃什么,别浪费那么多时间。乖,去给老公磨杯咖啡,要你亲手磨的,外面卖的不是给人喝的,根本没法入口。”   墙壁上的钟声发出整点报时,林羽白从回忆中惊醒,抬手揉搓面颊。   他静坐一会,颓靡笑笑,用布巾擦净花瓶,丢掉枯枝,带好信用卡和手提袋,打车去超市买菜。   这片郊区地广人稀,配套设施不全,附近没有物美价廉的菜场,想去最近的超市,开车也要半个小时,他不愿存放食物,每次都在固定时间过去买菜,当天做好当天吃完,转天再买新的。   家里多了个连玉芬,不知要住多久,女孩子大多喜欢零食果冻,可以给她买些回去。   出租车停在超市门口,林羽白抓住推车,从门口进入,在琳琅满目的食品里挑选。   路过肉食区时,不少人排成长队,将那里挤得水泄不通。   熙熙攘攘吵闹声传来,夹杂不堪入耳的国骂,男男女女打仗似的抢夺肉食,生怕自己没占到便宜。   林羽白手扶推车,回想以前没钱买饭,早早来窗口等着,只有原价几分之一的边角料如同金块,被他小心捧在怀里,结账后匆匆跑出超市,邀功似的举给薄松:“阿松,这是最好的猪肋排,看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薄松揽他脖子,四下看看,把他拉到没人的角落,“下次小声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非得闹到人尽皆知。”   薄松以前不爱陪他买菜,特别是刚在一起的时候,穷的揭不开锅,还是坚持等在门外,让林羽白自己进来抢肉,直到近来买了别墅,贷款和物业费高了不少,薄松才在细节上精打细算,一块两块寸土必争,一毛钱迎风飞走,都要追回擦净,小心装回口袋。   在超市货架间转了几圈,推车几乎装满,路过薯片区时,眼角余光瞄到乐事黄瓜味大包,他垂涎欲滴,抬手想要抓下。   这是他难得喜欢的零食,因为和薄松口味不同,他常陪对方吃重麻重辣的食物,时间久了他爱上薯片,经常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大肆咀嚼,让这种脆生生的声音,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即将碰到的一瞬间,头顶伸来骨节分明的大手,将薯片握在掌心。   林羽白条件反射回头,旁边站个高挑的男人,清甜的乌龙茶香丝丝沁来,不含一丝杂质,像一汪奔涌活泉,滋润干燥身心。   林羽白愣愣怔住,热汗浸透后背,浑身动弹不得,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茶香像铺天盖地的巨网,将他卷裹进去,四肢骨骼碎裂融化,化成盛夏里的柑橘冰淇淋,被乌龙茶甜筒困在怀里。   陈树达微微俯身,肆无忌惮看人,要用刀锋般的视线剥开橘皮,把果肉整个吞进腹里。   十年了。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他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幼稚的男孩,得知心心念念的订婚对象临阵脱逃,他撕毁请柬,大闹一场后离家出走,发誓再不相信什么匹配度什么家里的安排,他要凭自己的力量,成为最优秀的男人,让那个不识好歹的订婚对象追悔莫及,痛哭流涕求他回来。   十年过去,他靠时光打磨心智,任岁月磨平棱角,他现在有足够的耐性,结成严丝合缝的网,让这个离家出走的橘子精,断掉不该有的念想,重新回到他怀里。   他信心满满,相信能打赢这场战役,当务之急…是瓦解敌人心智。   “你要这包薯片?”,陈树达靠近林羽白,热气拂在耳畔,“送给你了。”   大包薯片落进推车,像惊雷砸进浅池,溅起漫天水波。   林羽白如被炸弹吓醒,倒退半步,懵头懵脑开口:“先生您…您客气了,这个还您,我拿别的…”   他抓起薯片,塞进对方推车,慌乱间脚下不稳向前扑去,撞上后者胸膛,被乌龙茶泡的手脚瘫软,陈树达抓住他手臂,顺势一拉,将他按进怀里:“站稳了,小心摔倒。”   林羽白手脚不知该往哪摆,涨红脸嗯啊敷衍,推开人就想溜走,没等跑出两步,拖车被人拉住,陈树达站在他身边,钢铁铸成的指骨捏紧把手,低头沉稳吐息:“鞋被你的推车压坏了,记得赔偿。”   “啊?”,林羽白傻了,弯身看他鞋子,“真的坏了…是被我压坏的吗?”   陈树达笑笑,心道当然不是你,拖车上没长钉子,怎么可能压坏皮鞋。   “是啊”,陈树达手插裤袋,面露为难,“这鞋虽不值钱,但穿着合脚,把它压成这样,你说我穿什么。”   “对不起”,林羽白心急如焚,“真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补偿您。”   很简单,以身相许就可以了。   心里这么想的,嘴上可真没说出口,陈树达思索两秒,看向林羽白的推车:“这么多东西,都是给谁买的?”   林羽白不敢说是给薄松兄妹买的,怕这人狮子大张口,让他赔的倾家荡产,他嗫嚅半天,小声嘟囔:“给我…给我自己买的。”   “那真巧了”,陈树达面不改色,极淡勾唇,“我太太也喜欢零食,这样吧,你带我转转,你买的这些,挑几样让我买走,算作对我的补偿。” 第10章   这个人都有太太了…太太喜欢什么,他会不知道么。   也许那位“太太”还没成为太太,只是他追求的对象,或是他暗恋的人,他平时工作繁忙,无暇顾及这些,只想让自己帮忙,买到现在最火爆的零食。   林羽白绞尽脑汁,给面前的男人编造理由,陈树达忍俊不禁,低头打量橘子精,把每个表情尽收眼底:“走吧。”   “…好。”   两人推着推车,走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乌龙茶香渐渐浓郁,沁甜回甘环绕过来,林羽白聚起神智,悄悄吮吸香气,发·情期后身体疼痛难忍,这温暖的木质香似疗愈的泉水,滋润干涸土地。   并排走出几步,陈树达偏头看他脖颈,眉峰微皱:“腺体是怎么回事?”   林羽白条件反射捂住后颈,细瘦五指并拢,挡住肿胀腺体:“前几天洗澡时不小心摔倒,把腺体撞伤了。”   蹩脚的不能再蹩脚的理由。   红肿的这么厉害,一看就是发·情期没打抑制剂,硬生生扛过去的。   身上时时刻刻都在疼痛,这人还能出来买菜,推着推车绕来绕去。   习惯了,还是并不在意?   陈树达没拆穿他,弯身从他的推车里,拿出食族人酸辣粉:“你喜欢这个?”   “呃…喜欢”,林羽白差点咬到舌头,“味道还不错的。”   “看来你是个重口味爱好者,无辣不欢”,陈树达点头,“超市附近开了家重庆大龙火锅,出门你请我吃饭,当做补偿,怎么样?”   “我不能去”,林羽白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家里有人等我,我马上要回家了。”   “家里有人等你”,陈树达拿起自热火锅,扬手砸进推车,眼里殊无笑意,“你买这么多东西,两个人都拎不回去,那个人让你自己过来?”   陈树达咄咄逼人,林羽白哑口无言:“我…”   他不擅说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眼圈耳垂泛起薄红,像个被狠狠欺负的橘子精,橘皮被人剥光,橙红果肉瑟瑟发抖。   还是个没什么自保能力的橘子精。   该把这冥顽不灵的小家伙按在床上,在软屁股上留下手印,让这嘴硬的小橘子知道,对他陈树达说谎,代价有多惨重。   陈树达胸口滞涩,解开最顶端的扣子,锁骨暴·露在外,乌龙茶香气更浓,林羽白不自觉挪动腿脚,向他靠近,贪婪吮吸几口。   林羽白穿身普通的家居服,袖子拢上小臂,细瘦腕骨垂落在外,弯身直起时,白净腰线时隐时现,纤长骨骼融入皮肤。   他走在前面,身后芒刺在背,男人的视线像柄薄刃,在背脊和后颈危险逡巡,他明明衣着齐整,却被这视线捆住手脚,按在床上捏住**,掰·开大腿肆意进出。   “这是我的名片”,陈树达抽出名片夹,取出唯一一张,递到林羽白手中,“你的名片,也给我一张。”   林羽白手忙脚乱接过,犹豫仰头:“我没有名片,我叫林羽白,家住泊雅湖旁边。”   “那怎么办,只能加微信了”,陈树达抽走林羽白手机,轻松添加好友,把手机送还回去,“这是我的私人微信,朋友圈发的不多,别把我拉黑哟。”   最后那个字微微上挑,带点撒娇的语气,林羽白无暇顾及,他点开陈树达的头像,将那图片放大:“须惠器高杯…陈先生,您也喜欢插花么?”   提到喜爱的东西,林羽白欢欣雀跃,浓郁橘香晕开,陈树达被他情绪感染,打开手机相册,给他翻找图片:“附近有我开的店,想看看么?”   希腊陶器、金铜华瓶、古铜亚字华瓶、罗马玻璃瓶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还有黄花六道木、白山茶、金缕梅、福寿草…   或普通或珍稀的花卉,聚在一起争奇斗艳,只待有缘人采撷。   林羽白捧着手机爱不释手,仅凭想象无法尽兴,他迫不及待要触摸它们,修剪它们,把它们最美妙的模样,呈在最合适的器皿中。   他曾期待满满,想和薄松分享的快乐,一次次被冷漠打击,直至消失殆尽,此时此刻,这微弱渺小的期待,钻出干裂土地,悄悄绽出嫩芽。   “之前淘的青瓷堆白油壶,今天也运过来了”,陈树达观察小橘子的表情,循循善诱,“还有毛泡桐和莲花杜鹃,花期本来就短,晚来就看不到了。”   林羽白心弦绷紧,他急切伸手,抓住陈树达小臂:“陈先生,您的店在哪里?”   上钩了。   陈树达志在必得,面上为难摇头:“我的店相当难找,地图上没有标注,每天只接固定的客人,今天的名额已经满了。”   “这…·这样啊”,林羽白收回手臂,尴尬后退,“不好意思,我太冲动了…”   “但你不一样”,陈树达话锋一转,抓住林羽白小臂,把他拉到面前,“我和你有缘,今天破例多接你一单。”   坐到宽敞的后背椅上,司机开出一段距离,林羽白还迷迷糊糊,想不起他是怎么出门,怎么坐到车上,怎么把食物放在后备箱里,怎么被陈先生拉进辉腾后座,并排坐在一起。   也许是太久没遇到可以交流的人,也许乌龙茶香蛊惑人心,明明初次见面,刚刚互换名字,可好像已经认识很久,莫名想靠近这人。   陈先生已经有太太了,想做朋友的话,需不需要避嫌?   林羽白思前想后,决定直入主题:“陈先生,到下班时间了,您该回家吃饭了,回家太晚的话,您太太会担心的。”   “我太太不会担心”,陈树达轻笑出声,意味深长看他,“他天天去别人家做客,给别人洗手做羹汤,睡在别人家里,什么时候能想起我呢。”   窄小空间里,乌龙茶香味更浓,林羽白面红耳赤,手指抓紧座椅:“那…那您们好好谈谈,让她多关心您。我也一样,去了您的店之后,我得尽快回家,家里还有人等我。”   “羽白,有件事我想和你探讨”,陈树达说,“全心全意等待一个人,要等待多久,才能让那人回心转意?”   林羽白脸色煞白,嘴唇失去血色,他勉强扯动唇角,视线盯着脚背,憋出几字:“我…我不知道。”   他的青春在等待中度过,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十年,能让他继续蹉跎。   在感情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也许陈树达是想挽回太太,可他没有任何经验,能和陈树达分享。   “我也不知道”,陈树达目视前方,“可人都一样,泡在蜜罐里的时候,永远不懂得珍惜。” 第11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脑海里蹦出不合时宜的词句,林羽白小心看人,犹豫开口:“陈先生,没想到您这样的成功人士,也会为感情烦恼。”   “成功人士?从哪看出来的”,陈树达笑笑,“在你眼里,成功的定义是什么。”   “我对车不太了解,但这些座椅是真皮的,配饰都很精致,底盘扎实,开起来平稳不颠簸”,林羽白说,“而且您给我看的那些器皿,有很多都很珍贵,要很多钱才能买到。”   “哦,原来如此,看上去有钱,就是成功人士”,陈树达交叉手指,“我们刚刚认识,这是你对我的评价。可如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必须兢兢业业工作,好不容易有空回家,发现水龙头没关,花大价钱买来的红木家具被泡烂了,养的哈士奇没人陪伴,把所有能咬的东西,全咬的破破烂烂…这样的我,还是成功人士吗?”   “对不起陈先生”,林羽白咬住嘴唇,“我还不了解您,不该擅自评价这些。”   “你没做错什么,不要开口就说抱歉”,陈树达说,“同样的,如果我在亲戚朋友眼里,没有出去朝九晚五工作,而是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录课写公众号做直播,挣的钱和上班时差不多,那在亲戚朋友眼里,我是不是成功人士?”   “…不是。”   “离这类亲戚朋友远一点”,陈树达说,“看不到价值的人,没法创造价值。”   林羽白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里,他忍不住回想,十年来他一直贯彻薄松的意志,以薄松的标准为目标,努力适应对方,谨小慎微呼吸,这样的他,是否还有价值?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夕阳西下,车辆越来越少,辉腾拐入一条小路,轮胎压在成片的圆石上,前方小楼是典型的徽派建筑,在北方并不常见,涓涓河水在拱桥下流淌,空中满是野蔷薇的芬芳,幼嫩花瓣被雨水打透,挤挤挨挨拢在一起,在路旁羞涩弯腰。   司机把门停在桥边,陈树达率先下车,带林羽白走过拱桥,落雨后路面湿滑,薄薄鞋底踩上石头,走几步前后滑动,踩到桥中央时,陈树达抓住林羽白肩膀,向前发力,把人拉到身边:“站都站不稳了,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我自己可以”,林羽白面红耳赤,“没事的陈先生,我扶着栏杆下去,一定不会摔倒。”   “我说的不是这个”,陈树达冷淡看他,“林先生,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要你发出请求,举手之劳的事,大部分人不会拒绝,为什么不愿开口?”   因为…他林羽白已经习惯照顾别人,以别人的利益为中心,凡事为别人着想,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不知道向谁求救。   柑橘香被冷雨浸泡,散出苦涩滋味。   林羽白机械扯动嘴角,他要怎么和陈树达开口,说他曾经有过期待,可失望的次数太多太多,一颗心冷水里滚过寒冰里冻过,早被人踩在脚下,碾压成土渣飞灰。   陈树达没有要他回答,他扶住林羽白的肩膀,一步一个脚印向下,空无一人的小院中,两道影子无限拉长,前后交叠起来。   沉默蔓延开来,林羽白不想让气氛尴尬,努力寻找话题:“陈先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怎么没有别人?”   “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来”,陈树达说,“我是这里的土地公,哪个敢偷偷进来,叫金角大王过来,把人装进葫芦里捉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喊破喉咙也出不来。”   林羽白乐的前仰后合,差点滑到桥下,没想到陈先生看着一本正经,说起笑话的时候,连草稿都不用打。   他的笑声引来脚步,红木门吱呀拉开,白裙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新鲜的银莲花:“陈先生回来了,快请进来,青铜亚字华瓶到了,要给您看看吗?这位先生是…”   “我叫林羽白”,林羽白连忙伸手,“很高兴认识您。”   “我叫虞晚笛,陈先生雇我打理花草”,女孩低头和他握手,侧身让开,请他们进来,“预定青瓷堆白油壶的客人,明早要来取走成品,我试了好几种新花,没法达到最好的效果,请您们提些建议。”   小院里满是雨后碧草的芬芳,青苔踩在脚下,古朴石砖经历风吹日晒,细纹一路延伸开来。   两旁矮凳由灵璧石打造,上面摆满造型精巧的盆栽,林羽白放慢脚步,驻足细细品味,另外两人耐心等待,没有出声催促。   再往里走别有洞天,穿过红栏围拢的长廊,进入满是新鲜花卉的房间,一张长桌摆在墙边,各式器皿在桌上排开,剪刀手套收拢在小格里,摆放的整整齐齐。   陈树达拢住林羽白肩膀,带他看向窗外:“那边房间的一整面墙被我拆了,换成竹编支柱格的篱笆墙,黄昏时看不出来,明早天亮的时候,叶子会遮挡阳光,醒来时仿佛置身森林,听到鸟儿鸣叫的声音。”   林羽白陷入朦胧幻想,神智漂浮起来,随陈树达坠入茂密丛林,他睡在幕天席地的大床上,阳光从叶片中落下,洒出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斑,闹钟嗡嗡作响,他揉弄眼睛不想起身,把被子蒙在脸上,坠入深沉睡眠。   “林先生”,虞晚笛轻声唤他,“请来这边看看。”   女孩的呼唤将他惊醒,林羽白揉搓面颊,压下满脸薄红,陪女孩选择花束,陈树达靠在窗边,淡淡乌龙茶弥散开来。   “您看这个青铜王子型水瓶”,虞晚笛拂动手指,“上窄下宽弧度圆润,我试过黄菖蒲、白藤萝和鼠曲草,可总是不太适合,不知道是选择不对,还是没剪出合适的形状。”   “确实不太适合”,林羽白四下看看,指向旁边的器皿,“您说的黄菖蒲枝叶细嫩,适合这个青铜请来形华瓶,您修剪的这株白藤萝多了一支,用下垂枝条搭配弯曲枝干,放在金铜华瓶里,搭配起来会更合适,至于这束鼠曲草,您选的这枝根茎太直,可以试试这枝。”   他在鼠曲草里翻找,找出一根弯曲根茎,插·进罗马玻璃瓶里:“这样您看行么?”   虞晚笛怔愣看他,有些不敢置信,她把视线转向陈树达,两人面面相觑,半天没人说话。   “不好意思,林羽白揉搓耳朵,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只是随口说说,请你们不要介意,我不该在这班门弄斧,现在就离开这里。”   “别走”,虞晚笛搬来青瓷堆白油壶,放在林羽白面前,“林先生看看这个,用什么搭配更好。”   这只堆白油壶通体圆润,肚大口小,外面是不规则的素色油彩,泛着古朴味道。林羽白在屋里转了几圈,拿了潮风草和喜冬草过来,插在里面看看,摇摇头放到旁边。   接下来试过银莲花和紫露草,不是样式奇怪,就是色彩不搭,怎么看怎么奇怪。   扫过角落里的石楠花,他眼神一亮,拿过来仔细修剪,插好后左右打量,总觉得欠缺一点。   “这里”,陈树达手持花剪,轻触一块叶片,“剪掉这块多余的部分。”   他手起剪落,叶片掉在桌上,石楠花像个含苞欲放的美人,聘聘婷婷立在湖中,碧绿叶片衬托粉白花朵,向上延伸开来。   “好漂亮!”,林羽白沉浸在完成作品的满足中,“陈先生真棒!”   他的眼瞳亮晶晶的,闪烁漫天星子,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嘴唇像肉色果冻,晃动盈盈清波。   陈树达升起某种隐秘的冲动,他想用金刚石打造囚笼,用碎钻铸造锁链,绑住这个诱人而不自知的橘子精,将他牢牢捆在身边。   含住他的嘴唇,挡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让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再也装不下别人。   可这些事情,他一件都做不出来。   爱是喜欢与保护,不是强迫与禁锢,他要得到林羽白的心,要林羽白心甘情愿抛下束缚,投入他怀抱里,再也不肯出去。   手机闹铃发出整点报时,林羽白翻出手机,想按灭铃音,通讯录蹦出屏幕,一连串未接来电像催命火符,从指尖向上燃烧,头发被火烤油煎,发出滋滋响声。   “陈先生…陈先生…请送我回去”,林羽白浑身颤抖,五指如钩,抓住陈树达小臂,“出…出来的太久了,家人叫我回去。” 第12章   家人。   呵,家人。   陈树达活到现在,“家人”这两个字的含义,从未如此刺耳。   黑云压顶,苦涩茶香晕开,虞晚笛敏锐察觉到危险:“陈先生,林先生要去哪里,我送他过去吧?”   “不用”,陈树达挽起袖口,按住林羽白肩膀,“我送他回去。”   林羽白心神不宁,路过拱桥时脚下打滑,差点栽倒在地,陈树达扶他起身,带他坐上副驾,一路开向泊雅湖别墅区。   乌龙茶香缓缓流淌,紧绷心弦被轻柔抚过,渐渐舒缓下来,林羽白无意识交握手掌,圆润指甲扎进手背,深重红印刻在上面。   “林先生”,陈树达说,“这个等你的人,是你的哪位家人。”   这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但林羽白心神不宁,没有反应过来:“我…我男朋友。”   没有领证结婚,只能算男朋友吧。   信号灯转换为红,陈树达踩上油门,林羽白被惯性向前拉扯,一只大掌伸来,盖住额头,将他按回椅背。   眼珠在眼皮下转动,漆黑视野里有隐约光点,林羽白眼睫眨动,盈盈水波轻晃。   “林先生”,陈树达收回手掌,放在方向盘上,“在寒冷的冬天,一个人跳入湖水,想要游到对岸,游到一半的时候,他筋疲力尽,再也动弹不得,可终点还有很远,他要怎么办呢?”   “继续…继续游下去”,林羽白哽咽,“咬紧牙关不断努力…总能游到对岸。”   “不,他会坠入湖底,被冷水灌没口鼻,再也浮不上来”,陈树达扭动方向盘,下高速开向小路,“他需要求救,只要挥舞手臂,会发现岸上有人,一直等待着他。”   湿滑汗液浸透手机,林羽白深深埋头,像个逃避猎人的可怜动物,把脑袋藏进沙坑。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说服自己。   他孤注一掷从家里跑出来,和薄松风里雨里走过十年,如果他现在放弃,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算什么,难道他最初的选择是错误的,他努力营造的一切,是个自欺欺人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没有名片,说明你没在公司入职”,陈树达说,“总在家里窝着不见阳光,早晚会长毛的。记住我的名字,如果想踏出家门,随时给我发信。”   辉腾停在泊雅湖主干道上,林羽白匆匆道谢,拆开安全带下车,刚走出两步,陈树达呼唤:“羽白!”   林羽白转身看人,隔着湿润的泊油路,他的眼瞳含抹水光,倏忽辨不清晰。   陈树达摇下车窗:“过来。”   林羽白回到车边,陈树达仰头看他:“你至少还有五十年的人生,记得要向前看。”   “我知道了”,林羽白含泪微笑,“陈先生,谢谢您今天让我去您的店,我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您非常善解人意,只要您和太太好好谈谈,她一定会回来的。”   太太,什么太太?   陈树达怔愣一瞬,前方身影越来越远,白皙腰线忽隐忽现,消失在视野中。   他靠回椅背,想起自己在超市里和林羽白搭话,随口说太太不理自己,住在别人家不肯回来。   陈树达轻抚额头,低低笑了,他想到自己在林羽白眼中,估计是个只顾事业不顾家庭、妻离子散的中年男人,只能漫无目的去超市闲逛,随意找人搭话解闷,不然刚刚林羽白看他的表情…怎么会那么同病相怜。   不过这样也好,林羽白这样时时刻刻关心别人的橘子精,如果他陈树达光风霁月完美无缺,还怎么让他靠近自己?   人们不会在意别人对自己有多好,只会在意自己为别人付出了多少。   付出越多,会织出越坚固的茧,将自己卷裹进去,再难挣脱出来。   他在黑暗中点一根烟,火光嚓响,微芒划破夜幕,薄雾淡淡飘散。   林羽白挽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别墅里灯火通明,窗前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他深呼吸几口,慢慢拧开房门,刚踏进一步,一只玻璃杯凌空飞来,噼啪碎在脚边。   他吓了一跳,紧紧闭上眼睛,薄松挟怒火靠近,抓住他上臂,一把将他扯来:“这么晚才回来,你跑哪去了?”   薄松还穿着白天的西装,衬衫被揉的破破烂烂,鞋面上满是污泥,他抽抽鼻子,抓住林羽白后颈,把人拎到面前:“身上是什么味道?”   林羽白不敢看人,瑟瑟发抖站着:“阿松…好疼…回来时路过花店,忍不住进去看看,你今天没…没出差么?”   “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怎么的,我没出差,你不乐意啊”,薄松把人松开,自己拿来扫帚,把碎片拢到一起,“站那干嘛,让开点,扎到你怎么办啊?”   林羽白飞速躲开,背靠门板不敢动弹。   “你去超市了吧”,薄松皱眉看人,上前揽住林羽白,带他往客厅走,“买的菜呢,怎么没带回来。”   菜…   林羽白如梦初醒,两大袋子食物还在后备箱里,忘了拿回来了。   “别告诉我忘在花店了”,薄松捏他下巴,咄咄逼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没见你忘过东西,今天怎么就这么巧,回来晚也就算了,东西都找不到了。老婆你说实话,今天去了哪,见了谁,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直勾勾盯着林羽白,想从那白净面容底下,揪出隐藏的真相。   心口有利爪抠挖,这么多年过去,他自认已经完全了解林羽白,知晓他的一切,包括言语与思想,可此时此刻,这认知竟有一丝裂纹,林羽白不再纯粹,他心里或许有块秘密,不能与他薄松分享。   这是不是说明,那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林羽白,掺杂了不该掺杂的污质。   “老婆,我今天回来,特意开车去市中心的花店,给你买了药买了花,花就放在卧室,你可以拿出水晶瓶子,把花养在里面”,薄松放缓语气,抬手搭他肩膀,把他按进怀里,“乖老婆告诉老公,身上的味道从哪来的,我要是不打电话,是不是后半夜才会回来。” 第13章   “阿松”,林羽白悬空靠在薄松腿上,绷紧神经不敢动弹,“我…我真的是去超市了,结账时排了好久的队,开门时东西放在地上,忘拿进来了。”   “哦,那早说啊,我帮你拿进来就得了,藏着掖着做什么”,薄松走出客厅,走到门口开门,拎回两大包食材,“买这么多,你一个人怎么拎回来的?没让连玉芬帮你?”   林羽白摆弄手机,慌乱删掉陈树达的信息。   微信上刚刚发来“你的食材忘拿了,我帮你放门口了”,后面跟个羞涩笑脸。   薄松走到他面前,拧眉看他:“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老公都不要了?”   林羽白捏紧手机,小心起身:“阿松晚上吃饭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吧。”   “好不容易早回家,就想吃口热饭,结果可倒好,回来就剩两个空盘”,薄松一屁股坐上椅子,从塑袋里抽出酸辣粉,“这个吧,随便泡一杯得了,吃别的也不消化。”   “别吃这个,吃多了对胃不好”,林羽白打开塑袋,在里面翻找食材,“我之前熬了南瓜粥,热一热给你端出来吧。”   他系上围裙,打开顶灯,背对薄松忙碌,纤长身影晃来晃去,过长的头发搭在颈上,堪堪挡住红肿腺体。   发·情期没有得到纾解,也没及时打抑制剂,后颈肿的像被马蜂蜇过,不知多久才能恢复。   “老婆,我觉得你得去医院看看”,薄松站到他背后,捏起几缕头发,“你这是疤痕体质,肿了这么久也不见好,这要是留痕怎么办,以后怎么出门见人。”   “没事的”,林羽白拂开他手,“很快就会好的。”   他不想回忆这些,瓢泼大雨中被关在门外,仰靠门板望着黑漆漆的天空,露在外面的手脚开始还有知觉,后来越来越僵,刺痛从指尖蔓延上来,身上忽冷忽热,到最后呼吸困难,肺泡燃起熊熊烈火…   他手指颤抖,啪一声摔掉瓷碗,粥水洒了一地。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行不行啊”,薄松向后靠靠,两脚搭在桌上,“我看你就别折腾了,泡碗酸辣粉得了,浪费半天时间,还是什么都吃不着。”   林羽白收好碎片,蹲身擦干地板,把纸巾丢进纸篓:“…好。”   他也觉得今天状态不对,不该强迫自己,转而烧水冲泡粉丝,薄松的视线跟着他的身影,叼根烟夹在唇间,前后摇晃座椅:“老婆我和你说,今天去家装公司的时候,遇到个倍儿能装逼的人,开个小破帕萨特,以为自己开的是迈巴赫,嗖一下从我面前过去,溅了我一裤子水,这给我气的啊,一整天都不顺心,想起他就满肚子火。而且你知道吗,一个货真价实的Alpha,身上都是乌龙茶味,妖怪似的,走到哪散到哪,比娘娘腔还娘娘腔,我都怀疑他说话翘兰花指,矫情的没眼看。”   手中热水溅出,指节被烫的通红,林羽白后背微颤,勉强忍住,继续往碗里添水。   …太巧了吧。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遇到薄松又遇到自己,陈树达想做什么,到底有什么目的?   林羽白有心想问问他,可担心一切只是巧合,他这么疑神疑鬼,仿佛在怀疑对方。   这件事悬在胸口,飘飘荡荡落不下去,他把粉丝端到薄松面前,盛好一碗南瓜粥,找个理由往楼上走,不想待在这里:“我给玉芬送一碗粥。”   薄松饿得前胸贴后背,埋头吮吸不停,摆摆手示意他快走,林羽白走到二楼,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穿透门板,夹杂一连串不重样的国骂,堪堪要震碎耳膜。   “狗儿子你TM眼睛长天灵盖上了吧,不长眼老娘给你抠下来当球踢啊!”   “血包呢血包呢血包TM让你吃了,老娘就TM一口残血,你还有闲心带妹?”   “哪个智障村把你这小智障放出来了,老娘今天就把话砸这,老娘TM再和你玩,老娘的姓倒过来写!”   林羽白在门外敲了半天,连玉芬高呼一声:“进!”   他推门进去,连玉芬高高扬起被褥,覆盖床上零碎东西。   地上满是拆开的包装盒,各式各样的化妆品摆满一地,墙角堆着刚开封的盒子,两粒白丸滚落出来。   “你在做什么?”,林羽白把粥放在桌上,“玉芬,你不是要找工作么,简历投出去了么?”   “我的天啊嫂子,这么着急赶我出去”,连玉芬端起粥碗,狠狠灌一大口,“投出去几十份了,现在等通知呢,这些化妆品都是毕业时舍友用不上的,全送我了,我就拿过来了。”   “哦”,林羽白将信将疑,“那你别玩太晚,早点休息。刚毕业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别急于求成,慢慢来就可以。”   “那可不行啊嫂子”,连玉芬敲打键盘,击杀两个小怪,“现在毕业生一年比一年多,考研我就不想了,考公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即使出来工作,吭哧吭哧努力干活,三十大几熬到中层,公司看你性价比低,还不是想开就开,你能上哪哭去?想那些都没用,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嫂子你多少年没上班了,信不信现在你投简历,除了保险公司,没地方愿意要你。”   沉钟撞上胸口,发出嗡嗡长鸣,林羽白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   “我出去了”,他勉强扯动唇角,推门出去,“你早点休息。”   林羽白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连玉芬松一口气,关掉游戏:“呼,刚刚吓死我了,老狗你听见了吗?我没过门的嫂子过来给我送夜宵,被我怼出去了,吓死我了,差点被他发现。”   老狗在对面嘿嘿直乐:“听见了,你嫂子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我要是他,直接把碗怼你脸上,让你狗嘴吐不出个象牙。”   “滚蛋,你那嘴才是狗嘴”,连玉芬翻个白眼,“货都发出去了?我刚看了一下,有两单客户没有签收,怎么回事?”   “不知道,拿去专柜验货了吧”,老狗嗤嗤笑她,“阴沟里翻船了吧,我看这次要是再翻了车,你还能卖点什么。”   “我别说,我还真找好了”,连玉芬说,“我找工厂做了一套新包装,准备把保健粉装进去,让你们这些Alpha重振雄风。”   “你可得了吧,你狗哥功能完善,根本用不着这些”,老狗连连摆手,“这我可不敢跟你干了,打这种擦边球的事,万一被逮住判个几年,我能找谁哭去。”   “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发货”,连玉芬说,“你知道这市场需求有多大吗?你们这些Alpha,只要人还能动,没有不想那档子事的。狗儿子,你敢说你坐怀不乱?”   老狗被怼的哑口无言,僵硬转移话题:“行了,先不说这个,你嫂子声音可真好听,是不是职业主播?咦我想起来了,什么叫没过门的嫂子,他还没和你哥结婚?”   “不知道啊,谁知道他俩怎么想的,十来年了也没结婚”,连玉芬说,“不过俩人都这么大了,另找他人也不现实,结婚是早晚的事。”   “那可不好说”,老狗唾沫横飞,指点江山,“你听没听过一个词,叫七年之痒,这俩人长跑这么多年,痒的估计快挠破了。你看着吧,分手是早晚的事。”   林羽白抱住膝盖,陷进柔软沙发,手机发出微弱亮光。   陈树达的朋友圈非常简单,没有香车美女,也没有豪宅别墅,只有随季节拍摄的蓝天白云,以及形态各异的盆景花卉。   从上到下翻过,短短十分钟就能翻完,林羽白意犹未尽,挨个点开放大,贴到眼前细看。   来回翻过几次,他放下手机,解开围裙,深深呼吸几口,推门进入卧室,站在薄松床边,竭力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开口:“阿…阿松,我想…我想出去工作。” 第14章   没人回答。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薄松脸上,他夹着被子高声打鼾,噪音响彻房间。   林羽白站在床边,不敢推他,足足站了二十分钟,薄松翻身过来,林羽白慌忙弯腰:“阿松!”   薄松被他惊醒,抬手抹一把脸,怒火燃到脸上:“怎么回事啊,大晚上不睡,站那等招魂呢?”   “阿松”,林羽白挺直腰背,屏住呼吸,“我…我想出去工作。”   薄松抠抠耳朵,手臂弓起发力,上半身靠上床头:“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林羽白脸色涨红,只觉颜面尽失,像被人狠扇巴掌:“阿松,我要出去工作。”   “你是不是发烧没好,把脑子给烧坏了”,薄松在床头摸索,揪出细烟弹弹,急切塞进口中,“你知道现在社会变化多快么,还想出去工作?那些学生一个个念了好几年书,踌躇满志毕业,出来了不是当销售就是当文员,长得漂亮能当个助理,你能当什么?哦,你和人刚毕业的学生抢饭碗,人家应聘前台,你应聘什么,快三十的人了,人家公司不要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要你杵那当门神啊?”   薄松吐沫横飞,屋里烟雾缭绕,林羽白呛得喘不过气,抬臂捂住眼睛,喉结瑟缩滚动。   他立在床边,腰上围裙染满油污,细腰像根纤竹,抬手便能折断。   因为天天洗衣做饭,食指皲裂两道口子,每到冬天反复开裂,涂什么都不见好。   那道刀疤颜色变浅,仍牢牢刻在指骨上,它像一道勋章,镌刻过去的岁月,二十岁的林羽白像一道光影,倏然冲到面前。   二十岁的薄松睡得迷迷糊糊,下巴搁上林羽白肩膀,后者手下发滑,一刀削掉半块指甲。   时光飞速,恍惚如一场大梦,那个皮肤似剥壳鸡蛋的林羽白,现在笑起来时,眼角揉出两条细纹。   他很久都没有开怀大笑了。   薄松有一瞬的恍惚,站在床边的林羽白身体变浅,化为青烟,他抬手去抓,握住一阵疾风。   不行。   不能让林羽白离开。   林羽白若是走了…去哪找这么一个任劳任怨、任他予取予求的人?   他得留住林羽白,把人牢牢拴在身边。   薄松抬手抓人胳膊,将林羽白拽到身前,林羽白脚下踉跄,扑到床上,伸臂撑起身体。   “老婆,刚刚老公口不择言,老公向你道歉,搓衣板就在床底下,你说跪我马上就跪,绝对没有二话”,薄松放缓语气,做小伏低,“老公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辛苦,你说咱们现在有房有车,贷款我一个人还,你在家买买花喝喝茶,没事出去逛逛公园,这不挺好的吗?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你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公多伤心啊。”   “阿松,我知道你很辛苦”,林羽白微微垂头,牙齿轻咬下唇,“但是我…我不喜欢打游戏,不喜欢看电视,每天只能看看书插插花,以前的同事朋友,很久没联系了,我真的…真的想出去工作,你答应我吧。”   他像个被暴雨浇透的小猫,低眉顺眼窝在屋檐下,祈求主人开门。   但薄松知道,林羽白下定决心工作,他强硬拒绝,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他心念电转,想到别的方法:“这样吧老婆,我们正好要新换办公室,搬过去之后还要装修,等定好装修方案,你帮我们去现场监工怎么样?”   “我去监工?”,林羽白惊了一跳,连连摇头,“不行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我?那毕竟是你们的工作场所,如果没有做好,后面很麻烦的。”   “没事,具体地点还没定好,前期工作我来准备,你留在那监工就行”,薄松说,“还有,老婆你名下没有房子,首套贷指标还在,如果我们选的那个办公地点还不错,那房子你可以买下,我们在那办公两年,之后还得再换,这房子你再租给别人,月月有租金入账,你看这样好不好?”   “买房的话,要有工作单位,还要有银行流水证明”,林羽白握紧手指,“可我什么都没有。”   “这都好办,老公帮你操作”,薄松握他小臂,“在银行托托关系,很快就办下来了,实在不行,外面还有不少小贷公司,找家月息最低信誉最高的,轻松就能办下贷款。我主要是想啊,你现在名下没车没房,出门工作和同事聚餐,莫名其妙低人一等,老公多心疼啊!你想想,以后用房租顶平贷款,手头余下钱够吃够喝,还能做点投资,这下房也有了,钱也有了,一箭双雕,老公对你好吧?”   林羽白被绕的晕头转向:“我…阿松,我没反应过来,我再好好想想,那我…那我先投简历,明天先出去工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再叫我好了。”   “行,这都老婆你说了算”,薄松按住林羽白肩膀,把人****,“那今天是你在家的最后一天,怎么说也得庆祝一下,是不是老婆?”   林羽白知道薄松的意思,但他被上次的事情折磨出阴影,手脚冰凉,信息素丝毫没散:“阿松,简历还没做呢,我想先做简历。”   “不差那一时半刻,先做了再说”,薄松猴急拉他衣服,“老婆,多久没做了,你都不想老公?你不爱老公了吗?”   “阿松”,林羽白拽住衣领,顶住薄松肩膀,“阿松,我不想做。”   林羽白仰面躺在床上,瓷白脸颊上一双安静的眼,粼粼水波轻晃。   薄松虚虚支在他身上,眼前明明是熟悉面容,却似水月镜花相隔万里,无法抬手触碰。   怎么回事。   哪里变了。   不该是这样的。   紧绷力量松懈,薄松有些无所适从,他侧身翻开,砸进另半边床:“行吧,那你做吧,我先睡了。对了老婆,我还是不放心你,你先看着找吧,第一份工作得在我公司附近,我要是下班回家,正好把你带走。”   林羽白不置可否,轻手轻脚起来,猫一样走出卧室,进书房按开台灯,打开笔记本电脑。   薄松听他声音走远,翻滚几圈睡不着觉,抓出一只枕头,狠狠摔到墙上。   换办公室的话,十有**换成商住两用房,银行能不能下款还不好说,如果能贷下来,用掉林羽白首套贷指标,他想离开自己,再买新的房子,就没那么轻松。即使用了别的贷款方式,林羽白有了每月还款的压力,肯定心中不安,牢牢黏在自己身上。   装修的事交给林羽白,能省掉多余的花销,等林羽白买下那套房子,贷款由他来还,公司还能免费住上几年,一举多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薄松啃咬指甲,在心头盘算不停,林羽白像个被按在试验台上的机器人,每个零件被他拔出测算,再重新安装回去。   林羽白擦了好几遍电脑,在嗡嗡作响的风扇噪音里,尝试发出求职请求。   丽景华都总统套房里,陈树达穿着整齐的西服西裤,斜靠在沙发里,眼睛黏上屏幕,手指滑动不休。   透明玻璃窗外,灯火在夜色里燃烧,人潮涌动川流不息,车流排成长队,遥遥驶向远方。   陈树达对这一切毫不在乎,他只关注朋友圈里的橘子精,橘子精雷达不动,早晚发食谱和菜品图片,春夏秋冬都不停歇,陈树达越看越饿,血管里涌满醋意,数只柠檬被齐齐拧破,汁水在血管里串流。   助理按铃进来时,浓烈的乌龙茶香似铺天盖地的巨网,将他勒成纸片,助理小心靠近沙发,犹豫开口:“陈总,端口那边弹出消息,您让我们关注的那个人,把简历发出来了。”   “打印出来了吗?”   助理弯腰递上纸页:“刚打印出来,您看看是不是他。”   陈树达接过简历,微微睁大眼睛。   这简历是手写的。   用词诚恳,排版规矩,字体娟秀漂亮,他几乎看到林羽白窝在桌前,用直尺丈量纸面宽度,一笔一划吐露心声,仔细拍下纸页,将照片传上招聘网站的模样。   陈树达缓慢摩擦纸张,橘味透出纸面,似勾魂夺魄的香,将他心神慑住,溶解五脏六腑。   “他真可爱”,陈树达叠好纸页,像捧住珍稀的宝贝,放进公文包夹层中,“去哪找这么可爱的人,是不是?”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脑袋都不敢抬:“陈总说的是。”   他心中拉响高分贝警告,那声音似尖利长号,把理智撕成碎片。   陈总您怎么回事,您醒醒啊陈总,您这是栽进哪座菩萨庙了啊!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哪有人手写简历,哪有人上传糊的看不清的照片,还妄想参加面试啊!   前几天有个人简历上逗号写错了,还被您打回去重做了啊!   这到底是哪座菩萨庙里的菩萨,可得好好贡起来啊!   “想什么呢”,陈树达轻晃纸页,“立刻发面试通知,薪水按市价三倍给他。” 第15章   “那陈总您看,把他推荐到哪家分公司”,助理问,“还是直接安排到您身边?”   “他来我身边,你做什么”,陈树达思忖片刻,起身往门口走,“把他安排到创业园吧,让他先做简单的事,有个适应的过程。”   助理点头记下,匆忙给林羽白回邮件,在邮件上打出星标,收件人备注悄悄改成“菩萨庙”。   陈树达当然想把橘子精安排到身边,天天闻他,手把手教他,但他知道迈出家门的第一步,对橘子精非常重要,他必须从原来的世界走出来,面对更多的陌生人,感受社会的变化。   创业园在当前这个阶段,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林羽白一整晚都没睡好。   他坐立不安,瞪着眼睛团团转,把书房擦拭的光洁如新,积灰的花瓶被清水洗过,泛出华彩色泽。   老旧的笔记本厚如砖头,光标半天都挪不动,房间被烘烤至闷热,林羽白汗流浃背,神经崩到极致,细微声音如同轰鸣,堪堪震破耳膜。   邮箱接收到一封新邮件,他慌忙打开,邮件来自新区创业园,那边的漫步咖啡在招店员,应聘要求是熟知各种咖啡拉花技艺,且有侍弄花草的经验。   …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的工作。   林羽白偷偷潜回卧室,在薄松如雷的鼾声中,寻找面试要穿的衣服。   不知道这个店有没有统一的制服,如果没有的话,应该穿的简单大方,不能穿奇装异服,影响客户体验。   面试的话…选择最不出错的衬衫西裤好了。   林羽白在衣柜里翻找,上上下下都是薄松的衣服,好不容易找出几件自己的,还是松垮的家居服,被压的满是褶皱。   翻翻找找一小时,从最不起眼的衣柜里,找出套很久没穿的制服,款式虽不新颖,但干净整洁,熨过就能穿上。   林羽白熨好衣服,穿在身上,对镜调整造型。   几年前合身的衣服,现在松垮很多,皮带要扎紧两圈,才能扣在腰上。   创业园在市中心,离郊区很远,要倒公交再倒地铁,才能及时赶到,林羽白怕休息不好影响状态,定好闹铃之后,窝在书房的小床上,强行逼自己入睡,拿被子紧紧盖住脑袋。   不知是不是情绪激动,闹铃没响他就醒了,急匆匆整理好跑出家门,跳上公交他才反应过来,没给薄松和连玉芬准备早餐。   他平时做早点都是四菜一汤,有时候尝试新菜,小圆桌都摆放不下,可今天早上,桌上只有几碗凉透的南瓜粥,连小菜都没有。   他想给薄松发个短信,文字删除再添上,添上再删除,来回删改几次,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把手机塞回口袋,掌心贴住面颊,强迫自己转移心神。   没关系的,他现在出来工作了,赚钱了,是个有价值的人了,即使不做早餐…也没关系的。   林羽白不断给自己打气,透过车窗玻璃,车流像搬家的蚂蚁,慢慢向前蠕动。离市区越来越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被挤成薄片,呼吸不畅,却莫名生出兴奋。   车上的人边吃早餐边聊工作,林羽白竖耳听着,像个跋山涉水的旅人,渴求知识的活泉。   他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融入社会的感觉了,他可以走出家门,和陌生人交谈,用自己的特长,给别人带来快乐。   离开公交搭乘地铁,地铁里人满为患,长长的队伍排在门口,拉门一开,外面的人像丧尸围城,疯狂往里面挤,林羽白变成三明治里的培根,两脚离地飘进车厢。   离创业园越来越近,他没吃早饭,却完全感不到饿,下车时两腿还是飘的,公文包牢牢抓在掌心,指间满是汗水。   他平时两点一线,在超市和家里穿梭,这会换线几次来到市中心,走出站点后几乎迷路,沿着地图导航向前,走过世通中心时他抬头看看,这栋大楼是这座城市租金最高的写字楼,,每天在手机新闻软件上,都能看到它的开屏展示,时间长了,林羽白把广告背下来了,阳光餐厅、空中走廊、外墙采用中空玻璃幕墙和干挂石材系统,外窗采用断桥铝合金中空玻璃系统…   要好好工作,说不定以后…可以来这里办公。   林羽白暗暗给自己鼓劲,燃起雄赳赳气昂昂的斗志,绕过椭圆形人工喷泉,踏上几级台阶,沿门店寻找漫步咖啡。   创业园里的人行色匆匆,没到早高峰时间,不少人在路上飞奔,争分夺秒从身边擦过,掠起阵阵风声。   林羽白本以为这是个小咖啡馆,谁知来到地图标注的地方,才发现它比旁边的店面大出几倍,透过成片的玻璃幕墙,能看到里面半围拢的书架,柔软沙发靠在窗边,桌上摆放含苞欲放的花束,叶片上点缀新鲜露珠。   客人不多,店员在里面穿梭,他们穿着统一的长款制服,各个步履轻盈,青春洋溢,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看着全都二十出头。   “你和人刚毕业的学生抢饭碗,人家应聘前台,你应聘什么,快三十的人了,人家公司不要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要你杵那当门神啊?”   薄松的话像一柄钢针,直直插入脑干,林羽白站在门口,两腿轻颤,犹豫不敢推门。   时间像是某种幻觉,他日复一日待在家中,白昼黑夜似轮盘转换,在原地踏步的岁月里,时光如车轮飞驰而过,他被碾在下面,碎成漫天飞灰。   从现在开始改变,还来得及吗?   大门被人拉开,工作人员笑魇如花站在门口:“先生,想喝点什么?”   “我…我不是”,林羽白一时恍惚,磕绊出声,“我是来面试的。”   “啊,那您请进,和我来店长办公室吧”,工作人员侧身让开,示意林羽白进来,“今天面试的人很多,您排在第十二位,先来这边坐吧。”   林羽白惊呆了。   没想到这么一份普通的工作,会有这么多人竞争。   工作人员带他在店里穿行,走进后台长廊,店长办公室外一排长椅,来面试的人或坐或站,各自拿着小本,口里嘟囔背记什么。   林羽白不知道还能准备什么,长椅上还有一个空座,他坐在两人中间,左边的人在看拉花视频,右边的人在看花卉养护方法,林羽白像个不知道考题的吊车尾,直挺挺杵在那里,热汗浸透脊背。   “罗宏宇,请进来参加面试。”   “来了!”   左面的人急匆匆进门,林羽白心口空了一块,捏紧膝盖布料。   不知道面试有什么流程,他的名字很快被叫到,站在门外时他低头看看,把翘起的裤脚抹平,握拳走进房间。   店长办公室空间很大,进门有张茶台,再向后是长长的办公桌,桌上摆满咖啡牛奶,把笔记本电脑挤到角落。   店长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见林羽白进来,他笑容可掬站起,从办公桌后绕出来,主动和林羽白握手:“林先生来了,我是漫步咖啡的店长赵东,快请坐。”   这和书上看的不一样啊。   林羽白眨巴眨巴眼睛,心道书上都说,面试官会趾高气昂横眉冷对,给应聘人员一个下马威的,这店长怎么这么和蔼可亲呢。   赵东心道您可终于来了,陈总每隔半小时给我发条信息,就差亲自过来监工了,您今天要是不来,明天我这店长就干到头了。   他引着林羽白来到办公桌前,把调好的奶泡杯递到他手中:“会做什么拉花?”   林羽白看到熟悉的东西,心头放松不少:“基本款的都会,您想让我做什么图案。”   “那就做个最基本的心形吧”,赵东笑笑,“点单量最高的图案。”   林羽白点头说好,拿来奶泡杯,在掌心轻轻晃动。   他左手拿起白色瓷杯,里面是事先调好的咖啡,奶泡杯轻轻抬起,随手腕晃动,乳白涟漪一圈圈扩开,在墨色湖泊里游动,收拢到最后微微上挑,中间一个乳白的小小心形。   他向下晃动手腕,在小心底下画出更大的心,一条长线从下至上,把两颗心串在一起。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用时不超过三十秒,林羽白把瓷杯递给赵东,脸上有些羞惭:“您看行么?”   “做的很漂亮,还能做其它图案吗?”   “平面图案的话,风筝、信封、书签之类的,不太复杂的都可以”,林羽白手指交握,小心抬头,“3D拉花也会一些,顺手的勺子和雕花针没有带来,这会没法给您展示了。”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赵东说,“你现有的能力,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的店紧邻金融中心,经常有上门配送服务,可能需要现场拉花,这个你可以吗?”   “没问题的。”   “好,世通中心三十二层陈先生刚下了一单,请你给他送去,可以吗?”   “啊,可我还不是正式员工”,林羽白眼睫轻颤,“我怕…做不好。”   “这也是面试的一部分”,赵东温和鼓励,“这单顺利完成,你回来就办入职吧。”   林羽白犹豫的原因不是这个,他听到陈先生三个字,心脏砰砰跳动,要从口中飞出。   乌龙茶香如有实体,将他包裹进去,渗入毛孔沁入肌肤,填满五脏六腑。   世上有千万个陈先生,这位点单的不一定是陈树达,可听到什么和他有关的消息,乌龙茶便滚过舌苔,泛起清甜味道。 第16章   林羽白拎着刚磨好的拿铁,走出咖啡厅大门。   时间处在早午高峰之间,人流车流比平时要少,他小心护着手里的咖啡,慢慢走在路上,生怕洒出半点。   他很珍惜这份工作,这是对他能力的肯定,他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来到世通中心楼下,安保人员帮他开门,弯腰请他进入,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一楼有高山流水装点,中间圆台摆放展览出来的艺术品,电梯分成高低两区,林羽白转了几圈,没门卡没法进去,到一楼服务区说明情况,工作人员核实后,帮他刷卡进入电梯。   到三十二层之前,电梯停下几次,不断有人进出,这些人西装革履,神情严肃,低头摆弄手机,林羽白觉得他们像电影里的黑衣人,随时准备掏出武器,解救武力值为零的自己。   电梯快速向上,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自己,电梯门打开时,林羽白捧住咖啡,帮它维持温度,快步走进公司。   前台工作人员引他进入,路过整齐的工位,很多人挂着黑眼圈敲键盘,噼啪声响彻耳边。他走过空中餐厅,阵阵米香飘来,走过健身室,有人在双杆上腾翻,再向里走安静很多,通过宽敞走廊,他被引入一间小会议室,五个人正等在那里,各自敲打键盘,见有人进来,他们齐齐抬头,很快收回视线。   “请您在这里稍坐,陈总前面还有客人,很快就会结束”,前台把门关上,“我一会带您进去。”   林羽白欲言又止,掌心贴紧咖啡。   咖啡如果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会议厅有一张方桌,林羽白坐到角落,旁边的人推推眼镜,小声问他:“你没带电脑,一会怎么展示方案?”   “电脑?方案?”,林羽白懵了,“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眼镜男比他还懵:“不是来做方案的,你来做什么的?”   林羽白揉揉耳垂,小声回答:“我来送咖啡的。”   眼镜男松一口气,靠上椅背:“太好了,我以为又来一家,早上都进五六家了,再来我真受不住了。”   “您们…是来做什么的?”   “瑞林普科技要以公司名义投资,这可是笔大单,想接的公司太多了,好几家行长都过来排队”,眼镜男叹气,圆珠笔在指间打转,“这边倒是来者不拒,大的小的都接,但对资产和收益要求太高,审批流程还慢,能合作的可能太低了。”   林羽白听不太懂,下意识给他鼓气:“加油,祝你成功。”   眼镜男笑笑,还想再说什么,前台按铃推门,他砰一下站起,声线微颤:“到我了吗?”   “卢先生稍等”,前台看向林羽白,“林先生,陈总请您进去。”   “我?”,林羽白险些碰翻咖啡,“现在吗?”   “对”,前台微笑点头,“请您现在进去。”   林羽白不知所措站起,跟上前台脚步,前台帮他开门,看他进去,悄悄合门离开。   宽敞办公桌上并排放着三台电脑,两个瓷杯还留有咖啡的污渍,一面墙被投影仪画面覆盖,密密麻麻的数据挂在上面,林羽白看了又看,还是看不明白。   他上前几步,看清办公桌后的人,惊呼出声:“陈先生!是您订的咖啡?”   陈树达拿掉眼镜,揉捏鼻梁,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怎么是你?你当送餐员了?”   “不是的陈先生,我去漫步咖啡面试了”,林羽白欢喜雀跃,“赵老板说,您订了一杯拿铁,让我给您送来,回去就可以办入职了。”   “那就是说,你真的出来工作了”,陈树达停下手里的笔,靠近对方,眼眸弯成月牙,“乖孩子,做的真棒。”   林羽白的脸腾一下燃烧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他快三十的人了,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被人夸赞乖巧,怎么都有些脸红:“陈先生,谢谢您之前的建议,没有您的鼓励,我不会这么快出来工作。”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有缘”,陈树达把夸赞照单全收,眉毛都不抬一下,“缘分到了,做什么都顺畅了。”   林羽白不敢接话,努力岔开话题:“您和太太怎么样了,您后来找他了么?”   “找了”,陈树达靠近橘子精,意味深长回答,“他越来越可爱了,说话可爱,做事可爱,连呼吸都那么可爱,我想分分秒秒看他,一刻都不离开。”   林羽白捏紧裤袋,胸口发闷,说不出什么滋味,陈树达和他太太重归旧好,他该替对方开心,可他胸口滞涩,像拧碎数个柠檬,酸涩直扑鼻腔。   他有意做点什么,缓解这种情绪:“陈先生,喝咖啡吧,咖啡给您带过来了。”   “林羽白。”   陈树达骤然叫他全名,林羽白挺直腰背:“是!”   陈树达敲敲杯壁,声音和缓:“抬头看我,不要盯着鞋面。”   “…好。”   “抬头挺胸走路,不要缩着脖子,像只没长开的鹌鹑”,陈树达毫不留情,“脖子又长又直,那么好看,为什么不让人看?”   林羽白愣愣仰脖,不知道如何回答。   刚刚见过两面,陈树达夸奖他欺负他调侃他,像多年老友,伸出长长的橄榄枝,不轻不重戳他胸口。   林羽白微微张口,淡红舌尖隐在唇后,似湖面上一抹胭脂,诱人上前采撷。   陈树达托腮看着,生出隐秘冲动,他想捏住橘子精的下颚,吞噬橙红唇瓣,把橘皮剥开,一寸寸绽出肌肤,在橘子精可怜巴巴的哭·喘中,把橘瓣吃干抹净,一片都不留下。   “陈…陈先生,请喝咖啡,凉了就不好喝了”,林羽白浑身发烫,竭力转移话题,“外面还有人等您,我要尽快回店里了。”   “林先生,我问你,我们有没有机会,像朋友一样相处”,陈树达说,“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眼前的这个橘子精,像个缩在壳里的蜗牛,缓慢在花坛里挪动,推一下蠕动一下,不碰就缩回壳里,在适当的时候,他想戳戳蜗牛尾巴,让它爬出花坛。   “我…我很愿意”,林羽白鼓起勇气,“我很愿意做您的朋友。”   他太久没有朋友了。   离开过去生活的城市,同事朋友渐渐疏远,大家结婚的结婚,升职的升职,转行的转行,闲暇时间被工作和小孩填满,微信群半年没人说话,感情变得虚无缥缈,碰一碰雾化成灰。   薄松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捏着手机,把铃声和震动调到最大,怕错过一点消息,手机桌面没有锁屏,电量耗到后半夜,偃旗息鼓关机。   他寂寞太久,一个人陷进沙发,整夜整夜不睡,盯着对面的墙皮,瞪眼直到天明。   此时此刻,有个志趣相投的人对他说,想和你做朋友。   这太美妙了,似空中楼阁水中倒影,轻易不敢触碰。   他掉进深长坑洞里,陈树达丢出救命绳索,让他抓住绳头。   “羽白,听清楚我的意思”,陈树达放缓声音,“不是你做我的朋友,是我们成为朋友。不要再用尊称,叫我的名字。”   “树达。”   这两个字如有魔力,舌尖轻碰牙齿,气流涌动出来。   “真乖”,陈树达笑了,眼睛挪向咖啡,“昨天一夜没睡,你来之前,我刚喝过两杯,现在头好疼啊。”   他说的情真意切可怜兮兮,林羽白急了,倾身向前:“睡眠很重要的,您不能靠咖啡提神!”   “脑袋好疼,像有小锤在里面敲打,砰砰砰砰不停”,陈树达按住太阳穴,“我可能要发烧了。”   冰凉掌心贴在额上,春风撩拨心弦。   额头温热,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林羽白收回手掌,讪讪坐回椅子:“对不起,我太心急…”   陈树达握他小臂,向前用力,将他拉进办公桌里:“来都来了,帮我揉揉。”   他靠上椅背,示意林羽白站他背后,帮他按揉额角,林羽白看不得朋友难受,没有推拒,柔软指腹按上穴位,轻轻按压打圈。   林羽白摩热手掌,力道适中,手指在陈树达眼眶与太阳穴上打转,指腹温度洇入皮肤,陈树达头皮发麻,全身毛孔张开,乌龙茶香飘散开来,卷裹橘香翩翩起舞。   林羽白被这香气蛊惑,不自觉分泌橘香,清甜水汽流淌出来,似涓涓细流,被乌龙茶河坝揽在怀中。   两人一坐一站,信息素像两个不听话的小孩,手牵手在游乐园里打转。   “可以了”,陈树达握他手腕,“羽白,谢谢你,我好多了。”   他快·硬了。   这个诱人而不自知的橘子精,他想反锁房门,把橘子精按在桌上,在他又浪·又娇的哭·喘声里,扯掉蔽体橘皮,将他按揉的汁水四溢。   陈树达解开扣子,深深呼吸两口,办公室被柑橘乌龙茶填满,信息素灼烤胸口,蒸汽挤满天地。   “走吧”,陈树达起身,扶住林羽白肩膀,“我送你下去。”   再待下去,他要控制不住自己。   橘子精仰脸看他,纤长锁骨露出,长年不见阳光,皮肤白的像瓷,柔红唇瓣果冻般嘟起。   陈树达抬腿走在前面,林羽白亦步亦趋跟着,走过一排排工位,键盘敲击声更大,办公室像个交响乐团,激烈奏鸣溢出天际。   没到午高峰时段,乘电梯的人寥寥无几,两人走进电梯,按下一层,电梯门缓缓合上。   密闭空间里,乌龙茶味道更浓,林羽白挤挤挨挨靠近,汲取几口香气。   电梯下到二十层突然停下,警示灯闪烁两下,没有继续向下。   从二十下到十八层时,电梯像被铅球扯拉,生生坠下两层,耳膜震得鼓胀成团。   “树达”,警示灯闪烁不休,林羽白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电梯坏了吗?” 第17章   整座大厦科技感十足,电梯门开合没有声音,上下楼时速度极快,仿佛坐在跳楼机里,直直坠向地面。   林羽白两耳嗡嗡,小屏幕上楼层显示为十,警示灯闪烁几下变为长亮,新风系统打开,身上凉的直打哆嗦,寒毛根根竖起。   箱体内部不算狭窄,可密闭空间是个严丝合缝的保险箱,将两人困在里面。   林羽白冷汗出了一身,柑橘香被水洗过,从毛孔散发出去。   陈树达按下紧急呼叫,和物业说明情况,物业表示会去总控台操作,尽快把他们救出电梯。   “没关系,总控台那边统一控制,可能要降到一楼,才能放我们出去”,陈树达纹丝不动,嗓音和缓,“怕不怕?”   “不…不怕。”   陈树达偏头看人,林羽白弓腰驼背,缩成一团,抖成炸毛的鹌鹑,手指紧紧捏住衣角,橘瓣被外力捏紧,汁水在眼眶里转圈。   看他吓成这样,陈树达有些后悔,想叫主控台立刻开门,下一秒林羽白仰头,小巧喉结滚动,怯生生问他:“树达…我能…捏你的衣角吗?”   不敢牵手,不敢拥抱,只敢捏住衣角,寻求片刻安慰。   橘子精被欺负狠了,饱胀橘瓣被大手捏紧,汁水四散飞溅,水·液·黏·在掌心。   陈树达胸口翻涌,心道不该只困十分钟,该困上十天十夜,把小橘子吃干抹净,连皮带肉吞进腹中。   林羽白不自觉挪动,离对方越来越近,陈树达不说可以,他不敢伸手,睫毛扑闪扑闪,像个被野兽叼住长耳的兔子,祈求对方松口。   “捏衣角就可以?”,陈树达探出掌心,循循善诱,“害怕的话,握紧我的手。”   五指修长,关节圆润,袖口含着淡淡的乌龙香,天知道林羽白多想握住,最好攥紧两手,掀开自己的橘皮,把对方揉进里头。   可这太暧昧了,像在昏黑的电影院里黏在一起,借口无聊交换湿·吻。   