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焰》作者:二冬   文案:A们的Omega男神非要追那个βeta   “人群中流传着一句玩笑话,说罗大是Omega心中的白月光,罗二是Alpha们心中的红玫瑰。”   Alpha们的男神Omega非要追那个Beta,重点是还好·难·追!   这个Beta:被追到手前礼貌而疏远,被追到后把人往天上宠。   这个Omega:矜贵又玲珑,自从追到他Beta就被甜坏了,从此一口一个“我先生”。    第一章 雪龙港红玫瑰   人说罗奠山好福气,两个儿子都是俊才,一个Alpha,一个Omega,分别从军从政。他是个很传统的男人,骨子里虽也有点平权意识,但养这俩兄弟的方法完全不同。都说穷养男富养女,罗奠山是穷养罗大,富养罗二,这就导致了兄弟俩迥然不同的脾性和气质。   尽管兄弟两个在许多事的看法上都不大一致,感情却从小到大都很好。   罗望舒出生在隆冬暴雪的夜里,生下来就不足斤两,抢救了两个小时才好过来。他活下来的那一刻,窗外肆虐的风雪停了,变成漫天银盐般的雪沫,月照华庭,把盐雪照出淡淡的光晕,整个雪龙港被月光揿在雪白里。罗望舒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望舒,月御也,神话中架月的神,是个美好的属意。   五岁的罗靳星扒着育婴室玻璃窗,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刚降临到世上的弟弟,日后更是往死理惯,用事实证明什么叫众‘星’拱‘月’。罗奠山的‘富养女’也不用提,在他心里,罗大是放出去闯的,罗二是放家里宠的。   罗家星月兼得,两兄弟尽管性情不相似,外貌模样却都是一等一的好。人群中流传着一句玩笑话,说罗大是Omega心中的白月光,罗二是Alpha们心中的红玫瑰。   十三岁那年,第二次性发育。学院重新分班,分为Alpha班和Omega班。Beta没有单独的分班,因为他们不受信息素的干扰。Beta们被按照学习成绩的好坏,分到Alpha组和Omega组。尽管如此,不少顽劣的Alpha会玩控自己的信息素去骚扰Omega。   罗靳星平素性格温和,却在知道有Alpha骚扰罗望舒时,二话不说把人狂揍一顿。   那天下着小雨,罗靳星让罗望舒在车里等他,兀自下车去收拾残局。灰蒙蒙的天,车子被包裹在滂沱大雨中,罗望舒趴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看雨滴在玻璃上缓慢地爬行。   他忽然看到街对面的停车坪里打斗的少年,像两只被激怒的幼兽,厮打间激起一片灰色水花。其中一个是高年Alpha班的,另一个男生他却认不出。   十几岁的少年,骨骼肌肉都在发育,拳脚霸道不留余地,即使远处瞧着也生猛。一方很快站了上风,将那个Alpha班的男生揍跑后,打赢的男孩脱力,仰面躺倒在雨水里。停车坪地面不平整,水洼环绕他,雨水在他四周溅起一小片密集的涟漪和水泡。   鬼使神差的,罗望舒撑伞下车。走到躺着的男孩身旁,才发现男孩周围只有很淡的信息素味道。竟然是个Beta。一个Beta,打败了一个体格强健的Alpha。   地上的男孩睁开眼,转头看了眼那双踩在雨水中的,崭新的黑色小皮鞋。他什么也没说,很快爬起身跑了。   没多久罗家迁到潘多拉港,权利的中心。罗望舒转学,只听说罗靳星揍的那两个Alpha,事后被算到一个Beta身上,这些都是翻篇话。他也再没见过那个Beta,但他总记得这件事,记得一双被雨水淋湿的乌黑眼睛,好像有许多的执拗和不甘。   十六岁,罗望舒已经常与父亲出入些重要场合。他一颗七巧玲珑心,耳聪目明,学得很快,人前打交道不失分寸和礼数。最青春的年纪,模样刚长开,又是罗家的Omega,什么样的目光停在他身上都不奇怪。   罗望舒憎恶那些目光,却不得不笑脸相迎。他笑脸相迎时,又总觉得自己像盘菜。   他也谈过一次恋爱,后来不知怎么的,在情字上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大有些恃宠而骄,恃靓行凶的意味。   对于许多Alpha而言,罗望舒的确是他们心中的男神。他们最想追的Omega是他,最想睡的Omega也是他。如果有一份男神问卷调查,罗望舒必然蝉联榜首多年。   年轻,鲜活,矜贵,很多美好的词都能放到他身上。月牙儿样的一个人,Alpha们伸出手就能捏碎,偏偏碰不得,摸不成,他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再长几年会是联合国会的云和雨。   罗奠山也曾经物色过女婿,敢于上门的大部分是军政商三界的大佬。罗望舒不吃这一套,不但一个都没看上,还因为这烦不堪言的事还跟罗奠山吵过一架。用罗望舒把罗奠山气得十分没脾气:“罗家从雪龙港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是为了交配的。”   后来这番话不知怎么传出去,每个字里的倨傲与矜娇都能挑起一个Alpha最原始的征服欲。从此以后,罗望舒的名字就代表着权利与欲望,是每个Alpha都想征服的一朵红玫瑰。   可他偏偏谁也不选,任凭Alpha们野风似的情欲吹到他面前,而他是一线香,风来就散。   于是都说他这样的人,要么一辈子不栽跟头,要栽会在谁身上栽个大跟头。   罗望舒难得对人起了点好奇心,那是在国会的图书馆里。巨大的书架和分层堆叠式的廊梯,把空间分割得恰到好处,灯光也柔和舒适,空气中酝酿流动茶与咖啡的香气。一个男人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灯光昏暗面容模糊,气质是吸引罗望舒的那一款,只是他面前放着一瓶……果酒?瓶装的那种,批量生产的。   在国会的图书馆配罐装果酒,这品味自觉打消了罗望舒的念头,他自觉无趣地起身,准备离开。   一个Omega从层层叠叠的书架里跑出来,模样太年轻,显然不是回国会里的人,他有点兴奋地凑到角落男人面前。他说话声音有些大,男人食指放在唇上,于是Omega的声音低下去,随手拿过桌上的果酒抿一口。   原来是有主的人,他想,那就没什么念头可起了。   走的时候还是瞟了一眼,只看到桌上倒扣的书:《人类退化简史》。   后来几次来图书馆,他老想起那个坐在角落沙发的男人。什么样的人会穿得西装革履,在联合国辉的图书馆里坐在角落读《人类退化简史》?罗望舒想象不出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看人时的眼神,那天的一切都模糊又朦胧,他记忆里留下的只是个大致的形象。   毕竟是件芝麻事,没过几天罗望舒就忘得干净。接下来年底是联合国会最忙的一段时间,也让他彻底没时间往图书馆跑。   年初,罗望舒前往雪龙港办事,跟当地几个老朋友吃饭,完了后都不给他走,说包场去唱会儿歌,聊聊天。潘多拉港这种营生已经很少,被一提罗望舒也有点心痒,三五人基本都是Omega,还有一个Beta,开了包间房。   唱歌聊天倒也尽兴,只是到了后半截人渐渐散了,几个Omega也都是有家的人,家里的Alpha纷纷来接人。   罗望舒扶着墙壁去洗手间,一个男人从远处的包房里退出来,靠在墙上打终端电话。他梳上去的头发垂下一绺在眉前,眼睛的轮廓很深。灯光是亮紫,又或是桃红色,把他染出一点桀骜的情挑来。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形象,罗望舒却想起那个在图书馆见到的男人。   走廊各种难闻的气体混杂在一起,罗望舒本就喝过酒不舒服,扶着墙壁慢慢走,心想今天出来这一趟,还是该提前安排好司机才对。斜下里忽然冲出一个醉汉装在他身上,浓烈的信息素让罗望舒皱眉,胃里更翻江倒海地不舒服。醉汉也是神志不清,似乎把他当做别人,罗望舒却不太有力气推开他。   一抬头,走廊远处的男人已经挂掉电话走到跟前,他把醉汉拽到旁边说了些什么,再过来时一个人。   “你还好?哪个包间,送你回去。”嗓音醇厚,罗望舒却这时候却没什么心情欣赏。   他大口喘息,胸口气闷,这不是个好征兆,他得赶紧离开这地方,不能耽误。当时难受的厉害,只记得临走前不忘在男人口袋悄悄塞了张名片。   凌晨睡得不安稳,五六点钟自然醒,终端上没有陌生讯息。又睡到第二天中午,还是没任何信息。   当天晚上罗望舒拎包走人,回了潘多拉港。   后来罗望舒想,在他跟周焰正式认识之前,其实已经见过三次,但三次都擦肩而过。这到底算有缘,还是无分呢?    第二章 春日的水潮   春天是个好时节,河川破冰,万物生长。但春天的发情期也是最难熬的。   罗奠山与罗靳星坐立不安地围着门口,像两个正在等老婆待产的男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信息素,那是罗家血系的信息素。   罗望舒正在房间里度过这次发情期,今天是第五天。   最优秀的医生,最专业的陪护,最高级的药剂,即使如此,要度过春天的发情期总是又痛苦又漫长。每当这个时候,一向在外纵横捭阖的的罗老爷和罗大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又不知所措地围在罗望舒的卧房门口,像两只守门的大土狼。   “能不能不要走来走去!看得我烦!”这话罗老爷说了不下五次。   “你也不要再敲桌面了!我焦虑!”这话罗大说了不下三次。   浓烈的信息素会引起血缘共感。家人之间不会引起情欲,但会感受到信息素主人的情绪。虽然罗老爷和罗大被复刻的感受不及罗望舒的十分之一,但这也足够他们受的。   每次医生都建议他们不要杵在门口,受到的影响会好些,但这爷俩坚持寸步不离地杵在外面,只因为家人的信息素会抚慰发情者。   罗望舒也的确得到了抚慰。除了神志不清的时候,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来自父亲和大哥的味道会让他沐浴在安全感里。医生笑说他们一家人,算是同甘共苦。   罗靳星握着终端,有些犹豫不决。   去年年初,罗望舒带回家一个Alpha。很优秀的小伙子,门当户对,性格温和,望向他弟弟时,眼里写满情意。罗望舒这一举动无疑安抚了罗奠山,后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那个Alpha回一趟家。   尽管罗老爷和罗大都很关心他们的进展,但罗望舒对私事闭口不提。他们只以为他是害羞,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这次发情来势汹汹,但罗望舒没有叫那个Alpha。   思绪万千间,楼下的佣人上来通知,说联合国会生物研究工程的人来了——是罗靳星约的人,为了一款刚通过验证却还未上市的抑制产品。   普通抑制剂通常需要在发情前使用,发情中使用的则副作用很大,但这一款新型的被称为‘冷却’的产品,不同于以往并非是药剂注射的方式,而是通过渗透性光射来冷却发情,并且没有副作用。   罗靳星走下楼,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他几乎瞬间释放了信息素。直到他发现不大对劲才熄灭敌意,来的人是个Beta。   “不好意思。”罗靳星头疼地捏了捏鼻梁,走到男人面前,“我状态不大好,刚才以为进来的是个Alpha。”   Alpha都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尤其家族里有Omega发情时,血缘Alpha会格外维护领地,罗靳星也不例外,只是刚才没任何陌生信息素他就施压,由此可见的确状态不太好。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林教授?”罗靳星并没有见过本人。   “林教授今天有急事不能来,我是他的同事周焰,现在生物工程技术部。”男人将拎着器材的箱子放到地上,“令弟现在情况怎么样?”   罗靳星抿唇摇头,具体情况他也只能听说。发情期间,Omega的房间禁止任何Alpha进入。想到弟弟要独自熬过发情期,罗靳星情绪更加不好。   “周先生先跟我们的医师说说产品的情况。”   罗靳星将医师叫出来,与周焰和刚从楼上下来的罗奠山一同了解。   仪器的体积不大,但机身沉重,罗靳星拎起来都有些吃力,不禁有些赞赏身为Beta却能轻拿轻放的周先生。   周焰开始引入内容。他声线醇厚干净,字字清晰:“Omega发情期反应主要因为暴涨的雌甾四烯引发。如果把性激素比喻成声波频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波段。‘冷却’就是利用找到Omega最匹配的雄性激素,结合催化下丘脑冷却素,对Omega的腺体进行渗透光射。一方面舒缓发情反应,一方面催化下丘脑抵抗暴涨的雌甾四烯。”   简言之,就是给身体一点模拟‘解药’,再让大脑主动分泌‘抗体’到血液里去。因为分泌物来自身体,所以没有副作用。‘冷却’已经通过了联合国的安全监测与基础测试。缺点是,它只能达到缓和的作用,并且成本相当高。   罗奠山与罗靳星了解了基本的情况后,便由周焰和私人医师谈。   罗奠山有些犹豫:“如果现在使用它的话,需要周先生亲自操作吗?”   周焰说:“理论上是这样。”   罗靳星问:“唐医师来,行吗?”   周焰明白罗靳星的顾虑:“可以的。”   接下来半小时周焰与医师详细讲过‘冷却’的使用方法与步骤后,又回到罗靳星身边。   “渗透时间大概在3-5小时左右,我会先离开,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联系我。”   他转过身,听到罗靳星在身后说:“周先生,你很周到。”   周焰回身致礼,刚要离开,又听罗靳星问:“如果有更多合适的舒缓发情期的途径,希望你以后能告诉我。”   周焰沉吟片刻道:“冒昧问一句,令弟从未跟Alpha度过发情期吗?”   他话里有隐晦的含义。除了固定的恋人外,许多Omega会找一个契约Alpha临时度过发情期。这类服务行业已经相当成熟,专门为单身的Omega提供。不会被标记,后续也干干净净,不想承担抑制剂带来的不孕风险的Omega们(通常是富家子弟)经常会这样选择。   罗靳星摸不太清周焰问这话的意思,他否认,但没多解释。   只是问:“周先生,是不是解决发情的最好方法还是要遵从生理天性?”   这回周焰抬起眼仔细打量他:“理论上是。不过,这是Omega自己的选择。”   周焰从进门起态度就非常公式化,临走前竟借罗望舒的梗开了个玩笑。   “毕竟人类爬到食物链顶端,可不仅仅是为了交配的。”   罗望舒发情后第七天从床上爬起来。他汗津津的身体站在镜子前,任看汗珠滚落。他刚从春天的情欲里死过一次,现在重新活了过来。   推开门时正是深夜,他看到沙发上的爸爸和趴在桌上的大哥,蹭了蹭鼻尖,有点感动地笑了。   知道这次发情用了‘冷却’,罗望舒问起来,好奇自己匹配到什么样的雄性激素。   “什么味儿的,好闻吗?”   罗靳星挠挠下颌:“林教授说没有找到和你最佳匹配的雄烯酮,用了大众雄烯酮。”   罗望舒说笑道:“那要不是我命太穷,就是我命太好。”   朋友在联合国会有上升的消息传出,拉着狐朋狗友喝酒。罗望舒与朋友关系不错,帮忙挡了不少酒。酒过三巡,酒席上有人哭起来,据说被个Beta给欺负了,也是国会机关的人。酒色灯光模糊,Omega哭噎的脸,慢慢跟国会图书馆里喝果酒的Omega重叠。   酒有些上头,风吹来烧得慌。罗望舒闻弦歌而知雅意,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轻轻一拨发给了助理。   他第二天酒醒来才后悔。用身份压风月场上的事不该是他本意。   十一点钟,罗望舒在茶房里煮咖啡。他趿着一双黑色牛皮拖鞋,内衬是软毛,蚕丝衬衫开了两枚扣。宿醉的缘故,眼尾勾兑了些恹恹的倦意。   这幅模样待人,实在算不上体面。   他今天难得有兴致,取出虹吸壶来煮咖啡,红色的加热炉点亮圆球容器,映照沸水。   周焰进门时他正专心致志地用竹板搅咖啡末,听到声音也没转头:“周先生是吧,随便坐。”   身后没人说话,罗望舒听到沙发响动的声音,知道人这是坐下了。没一会儿他熄灭加热器,手忙脚乱地从冰箱里取出冰毛巾给虹吸壶降温,看咖啡慢慢流入下半壶。   罗望舒取来两个玻璃杯。   他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低醇,悦耳:“罗先生,我不用。”   罗望舒取咖啡的手晃荡,到底还是倒了两杯,这才转身走向来人。   周焰的眉目深邃,体格高大,男性气息很浓,却没什么侵略性。如果不是在他身上没闻到一丁点味道,罗望舒简直要怀疑他是个Alpha。   “今年新摘的埃塞俄比亚的豆子,尝尝?”   周焰就着他的手低头一闻,馥郁香浓,他还是接了。   “经常听人提起罗先生,一直无缘相识,倒是跟令尊与令兄说过几句话。”   罗望舒把玩着手中的咖啡杯,并不接话。所谓趋名逐利身,终日走风尘。周焰开口先提罗奠山与罗靳星,难免让他心思冷淡几分。   “周先生说经常听人提起我,是听哪位提起啊?”罗望舒指尖点着杯口,“是梁夕云吗?”   梁夕云,昨天买醉哭闹的那个Omega。   听到梁夕云的名字,周焰明白过来罗望舒的用意。他放下咖啡杯,神态渐渐变了。   罗望舒什么都不知道,他姿态依旧在。倨傲又矜娇,下颌牵起的弧度也动人。如果他知道不久前自己发情时周焰也在场,恐怕就再做不出这副模样来。   “他今天在这里?”   “不在。”罗望舒盯着他瞧,手指哒哒敲着咖啡杯,“他昨晚上买醉,跟我们一群人哭得不行。一直到凌晨两点才送上车,也没见你打一个电话。”   周焰晃着手里的咖啡杯,同样打量罗望舒,直到罗望舒心虚似地挪开眼睛。   “他一个Omega,有那么多Alpha不跟,就死心塌地跟着你这个Beta,你对人好点。”   罗望舒被他看得有点毛,好像心事都被摊在日光下似的,忽然就来了点脾气。   到底还是压他:“还有,下次别往国会图书馆里带外人,你知道规矩。”   周焰这回彻底收回目光,食指在咖啡杯上一弹:“刚才你咖啡豆磨太细,凉毛巾擦拭的速度也过慢,味道沁过头了。”   罗望舒没想到他还懂这个,朝虹吸壶方向看了一眼。   “你懂这个,你来试试?”   周焰还真起身了。   磨豆子,称量,点灯,注水,搅拌,擦拭,他一气呵成游刃有余。   周焰背影赏心悦目,肩宽背挺,腰线紧收一把,低头煮咖啡时,姿态很俊。   罗望舒的目光肆无忌惮,心说这要是个Alpha,还真指不定多少Omega要往上扑。又想,如果周焰不是Beta,可能也就落不到梁夕云手里。   赏心悦目的事物谁都爱看,罗望舒只顾翘腿欣赏,完全没自觉自己竟然评价起别的Omega的姿色来。    第三章 渣男   周焰的咖啡出乎意料地好,口感润滑,气息辛辣醇厚,口齿留香。   罗望舒不急不躁,但周焰看起来却无意久留。他客套而中规中矩地说了两句话,没多逗留告辞离开。   走得时候倒也看不出什么,直到罗望舒转身去收拾虹吸壶,从虹吸壶下面抽出一张名片来。   他只扫了一眼就笑了。   雪龙港,夜娱城,紫红色灯光下的男人,不能算艳遇的艳遇。   这可真是……   罗望舒手指翻动,雪白的名片在他指间来回。他挨在鼻尖嗅一下,若有若无的陌生气味。终端忽然亮起来,打断他的遐思。   他没设静音,巴掌大的全息投影在桌面上跳动,上头一张很囧的人脸,是程响。他就是昨天拉着狐朋狗友喝酒,害罗望舒帮忙挡了不少酒的元凶,也是罗望舒为数不多交好的Alpha兄弟。   “你是不是约了周焰?”   程响性格纯直爽利,罗望舒已经习惯他的开门见山。   “怎么的?”   “已经见过人了?”   “对。”   终端那头的人‘嗨呀’一叹:“你是不是掺和人私事了?”   罗望舒到底抹不开面认错:“你的朋友,我帮忙问两句也没什么。”   程响气结:“当初咱们下边人犯事,你都不愿意用罗二的身份说句话,怎么愿意给面子在那个姓梁的Omega身上?我看你就是喝高了充当大!说正事,你别招惹那个姓周的。”   罗望舒正对着镜子系扣子,听到这话手停下。   “我没打算压他,就心平气和说两句话。”   “你可得了吧!我不知道你?”   “他不是个Beta吗?我查过他,在生物技术部做助理,父母是离异的普通职工。怎么,我压不住他?说两句话都不能说。”他纯属好奇。   “他离异父母是普通职工,你知道他老师是谁吗?厉瞻江!你想我消息那么发达,还是听老厉外甥女打电话才知道的。周焰能瞒得滴水不漏,他这什么心性和能耐?”说完了程响还缀两句,说你可别跟我来劲啊。   厉瞻江。罗望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的确是号响当当的人物。一个家境普通的Beta怎么会成他的学生?镜中,他敞开的衬衫半裹白玉样的胸膛,胸骨上有一颗红痣。罗望舒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痣,他思考时偶尔有这个习惯。   听罗望舒半天没说话,程响在那头心火都犯了:“你该不会是今天下午……已经把人给得罪了吧?”   “那倒没有。”罗望舒回神,盘好扣子,“响儿,我先出门。你查查他跟老厉什么缘分,非亲非故的……我没听过这种事。”   “我让我查老厉!你是嫌我活得——”   罗望舒先一步挂了电话,酒劲儿已经过去,他雷厉风行地出了门。   之前因为发情罗望舒耽误不少事儿,都累积到后半月来,他自觉每天加班。   八点钟的光景,他晚饭也没吃,同事已经遛弯一圈回来,好几人勾肩搭背要去健身。国会厅不远处的健身场地,不收他们钱,但罗望舒一直不喜欢在公众场合   出汗,他自家就有健身房,因此从未跟同事一起去过。   最近实在有些枯燥乏味,罗望舒听到他们说要走,就起身整理文件夹。   “望舒,你今天也去?”   “提提神,晚上回来还得忙。”   健身场地是方圆几公里条件最好的,一整面落地窗,能看到港口远处白色的浪花,冲着西方,日落霞云的方向。离国会厅近,价格又高昂,因此几乎算得上半个国会厅的专属健身场地。什么人去什么场合。不少人花高价办会员,也是为了能和里面的人说上话。但太高的人也够不着,多得是人像罗望舒一样,宁愿选择在更私密的场合运动。   Omega与Alpha的健身场不在一起,建筑结构上讲是分隔开的。两部分不相通,要想进入需要通过前台的信息素检测,机构在这方面的要求很严格,这是为了避免运动产生的大量信息素所带来的麻烦和风险。Beta没有分区,因为Beta的信息素,淡到可以忽略不计,构不成威胁。这和小时候分班的道理一样,Beta可以选择去Omega运动区,也可以去Alpha运动区。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是自由的。   几个同事都是Alpha,自然而然去了另一个区。只有一个Beta说陪他,跟罗望舒一同换过衣服后进到Omega区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不同Omega信息素与汗水混杂的味道。尽管这里启用了最好的通风排期与信息素过滤系统,也无法完全消灭这股气味。   罗望舒和Beta并排跑着。   他不远处几个Omega絮絮叨叨说着隔壁Alpha区的八卦。听说几个Alpha起了矛盾——这不稀奇,在那种Alpha信息素爆棚的地方。   罗望舒听了几句就没兴趣再往下听,塞上耳机跟着音乐节奏跑起来。   过一会儿Beta朋友冲他招招手,指一下耳朵。他摘掉耳机。同来的Beta表示先到另一边练无氧,罗望舒点头,看朋友刚离开就有人上前来替代了他的位置。   又跑了十分钟左右,罗望舒想去接点水,想了想,拔掉耳机放在位置上。他身上没多余的东西,姑且拿耳机‘占座’,聊胜于无。   也就几分钟时间,回来时占的‘座’不但没了,在位置上的还是个熟悉的背影。一个前几天他才欣赏过的背影。   罗望舒一瞬间有点好笑。他望着周焰的方向,拧开瓶子喝两口水,这才走过去。   “你占的是我的地方。”   对方没什么反应,罗望舒皱起眉,又叫了声。   “周焰,我耳机还搁在你面前呢。”   他又走近些,这才发现周焰也戴着无线耳机,刚才是他没看清,那两句话像对空气说。周焰旁边的人比他反应更快,在他肩膀敲了两下示意他看罗望舒,周焰这才拔掉耳机看向他。   “罗先生?”   罗望舒盯着他看。不同于那天的刻板的形象,现在的周焰要鲜活多,汗水被灯光一照,亮晶晶的。说不上生什么气,其实也没多大事,又不怪他,但心里就突然觉得没劲。   “没什么。”罗望舒伸出手,指了指他前面,“耳机。”   “你的?”周焰明白过来,他把位置让出来,“我换个地方。”   罗望舒执拗伸着手,他掌心平摊,手心的纹路很淡:“耳机。”   眼见周焰伸手去够,旁边的人刚好运动完离开,周焰直接补上去,占了罗望舒隔壁的位置。罗望舒说不上什么心情,两个人的气氛好像有点尴尬。名片的事,上次周焰没当面戳破,只是提醒他,大概没想到这才几天又见了面。罗望舒也没想到。他耿直地看着前方,落日被潮汐给淹下去,玻璃上倒映着他的影子。   气氛还没解冻,有人过来找周焰,指着休息室的方向压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罗望舒就见周焰放慢速度跑,越来越慢,最后快走了两分钟,起身离开。   罗望舒深呼一口气,依旧目不斜视地跑着,完全忘记自己有氧的时间已经过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周焰没有回来,罗望舒也终于有点累。起身去洗手间,路过休息室时,他听到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就要经过时,他听到里那哭声里夹杂的另一道声音。他放缓脚步经过休息室。   门半掩着,里头是梁夕云和刚离开不久的周焰。   他听到周焰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情绪。   “你冷静一下再说话,现在这样,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多么体谅,多么无情。   梁夕云抽抽搭搭:“你别躲着我,你这样我……我受不了,你,你跟我说说话……”   周焰说:“我没什么可说,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越线了。”   罗望舒不愿停下脚步,那样显得他太刻意。他已经走过了休息室的门,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手指在终端上一滑,音量瞬间塞满两耳,但塞不满他的脑子。他脑子里已经补全一个渣攻贱受的故事。   心想,渣男。   后半场罗望舒再没见过周焰,他一个人无聊地做些基本体能训练。后来有Beta凑过来,说他动作不标准,给他指导了几套,一直陪着他的拉伸完毕。罗望舒全程没什么意思,话也不多,到最后离开时才对那个Beta笑了笑,道谢走人。那个Beta终端才刚掏出来,看是想加他联系方式,听他要走,又有点仓促地收回去。   “那下次再见。”走得时候还留个暗示的活话。   下次?没下次了。罗望舒把湿毛巾搭在肩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洗过澡,与罗大和罗老爷都轮番通过话,回到位置开始忙活已经快十点。   罗大迟迟不挂电话,怪他连续加班一周,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罗望舒的笔尖在电子屏上戳戳点点。   今天的罗大有点磨叽。   罗望舒干脆撂了笔:“大哥,你到底有什么话?”   “你每次都耽误一两周,事后再回赶,长此以往不是个事儿啊。”   罗望舒知道他指什么,公职人员以及神职人员除了顶层外,Beta居多,Omega最少,尤其是需要抗压性强的工作,领域里很少看到Omega的身影,就是因为发情期太不稳定,太危险。罗大话点到为止,罗望舒从来聪明,知道他大哥在想什么。   “我结婚了就能稳定了?”   “望舒,你听大哥说。”   “就不听。”罗望舒笑了,“你明天下班来接我,我就听。”   助理敲门,罗望舒这边捂住话筒,助理示意要出去,他摆手,跟那边又说两句挂掉电话。   助理这才重新进来,神色复杂:“刚才你不在的时间里,理事会厉先生找你。我联系不上你,就按照行程表约到了下周三会面。”   罗望舒一怔,厉瞻江?   “他说找我什么事?”   “没说,只说要我约一个确保能见到你的时间。”   “他亲自打电话来的?”   他想他找到了助理表情微妙的原因。   “不是的,他……亲自登门来,一小时前就坐在这个位置。”    第四章 你不是我的A,我不是你的O   罗靳星带着弟弟去了附近最好的餐厅。吃饭时候,他明显感觉出罗望舒有心事,旁敲侧击好几句,他就是闭口不言。   按照约定接他下班,除了想打探下他对婚事的态度,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他。   “下周我接到任务外出支援对抗战。”   罗望舒切牛排的手停下,思绪这才被扯回来:“嗯,那你去多久?”   “不会太久,现在还说不上确切的时间。”   罗望舒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大哥。自从罗靳星从军以来,帮助联合国的抗战和任务不在少数,这些不应该跟他报备才是。   “你跟爸爸说过了?”   “望舒。”罗靳星放下刀叉,他英俊的脸上难得显出点犹豫,“等我这次回来,我就要结婚了。”   罗奠山正在喝茶,被破门而入的罗望舒和追在后头的罗靳星吓了一跳。在他们家,罗二是被最惯着的一个,同样的戏码他这些年不知看了多少回。罗二把门摔在罗大面前,将束手无策的罗大晾在门外头。   罗老爷不动如山地坐在堂前喝茶,见罗大垂头丧气地走来,做了个询问的眼神。   “那件事。”罗靳星在罗奠山身旁坐下,自己斟茶,“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为什么他是最后几个知道的。”   罗老爷不以为奇:“说了早点和他讲。”   罗靳星见罗奠山那副高高挂起的模样,心说你不也自己不说只让我去说。   “那他现在对自己的事又是什么态度?”罗奠山又问。他在这上面屡屡碰壁,已经不想亲自出马跟罗望舒谈论。   罗奠山还是摇头:“我看他还是没开窍。”   房间里的罗望舒并不知道外头两人又谈论起他的终身大事,他眼下心里只想着大哥的终身大事。刚才饭吃了一半,罗靳星把结婚的消息刚抖出来,罗望舒就不干了。黑着脸再三忍耐,把牛排切得难看,最终忍无可忍扔下刀叉起身便走。   他知道罗靳星迟早要结婚,会离开这个家,离开他身边,自己恐怕也一样。即使现在负隅顽抗,但也说不清到底还能顽抗多久。父亲也好,大哥也好,总有一天不再是他的庇护。就像现在,罗大的婚期就是他看到的第一个预兆。   他不喜欢罗靳星谈论婚事时的态度,像告知一则通告,不是雀跃的,快乐的。他的眼睛不会发光,他的话里没有温柔,他甚至闭口不谈结婚对象,只与他说这一件事实。他大哥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罗望舒早就知道。罗靳星是那种会在面包和爱情里选择面包的人,但是罗望舒不是,他被罗奠山惯得很‘坏’。他觉得自己的生气里塞满了难过。   听程响说,他那个Omega朋友到底是对周焰死心了,两人这算彻底断掉。梁夕云黯然伤神,很快会离开潘多拉港。究竟是自己想离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就很难讲。   程响跟罗望舒说话时他才刚起床,咬着牙刷双眼迷蒙,听到梁夕云的名字没反应过来。程响夸张地说不是吧,你这也太不走心。   罗望舒慢吞吞地漱口后,才对程响说了那天在健身场地看到的事,以及厉瞻江竟然亲自来找过他的事。   “你是不是查他的时候露出什么破绽了?”   程响叫冤:“我很小心谨慎,屁都没查出来好吗?就算露出什么破绽,老厉他也是来找我不是找你。”   罗望舒没什么精神地去了国会厅。家里的事,工作上匪夷所思的事,让他有点烦躁。春天已经到了尾巴,推开窗,风中隐约捎来夏天的气息。   周三,罗望舒终于见到了厉瞻江,他之前的诸多猜测都作废,厉瞻江找他,为的真是公事。   厉瞻江今年五十岁,在生物工程和军事上都有作为,联合国政府的许多成就中都有他的参与,是个进可提枪,退可提笔的厉害人物。罗望舒见到本人时微微讶异,他看上去最多四十岁,正值壮年雄姿勃发,带有一种洗练后的气度。   “老罗的二公子,听说上面对你的工作评价都很高。”厉瞻江跟罗望舒打招呼。   他是个Alpha,身上却不带一丝信息素味道,大概是来之前妥帖地用了掩盖剂之类的东西。罗望舒跟他说起话来,分寸的当,张弛有度,聊了片刻厉瞻江的目光便赞赏起来。打交道是他擅长的东西,即使面对厉瞻江有压力会紧张,也全都被他藏在心里。   厉瞻江的来意明确,人口以及性平衡这一块都归罗望舒的机构管,而厉瞻江在生物工程这方面的研究与开发,必然带来技术与政治民生上结合的需求。   “听说这次‘冷却’也经过罗家,研究院还有许多其他成熟技术,我这次来也是代表国会上层想促成几个项目。”   他转身跟后面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罗望舒就再一次见到了西装革履的周焰。   相比那天私人会谈,今天的周焰更加规整,一丝不苟,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完全是中规中矩。罗望舒在心里暗笑一声,腹诽这是第几次了,未免也太巧了。   “这是生物工程研究院技术部的周焰,合作呢,主要是跟他们这边,你们有任何问题以后可以慢慢沟通。”   罗望舒笑着跟周焰打招呼:“以后?”   周焰开了口,依旧是低醇的嗓音:“要想有政策上的结合,还需要彼此加深了解,厉先生的意思是,从下周起我会留在这里,跟罗先生的工作配合,深度了解下工作情况。”   的确需要彼此加深了解。   罗望舒说:“厉先生放心,我这边会好好配合。”   厉瞻江笑着与罗望舒又攀谈两句,起身离开。与他交换联系方式时,罗望舒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这不安直到厉瞻江离开后,他才追上远远落在后面的周焰。   “周焰。”   “罗先生。”依旧是那副不远不近的态度。   罗望舒说:“我们好歹也见过几次,打官腔就算了,私下需要这么不冷不热的?”   周焰没回话,罗望舒有种感觉,他的礼节与板是用来和他保持距离,而并非出于真正的尊重。   罗望舒撇嘴,小声道一句‘装不熟’。   周焰忽然说了话:“像罗先生一见面就干涉私人感情,算比较熟的关系吗?”   罗望舒简直有点讶异,周焰就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语调毫无起伏地怼了他?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周焰,你要明白咱们从今天起就是共事的工作关系。”潜台词是别把气氛搞太僵。   周焰却把这话回了过来,罗望舒听不出他是不是别有所指:“我也希望罗先生牢牢记住这一点。”   罗望舒看了他一会儿,主动躲避他的眼神。他想,也不知周焰是太聪明,还是自己有点心虚。   助理从后面追上来:“罗先生,会客厅有人找。”   看了眼天色,已经是有些发黑。厉瞻江牵了线,事后又没让周焰跟着他走,而是留下来,什么意思很明显。既然谈成了,他们应该一起去吃个饭。   罗望舒看向前面驻足侧身等他的周焰,再看向助理时不能地要拒绝,助理的脸色却不太对,甚至心有戚戚地瞥两眼周焰。   “我过去一下,你……”   周焰点头:“我等你。”   罗望舒说:“要是有事也可以不等我,我们明晚再吃也一样。”   助理和他匆匆拐过长廊,这才压低声音对他说道:“是雷肃中尉。”   罗望舒差点刹住脚步,有点想就此转身离开。   雷肃,Alpha,预备先锋队的中尉,罗望舒帮过他很大的忙,因此作为交换,他也答应了罗望舒要帮的忙,就是充当他家的‘上门女婿’。从去年起,罗望舒考试邀请雷肃到家里去,其实就是做做样子给罗老爷和罗大看。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跟他联系少了,因为看出他眼睛里有温柔的,可不仅仅是罗靳星。罗望舒不笨,他对雷肃不抱什么期待,因此认为悬崖勒马尚不算晚。   上个月他发情,雷肃在外面办事,作为‘他的Alpha’,他没有联系他。雷肃今天早上才回到潘多拉港,到晚上就来找他,为了什么不言自明。   罗望舒让助理离开,直接要他下班,把会客厅留给他们两个人,别人不要来打扰。   也该跟他说清楚了。罗望舒一边想着应对的话,一边进了会客厅。   在他开门的瞬间就被人扯了进去,有人从身后关上了门。罗望舒浑身皮肉绷紧,不为别的,因为房间里弥漫着一股Alpha的信息素!算不上浓烈,但对Omega是难以抗拒的内容。罗望舒立马推开身后的人,捂住口鼻踉跄地往后退,一把掀开窗!   雷肃的军皮都没脱,他是个气质沉默而高大的Alpha,不说话时带有军人的威严,可同罗望舒说话时,从来是温声细语,恨不得欠身听他耳语。   但现在他浑身都散发出强烈的雄性气息。   突如其来的信息素激怒了罗望舒。尽管他现在手脚无力,脉搏明显加快,身体回应似地散发出气息,但他的愤怒某种意义上保持了他的清醒。从他成年后,尤其是进入联合国会开始,没有Alpha敢用信息素威胁他,没有。那是因为知道他身后站的是罗奠山与罗靳星,没人愿意和整个罗家作对。但是现在,雷肃这么做了。他不但释放了信息素,看起来还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   “上个月你发情了。”雷肃的声音低沉,他的目光直逼罗望舒面门,“但是我一无所知。”   “收起你的信息素,立马让开!”   雷肃依旧一动不动挡在门口。   “你知道我不是来责怪你。我出门一个月,每天都在担心你。知道你每个月发情期难熬,到处打听最好的抑制剂给你。别人问起来觉得好笑,一个Alpha,天天奔前走后为自己的Omega找抑制剂,听起来很没用,是不是?”雷肃笑起来。   罗望舒并没有因为他的示好与笑容放松警惕:“你喝酒了。”   “春天的发情期是你的一个坎,你没告诉过我。你发情到快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别人告诉我时,我包里还背着带给你的抑制剂。”   “雷肃,你不是我的Alpha,我也不是你的Omega。”   雷肃的信息素紊乱起来,在空间里四处流窜。   他被罗望舒的气味吸引,靠近他:“我知道,即使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求着……”   罗望舒闭上眼,抗拒着身体一股又一股的热潮。他突然意识到,他以为的悬崖勒马,此刻却已是马失前蹄。   “雷肃,你在发情。”   再睁开眼,雷肃已经到了他面前,英俊的面容上显现出一种他所陌生的神情,近乎贪婪地呼吸罗望舒所散发出的信息素。他年轻,正直,有冲劲,十年后,又是无畏前锋队的一把利刃,那时候会是许多Omega钦慕的对象,就像他大哥那样。   “是啊,而我正和我的Omega在一起。”   罗望舒身体一软,险些狼狈地坐在地面上。雷肃伸手去捞,罗望舒用最后的力气跳起来,爆发般冲到门口,用力砸在门板上:“周焰!”   他只来得及砸一拳,下秒钟拳头被人从后面攥住,雷肃按着他的后颈,拇指颇有暗示地按着他腺体的部位。   “周焰!!”   他只能赌,赌周焰还在十几米外的门口等着他。   他被雷肃按在地上,一个屈辱的姿势。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门板忽然被踹开,他听到拳头擦过耳边的风声,接着压制在身上的力量消失了。   他在汹涌的情欲中爬起身,看到周焰捏着手腕站在面前。天已经完全黑下去,房间里的灯光很暗,他的面容模糊,看不清神色。雷肃低吼着扑过去,周焰猛地一拳送上。   这回罗望舒看得清楚。周焰的拳头凶猛,生硬,确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迎接一个发情的Alpha。   下雨了,他瞳孔慢慢缩紧。与Alpha缠斗的周焰的身影,渐渐与十六岁那场灰色大雨中,在停车坪里厮打的Beta少年重合在一起。    第五章 发糖   雷肃被锁在国会厅的会客室里,门锁密码由罗望舒亲自设置,五小时后自动解锁。他没叫保安也没叫宪兵,此刻正窝在周焰的车里,煎熬着潜伏发情期。   周焰设置好自动驾驶路线,从副驾驶跨到后边来,于后备箱中取出水与毛巾递给他。周焰已经大致清理好,身上不带任何信息素,即使如此,他高大的身影逼过来时罗望舒还是下意识往后缩一下。他看见周焰,就想起刚才他动手的样子,竟能与雷肃势均力敌。周焰身上的攻击性已经消散,只安静而得体地照顾罗望舒。   “你知道我家的位置。”   周焰点头,有条不紊地将毛巾打湿:“知道。”   “你去过?”   周焰没有解释,他将打湿的毛巾再度递给罗望舒。   罗望舒这回终于接过毛巾,微凉湿润的触感摩擦过他发热的腺体,降低潜伏发情带来的热度。擦拭时,眼睛便动也不动望着周焰,他神志不清,目光迷蒙,少一分平日的矜骄,多一分难见的顺服,正是拔了刺的玫瑰。   没等到要的回答,罗望舒阖眼:“不回我家,找个离国会厅远点的地方开房间,刷我的终端账户。再帮我弄来剪刀,绷带,制冰机……”   他依次报出要求,周焰只沉默不语地听着,没答应也没拒绝。罗望舒的发情热几乎忍不住,他看了眼向家里形行驶的路线,虚弱地催促周焰快去。周焰这才动作,手指在终端上划过,他更改过路线,也顺带更改了行驶速度,车厢的颠簸和摇晃渐渐平和起来。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叫安保或宪兵?联系你大哥也一样。”   罗望舒只觉得周焰的声音很远,他听不真切:“冷气呢?冷气开足点。”   “不能再低了。”   见周焰半天没动作,罗望舒手攀到他身上摸终端,又被他单手制住。罗望舒浑身无力,恼火的眩晕感让他想发脾气,忽然,手在周焰的皮带扣上摸到一样冰凉的金属物,他知道那是什么,是镶嵌在皮带锁扣上的刀刃,很小,一般作工具用,偶尔也能防身。   周焰只顾警告地按着他的手,他被近在咫尺眉眼亮艳分散注意力,完全没发现罗望舒什么时候从他皮带上扣下那枚刀片。   罗望舒的动作迅速,明确,毫不含糊,瞬间在掌心划开一刀,他失了控制力度,刀口很深,艳红的血瞬间涌出来,密闭的车厢内弥漫着他的信息素。他这番举动毫无预兆,不问后果,带着股无法无天的狠劲儿,满头是汗地睁开眼——那双眼清明了几分。竟是情急之下,用这种法子消减痛苦。   周焰紧蹙眉头,几乎在察觉的瞬间就夺过他手中的刀片:“罗望舒!”   他显然十分不认同他的自残行为,但罗望舒不以为意,手心尖锐的疼痛的确击退他的欲望。刚才,窗外呼啸而过的光扫过周焰的侧脸时,他花很大力气控制自己没爬到他腿上去。他是罗家的二公子,即使在最狼狈时,也绝不能犯贱。   罗望舒靠在车窗上,玻璃微凉的温度让他感觉好受一些。手心的伤口始终火辣辣的疼,但他无暇顾及,疲倦感接替了刚才危险的情欲,令他昏昏欲睡。   也许过了一小会儿,又或是许久,他攥在手心的毛巾被抽走,被揽过去,头靠在一副坚实的臂膀上。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的木质香气,予人克制又温柔的感觉。手心被摊开,伤口被迫暴露在人前,有人拿湿热的毛巾耐心擦拭他掌心的血迹。   疼痛感已经不再尖锐,伤口被擦拭时有微小的刺痛。   他眉毛细小的动作没瞒过周焰,他听他低声说:“为了控制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他好像不是苛责,也没太多惊讶,就只是平静地陈述。   周焰问道:“值得吗?”   “我的西装外套里。”罗望舒没睁眼,但他感到周焰的安静,像在认真听他说话,“内侧的口袋,常年备一枚刀片,比你这枚大一些。不必要的时候,让自己保持清醒,必要的时候,杀了对方,或者……”他没说下去。   “他是你的Alpha,为什么?”   “他不是。”好半天罗望舒才说,“我不是任何人的Omega。”   房间开得,刷的却是周焰自己的终端账户。他也着实按罗望舒的意思,搞来纱布,剪刀,其他个玩意,但罗望舒一直没醒。他睡得不踏实,也醒不过来,像被自己的梦靥住。   确认他的的潜伏发情期已经过去,恢复正常体温,周焰又找来医疗包,给他重新处理包扎手掌上的伤口。伤口长而深,看得出下手时的毫不留情。周焰用消毒水擦拭时,蛰得罗望舒五指蜷缩。他抬眼看,见罗望舒的额头出了亮晶晶一层汗,人却还未醒。再低头看那只手,修长漂亮,指甲也修剪得整齐。   他记得他掌心摊开的样子,有浅淡的掌心脉络。这一刀狰狞凶狠,切断了那些温柔的脉络,这样的刀疤,不该出现在这张素白干净的手掌上。   撒药粉时他变得格外小心,却还是不知怎么触动到罗望舒,床上的人像从噩梦里醒来,失焦地望着他,声音沙哑却狠辣地对他说,敢碰我,就杀了你,罗家死也不会放过你。他像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耷拉下来,呼吸再次悠长。   好半天周焰才收起药瓶,用纱布在他手掌上缠一圈,塞回到被子里说,嗯,不碰你。   转天罗望舒照常去国会厅,照常开会和工作,看起来完全没被影响。只有助理眼尖地看到他手掌上的伤,罗望舒这才淡淡吩咐道,雷肃从此拉入他的黑名单,国会厅的这一个区,以后他不想看到雷肃其人。   雷肃联系不上罗望舒,也见不到他人。他的忏悔,惊慌,痛苦,统统被拒之门外。罗望舒倒是接过他一次电话,雷肃说话颠三倒四,慌不择言,他想要得到罗望舒的回应,哪怕是狠毒的诅咒也好。罗望舒听着那头传来的动静,不知怎么就想到那天周焰和梁夕云的对话,他忽然理解了那时候的周焰。   于是他也对雷肃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雷肃,你越线了。   如果雷肃聪明,他应该察觉到罗望舒给了他一天的时间,虽然说结局也不会变就是了。   一天后,消息传到罗靳星耳朵里,罗靳星震怒。怒的是他的弟弟差点被强行标记,震的是他看不出雷肃会铤而走险不计后果。罗奠山把雷家从军事名单中剔除,而罗靳星把雷家背后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都拎出来,直接闹上了军事法庭。罗家动手,从不心慈手软。   罗望舒终于跟周焰吃上了饭,同来的还有程响和他负责区刚来的新人。不是什么高档的餐厅,贵在味道诱人,程响找的地方,却心太糙没订上包间。   也不知怎么就巧了,刚好坐在后头的一桌人,正在讨论国会厅的八卦。要说最近有什么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无非就是罗家罗二那点事。   有人说雷家可怜,就这么个独子,押到罗家身上抱错大腿,那月亮上的玫瑰花是能摘的吗?