想到这些,热汗溢出毛孔,林羽白不敢抬头,犹犹豫豫伸手,握住对方小指。   像在幼儿园念书的小朋友,张开圆嘟嘟的掌心,捏住家长指头,求家长带他回家。   “犹豫什么”,陈树达微微俯身,热气轻拂,浓郁乌龙茶卷裹橘子,他搂住林羽白细腰,将人拉到身边,“抱紧我。”   回应他的,是下降的电梯骤然向上,直直蹿到二十几层,在高层停顿两秒,飞速向下坠落,林羽白瞪大双眼,惊呼卡在喉中,外界的一切消失殆尽,仿佛退回远古时代,身旁的同伴是仅存的火种。   他魂飞魄散,闷头撞进陈树达怀中,后背被有力臂膀揽紧,乌龙茶香灌入毛孔。   白衬衫下是柔韧的筋肉,林羽白口唇贴上衬衫,心脏咚咚跳动,陈树达像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盘根错节埋进土壤,条条筋脉暴露在外,养分在里面肆意流淌。   林羽白恍恍惚惚,腕骨用力,额头贴紧对方脖颈,肩臂似沉重枷锁,绑的陈树达动弹不得。   陈树达甘之如饴,享受对方的投怀送抱,林羽白瑟瑟发抖,泪水沾湿脖颈,啜泣噎在喉中。衬衫在摩擦中似有似无,柑橘贴着乌龙茶,滚烫体温升腾,酸甜汁液浸染茶香,滋润干燥喉管,填满五脏六腑。   电梯稳稳停在一楼,开门前的一瞬间,林羽白像被踩住尾巴的兔子,慌忙松手弹开,他闷头向外面冲,在门口绊了一跤,摔落时被人揽回,半扶半抱搂出电梯、   陈树达带他走到门口,掌心揉进橘子精头发,摸到满头冷汗:“很抱歉,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会尽力补偿。”   “树达,这是突发状况,怎么能怪到你身上”,林羽白乖乖仰头,“刚刚谢谢你拉住我,如果摔在地上扭伤脚腕,今天就没法工作了。我走啦,你快回去吧。”   他摆摆手转身离开,在日光下挺直腰背,陈树达站在原地,目光紧锁住他。衬衫被汗水浸透,白皙肩背若隐若现,挺直脊骨向下延伸,和细窄腰线融合。   陈树达神思恍惚,手背贴上额头,热烫直透掌心。   在世通中心待了一段时间,回来时午高峰已过,林羽白和店长赵东解释情况,担心对方让他回家,没想到赵东神色如常,让人事带他办入职手续,下午正式开始工作。   脱掉松垮的衬衫西裤,换上合身的统一制服,在领口系上领结,单手合上袖扣,出来时正赶上观光团休息,大大小小的座位被人占满,机打的单子一条接着一条,工作人员来回穿梭,林羽白在半开放橱窗里调奶泡,抽空还要煎煎牛排,忙的不可开交。   他煎的牛排外酥里嫩颜色诱人,四周点缀西蓝花、蘑菇和圣女果,端上去后点单量大增,牛排师傅忙不过来,他抽空跑去帮忙,整个人忙成陀螺,小腿跑细两圈。   观光团走后,来了不少西装革履的人,各个拎着笔记本电脑,聚在一起敲打键盘,每人要杯咖啡,敲打两个小时也没有走,林羽白刚坐下休息,附近大学来了三五成群的女孩,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点了好多果汁,林羽白榨汁时多放了几个水果,结账时没多算钱,打算用自己的工资补上。   女孩们走后,客流量比之前要少,林羽白闲不下来,站在那擦拭用过的杯子,门口风铃轻响,陈树达和几个人一起进来,径直走向圆桌,按响桌上的呼叫铃。   服务生都在后厨帮忙,前面只剩林羽白一个,他硬着头皮过去,面红耳赤递过菜单,不敢看陈树达的眼睛:“您们好,请问点些什么?”   “两杯卡布奇诺,两杯拿铁,一杯摩卡”,陈树达面不改色,递回菜单的时候,手指擦过林羽白细腕,“谢谢。”   林羽白连连点头,同手同脚挪开,拉花时拉坏两次,不得不摩擦脸颊,逼自己平静,心跳恢复后,腕上热度传到胸口,他抬头看着陈树达的脸,只觉对方脸颊苍白,嘴唇没有血色。   他做好几杯咖啡,调了杯蜂蜜柚子茶,把它们一起盛上托盘,送到陈树达那桌:“祝您们用餐愉快。”   “我们没点…”   “小帅哥”,陈树达单手托腮,似笑非笑看他,“我是你们店的常客,咖啡只喝拿铁,茶类只喝柑橘乌龙,记住我的喜好。”   “是…是,好的,我记下了!”   林羽白急匆匆跑开,抽出随身的小本本和圆珠笔,在第一页写上陈树达的喜好,在旁边画一圈星号。   下午来找陈树达的人络绎不绝,有的穿着整齐的西服,有的穿着背心拖鞋,不管打扮的怎么样,一个个唾沫横飞高谈阔论,规划美好愿景,林羽白心神不宁,几个杯子擦半天擦不干净,时不时抬头看看,关心陈树达的状态。   陈树达开始时挺直腰背坐着,后来斜靠在扶手上,再后来手臂撑着桌子,半天才开口说话,林羽白越看越急,想冲过去抓住那些人的领子摇晃,问他们你们怎么回事,没看到他不舒服么,怎么还没完没了蹦跶!   事实上他只敢心里想想,手上用力,马克杯的图案被他擦来擦去,模糊看不清楚,夜幕低垂时不再有新来的客人,那些人终于走了,陈树达揉捏酸痛鼻梁,手背垫在额底,弯身趴在桌上。   他足足趴了半个小时,到了快要打烊的时间,依旧没有动作,店员们没人催他,也没人上前,赵东从店长办公室出来,快步走向圆桌,林羽白比他更快,弯腰半跪在陈树达面前,眼圈通红嗓音轻颤:“树达,你不舒服吗?”   树达!   赵东脚下急刹,险些一头栽倒。   怎么回事,他和陈总是什么关系,怎么叫的这么亲密!   陈总把哪尊大佛安排到他这小庙来了!   陈树达不言不动,林羽白急了,扶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撑起,急的满头大汗:“店长,这里有休息室么?”   陈树达靠在林羽白身上,湿润嘴唇滑过白皙脖颈,林羽白缩缩脖子,身体软了半面:“店长…有休息室么?”   赵东摸不清陈总玩的是什么花样,想要试探试探:“陈…”   音调刚刚抬起,陈树达半抬眼皮,凉凉瞥他一眼。   …陈总您这套路太多,实在防不胜防!   赵东打个寒颤:“有的有的,陈先生是我们的老客户了,在这休息没问题的。小王,过来带小林进去!”   小王急匆匆跑来,引林羽白走进休息室,自己退了出来,和赵东交换眼色。   “下班了啊下班了啊,今天提前下班”,赵东打响下班铃,在各个工作区域转来转去,把人往外面赶,“东西收好大门锁好,带好自己的东西,明天提前半小时过来准备,所有人全部下班,一个都不许留!” 第18章   休息室空间不大,只有一张窄床,床单被褥都是新的,泛着淡淡皂香。   林羽白把人挪到床上,帮人脱下皮鞋,用薄被裹住对方。   桌上一盏暗黄小灯,泛着柔柔微光,林羽白靠近陈树达,手背贴上他额头,滚烫热度传递过来。   他心急如焚,匆匆跑向厨房,端一小碗冰水回来,拧湿毛巾抖干水分,盖在对方额上。   陈树达脸上泛红,脖颈覆层薄汗,他难耐揪住衣领,向下拉扯扣子,露出大半胸膛。   毛巾贴上脸颊,陈树达半睁开眼,握住林羽白手腕,口唇轻颤:“脖子…也不舒服。”   “好好好,别动别动,我知道了。”   燥热让乌龙茶味道更浓,房间里没有窗户,茶叶像被火炙烤,边缘卷曲发烫。   林羽白擦过陈树达脖子,陈树达缓缓抬手,抓住前者手腕,林羽白手指颤抖,橘香溢开,皮肤相贴的地方如被灼烧,橘皮被乌龙火焰舔舐,混香蒸腾出来,缓缓沁入毛孔。   陈树达一言不发,眼睫轻眨,水汽黏上睫毛,浅褐瞳仁如同湖泊,委屈的小舟在上面摇晃。   “树达,还有哪不舒服”,林羽白弯腰看他,小心哄劝,“我陪你去医院吧。”   去医院怎么行,去医院不就露馅了么。   陈树达抬起手臂贴住脸颊,瓮声瓮气哼唧:“不去,头疼,去医院我就躺在门口,谁来了向谁要糖。”   “你要什么糖呀”,林羽白乖巧哄人,“大白兔奶糖可以吗?”   陈树达翻身看人,手臂挡在眼上,瞳仁闪烁微光:“我要…柑橘味的水果糖。”   “那是小时候的畅销品,现在都没有了”,林羽白耷拉肩膀,“换个别的可以吗?”   “不要”,陈树达解开上衣,随手丢到旁边,“除了柑橘味的,别的都不想吃。---出汗了,帮我擦擦。”   被热水蒸腾的乌龙茶格外难缠,林羽白推拒不得,毛巾从脖颈移到胸口,从胸口挪到小腹,掌下的麦色肌肉柔韧而不粗犷,曲线相当流畅。   房间越来越热,林羽白垂下脑袋,解开三颗扣子散热,瓷白胸膛展露出来,白衬衫遮不住春色,红珠浮在肤上,似冬雪里的花苞。   “好了树达,把你太太的电话告诉我,我让他来照顾你”,林羽白面红耳赤,把被子向上拉拉,盖住陈树达胸膛,“早点休息,我…”   陈树达半侧过身,半梦半醒嘟囔:“扒了我的衣服,还不为我的清白负责。”   手里的毛巾重若千斤,林羽白眼睛飘向门口,前言不搭后语:“对不起树达,我不是有意的,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马上就走…”   陈树达拉住橘子精手腕,挪动半个身体,额头黏上后者大腿:“我太太的手机号…在通讯录里。”   心里轰的一声,说不出什么滋味,林羽白艰难扯动唇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在通讯里翻找。   把通讯里从头翻到尾,只用了两秒。   因为里面只有一个叫“小橘子”的人,电话那栏什么都没有。   “给我太太拨号吧”,陈树达手臂横在额上,眼皮半抬,观察橘子精的表情,慢悠悠开口,“让他来照顾我。”   手机像个烫手山芋,后壳滚烫,几乎把皮肤烤化。   林羽白张口结舌,舌头含在唇间,像块僵硬铁板,左右动弹不得。   “我…”   “你什么”,陈树达靠在枕上,温声哄劝,“让你拨号呢。”   他的话音如有魔力,林羽白稀里糊涂输入数字,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似熊熊燃烧的烈火,将面皮融化成灰。   陈树达探出两指,接过林羽白手机,轻松输入数字,把手机递还回去。   林羽白低头看看,“大乌龙”三个字映入眼帘,前面还加了个A,在通讯录最顶端耀武扬威。   陈树达目的达成,后知后觉体察到饥荒,他腹中咕咕,唉声叹气嘟囔:“可怜我身边没个贴心人,病成这样饿成这样,连个做碗面条的都没有…”   “我我我我去做!”,林羽白砰一下站起,几乎带翻椅子,“你想吃什么?”   “阳春面”,陈树达咂咂嘴唇,“胃里不舒服,重口味的吃不下。”   林羽白连连点头,同手同脚向外,像个刚获得神智的机器人,思维与动作艰难同调。厨房里一应俱全,冰箱里塞满食物,林羽白煎两个鸡蛋,黄澄澄摆在瓷盘中,鼓起的部分是流心的,金黄水液在里头微晃。   猪油倒入汤碗中,用酱油和盐调味,中间点缀翠绿葱花。   站在那等水烧开,用长筷轻轻搅动,橘香涌动起来,开始是淡淡的苦,半分钟后化为甘甜,陈树达鬼使神差靠近,撩起橘子精后颈软发,鼻尖凑近,深深吮吸一口。   林羽白站立不住,寒毛竖起,两腿软如面条,双手搭住台子,维持身体平衡。   腺体泛着红肿,上头格外敏感,热气拂在上面,它像被触碰叶片的含羞草,紧紧拢成一团。   陈树达抚上腺体,嗓音低沉沙哑:“为什么没被标记?”   这声音像牵住风筝的长线,拽回飘散神智,林羽白停住小臂,僵硬笑笑,艰难发声:“他不想…不想标记我。”   “为什么。”   “他说…标记是件庄严隆重的事,比结婚还重要,这件事要婚后再做。”   陈树达怔愣片刻,不可置信似的,冷淡嗤笑一声,他弯腰俯身,靠近瓷白后颈,**清甜味道:“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说,这是给谁铺路呢?”   煮沸的水冒出长泡,林羽白肩膀轻晃,后颈被电流烫过,噼啪延伸到腰,他不敢说话,煮好面条浇上汤头,手下动作不停,把黄瓜切成细条。   陈树达站在后面,林羽白立在前面,身形弯成薄弓,狭长脊骨隆起,肩背微微发抖。   挑起面条进口,暖意坠入胃底,陈树达升起浓重渴望,他想把橘子精抢回家中,让橘子填满空荡荡的房间,让橘子占据大半张床,夜半惊醒时,他翻身敞开怀抱,把橘子精压紧捏扁,将汁水囫囵吞入腹中,连橘皮都不放过。   这视线太过热烈,林羽白埋头苦吃,不敢与陈树达对视。   他把大部分面条给了陈树达,自己只剩几口,快速吃完眼不敢转,直勾勾盯着桌面,声如蚊讷:“树达,时间太晚了,我得回去…”   筷子噼啪一声,落在桌上,陈树达弓腰驼背,两手环腹,额头贴紧桌面:“呜,好疼,胃好疼啊…”   他悄悄掐住腿根,大腿拧出青紫,苍白弥漫脸颊,林羽白蹦起三尺,忘了刚说的话,急匆匆扑来,眼圈通红,帮他按揉小腹:“怎么啦树达,胃不舒服吗,是不是工作太忙,三餐不定,平时不好好吃饭?”   “是啊”,陈树达连连点头,痛心疾首哀鸣,“家里没人管我,我从小不爱吃饭,胃不好长不高,后来工作辛苦,忙起来昏天黑地,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陈树达说的情真意切,悲伤中含丝隐忍,脆弱中夹丝坚强,林羽白心疼不已,头晕脑胀接话:“那这样…这样…你想吃什么就和我说,以后我给你送饭,怎么样?”   脑中警报嗡鸣,陈树达欣喜若狂,嘴角**,表情管理失败,脸上似哭似笑:“真的吗?”   “真的!”,林羽白看不得朋友难受,“只要店长同意…我…我可以试试。” 第19章   “一言为定”,陈树达伸出小指,对林羽白摇摇,“来拉钩了,一百年不许变。---”   林羽白愣愣伸手,心道树达好幼稚呀,和外表看上去不太一样。   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来回摇摆几下,陈树达松开手指,向前倾身,拇指按住林羽白唇角:“汤汁黏到脸上了。”   林羽白慌忙舔舔,舌尖触到陈树达指尖,嗖一下缩回嘴唇,他像个惊慌失措的兔子,眼睫细细抖动,长耳高高竖起,白毛炸成一团。   陈树达向后靠靠,摊开双臂,示意自己人畜无害,他揉揉脸颊,收回表情管理权限,低头挑面条进口,慢条斯理咀嚼,筷子伸到中间,夹块煎蛋出来,碰碰林羽白嘴唇:“小橘子,张嘴。”   林羽白听话张口,含住一口鲜甜,蛋液润过喉管,金黄脆壳在齿间破碎,空中只余咯吱轻响,他专心咀嚼,暖黄灯光晕在脸上,柔柔融进颈窝。   陈树达喝一口汤,暖意融进胃底,隐隐作痛的地方被春风抚过,凉意消失殆尽。   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一尘不染,没有一丝人气。   他迫切要把橘子精绑回家里,做另一位主人,让他的味道飘散出来,填满每个角落。   林羽白抹净嘴唇,隐隐有些诧异。   独自一人在家太久,他失去品尝食物的乐趣,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填饱肚子就算满足。   可现在对面坐着陈树达,陈树达认真夸赞他的手艺,埋头喝光汤汁,心满意足绽出笑容,摸摸肚子打个饱嗝。   欣喜的花在枯黄灰烬里生长,仿佛他所喜欢的东西,也可以得到回应。   “橘子,过来扶我,吃太饱走不动了”,陈树达缓缓起身,老大爷似的扶腰,“乖,来当人形拐杖。”   林羽白乖乖起身,支撑陈树达的身体,把他扶到床上,陈树达栽进床褥,双腿一勾,林羽白站立不稳,整个被揽进怀里。   乌龙茶香扑面而来,不含一丝杂质,林羽白抽抽鼻子,两腿发软,手臂撑不住身体。   他渴望片刻解脱,溺在乌龙茶汪洋里,任海水淹没口鼻。   他能听到陈树达的心跳,温柔的,规律的,似小锤敲击,透过贴紧的皮肤,叩进胸腔里去。   林羽白不敢乱动,轻手轻脚缩着,大·腿微微分·开,碰到勃勃跳动的东西。   陈树达的血汹涌向下,他把金刚经心经背过数遍,身体越来越烫,乌龙茶香挤满房间,几乎爆裂出来。   林羽白扭身想躲,陈树达把人夹紧,小腹贴在一起:“小橘子别动,胃好疼呀,来给我暖暖。”   他情真意切示弱,林羽白不敢动了,乖乖趴他身上,手臂支撑床铺,虚虚贴上身体。   陈树达抚上他脖颈,像抚摸不听话的小猫,一下一下,抚平林羽白的焦虑,让他昏昏欲睡,神智耗散,坠入沉沉迷雾。   他趴在陈树达身上,两臂垂落呼吸清浅,软发搭在陈树达颈上,痒的人浑身酥麻。   陈树达睡不着也不想睡,他艰难扭过脑袋,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观察林羽白的脸。   睡着的橘子精脸颊微鼓,鼻尖圆嘟嘟的,他抬指碰碰,林羽白咕哝两声,囫囵挥动手臂,啪嗒一声,拍走讨厌的蚊子。   陈树达嘿嘿直乐,隔一会逗他一下,碰碰脸颊摸摸耳朵,像个得了心爱宠物的孩子,爱不释手逗弄,被挠两爪也乐不可支。   夜色渐深,他搂住林羽白的腰,把人抱在怀里,坠入黑沉梦乡。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被子好好裹在身上,身旁没有熟悉体温,他猛然起身,鞋都不穿跑出几步,拉开房门,厨房里有个纤细身影,背对他搅动什么。   陈树达呼一口气,回房穿上鞋子,把自己洗漱干净,慢悠悠挪进厨房,下巴搭上林羽白肩膀,缓缓拂出热气:“做什么呢?”   他走路无声无息,林羽白吓了一跳,险些掀翻勺子,陈树达伸手,帮他固定厨具:“怕什么,怕我把你吃掉?”   林羽白浑身麻痒,不想回忆自己醒来时的模样,他像个黏·黏·糊·糊的八爪鱼,脑袋扎进陈树达脖颈,要把他挤成薄片,推进墙壁里去。   “快开店了,时间不足食材也少,只做了几样早点”,林羽白指指餐桌,“马铃薯雪人、鸡蛋肉松卷、鲜虾云吞、金枪鱼蔬菜沙拉和香蕉煎饼,你喜欢吗?”   陈树达坐在桌前,被圆滚滚的马铃薯球惊呆了。   两个马铃薯球叠在一起,做成雪人的形状,雪人胸前系着领带,额上贴一圈乌龙茶叶,颈上一圈奶油,鼻子眼睛嘴单看都没问题,合起来像极了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陈树达点点雪人脑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林羽白端上松饼吐司,潮红晕上耳垂:“对不起,早上忍不住做了它,希望你别介意。”   “我太喜欢了,每天都要吃到”,陈树达拿来餐盒,把雪人小心放入,温柔抚摸两下,“这是我的阿拉丁神灯,谁都不准吃掉,我要把它拿走贡起来,想你时拿出来摸摸,就能变出个你。”   林羽白埋头吮吸云吞,脸上从脖子红到耳根,半个字不敢接话。   陈树达过了神清气爽的一夜,精力旺盛行走如风,早早赶回去工作,林羽白把碗筷收好,扫地擦桌给花浇水,全做完一遍,他起身揉揉酸痛的腰,喝掉一瓶矿泉水,才反应过来,出来工作的第一天,他在外面待了一夜,根本没有回去。   陈树达像个屏蔽外界的雷达,拦住所有恐慌焦虑,现在他离开了,万蚁吞噬的感觉卷土重来,林羽白抽出手机,里面没有未接来电,甚至没有一条信息。   手机在掌心攥出汗水,薄松的头像放大两倍,在屏幕上张牙舞爪,疯狂怒火向他喷来。 第20章   “小林,来的这么早啊”,赵东打开电子锁,从外面踏步进来,“有没有工行的卡,卡号给人事一个,工资给你打进卡里。”   他来回张望,寻找陈树达的身影,心道这大费周折躺进来的温柔乡,陈总也舍得早早离开,看来昨天心满意足,不枉费他早早赶人下班。   “店长”,林羽白仰头看人,有些犹豫,“我想回去换身衣服,很快回来上班。”   “行行行,你回去吧,回来把卡号告诉人事”,赵东连连挥手,“下午过来就行。”   别提回家换衣服了,依这人和陈总的关系,就是林羽白想摘天上的星星,他赵东都得跑遍工厂打造长梯。   走出咖啡厅,林羽白深深呼吸几口,抚平焦躁心情,坐上地铁时心头不安,手机在掌心滑动,屏幕明明灭灭,和薄松的对话框空荡荡的,他打出几个字删除,删除几个字暗灭屏幕,来回折腾数次,还是没法鼓起勇气。   退而求其次,他转而给连玉芬发信:“在吗?”   在路上磨磨蹭蹭,快走到家门口了,连玉芬的电话过来,他手上发颤,险些摔掉手机:“玉芬。”   “嫂子!”,连玉芬气喘吁吁,在路上发力奔跑,“我马上到家!我哥回来了吗?”   “你哥?”,林羽打个激灵,浑身寒毛竖起,“他昨晚…我不知道。”   “哦,那你可能睡得早”,连玉芬说,“我哥早上吃了饭就走了,说今天出差,让你不   用做他的饭,昨天几个姐妹找我唱歌,唱到现在才回来,家里有吃的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心中大石落地,林羽白悄悄松一口气,拧开房门进去:“昨天没有买菜,我用剩下的食材做一些,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嫂子的手艺我放心!”   “好,那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嫂子放心!”   挂断电话,林羽白进厨房煮了皮蛋瘦肉粥,做了西葫芦夹心饼和葱花鸡蛋饼,想到今天天气炎热,从冷藏格拿出冰粉,在餐盒底铺厚厚一层,放上炼乳水果和坚果,准备中午给陈树达送去。   他不知道陈树达喜欢什么水果,只能每样都放一些,偏心多放了樱桃、芒果和草莓,清甜果香混着炼乳甜香,从透明餐盒里飘散出来。   大门被人撞开,连玉芬风尘仆仆跑进来,一屁股砸向餐桌:“饿死了饿死了,嫂子有什么吃的?”   “粥还烫,慢点喝”,林羽白说,“鸡蛋饼做好了,我给你端上来。---”   暖黄蛋饼冒着热气,连玉芬饿得厉害,徒手抓起塞进口中,狼吞虎咽咀嚼:“嫂子你昨天第一天上班,走的太早了,早上没做饭吧?桌上剩几碗凉粥,表哥看见就火了,把三个碗都摔了,碎片我扫起来大半,怕没扫干净,你走路小心点啊!”   地上还有瓷碗摔开的碎渣,林羽白捡起小小一片,认出这是几年前赶上超市促销,他买肉时的赠品,虽是赠品但质量很好,碗体结实样式精美,他常用它盛饭盛粥,时间长了用习惯了,冷不丁被摔的粉碎…着实有些心疼。   薄松是有多大的火…摔成这样才发泄出去。   林羽白半蹲在地,麻木收拾碎片,指腹割出血珠,被他随手抹净。   连玉芬吃的呼噜呼噜,瓷碗扣住小半张脸,林羽白不再看她,径直走进卧室,在抽屉和床头柜里找银行卡。   没有收入之后,他用的是一张薄松的卡,薄松定期往里面转钱,金额不多,只够买菜做饭,要攒上很久,才能买到喜欢的器皿。   他不想用这张卡,在几个抽屉里翻找,零零碎碎都是薄松的东西,属于自己的寥寥无几,很久之前开过的几张卡,不知在哪个角落积灰。   林羽白自觉记忆力不好,账号手机号从来不换,所有账号的密码都是固定的,随手就能登上,他在一楼找不到卡,想去二楼找找,刚走到楼梯口,连玉芬的嚎叫闯来:“嫂子,你上去干嘛?”   “我去找找银行卡”,林羽白说,“在一楼找不到了。”   “哦,我房间里没有,你不用进去”,连玉芬放下碗筷,抹干嘴唇,“去别的房间找吧。”   林羽白觉得哪里不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他在几个空房间翻找,半张卡都没有,只得下来换身衣服,带好身份证拎上餐盒,准备去办张新卡。   刚走到门口,大门从外面推开,薄松挟一身热风进门,在门口踢掉皮鞋,抬头看看,冲厨房怒吼:“连玉芬,你又不换鞋?!”   “哦哦哦哦来了来了,马上换马上换”,连玉芬丢开粥碗,匆匆跑到门口,“对不起啊表哥,回来的时候太饿了,来不及换就跑进来了。”   “行了,吃完赶紧上去,没什么事别下来”,薄松甩掉西服,把公文包扔给林羽白,“开了一晚上车,困的看不清路,老婆帮我拿着,我先换身衣服。”   林羽白捧着沉甸甸的公文包,像棵被雷劈中的白桦树,呆呆站在门口,薄松换好衣服出来,皱眉过来看他:“杵那当门神呢?手里拎的是什么?”   没等林羽白回答,薄松劈手上前,夺走餐盒:“学会给自己开小灶了?行吧,正好我浑身出汗,这碗给我吃了,你自己再做一碗。”   “阿松!”   “又要干嘛?”   “这碗、这碗放的时间久,不好吃了,我给你做碗新的”,林羽白缩起肩膀,眼睛盯着鞋尖,“你等等我。”   “哎呀没那么多事,什么长了短了,能吃就行”,薄松拆开餐盒,狠狠挖一大口,“喔,这芒果可真好吃,在哪买的?”   新鲜草莓切成小块,智力大樱桃去掉圆核,挖出越南青皮芒果最甜的部分…这些他精心准备的东西,被薄松毫不客气吞掉,吃得啧啧有声,连融化的炼乳都舔舐干净。   薄松心满意足,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冲林羽白挥手:“老婆过来,给老公讲讲,第一天上班怎么样?”   林羽白轻轻磨牙,不想上前,低头敷衍:“还好。”   “工资谈了吗,试用期多长时间?”   “暂时…还不知道。”   “不知道你过去干嘛?”,薄松拍拍桌面,抽根牙签剔牙,“好么,早上饭都不做,把我和连玉芬扔在家,眼巴巴过去面试,连工资都没聊出来,那你过去干嘛了,可别让人骗进传销了,那我可捞不回来。不是我说你啊老婆,日子过得好好的,你就别给自己找事了,一月挣那么三两千,扣了五险一金,连件好衣服都买不上,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呢?”   “我知道了”,林羽白不想再待,转身走向门口,“我去工作了。”   “哎回来!”,薄松上前两步,抓住林羽白肩膀,把人拉到身边,“老婆生气了吧,别和我一般见识,我就是一夜没睡困的厉害,说话口不择言,你要回公司吗?我送你过去。”   “不用”,林羽白挣开对方的手,“我要去办卡,先不回公司。”   “办工资卡吗?这边离银行太远,猴年马月才能走到,我送你过去”,薄松抢过林羽白的身份证,随手丢进车里,“上来吧,又不是没坐过,忸忸怩怩干什么呢?”   林羽白不想和薄松硬碰硬,怕对方发起疯来,直接把他身份证扯碎,他坐进后座,被薄松拽出,按到副驾驶上,安全带扣在腰间。   “离我那么远干嘛,吃你一碗水果,倒还记上仇了,真够小心眼的”,薄松踩上油门,“去哪家银行?”   “工商银行。”   “知道了,坐着吧,十分钟就到”,薄松扭动方向盘,看出小区,不自觉抽抽鼻子,“老婆,你在哪里上班,茶馆吗?怎么沾一身茶味,怪难闻的。”   林羽白心神剧震,手指捏紧衣角,慌得不敢抬头:“不在茶馆…在咖啡馆工作,菜单上有茶饮,客人经常点单。”   “哦,哪家咖啡馆,地点在哪”,薄松说,“说来说去,过去当服务生了?怪丢人的,别干了,我们正缺个文员,你过来吧,坐电脑前整理资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比那风吹日晒的好?”   “没有风吹日晒,我在室内工作”,林羽白说,“在世通中心附近上班。”   “真的吗?那太好了”,薄松拍拍方向盘,“我们打算挪到双子大厦办公,离世通中心不远,到时候定下来了,你还能帮忙监工。”   “阿松,我要工作”,林羽白小声嘟囔,“没有时间监工。”   “嗨,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薄松瞥他一眼,“我们自己也会找监工过来,你闲下来的时候,过去看看就行,再说了老婆,办公室装好了业务更好,多赚钱咱们尽快搬进市中心,早早结婚生子,不比什么都强?到银行了,去办卡吧。”   林羽白开门下车,匆匆跑进银行,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薄松夹根烟进口,摇下车窗,向外面吹口烟气。   他隐隐感觉到不对,林羽白不像之前那么乖巧听话,处处为他着想。   还有林羽白身上的味道,即使天天泡在茶馆,也不会有那么浓烈的味道…它更像充满占有欲的信息素,像雄狮标记领地,把林羽白纳为己有。   这种隐隐无法掌控的危机感,令薄松心神不宁,他狠踹一脚车门,走到银行门口,在林羽白出来的一瞬间,他抓住后者肩膀:“老婆,和我过来。”   林羽白肩膀要被捏穿,他被钳制住拎进车里,翻过去按在后座,前后车门咔哒锁上,密闭空间里呼吸交错,薄松捏紧林羽白两手,膝盖顶住他的后背,掀开他肩上碎发,犬齿靠近白皙后颈:“老婆,我改主意了,结婚是以后的事,我要先标记你了。” 第21章   林羽白如坠冰窖,瑟瑟发抖,像被冻僵在茫茫雪原,四肢埋进雪堆,分毫动弹不得。   薄松离他那么近,热气呼上后颈,寒毛根根竖起,林羽白牙齿咯咯,怕的说不出话:“不要…薄松不要…求你了…薄松不要…”   一句话颠来倒去,像受过重创的机器人,语言中枢损坏,零件拼凑不齐,薄松深嗅那块腺体,沁甜橘香扑面而来,那块皮肤微微泛红,像奶油中点缀的红樱桃,诱人张口采撷。   这样美味的糕点摆在面前,这么多年过去,竟没将它吞吃入腹。   薄松抽来湿巾,擦拭林羽白后颈,林羽白慌乱挣扎,连滚带爬背靠车门,手指抓紧座椅:“不要!”   “怎么回事,老婆你怕什么”,薄松凑近林羽白,拧眉不耐哄他,“结婚是早晚的事,先标记没什么大不了,我会轻轻的,不会弄痛你的。”   “薄…薄松”,林羽白脸颊涨红,脖颈浸满冷汗,“当时我从家里跑出来,不顾一切和你走,你答应我,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你忘了吗?”   模糊画面扑面而来,那个飘落鹅毛大雪的夜晚,林羽白像个浑身裹毛的白兔,甩着长长的耳朵,背着昏暗的路灯,踏着纤长的影子,蹦蹦跳跳跑来,抓住薄松冰冷的手,用力塞进胸口:“家里阿姨一直盯我,我趁她打盹,偷偷跑出来的,阿松的手好凉呀,等多久了?”   “没多久。”   “别嘴硬嘛,想我就说想我”,林羽白眉眼弯弯,眼珠闪烁如星,“我不会笑话阿松的。”   薄松鬼使神差伸手,按住林羽白肩膀,把人固定在车门上,手指摩挲白皙眼角。   皮肤毫无细纹,瞳仁像深棕色的湖泊,荡漾盈盈微波,将人彻底淹没。   可那纯粹的的活泼天真,被封在疲惫与失望铸成的保护罩下,再也触碰不到。   林羽白像瑟瑟发抖的蚌,用薄薄蚌壳守卫自己,护住绵软内里,可他那么脆弱可怜,一根指头便能压扁。   “你怕什么”,薄松放开手指,两手捏住林羽白肩膀,铁钳般箍紧掌心,“老婆,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怕我,为什么出去工作?在家不好么,陪着老公不好么,当年为了和我在一起,你能放弃一切,从家里跑出来,那现在呢,是不是有别的想法?想吃野食了吧?”   “不…阿松…我只…只喜欢你”,林羽白几乎被捏成薄片,两耳嗡鸣浑身发颤,全身心只想安抚薄松,从他身边逃离,“我当然…想要被你标记,可你之前说过,这件事非常重要,比结婚还重要,我不想在车里…这么被标记。而且我还在发烧,身体一直没好,你现在标记我,效果肯定不好,不信你摸摸看。”   薄松瞪眼看他两秒,狐疑抬手,手背贴上林羽白额头,滚烫热度传递过来。   林羽白烧的脸颊泛红,鼻尖覆满细汗,薄松生出恻隐之心,刚松开手,林羽白悄悄松一口气,薄松看在眼里,心火再起,一把抓来林羽白手臂,将人按上椅背,犬齿压上腺体,刚含出浅红,手机在口袋里嗡鸣,它像个喋喋不休的醉汉,疯狂叫嚣不断,拉扯薄松注意。   这噪音吵的薄松心神不宁,他余光瞥到手机,刚想按下挂断,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慌忙翻身坐起:“叶哥!”   来电的是公司合伙人之一叶晋,说是合伙人,但在公司占股最多,拥有的资源最多,相当于他薄松和卢甘齐的老板,卢甘齐把多余的活推给他做,他还能暗骂几句,叶晋派下来的任务,他得五体投地贡着,半个字不敢多说。   “叶总!”,薄松扯松领带,松开扣子,提高声线,显得热情洋溢,“有新业务派给我做?”   “新办公地定下来了么?”,叶晋靠上椅背,没什么好气,“我刚出差回来,进办公室看看,两个人坐一个工位,前台都挤着三个,你每天在忙什么,这么点事情交给你,你要明年给我结果?”   “地点定好了,就在世通中心附近”,薄松呼吸困难,摇下半扇车窗,“这两天肯定定下来,简单装修就能进人,叶总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叶晋得了保证,情绪稍有缓和:“薄松,三年前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每个人都给自己团队定下年度目标,如果谁完不成业绩,股权要重新分配,协议都是公正过的,我和甘齐已经超额完成,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薄松吸口凉气,默默磨牙:“叶总放心,我心里有数,最近在想各种办法推进业务,昨天我自己跑了五家意向强的公司,底下三个团队几十号人,每个都兢兢业业工作,几乎跑遍了全市的公司,我让他们整理表格,留十几家重点推进。”   “你要的支持和资源,我可一样不少,全都给到你了”,叶晋说,“我要看到结果,而不是看你做无用功,白白浪费时间。剩下半年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成果还是不尽人意,别怪我没提醒你。”   “叶总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薄松正襟危坐,衬衫黏上后背,“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行了,正事说完了,现在说说私事,这周或者下周吧,找个时间,让甘齐带上他家人,你带上小白,一起去轰趴馆聚聚”,叶晋说,“都不准请假,知道了吗?”   “知道了,叶总放心,一定带小白过去”,薄松说,“小白总吵着要聚聚,咱们业务太忙,我就没你说。”   “行,那聚会带小白过来”,叶晋挂断电话,“还有,尽快定下办公室新址,这边还等着搬家。”   挂断电话,薄松燃起怒意,劈手想摔手机,余光瞥到林羽白,竭力控制情绪,手腕转了个弯,将手机塞·回口袋。   刚开始合伙的时候,叶晋和卢甘齐以他资历浅资源少为理由,给他的股权少的可怜,业务要求可半点没少,那两人入行比他早,人脉比他广,从来不缺客户,同样的时间里,他要付出十倍努力,才可能获得一点成果。   可听叶晋的意思,这俩人现在胃口壮了,眼界宽了,要从他嘴里抠走仅剩的油水,他们吃了肉吞掉骨头,连肉汤都不给他留。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何必屈在这破公司里,受这份鸟气,大不了一拍两散,他另起炉灶,还能出不了业绩?   “叶晋说很久没聚,这段时间要出来聚聚”,薄松点一根烟,烦躁推开车门,“老婆,没想到你还是个万人迷,也没见过几次面,叶晋还记住你了,聚餐总让我带你过去。”   林羽白吓成惊弓之鸟,牢牢贴在门上,神智昏聩涣散。   几年前是薄松公司的早创期,林羽白在家赋闲,时常过去帮忙,前前后后跑来跑去,跑工商搬家具拎电脑打印文件,和叶晋和卢甘齐见过数次,彼此印象不错,可到了薄松这里,他林羽白成了‘万人迷’,靠刷脸被人记住,付出的劳动毫无价值,薄松根本没放在眼里。   林羽白打个哆嗦,手指抠进小臂。   他在家这么长的时间,在薄松看来,是不是也毫无价值?他像个免费佣人,兢兢业业忙来忙去,不厌其烦做饭洗衣…这些在薄松眼里,可能根本算不得什么,是他应该做的,且该做的任劳任怨,不该有半点多余的意见。   他活得像个米虫,依附在对方身上,靠施舍获取养分。   这认知如同重锤,将林羽白敲成数块,块块拼凑不起。   “老婆,下去吧,还坐着干嘛?自己去上班吧,我去看装修了,没空送你过去”,薄松踹踹车门,烟身在齿间咀嚼,“这段时间,我不能按时回家,你和连玉芬看着吃吧,不用给我留饭。”   林羽白迷糊听着,不敢相信自己逃过一劫,没被当场咬穿腺体,他愣愣坐着,直到薄松踹踹椅背,不耐烦撵他,他才吃一堑长一智点头,保持镇静迈出车门,慢慢走向车站。   他不敢表现出欣喜,更不敢放松心神,慢腾腾走在路上,和平时保持相同的步速,把身形隐在大巴车站牌后,直到踏上公交,才甩开胶着的视线。   拥挤的大巴、叠罗汉般叠起来的肉体,无孔不入的刺鼻味道,竟令他无比安心。   他有被割裂的感觉,原地踏步的林羽白被黑暗笼罩,拘留在窄小的房间里,崭新的林羽白一点点成长,痛苦却坚定的向前走,迎着太阳的方向,踏进弧光之中。   他从公交换地铁,从地铁下来骑上自行车,一路进入漫步咖啡,把银行卡交到人事手中,人事没有把它归档,而是悄悄把卡号拍照,传到陈总助理手上。   林羽白对此一无所知,他换上制服,全心投入工作,调配咖啡茶饮,在榨汁机里碾磨水果,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大脑里都像有小锤敲击,它砰砰捶打,吵的他浑身发抖,冷汗出了一身。   后颈隐隐作痛,明知没被薄松咬穿,可过度惊吓令信息素紊乱,林羽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橘子味,它忽轻忽重,后颈像被人捏紧松开,橘子汁沿脊骨落下,蜿蜒流到脚边。   快到中午时,人流量越来越少,半天没有客人进来,林羽白记挂那碗冰粉,没法回家再做,只能去外面买奥利奥和酸奶回来,刮掉饼干奶油,把巧克力饼碾碎成末,让酸奶、水果和奥利奥粉堆叠起来,一层一层向上,组成漂亮的酸奶塔,顶端点缀薄荷叶和乌龙茶棒。   凭这些天对陈树达的观察,他觉得对方并不挑食,除了葱姜蒜之外,没有太忌口的食物,咖啡厅食材有限,他做了无油鸡米花、酸辣金针菇和鱼香茄条,怕陈树达觉得油腻,又做了清炒红薯叶和果仁菠菜,自己带来的餐盒盛不下,征用了咖啡厅里的两个,把几个餐盒叠在一起,装进保温盒中。   等一切做完,他才反应过来,陈树达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要他送饭。   可他自作多情,把对方的话当成圣旨,如果陈树达不要,那他做的这些…   微信提示叮咚一声,林羽白回过神来,慌忙打开手机,陈树达传来一张图片,是早上那个马铃薯雪人,雪人腰上贴张纸条,上面有一行小字:我的哆啦A梦到哪了?   这句话后面,是个用橙色彩笔画出来的,圆滚滚的哆啦A梦,它的脑袋上有两片绿叶,脑袋和身体是一大一小两个橘子,手上提着塑袋,里面有几层鼓囊餐盒。   林羽白摸摸屏幕,鼻子发酸,眼底泛出泪光。 第22章   林羽白拎好餐盒,和店长赵东打声招呼,前往世通中心,刚进一楼大厅,三十二层的前台等在那里,刷卡请他进入,陪他一起乘坐电梯。---林羽白看出她是专门接他来的,连连向她道谢,前台帮他按好楼层,将他送出电梯,直接送进陈总办公室,回身合上房门。   淡雅乌龙茶香飘散开来,挤满宽敞空间,林羽白闻到清甜味道,满腹委屈排山倒海,从胸口满溢出来,后颈隐隐作痛,仰头看到陈树达的脸,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陈树达掌心托住下巴,微微偏头看他,睫毛像卷曲的乌龙茶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林羽白控制不住两腿,迷糊走到他面前,在他对面坐下,痴痴挪开视线,盯着桌上的马铃薯雪人。   马铃薯雪人被小心安放在托盘上,头上的茶叶蔫了,可怜巴巴团在一块。   “它会坏的”,林羽白小声嘟囔,“我给你做个新的。”   一句话说完,两串眼泪涌出,鼻尖红了,泪水淌过颊边,在颈窝聚成一滩。   “半天没见到我”,陈树达靠近橘子精,观察他的表情,“难过的以泪洗面?”   “不是,不是,对不起”,林羽白慌忙抹干泪水,把餐盒打开,“给你带饭来了。”   “小橘子,告诉我”,陈树达合上餐盒,绕过办公桌,两手扶上林羽白肩膀,温声哄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站在林羽白面前,手指抚摸橘子精的头发,细软短发如同波浪,从指间流淌出来。   橘香忽浓忽淡,林羽白仰脸看人,乌龙茶香像细细密密的网,将他笼罩进去。   他多么想和陈树达诉苦,想把满腹委屈倒出,可他说不出口,这对陈树达来说太不公平,陈树达事业有成前途无量,而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一技之长,没有社会地位,把生活过的一团乱麻,像个在地底打洞的鼹鼠,沾染满身灰土。   自怨自艾的情绪翻涌,后颈隐隐发胀,橘香忽淡忽重,林羽白扶桌起身:“树达,我…我先走了。”   陈树达眉峰微拧,抚上他的脸,白皙面颊似煮熟的蛋白,灼热炙烤掌心。   “过来”,陈树达扶住林羽白肩膀,带人向里面走,“跟我走。”   林羽白挣脱不开,被人带进里间,这办公室别有洞天,里面还有个休息室,家具用品一应俱全,收拾的干干净净,连床面都没有一丝褶皱。   “我…”   林羽白被按到床上,脱掉外套鞋子,陈树达给他盖上被子,隔着被子抱他:“现在能说了吗?”   林羽白眼睫轻眨,陷进柔软床褥,说不出的熨帖传遍全身,令他神智沉沦:“树达,我想…”   “你想做什么”,陈树达哄小孩似的,轻轻揉他耳朵,“陪着你呢。”   林羽白忍了又忍,忍耐不住,悄悄从被子下探手,抓住陈树达手指:“我想…想抓你大拇指。”   “只抓一根怎么行”,陈树达反手握住他手,与他五指交叉,“让你抓个痛快。”   两人的掌心贴在一起,一个湿润寒凉,一个干燥炎热,冰火两重天像点燃的引线,将身体燃烧成灰。   林羽白慢慢蜷起身体,成了撒娇讨抱的松鼠,搂住陈树达小臂,像抱着珍贵的松子,与对方黏在一起。   “对不起”,林羽白瓮瓮出声,薄红晕染耳垂,“树达,我知道,不该说这样的话…对不起,我想抱抱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陈树达像磁铁的另一端,对他有天然的吸引力,平时说不出的话,做不出的事,在陈树达身边,竟变得顺理成章,他像个绑上秤砣的橘子,落入乌龙茶泡出的汪洋,沉沉坠入海底。   陈树达微微俯身,林羽白探出两臂,像归巢的雏鸟,抱住他的脖子,与他贴在一起。   陈树达任他抱着,掌心从他头发向下抚摸,摸到后颈时停住了,腺体肿出鼓包,能触到浅浅的牙印。   林羽白打个哆嗦,下意识去摸后颈,手指被人抓住,陈树达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在腺体上打圈按摩,痛痒慢慢消褪,林羽白舒服很多,缩手缩脚蜷进被子,眼巴巴看着陈树达,眼中饱含渴求。   陈树达脱鞋上床,压住被子,侧躺在林羽白身边,长臂揽住对方,缓声开口:“那家伙总欺负你?”   林羽白眼睫低垂,不知道怎么回答,陈树达看他几秒,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托起他的屁股,抱小孩似的,让他坐在怀里,揽住自己的脖子,拍拍他的后背:“不看你了,现在能说了么?”   林羽白软成一滩橙汁,被高温蒸煮到极点,包裹乌龙茶叶沉沦,他融在陈树达怀里,侧脸靠他肩上:“树达…我被困住了,动弹不得,明知道该怎么做,可没法下定决心。”   “被什么困住了?”   “我不知道”,林羽白缓缓摇头,“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穿越到十年前,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你被自己困住了。”   “可能是这样”,林羽白说,“如果把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你会说我懦弱,告诉我该怎么做。道理我都知道,可迈不出该走的那步,我像被困在房间里,四周都是电网,我踩到哪里,哪里就会冒出高压电流,把我烧成灰烬。”   “烧成灰烬会怎样”,陈树达摩挲林羽白的头发,“变成细细的粉末,就能从电网飞出去了。”   “哪有那么简单”,林羽白靠近陈树达,热气拂他颈窝,“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没有住的地方,要从租房开始,租一个地下室,运气好的话换成单间,运气再好的话,慢慢有自己的小房子。工作呢还在试用期,店长对我很好,我想先这么做下去,运气好的话,会有升职的机会,工资涨一点就攒下来,应该可以养活自己。”   “养不活怎么办”,陈树达逗他,“这样吧,你去天桥唱歌,把餐盒放在面前,我化好妆打个地铺,在旁边陪你,路过的人看我们可怜,纷纷慷慨解囊,三年就能买市区的房。”   “真的吗?”,林羽白坐直身体,“那我化好妆躺下,你唱歌可以吗?”   “我唱歌五音不全”,陈树达说,“唱上半个小时,隔壁三条街的行人都会冲过来,把我们的餐盒踹翻。”   “那只能我硬着头皮上战场了”,林羽白苦恼挠头,“你找个好点的化妆师,不要耽误我们的买房大业。”   陈树达肩膀微颤,忍不住笑,林羽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思考怎么买房。   这么多年过来,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租客,见到过性格各异的房东,签过或长或短的合同。定好的价格转天被推翻,睡到半夜被赶出家门,看好的房子被瞬间抢走…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林羽白迫切想有自己的房子,和薄松在泊雅湖定居后,他真心实意的开心过,可薄松的压力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差,还将他丢出家门…他不想再住任何人的房子,他想有自己的房子。   “羽白,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我是成功人士”,陈树达说,“我想告诉你,我失败的次数,比成功的次数更多,但这些被我藏起来,不让外面的人知道。为了获得更优质的资源,我可以把自己吹的天花乱坠,他们被我吹出来的泡泡蛊惑,看不清泡泡背后的我。你也一样,无论成功或失败,别人眼中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你可以试着做一件,你不相信能做到的事,看看是什么结果。”   林羽白抱着陈树达的脖子,陷入沉思之中。   可他的神思渐渐消散,脑袋越来越沉,手臂失去力量,眼皮缓缓闭上。   信息素飘散紊乱,身体疲惫不堪,急需睡眠补充能量,陈树达把他放回床褥,拧湿毛巾过来,搭在他额头上,擦拭冒出的冷汗。   林羽白迷糊翻身,侧颊压住陈树达手背,饱含雾气的眼睛微微睁开,用目光渴求什么。   陈树达单膝跪地,贴近柔软的嘴唇。   林羽白向前蹭蹭,橘子和乌龙茶贴在一起,茶粉融进橙汁,耳鬓厮磨间有轻微的水声,黏·腻的温柔的,像初恋时含吮的果冻,在舌间轻轻磕碰。   陈树达探手上前,抚住林羽白后颈,捏在掌心摩擦,林羽白弓起身体,浑身被电流穿过,极度舒爽爆裂出来,他嗯呜两声,抱住陈树达脖子,紧绷情绪松动,陷入深沉睡眠。   他睡着的样子格外安静,呼吸起起伏伏,没有半点声音,睫毛黏在一起,嘴唇上还有未干的湿痕。   陈树达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像被寒雪冻住的冰锥,刺骨凉意浸泡出来。   小橘子陷入沉眠,他变得肆无忌惮,沁香乌龙茶消失殆尽,浓烈苦涩炸开,小橘子后颈上的两个牙印,是眼中钉肉中刺,它穿透无介质的空气,化为数柄钢刀,直直戳进眼睛。   阮明峰站在陈总办公室门外,心神不宁走来走去,时不时透过磨砂玻璃看看,偃旗息鼓挪回原地。   手机铃声调到最大,往常雷打不动的呼叫,现在没有半点消息。   作为助理,阮明峰自认兢兢业业,任劳任怨,陈总交待下来的任务,每一件都尽己所能,保质保量完成。   可他揣测陈总心思,安排前台下去接人,送进陈总办公室,可陈总似乎并不开心,信息素味道格外浓烈,像几百个柠檬同时榨汁,把乌龙茶叶泡在里面,酸涩味道穿透门板,刺的鼻头发酸。   手机铃声响起,阮明峰吓了一跳,在门外深深呼吸,轻敲门板三下,推门走了进去。   陈树达正襟危坐,抱起两臂,坐在办公桌后,直直逼视着他。   黑云压顶,窗帘拉下一半,阳光挡在外面,办公室像个硕大冰窖,凉意从陈树达身上散开,冻得阮明峰浑身发僵。   “坐。”   陈树达惜字如金,阮明峰颤巍巍落座,张口欲言:“陈总…”   “明峰”,陈树达合拢指尖,“有人抢走了你最珍贵的宝物,却毫不珍惜,把它摔成碎片,你会做些什么?”   阮明峰心中警铃大作,脑中嗡鸣连绵不休,想说换个新的,话到嘴边慌忙吞回,张口结合半天,小心憋出一句:“把宝物碎片…粘回去。”   “然后呢?”   阮明峰汗如雨下,心道怎么还有然后,还有什么然后啊!   “然后…把那人胖揍一顿?”   “不”,陈树达极淡勾唇,绽开浅浅笑容,“把那人挫骨扬灰。” 第23章   林羽白醒来的时候,丝丝缕缕的乌龙茶香沁入鼻端,房间里静悄悄的,床边有一个保温杯,他捧来抿了两口,擦净杯沿放回,抬头四处探寻,没有陈树达的身影。   视线挪到床头柜上,台灯下压一张卡片,上面画着什么图案,他小心捏起捧在掌心,卡片左面是一张小床,一颗人形橘子躺在床上,额上贴着毛巾,鼻子吹出大大的泡泡,床边有个夹公文包的男人,圆脑袋上围一圈茶叶,他低头轻吻橘子精额头,眼眸微闭,神情满是陶醉。   林羽白的脸慢腾腾红了,他坐在床沿,掌心揉搓脸颊,试图让热度消退,燥热如一股水流,淌过四肢百骸,胳膊软的抬不起来,酥麻从腿根泛上,穿过腰线到达额顶,发丝被清茶浸泡,泛出甘甜味道。   房间里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生怕影响他睡眠,他挨个拉开,擦掉窗玻璃上的浮灰,铺好床铺叠好被子,重新整理房间,走出休息室来到门口,轻轻推开房门。   “林先生,您醒了,”前台站在门口,对他露出微笑,“陈总让我送您下去。”   林羽白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摆,慌乱晃手摇头,支支吾吾解释:“不是,树达他…不是,陈先生…陈总他…我不是休息…我们…”   前台保持得体姿态,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这是您和陈总的私事,不需要向我解释。陈总为您准备了茶饮,让我给您送来。”   她托起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是半杯深棕的茶水,水中浮几枚小小金桔,它们在茶水里摇晃,像在游乐园中嬉戏。   林羽白看直了眼,接过来喝掉半杯,沁甜冰爽如同瀑布,冲刷干燥喉管,回甘从舌底泛上,甜度升高熨平神经,他眉头不自觉散开,把杯子还给对方:“谢谢你。”   “这是陈总给您准备的,您不用谢我,”前台给他指引方向,“请和我过来,我送您下去。”   林羽白在门口和她告别,摸摸空荡荡的裤袋,忍着肉疼坐上出租,一路奔向漫步咖啡,本以为会招来一番痛骂,谁知同事们笑脸相迎,赵东更是大手一挥,表示这些都是小事,不计考勤不扣工资,让他不要在意。   林羽白连连道谢,匆匆投入工作,忍不住觉得应该早点出来…遇到的明明都是好人,才不像薄松说的那么可怕,仿佛外面都是豺狼虎豹,随时准备吞他入腹。   想到薄松,他手上动作放缓,胸中七上八下,不知怎么解决现在的状况。   他在寒风中被丢在门外,整整躺了一夜,发·情·期没得到缓解,身上一直隐隐作痛,胃疼头疼轮番上阵,好不容易舒服一些,又差点被强行标记,紊乱情绪让他失去理智,本能寻求安慰,投入陈树达的怀抱。   但这是不公平的,对几个人都不公平,要翻开崭新的一页,就要和过去告别。   他拿出手机,掌心掐住小臂,疼痛让他下定决心,发出一条信息。   薄松正在双子大厦B座一层,和一群人往电梯里挤,他被挤成肉饼,满心想抽烟解躁,口袋里叮咚一声,收到一条信息。   电梯向上的过程中,他费力把胳膊塞·进口袋,在狭窄空间里解锁,橘子头像弹跳出来。   “今晚能回来吗?”   薄松轻嗤一声,心道果然来软的不行,林羽白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性子,好几天不肯理他,一看要得到标记,结婚尽在咫尺,连忙过来撒娇示好,说不定已经做好一大桌菜,晚上还要给他捶背捏肩。   薄松心头舒爽,准备晾晾林羽白,一解几天的烦闷,他按灭屏幕,让手机滑回裤袋,在电梯打开的一瞬间,抬头挺胸跨出大门。   二十一层一整层都属于鸿创装饰,这是家开了二十几年的老店,宣传口号是自有工人金牌施工,瓦工水电都是南方工人,干活细致口碑不错,后期增项少,薄松准备在这考察考察,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在这定下装修。   走廊一路都有指向标,沿着花卉盆景往门口走,沁甜花香淌入脾胃,这时早过了下班时间,里面几排沙发坐满客人,门口有个矮小男人,背对他整理锦旗。   “谁是接待?”薄松左右看看,敲敲前台桌面,“我要装修,你们找个人过来。”   “大哥看什么装修?”矮小男人转身,笑容可掬迎上,伸出肉乎乎的掌心,“我叫张顺达,是这里的施工队长,有什么事您和我说。”   “哦,”薄松不太开心,上下打量对方,“你们老板在不在?我要直接和老板谈。”   墙壁上挂一排施工队照片,这个张顺达在最前面贴着,下面写着工龄二十年,看着有些经验,薄松勉为其难接受,随对方走进会客室,面对面坐下交谈。   会客室装修的简洁大气,深棕桌面上摆放绿植,座椅柔软靠背舒适,新风系统循环运作,带来阵阵凉意,薄松灌掉半杯茶水,忙不迭发问:“你们在双子大厦B座,物业水电怎么样,和A座是不是同一家物业?这房子是你们买的还是租的,风水找人看过了吗,平时客流量大不大?”   “我们这边您知道的,在本地二十多年,口碑早打出来了,我们就算搬到郊区,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张顺达转动腕间佛珠,笑起来诚意满满,眼角堆满细纹,“我们一直在A座办公,对B座不太了解,您是本地人吗?这两栋大厦本来是晟丰地产开发的,运行一段时间之后,被融达接手过去,重新挂出来开卖,融达老板在政府有些背景,把A座翻修一遍,花了一大笔钱,现在可能着急回款,大部分房子折价出售,您知道咱们这的地价,最旧的楼一平五万起步,那边挂牌价不到两万,还能银行贷款,和您一起上来的,应该有不少人吧,全是来抢房的。”   薄松他们三年前才来到这座城市,这几年他在全国各地出差,住宾馆比住家里都多,哪知道这些细节,这价格令他两眼发绿,上半身卡在桌边:“那租金怎么计算,不买纯租行不行?”   “他们那边不愁租户,只想快点回款,租金一点不降,”张顺达说,“这么说吧,不到三百平的房子,一个月租金六万八,您说您是租还是买?这根本不用想嘛。”   “他们现在还在卖吗?办公地点在哪?”   “在楼上二十三层,样板间都装修好了,随时能上去看,”张顺达说,“大户型卖的慢小户型卖的快,这段时间天天有人过来,通过中介好像有团购优惠,五万抵十万还是什么,具体细节我就不清楚了,您得去问他们销售。”   薄松心中燃起火苗,还想再问什么,门口传来熙攘响声,外面有人咚咚敲门:“张总张总,陈总到了!”   张顺达慌忙起身,急匆匆推开大门,向薄松连连道歉:“先生,我这边还有客人,找个设计和你细谈。”   他气沉丹田,向办公司大吼:“小梁,出来给客人倒水!”   棕发男孩从办公室跑来,胳膊下夹着文件夹,气喘吁吁奔来,给薄松添水:“您去忙吧张总,这边交给我了!”   张顺达快步离开,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薄松还没反应过来,小梁把纸杯推到面前:“先生,您要装修哪里,办公还是家装?”   薄松没空理他,脖子转出三百六十度,鸵鸟似的绕过一圈,飞出玻璃探头探脑:“你叫这人张总,他是你们老板?你工作几年了?”   提到这个,小梁两眼低垂,声如蚊讷:“老板不让我们说谎…我还在大四实习,您是我接的第一位客人,不过您放心,我专业课成绩第一,一定给您好好设计!”   薄松猛然转回脑袋,脖子像条皮筋,啪一声弹回原处,他抽出烟盒,在桌面敲敲,抖落一根烟卷:“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老板看不起人,让你一个实习生过来?你会量房吗,能量明白吗,设计不好怎么办,出了问题谁负责,你用工资赔我?还有,你们老板接谁去了,话说一半把人丢下,连句道歉都不会说,找你个实习生过来扛雷,你们这什么公司,就这么做生意啊?”   小梁被劈头盖脸一通教训,浑身寒毛竖起,支吾颤抖半天,半个字没憋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浓烈的乌龙茶香丝丝缕缕飘来,面前明明有坚固结实的玻璃门,这香味却如一柄长矛,侵略性十足扑来,撞碎玻璃斩开疾风,薄松胸口被矛扎透,露出血肉模糊的大洞,心脏上挂个沉甸甸的骨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他被这威压镇的动弹不得,几秒后浩荡人群通过,他才回过神来,蹦起来拉开大门,恶狠狠怒视前方。   这个众星捧月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   这个味道太特别了,闻一次就能记住。   薄松抽抽鼻子,在脑海里拨来扒去,踹走一堆废铜烂铁,揪出这个身影。   想起这人是谁了…开帕萨特的装X鬼,来这边还耀武扬威,这什么张顺达有没有眼色,小破帕萨特能值几个钱,都不够他薄松来回的路费。   薄松心头火起,狠狠踹一脚桌子,砸到脚趾疼的跳脚,在小梁惊愕的目光中,他跷二郎腿计划失败,装作钢筋铁骨不怕疼的样子,面容扭曲砸回椅子。 第24章   外面静悄悄的,薄松和小梁面面相觑,薄松唇间叼一根烟,看到墙壁上的禁烟标志,不情不愿扯掉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小梁尴尬摩挲纸袋,心头恐惧不敢说话,余光瞄到桌上纸杯,端来保温瓶添水:“先生…”   “你叫小梁是吧,”薄松摊开手掌,截住他的话头,“名片给我一张。”   小梁连忙摸出名片,薄松捏在手里,扫一眼放进名片夹,从里面取出自己的,递到小梁手上:“行了,和你发火没什么用,解决不了问题,哪个学徒也不是出道就当大厨,你说你专业课第一,行,装修让你来做,我要看看你的能力。当然,要是做不好耽误大事,别想蒙混过关。”   小梁欣喜若狂,连连点头:“放心吧薄先生,我一定好好量房,认真给您设计!”   薄松勉强点头,扶膝起身,拿起公文包向外走,迈步走进电梯,刚从二十三层挤出,口袋里叮咚一声,橘子头像跳动,传来一条信息。   “今晚能回来么,可以告诉我吗?”   薄松扯松领带,唇角不自觉扬起,被人仰视关怀的滋味着实舒畅,之前的憋闷消散不少,他拇指摩挲屏幕,弹出的键盘像颤动的弦,嗖一下击中胸口。   …有哪里不对。   林羽白没唤他“阿松”,更没叫他“老公”,冷冰冰的“回来”代替了亲切柔软的“回家”,让他生出涌动的不安。   薄松捏紧手机,险些按裂屏幕,说不清是怒是恼、是慌是悔,他站在人声鼎沸的楼道里,却像置身万里冰封的雪原,呼啸疾风穿透身体,他像个飘在半空的气球,千疮百孔漏风,不知何时会扁成软皮。---   他死死盯住橘子头像,似乎想透过屏幕,揪出藏在底下的林羽白,把他的思想挖出掰开,一块块烘干摆在面前,仔细观察纹路,看看哪里有脱轨的痕迹。   林羽白站在吧台后,机械擦拭杯子,他心事重重,脸颊像绷紧的奶皮,吹一口便要破裂,结账时照例有客人要他电话,平时他笑脸相迎,今天他面无表情,找完零说客人慢走,勉强扯开笑容,唇角吊起一点,重重砸落回去。   赵东握着手机,坐在办公室里,同样长吁短叹,思考怎么和林羽白开口。   自从陈总把这尊大佛贡在店里,他赵东每天像热锅上的蚂蚁,随时等待烈火炙烤。陈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此之前全权放手给他,半年都不过问一句,现在可好,自从大佛来到小庙,陈总一天的吩咐比一年都多,事无巨细从点到面,时不时让他汇报情况,可怜他赵东之前就毛发稀疏,现在更是光可鉴人,揉不出半点油水。   看到最新一条信息,赵东思前想后,在除林羽白之外的工作群里开个小会,拟定作战计划,趁林羽白低头擦杯,在他背后清清嗓子:“咳,小林,你家住的离店面远吧?”   林羽白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还好…不算太远。”   他打定主意搬出来住,无所谓距离远近,只是世通中心附近寸土寸金,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马上到旺季了,我们的营业时间也跟着调整,分早班晚班,夜里要营业到两点,”赵东说,“前几天员工宿舍有人离职,你可以搬过去住,一月租金五百,怎么样?”   林羽白眨巴眨巴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的意思是…公司提供员工宿舍?”   赵东沉稳点头,心道给你提供的不是员工宿舍,是薛定谔的宿舍,一切以陈总意愿为准。   林羽白擦拭杯子,轻轻摇头:“我才刚刚入职,试用期还没过去,不该享受这样的待遇,对其他同事是不公平的。”   赵东使个颜色,小东迅速接话:“小白,这和试用期没什么关系,这就是公司福利,你看看我,我都住一年了,也没人赶我出去。”   小西连忙帮腔:“是啊,我老家不在这边,附近房租太贵,连个单间都住不起,说实话我还能在这工作,就是因为有员工宿舍,这项福利可太好了,赵总您可别取消啊。”   小南小北加入战局,东拉西扯闲话家常,林羽白渐渐放下戒备,赵东适时拿出钥匙,放在林羽白面前:“这个本来应该让人事给你,她回家陪孩子提前下班,钥匙就放在我这里了,纸条上面贴着地址,现在没什么客人,你过去看看,看完了不用回来,直接从那边坐车回家。”   林羽白还想推拒,东南西北几个你一言我一语,连哄带劝把他推出店门,薄松没回他信息,他拿着钥匙无处可去,也没法再回咖啡厅,只能把钥匙上的地址输入地图,沿导航徒步前进,走过两条最繁华的街区,再走过两条小路,拐进一处僻静小区,这里绿化覆盖率高,草木葱茏花香阵阵,走过的路面一尘不染,小区门口有警卫站岗,还要刷卡进入,林羽白手忙脚乱摇晃钥匙,在清脆的撞击声中,揪出小小的门禁卡,顺利走进小区。   沿着导航七拐八拐,路过高层穿过别墅,进入七层到顶的洋楼,踏上清脆瓷砖,按住扶手往楼上走,他的宿舍在三楼中间那间,这里的声控不太好用,一楼有灯二楼三楼没有,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慢腾腾爬到二楼,越往上走越不对劲,沁甜乌龙茶香从楼上飘来,丝丝缕缕缠绕鼻端,林羽白怔怔站住,仰头向上,迎着朦胧白月,看到熟悉身影。   陈树达闲散靠在门上,两手插进裤袋,袖口挽上小臂,扣子解开最上面两颗,白衬衫下是削薄的肌肉,精致喉结含在颈间。他微微弯腰,嗓音似清泉的涓流,含着迷雾般的蛊惑:“小橘子,来我这里。”   林羽白浑浑噩噩,一步一步向上,还差最后一节,他被人抓住小臂,轻松向上提起,身体转过半圈,后背贴在门上,滚烫后颈贴上寒凉门板,冰火两重撼动神经,陈树达像只谨慎的豹子,弓腰靠近猎物,乌龙茶香像层叠的网,紧密缠绕橘香,热浪蒸腾拂在耳边:“小橘子…我陈树达绝不是柳下惠,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第25章   白凉月光如同薄纱,轻拂柔软嘴唇,触碰颤抖红舌,陈树达像个钢筋铁骨的榨汁机,在隐忍不发的嗡鸣声里,开足马力旋转,剥掉面前的橘皮,露出澄澈晶莹的果肉,将汁水挤压干净,吞进肺腑里头。   