还有的难听点,说摸罗二的屁股就等同于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却又羡慕雷肃有资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多的则是为雷肃喊冤不值,只因雷肃平日谦和正直,广结善缘,跟罗二处了一年,落得这个下场。犯错嘛,都是凡人,谁不会犯错?Alpha在Omega身上犯错,古往今来,人之常情。   四个人坐在桌前都没动筷,周焰最先把电子菜单关闭,用目光询问罗望舒的去留,罗望舒摇了摇头。程响也很尴尬,小声问,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吃?罗望舒还是摇头。倒是程响带来的Alpha后生,到底是后生,没一会儿怯生生开口,说哥,我心里有问题,你能别生气不?罗望舒笑笑说,他要介意这个刚才就拍桌走人了,还留在这里遭什么膈应。让他有话就问。   “雷家的雷肃,我跟他打过交道,是很不错的人。”   周焰停下筷子,给罗望舒添了点水,没吭声。   罗望舒还真拄着筷子想了两秒钟,点头:“是不错。”   “他上你们家门,也有一年啦。”   罗望舒又点头。   后生仿佛初生牛犊不怕虎:“望舒哥,我觉得雷肃,您真给办狠了。一来他没真伤到您,二来他真心爱您,既然你们都相处一年了,也该至少放他一条生路。”   程响在他问话过程中就几次三番打断他,提醒他,小孩话里还是没个轻重。这话一出来,程响就扔了筷子黑了脸,彻底不打算管他。   罗望舒筷子尖戳着碗里的菜,垂眼说道:“他不活得好好的吗?”   程响却听不下去,茶杯忽然重重放下,把旁边的后生吓了一跳。   程响说:“我来时怎么和你说的?少说话,多听。雷肃和罗家的事你知道多少?事情发生时你又看到了吗?被别人三言两语给带跑,以后怎么能明辨是非?”   一直沉默的周焰忽然说了话:“罗家可以卖个人情轻惩他,可以后呢?罗家的底线,以前没人碰,雷肃是第一个。如果Alpha们看到罗家二公子这条底线是可以被碰的,即使碰了,也不会付出太惨重的代价,你有没有想过会怎样?”   后生是个Alpha,此刻却接不住这个Beta沉甸甸的目光。周焰的尖锐像只显露一瞬,很快他收敛锋芒,把电子菜单翻转到罗望舒面前,又转头问些程响与后生想喝的东西。   透过蓝色流动的透明屏幕凝视周焰,罗望舒感到有种难以言说的蓬勃情感,潜伏在自己表皮之下。   后半程晚饭气氛轻松起来,周焰与罗望舒有一搭没一搭聊工作上的事,说起厉瞻江的生物基因工程上的计划,两个人都颇有自己的见解。程响偶尔会插两句话,但更多时候跟旁边的后生说他们工作上的情况。罗望舒浸淫政场多年,自认对许多政策看法通透,也因此更感觉周焰的许多看法刀刀见血。   有的人话越多暴露的缺点越多,周焰平日话不多,真聊起来罗望舒则惊讶他的韬略与远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程响和后生也安静下来听他们谈话。程响对周焰不做点评,只在最后调侃道:“你们研究院惜才,不然我可要跟上头说说,把周焰弄到我们这来。”   没人记得开头的不愉快,散席时甚至称得上尽兴而归。   程响习惯性做罗望舒的‘护花使者’,要把人送回罗家。罗望舒却要他去送送后生:“你带来的人,总不能半路撂开。”   青色的天空斜挂着,没有一丝云,却沉甸甸快坠下来,月亮像一块雪白而形状奇异的疤。这是潘多拉港美丽的十分钟,夜晚与黄昏的交接,城区好似一块有棱角的玻璃石,折射水蓝色的电子光斑。他们顺着石英路面往下坡走,将下面熠熠发光的景色一览无余,巨大的万寿寺屹立在远处的街区,牌坊与门楼上漂浮着全息投影的流光。   一阵强风从他身后追来,风中带着青草味儿,罗望舒顺从风力被往前推走两步,追至周焰身边。   “周焰,之前梁夕云的事,跟你道个歉。”   周焰侧首,撞上一双亮眼睛。他放慢速度,地上黑漆漆的影子,像快要被风吹起来。   “跟你没关系,道什么歉?”   “不想你老觉得我插手你私事。”   “嗯,那没插手。”   罗望舒对他的随意表示不满:“那为什么我刚跟你谈完,你就跟他掰了?”   “因为我是个Beta,Omega不该死心塌地跟着我。”竟然是把那天的话还给他。   罗望舒再次追上去:“你怎么这么记仇?”   “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风花雪月的事我爱听。”   “那品品你自己的风花雪月。”   罗望舒简直佩服周焰,滴水不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硬得像块石头,无法攻克。   “你现在也算知道点我的风花雪月,那我听听你的,很公平啊。”他是指雷肃的事。   两个人的车都停在顶楼,罗望舒不知道周焰往哪里走,他已经错过了上楼的口,只一个劲追着他往下跑。追到底的时候才发现周焰是去买烟,他在电子商货箱前选了一包烟,利落地拆封,弹出一根衔在嘴里。   于是罗望舒的目光又被吸引到他那双唇上,唇的形状很美好,让人联想到Kiss的味道。   周焰吸一口烟,逆着电子箱的LED光打量他。他高大的影子笼罩过来,风掀乱他眉前发,静谧的夜色里响起早蝉声。   罗望舒胸口充盈陌生而危险的情绪,他挑着眼看他,带着点夏日的风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朝周焰伸出手,又是那种小孩子要糖似的姿势,白皙的掌心有点潮湿,还有一道愈合没多久的,腥红的疤。   周焰垂眼看了片刻伸到面前的掌心,没有给烟,反倒掏出一颗薄荷糖,端端正正放到他手心。    第六章 萤火之光   罗家的车行驶在回家的轨道设定上,罗望舒仰躺在车内,脸颊上鼓起一块糖印,舌尖挑拨间,硬糖和牙齿碰撞。   他问周焰要一颗烟,却得到了一颗糖,这是什么意思呢?   终端响起,程响的电话再次打断他的思路。   “罗二兄弟。”程响在那边一本正经,“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别去招周焰,把老厉招来了吧?招来老厉也就算了,你怎么现在跟人越走越近呢。”   罗望舒觉得他这个逻辑清奇:“周焰是私事,老厉是公事,我招谁了?他现在要留在我们区,堂堂正正的,每天晨会都参加的那种,老厉指名要我带,我能怎么办?”   “你甭每次卖委屈,还我能怎么办,诚实点不好吗,口嫌体正直!”程响在那头点烟,火镰嚓的一声,他说话声含混不清起来,“哎我说,刚那后生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头去,哥们儿替他给你道个歉。”   罗望舒把手臂搭在眼睛上笑:“干嘛呀,跟我说这个!”   程响说:“不是怕你心里不得劲儿吗?今天那帮。知道雷肃的事你心里也不好受,真恨他早打电话跟我骂他了。但周焰说的没错,你这条底线,谁碰谁死,让其他人都看清楚。”   “响儿。”罗望舒躺在车里翻了个身,“日后要是真碰上雷肃,能帮衬就帮衬点吧。”   洗过澡,罗望舒披一件丝绸睡袍,在卧房阳台上找到了大哥。   罗靳星正坐在阳台上看文件,目光专注,军靴踩在大理石桌的横撑上,姿势随意,时不时抿一口威士忌。他今年三十刚出头,Alpha最鼎盛的年纪,高大的体格与军人的威严,越来越有罗奠山的风范,不同的是他的强势中暗藏温柔。   罗望舒抱臂倚门欣赏自家大哥的英姿,心中暗赞难怪他是Omega们心中的白月光。推开阳台门凑上去,风中隐约有威士忌的味道,他拿过大哥的玻璃杯饮一大口,从他手中抽过正在看的文件。   罗靳星将他抱到腿上坐着,像小时候一般,竟也不显得违和:“望舒,别闹。”   罗望舒满脸无趣地翻着他的机密文件:“大哥,我还在生你的气。”   罗靳星笑:“看你,小气了吧?”   “终身大事,是我小气?”罗望舒发脾气似地将文件随意扔在桌上,“你的结婚对象是谁?”   罗靳星犹豫片刻,竟从怀里掏出一张相片来递给罗望舒。这出乎他意料,没想到大哥会将结婚对象的相片亲身携带。照片上是个看上跟他差不多的青年,眉眼说不上惊艳,甚至有些冷淡,唇色也浅,总之不是明媚可人。罗望舒认得他,是副秘书长的小儿子,是个Beta。光凭这个身份,绝对算得上门当户对,只是……   “是个Beta?”   “嗯。”罗靳星抱着他晃了晃,也凑上去看照片,“哥觉得挺好,你呢?”   罗望舒将照片塞回他手中:“你喜不喜欢,问我干什么?”   “喜欢,说不上吧。”罗靳星笑着将照片收回怀里,“就见过两次,人如其表。他话不多,不活泼,但贵在多博学,识大体,我挺满意的。”   见罗望舒半天不说话,罗靳星又掂了掂腿,问他怎么了。   罗望舒不开口。大哥问他的意思,他要怎么告诉大哥,他对这个Beta并无意见,但他不大喜欢大哥谈论他时的语气,正如他不喜大哥谈论自己婚姻时的态度。自小到大,他们兄弟俩在太多事上不一致的见解,那些观念上的矛盾无法通过沟通与理解来解决。他们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社会定位,甚至不同的家庭定位。而争辩的结果,往往是无解。   罗靳星望着沉默不语的弟弟,他从小带大的小孩,怎么会不了解他的脾气。下垂着眼睛,笔直的脊背,他的缄默与姿态是无声的抗拒。罗靳星又怎么会不知道罗望舒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虎口抚摸着弟弟的脖颈,像给什么小动物顺毛:“哥也想你将来能自由地去爱什么人,但是望舒,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   知道自己没立场说话,他只得玩笑道:“不知道多少Omega又要失恋,天街的酒吧醉倒一片。”   罗靳星捏着他的后颈大笑起来。   罗望舒在晨会上说的差不多,缀了一句就这样,下头人便开始鼓掌。他目光不自觉飘到周焰那边,他似乎也象征性地鼓了鼓掌,开始整理笔记。罗望舒被下属拽着谈完正事,回到办公室时看到他还在整理资料笔记。   他不动声色绕到周焰身侧,似不在意地敲了下桌面,说中午一起吃饭。   “我就不了,等下到各个区的管辖部门再核对些内容。”周焰收起电子板起身。   罗望舒侧坐在桌面,恰好挡住他的去路:“急什么?一周了,你比新进来的后生还有冲劲儿。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日料店,开车就十几分钟。”   “后生可比我还有很多时间。”周焰绕过他,错身时轻声道,“青春。”   没能如愿以偿地捉到人就算了,周焰还真如他所说,整个下午都不见人。直到下班时,罗望舒才在停车场逮到刚回来不久的周焰。这回他强势起来,以工作之名,职责之由,总算将周焰请了出去。   日料店的氛围很不错,临水临天,四周绿荫环绕,还有电子光比拟的萤火虫,真假难辨。水里浮着光,映照绿色的萤火。   这实在不像什么‘餐桌政治’的范围,倒很像来谈恋爱的。两个不同型的迷人男性,连服务生都将他们当做情侣,还浪漫地给他们插上玫瑰点亮蜡烛。罗望舒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毫不介意,内心却莫名地被这种误会给取悦了。氛围烘托得不行,周焰却始终端着张公事公办的脸,这就难免扫兴。   罗望舒先问了工作上的事,周焰逐一跟他讲过下午调查的内容。他说话时嗓音低沉,神色专注,目光坦然笔直地看着罗望舒。好几次罗望舒都不得不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将心思放在内容上,才好让自己的目光不那么露骨。当然,很久之后他忆及此刻,总觉得那时自己的目光已经隐隐炽热。   清酒的香气蒸腾着,罗望舒难得说得少,听得多。最后连周焰的话也停了,他安静地给自己添一杯酒,忽然问道,你去过雪龙港吗?   周焰说:“我出生在雪龙港。”   就像树枝上的积雪,啪嗒一声砸入雪堆里。罗望舒的筷子停顿:“好巧,我也出生在雪龙港。”   周焰的目光中蕴含许多内容,他不说话,单只是望向罗望舒。那样的目光让他心虚,他主动与周焰碰杯。   “如果你少不更事时,替别人背了黑锅,这个人很快还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会怎么想?”   周焰淡淡道,那要看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罗望舒紧盯周焰:“如果是无心呢?”   周焰说:“无心的人,我不在他身上用心。”   罗望舒心里轻轻跳动一下,不说话了。他始终记得那个灰蒙蒙的雨天,记得那个跟Alpha打到鼻青脸肿的Beta,也记得大哥事后料理的两个Alpha罪名,最终落在那个Beta少年身上的事。当年他们一家人移居潘多拉港,知道有人替他蒙受冤屈,只道是无心,越是长大越想起这件事,反倒越像根刺深扎在肉里。   对上周焰平静的眼睛,他眼尾的弧度锋利,隐约还能看出多年前少年那双眼的轮廓,里面有执拗和不甘。   他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怕说出真相遭人记怨,又因为周焰这一句话,心沉到水底。   一直绿色的萤火光自窗口飞进,落在他耳尖上,一明一灭,煞是好看。他自己并无知觉,还沉浸在难题中。   周焰抿一口烧酒,目光在他耳尖上停留稍许,说道:“你不用自责,当年的事,也并不是你的责任。”   罗望舒讶然,依然摸不清他的态度,只从跳动的火烛光后打量他,猜度他。   周焰笑道:“罗家二公子,都说过目难忘。白衬衫,黑色牛皮鞋,撑着伞打量我,即使是十几岁的年纪,我想不记住都难。”   罗望舒听得心惊肉跳。心也惊,心也跳,知道他说这话没别的暧昧意思,耳朵根还是慢慢烧起来了。他把责任推烧酒,偏移视线,掩盖似地用酒杯遮住唇。   “我不知道那是你。”   周焰问道,现在他又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那天你跟雷肃打……”   他话说了一半,周焰却听懂了,点了点头。他身上的西装外套本是半披在肩上的,此刻却忽然倾身,手随意将外套从身上剥落。   “所以,你最近的反常是因为你发现,我替你哥背了锅?”   罗望舒不知怎么回答他,是,也不是。他对上那双眼,总有些话莫名说不出口。   “我并不是个记仇的人,从你请我去见你时,我就认出你了。打架这种事,少年时代不稀罕。我不想把十几岁的情绪,放到现在的生活里。”   “我和大哥的确做了错的事。”罗望舒垂下眼,他的睫毛因不安而颤动。   他看不到周焰的表情,好半天,才听到对面一声笑。   “知道吗,很多Beta都在这种事上吃亏,不奇怪了。我和你一样,从雪龙港走来潘多拉港,像这样的事,我见多了。”周焰平静地看着他,头一次对他展露私人情绪。   罗望舒心跳得有些发狠,觉得现在的他,跟平日格外不同。   萤火光,月夜下,周焰说:“罗望舒,你是第一个因为这个跟我道歉的。你的确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第七章 你生就矜贵   对许多Alpha来说,罗望舒是个很容易引起探究欲的Omega。皮相上与身份的吸引力在其次,他身上有某种‘欲望’的特质,令人想占有。相反的,罗望舒很少对谁起探究欲,就算有,大多时也同性字无关。就算他难得对谁起情绪,一旦发现他对自己存着某种不可说的旖旎心思,那点晶莹的好奇心就顿时在阳光下化为水蒸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焰不同,他横看成岭侧成峰,罗望舒眼里,他远近高低各不同。乐此不疲地开发着周焰的不同面,已经在渐渐成为罗望舒的习惯。   夏天已经来临,风还带着凉气,这是最好的节气,国会厅附近的虚拟篮球场常常爆满。   一整天的数据整理后,罗望舒关上电子控制仪,十几个漂浮屏熄灭,室内变得很暗,室外的光便强起来。楼下虚拟篮球场的光影里,笼罩一群奔跑投篮的的Alpha。   罗望舒眼尖,看到了不远处作壁上观的某个人,他披上外套下了楼。   周焰坐在看台上,脚边放着一瓶矿泉水,身上干燥清爽,显然没下场打球过,也没有这个打算。   罗望舒从他后头爬上来,站在他身边。周焰身后有眼睛似的:“这边都是Alpha。”   “Beta可以在,Omega就不能在?”罗望舒对他笑了笑,“看着吧你。”   他从看台上跳下去,顺手拎起周焰脚边没开封的水,虚拟球场的光照亮他,他像只鸟,忽然就出现在篮球场边缘。   变化是肉眼可见的,罗望舒就像某种引爆器,刚才场内的篮球还是娱乐性质的活动,他来到场地边十分钟以内,白热程度瞬间上升。鞋子摩擦在塑胶地面上的声音,呼啸而过的球的声音,篮板被撞的声音,某种雄性的气氛像一股热风爆炸在场地内。   罗望舒站在场边小口喝水,一时半会儿不走开的样子,场内跑全场的脚步越来越快,彻底白热化。   程响也在里头打全场,目光对视时罗望舒冲他摆了下手,程响顿时被别的Alpha抢了篮板。   他很快中场休息下来,隔着栅栏喘气:“操,都他妈一群疯狗,你一来打得都这么凶!”   罗望舒笑了,笑的很好看又有点得意。以前上学时他就发现了,男孩子们打篮球,有他们自己的节奏,一旦三两个女孩子坐在边场看,气氛就马上不一样了。都想表现,都想抢篮板,个个凶得像在雌性面前开屏的雄孔雀。   罗望舒对他做了个口型,‘交配权’。他耸耸肩说:“潜意识的。”   程响正喝水,差点一口喷出来:“我说,你跟一Alpha说话时能别这么口无遮拦不?”   罗望舒从善如流:“不好意思,跟我爸和大哥直接惯了。”   程响觉得好笑,说他这也是惯得。又跟罗望舒说了两句话,他回头看打得越来越凶残的上半场,转身回场。   他也回身拾阶而上,对上周焰黑暗中沉默的眼睛,顿时一个机灵。   周焰的目光仿佛若有实质,罗望舒无所遁形。他心说自己这是干什么呢,在他面前显摆,跟身后抢篮板的Alpha们又有什么区别?   周焰也不点破,但气氛明显冷淡又微妙起来,他起身准备下楼,打招呼说先走了。   罗望舒从后面追上去,特想掐自己一把,心说怎么老在周焰面前被牵鼻子走?   “你的水,我再卖给你。”   周焰话里有话说:“一瓶水而已。”   越掩盖越暴露,罗望舒赌气似的沉默。   周焰回头看他:“林教授那边缺人手,下周我回研究所帮忙,回国会厅我再联系你。”   罗望舒想,谁他妈是林教授?他冷笑,周焰这是想冷一冷自己。   国会厅的人都知道最近不要招惹罗二,都猜他是不是发情期快到了。   前天他在办公室骂一个Omega,那Omega事后简直莫名其妙:“他说‘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我摘了你的腺体’!”   闻所未闻的骂法,堪称思路清奇。   Omega不知道,罗望舒其实想摘的是自己的腺体。最近,若有若无的,他的信息素不老实。已经用了以往同样的抑制剂,身体还是散发出若有若无诱人的气息。   工作压力不大,感情压力不小。说到底他自己也没弄明白,这种反常的心情算什么。他在感情一事上不算热衷,到这个年纪才去琢磨一些敏感的细节,难免心猿意马。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罗望舒终端上始终没有周焰的信息。他也赌气不去想这糟心事,权当忘了有这么个人,集中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周一晨早,部门里都知道国会高层来人了,如果今天坐在会议室里的是别人,还真不敢跟领导分庭抗礼。   开始会议室还是你来我往的平和交谈,后来一方的声音先抬高起来。隔着墙也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内容:“都说了,这是战争,我们需要人,我们需要Alpha我们更需要Omega。二十年前我们的规划就是Alpha和Omega每年递增2%,新生儿们还需要十八年才能上战场,而今年Beta的比例还在43%以上,罗总局,你要多上点心!”   整个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一瞬间只有转码声与电子键盘声。没几分钟国会的人开门离开,他们来势汹汹,去势也猛。罗望舒没跟在后头出来,直到来访的几人都上电梯走,罗望舒才从会议室中出来。他脸上看不出喜怒,脚步却很快,身旁的助理只能小跑才能跟上他。   接近办公室,再没什么闲杂人等,罗望舒这才开始骂人。   “战争需要人,国民不需要人吗?Alpha们都上了战场,然后让Omega们在家生育,各个政府还要不要管理?性别控制又不是把小孩掐死在襁褓里,32%的国民根本生不出Omega和Alpha。何况Beta的比例大本就是物竞天择,人类历史上就没有Beta比例低于35%的时候!我看那帮孙子,就他妈恨不得全世界都是Alpha和Omega。到时候社会紊乱,国民运营困难,全人类只知道没日没夜的交配和打仗他们就满意了!”   罗望舒人前总是很能忍,人后就是伶牙俐齿,他这回也是难得脾气大。   助理满脸复杂,想开口又不敢打断,直到罗望舒推开门看到办公室里坐着的周焰,助理才尴尬地在身后解释。   “刚才你在开会,周先生找你,我就先把他领到办公室等着了。”   罗望舒立刻转头,挡住周焰的视线:“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想说,你就……”   罗望舒捏了把鼻梁,冲助理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打开门,罗望舒故意不去看周焰,径直脱掉外套坐到沙发上。他情绪本就不高,上次周焰的气也还没消,这会儿拿不出什么热情来。   刚才他说话太放肆,仗着以为这里面没人,现在他只希望周焰当做没听到他那番发言。   周焰偏偏不装聪明人:“43%的Beta比例是十年前计划过的最标准数据,战争的情况没办法通过人口来左右,是决策有问题。”   罗望舒心道,那总不能是我的能力问题。他深呼吸,摆了摆手,表示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   这回周焰没再多话,他看上去已经比之前态度温和许多。罗望舒揉着脑袋叫助理名字,要他帮忙倒杯咖啡,刚出口才想起助理已经被遣走。   刚要动身,周焰比他更早站起来:“我来吧。”   罗望舒不跟他客气,懒散地窝在沙发上,他锁上门,从怀里掏出一根电子烟,夹在指间抽起来。是淡淡的茶香味,内含非常微小比例的雄烯酮,能起到安抚放松神经,但不会引起性反应的作用。   他边抽电子烟边肆意欣赏周焰的背影,顿时觉得这雄烯酮比往日浓烈了几分。   柜子上好几盒大理石罐,装着不同的咖啡豆,平时罗望舒要垫踏板取的,周焰稍一抬手就够到了。就见他连续开了三罐闻,选了一款做手冲。   端到他面前时香气四溢,罗望舒接过抿了一口,黄金曼特宁,周焰竟然一次就选中他最喜欢的一款。   周焰起身去烧第二壶,罗望舒在他身后缓缓放下杯子。   周焰背对着他,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抚摸他的脊背。他停下手上的东西,但没有回头,声音再次冷下来:“罗先生。”   罗望舒的声音很氤氲:“罗望舒,罗家二公子,什么你都叫过了,这时候再叫罗先生,叫给谁听呢?”   周焰转过身,捉住罗望舒胡作非为的手,看进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对你什么误会也没有。”罗望舒轻轻一挣,就挣开了他的桎梏。