留下的橘皮晒干擦净,泡进乌龙茶叶,舌下含住青柑,苦涩里涌动诱人甘甜。   他要亲手打破屏障,告诉这个怀揣幻想的橘子,他陈树达彬彬有礼的模样全是假象,只为融化对手防线,真实的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要舔舐果肉含吮汁水,在橘肉上刻出牙印,让乌龙茶香在腺体上驻扎,用红绳缚住白皙皮肤,让这个青涩诱人的柑橘挣扎不得,说不出完整话语,只能在自己掌下哭·喘。   林羽白两耳嗡鸣,双腿发软,迷茫半睁双眼,任陈树达得寸进尺,摩挲咬他耳垂,含在唇间摩·擦,他软成鼓囊囊的橘饼,揉一揉溢出汁水,被陈树达卷进腹中,津津有味舔舐。   楼下有混乱脚步传来,林羽白从昏茫中惊醒,他聚不出力气,被陈树达抽走钥匙,贩卖乌龙茶的强盗登堂入室,大摇大摆夹住他腰,像掠走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绑进山寨当压寨夫人。   房间里泛着淡淡檀香,面积不大,看着只有六七十平,客厅里有张柔软沙发,卧室里放张宽榻,占据全部空间,陈树达把人按在榻上,按住橘子滚烫似火的后颈,用指头一下下摩擦,激起波浪般的战栗,之前的牙印消失殆尽,情动橘香饱含丰沛汁·水,在指腹下盈盈摇晃。   “小橘子,听好了,”陈树达俯身下来,嘴唇触碰林羽白后颈,“我会咬住这里,足足咬一分钟,你哭疼也不会停止。”   他翻过林羽白,将人按在榻上,滚烫掌心贴住小腹,沿肌理向上:“还有这里,要孕育我的小孩,孩子会慢慢长大,撑成一个皮球,它是你我结合的产物,有柑橘乌龙的味道,你准备好了吗?”   他抱住林羽白两臂,像安抚不听话的孩子,把人抱到腿上,面对面搂在怀里,一下下揉他后颈:“我不做强人所难的事,给你逃跑的机会。---下次你主动吻我,就算约定成立。”   他抚摸林羽白后颈,收回浓郁的乌龙茶香,拍打小橘子后背,助他恢复呼吸。   房屋足够狭小,不会让惊弓之鸟的橘子精害怕,立刻逃离出去。   沙发足够松软,可以在上面揉弄橘饼,任汁液浸透沙发。   床榻足够宽大,即使吵架也没法分开,可怜巴巴的橘子只能窝在角落,被他握住脚踝,拉回身边劝哄,熄灭橘子怒火。   他陈树达是个不折不扣的侵略者,要挑起小橘子的热情,在即将到顶时抽离,把橘子吊在半空,让橘子食髓知味,主动张开双臂,全心全意爱他,心甘情愿融化成汁。   这是他仅存的理智,一触即碎岌岌可危,只要小橘子吻他,他会撕开伪装打破枷锁,让面前的人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被他味道填满,再也别想逃开。   林羽白软绵绵放松精神,侧脸贴着陈树达胸膛,浑噩半抬眼皮,他攥住陈树达衬衫,握住浓烈的乌龙茶香,鼻子挤进陈树达脖颈,贪婪大口呼吸。   他知道自己已经沦陷,彻底沦陷在汪洋里,如果陈树达没有停止,他根本无法抗拒,这是他从未体会的感觉,面前的人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危险而蛊惑人心,他像飞蛾振翅扑去,翅膀烧焦化为灰烬,仍旧甘之如饴。   但这是不公平的,他无法说服自己,在和一个人纠缠不清的时候,擅自开始崭新的感情。   他要和薄松分开,站在薄松面前,看着薄松的眼睛,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他要带走自己的东西,不再藕断丝连,不再做个无骨的寄生虫,丧失全部尊严。   他渐渐平稳呼吸,肚子传来两声咕咕,他低头看看,以为是自己的肚子,谁知陈树达捂住小腹,一脸哀怨神情。   “可怜我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黄花菜,”陈树达垂下脑袋,搭上林羽白肩膀,嘟嘟囔囔哼唧,“一天没吃饭了,连口水都没空喝,微信空空荡荡,橘子不在身边,也没人给我发条信息…”   “真的吗?”林羽白摊开掌心,拢住陈树达下巴,像捧住心爱玩具,“原来树达没看到信息,那算了,做好的饭菜没人赏光,全部倒掉好啦。”   陈树达心中警铃大作,慌忙抽出手机,橘子头像给他发来几张图片,都是打开的餐盒,每个便当都造型精致,其中一个是他那张卡片的实物版,床铺是用白米饭做的,躺在上面的橘子精是用柠檬搭的,还用酱汁还原了鼻涕泡泡。站在旁边的陈树达是个削好的黄瓜,瓜顶敷衍粘两片草叶,发际线疯狂后移,像赵东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陈树达睁大眼睛,林羽白挠挠耳朵:“番茄酱固定效果不好,把你变成了地中海造型,对不起啦。”   陈树达抬指碰碰,仅剩的两片叶风雨飘摇,晃悠悠飘落下去,小型陈树达扮不成顶花带刺的黄瓜,成了寸草不生的黄瓜,再无颜在瓜界呼风唤雨。   林羽白憋不住笑,肩膀颤抖不停,他不忍看陈树达的表情,拿着餐盒向外走:“我去帮你热菜。”   他之前心神不宁,做菜手艺下降,醋放多了盐放少了,尝一口掉进醋桶,软绵绵泡软身体。陈树达尝过两口,表示色香味俱全,完全不用重做,林羽白觉得不行,烧热锅再炒一遍,端出来放在桌上。   冰箱里有很多新鲜食材,林羽白做了虾仁香菇馄饨,煮了鲜贝橙汁汤,盛出来和便当放在一起,帮陈树达摆好碗筷。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捧一碗热汤,喝下去肺腑舒畅,干燥喉管吸饱水汽,缓慢舒展开来。   他们坐在橘黄的灯火下,像万千家庭里最普通的一个,结束繁忙工作,回到家中泡个舒服的热水澡,煮一锅薏米红豆粥,烧一壶甜美花草茶,吃饱喝足窝上沙发,看书看电影看对方,余生每一天都这么度过。   “树达,你不止是店里的大客户,还是店长的好朋友吧,”林羽白端来小碗,给陈树达盛汤,“我猜,这也不是员工宿舍,是你或者店长的房子。我确实在找房子,谢谢你们的好意,但一个月五百还是太少了,我…”   话音未落,他被人拉住手腕,踉跄两步坐上膝盖,陈树达握住他腰,把他拉近自己,危险点他嘴唇:“是啊,太吃亏了,我需要补偿。亲一口减两千月租,现在亲我三下,你还能净赚五百。”   林羽白进退两难,脸颊鼓成包子,在陈树达膝上蹭来蹭去,陈树达握住他腰,掌心拂过腰·下·软·肉,生出把人就地正法的心思。林羽白搭他肩膀,小声和他解释:“我想有自己的房子,即使现在没有,也想用自己的工资租房。总是寻求帮助,我会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被社会甩的越来越远。”   陈树达心弦微颤,阻止的话涌到喉边,生生咽了回去。   小橘子说的没错。   有些东西只能他自己想通,有些事情只能他自己来做,别人可以推他帮他,可终究无法越俎代庖,要想真正强大,只能靠他自己。   他要进入真正复杂的人际关系,不再全身心为他人奉献,学会为自己争取权益。   口袋里叮咚轻响,林羽白摸出手机,薄松发来“回家”的消息。   林羽白心头忐忑,口唇微颤,陈树达捧他下巴,静静和他对视:“小橘子,会谈判吗?”   “…谈判?”   “对,”陈树达说,“谈判就是你来我往,隐藏自己的实力,观察对方的破绽,寻找机会伺机出击,谋求更多利益。在这个过程中,占得先机非常重要,让对方在情感上愧疚恐惧,就会生出退让的心思。”   “愧疚恐惧…什么愧疚恐惧?”   陈树达极淡勾唇,意味深长笑笑:“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第26章   薄松攥紧手机,贴墙根站着,销售中心人满为患,来来回回的人卷裹热气,薄松被烘成脆饼,橘子头像放大两倍,燥热烤的后颈胀痛,筋脉勃勃跳动。   林羽白怎么回事?   这种冷冰冰的口吻…他到底想做什么?   平时小打小闹,耐着性子哄哄也就罢了,他还想来真的?   薄松调出通讯录,想立刻打回去质问,可担心情况没那么严重,贸然出击反而打草惊蛇,他思前想后半天,抹掉沉缀词句,只打出两字:“回家。”   捏着手机等了半天,也等不来回复,他给连玉芬拨号,足足拨了五次,对面才有人接听:“哥,刚静音没看手机,怎么啦?”   “连玉芬,你嫂子不太对劲,”薄松急吼吼问她,“你帮我想想,他最近有什么变化?”   “没有啊哥,要说变化…嫂子在家的时候,做饭剪花打扫房间,看不出开不开心,”连玉芬挠头,“嫂子上班之后,我感觉他开心多了,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哥,嫂子能回来做饭吗,不回我点外卖了,你吃什么?”   “除了坐在那张嘴等饭,你还会干什么,”薄松心头火起,“住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参加面试,在家待着连碗粥都不会做,你还找不找工作,等天上掉馅饼呢?那馅饼怎么就这么巧,偏偏砸你头上?”   连玉芬寄人篱下,半个字不敢呛声,唯唯诺诺给薄松顺毛,接下新任务在手,忙不迭挂断电话。   她向后一靠,长长呼一口气,脚底踩上软椅,来回摇晃身体,老狗隔着网线看她,快被光影晃吐:“别晃了别晃了,看的我头晕,晚饭要吐出来了。我算看出来了,你在你们家就是食物链底层,谁都能让你下地干活。”   “那你说怎么办,这本来就我哥和我嫂子家,我就一外人,谁说话我都得听着,”连玉芬翻个白眼,“老狗,我哥说让我布置家里,用彩绳彩条把家里围起来,还要在附近几个花店订花,用鲜花堆满房间。你说这怎么回事,我哥是不是要求婚了?”   “还真有可能,你嫂子出去工作,你哥估计有危机感了,想赶快把人拴住,”老狗摩挲下巴,“但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你还是躲出去吧,万一你嫂子不同意,你哥刮起龙卷风,别再把你给卷进去。”   “我能躲到哪去,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连玉芬拍拍膝盖,四处摸烟灰缸,“不过我嫂子会答应吧,他俩都老夫老妻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哪是说断就能断的。现在结婚也好,省得我大姨天天催婚。我看哪,这事就卡我哥这了,他俩要是早早结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哪还用现在这么麻烦。”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老狗说,“上次和我说的卖号的事,你确定要做?算了吧,现在查的多严,本来咱们做这些打擦边球的事,我就提心吊胆,晚上睡不好觉,现在再加上这个,还让不让我活了。”   “你看你那点胆量,还整天想着出人头地,不怕被人笑掉大牙,”连玉芬定住眼神,凑近屏幕,“老狗,你又找错Q了!出货的时候,谁让你找旧Q了,和你说多少遍了,找新Q找新Q,你脑子瓦特了吧!”   “不是,你又在哪买的新Q,空间里都是美食,头像还是个橘子,”老狗慌忙甩锅,“可别告诉我你良心发现,苦练技艺,准备当新东方大厨了。”   “行了,你这人废话真多,”连玉芬懒得理他,“还有,最近的回款我让你打到新卡上,你打了吗?”   “打了打了,都打到新卡上了,户名是林羽白,肯定不会记错,”老狗满不耐烦,翻找转账记录,“这又是你哪个亲戚,关系这么好吗?你把回款都放进他账户里,你知道他密码么,咱们走的量可不少,万一他眼红不给你了,说这都是他的流水,看你去找谁哭。”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连玉芬说,“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最近风头紧,先熬过这段时间,等风平浪静,这些钱还得回我账上。”   她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林羽白的QQ账号密码都是保存好的,随手就能登上,两三张银行卡躺在抽屉里,密码问表哥就能知道,这次表哥求婚成功,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有钱一起赚,嫂子还能念她的好。如果表哥求婚失败,那估计就是彻底分了,两人老死不相往来,不成仇人都不错了,暂时用林羽白的信息交易,不出事最好,出事也和她无关,这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万一风声不对被送进去,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手机嗡嗡作响,薄松再次打来电话,连玉芬慌忙关掉电脑,嗯啊应付表哥,跳下椅子跑出一楼,去超市寻找彩带彩球。   薄松越来越热,窄小走廊空气不通,憋得他像个胀满的气球,随时都要爆开,一个寸头男人从他身边路过,热情叫他:“哥,来看房吗?我是这的销售,帮你介绍介绍?”   “把你名片给我。”   “哥,这是我名片,我叫乔南,”乔南见生意来了,眼眸发亮精神抖擞,“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的,中介带的还是自己找的?我们现在和中介合作,有团购优惠,五万抵十万,我给你找个中介吧。”   “我先看房,”薄松没心情寒暄,“别的事以后再说。”   乔南连连点头,在前面引路,带薄松走进样板间,样板间分为四个,面积从八百到一百不等,他们戴上鞋套跟着人流,一个接一个看,样板间里的沙发人挤着人,熙熙攘攘吵闹不休,好几个人围着沙盘吵闹,你一言我一语,各个两眼通红,看着随时都要动手。   “他们几个看上同一套房,哪个都不退让,”乔南小声解释,“哥你看大平米还是小平米?现在大平米还可以挑,小平米确实剩的少,卖一套少一套了。”   薄松走进小平米样板间,这间目测一百五十平左右,面积宽敞布局合理,从窗户向下望去,能看到向前涌动的车流,和明明灭灭的灯火。   “这边前面还有遮挡,光线没有A座那边的好,那边现在还有十四、十八、二十五、二十八这几层有房出售,哦我刚收到消息,十四那层也卖光了,”乔南心急如焚,“哥你要是看好了,就先交五万定金,小乔帮你留下房子,到时候五万抵十万,直接算进总价。早买一天早赚一天,这房子一天一个价,明天过来每平再涨五千,随随便便倒个手,哥你都净赚不少。”   薄松不置可否:“能贷款吗,利率多少,首付先交多少?”   “首付先交一半,百分之五十就行,后面可以走银行贷款,利率就是商贷利率,不会向上浮动,”乔南看到成交意向,引薄松坐上沙发,“身份证、户口页本人页的扫描件,半年的银行流水原件、人名章、两张一寸照片,带这些过来就行,哥打算订哪套,现在先告诉我,我让经理留着。”   “二十八楼的吧,这个一百五十平的,”薄松说,“我先交定金,合同明天让别人来签。”   “行啊哥,那你明天务必要来,”乔南说,“这房子走太快了,来晚了不一定能给你留着。”   “你们房子卖这么好,首付和贷款这方面,有没有别的渠道,”薄松给乔南使个眼色,把人带到僻静角落,“我老婆想买这个房子,但他这段时间没工作,流水办不下来,你们有没有…”   乔南眨眨眼睛,心领神会:“这事…哥,这事我没法做主,一会问问经理,有结果立刻告诉你。”   薄松一言不发,静静逼视着他。   乔南被看的芒刺在背:“行吧哥,我和你说实话,办法确实有,只是手续费…”   薄松拍他肩膀,扯开唇角:“乔南,你要业绩我要房子,你看你的同事,一个个数钱数到手软,你都不眼红吗?我呢,只是代表公司过来,后面还有别的领导要来,如果他们都看上了,八百平的那间,我们也会拿下。”   只是冒一点风险,就能吃到煮熟的鸭子,乔南实在舍不得让它飞走:“行了哥,我知道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明天让你太太过来,把首付交了,房子就是你们的了。” 第27章   薄松得到肯定答复,仍旧有些不安:“你的把握有多大?”   乔南说:“哥,只要您明天带爱人过来签单,这事包在我身上。”   薄松点头表示满意,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起身坐电梯下楼,开车前往泊雅湖别墅区。   路过商场时他心血来潮,下车走进大门,看过几个柜台,挑挑拣拣买了两枚水钻,用最贵的钻石盒包好,在外面系上细绸,放进车内储藏盒中。   夜色渐深,高速上空无一人,远处有明明灭灭的灯火。这长长的泊油路仿佛没有尽头,轮胎上下颠簸,车座靠背被体温焐热,他心头不安,狠狠踩上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飞快向前冲去。   锁屏的手机放在副驾,迟迟没有声音,过去时常发信的林羽白,现在像个躺在手机里的隐形人,半点没有动静,薄松时不时扫过屏幕,期待看到亮光。   车灯照亮前方,飞虫前赴后继扑来,啪啪撞碎在玻璃上。   “阿松,我们以后会有大房子的,”林羽白小声嘟囔,“我和你说实话,你不要笑话我。我不喜欢床,我想睡在地板上,在地上铺一层被褥,抬头可以看到大大的落地窗,窗户好宽好高,可以延伸到天上。”   他们睡在低矮的地下室里,前半夜水管漏了,房东只能明天找人来修,潮气像寒风凝成的网,沿毛孔爬入,皮肤浸泡在冷雾里,摸一摸泛出白霜。   隔壁的两对合租者打着此起彼伏的呼噜,林羽白睡不着觉,紧紧蜷成一团,薄松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拍他后背:“让老婆受苦了。”   “吃点苦头挺好的,这样才有动力,”林羽白翻过身体,盯着黑乎乎的房顶,描绘美好蓝图,“我在书里看到过空中花园,阿松知道吗?屋顶种满五颜六色的花朵,中间有长长的走廊,如果客人过来,可以支起大伞,把他们安排在帐篷中。我很喜欢看菜谱的,插花也很喜欢,到时候不用为明天的菜钱发愁,我想在楼下开个花店,提供简单的下午茶,每天送客人烤好的饼干…”   “老婆,你可真幼稚啊,”薄松忍不住笑,肩膀细细颤抖,“开花店哪是那么简单的?那都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给有钱人烧钱玩的,你光看他们吃香的喝辣的,那每天有多少破产倒闭的,媒体根本都不会说。”   林羽白不说话了,背对薄松卷成一团,瘦弱脊背刻着长长骨头,蜿蜒淹没在碎发里头。   薄松扇了自己一掌,翻过去抱住林羽白:“我错了我错了,你看我这张破嘴,就该拿针缝上。老婆说什么是什么,等老公挣到钱了,给你买你最喜欢的房子,你想住哪住哪,想做什么做什么。心情好了见见客人,心情不好关门送客,要是老公惹你生气,你把花盆一摔,骂一句跪下!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公管不了这个,立刻哐当一声跪下,你消气都不站起来!”   林羽白伸手过来,狠狠掐他胳膊,薄松痛的吱哇乱叫,和林羽白闹成一团。   岁月恍恍惚惚过去,那些过去像滚卷而去的河流,再也望不到尽头。   下高速拐进小路,手机屏幕发亮,薄松一脚踩上油门,兴奋掠过手机,几下滑开屏幕。   只是普通的信息推送,不是林羽白的回复。   薄松砸一下方向盘,长长呼出口气,熟悉铃声响起,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绿光在屏幕上闪烁。   薄松犹豫两秒,按下接听,低哑男声涌出,像叮咚奔涌的溪流:“薄总,好久没见面了,最近想我了吗?”   一道重锤砸到胸口,薄松眼前发黑,喉咙被棉花堵住:“罗辰…你他妈怎么回事,怎么找到我电话的?你他妈把我害惨了知不知道?”   “知道,听说薄松被照片吓到,不小心出了车祸,我心里难受,特别过意不去,”罗辰踢踏脚下石子,轻笑从喉管涌出,“但没办法,我这人就这点爱好,喜欢留照片留视频,随时随地拿出来欣赏。薄总,既然又联系上了,我就开诚布公的说了,我最近投资了一个餐馆,生意不太好,手头有点紧…”   “你他妈做梦!”薄总怒发冲冠,哐哐踹动车门,“哪来的滚回哪去,真他妈把自己当盘菜了!”   “没关系,薄总不同意,我来泊雅湖找薄总谈,”罗辰站在薄松门外,抬手叩击房门,“薄总应该会改变主意。”   他挂断电话,双臂环抱站在门边,林羽白远远走来,狐疑偏头看他:“先生,您来找薄松么?”   “嫂子,你回来啦!”   大门轰然打开,连玉芬满身彩带彩条,兴高采烈开门,看到门外两人,她隐约察觉不对,呆呆立在门边:“嫂子…这人谁啊?” 第28章   “喂?喂?喂?罗辰你他妈接电话!他妈的!”   薄松狂按喇叭,那声音尖锐高昂,划破寂静夜空。   罗辰之前来他公司入职,业务没做多少,歪心思倒是不少,总是有意无意往前头凑,不是敲叶晋办公室的门,就是帮卢甘齐端茶倒水,那两人根本懒得理他,和薄松说过几次,让薄松早点把人赶走。   但当时是薄松团队的**期,每多入职留存一人,薄松多得一份奖励,再加之办公室坐不开人,自己的人占据工位,总比让别人的人占了要好。因为这些原因,薄松迟迟没把人赶走,罗辰看准机会,和他越走越近,时不时过来嘘寒问暖,帮他忙前忙后,夜深人静薄松加班,他还赖着不走,过来帮薄松捶背捏肩,把薄松伺候的神清气爽。   罗辰上学时在健身房兼职教练,练得一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穿衣显瘦穿衣有肉,表面温顺内里有点性子,时不时撩薄松一下,待薄松兴致来了,又抽身退走,乖乖坐回办公区,谁叫都不抬头。   薄松用各种理由来来回回,在罗辰身边走来走去,罗辰头不抬眼不睁,乖巧处理工作,像座冰清玉洁的白玉雕像,勾的人心头发痒。   那段时间他嫌林羽白无聊,正想找点新鲜,罗辰恰到好处出现,填补心中空缺,公司聚餐后酒醉,俩人半推半就,在酒店房间共度一夜,转天罗辰办理离职,走的干净利落,薄松正愁怎么让人滚蛋,没想到罗辰这么懂事,也让薄松长舒口气,放下心口石头。   谁知过俩月出差回来,正在路上开车,手机接连收到照片,那些有的不该有的画面应有尽有,各种姿势各种角度,每张上面都有薄松放大的脸,用什么理由都没法遮掩。   薄松目瞪口呆,恍惚间踩上油门,一头撞向拱桥,差点车祸人亡,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好。   他在病床上换了手机,换了电话,对林羽白颐指气使,对叶晋和卢甘齐旁敲侧击,问他们有没有收到消息。   叶晋和卢甘齐对此一无所知,他又联系不上罗辰,心道估计是车祸这事闹的太大,罗辰怕被定个敲诈勒索的罪名,脚底抹油溜了,让他薄松躲过一劫。   薄松别的不怕,只怕利益受损,现在他在公司还要仰人鼻息,客户资源都要从叶晋那里求到,他们几个合伙人单干,利润都在自己手上,如果挂靠进其它公司,只能从别人牙缝里抠油水,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实在不想去做。   只要罗辰别狗急跳墙,林羽白也别火眼金睛,把事情捅到叶晋那里,这些表面的和平就能继续,利益就不会受到损害。   罗辰久久不再出现,薄松从谨慎变得放松,渐渐把这人抛在脑后,在他看来这就是酒后尝鲜,那罗辰算个什么东西,也想登堂入室?他心里知道,这世上再没什么人,愿意任劳任怨陪他十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林羽白,全心全意爱他,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但老夫老妻时间长了,就像一个人穿同一双鞋,时间长了总想换换,可新鞋总归磨脚,穿一穿就得踹掉,继续陪伴他的,还得是那双熟悉的旧鞋。   可这个罗辰在做什么,还想做什么?   要登堂入室做主人,直接去他薄松家里示威?   他妈的,罗辰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烂菜筐里的破烂白菜,也想在国宴里上桌?   更重要的是,他换号的事,从来没告诉外人,这罗辰怎么知道他的号码,而且怎么会这么巧,在他要向林羽白示好的时候,偏偏过来横插一脚?   薄松坐在车里,只觉得浑身发抖,仿佛万千蚊虫趴在身上,来回对他啃咬不休。   他像掉进沼泽的困兽,天罗地网缠在身上,被无处不在的视线绑住,越陷越深越陷越沉,再也挣脱不出。   罗辰越过连玉芬的头顶,看到别墅里飞舞的彩带,他拍手叫好,抬脚往门里走:“哇,薄总家果然漂亮,我得进去看看。来,这位小姐姐让让,我是薄总的客人,快点让我进去。”   连玉芬自认作为外人,是表哥家中食物链的底层,左右没什么话语权的。她说不准这是不是表哥的客人,如果不是,怎么知道表哥的住址?如果是,怎么会赶在今天过来,难道是特别重要的客人,或者是表哥雇的求婚乐团的人,过来探路送惊喜的?   在她迷糊犹豫的时候,罗辰自顾自放下公文包,换好拖鞋进房,大摇大摆向里面走,他站在客厅左看右看,兴高采烈摇晃,一屁股坐进沙发,啪啪拍打茶几:“呼,好浓的花香味道,出门前看了黄历,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先生,”林羽白走进客厅,站在罗辰身旁,“您找薄松有什么事?”   这个男人坐上沙发,如入无人之境,淡定轻松像回到自己家中,和薄松的关系绝不一般。   林羽白捏紧掌心,说不出心头滋味,隐隐有不详预感爬来,在身上敲骨吸髓。   这人长手长脚,胸前肌肉要勒出衬衫,耳垂上有个小小耳钉,打扮的精致漂亮,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歪头对林羽白轻笑。   “小橘子,害怕了吗?”   陈树达的声音流进耳蜗,柔柔敲击耳骨,林羽白被唤回神智,手指不自觉向上,用力捏紧耳垂。   陈树达开着暖黄的床头灯,盖着柑橘味的薄被,穿着画满橘子图案的睡衣,靠在床头捧一本书。   他唇边挂着小小话筒,另一头的传声器在林羽白耳中,他能听到对面的一切,也能察觉到小橘子的情绪。   “怎么办,小橘子害怕了,”陈树达淡淡勾唇,浓郁乌龙茶香飘来,“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小橘子跑出大门,挖开沙坑,把自己埋进去,脑袋躲进沙坑,屁·股·露在外面,还能逃过一劫。”   “可惜啊,藏住脑袋藏不住屁股,猎人过来把小橘子抓走,把小橘子屁股拍肿”,陈树达嘿嘿直乐,“这可怎么办呢。”   “我不会逃跑,”林羽白气鼓鼓的,退缩的心思顿时消失,他昂首挺胸,对罗辰怒目而视,“你是谁,连自我介绍都没有,直接过来私闯民宅,这是犯法的行为,你知不知道?!”   “我认识你,你可能不认识我,”罗辰拍拍掌心,毫不惧怕,“我叫罗辰,是薄总曾经的同事。你是薄总的爱人,对薄总死心塌地,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可薄总对你有几分真心,你知道吗?”   罗辰施施然起身,站在林羽白面前,对他挑眉轻笑:“我手里有不少劲爆的照片,想看看吗?” 第29章   林羽白懵了。   如果说之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薄松对他的漠然无视都是幻觉,大梦醒来现实回归,他还是过去的林羽白,薄松还是过去的薄松,一切都没有改变的话……那现在幻梦被重锤打碎,自欺欺人的玻璃罩被强力破开,林羽白倒退两步,支撑不住身体,恍惚坐翻茶几,摔碎几个水杯。   都是假的。   曾经的同甘共苦是假的,美好蓝图是假的,他林羽白靠那些描绘出来的东西活着,沉浸在自己的幻梦中,每天吞噬苦涩的渣滓,还要从中翻翻找找,捞出仅有的一颗糖粒,眼泪汪汪吞入喉中。   可那糖粒都是假的,是他实在承受不住,自己给自己变出来的,人的潜力竟如此强大,为了保护自己,能从虚空中给自己安慰,说那糖粒是别人给的,失去那个人的话,连仅有的甜也会消失。   可哪有什么甜呢。   过去的海誓山盟早消失了,薄松变了他林羽白也变了,薄松不再是那个穷小子,戴黑口罩站在街边,为了多得五块利润,足足站够两个小时。他林羽白不再天真烂漫,沉浸在对未来的畅想中,等一天再等一天,宁愿等到天荒地老。   没有什么时候,会比现在更痛。   不是因为薄松出轨,不是因为薄松不再爱他,而是因为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沉浸在其中的爱是假的,不是薄松给的,也不是别人给的,是他林羽白幻化出来,送给深陷在深渊里的自己的,它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足以带来撕裂的痛。   这撕裂的痛,带来莫名的力量,幻境消失现实归来,封印被外力扯碎,那些被困住的力量,丝丝缕缕涌上,重新回到身上。   “好啊,”林羽白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的寡淡的,像与己毫不相关,“和我过来,给我看吧。”   罗辰懵了。   在公司里的时候,薄松和林羽白的感情是一段美谈,人人都知道他俩同甘共苦,蜜里调油,虐狗无数,当时他还选了几套方案,准备一种不成再换一种,只为·插·入·薄松生活。谁知一场心照不宣的醉酒,就能和薄松共度良宵,罗辰一直有些疑惑……现在看来,难道这薄松和林羽白貌合神离,是对表面夫妻,在公司都是演出来的?   “来啊,”林羽白凉凉抬眼,打开卧室房门,对罗辰招手,“有什么事过来聊,把你的诉求说出来,我会酌情处理。”   陈树达裹紧柑橘味的被子,团团缩进被褥,头顶碎发乱摇。   可不敢再欺负小橘子了,小橘子不好惹呀!   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撞到床头柜上,疼的哼·哼·直叫。   连玉芬像个石化的雕塑,张口结舌站在门边,从头到脚被坚冰冻住,块块皲裂开来。   完蛋了。   暴风雨真要来了。   那个人和林羽白小声说话,连玉芬离得太远,听得模模糊糊,但她隐约感觉要发生大事,慌忙给表哥拨号,把事情了,在表哥狂风暴雨的怒吼中,挂断手机冲进二楼,反锁房门躲在床上。   开什么玩笑,她连玉芬只是过来借住,这要是没住几天,把小命搭进去了,那可太要命了。   林羽白坐在床边,伸出纤长手臂,掌心摊平向上:“手机给我。”   他说的心平气和,罗辰却感到莫名的压力,下意识送出手机,放在林羽白手中。   林羽白抬指翻看图片,那些辣眼的画面一张张过去,刺痛眼睛蜇痛心口,他能听到身体破裂的声音,热腾腾的心脏被寒冰裹住,枷锁一层层缠上,紧紧裹住胸腔。   “花样挺多的嘛,”林羽白轻敲屏幕,“我这样的人可真无趣,在·床·上冷冰冰的,躺在那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好听的话,怪不得人家对我弃如敝履,碰都不想碰我。罗先生,您是运动员出身吗?我看您肌肉漂亮,身材健硕,体力和耐力都非常不错,和薄松在一起的时候,您在上面还是下面?或者两者都有?”   罗辰哑口无言,准备好的说辞一个都没用上,直勾勾看着林羽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对啊,这和公司里传言的不太一样,公司里都说薄总太太温柔可人,天天帮薄总准备三餐,说话柔声细语,连句粗话都不会说,那现在是怎么回事,薄总太太转性了吗?   “罗先生,您想做什么,可以明明白白告诉我,”林羽白笑笑,眉眼弯出浅弧,“如果是来示威的,那大可不必,我实话告诉你,我和薄松从今天起一刀两断,我们尘归尘土归土,再不会有半点交集。你愿意要他,就和他走,不用专门来展示大房风采。你不愿意要他,我更不会要他,谁愿意要他让谁去要,都和我无关。”   陈树达丢掉书本,后背贴在床头,手脚乖巧拢起,压成扁扁乌龙茶饼。   小橘子怎么回事,黑化了吗?那还甜不甜了,万一变成焦炭橘怎么办哪?   还有这罗辰是怎么回事,自己让阮明峰给他薄松的电话,是让他旁敲侧击,见机行事,不是让他急于求成,直接扑进薄松家里!   算了,这样也好,凡事不破不立,没有这人过来横·插一杠,事情也很难迅速推进。   陈树达揉弄耳蜗,塞·紧传声设备。   罗辰好歹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迅速从迷茫中惊醒,看看目前的情况,打算直入主题:“当然不是,我也和你说实话吧,我对薄松一点兴趣都没有,器不大活也算不上好,有一次就够了,没有二次三次的的必要。我过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最近投资的餐馆生意不太好,手头有些紧…”   “你要钱,”林羽白打断他的话,“直说就好。”   罗辰摸摸鼻子,莫名有种回到上学时候看小人书,被教导主任盯住,随时会被罚站的感觉。   “那你这么明目张胆要钱,万一……”   “万一被定个敲诈勒索的罪名,你非但要不到钱,还要吃不了兜着走,进牢房吃几年牢饭,”陈树达接上话头,扑哧笑了,“焦炭橘,卡住了吧?看你这意思,准备排场大戏?”   “臭乌龙,”林羽白轻轻磨牙,隔空咬陈树达屁股,“是啊,你快给我把剧本写好!”   “什么?”   罗辰听到林羽白嘟囔,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我说,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目的,”林羽白抱起双膝,仰头微笑,“我们可以联手。”   薄松风尘仆仆回来,口袋里的钻石盒叮咚作响,他冲进家门扑进卧室,林羽白埋在枕头里嚎啕大哭,声音响彻云霄,罗辰在床边直愣愣立着,脸色通红,满脸不自然的笑:“薄……薄薄薄总贵人多忘事,怎么才回来呀?” 第30章   薄松二话没说,飞起一拳,砸在罗辰脸上,罗辰后退几步,后脑砸上衣柜,疼的嗷嗷叫唤,眼泪哗哗直流。   他登时清醒三分,只觉自己被摆了一道,这林羽白哪是要和他联手,分明是心里不爽,借薄松拳头揍他,偏偏自己还占不到理,被打成猪头也只能忍着,亏大发了!   “你他妈出来!”薄松急红了眼,血丝在眼球爆开,“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自己送上门来,被揍废算你活该!”   罗辰空有一副花架子身材,在暴怒的薄松面前,完全不是对手,他被拖进书房,按进去拳打脚踢,捂住脸捂不住肚子,捂住肚子捂不住蛋,疼的满地打滚,从这头蹿到那头。   “你他妈真有本事,算计到我头上了!我玩了一辈子鹰,到头来被鹰啄了眼!你想要钱是吧?想要多少?要多少够买你这条命,你自己算算清楚!”薄松边踢边骂,“真他妈给自己脸上贴金,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玩仙·人·跳是吧?还他妈玩到我头上了!”   “行了,把人打残了,你只能进去陪他,”林羽白站在门边,凉凉开口,“没想到薄总家财万贯,大几十万的医药费也舍得给他。”   薄松停住动作,气喘吁吁吞咽,小心翼翼转身:“老婆……”   “打住,”林羽白做个停止的手势,眼睛向地上飘,“地上那位才是你老婆,花样繁多动作到位,你们一起拍个爱情动作片出来,说不定瞬间爆火。”   “老婆……”   “请你听清楚我说的话,”林羽白眼圈通红,不争气的泪水团团打转,“薄松,十年了还没结婚,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曾经的感情是真的,现在的伤心也是真的。   面对罗辰的时候,林羽白能竖起铠甲,说出自己都不相信能说出的话。   可面对薄松的时候,羞恼委屈悔恨齐齐涌上,过去的事一幕幕涌上,疯狂啃咬心头。   “小橘子,难受了,舍不得了?”陈树达捧回书本,喝口柑橘果茶,气定神闲咂嘴,“喔,可怜哪,以后把脑袋埋进沙子,屁·股肿成蜜桃,猎人来了也逃不掉哦。”   陈树达神态淡然,表现的满不在乎,实际上他泡进陈年老醋,醋意一波波涌上,乌龙茶叶边缘卷曲,浓烈酸味溢满房间。   薄松一步步靠近,虚握林羽白肩膀:“老婆,你听我解释,地上那混蛋就是个傻X,他不安好心,他玩仙·人·跳你知道吗?我那天出去谈笔大单,谈不下来心情不好,不小心多喝几杯,结果被这混蛋给下药了!我当时眼睛都是花的,以为眼前的人是你,醒来才知道是这混蛋,我他妈被人黑了!”   “薄松,如果面前的人是我,你肯定硬·不起来,”林羽白恍惚笑笑,转身离开,走进客厅倒下,陷进松软沙发,“当时把我丢出去,让我在外面待了一夜…··就是因为讨厌我的味道,不想再靠近我,这是你亲口说的。”   ……还有这种事?   难怪那天和小橘子见面的时候,他腺体红肿成那样,原来是因为……在磅礴的暴风雨里,被关在外面一夜?   陈树达向后靠靠,冷笑出声,手指不自觉用力,纸页被·蹂·躏的咯吱作响,在掌心碎成一团。   薄松跟着人出来,急的抓耳挠腮,半跪在沙发前面,抓住林羽白小臂:“老婆,那时候我喝多了,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这人酒量不行,一喝酒就容易激动,青红皂白都不顾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那都不是真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   “薄松,瞧你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咄咄逼人,把一顶黑锅扣你头上”,林羽白摩挲沙发,磨过干裂表皮,“这个沙发,我一直舍不得丢,在你看来和这个房子格格不入,早该丢出去了,是不是呢?”   薄松愣愣直眼,像个被深海鱼雷炸出的胖头鱼,无言搁浅在岸上。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林羽白双眼低垂,耷拉肩膀,像累到极致,没有动弹的力气,“薄松,十年了,你能告诉我么,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薄松哑口无言。   他出生在西北最贫穷的农村,吃东家饭西家菜长大,从小穿打补丁的衣服,上学时拿不出学费,妈妈带着他左邻右舍借钱,两人被无数次赶出门外,才凑上最基本的费用。   他住的村子离学校很远,不到四点就要出门,坐牛车离开土房,走过崎岖不平的山路,背着用破衣服改成的书包,在寒风里等上四十分钟,坐上唯一一班校车,慢悠悠晃到学校。   他买不起笔,买不起纸,铅笔用别人丢掉的笔头,作业本是别人废弃不用的草稿纸,他把它们抹掉字迹,重新装订,东拼西凑组在一起,勉勉强强混过考试。   打从那时候起,他就决定出人头地,把曾经唾弃鄙夷过他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如果他智商超群,聪明绝顶,他或许可以进入数一数二的高校,应聘得到辛苦却高薪的工作,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可他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身份普通智力普通,想靠考学读书赚到大钱,称得上天方夜谭。   可他来不及了,他来不及慢慢等待成长,他要家财万贯衣锦还乡,要让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匍匐在他脚下,要让对他们母子指指点点的人,乖乖等待他的施舍。他选择退学工作,学历不够找不到合适的公司,只能从小本生意开始,卖币卖字画卖家具,卖书卖文具卖水果,在学校门口烤冷面时,他遇到了林羽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当年的林羽白天真可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瓷娃娃,总来寻找自己,三天两头送来手织的东西。   他知道林羽白喜欢他,知道林羽白住在漂亮的独栋别墅里,平时被人车接车送,身上的衣服样样精致,是个娇贵矜弱的小少爷,躺在金山堆成的高塔上,骄傲俯视人间。   获得这个小少爷的爱,是多么美妙诱人的事,他从来没有想过,像他这样卑微到泥土里的人,也能获得财富地位的眷恋。   在薄松眼里的林羽白少不更事,活在不识人间疾苦的朱门里,可有些话林羽白从未说过,有些事情更是烂在肚里碾在心口,要被他带进坟墓里头。   林羽白父母离异,父亲带他入赘两次,到这家已经是第三家了,他像个沉甸甸甩不开的拖油瓶,被迫穿上崭新的衣服,跟着父亲来到新家,和新家的兄弟姐妹共同生活。新家注重仪态,在外面永远和风细雨,齐乐融融,对他温和相待。可回到家关上大门,为防他争夺家产,兄弟姐妹三天两头骂他,把他衣服剪碎关进小屋,饥一顿饱一顿欺负他,逼他乖乖听话。   父亲本就靠好皮相入赘进门,林羽白是某次醉酒后的产物,第一任妻子执意生下孩子,盼望他回心转意,可最后被他伤透了心,连孩子都不要,伤心欲绝执意离婚。他对林羽白没什么浓厚感情,自己在这个家里,更没什么说话的权力,干脆在外面夜夜笙歌,偷偷拈花惹草,享受众星捧月的快乐。   林羽白在这个家里并不开心,每天被变着花样欺负,找不到求救的对象。他活在明暗光影的交界处,像一条灰黑的影子,在角落坍塌蜷缩。   他时常被关进阁楼,那里只有一扇小窗,饥饿让他眼前发花,他把头贴上玻璃,让冰凉缓解燥热,这位置只能看到一小块地方,一个黑衣黑裤黑口罩的男人站在那里,一刻不停翻动冷面,铁板冒出滋滋白烟。   林羽白饿的厉害,口水直流,胃酸发酵成一头怪兽,将五脏六腑吞噬进去,他幻想把冷面含入唇间,品尝片刻香甜。   只要有自由的时间,他就要跑出去买一份冷面,他和薄松越来越熟,感情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他得知自己要成为联姻的对象,作为家里唯一的Omega,为了商业上的利益,和素未谋面的人结婚。   林羽白受够了,他下定决定分文不拿,偷偷溜出家里,在漫天风雪中扑向薄松,与他紧紧抱在一起。   风里雨里走过,最艰难的日子过去,到了该享受的时候,却走到这样的结局。   “老婆,我不知道,”薄松喉口哽咽,海绵堵塞呼吸,他抓住林羽白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走到现在这样,但我没错,我什么都没做错。”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林羽白自嘲笑笑,只觉万念俱灰,“薄松,我当年敢偷跑出来,陪你浪迹天涯,现在就敢和你分手,再也不要见你。”   林羽白压抑太久,像个不断膨胀的气球,他被这名叫罗辰的尖针刺破,砰一声炸成碎片。   可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坚强,即使用铠甲武装自己,内里的肉依旧绵软,针扎下去鲜血淋漓。 第31章   “不行不行,你说什么呢老婆,你要和谁分手,绝不可能分手!”薄松惊慌失措,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掏出戒指盒子,“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和我结婚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我们明天就去领证!我知道有家摄影机构,拍结婚照特别好看,白衬衫我们自己准备…”   薄松挥舞手臂,小巧戒指盒不慎跌落,水钻噼啪跃出,摔进碎片里头。   林羽白愣愣看着,唇角微勾:“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不想让我们结婚。”   陈树达翻过书页,冷嗤一声,把灯光调暗两度。   薄松看看林羽白,转头看看碎片,心急火燎扑去,慌忙戴上手套,在渣滓里翻来翻去:“别着急啊老婆,马上就找到了,这东西很好找的!这些碎片是怎么回事,你打碎东西了?有没有割伤手指?”   林羽白面无表情,冷眼观看薄松的表演,剥去自欺欺人的滤镜,他发现薄松是个不折不扣的演技派,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演绎出波澜壮阔的样子。   他只觉得累,浓烈疲惫层层涌上,坐在看台上的自己松垮手脚,软塌塌融在椅上,四肢软如面条,沿座椅向下流淌。   太困了,太累了,口干舌燥,提不起精神说话,只想喝掉一大杯冰凉的乌龙茶,让茶香涌入喉管,浸润五脏六腑。   马克杯上是手绘的橘子图案,陈树达给自己倒一杯水,涓涓细流从壶口落下,叮咚砸进杯底,他把话筒靠近水流,低声哄劝:“焦炭橘累了不怕,臭乌龙带你回家。”   “好,”林羽白捂住面颊,泪水瞬间涌出,“好累啊,我想回家。”   “来了来了,找到了找到了!”薄松捞出水钻,急匆匆半跪在地,握住林羽白手指,慌乱往上面·套,“老婆,老婆你放松点,这戒指环码有点小,你放松,放松才能戴上…”   “阿松,结婚的话,聘礼在哪里呢,”陈树达气定神闲,凉凉开口,浓郁乌龙茶香流淌出来,滑入林羽白耳蜗,“我陪你长跑十年,好不容易熬到结婚的这天,风风光光的婚礼没有,连聘礼都没有,说什么结婚的话,也太不真诚了吧。”   林羽白嘶哑张口,瞪大眼睛,手臂挡住睫毛,发出干涩气声。   “小橘子,舍不得吗?”陈树达放下水杯,走到窗前拉开窗户,疾风迎面扑来,“我早和你说过,我陈树达不是好人,更不是正人君子,为了达到目的,我无所不用其极。现在逃跑还来得及,揪出传声设备,把它踩成碎片,你就能风风光光结婚,和薄松共度余生。”   林羽白打个哆嗦,牙齿咬住**:“我……”   “老婆,你要什么,要什么你说,”薄松见缝插针,削尖脑袋往空隙里挤,“对了老婆,有个惊喜要送给你,我今天去双子大厦看房,A座有个一百五十平的房子,视野好空间大,二十八楼的大平层,布局特别合理,附近有三条地铁,未来卖出或者转租,升值空间特大!”   “和我说这个,有什么意思,”陈树达摇晃杯子,看水波一圈圈打转,唇角浅勾,“你要给我买房?”   林羽白声如蚊讷,轻轻摇头:“薄松,你要给我买房?”   薄松像被捏住枪膛的猎枪,喉结滚动几下,枪口冒出白烟,冷汗浸透后背。   “舍不得吧,”陈树达坐回椅子,随意摇晃椅背,“口口声声说爱我,说要和我结婚,连套房子都舍不得买,这爱可够廉价的。”   林羽白捏紧耳垂,舌尖微微颤动:“薄松,你要给我买房?”   薄松从燥热中惊醒过来,神智瞬间回归:“老婆,这事再好好想想,咱们得从长计议,你知道的,买这别墅都把我掏空了,还要背这么多贷款,我真是捉襟见肘,手里现金流不够,不是说拿就能拿的,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找到人了,只要你点头同意,首付和贷款都能搞定…”   “双子大厦是写字楼吧,升值空间有限,远没有住宅涨势好,再交易税费更高,”陈树达掏掏耳朵,“买下它对我毫无价值,倒是可以给你当办公室用,是不是我买下你租走,租金都不想给我?”   林羽白愣愣坐着,陈树达的话像沉重的铁锤,敲在自欺欺人的面具上,把最后的屏障敲碎。   他说不出陈树达教他的话,他如坠云雾,两耳嗡嗡,昏茫看向手指:“这个疤还在呢,当时的刀特别锋利,差点削掉半个指头,血流如注,把菜板都染透了。你心急如焚,扛起我就跑,一路把我送进急诊,大夫说没事了让你回家,你说什么都不愿意,在长椅上躺了一夜,天一亮就来陪我。”   “还有这里,”林羽白扯开裤脚,小腿上一团狰狞的咬痕,“你下班太晚,我过去接你,不知从哪蹿来疯狗,狠狠咬我腿上,原来人的脂肪是淡黄色的,太害怕的时候,根本喊不出来,也叫不出疼,连动都动弹不了,那狗咬完我就跑了,你出来找我,吓得不敢碰我,嚎啕大哭打120,说你们快点过来,我要没老婆了……”   林羽白说着说着笑了,眼角泛出泪光:“……薄松,你都忘了。”   薄松僵硬仰脖,脊椎像长长的钢板,将人钉在原处。   寒风里的烤红薯,学校门口的烤冷面,夜市里滋滋冒油的羊肉串,早点铺里只有素三鲜没有肉三鲜,都忘了么。   逆风踩踏的自行车,夕阳下空旷的绿茵场,风雨中落进河里的长雨伞,都忘了么。   明明是两条交缠的线,为什么渐行渐远,慢慢变成平行的两条,再也无法触碰。   苦苦追求的东西,得到了么。   到底在追求什么,连自己都看不清了。   “我,”薄松磕碰嘴唇,牙齿咯咯发酸,“老婆,我……”   薄松看着林羽白的脸,透过素白的皮肤,触到疲惫至极的眼。   坐在他面前的,不是过去的林羽白了。   不是那个漂亮可爱,温柔可人,正值最美好的青春,有大把时间用来挥霍的林羽白了。   薄松心弦松动,林羽白陪他走过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他付个首付,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他……舍不得。   这是他真金白银赚回来的钱,是他一分一毛攒出来的,是他跟在客户屁股后头,经历无数打击和失望,拼命积累出来的血汗。   把这些拱手让人……即使是林羽白,仍然犹豫不决。   “罗辰,”陈树达换个传声器,拿出马克笔,在书页上画个小圈,“该你出场了。”   罗辰被揍得鼻青脸肿,靠坐在书房的门上,呼哧呼哧喘气,脸上红白相间,鼻间棉团被血水浸满。   耳朵里的传声器蹦出声音,他浑身打个激灵,差点尖叫出声。   这放在耳蜗里的传声器,是那个叫阮明峰的人给的,说能直接和老板沟通,让他和薄松联系的时候,务必把传声器放进耳蜗,他最近手头现金流紧,忍不住单刀直入,把传声器塞·进耳朵,就没再理它,被薄松暴揍的时候没掉出来,本来就称得上奇迹,现在里面还传出人声……罗辰觉得这一切太魔幻了,他像个虚拟世界里被创造出来的NPC,自以为步步为营势在必得,实际上只是个牵线木偶,被提起四肢走来走去。   “现在出去对薄松说,我受了重伤,要报警送你吃牢饭去,”陈树达冷若冰霜,嗓音寒凉如刀,“还要把手里的照片·捅·给公司,让你的脸被群发到每个人的邮箱,让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表面上道貌岸然的薄总,私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罗辰被倒灌的血流呛住,喉咙嘶哑发麻,咳出阵阵寒颤。   他罗辰这是惹到什么人了?   不按照这人说的话做,他自己都会被灭口吧?   “爬起来!”陈树达声如洪钟,扬声高喊,“快去!”   罗辰惊得一蹦三尺,捏紧掌心手机,连滚带爬出去:“薄松,我报警了!”   薄松闻声站起,气势汹汹过来,扬手便要送他飞拳,罗辰后退几步,贴成薄片,高声威胁:“你敢碰我,我把照片发给叶晋卢甘齐,让你没法脱身!”   “你说什么?”薄松危险眯眼,随手抓来杯子,狠狠摔他脚下,“谁他妈给你的胆子,让你敢上门威胁?”   罗辰双手抱头,绕着沙发躲闪,不让薄松靠近:“你不怕是吧?不怕算了!反正我名声臭了,大不了身败名裂,咱俩同归于尽,我卷铺盖回家啃老!薄总在公司众望所归,你有没有想过,明天上班的时候,大家看到这些照片,心里怎么想你?!”   薄松愣在原地,叶晋的脸浮现在面前,恼怒的鄙夷的,像看到什么垃圾。   卢甘齐添油加醋帮腔,把他薄松贬的一文不值,趁机和叶晋合伙,把他赶出公司,将他辛苦打下的江山,全部收入囊中。   “你要多少?”   罗辰惊了一跳,没想到薄松竟能答应,他根据传声器里的人的指示,说了一个数字。   薄松狠狠磨牙,皮笑肉不笑,指甲攥进掌心:“给你台阶你就敢下,还他妈狮子大张口,你以为自己值几个破钱?”   “原来陪你睡了一夜,就能要这么多补偿,”林羽白靠上沙发,跟着传声器里的声音,一字一句重复,“那我陪你十年,该要多少才对?同样的话,罗辰说出来别人会说,你薄松被下·套了,是被冤枉的可怜人,而如果……是我林羽白说的呢?”   林羽白肩膀颤抖,笑的眼眶含泪:“很久没见叶晋和卢甘齐了,我很想他们呢。”   薄松愣在原地,盯紧林羽白的后脑,像要烧出两个洞来。   这种腹背受敌的感觉,令他被万蚁噬咬,浑身颤抖起来。 第32章   这个罗辰不算个什么东西,小鱼小虾而已,随意就能捏扁,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林羽白不一样,他们在公司夫唱妇随,叶晋不止一次说过,让他带小白出来聚会。   如果林羽白真的和他撕破脸,把发生过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像个泼妇一样,跑到他公司大闹……那他苦苦掩藏的一切,会被彻底撕碎。   薄松拼命在心里拨动算盘,劈噼啪啦的声音在耳边轰鸣,他内里惊涛骇浪,外面鸦雀无声,房间寂静如同雪原,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林羽白背对他坐着,坐在熟悉的沙发上,卡在固定的位置上,他的身影单薄瘦小,却不再是个能随意搓圆捏扁,毫无威胁的存在。   林羽白变成个圆滚滚的刺猬,冒出浑身尖刺,闷不做声缩在那里,随时准备刺他一针。   薄松松开拳头,长长呼出口气,上前几步抓住罗辰,把人揪进书房:“他妈的你这个混蛋,和我过来!”   房门轰然关上,里面没有拳打脚踢的声音,安静的像在进行谈判,五分钟后罗辰逃出,一瘸一拐冲出大门,很快消失不见。   薄松站在原地,长长呼吸几口,做了不少心理建设,走过来半跪在地,抓住林羽白掌心,情真意切看他:“老婆,我错了,咱不用什么首付贷了,首付我给你出,现在就给你转账。”   “我……”   “你不要?”陈树达靠在床头,在传声器那头轻笑,加粗的马克笔在书页上滑动,画出大大的圆,“小橘子,听好了,真正能让他记住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沉甸甸的真金白银。”   “我的卡号是这个,”林羽白叹息一声,抽出工行的卡,放在薄松面前,“新办的银行卡,没有转账上限。”   薄松懵了,他只想暂时安抚林羽白,混过这关再说,谁知林羽白分毫不让,让他骑虎难下,憋不出半个字来。   “阿松,不是要转账么?”陈树达晃动马克笔,在书页的圆圈里画个对勾,“怎么不敢动了。”   林羽白沉默看向薄松,指头按在卡上,像掌握生死攸关的按钮,要让薄松灰飞烟灭。   “我……”   薄松抓耳挠腮,看着林羽白的脸,可怜巴巴张口,乌黑眼珠在眼眶里打转,试图让人网开一面。   林羽白不为所动,轻轻摇头,视线落在卡上:“转账吧。”   薄松摇头晃脑挣扎:“钱还得再归拢归拢,这种大额的转账,还是去银行比较保险……”   “网银转账,”陈树达笑笑,“手机就能操作。”   “网银就能转账,”林羽白无师自通,把卡推到薄松面前,“我手机里还有叶晋和卢甘齐的联系方式,你的公司地址,我也记在心里,绝对不会忘记。”   薄松无言以对,进入手机银行,每操作一步,都要和林羽白确认:“老婆,你听我说啊,这房子真是不错,能抢上都是好的,要不是贷款额度用光,这房子我就自己买了……”   林羽白盯着手机屏幕,没有接话的意思。   薄松硬着头皮向下:“我能赚多少你也知道,只能拿个首付,再多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贷款这方面,明天你得和我过去确认。”   “再说吧。”   “还有,你知道的,这房子需要简单装修才能入住,装修这方面,我们实在没时间…··”   “知道了,我看情况。”   叮咚一声,转账完成。   “还有你知道的,这房子我们确实想要租下,房租这方面……”   “按市价走啊,”陈树达在书页里的圆圈顶上,画两枚迷你橘叶,“看在橘子的面子上,给你每月便宜五百。”   “按市价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林羽白说,“我不会占你便宜。”   薄松懵了。   他看看转账记录,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账户,莫名心头发慌,指缝间滑落金沙,随风散向远方。   他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搬起石头本想推给对方,却砸扁自己的脚。   为了不让林羽白离开,他想靠房子套住林羽白,一举两得把人绑在身边,可事情发展不受控制,他像中了什么魔障,一步步被推到现在,现在攻防模式完全颠倒,他节节败退,弱点被人抓在掌心,像中了挣不脱逃不开的咒,一寸寸被拖向深渊。   这房子买下来可以,租起来太贵,转出去的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已经和叶晋他们定好了地点,如果再临时变卦,那……   “谢谢薄总,”林羽白没有抬头,收好银行卡,起身走向门口,“我走了。”   林羽白不看薄松,大步向前,推开沉重大门,仰头直面阳光。   他曾被薄松攥住头发,从卧室拽到门口,丢出门外,在冰水里躺了一夜。   那样的场景,到现在都历历在目,以后也不会忘记。   现在他要走出去,堂堂正正离开这里,再不受人约束,也不再束缚自己。   “老婆……老婆!”   薄松慌忙伸手,两腿却像系满铅球,带他越陷越深,沉沉坠进土里。   林羽白不为所动,坚定向前,背影越来越远。   “小白……小白!”   “怎么?”   林羽白回头看他,身体侧过半面,脚底没有挪移。   刚认识的时候,林羽白塞·给他烤红薯,他问林羽白名字,林羽白说我叫小白。   匆匆大梦一场,弹指一挥十年,天边落下皑皑白雪,林羽白裹成毛绒绒的团子,蹦蹦跳跳奔来,像一枚小小的炮弹,兴奋砸他怀里。   可他触不到林羽白了,温热的体温消失了,路灯下纤长的影子,像亘古不变的银河,横贯在两人中间,让他迈不过去。   薄松踉跄后退,砸进沙发,老旧支架咯吱作响,布料撕拉扯成两半。   林羽白不再留恋,吸口长气大步出门,深一脚浅一脚向外,走出整片泊雅湖别墅区,在小路上缓步前行。   车辆一辆接着一辆,在身旁飞速驶过,背后滴滴两声,辉腾停在身旁,车窗缓缓摇下,陈树达摘下深棕墨镜,下巴垫住两手,像个被抛弃的宠物,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摆动毛绒绒的醋尾巴,仰头可怜唤他:“焦炭橘,上车吧,臭乌龙独守空闺,空虚寂寞冷,等你回家暖床哪。” 第33章   林羽白偏头看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到他这幅讨打的样子,忍不住破涕为笑,水珠坠上睫毛,沉甸甸落在睑上。   坐进车里,陈树达踩上油门,辉腾拐进大路,一路平稳行驶,驾驶室寂静无声,只有啪嗒啪嗒的泪水,像早春的大雨,淋漓落在腿上。   陈树达不打扰他,递过洁白的手巾,任林羽白像个压抑太久的孩子,肆意释放情绪。   他没有带林羽白回到宿舍,寂静无人的夜色里,他驶向高速拐下小路,带林羽白开到湖边,摇下半扇车窗。   依稀花香携风拂来,轻柔扑在脸上。   林羽白不言不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颊边流到颈上,沿锁骨向下流淌。   他眼珠通红,机械擦拭脸颊,薄薄面皮红肿,盐粒停在脸上,眼睛肿的看不清人,睫毛被胶水糊住,掀开一条细缝。   涓涓河水静静向前,撞在形态各异的石头上,蜿蜒奔流翻腾。   林羽白开门下车,寻到一块方石,爬上去乖乖坐着,把自己缩成一团。   刚刚那场谈判,耗尽所有力气,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那么咄咄逼人,像个寸步不让的土匪,绞尽脑汁攻下山头。   原本该站在一起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成为对立的两方,薄松说出他没错的一瞬间,林羽白失去言语的力气,不想一较高下,只想快刀斩乱麻,切断这段孽缘。   身上暖意袭来,外衣覆上小臂,头上被扣住一顶帽子,堪堪遮住耳朵。   那帽子毛绒绒的,戴上像个软绵绵的兔球,在头顶微微摇晃。   陈树达坐在身边,从身边挑块石头,在手心晃来晃去,从这头荡到那头,把一块石头放在地上,用另一块瞄准发射,像个自得其乐的小孩,独自在世间游荡。   林羽白捏紧耳垂,莫名觉得熟悉。   旁边这个西装革履的身影,渐渐缩成一团,一个旧衣褴褛的孩子蹲在街头,掌心捏着脏兮兮的玻璃球,仰着瘦黑的小脸,邀功似的递给他看。   ……怎么可能。   林羽白恍惚回忆起来,陈树达出现的时间,总是那么恰到好处,他闯入自己的世界,像个虎视眈眈的猎人,一步步将自己圈住。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被薄松丢出门外,陈树达带他坐上辉腾,陪他插花散心,再加深联系的时候,他差点被薄松标记,惊恐酸软手脚,被陈树达圈回办公室,用被褥层层盖住。   与薄松分手,是他自己的决定,可背后总有陈树达的身影,这个人推波助澜,步步逼近,有意无意帮他,直到他与薄松决裂。   “树达。”   凉风袭来,林羽白握紧膝上布料。   “小橘子,怎么了?”   陈树达放下石块,拍拍手上灰土,倾身过来看他。   “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你也会那么对我么,”林羽白看着陈树达的眼睛,瑟缩含住泪珠,“如果有一天,我像薄松一样,做了你无法接受的事,你也会设一场戏,对我赶尽杀绝,不留活口么。” 第34章   夜风轻拂,花香阵阵,吹干湿润睫毛。   陈树达弯**体,两手扶住林羽白膝盖,仰脸看人:“不会。”   林羽白两眼红肿,白皙面容泛红,像粘上一层砂纸,他缓缓抬手,手指贴住陈树达肩膀:“树达,你每次出现的时候,都太巧了,你以前认识我么?”   陈树达口唇微动,一句“认识”含在喉间,竟然说不出口。   他会告诉小橘子一切,但不是现在,不是在小橘子身心俱伤的时候,告诉他他们错过了十年,在小橘子上的伤口上撒盐。   他好几次提醒小橘子,让小橘子知道,自己不是正人君子,可这不代表他要把一切和盘托出,在小橘子最脆弱的时候,将心肝脾肺肾剖开,呈在对方面前。   “不会,”陈树达贴上林羽白膝盖,温声开口,“林羽白,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林羽白失去思考的力气,他想扑进泥土,用砂砾埋住口鼻,获得片刻安宁。   薄松阴魂不散,在脑袋里敲敲打打,吼叫不休,林羽白按住太阳穴,额头痛的像要裂开:“树达,我不舒服。”   陈树达贴上林羽白额头,滚烫热度传来:“你发烧了。”   他搀起林羽白,把人放进后座,开车拐上小路,向宿舍一路驶去。   林羽白在后座卷成一团,从口中吐出白丝,将自己裹成蚕蛹。   陈树达把外套给他披上,清甜乌龙茶香洇出,林羽白把脸埋进外套,迷糊间把两只袖子捆上,在脑后扎成死结。   停车下来的时候,陈树达哭笑不得,他把眼罩橘抱出后座,林羽白睡得头晕,分不清白天黑夜,深一脚浅一脚向上,走几步两脚发软,膝盖砸在地上,陈树达看不过去,弯身把人背起,一路送进房间。   把人用被子裹好,只露两只眼睛,额上搭好湿凉毛巾,药片送到口边。   林羽白太久没享受这种待遇,躺都躺不住了,像压在厚壳下的小龟,挣扎挥舞手臂:“树达,别忙了,我自己来。”   这药片入口苦涩,林羽白咽不下去,药片卡在喉间,咳得他撕心裂肺,脸颊通红,浑身瑟瑟发抖。   陈树达给他的药,包装格外眼熟,是维持信息素稳定的药物,随着年龄渐长,他自己都感觉新陈代谢变慢,身体受情绪影响很大,时不时飙高热度,难受的爬不起来。   “吃不下别勉强,先放在这里,一会再吃,”陈树达抚他后背,把人揉回被子,“一天没吃饭,估计你都饿了,我给你盛碗粥喝。”   林羽白陷进被子,玻璃球似的黑眼珠轻晃,黏着陈树达的后背,跟着人飘来飘去。   陈树达的手艺远比不上林羽白,但他热衷于研究新鲜事物,把玫瑰花瓣和蔓越莓碾碎,放在冰粥里搅拌,倒入透明的玻璃杯中,送到林羽白面前。   “冰箱里还有调好的奶盖,前段时间你没有过来,我看视频学的,”陈树达忙不迭邀功,尾巴翘到天上,“明早把草莓打成果汁,做草莓奶盖冰粥,你可要多吃几口。”   口中满是残留苦味,甜美玫瑰入口,舌苔微微颤抖,林羽白抿净粥水,把杯子递还回去:“树达,谢谢你。”   “不要再说‘谢谢’这两个字,再说一次,我亲你一次,”陈树达把人按在床上,点点林羽白鼻尖,危险摩擦鼻骨,“我说到做到。”   林羽白浑身僵硬,小心缩回被子,几缕头发飘在外面,睫毛一眨一眨,可怜巴巴看人。   陈树达起了生榨橘汁的心思,触到林羽白滚烫的脸,偃旗息鼓软了,侧身翻到旁边:“不吵你了,好好睡觉。”   林羽白下意识张口:“想让你……”   想让你拍我睡觉。   后半句噎回喉口,憋得脸颊通红。   这么大个人了,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想被陈树达拍着睡觉,想想都觉得…··得寸进尺,越活越回去了。   林羽白不敢说话,可是心有不甘,眼珠在天花板上打转。   “睡不着的话,给你唱摇篮曲吧,”陈树达倾身过来,拍拍被被子裹紧的蚕蛹橘,“想听什么,口水歌可以,复杂的就不行了。”   “那就听口水歌好了,”林羽白拉紧杯子,只露两只眼睛,“口水不要落我脸上。”   “那我想想,唱什么歌比较好,”陈树达打着节拍,轻拍卷好的被子,“睡吧,我的歌喉是催眠良药,很快就能睡着。”   林羽白喝了粥吃了药,高烧渐渐退下,他浑浑噩噩躺着,听着陈树达五音不全的哼唱,陈树达果然没有说谎,这歌声不止催眠,还能把人毒晕,即将入眠的时候,熟悉旋律由远而近,它影影绰绰,像被人遗忘的梦,怎么也触碰不到。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羽白早早醒了,房间里只有自己,没有陈树达的温度,他挪开耗干水分的毛巾,轻手轻脚出去,陈树达没脱衣服,陷进柔软沙发,外套满是褶皱,眼圈下一团乌黑。   林羽白半蹲在地,帮他脱掉外套,进卧室拿来薄被,给陈树达披在身上,找出食材炖一锅热粥,做了几样小菜,挨个摆在桌上。   带来的东西没有多少,很快收拾干净,一个背包就能带走。林羽白铺好被褥,把被他动过的地方恢复原状,把钥匙放在门边,小心裹好塑袋。   他坐在桌旁,手指插·进头发,指腹沾满冷汗,隐隐恐惧攀爬上来,轻轻咬住心口。   陈树达像危险的蝎子,神秘而充满诱惑,可林羽白不想再冲动行事,轻易陷入新一段感情,他想给自己时间,舔舐撕裂流血的伤口,让自己沉淀下来,好好想想未来,到底要过怎样的生活。   墙上的钟表滴答作响,热气在汤水上蒸腾。   天蒙蒙亮时陈树达醒了,他洗漱干净,坐到林羽白旁边,仔细看人脸色,隐隐察觉不对:“怎么了小橘子,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树达,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林羽白下定决心,握紧拳头,看着陈树达的眼睛,“我想搬出这里,离开漫步咖啡,重新找份工作。” 第35章   林羽白正襟危坐,脊背僵直,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乌溜溜眼珠在桌上打转,不敢抬头看人。   陈树达看他几秒,肩膀耸动忍不住笑,他捏捏林羽白后颈,盛出两碗皮蛋瘦肉粥,推到对方面前:“吃饭,有什么事饭后再说,不要影响心情。”   林羽白不动筷子,眼巴巴抬头看人。   陈树达舀出勺粥,气定神闲晃晃,放在唇间吹凉:“让我喂你,还是让我点头,或者两者都有?”   “我……”   “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陈树达敲敲瓷碗,振振有词,“我是锄禾你是当午,辛辛苦苦煮一碗粥,全喝光才是乖宝宝。”   这哄小孩的语气,令林羽白浑身燥热,他不知道如何反驳,掩饰似的低头,食不知味吞咽粥水。   和薄松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没有说话时间,同桌吃饭是少有的交流机会,林羽白不想浪费,习惯了边吃边说,时间长了三餐不调,吃饭变成数粒,吸收的营养越来越少。   陈树达捧着自己的碗,观察林羽白表情,只觉橘子钻进了牛角尖,削尖脑袋塞|进|窄|缝,痛哭流涕汁水四溢,还不肯善罢甘休。   林羽白喝掉大半,剩下凝固的粥水,陈树达探头检查,趁人不备捧住林羽白的脸,凝视对方眼睛:“小橘子,为什么皮蛋瘦肉粥这么好喝?”   “啊?”林羽白懵了,一时忘了紧张,“因为化开的皮蛋让白粥变得浓稠,煮烂的米粒融入肉汤,里面还有葱花调味,混合起来就很好喝。”   “那如果不混合呢?”   “那就是普通的白粥,”林羽白舔舔嘴唇,“没有这么好喝。”   “人和人的关系,也是这个道理,”陈树达说,“你是一颗橘子,味道非常香甜,可每天只吃橘子,时间长了牙会酸倒。我是一杯乌龙茶,口渴至极时可以解渴,可每天都喝,时间长了寡淡无味,很快会被人倒掉。但我们混合起来,就不一样了,谁能抵挡柑橘乌龙的味道?”   林羽白浑噩听着,迷迷糊糊眨眼,只觉掉进怪圈,半句反驳不得。   “你要搬出去,我理解并且支持,但你不要非黑即白,像面对仇人一样,把我一脚踢开,好不好?”陈树达循循善诱,温柔哄人,“你可以另找房子,咖啡馆这边先不要辞职,边做边投简历,找到合适的工作再离开,可不可以?”   林羽白不敢直视陈树达的眼睛,睫毛微微垂落:“树达,我不想再麻烦你。”   “你是不想再麻烦我,还是因为怕我,想要远远躲开,”陈树达不依不饶,揉弄林羽白耳垂,“小橘子,一个人想要发展,想在社会上立足,理念正确、路径清晰、踏实努力缺一不可,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分享和利用身边的资源。你帮助别人,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这份付出会回馈到你自己身上,有进有出有来有往,是社会发展的动力。而你现在放着身边的乌龙茶不泡,孤注一掷去山区种茶,是不是舍近求远了呢?”   “树达,我明白你的意思,”林羽白抬起掌心,覆住陈树达手背,“在找到合适的工作前,我会继续留在漫步咖啡,过去的这十年,我听了太多道理,很少有机会迈出一步,有很多事我真的想要尝试,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只要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我愿意承担相应的结果。”   “好吧,那你要答应我,如果这个结果,在你可承受的范围外,你要学会求救,”陈树达说,“小橘子,求救并不丢人,你伸出手来,别人握住你的手,关系才能建立起来。”   “知道啦,”林羽白软软答应,脸颊绽出酒窝,“树达,你这喋喋不休的样子,好像传销洗脑的大师哦。”   “有我这么苦口婆心的大师吗?”陈树达佯装悲伤,长吁短叹,“他们只会让你囤货,在你家堆满橘子皮橘子面橘子汁,一斤都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我自己吃,”林羽白小声哼哼,“大不了我去种乌龙茶,卖一斤橘子皮送两斤乌龙茶,薄利多销童叟无欺。”   “不对,为什么我是赠品,”陈树达鲤鱼打挺翻起,抓着林羽白揉来揉去,“我举手反对!”   两人闹做一团,咯咯笑个不停,林羽白逃跑失败,被按在墙上,揉成一团橘饼,陈树达欺身上前,点点林羽白鼻子:“小心点,不小心碰到的话,也算主动亲我。”   林羽白闹了个大红脸,软成一滩橘汁,从陈树达掌控里溜走,沿楼梯滑了下去。   他跑到漫步咖啡,穿好制服戴上手套,开始新一天的工作,白天一直忙乱,到晚上时来不及找房,他和赵东请求在休息室过夜,赵东敲响警钟,要求所有人提前下班,一个都不准留下。   林羽白不知道赵东的心思,还以为正好赶上调休,全员提前放假。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打开电脑浏览网页,手机叮叮作响,陈树达给他发来一个压缩包,在电脑解压下载出来,里面是五个设计精美的简历模板,林羽白眼睛快贴上屏幕,晕红俘获耳垂。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简历…··用尺子量好,一字字手写出来,怕面试官不理解他的意思,还在上面画出图案。   难为店长了,还给他面试的机会。   林羽白晃晃脑袋,绞尽脑汁思索自己的特长,混用长短不一的句子,噼里啪啦敲打键盘,把自我介绍的部分填满。   大网捞鱼般将邮件群发出去,他倒回床上,下载各种房源类APP,在上面搜来搜去,寻找合适的房子。   世通中心附近寸土寸金,喜欢的价位太高,不喜欢的价位更高,林羽白在黑暗中翻来翻去,时间长了困的厉害,眼皮慢慢合上,叮咚一声重响,一条短信闯进手机,看清发信人的名字,他腾一下坐起,冷汗浸透脊背。   “小白,时间这么晚了,很抱歉打扰到你,我们要换办公室了,还接了几位重要客户的单子,可一直联系不上薄松,这些事情各个紧急,可全都没法推进,你和他在一起吗,能让他接电话吗?”   手机嗡嗡作响,来电显示上的“叶晋”两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灼痛林羽白眼睛。 第36章   林羽白心中天人交战,这铃音不依不饶,像催命的符咒,逼他按下接听。   叶晋长呼口气,忙不迭发问:“小白,这么晚了,打扰到你了吗?”   林羽白连连摇头,想起叶晋看不到他的动作,转而捏紧被褥:“没有。”   “好,那我长话短说,薄松一直不接电话,谁都联系不上,他在你身边吗?”   “没有,”林羽白屏住呼吸,“他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你帮我打个电话,”叶晋说,“客户想要签单,合同在他那里,找不到人没法盖章,麻烦你了。”   “我……”   林羽白想说两人已经分手,让叶晋别再找他,可他明白薄松睚眦必报,公司在薄松心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如果因为他的话影响叶晋,让薄松丢掉工作,那薄松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让他好过。   他的生活百废待兴,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他不想多生事端,和薄松再有瓜葛。   “叶晋,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法联系上他,”林羽白说,“对不起,你再找别人问吧。”   叶晋欲言又止,呼吸声格外清晰,林羽白提心吊胆,生怕他再问什么。   “好吧,”叶晋说,“晚安。”   电话挂了。   屏幕化为黑暗,寂静的夜色里,呼吸声格外清晰,林羽白攥紧手机,掌心覆满冷汗。   他这一夜睡不安稳,隔几小时迷糊醒来,摸摸柔软枕头,浑身打个激灵,以为还在泊雅湖,惊慌四下看看,躺回去还是睡不踏实,摇头晃脑走到对铺,把陈树达用过的被褥搬来,紧紧圈住自己。   时间久了,被褥只余淡淡的乌龙茶香,林羽白埋进被子,沁甜香味涌出,棉絮像柔软的云朵,将他包裹进去。   半梦半醒熬过一夜,天亮时铃音叮咚,林羽白揪来手机,勉强掀开眼皮,陈树达发来一张图片,上面画个盘腿静坐的小橘人,橘人额上绑条布带,上书“必胜”二字,手指噼啪敲打键盘,屏幕上冒着白花花的热气。   手机一夜没有锁屏,热烫蜇痛掌心,林羽白调开两人的对话框,盯着陈树达的头像,傻乎乎乐个不停,打出“臭乌龙”三个大字,抬指发送过去。   两秒钟过去,陈树达回过来“香橘子”,林羽白发过去“胖乌龙”,陈树达回过来“窄橘子”,两人像幼稚园里的小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玩了一小时文字游戏,咯咯乐个不停。   快到上班时间,林羽白打开电脑查邮件,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只有一两个自动回复,表明让他等待通知,林羽白垂下脑袋,郁闷在键盘上打滚,噼里啪啦滚出一串天文符,倒真像图片上的小橘人了。   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看房APP上收到不少信息,很多经纪人和他联系,给他推荐房子,林羽白挑来挑去,选了几个在可承受范围内的备选,约好晚上去看。   有压力就有动力,林羽白这一天活力满满,像个勤勤恳恳的小蜜蜂,在咖啡厅飞来飞去,嗡嗡叫着传递花蜜,赵东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自认察言观色能力更上一层,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今天林羽白调休不上晚班,他签好表做好交接,五点从咖啡馆离开,跟着中介跑来跑去,挨个筛选挑好的房子。第一个面积很大,但房间墙壁上都是小孩涂抹的水彩,看一眼心烦意乱,房间都是破旧的铁丝床,实在没法住人。第二个乍一看中规中矩,面积适中家具齐全,可装修算不上好,还是拆掉隔断的群租房,怪味迎面扑来,憋得人心头发慌。   第三个面积最小,是个顶层阁楼,踩在木质地板上,走路咯吱作响,林羽白从这头走到那头,摸摸崭新的家具,擦不出半点浮灰,看来房东经常过来打扫,把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   洁白墙壁上没有痕迹,床褥沙发柔软舒适,推开窗能看到外面的景色,凉风吹拂神清气爽,拎包就能入住。林羽白不想再拖,当天和房主签了合同,回咖啡厅整理东西,全部搬进自己的小家。   他走的果断,带出来的衣物寥寥无几,可不想再回泊雅湖,咬牙狠心走进商场,买了几套基本款衣物,随时可以互换搭配。他从顶层一层层向下,在六层买了墙纸和塑帘,在五层买了装饰画和窗帘,在四层买了花瓶和香水百合,在三层买了小型置物架,在二层买了简易组合鞋柜,在一层吃了炒饭,吃饱喝足拎大包小包回家,紧锣密鼓装饰小屋。   洗手间空间狭小,外面洗手里面洗澡,中间没有遮挡,林羽白踩在椅子上研究,照说明书安装长帘,透明塑布挡在中间,洗手洗澡互不影响。   窗帘的配色他不喜欢,全部换成喜欢的款式,换窗帘时心血来潮,搬来盆水擦玻璃,把几扇窗户擦的光洁如新,额头贴在上面,对面还有没睡的人家,灯火在黑暗里闪烁。   地板隐隐弥漫潮气,踩上去仿佛踩上苔藓,翠绿在脚缝蔓延,空调调不到想要的温度,房间里热成蒸笼,开窗才有片刻安宁。   林羽白搬来椅子,坐在窗边吹风,脑袋贴上玻璃,困得昏昏欲睡,两秒后一声巨响,楼下传来震耳音乐,鼓点声音撞破耳膜,摇滚青年竭力嘶吼,地板被撞得咯咯吱吱。   这噪音如有实质,在屋里横冲直撞,四面墙壁变成不透风的挡板,让音量四处回弹,林羽白下意识抱来被子,挤在墙边,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明白这里为什么性价比高了,原来还有这样隐藏的“惊喜”。   林羽白贴着玻璃,任冰凉缓解燥热,他想起曾做过的规划,在家里装修一个隔音室,自由自在唱歌跳舞,闲暇时打上几盘游戏,打的对手痛哭流涕。   旁边最好立台冷藏酒柜,看大片看到紧张部分,借口害怕猛喝冰酒,片看完了酒喝完了,抛掉杯子扔掉烦恼,滚进床褥大醉一场。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林羽白孑然一身,漂泊不定,没有能商量的亲朋好友,尽己所能装饰小家,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座城市还是那么庞大,它有钢筋铁骨的身躯、蜿蜒交叉的血管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可林羽白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游离于世界之外,不知道怎么融入进去。   买房才能落户,他的集体户口还在人才市场,和万千逐梦的年轻人一起,挤在小小的格子间里。他想让单薄纸页变厚,想在户口本上看到户主,想在红本印上自己的名字,想在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时候,有一盏小灯为他亮起。   楼下吵闹不休,声音越来越大,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林羽白几次压上耳塞,翻来覆去折腾,还是睡不安稳,连续几天休息不好,他心脏疼痛神经衰弱,爬起来打开电脑,在购房页面翻来翻去,同时打开贷款计算器,换算以他现在的能力,要多久才能还清贷款。   世通中心附近寸土寸金,这几年房价没有下跌的趋势,反而随季度上扬,一次次水涨船高,再远些交通不便,新开发楼盘更少,依山傍水的都是别墅,没有可供选择的空间,林羽白越算越觉得心灰意冷,赌气丢掉手机,蜷回床上埋进被褥,盯着白墙数星星,数了半天没法入眠,躺平看着天花板数羊,这么一来二去,天光洒入窗户,他浑浑噩噩入梦,手机铃声响起,将他从梦中惊醒。   没看清来显是谁,只想拨开手机,指头触上屏幕,通话框瞬间跳出,卢甘齐的嗓音破门而入:“小白,薄松这小子跑哪去了,他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让他趁早滚蛋!”   林羽白吓了一跳,神智瞬间清醒,口唇微微颤抖:“我……我不知道。”   听到他的声音,卢甘齐情绪缓和:“太好了,还以为你不会接电话,你们吵架了吗?他一声不吭玩消失,以为自己是三岁小孩,什么责任都抛到脑后,算了不说这个,说起来我就火大,小白,双子大厦的销售昨天打电话到公司,说薄松用你的名字,定下A座28层的房子,有这回事吗?”   林羽白听得云里雾里:“定下……什么房子?”   “好么,他可能没和你说,”卢甘齐烦躁不已,“这个双子大厦我真是服了,卡人卡的死紧,用了你的名字只能由你来买,别人想买都不给名额,你如果不买,就回到开发商手里,猴年马月才能出来,问题是我们搬家这事拖得太久,为了安抚客户,早把新地点群发出去,宣发和网站排名的费用也给出去了,成本高的离谱,实在没法更换地址。小白,这房子确实性价比高,据说开放商在政府有人,房本下来就能落户,划片划进实验小学,升值空间绝对不小。你看看能不能买?不管薄松怎么样,这事我和叶总拍板,租金按市价给你,你就当帮我们老朋友这个忙了,你看行吗?” 第37章   t前面的那番长篇大论,林羽白左耳进右耳出,没关心什么意思,后面那个“能落户”一出,他竖起耳朵,眼睛靠近屏幕:“能落户……真的吗?”   卢甘齐一听有戏,连忙再接再厉:“真的,这家开放商老总在市政府人脉很广,专门申请来的优惠,说是吸引外来精英,为本市发展贡献力量。小白,你真的可以过去看看,买了就是双赢,不买就当了解行情,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林羽白有些踌躇:“我可以……再买别的房子落户。”   “当然可以,但薄松可能没和你说,这家开放商着急回款,房子单价低租售比高,我们想租的这套,面积一百五十平左右,租金快四万一个月,怎么看怎么划算,你再好好想想,我挂了啊。”   卢甘齐挂断电话,林羽白盯着屏幕,丢掉手机,额头搭在窗上。   底下的摇滚青年终于停了,乐队成员们拖着乐器,吵吵闹闹走出房间,鼓架拖地传来噪音,木质地板摇晃不休,颤声直透胸口。   这栋楼入住率高,早高峰时脚步声不断,咚咚踩踏楼梯,震得耳膜生疼,林羽白捂住耳朵,额头埋进膝盖,在冷硬窄小的单人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   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   他不过想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家,怎么就这么难呢。   薄松现在不见人影,未来不知道怎么打算,听叶晋和卢甘齐的意思,对薄松已经很不耐烦,如果薄松离职,那租户就变成另外两人,签订正规合同的话,应该不会拖欠租金。   几年前林羽白过去帮忙,对叶晋和卢甘齐印象很好,那两人对他和颜悦色,每次聚餐叫他出来,时不时让薄松带礼物给他,他们公司现在遇到麻烦,两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轮番过来劝说,林羽白没法视而不见,强硬拒绝他们。   闹钟叮铃作响,林羽白看看时间,往脸上泼水提神,拿起东西跑到漫步咖啡,掐小臂集中精神,准备早高峰要用的东西。   手机大半天没有动静,陈树达的头像躺在通讯录的顶端,时不时吸引目光,林羽白隔一会看看手机,怕他忙不敢打扰,发条微信过去,一直没有回音。   午间休息时他忍不住了,跑到陈树达的公司,一路上到三十二层,向前台说明来意,前台认真听完,微笑告知他陈总紧急回老家办事,这几天基本是闭关状态,不接收外界信息。   林羽白勉强扯出笑容,向她道谢,在她担忧的目光里迷糊下楼,出门时噼啪一声,被旋转门拍在脸上,鼻子肿胀生疼,泪水涌出眼眶。   他垂头丧气出去,颓靡坐上长椅,指头摩擦陈树达的头像,一下一下,像要把人抠出。   他对陈树达一无所知,年龄、行业、家庭都不知道,甚至没做过契合度测评,就享受他的帮助,任他进入生活,把他的头像放在联系人顶端,什么事都想问他的意见。   但他和陈树达没有互相表白,关系更没到恋人的程度,陈树达没有向他汇报行程的义务,哪天看他不爽,把他删除拉黑,他根本没有质问的立场。   遇到犹豫不定的事情,一定要请教别人,才敢做决定么?   他和薄松曾经如胶似漆,十年以来,他一次又一次退让,一次又一次妥协,换来这样的结局,现在他终于走出来了,如果事事无法独立,还要仰仗陈树达的提携,时间长了他还会被人厌烦,结局不会比现在更好。   手机嗡嗡作响,林羽白抽出手机,唇角耷拉下去,叶晋和卢甘齐分别发来信息,两人长篇大论,给他分析利弊,林羽白硬着头皮看完,知道这事他如果不做,那俩人不会善罢甘休,他给赵东发信息请假,得到同意后坐上公交,前往双   子大厦。   双子大厦是装修漂亮的甲级写字楼,可规划不够到位,高区低区的电梯距离很远,林羽白绕了几圈,沿路标进入电梯,电梯里人满为患,挤成沙丁鱼罐头,脚下都是破碎的纸张,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跟着人群挤进购房中心,向前台自报身份,前台拿出对讲机,扯着嘶哑嗓子喊叫,里面跑出个寸头小伙,见到林羽白两眼放光,急匆匆扑来抓他:“哥,你就是林羽白吧?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主管肯定不留房了!”   林羽白不认识他:“您是哪位?”   “哥,我是乔南,薄哥没和你说吗?对了,薄哥这次怎么没来,联系他联系不上,只能打名片上的公司电话,”乔南把林羽白引向会客室,“哥走这边,今天是最后一天缴费日,会客室都占满了,你看哪哪都这么多人,主管带客户去房管局了,我们先去他办公室吧。”   连续几个办公室人来人往,不少销售带着客户进进出出,POS机传来传去,走廊里很多人唰唰签字,乔南带着林羽白贴墙根走,挪进办公室关门,取出文件,放在林羽白面前:“哥,购房合同,落户申请和贷款文件都准备好了,我们这里都是现房,简单装修就能入住。你带身份证和银行卡了吗?直接签字刷卡就行,小票保管好了,完善手续的时候还要再用。”   林羽白僵在原地,没想到一过来就面对这些,口袋里确实带着证件,但他不想拿出:“我还……我还没有想好。”   “哎呦我的哥哥,您还想什么呀,这房子都抢疯了,我为了给您留下,被主管骂的狗血淋头,”乔南拍拍胸口,心有余悸,“您还有什么担心的地方?有什么说什么,小乔给您解答。”   “我没有固定工作,”林羽白说,“收入证明开不出来。”   “哦这个事啊,这事薄哥和我说过,我们都能解决,”乔南四下看看,靠近林羽白,悄声低语,“哥你放心,我们公司在银行有固定办理业务的渠道,现在贷款这块比较松,进件快额度好批,你看大厅里那么多人,不可能人人资质都好,像你这种情况很多,我们做这些轻车熟路,你放心就好,做不成还能退款,不会影响到你。”   林羽白将信将疑:“我还没看过房子。”   “那真巧了,我们这是现房,”乔南打开办公室门,带林羽白出去,“我带你过去看看。”   他们离开B座,向A座走去,两座大厦距离很近,格局相同,A座这边没有遮挡,视野更好,但人气没有B座火爆,显得更加清冷。他们登上高区电梯,直通二十八层,打开看到宽广的玻璃门,四四方方的格局出房率高,墙壁地面平整,深灰地毯铺在上面,踩上去陷入长毛,走路时寂静无声。   透过高大的落地玻璃,能看到城市的夜景,河水隔开钢筋铁骨的楼房,蜿蜒流向远方。   曾经高大的房屋,缩小成积木拼图的模样,私家车像五颜六色的蚂蚁,在公路上缓缓前行。   林羽白贴上玻璃,滚卷的风从外面涌入,冲破血肉凝成的身体,在夜色中盘旋嚎哭。   他清晰感觉到孤独,疲惫像庞大的黑狗,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拖住他的身体,把他拽入深渊。   他迫切想获得一点东西,能给他安慰,能让他在这陌生的城市立足,他恍惚想到陈树达的辉腾,想到对方占据整座楼层、有空中花园的公司,想到陈树达口中的小店,有那么多珍稀花卉和贵重器皿……   他差的太远了,两人几乎是云泥之别,他要奋斗多久,才能站在陈树达身边。   至少要有点东西,能让他挺直腰背,支撑他不要自惭形秽,躲进泥土中去。   那个隔音能力为零的阁楼,   摇滚乐队还会继续,今夜依旧无法入眠。   有了这个房子,租金可以覆盖贷款,还能有不少盈余,他可以以房养房,租一个更好的房子,把它打理干净,让自己换种心情,有更多精力投入工作。   “贷款多久能批下来?”林羽白呢喃,“附近有口碑好的装修公司么?”   乔南心花怒放,连忙煽风点火:“快的话十天左右,慢的话一个月也下来了,B座那边就有个老牌装修公司,和我们不在一个楼层,你装修时可以去找他们。”   林羽白轻轻点头,乔南适时递上POS机,目光炯炯有神:“哥真有眼光,现在的房子每天都在涨价,你今天买了,明天净赚十几万,除了你谁还有这种眼光。”   林羽白仔细翻阅合同,薄薄一本看不出问题,手续完成后乔南带他回到A座,直奔财务工作室,一个矮小圆胖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接过资料翻看,不耐烦质问乔南:“公司规定不能留房超过一天,你怎么回事,奖金不想要了?”   “不是不是,这位客人意向非常强,我才帮他留下房子,”乔南点头哈腰,给矮胖男人端茶递水,“基本手续都办完了,吴总受累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吴佩翻阅资料,不耐烦敲敲笔尖:“受理贷款和协助落户这两项,只能选择一项,你怎么都给他办了。”   乔南头上直冒冷汗:“吴总,这客户情况特殊,意向性非常强,资质特别优秀……”   “知道了,”吴佩盖上几枚公章,把资料递还乔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乔南感恩戴德,带林羽白出去,刷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把林羽白添为好友:“哥,后面还有一些手续,我直接微信和你说了。”   业务办完,乔南明显冷淡很多,把林羽白送到楼下,转身跑回大厦,林羽白不想回到阁楼,漫无目的游走,走到一个废弃不用的小公园,脱下外套垫上椅子,机械摆弄手机。   陈树达依旧没有回信,乔南的头像是一串字符,个性签名写着“不管是战天庭还是斗阎罗,我心中有座永不消失的桃花源。”   微信背景图是组装好的跑车,朋友圈都是一段一段的小视频,里面各个车速超标,上演现实版速度与激情。   几天前的一条朋友圈,吸引了林羽白的注意,乔南背对镜子,露出背后生龙活虎的纹身,仰头四十五度角望天,哀怨发问:“这个月扣了五万多的税,怎么办呢,饭都要吃不起了。”   林羽白捏紧手机,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万爪抓挠,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第38章   寒风阵阵,公园里空无一人,林羽白缩在椅子上,胸口越来越凉,他坐立不安,给乔南发信:“在吗?”   不到两秒,乔南文字回复:“林哥,小乔在呢,您有问题随时问,看到立刻回复。外面太黑了,您到家了吗?”   乔南嘘寒问暖,林羽白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觉得质疑刚合作的对象很不礼貌,组织半天词语,艰难憋出一句:“你下班了吗?”   乔南发来语音:“哥,我们没下班呢,房子剩不下多少了,主管让我们全员加班,什么时候卖完什么时候再走。”   林羽白稍微放下戒备,指头在屏幕上敲打,同样回复语音:“那你好好工作,我不打扰你了。”   乔南回个笑脸,提示音恢复沉寂。   林羽白靠上椅背,机械啃咬指甲,点开陈树达的头像,在朋友圈刷来刷去,寻找蛛丝马迹。   陈树达的朋友圈格外简单,除了风景就是盆栽,从不配文抒发心情,只有三年前的一张风景图片,配上了四个字“故地重游。”   林羽白放大图像,想看看陈树达老家在哪,可上面分明是个装修漂亮的福利院,正中央一片绿荫,右边是几个踢球的小孩,左边是几位坐轮椅的老人,面对镜头羞涩微笑。   林羽白摩挲屏幕,恍惚忆起过去,在没离家出走的时候,隔着三条街之外,有个破旧的福利院,里面的孩子吃不饱饭,旧衣褴褛在外奔忙,孩子们拿了馒头舍不得吃,把它搓成细细的长条,放在捡来的玻璃瓶里,快饿晕才吃掉一条。林羽白在家受尽欺负,但买馒头的钱还是有的,他常在固定时间站在街口,给蜂拥而来的孩子分发食物。   一晃十多年过去,那些孩子都长大了,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父母,有没有继续念书。   陈树达的对话框没有消息,林羽白左思右想,不敢打扰对方,他把手机放回裤袋,在路边解锁自行车,一路骑回租房的地方。   摇滚乐队在楼下欢唱,林羽白躺在床上,鼓点一下下敲击心脏,连续几天睡不好觉,他心脏抽疼,血管里游动一枚细针,疯狂穿透气管,憋得两眼发黑,耳膜嗡嗡作响。   他躺不住了,塞|上刚买好的耳塞,在床上支起小桌,打开表格文档,记录这一天的花销。   可他无法集中精神,脑袋里一团乱麻,数字像飞舞的丝线,一条条悬在空中,他仰靠回床,打开看房APP,寻找窗明几净的新房,如果一切能顺利进行,租金很快回到手中,那他可以离开这里,找一间安安静静的房子,买很多珍贵器皿,随季节换养喜欢的花卉……   他浑噩坠入梦乡,梦中花团锦簇,陈树达变成勤劳采蜜的蜜蜂,从一朵花上飞来,在他鼻尖停落。   他被陈树达蜇了一口,捂住红肿变大的鼻子,气鼓鼓扑上去捉它,陈树达绕成八字形的圈圈,引着他跑来跑去,他没关心脚下,被石块绊倒,鼻子砸在地上,疼的眼泪汪汪。   闹铃嗡嗡作响,林羽白从床上爬起,左右晃晃脑袋,想起昨天换了铃声,估计是因为这个,被陈树达闯入梦中。   置顶的对话框冷冰冰的,林羽白上班上的心神不宁,中午休息又跑过去找,得知陈树达还没回来,他回咖啡厅后垂头丧气,不想做饭也不想吃饭,一下下刷朋友圈,点进乔南头像,腾一下坐直身体。   乔南的朋友圈……设成三天可见了。   林羽白揉揉眼睛,再三确认,不止是三天可见,那些飙车小视频也消失了,头像变成工作照,微信背景图中规中矩,是双子大厦的仰拍图片。   口袋里的银行卡空空如也,林羽白镇定心神,发语音过去:“小乔,你的朋友圈怎么锁了?”   五分钟过去,乔南回复文字:“哥,你看我朋友圈啦?哈哈,说起来挺丢人的,我以前不懂事喜欢飙车,这几天主管统一要求,让我们改成职业化头像,客人看着放心。”   “哦,”林羽白稍稍放心,补上一句,“贷款有消息了吗?”   那边不回话了,三分钟过去,乔南发来一句:“正在办,林哥放心,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一杯卡布奇诺,一杯冰镇西瓜汁!”   “来了!”   林羽白塞|回手机,匆匆投入工作。   他强行控制思绪,不想陈树达也不想乔南,这么过了四天,微信通讯录弹出好友请求,自我介绍是“你好,我是双子大厦B座十九层业主,我叫郑开。”   林羽白心里咯噔一声,点击通过,郑开发来语音通话:“你好,我签合同的时候,在通讯录上看到你的电话,你买的是二十八层吧?”   林羽白捏紧手机:“是的。”   郑开松一口气:“太好了,终于找到人了,他们连个业主群都不建,有什么事都没人问,我那个销售跳槽了,说去当二手房中介了,还建议我退房,我暂时还不想退,来问问你的意见。”   “跳槽?”,林羽白吓了一跳,“这么快就跳槽了?”   “嗨,你不是本地人吧,双子大厦是老楼了,AB两座的物业不一样,这个B座是融达接手重装的,融达资金链断了,所以降价销售,他们只包了十八层向上的楼层,装修的是挺漂亮,但是工程尾款和空调尾款都没给,中央空调不一定能用。对了,你是全款买的还是贷款买的?”   “贷款,”林羽白低哑出声,嗓音堵在喉管,“现在还没有消息。”   “这房子不是住宅,非居住性质,产权只有四十年,现在剩不到二十年,贷款不一定好批,”郑开长叹一声,“我是全款买的,现在退了不甘心,不退总觉得难受,你这边怎么想的?”   林羽白惊得说不出话,一口血噎在喉口:“贷款的事……我不知道。”   “那你快去看看吧,”郑开饱含怜悯,“那边闹的厉害,武警都过去了。”   这几天一直没和乔南交流,乔南也没给他发信,林羽白请假奔向双子大厦,一路猛拨电话,可乔南像是人间蒸发,微信虽没把他拉黑,可电话迟迟不通,听不到半点回音。   B座大厦外人山人海,武警和大厦保安在高区电梯口对峙,林羽白转了几圈,登上低区电梯,想爬楼跑到二十八层,可十七层电梯门一开,昏暗楼层里几盏暗灯,走廊里贴满各式广告,窄小窗户透不进光,楼道里像个逼仄的鸽子笼,憋得人胸口发慌。   林羽白站在电梯口,眼睁睁踌躇半天,鼓起勇气进去,头上的光线一晃一晃,好几个房间烟雾缭绕,下棋的打牌的应有尽有,里面还有理发店和狼人杀工作室,可惜没什么人气,店主靠在吧台昏昏欲睡,头顶的风扇嗡嗡作响。   转过几次才找到电梯,林羽白向下走了两层,每一层都是同样的状态,虽然和之前看到的二十八层是同一栋楼,可它们像割裂的两个世界,一黑一白一新一旧,看不出相似的地方。   林羽白蹬蹬往楼上跑,十八层十九层二十层,这几层规划合理,环境干净整洁,看上去舒服很多,二十五层一整层都是锁的,根本推不开门,林羽白放弃挣扎,继续向楼上跑,到二十八层他松一口气,他买下的这间窗明几净,大门敞开,和上次见到的样子一模一样,上面没有封条,不像人去楼空的模样。   他回到一楼,跑到A层去找售楼中心,电梯空空落落,走廊挤满焦急人群,财务办公室门口拉起横幅,上面用红笔写着“无良融达卷款跑   路,百姓血汗求诉无门,跪求政府为民伸冤!”   林羽白挤进人群,跟着人沿惯性向前,几个办公区的沙盘被砸坏了,楼层模型倒在地上,零件碎的哪里都是,绿草模型满是泥泞,主管办公室空空荡荡,鱼缸里的水一干二净,几条金鱼翻着肚皮,仰躺在鱼缸里面。   销售团队的办公室同样没人,林羽白抓住身旁大哥:“大哥,你认识乔南吗?他是这里的销售。”   大哥怒火冲天:“我也才刚知道,他们都是外包过来的团队,根本不是融达的人,卖完房就地解散,三天前就没消息了!”   林羽白眼前一黑,脚下绊到东西,险些跌倒在地,仅有的力气只够他挤出人群,挪出双子大厦,一次次给乔南拨号,足足一个小时过后,乔南接起电话,兴高采烈问他:“哥,贷款办下来了?”   林羽白张口结舌,只觉被人倒打一耙:“你……你离职了?”   “哦!”乔南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啊哥,这几天太忙了,忘了和你说了,我们房子都卖完了,没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各自办了离职,各谋生路去了,我在淮海路这边新开了酸菜鱼面馆,今天正好开业,你和薄哥有空过来捧场,给你们五折优惠!”   “我的贷款怎么办?”   “哦,这个啊,我们把业主资料给吴总了,就上次在财务办公室的那位,他这几天去外地出差,过几天就能回来,”乔南说,“我把他名片推送给你,有什么事找他就行,我就是底下干活的小兵,找我也没用啊。”   电话喀嚓断了。   林羽白听着嘟嘟的铃声,手脚像被冰冻住,块块碎裂成渣,他恍惚走出几步,贴墙滑坐在地,乔南推送过来几条信息,都是面馆的宣传物料。   “有一个超好吃的东西给你萌!酸爽可口的酸菜鱼面,浓香四溢的杂烩面,美味的骨汤面,扫码加微有福利,霸王餐等你来尝!”   连续几条宣传过后,才蹦出吴佩的电话,林羽白照着电话拨号,响几次转成人工信箱,继续拨打拨打不通,嘟嘟忙音在耳边回荡。   天边乌云密布,惊雷阵阵,零星雨点打在脸上,林羽白怔怔坐着,任凭风雨袭来,将他卷成飞灰。 第39章   林羽白抱住膝盖,眼睛盯着鞋尖,身体冷到极致,牙齿咯咯作响。   雨点一个一个,噼啪砸在地上,摔出小小水涡,他浑身被冷雨打透,衣服黏在身上,整个人像棵沥干水分的植物,歪斜靠在墙上。   他从没有如此怀疑自己,质疑自己的能力,丧失对未来的希望。   以前觉得有情饮水饱,只要共同努力,心力用在一起,生活肯定越来越好。   后来被现实教育一番,摔的头破血流,他想独立起来,靠自己的力量做决定,可他被石块绊倒,拖进沼泽,怎么都爬不起来。   陈树达说的没错,他急于求成,做事非黑即白,不懂得伸手求助,狠狠栽个跟头,纯属罪有应得。   泪水在眼眶打转,林羽白丧失说话的力气,软软靠墙坐着,像个被暴雨打湿的雏鸟,羽毛黏在身上,无力张开翅膀。   夜越来越深,人潮渐渐散开,雨帘把灯光切成数段,淋漓甩落在地。   林羽白不想挪动,心口坠着沉甸甸的石头,它不断下坠,将胃部撑|破,融化的胃液向上包裹,将肺腑吞噬殆尽。   手机嗡嗡作响,透过被雨打透的口袋,挣扎发出微光。   林羽白恍惚反应过来,一整天不断通话,手机将要没电,他想关机留电,余光扫到屏幕,微微睁大眼睛。   一小时前,陈树达发来微信:“小橘子,我回来了,在瀚海机场,来接我好不好。”   半小时前,手机里有陈树达的未接来电。   二十分钟前,微信上有陈树达发来的定位。   林羽白抹干眼睛,找不到干净衣物,跑进附近超市买了纸巾,把屏幕擦拭干净,给陈树达回拨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了?   林羽白跑出超市,站在屋檐下发呆,他不知道陈树达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叫助理,而是让自己过去。   现在他手机关机,那是回家了么?如果没有回家,谁能去那里接他?   林羽白急的团团转,临时下载了好几个APP叫车,他冲出街道,想起陈树达可能没带伞,折回超市买伞买雨衣,买毛巾和感冒药,匆匆扑向路边。   暴雨倾盆,零星有几辆出粗驶过,各个坐满乘客,招手也不会停下。他跑过几个街区,尝试几个打车的地方,加了不少调度费和感谢费,才等来接单的司机。   后座铺上挡雨塑皮,林羽白坐在上面,在暖融融的空调里,连打几个喷嚏。   湿乎乎的衣服贴上皮肤,毛孔被湿气堵住,司机好心递来毛巾,他连连道谢,挽袖擦干小臂,把手机递给司机。   司机看过定位,踩上油门:“这定位不在机场,在机场附近的家乐福里,我送你去家乐福吧。”   林羽白连连点头,捏住被塑袋包裹的东西,把它们放上副驾,生怕沾染水汽。   窗外雨声噼啪,前后没有车辆,一条公路笔直向前,林羽白直挺挺坐着,后背微微悬空,胸中鼓点咚咚,和雨声互相磕碰。   夜深车少,世界只剩下自己,冲刷的雨丝化成吉尔伽美什的利剑,反向拨动表盘,他甩掉禁锢的束缚,扯开捆住自己的锁链,捧出红彤彤的心脏。   车停在定位好的地点,林羽白连连道谢,提起塑袋包裹的东西,埋头冲进雨幕。   他忘了打伞,被水珠蜇的睁不开眼,绕这片地方跑上几圈,远远看到熟悉身影,背对他坐在长椅上,湿透的风衣压在身|下。   “树达!”林羽白一路小跑,冲到陈树达面前,“你怎么不打伞啊   !”   他边跑边喊,一路挥开雨伞,撑开硕大伞骨,把陈树达拢到面前。   陈树达仰头看他,嗓音沙哑,嘴唇泛出青白:“我的小橘子,舍得来接我了。”   “我刚刚没看手机,不知道你回来了,”林羽白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这么晚回来,怎么不叫助理,你要自己回家?”   “你不在家,那个家不是家,只是个冷冰冰的房子,”陈树达张开手臂,仰脸看人,“橘子抱抱,臭乌龙好冷呀。”   话音刚落,陈树达抓住林羽白小臂,甩掉那把雨伞,把人拉进怀里。   林羽白踉跄向前,跌在陈树达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鼻尖碰着鼻尖,热气拂在脸上,面颊泛出红晕。   林羽白空有满腹疑问,对上陈树达的眼睛,顿时五感丧失,他成了个灵魂散尽的木头人,抱住对方肩膀,嘴唇微微颤抖。   他清晰缓慢的察觉到,自己曾缺失一半心脏,现在那一半长回来了,他变得完满丰盛,心底绿苗顶开土壤,在荒芜之地生长壮大,长成苍天大树,足以荫庇对方。   他坐在陈树达腿上,捧住对方脸颊,鬼使神差向前,脊背微微抖动,轻触冰凉嘴唇。   陈树达成了个被点到仙术的蜡像,手脚从僵硬变得灵活,他睁大眼睛,迅速反客为主,按住林羽白后颈,吻的啧啧有声。   一分钟后,陈树达放开橘子精,他闷声笑着,脑袋埋进胸口:“小橘子,人生总有遗憾。”   林羽白不明所以,轻拍陈树达后背:“都会过去的,我们的眼睛长在脸上,没有长在后脑上,说明我们要向前看。”   陈树达噗嗤笑了,勒紧林羽白后背,拨开潮湿水汽,吮吸沁甜橘香。   林羽白任他抱着,下巴搭在他头顶上,腾出手来叫车回家。   目的地定在他租房的地方,他为了省钱,住的离世通中心很远,离机场很近,正好带陈树达回去。   很快有人接单,上车之后看看,正好是来时的那位司机,他在机场附近转圈,打算拉人回市区,正好把他们带走。   陈树达成了个坐不稳当的不倒翁,上来就向左一倒,砸在林羽白腿上,林羽白抹过对方额发,摸到一手水汽,手心微微发烫。   风驰电掣开回家中,林羽白怕人生病,扶住陈树达肩膀,一步一步向上,开门后陈树达缓过精神,自己换掉湿衣,进浴室洗漱,暖黄灯光从门缝溢出,林羽白坐立不安,把房间整理干净,蹲在地上擦干水点,给陈树达倒满热水,捧在掌心吹凉。   陈树达裹着长长的浴巾出来,林羽白像个缩手缩脚的仓鼠,手里捧着杯子,鼓起脸颊吹气,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木质地板踏出咯吱响声,阁楼高度低矮,像个密闭的牢笼,禁锢滚烫潮气。   林羽白看人出来,邀功似的抬手,亮晶晶的眼睛眯着,唇角弯成月牙:“温度刚刚好的,树达快喝!”   陈树达低头看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盯着橘子精的面容,浇不灭心中燥热。   他放下杯子,贴墙走出两步,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充分彰显橘子精的居家天赋,窗帘颜色淡雅,旁边贴几副装饰画,中间用彩纸装饰出一颗红心,里面粘满画好图案的便签纸,都是他送给林羽白的。   林羽白的脸慢腾腾红了,他小心翼翼上前,挡住陈树达视线,试图用后背挡住红心:“树达,那什么,你别多想,这些不知道放在哪比较好,顺手贴在墙上……”   陈树达极淡勾唇,意味深长笑笑。   这样的笑容,林羽白见过几次,他竖起满身寒毛,脑中警铃嗡嗡作响   。   他被困在陈树达和墙壁中间,根本动弹不得,他讨好露白牙甜笑,脚底抹油想溜,可惜肩膀被按在墙上,陈树达欺身向前,叼住林羽白耳垂,含糊不清碾磨:“我们的约定,小橘子不会忘的,主动亲我的话……就要付出代价。” 第40章   …·删减…   纾解过后身体乏累,外面雨声渐歇,陈树达从背后抱紧橘子精,沉沉坠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床板咯吱,地板轰隆作响,刺耳鼓声传进耳膜,林羽白从梦中惊醒,烦闷翻过身去,埋进陈树达胸口,左耳贴上陈树达胸膛,右耳堵上被褥,抓来枕巾蒙住眼睛。   陈树达迷糊睁眼,蹭蹭林羽白下巴,把枕巾掀开一点:“枕巾湿透了,别蒙在脸上。”   林羽白脸颊红透,摸摸索索探手,轻掐陈树达胳膊,陈树达不闪不躲,翻身爬起,将林羽白压在身|下:“小橘子体力不错,要不要多泡两杯乌龙茶。”   “不要泡了,”林羽白蜷成一团,卷被子挡住细腰,嘟嘟囔囔推他,“乌龙茶太坏了,橘子变成橘子干了。”   陈树达不依不饶,像个求偶的雄鸟,在他颈间蹭来蹭去:“变成橘子干怎么够,还要变成橘子汁、橘子糖、橘子皮、橘子饼……”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楼下传来一声巨响,有重物砸在地上,陈树达瞬间清醒:“楼下是怎么回事,在开演唱会么,你看你黑眼圈多重,每天都睡不好么。”   林羽白困的迷迷糊糊,可怜巴巴点头:“从我过来就这样了,一直睡不好觉。”   陈树达眼眸微眯,轻轻点头,把橘子精塞|回被褥,起身穿衣洗漱,拧开门把往楼下走,随手关紧房门。   被褥里浸满乌龙茶香,沿鼻尖流淌进去,引人坠入迷梦,冰凉被褥被体温烘干,林羽白卷成一团,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不小心滚到床边,险些栽倒在地。   臭乌龙呢?   林羽白砰一声坐起,呆愣楞挺直腰背,抬眼看看四下无人,陈树达的话跃入脑海,他连鞋都来不及穿,慌忙扑到门边,猛然拉开房门。   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熟悉的鼓点声销声匿迹,林羽白踩上拖鞋往楼下跑,跑到一半觉得不对,拿了扫帚和拖把下来,严阵以待守在门口。   里面没有声音,不像正打架的样子。   难道已经分出胜负,树达怎么样了,不会被灭口了吧?   林羽白越想越慌,抬手就想敲门,刚刚扬起扫帚,房门咔哒一声,一个戴红帽背小号的人率先出来,揽着陈树达的肩膀,连连和他握手:“没想到因祸得福,有机会认识陈哥,还能去Oscar驻场,人和人之间都是缘分,有缘就是兄弟……”   林羽白左手扫帚,右手拖把,头发炸成鸡窝,睡衣鼓囊囊套在身上,傻乎乎看着他们,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陈树达埋头忍笑,长臂一伸,把林羽白搂在怀里:“我爱人喜欢梦游,早上起来打扫楼道,正好打扫到你家门口。”   小红帽瞠目结舌:“好好好,这爱好真好,真棒,这爱好…··真是与众不同。”   陈树达潇洒摆手,示意小红帽回去,自己揽着林羽白上楼,回身关上房门。   身在此山察觉不出,从外面进来之后,柑橘乌龙的味道迎面扑来,因为一直没有开窗,茶香泛出苦涩,陈树达哈欠连天,把林羽白绑回床上:“好困,睡个回笼觉吧。”   林羽白从他胳膊底下爬出,连连晃他肩膀:“树达,底下没声音了,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我说市中心的Oscar酒吧有我的股份,可以让他们驻场,唱的好了有酒水提成,”陈树达说,“老炮儿小炮儿之所以愤世嫉俗,十有**是因为吃不饱饭,先把肚子填饱,后|面的事全都好谈。”   “啊,”林羽白懵懵的,“你在那个酒吧有股份吗?”   “没有,不过那里的老板和我是好朋友,接   收个乐队不成问题,如果他们水平不行,早晚得另谋高就,不过由奢入俭难,在Oscar驻场之后,肯定看不上这居民楼了,”陈树达打个哈欠,把林羽白捆在身前,抽吸柑橘甜香,“我前几天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问你,这几天还顺利么,有没有发生大事?”   提到这个,林羽白被泼上凉水,整个清醒过来,他两耳嗡鸣,泪水在眼眶打转,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双子大厦的事全说出来,连细节都没放过。   陈树达闭目养神,听完后慢慢睁开,在林羽白惊惶的目光中,噗嗤一声乐了,揉揉对方眉毛:“喔,小橘子这一课上的难得,交了二百万学费,学成就可以排毕业大戏了。”   林羽白埋进被褥,软发在头顶摇晃:“树达不要笑话我了,我感觉自己特别的傻,一定是被骗了吧。”   “还行,”陈树达挠挠下巴,“脑仁儿肯定比金桔大,没把自己打包卖了,我已经很欣慰了。”   林羽白不敢回嘴,偃旗息鼓缩着,化成软绵绵一张橘饼,手脚软成面条。   “有三个问题需要考虑,”陈树达说,“第一个问题是,非居住性质的房屋,市长拿着房本过去,都不见得能办下落户,融达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第二个重点是,这个乔南既然敢开门迎客,就说明不怕有人寻仇,合同应该是真实的,不是个完全的骗局,但他给你的吴佩的电话,很有可能不是真的。第三个重点是,我要查清这个吴佩和融达的关系,双子大厦是地标性建筑,不可能随便找公司接手,如果吴佩真是融达的法人,他不把这些业主安抚下来,如果接连被告并败诉,法院会查封他全部财产,还会把他列为失信被执行人,这个代价太大了,他肯定不愿接受。”   林羽白跟着他的思路迷茫点头,陈树达点点他的鼻子,抽出林羽白手机:“第一件事,给乔南打电话,要来吴佩的真实电话。”   连打三次,乔南没有接听,到三次时变成关机,陈树达冷哼一声,换成自己的手机,这次响铃六声,对面接起手机,乔南的嗓音蹦出听筒:“你好,这里是大友酸菜鱼面,客人什么时候过来?”   陈树达说:“我一会和朋友去面馆吃饭,你们的地址在哪?”   乔南兴奋报上地址,陈树达把手机递给林羽白,轻声吐息:“问他吴佩的电话。”   林羽白迫不及待开口,眼眶憋得通红:“乔南,吴佩的电话是多少?我要他真实的电话!”   乔南愣住,呼吸起起伏伏,抬手就想挂断,陈树达靠近听筒:“我这些朋友在工厂辛苦好几天了,饭没吃澡没洗,衣服也几天没换,听说你们刚刚开业,正好过去捧场,还能在店里多住几天。”   乔南急了:“你们这样是犯法的,我要报警了!林哥,小乔哪里对不住你,房子也给你留了,说了我离职了,你还想怎样?”   林羽白火上心头:“你骗我签合同了,别想把自己全摘干净,那些是我全部的钱,是我的身家性命!你告诉我吴佩的电话,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不然我天天去你面馆闹事,看看谁能讨的着好!”   陈树达搭在林羽白的肩膀上,一下下摸他后背,林羽白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有人在背后撑腰,平时根本说不出来的话,急火攻心全倒出来,乔南在对面权衡利弊,实在不想让面馆担上风险,咬牙下定决心:“好吧,我把他的电话给你,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的,咱们从此两清,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对面迅速挂断,林羽白捏紧手机,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屏幕,一串号码蹦进微信,躺在对话框上。   “给吴佩打电话,”陈树达说,“说你对这套房子青睐已久,实在不忍心放手,钱都准备好了,一定要全款买房,你的公司还委托你多买两   套八百平的,要和吴佩面谈,才能下定决心。”   林羽白惊了一跳:“树达,我没有钱了,没法全款买房,而且叶晋和卢甘齐一直没联系我,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谁说真的要你买了,”,陈树达笑笑,“钓鱼还得放鱼饵呢,什么鱼饵都舍不得放,怎么钓出来这条大鱼。”   说曹操曹操就到,手机叮咚作响,卢甘齐发来一条信息:“小白,房子买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搬家,押一付三可不可以?这件事我和叶晋都很重视,他最近出差去了,我们约个茶馆,见面谈细节吧。”   “好,”林羽白编辑短信,给卢甘齐发送过去,“时间地点你来定吧,我随时可以过去。”   卢甘齐发来定位,林羽白吸口长气,埋进陈树达怀里,闷声嘟囔:“树达,我受够了,我不想再退缩了,我要当面告诉他们,我和薄松已经彻底分手,未来不再有任何关系。后面即使真有合作,我和他们也是业主和租户的关系,不要奢谈感情,凡事公事公办就好。” 第41章   “听你的意思,还是想买下来,”陈树达向前靠靠,蹭蹭林羽白鼻尖,“小橘子打算成家立业,什么时候娶我进门,我不要聘礼不要八抬大轿,发个520的红包,我自己缝红盖头去。”   “树达,你别笑话我,”林羽白翻来翻去,翻过几圈,重新面对面看他,“如果我没有被骗,只要有一丝机会,我真的想买下来。我在外面飘十年了,什么样的房子都住过,房租不知道交过多少,可还是没有自己的房子。听你的意思,落户应该没可能了,但是没有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我先熟悉流程,以后再买房就不犯傻了。”   “写字楼倒是不影响首套贷利率,可没法贷款怎么办,”陈树达抽出手机,刷着阮明峰发来的资料,“融达负债率太高,在四大行是上了黑名单的,双子大厦房龄太久,即使是十年的贷款,其它小银行也很难批款。如果全款才能买下,你还会买么。”   “那我想买也买不了,”林羽白夹住被子,郁闷翻滚两圈,“买个榨汁机吧,把我榨成两杯酸橘子汁,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我可以贷款给你,”陈树达按住橘子精,“年息百分之零点五,比公积金贷款还低,贷款年限拉长,总共五十年还款时间,日还月还还是年还,都由你说了算。”   “你肯定没这么好心,”林羽白身经百战,多长半个心眼,悄悄眯眼看他,“说吧臭乌龙,欠你的用什么来还。”   “以身相许就可以了,”陈树达翻身上来,把林羽白裹成面团,“老少皆宜,童叟无欺。”   林羽白像个被个被打了一锤的地鼠,嗖一下躲回被团,一头黑毛随风飘摇。   和卢甘齐预约的时间快要到了,两人没法继续腻歪,不情不愿起来洗漱,橱柜里有多余的洗漱用品,两人挤在小小的镜子前,噗噗往水池吐泡,陈树达一天没刮胡子,胡茬长出一层,摸上去又硬又扎手,用手动剃须刀刮来刮去,脸颊快贴上镜子,才算全刮干净。   一层塑帘挡在中间,陈树达抓它晃晃,忍不住乐:“小橘子,为什么买透明的帘子?”   “因为会让洗手间变大一圈,”林羽白说,“不是给你做坏事准备的!”   陈树达挠挠下巴:“行,不做坏事,那我先洗个澡,橘子同学快避嫌吧。”   洗手间传来哗啦水声,林羽白哼着小曲,把房间收拾干净,想起里面没有干净浴巾,忙在抽屉里翻来翻去,找出长长一条浴巾,想给陈树达送去。   喷头传来的水声淹没脚步,林羽白蹑手蹑脚靠近,刚要张口说话,陈树达恰好转身,五道长长的棍伤横在背上,冒出青紫的檩子,交叉的地方肿成一片。   “树达!”林羽白心急如焚,猛然扯开帘子,“你后背是怎么回事?!”   陈树达正低头揉泡沫,被蜇的睁不开眼:“受了点伤,上过药了,没什么的。”   “怎么说的这么轻松,”林羽白急红双眼,“这不可能是自己撞的,谁打你了,为什么打你?你现在不能洗澡,要马上去医院包扎!”   “不是什么贯穿伤,等淤血化开就好了,”陈树达洗净头发,掀开塑帘,踩着拖鞋出来,揉揉小橘子,“小橘子眼含热泪,是不是心疼我了。”   “树达,我要听你说实话,”林羽白脸颊鼓起,仰头看人,“不要再敷衍我,我想听你说实话,你为什么急匆匆回家,还会带伤回来。”   “好啊,我可以和你说实话,告诉你也没什么,”陈树达围上浴巾,拿来毛巾擦拭湿发,“我爸骗我说爷爷没了,让我回家奔丧,到家时发现他又给我说了一门亲事,门当户对天赐良缘,让我和对方交往。我和他说死了这条心吧,把你们那些封建糟粕扔回老祖宗那,我有喜欢   的人了,很快就要结婚,他听了恼羞成怒,打我几下泄愤。放心吧,没有伤筋动骨,养几天就会好了。” 第42章   “那他也不能打你,还打在背上,内脏受伤怎么办,”林羽白揉揉眼睛,转身去找药箱,“我拿药过来,给你揉揉淤血。”   陈树达伸手想拦,想想又停下了,他擦干身体,乖乖回床上趴好,任林羽白找来药油,在他背后涂抹。   指头冰凉轻柔,在背后缓缓挪动,不知是药膏还是心理作用,燥火被清凉浇灭,刚刚冲冷水也没浇熄的疼痛,竟然越来越淡,直至消失殆尽。   “好了小橘子,去见面吧,”陈树达背过手臂,抓住林羽白手腕,“时间快到了,不要让别人等你,需要我陪你去吗?”   “你都好几天没回来了,肯定堆了很多工作,”林羽白放回药膏,擦干手指,“虽然你调了静音,但我还是看到了,好多人给你打电话发信息,手机内存快占满了。”   陈树达耸耸肩膀,林羽白俯下|身来,掌心按在陈树达颈边:“树达,我让你很困扰么?”   身后都是药膏,陈树达没法转身,盖住林羽白手背:“困扰什么?”   “家里催你结婚,你压力也很大吧,”林羽白轻声开口,“家人肯定希望你找个门当户对的,样貌品行样样俱全,遇事能支持你的人,最好强强联合,把家族事业越办越好,但是这些……现在的我,全都没法给你,我不想让你为难。”   “门当户对,说的就是我们,”药膏都吸收了,陈树达翻过身来,把林羽白揉进怀里,“柑橘乌龙茶这样的搭配,谁敢说不是门当户对。”   “说了不怕你笑话,”林羽白靠在他胸膛上,唇角微微抿紧,“十年前,家里也给我介绍了一门亲事,外面的人看不出来,但我在那个家被冷嘲热讽,吃不饱穿不暖,我受够了那样的生活,偷听到父母要我结婚,实在接受不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直飘到今天。现在想想,当时要和哪家结婚,对方是谁我都不知道,我逃婚这事,肯定让对方折了面子,不过像他们那样的家庭,没了我也有别人,人家肯定早就结婚生子,娃娃都上小学了。”   “那不一定,也许对方还单着呢,”陈树达微微颤抖,后背灼烧发疼,“缘分这东西很奇妙的,不是想斩就能斩断。”   “这怎么可能,又不是童话故事,”林羽白埋进陈树达胸膛,在他胸前滚来滚去,碾出一波橘香,“万一对方是金城武,那我要后悔死啦,开窗从这里跳下去,摔成一滩醋橘汁,一了百了好了。”   那句话滚到嘴边,堪堪咽了回去。   陈树达眼睫轻颤,指甲掐进掌心。   林羽白腻歪够了,哼着小曲起来穿衣,陈树达开车把他送去茶馆,他蹦蹦跳跳下车,摆手让陈树达回去。   陈树达看着林羽白的背影,即使过了十年,这个身影一如往昔,在寒凉初雪的冬夜里,这个人裹成一只熊猫,跑过几条街道,揪出躲在树后的自己,把在怀里捂到温热的馒头,塞进自己掌心。   林羽白没有察觉背后胶着的目光,他一路走进茶馆,穿着汉服的女孩上前迎他:“先生有预订吗?我是这里茶艺师小丁,我带您过去。”   “应该有的,”林羽白点头,“卢先生预订的房间。”   小丁看看手机:“卢先生预订的房间是春风化雨,前一波客人刚刚离开,现在还在收拾,我先带您四处看看。”   林羽白连连点头,小丁带着他走来走去,这里弥漫淡淡檀香,空中回荡温雅梵音,楼梯后有透明的储茶室,各式茶饼摆在里面,排列的整整齐齐。   一路参观到培训厅时,背后响起兴奋嗓音:“小白,你还是这么准时!”   卢甘齐顶着湿淋淋的寸头,穿着短袖短裤,背着鼓囊囊的书包,过来和他握手   :“太热了,早上去晨泳了,没想到回来遇上早高峰,路上实在太堵,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林羽白摇头,“我才刚刚过来。”   “那太好了,我在这存了熟普和龙井,喝龙井行吗?”   “没问题。”   两人边聊边走进房间,卢甘齐卸下背包,向外推推窗户:“这房间能抽烟吗?”   “先生,这个房间不能抽烟,”小丁柔声细语,“这里都是茶饼,烟气会污染茶叶原味,如果抽烟的话,请换到隔壁的房间。”   “别换了,就这个吧,少抽几根,免得回家挨老婆骂,”卢甘齐坐回罗汉床,示意小丁送茶,“我们要谈点业务,茶艺表演就不用了。”   小丁轻轻点头,送茶后躬身退出,轻轻关上房门。   卢甘齐给茶叶过水,给林羽白泡好一杯:“喝一杯润润喉咙。”   林羽白点头道谢,捧起茶杯轻抿一口,淡香弥漫喉间。   “小白,我和叶哥常说起来,都觉得你这个人特别文艺,适合开班教琴棋书画,”卢甘齐说,“所以约到茶馆,希望你喜欢这里。我对薄松还算了解,这人脾气大压不住火,但不至于这么不明事理,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小白,他是不是受刺激了?”   林羽白心口一震,机械挪动茶杯,杯口正对自己。   卢甘齐盯着他的表情,倾身向前:“每次聚会,我俩都想叫你出来,薄松用遍各种理由,不想带你出来。