这一次,他的手贴在周焰胸口,“我很好奇,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怎么还能那么冷静公事公办地跟我分析?你是Beta,如果我是你,在这种地方待不下去。”   “可你不是我。”周焰的目光沉甸甸的,“你是罗家的二公子,雪龙港的红玫瑰。你出生就比我高贵,你的家族则给你很优渥的权利条件。但对世界上有些人而言,在笼子外还是笼子里,都是一样的不自由。”   罗望舒心中一动:“我明白,我并不是一无所知。”   “你也只是知道。”   “所以呢?”他逼视。   “所以你就不会明白,哪怕你公事公办的一句打抱不平,在我这儿都是一种善意。”   罗望舒问:“是因为这个你才为我泡咖啡?”   他的姿态呈现出一种暧昧的咄咄逼人。   周焰攥住他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他拉开,警告道:“罗先生,你已经招惹过一个Alpha,不要再试图招惹一个Beta。不然我跟你保证,Beta可比Alpha还要麻烦。”    第八章 是不是害怕被爱啊   周炎不动声色躲着罗望舒。他们俩毕竟一个地方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得交流,但周焰明显恢复到两人刚认识那会儿的状态,公事公办,有事说事。虽说从前他私情流露的时候也不多就是了。   罗望舒也不粘他,深谙拔苗助长,欲速不达的道理。   两人照常上班,开会,研讨,调查,分享内容,罗望舒不急着把他往外约,慢慢放松周焰的戒心。以进为退从来是他认为必要的环节之一。   果然不出半个月,再约他出去吃饭,周焰没有拒绝过。   狐狸不动声色地伸出爪子,他太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令人无法拒绝,知道Alpha和Beta们喜欢自己什么样子。他循序渐进地将自己展现在周焰面前,以他自己的节奏,自己的方式。掌控全局的感觉,他从小到大一直清楚。就像他清楚地知道对周焰这样的人,若即若离,欲擒故纵才不会被抓到什么把柄。   周三办差要到雪龙港开会,罗望舒亲自点名周焰一同前行。   雪龙港的冬景是一绝,夏日景色也不赖。风是响亮的,云是紧凑的,海口是静谧平坦的。   开完会后,罗望舒提议天气好到海边走走。周焰没拂他好意,任由罗望舒将他带到港口,看他跳下车,撑起一把遮阳伞,兀自向海的方向走。   地方是好地方,海水坝头的鹅卵石黑亮光滑,海鸥的啼叫让天地辽阔。路边一座废旧的加油站,海坝上一条废旧的铁轨,顿时让人穿越回那个世界还未被电子科技支配的年代。   罗望舒刚爬上铁轨,他大哥电话打来,罗望舒用脖子夹着伞,半天掏不出终端来。   旁边忽然伸来援手,帮他把伞举在头顶。罗望舒抬眼一哂,跟他道谢。   这是通报平安的电话,罗靳星告诉他差不多再两周就能回家,罗望舒边挺高兴地多问了两句,边站在伞下打量周焰。他的目光开始带上温度,故意要周焰察觉,但只要周焰一低头,他又会收回目光。   挂了电话后,刚想接过伞来,手指在空中转了个弯,忽然又撤了。他双手背在身后,心安理得地站在周焰为他撑起的阴凉里,试探地往前走了一小步。   他猜得不错,周焰没有再塞还给他撑的意思。不但如此,他挪一小步,伞的影子便跟一步。罗望舒迈开长腿,一口气爬到废弃的铁轨上,再没什么遮挡他眺望大海的目光。   罗望舒转头对周焰说:“你也站到伞里。”   周焰说:“我就不了。”   “你这样显得像我保镖。”   周焰不看他:“那站到伞里我像你什么?”   像男朋友,罗望舒感觉淋在他脚踝的阳光发烫。   他还憋着笑:“不像什么,像风雨同舟的好兄弟。”   周焰笑得敷衍,只说:“你还是自己拿着伞吧。”   罗望瞥开目光,他不确定节拍在不在掌控中,周焰有没有看出破绽。他摇头晃脑,懒散又娇气地跟他瞎掰:“你看日头这么烈,我自己撑伞,留你暴晒,心不安理不得,就会收起伞根你一起暴晒。不留你暴晒呢,你个子那么高,我撑伞肯定手酸,所以最好就是你撑伞,咱们俩一起用。”   “诡辩。”周焰低头看他,嘴上虽这么说,手上却没把伞收起。   海光风色折射在他眼里,罗望舒顿时就有点上头。   那天的海风很静,气氛很好,好到近乎有种冰释前嫌的错觉。   罗望舒愉快的心情一直维持到晚上,他们碰到梁夕云之前。   下午五六点,罗望舒冲了个澡,整个人惬意地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和风都很好,令他不想动弹。周焰的房间在隔壁,到了饭点,也没见有动静。   罗望舒掏出终端给对方发消息。   “出去吃饭?”   周焰过了五分钟才回:“忙。”   罗望舒奇怪:“忙什么?”   这回的消息石沉大海。罗望舒躺在床上刷新闻,终端一直没亮起,他又给对方发一条。   “叫餐?”   这次回复很快:“嗯,我来叫。”   罗望舒盯着终端,好一会儿没说话。跟人博弈是真累,他从小学的就是这一套,无师自通。但在感情关系里博弈又是另一码事,有些小机灵和小手段他不愿用在周焰身上,但周焰的的拒人千里实在令他恼火。   躺在床上想东想西,日光渐渐从他脚踝爬到小腿上,肚子上,暖丝丝的,他竟迷迷瞪瞪犯起困。   再醒来时已经日落西山,终端上有周焰一条信息,什么话都没有,只一个问号,孤独地亮着。罗望舒把终端扣在一旁没理会,趴着醒了会儿觉,又翻开终端看两眼,又扣上,如此反复两次,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是爬起身洗漱。   他将自己拾掇好,就去敲周焰的门。也不知道里头究竟做什么,周焰好半天才来开门。   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很快被人遮掉。罗望舒眯着眼仰着头,以前在外面时不觉得,窄门中,近距离对峙,周焰像一堵墙似在他面前挡住光。他白衬衫依旧穿得一丝不苟,就是头发有些乱。   罗望舒目光飘忽,视线稍微往上,就是那双形状漂亮的唇。鬼使神差的他恍惚想:周焰只要挺直背扬起脸,自个儿就算要强吻他蹦起来都够不到。   周焰刚侧身,给罗望舒让出一条进屋的路,就见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眼睛弯着,嘴角弧度有点甜。   只笑了一下,罗望舒就收住,他目光落在周焰身后,房间的桌子上。两人份的餐,包装都没拆。自己睡过头就算了,周焰的竟然也没动。   罗望舒收回目光退开些许说,不进去了,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   都说一座城区的夜生活最能显现出生活节奏与文化。雪龙港的夜晚很热闹,但又不同于潘多拉港近乎发泄放肆般的夜生活,是种轻快而惬意的热闹。跟周焰并肩走在这样的街头,有种别样特殊的感觉,人潮拥挤时,他的肩膀蹭着周焰的手臂。   晚餐解决得很随意,吃过后就在附近喝啤酒,看冰球赛。   屏幕上的冰熊队刚进一个球,周围不少人喧闹起来,一道细小的声音却准确无误地传到他们这里来:“焰哥?”   罗望舒先听到,回头对上一双兔子般红彤彤眼。周焰也跟着转过头来,看到梁夕云就站在他们桌子后头不远处,看样子像跟朋友出来玩,已经喝得有些上脸。周焰没说话,只是很冷淡地对他点了点头。梁夕云只接到他一个眼神,顿时就有些受不了,眼泪珠子往下砸。   雪龙港还能碰上旧情人,这是什么几率?   罗望舒无动于衷,他跟前就有一包纸巾,但他不想动。说来奇怪,他也就跟梁夕云打过三次照面,梁夕云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哭似的。结合这阵子周焰对他的表现,罗望舒也不难猜测到周焰这块铁板,梁夕云已经踢了许多次。   竟然还不死心,真有那么好吗?罗望舒支颐,眼神又开始不动声色往周焰身上飘。   就见周焰叹了口气,起身对罗望舒说:“失陪。”   你妈的。罗望舒心里骂。   他对周焰点头,顺便把面前那包纸塞到他怀里——他可不希望周焰用袖子给这个梨花带雨小哭包擦眼泪儿。   计时是从周焰起身开始算,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时罗望舒到底捱不住,终端一划付账。   丝毫不留恋好不容易才抢到的C位望台,他像尾活鱼似的转身投入人群中,开始寻找周焰的踪迹。   不远处的树丛下,梁夕云满脸通红地站在周焰跟前。这倒不完全是跟周焰独处的原因,是他今天酒的确喝得有点上头。也正因如此,情绪变得更难以自控,说两句话就抽噎一下,话也变得异常多,不再压抑。   罗望舒离得远,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梁夕云抽抽搭搭的背影,和周焰自始至终,无动于衷的脸。他全程没开口说话,直到梁夕云哭得不行,他才将罗望舒给的那包纸巾递过去,惜字如金地说了几个字。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梁夕云骤然成为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抱着膝头蹲地大哭起来。   这时罗望舒从里面拨开人群钻出来,看到这一幕生生刹住脚步。夜色的嘈杂声像海浪,扑在他身体上。   都说旁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可梁夕云这一刻的伤心是真,可怜是真,尽管他只有一个蜷缩在地的轮廓,罗望舒却感受到了。   再抬眼看一旁的周焰,不知怎么就就想到四个字,‘郎心似铁’。   周焰处理好自己的事折返找罗望舒。目光兜一圈,只见刚才两人的座位上已经坐了别人,罗望舒却不知去向。周焰个子高,站在门口环伺一圈,没找到罗望舒。他推门出去,缠着花架藤蔓的小夜灯下站着一个人。   罗望舒靠着身后的花架,指尖夹着电子烟,走得近了,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茶香气。明明站在暗色调中,他皮肤却显出通透的白来,像玫瑰夜放,如明珠暗藏。   三五个谈笑的Alpha从花架旁路过,看到花架下的人,不约而同全噤了声,放慢脚步。过了片刻一个Alpha折返,紧张却装作轻佻风流地跟罗望舒搭话。   周焰就见罗望舒笑着耐心听完那个Alpha说话,轻轻眨了眨眼,他指尖夹着电子烟,拍了拍对方的脸:“兄弟,回去吧。我今天心情不好,别来烦我。”   Alpha的脸色变了。罗望舒从阴影里探出小半张脸来,不远处几个Alpha的同伴也才认出他是谁,连忙跑回去,连拉带扯地将那个Alpha带走了。   他指尖的电子烟漏出一缕烟雾,罗望舒抬眼,与不远处的周焰对视。   也就看了三五秒功夫,他率先走过去,说回去吧,感觉累了。   周焰与他并肩走着,明显感觉气氛跟出门前不一样。   但周焰没问,他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不该挑衅他。他是个成年Alpha,还有三四个同伴。”   罗望舒轻笑一声:“如果我真有麻烦,你会出手吗?”   这显然不是周焰满意的回答,他眉头微蹙,直觉这是个陷进,所以并不回话。   罗望舒轻笑一声,这才解释道:“西北,东南角,两个宪兵部署的头儿,是我大哥的好兄弟。刚才几个人要真动手,他们讨不着好。不光潘多拉港是我的家,雪龙港也是。”   又走了两步他慢下来,吸一口烟吐向他耳边说,周焰,你真没劲,你是不是害怕被爱啊?    第九章 他的天理   在罗望舒的计划中,他还本来计划在雪龙港与周焰去几个地方,被梁夕云的事一打岔,他再没什么心情。   夜晚的回程中,在罗望舒近乎挑衅的问话后,周焰的态度冷下来,他健步如飞,丝毫没有顾及身后人的意思。若说此前罗望舒还有空陪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此后则是真有些动了肝火。周焰在他这里,彻底成了一块反骨,还是丝毫啃不动的反骨。   梁夕云的挫败是前车之鉴,可罗望舒偏偏要去踢这铁板,啃这反骨,这就赖不得别人。   周焰健步如飞,罗望舒也不甘示弱,他几次三番在前头压他的路,暗地里较劲似的。   如此三两次,周焰终于耐心耗尽。他勾住罗望舒的后颈一扯,将人掼到路边电磁感应杆上,沉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嗯?   罗望舒属于姿态优雅地作威作福,被周焰一逼,他双手微抬作投降,一双却眼傲,媚,艳,没丁点服输的意思,让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他细软的手心里,一道嫩粉色的刀伤。   在周焰看不到的地方,罗望舒的后颈慢慢地红了。刚才周焰扯他,拇指蹭过耳后的腺体,他的温度烫到了他。   周焰盯住他的双眼,目光最后落在罗望舒手心的疤上。连一道疤到了他身上,竟都能显得气焰嚣张。   “我跟梁夕云,不是你想那样。满意了?还是要听细节?”他贴近他,向他无声施压,“做朋友,你帮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吧?都是成年人,见好就收。”   他眼里那点计较,周焰怎会看不明白?彼此留个台阶,看破不说破罢了。   罗望偏偏不给面子。他扬眉:“谁说我是为了他问的?你跟梁夕云不是那样。哪样儿?还有细节?那你讲啊。”   对罗望舒这套蹬鼻子上脸的行径,周焰不做评价,他退开两步避其锋芒。   “要听细节是吗?”周焰背光,显得他的身影格外沉默。从罗望舒的角度,他面容模糊,似是暗影里笑了一下,“细节就是,我不跟Omega谈对象。这不仅是细节,也是原则。”   罗望舒心中骂道,什么狗屁原则。   “我就喜欢别人为我打破原则。”   周焰转身就走:“那你找别人去。”   罗望舒锲而不舍:“周焰,你为联合国政府做事,在研究所工作,这就是你的态度吗?Omega怎么了,你的原则有问题,不公平。   一辆车呼啸而过,两个人不知觉都离公路太近了,飞驰的风带起他们的衣襟,吹乱他们的头发。   混乱的视线中,走在前面的周焰忽然折返,这次是他逼在罗望舒面前。他转身的力度带来一阵气息,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是刚才看球喝酒没消掉的。   罗望舒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周焰,他不再是温吞而工整的,他眼有冰也有火:“罗望舒,你要和一个Beta谈公平吗?你人口调查,性别平衡做了这么多年,你知道为什么80%的Beta伴侣都是Beta?”   他不躲闪,目光笔直地迎接周焰:“有多少Beta成对的伴侣,就有多少Alpha与Omega的结合。我们的染色体、ABO的信息素是全人类的一道枷锁,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要向本能低头。什么天理我都不认,我要爱谁,谁才是天理。”   周焰眼中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太快,仿佛完全是错觉。   周焰望着罗望舒,明知道是他太年轻,太天真,被保护得太好。所以高高在上地,理所应当地说那些话。尽管如此,还是被他眼里的光照了一瞬。   周焰绝不怀疑他的眼界,他的经历,只是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事很难感同身受。所以有些事,他不愿争论。   一列有轨磁浮环线在他身边停下,周焰没继续搭理罗望舒,他转身两步就上了车。   被留在原地的罗望舒愣了一下,他刚见周焰眼中思绪变换,万没想到最后是这个反应。罗望舒在车门关闭地最后一瞬挤了上去,多少年没做过公共交通,拥挤的环线列车内混杂着各样难闻的味道,汗水,还有信息素,让他头晕脑胀。   他只能紧跟人群缝隙中的那道身影,拨开阻碍向他钻过去:“周焰!”   周焰没有等他,他穿出人山人海,向列车的尾部走去。人群涌动,罗望舒的窜动惹来小声的抱怨,还有不少Alpha不良的目光。   他不在乎。   终于钻出人群,罗望舒喊,周焰你再跑,我叫宪兵抓你。   紧接着就看到不远处的周焰跟躲猫猫似的,从后门下了车。   罗望舒有种被人耍的错觉。他扑过去,车门恰好在他面前缓缓关闭。   斜下里伸出一只手,来自于某个气息强烈的Alpha,勾住了他的腰。一张脸年轻得不像话,带着蓬勃的气息,像任何一个狩猎Omega的Alpha。他捉住罗望舒笑说,叫宪兵呢,哥哥就是宪兵。   罗望舒眯起眼,像要探出利爪的猫科动物。   忽然间,眼见马上要闭合的车门,从外面伸进一双手,生生把钢铁的缝隙给扯开。   一只有力的手臂探向罗望舒。罗望舒回头,与门外的周焰目光相接。他一把抓住周焰的手臂,彼此牢牢攀上对方。   修长白润的手指搭在肌肉紧绷的小臂上,下一秒周焰猛地用力,将罗望舒从陌生Alpha的怀中扯出来。罗望舒就像被连根从淤泥中拔出来似的,骤然脱离身后拥挤的人群,被扯出门外落到周焰怀里。   车门重新在两人面前关闭。   磁浮环线列车启动,周焰来不及放开,拖抱着罗望舒向后猛退几步,列车带起的风从两人面前呼啸而过。喧嚣声弱下去,罗望舒听到自己胸腔中的剧烈心跳。   心跳没来及停,周焰已经推开他,怀抱的温度冷下来,稍纵即逝。   周焰说声走了,他就转身,不给罗望舒留说话的机会。后半程路,他也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回到潘多拉港之后,罗望舒修整了一天,转天一早提交会议报告,回归工作正轨。   周焰与他之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经过雪龙港的事,罗望舒又把自己收敛了起来。   时间一晃眼到了周六。之前,二人一直保持着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就是周六下晚班后去小酌一杯。   这约定眼见要在这不冷不热的气氛中破例了。   下班后,罗望舒还在犹豫要不要等周焰。他想试探周焰的态度,又不愿显得太巴着他,就在办公室里磨蹭。   周焰的影子呢,是半个没见到,他端着咖啡杯出去溜一圈的功夫,就在休息室找到了周焰。他身边绕着几个女孩子,燕瘦环肥,正同他说笑。   他身姿刀抹一般挺拔,气质卓然,肩背的肌肉轮廓埋在衬衫下,魅力内敛又张扬。   原来他笑起来很温柔,嘴角有深而生动的笑弧,是明月出天山,任他无情也动人。   也不知怎么就起了一股邪火。一股上头,一股下窜,罗望舒干净利落地转身,两分钟内拎起包挽着外套离开了办公室,走时没再往休息室看半眼。   罗望舒没有白白浪费自己晚周六的黄金时间,在路上给程响挂去个电话,直接回家翻箱倒柜找好酒。他们家地下室的酒窖,珍藏的大部分都是罗靳星和罗奠山的心头好,罗望舒脾性来了,就总爱拿他们的心头好找痛快。   罗老爷不在家,罗大也不在,宽敞的一座屋,显得空得有些冷清。罗望舒把音乐选好,灯光调到舒适,电子系统里设定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款香氛,这才没骨头似地靠在壁炉前,陷入了人生的思考和怀疑。   程响来得很快,在罗望舒思考到宇宙的大和谐之前按响了他的门铃。他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看样子像是刚下班。   知道罗老爷和罗大都不在家,他还是耍宝地站在门口喊,罗叔叔好,罗大哥好,我又来啦。   罗望舒露出点笑模样,扫腿踹他:“装模作样。”   程响自觉脱外套换鞋,他来过罗家好几次,地方都熟悉得差不多,无师自通晃悠到壁炉前,看到桌上的红酒是他爱的,两眼瞬间放光。程响先不客气地给自己取了一杯,也窝在罗望舒身边:“兄弟,六月份,你又不开壁炉,窝在旁边干嘛?”   “我习惯在这个地方想事情。”   程响勾着他的肩膀,娴熟地打开投影仪,全息的立体屏幕顿时在房间中亮起来。屏幕里播放的,竟然是倚天屠龙记。   “这什么年代什么版本的啊?要看也看新点的吧?”程响吐槽。   “我就喜欢看这版。”罗望舒蹬一脚茶几,差点把酒给踹翻。   程响立马顺毛捋:“对对,这版最好!来,咱们人见人爱罗二兄弟,又对人生陷入了什么思考难题,需要咱的点拨和帮助啦?”   罗望舒这回改踹他了。两人闹了一会儿,罗望舒晃荡着手中的红酒,终于切入主题,问起了周焰的事。程响是他的好兄弟,这毋庸置疑,要说一个除了家人外最信任的Alpha,那非程响不可。可关于周焰的一点心思,他自己也没摸明白,所以暂且不提。   他旁敲侧击地问起梁夕云的事。   程响说:“梁夕云,家境一般,样貌吧,我觉得是没什么意思那种好看。他有什么值得你关注的吗?”   “他就真的离开潘多拉港啦?”   “真走了,去雪了龙港。都说他是因为周焰才走的,我看不一定,人聪明着呢,咱们这边位置不多,雪龙港倒有很多内容,说不准二十年后人胡汉三又回来了呢。”程响说一半回过神来,“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好奇。”   程响不信,他在某方面的嗅觉灵敏:“喂,不会又是因为那个周焰吧?”    第十章 我偏要勉强   罗望舒不想谈周焰,程响却偏要提周焰。   “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Beta,只是梁夕云要跟他在一起,梁家人绝对是不同意的。他们家就这一个Omega,还指望着他将来能同……”程响说到这里怪笑了一声,作模作样地倚过去,“我听说梁家一开始存过攀上你哥的心思。你们家老爷子的身价先不说,你哥一表人才前途无量,绝对是个好女婿。”   罗望舒心思一动:“结果儿子偏偏是个痴儿。”   程响一拍大腿:“可不是嘛。你说但凡周焰是个Alpha,还有梁夕云什么事?说到这个,你之前不是让我查老厉和他的事吗?那个我是没摸出名堂,但有个小道传言……杨昕知道不?”   杨昕是潘多拉港的商鳄之一,家财万贯,两个哥哥都是已婚Alpha,剩他一个Omega常年单身。杨昕是杨家最疼的小儿子,有阵子众人都猜花落谁家,可杨昕就那么一直单身到30岁,连个绯闻对象都没有,直到去年忽然宣布闪婚。一个Omega到了三十岁还没嫁,基本快错过最好的生育年纪,身价随年龄上涨而一落千丈。   “十年前杨昕最好的时候,那简直就是冠盖满京华!猜他嫁什么人的都有,就是没人想到他会把自己耗到三十岁。当初他身边多少追求者,如今走的走,结婚的结婚。他现在的老公要我说……哎算了,不说也罢。”程响说道这里,颇有点不忿地哼了两声,“怎么跟你形容好呢,十年前你还小,那杨昕,当初活脱脱就是今天的你!”   程响说话爱夸张,但贵在有话说话不弄假,罗望舒听到这里,身上的血液仿佛都流动缓慢了。   “那杨昕是为什么?”   “孤守多年,据说,是为了苦等一个Beta——还没等到,最终黯然另投他人。”屏幕上的剧情演到最酣畅的打斗,彩色的光在程响脸上跳动,“这就是我听到的关于周焰的秘密。”   研究所与国会厅的合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除了周焰之外,偶尔也会有其他研究所的人来交流。罗望舒看似不急不躁,手下事处理得样样妥当。   ‘冷却’的投入实用在即,周焰和他研究所的同事天天于潘多拉港的各大医疗基地往返,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更少了。罗望舒身边依旧不乏Alpha们献殷勤,两人在办公室大多是公事公办的模样,然而之前又不大一样。   他们之间,看似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可只要单独处在一起,就仿佛有股暗流涌动,气氛就会变得微妙起来。罗望舒敏感,他相信这绝不是自己单方面能造成的。自从之前听了杨昕的那个故事,他私下调查加以佐证,看周焰的目光更特殊起来。世上关于风月上的纷争与传说,大多都是关于Alpha和Omega之间,哪有Beta这样招摇?况且周焰看上去并不轻浮,来一个梁夕云还能说是巧合,杨昕这样的人物,又为什么会在他身上吃亏?他头次在谁身上表现出如此蓬勃茂盛的好奇心,连他自己都惊讶不已。   六月中,本来早该回来的罗靳星竟迟到这时才回,上边传来他受伤的消息,原来是之前一直按压消息不放。   罗望舒因为大哥受伤的消息而心烦意乱。估计也是快回来军务繁忙,好几次联系罗靳星,都没能联系上。所以当有天终于收到大哥回家的消息时,罗望舒当即推掉所有的加班内容,早早地奔家去了。   罗靳星征戎几月还受了伤,没有憔悴消瘦,反倒更加锋利落拓,他脖子上缠着雪白的绷带,一身军装穿出几分威严来,眼底却是一派笑意。罗望舒开门时,正巧看到罗靳星从楼梯上走下,只觉得浑身的娇气都溢出来了,一阵风似地迎上去。   罗靳星将他抱了个满怀,他个头高大,下巴亲昵地蹭着弟弟的鬓发,问道:“最近惹麻烦没有?”   罗望舒故意说:“惹了一堆麻烦,等你回来处理!”   他这话带三分撒娇意味,罗靳星笑起来,带着弟弟到茶桌前坐下。罗奠山不在家,他最近事务忙,在潘多拉港的时间都不算多,好在这兄弟俩早已习以为常,尤其对罗望舒而言,他亲近罗大多于亲近罗老爷。   罗靳星的伤势并不重,只是后颈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大概是外面传得夸张些,罗望舒如今亲眼见了,才放心下来。   他多问了大哥几句伤势上的事。罗靳星心思细腻,他很快安抚了罗望舒,扯开话题,与他说起伽玛人造星上的战乱,说今年的情况不容乐观,种族间的战争越发频繁,联合国政府能支援的精力有限,现在只能尽力控制不扩张成大规模暴力战争。见罗望舒听得认真,他又捡了些军中趣事来说,逗得罗望舒笑逐颜开。   等笑声停住,两人都安静下来。罗靳星问罗望舒,最近有什么Alpha又招惹他没,发情的状况怎么样,工作上一切是否顺利。   罗望舒都逐一答了,这才说:“大哥,我有些事要问你。上次你说,等回来后就开始操办订婚的事,现在是真的打算定下来了吗?我还没见过嫂子呢。”   罗靳星笑:“还没见过就叫上嫂子了?回来休息两天,本来要带你和爸上门拜访的,现在爸也没时间。过两天我跟他打个招呼,先到家里吃饭,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对这个安排没有疑问,罗望舒继续问道:“上次太仓促,有些话没来及问清楚。对方是个Beta的话,孩子你有什么打算?”   男性Beta可以使女性与Omega受孕,但男性Beta自己本身是不能受孕。也因此,男性Beta与男性Alpha伴侣比例是最小的。罗望舒本身就是做性别调衡,在这方面的了解最多。对于大哥的政治联姻他不做评价,但关于孩子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跟他商量过,打算人工结合孕育,这事情你不担心。”   罗望舒听后笑笑,说那我就放心了。   其实他不担心大哥的后代,以罗家的能力什么路子没有?刚才会问这话,是试探大哥的态度,看他对Beta不能自然孕育一事介不介意。毕竟人工结合孕育,和自然怀胎十月,还是有差别的。   现在看来,罗靳星倒对这个毫不介意。   罗靳星雷厉风行,第一天跟罗望舒做了承诺,第二天就告诉他人约好了,周六晚上在家里。   罗靳星第二通电话来的时候,罗望舒正和周焰坐在办公室谈事。   周焰是来与他商议‘冷却’的事,各大医疗基地已经都协商考察得差不多,‘冷却’按照计划,最快下个月就能投入实用期。   见罗望舒的终端响起,周焰自觉停下讲话,比了个手势,起身示意准备离开。   罗望舒冲他摆摆手,将自己刚拟好的一份报告推到他面前,要他先拿着看。谁知手指一滑,罗靳星的声音公开放了出来。   来不及切换成私人模式,就听罗靳星在那头开门见山说:“对了,周焰周先生是不是在你那?”   罗望舒的手指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周焰。他有些意外,似是没想到大哥会专程打电话找周焰。   他虽在罗靳星面前没提起过周焰,但他这里有什么调动,来了什么新人,一定是瞒不过罗靳星的眼睛的。   “他在,大哥你找他有事?”他收回手指,通话索性公放。   “你替我问问周先生,周六如果可以,也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你就告诉他,关于‘冷却’的事,我还有要向他请教的地方。”   罗望舒始终盯着周焰看,目光几乎算得上新奇。他那头又应付罗靳星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他望向对面,周焰正凝神思索,没什么抵触的样子。罗望舒心想,反正听到的都听到了,也省得他转述。   修长的手指在终端上一划,将家里的坐标发给了周焰:“我大哥的意思,这是我们家地址。如果周六你有空,欢迎你来。”   约定的时间来得快,罗靳星当天请来的厨子,从中午开始忙活,等罗望舒与周焰到家时,丰盛的菜品已上了一桌子。不过罗靳星空留一桌珍馐,他自己却不在家,一时间,偌大的屋子里竟只剩下罗望舒和周焰。   罗望舒给罗靳星去了个电话,那边只笑道:“我去接他,一会儿就到。”   大哥做得体面,挑不出错,他只得讪讪挂掉电话,还是有点浑身不自在。   家是很私密的空间,四处弥漫着罗望舒的私人气息。墙上的相片,他的兔毛拖鞋,钢琴上的奖杯,还有他扔在沙发上的小说。   与周焰单独在这私密的空间里,气氛不用他烘托,无声的暧昧自己蔓延开来。   罗望舒装作不在意坐在壁炉前,桌上还有他上次喝完酒的空杯。周焰坐在他身边,罗望舒坐在地上,光是感觉到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某种气场,他皮肤就有些发热。   罗望舒打开投影,画面播放的还是上次没看完的《倚天屠龙记》,电视剧的声音打破沉默,也掩盖他的心跳。但坐在这里,他就老想到那天程响跟他说的话。   荧幕里开始上演精彩打斗,罗望舒的心思却飘在身后。   好一会儿他冷不丁问,你认识杨昕吗?   身后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他听不到周焰的回答。   于是他又问,杨昕的那个传言……是真的吗?   他不动声色地求证,知道自己已经打草惊蛇,但他不在乎。   周焰还是没声音。   罗望舒一转头,就对上双至深至沉的眼睛,忽然就让他过了阵电。   周焰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很随意,显得肩宽腿长,正仄着头默默看他。他眼睛里有许多内容,但罗望舒读不太懂。   屏幕上的剧情跳转,侠骨柔情,缠绵悱恻,在一片光屏的跳动中,周焰侧脸的线条似乎不如往日锐利,让人有种他神色温和的错觉。   有根弦被拨了下,在身体里发出回音。罗望舒喉头一动,从地上爬上沙发。   他犹豫着,手掌按在周焰膝头。周焰似是垂眼看了一秒,又定睛看着他。   “杨昕的传言是真的吗?”罗望舒又问一遍。   周焰声音低沉:“什么传言?”   “他跟你的传言。”   周焰沉默地笑,说我要是不回答,今天是不是你又不罢休。   罗望舒点头,就听周焰说,是真的。   心往下沉了沉,罗望舒定下神又问:“那你说不跟Omega……是因为他?”   周焰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任何人没关系。”   “我要知道原因。”   大概罗望舒的模样太认真,太执拗,或无意间他离的距离太近,周焰闷笑一声,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他已经警告过很多次,容忍过很多次,像是耐心耗尽,他捏着他的下颌左右转动,说罗望舒,你干嘛非要招我?那么Alpha你能选,你怎么就老想跟我玩。   “玩?”罗望舒目光流转。   “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大部分Beta选择和Beta结成伴侣。信息素对你们的支配太强,Omega也好,Alpha也好,都难以逃离本能的控制。你想尝鲜或者叛逆,我不想奉陪。”   “你又知道了?”罗望舒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他撑着周岩的膝头往上爬,双眼紧对住他的,“所以这就是你的想法?觉得是我天真了,竟然想要逆天而行,试图对抗信息素的支配。”   周焰眯起眼,难得放任罗望舒在他身上撒野。近在咫尺的面孔大胆,放肆,明艳得咄咄逼人。   背后的电视剧情放到酣处,两个人却都没看。   罗望舒笑了一下,下颌扬起的线条倨傲:“我偏要勉强!”    第十一章 贵公子江万翎   正逢夏日,窗外的闲云飘去,遮挡住日头,房间中倏忽暗下,只剩屏幕上跳动的光。罗望舒的身体轮廓在这片光里,渐渐变得柔软起来。他的身体散发出某种气息,像一层看不清的薄雾笼罩住周焰。   如果现在这里是个Alpha,恐怕已经受他诱惑,丢盔卸甲,哪能还经得起他撩拨。可周焰是个Beta。他没有腺体,任凭罗望舒散发出怎样的信息素,他无动于衷。说无动于衷也不全面,毕竟撇开信息素不谈,罗望舒本人足备诱惑力。   周焰坐在影子里,他神色不明,目光晦暗不清。   被这样看,罗望舒一时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猎物。他像猎物,在猎人准许的范围内移动。   终端与门铃的提示音同时响起,立刻打断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云也慢慢飘走,亮堂的光重新淌满房间。   罗望舒同周焰到大厅去。   厨师满桌菜已收盘,餐具都已收拾妥当,餐桌上摆放着盛放的百合。   罗靳星站在门口,一身军装飒然,绅士十足地侧身,让身后的人先进门。他一只手虚扶着对方的腰,目光在屋内寻找罗望舒的身影。   罗望舒只见一个比自己稍年长的青年踏进来,眉眼安静,内敛自持,举手投足间却有气度。   他默许罗靳星放在他腰后的手,目光落在罗望舒脸上,微微一笑:“望舒?初次见面,我是江万翎。”   罗望舒对初次见面的江万翎顿时心生好感。又心想,江万翎的名字也如他本人,刚柔并济,再合适不过。   他笑着迎上去:“大哥把你照片贴身藏了好几天,今天总算见到了本尊。本来我还不放心,现在你们两个并肩一站,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啦。”   江万翎的目光在他身后的周焰转过一圈,笑说:“望舒的身边人也很般配。”   罗望舒更笑:“是吗?借你的吉言。”   罗望舒不动声色地在人前占了一回周焰的便宜,又摸不清他的脾气,只能用余光打量他,只见到周焰已经在一旁和罗靳星寒暄起来。等江万翎换好鞋,罗靳星便拍了拍周焰的肩膀,对江万翎说:“这位周焰周先生,目前在生物工程研究所的技术部工作,今天是我特地邀来,望舒胡闹,嘴皮子上又占便宜。”   后两句是笑着冲罗望舒去的,罗望舒不置可否,他带众人落座,又叫楼下佣人端来茶水。   罗靳星开了瓶红酒,与罗望舒对面而坐。江万翎坐在罗靳星身侧,而周焰则坐在罗望舒身侧。乍一看去,周焰的确就像罗望舒的伴侣。   罗靳星给三人倒上酒,四人动箸,两轮话题过去,气氛明显松弛下来。   今天餐桌上的主角是江万翎,因此大部分话题都是围绕着他的。他虽面相清冷,人也不吵闹,却始终能将餐桌上的节奏掌控很好。尤其话题一问一答,一来一回间,江万翎都表现得落落大方,娓娓而谈。就算偶尔碰到一些偏僻的内容领域,他也广见洽闻。偶尔表态,很是有些深知灼见。   三轮酒过去,菜还没凉下来,罗望舒就已经对江万翎这个准嫂子好感倍增。又想到大哥对他的评价,心中更是认同,果然是博学多才又识大体。   他一旦对人显出亲近,那份矜贵的模样就会融化三分,再露出三分娇气,说话也带上亲昵。   问到江万翎与罗靳星之间的事,他活泼起来:“所以那张照片,不是你亲自给他的,竟然那是他自己从江伯伯那边要到的吗?”   罗靳星放下筷子,脸上带着笑模样,宠溺地警告他。   江万翎笑道:“那张照片本来在我父亲书桌上,前几天我还奇怪,怎么忽然不见了。后来转念一想,又在他桌上换了张更年轻的。”   “那我哥下次见了,又得从江伯伯那要走,要我说,你们应该自己去拍一套。”   罗靳星也笑:“不着急,不久后有的是拍的时候。”   他这话暗示两人好事将近,江万翎不答话了,他低头小口的喝汤,像是不好意思。   罗望舒平日就赖着他大哥多一些,这会儿更是被甜得心花怒放,此前什么政治联姻,交易婚姻的气话,早就被他抛到脑后去。又见江万翎和大哥的杯子空了,起身时不小心扯掉了餐巾,碰掉了筷子。   罗靳星说:“瞧你激动的,大哥还稳着呢,你别心急。”   只有周焰跟他坐在同一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起身接过罗望舒手中的红酒瓶代劳,又弯腰将餐巾取起铺在他腿上,最后起身给他取了一双新筷子来。   惯于被人照顾,所以罗望舒也只是到了声谢,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罗靳星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只有江万翎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转,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深长。   “周先生和望舒,又是怎么认识的?”   餐桌上的三个人同时开了口。   “因为研究所和国会政府的合作——”   “是通过朋友介绍所以——”   “望舒发情期周先生来送‘冷却’——”   三个人全都戛然而止住了嘴,一时间餐桌上十分安静。罗望舒看着他大哥,他大哥看着周焰,周焰低头吃饭。   实际上,罗望舒内心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要崩盘。   他哥刚才说什么?   发情期?   他还记得自己春日那次要死要活的发情期,也记得那次的‘冷却’,更记得自己一直难耐的低吟和满屋子的信息素味——也就是是说,那个时候,周焰就在楼下?   晴天霹雳。   江万翎不动声色地将三人看过一圈,说道:“周先生跟罗家的缘分不浅,看来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多走动。”   罗靳星这才回过神:“对,周先生以后有机会欢迎多来走动。”   桌下,罗望舒在周焰的手背上画了三个问号。   周焰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向罗靳星与江万翎敬酒。   晚饭后三人腾了地方,在客厅的壁炉前坐着。罗望舒取来点心与茶水,跟江万翎挨在一块儿,听罗靳星与周焰聊天。   他们一个Alpha一个Beta,坐在一起并无高低,反倒很像同类。   两个高大纯熟的帅气男人坐在一起,赏心悦目。他们的英俊不同款,散发着不同类型的男性魅力。罗靳星军人体格,举手投足锋利又威严,偏偏谈吐温和,态度不强势,大有些猛虎嗅蔷薇的气质;周焰稳重而自持,同样肩宽体高,给人的感觉却是力与欲都被他束在衬衫下,目光深邃,更如匣中宝玉。   像是怕自己的目光暴露什么,罗望舒只偶尔瞥去一两眼——他实在没听进去那两人的话,他从刚才‘发情期’的话题后就心不在焉。   江万翎的话更少。他听得看得多,说得少,这点罗望舒观察仔细,心中赞叹他的聪明与低调。聊得越多,罗望舒心中越赞叹江万翎的博学多才,深藏不漏。   罗望舒心中感叹。   很奇怪的,江万翎与周焰身上,似乎有种不谋而合的特质。这不是指他们的外貌,品性或观念,而是他们都有一种,身为Beta却绝不输给任何Alpha和Omega的气质。许多人对Beta的描述,平庸,没存在感,自卑,无趣,云云,但这些绝不会在他们两个身上出现。   罗望舒安静地听他们谈话,偶尔放任自己云游,直到罗靳星主动提起‘冷却’,他这才凝神。   ‘冷却’这几个月正在计划正式动用,也是罗望舒也关注的焦点。   罗靳星犹豫了片刻:“关于‘冷却’,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可不可行,只是想问问看。”   罗望舒与江万翎对视一眼,愿闻其详。   罗靳星后面的话却让他惊讶。   “上次周先生说,‘冷却’的原理是通过渗透光来刺激腺体,给使用者渗入匹配的雄性,或雌性激素(雌甾四烯或雄烯酮)。”罗靳星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往江万翎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么不知道是否可以反过来,用渗透匹配激素的方法,来适应……生理呢?”   罗望舒几乎瞬间明白了罗靳星刚才那一眼的含义。   虽然没有碰触,但他也能感到身边的江万翎,身体僵住了。   ‘冷却’的用意是给发情者的腺体渗入与他相匹配的激素,用来缓解发情症状。   罗靳星的言外之意明显。他当着江万翎的面问,其实就等同于直接问周焰,是否能给江万翎渗透照射与他匹配的雌性激素。   很显然,那是江万翎没有的东西。因为他是个Beta。   罗靳星虽从小被糙养惯了,却也算精于人情世故,这样近乎粗鲁的提问暗示,不光是江万翎,就连罗望舒都愣了一下。   余光中,江万翎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太明显的情绪,整个人给出的感觉却是冷下来了。   周焰放下茶杯,他显然也听出罗靳星的弦外之音。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罗先生,Beta是没有腺体的。”   罗靳星忙说我知道,又补充说但Beta受到雄性信息素干扰时,也会产生少量雌性费洛蒙不是吗?   “哥!”罗望舒用目光示意他停下来。   但罗靳星只是看了他一眼:“周先生,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也只是想单纯地知道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零。”周焰一动不动,但声音已经很低沉,“‘冷却’的出发点就是为了缓解发情的痛苦,为了帮助Omega或Alpha去抗拒、或减缓他们所不能承受的生理的控制。反向操作不合实际,技术上也不现实,因为Beta没有腺体,并且我相信Beta不需要通过继承任何Omega或Alpha的信息素,来达到控制配偶,或满足配偶的需求。”   罗望舒皮肤发冷,他依旧看着大哥,却伸手握住了江万翎的手。   周焰动怒了。他看得出,也感觉得到。   罗靳星扯开军装的领带,望着周焰笑了:“周先生,我的问题,冒犯到你了吗?”   “不。但我想,总有人被冒犯了。”周焰说道。   罗靳星皱眉,周焰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罗望舒身上。   他缓缓说:“不受信息素与本能的控制,也许是Beta最大的优势之一。至少在某些时刻,Beta是自由的。罗先生,我们应该珍惜这种自由。”   周焰话音落,屋内的沉默如冬日的大雪。   江万翎的杯子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起身,笑容微凉:“今天多谢款待,我先失陪了。”    第十二章 被警告,被威胁,被情不自禁   见江万翎起身离开,罗望舒追到前厅门口:“万翎!”   江万翎回头。   罗望舒把早就准备后的礼物递给他——那天挑来挑去,最终买了只精致的拇指琴,拨弄起来叮叮咚咚,清脆好听。   “听大哥说你擅长音律,弹得一手好钢琴,就觉得这个适合你。”   江万翎拨了个音,笑笑接过:“多谢,你有心了。”   罗靳星也从大厅出来:“我送他。”   江万翎没说话,也没拒绝。   待确认二人离开后,罗望舒回到壁炉边。周焰已经起身,作出要走的模样,罗望舒抓着他的肩膀,将周焰按回去。   周焰也不怪他失礼:“我也先告辞了。”   “醒醒酒再走。”罗望舒说。   周焰说他用的也是自动定航,不需要等。   “那也醒醒酒再走。”   周焰没再起身,他整个人放松起来,淡淡的酒气环绕着他。罗望舒能感觉到他情绪不高。   “我大哥平时不这样,你别……”说到一半他闭嘴,像是觉得自己太弱势。   “我别什么?”   周焰坐着,目光自下而上打量他。   罗望舒很快有点受不了那样的目光,伸出脚踩了踩周焰的拖鞋尖。   他的拖鞋刚才掉了。青白色的脚背,分红色的脚趾。近乎撒娇的一个动作。   罗家的冷气却十足,大理石地面冰凉,周焰垂收回目光。   “他可能不是那个意思。”罗望舒不愿在背后说大哥的不是。   “哪个意思?”   周焰单手搭在扶手上,声线低沉。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他一反平日事不关己的态度,主导力似乎也变强了。   罗望舒抿了抿唇,又听周焰问:“你问没问过你大哥,为什么娶江万翎?联姻不少见,但以罗靳星有很多选择。他完全有能力娶一位女性Omega,但是他选择了江万翎,一个不能生育的Beta。”   罗望舒知道周焰说的没错,大哥可以有很多选择。江万翎是合适的对象,但不一定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如果大哥爱江万翎,那什么都说得通。可是这话,就连他自己也不信。他始终记得罗靳星谈起江万翎的样子,更像在谈论一个妻子的身份。   疲惫地摆了摆手,罗望舒在周焰身边坐下:“从小到大,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愿意跟我说,背后的原因很复杂。但我跟我大哥不一样,我想你知道这个。”   周焰的沉默中却有千言万语。罗望舒转头,用目光询问他。   周焰说:“这话梁夕云也说过。”   “什么意思?”   日色已经见晚,西窗的光暖起来,暗下去,淋在罗望舒皮肤上,有种通透的质感。周焰的脸色在日光下,也显出一点酒后的颜色来,他气息微醺,不再无懈可击。   “‘你可以相信我’、‘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对自己有信心’——这些话,梁夕云和杨昕都说过。”周焰仰起头,闭眼捏着山根,他看起来还要更疲惫,“你问我为什么Omega不会是我的择偶对象,因为有些东西,不是说你努力,你有勇气,有决心,就能够克制与战胜的。”   “你太悲观了。”   “我不是悲观,我只是更认清现实。”   罗望舒还要反驳,明显地不赞同,周焰却再次起身。余光看到不远处被踢开的拖鞋,顺手拎过来,摆正放在罗望舒面前。   罗望舒踢开拖鞋:“发情期的事呢?你很矛盾,亲手把‘冷却’送到我手里,又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   周焰瞥他一眼,这回没再管拖鞋,自顾自地往外走,说你不爱听,那就不听了吧。   