小白,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甘齐步步逼近,林羽白手指颤抖,冷汗浸透杯壁:“我……”   “其实你们的关系,没有他营造出来的那么完美,对不对,”卢甘齐循循善诱,“我有这个预感,但一直没法验证。”   “对,”回想起那个被丢出门外的雨夜,林羽白打个哆嗦,挺直腰背看人,“营造出来的关系,都是假的。”   这话像一句魔咒,打开隐藏的潘多拉魔盒,委屈在心底弥漫,通通涌到喉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他不愿意回来,宁可在外面出差过夜,也不想回来见我。具体发生了多少事情,我不想再说,但我和他已经彻底分手,以后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和我无关,请你和叶晋在对待我的时候,把我当成独立的人,而不是当成薄松的附庸,谢谢你们。” 第43章   “小白,你对我和叶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么说你别介意,我觉得你……对我们有些隔阂,把我们当成敌人,”卢甘齐揉搓手指,“我们三个是合伙人没错,但我们不是不明事理,非要和薄松站队,他这段时间状态一般,上半年业绩不好,我们也打算和他好好谈谈,问问他还想不想留,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你是说……他想跳槽?”   “他心气儿太高,和我们理念不同,在很多问题上都有摩擦,”卢甘齐说,“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轻资产行业,离钱太近诱惑太大,稍有不慎容易踩线,赔钱坐牢还是小事,命都搭上才得不偿失,风控这块叶晋经验丰富,一直由他负责。我给你打个比方,某个客户想要认购A公司的资产,目标额度两亿,打包价下来百分之十五,刨去管理费托管费等各项费用,我们从中抽百分之三,这诱惑够大的吧?但A公司把报表做的漂亮,路演时用两千一页的PPT做展示,每个出来谈判的人都西装革履……我们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该公司和关联公司名下都是垃圾资产,明股实债,抵押物质押物接近于零,董事长夫妇提供连带责任担保,但两人早就私下拟定离婚协议,就差去法院分割财产。这些只有我们知道,客户被华丽的表象冲昏头脑,极力要认购这笔资产,你会阻止客户吗?”   “我想…··我会阻止的,”林羽白攥紧茶杯,热烫浸透掌心,“客户买了这些,总是想要赚钱,如果没赚到钱,客户不会放过我的。”   “你只起了推荐作用,决定是客户做的,合同是客户签的,风险揭示书是客户写的,还在免责声明上盖了公章,”卢甘齐循循善诱,“有赚有赔,盈亏自负,这都是客户该考虑的,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即使客户告你,也拿不出有力证据,这样的客户不止一个,可能有十个都想要类似的资产,你还会阻止吗?”   “我没有亲身经历这些,不知道会不会被冲昏头脑,”林羽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烫灼烧喉口,“但是这就好像客户要去游泳,我知道这条河水深水浅,可客户什么都不知道,他心急如焚,非要跳进去解暑,我没阻止他下水,还趁他跳下之后,拿走他放在岸上的钱包……我真的会良心不安。”   林羽白抬眼看人,指骨烫的通红:“这笔钱拿在手里,我会吃不下睡不好,无论跑到哪里,心脏都悬在半空,根本没法享受生活。”   “我和叶晋也是这样,但薄松不是,”卢甘齐向后靠靠,夹根烟放在唇里,咬两口卷进纸巾,“这一年因为叶晋拒了好几个类似的资产,到嘴的肉也没下口,薄松明里暗里抗议,故意谈崩其他客户。叶晋组织团建,他从来不让他的部门过去,有时悄悄飞出几单,把烂摊子丢给叶晋,他表面上抓不出错处,叶晋只能咬牙忍着,忍着忍着忍出事了,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客户找不到他,全都跑来公司闹事,我们每天焦头烂额,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林羽白说,“薄松从来没和我说过。”   “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卢甘齐叹气,“如果你们还在一起,这些我们也不会告诉你的,公司刚成立的时候,他不像现在这么激进,谁知道这几年变本加厉,谁的话都不肯听。我这次过来,本意是想问问你们的关系,如果没恶劣到这种程度,想让你给他吹吹耳边风,劝他做事小心谨慎,别只盯着眼前利益,也要有个长远规划。但现在看来没可能了,这就是各人的命,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旁人帮不了什么。”   林羽白没有回答,手指攥紧茶杯。   卢甘齐敲敲烟盒,给烟卷排兵布阵:“基本情况就是这些,叶晋让我过来,也是让我代他表明立场。双子大厦这个事   ,我们现在骑虎难下,无论买下的是你还是别人,我们都按市价出资,一年起租押一付三,签署正规合同,确认无误双方签字。当然,这也要看你的意思,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们。”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羽白实在没法推脱:“双子大厦那边,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处理,有进展我立刻告诉你们。”   事情谈的差不多了,卢甘齐在公司还有工作,林羽白也要回去上班,两人在门口分开,各自去忙各自的事,卢甘齐一路赶到叶晋办公室,把谈话内容添油加醋说了,建议叶晋早下决断,以免夜长梦多。   叶晋文质彬彬,高挑瘦削,陷在松软的老板椅里,两条长**叠,皮鞋油亮发光。   “林羽白的意思是,他和薄松分手,薄松离家出走,”叶晋说,“是这样吗?”   “呃,”卢甘齐说,“小白说他联系不上薄松,不知道人去哪了。”   “客户还在楼下拉横幅呢,”叶晋曲起手指,敲敲窗户,“我看是之前他飞的单出了问题,借个由头溜了,不敢回来解决,你先出去忙吧,我再好好想想。”   卢甘齐点头离开,把办公室大门关紧,叶晋靠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拨开一本本合同,拿出相册握在手心。   开始的照片只有三个人,各自比着傻乎乎的剪刀手,头发揉的乱七八糟,衬衫上还有没擦净的污渍。   公司成立一周年的庆典,是在总经理办公室办的,几个人在楼下买个蛋糕,插上几根蜡烛,卢甘齐被抹了一脸奶油,气的满屋乱跑,抓起蛋糕扔来扔去,把推门进来的薄松砸个正着。   后来人越来越多,漂流时分成几个小队,团建时一桌坐不下了,多定了几个包厢,出去唱歌从小包换成中包,从中包换成大包……   翻到最后一张照片,是今年一季度做季度总结时拍的,和刚合伙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相比,每个人都因压力胖了一圈,青涩土气渐渐消失,蜕变出足以以假乱真的庄重,乐天派卢甘齐比划鬼脸,薄松单手插|袋,眉头紧紧拧着,半张脸埋在阴影里面,像背负什么甩不开的石头。   叶晋明白卢甘齐的意思,无非是希望他叶晋踹掉薄松,把客户资料收回掌心,交给卢甘齐的部门分配,他本意是想先留着薄松,在找到新的部门经理之前,让两人互相制衡,可飞单这事不是小事,客户的横幅在楼下摆着,不给出些真刀真枪的惩罚,实在难以服众。   助理敲门进来,叶晋把盖章的文件递给助理:“扫描出来,发到每个人的邮箱,说薄总因个人原因暂停工作,让他部门的人自由选择,想进卢总部门的进卢总部门,不想进的先保持原状,有问题直接向我报备。”   助理面露惊愕,但仍尽职完成工作,叶晋重新翻动相册,在第三页看到了林羽白,当时林羽白过来给他们帮忙,后半夜两点又累又饿,困的直不起腰,靠在墙角蜷缩起来,像个耗尽电量的机器人,塌缩成小小一团。   他睡着了,单薄衣衫遮不住风,后颈寒毛根根立起,薄松买水回来,低头看看林羽白,解开自己的外套,给他披在身上。   叶晋合上相册,长长叹出口气。 第44章   林羽白最近工作时间不足,自觉对不起店长,强烈要求和同事换班,延长两倍工作时间。   在赵东看来,这尊大佛未来就是陈总的另一半,店面都是人家的,还分什么时间长短,可陈总严令禁止他多话,赵东空有一身本事,哪个都用不出来,抓耳挠腮浑身难受,眼睁睁看林羽白忙来忙去,谁劝都不肯停下。   白班晚班他都没歇,到了晚上快十一点时,客人寥寥无几,他抽空在吧台坐下,抽|出手机看看,除了广告没有信息,陈树达的对话框安安静静,不知在忙些什么。   这人之前不告而别,林羽白安慰自己那是人之常情,全都可以理解,可想来想去,不安仍爬上心口,快到十二点时没有客人,他锁上大门,一路跑到世通中心,坐电梯上到三十二层,前台竟然还没下班,给他指指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这几天陈总不在,技术部做错数据闯了大祸,把近两年的客户资料都清空了,现在正在彻夜补救,不知道有没有恢复的希望。陈总今天情绪很差,您要去看看他吗?”   林羽白连连点头,前台把他带到小会议厅,让他稍作休息,他根本坐不下去,溜到办公室门口等着,隔着门缝向里面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左看右看,弯身蹲在门口,脑袋贴到门上,手指捏起眼皮,试图扒开眼球,看到更多东西,可惜这门严丝合缝,隔音效果极好,连声音都传不出来,他在门口焦虑踱步,来回走了二十分钟,房门咔哒一声,一个垂头丧气的人走了出来,边走边揉弄眼睛,耷拉肩膀穿过走廊,在办公区坍缩下去。   这道门自动关合,在合上之前,林羽白低头弓腰,一个箭步溜了进去,隔着办公桌看到闭目养神的陈树达,陈树达仰头靠上椅背,手臂搭在眼上,下巴冒出一层胡茬,衬衫上的扣子松开两颗。   林羽白放慢动作,轻手轻脚过去,站在陈树达背后,手指按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揉动起来。   陈树达怔愣一瞬,放松下来,微微掀开眼皮,浸润在沁甜橘香中,他抓住林羽白小臂,把人搂进怀里,抚摸小猫似的,梳理林羽白头发:“今天见的怎么样,该说的都说了么。”   “都说出来了,敲碎一块石头,心情比原来好太多了,”林羽白抱住陈树达后背,侧脸贴在人颈窝里,浸泡乌龙茶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很多事情我们都不希望它发生,可发生了也没有办法,只能放平心态向前看,说不定过段时间,会发现眼前的失意是暂时的,上天给了我们更好的选择。”   “小橘子是在安慰我么,”陈树达勒紧橘子精,吮吸橘皮清香,“小橘子真好,好想榨橘汁啊。”   林羽白拧人后颈,陈树达疼的吱哇乱叫,肚子咕噜两声,吹响饥饿号角。   桌上有几杯凉透的咖啡,旁边还有速溶粉末的袋子,两块饼干皮丢在脚边,被踩成扁扁纸片。   “你吃东西了吗?”林羽白捧住陈树达的脸,气鼓鼓兴师问罪,“自己不会做的话,连订饭都不会吗?”   “不想吃外面的东西,”陈树达揉揉肚子,端起凉透的咖啡,皱眉咽下一口,“吃了胃疼,还不如不吃。”   “我去给你做饭,”林羽白跳下陈树达膝盖,抢过冷咖啡倒掉,把包装袋丢进纸篓,“臭乌龙想吃什么?”   “橘子汁橘子饼橘子皮橘子面,”陈树达打个哈欠,指甲抠进头皮,努力给自己提神,“我全都要。”   “树达,情绪不好的话先歇一歇,不要急于工作,”林羽白俯身过来,揉揉陈树达膝盖,“现在做出的决定,明早醒来会后悔的。”   “听橘子的话,不和他们发火,”陈树达打开电脑,噼啪敲打文件,“别走了,我什么都不想吃,坐这陪我就行。”   “这就是恶性循环,越疼越不想吃,越不想吃越疼,”林羽白说,“我去煮碗甜汤,马上回来。”   办公室里愁云惨淡,屏幕亮如鬼火,走廊里鸦雀无声,三五个人围在一起,压低声音交谈,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咕噜声,林羽白走到门口才明白过来,陈树达情绪不好,这些人可能根本不敢点餐。   林羽白回到咖啡厅,盘点仓库里的东西,把山楂姜片和桂圆清洗出来,将它们切成小块,放进炖锅里熬煮,在里面放入少量红糖,熬出阵阵甜香。   等待出锅的这段时间,他把牛油果洗净削皮,切出形状相似的薄片,挨个排列在菜板上,成熟牛油果散发浓郁奶香,按一按外硬内软,油脂丰盈,含住一片入口即化,香味融进喉管。   金黄奇异果洗净去皮,切成椭圆小片,和顶花带刺的黄瓜拢在一起,放在白色托盘里备用,开火放油煎烤金黄鸡蛋,蛋边泛出小小焦卷,蛋油从中间流淌出来,似一汪惹人垂涎的金色湖泊。   蛋油从黏|稠变得坚固,戳一戳凹进一块,林羽白把它们分成两半,一半流心一半实心,想让大家自行选择。   煎好鸡蛋后煎面包片,把乳白吐司煎的金黄酥脆,在上面涂抹新鲜的樱桃果酱,把奇异果,黄瓜,煎蛋和牛油果夹入面包,切成整齐的三角形状。   仓库里还有不少存储的鸡胸肉,林羽白把它们解冻出来,切片后腌制入味,在锅里煎出肉香,将番茄洗净切好,把刚刚存好的面包片和煎蛋拿来,和鸡胸夹在一起,淋入厚厚一层沙拉,将它们切出整齐形状,挨个用塑膜包好。   碾磨好的咖啡豆足以冲泡十多杯咖啡,西瓜草莓蓝莓打成果汁,挨个放好吸管,冰袋里放入叮咚作响的冰块,和饮料存在一起。   他把食材的价格计算清楚,把用掉的材料列出清单,发给平时早晨采购的同事,多给他转了比原价高出百分之二十的价格,请他明早把材料补齐。   平时送餐的电动车停在外面,林羽白把食物饮料固定在储藏箱里,一路开到世通中心,第一次上去时只带了一半,前台惊愕的说不出话,帮他把剩余的端上,送给加班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饿得腹中咕咕,想吃又不敢吃,可怜巴巴看着林羽白,瞳仁放出**绿光。   林羽白只敢送餐不敢发话,他敲敲陈树达办公室的门,把三明治和甜汤拿来,送到他办公桌上。   他存了私心,给陈树达做了超厚的牛油果鸡蛋午餐肉三明治,包裹在纤薄塑膜中,香味满溢出来,陈树达一天没吃只喝咖啡,烧的胃腹灼疼,甜汤送入口中,温暖涌入丹田,口唇留有酸甜滋味,竟将馋虫勾出,生出消化食物的冲动。   “隔着这么远,办公室的香味都飘过来了,”陈树达探出手臂,把小橘子拉到腿上,“怎么回事,看这意思,小橘子被派来当说客了?”   “哪有的事,我和树达是一伙的,”林羽白像安抚不听话的大猫,五指插|进陈树达头发,轻轻向下抚摸,“只是大家饿着肚子,看屏幕都是花的,哪里有力气工作。”   陈树达岔开话题,把三明治塞进橘子精手里:“手疼,不喂我吃不下去。”   林羽白眨眨眼睛,乖乖撕开三明治薄膜,给陈树达送到唇边,陈树达眼睛盯着屏幕,咬一口敲两下键盘,吃了两口不肯张嘴,林羽白连哄带劝,骗他多吃几口,陈树达推拒不了,吃了小半个下去,空落落的胃在绞痛前得到食物,化成隐隐刺痛,尚在可接受的范围里头。   “树达,你平时肯定不好好吃饭,”林羽白忧心忡忡,“每年去检查身体么,医生怎么说的?”   “老毛病了,检查也没什么用,”陈树达伸个懒腰   ,合上屏幕,刮刮林羽白鼻子,“走了,先回家了,明天再来补救。”   “是工作太忙么?”林羽白不依不饶,“平时疼的厉害么,疼起来吃什么能够缓解?”   “吃橘子就能缓解,”陈树达关上办公室的大灯,把林羽白捆在怀里,“小时候淘气,酷爱吃冰镇馒头,留下一点病根,一直喝中药调理,没什么的,现在基本好了。”   林羽白僵住身体,脑中白芒一闪而过,根本抓不住什么。   两人穿过办公室,办公桌下传来藏匿塑袋的声音,有的人嘴上果酱还没擦净,小心翼翼偷瞄陈树达,生怕被揪出来抓个现行。   走到门口,陈树达告诉前台:“留一两个盯着就可以了,其他人让他们打车回家,留发票回来报销。”   下电梯时陈树达仍然拧着眉头,周身气压低沉,乌龙茶泛出苦涩滋味,占满辉腾空间。陈树达踩上油门,开出一段距离,侧脸看看林羽白:“想什么呢橘子,安全带系好。”   林羽白一句指令一个动作,机械系上安全带,眼珠盯着陈树达的侧脸,想从里面抠出什么。   陈树达一心想着数据,转弯时突然开口:“这是给我的教训。”   “什么?”   “公司大了,内部环境冗杂,”陈树达说,“上面的人上不去,底下的人上不来,想要升职加薪,就要做出突出贡献,有的部门急于求成,想做成事情再来邀功,可惜没有协同合作,造成重大失误,究其本质不怪他们,晋升机制不够完善,必然造成这样的结果。”   “树达?”   “嗯。”   “你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么?”   “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失败的次数比成功还多,”陈树达弯唇笑笑,带林羽白拐进小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方法总比困难多。”   “平时休息的时间多么?”   “遇到你之前全年无休,遇到你之后随时放假,”陈树达乐了,“每次遇到迈不过的坎,不自觉羡慕在企事业单位工作的人,旱涝保收双休放假,养老金一年比一年多,可那个坎迈过去了,又觉得这样也还不错,我喜欢掌握定价权的感觉,想获得更多市场,买下更好的资产,可现在好资产越来越少,有钱也不一定买到。”   林羽白想起和卢甘齐谈话的内容:“好资产很难找么?”   “包装出来的好资产很多,真正的好资产很少,二八分或者一九分,才是正常现象,”陈树达说,“很多人打的头破血流,只为吃进一块牌照,同时还得有足够的运作能力,免得金块消化不了。”   林羽白听得云里雾里,注意力被行驶路线吸走:“树达,这不是回家的路,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带你去的土地庙,”,陈树达说,“今天心情不好,小橘子陪我去那里睡吧。”   林羽白警惕支起耳朵:“那你自己睡哦,不要睡我。”   陈树达不置可否,极浅勾唇笑笑。   两人停车下来,踩过拱桥走过石子路,推门进入小院,熟悉花香迎面扑来,林羽白陷在沁人花圃里,闭眼深深呼吸,陈树达走在前面,抬手推开后门:“虞晚笛的姐姐明天结婚,她回老家住上几天。”   后门打开别有洞天,小小庭院映入眼帘,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涓涓细流在拱桥下流淌,走过拱桥看到一片竹林,里面有个透明的玻璃房,铺着厚厚的北欧地毯,松软的像一张大床,陷进去就不想起来。   林羽白扑倒在地,在地毯上滚来滚去,仰头望着外面的竹子:“树达,外面还有竹编支柱做的篱笆墙呢。”   “是啊,这   些竹子长得太快,不想让它们扎进玻璃,”陈树达从旁边的房间里搬来床褥枕头,掀开扑在地上,“小橘子看看,要荞麦皮枕头还是棉花枕头?”   林羽白眼疾手快,抢来荞麦皮枕头,警惕冲陈树达摆手:“要这个,棉花枕头好像住酒店啊,臭乌龙不准来和我抢!”   陈树达乖乖放手,自己铺好棉花枕头,打开和被褥一起带来的小皮箱,在里面翻找东西,撞出哗啦清香。   林羽白无暇他顾,扑在篱笆墙上,两手按住玻璃,凛凛风声吹拂竹林,圆月在夜空中发光。   “树达,我……呜?”   身后贴上滚烫身体,乌龙茶香爆裂开来,似平底锅里燃烧的油脂,将橘子卷裹进来,剥开橘瓣含吮成汁。   腺体滚烫发麻,林羽白手脚发软,嗯呜两声,一段红绸覆上眼睛,两手被捆在背后,用松软皮扣卡住,不疼却也挣脱不开,摇晃间泄出咔哒碎响。   暂时失去视觉,感官比平时敏感数倍,陈树达叼住林羽白耳垂,含糊不清舔舐:“吃橘子喽。” 第45章   …·删减…·   林羽白贴着玻璃,缓缓跪坐下来,膝盖即将触地的一瞬间,他被人拦腰抱起,推上干净的半面地毯,轻轻揉捏后颈。   被牙齿啃咬过的地方红肿发麻,混合柑橘乌龙的味道,淡淡融在空中,空气被水洗过,似降落一场大雨,青苔从趾缝涌出,将脚背缠绕起来。   林羽白埋进枕头,胸膛起起伏伏,肺管里住进一口风箱,逼他仰头喘|息,将氧气拽入肺中。   被标记带来太大的震撼,心肝脾肺肾被拉到半空,绑上层层细线,恍惚飘在半空,陈树达拽动细线,弥散神智被收拢回来,缓缓飘落在地。   “臭乌龙,”林羽白小声嘟囔,眼角憋得通红,“讨厌你,不喜欢你了……标记我都不和我说。”   “对不起小橘子,”陈树达磨蹭上前,像个占据领地后心满意足的大猫,温柔舔舐猎物,“都是我的错,臭乌龙再也不这样了。”   “说的好听,”林羽白哼唧翻身,把枕头卷入怀中,“之前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回老家了,什么都不和我说。”   陈树达怔忪片刻,心中警铃大作,这小橘子看着温柔乖巧,实际都是表象,内里说不定用朱笔誊出几个本子,惹了他的事都记在上面,忍到忍无可忍,撕碎本子把他埋掉。   陈树达寒毛竖起,搂过白软橘子,一下下轻轻顺毛:“我对天发誓,绝对是最后一次,以后别说是回老家了,就是下楼买瓶饮料,我都写张假条。”   “那我可批不过来,”林羽白眼皮沉重,无法掀开,摸索探出手指,轻触陈树达眉毛,“困了……睡吧。”   这一夜身心俱疲,情绪得了释放的出口,带人坠入黑甜梦乡,透明的玻璃房挡不住阳光,光斑洒在眼上,将陈树达从迷雾中唤醒,他摸索抬手,抚摸林羽白后颈,红肿腺体恢复平坦,连牙印都消失殆尽,光滑平坦的皮肤**掌心,让人不舍离开。   陈树达凑近那块皮肤,鼻子贴在上面,深深吮吸一口,沁甜的柑橘乌龙茶香飘来,甘美中夹杂一丝苦涩,令人爱不释手,想要含吮品尝。   他真的这么做了,将那块皮肤吮的啧啧有声,直到林羽白嗯呜抗议,才恋恋不舍放开,起身前去洗漱。   洗漱回来的时候,林羽白已经醒了,衣衫不整坐在那里,有气无力揉眼,打着长长的哈欠,迷迷糊糊抱着枕头,脑袋快陷进去了。   “多睡一会儿,”陈树达笑了,捏捏小橘子耳朵,“让赵东给你放假。”   “不要了,总是请假,店长会辞退我的,”林羽白哼哼唧唧,闭着眼睛张口,咬住陈树达指节,“臭乌龙总出坏主意,不喜欢你了。”   “我喜欢你就够了,”陈树达捧起林羽白的脸,在掌心轻轻揉捏,“你不用费力气喜欢我了。”   林羽白眨眨眼睛,化成柔软橘汁,从陈树达指缝中流淌下来,黏|腻缠在腕上。   “我看了行程表,今天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和晚上七点到八点半有时间,”陈树达说,“给吴佩打个电话,让他务必出来见面。”   林羽白瞬间清醒,支起耳朵:“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陈树达笑笑,“去双子大厦,给你讨回公道。” 第46章   “啊?”   林羽白懵头懵脑,脑海中闪出左青龙右白虎的场面,他拿着刀陈树达攥着铁棍,两人冲进吴佩的办公室,门神似的立着,趁人不备飞起两脚,把吴佩大头朝下踹进口袋,乒乓欺负一顿。   他喉结滚动,被自己的想象惊的说不出话,陈树达捏他下巴,左右摇晃两下:“小橘子,想什么呢?”   林羽白合上嘴唇,耷头耷脑缩着,悄咪咪盯着陈树达看,盯的陈树达浑身发毛,把他塞|回被子:“时间还早,接着睡吧。”   林羽白眨眨眼睛,从被子下探出手腕,抓住陈树达脚踝:“要上班吗?”   “对,”陈树达动弹不得,对着玻璃整理领带,“明峰来接我了。”   “哦,”林羽白收回手臂,埋进枕头窝着,不情不愿哼唧,“那你去吧。”   陈树达俯身弯腰,把橘子精从被子里挖出,揉搓两下绿叶:“联系吴佩,看看我们几点过去。无聊的话看看电影,储物间的电脑没有密码。”   林羽白乖乖点头,大腿抽筋后背酸疼,眼皮渐渐合上,迷糊又睡一会,醒来时天光大亮,他摸索抓来手机,排班表上显示今天夜班,不用那么早过去,他磨磨蹭蹭起来,把被褥收好放回,在储物间看到配备音箱的电脑,坐过去摆弄鼠标,在各个图标上晃来晃去。   没什么看电影的心思,他轻轻揉捏喉结,做了几次心理建设,鼓起勇气给吴佩拨号,本以为对面占线,谁知吴佩迅速接起电话,热情洋溢答应见面,请他们上午十点过来。   挂断电话,林羽白心生疑惑,不知道吴佩要玩什么把戏,如果纯粹是在骗人,没必要让他们过去,可如果不是骗人,为什么造出这样热火朝天的景象,还要解雇乔南他们?   林羽白想不明白,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生什么就面对什么,至少也算给自己的锻炼,他靠在空无一人的储藏间里,上网登陆邮箱,想看看之前发出的面试请求,有没有得到回复。   邮箱里躺着不少未读邮件,广告里夹杂几个面试通知,林羽白挨个点开,看哪个还能参加,在备忘录里记录下来,定好闹铃提醒自己,点进倒数第二封邮件,林羽白瞪大眼睛,只觉有石块迎面飞来,砸在平静湖面上,撞得胸口疼痛。   这封邮件里有足足二十几张照片,没有人只有风景,每张照片都是白天拍的,路线从北到南,拍的都是标志性建筑,还都是自己喜欢的景点。   林羽白捏紧鼠标,恍惚忆起过去,他和薄松不知搬过多少次家,第四次时他们搬到顶层,因为租的是商住公寓,里面住户鱼龙混杂,楼梯经常被泼上水迹,他买东西回来不慎滑倒,滑下两层摔伤脚腕,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   他感兴趣的东西寥寥无几,闲下来只爱研究插花和菜谱,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开着电视也不想听,纯当背景音解闷,薄松在炎炎夏日里奔波一天,回来开着喷头浇冷水,把自己浇成个落汤鸡,踩着啪嗒啪嗒的脚印,给林羽白递上地理画册。   “老婆,你说你天天看那些玩意,怎么也看不腻的,看点有意思的吧,”薄松抓毛巾擦头,大狗似的晃来晃去,“看看这本画册,想去的地方剪下来留着,以后等咱有钱有闲,挨个带你过去。”   窗口飘来阵阵油烟,夹杂不知名的味道,林羽白伤口麻痒,翻开画册转移注意力,抓薄松来身边坐着:“阿松,这些手工编的小布袋好漂亮,其中一个我不会做,其它的我都会做。还有这些垫子,这些垫子也好可爱,你喜欢莲花还是百合,我脚不能动手还能动,给你织垫子好不好呀?”   “行,反正你躺着也是躺着,不让你织也是躺在这睡,本来就不聪明,时间长更睡傻了,”薄松嘿嘿直乐,从   抽屉里拿出剪刀和笔记本,放在林羽白腿上,“剪吧,喜欢哪里剪哪里,以后咱弄个旅行综艺,叫旅遍中国,说不定还能拉来广告,狠狠大赚一笔。”   看哪页都舍不得,看哪页都想过去,薄薄的本子被贴满了,边角被剪下来的图画覆盖,笔记本变成五颜六色的插画本,摇起来哗哗作响,沉甸甸举不起来。   这些说好的承诺,做好的计划,像握不住的流沙,从指间飘散出去。   忙、乱、累、烦,每一个都是出不去的借口,都是动弹不得的理由,有了钱要买生活用品,再有钱要还贷款,有更多钱要买别墅,还要给孩子存钱,存上学的钱买房的钱上补习班的钱娶老婆的钱…··他们像陷在笼里的小白鼠,被生活的鞭子不断抽打,一刻不停奔跑,没有机会驻足停歇。   可这一切戛然而止,在离开泊雅湖的那天,林羽白咬碎铁圈跳出笼子,一瘸一拐跳出,踉跄跑了出去。   小小的储物间里不见阳光,风扇在头顶打转,汗水浸透衣背,林羽白僵硬抬手,把图片一张张删掉,注销用了七八年的邮箱,关掉笔记本拔掉电源,转身离开储物间,用力合上房门。   薄松赤着上身,躺在海滩酒店的大床上,咬指甲死死盯着邮箱,试图从里面抠出什么。   他知道林羽白有定期检查邮箱的习惯,他发过去的这些照片,不可能没被他看到,可这些竟然石沉大海,没听到半分回响。   这不可能。   他自认了解林羽白的性格,这个人跟他十年,除了最开始离家出走时硬气一回,其余时候对他言听计从,一直以他的利益为先,吃了那么多苦还是任劳任怨,很少有抱怨的时候,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拿了他的钱,当面打了他的脸,斩钉截铁说出分手,再也没有回来。   说来也巧,正好赶上他之前飞出去的单出了问题,他心情不好不想理会,想着出去游玩散心,不知道该去哪里,收拾行李看到林羽白留下的笔记本,鬼使神差带着,一路走一路拍照,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恍恍有些不安,在心中翻腾不休。   旅游拍照的人只有自己,早上没有温热的凉白开,没有花样繁多的早餐,晚上没有浓郁花香,没有细细碾磨出来的咖啡。酒店房间一尘不染,散发消毒水的味道,它们规矩干净,冰冷的像是坟墓,没有人类的体温。   打开房门掉下很多卡片,上面印满搔首弄姿的身体,看多了只觉得烦,随手撕碎扔到旁边。   旅途中也有心血来潮的时候,深夜在酒吧买醉,跳钢管舞的黑发男人塞名片给他,他抓住那人手腕,把人拉到酒店,一把推到床上。   剥掉衣服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麦色肌肤太黑太糙,探手过去像摸砂纸,没有半点滑|润。   舞者肌肉紧实,揉上去摩挲筋骨,石块似的顶|在掌心。牛乳似的色泽没有了,薄薄一层皮肉消失了,连一字型的狭长锁骨……都不见了。   “滚!他妈的,你他妈给我滚!”   薄松抓起遥控器,恶狠狠摔在门上,随着砰一声巨响,遥控器摔的四分五裂。   黑发舞者鞋都没穿,连滚带爬跑了,酒店房门敞开半扇,凉风从走廊灌入,吹得寒毛直竖。   胸口空空荡荡,像被人挖去一块,他被人抢走私藏的糖果,把空罐子丢回给他。   薄松摔回床上,大口大口喘|息,空荡荡的邮箱变成眼中钉肉中刺,他直直盯着页面,想从里面挖出什么。   他抽|来手机,编辑长长一条短信,噼啪占据大半屏幕,刚想按出发送,想想又全部删除,把手机丢到床下。   林羽白不可能有勇气离   开,一定有人在背后挑唆,离间他们的关系,让林羽白下定决心。   薄松僵硬啃咬指甲,把甲盖啃秃一块,他想起诸多可疑之处,林羽白什么时候开始不听话了,为什么要出门工作,身上那股难闻的茶叶味从哪来的……   为什么自己要标记他,他使出浑身力气,想尽办法挣脱,甚至执意和自己分手……   一道闪电滑过脑海,薄松心里的那根弦,啪一声断了。   林羽白出轨了。   不是那种心血来潮,爽过就忘的尝鲜,而是精神意义上的出轨,一定是和他分手之前,勾搭上哪个家伙,全身心挂在哪个家伙身上,不惜斩断十年的感情。   薄松握紧拳头,一拳砸上床头,装饰花瓶摇摇欲坠,噼啪碎在地上。   这是他花十年培养出来的花骨朵,他采集风霜雨露喂它,将它养成最可心的形状,终于到了开花的时候,这花朵竟被人横刀夺爱,劈手攥在掌中。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他出来这么久,林羽白是不是被标记了,身心不再属于他了,甚至沾染了其它味道。   不可原谅,简直不可原谅。   薄松咬紧牙关,指甲抠进掌心,他要回到泊雅湖,寻找蛛丝马迹,把这个逃出家门的林羽白抓回来,咬穿那不听话的腺体,把虎牙狠狠刻在里面,注入自己的味道。   林羽白在玻璃房里浇花,提着喷壶忙来忙去,风一吹打个喷嚏,险些栽倒在地。   他抬手摸摸后颈,陈树达留下的牙印消了,淡淡乌龙茶香沁入鼻端,和柑橘味融在一起。   手机传来嗡嗡响声,林羽白解下围裙,匆匆跑到外面,打车门张开双臂,滑进陈树达怀里。   “哎哎哎,吃谁豆腐呢,投怀送抱不用这么心急,”陈树达不解风情,把人按回副驾,用安全带绑上座椅,“走了小朋友,臭乌龙陪你要债去喽。” 第47章   “吃早饭了么?”陈树达轻踩油门,带林羽白开上主干道,“想吃什么,带你过去。”   “你这个土地庙食材不多,我做了紫薯鸡蛋三明治,那里没有烤箱,只能用微波炉加热,拿出来温度正好,”林羽白在口袋里摸索,把冒着热气的三明治取出,送到陈树达口边,“来,树达尝尝。”   陈树达目不斜视,张口咬下一块,清甜紫薯从舌尖爆开,咀嚼时咬碎新鲜鸡蛋,蛋清包裹生菜,几种味道融合的恰到好处,瞬间勾起馋虫,开始想着咬一口垫垫肚子,后来越吃越多,一整块风卷残云吞下,吃到最后意犹未尽,连包装纸都想消化。   “橘子,我问你,你是不是哆啦A橘,”陈树达啧啧称奇,“给你一颗米粒,你能做出满汉全席。”   “这个真的不行,”林羽白捧出另半块三明治,乖乖咬下一口,“巧橘难为无米之炊,给我一颗生生的米粒,只能做一颗熟熟的米粒。”   这冷笑话没什么营养,可还是把两人乐的前仰后合,气氛轻松很多,林羽白调整心态,争分夺秒打腹稿,把一会要说的话演练几遍,连受挫时应对的计策都想好了。   陈树达用余光打量林羽白,空气中漂浮淡淡的糊味,这颗橘子被心事烘烤过度,炸成外焦里嫩的焦炭橘,吹一吹拂起橘皮,内里**瑟瑟发抖。   “橘子,像咱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样,一会到了那里,主要你来和吴佩谈,我在旁边补充,”陈树达说,“可以吗?”   他不可能永远庇护对方,小橘子总要学会成长。   “啊……好的,”林羽白捏紧拳头,揉揉陈树达膝盖,“看我的吧,但如果我忘词了,或者哪里说错话了,你要提醒我哦。”   “当然,”陈树达乐了,“放心吧,不会让橘子被卖掉的。”   两人来到双子大厦楼下,下车时发现保安比原来多了不少,之前的保安们穿着白衬衫蓝西裤,中规中矩文质彬彬,现在的这些身着黑衣黑裤,胸肌腹肌要爆出体外,一个个凶神恶煞,在双子大厦来回巡逻。   好在他们只盘查可疑人物,并不阻止正常的办公人员,两人顺利登上电梯,到达购房中心的楼层后,沿走廊往里面走,沿途发现横幅没了,沙盘摆回去了,瓷白地面一尘不染,销售团队的房间空空荡荡,零星有保安路过,狐疑看看他们,但没有多说什么。   七拐八拐来到吴佩的办公室外,这里大门紧闭,光和声音透不出来,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两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盯着厚重房门,陈树达打开随身电脑,争分夺秒工作,林羽白抽|出口袋里的小纸条,把要说要问的重复一遍,生怕遗漏什么。   咔哒一声,房门从里面推开,吴佩把一名高挑瘦弱的女人送到门口,两人寒暄几句,女人摆手走向电梯,陈树达淡淡扫过两人,靠近林羽白耳朵:“小橘子,和她一起下楼,把她微信加上。”   “啊?”   “快去,”陈树达催他,“问问她买的是哪套房子。”   林羽白如梦初醒,跟着她咚咚跑去,在电梯合上的一瞬间,侧身挤|入空间。   这会不是早高峰的时候,电梯里只有寥寥两人,林羽白摸来摸去,把名片递给女人:“姐姐你好,我是A座28层的业主,你是来买房的吗?”   女人取墨镜盒的手停住了,把它塞|回小包:“我买的B座16层的,之前交了首付,过来商量尾款的事,你来做什么的?”   林羽白连忙接话:“我也来问这个的,但我听说这里房龄太老,贷款可能批不下来。”   “肯定批不下来,吴佩在市政府的靠山被调走了,没人给他开绿灯了,”提到这些,女人咬牙切齿,“   这些原来都是晟丰地产的房子,晟丰是本地地产的龙头,拿了批文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可惜资金没能跟上,还是吃不下这俩大厦,被融达接手过去,最开始保证的那些条件,或许都是真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政策的事谁都说不好,我刚问贷款的事,吴佩拍胸脯保证说想办法,但我没抱什么希望。对了,这个老狐狸张口就来,吹牛皮不打草稿,你别被他绕进去了。”   林羽白下来时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姐姐愿意和他说这么多,两人互换微信,约定组建一个业主群,有进展随时告诉对方。聊过后两人在路口分开,林羽白赶回大厦,快上电梯时想起什么,冲到小卖部买几瓶饮料,装进塑袋提上电梯。   畅通无阻进了购房中心,快到吴佩办公室的时候,那里大门敞开,里面的人谈笑风生,茉莉花茶香飘进走廊。   跑到门口探头探脑,办公室多了个玻璃鱼缸,桌子换成红木方桌,上面摆着富贵竹和笔墨纸砚,吴佩坐在办公桌后,陈树达坐在真皮沙发上,两人遥遥对着,笑的前仰后合。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陈树达起身迎人,把塑袋接在手里:“来,坐,有什么问题问吴总吧。”   他不动声色抬手,把林羽白按在吴佩办公桌对面,自己后退几步,弯身陷进沙发。   “吴总,”林羽白攥紧手指,忙不迭发问,“乔南他们……为什么被解雇了?”   “我们融达不养闲人,他们是外包过来的销售,”吴佩揉捏鼻梁,“该卖的都卖完了,自然不需要他们,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没人情味,同事的母亲出车祸去世,人在办公室哭的撕心裂肺,旁边那么多人冷眼看着,连帮忙和上礼的人都没有,后来我看不过去,把他们骂了一顿,一个个才有点人样。这些人人品太差,留着败坏公司形象,早点解雇让他们各奔出路,对双方都有好处。”   林羽白听得浑身难受,不想再谈这个,强行换个话题:“那贷款和落户的事……有希望吗?”   “贷款的事,现在真不好说,主要是咱们这想买房的人太多,一个个都出全款,打破头要抢名额,我们挑都挑不过来,先给全款的业主办过户,贷款的以后再说。我看看你的合同啊,哦,你买的那时候可买对了,现在每平至少涨了六千,这个价根本拿不下来,”吴佩翘起二郎腿,摆手挥斥方遒,“至于落户的事,那就更不叫个事儿了!你是不知道啊,咱们在市里的关系数一数二,你今天把尾款交了,明天我们就开始办这个事……你等等啊,我接个电话。”   铃声震荡不休,吴佩看清来显,掰个笑脸出来,谄媚冲那头笑:“主任、主任您也知道了呀?对,前几天那份文件是我们传的,您签字盖章之后,给我们传回来就行!对对对,您交待的任务都完成了,房子剩不下几套,后面还有别的手续,还请您多多关照……”   吴佩扯着嗓子寒暄,林羽白微微偏头,寻找陈树达的眼睛,陈树达歪头冲他眨眼,林羽白生出力气,悄悄翻出准备好的纸条,飞速扫一遍问题。   “这是我们主抓市政建设的王主任,看看对我们多好,多信任我们,有什么事都想着我们,”吴佩挂断电话,坐回老板椅上,“想好了吗?交全款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房管局办过户,房本就在我手上,很快就能办完。还有,前段时间出差没接电话,我送你那房子三万块的电卡,当赔礼道歉,这都写进合同里的,白纸黑字骗不了你。”   他机关枪似的说了一堆,指头在桌面上弹动,座椅在身|下咯吱作响,林羽白感受到他的焦躁,这个吴佩不像看上去那么潇洒,他把这房子吹的天上有地上无,更像是为了掩盖什么。   “吴总,”林羽白拿出打印来的资料,把法人名字指   给他看,“融达的法人不是您,是一位叫郭玉霞的女人。”   吴佩神色变了,脸色阴沉下来:“你什么意思,怀疑我的身份?房本上都是我的名字,到房管局一查就知道了,难不成我还会骗你?”   “我不是担心这个,”林羽白说,“吴总,我想要一份委托协议,至少要表示这位法人有知情权,允许你代她处理业务,不然合同都是经你的手,签约是我和融达签约,后期如果出现问题,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她,我该怎么办呢?”   “你都不信任我们,那这单没法谈了,”吴佩靠回座椅,摆手送客,“我不送了,你们走吧。”   “吴总,我们去楼下喝杯咖啡,您再好好想想,”林羽白对陈树达使个眼色,“一会再上来谈吧。”   两人前后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林羽白抓住陈树达手指,掌心满是冷汗:“树达,我表现的可以么,有没有说错话的地方?”   “没有啊,表现的相当好,抓住主要矛盾,核心利益不能退让,其它的想怎么谈就怎么谈”,陈树达回握住他,搂他肩膀向外面走,“走,去711买杯咖啡,给吴佩带份午餐。”   “他真的能同意吗?”林羽白将信将疑,步子都迈不开了,“我看他很生气了,如果回去时他恼羞成怒,谈崩了怎么办呢。”   “一个人说什么可以听听,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看他做了什么,”陈树达在货架里挑咖啡,瞄到旁边的橘子果冻,给林羽白塞|了一包,“他肯让我们过来,说明资金捉襟见肘,根本周转不开,你看他谈话时那急迫的样子,火烧屁股都没那么紧张。急于成交的是他不是我们,这个问题考虑清楚,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   两人喝了咖啡吃了果冻,买了午餐往楼上走,吴佩不在办公室里,一个矮胖女人迎上前来,接连和他们握手:“吴总下去吃午饭了,让我留在这等你们,我是这里的物业主管王晶,你们有什么诉求先和我说,吴总要晚点才能回来。”   陈树达把餐盒递给王晶:“你中午没吃饭吧,这是给你带的餐盒,吃过饭等吴总回来,我们一起谈吧。”   他不听王晶絮叨,悠闲坐回沙发,打开随身的笔记本电脑,专心处理工作,林羽白坐他身边,不知该做些什么,撕开果冻皮吮吸果冻,悄悄给陈树达喂了两个。   陈树达吞咽下去,舌尖不经意舔过橘子精指头,林羽白悄悄挪开屁股,拿出小本复习功课。   足足一个小时之后,吴佩施施然回来,拿着手写盖章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   王晶扫了一眼,立刻急了:“吴总,您干嘛给他们签这个呀?”   “身正不怕影子斜,”吴佩不耐摆手,把王晶赶出办公室,目光转向林羽白,“来看看吧,我这边诚意绝对够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当时五万抵十万的团购费,对我来说是额外的支出,乔南说是贷款才有的优惠,但现在没法贷款,优惠就成了一纸空谈,”林羽白盯着吴佩的眼睛,“这五万你要退回给我。”   吴佩吸口长气,抑住发火的冲动:“这是中介带看的专属优惠,钱早就给中介了,想要找他们去要,找到我这算怎么回事。”   “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找人不知道找谁,流程更不知道要走多久,”林羽白说,“你们这样的大公司出面,肯定比我个人要好。我可以签字盖人名章,委托你们处理这事。”   吴佩僵硬扯开嘴角,拿出根烟塞|进口中,给林羽白递过一根:“抽不抽?”   林羽白连连摇头,吴佩夹烟向陈树达晃晃,陈树达接过烟卷,轻轻抽了一口,剩余的碾在烟灰缸里。   办公室开着窗户,吴佩吞云吐   雾,一根接一根抽,林羽白被蜇的睁不开眼,眼角泪水横流,陈树达把人揽回沙发,抽湿巾给人擦脸,吴佩盯了他们一会,镜片下眼神闪烁:“行,还有什么要求,一次性都说清楚。”   “没了,”陈树达笑笑,“去房管局吧,还有问题想起来再说。”   林羽白捏紧手指,抓住陈树达小臂,陈树达安抚拍他手背,起身往门口走:“走吧,等什么呢。”   基本问题谈好,后面的程序容易很多,眼看着陈树达给他转账过来,银行卡里的尾数不断增加,真金白银在户头上跳动,林羽白牙齿酸疼,莫名有割肉的感觉。   几人一同去地税局缴税,拿号在座椅上排队,换了地点吹上空调,暂时放下心防,东拉西扯聊天,聊到孩子教育的问题,林羽白心血来潮:“吴总,您家小孩以后会出国读书吗?”   “他和我妈在澳大利亚,寒暑假才会回国,”吴佩皱眉摆弄手机,下意识回答,说完想起什么,掩饰似的咳嗽,“快到我们了,过去等叫号吧。”   “吴总,当时我们订房的时候,乔南和我们说这是新房,我们按新房税率计算的价格,认为可以承受,才下决心购买,”陈树达靠上座椅,探指点点合同,“可今天聊过之后,发现房屋性质变了,商用房二手交易税率太高,我们承受不了。继续交易也不是不行,但我们要按新房税率缴税,多出来的部分,就得由您代劳。”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吴佩咬牙切齿,“合同是你们签的,决定是你们做的,没人逼你们买房。”   “可我们也同样是受害者,”陈树达说,“你们的销售很多细节没传达到位,我们对情况也有误判,这是双方的责任,理应共同担责。”   两人之间火花四溅,互不相让,窄小空间像个被点燃的油桶,砰一下便要爆开。   林羽白左看右看,小心翼翼煽风:“是啊,当时买房的时候不知道这些,回去和同事们一说,大家都说我上当受骗了,要过来替我讨回公道,但我觉得不是这样,吴总看着就是做大事的人,身家不知道有多少了,没必要因为这百八十万的骗我。我是真的想买这套,不然不会三番五次过来,如果这次合作成功,我的租户可能还会买下另外两间,打通做个开间,长久在这里办公。”   看吴佩面色不虞,林羽白看看陈树达,小心补上一句:“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合作共赢的结果。”   吴佩冷笑一声,视线扫过两人,抬脚往门口走:“我出去抽根烟去。”   林羽白靠近陈树达坐着,把他的手抓来握紧,一根根揉来揉去,从里头汲取力量。   十分钟过去,吴佩挟烟味回来,抬下巴指指窗口:“去办吧。”   林羽白心弦一松,胸口大石碎掉,呼吸变得轻盈不少。   几个人办好手续,各自驾车离开,林羽白捧着牛皮纸袋包好的合同,还有些晕晕乎乎:“这就……这就办完了?”   “不然呢,”陈树达淡淡勾唇,“我给你在无印良品买个床垫,你在吴佩办公室打地铺吧,谈七天肯定能谈完了。”   “说不定得谈半个月,”林羽白深感生活不易,拿出手机敲计算器,“树达,我刚算了一下,如果算贷款年限三十年的话,我每月要还你三千六百五十八,把你的银行卡给我一张,我每月给你打钱。”   “贷款年限太短,给你贷六十年的,每月还五百二十就行,”陈树达说,“就这么定了。”   “能不能活那么久都不知道,”林羽白悄声嘟囔,“哦对了树达,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么,不会再出新状况了么?”   “世上哪有一劳永逸的事情,”陈树达说,“后面物业、装修、水电   、出租都是问题,你要和租户确认签合同的时间,起租期是什么时候,免租期多久,还有由谁来负责装修,这些都要考虑进来。”   “哦,”林羽白打个哈欠,紧绷一天的脑筋开始放松,“困了,好累哦,我先回去睡一会,起来还要上晚班呢。”   “小橘子,你听没听过‘睡后收入’?”陈树达说,“就是在你休息的时候,也有资产能给你带来收入,房租也算是其中一项。”   “能听懂你的意思,但没法完全理解,”林羽白困的云里雾里,“开公司是不是也是这样?树达虽然睡了,程序员小哥们还在工作,还在给你挖金块赚钱。”   陈树达噎了一下,险些被口水呛到。   “或者说今天我压力特别大,需要树达帮忙缓解压力,树达服务非常到位,我心满意足,愉悦仰躺在床,抽了根辣辣的事后烟,悄悄在树达的枕头底下,塞了一百块钱,”林羽白眉飞色舞,“树达又多了一份睡后收入,让我们恭喜树达!”   林羽白咯咯乐个不停,陈树达舍不得欺负橘子精,靠在路边停下,抽出只手揉他头发:“讨打的小坏蛋,屁|股给你打成四瓣!”   两人靠在驾驶室打闹,旁边车辆飞速掠过,车窗外滑过片片暗影,后视镜扫过冰凉光弧,恍惚有一片飞刀,从阴影里直|射|出来,它穿透层层皮肉,在胸口剖开大洞,冷风灌进空荡荡的胸膛,林羽白砰一下坐直,浑身寒毛竖起,他摇下车窗左看右看,什么都触碰不到。   “树达,回去吧,”林羽白裹紧衣服,抓住陈树达小臂,“我有点冷了。” 第48章   “怎么了小橘子,”陈树达靠近林羽白,贴上对方额头,“是不是今天太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嗯,”林羽白只觉是自己疑神疑鬼,不想让陈树达担心,“可能就是太累了,我要蒙被大睡一场,定个声音最大的闹铃,上晚班时再爬起来。”   “那我先送你回去,”陈树达转动方向盘,把林羽白送到阁楼底下,“上去吧,好好休息。”   林羽白连连点头,啪嗒啪嗒往楼上跑,阁楼底下的乐队销声匿迹,楼道里空空荡荡,木质地板传出咯吱响声,林羽白甩掉外套,把文件夹丢在桌上,上床裹紧被子,将自己卷成一团。   躺了一会浑身发潮,他磨磨蹭蹭出来,赤脚打开窗户,收回晾晒干净的被子,闻到针脚里的阳光,把脸埋进里面,深深呼吸几口。   身旁冷冰冰的,没有熟悉的乌龙茶香,林羽白抓来陈树达的枕头,搂进怀里抱着,像抱着什么奇珍异宝,他陷进松软被褥,挪到陈树达躺过的半面,浑噩闭上眼睛,陷入黑沉梦乡。   再醒来时天光昏暗,手机涌来震耳铃音,林羽白摸索关铃,从床上拖起身体,开窗等风涌来,抚平燥热思绪。   不出意外的话,他要有人生第一套房子了,一个属于他的小红本,印着他的名字,他可以把它套上厚厚的胶膜,放在精工细作的文件夹里,锁在抽屉里面。   收到合适的租金,把树达的贷款还上,剩下的钱够他租个更好的房子,他想把它装饰起来,将它变成真正的家,供人安抚魂灵。   他跑去咖啡馆上夜班,脚不沾地忙来忙去,接待一波又一波客人,到凌晨时夜班结束,他带上早餐去世通中心,前台轻车熟路引他进门,把他送进熟悉的办公室里。   陈树达一夜没睡,眼底坠着沉沉的黑眼圈,林羽白不让喝的咖啡被他扔了,桌上剩一罐清凉的薄荷喷雾,随时拿起来喷脸,眨眼蜇的泪水直流。林羽白拿走喷雾,把早餐摆在桌上,他做了菌菇番茄浓汤面、胡萝卜鸡蛋饼和抹茶红豆蛋糕,浓郁香味冲淡薄荷,勾的人食指大动,只想大快朵颐。   “呐,吃了饭休息一下,睡饱才有力气工作,”林羽白打开餐盒,把筷子塞|进陈树达手中,“这个汤底我熬了好久,树达喝一口尝尝。”   陈树达舀起一勺,含入舌下品味,菌菇的清香融进番茄,在喉口打了个转,滋润干涸肺腑,一整晚的疲惫涌上身体,年久老化的零件齐齐抗议,出现罢工迹象,陈树达打个哈欠,搭着林羽白的肩膀,把人带进休息室,囫囵砸到床上。   “资料找回大部分了,还有一小半没有找回,”陈树达小声嘟囔,脑袋埋进林羽白颈窝,“损失在可控的范围内,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林羽白揉揉陈树达眉骨,帮他按摩头上穴位:“树达,和你的工作相比,还是你自己更加重要。”   “睡觉的话,一张床和一个橘子就够了,占地面积没有多少,可每天醒来,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公司早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它是大家的共有财产,”陈树达合上眼皮,把林羽白搂进怀里,“现在闭眼就能睡着,你陪我五分钟吧,之后去找前台,让她带你去在线教育部看看。”   “那是什么?”林羽白支起耳朵,“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对,”陈树达舔舔清香橘瓣,困的昏昏欲睡,“谈好的插花讲师被别家给挖走了,只能请橘子救场,顺便给橘子增加睡后收入。”   “什……什么?”   林羽白还想再问,陈树达脑袋埋他怀里,彻底不省人事,林羽白合上嘴唇,哄小孩似的拍他,柑橘乌龙淡淡溢出,缓缓浸泡思绪。   一刻钟过去,陈树达呼吸渐深,林   羽白拉起被子,把人包裹进去,轻轻抽|出手臂,掖好四面被角,起身拉上窗帘,蹑手蹑脚退出房间。   他找前台说明情况,前台连连点头,带他穿过大大小小的办公区,进入独立的办公区域,林羽白进去就发现不同,这里设计的简洁大方,乳白桌椅有长有短,工位之间格挡不高,摆放很多玩具,墙角堆放摄影器材,三五个人围在一起,调试电脑旁边的音箱,墙面挂着大大小小的白板,上面涂抹出各种痕迹。   看到前台带人过来,一个染棕发的男人走上前来,伸手和林羽白握手:“您好,我是在线教育部兴趣技能分部的负责人董立,您是讲师林羽白吧?听说您在插花方面经验丰富,非常荣幸能邀请到您。”   林羽白刚来就被扣个导师的帽子,一座大山压上肩膀,话都说不清了:“我我我……不不不是……”   他不知道陈树达怎么和部门经理说的,给他安排了个这样的身份,董立把他带向自己部门的办公区域,边走边和他解释:“我们兴趣技能部之前设计的是尤克里里、法式甜点、插画、书法之类的课程,那些课程运行的比较稳定,现在我们想扩大范围,做一些小众类的课程,所以把您邀请过来,从前期包装到后期上线运作,我们会全程帮您策划,费用结算的话是按学员购买的数量分成,数量越多您获得的比例越高,一会把表格拿给您看。”   林羽白竖耳听着,心道树达说前一位插花师被挖走了,他是临时被塞|来救场,可这位负责人丝毫没表现出惊慌,倒像本来邀请的就是他林羽白,半点没有怯场。   “这是我们曾经发布的线上课程,”董立打开电脑,给林羽白看网站图片,“上面的宣传照都是我们帮讲师拍的,符合课程所需的场景要求,正好今天化妆师来了,先给您拍几张备选。”   林羽白还没反应过来,迷糊抱着几套衣服,被人推进宽敞的换衣间,他对着长长的试衣镜发呆,手机在口袋嗡嗡作响,接起来放在耳边,卢甘齐的声音闯入耳膜,焦躁拨动神经:“小白,双子大厦那边有进展吗?我们楼下那些飞单受损的客户,打地铺睡在外面,围在门口不让我们出门,我们实在没法办公,也实在不能等了,租房合同现在能不能签?” 第49章   “这样啊……好的,你稍等,我看看时间,”听出卢甘齐话里的紧迫,林羽白不敢懈怠,“我今天八点下班,我们可以在双子大厦见面,你看行吗?”   “好,我没问题,”卢甘齐飞速答应,“那八点半在双子大厦集合,看完我送你回家。”   林羽白寒暄两句,挂断电话,试过几套衣服,换上最合适的西装,推门走了出来,董立在外面等着,抬头眼前一亮:“真帅!”   化妆师看直了眼,对林羽白招手:“林老师,来这边坐,我给你画个简妆。”   林羽白第一次当“老师”,第一次被人化妆,待在那如坐针毡,脊背硬成钢板,化妆师尽职尽责,给他涂抹粉底:“林老师皮肤真好,毛孔都看不见,平时怎么保养呀?”   林羽白仰头等着,不敢动弹:“用肥皂洗脸算么?”   旁边几位化妆师啧啧称奇,围过来盯着林羽白看,像观察什么珍稀动物,林羽白的脸慢腾腾红了,小孩似的不敢动,任化妆师给他修剪眉毛,涂了薄薄一层唇釉。   摄影师留着一头长发,用皮筋松松系着,扛着照相机左右移动,寻找合适角度:“男孩,男孩笑一笑,对,手指曲起来,放在下巴上,对,做的真好……”   他嗓音和缓,耐心示范动作,林羽白跟随他的指令,渐渐放松不少,闪光灯噼啪不停,留下许多影像,林羽白从僵硬变得自如,自己设计几个动作,拍完后还和摄影师商量,选出最合适的几张。   摄影师回到工位加工照片,董立把林羽白带走,给他看做好的课程列表,花艺基础知识、花艺色彩搭配原则、西方艺术插花、法式花艺制作等应有尽有,林羽白仔细看完,渐渐皱起眉头,董立察觉不对:“林老师,有什么问题?”   “怎么说呢,”林羽白摩挲手指,“感觉有点空泛,没有实操性的内容,如果我是学员,把这些课程学完一遍,我知道了花艺的来源和传播过程、法式花艺和日式花艺的区别、花艺色彩如何搭配……可真要插花的时候,脑袋里蹦出很多理论,还是无从下手。”   董立点头:“那您觉得怎么样更好?”   “纯粹为兴趣来的,毕竟还是少数,”林羽白说,“肯定有很多学员,学完是为了从事商业活动,比如咖啡厅开业,要订很多漂亮的开业花篮,结婚时新娘要做手捧花,要做独特的鲜花拱门,订婚和求婚时要做超大的熊抱花束……总之不止是简单的插花,花艺可以用在方方面面,我觉得重点可以放在实|操上面。”   董立笑了:“林老师,我说句话您别生气,刚刚见面的时候,我觉得您在理论方面,经验非常丰富,没想到在实战方面,还有这么独到的见解。”   林羽白听明白了,这位负责人顾忌他的面子,正反话都会往好了说,夸人时面不改色,能把东施夸成西施,将烟花夸成火箭,想让他说点真话,估计是难如登天。   两个各怀心思,商量好基础课表,调整设备试录一节,众目睽睽下林羽白冷汗直流,两腿发软,好歹撑完一场,试听的人齐齐给他鼓掌,把录制设备给他带走,让他回家好好练练,过段时间再录一遍。   林羽白拎着大包小包,回咖啡馆奔忙工作,到八点时他给陈树达发信,直接赶到双子大厦,和卢甘齐在楼下见面。   一段时间不见,卢甘齐愁眉苦脸,一根烟捏进指头,烧到皮肤都忘了丢掉,林羽白眼疾手快,抽|出烟丢在脚下,踩灭后丢进垃圾箱,回头担忧看人:“你怎么了,工作不顺利么?”   “被薄松这家伙给害惨了,”卢甘齐揉捏手指,揉开红肿部位,“我们和客户解释这是个人的飞单行为,和公司无关,客户根本不信,   说人是我们公司的人,资产是我们公司推荐的资产,现在把人解雇开除,就是我们做贼心虚,拉个临时工当替罪羊,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再这么闹下去,经侦都要上门,要是查到什么不合规的地方,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唉,不说这些了,你的房本拿到了吗,可以装修了吗?”   林羽白刷卡进入电梯,陪卢甘齐往楼上走:“上次在房管局的时候,融达的负责人把钥匙给我了,说随时可以装修,你和我一起上去吧,看看有什么问题。”   两人上到二十八层,在房间里四处查看,从落地窗这头眺望出去,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林羽白打开窗户,迎接扑面而来的疾风,卢甘齐深深呼吸几口,捋平拧在一起的眉头。   卢甘齐带了卷尺过来,在地板上测量长宽,从这头走到那头,连储物间都没放过,量好后他进入洗手间,按了几下冲水键:“小白,这下水道是不是堵了,水冲不下去。”   林羽白神经绷紧,急匆匆跑过去看:“抱歉,我不知道,我也是签合同后第一次上来,等装修师傅过来问问看吧。”   “好的,”卢甘齐拨动房内开关,指着排风口问他,“这里是用中央空调,还是只有室内空调?小白你看上面,我打开空调开关,出来的都是浮灰。”   疾风从出风口涌出,呛得两人咳嗽不停,办公室里黄沙漫天,蜇的人睁不开眼。   林羽白心中一沉,只觉装修的事没这么简单,后面说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   “我们打算找二十一楼的鸿创装饰来做装修,人都找好了,定金也付了,今天看完我去和他们商量,装修方式马上就能定下”,卢甘齐看着林羽白的眼睛,言辞恳切,“小白,租房合同我带过来了,今天就可以签,但现在是处理客户的敏感时期,我们公司上下,每个人做个三个人的工作,没有大块时间能过来监工。你最了解这边的情况,在装修的过程中,如果有什么问题,能不能让他们找你帮忙?”   林羽白有些为难,可没法狠心拒绝:“我最近工作很忙,也没有太多时间,但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过来的。” 第50章   “好啊,那太感谢你了,”卢甘齐喜笑颜开,捋平紧皱的眉毛,“回头约上叶晋,咱们一起吃饭,合同我带过来了,没什么问题的话,今天就签了吧。”   卢甘齐拿出合同,席地而坐,和林羽白核对细节,林羽白仔细听着,眼睛快贴上合同,把数字核对几遍,签上自己的名字:“没什么问题,就这么签吧。”   卢甘齐签上自己的名字,给林羽白转押金:“小白,你和前几年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比之前胆子大了,”卢甘齐说,“以前你可不敢直接签名。”   “你的意思是,我长大了,比以前更鲁莽了,”手机叮咚作响,林羽白查看余额,“收到了,数额没有问题。”   “行,那下楼吧,天黑了早点回家,”卢甘齐走在前面,帮林羽白按开电梯,“我送你回去。”   林羽白推拒不了,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指出回家的路线,让卢甘齐把他送到小区门外,跑上楼梯时脚下打滑,啪一声摔倒在地,腰背狠狠抻开,半天没爬起来。   他坐在地上,捂着侧腰嘶嘶抽气,用凉意逼回疼痛,一瘸一拐爬起,进了门栽进床褥,不愿动了。   这栋阁楼三天两头出现问题,不是有乐队驻场,就是变身花样冰场,花样百出防不胜防,继续住绝非久长之计,正好手头多了笔钱,可以物色新房子了。   一念及此,林羽白打开找房APP,趴在床上看了几十套,找出感兴趣的几套,标记出来放好,准备过几天让人带看,找了一会腹中咕咕,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海苔卷和肉松,摸到余下的半瓶寿司醋,看看时间还够,他取出电饭煲蒸饭,给陈树达发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半个小时之后,陈树达回信,说一点到家,林羽白点了夜间外卖,给配送员多添了小费,到货后拿出白胖雪梨削皮掏空,在里面放上川贝冰糖,隔火加热等梨香蒸腾。   蟹棒切成长条,挖出胡萝卜里最嫩的部分,将黄瓜洗净刮皮,切出嫩绿细丝,卷进用寿司醋泡好的米饭中,点缀奶油玉米,切成扁团盛在盘中,旁边放上热腾腾的川贝梨汤,用白瓷器皿盖住,掀盖轻轻吹吹,蒸出淡淡甜香。   房门咔哒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陈树达站在墙边,弯腰看看把手:“没锁门吗?”   “知道你会回来,就没有锁门,”林羽白盛来梨汤,放在陈树达面前,“呐,树达喝汤。”   陈树达端起瓷盘,挖出梨汤进口,冰糖在舌尖晕开,揉出淡淡甜香,他陷进椅子,拉来林羽白坐在腿上,埋进橘子精怀里:“头疼。”   林羽白小心抬手,插|进陈树达头发,在头皮上轻轻按揉,陈树达埋他怀里,闭眼轻缓呼吸,一整天的疲惫被橘香染开,从体内飘散出去:“橘子,今天讲课怎么样?”   “紧张,”林羽白说,探出手臂比划,“好多好多摄像头,在前面排成一排,一个比一个大,看着它们像被吸进去了,想说的话忘了一半,剩下的都是编的。”   “熟能生巧,这是个锻炼的过程,时间长就学会了,”陈树达说,“一口吃个胖子是不可能的。”   “树达,你眼睛好红,吃个胡萝卜吧,”林羽白在桌上摸索,抓来新鲜的胡萝卜,放在陈树达唇边,“多补充维生素,对眼睛有好处。”   陈树达被迫当了兔子,咽下两块新鲜萝卜,填饱肚子后他打个哈欠,拖着疲惫身体上|床:“早点睡吧。”   林羽白上前帮他脱下外套鞋子,倒热水放在床边,帮他盖好被子,要起身时手臂发沉,被一股力量拽住小臂,向下扑进床褥,陷进柔软的乌龙床褥,抽|吸几口淡香。   “太晚了   ,”陈树达挑起奶油,在林羽白颈上抹点,上前舔舐一口,“这么吃寿司才香。”   林羽白怔怔坐着,没反应过来状况,脖颈被温热口唇拂过,顿时烫如火灼,腰上的围裙似被勒紧,越勒越重越勒越沉,呼吸变得格外艰难,头顶成了烧热的水壶,热气顶盖呜呜作响,陈树达嘿嘿直乐,把人揽进怀里:“不逗你了,睡吧。”   林羽白眨眨眼睛,抬脚踹陈树达小腿,翻身到他身上,气鼓鼓吐息:“臭乌龙太坏了,胡萝卜还给我!”   “哪里的胡萝卜,”陈树达蜷成一团,得寸进尺抬头,“大的还是小的?”   林羽白扑上前去,把陈树达掀出被子,两个人揉在一起,像幼儿园抢玩具的小孩,咯咯乐个不停。   床单被踹到地上,枕头丢了一个,两人挤上仅剩的枕头,挤挤蹭蹭抱着,囫囵沉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树达掀开眼皮,林羽白正反系围裙,往碗里盛绿豆汤,嘴里嘟囔什么,陈树达仔细听着,还没等听清什么,林羽白哒哒跑来,把绿豆汤摆他口边:“树达,我刚订外卖,让配送员送了白板和马克笔,我再尝试几次,你来当我的观众吧。”   陈树达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连忙正襟危坐,在床上鼓掌喝彩,林羽白摘掉围裙,戴上平光眼镜,把头发用发胶捋上头顶,长长呼吸几口,按定好的课程开始讲述。   面对熟悉的人,林羽白忍不住笑场,说着说着揉揉脑袋,摸出一手发胶,蹭干了再接着讲,陈树达认真听讲,在中场休息时扮演胡搅蛮缠的坏学生,向林老师提出刁钻问题,气的林老师嗷嗷跳脚。   早上讲了几遍,越讲状态越好,到后来林羽白不用看稿,说话不再卡壳,底气十足讲演,对陈树达提出的各种问题,也能作答个七七八八,让外行人挑不出错处。   林羽白站在窄小的屏幕前,面对一张床和一个人,可他真切感觉到了成长,心底的幼苗发展变大,越长越高,变成苍天大树,它的枝叶遮天蔽日,把软弱的自己融进土里,化为养分,催生真正的坚强。   足足讲到八点,两人咽下早餐,各自去公司工作,下午调休时董立带人过来,以咖啡厅的环境为背景,拍了第一节 课,林羽白还是有点紧张,但状态比第一次好了太多,董立他们眉开眼笑,带着素材回去剪辑,临走前非要请林羽白吃饭,在咖啡厅包了一桌。   董立他们什么都没有问,更没质疑林羽白为什么在这工作,几个人办了场下午茶团建,好吃好喝一顿,多给了很多小费,才背着大包小包离开。   林羽白没和他们一起去世通中心,留下来继续工作,下午五点接到电话,对面自称是鸿创装饰的小梁,来双子大厦量房,请林羽白过来开门。   林羽白和赵东说明情况,急匆匆打车赶去,陪小梁一起往楼上走,小梁戴着硕大的黑框眼镜,背着鼓囊囊的书包,怀里抱着卷尺色卡,和林羽白搭话:“先生,墙壁想涂成什么颜色?”   林羽白迷糊摇头:“卢甘齐和你们商量过么?”   “卢先生说不想大动,用白墙就可以,但以我们装修这么多办公室的经验,浅灰色效果更好,”小梁给林羽白看色卡,“先生您看这个,色卡上颜色偏深,但等涂料干了,颜色会淡很多,我们公司用的就是这个色号,看着沉稳大气,客户来了都说好看。”   林羽白摇头,不想越俎代庖:“我只是过来帮忙,没办法替他们决定。”   小梁推推眼镜:“先生,我都没见过您这么好说话的房东,我听同事讲过好多案例,大部分房东都不管这些,您还亲力亲为过来,对租户真的太好了。”   林羽白笑笑,开门请小梁进去,小梁把公文包丢到墙角,   来来回回量房,蹲在地上抠边角,膝盖蹭的满是土灰,他打开空调,想获得片刻清凉,林羽白来不及拦住,土灰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两人慌忙合上开关,小梁从旁边拖把椅子过来,打开手机手电筒,站上去观察空调排风口,把叶片拍的咔咔作响。   “先生,这空调没坏,但灰积了这么多,你问物业了吗,是不是不能用啊,”小梁跳下椅子,咳嗽不停,“我去看看电表,你帮我拿手机行吗?”   林羽白举着手机手电筒,看小梁沿走廊绕了两圈,推开紧闭的铁门,观察深藏在里面的电表,来回敲打一会,小梁伸手过来:“先生,我公文包里有镊子,帮我拿过来行吗?”   林羽白连连点头,帮他取来公文包,电表箱空间狭小,两人在里面汗流浃背,借着微弱的灯光找镊子,找了半天总算找到,小梁撬开电表外壳,看了一会抬手探进公文包,在里面翻来翻去,暑气蒸腾心情烦躁,抽出|镊子的时候,把名片夹顺手带出,名片散落一地,有几张沿门缝飞出,沿着墙壁飞进走廊,悠悠飘在地上。   “先生,钳子有吗,你帮我找找钳子行吗?先生……林先生?”   林羽白盯着走廊上的名片,整个人愣愣站着,身体像被石膏缚住,块块皲裂成灰。   名片上用小楷写着“薄松”两字,前头是叶晋公司的前缀,底下是一串电话,它像催命的符咒,冲上来割皮剜肉,疼的他浑身发抖。 第51章   林羽白拧住耳朵,在疼痛中稳定心神,可脑海里有许多咆哮的声音,它们前赴后继,从灵魂深处扑来,抓住他左右摇摆,像狂风吹卷幼苗,要将他连根拔|出。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的自欺欺人有多么可笑,他以为自己走了出来,独立昂扬向上,变得越来越坚强,甚至薄松再站到他面前,他都能昂首挺胸,和对方正面对抗,不再有半分示弱。   可薄薄一张名片,便将那表象打破,他吓的魂不守舍,想躲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呼吸新鲜空气,把这些事抛在脑后,再也不要回来。   他不知道小梁手里为什么会有薄松的名片,难道薄松已经回到公司,一切回到正轨了吗?还是卢甘齐和叶晋联起手来骗他,那些飞单之类的事情都是假的,这些装修之类的工作,还是由薄松负责?   小梁从椅子上跳下,小心翼翼靠近林羽白:“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您身体不舒服吗?”   “那张名片,”林羽白手指微颤,指向地上的名片,“是从哪里来的?”   “哦,您说这个,这是之前有客人过来,商量装修的事情,和我互换的名片,”小梁捡起薄松的名片,塞|回名片夹中,“先生,您认识这位客人么?”   林羽白轻咬牙关,没有回答。   小梁自顾自接话:“这位客人也想买双子大厦的房子,上次大家都特别忙,张总让我出来接待,互换名片之后,他就再没联系过我,可能是看我刚毕业……咳,不是,可能是觉得我经验不足,没法胜任这份工作。”   “什么时候的事?”林羽白问,“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梁皱眉思索,犹豫摇头:“真的想不起来看,我们每天接待太多客人,如果不是留着名片,连这位客人的名字都没印象了。”   林羽白稍稍松了口气,又生出点啼笑皆非的感觉——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那么多装修公司那么多业务员,居然能撞上同一个人。   走廊里气氛不对,小梁悄悄咽下口水:“林……先生,您认识这位客人?”   “不认识,”林羽白摇头,“继续吧,电表有什么问题?”   小梁的注意力被拉回电表:“电表本身没问题,但您的房子现在没有电,得去物业买电,接电路的时候肯定需要调试,您先拿电卡去买电吧,不用买多,十块二十块的就够用了。”   林羽白轻轻点头,转头去双子大厦B座找人,购房中心空空荡荡,大门紧闭,走廊上散落没人收拾的纸片文件,各个办公室空无一人,吴佩办公室外贴着张纸,上面写着“物业有问题请去A座八层,由永丰物业代为处理。”   林羽白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不详的预感,他把那张图拍了一张,跑到永丰物业门外,重重敲响房门,随着一声洪亮的“进!”,他推门进去,看到一条狭长红桌,旁边三三两两的人停下交谈,齐齐抬头看他。   “我是这边A座二十八层的业主,我叫林羽白,”在这些人的注视下,林羽白只觉芒刺在背,汗水出了一身,“前段时间从融达那边买了房子,签合同时说物业由融达负责,可负责人不在办公室里,门口贴了张条,说物业方面由你们处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穿黄马甲的人率先开口:“从谁那买的找谁处理,我们不负责融达的房子。”   林羽白眼前一黑:“你们不负责,融达也不负责,这房子就没物业了?”   黄马甲满不耐烦:“市政府不给我们下通知,不让我们接手,我们也没有办法,房子是融达卖的,钱是融达赚的,和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市里不下文件,我们没法上去检查,连物业费都没办法收,我们能   有什么办法。小兄弟,听我一句劝,这房子该卖就卖了吧,再留就砸手里了,以后想卖都卖不出去。”   如果之前听到这样的话,林羽白会吓得魂飞魄散,可经历这么多事,他觉得自己的抗压能力变强很多,不像以前那么恐慌:“那市里什么时候会下文件,这方面有通知么?”   “那谁知道呢,”黄马甲耸肩,“我们拿着千八百的死工资,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呗,你留个电话和房本复印件吧,有消息出来和你联系。”   林羽白留下购房合同复印件和电话,空手回到楼上,和小梁说明情况,小梁听了抓耳挠腮,掏手机呼唤救兵:“张总张总,您在公司吗?能来A座二十八层这边吗?对对对,卢哥的那张单子,这边有点问题,我一个人处理不了……好好好,我等您啊。”   两人垂头丧气,在门口席地而坐,林羽白靠在墙上,机械弹动手机,有心想把这些一股脑和陈树达说,可想到后者最近这么辛苦,为公司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天天夜半三更回家,靠咖啡和薄荷喷雾提神……他舍不得了,不想让陈树达扯进这些事里,让他再为这些烦忧。   想来想去,只能给陈树达发信:“今晚几点回家?”   陈树达没有回信,估计还在开会,林羽白把手机塞|回裤袋,走到开间里的落地窗旁,把脑袋贴在上面。   他不知道是自己太蠢太天真,还是这个社会的海水太深,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大大小小的坑在前面等着,绕过一个还有一个,跳过一个再栽进一个,他摔的灰头土脸头破血流,从坑里拼命爬出,前面还有数道天堑,静静等待着他。   如果树达在这里,遇到这些情况,他会怎么做呢?   估计会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到困难就要想解决的办法,而不是这么百转千回,为下一步动作拼命跳脚。   小梁在门口叫他:“林先生,张总来了!”   “来了!”   张顺达带着电工进来,在门口掐掉烟头,放在脚下踩灭,抬头环视四周:“永丰不管物业的事吧?”   林羽白惊了一跳:“您怎么知道?”   “你们上面有几家也在让我们装修,都有这个问题,”张顺达走来走去,搬来椅子看走廊上方的灯,把灯罩拆掉一个,在里面拨弄线路,“走线倒是能从这走,我先给你们接一条线,以后拆掉就好。”   “啊?”林羽白说,“这样行么?”   “不行有什么办法,想要用它办公,那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张顺达跳下椅子,看着满地土灰,眉头深深拧起,“这中央空调看着就不能用,问物业是怎么回事了吗?”   林羽白连连摇头,张顺达走近两步,从口袋里抽出烟盒,递到林羽白手上:“下次去找物业的时候,买条玉溪过去,每人给拿一包,事情就好谈多了。这空调如果没法用的话,把上面的窗户拆掉一半,把挂机放出去,买的空调不能大于一点五匹,再大点室外机挂不出去,电压也撑不起来。空调这事,你得找做窗户的人配套来做,我们这没人能做。”   林羽白捧着烟盒,像个捧着松塔的松鼠,云里雾里点头,张顺达在房间里检查一圈,按住按钮冲水,几秒后他拧起眉头,掉头往楼下走:“堵住了,里面都是水泥。”   二十七层正对的这间大门紧锁,看不出里面什么情况,张顺达烦躁抽烟,在门外走来走去,偏头问林羽白:“这门你有钥匙么?把这门打开,可以到里面看看情况,不然冲不下水,你们还是没法工作。”   这套房子简直千疮百孔,超出林羽白的理解范围,他觉得自己像个在玩消消乐的新手,好不容易七星汇聚消掉一列,很快涌来五颜六   色的新珠,把他逼得头大如斗,看着屏幕都两眼发花。   “找人来开锁吧,”林羽白盯着房门,恍惚开口,“这层空荡荡的,这间肯定没卖出去,开锁后我们进去,出来时再复原就好。”   张顺达弹掉烟头,有些诧异,没想到面前这人瘦弱不堪,做事却不像看上去那么文弱,他看着林羽白叫开锁公司上门,面不改色说自己是户主,在开锁匠狐疑的动作中,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果然还是空房,张顺达去洗手间查看情况,林羽白付了开锁的钱,独自走出房间,在角落靠墙蹲着,直勾勾盯着手机。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明明可以松手离开,却迫于一个买房的梦想,把自己和这房子拴在一起,不得不面对接踵而来的烦恼,还没法对这些视而不见,只能挨个解决清楚。   他看着掌心的手机,调出陈树达的对话框,打出短短几字:“今天几点回家,晚上想吃什么?”   刚把信息发出,陈树达的电话闯了进来,林羽白连忙接起,听到颤抖声线:“小橘子,老家出了些事,我要回去处理,你能自己在家吗?”   “我没问题,”林羽白握紧手机,不想给陈树达压力,下意识扬声回答,“我可以,我没问题!你现在在公司吗?我马上过去找你!” 第52章   “张总,小梁,”林羽白急匆匆站起,冲办公室喊道,“我先走了,有事和卢甘齐联系!”   没等房间内两人答应,他坐电梯下到一楼,打车冲向世通中心,直直坐到顶层,请前台带他进去。   走过办公区时,明显感觉气氛与往常不同,员工们大气都不敢出,小声窃窃私语,林羽白走进熟悉的办公室,陈树达不在里面,他再向里面走,打开休息室房门,陈树达坐在床边,膝盖上放着纸笔,皱眉勾画什么,察觉有人进来,他抚平眉头丢开东西,展臂伸向林羽白:“来,橘子抱抱。”   林羽白快步走到床边,展臂拥抱住他,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轻轻揉抚后颈,苦涩乌龙茶香晕开,匆匆扑入鼻端,林羽白四下看看,拿来床头的湿毛巾,给陈树达覆在眼上:“树达睁开眼睛,给我看看眼珠。”   陈树达听话睁眼,眼白里满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覆盖棕黑眼球,林羽白心疼不已,出去拧了温热毛巾进来,让陈树达仰在床上,给他敷好毛巾:“敷五分钟再睁眼,再心急也不差这五分钟了。”   陈树达探出手臂,在床铺上来回摸索,抓住林羽白指头,轻轻在掌心揉捏:“一个人在家害不害怕,要不要找人来陪?”   “人的话就不用了,除了树达之外,不想要其它的灵长类生物来陪。动物的话,可以养小猫养小狗,”林羽白坐在床边,低头看人,“养在树达那半面床上,用你的衣服做窝,等你回来,只能在毛窝里冬眠。”   陈树达扯开唇角,勉强笑笑,他知道小橘子故意说俏皮话,帮他舒缓心情,他心里满是愧疚,用力收紧手指:“小橘子,对不起。”   “没关系,”林羽白说,“只要别一言不合离家出走……我都可以理解你。”   “不会再那样了,”陈树达说,“说了下楼买水都要批假条了,林老板能给假么?”   “是不是很严重的问题?”林羽白说,“树达,我能帮你什么?”   “是,”陈树达揉揉眼眶,并不避讳,“电话是爷爷打的……爷爷有五个孩子,我爸是最小的那个,算老来得子,家里事业不用他担心,他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没人忤逆过他,把他养的骄纵跋扈,几十年来花天酒地,前几年沾上赌瘾,把自己的小金库败光了,伸手向我要钱,被我拒绝之后,把心思放到爷爷身上,和二伯联手,偷偷想办法质押股权……我很久没管家里的事了,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现在东窗事发,他整个人人间蒸发,把烂摊子丢在家里,还要爷爷出面处理。”   陈树达冷笑一声,睁眼拉下湿巾,眼珠通红:“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林羽白皱紧眉头,火气直直拂上脑门:“那他之前还敢打你,他凭什么打你!”   陈树达怔忪片刻,没想到自己忘了的事,小橘子还在为他打抱不平:“没事的……早就不疼了,不信你来摸摸。”   “那他也不能打你,我最讨厌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林羽白说,“树达,你和爸爸感情怎么样?他好像没有起到教养的责任。”   “岂止是没起到教养的责任,如果不是为了多个争家产的人头,他都不会带我回家,”陈树达冷淡笑笑,“哪天如果有谁来公司找我,拍出一张DNA检测单,说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亲姐妹……我一点都不会惊讶。”   林羽白喉结滚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一直以为,能养出树达这样的孩子的家庭,应该是个充满爱意,他该有爱他的父母和兄妹,该有每周聚餐的亲朋好友,而不是像自己这样,一直在外面颠沛流离。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林羽白弯身低头,触到陈树   达鼻尖,“能让你开心起来。”   “有啊,”陈树达微微眯眼,眼底光芒流转,“等我回来,和我结婚,能让我一辈子开心。”   空中飘满香甜橘香,这味道浸润乌龙茶叶,搅拌出青涩味道,淡淡撩拨心弦。   林羽白张口结舌,像含住两颗栗子,卡的不上不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想结还是不想结啊,”陈树达似笑非笑,“刚还说想让我开心,这么快就反悔啦。”   “不……不是,不是这么简单的吧,”林羽白大脑宕机,一片空白,“我们刚认识没多久,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我还没有固定的工作,家世没有你好,学历没有你高,存款更没多少……”   “那就是不想结了,”陈树达冷声开口,打断林羽白的话,“算了,我回老家相亲结婚算了。”   他说着卷起被子,窝成一团,成了个筑巢的兔子,林羽白哭笑不得,只觉最开始见面的模样都是表象,树达在他面前像个幼稚园小孩,撒娇讨抱说来就来,半点都不含糊。   “万一你回老家相信结婚,媒婆带来个黑面罩黑墨镜的相亲对象,东西摘了依旧是我,那可怎么办呢,”林羽白贴上陈树达耳朵,小声嘟囔,“树达会气晕么。”   “不会,”陈树达翻身坐起,把林羽白按在床上,“我会说,你终于来了,我等的足够久了。”   我已经等十年了。   这后半句话,被陈树达哽在喉口,用力吞咽下去。   他缓缓低头,触碰林羽白嘴唇,橘子精有舒缓情绪的魔力,只要吞咽橘香,就能抚平烦闷焦虑。   陈树达将橘子精劫走,留张顺达和小梁独守空房,对着一地狼藉发愁,小梁毕业还没多久,技能只限于量房,量完就回去出设计图了,张顺达让电工留下,又叫来两个电工,几个人一起布电线网线,干的热火朝天。   张顺达还有很多大项目要盯,忙完这边就去忙别的了,这房子问题很多,小梁担心后期收房时间可能延长,决定提前打个预防针,他给卢甘齐拨去电话,添油加醋倾诉一番,卢甘齐听得火上心头,从家里开车赶到公司,在叶晋办公室唾沫横飞,新仇旧恨都翻出来,慷慨激昂演奏一番。   叶晋不置可否,默默听着,指间夹着细细的烟,抽一口按进烟灰缸里,不多时里面聚满烟卷。   “我问你,”叶晋抬头看人,打断卢甘齐的演讲,“抱怨有什么用,能解决什么问题。现在客户在楼下打铺盖睡觉,你搬张桌子过去,在他们面前敲锣打鼓,说自己有多辛苦多不容易,就能让他们听话回家,是这样吗?”   卢甘齐蔫成干枯的豆芽,偃旗息鼓退出办公室,轻轻合上房门。   叶晋起身接一杯水,倒进烟灰缸里,将火星泡成灰烬。   微信上是和薄松的对话界面,他给薄松发去信息“晚上十一点半,香格里拉四十九层见。”   半小时过去,薄松回了个句号,对话框再无声息。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叶晋换上外套,进地下车库取车,开到香格里拉楼下,一路上到四十九层,在落地窗边坐下,点了一杯长岛冰茶,丢几粒冰块进去,看它们在水上浮沉。   这是夜景排名第一的酒吧,位置高视野宽广,夜半三更向外面看,能俯瞰全市的夜景,错落有致的楼房挂着无数荧色彩灯,时光在里面穿梭,将它们连到天边。   薄松推开挤在前面的人群,绕开随地散落的酒瓶,看到陷在座椅里的叶晋,这人身形瘦削,神情淡漠,指间夹着女烟,遥遥看着窗外。   气浪扑面而来,叶晋侧身偏头,指指对面的椅子:“我以为你不会来   了。”   “怎么可能不来,”薄松嗤笑一声,叫了一杯莫吉托,“叶总通过公共邮箱停我的职,让我在公司面前骑虎难下,前台都不敢回我的邮件……我怎么也得来看看叶总。”   叶晋抽|出细烟,碾碎在烟灰缸里,抬眼直直看人:“薄松,谁都有走错路的时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什么叫走错路了,”薄松桀骜挑眉,满不在乎,“你说说看,我错在哪了。”   “这个不用我说,”叶晋冷笑,“现在客户就在楼下打铺盖呢,你现在回公司看看,还能和他们分床被褥。”   “他们为了多得那万八千的佣金,和我没完没了讨价还价的时候,和现在没什么区别,”薄松翘起二郎腿,不耐烦拍拍椅背,“哦,怎么的,既想高收益又想保本保息,连点佣金都舍不得出,在那磨蹭墨迹一天。叶晋,我和你实话实说,就算我不给他们飞单,他们也会像红了眼的蚂蚱似的,在市场上蹦来蹦去,抻着脖子吸高收益的血,早晚连本带息都折进去。”   “他们要负他们的责任,你也要负你的责任,不要混为一谈,”叶晋冷然出声,“他们在前面贪得无厌,你在后面推波助澜,你的职业操守到哪去了,出门被狗吃了?”   “少他妈站在道德高地上,居高临下讽刺别人,你以为自己多有职业操守,”薄松抽|出火机,在掌心来回把玩,火苗蹿的高高低低,“唯一该遵守的职业操守,就是让公司和员工赚更多的钱。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大机构赚的盆满钵满,前台的车都从夏利换成保时捷了,你呢,你带着我们辛辛苦苦好几年,五环里那套房的贷款还完了吗?”   “现在不是粗放**的时候,市场变化太快,必须谨慎小心,宁可少做也不能鲁莽……”   “哇,说的这叫一个云淡风轻,一切为客户着想,”薄松挑起眉毛,不屑笑笑,“你这么为他人着想,免费服务多好,去做慈善多好,钱和名声面面俱到,出门还能接受万众仰望,让公司陪你一起喝西北风,喝到地老天荒。”   “我懂了,听你这意思,泊雅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叶晋怒极反笑,“当时不知道是谁,一口一个叶哥,一口一个职业道德,开早会领读行业准则,谁来了都夸你前途无量……呵,现在真是前途无亮了。”   薄松听出叶晋的暗讽,可并不动气:“你这思想早过时了,这种改攻城略地抢占市场的时候,你抱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自诩成本低廉风控优质,从牙缝里抠着挤钱,早晚被后浪拍的渣都不剩……等着瞧吧,到时候可别哭天抹泪,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赚钱是为了什么,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叶晋急火攻心,口不择言,“你的家人在哪里呢?”   薄松捏紧水杯,指骨咯咯作响:“你什么意思。”   “你和小白的事,我和卢甘齐都知道了,”叶晋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藏着掖着,建议你以后出门别拍大戏,说一个慌就要用一百个慌来圆,来来去去怪难受的。”   “林羽白和你们说的?他和你们说什么了?”薄松倾身向前,眉毛紧紧拧起,“他现在在哪,和谁住在一起,什么时候和别人好的?”   “分手之后,对方和谁在一起,过得好还是不好,都和你没有关系,”叶晋没什么好气,“别过去丢人现眼,打扰别人的正常生活。”   “也就是说,他确实和别人在一起了,”薄松喉结滚动,狠狠灌一口酒,“好,我放手了,我祝福他们,愿他们未来百年好合。”   他神色暗沉,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冰块在齿间咯吱,碎成零星粉尘。   “现在   可是千载难逢的抢钱机会,遍地都是贱卖的资产,只看你敢不敢吞,”薄松抓起外套,囫囵披在身上,转头走向门外,“有多大胆子吃多少饭,你就抱着你那破烂谷仓,带着公司饿到死吧。”   薄松穿过光怪陆离的舞池,走出互相推搡的人群,从电梯直下一楼,甩掉沾满酒气的外套,把烟头碾碎成渣。   他伸手在怀中摸索,抓住一张被剪下来的照片,紧紧攥在掌心。   那是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林羽白帮着忙前忙后,累的在墙角睡着,他帮林羽白披上外套,被叶晋抓拍下来,洗出来给他一张。   照片被压在掌心,揉捏成小小一团,林羽白的脸扭曲起来,被大力折成碎片。 第53章   林羽白走出机场,狠狠打个喷嚏,把外套裹紧几层。   陈树达舍不得离开,可那边事态紧急,不得不坐红眼航班回去,林羽白把他送到机场,等陈树达进了安检口,他独自走回候机厅,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长长叹息一声,抬指揉搓头皮。   陈树达此行的目的地,和他老家竟是临市,开车不过两小时路程,时间紧急没空交流,林羽白满肚子的话问不出来,不想搅扰陈树达心情,只能默默窝在候机室,盘算下一步该做什么。   装修的事要尽快解决,董立那边让自己过去录后面的课,刚结了第一期的费用,自己也要尽快换房,离开窄小的阁楼,给自己和树达布置新家。   林羽白打开手机备忘录,把要做的事一件件列出,看着长长的单子挠头发,只觉在家蜗居的日子不好过,进了社会也要面对很多问题,像升级打怪一样,打倒一个再来一个,没有一劳永逸的时候。   但和以前相比,他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虽然磨难很多问题很多,但他有了自主权和选择权了,可以自己来做决定,大家把他当成独立的人,会在意他的想法、认可他的能力,给予相应的报酬,让他感觉得到尊重。   原来他也可以掌控一部分的生活,这种快乐难以言喻,是那么令人迷醉。   林羽白给陈树达发信,让人到家给他回个报平安的微信,他起身走出候机厅,打车开往咖啡厅,开门进入之后,做新一天的准备工作。   陈树达不在他不想回家,空荡荡的小阁楼没有人气,生不出回去补眠的冲动,这段时间晨昏颠倒,每晚只有几小时补眠,赵东看出他事情繁多,让他这个月先忙自己的事,工时推到下月再补,他感激赵东对他的关照,但做不到白拿工资,有时间就会过来帮忙,没事也会打扫店面,让这里保持光洁如新。   刚浇完店里的花,手机嗡嗡作响,小梁给他发来一串小视频,上面是房间里挖开的凹槽,底下是布好的网线电线,整个房间像个烟雾缭绕的盘丝洞,小梁被折腾出个花脸,对镜笑出一口灰牙。   “林先生,您过来看看吗?”小梁问,“师傅一夜没睡,基本线路都铺好了,但是网线有点问题,我们师傅说好像联不了网,得一层层往楼下接,你看这怎么办呢。”   “什么?”林羽白惊了一跳,打车赶去双子大厦,“为什么没法联网?”   “这方面我不专业,听师傅的意思,好像是什么设备只有十二层才有,小梁说,“想尽快解决的话,得把咱们底下每层楼的锁都打开,把网线顺下去才行。”   林羽白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毛爷爷在心口燃烧,他进了大厦上到二十八层,走廊里都是堆积出来的装修废物,他避开杂物绕进房间,灰尘扑面而来,呛的他不断咳嗽,眼睛都睁不开了。   “口罩口罩,林先生您过来怎么不带口罩,”小梁递上口罩,把林羽白拉到走廊,“我刚才下去看看,有两层的房子全锁住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林羽白戴上口罩,打开手机充电筒,和小梁往楼下走,步行楼道里满是漆黑,连微弱的感应灯都看不到,俩人走到二十三层,这一整层的大门被钢索钉住,外面贴着封条,连玻璃都是乌黑的磨砂玻璃,什么都看不清楚。   林羽白敲敲玻璃,楼道里叮咚回想,小梁紧紧贴他身边,低声耳语:“林先生,回去吧,这里好吓人啊。”   这一层不知是被人包了,还是没卖出去被人封了,无论是哪种情况,想打开这里把网线接上,都是痴人说梦,林羽白带小梁走回楼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头发愁掉两层。   玻璃门被人敲响,一个穿着卡其色外套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背着鼓囊囊的背   包,在门口小心探头:“这里有业主吗?”   “我是,”林羽白起身看人,“您找我有什么事?”   “太好了,终于有业主了,”这男人松了口气,“我是邹石,过来安装中央空调的,现在空调还有一半的工程没做,吴总欠了六十万尾款没给,工人都罢工不干了,我得找到吴总,结了尾款,才能接着干活,但我实在找不到他,你是业主的话,能找到他吗?”   “连空调尾款都欠?”林羽白说,“我也找不到他,他的办公室根本没人,连这边的物业都不知道谁来负责。”   “不止是空调尾款,你们这下水也堵住了吧。前端时间楼下都是武警,就是因为工程款拖欠,工人一怒之下封了水泥,两边人全都报警,想尽快解决问题,”邹石叹息摇头,“但这种纠纷,遇到了谁都没有办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交给业主自己处理。”   “那就是说,现在网线要让人接到楼下,堵住的下水道要想办法通开,电线要先牵出两根,空调也要自己处理,”林羽白说,“你们这能做室内空调么,多少钱一套?”   “包括改窗、装室外机和装空调的话,一套是五千三,你这边至少要放三套,因为冬天没有暖气,”邹石说,“你要做吗?”   “太贵了,”林羽白摇头,“我拿不出这么多钱。”   “实在不行,你做两套也行,”邹石说,“明天就能开工。”   “五千行吗?”   “这肯定不行,成本都下不来,这钱也不是给我,都是给做架子的师傅,你看你这楼的高度,蜘蛛人都不敢上去,”邹石连连摆手,“实在不行,你找别人做吧。”   “那我先做一套,”林羽白说,“明天就让人来做。”   林羽白和邹石签了合同,把人送到电梯口,回头继续盯着装修,办公室里灰尘漫天,他搬个椅子在门口看着,时不时下去买冰品冷饮,上来分发出去。   他在这里守了几天,鸿创装饰的人手脚麻利,钱给够了就卖力气,工作全都超额完成,短短几天装出办公室的雏形,网线和下水道都弄好了,连墙面都重新粉刷,透出新鲜的乳白色泽。   装空调的人很快过来,带着长管和发泡胶,对顶层玻璃敲敲打打,林羽白从楼下买了脉动和红牛,给师傅递到手里:“师傅,天太热了,多喝点水。”   师傅久旱逢甘霖,拧开喝了两口,林羽白适时递上毛巾:“师傅,你们做这一套多少钱啊,多做有优惠吗?”   “你是从邹石那定的吧,邹石给你说多少钱啊?”   “四千六,”林羽白面不改色,“我想着在谁那做都一样,如果在您这价格更好,我再多做两套。”   师傅喝两口饮料,擦一把脸上的汗:“那你要做几套?”   “除了这套之外,还要再做两套。”   “九千吧,”师傅说,“凑个整得了。”   “好的,”林羽白笑出一口白牙,“钥匙给您一把,明天您自己进门就行。”   这边的事忙的差不多了,林羽白回阁楼补眠,刚躺下就被争吵声震醒,贴着墙面听听,隔壁邻居正在上演传统经典节目全武行,锅碗瓢盆摔在墙上,噼啪声中夹杂尖声叱骂,林羽白躲回床上,拿耳塞塞住耳朵,躲在层层被褥里,给陈树达发信。   “树达,家里还顺利吗,你心情怎么样呢,有我能帮忙的吗?”   “你知道吗,你的家和我老家只隔条河,没想到这么有缘,你的普通话绝对不是体育老师教的,说的太好了吧,一点口音都听不出来。”   “我在看房子了,准备搬去新家,这次想住高层,有落地窗还有阳台,晚上就不会   被蚊子咬了,我想在阳台上种花种菜,刚在淘宝上买了营养土,这几天就能送来。”   “装修的事情一切顺利,一季度的房租已经到了,董立给我结了第一次课的费用,说后面还有分成,让我把课程都讲下来。”   “我比以前胆子大了,以前有很多不敢做的事,现在都敢做了。”   “现在不是焦炭橘了,进化成铠甲橘了,你回来给我发勋章哦。”   陈树达的对话框空空荡荡,一直没有回复,林羽白知道他要处理太多事情,只想和他分享心情,并不是非要得到回复,说到一半头脑昏沉,攥着手机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收到消息,陈树达发来一条“安好,勿念”,后面跟个小小笑脸。   林羽白悄悄亲口屏幕,坐起来整理洗漱,把设备架在墙边,自己对着摄像机讲课,足足讲了一天,把录像视频发给董立,根据要求调整细节,录到早上才完成课程,结束后他埋回床上补眠,起来吃了两块饼干,带好东西让中介领着看房,在世通中心附近转了几圈,挑出想租的几套。   预算高了,他的可选择范围多了不少,但地段和装修效果不能两全,地段好的装修一般,地段差的装修漂亮,这附近都是重点的中学高校,这时候赶上家长陪读,两室的房子出一套消失一套,没有精挑细选的机会,只能选一套差不多的,迅速签订合同。   这间新租的房子在十六层,南北通透空气清新,可能因为楼层较高,基本没有潮气,进门就是客厅,再向里还有长长的阳台,透过窗户向外面看,只觉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林羽白让中介请来房主,两人讨价还价一会,签合同确定起租时间,谈好后林羽白送走房东,在新家的大床上打了滚,把营养土搬上阳台,拍张照给陈树达发送过去。   “铠甲橘要包养乌龙茶了,乌龙茶什么时候回来?”   陈树达自然没有回复,林羽白有点失落,趴在床上辗转反侧,手里拎着钥匙,摇摇晃晃向楼下走,走出小区只觉芒刺在背,浑身被视线胶着,像陷进黏|腻蛛网,被细丝捆的动弹不得。   浓厚云层遮天蔽日,狂风在身边呼啸,外衣四散飘飞,冰凉雨水打在脸上,他收回视线,裹紧外套,急匆匆走出小区。 第54章   林羽白走出小区,搭车前往世通中心,请前台带他上楼,找董立核对接下来的课程。   前两期课程上线后反响不错,但有买课的学员反映理论和实操的部分太多,趣味性不多,听课时难以持续保持专注,林羽白和董立他们商量出几套方案,重新梳理重点,增加互动环节,替换背景音乐,挑选效果最好的方式,在今后的课程里延续下去。   专心致志做事的时候,察觉不到时间流逝,林羽白抬眼的时候,落日藏进云朵,没工作的人陆续离开,有工作的还在加班,林羽白和董立告别,走出线上课程部门,到前台说明情况,请她带自己进陈树达的办公室,路过办公区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很多人还在加班,皱眉眯眼盯着屏幕,机械抓来杯子,囫囵吞咽咖啡。   即使陈树达离开,公司也在系统运作,各自向部门主管汇报工作,没有因主心骨不在陷入混乱,林羽白走进熟悉的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瓷杯底有咖啡残渍,他拿来杯子,在洗手间冲洗干净,带上扫帚和拖布,把办公室清扫干净,清洁完毕后他看看窗外,端来几盆清水,抬脚站上阳台,将窗户擦的光亮如新。   休息室里被子摊开在床,枕头上留有淡淡的乌龙茶香,林羽白埋进枕头,深深抽吸几口。   都说人生短短几十年,生命宝贵要珍惜时间,可深陷其中的时候,有谁能展望未来,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完全无动于衷。   林羽白在枕上辗转,淡淡乌龙茶香沁入口鼻,舒缓心中焦虑,他聚着满身茶香,大步走出休息室,打车前往双子大厦,绕开堆积在门口的杂物,看到工人正在搭前台和休息室,三台空调吹出冷风,体感温度舒适,燥热消退不少。   小梁正在和工人探讨线路布局,见林羽白进来,他擦一把汗,快步迎上前来:“林哥来了,基本的都做好了,再把细节处理一下,马上就能交工。”   两人越来越熟,小梁不像开始那么拘谨,现在一口一个林哥,叫的亲切顺口,他带林羽白四处看看,和最开始光秃秃的模样相比,墙面粉刷干净,门窗全部换新,电线网线铺好,墙上有几个承载高电压的插座,避免出现跳闸,装修垃圾今天就能运走,前台搭建即将完工…··   林羽白全程参与进来,见证从无到有的过程,理论和实际还是有所不同,这种亲身参与带来的成就感,并非在家擦地浇花所能比拟。   原来他也可以不做旁观者,也可以进入生活,做出原以为做不到的事情。   他和小梁在走廊走了几圈,进电表箱查看,这电表还是插卡买电,如果物业不给电卡,他们总不能私接电路,除此之外还有清洁问题,公司每天扔出许多垃圾,如果物业不派人清扫,几天就会没法工作……   一念及此,林羽白坐电梯来到一楼,让小梁陪他打车去了超市,买了烟酒茶和饮料水果,回大厦后他让小梁回去,自己拎着几个鼓囊囊的袋子,费力挪进物业办公室,给大家分发东西。   “上次过来的太突然了,很多事没考虑清楚,让各位为难了,”林羽白给大家递茶递水,“现在天气还热,工作都很辛苦,大家多喝冷饮多吃水果。”   物业办公室的人们围拢上来,把东西洗劫一空,黄马甲咬口奶油雪糕,上下打量来人:“我记得你……你是二十八层的业主?”   “是,我是二十八层的业主林羽白,”林羽白拉来椅子,自顾自坐了上去,“我们装修快完成了,租户马上要入住了,过来和你们报备一下。”   “和我们说也没有用啊,”黄马甲吃人的嘴软,语气和缓许多,“我们也巴不得赶紧接手,现在十七层以上的楼层,我们天天派人巡逻,生怕有人私接电线,到时候要是出了消防问题   ,说不定还得问责我们,我们上哪找人说理。”   林羽白耳尖动动反应过来,他们可以插手高层管理,只是不想承担风险。   “这大厦交接做的不好,你们夹在中间肯定为难,”林羽白说,“我们这个租户是正常上下班时间,周末也不工作,抽烟会去专门的吸烟区,不会产生消防问题。这个房子我是全款买下来的,占用了我全部的资金,现在如果没法用它赚些租金,我连吃饭都成问题,请你们帮帮忙吧,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黄马甲吃光雪糕,移开视线,烦躁挠挠头皮,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起身走进里屋隔门,五分钟后,他推门走了出来:“你和我们老总谈吧。”   林羽白跟在他背后,抬脚走了进去,这物业办公室别有洞天,里面层层嵌套,穿过客厅还有两个小门,黄马甲带他走进一个,里面有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容满面站在门口,和林羽白握手:“我是负责人刘宗,你的情况他们和我说了,进来谈吧。”   这办公室角落有张单人床,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坐在上面,慢悠悠晃到物业负责人旁边,保镖似的背手站着。   “这大厦A座B座的物业公司是不一样的,B座由融达负责,A座十七层向下是我们永丰来做,十七层向上本来应该还归融达,但吴佩被告的东躲西藏,现在找不到人,”刘宗耸肩,“不是我们推卸责任,是这里情况复杂,市里都在盯着,万一出点问题,我们承担不了。”   “我们只有两个诉求,用电和清洁,别的我们都能解决,不用麻烦您出面,”林羽白交叠指尖,看着刘宗的眼睛,“既然买了这里的房子,我就是这里的业主,可基本的用电都没法保证,我才是真正求诉无门,之前问了装空调的大哥,他说这里被融达接手之前,物业由你们负责,电卡也在你们手里,我们现在房都买了,钱都花了,装修快做完了,马上要入住了,租户骑虎难下,完全没退路了,您看……”   后面的保镖咳嗽一声,刘宗看他一眼,视线转回林羽白身上:“不瞒你说,你们高区还有电梯费的问题,现在我们没有接手,很多事情……”   “十七层以下是什么收费标准,我们和他们一样,一分都不会少的,”林羽白在包里摸索,找出两包中华,一包塞给刘宗,一包放在桌上,推到保镖面前,“以后还要长期合作,麻烦您二位通融通融。”   刘宗抽出根烟,缓缓吐出烟雾,打开桌上的抽屉,在一大沓电卡里翻找,抽|出二十八层的这张,递到林羽白面前。   林羽白点头感谢,出了物业办公室,和卢甘齐说明情况,把电卡拍照发给对方,卢甘齐看了照片,给他发来语音:“辛苦你了小白,现在装修的怎么样了,能发个小视频吗?”   林羽白回到楼上,录几条小视频过去,卢甘齐连着发回几条:“比我想象的快多了,很快就能搬过去了,谢谢你啊小白!”   “第一次交税费可能要业主过去,到时候我再联系你啊!”   “等杂物都搬走了,我们计划先搬桌椅进去,你有多余的钥匙吗?给我邮一把吧。”   林羽白回复:“好的。”   那边不再发信,林羽白收回手机,叮咚提示音响起,他抽|出手机,卢甘齐发来文字:“薄松回来了,还和叶晋见过面了,你知道吗?”   林羽白瞪大眼睛,小臂颤抖,手指抓不住手机,任它滑落在地,砸出噼啪脆响。   他握住手腕,镇定心神,控制瑟瑟发抖的手指,重新打出一行:“什么时候的事,他们谈什么了?”   卢甘齐犹豫几秒:“叶晋独自和他谈的,细节我不好问,但大概率结果不好,因为薄松原本还在挂职,这几天   叶晋完全把他给除名了,社保公积金都停了,以我对叶晋的了解,他很少这么不留情面,这次应该是一刀两断,彻底撕破脸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林羽白眼前发黑,浑噩挪动手指,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地址给我发来,我把钥匙邮寄给你。”   他腾一下起身,不顾小梁在背后叫他,直直坐电梯走到一楼,打车回到阁楼,把所有窗户关上,门窗锁好,将被褥从柜子里取出,堆成一座小山,他就躺在山下,被高山压的想吐,根本挪不出来。   以他对薄松的了解,薄松如果认准了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不会轻易放手,当时离开泊雅湖时,他担心薄松会报复回来,一直提心吊胆,可风平浪静过了这么久,他放松警惕,认为薄松良心发现,放他一条生路,即使收到那些照片,他也自欺欺人,注销邮箱把发件人拉黑,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这脆弱的安全感,建立在薄松还没回来的基础上,现在这屏障被打成碎片,薄松像个甩不脱的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显出身形……给他致命一击。   楼梯间传来啪嗒脚步,他拧住小臂,屏气凝神听着,直到那脚步消失,才慢慢松了口气。   这阁楼太老,设施太旧,门板太薄,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根本没有办法逃跑。   新租的那个小区有物业有电梯,刷卡进出小区,按电梯楼层也要刷卡,安全系数比这里更高,一天都不能等了,还是要马上搬家,在树达回来之前,尽量待在安全的地方。   一念及此,他没法再躺,起来叫了搬家公司,把房间里的东西挑挑拣拣,收拾出几个大包,塞在面包车上,跟车一路来到新家,把东西搬运上去。   他的东西少之又少,新家早被他打扫干净,收拾起来十分轻松,他整理好全部家当,把陈树达用过的被褥拿出,摞在床垫上叠好,自己埋进里面,深深抽吸几口。   他后悔了,后悔轻松放陈树达离开,应该多多留下他的东西,衣服也好、贴身用品也好、腺体提取液也好,什么都好,只要那东西有陈树达的味道,就能让他获得安宁。   林羽白弯腰埋进包裹,把陈树达送给他的东西都拿出来,挨个摆在床上,他盘腿坐上床铺,在里面挑挑拣拣,总觉得少了什么,看看画框里空无一物,他想起之前把陈树达送的画钉在墙上,心急出门忘拿出来了。   阁楼的房东脾气暴躁,不好说话,说不定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叫人过来打扫,如果把那些小画当垃圾处理……林羽白一件都没法舍得。   坐电梯来到一楼,跑出小区,天边惊雷炸响,乌云沉沉坠在半空,闪电劈开云层,风声飒飒舞动。   他叫了车赶回阁楼,在清洁人员惊愕的目光中拿走小画,牢牢护在胸口。   好在清洁人员先打扫地面,没有破坏墙面,林羽白将小画小心叠好,放在胸口,用手臂挡着,怕它们被风吹走,离开小区时雨点落下,四周空无一人,私家车从面前驶过,远远看见几辆出租,他站在路边等着,前面两辆载客的没有停下,后面这辆开着空车的红灯,稳稳停在前头,司机按两下喇叭,仿佛嫌他磨蹭,要离开去前面拉活。   林羽白哒哒跑向后座,拉车门坐了进去,低头整理小画,仔细抚平纸页:“师傅,到安泰三号院。”   车轮缓缓挪动,转弯拐上大路,林羽白抚摸纸页,越摸越觉得可爱,打开手机闪光灯拍了几张,给陈树达发送文字:“才发现你画错了,我脸上没有雀斑,你画了好多点点!”   “今天搬新家了,在安泰三号院,旁边就是中央广场,平时晚上好多人跳广场舞,你最近是不是胖了?这几天给你买上制服,以后你   就乖乖听话,每天去楼下领舞,不瘦两斤不能吃饭,”林羽白眼睫轻眨,手指舞动,“跳好了才能吃新鲜的橘子,跳不好的话,只能吃橘子皮咯。”   雨势渐大,叮咚砸上车窗,玻璃透不出霓虹,城市喧嚣渐行渐远,耳边只余凄厉风声。   看了屏幕太久,林羽白眼睛胀疼,外面的峭壁光秃秃的,在疾舞的风声中,被车轮抛在身后。   “师傅,您没开导航吗?外面下着雨,怎么还走小路?我又不是来旅游的,这边路标这么少,多危险啊…··”   司机没有回答,林羽白手脚并用,挪到旁边,看到司机头顶的鸭舌帽,沉沉压住面容。   天边惊雷轰来,车锁咔哒一声,那半张脸线条扭动,慢慢勾起唇角。   “老婆,好久不见,想我了么?” 第55章   乌云盖顶,手脚冰凉,林羽白僵硬张口,冷风如刀灌进喉咙,将五脏六腑割开,卷出淋漓血肉。   他失了神智,张口结舌坐着,腰背僵硬如板,片片化为飞灰。   人人都能说他傻,说他懦弱,说他被鬼迷了心窍,可没人知道,他心中藏着怎样的恐惧。   他曾像藤蔓与菟丝花,缠在薄松身上,被染的失去本心,连离开都无法做到。   这一瞬间,他生出跳车的冲动,手指哆嗦按上屏幕,湿滑指腹游移,按住陈树达的头像,删除聊天记录。   “手机丢到副驾,”薄松笑笑,“让我看看,老婆在向谁求救。”   话音刚落,他猛然油门,转弯时漂移过去,林羽白前后摇晃,手机从掌心甩脱,砸上前头座椅,激|出噼啪脆响。   窗外苦雨凄风,偏僻小路上飞车疾行,雨点砸上玻璃,出租车似离弦的箭,迎面斩开疾风。   林羽白目视前方,悄悄探出脚尖,触碰手机边缘。   “我有砍刀没纱布,剁了脚丢出去,”薄松笑笑,“让你新欢捡回来吧。”   林羽白定在原地,手脚僵硬,脑壳嗡嗡作响,头顶冒出热气,逼得他面颊通红,不敢刺激薄松:“阿……阿松……”   “好久没听你这么叫我,”薄松嗤笑,“来,多叫两声听听。”   他戏谑的神情和漫不经心的态度,点燃林羽白的怒火,林羽白拧紧拳头,不知哪来的勇气:“薄松,我早和你分手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微信拉黑,电话删除,连邮箱都不用了,”薄松摘下帽子,随手丢到旁边,“老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非黑即白,做事够绝的呢。”   林羽白反唇相讥:“你把我丢出去,让我在门外躺一夜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感悟。”   薄松沉下脸色,片言不发,猛踩刹车,林羽白被惯性向前一扯,额头撞上座椅,脑袋嗡嗡作响,疼的说不出话。   迷糊间车门被人扯开,薄松抓住林羽白的肩膀,粗暴拽出后座,掐住林羽白后颈,逼人站在崖边,遥遥俯视深渊:“老婆,以前总想去蹦极,可是没有时间,现在时间充裕,陪老公好好玩玩。”   背后贴紧的皮肤像冰凉的鳞片,后颈被温热气息吹拂,林羽白两腿发软,脚下石子颤动,他被扑面而来的寒风慑住,堵在喉口的火苗落下,疯狂燃烧肺腑:“薄松,杀人要偿命的。”   “怎么会,”薄松贴近林羽白,在他耳骨后颈亲昵磨蹭,“好久不见,做梦都在想你,怎么舍得杀你。”   “你要怎么样……才能满意,”林羽白弯曲膝盖,竭力向后,“才能放过我呢。”   “老婆,我错了,我只喜欢你一个,只爱你一个,”薄松掌心向下,捏着林羽白的腰线,暧昧在腰腹游移,“我不该那么对你,不该放你离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搬回泊雅湖来,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我什么都让你做。”   “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林羽白喉结滚动,“把我带到这里,威胁我答应你么。”   “老婆,我们在一起十年,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薄松顶住林羽白的膝盖,将他向前推推,“要长相没长相,要能力没能力,除了我,谁还愿意要你。你现在斩钉截铁和我分手,你就没有想过……下一个还不如我呢。”   林羽白嘴唇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阿松,你说的对,现在这个人扑朔迷离,让我捉摸不透,和他在一起……我不放心。”   “你骗我,”薄松探出指头,冰凉指腹向上,贴上白皙脖颈,“你被标记了。”   呜呜风声响彻耳边,林羽白浑身发抖,咬紧牙关:“因为他告诉我,只有被他标记,我才能拿到赔偿。”   “哟,没想到你这身皮肉,还能卖上价钱,”薄松拍打林羽白脸颊,清脆噼啪|响在耳边,“能卖多少钱啊。”   “他的公司要收购资产,”林羽白靠疼痛保持冷静,绞尽脑汁吸引薄松,“很多人想办法见他,可都说不上话,只能找我帮忙,答应给一大笔钱,让我引荐他们见面。如果你离开叶晋他们,想自立门户,我……我可以帮你。”   “哇,老婆,你不一样了,现在这么厉害,会和我谈条件了,”薄松轻嗅林羽白后颈,丝缕茶香向上,缓缓飘入鼻间,“从小白兔变成小野猫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诱惑人呢。只是这味道太臭,老公太讨厌了,给你祛祛味吧。”   薄松探出手臂,握住林羽白腰腹,弯曲手臂像缠绕的锁链,将人捆在身|前:“既然愿意帮我,给点利息不为过吧。”   他伸出舌尖,舔|舐林羽白后颈,前一个标记没有消失,强行添上新的印记,会让人激素紊乱,陷入冷热交替的痛苦,对身体损伤很大,林羽白动弹不得,脖颈寒毛竖起,不敢强硬拒绝,怕惹怒薄松发狂:“阿松,在这里我……我很害怕,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   薄松手臂用力,压进林羽白小腹,林羽白瑟瑟颤抖,被力道逼的想吐。   像个小兔子似的,可怜巴巴哭泣,蹦蹦跳跳过来,披着毛绒绒的短毛,撞|进自己怀里。   青涩的小兔子去哪了呢,怎么找不到了。   “阿松……那个热水袋,还留着么,”林羽白手指湿滑,抓住薄松小臂,向外慢慢掰开,“夜深人静,房间里没有灯光,趁着房间里没人,我躲在二楼角落,接着手电筒的微光,一点点学缠毛线,当时水平不行,手上扎的都是血口,你把它拿回去之后……还留着么。”   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雪中跳跃的脚印,温暖冰凉掌心的热水袋,烫热直透肺腑。   薄松有一瞬的恍惚,林羽白看准机会,手肘猛然向后,将薄松推的踉跄两步,他弯腰弓身,连滚带爬跑向出租车,拼命摇晃车门,可它像坚硬的屏障,分毫晃动不了。   薄松被推倒在地,反应过来什么,发力猛扑过来,抓住林羽白肩膀,将人按倒在地,林羽白目眦尽裂,挣扎抬脚踹人,小腿像踹到钢板,被薄松发力捏住,掐的青紫肿痛,他成了个被困住的蚕蛹,在束缚中挣扎逃脱,可是被越缠越紧,脸颊蹭的满是脏污,薄松用膝盖顶|他后|腰,把他锢在地上,着迷似的低头,用胡茬蹭他后颈,沾上湿|粘冷汗:“老婆别怕,我会轻轻的,不会弄痛你的。”   掌下的这个人是他薄松的,从青葱时就陪着他,到现在还是他的,不会让给任何人的。   在一起时间长了,可能有些厌倦,也可能想追求新鲜,可肉|体的欢愉只有一瞬,很快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感情,比共患难更加刻骨。   老婆只是被鬼迷了心窍,只要他覆盖标记,老婆一定还会回来,回到他薄松身边。   “薄松,我已经被标记了!”林羽白咳出口中尘土,手脚并用挣扎,“我和你契合度不够,你根本没法标记!”   “不怕,不怕,即使覆盖不了,咬一口也是好的,”薄松着迷低头,鼻尖来回抚触,这曾经闻腻了的柑橘香,像勾魂夺魄的灵药,抽走全部神智,“老婆,我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你这么甜这么好闻,我竟然……一直没标记你。”   他按住林羽白手臂,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将林羽白压在地上,体力上的差距从未如此明显,薄松双目赤红,   张口嗅吸甘甜,犬牙压住白皙皮肤,轻轻掀起一点,尖锐闯|入柔软,一小块皮肤湿|润扭曲,血管密布的地方鲜血崩出,淋漓淌入颈窝,染红颊边砂石,林羽白的神经绷到极点,骨骼咯咯作响,标记虽然没法覆盖,可陌生的信息素在腺体外逡巡打转,难捱的疼痛从脖颈向上,似尖刀搅动脑浆,林羽白蹭破脸颊咬破舌尖,疼的用额头碾石,他被尖茅钉住四肢,抽空全身力气,放空浑身血液,仅有的意志用来抵御疼痛,不至于惨叫出声。   他不想示弱,不想在薄松面前,像个哭哭啼啼的废物,用嚎哭宣告失败,用软弱讨好对方,获得一丝怜悯。   薄松放开牙齿,被眼前血红震惊,瞳仁缩成一线,他抹掉干裂唇皮,声线微微颤抖:“老婆,老婆,我错了,我弄疼你了么。”   “咬…··咬够了么,”林羽白咳出血丝,舌头疼的厉害,喉咙堵块石头,“能…··松口了么。”   天边惊雷炸响,闪电穿破云层,雨点落在脸上,神智被冰雨砸醒,薄松放开林羽白的手脚,踉跄后退几步,他擦掉脸上雨水,仿佛不信眼前的一切是自己做的,他僵硬抬手,触碰林羽白肩膀,林羽白拼尽力气,一把打掉那手臂:“滚!你他妈给我滚开!”   林羽白扶住山石,靠上峭壁,抹掉后颈唇上的血迹,死死盯着薄松的眼睛,大口大口喘息。   离开泊雅湖后,他想着两人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无需讨要报复什么,别再有半点联络就好。   可是这一刻,他在寒风中下定决心,他要让薄松付出代价,不死不休。 第56章   林羽白衣衫单薄,脸颊被碎石割破,手臂都是口子,后颈血流不止,擦一把一手湿|红。衣领被血水染透,林羽白头晕目眩,嘴唇发白,眼前弥漫黑雾,他咬住手臂,强提神智,对薄松怒喝出声:“滚开,不准碰我!”   薄松的手臂僵在半路,他眼神游移,嘴唇微颤:“老婆……”   “谁他妈是你老婆!”林羽白啐出血丝,“爱叫谁叫谁,滚开,有多远滚多远!”   薄松僵在原地,林羽白恶狠狠瞪他,转脸不再看他,贴崖壁向下挪动,这里山峦陡峭,杂草密布,林羽白抓住草藤,踩住石头,慢慢向下磨蹭,快到底时掌心无力,触地绊了一脚,脚腕肿出鼓包,他忍过撕裂疼痛,抬眼看看四周,抓来一根木条,一瘸一拐向前,向市区方向挪动。   薄松没有追来,林羽白不敢掉以轻心,故意在没法开车的小路上走,下过雨的尘土满是泥泞,踩进去一脚污泥,他深一脚浅一脚踉跄,在漆黑夜色里前行,水池蛙声阵阵,四周空无一人,夜风如刀封住伤口,后颈小臂不再流血,他深深吐出长气,走到较为宽阔的空地上,爬上一块石头,摸遍全身口袋,找出证件卡片和几十块钱,叠好抓在掌心。   天光微亮的时候,渐渐有出租车出来跑活,看到林羽白坐在路边,向他狂按喇叭,林羽白成了惊弓之鸟,放过几辆车后,才小心登上一辆,让司机带他去市中心医院,趁人少排队取号。   他担心薄松还有后手,暂时不想回家,想在医院这种人多的地方避避风头,躲过几天再说。   坐在病床上的时候,身上阵阵发冷,脊背虚靠床沿,额头覆满虚汗,松软手指握不住拳,护士狐疑看他,用橡皮筋系他手腕:“手臂放松,要进针了。”   林羽白没法放松,他身体比常人敏感,从小怕痒怕疼,被蚊子咬都会半夜惊醒,起来涂抹药膏,当初和薄松在一起的时候,宁可生生硬扛,都不想打抑制剂……更不要提现在了。   “放松,放松,你肌肉绷这么紧,针头扎不进去,不打点滴没法退烧,”护士放缓声音,耐心劝他,“这样,你仰头看天花板,想什么都行,只要别想打针,疼一下就好了。”   林羽白不想给她增添负担,听话仰起脑袋,眼神四处游移,他的模样晃在镜中,鼻子眼睛耳朵一闪而过,眼角细纹格外清楚。   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睡眠不足,他脸色发乌,额头粘|满干涸泥土,像个从原始时代跑出来的野人,和现代格格不入。   手背被针头刺|入,林羽白呲气抽手,手腕被护士握住,护士拧眉看他,三下五除二抽针,在针头外黏|上创口贴:“好了,你没有家属陪护,自己盯着输液瓶,快没了立刻按铃。”   林羽白乖乖点头,手背放在身边,看药水一滴一滴落下,缓缓流入身体。   “请等一下!”护士出门之前,林羽白高声唤她,“您的手机能借我用吗?”   护士的手机小巧玲珑,林羽白将它捏在掌心,指头将拨号栏调出收回,迟迟没有拨出号码。   陈树达的手机号他倒背如流,闭眼都能拨出,他有一万个理由拨通电话,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表现的若无其事,不让树达起疑。   他不想让树达替他担心,他知道最近公司不太平,家里还有那么多事,树达焦头烂额乏术,靠咖啡和薄荷喷雾保持清醒,在那滚卷的烂麻还没解开的时候……他不想节外生枝,给树达再添负担。   满肚子委屈化为铅球,沉沉坠入胃腹,左右床的病人正吃早餐,烧饼油条的香味满溢出来,林羽白毫无进食欲|望,拿起护士出门前留给他的口服葡萄糖,仰头喝了两口。   晕   眩感消退不少,林羽白缩回被子,口唇残留齁甜,舔一舔浑身发痒。   他不想说话,不想思考,把手机放在枕边,将枕巾卷成一团,顶|上鼻子,闻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浑噩坠入梦乡。   再醒来时天色暗沉,手机被护士收回去了,林羽白摸摸肚子,难得感觉到饥饿,他一瘸一拐下床,坐电梯走到食堂,吃了一顿清淡晚餐,回到病房继续补眠。   林羽白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醒来天光大亮,他头晕目眩,迷糊从床上爬起,摇摇晃晃往楼下走。   脚腕不再浮肿,脸上腕上伤痕消褪,这几天过的蓬头垢面,稍好一点他没法再忍,迫切想要洗澡,到楼下买了洗漱用品,上来用凉水冲洗头发,洗净甲盖污泥。   哗哗水流流向颈窝,衣领被打的湿透,林羽白捋顺头发,睁着赤红的眼睛,抹开朦胧水雾,看着镜子的自己。   门外脚步哒哒,门口吵吵闹闹,一位平头警员闯进水房,探寻的视线扫过镜子,林羽白涂了满脸肥皂,泡沫蜇痛眼睛,两人从镜子的反光看到对方,双双挪开目光。   林羽白低头冲洗泡沫,外面锅碗瓢盆碰撞,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林羽白顶着湿淋淋的头发,颈上搭着毛巾,向病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几位警员甩开房门,气势汹汹出来,其中一位正是刚刚在水房遇见那个,擦身而过时他扫到林羽白的脸,倒退几步逼上,隔着湿淋淋的碎发,盯紧林羽白的眼睛,要将他钉在墙上。   旁边几个人齐齐围上,平头警员出示拘留证,扬声怒喝:“林羽白,抱头蹲下,双手背在身后!”   林羽白长到这么大,谨小慎微遵纪守法,从未越雷池一步,围拢的警员抢走他的水盆毛巾,将他头朝下按趴在地,强硬掰过手臂,手铐咔哒两声,让他动弹不得。   他还穿着松垮的病号服,手腕被冰凉铁片磨破,疼痛沁入皮肤,他在强硬的命令里被拉扯起来,推推搡搡向前,被几个人抓上警车,车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狠狠打个哆嗦,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坠冰窖,牙齿咯咯作响。 第57章   陈树达接到赵东电话的时候,刚送走一波客人,陷在宽大座椅里揉鼻梁,太阳穴嗡嗡作响。   爷爷年龄大了,身体不好,这次被惹了大祸的父亲气晕,在病房躺了一周,外界受公司变动影响很大,连证监会都发来问询函,要求逐条给出答复,陈树达安抚公司安抚客户安抚家里,忙的没空沾床,困了就在办公桌上趴着,闹铃响起继续工作,夜以继日处理问题,刚把基础工作理顺,任务分配下去,赵东一个电话打来,说林羽白两天没来上班,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不知道人去哪了。   陈树达揉揉胃腹,压下骤然涌上的酸水,没人看管他肆无忌惮,速溶咖啡一杯接一杯喝,胃壁灼的隐隐作痛,他一手捏着手机,听赵东六神无主的汇报,另一手触碰瓷杯,想把凉透的咖啡倒入腹中,手指碰到杯壁,橘子精的声音从天而降,似叮咚泉水,轻柔滑进耳蜗:“树达听话,不要喝太多哦!”   陈树达手指一僵,拨开杯子,转而去拿烟盒,磕几下没倒出烟卷,他揉弄脖颈,抻开领带丢掉,抬脚往外面走:“从我离开那天开始,把所有和小白相关的事情,原封不动告诉我,细节不要遗漏。”   赵东在那边连珠炮似的汇报,陈树达边听边示意阮明峰过来,帮他订最近的航班回去,阮明峰连连摇头:“陈总,这边离不开您,进度都要向您反馈,您这时候抽|身……”   “刚找好负责人了,把任务分配下去,每个部门由专人负责,”陈树达挂断电话,披外套走下楼梯,“有问题部门内部处理,实在解决不了,再发邮件给我。”   