一股力猛地从身后袭来,将他按在墙壁上。   他低头,对上一双明润的眼睛:“我问你发情期的事呢,你跑什么?”   “不是大事,没必要重提。那时候我们也不认识。”   周焰在明润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接着看到明润里逐渐涌起的雾气。   “不是什么大事。我发情的时候,你就在楼下。”罗望舒不让他走,“后来那么多次机会,你也从来没提起过。这算什么,嗯?”   周焰低笑一声,品咂重复一遍,这算什么?   他的手轻托住罗望舒的腰。酒气一下在二人之间弥漫起来。宽大的手掌贴住后脊皮肤,罗望舒顿时感到周焰手心的温度。   “我说过不陪你玩。”   手掌顺着他肌肉的弧度往上,罗望舒的身体颤抖起来,他说不出话。   “上次在雪龙港也是,你总仗着别人……”   罗望舒手上没力气:“仗着什么?”   周焰笑起来,让人心生警戒的笑容。   “知道如果我是Alpha,现在会发生什么吗?”   罗望舒感到他皮肤下的肌肉猛地紧绷,两人瞬间调转,他被抵在墙壁上。周焰将他抬高顶住,双脚够不住地面,本能反应地勾住他的腰。周焰腰腹紧绷,被他勾住的腰间一丝赘肉也无,手臂丝毫不动,硬得像石头。   蒸腾的热气,酒气,扑面而来的费洛蒙,罗望舒勾着他的手臂都软了。   周焰手臂也蹭到冰凉的脚趾,心中鬼使神差想:果然是冰的。   他伸手,握住勾在腰间的脚踝,两指探究似的,从罗望舒的裤管探进去。裤子内衬是丝绸,很凉润,他抚摸他的脚踝往上的肌肤,质感竟不输于丝绸。   罗望舒瞬间有点慌,脸上还故作镇静,身体却骗不了人,刹那间散发出信息素的气味来。   因为双腿分开盘在周焰腰上,所以身体的任何反应就更加瞒不过。他呼吸急促起来,感到腺体开始发热。   迷迷糊糊中他想,如果真的发情了……   两人的唇离得很近,几乎他往前倾,就能够到。那双很好看的唇么,Kiss什么的,好想试试。   身上没力气,勾住周焰的手,只能像小猫抓挠似的,轻轻挠了挠周焰的脖颈。   那双眼活络,像藏着一眼泉,无声引诱荒漠中干涸的灵魂。   微凉的指尖碰到碰到他的皮肤,那是本该有腺体的地方。   周焰眯起眼,缓慢地放下他,身上的侵略性与费洛蒙消散了一半。空气中淡淡的,属于罗望舒的气息。   这是在干什么,他低头失笑。   两人沉默地对峙,暧昧飞快降温,只有罗望舒有些难平稳的气息。   他弄不清楚。自己究竟算被警告了,被威胁了,还是被……情不自禁了?   罗望舒还想探究,周焰却不再给他机会。他挪开眼睛,低声一句先走了,不等罗望舒反应,穿鞋,开门,很快消失在他眼前。   好半天,罗望舒轻轻笑了一声。   门外,周焰碰了碰自己的脖子。跳动的脉搏下,那里没有腺体,明晰地残留着被抓挠的触感。   说不上罗靳星过了多久才回来。罗望舒只记得终端响起,门被打开,他思绪始终云游天外。   倒是罗靳星,进门就发现屋内温度有变化,有淡淡的但不足以他分辨的味道。只见窗户都打开,风从外面吹进来,很是惬意。   罗望舒就坐在风口,衣物短发都被吹起,他只眯着眼享受。面前放着一只红酒瓶,和半杯红酒。罗靳星走近拿起酒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不知不觉喝完了。”罗望舒说。   罗靳星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回屋换衣服。   罗望舒的目光一直在背后追随罗靳星,见他再出来时,只剩下军服中的衬衫。上面随意地敞开两个扣,脖子上还缠着绷带。他手里提着医药箱坐到一旁,显然打算自己换伤药的样子。   罗望舒起身从大哥手里接过东西,站到他身后,开始解他脖子上的绷带。   “嫂子送回去了?”   罗靳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伸手去够罗望舒的半杯红酒。   罗望舒眼皮子一抬,把那杯酒给推远:“吃饭时候忘了,你的伤还没好,别喝酒。”   罗靳星笑他:“在前线受伤时,反而喝得更多些。”   “不爱家里有人管着你?”   罗靳星说了声没有。有过了一会儿:“望舒。”   罗望舒报以慵懒的鼻音。   “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你没打我没骂我。”   “从小到大打骂过你几次?还不是天天和我闹脾气。”   罗望舒看到伤口了,腥红的,还没愈合,让人看着就疼。那个位置,如果再往过一些,或再深几寸,也许就伤到腺体了。之前是没看过,真看到了,呼吸一下深重起来。   “你伤在这里。”   罗靳星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没事。   罗望舒咬着牙,觉得心里对大哥的那股气,一下随着这道伤少了不少。他清理擦拭伤口周围,再轻轻地上药。   终于是忍不住:“大哥,你今天失言了。”   “望舒也觉得我过分了是吗?”罗靳星看起来心不在焉。   给他重新一圈圈缠上雪白的纱布,罗望舒说道:“我挺喜欢他,江万翎。你那时候让我约周焰,早就做好打算今天当着他的面问关于‘冷却’的事了吧?为什么?我不明白。”   换做平常,罗靳星早就耐心地与他解释,连哄带逗,但今天没有。他不但看上去心不在焉,罗望舒甚至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烦躁。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大哥的私事,大哥自己能处理好。”   罗望舒气结,在他脖子上打了个丑到不行的蝴蝶结:“能处理好?大哥,按照你说的,这是家族联姻,可不仅仅是你一人的事。如果惹火了江家,你觉得这也是私事吗?再把江万翎放到一旁不说,周焰呢?他今天是我请来的客人。”   平日罗望舒跟罗靳星闹惯了,多有点恃宠而骄,此刻罗靳星的眼睛却眯了起来。   “大哥替你给他陪不是。”   盯着罗靳星看了半天,罗望舒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小时候你跟我吵架,每次都会约定,下次一定把心里话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大哥你一点长进也没有。”   听了他这半讲道理,又任性的话,罗靳星才笑了。   他到底是拿过放在一旁的半杯酒,一饮而尽:“你对江万翎的印象怎么样?”   罗望舒挺直了背。他敏感地发现,大哥的称呼变了。   江万翎人如其名,刚柔并济,不卑不亢,博学广识。他面上和煦可亲,骨相却冷清,能看出骨子里的贵气。至少于罗望舒而言,与他十分合得来。   对罗望舒的印象,罗靳星并不意外,他猜得不离十。   “那你觉得,大哥怎么样,配得上他吗?”   这话一出,罗望舒讶然:“为什么这么问?你可是Omega心中的白月光,要我说,绝配。”   罗靳星伸出手,刮了一下弟弟的脸蛋:“一个玩笑话,你还总值得拿出来说。我是假的白月光,你是真的红玫瑰。”   罗望舒不言语,他还在暗自思忖罗靳星刚才那话的意思。   罗靳星淡淡说:“他不愿意的。”   罗望舒一怔。   “我无意间听到的,在江家。如果不是那天不请自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那样一个人,也会跟江老先生撕破脸。就因为与我的婚姻。”罗靳星将桌上的空酒瓶扔进垃圾桶,“不愿意可以说,我从来不强人所难。但他几次见我,远近亲疏,拿捏得恰到好处。望舒,再想想刚才那顿饭,是不是也觉得他真的非常‘识大体’呢?”    第十三章 我约你   中午十二点,程家顶楼。   半个矫健的身姿从水中露出,接着一滚又埋了下去。程响钻到水中,好半天才自水池的另一头钻出来。   他喘息着抹了把脸,仰头看到水池边上踩着一双白皙的脚。   程响顺着脚背往上看,看到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你这两天不在家里赔你哥,还旷工吗?”程响一仰头,翻过身开始仰泳。   罗望舒几乎任性地甩出两个字:“我烦。”   程响惬意地仰泳,罗望舒在池边跟着他的速度,缓慢地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阳光照射在人身上,一片白莹莹的光。   “你最近心烦的频率堪比思春少女。”   罗望舒就停下脚步说,我哥要结婚了。程响噗通一下从水里翻身打滚起来,确认似地又问一遍,你哥要结婚了?和谁?   “江万翎知道吗?”   “贵公子江万翎,老江家的独苗,说将来会是这个。”程响立了根大拇指,“可他是个Beta,你哥确定要他吗?他可是当今优质Alpha,多少Omega得心碎啊?”   罗望舒笑骂一句,心说程响跟他同路人,这话他也说过。   “我哥娶了谁,该心碎的还是要心碎吧?”罗望舒伸脚,踢起池子里一片水花,“心总会碎的!”   那天晚上,罗靳星背后是半明半暗的云。他手里捏着一只空了的高脚杯,确定地对罗望舒说:我要他。   “跑什么神?”程响已经在那边惊讶反映了好一会儿,才从罗靳星要结婚这件大事中缓过神来,又絮絮叨叨对罗望舒说道,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恐怕真引起一小波风浪。   罗望舒忽然回神,继续慢慢在水池边跟着程响的速度走。他不是个喜欢与人说心事的性格,对喜欢与信赖之人则格外放任。罗望舒看着水里那道身影,似在思忖,直到程响接连叫他两次,他才说:“我有两件事要跟你说。”   第一件事,就是关于他大哥与江万翎的事。罗望舒毫无保留,完完整整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过后,程响也已经游了两个来回。他扒着泳池边,跟罗望舒聊起这件事。   “别看我大哥一派温柔,骨子里强硬,点子也硬,不允许别人干涉他的想法,要不我现在,也不至于跟你在这揣测。”   程响只说道,江万翎的性格他并不了解,但他大哥要结婚这件事,等消息传出去,恐怕也要掀起一小阵波动。   “江万翎是个Beta,不见得所有人祝福他俩,如果这时候他们俩心不齐,容易闹笑话。”程响双臂一撑,猛地出水,肌肉挂着闪烁的水光,大咧咧坐在池边,“但你哥当着他面儿戳破关于信息素,这事儿就有点意思了。两个可能,要么你哥知道他不想嫁给他,心里不爽,使坏,在人前挑破羞辱他,但以我对罗大哥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人,再要么……”   罗望舒追问道:“再要么什么?”   “要么信息素这事儿,不是你哥在意,真正在意的人,其实是江万翎自己!”   罗望舒在池边坐下,脚背很缓慢地划着泳池中的水,他若有所思地仄头,捕捉到一丝极细的直觉。   风吹起,程响身上的水珠慢慢凝干了。   他问:“你说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这回罗望舒淡定了,他看着脚掌下的水涟漪:“我要追周焰。”   程响差点一头栽回泳池里:“你说什么?你说清楚点!”   罗望舒较真地伸着脖子,耳根在阳光下有点红:“我要追周焰,我看上他了!”   罗望舒跟程响吃了顿饭才走。   程响对于第二消息,显然比第一件还要吃惊。并且十分不解地下了结论,说也你们这一家怎么回事?一个Alpha一个Omega,还都是优质的那种,竟然都抢着跟Beta凑对儿。   “你跟你哥要都成了,你们的追求者得炸成什么样啊?”   罗望舒专心致志地切他的鱼排:“干嘛特殊看待Beta。”   程响咂嘴,品他这话里的意思,好半天说,有个事跟你支会一声。雷肃回潘多拉港了。   罗望舒顿了一下,有点不知所谓:“哦……挺好。”   “他加入了人权组织‘上帝之眼’。”   上帝之眼是目前规模最大也体制最完整的人权组织,从百年前Omega平权协议时初见雏形,后来伽玛星球震惊世界的Beta屠杀事件后,这个组织如同雨季疯长的藤蔓,迅速成立并完善,一直延续到今天,是个即使在联合政府面前都有说话权的组织。   政府对上帝之眼的态度很微妙,相安无事时两者是互惠互利的状态,可一旦平衡被打破,譬如发生战争之类的情况,上帝之眼很可能站在政府的对立面。所以一直以来,在政府能立足如罗家,甚至雷家的地位,都会尽量不与这一类组织达成长期的合作或过深的牵连。   如果说雷肃是个Omgea,或者是Beta就算了。他是个Alpha,是至今社会生承认的主权身份,忽然加入上帝之眼这样的组织,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响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担心下你自己吧,雷肃回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悠着点。”   程响随口一提,罗望舒却记住了,他私下找人打听雷肃加入上帝之眼的原因,却迟迟没得到什么有效的消息。   一转眼,天已到了六月底,冷却正式投入社会,消息一经放出,立马引起四方波澜。‘冷却’虽然对Omega与Alpha都有用,但主要针对人群还是Omega,许多Alpha对这东西颇有微言。‘冷却’初期只在母星上投放使用,但Alpha们坚持认为这就是政府在试水,想要控制部分种族的生育率,什么阴谋论都出来了。   “现在是战乱期,这个时候投放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Omega在母星上已经是稀缺资源,四十年前抑制剂发明时就造成了生育低谷,现在都忘了么?”   “这个真的没有副作用吗?”   研究院彻底忙成一团,忙着发布消息,忙着改进,忙着和各大医用基地接洽,还要和政府这边谈。   周焰整半个月都不着家。罗望舒虽也忙,但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心里头难免烦躁。   上次在罗家他们俩酒后失态,事后相对,都有点目光闪躲。   好像因为有了那样的对话,有了那样的亲密接触后,怎么相处都不对。倒是周焰,态度好像对他比从前缓和了点,但只要两人单独相处时,氛围往暧昧的方向发展时,他又会退避三舍。   尤其最近,罗望舒还当他是借着忙碌‘冷却’的事躲着自己,发了一次脾气,后来又被周焰主动约过一次饭,那点脾气就消了。   罗望舒好不容易得空,打听到周焰在附近的二号医疗基地,当即换了衣服就去了。   他在基地的东南侧找到周焰,他身份特殊,所以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到基地内部,眼见一座巨大的电子金属建筑,横亘着,外形像个坠落的飞船,中间横截面是开放的,不设门,因此内外连通。   罗望舒一眼就看到周焰。他站在人群中,象征性地穿着白外衫,在一众医护人员之间,身姿挺拔,鹤立鸡群。他正专注地跟旁边医护人员说着什么,空中投放着冷却的全息透视图,水蓝的电子光照亮他的脸庞与瞳仁,有种冷冰冰的温柔。   罗望舒正要上前,忽地眼角一跳,被从基地后侧转过来的一个人影给吸引去注意力。他天生视力好,洞察敏锐,瞬间就认出了雷肃。   雷肃依旧一身军装,只是再穿不出几个月前的飒然,他制服的等级降低不少,神色憔悴,身上有伤。头发简短了,更干练,帅气依旧。   罗望舒停下脚步,站在树下点了根烟。   正巧里面的周焰刚好出来,眼见他去的方向要和雷肃相遇。   罗望舒叼着烟,沿着树荫走,不动声色绕到了建筑后方,这距离离雷肃也好,周焰也好,都十足近了,但那两都没有发现他。   明显的,相隔十几米远,那两人都看到了对方。但是他们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罗望舒吸一口烟,正准备调头走,就见雷肃在与周焰错身后停了下来:“你是生物工程研究院的周焰。”   周焰回头,分毫不乱:“雷先生。”   “现在是你在望舒身边?你是个Beta。”   周焰微微颔首:“的确是。”   周焰没有反驳雷肃的前半句。是放任他误会,还是有什么其他意思,罗望舒不知道,他只是忽然一下紧张起来。   “你上次对我动手,现在视而不见就是你的态度吗?”雷肃对周焰有敌意,完全是对待情敌的态度。   周焰不为所动:“关于上次的特殊情况,是不得已动手,失礼的地方希望你见谅。”   雷肃笑了一声,凑近跟周焰说了两句话,罗望舒这就听不清了。他只能看到周焰的眉头皱起,但他什么都没说。   雷肃转身离开,这回周焰反倒在身后叫住了他:“雷肃。”   罗望舒聚精会神,手里掐着烟嘴,烟都忘记抽。   就听周焰说道:“我明白说了吧,你跟他,没戏。”   一瞬间,罗望舒浑身的血都沸腾了。他看着艳阳下周焰笔挺的背影,屏息小口呼吸着。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了,只记得那两人分开后,周焰往自己的方向笔直走来,让罗望舒差点以为周焰知道他就在这,转身什么也不顾地跑了。   等一口气到了院门外,才想起来,周焰应该压根不知道他在,不然刚才他话里的暗示意味未免太重。   可如果他说话时不知道自己在那里……怎么感觉好像,更开心了。   周六晚上,罗望舒结束工作后,他躺在沙发上小憩。   他给罗奠山去了个电话,那边似乎很忙,父子两个没聊多久,接着又给罗靳星打了个电话。大哥最近不知在忙什么,晚上很晚才回来。   罗望舒闻起来,罗靳星在电话那边说:“在准备婚礼的事。”   “婚礼?那嫂子……”   罗靳星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句,旁边似乎有人,他压低声道:“跟我一起准备婚礼的事。”   罗望舒梗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话好。大哥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说忙完这几天,回家好好陪他。   挂了电话,罗望舒有点犹豫,要不要主动联系下江万翎。   终端忽然响起,竟难得是周焰发来的。   “晚上有没有安排,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罗望舒有点呆愣,看着空中浮起的那条信息,第一反应竟然是,周焰发错人了?   他脑内拟了很多回复的语气,该调情似地开玩笑,问他是不是要约会,还是可爱点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或者高冷点显得他也不好约……可又怕周焰是发错了人。这倒也不能怪他,两人非工作性质的出行,实在少得可怜,至少周焰没主动过。   罗望舒还在这头犹豫,办公室的门忽然被叩响。   思绪万千,他抬手在终端一扫,门就开了。   这个点,本应该在医疗基地的周焰,竟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他换掉正装,只穿休闲衬衫,难得帅得带三分随和。   “信息收到了吗?”   罗望舒握着终端,盯着他不放:“你约我吗?”   周焰眼中有些意外,有些无奈,最后竟笑了一下:“对,我约你。”    第十四章 上天派我来拯救你   罗望舒与周焰并肩而行。   以前没觉得,只道春风是最美的,今天却觉得夏日的风酥软温润,毫不输给春风。   一反平日跟周焰在一起时的多话,罗望舒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目光顺着周焰宽阔的肩,到收紧的腰,最后是腰侧摆动的手。   不知怎的玩心起了,罗望舒自然地摆着手臂,用指尖去勾周焰摆动的手。每次差一点距离,心跳就会加快。又路过灯下时,见二人的影子时而拉长,他又用自己影子的手,去够周焰影子的手。   罗望舒玩得全神贯注,没发现前头的周焰回头,正奇怪地看着他。他低眉敛目,夜光下隐隐有艳色。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周焰只见二人的影子正‘牵手’,月下影成双。   再看罗望舒,他那点矜贵里仿佛透出一派天真,竟带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周焰喉头有些干,又觉得好笑。   “不问我带你去哪?”   “嗯,你安排就好。”罗望舒只装作专心走路。   “带你去一个弟弟家吃饭。”   十分钟后,两人就到了地方,走进公寓后,电子屏自动亮起,电梯中浮现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罗望舒抬眼看,见周焰的神色在淡蓝色光晕笼罩下,柔和不少。他跟那青年搭话几句,随后电梯便横纵向移动,将二人带到了一间房门口。   这种公寓是潘多拉港最常见的公寓结构,所有房间空间都有效折叠利用起来,因此电梯是横纵向移动的。罗望舒心下思忖,看来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可能普通简单。   等开了门,那青年热心迎接他们二人。周焰介绍过罗望舒,他便乖巧地叫他一声“望舒哥”。   是个Omega。罗望舒不动声色地打量周焰,摸不准周焰带他来这儿的心思。炫耀,暗示,或是警示?   罗望舒面上不动声色,礼数做得周全,目光落在青年身后的餐桌上,看到热腾腾的饭菜,显然刚出锅不久。他不禁讶然,心想,这饭菜是他亲手做的吗?   再看周焰神情,并无冷漠或特别之处,当下更摸不清这顿饭的意思。   青年Omega十足热情,饭桌上丝毫不冷场,什么话题都有,他未罗望舒与周焰布菜盛汤,罗望舒差点受用不住。倒是周焰神情自若,面无异色,神情自若。   一顿饭吃到末尾,还要去沏茶,周焰却阻止了他:“不用了,说正事吧。”   少年点了点头,走去端坐到沙发上,解开高领外套,露出肩与脖颈,还有脖子上雪白的绷带,又层层解开。   罗望舒全程观望,越看越吃惊,直到青年脖子上的绷带如蛇蜕皮似的完全蜕下,他浑身一震,身体都僵了。   只见Omega本该干净漂亮的后颈上,布满骇人的咬痕,抓痕,从后侧到两侧都是,差点就伤到喉管。齿痕深而明显,咬合力度之大,从伤口就能看出当时恐怕连整块肉都被咬下来。伤口看上去不新了,恐怕已经愈合有段时间,尽管如此,还是满目惊心。   罗望舒只觉得自己指尖冰凉,浑身的血却翻涌,刺向胸腔心脏的位置,又惊又怒。   “这是……谁做的?”   那青年与罗望舒不熟,乍一感觉他的指尖碰触到肩膀,害怕似地瑟缩一下。   “我不认识……”   周焰也不看罗望舒,就像知道他会有这个反应一般,沉默地扯了把椅子给他坐。他再没看罗望舒,专心致志地开始给青年清理伤口。   “是一起Alpha的暴力侵犯事件,两个人。他腺体受伤严重,信息素激素紊乱,朋友跑到医疗基地说他需要‘冷却’,不然之前那次发情期他熬不过。”周焰淡淡的说着,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三言两语罗望舒却听得惊心动魄。   旋即想到,之前周焰东奔西跑,即使在国会厅时,晚上都会消失一段时间。看来那时候,周焰就已经开始暗地里帮这少年做‘冷却’了。   “只是医生说,我体内还残留着Alpha的信息素,需要自己代谢排出,‘冷却’对我的发情抑制有副作用,只能每天渗透光照半小时,来缓解下一次发情期……但去医疗基地用‘冷却’太贵了,每天一次,我用不起。”青年不好意思地对罗望舒笑笑,“周哥心地好,帮了我大忙,不然我可能……”   说到后半句,也许是情绪上来,他声音跑调,再说不下去。   “好在除了被咬破腺体,更多的没有了。”周焰低声说道。   “那两个Alpha呢?”   周焰又说:“被当局压下来了。”   他还想问什么,却对上周焰的眼神,顿时缄口。   胸口酸滞,罗望舒僵坐好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话来。他沉默地看周焰从青年的柜子里取出‘冷却’,开始为青年做渗透光照。   一时间屋内安静,只有周焰低沉的声音偶尔说“头低一些”,“疼吗”,“别怕”。   见青年神色不适,罗望舒挪动凳子坐到他身前,跟他说话分散注意力。   他说起话伶俐明快,逗起人则灵动幽默,笑时更是朗朗星月,身上那股贵气的疏离感,顿时烟消云散。   青年没一会儿就笑起来,愿意跟他亲近。   原来他小名叫冰糖,是男朋友给起的,说他的信息素闻起来像冰糖一样甜。时间久了,他身边的人也都这么叫他。   因为‘冷却’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冰糖的信息素,果然是甜丝丝的。罗望舒盯着Omega笑起来时的两个酒窝,和他脖颈上狰狞的伤口,心中滋味不好受。   他别开眼问,这样的事,你男朋友不管吗?   冰糖笑得软糯:“他在伽玛星球打仗。这次战争结束,他就能从预备军正式进入先锋队。那个时候,我们俩就能结婚啦!”   周焰调整了下渗透光的位置,冰糖便很听话地转了个角度。他弯着脖子,样子有点小心翼翼。   又听他小声说,可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回来后,会不会嫌弃自己。   “你男朋友叫你冰糖,一定很爱你。”罗望舒缓慢地眨两下眼睛,“不要担心。”   冰糖又笑得不好意思:“谢谢你。”   在罗望舒和冰糖时不时的对话里,半小时很快过去。周焰全程没怎么发话,表现得十分尽职尽责。等伤口处理完后,他重新将‘冷却’塞入公寓的柜子里。罗望舒见了,也不阻止,只对冰糖说,周焰在他家放了个‘冷却’的事,要保密。罗望舒心里知道,这是周焰的私心。正因如此,周焰带他来,也代表着信任他。   跟冰糖道别过后,两人走在街道上。夜月如一轮冰盘,爬到夜空顶端,冷窥着人间。   “告诉我那两个Alpha的名字!”罗望舒的声音里藏着火,又冷得像冰。   周焰看着他,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忽然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猛地掼到墙上:“你不敢?是谁!”   周焰垂眼看着他,神色冷静,只说,不是什么有重量的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罗望舒仰望着他的眼睛里映照着一弯月,如流萤。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为什么带我认识他?”   “因为他和你,是一类人。”周焰轻声说,他手搭在罗望舒的拳头上,渐渐让他松开拳头,周焰的眼神没有变,“他的男朋友,已经离开他快半年。”   “这种事……应该告诉他的。”   周焰一瞬不瞬地看着罗望舒:“冰糖的男友,已经没了。”   没有立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过了两秒,罗望舒才慢慢瞠目,他眼里的月影开始晃动颤抖。   “冰糖不知道。”周焰的视线自上而下地压下来,仿佛带千钧之力,“他还在等他的Alpha回来,完成那个誓言,与他结婚。”   死一样的寂静。   罗望舒无力地松开他,退后两步:“别说了。”   周焰却不允许他逃避似的,上前一步逼视他:“告诉我,该不该让他知道?”   “当然——”罗望舒转头,话语戛然而止,他低头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这对他太残忍……”   普通人家的Omega,腺体差点被毁,有了那样的遭遇,所有人都知道了。强撑到现在,乐观地想要活下去,想努力自愈,煎熬地为他的Alpha守身如玉……因为人只要还存着那么一点希望,就能走下去。   冰糖的希望,是他男朋友给出的誓言,是两人能相守的誓约。   在这个时候告诉他,那个希望已经不存在了,未免过于残忍。   但不告诉他呢?瞒得了一时,又瞒得了多久?一个月,半年,一年……一个Omega,如果要他抱着不存在的希望等下去,又何其残忍?   罗望舒知道那种感觉,他独自度过一年又一年的发情期,每次都像死过一回。那种时候,人是很绝望的,没有人能拉你一把,你只能凭自己慢慢煎熬,慢慢度过痛苦。没有方向,也感受不到存在,就好像全世界的光都消失了。   但他有爸爸,有大哥,还有最专业的医疗师。   但是冰糖,他什么都没有。   回过神来时,胸口闷得发慌,几乎呼吸不上来,脉搏很缓慢地跳动着。   肩头被一双炙热的手紧握着,一点温度从那双手心中传来,好像也注入到他的血液中。   罗望舒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周焰,声音沙哑地说:“不了吧,至少……至少等缓一缓,再告诉他。”   周焰的喉头滚动,似乎就有什么话要说出,最终也只是点了下头:“听你的。你们是一样的人。”   转过身,只听到罗望舒在背后很轻地笑了一声。接着感觉衬衫的下摆被拽住了。   “所以今天叫我出来,是为了给我上一堂课。这就是上次你说的,所谓的……现实?你是想告诉我,人并不是总有选择。有些时候,无力回天。”   周焰沉默地看着他。他的神情像默许了罗望舒的话,又像等着那个负隅顽抗的罗二公子跳出来,反驳这席话。   罗望舒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松开了周焰的下摆。晚风吹来,冰月钻出云,铺撒一地光。他站在周焰面前,肩上如披一层白霜。   周焰心中浮现一句词——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周焰,其实你……也在寻找某个答案吧?”罗望舒犹豫地说,勇敢地抬眼,以目光托住他,“你知道这就是最现实的结果。日复一日,阳光之下,并无新事,但你也想要谁、哪怕一次也好,证明你是错的吧?”   周焰看着脚下的影子,在月光下的柏油路上,像快融化了一般。   罗望舒低头看去,他忽然伸出手,用自己的影子拥抱了一下周焰的影子。   “你别怕,你这么好,肯定得上天眷顾。上天派我来拯救你——我做你的梦想,我照进你的现实。”站在离他一步之遥处,罗望舒笑起来。    第十五章 罗二公子万里挑一   罗奠山难得能回家睡个安稳觉。最近他军务政务都繁忙,几个地方来回跑,别说他上了年纪,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一早跟罗大罗二通话过后,他回屋饱睡。这一觉黑甜,直到星光满夜,这才渐渐转醒。   忽然,一个人钻到了罗老爷被窝里,吓他一跳,就听黑暗里一个闷闷的声音,喊他一声爸爸。   罗老爷立马就舒坦了,劈头盖脸地摸一把自家小崽子。   钻被窝这种事,罗二很多年都没有了,这一钻,倒把罗老爷钻得很怀念。他情知事出有因,但困意迟迟不去,身体沉得像铅一样,只摸着罗二细软的发顶,轻声问他怎么了。   开始罗二还不说,直到被罗老爷呼噜头毛舒服了,才闷闷地说:“我想妈妈了。”   抚摸他的大手停下:“嗯,妈妈也想你。”   “你又不是她!”赌气似的口气。   罗奠山叹气。他的妻子,罗二和罗大的妈妈,在罗二出生没多久就离开了他们。他作为尖端的生物学家,在许多年前的一场战役中殁了,只是尸体一直没能找到。罗家三口人,都不太能接受她离开的事实,所以始终相信她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   叶芸走的时候,罗二太小,只记得少许关于母亲的温存,但这么些年骨子里始终存着一份天性般的依赖。罗大对母亲的印象则更深刻,当年叶芸的离开,对他的打击很大,也正是因此他才立志参军,可惜这么多年寻寻觅觅,到底是失望的。他们都知道,也许叶芸,可能是真的没了。   冰糖让罗望舒想起了叶芸,也想起他们的状况,何其相似。   罗老爷似乎是困倦,又也许是别的,总之一片黑暗中,他温柔地缄默着。   “我昨天,认识了一个孩子。”罗望犹豫着,将冰糖的事讲给了罗老爷。   罗老爷认真听完后,问道:“望舒觉得怎样才是最对的?”   “顺从本心。”   “人活在世上,是有许多事都不如意的。爸爸觉得,尽人事,听天命,就已经做得足够好。”   罗望舒在他手掌里埋的脑袋晃了一下:“不够。”   “怎么还不够?”罗老爷笑。   “如果有喜欢的人,一切都不够。”   “听我们笑望舒讲,是有喜欢的人了?”罗老爷逗他。   罗望舒蹭了蹭被子,伸出脚不轻不重蹬一把罗老爷。   只听黑暗中罗老爷说:“望舒,你也差不多该考虑自己的事了。如果有中意的人也就罢了,只是你现在这样耗着……以后你怎么办,嗯?”   罗望舒抬起脸,眼睛在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线中,显得像黑曜石。   “如果有喜欢的人呢?”   罗老爷笑说:“如果有喜欢的人,就早点带回来见见,别耽搁了。”   “只要我喜欢的,是谁都可以吗?”   罗老爷认真地思索一会儿:“那也不是。他的品性,德性,实力与条件都很重要。我当然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但不希望你得到的只是暂时的快乐……”   感觉到罗望舒的脸又重新埋回到他手掌里,不说话了。半晌,他像只倚靠着父辈的小狐狸,把自己蜷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犯困。   他声音模糊地说道:“他该有万里挑一的风度,清醒又温柔,睿智又正直,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罗奠山听他声音困顿,昏昏欲睡,便将被子的一角搭在他肚皮上,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他的肩膀:“会如愿的。”   七月份,天气已然热起来。罗望舒晚间如果没有其他事,就经常与周焰去探望冰糖。冰糖每次都会做好菜等他们。   一来二去,罗望舒与冰糖之间也结缘不浅,会给他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逗他开心。眼见冰糖的伤一天天好起来,每次望着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罗望舒的心却深深沉下去。   冰糖的伤就像某种符号,好点的越快,意味着他与那个残忍的真相越接近。   罗望舒见过他好得差不多时的伤口,已经不像刚开始狰狞,但依旧令人看了就胆寒,感到疼痛。这样的伤,很有可能会跟随他身上,一辈子。   眼见冰糖开始惴惴不安,他害怕男友看到自己脖子后颈的伤后,会介意。每当这时候,罗望舒只得安慰他,可话说到一半,他又再说不下去。   有一次冰糖摸着伤口,怔怔对他说:“罗哥,要是他现在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罗望舒一忍再忍,最终忍不住站起,背过身,好半天才缓过来。   人在生病,或受伤时,虚弱的不仅仅是身体,心里也极为虚弱,正因如此,变得格外依赖人,希望自己爱着的什么人能陪在身边。可或许对这个Omega来说,这样的时刻,以后很难再有了。   兼顾着冰糖的同时,罗望舒的家里也忙了起来。因为月中罗大的生日就要到了。今年的局势不乐观,许多地方都在战争中,即使在母星上,也到处人心惶惶。   因此,罗大的生日也好,他与江万翎的订婚也好,都不适合在这时候大张旗鼓地庆祝。但不管怎么说,罗大的生日的确是个宣布订婚消息的好契机。   罗江两家商议后,决定当天只宴请少部分亲人朋友,以及部分重要人士参加,将生日与订婚仪式低调举行。   虽说知道罗靳星与江万翎迟早会订婚,罗望舒知道时还是有点猝不及防。为了这个,他还担心地跑到罗靳星面前旁敲侧击一番,只可惜罗靳星神色正常,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罗望舒与罗靳星都邀请了周焰。宴请当日,罗望舒在房间里心不在焉,佣人在旁边帮他打点。   不一会儿手机终端响起,他当即跑出去,撑在二层的围栏上,看到大哥挽着江万翎的手进门。   江万翎微微抬头,仰视二层的罗望舒,冲他笑笑:“望舒,好久不见。”   罗望舒见他神色如常,态度并不寡淡,更加摸不清江万翎现在跟他大哥是个什么情况。   但见江万翎一身雪白的爵装,腿长肩挺,宛如白鹤,而罗靳星站在他旁边,一身森黑的军装,笔挺神武。一黑一白,一刚一雅,让谁看过都挪不开目光,感叹一句再般配不过。   罗望舒静悄悄回屋关上门,心里不住为罗靳星高兴。   不一会儿,罗奠山敲开他的门,为罗望舒整装。他今天跟罗大一样,穿一身笔挺的军装,衣襟上落满军装,一时间将他衬得森罗威严。除了重大场合外,罗望舒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么穿。   罗奠山的手落在肩膀上:“挺好,你哥总算也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   罗望舒感到鼻子有点酸,又听罗奠山问:“你呢?什么时候带个Alpha回来给爸爸见见?”   罗望舒心中咯噔一声,笑说:“我要是不喜欢Alpha呢?”   “那就带个Omega回来。”罗老爷开玩笑的口吻,一捏他的鼻子。   罗望舒在心里想,我的意中人,你今天就能见到啦!但我不会告诉你!   “你就是看哥哥订婚,就想把我也送出去,好让你一个人在家里没人烦你。”   罗奠山笑着还要回些什么,就听外面宾客至,大厅热闹起来。罗望舒隔着门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周焰。   忽然就有点紧张,手脚不知怎么自处。看着镜子里的人,青春,招摇,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够好。   罗奠山回头,放在他肩上的手用力压了压,让他打点好自己,便先推门离开,下楼招呼人去了。   罗望舒下楼时,周焰正在与陌生人攀谈。   他周围都是人,无不穿着气派华贵,是上流阶层的圈子。周焰自处其中,游刃有余。   他穿着不高调,只比平日更正式一些,精致的三件套配上淡银色的领结与胸袋巾,体面且绅士。偶尔有人好奇这个从未见过的Beta,上来与他攀谈,他也分寸得当,进退有度,什么话都能接上,不露怯,不显短。一来二去,很快赢来许多人的注意力与好感。   有穿着华丽的Omega上前与他搭话,笑中带三分情调,若即若离,引诱得不动声色。周焰也不为所动,却也不唐突失礼。   在楼上窥得这一幕,罗望舒看着那个年轻漂亮的Omega,心想周焰若顺遂推舟,今晚说不定就能带人回去。   没几分钟,那个Omega眼中的憧憬越发明显,身体也不禁往周焰身上贴。再看周焰,他神色无改,刀枪不入。他忽然就有点好笑,毕竟自己也在他这点上吃过亏,并且毫无办法。   罗望舒倒也不醋,他不至于谁的醋都吃。漂亮年轻的Omega随处可见,罗望舒却只得这一个。   周焰还在与面前的Omega说话,对方拿出了终端想与他交换联系方式,他正在犹豫,缓缓的,感觉到一束视线自上而下地撒在他身上。   心有所感地抬头,正对上从二楼缓缓走下的罗望舒。   罗望舒穿黑色燕尾礼服,香槟色领结,脚踢带跟牛皮鞋,手穿一双丝绸手套,禁欲而优雅。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庞三分青稚,眼中两分傲艳,胸口别一枝小巧红玫瑰。   再没有人能像他把矜贵与香艳结合得相得益彰,淋漓尽致。   罗望舒从楼梯上走下来,披星戴月似的接受所有人的目光。但他只看着一个人,所以周焰抬眼看上去时,便直接看进了他眼里。   他踏下最后一节台阶,伸出手便有侍者递上香槟,人群拢上来,他笑着挨个致敬问好。一些间隙里,偶尔他抬起眼,与周焰的目光相撞,里面又仿佛藏着无尽的野火。   就连周焰身边的Omega都被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往罗望舒的方向凑了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都说罗二公子万里挑一,果然名不虚传。”   Omega听到身边这个英俊的Beta似乎沉声笑了一下,说,是啊。   十几分钟后,罗望舒终于来到周焰面前,对周焰身旁的Omega送上一个笑:“把这个迷人的Beta借我一会儿好吗?”   Omega红了脸:“罗先生!您、您请便——”   罗望舒转身,他穿戴丝绸手套的指尖,不轻不重在周焰手心勾了一下。   周焰蜷起手指,摇头笑了笑,举步跟上他。    第十六章 我就是他男朋友   罗望舒带着周焰往人少的地方走。为了不显得太暧昧,他刻意与周焰拉开些距离。   前后走着,他低声说:“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你跟罗先生都邀请了我,于情于理我该来。”周焰说。   “于谁的情?”罗望舒低笑一声,路过侍卫时顺手从他盘里捏起一杯酒,转身递给周焰。   周焰看一眼,罗望舒又往前递了递,说接啊,还怕我给你下药不成。   又走到餐盘边上,回头问周焰,这个想不想吃,那个呢。周焰依次摇头后,他才模样有点懒又像有点嫌弃似的,给自己夹了一块奶油蛋糕。   “一下楼就看到你在和别人调情。”   周焰没说话,接过罗望舒递过来的蛋糕盘:“他是你的客人。”   “所以替我尽地主之谊?”罗望舒含笑看他。   周焰还要说什么,人群忽地传来一阵骚动。二人循生看去,在二楼的楼梯尽头,看到了一身戎装礼服的罗靳星。   罗靳星今天才是真正的人群焦点,他身上军功赫赫,又是Alpha最巅峰的年纪,因此每年生日,都有不少Omega到场,希望得到他的垂青。但今年情况特殊,请到场的也不过三十余人。往年他的生日,场地都需要延展到户外后花园,今年却在室内大厅就已足够。尽管如此,亲朋好友中,或者是高官显达中,还是有些Omega抱着希望来参加罗靳星的生日会。   罗望舒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底下蠢蠢欲动的Omega们,对他们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而感到惋惜。他放下餐盘与酒杯,跟着人群一同鼓掌,而周焰站在他身旁,却将他眼里那点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看得一清二楚。   罗奠山很快站在罗靳星身边,先是说一些体面的过场话,接着举杯邀酒。就算是这个过程里,门外也不断送入礼物来,将壁炉旁那点空地堆得满满的,都是给罗靳星的生日礼物。   很快,在众人期待并以为很快要开始进入切蛋糕和致辞环节时,罗靳星走下来做了个手势,目光扫过全场,很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今天,感谢各位能到场为我庆生,今年因为特殊原因,邀请的人数有限。能到场的各位,大多是罗家的亲朋好友。今天除了我的生日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知各位。”罗靳星说道这里时话语一停,微微看向上方。   二层的门被推开,江万翎一身雪白,真如一只仙鹤似的,缓慢地飞到罗靳星的身边。江万翎神色淡淡,面带微笑,他像个真正的贵族那样,将手递到了罗靳星手中。   “在过去三十年里,我错过许多事,所以我决定这一次绝不能再错过对我重要的人。今天这个日子里,我将与江万翎先生订婚。”罗靳星紧紧捏住江万翎的手,轻轻一收,将人扯到他身边,低头在他手背上亲吻。   众人瞩目,全场哗然。   江万翎不似罗靳星,他抛头露面少,深居简出多,但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他是江老先生的独子,地位不比罗靳星低。许多人刚才看到江老先生出现在罗家,还当老先生也只是来庆生的,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罗望舒站在台下,仰望着台阶上的罗靳星与江万翎,完满又动容。他这时候倒也不顾着看周焰了,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二人,侧身对周焰说:“你看他们两个,多般配。”   周焰似是低低的应了一声,说了句什么,罗望舒没听清,因为现场很快被淹没在一片掌声之中。   人们推杯换盏,彼此碰杯,或真心或假意地祝福,现场顿时清脆声一片。   罗望舒也象征性地举杯,主动与周焰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笑说:“听到没有?都是心碎的声音。”   罗靳星与江万走下来逐一敬酒,罗奠山与罗望舒自然也逃不过。   从周焰手里接过蛋糕,罗望舒慢条斯理解决后,才端起一杯酒朝人群走去。他回头冲周焰做了个‘等我’的口型。罗望舒走进人群中,一下就被淹没了。   再说周焰,他放下酒杯转身,打算到外面透透气。   走过曲折的走廊,视线与不远处的艺人对上,他慢慢停下脚步。两人明明隔着几米的距离,几乎在瞬间认出对方。   年过三十的杨昕今天穿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越发衬得他俊美儒雅,他挽着身边丈夫的手,看周焰时目光闪烁。   周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转身择路另行,就听到杨昕在身后对他丈夫说:“我帽子落在车上,能帮我去拿一下吗?”   没往前面走多远,就听到杨昕从后追上来的声音:“阿焰!”   周焰停下脚步回头。杨昕急匆匆跟到他面前,才发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太久没见了,杨昕仔细地打量他,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好像他才从军队退役,转眼间许多年过去,两个人都像不认识对方似的,不变的是周焰身上那股沉着引人的气息,让他想到早些年……   “你怎么会在这里?”想了又想,说不出更多话来。   “罗先生邀请我来。”   低头有些仓促,有些迷茫:“哦,我是……我是江先生的好朋友。”   周焰定眼看着杨昕,心想,他还像当年一样,一紧张就捏手指,会说一些多余的话。   见周焰还是不说话,杨昕有点着急了,那双哭出来一样:“你……你这两年过的好吗?”   “我很好,多谢挂心。”   杨昕的头像要低到尘埃里:“一转眼,我们也有好久没见了。”   “杨先生。”周焰截断他的欲盖弥彰和藕断丝连,直言切道,“你结婚了。”   就看到杨昕猛地抬起头,那双形状好看的双眼,渐渐地红了。   另一边罗望舒已跟客人周旋得差不多,佣人从后方推出蛋糕和餐点来,还有垒起来的高脚杯与香槟酒。其实按罗家一向的规格,这样的订婚宴,是在算低调和小规模。   