在等待登机的时候,陈树达给林羽白发去一条微信,拨去一个电话,通通无人回应,在他和林羽白的对话框里,有很多小橘子发来的信息,描述生活中的小事,夹杂几个“放心工作”的表情包,他向上挪动手指,仿佛看到兴高采烈的橘子精,从屏幕里蹦跳出来,在他面前开怀大笑。   陈树达用眼过度,眼皮生疼仍不舍闭眼,他摸摸林羽白的头像,在他发来的内容里翻找,给本地的朋友拨去电话,让他们帮忙活动,寻找和林羽白有关的消息。   怀着心事登上飞机,飞机平稳运行之后,空姐推餐车过来,问他们要什么食物饮料,陈树达要了冰水,靠冰凉缓解燥热,他不知多久没睡,黑眼圈沉沉堆在眼底,似用墨笔描绘出来。   他盯着窗外凝固的云朵,被光线刺的眯起双眼,悬浮在空中的时候,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刻即为永恒,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他千里迢迢回到老家,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橘子从来不和他抱怨,开开心心打电话发短信,说自己一切都好,让他专心忙自己的事情,他确实一心一意工作,忙好了回过头来……   “这次回去,我要放个长假,”陈树达说,“明峰,落地后你先回公司,叫所有部门经理开会,重新梳理业务条线,把方案交给陆总。”   阮明峰连连点头,落地后上了来接陈树达的专车,一路奔回公司,陈树达坐在候机大厅,刚关闭飞行模式,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点燃引线,在手机里爆炸,而在这浩如烟海的信息里,有一条格外刺眼,令他抿紧唇线。   “林羽白制作销售违禁药品并虚假宣传、非法倒卖电话资料,所涉数额较大,造成恶劣影响,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   发来信息的是他的老朋友易鸣,在圈子里消息灵通,众人有事都会找他。   易鸣长叹一声:“你也知道,最近打黑除恶查的严,以前可能没事,没被抓到算他幸运,现在算撞枪口上了,判个几年都有可能。这是你什么人啊?关系一般就别管了,关系近的话我帮你牵线,虽然见不到面,送点东西还是行的。”   “你来安泰三号院,”陈树达说,“我在那里等你。”   他按林羽白曾经发给他的定位,叫车前往安泰三号院,这个新租的房子闹中取静,属于次新的小区,小区绿化合理,绿荫假山应有尽有,踏进去山峦叠嶂,不远处是自来水库,站在高层眺望远方,视线被湖泊溶解,缓缓沉坠下去。   他在1605的门牌前摸索,门牌后有个暗格,挂个小小布袋,里头藏把钥匙,取出来塞|进门锁,咔哒打开锁头,迎面扑来淡雅橘香,陈树达走进房间,客厅堆着几个包裹,桌上摞着几个画框,旁边是叠好的小画,他把它们合在一起,少了一副小画,画框空了一个。   除了几个来不及拆开的包裹,新家被林羽白收拾的干干净净,阳台上有摊开晾晒的营养土,角落有两个懒人沙发,外面还有崭新塑膜。   陈树达走进卧室,床单被褥都是新的,棉枕和荞面皮枕挨在一起,荞麦皮上面还有橘子枕套,是从阁楼带过来的。   他走进浴室,牙刷牙缸毛巾都是双数,浴室门口的拖鞋都有两双,其中一双明显偏大,陈树达看看鞋底,正是他的码数。   他坐进沙发,环视四周,只觉少了一人,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独自一人的时候,住过各种各样的房子,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住哪个都没有区别,但和小橘子生活在一起,墙壁多了很多装饰,房间里多了忙来忙去的身影,办公室有了不重样的一日三餐……这些看似微小的改变,像蝴蝶扇动的飓风,彻底改变他的生活。   现在这房间空荡荡的,熟悉的味道消失殆尽,陈树达捏紧手机,指骨咯咯作响。   小橘子绝不会做这些事情,能贩卖电话资料,甚至制售假药……知道林羽白的信息,并能嫁祸给他,这人一定对他非常熟悉。   之前去泊雅湖摊牌的时候,他和林羽白连麦,听到罗辰和一个女孩的声音,那女孩叫薄松表哥,应该是关系很近的亲戚,刨去那个拿了钱就跑,动机不足的罗辰,薄松和那女孩都有嫌疑,说不定是一丘之貉,哪个的屁股都不干净。   手机嗡嗡作响,陈树达打开房门,易鸣气喘吁吁,从楼梯拐角冒出脑袋:“我的妈呀总算到了,高速开到一百六,都快飞上天了,认识你这么久,没见你折腾这么多人,这林羽白从哪来的,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爱人,”陈树达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往楼下走,“来的正是时候,走,开车送我去泊雅湖。” 第58章   易鸣瞪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结婚了?”   “马上办婚宴了,”陈树达说,“记得来随份子。”   他神色平静,步履如风,飞快走到一楼,站在车边等人,易鸣急匆匆跟上,钻入副驾系安全带,一脚踩上油门:“你爱人怎么会扯进这种事情,被人盗信息了?”   “对,”陈树达说,“他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做坑蒙拐骗的事情。”   易鸣啧啧称奇:“做这事的人胆子可够大的,盗用他人信息,干扰办案流程,查出来罪加一等,吃不了兜着走了。”   “走,”陈树达敲敲方向盘,示意易鸣向前,“去泊雅湖。”   泊雅湖二号别墅的房门大敞四开,客厅一片狼藉,桌上还有剩一半的外卖,菜汤凝在地上,散发酸腐酸味。   薄松陷进沙发,被硬骨扎的浑身难受,这沙发磨的旧了,顶上凸|出一块,尖锐卡进骨头,他像个被捅|破的米袋,精|气流泻殆尽,徒留干瘪外壳。   他捏着手机,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一群警员刚刚冲进他家,在一楼二楼翻找一番,找了半天没找到人,连声逼问他林羽白在哪,薄松连连摇头,这些人狐疑看他,把找出来的东西分类收好,浩浩荡荡离开,警车消失在视野中。   薄松揉揉脑袋,太阳穴嗡嗡作响,血管勃勃跳动,几乎要爆出皮肤。   之前开出租把林羽白带走,只为要他回自己身边,并不想谋财害命,所以林羽白执意离开,他没有阻拦,眼睁睁看人消失,他坐在崖边,被滚卷的风吹透身体,哆嗦抽根烟出来,还没等点着,烟盒被风浪卷走,咕噜噜滚到崖下。   他被烫到似的,砰一声起身,晕头转向上车,一路开回泊雅湖,大被一蒙不省人事,三餐靠外卖撑着,如果没有警方闯入,他现在还卷在床上冬眠呢。   房门破开的一瞬间,他怀疑林羽白报警抓他,要让他付出代价,他僵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正想脱身的办法,这些人与他擦身而过,挨个房间找林羽白,要把林羽白带走。   怎么回事?   林羽白犯什么事了?   怎么来他家里找人,会不会把他牵扯进来?   他们在二楼待的时间最长,把电脑打包带走,说要保存证据,二楼一整层从不住人,除了回老家的连玉芬……   薄松狠狠捶上椅背,敲的指骨发麻,手腕生疼。   以他对林羽白的了解,给林羽白十个胆子,都不敢做违法的事情,如果是连玉芬做的……那林羽白前脚刚走,她后脚没多久就和他告别,说找不到工作要回老家,就都能说得通了。   疯了吧,连玉芬干什么了,要作死自己作死,万一把他牵扯进来留了案底,他去找谁说理?   薄松猛捶桌面,抽|出手机,要给连玉芬拨号,号码输到一半,他心念电转,担心这事还没结束,警方会在房间里留录音设备,收集额外的信息。一念及此,他翻箱倒柜拨弄,找出几张新电话卡,关上房门坐上台阶,给连玉芬拨去电话。   不接。   用他的号码拨了一遍又一遍,连玉芬根本不接,无回应时间变长,薄松的心越提越高,忧虑越来越重。   他转而给二姨拨号,对面很快接听,二姨的大嗓门冲出听筒:“松松啊,想二姨了吗?过年哪天回家?今年能结婚吗?”   薄松斟酌词句:“二姨,玉芬在吗?我有事找她。”   “玉芬,玉芬不在你那?”二姨怔忪一瞬,如被冷水泼下,“她说投简历找到工作,正在工厂上班,周末去你家吃饭,她是这么和我说的!她不在你那?   她也没回家啊!”   薄松眼前一黑,声音从牙缝挤出:“呃……对,她可能出门找朋友了,没和我说,你别着急,我找找她。”   他无心和二姨解释,挂断电话在门口踱步,气的团团乱转,一脚踢上房门,疼的嗷嗷直叫。   易鸣和陈树达坐在车里,音箱里传来一声巨响,夹杂薄松跳脚嚎叫的咒骂。   “这人是个谐星,”易鸣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中国达人秀应该邀他参赛,不然够屈才的。”   他开车带着陈树达来到泊雅湖,别墅一楼窗口有人走动,陈树达没有下车,让他带迷你录音设备过去,把它粘上门板,回来连接音箱。   两人的车停在树荫下,薄松在门口挠头打转,一屁股坐上台阶,拆卡换上新的,重新拨通电话。   对面无人接听,换了第三张卡,打了三次之后,对面按下接听,薄松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连玉芬?”   没人回答。   薄松猛踹地面,把石块一脚踢飞:“说话!你他妈聋了还是嘴被缝了,话都不会说了?”   连玉芬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回应:“哥,怎么了,谁惹到你了,怎么发这么大火?”   “什么他妈的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薄松唾沫横飞,“你他妈干什么了?几个警察闯进我家,把二楼的电脑银行卡都收走了,差点把我抓进去做笔录!我干这行本来就提心吊胆,天天如履薄冰,见着经侦都绕着走,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我好心好意让你来住,你可倒好,把我往火坑里推,你还有良心吗?”   连玉芬隔着话筒,被喷的满脸口水:“哥哥哥哥,哥你冷静点,怎么了嘛,有话好好说啊。”   “你在二楼的时候干什么了?”薄松问,“说什么投简历你投了吗?投到哪了,简历给我看看。”   “哥,我在朋友的厂子工作,不用投简历了,”连玉芬噎了一下,“我还有事,监工在催了,先挂了啊。”   “你敢挂一个试试,我把你的事都抖出去,说给二姨二姨夫听听,”薄松冷哼出声,“让他们评评理啊。”   连玉芬捏紧手机,不敢动弹:“哥,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傻是吧,要不要我过去报案,替你说明情况?”薄松怒火攻心,“我认识林羽白十年,这种事他做不出来,除非……”   “哥,到底什么事啊,”连玉芬说,“警察来说什么了。”   薄松噎住话头,他原本驽定这事是连玉芬干的,可连玉芬一问三不知,他听得有些摇摆,怀疑自己错怪人了:“不知道,在我家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可能去别的地方找了。”   “哥你听,我现在在厂子里,每天都是三班倒,声音太大没听到铃声,”连玉芬举高手机,给薄松听机床切割的声音,“监工管的太严,接你电话我都得扣钱。”   薄松听了这话,气焰消退不少:“怎么不和你妈说实话呢。”   “我妈要是知道她省吃俭用供我念书,我好不容易毕业,还在工厂干活,她非气死不可,”连玉芬说,“表哥你别告诉我妈,她前段时间高血压犯了,现在吃药像吃糖豆,万一气病了去医院了,我可要心疼死了。”   薄松哑口无言:“这事真和你无关?”   “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这事和我有关,”连玉芬低声哄劝,“我要是有这本事,早就穿金戴银回老家,带我妈出国旅游购物,说不定看上哪个小岛,买个国籍定居国外了呢,哪还用这么藏着掖着,怕我妈心疼,连实话都不敢告诉她。”   “那……”   “哥,人都是会变的,”   连玉芬揉弄指节,“嫂子以前肯定不是这样的人,这个你比我清楚,我在你家住的那段时间,嫂子天天给我做一日三餐,吃过嫂子的饭,我再也没法订外卖了,但我走之前,他就从你家搬走,说不定和别人好了,嫂子人那么善良那么听话,万一被人怂恿,鬼迷心窍想钱想疯了,干了不该干的事,挣了不该挣的钱,那我们也没办法,你说是吧?” 第59章   盛怒之下,薄松嗓门极大,连玉芬不得不提高声音,两人的对话传到音箱,在驾驶室里回荡。   “这事和薄松关系不大,和她妹妹有直接关系,”陈树达说,“她妹妹一直追问,但薄松从来没说出细节,她怎么就这么驽定,警方带走小白,是因为‘干了不该干的事,挣了不该挣的钱’,明明有那么多种可能,她偏偏只盯一种。”   易鸣恍然大悟:“做贼心虚?”   “我让人查了这段时间进出泊雅湖的快递记录,单号都在这里,”陈树达拨弄手机,查看里面的图片,“连玉芬收发过很多快递,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淘宝京东的件都很多,但每隔一段时间,她会接到从a市寄来的快递,这些快递的发货地和电话都不一样,苟炎的名字出现两次,她收货后从不寄回,我怀疑这是样品,发来给她做检测的。这个苟炎是突破口,他的信息我让人查了,但苟炎人在a市,出结果需要时间,开车过去要五个小时,你推了其它事情,开车带我过去。”   陈树达关掉音箱,收回手机,抽|出纸巾擦手,示意易鸣开车,易鸣反应过来,认命踩上油门:“好,我算看出来了,陈总拉我出来,就为了让我当马夫的。得了,我这就舍命陪君子,陪你走这一趟。”   两人把油箱加满,在高速上飞快前行,陈树达盯着手机,连续回复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敲打:“苟炎,男性alha,年龄二十六岁,专科毕业后从事游戏代练,经常出现的地点是自由行网吧,家里是单亲家庭,除他之外还有一个弟弟,弟弟刚念初一,成绩一般不太听话,经常被请家长,苟炎常代母亲参加。”   易鸣舔舔嘴唇,捏紧方向盘:“我可不敢惹你了,你能把我祖宗八代都扒出来。”   “不感兴趣,”陈树达揉捏鼻梁,“浪费时间。”   易鸣无奈:“可这都是警方的事,为什么不通知警方,让警方过去查案?”   “流程繁琐,并且容易打草惊蛇,”陈树达说,“他们现在逮捕小白,说明在程序上没有问题,或许很快就会结案,在这时出现新的线索,如果不是当事人主动投案,继续调查也需要时间,但我不想赌也不想等,我想让小白早点出来,早一秒也是好的。”   他的嗓音微微颤抖,易鸣偏头看他,只觉这进退有度都是装的,树达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那你的意思是……想让她主动自首?”易鸣摇头,“我看没什么可能,听这妹妹和她哥说话,她就是个打不碎嚼不烂的铜豌豆,放进热锅都炒不熟的。”   陈树达靠上椅背,目视前方:“是人都有弱点,最大的弱点就是恐惧,包括你包括我,也包括他们几个。”   “炎炎今天不上班吗?”苟炎母亲颠着炒勺,在外面咚咚敲门,“你弟说中午回来吃蛋炒饭,也给你加一份啊?”   她话音刚落,房门从里面推开,苟炎弓腰低头出来,凉凉扫她一眼,周身裹满黑雾:“我不在家吃饭。”   “马上吃饭了,你在家吃吧,”苟炎妈妈皱眉,“正好弟弟说有几道题要问你,你等他回家问嘛。”   苟炎脊背僵住,布鞋卡在脚跟,片刻后他下定决心,套|上鞋往门外走:“中午在外面吃饭。”   他戴着鸭舌帽,把连帽衫扣上脑袋,迎着太阳出门,贴墙角在背阴处走,不久前刚给连玉芬发去样品,她收到后没有回复,也没再联系他,连属于他那部分的钱都没结清,整个人人间蒸发,几个手机号全停用了,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苟炎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以前从不开电视的人,现在天天盯着法治频道,从早到晚不敢换台,生怕听到和连玉芬有关的消息。   他和连玉芬在游戏里认识   ,一来二去熟悉起来,开始合伙做些生意,最开始都是小打小闹,仅够维持生活,后来连玉芬说要找厂子做加工,他完全不同意这种做法,担心风险太大,多次劝她停手,可跟着半推半就做过几次,客单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数钱数到手软,夜半三更都有客人来电,气势汹汹下单,要他们立刻发货。   这生意一本万利,保健丸虽然没什么功效,但不至于谋财害命,收到钱后苟炎不敢声张,心里过意不去,给母亲和弟弟买了不少东西,母亲察觉不对,这些钱一分不花,时不时向他逼问,问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十分烦躁,偷偷给弟弟拿钱,弟弟在学校招摇过市,买了小人书上课偷看,一言不合雇人打架,用的都是他苟炎的钱。   苟炎走进自由行网吧,攒下一头热汗,咕咚咚灌一瓶可乐,把瓶子甩到旁边,开机进入游戏,在里面疯狂厮杀。   他这几天心神不宁,代练成绩不好,时常被客户投诉,一气之下他撕毁订单,换小号从头开打,没出新手村就被nc暴揍,复活次数都用光了。   打了一会他耳朵生疼,甩掉耳机想要抽烟,摸索半天没摸到东西,一枚长指推来烟缸:“给。”   “谢了哥们,”苟炎摸遍全身,“火柴有吗?”   那人看他一眼,把打火机放在桌上,苟炎点烟的时候,嗅到淡淡的乌龙茶香。   苟炎吐出烟雾,偏头看人一眼,视线被屏幕吸引:“玩什么呢?”   “扫雷,”陈树达说,“只会玩这一种。”   苟炎看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方格,陈树达的鼠标子在格子里跳跃,数字越来越多,剩余空间越来越小,被雷劈中的可能越来越高。   苟炎捏了把汗,眼睛盯着移动的鼠标,他的心脏越悬越紧,陈树达聚起眉峰,指头停在半空,不再动弹。   “怎么了?”   苟炎忍不住了。   “二选一,不知道选那个,”陈树达说,“你帮我选一个。”   “我?”苟炎摇头,“玩别的我能带你,这个真不熟练。”   “看运气,”陈树达说,“选一个吧。”   “那……上面这个?”   陈树达按下左键,雷砰一声炸开,整个屏幕被黑雷占满,刺痛苟炎双眼。   “对不起啊哥们,”苟炎抽吸烟气,狠狠吐出一口,“选错了,今天运气不好,我出去吃个饭,你慢慢玩。”   不知道因为什么,他背后寒毛竖起,像被人用枪顶着,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去个阴凉地方躲着。   “等等,在这里聊聊天吧,”陈树达悠悠开口,嗓音被寒冰包裹,“玉芬让我来的。” 第60章   脑袋里嗡的一声,苟炎头痛欲裂,冷汗层层黏在背上。   他的第一反应是跑,可来人不知是敌是友,万一只是诈他一下,他这么跑掉算得上做贼心虚,证实心里有鬼,倒不如保持冷静,看看对方想说什么。   “好……好啊,但这里太吵,说话听不清楚,”苟炎不敢迈步,慢慢扭过身体,“到二楼聊吧。”   二楼有专门的双人间,平时用来聊天会客,陈树达歪斜窝进椅子,点根烟塞|进口里,烦躁拍拍把手:“你还能联系她吗?她欠我三批货的钱还没结,我等这钱还贷,银行催我比催命还紧,之前听她提起过你,实在找不到她,只能找你问问。”   苟炎在另外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只觉对面的人像个没吃药的多动症患者,不断抖手晃脚,脑袋一点一点,吐出烟雾再吸回肺中。   “你怎么知道我在网吧?”苟炎咽口口水,“她连这些都告诉你了?我不相信,她只和我合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树达冷笑出声,“你是她合作对象,我都不够格了?”   “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苟炎揉捏手指,眼球左右游移,“我是说……我不知道她还和你合作。”   “她说你胆子太小,和你合作太烦,再赚十年也别想发家,”陈树达在皮包里摸索,找出一盒药粒,“这是她托我的厂子做的,是你们做的那种吧?”   苟炎在衣服上擦干手指,拿纸巾抱住胶囊,把它旋出两半,轻嗅两下,微微睁大眼睛:“对,就是这个。”   根本不是这个。   苟炎的鼻子异常灵敏,加之经常检查药粉,瞬间闻出不同,这药粉实打实有催|情效果,药效刚猛,有禁|药嫌疑,如果连玉芬背着他还卖这个……苟炎打个哆嗦,后颈寒毛竖起。   小打小闹他还敢参与,这种东西是他根本不敢碰的,他拖家带口,如果牵连到母亲弟弟,后果不堪设想。   他悄悄捏紧拳头,竭力保持镇定,舔|舐干裂嘴唇:“我也找不到她,不知道她去哪了。”   陈树达翻个白眼,从包里抽出张纸,拍在苟炎面前:“这里她留在我那的进货单,给你看看,她现在联系不上,是不是也欠你钱了?”   苟炎扫了一眼,被那数字刺痛双眼,这签名是连玉芬的,字体十分熟悉,没有半点差错,可金额比和他交易的十倍还多,这样的金额蒙混过关还好,一旦被人发现……   他心里七上八下,不敢再待,恰好手机嗡嗡,妈妈叫他回家吃饭,他大声说马上回家,小心冲陈树达笑笑:“不好意思,我妈叫我回家吃饭,我们回头再聊。”   他蹭一下起身,推开门逃命似的下楼,哒哒哒冲出网吧,顶着正午的太阳,气喘吁吁向家里跑。   陈树达没有拦他,慢条斯理把烟抽光,烟头碾进烟灰缸里,他把进货单放在桌上,揉烂上面的签名,把单子撕成碎片,塞进口袋:“人到家了?”   “我说我的陈总哎,你让我在他家外面等着,自己去网吧谈判,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肖鸣在车里探头探脑,脖子抻出八米,“我以为你在那就要报警,给他来个就地正法。”   “大鱼还没上钩,不用现在收网,”陈树达说,“眼睛别离开他家,等苟炎进了家门,给我打个电话。”   “我在进货单上签的字,还真骗过他了?”肖鸣说,“这三十年书法没白练啊,我算看出来了,您老物尽其用,是要把我榨干啊。”   “别碎嘴了,”陈树达说,“好好盯着。”   苟炎从网吧出去,一路往家里跑,平时三十分钟的路程,不到十五分钟就跑到了   ,他心神不宁闯进家门,换鞋时被台阶绊倒,啪嗒摔在地上,抻的后腰生疼,胯骨肿出一块。   “炎炎,我刚擦完地,地板还没干呢,”母亲小跑出来,把苟炎从地上扶起,“摔疼了吧,摔的厉害吧,妈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我没事,”苟炎龇牙咧嘴起来,揉搓疼痛骨头,“东东怎么还没到家。”   “混小子又出去玩了,”母亲满肚子火,“不懂事的孩子,不知道家里有人等着。”   话音刚落,大门被人撞开,苟东闷头进来,瞄了两人一眼,坐到餐桌旁扒饭,碗筷撞的噼啪作响。   苟炎和母亲对视一眼,苟东走的飞快,可脸上的青紫瞒不过人,母亲几步跑向餐桌,捧起苟东的脸:“你又和谁打架了,看看你脸上的伤!真不让妈妈放心。”   “谁让他们不给我抄作业了,”苟东翻个白眼,捧碗往嘴里塞饭,“活该他们挨揍,这都揍得轻了,该揍的他们满地找牙。”   “谁教育你的,怎么教育你的,老师教育你抄作业,老师教育你打架吗?!”母亲气的七窍生烟,“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好的不学坏的学,不知道学点好的!”   “和我爸学的,”苟东吃饱喝足,放下碗筷,“你乐意等他,接着等呗,别拿我撒气。”   “你这臭小子!”母亲眼圈红了,手臂甩到半空,身体颤颤发抖,“胡说八道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声巨响,苟东把自己关进房间,阻断全部声响。   苟炎把母亲按上餐桌,递碗筷到她掌心,低声劝她:“别理他,吃饭吧。”   母亲做了一桌子菜,两人无心吃饭,碗筷磕碰盘子,吃几口放下筷子,无言各自回房。   这房子还是之前拆迁后分的房子,隔音效果不好,苟炎躺在床上,隔壁的弟弟敲锣打鼓,噼啪碎响捅|入耳膜,烦的人头顶冒火。   苟炎心浮气躁,本想休息一会,被混小子磨的睡不踏实,眼睛盯着天花板,隐藏的不安像一枚火星,摧枯拉朽而来,燃出熊熊火焰,一颗心在滚油上炙烤,冒出滋滋火光。   咚咚两声,房门被人敲响,苟炎进门没有锁门,苟东从门缝挤来,一屁股坐上转椅,在上面团团打转:“哥,我被人揍了,给点钱呗。”   苟炎抑住打人的冲动,从牙缝向外挤字:“说吧,你又招惹谁了。”   “还是上次的事,那几个人被我打了,这次趁我没防备,把我围在小树林里,狠狠揍了我一顿,”苟东抠挠手指,“哥,我可受大罪了,你得替我出头。”   “给你出头,脸怎么那么大的,”苟炎瞪他,“期中考的卷子下来了吧,这次考几分啊,离及格还有多远。”   “哥哥哥,好哥哥,好汉不提当年勇,”苟东翻滚上床,和苟炎挤在一起,“我最近看上个新的游戏机,给我买呗。”   “没钱,”苟炎翻了个身,懒得理他,“卖血搬砖去吧。”   “哥,别这样嘛,看看你弟弟啊,”苟东磨磨蹭蹭,看苟炎,“我一直想问,哥,你的钱从哪来的,教教我呗,我也想出去赚钱。”   苟炎心头一震,他翻过身来,盯着弟弟的眼睛:“不好好上学,赚钱做什么?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学费和生活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和妈妈……”   “哥,那样赚钱太慢,”苟东眼眸发亮,“我同学的哥哥姐姐们,好多都三十来岁,当大博士了,还花家里的钱,我不想上学了,上学也没有用,我想像你一样赚钱,赚钱就能买点卡,还不用自己做作业了,哥,你在做什么呀,带我一起做……”   “滚,”苟炎手指颤抖,指   着房门的方向,一字一顿蹦出,“滚,苟东你给我滚出去!”   哥哥向来很少发火,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脸色发红唾沫横飞,苟炎吓了一跳,从床上蹦下,脚底抹油溜了,房门摔出一声巨响。   苟炎砸回床上,拿起枕头向外面丢去,狠狠砸在门上。   扔了枕头还嫌不够,他团起被子,将它甩到地上,一脚踢到桌下。   这不是他最初的目的,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做游戏代练,和连玉芬合作,是为了赚更多的钱,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可现在事与愿违,妈妈每天提心吊胆,一分都不敢动,弟弟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在学校打架斗殴也就算了,连学校都不想待了。   苟炎捏紧拳头,狠狠砸上床面。   连玉芬暴|露是早晚的事,他不知道对方背着他还有业务,如果把这些报告给警方……算不算将功补过?   苟炎越想越气,拿手机给连玉芬发信:“别装了,我知道你在躲我,千八百块的至于么,我还能吃了你么。”   连玉芬照例不回,苟炎手指抖动:“世上有你不敢做的事么,晚上我去厂子拿货,你爱来不来,不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一下午,苟炎坐立不安,到半夜都没法闭眼,午夜十二点万籁俱寂,他悄悄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出去,贴墙跟溜到门外,骑上电动向外面开,马达发出震耳轰鸣。   “肖鸣,肖鸣,别睡了,”陈树达拍拍肖鸣,扔掉罐装咖啡,“跟上去,走了。”   “啊?”   肖鸣瞪圆眼睛,抹掉口水,抬脚要踩油门,被陈树达拦住:“远远跟着,别被他发现。”   肖鸣偏头一看,被两个黑眼圈震撼:“你几天没睡了,要修仙了吧。”   陈树达眼底黑沉,红血丝包裹眼球,乍一看血光蔓延,像一条杀红眼的饿狼,透出异样凶光。   “废话少说,跟上。”   肖鸣乖乖闭嘴,找条小路跟着,远远看着电动车的尾巴,确保不会跟丢。   厂子开在a市边缘的郊区,和众多钢铁冶炼厂混在一起,平时坐地铁过去都要一个小时,更别提开电动过去,苟炎一路狂奔,心口凝着发不出去的火,它熊熊燃烧,沿血管疯狂向上,张口便能喷出热浪。   “你怎么知道,他今晚会偷偷出来,”肖鸣掌握车速,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万一不出来呢,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他心里有鬼,被恐惧逼到极点,就会失去理智,”陈树达说,“一件事悬在心里,成功失败都能接受,等待的过程是最难熬的,他必须确认什么,才能真正放心。”   “那现在要报警吗?”   “早就报了,”陈树达冷笑,“警方会比我们先到。”   肖鸣向后窝窝,下巴叠成两层,只觉树达几天没睡心浮气躁,现在是个蓄势待发的火药桶,给个火星就能炸掉。   手机嗡嗡作响,苟炎低头看看,来电显示是连玉芬的,他嗤笑一声,把手机甩回车筐,抖腿飞速前进,离厂子越来越近,连玉芬的电话连续过来,铃音在漆黑夜色中分外瘆人,苟炎停在路边,咕咚咚喝掉整瓶凉水,把瓶子丢到旁边,抬指按下接听。   连玉芬的嗓音从听筒钻出,凄厉如同鬼叫:“老狗你他妈在哪?你疯了吧?你他妈想干什么?去厂子拿货干嘛?钱也收了人也骂了,你还他妈想干什么?”   苟炎啐出一口,抹掉脸上热汗:“连玉芬,我不干了。”   “不干什么?”连玉芬的嗓音提高八度,几乎穿透耳膜,“你他妈想干什么,你他妈疯了去医院治病,别   他妈拉我下水!你在哪呢,你是不是去厂子了?我告诉你老狗,你快他妈给我回来,最近多危险啊,我他妈都不敢给你打电话!你他妈要鱼死网破是吧?”   “别扯那没用的,”苟炎飞起一脚,踹飞两块石头,“你背着我干那些破事,从来没告诉我!我说过多少次了,妈妈弟弟还要我照顾,你别拖我下水!”   “狗咬狗一嘴毛,”肖鸣摇下车窗,竖耳倾听,“这就是俩小孩子嘛,吵架声音这么大,野鬼都被吓出来了。智商看着都不太高,扔块石头砸上一个,他俩肯定能骂个通宵。”   “我不和你吵了,我现在在路上了,正在去你家那边,”连玉芬放缓声音,柔声安抚,“我到了给你打电话,你从家里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我说了,我在厂子这边,”苟炎冷哼,“你不用去我家了。”   连玉芬停顿两秒,高声咒骂:“苟炎你回来!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你去那里……”   咔哒一声,通讯断了。   苟炎把手机放回口袋,将电动车停到旁边,向成片的钢铁厂走去,他绕过大大小小的厂房,踩过成片野草,憋着满腔怒火,在一间紧靠冶炼加工厂的小厂外停下,在口袋里摸索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厂子里一片狼藉,没开封的保健品盒散落一地,药粉踩的满地都是,他匆匆跑出厂子,在电动车车筐里翻找,拿出搬家才用的蛇皮袋,把盒子塞|进袋子,来来回回跑动,折腾的满头大汗。   他要把这些毁尸灭迹,趁还没发生大事,将它们全部处理,他不能再陷下去了,这欲望是无底深渊,再陷下去会拖累弟弟,伤害母亲……   苟炎装了三个蛇皮袋的药盒,正拆开第四个袋子,门口传来淅索声响,他条件反射扭头,连玉芬小跑进来,一把抓过袋子,劈手丢到旁边,压低声音怒吼:“老狗你他妈干什么,你要害死我们吗?”   “我不干了,”苟炎扯回袋子,甩开连玉芬的胳膊,闷头往里|塞药盒,“我把它们都埋了,一把火全烧干净。”   “你有病啊,你他妈是林则徐啊,还玩虎门销烟啊?”连玉芬横扫胳膊,把药盒全扫下去,“我不接你电话,不是要骗你的钱,咱们被警察盯上了!这个不做就不做了,我在市中心找了个门市房,咱们以后开餐馆开奶茶店,东方不亮西方亮,赚钱不成问题!”   “要干你自己干,”苟炎不为所动,“离远点,耽误我干活了。”   “老狗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对我有什么误会,”连玉芬半蹲在地,仰脸看人,“我嫂子林羽白是被抓了,但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是安全的呀!你放心吧,我做事很到位的,关系全摘出来,谁都查不到我们头上!你放心吧,即使真到了那一步,我把责任全揽身上,绝不会让你难做…··”   苟炎竖起耳朵,抓住连玉芬的领子,眼珠瞪成铜铃:“林羽白?你嫂子?你嫂子就是林羽白,我没听错吧?你他妈才是疯了,你鬼迷心窍了吧!”   “老狗,老狗听着,”连玉芬救出衣领,大口呼吸,“我哥把他甩了,他已经不是我嫂子了,你就把他当成个陌生人,和我们没有关系,再说当初用他的卡,也是把他当我亲戚,有钱一起赚,他该感谢我才对…··”   一束光从门口冲来,直勾勾射|向眼睛,连玉芬条件反射闭眼,恍惚挥动手臂,亮光接连射|来,组成一张光网,她后退半步,下意识掉头猛跑,看不清路眼前发花,砰一声撞上桌角,疼的叫不出声,晕头瘫软在地。   门口传来混乱脚步,夹杂沉声怒喝,她咬牙起身,向前踉跄两步,被人从背后按倒,鼻子压进粉末,呛得涕泗横流,嘶哑嚎叫出声。   厂房里兵荒马乱,数辆警车停在外面,灯火在暗夜中闪烁,肖鸣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靠,搞得像个警匪大片,我得录个小视频,过几天发朋友圈,陈总给我点赞啊。”   “废话少说,回去了,”陈树达拍拍椅背,示意肖鸣开车,“家里有人等我。”   “估计没法出来这么快,”肖鸣拧动钥匙,“你回去肯定来得及的。”   “我不放心,”陈树达垂下眼睛,眼底血丝弥漫,神情毫不轻松,“他是个敏感的人,我担心他精神崩溃。” 第61章   林羽白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被关在漆黑狭小的房间里,看不见灯火透不进光,时间凝固起来,像搅不动的汤水,肺腑凝结起来,酸水涌到喉管,将舌头融化成汁。   他蜷在窄薄的硬床板上,缩成小小一团,枕头化为长管标枪,咯的后颈生疼,那块腺体从冰水捞出,再按进滚烫油锅,神经被烙铁碾压,冒出浓烈黑火。   他昏昏沉沉睡着,半梦半醒间跌撞爬起,逆着扑面而来的风雪,赤脚踩在雪中。   他呼出的气变成凉雾,眼睫被冰霜覆盖,水珠凝住睫毛,颤抖没法掀开。   身上只有薄薄一件白衣,寒风从毛孔爬进骨头,腿脚像破旧的铁皮,全身似融化的铁汁,沿床板流淌下去。   他模糊了白天黑夜,分秒被无限拉长,侧躺在床板上的时候,精神似飘浮的长线,拽起薄如纸片的身体,在半空肆意摇晃。   他从家里跑出,怀里抱着玻璃瓶,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踏落,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空中飘扬,路边灯火被切成几截,雪片在光束里摇曳,寒意爬进骨头,在骨缝里张口噬咬。   呼出的热气化为凉雾,在眼前弥散开来,掌心的玻璃瓶捂出热度,馒头冻成细碎长条,硬邦邦的,在里头来回摇晃,迎着凛冽寒风,林羽白把它抱在怀里,用胸口给它保温,瓶身被捂得温热,手指冻成通红的萝卜头,关节咯吱作响。   他踩过凹凸的石子路,穿过街道拐角,远远看到福利院标识,他站在门口张望,草皮光秃秃的,孩子和老人都回到房间,操场空无一人。   林羽白咬紧下唇,哒哒奔跑出去,绕外墙寻找几圈,跑过熟悉树干,看到熟悉身影,他箭步冲上前去,捧出怀里瓶子,开口漾出白雾:“给你,多冷呀,早点回去!”   黑瘦少年惊了一跳,蹦起来打个哆嗦,他慌乱拍掉雪泥,眼睛不敢看人:“你、你怎么来了。”   “呐,这次他们都不在家,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林羽白拽下背包,在里面胡乱翻找,“粽子月饼香肠果冻薯片……给你看看,喜欢哪个?”   少年抿紧嘴唇,不肯动弹,林羽白仰脸看他,鼻尖冻的通红,张口连声催促:“快点呀!”   少年定定盯着他看,随即弯腰低头,在包里翻翻找找,抓出一袋果冻,紧紧握在掌心,塑袋被捏的啵啵作响:“这个。”   喜之郎的橘子味果冻,里面色素沉积,橙色映在眼底。   “那都给你,”林羽白把手塞|进包底,把几袋果冻拎出,五颜六色捧在掌心,倒在少年手里,“拿好了,可以分给别人,不能都分掉哦。”   他知道福利院食物不足,很多人吃不饱饭,少年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分给孩子,饿着肚子睡不着觉,去树后数蚂蚁解馋,找不到人的时候,来这个小型秘密基地找他,十有能扑个正着。   少年握紧掌心,脸颊瘦的凹陷,一双眼睛像漂亮的黑曜石,落在林羽白脸上。   他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攥着果冻,指节硬的动弹不得,沙哑嗓音被雪雾笼罩,恍惚辨不清楚:“你…··你叫什么。”   “林羽白,”林羽白把袋子扎好,奋力系上拉链,给少年扛在肩上,“放心吧,我家很有钱的,你不会把我吃穷的。”   林羽白不想说出他在家里的尴尬身份,更不想给少年透露真实情况,他不想……给对方增加负担。   少年定定看他,冰霜覆盖的睫毛下,青涩眼瞳如含泉水,荡漾粼粼波光。   林羽白尴尬撇开眼睛:“我还没问过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   林羽白转回眼睛,少年的脸延展开来,身形向上拉长,不合身的衣服缩小成团,衬衫西裤幻化出来,服帖黑发贴在额上,淡淡茶香晕散开来。   什么?   林羽白砰一下坐起,脑袋撞在墙上,眼前忽明忽暗,大口大口喘|息。   看守室只有窄窄一扇窗户,为了防止信息素泄露,外面大门紧闭,一日三餐从窗口送入,清汤寡水没滋没味,更没什么营养可言。   不知被审讯了几天,四面白墙透不进光,圆圆的白炽灯光芒刺眼,直直射|在眼上,疲惫的大脑得不到休息,一根弦牵在神经线上,焦躁乏累如影随形,似小锤在头上敲打,吵得人眼下青黑,烦躁的坐立不安。   林羽白吃不下饭,低烧不退,浑噩歪在床上,在梦境和现实之间辗转,他过去一直胆小,做事循规蹈矩,每一笔花销都记在账上,生怕在薄松兴师问罪的时候,没法和对方报备。   了解他的、熟悉他的,能利用他留在泊雅湖的信息,安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他……只有薄松和连玉芬了。   林羽白揪住头发,指缝漏|出碎发,他恨透了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性格懦弱安于现状,该断的时候藕断丝连,以为逃避能解决问题,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背上洗不脱的污名,可能留下案底,未来考公没希望了,贷款不知道能不能批下,如果想去大公司工作,做背景调查的时候,这些事情都会翻出,断了他未来发展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树达怎么看他,会不会相信他的清白。   他知道树达不会丢下他不管,可他只觉得自己是个累赘,非但帮不上忙,还三番五次给树达带来麻烦。   或许他的存在就是错的,他不敢出生不该长大,不该和薄松在一起,更不该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现状。   林羽白把脑袋埋进膝盖,眼底干涸没有泪水,眼角红彤彤的,血丝缠满瞳仁。   他睡不着觉,过的迷迷糊糊,分不清白天黑夜,被抓出来审问的时候,紧紧抿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脑子里有无数的声音,它们绕来绕去,在耳边大声嘶吼,告诉他说出来,把一切都说出来!说出来你是被冤枉的,这些事情和你无关!   可那杂乱嘶吼的声音越大,身体的无力感就越强烈,他提不起力气说不出话,甚至撑不动精力眨眼,他被拆掉手铐,纸笔塞|进掌心,面前的白纸空空落落,供他写出想说的一切。   他用力握住笔杆,指头滑|腻寒毛竖起,签名栏停在手边,一个林字写得歪歪扭扭,纸笔边缘被笔尖划破,字迹刻在桌上,那林字划出一瞥,腕骨酸软无力,笔管噼啪摔在地上。   这声音将他震醒,他哆嗦盯着手指,扫过面前的警员,脸上透出懵懂,无助回抱肩膀。   嘴唇瑟瑟发抖,牙齿咯吱作响,审问被迫提前结束,林羽白被送回看守室,大门咔哒锁上。   他没有再回床上,背靠门坐在地上,两手捂住耳朵,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暗夜里飞来无数蝙蝠,它们扑扇翅膀尖利吠叫,钢爪拧住他的肩膀,撕下块块血肉,互相啃咬分食。   不对,冷静点,这不是真的。   林羽白吸口长气,按住手腕,狠狠拧过半圈,深红在腕骨上蔓延,他试图在脑海里揪出什么,凝固的记忆似翻涌的浪潮,一波波席卷而来,树达的脸忽明忽暗,忽大忽小,像握不住的流沙,在指间漂浮散落。   林羽白摇晃脑袋,身体蜷成一团,齿间卡住腕骨,用力啃咬下去。 第62章   血腥扑入鼻腔,舌尖尝到腥甜,喉口被腥气堵住,林羽白怔忪片刻,瞬间松开牙齿。   他吐出一口血水,捏住腕间伤口,咬的不深流血不多,含住吮吸两口,伤口不再疼痛。   持续无法入睡,精神疲惫到顶点,林羽白仰靠门板,沉沉叹出长气,拖着疲惫的身体,砸回床板上头,把自己蜷成一团。   浑浑噩噩蜷着,分不清白天黑夜,夜半三更大门摇晃,林羽白被从床上拉起,带进更衣室换好衣服,几位警员和他说了什么,把他送到门口,送到楼梯前面。   脚下的楼梯一阶比一阶高,雨水蒸腾出来,凉意萦绕皮肤,林羽白被雨点惊醒,脚腕触到冷雨,凉的他竖起瞳仁,胡乱挥舞手臂,试图抓住什么。   一只手从半空握住他的,淡淡乌龙茶香飘来,林羽白鼻尖摆动,视线转向来人。   陈树达站在楼梯下面,一柄长骨伞挡在半空,遮住一方天地,雨点叮咚砸在伞面,他仰头向上,视线落在林羽白脸上,裤边沾染泥水,牢牢贴住脚踝。   街道上空无一人,脚底重的抬不起来,林羽白睫毛眨动,身体被大衣拢住,肩膀被长臂揽住,低头进入后座。   前后座被挡板隔开,林羽白顶着湿淋淋的头发,打了两个喷嚏,一条毛巾落在头上,陈树达挽起袖子,帮他擦拭头发。   乌龙茶香被雨水浸泡,透出干茶冷香,林羽白轻轻嗅嗅,脑袋向下耷拉,靠上陈树达肩膀。   “橘子,你安全了,”陈树达手指不停,轻声开口,“连玉芬被抓住了。”   林羽白没有说话,他像个失去动能的机器人,颓然耷拉脑袋,视线落在一点,眼瞳扩散开来。   一路回到新家,陈树达在浴缸放水,找好温度后脱下上衣,把林羽白剥|个|精|光,将人放进浴缸,自己抹了满手的泡泡,按摩林羽白头皮。   林羽白仰靠在浴缸上,视线随白炽灯打转,那圆灯像个白色太阳,映的人眼中泛泪,睫毛被胶水糊住,挣扎动弹不得。   冰凉手指向上,握住陈树达小臂,林羽白掌心打滑,喉结轻轻滚动:“树达,我想自己洗澡。”   陈树达手臂一震:“我帮你吧。”   “我手脚没断,”林羽白舌尖颤动,“让我自己洗澡。”   陈树达犹豫两秒,松手洗净手指,出门后关上房门,搬来椅子坐在旁边,耳朵高高竖起,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没有声音,连流水声都听不清晰,陈树达坐立不安,隔几秒沿门缝看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咕咚水声传来,像有谁跳进湖水,吹出咕噜泡泡,陈树达一脚踹开房门,林羽白偏头看他,目光颤抖不安:“树达,怎么了。”   哗啦一声,水里冒出几只黄色鸭子,它们漂在水面,横七竖八躺着,在浴缸里摇摇晃晃。   “我在玩鸭子,”林羽白说,视线盯着水面,“树达,你也要来玩么。”   “好啊,”陈树达挽起裤脚,跪在林羽白身边,“怎么玩?”   “这边三个是我的,这边三个是你的,”林羽白抓来三只,送到陈树达手里,“这些彩球就是足球,我们要指挥鸭子,向对方的球门射|门。”   陈树达捏住一只鸭子,让它在彩球间穿梭,用肚子触碰球体,林羽白操纵自己的队员,认真和陈树达对战,一场幼儿园水平的打戏在浴缸里进行,水面上下翻腾,彩球左右翻飞,碰撞滋滋火光。   “小时候,家里没人陪我,他们玩腻的玩具随手乱扔,阿姨捡的很快,隔几天就要丢进垃圾车里,我要趁人不备拿走,悄悄藏起来,半夜自己和自己玩,”林羽白盯着鸭子,“游戏机,篮   球足球,各种明星杂志,我都不喜欢,我喜欢玩水,喜欢游泳,冬天时看那些人冬泳,我一看看上一天,自己也想跳进去玩……”   “很幼稚,”林羽白哆嗦一下,前言不搭后语,“对吧。”   “不幼稚,”陈树达接话,“我小时候喜欢看蚂蚁搬家,看一天都不会腻的。”   林羽白手指打颤,一只鸭子被他掌下用力,捏成扁扁一块。   “好了,”陈树达把那只手从水里捞出,用毛巾擦拭干净,“走,先去休息,好好睡一觉再说。”   林羽白乖乖点头,携潮气走出浴室,躺在一侧的大床上,眼珠像亮晶晶的玻璃球,在屋顶来回打转。   红血丝密密麻麻,将瞳仁包裹起来,林羽白胸口发沉,一条手臂越过肩膀,将他包裹进来:“睡不着么。”   “树达,我不舒服,”林羽白垂下眼睛,嗓音漂浮,“头疼眼睛疼胃疼,好冷好冷,身上没有力气。”   陈树达摸他额头,触手不算太热,但林羽白面色惨白,嘴唇干裂,橘香味道浅淡,似风中一抹游尘,探手无法攥住。   “你怎么了,”陈树达弯腰低头,看着林羽白的眼睛,“告诉我,你怎么了。”   林羽白伸开双臂,抱住他一条胳膊:“树达,躺在我旁边。”   陈树达擦干身体,在人身边躺下,抓住林羽白掌心,与他五指交叠,深深扣在一起。   “睡吧,”林羽白说,“你眼里都是红血丝……早点睡吧。”   陈树达记不清几天没睡,残留的咖啡在胃里发酵,酸水搅在喉口,拧住疲乏神经,他在梦里半睡半醒,一直睡不安慰,快天亮时骤然惊醒,抬手摸向身边,枕头被褥空落落的,哪里有人的温度。   他砰一下坐起,拍开床头夜灯,林羽白坐在墙角,闻声向他转头:“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陈树达赤脚下床,大步过去,走近看出一副图案,是那种装饰新家时可能买来的壁纸,林羽白身旁有一套笔刷,他手上脸上涂的都是颜料,围裙上抹的五颜六色。   林羽白几乎画出半块壁纸,他眼睛红的滴血,瞳仁一眨不眨:“树达,我头要炸了,家里有个药箱,能帮我拿点药么。”   陈树达绷紧神经,弯腰就要抱他:“拿什么拿,去医院,马上过去。”   “不想去医院,”林羽白抹净手指,推开他的手臂,“有止疼药的,吃两颗就好了。”   “不行,必须去医院检查,”陈树达沉下脸色,“听话,你这样我不放心。”   “我要去花园散步,”林羽白成了不听话的孩子,挥舞手脚抗议,“不然我不过去。”   陈树达拗不过他,把他包成个球,眼睛鼻子嘴用围巾包上,坐电梯来到一楼,这小区绿化覆盖率高,潺潺流水蜿蜒,在碧绿草坪间叮咚,雨后泛出青青草香,林羽白呼吸几口,滞闷疼痛消退一些,他难受的走不动路,握住陈树达小臂,靠他的力量撑住身体,绕小区一圈一圈行走。   走了几圈,闷痛消退不少,林羽白坐上长椅,靠在陈树达腿上:“树达,我想玩石头剪子布。”   陈树达明白,小橘子是真难受了,他在用各种办法转移注意,不愿关注身上的疼痛。   也许这是习惯,也许这是他总结出来的,唯一能缓解痛苦的办法。   陈树达探出手臂,和他玩石头剪子布,两人分不清胜负,只是你来我往出招,一套动作玩的行云流水,林羽白玩着玩着,力气逐渐消失,眼前满是迷雾,他侧过脸颊,靠近清甜的乌龙茶香,渐渐坠入梦乡。   陈树达不敢动弹,腿渐渐被压麻了,他小心翼翼   敲打,给阮明峰发去短信,让人给他送毛毯,阮明峰从公司一路开到小区,看到眼前情况,眼睛瞪成铜铃:“陈总,怎么在这睡了,去楼上或者去医院吧?”   “等等再去,他好不容易才睡着,”陈树达接过毛毯,把橘子包裹成毛线橘,抬眼看向阮明峰,“任务布置下去了么,各个部门有什么反馈。”   阮明峰压低声音,和陈树达汇报工作,陈树达耳朵听着,手上规律拍打,林羽白咕哝一声,眉毛皱起两分,埋进陈树达怀里。   “可以了,”陈树达摆手,“回吧,有事再联系你。”   阮明峰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听明白,这是要他回公司,还是要他回家?   可看陈总的样子,根本不想理他,阮明峰眼观鼻鼻观心,脚底抹油溜走,回家洗澡补眠去了。   林羽白睡了不知多久,再醒来时身|下颠簸,他吓得猛然痉挛,被陈树达握住手臂。   “是我,”陈树达柔声哄劝,“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再睡一会。”   林羽白枕着陈树达的大腿,挣扎要坐起来:“腿麻了吧,我自己坐着。”   “没事,”陈树达手腕用力,把林羽白按回腿上,“乖乖躺好,我真的没事。”   林羽白抬眼看他,搂住陈树达腰背,把人捆在怀里。   到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林羽白被推进病房,主治医师叫陈树达出来,拧眉指着图像:“病人信息素紊乱,引发身体各项机能混乱,需要住院输液几天。你是他的什么人,有没有标记过他?有没有其他人标记过他?他应该受过什么刺激,腺体受过创伤,才引发现在的情况。”   陈树达眼皮一跳,眉峰拧紧,眸中透出杀意。 第63章   主治医师僵住身体,身上冒出寒意,后面的话噎在口中:“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这几天清淡饮食,不要吃辛辣油腻的食物,最好有家属陪床,有事按铃叫护士过来。”   陈树达点头,回身进入病房,林羽白窝在满是消毒水味的被褥里,卷成一团睡着了。   药液一滴滴流进身体,手腕细瘦骨骼明显,陈树达拧好毛巾,覆上林羽白冰凉的手背。   林羽白咕哝一声,没打点滴的手掌探出被子,在外面轻轻摸索,陈树达抓住那只手腕,给他塞|回被子。   梦里光怪陆离,许多画面像卷裹的烟花,将神经焚化成灰,林羽白辗转反侧,贴着寒凉崖角,埋头迎接风雨,背后猎狗狂吠,呲出尖利长牙,猩红舌尖翻卷,奔跑间山石落下,咕噜噜滚落悬崖,林羽白弓起脊背,埋头向前猛冲,鞋底磨破脚底冒血,尖石扎入皮肤,前面有人背对着他,他高声呼救,抓住那人肩膀。   薄松骤然回头,笑出冒血獠牙,掌心轻轻一推,将他从高处甩下。   他滚下悬崖,衣服被山石刮破,翻滚间撞上树干,后脑传来钝痛,林羽白猛然弹起,一头栽向床边,肩膀被人扶住,陈树达把人按回床上,急声开口:“做噩梦了?”   林羽白大口喘息,输液管向上回血,陈树达按铃叫护士过来,给人重新挂输液袋,用毛巾揉他手背。   窗帘拉的严实,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林羽白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黏|腻:“树达,我想洗澡。”   “我给你擦擦,”陈树达说,“现在没法洗澡。”   他端来一盆热水,解开林羽白病号服的扣子,给人擦拭脖子和胸口,林羽白皮肤白嫩,细的毛孔都看不见,热毛巾烫出大片红痕,他挣扎动动,握住陈树达手腕,将那手臂向上挪动,擦拭被汗浸透的脖颈。   陈树达顺着他的力道,帮他擦干身体,换上新的病号服,小心塞|回被子。   借着床头灯微弱的亮光,林羽白陷在枕上,盯着陈树达的眼睛:“你多久没睡了。”   陈树达眼下青黑,嘴唇干裂,林羽白看不下去,向病床边缘挪动:“过来,上床躺着。”   这床充其量算张大点的单人床,躺一个人可以,躺两个有些拥挤,陈树达拗不过他,侧身靠上床沿,林羽白覆上他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揉捏。   药水流入身体,紊乱的信息素偃旗息鼓,乖乖平息下来,身上疼痛消退,林羽白精神回转,脸上有了血色:“树达,我是不是睡了一天?昨天身体不舒服,精神状况也不好,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小橘子,你和我说实话,”陈树达坐直身体,拨开林羽白额上湿|黏的头发,“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细节都说出来,什么都不要瞒我。”   他的声音温柔平和,却有不容置疑的严肃,林羽白攥紧手指,握住指间头发。   “把……把物业的事情解决了,”林羽白挪开目光,不想和陈树达对视,“租房合同签好了,董立的课录好了,现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房租和课程的分红,打进我的账户,吃喝房租不成问题,还能还你的那份贷款。原来的阁楼退掉了,搬进新的房子,就是你看到的那个,然后……就没什么了。”   “没什么了,”陈树达危险眯眼,缓缓凑近,“那你知道自己躺在这里,是生了什么病么。”   林羽白垂下眼睛,眼珠盯着被子,落进凝固泥水,不愿向上挪动。   “说话,”陈树达压低声音,“还要瞒着我么。”   “你这人怎么这么过分,”林羽白嗓音颤抖,眼眶红了一圈,“什么都不告诉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想回信   息就回信息,不想回就当没看到的家伙,凭什么要我事无巨细,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不能藏着。”   这是林羽白第一次怼他,陈树达被怼懵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羽白打开话匣,一连串倾吐苦水:“你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我是谁我叫什么,我过去和谁在一起,我是什么性格,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全都知道,而我呢,我知道你叫陈树达,在世通中心顶层工作,业务范围很广……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喉口堵塞,鼓起勇气:“在你审问我之前,我想听你的实话,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当时第一次在超市见面……你为什么……主动和我搭话。”   林羽白心里七上八下,看着陈树达的眼睛,等待对方回答。   他知道自己腺体受伤,信息素运行紊乱,浓郁橘香不再和乌龙茶香纠缠,那被埋在欲|望底下的理智,穿破这薄如蝉翼的屏障,悄悄探出头来。   “我要知道你的想法,”林羽白斩钉截铁,“我是个成年人了,想长久和你在一起,不想躲在你的羽翼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等你安排一切。”   林羽白人在病中,嗓音虚弱,手指没有力气,可那蕴含在深处的坚定,却似锋利的箭矢,穿透陈树达胸腔。   陈树达闭上眼睛,长长叹出口气,松开林羽白的手背,打开皮包翻找,抽|出藏在钱包的一页纸,放在林羽白掌心。   他拧亮床头灯光,林羽白盯着纸上文字,手指微微颤抖,纸页被捏的咯咯作响。   他的数据赫然亮在上面,身高体重血型住址,包括和陈树达的契合度……那超过九十的数值,刺痛林羽白的眼睛。   这么高的契合度,概率实在太低,在腺体分化成熟之后,他几乎会丧失理智,被陈树达蛊惑,受陈树达支配,跟着他的步伐,安排自己的生活。   “所以,所以……这就是你找我帮我的原因,”林羽白口唇干裂,血丝崩裂出来,“陈树达,如果我没和薄松在一起,而是和另一个人如胶似漆,得到这样的数据,你也会来找我吧。”   “对,”陈树达笑笑,“我不在意那个人是谁,我只想要你而已。”   “我在你那里,是物件还是摆设?”林羽白被刺中心口,声音提高半度,“陈树达,你这人自私透顶!”   “林羽白,我早就提醒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陈树达眼眸含笑,嗓音压在喉底,“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现在跑掉还来得及。”   林羽白攥紧被褥,刚插|好的点滴又要回血,陈树达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臂:“别动!刚插好的针!手背不要了吗?”   一边严厉呵斥,一边拧好毛巾,覆上林羽白手背,小心掌握力度,按揉青紫的部分。   林羽白瞬间噤声,似被掐住喉管,湿|润涌上眼眶,鼻腔痛到发酸。   这都是真的。   对他的关心都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他记得自己以前生病,薄松也会陪床,但不会帮他按揉手背,后半夜薄松睡得香甜,如雷鼾声响动,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换掉湿透的衣服,给薄松盖上被子,薄松压根不会理会。   陈树达熬的满脸胡茬,衬衫皱皱巴巴,一头乱发压得东倒西歪,他从看守所出来这段时间,几乎没看过陈树达睡觉,事无巨细随叫随到,给他端茶递水捏背揉肩,没有半句抱怨,他被抓进去能这么快出来…··树达肯定没少帮忙。   而他竟然口出恶言,践踏树达的真心。   “树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羽白喉   结滚动,睫毛颤抖,眼泪唰唰奔流,“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难受,不该那么说你,我……”   “你没错,不用向我道歉,”陈树达换好毛巾,帮他掖好被角,“早就该骂我了,憋在心里病不会好,发出来才能释放。”   陈树达坐上床沿,把纸页从林羽白手上拿走,叠好放回钱包。   “给你讲个睡前故事,想不想听,”他把林羽白的枕头揉软,让人躺的舒服,“过时不候。”   “听!”林羽白当机立断,“当然要听。”   “从前有个傻小子,他从小和母亲生活,母亲自认为是个校霸,抽烟喝酒样样精通,不到十八岁就和校外的人在一起,意外有了小孩,她不敢声张,更不敢做掉小孩,只能偷偷把孩子生下,丢在福利院门口,希望有人替她抚养,”陈树达温声开口,规律拍打林羽白的被子,像讲述睡前故事,嗓音和缓轻柔,“傻小子慢慢长大,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他既渴望又害怕,希望父母过来找他,又不希望他们过来,他在等待纠结中煎熬,经常吃不饱饭,饿得面黄肌瘦,有个少年经常过来找他,少年长着圆溜溜的猫儿眼,把自己裹得毛绒绒的,蹦起来像个白兔,跑起来手脚不够协调,遇到石头就会跌跤,摔的鼻青脸肿,还要一瘸一拐过来。”   林羽白怔怔听着,他被困在台风眼中心,头顶风平浪静,四周飓风滚卷,细沙迷住双眼。   “傻小子问这个少年,你总来送东西的话,家里不会问吗?少年回答说他家财万贯,送这点东西出来,根本不在话下,傻小子懵懵懂懂,暗下决心,未来要出人头地,和少年平起平坐,他悄悄跟着少年,知道他住独栋别墅,那里的地价高到离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他省吃简用买了高倍望远镜,蹲在各个地方踩点,从各个角度仰视别墅,希望能看到少年的身影。”   “他后来真的找到了固定的位置,少年会出现在那扇窗前,额头贴着窗户,痴痴望向远方,”陈树达极浅勾唇,陷入回忆之中,“傻小子每天都去看他,一天不看都心痒难耐,直到一个不速之客过来找他,说是他的亲生父亲,要来带他回家。”   陈树达扯开嘴唇,泛出苦涩的笑:“父亲声泪俱下,和他诉说难言之隐,说母亲不负责任,不告诉他还有个孩子,他苦苦寻找很久,终于找到儿子,现在就让儿子认祖归宗,把名字添进家谱。”   “小橘子,如果你是傻小子,你会答应父亲么,”陈树达靠近林羽白,哑声呼吸,“接受这个陌生的父亲,进入这个陌生的家庭,从此改名换姓,成为家谱中的一员。”   “我不知道,”林羽白手指轻颤,嗓音细如蚊讷,“树达,我不知道。”   “傻小子不肯答应,他怀着一腔怒火,恶狠狠拒绝了他,父亲没有硬来,退而求其次说爷爷身体不好,想最后见他一面,他实在拗不过去,过去后发现这个家金碧辉煌,和少年居住的别墅不相上下,甚至更加豪华,瘦骨嶙峋的爷爷躺在床上,和他说想看他成家,希望能抱上孙子。他这才明白过来,父亲找他回来,不是因为父子之情,只因多个人头,就能多得一份财产,最好多个孙子,还能增添筹码,”陈树达的头越埋越深,额头捏在床沿,“傻小子觉得太可笑了,义正辞严拒绝,父亲说给你挑好了结婚对象,先给你看看,不满意再谈拒绝——你猜,那个结婚对象是谁?”   林羽白两耳嗡鸣,眼前昏黑,台风将他卷裹进来,狂猛风浪将他化为落叶,在半空肆意飘飞。   “他看到了少年的照片,这诱惑太大了,一个人在沙漠跋涉,面前出现一汪清泉,他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可能想拥有家人,可能想拥有少年,或者只想填补心里的空白,他答应父亲认祖归宗,忐忑激动撕日历数日子,经常跑回   熟悉的大树下,想要见到少年,告诉他自己的决定,说这个决定非常鲁莽,但他不想瞻前顾后……但他再也没等到少年。”   “少年逃婚了,”林羽白笑了,眼里噙满泪光,“他偷听到父母在房间里的对话,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带着仅有的衣物,翻墙逃出去了,一走就是十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恍惚一场大梦,梦醒旧人重现。   流淌的岁月,交错的时光,阴差阳错的别离,精心设计的重逢。   不长不短的十年,擦肩而过的十年。   “呐,我还是要说,我当时真的不喜欢你,只是圣母心泛滥,对谁都可好了,你只是其中之一,”林羽白哑声抽噎,上气不接下气,“你当时又黑又瘦又丑,腺体还没成熟,一点乌龙茶香都没有,像个被拔毛的猴子,即使知道是你,我也会脚底抹油逃跑。”   “我当时刚刚回家,在家里毫无地位,谁都能刺我几句,上来打我几拳,”陈树达拿来毛巾,垫在林羽白颈上,“在那样的时间和那样的我结婚,就真的踏进火坑,要被烧的尸骨无存。”   “当时还不到二十岁,那么早结婚,结了也会离的,”林羽白振振有词,“世界观还没建成,遇到挫折没法解决,会怪罪到对方身上,说都因为你束缚了我,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吵啊吵啊吵,吵到最后感情没了,你出国留学,我离家创业,”陈树达接话,“你从国外邮来离婚协议,盖上红章让我签字,我大笔一挥唰唰签上,寄特快给你邮寄回去,斩断这段姻缘。”   两人对视一眼,噗嗤乐了,笑的前仰后合,林羽白的输液管摇摇晃晃,陈树达眼疾手快,给他固定回去。   “这只手别再动了,不准再动了啊,”陈树达沉声命令,点点林羽白额头,“再动打屁股了,把橘子打成八瓣。”   林羽白吐吐舌头,不敢动了,他磨磨蹭蹭过去,抱住陈树达手臂,轻声嘟囔:“我们这么有阿q精神,以后肯定能长命百岁。”   陈树达噎住:“心宽体胖是么。”   “是的,我掐指一算,以后我长成二百来斤,绝对不成问题,”林羽白长吁短叹,“树达可别把我煮了,熟橘肉不好吃的。”   陈树达没理他这茬:“我这边说完了,橘总满意了么?”   林羽白连连点头:“满意,相当满意!”   “在我离开这段时间,除了你说过的那些,还发生了什么事情,”陈树达说,“现在能说了么。”   手机叮咚一声,林羽白手机亮起,屏幕弹出一条信息。   薄松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验证申请:小白,救救玉芬! 第64章   薄松压根不想理会连玉芬的事,但他没有办法。   连玉芬被捕的消息,插|上一双翅膀,飞进他的耳朵,警方第一时间传达给他,并再次上门收集证据,探视时连玉芬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像个浮肿过度的番茄,眼睛鼻子嘴巴聚在一起,隔着铁栏向外探手,手铐咔咔作响:“哥,我是被冤枉的,我哪敢做这种事,都是林羽白嫁祸我的,他和苟炎是一伙的,他们合伙骗我!我是冤枉的,我被他们骗了!哥你得救我啊,你得帮帮我啊,这事别告诉我妈,她会疯的,她一定受不了的,呜呜呜……”   薄松从警局出来,恨得一个头涨成两个大,都到这一步了,那个苟炎把事情全都招了,细节一点不少,还牵出另外两个厂子,都和连玉芬脱不了关系,现在这情况是个死局,引一道惊雷下来,都不见得能把局劈开。   手机嗡嗡作响,来点显示让薄松头疼欲裂,眼前黑雾再深几层,这是二姨给他打的第十八通电话,比地狱来电还要瘆人,薄松甩掉手机,后仰摔进沙发,沙发布料撕拉一声,从中间扯成两半,他像个失去重心的铅球,一屁股砸在地上。   骨架哗啦一声,空中灰尘弥漫,薄松摔进一片狼藉,手上沾染菜汤,泛出腐烂酸味。   出门之前心急,把没吃完的外卖放在扶手上面,面散了菜汤摔了,西裤湿淋淋的,倒翻的餐盒扣上腿根,米粒黏在腿上。   薄松怔怔坐着,抬臂抹掉菜汁,抓起一块布料,紧紧攥在掌心。   这是外贸展会里的打折货,天南海北的商家过来参展,带来的样品没法处理,很多都是最后半天,折价半卖半送,林羽白第一天就看上了这个沙发,在那里蹲守三天,终于在打折的瞬间抢到,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根本不让薄松插手,自己一个人顶着烈日,哼着小曲,拆掉硕大纸盒,把沙发擦的干干净净,在上面铺上亲手缝好的布垫。   搬了不知道多少次家,扔了数不清多少东西,他好说歹说没法说通,林羽白吃了秤砣铁了心,宁可和他吵架冷战,都不肯丢掉沙发。   后来他习惯了,懒得理会更懒得回家,家里要有什么变化,都交给林羽白处理,他做惯甩手掌柜,更没了插手的心思。   可现在……这沙发竟然坏了。   凉意涌上心口,薄松打个喷嚏,撑住地面爬起,沿窗台走了一圈,唰唰几下,拉开所有窗帘。   阳光迎面而来,驱散满身寒意,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头时看到干涸的花盆,里面的土裂成几块,草叶在脚下碾碎成灰。   空落落的房间如同坟墓,呼吸声格外清晰,地上都是胡乱踩踏的脚印,泥水蜿蜒到厨房,锅碗瓢盆落满黑灰,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胃口早被林羽白养刁了,自己做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做几顿就不想再做,吃外卖只点大鱼大肉,靠调料麻痹味觉,填饱肚子就算了事。   他不知哪来的冲动,没让家政阿姨上门,自己洗了抹布打开垃圾袋,把房间里的垃圾整理出来,塞进两个麻袋,拖进垃圾桶丢掉,他在小区走了几圈,才发现这里规划布局不够合理,垃圾桶只有两个,而且都在小区入口附近,如果没有开车,来回扔垃圾也是个累人的活计。   他扫净地板,擦干玻璃,拧抹布的水里满是浓黑,墙角的米粒存了几天,成了薄薄一片,和地板粘在一起,用铲子才能挑开。   抽油烟机上的污渍怎么也擦不干净,薄松把洗洁精涂在上面,越擦越黏越擦越脏,他忘了系上围裙,袖口脏的像在泥水里滚过,无意间抹掉脸上汗水,眼角红肿生疼,睁都没法睁开。   大半天过去,才算把房间清理一遍,薄松脱掉上衣,囫囵倒在床上,   抓起一只枕头,狠狠摔在地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市场这么乱,飞单的人这么多,怎么偏偏赶上让他出事。   创业几年的兄弟情谊,叶晋那冷血动物,竟然说断就断,卢甘齐更不用说,就是个落井下石的东西,看他栽进沟里,背后肯定笑掉大牙,没少在叶晋耳边吹风。   积累的客户折了大半,后期再合作的可能微乎其微,他还有房贷车贷要还,每天睁眼就是账单,这么坐吃山空下去,还不知道能撑几天。   在外东奔西跑的时候感觉不到,骤然清闲下来,独自躺在家里,日历上的时间变得模糊,工作日和休息日没有界限,无所事事带来巨大的负罪感,像一口大钟,重重敲击胸口,回旋单调嗡鸣。   他迫切想说什么,发泄对叶晋的不满、对客户的抱怨、对事业的焦虑,可家里空空荡荡,他被困在囚笼之中,抓住的只有空气。   手机在客厅嗡嗡作响,薄松摔掉杯子,赤脚大步走了过去,挥手就想按掉,可看到来显,手指僵在空中,半天没按下去。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他的母亲。   薄松抓耳挠腮,手机比刚出炉的山芋还烫,心里抵触不想接听,电话响了几声断了,他松了口气,微信冲来视频邀请,薄松揪掉头发,认命按下接听。   “儿子,你二姨早上来家里哭,说了半天俺们也没听明白,玉芬呢?你让玉芬来接电话!”   薄松心道上哪让连玉芬来接电话,干脆雇个团接他们过来,来个铁窗一日游得了。   “妈,玉芬不在我这,”薄松没什么好气,把手机离远一些,“你先出去,让二姨和我说话。”   母亲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离开房间,二姨对着屏幕,咧嘴嚎啕大哭:“松松啊,二姨就这么一个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干什么了呀!你知道二姨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下半辈子怎么办呀,她要是出什么事,二姨可怎么活呀!她小时候不听话贪小便宜,看到了我就说她,看到了我就骂她!后来我出去打工,家里没人管她,她好不容易毕业,我还没给她办升学宴呢!”   听筒里魔音穿耳,薄松头疼欲裂,只想摔掉手机。   “松松你知道的,二姨不是这样的人,玉芬也不是这样的人!那电视上说,大城市可多传销的了,玉芬是不是被骗了,别人逼她这么干的!”二姨嗓音瓮瓮,眼睛肿成桃子,“二姨没有文化,说什么也听不懂,你是高材生,她可崇拜你了,你就是她的榜样,你得帮帮她,帮帮你妹妹,帮帮你二姨呀!现在一家就这么一个,你妹妹还是个孩子,心肠软不懂事,肯定被人给骗了呀!”   薄松心道她不骗别人都烧高香了,别人还能骗得了她?   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对着哭哭啼啼的二姨,他根本说不出来,半天吐出一句:“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话音未落,房门咔哒一声,母亲端着一盆核桃,哐当砸到桌上:“松松,刚打下来的核桃,过几天小李二进城,让他给你带过去!”   薄松眼前一黑:“不要不要,你留着自己吃吧,我这边什么都不缺!”   母亲把脸凑近屏幕,边收拾核桃边和他抱怨:“你今年能结婚吗?别人家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孙子都到我腰那么高了,妈天天|日|里头想夜里头想,连着做了好几天梦,梦里抱个大胖小子,那眼睛鼻子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再不结可说不过去,亲戚朋友都看着呢,妈的脸快被你丢光了!”   薄松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的满地打转:“那……那什么,知道了,马上结,马上就结。”   “太好了,那我找人算   算,给你们算个好日子啊,小李二他们找的那个先生,算的日子都说好……”   声音戛然而止,薄松按灭通话,回条语音“信号不好,有空再聊”,把手机调成静音,随手丢到旁边。   失去吱吱哇哇的伴奏,房间格外空旷,薄松懊恼挠头,为什么当时执意要住这里,要买这么大的房子,背上高额贷款不说,独自一人的时候,连回音都能听到。   他回到房间蒙被大睡,昏昏然做了一夜噩梦,母亲和二姨在梦中摇晃,连玉芬亮出獠牙,一口咬住他喉管,泣血哀鸣:“哥——”   薄松卷着被子,从床上翻滚下去,连滚带爬后退,后背顶上墙面。   他大口大口喘|息,湿淋淋的头发贴在额上,眼前光怪陆离,分不清现实还是梦里。   二姨已经找到他家,早晚闹的人尽皆知,逼得无路可退。   东窗事发证据确凿,想让连玉芬出来是不可能的,嫁祸给林羽白这事,只会让她罪加一等,说不定还要多蹲几年。   还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能让林羽白美言几句,在警方面前做个假证……或许连玉芬还能减刑。   这样即使二姨他们找上门来,他也有话可说,他虽然没法让连玉芬出来,那让她少蹲几年,也算功德一件。   手机在暗夜里散发微光,他直勾勾盯着屏幕,探手把它捞来,给林羽白发送消息。   不出意外,他还躺在黑名单里,根本发不出去。   薄松心急如焚,去客厅换了电话卡回来,申请新的微信,等待对方验证,他盯着毫无反应的屏幕,脑中神思恍惚,想起过去夜夜笙歌,林羽白找不到他,三天两头换号,只为他能够接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客厅里的电话卡还是林羽白买的,剩下那么多用不上了,换他薄松来用。   薄松抓来杯子,随手甩在墙上,挥到一半力气散尽,杯子从掌心脱开,咕噜滚向远方。   他抓住头发,靠在墙角,手指越抓越紧,甲缝抠出血丝。   林羽白盯着手机,手指捏住屏幕,递到陈树达面前:“呐,我被丧家犬咬了。”   他松开手机,轻轻抚摸后颈:“搬家的时候,不小心坐上了他的出租车,他把我带到悬崖边上,在我后颈咬了一口,没咬进腺体,可是疼的厉害,我走不动路,以为自己要死了,遗嘱都写好了。”   乌云滚卷而来,病房里气压低沉,林羽白靠在陈树达身边,埋头在他怀里:“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这么紧张,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打几天点滴就能好了。”   “你想怎么做,”陈树达摸索伸手,捏住林羽白指头,“告诉我你的想法。”   “没想好,”林羽白嘿嘿傻笑,“好困啊,等我先睡一觉,醒了再告诉你。”   这一觉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林羽白牙齿咯咯,浑身发痒,指甲抠挠手臂,刮出血淋淋的指痕。   他和陈树达契合度太高,信息素紊乱带来的后遗症格外强烈,他手臂颤的扎不进针,胃里翻江倒海,把没消化的粥都吐了出来,仰在床上天旋地转,脖颈绷满青筋,脑壳里挤满豆腐,晃得他说不出话,像在跳楼机上摇摆,醉的东倒西歪。   这种感觉持续到中午,两针舒缓剂两针镇定剂下去,波涛汹涌的痉挛逐渐消退,林羽白被剥的只剩内裤,冷汗出的太快,湿透几套病服,陈树达把被子掀开一角,帮他擦拭身体。   “喝点白粥,你不能不吃东西,”陈树达盛出一勺,放在林羽白唇边,“小橘子乖乖,把门开开。”   林羽白张开嘴唇,舌尖碰上一点,尝尝味   道就缩了回去。   “你喝过百香果冰粥吗?”林羽白轻咂嘴唇,舌尖微卷,“夏天喝起来特别清爽,最好用冰糖不是白糖,还有小时候喝过的乳酸菌,乳酸菌和百香果搭配起来,酸酸甜甜特别好喝……”   “没有,”陈树达拧干毛巾,擦他额上的汗水,汗水淋漓不断,像要耗干全身水分,“等你好了,这些我都能喝到。”   “当然了,”林羽白眯眼傻笑,“橘子牌夏日冰饮,只给乌龙茶享用。”   陈树达没有回答,专心帮他揉捏指节,缓解阵阵涌上的晕眩。   “不疼了,比刚才好多了,”林羽白身上难受,气若游丝,“树达,我不甘心,他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受他摆布。”   “你想怎么做?”   “薄松想救他妹妹,就该以身作则,”林羽白捏紧手指,回握陈树达指节,“送薄松进去陪她,让他俩做对苦命兄妹,好好吃几年牢饭。” 第65章   “好,”陈树达帮林羽白掖好被子,温声哄他,“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先养好身体,多吃点东西。”   “睡不着,”林羽白低声嘟囔,“树达上来陪我,我自己没法睡觉。”   他自己挪到旁边,眼巴巴仰头看人,陈树达推拒不得,不忍看他难受,侧身挤到床上,橘香和消毒水味道混合,囫囵扑入鼻端。   “舍身饲橘,”他不怕死感叹,“有奖赏吗?”   “胳膊放我肚子上,”林羽白说,“放到被子下面。”   陈树达听话伸进胳膊,轻抚林羽白肚子,林羽白艰难翻身,靠上陈树达颈窝,深深呼吸两口。   “两天没洗澡了,”陈树达说,“闻到什么了?”   “臭臭的乌龙茶,”林羽白哼哼,“过期了,给消费者三倍赔偿。”   “好的,”陈树达摸索手机,“马上给消费者转账,免得消费者告我。”   林羽白含住对方颈窝,轻轻咬上一口,看到红痕又舍不得,含住轻吮几下。   陈树达打个哆嗦,神经被猫爪挠过,战栗萦绕心头,他从林羽白颈下绕过胳膊,把人揽向自己:“睁眼一秒,罚五块大洋。”   林羽白慌忙闭眼,眼球在眼珠下晃动:“那闭眼一秒,能奖励五块大洋吗?”   “小机灵鬼,”陈树达笑笑,帮他按揉头皮,“给你唱催眠曲吧。”   “不要,”林羽白摇头,“您老高歌一曲,隔壁凿墙三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捉着对方开玩笑,林羽白精神不济,眼皮沉重,慢慢坠入梦乡,这一觉没有痉挛没有噩梦,再醒来时天光昏暗,他喝了几口鸡汤,想埋回被褥补眠,没睡着就被陈树达摇醒,塞来几口鸡肉,他吃的哼哼唧唧,勉强消灭鸡腿,埋头倒回床上。   陈树达等他睡着,从床上起来,回公司安排工作,天没亮再回医院,拧毛巾给林羽白擦脸。   温热毛巾覆在脸上,林羽白闭眼摸索,夹住陈树达胳膊:“树达,头不疼了。”   “真的?”   “真的,”林羽白打个哈欠,“铠甲橘重出江湖!”   当天中午,林羽白破天荒吃了一个馒头,还吃了两口炒菜,到晚上时他要求下床,扶着墙壁来回走动,坚持不要陈树达搀扶,坐到医院的长椅上,指指院子中央的大树。   “为什么喜欢蚂蚁搬家?”他拉住陈树达的手臂,把人拉到身边,“看它们搬家很有趣吗?”   “探索他们的家庭关系,”陈树达一本正经,“哪只是爸爸,哪是是妈妈,哪只是孩子,吃饭时有没有餐桌,谁先动须子谁先动脚,都是晦涩艰深的伦理学问题,以后要拿诺贝尔奖的。”   “胡说八道,”林羽白噗嗤乐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听主治大夫的意思,”陈树达说,“看他什么时候让你出院。”   “医院床位很紧张的,”林羽白说,“我们要让给更需要的人。”   “那你好好表现,我替你向大夫申请,”陈树达拍拍胸膛,“包在我身上。”   林羽白放下心口大石,回病房情绪大好,晚上吃了半只烤鸭,撑得肚子滚圆,在床上滚来滚去,小护士看他状态不错,出去和主治大夫汇报情况,大夫重新做了一套评估,点滴减为一天两瓶,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当天林羽白趁人不备,偷偷溜出病房,在楼下买来两把躺椅,在旁边拼成一个,还买了几层被褥,叠好铺在上面,供陈树达夜里休息,前几天他自顾不暇,分不出心思关注对方,现在他身体好了很多,再没法看对方睡不好觉,挂着黑眼圈忙来忙去。   有床总比没有好,更比趴在旁边舒服,陈树达沉睡一夜,早上醒来神清气爽,偏头没看到人,洗手间传来哗哗水声,他起身过去敲门,林羽白顶着一头湿发,对陈树达甩来甩去:“你看,头发挡眼睛了!”   林羽白发质细软,很难固定造型,以前不上班懒得打理,上班后忙来忙去,心急了就扎个皮套,勒的头皮生疼,住院几天浑身都是消毒水味,硬邦邦的病号服罩在身上,磨得皮肤发红,照镜子时看到一个野人,挂着树叶踩着泥土,从丛林里啪嗒跑出,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树达,你知道口碑好的造型工作室吗?”林羽白拨拉头发,凑近镜子看看,“我想换个发型,买几件新衣服,好好庆祝出院。”   “我看你今天就想出院,”陈树达把人扛起,抱回病床放好,“先好好休息,晚上请大夫过来,没问题今天就办手续。”   林羽白得了保证喜笑颜开,乖巧躺了一下午,拿手机刷来刷去,寻找高口碑的造型工作室,到晚上时他眼睛累了,身上动力无限,不想再在医院蜗居,打滚要求出院,陈树达拗不过他,和住院部医师确认之后,给他办了出院手续,带他回到新家。   一阵浮灰扑面,鞋架脏兮兮的,瓷砖上多了几个脚印,林羽白扑进洗手间,拧出毛巾抹布,蹲在地上洗涮,把地板擦的光亮如新。   陈树达无奈摇头:“你不累吗?”   “我用橘皮担保,”林羽白气喘吁吁,动作不停,“现在能擦净一座宫殿,你坐着别动,这些我来收拾。”   林羽白有固定的摆放方式,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他心里有数,下次伸手就能拿来,如果陈树达给他换了地方,转天找不到的话,他会变成气鼓鼓的胖头橘,在房间里撞来撞去,躲进被窝生闷气,几次下来陈树达学乖了,仰在沙发上当大爷,看林羽白忙来忙去。   “一走走了这么多天,工资估计要扣光了,”林羽白蹲在窗边,给花盆松土,“我醒来那天就和店长说了,本来说想先办离职,不然没法交待,没想到店长说什么都不同意,让我好好休息,要带同事过来看我,还说给我放个长假,休息好了再去上班。遇到这么好的店长,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因为你能做3d拉花,还能护理珍稀花卉,给店里创造了很大价值,”陈树达耸肩,“如果你没有一技之长,他就能找的新的替代,很快把你换掉。”   “就算这是事实,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林羽白扔掉花洒,气鼓鼓胀成面团,化身为一颗弹球,过来撞陈树达脑袋,“接招吧,铅球橘攻击!”   陈树达被撞的头晕脑胀,两人滚成一团,沙发像乳白的云朵,在身|下承托身体。   “这沙发好舒服啊,”林羽白趴在沙发垫上,在边角翻翻找找,“这里面是什么呀,棉花还是什么?我以前不爱换沙发,更不爱换房子,一是觉得麻烦费钱,手头这个能用就行,二是觉得原来的那个用习惯了,换新的怕不习惯,将来还会后悔。但现在想想,那些都是杞人忧天,换了新的之后,只后悔怎么不早点换掉旧的。”   “那是因为你的记忆力只有七秒,”陈树达说,“过了七秒再看看,连我叫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不怼我难受是吧,”林羽白埋头挠人痒痒,“我看了一圈工作室了,还是没有太喜欢的,你有推荐的吗?”   “明天带你过去,”陈树达说,“秘密基地。”   “你的秘密基地太多了,”林羽白摊手,“你是不是晚上趁我睡着之后,偷偷打洞,在土坑里钻来钻去。”   “被你发现了,”陈树达反客为主,把林羽白压在身|下,“现在要灭口了。”   沙发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两人滚到床上,在上面揉来滚去,揉着揉着擦枪走火,窗帘一拉地动山摇,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阳晒的后颈发烫,手机铃声响了几次,两人一个都不想动弹,你踹我屁股我踹你胸膛,滚成圆溜溜的团子,活活把手机压扁。   “臭乌龙,你变了啊,”林羽白拔出脑袋,迷糊摸索手机,“当年你可不这样的,早上六点就醒了,还会做桑葚冰粥呢。”   “那是谈恋爱时候,人还没追到手,和现在能一样么,”陈树达掀开眼皮,煽风点火,“现在这是老夫老妻,谁更懒谁就赢了。”   林羽白飞起一脚,狠狠踹人屁股,动作不对踢到骨头,疼的眼泪汪汪,陈树达帮他揉脚:“踹到哪了,疼不疼?”   “不疼,”林羽白破涕为笑,脚趾晃来晃去,“起来了,我要做早餐了,太想念自己的手艺了,不开店简直暴殄天物。”   他拉着陈树达起身,两人挤在洗手池前面洗漱,进来时穿错拖鞋也没有换,林羽白那双鞋前后摇摆,陈树达那双鞋露出脚跟,洗手池里挤着成堆的泡泡,唇边那些流到颈窝,林羽白抬手抹过:“树达,我肥皂呢,是不是被你用了?”   “前几天洗背心,顺手就给用了,”陈树达说,“给你买块新的。”   “那我今天用什么,只能用清水洗脸,”林羽白哗啦泼水,“未经允许,胆敢擅动军粮,罚四十大棒,附带两块肥皂。”   陈树达揉揉橘子精脑袋,把橘皮揉成一团:“八十棍也没问题,肥皂赔你一箱。”   林羽白怎么听怎么不对,昨夜被大棒收拾一顿,两瓣圆|臀肿成面团,现在走路夹着大腿,正是哼哼唧唧的难受,没想到竟被倒打一耙,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身家都搭进去了。   陈树达憋不住乐,眼前的橘子怒发冲冠,气哼哼推开对方,进厨房翻弄锅碗瓢盆,折腾出一锅乱炖,囫囵盛到桌上:“吃饭了!”   这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剔牙的时候气就消了,林羽白拍着圆滚滚的肚皮:“走吧树达,出门去剪头发。”   两人吃饱喝足,踩着人字拖出门,陈树达带着人开进市区,在小胡同里穿行,石子路在车轮下咯吱,拐过几个岔口,停在一条小巷外头。   这里闹中取静,窄巷只容两人通过,雨季后脚下有青苔冒出,被鞋底碾出翠汁,一道红帘挡在一道小门,后面有黑羽编织的铃铛,陈树达摇晃细绳,撞|出叮咚轻响:“于姐,我们来了。”   娉婷身影从阴影浮现,先出来的是一条藕色手臂,腕上有只翠玉镯子,泛出荧荧微光。   “终于来了,”于姝宁缓步向前,向林羽白伸手,“你好小朋友,我是于姝宁。”   林羽白被小朋友这三字惊呆,慌忙看向陈树达,陈树达点头示意,林羽白犹豫伸手,轻轻握住对方,于姝宁的手掌满是老茧,刻着深深纹路,她松开掌心,微微一笑,领两人往里面走:“马上就好,再稍等一下。”   她让两人坐上沙发,自己坐在老式脚踏缝纫机前,加工铺在上面的布料,她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衬衫,胸口绣着小小一个“林”字,四周覆盖乌龙茶的长叶,叶片将字包裹起来,像守护心尖上的珍宝。   林羽白瞪大眼睛,隐约察觉什么,于姝宁抬头看他,了然勾唇:“小朋友,陈先生没告诉你吧?”   “告……告诉我……什么?”   “这是你的,”陈树达拿来那件衬衫,披在林羽白身上,一颗颗系上扣子,“小橘子,我们结婚吧。” 第66章   林羽白愣愣坐着,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结婚这两个字,似绚烂烟花,在眼前爆裂开来。   它不是轻飘飘的承诺,而是法律意义上的联结。   这是他曾求而不得的东西,现在他不求了,它竟化为星船,从天边滑行而来,轻柔游到眼前。   “大小正好,”陈树达帮他系上最后一个扣子,“橘子身材真好。”   林羽白抚摸胸口,那“林”字绣的精细,乌龙茶叶惟妙惟肖,衬衫布料质感一流,令人爱不释手。   他看看于姝宁还在加工的那件,“陈”字肩上托个橘子,橘子小巧玲珑,像个圆溜溜的脑袋,橘皮点缀小小雀斑,似芝麻撒在上头。   “这个也好看,”林羽白站在缝纫机上,“于姐姐,我不想站在他肩膀上,我想把他包住。”   陈树达还没反应过来,于姝宁点头答应:“可以是可以,只是不太好改,我怕做不出你想要的效果。”   “让我来吧,”林羽白伸手,“我自己改。”   “你会用这个?”于姝宁说,“这是老式的缝纫机,现在会用的人不多了。”   “我会用的,”林羽白说,“让我来吧。”   他有一口白牙,笑起来熠熠生辉,于姝宁让出位置,他坐到缝纫机前,低头打量片刻,手脚并用改线,缝纫机发出哒哒叩响,似轻盈乐章,在房间盘旋回荡。   于姝宁坐上长椅,轻转腕上玉镯:“你眼光够毒辣的。”   陈树达唇角浅勾:“承蒙夸奖。”   于姝宁肤白若脂,指甲涂着红蔻,高开叉旗袍披在身上,两手环抱胸前:“白西装更适合他。”   “好。”   “头发颜色很好,发量也大,发质太软不好打理,”于姝宁起身走向小屋,“我给他修个造型。”   她准备工具的时候,陈树达走到缝纫机前,看林羽白掌下的衬衫,原来在“陈”字肩头的迷你橘子,变成硕大一颗,它像乌龙茶叶那样,将“陈”字包裹起来,牢牢护在怀中。   “看这意思,”陈树达摩挲下巴,“是怕我长腿跑了。”   “跑呀,想跑随时能跑,”林羽白仰脸笑他,“你跑我也跑,看谁跑的更快。”   “胆子变大了,”陈树达揉揉橘皮,“一般人治不了你了。”   “试试这几件,”于姝宁拿来塑封包好的衣服,“按你的身材做的。”   林羽白刚把衬衫做好,在陈树达身上比划,看到沙发上摆好的套装,他瞪大眼睛:“姐姐,都是你做的吗?太辛苦了。”   “陈老板钱给够了,什么款式都好说,”于姝宁俏皮眨眼,拨弄他的发尾,“来,坐到镜子前面,姐姐给你换个发型。”   林羽白懵懵懂懂,被她领到镜子前面,她的手指在发间穿梭,缕缕碎发掉在地上,被她被脚尖拨走,林羽白盯着镜中的自己,原本胡乱披散的头发,被她修出层次,发尾用喷雾定型,塑造略微蓬松的效果,她用细剪修理碎发,拿毛巾擦落细茬:“你可不适合板寸,不要轻易尝试。”   林羽白心里咯噔,想到早上被头发扎的火大,举起剃刀想一了百了,陈树达眼疾手快,飞快抢走剃刀。   “他早上要把自己剃成和尚,”陈树达含笑揭短,“如果不是被我拦住,已经是敲钵第一人了。”   林羽白伸手要去挠他,于姝宁后退半步,摆手远离战火:“好啦,站起来抖抖,把碎发抖下去吧。”   趁林羽白抖毛的时候,陈树达拿来西装,在他身前比划:“试试这套,这套最适合你。”   林羽白抱住镜子,贴近欣   赏自己:“树达,才发现我很帅嘛,以前都没发现,真是暴殄天物。”   “你一直很帅,”陈树达说,“来吧帅哥,穿上皇帝的新装。”   林羽白踩他一脚,抱起衣服去试衣间,再出来时换上乳白西装,内搭是灰色衬衫和黑色领带,他相貌清秀圆脸显小,站在那看不出年龄,笑起来浮出梨涡,耳垂晕出薄红。   陈树达愣了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你自己看看。”   “很丑吗?”林羽白站在镜子前面,“我觉得很好,于姐姐眼光真好。”   “如果民政局在门口,他现在就拉你扑过去了,”于姝宁摊手,“来,姐姐帮你剪线头,让他换自己那套。”   陈树达拿起自己那套,关上试衣间的大门,再出来时一身银灰西装,颜色和林羽白那件衬衫相似,他们站在长身试衣镜前,掌心握在一起,于姝宁举起微单,连续拍摄几张。   “换上衬衫,”于姝宁说,“现在给你们洗出来,拿着就能去民政局了。”   “现在吗?”林羽白说,“现在就要过去?”   “那当然,你看他眼里都冒火了,”于姝宁指指陈树达,“说不定他早让助理去民政局拿号了,你们过去就能盖章。”   陈树达说:“于姐开天眼了吧。”   于姝宁吐吐舌头,帮他们再拍几张,等两人换上衬衫,开灯换了无数姿势,快门咔哒响声不断,她把洗出的照片拿来,递到他们手中:“去吧,民政局欢迎你们。”   陈树达接过照片,踩上油门,把车开的飞快,林羽白坐在副驾,东倒西歪摇晃:“哎树达,慢点慢点,我又不会跑掉,这么急做什么呀!”   “放心,”陈树达摆动方向盘,在宽窄小巷穿梭,“技术一流。”   两人飞到民政局门口,拿了号坐上椅子,快到号时林羽白摸索口袋,原地蹦起:“证件都没拿来!”   陈树达变戏法似的,从公文包里抽|出塑袋,在他眼前晃晃:“都在这里。”   “臭乌龙真太坏了,”林羽白砸回椅子,仰天长叹,“我看出来了,如果我临阵脱逃,你会买麻袋把我扛回来的。”   陈树达塞|回塑袋,意味深长笑笑。   登记员是个年轻女孩,做事轻车熟路,干净利落,林羽白的视线紧随着她,看她手起臂落,钢印落在纸上,红彤彤的本子递来手里,带着莫名的喜庆。   陈树达送上红包,女孩兴奋接过,眼睛眯成月牙:“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踏出民政局的大门,阳光从云层后面冒出,直直射|在眼上,林羽白捧着火红的小本,上面的“结婚证”三个字冒着火光,烫的掌心发麻。   一路迷迷糊糊,回家后还没缓过神来,进门跌了一跤,被陈树达扶了一把,才没摔歪鼻子,走路同手同脚,像个电量过载的扫地机器人,撞了三次椅子,才知道转移方向,做饭时把盐当成糖,把酱油当成醋,炖出五颜六色的冬瓜莲藕排骨汤,陈树达舀出一勺,看着紫汤发愁:“这个……真能喝吗?”   林羽白挖出一勺,面不改色喝掉,骨头在齿间咯吱,牙齿听着比金刚石还硬,能把桌角磕掉。   “橘子,橘子,你这是开心还是难过?”陈树达拿来餐巾,在对方眼前晃晃,“和我结婚,把橘子吓傻了么?”   “不是,不是,太突然了,我好像……反应不过来,”林羽白舀汤进口,酸的呸呸吐掉,“天哪,这谁做的毒药,要把人毒死吗?”   陈树达松一口气:“好了,总算正常了。”   “树达,我们结婚了,真的结婚了吗?”林羽白握住陈树达   小臂,眼眸晶亮如星,“那我以后签各种文件,就是已婚身份了,这感觉太奇怪了,生活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啊,以后你会越来越懒,日上三竿都不起床,”陈树达说,“现在已经有苗头了。”   林羽白过来打他,两人闹成一团,锅碗瓢盆乱撞,碰出喀嚓轻响,两本结婚证叠在一起,躺在餐桌角落,屋顶灯光轻摇,淋漓洒在桌角。   “和我结婚这事,你和家人说了么?”林羽白忧心忡忡,“你一个人夹在中间,我真的怕你难做。”   “我爸自顾不暇,没有时间管我,”陈树达笑笑,“爷爷精力不济,家里事务还要我协调,至于那些叔伯婶婶,他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是和你结婚,又不是和他们结婚,我只在意你的感受。林羽白,你告诉我,你想和我结婚么?   “你都叫我全名了,怎么这么严肃,”林羽白抱住陈树达的脖子,和他双目对视,“那我也要郑重回答,我愿意和陈树达结婚,做你亲密的家人。”   “做生意也好,从政也好,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现在看着风光,未来可能破产,背着债务东躲西藏,”陈树达说,“你可得做好两手准备。”   “哪有这样的啊,刚结婚就这么说,”林羽白按住陈树达肩膀,“树达,我不想做什么海誓山盟的保证,甜言蜜语像肥皂泡泡,风一吹就会破掉,我现在非常爱你,想和你组成家庭,我扪心自问,这一刻的感情是真的,想要享受纯粹的快乐。我过去吃过不少苦头,未来也不怕吃苦,谢谢你把我规划进未来的生活,我不会辜负你的,你也别辜负我。”   陈树达两臂用力,将人搂进怀里,他肋骨生疼,面前的橘子被挤出汁水,酸甜沁入肺腑,流淌沁入骨骼。   他想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把这酸甜美味的橘子,整个压入胸中。   卧室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催命似的,一声响过一声,两人不想挪动,任它在里面呼号,那铃声不依不饶,声嘶力竭咆哮,两人无奈对视,林羽白走进卧室,看着陌生的号码,掌心握紧手机,唇角牵出冷笑:“薄松的电话。”   “接吧,”陈树达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周一晚上有个酒局,让他来吧。” 第67章   薄松挂断电话,手机里传来单调的挂断音,林羽白的声音似一阵风,从耳边吹过,刮起阵阵颤栗。   他按住手机,把听筒按向耳朵,这过去听到厌烦的声音,竟令他如获至宝,颤抖不想挂断。   可林羽白根本不想和他多说,冷冰冰吐出几字,干脆利落收声,告诉他周一晚上有个酒会,他可以帮自己牵线,来也行不来也行,反正过时不候。   什么酒会,什么牵线,为什么会去酒会,那都是什么地方,乌烟瘴气的,是正经人该去的地方吗?   薄松积了满肚子的火,像斗败了的公鸡,咬掉身上彩毛,狠狠甩到墙上。   他满房间打转,看到什么想摔什么,他不知道林羽白怎么了,从前像个娇花一样,乖乖待在温室里的人,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掮客,公事公办似的,帮他牵线搭桥。   是不是……和他那个新欢有关?   酸涩的乌龙茶香,骤然涌入鼻端。   薄松有无数办法,可以托人或找关系,找出这乌龙茶香的来源,甚至能精准定位到人,可是他不想做,出于某种难以启齿的理由,他不想知道对方是谁,更不想知道,那人用了什么手段,把林羽白从他身边抢走。   那个人一定会后悔的。   林羽白没有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头脑不堪大用,说起话来言之无物,那人很快就会厌倦,对林羽白弃如敝履,把他抛在脑后。   到时候,到时候……   薄松熬红双眼,眼下凝结灰雾,握紧掌心手机,捏出啵啵轻响。   到时候,他要林羽白回来求他,承认自己的错误,真心诚意向他道歉,乖乖在家洗手作羹汤,求得他的原谅。   薄松暗下决心,进卧室翻找衣服,很久没穿的西装落层薄灰,衣裤外套皱成一团,胡乱卷在一起。   没有林羽白熨烫整理,衣服甩的哪里都是,鞋袜找到这只丢掉那只,配套的领带找不到正确的颜色,抓出一条揪出一团,拧成一堆毛线,手脚并用也没法解开。   身上的西装缠满褶皱,肯定没法再穿,他没有办法,咬牙去了成衣店,花大价钱定制一套西装,穿在身上的时候,如同罩上金甲,生出莫名勇气。   这套衣服他不想放进衣柜,拿来铁架挂在门口,配好完整一套,以防周一没法找到。   他站在洗手间里的镜子前,想剃须发现剃须刀没电,想涂泡沫发现存货用光,屋漏偏逢连夜雨,家庭生活乱成一团,自己的口味被养刁了,没有林羽白打理生活,他没法把一切整理的井井有条,不是这里多了就是那里少了,东西不在固定的位置,怎么翻找都没法找到。   手机嗡嗡作响,来显显示二姨,薄松按下挂断,随手扔掉手机。   二姨大嗓门藏不住事,老家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肯定都被她折腾一遍,哪个都别想安生,如果到时候拖家带口过来,一群人浩浩荡荡住在家里……   薄松打个寒颤,隐隐生出恐慌。   从叶晋那里离职,因为他是过错方,连三倍赔偿都没有得到,原来的客户不能用了,房贷车贷还背在身上,现在还没法换房,不然二姨他们过来,发现他根本没住别墅,又是场摆脱不了的口水仗。   他需要赚一笔钱,赚一笔大钱,赚一笔让人眼红的大钱,能让他一飞冲天,摆脱现在的困境。   周一的这场酒会……他非去不可。   时间过得飞快,周一转眼就到,早上他收到一张邀请函,那纸页做工精致,他的名字用花体字写在上面,四周花团锦簇,众星捧月似的,把他围在中间。   纸页残   留淡淡花香,薄松摩挲他的名字,心里打翻了调料桶,酸甜苦辣灼烧心口,烫的喉管生疼。   林羽白喜欢亲手制作邀请函,他曾无数次说过,以后结婚的时候,会根据每个人的喜好,画出不同的图案,交到来客手中,希望心意能被人喜欢。   明知道这只是一个酒会,可这邀请函重如千钧,压得他脖颈僵硬,肩膀扛上巨石,开车时手臂僵硬,指骨捏住方向盘,压得手指咯吱,到酒店来回转了几圈,停车位里的车哪辆都不能挤,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才寻到位置,塞|进窄小空隙。   这是本地人开的一家高档酒店,并非市面上的连锁,预定需要排队预约,有邀请函才能进入,侍者看过薄松的邀请函,弯腰把他请进大厅,一路来到宴会厅外,帮他打开大门。   入目是几条长长的宴席,白手套侍者举着托盘穿梭,餐带上佛跳墙海胆鱼金枪鱼象拔蚌刺身大虾和海鲜薄切,饮品台有各种口味的哈根达斯和鲜榨果汁,侍者举着盛酒的托盘,送到点单的客人手中。   宴会厅里已经有不少宾客,身着西装与艳色的晚礼服,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推杯换盏间交换名片,听不清谈论什么,薄松环视一圈,好几个人的面孔有些熟悉,都在业内有名的公司官网上见过,看来这个酒会……质量确实不错。   薄松绕宴会厅走了一圈,满目珍馐价值万千,可他生不出想吃的欲|望,胃里填满砂砾,鼓囊囊摩擦胃壁,每走一步都生出绞痛,他靠在桌边,捏起餐桌桌角,用力拧在掌心。   这宴会没有主持人,看着也没有主题,像一场平常的家宴,供亲朋好友聚会,薄松扯松领带,呼吸几口,扯出笑容,挤入人堆里头,取名片做自我介绍。   参会的宾客们彬彬有礼,接纳他这不速之客,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几个人做了自我介绍,谈论各自所在的行业,薄松渐渐放下心防,给他们介绍自己的项目。   项目说到一半,宴会中间熙熙攘攘,声音比这边大了很多,薄松身边的几个人和他点头,端起酒杯去了那里,一个穿着灰西装的身影,背对他站在人群中间,那人宽肩窄腰,身材高挑,挨个和围上来的人碰杯,喝掉杯中红酒。   他一杯接一杯喝,侧脸泛出薄红,对递上来的酒杯来者不拒,兴奋喜悦溢于言表。   围上去的人说着恭喜,问另一半怎么还不过来,薄松生出不详的预感,踉跄后退半步,餐碟咔哒作响。   侧面小门打开,林羽白身着乳白西装,手上端着红酒,从外面走了进来。   四周响起低呼,薄松盯着林羽白的身影,脖颈似沾满铁锈的弹簧,一寸寸僵硬转动。   这个人……不是他印象里的林羽白。   那个唯唯诺诺,在家里卑躬屈膝,每天收拾家务,洗手做羹汤的人才是林羽白。   这个笑的自信大方,穿着得体合身的西装,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祝福的人……不会是林羽白的。   薄松站在原地,灵魂飞出肉体,一个声音尖叫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不是真的,这个人和林羽白长相神似,但绝不会是林羽白的。   另一个声音从心底冒出,泛出冷冰冰的嘲讽,那声音质问自己,自欺欺人有什么用,这个人走了不要你了,对你弃如敝履,不会再回来了。   余下的人觥筹交错,宴会席里其乐融融,薄松形影单只,失魂落魄站着,两股声音汇成一股,它们尖声高呼,穿透他的耳膜:“现在就过去!过去啊!带他走!说你同意结婚,现在就和他领证,快过去啊!”   脑中声音旋转不休,两腿被铅球绑住,一寸都挪动不了。   一位宾客回到他身边,唤回他的神智:“薄先生,刚才的项目你没有说完,能给我再讲讲吗?”   薄松耳中的魔音瞬间消失,他僵硬扯开嘴角,对来客笑笑,掩饰似的喝一口酒,那酒液溅出几滴,淋漓洒在领口。   他知道来客都身价不菲,他手头有个电动汽车充电桩融资的项目,如果能融来几笔大单,就能解他燃眉之急。   这才是他这次过来的目的,不能被其它的事吸走精力。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说话时手指发颤,红酒在高脚杯里摇晃,视线时不时往那边飘,宾客看出他心不在焉,主动转移话题:“这场算是宴请朋友,婚礼要在陈总老家办的。”   薄松竖起耳朵,嗓子被人掐住,声音支离破碎:“办什么婚礼?!”   自欺欺人的保护罩被打破了,薄松浑身颤抖,脖颈崩出青筋。   宾客吓了一跳:“谁给你的邀请函,不知道你来做什么的?”   薄松目眦尽裂,盯着林羽白的背影,幼苗从心底顶|出,无声冲人吼叫:“看我!回头看我!回头看我一眼!”   林羽白没有回头。   林羽白的视线随灰西装移动,时不时凑到前面,说着俏皮的场面话,帮人挡掉敬酒。   他看起来那么自由,那么快乐,像晨光中吸饱雨露的花苞,抖动绽放开来的花瓣,肆意转圈舞蹈。   渐渐有几个宾客围来,他们对薄松的项目很感兴趣,过来询问细节,薄松的视线被人挡住,热汗浸透脖颈,新买的西服贴在身上,硬邦邦黏住皮肤,他屏气凝神,勉强扯开笑容,一字一顿讲述,宴会渐渐到了尾声,几位宾客还没听够,邀请薄松去酒吧坐坐。   生意做到一半,哪有中途退缩的道理,他硬着头皮和宾客们来到酒吧,隔着高低起伏的人影,林羽白眉眼弯弯,和人轻碰酒杯,说着说着侧过脑袋,放在灰西装肩上。   薄松手下用力,空罐可乐被捏成一团。   有宾客单独和灰西装谈事,灰西装和那人交谈一会,起身前握住林羽白的手,和他四目相对,似乎在征求意见。   林羽白含笑点头,灰西装陪人离开,他和别人推杯换盏,摇头拒绝两杯,起身往洗手间走。   薄松鬼使神差跟上,跟到洗手间门口,和林羽白对个正着。   林羽白没有进去,正在洗漱台洗手,他抬眼看到薄松,唇角微微勾起:“你还在呢?我以为你不敢来了。”   “那个人是谁?”   “和你有什么关系,”林羽白轻轻甩手,“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林羽白,你挺会钓凯子的啊,”薄松急火攻心,劈头盖脸撒气,“我可真小瞧你了,那叶晋和卢甘齐两个,被你下了迷魂药了,次次都给你说话,你现在厉害了,看着人模人样,你钓上的那个凯子,知不知道…··”   咚的一声,薄松眼前一黑,踉跄后退,后脑磕在墙上,两腿无意识发软,半天说不出话。   “最近搬家东西太多,把力气练出来了,一时没控制住,打疼了吧,打疼算你活该,”林羽白居高临下,下巴微抬,“疯狗才逞口舌上的威风,薄松,我也小瞧你了,技不如人只会张口乱吠,一点实招都拿不出来。”   薄松陷入被打后的怔忪,调转的地位让他眩晕,任何人打他一拳,他都会毫不犹豫反击,可打他的人是林羽白,那个唯唯诺诺,捧着酸甜可口的柠檬水,劝他早点回家,给他捶背捏肩的林羽白。   “酒会的主办方是瑞林普科技的陈树达先生,公司账上有三亿的闲置资金,即将进行投资,”林羽白两手插袋,下巴微抬,“在这里   的每一个人,在明天上午十点,都想拖家带口,去会议室给他推荐项目,可名额只有五个,有四个已经给出去了。”   “薄松,怎么办呢,你被踢出公司,原来的客户都断掉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失去这个,你永远别想翻身,”林羽白靠近薄松,循循善诱,“这个名额,你要不要呢。”   “你……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道歉,”林羽白眼圈微红,泊雅湖冰凉的雨水,漫长没有尽头的寒夜,肺腑灼烧的疼痛……它们化为银针,在体内肆意游走,他要一个道歉,他要把它们连根|拔|出,彻底和过去告别,“薄松,我要你……为做过的事情道歉。” 第68章   腥甜沁入舌尖,鼻腔被血雾萦绕,两道血线从鼻孔落下,薄松呛得不断咳嗽。   他牙齿咯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林羽白让他道歉……这比捅他一刀还要难受。   他要说他错了,把责任揽在身上,这是对他十年艰辛的否定,是要他承认自己的失败,是要用大锤砸他,把他砸进土里。   “不敢说吧,”林羽白手臂轻甩,水珠落在地上,“不敢说算了,没人乐意逼你。”   他抬脚往外面走,身影即将消失,小臂被人攥住,一道声音嘶哑无力,似从喉间憋出:“对不起。”   林羽白僵住手脚,莫名无力涌上心口,他想要薄松的道歉,可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种被逼迫出来的,敷衍了事的道歉。   他甩开薄松的手,快步走回沙发,仰头喝下红酒,任酒液在胃里燃烧。   薄松不想继续留下,灰溜溜走出酒吧,开车往泊雅湖走,心神不宁手脚不稳,吃了一张罚单,镜片覆盖水雾,斑驳光影在眼前摇晃。   副驾上的手机被陌生电话打爆,除了二姨之外,都是不知从哪过来的骚扰电话,看来飞单这事…··叶晋不想再保他了。   他飞出去的单子给了好几家机构,去年资产暴雷情况层出不穷,倒闭的中小机构一波接着一波,他飞出几十张单子,一大半资金收不回来,客户催他如同催命,还有个单笔八千万的客户,被飞出的那家机构已经取不出钱,分支机构的办公室接连退租,只剩总部的资产端苟延残喘,现在这事闹的很大,投资人围在北京总部要说法,只看最后怎么定性,如果定性成集资诈骗……后果不堪设想。   他担心被人寻仇,出去旅游躲避一圈,换了不知几次号码,之前一直有叶晋从中斡旋,战火没直接燃到身上,现在叶晋甩手不管,那些人正愁找不到人,好不容易找到靶子,不会让他好过。   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人挑项目的时候,各个要又安全收益率又高的,现在出了风险,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找他的麻烦,他不过帮忙牵线搭桥,项目不是他发的,风控不是他做的,他有什么办法?   他现在出门都不敢开自己的车,租个二手出租来来回回,这难道还不够吗,还想要他怎样?   眼前黑雾弥漫,天边乌云飘来,梅雨季总是骤雨袭来,狂风几天不断,雨点噼啪砸上前窗,薄松一个急转,开进泊雅湖小区,到门口他轧上什么,前轮被石块堵住,摇下车窗看看,一个血红的“薄”字蹭掉半边,颜料被雨水泡开,蜿蜒如同血流。   他眼前发黑,抬头望去,泊雅湖的保安全体出动,带着各种工具,涂抹歪斜标语,那“薄松,欠债还钱”几个大字,从门口向里延伸,血红刺痛双眼。   薄松咬紧牙关,掉头开向自己的别墅,别墅外墙被红字包裹,门窗被泼上油漆,好在外面没有实质损坏,他心急如焚,冲进别墅检查,瓢泼大雨甩在身后,叮咚雨声关在门外,房间像个瓮中熔炉,憋闷让他呼吸不畅,扯掉西装扔开,领带丢到桌上。   破碎的沙发堆在客厅,收拾家里时他犹豫再三,没有把它们扔掉。   看着它们,好像能看到别的什么,近在咫尺远在天边,如海市蜃楼,伸手触碰不到。   他走到客厅,把底下的柜子拉开,在里面翻找东西,林羽白办过的电话卡全用光了,盒子里空空如也,找不到漏网之鱼,骚扰电话没有一刻间断,他又不敢关机,害怕错过重要消息。   窗外湿气蒙蒙,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抬眼看不到蓝天,只有窗户上的红字,血红似勾命的绳索,拽住他的神经,肆意向外拉扯。   薄松怔怔看着,想到曾经在地下室里玩拆线游   戏,他和林羽白面对面对着,林羽白绕了满手红线,编出复杂形状,歪头冲薄松摇晃:“阿松试试,这次能拆开吗?”   他伸出手臂,握住一捧空气。   不行,不能想了,不能再继续想了。   薄松甩掉被子,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整理要用到的资料,微光照在脸上,鼠标卡的动弹不得,他想起这电脑用了几年,是林羽白省吃俭用买的,一直舍不得换,他说过骂过嘲讽过,林羽白固执己见,舍不得扔掉旧物。   可林羽白离开泊雅湖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走。   好像把这里的一切,包括他薄松一起埋葬,切断和过去的联系,再也不会回头。   手指按上键盘,心口压上大石,怎么也按不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赚更多的钱,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家财万贯,不想被人瞧不起,想过更好的生活……有什么错。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咚的一声,书房外传来脆响,他迷糊一瞬,碎响接二连三传来,玻璃哗啦啦破裂,像被人用重物砸碎,薄松三步并两步冲到门边,抬手锁上房门,两手抱住脑袋,浑身瑟瑟发抖。   足足过了十来分钟,外面才恢复平静,薄松知道现在正是打黑除恶的时候,那些人不会贸然进来,顶多给他点教训,但政策总是靠不住的,万一过段时间,上面不再严|打,这些暴力催收的卷土重来,他占不到理,报警称得上自投罗网……那该怎么办呢?   薄松吸口长气,慢慢拧开门锁,蹑手蹑脚出来,两扇玻璃完全醉了,风雨从外面闯入,凉意渗透脚趾,剩下的几扇破的破碎的碎,冷风如刀割裂皮肤,他穿上皮鞋,拎起门边长伞,开门走进雨中。   雨水沾湿皮肤,毛孔被冷气堵住,寒毛都凝在一起,手指难以拨动,下台阶时滑了一跤,一屁股摔在水里,潮气浸满裤子,刺骨寒凉沁入骨骼。   湿透的裤子黏|在腿上,动动不了扯扯不掉,他怔怔坐着,想到被他关在门外的林羽白,那时的雨比这时更大,那时的风比现在更烈。   那是他曾心爱的少年,在漫天风雪中跑向他,把温暖递到他手上,问他冷不冷的少年。   那是从家里跑出来,什么都没有拿,陪他住过地下室,抢过打折的菜肉,怕他辛苦彻夜不睡,早上四点起来做饭的少年。   少年在冰凉的雨水里,整整躺了一夜。   薄松呆愣愣坐着,直到雨势渐大,头发被冷雨浇成一团,他抓起雨伞支在地上,出门去看他的车,车窗被砸出印子,车身被泼上油漆,车胎被扎破了,它像具行将就木的尸体,躺在颜料化成的血泊里。   四周空无一人,冷风哭嚎环绕,广袤天地只剩自己,身体被冰霜打透,削薄似一张纸片。   酒会上没吃什么,只灌了一肚子酒,这会前胸贴上后背,烧灼从胃腹向上,烤的喉咙发干。   转身进屋走进厨房,冰箱里的食材寥寥无几,冷藏柜里的烂菜叶泛出酸味,两枚鸡蛋躺在里面,冷冻柜里冻满硬冰,拽都拽不出来。   薄松飞起一脚,狠狠踹上冰箱,冷冻柜纹丝不动,半点冰块没踹下来。   他饿得心头冒火,两眼发绿,翻箱倒柜找东西,柜子被掀个底朝天,调料盒洒在外面,他摸索半天,连块方便面都没找出来,翻到最里面的柜子,薄薄塑膜滚出,两片冷面落在地上。   这是……给林羽白做过那次烤冷面之后,剩下的都在这里。   他鬼使神差拧开火苗,起锅烧油,放进一张冷面,磕碎蛋壳,把蛋液打在上面,金澄揉到冷面上头,浓烈香味涌出,与   油香揉在一起。   稍稍加热后翻面,刷上一层冷水,坚硬的冷面皮吸饱水分,渐渐柔软起来,调好的酱料抹上冷面,洒上白糖葱花洋葱,锅里腾出白雾,油香包裹金澄,泛出酸甜浓香,他空出一手,拆开马可波罗肠切碎,把它们放入冷面,将冷面卷成一团,裹出长长一条。   他捞出卷好的冷面,外层金黄酥脆,里头香肠涌甜,他把他们切成小块,挨个盛在白瓷盘上。   恍惚回到十年之前,他站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上,铁板冒出白雾,眉毛挂上冷霜,一双脚踩进雪堆,冰雪渗透鞋面,脚趾黏成一坨。   薄松捏紧盘子,勉强唤回神智,抖手拿出手机,对着盘中冷面,咔哒拍出一张。   他想给林羽白发送过去,指上汗水淋漓,屏幕满是斑驳。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浏览器弹出一条消息,薄松瞪大双眼,指骨咯咯作响。   “半普集团涉嫌集资诈骗,被突击查封,警方通报受损群众尽快至公安集团报案。”   薄松手指颤抖,冷汗浸透脊背,手机在掌心打滑,双腿软绵绵胀成一团。   他背靠柜门,坐在地上,脑袋埋进膝盖,手指拧紧头发,头皮要被扯下,耳骨撕裂般疼痛。   他抓来手机,删掉照片,打出“对不起”三字,轻轻按下发送。   手机叮咚轻响,天边光芒未亮,林羽白困得迷迷糊糊,摸索按亮屏幕,看清后他揉揉眼睛,随手丢开手机,挤挤挨挨磨蹭,埋进陈树达怀里。   陈树达还在梦里,下意识张开手臂,把人揽入怀中。 第69章 完结章   第二天的投资决策会,薄松并没有来。   一个月后,薄松向警方自首。   得到消息的时候,陈树达正洗完澡,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在门口擦拭头发,水珠甩的到处都是。   他捏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和林羽白说,林羽白正在漱口,金鱼似的咕噜噜吐泡,泡沫涌进水池。   “怎么啦?”林羽白抹干嘴唇,偏头看人,“有事要和我说?”   “薄松自首了,”陈树达晃晃手机,“刚刚得到的消息。”   “哦,”林羽白甩干手指,顶|开他往外面走,“早上吃什么?牛奶麦片粥,生煎包,米酒汤圆,粉肉香肠……”   “你不问问原因?”   “问什么原因,”林羽白打开微波炉,取出热好的甜豆浆,“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的也对,”陈树达坐上椅子,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衣服都准备好了么?”   “都拿好了,”林羽白咽下豆浆,“你的也准备好了,身份证银行卡什么的没帮你拿,你一会再检查一下。还有,之前和你说几遍了,不要到处甩水,踩上去都是泥印,是不是又忘掉了?要惩罚的,想想怎么惩罚,我看看……哦,就这个吧。”   他把咬了两口的生煎包拿来,推到陈树达面前:“呐,给你,不想吃了。”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到底想吃什么,”陈树达接过包子,三口两口咬掉,“把米其林大厨请回家吧,给你做一次三餐,天天看你吃饭。”   “我吃的都够多了,你就是个增肥神器,自从和你在一起,腰围胖了一圈,”林羽白掀开上衣,拎裤子左右转转,“看看,这都是罪证,以后上了法庭,都是呈堂证供。”   陈树达伸手摸摸,那皮肤白的像瓷,触手温润绵软,似泡沫海绵,让人爱不释手。   “这证据怎么展示,”陈树达环住那块皮肤,轻轻抚摸两下,“到时候上了法庭,你撩开衣服,转一圈给法官看看?”   “只要你不介意,我肯定不介意啦,”林羽白哼着小曲,摇晃走向卧室,“我把行李箱拉出来,你再检查检查。”   一个月过去,气温渐渐转凉,林羽白最近总觉得冷,把自己包裹成球,圆溜溜滚到门口,陈树达拿来薄围巾,给他系在颈上,林羽白仰起脖子,刷手机看插花教程:“董立说最近课程订阅量增加,给我的分红也会增加,哈哈,这么下去的话,贷款我能早几年还完了。”   “还想着贷款的事,”陈树达拉起箱子,往电梯口走,“早几年还完有什么好处,翻身农奴把歌唱?”   “你怎么知道?”林羽白小跑几步,哒哒跟上,“我现在可发现了,还是当地主舒服,每天躺在床上,到了时间捧起个盆,背起一个麻袋,走街串巷敲锣打鼓,见谁向谁收租,听听这生活,给谁谁不想过?”   “可不是么,这生活再过两年,变成二百斤的橘子,走路用拖车推着,”陈树达坐进驾驶室,抬脚踩上油门,“安全带系好,推车要加速了。”   林羽白包裹成毛绒绒一团,艰难探手出去,把安全带系在身上。   越过肚子时心弦一紧,那感觉只有一瞬,林羽白弯体,掀起衣服,轻轻抚摸肚皮。   “怎么了?”   “我刚刚在想,如果我是黑土,你灌溉这么多次,我要变成花园了,”林羽白说,“可是现在还没有花苞。”   “顺其自然,”陈树达说,“该来的总会来的。”   林羽白弯腰低头,对肚脐说话:“丫头,那你快点过来!”   陈树达手下一抖,差点开进岔路。   两人提前一个多小时,顺利到达候机厅,做好安检进入登机口,林羽白坐上座椅,摸索拿出眼罩,拆开罩在眼上。   陈树达给他披上绒毯,他拿起来盖上肚子,抱住陈树达肩膀:“花苞要长在温室,才能早点开花。”   “那要这么说,我得时常给它松土,”陈树达往上拉拉毯子,给人盖到胸口,“昨晚睡太晚了,再睡一觉,醒来就下机了。”   “我都十年没回去了,现在都变样了吧,”林羽白贴人肩膀,小声哼唧,“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看看,给孩子逼成什么样了,都逼成文豪了,”陈树达说,“不会的,我上次回老家看过,道路宽了楼房高了商家多了,其它没什么变化。对了,宽窄巷里的咕噜牛肉面还在,老爷子退休了,换成他儿子经营,口味倒是没变。”   “真的啊,”林羽白困了,迷糊抹掉口水,“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早知道的话……早上就不吃饭了,一会还能多塞两碗。”   快降落时林羽白醒了,他看着窗外的云朵,可怜巴巴揉肚子,脑袋塞到陈树达臂下:“揉耳朵。”   起飞和降落时耳膜嗡鸣,气压变化越剧烈,耳膜受冲击越大,像有谁拿出一只痒痒挠,不断插进耳洞,越插越深越插越狠,陈树达帮他按揉耳朵,林羽白皱眉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直到飞机停止滑行,机舱大门开启,那种感觉才彻底散去。   下了飞机情况好转,坐上摆渡车时,林羽白恢复活力,扒住窗户向外面看:“树达,你看外面,大家都戴手套了,是不是快下雪了。”   “天气预报没说有雪,”陈树达看看手机,“早上还是晴天。”   “预报而已,可不见得准哦,”林羽白哈一口气,把玻璃抹净,“如果能下雪就好了,好想堆雪人啊。”   陈树达揉揉橘毛:“一会找个庙拜拜,给你求场大雪。”   “不行,要符合自然规律,”林羽白抓住陈树达小臂,把人往车下拉,“走啦,下车了,向咕噜牛肉面出发!”   咕噜牛肉面在宽窄巷里,离市中心有段距离,两人坐上机场大巴,进市区换成双层观光巴士,在二层找了相邻两个位置,把窗户开条小缝,迎接扑面而来的冷风。   “以前都是单层大巴,根本没有双层巴士,”林羽白吸进冷风,口边漫出白雾,“现在连观光线都有了,发展的可真快呀。”   “那边的平房全拆迁了,现在都是高层,”陈树达探出手臂,“绿化建设都不错,附近还要建个国家公园,那块地都围起来了。”   林羽白抻长脖子,鼻子嘴唇贴上玻璃,堆成肉扁扁的一团:“饿了,什么时候下车,我要吃两碗辣椒牛肉面,还有李小龙花生米,烧刀子女儿红……”   他嘴上说的有声有色,仿佛要当个武林侠客,可真进了咕噜牛肉面大门,往椅子上一坐,两碗辣椒面只吃进半碗,嘴唇肿成两倍,咚咚往肚里灌水:“吨吨吨……”   陈树达眼皮抽搐,抽|出几张纸巾,把辣椒挑到上面:“别吃了别吃了,剩下的我帮你吃。”   “不要,我就要吃,”林羽白不依不饶,捡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大嚼,“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下了肚,你可不准拦我,拦我我就咬你。”   陈树达没吃几口,在旁边端茶倒水,时不时帮人擦汗,像照顾三岁小孩,林羽白肚子撑得滚圆,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哭丧脸坐了回来:“不行,走不动了,等等再说。”   陈树达憋不住乐,夹片酱牛肉逗他:“别灰心,别放弃,再吃两块一定行。”   林羽白气成圆滚滚的胖头橘   ,在旁边悄悄拿脑袋顶|他,陈树达三下五除二吃完,把人扶出面馆:“坐在那更不消化,出来走走才有力气。”   两人坐在宽窄巷里,石子路早换成泊油路,鞋底踩在上面,抬脚有些粘连,空气中传来诱人甜香,酸涩山楂勾引味觉摇荡,两人一人买了一串,林羽白吃了一个不肯吃了,剩大半根抓在手里,融化的糖汁黏住手指,陈树达实在没法,吃掉自己那根,把林羽白那根也吞入腹中,胃里被山楂小山填满,再没有半点饥饿。   出了宽窄巷拐入小路,曾经的福利院不再开放,那块地变成一座球场,附近学校的孩子们在里面踢球,一只球飞来飞去,撞出咚咚重响。   那棵大树没有变化,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它比十年前更高更壮,树干要几人合抱,树杈织成的罗网缠在天上,林羽白小跑过去,轻轻拂过泥土:“你说,这里还有蚂蚁吗?”   “早搬家了,”陈树达和他站在一起,看着土里的小坑,“当年的孙子,现在都成老祖宗了。”   林羽白反应两秒,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轻踹陈树达一脚,跳到树干后面,探出半颗脑袋:“树达,现在能看到我吗?”   “能,”陈树达点头,“一清二楚。”   “那现在呢?”林羽白缩回脑袋,收紧手脚,“现在能看到吗?”   陈树达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曾坐在这里,细数脚下蚂蚁。   鼻尖冰凉,冬雪融化。   纷扬雪花落下,林羽白从树后蹿出,拢起双手接雪:“你看,下雪啦!我说的没错吧?天气预报可不准的!”   陈树达站在原地,雪花融进脖颈,被体温烘烤干净。   十年光阴,弹指一瞬,冬雪融化成河,梦想照进现实。   时光兜兜转转,这个蹦蹦跳跳的少年,终于成为了他的爱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