罗望舒站在罗靳星与江万翎身边,挽着罗奠山的手,让人给拍了不少照片。   转身又去捉江万翎的手,摸着他手上罗靳星刚为他戴上的订婚戒,罗望舒笑道:“这回我可堂堂正正地叫一声嫂子了。”   江万翎也一笑,目光微动:“弟弟。”   离得近了,罗望舒更觉得江万翎举手投足都合他心意,一言一语都令他舒心,看着英俊挺拔的罗靳星和气质卓然的江万翎,开心都写在眼里。   过一会儿罗靳星将江万翎的手从他手中接过,开玩笑道:“望舒,不要一直牵着嫂子的手不放,哥总觉得被你们两个一起抛弃了。”   罗望舒又被他逗得笑起来。他看江万翎浅浅一笑,反手握住罗靳星的手,配合无比。心中想起另一件事来,他思忖,他大哥与江万翎之间或许已经和好。前些天餐桌前他大哥的那些话,现在想起就像做梦一样。   目光下意识去找周焰,在人群中晃荡了一圈,没能找到要找的人,又被人拱着站在罗靳星旁边,跟他们一起切蛋糕。很多别有心思的Alpha偎在他身边,各种香水与气息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他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等切完蛋糕,趁人群焦点都在罗靳星与江万翎身上时,罗望舒不动声色从人群的缝隙中钻出来,开始寻找他的Beta。   罗望舒是在走廊尽头找到周焰的。   他对面站着一个Omega,角度背对罗望舒,看不清楚脸,但不知怎么的,只凭周焰神情里那点微乎其微的不自然,和Omega说话时的情态,就不能地让罗望舒感觉到威胁。   等他气势汹汹地走近了,听到对方有些耳熟的清脆声音,有些惊讶地停下脚步。   杨昕。他不记得罗家有邀请这个人,邀请函发出去前都是他亲手核对的。如果早知道杨昕会来,他也就不会叫周焰来了。   一想到‘旧情复燃’这个词,罗望舒就烦躁,一身黑色燕尾服被他穿出一种杀气来。   梁夕云他还不放在心上,杨昕的那个传言,他却在意的不行。   就听到杨昕若有若无地问:“我听说,你不再跟Omega谈恋爱了,是真的吗?”   周焰淡淡地瞥杨昕一眼,神色微妙,不置可否。   罗望舒站在一旁看,心火都给逼出来,心说这家伙站在自己面前,就能斩钉截铁地说出拒绝的话来,面对着杨昕时,却不直接拒绝。   罗望舒看不见的角度里,周焰若有所思。他本该一口承认,却迟疑了一两秒。   杨昕声音颤抖:“是因为我吗?”   因为我曾经背叛了你。杨昕的后半句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你像现在这样说话,才是对你丈夫最大的背叛。”周焰冷静说道。   杨昕还想开口,就感觉身后一股风过来。他下意识回头,眼中有一丝惊惧。   以为是什么人回来,结果迎上一双漂亮雪亮的眼,这双眼的主人,一下就站到了周焰身旁。准确来说,他站在周焰前方,明明体格更小,却将周焰挡在了身后。   “谁说他不再跟Omega谈恋爱了?”罗望舒站在他身前,目光笔直,“我就是他男朋友!”   江万翎刚与罗靳星分好蛋糕,倒好香槟,没见到罗望舒的身影,他抬头一扫,忽地就看到在人群中的好友。   杨昕今日打扮光鲜,帅气依旧,身旁站着新婚丈夫,脸上却有一分不易察觉的落寞和茫然。   他当年毕竟很负盛名,如今风韵犹在,刚一出场,便引来不少Alpha的目光。只是碍于他身边那位有权有势的新婚丈夫,Alpha们不再像从前那样轻佻地上前与他搭讪。   江万翎目光一转,看到从另一边施施然走来的罗望舒,觥筹交错间,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必定令人心折的。不少Alpha举杯迎上去。再看杨昕身旁,一下清冷不少。   昔日掌上明珠,如今大浪淘沙。江万翎看着自家好友,不禁叹息。   身边罗靳星体察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杨昕自从结婚后深居浅出,只听说他与江家来往频繁,今天能来参加你的订婚,很难得了。我们去敬他一杯?”   站在远处的罗望舒,见江万翎走向杨昕敬酒,两人说笑言谈间,很有几分亲密的意味。他顿时明白,原来是江万翎请来的朋友,那他应当退让三分,以后不该太失礼。   穿过人群走到后花园,他见到在站在露台下的周焰。大概是热,他外套脱下挂在手肘上,靠在墙上仰头看天。   不知是不是酒气被风一吹,滋长了,罗望舒心旌荡漾,挨到他身边去。   周焰深沉的眸子扫他一眼,不冷不热:“知道刚才自己的话被人听去,会怎么样吗?”   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说哪句话。   “那正好,让你迫于舆论压力,向我早日表白心迹。”他这话说得厚脸皮,而且好不害羞,反倒让周焰笑起来。   又问:“你笑什么?你在我家跟旧情人调情,还怪我说话不仔细,你还害怕我乱说话坏了你的清白啊?”   周焰看着罗望舒那股无法无天的劲儿,心里想,到底谁才容易被舆论败坏啊?   罗望舒没注意到周焰的目光,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仔细想一遍,疑心说:“不对啊,那个梁夕云……你不跟Omega处对象这个无理原则,是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呀?”   周焰的回答坦坦荡荡:“从你开始的。”   罗望舒闻言一梗,只觉得一股浊气涌上来,差点被他气晕过去。    第十七章 你能不能吻我一下   订婚宴的后半场,罗望舒忙得不可开交。几次他朝罗奠山投去求救的目光,但见罗奠山也被众人拥堵。更不用说今天的主角,罗靳星与江万翎,多少酒杯举在他们面前。   罗望舒被几个年轻的Alpha围着,心烦气躁,下意识想转头跟罗靳星撒个娇,让他像往常一样来给自己解围。转过头才想起来,大哥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江万翎挽着江老先生的手,站在罗靳星身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什么人的酒杯都敢接,每个人的名字他都记得住,还能搭上话。接了没两杯酒,剩下的罗靳星便为他挡了,江万翎不置可否,他始终得体,脸上看不出一点疲惫和不耐烦。江万翎的确是个贵族,他身上有许多贵族的特质。   两个钟头后,宾主尽欢,客人们开始告别,渐渐离去。等屋里只剩下最后几个熟人亲友时,罗望舒总算捱不住回屋换了套衣服。再出来一看,就见周焰正在门口与罗靳星和江万翎道别,而杨昕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放在周焰身上。   罗望舒手搭在扶手上,丝绸的手套还没脱掉,手指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木质围栏边缘。   罗奠山忽地从书房中探头出来,唤罗望舒下来。   他已经换过衣服,着一件银色丝绸衬衫,整个人宽松明亮,一抔雪似的路过周焰身旁,从他大哥看不到的角度对周焰做了个口型——‘等我’。   转入房的灯光昏暗有格调,灯光下站着一人,正背手欣赏罗奠山书桌上的小摆件。   罗奠山从后头拍拍罗望舒的肩膀:“还不叫人?”   “厉先生。”罗望舒恭恭敬敬。   厉瞻江在灯光下转过身来,脸带笑意地乜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的厉瞻江,似乎身上有种很强势的气息。   罗奠山跟厉瞻江不算交好,但站在高处的人,本就善于互相交流。罗望舒想,厉瞻江出现在这里,八成也不是作为亲朋好友的身份来的,而是作为‘政要’到场。   罗奠山介绍二人,厉瞻江笑说:“我跟望舒已经见过面了,之前你忙的要紧,也没来及跟你说一声。”   “厉先生带工程研究院的人过来合作,有一些产品和性别调衡区合作。”罗望舒低下头,顺从地自佣人手中结果茶水,分别递给罗奠山与厉瞻江。   “孩子很懂事。”厉瞻江又与罗奠山围绕着他闲聊两句客套话,就直言道,“关于研究院的事,我刚好有些要问望舒的。”   罗奠山便点点头,准备退出去,对罗望舒做个眼神,意思是要他将客人招待好。   “我到前厅送人,有事叫我。”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幽暗的灯光和空气中微弱的香气,莫名让罗望舒有些烦躁。但他表现的毕恭毕敬,为厉瞻江拉开椅子:“厉先生。”   刚一接近他就皱起眉头来。对厉瞻江的印象很深刻,上次见面他身上的气息隐藏得极好,对后辈算得上和蔼又可亲,但今天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这味道令罗望舒不适,隐隐散发着威压。   厉瞻江让他就近坐了,又问些工作上的事,最后聊到‘冷却’,问起罗望舒对‘冷却’的一些看法与想法。罗望舒只管与他说,脑袋昏昏沉沉,在某个节点上,他停下了说话,因为他感觉到了厉瞻江的信息素。   “望舒?”厉瞻江将茶杯放在台面上。   罗望舒不太确定地抬眼看他,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他疑心很重,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厉瞻江何等人物,今年快五十了,不至于打他这个后辈的主意。再看厉瞻江脸上,一派公正中掺杂些许担忧,罗望舒立马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一顿。再开口,只强忍着那股挥之不去的不适,与厉瞻江一来一回答着。   半小时后,厉瞻江终于表示要走,罗望舒整个后背都已湿透,丝绸衬衫一部分黏在身上,非常难受。他脸上依旧毕恭毕敬,礼数到位,为厉瞻江开门。走到前厅,罗奠山与厉瞻江也道别后,便让罗望舒把他送到门口。   罗望舒点头应允,不动声色地扫视一眼,却没再客厅见到周焰。想是他到底没有等他,还是先走了。他自己走的吗,还是跟杨昕?杨昕那个样子,走之前,不知周焰有没有跟他再攀谈。   他因为忧虑而心不在焉,就这样将厉瞻江送到了门口停车坪。厉瞻江刚联系好司机,回头边看到罗望舒这张跑神的脸。   “你大哥结婚了,以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陪你,会寂寞吗?”   “大哥和嫂子都会陪着我,怎么会寂寞,是更热闹了。”罗望舒只当厉瞻江是场面搭话。   厉瞻江笑说:“你自己的事呢,看你爸爸着急得很。”   罗望舒也笑着摇头,表示这事急不得。   “你今年也快二十五,算母星政府里最年轻的Omega了,怎么,那么多优秀的Alpha,就没看上演的吗?”开玩笑的口吻。   罗望舒说:“心仪的倒是有,只是不是Alpha。”   “哦?”厉瞻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是个Beta?”   就算罗望舒再觉得没可能,这时候也觉得有些奇怪了。厉瞻江什么身份,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怎么会在这种问题上和他纠缠?心思一转,整个人也警惕起来,即使姿势和表情都没变,让人感到的气氛却僵硬起来。   厉瞻江体察入微,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他将手放在罗望舒肩上:“你爸爸还是希望你嫁给Alpha,你对这方面了解多,知道和Beta组建家庭,客观风险会更大。”   他身上的信息素包裹住罗望舒,这回罗望舒确认不是错觉,几乎瞬间后退一步,气息也急促起来。身后就是罗家的大门,他讶然地看着厉瞻江,一时间不知该震惊他会对自己释放信息素,还是该震惊他竟会这么大胆!   “祝你和你的Beta终成眷属,我真心的。”厉瞻江微笑。   司机将车开来,厉瞻江转身上车。罗望舒还待在原地,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潮水般的窒息感在厉瞻江走后袭来,罗望舒呼吸急促,整个后背都是汗,头脑昏沉,腺体发热,这是即将发情的征兆。他常年随身带抑制剂,却因为刚才换过衣服,因此摸了个空,但他没换裤子,皮带扣上摸到一枚小的刀刃。   明明离家只有几步路,但他已经连开口的声音都没有了,潮水般汹涌的快感涌来。他想尽最后一丝力气,像往常一样,让自己清醒。刀刃抵在手掌上,犹豫片刻,他咬了咬牙,将刀刃对准指尖,这样疼痛会更敏感。   就在他要下刀时,一只有力的手掌忽然握住他的刀,鲜血顺着手掌攥紧的缝隙涌出。下一秒,罗望舒被一股大力猛地拉起来,落入一个坚硬但温暖的怀抱。   对肌肤与温度的渴望,瞬间淹没他最后一丝理智。他抱着人的肩膀,整个人软下来,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散发信息素。   颠簸,似乎是奔跑,片刻后他被塞入一个密闭的空间,嘴巴被掰开,塞入什么药片,他也不管不顾地咽下去。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需求,他贪婪地想在对方身上寻找一丝感到安抚的雄性信息素,但是没有,他找不到平息他暴躁的气味。   “是谁?”有人按着他的手,声音低沉得可怕。   罗望舒什么都听不进,他拳打脚踢,暴躁地撕咬,眼角都被逼红,再没有一丝清醒的意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始终紧紧压制住他,挣不开,逃不掉,加上身体被情欲所折磨,这感觉几乎让罗望舒崩溃。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那种疯狂的渴求与欲望,才慢慢平息下来。   罗望舒全身是汗,头发衣衫都湿透,眼泪流入鬓角,嘴唇也被自己咬破。鞋子掉了一只,衬衫被扯烂……整个人狼狈不堪,彻底虚脱。   在虚脱之中,神志在慢慢恢复,他能感觉到身上的灼热感与暴躁情绪渐渐消散。很快,他在剧烈的喘息中认出眼前的人。   “周……”声音沙哑得厉害,是种饱含情欲的特殊腔调。刚说了一个字,罗望舒就闭上嘴,死活不愿再开口。   “是谁?”周焰沉声又问一次。   “刚才你给我吃了什么?”罗望舒答非所问。   “抑制信息素的药。”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压抑什么。   罗望舒虚脱地闭上眼,心中惊涛骇浪。   他从小到大受过不少Alpha信息素的骚扰,但从未遇到这样汹涌而无法抗拒的信息素,理智瞬间被淹没,服从本性,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那是压倒性的统治——而刚才他只不过接触到很微弱的一丝外泄信息素而已。   比起劫后余生,他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绝望,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回答我。”   周焰的话问到第三遍,罗望舒才睁眼看他。厉瞻江这三个字就在嘴边,但罗望舒却闭口了。   周焰是厉瞻江的学生,他始终记得这一点。如有说周焰有任何理由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绝对与厉瞻江脱不开关系。将自己与厉瞻江放到周焰心里的这把秤上过一遍,罗望舒还没那个勇气。   这件事尚有蹊跷,就连他自己也还没搞清楚不说,周焰怎么选都不对。如果为他,周焰得罪厉瞻江,那么无疑是自毁前途,罗望舒不愿看到;相反的,如果周焰想要袒护厉瞻江,而让他偃旗息鼓,那自己也是心碎的。   再怎么选,答案都不能如意,所以他不让周焰做选择。   “望舒。”   罗望舒猛地一震,抬起眼用近乎贪婪的目光,描摹着黑暗中周焰的轮廓。他认得出这是在周焰车里,也就着微弱的光,看到他瞳仁里自己狼狈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流露出拒绝之外的感情。   “你可以信任我,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周焰低声问。他深色的眼睛像流火。   在这样的目光中,罗望舒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你没有走。”   “嗯,你说让我等你。”   “幸亏你没走。”   话已经问过三遍,罗望舒没给出答案,周焰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他什么也不能说,一下安静下来,用力地抚摸了一下他汗湿的头发。   这一下让罗望舒瞬间克制不住,压抑的情感近乎爆发。他像个干涸的旅人,渴求地看向周焰的眼睛。接着目光下移,近乎贪婪地留在那双形状好看的唇上。   “你能不能……吻我一下?”   感觉到周焰的气息逼近,他浑身紧张起来,心跳过载,手脚发软,竟丝毫不输刚才的状态。   那双唇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最终还是离开了他。   罗望舒的表情,就像快要哭出来。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周焰用力擦掉他鬓角的汗,声音比刚才更压抑了,“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第十八章 那些克制的爱   罗望舒在家呆了两天,谁都联系不上他,工作推到助理手上,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事。首先是战争的消息总被野风吹到母星来,但潘多拉港的人大多风浪见惯了,每天都是人心惶惶,所以慌着慌着就习惯了。还有就是厉瞻江亲自到调衡区来找罗望舒,也没说是什么事。顿时有许多猜测的话,说罗二公子在调衡部这块政治跳板呆了一年,也快要有往上走的意思了。   除此之外,人们的注意力被一件大事给吸引了去,那就是罗大公子与江万翎的订婚。   因为之前没有听到一丁点风声,突然传出二人订婚的消息,顿时掀起一片波澜。多少Omega恨嫁,Alpha们咂舌,这之后谁发出了这两人婚礼上携手的画面,接着谣言风向一转,气氛趋于和谐,甚至一个披荆斩棘的真爱故事被编出来——罗家大公子前途无限,条件卓越,却低调娶了那个Beta。什么万花丛中过,只摘那片叶。   大概故事太偏向于Alpha的优越感,引起了一些人不满的发声,他们多来自于江万翎的爱慕者或拥簇者。很快,对这个政界深居简出的江万翎的好奇心下,人们了解到许多关于他的不同面貌。气质好,博学多才,为人内敛,闻达于上,籍籍无名于下。一时间对江万翎的揣测和讨论几乎超过了罗靳星。这就导致罗大忙得停不下来,罗望舒倒很感激这一点,否则以他大哥的敏锐的觉察,这两天他的反常,蒙混不过关。   罗望舒的办公室中,助理跟周焰谈完工作上的事,将终端的屏一收,忽然问道:“周先生,你这两天能联系上罗先生吗?”   周焰一身西装笔挺,跟平日没什么不同,只是看上去略疲惫。   听到这话,他微微地抬了下眼,平静说:“没有。”   “也不知道罗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之前通了个电话,只说这两天有事情要忙,跟所有人保持单向联系。周先生你说,有什么事跟国会这边也只能保持单向联系呐?”助理收拾东西起身,像自言自语。   “他有他的考量吧。”周焰也起身,“你忙,我下午还有点事,先走了。”   助理嗳了一声:“刚还说下班前都在这里,我还打算跟你要一份医疗数据呢。”   “临时想起点事,你要的东西就发给你。”周焰说着拎起外套,点开终端将东西给助理传送了过去。   他点头道别,即刻出门。   助理在背后将二十多份文件接收成功时,也就没有什么心思管周焰的去向了,只摇头心想,周先生今天这雷厉风行,来去如风的风格,怎么有点像他领导罗先生。   周焰上了车后才打开终端。他前天发给罗望舒的讯息,始终没有回复。他将终端扔到一边,启动寻航,将地址定到了冰糖家。   四五点钟的光景,窗外还是骄阳,楼下绿叶新枝刚修建过,空气里一股被摧残的植物气味。   冰糖拉开门时还在惊讶,今天周焰比以前任何一次来的都早,他晚餐还没准备好,在切菜。   周焰对他点了点头,淡淡说没事,你先忙,就自己进了房间,洗过手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   “周先生今天工作忙完得早啊。”冰糖背对他,将切好的茄子放到盘里。   “嗯。”   “是晚上有什么事?”冰糖随口问。   “没有。”   似乎感觉到周焰的心不在焉,冰糖给他倒了杯茶,说那哥你先等等,就转头做饭去了。油烟毛到一半,就听周焰在后面说话,声音模糊氤氲,像带着雾气。问他,最近还有没有Alpha找他麻烦。冰糖诚实说没有。片刻后周焰来到他身后,将一个名片放在琉璃台上。冰糖探头一眼,竟然是上帝之眼成员的名片,吓了一跳,直接把明火给灭了。   “哥你,你怎么有这个……”他的手在围裙上抹两下,看上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询问。   上帝之眼,冰糖听说过,尽管这个组织很亲底层和中层人士,对他而言始终是个太遥远的名号。媒体还有网络上报道的那些事,他也只是听听。   周焰不说话,接过灶上的锅,将菜盛到碗里,帮着冰糖将菜样都端过去。   这才说:“朋友认识他们的人,说上帝之眼对你的事也有关注。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联系这个人,他会帮你。”   冰糖谢过周焰,将名片收好,在桌上工整地摆好筷子。   “有你罗哥帮我,已经很好了。”   周焰没说话,二人很安静地吃过饭,空气中那股植物的湿气更重。   周焰拿出冷却,背对着黄昏的光,开始给冰糖做渗透。空气里是滴答滴答钟表声,还有楼下炒菜的声音。风从窗口吹进来,窗帘飞起来,窗台上一只盆栽的仙人掌,绿得很好看,在夕阳下连刺都显得可爱。   两人不约而同觉得有点儿太安静了。之前罗望舒在,会坐在冰糖身边跟他说话。他轻声说话的声音很动听,流畅,悦耳,嗓子沙沙的,咬字却清脆,不高不低地说着话,带一种能安定人心的节奏。   “罗哥这两天是有什么事吗?他好久没来了。”   周焰看着窗帘下若隐若现的仙人掌:“应该在忙,这两天联系不上他。”   冰糖‘唔’地沉吟片刻,又问:“我给他发条信息?”   “嗯。”   冰糖打开自己的终端,想了想编辑的内容,给罗望舒发过去条简讯。为了让后半程的渗透不那么无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焰说着话。大概周焰是个Beta的缘故,冰糖对他没什么戒心,什么话题都好聊。到最后,不知怎么就歪到了私人感情问题上去。   “周哥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吗?”   周焰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有过。”   冰糖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Beta?Omega?”   “为什么不是Alpha?”   “感觉你应该不会跟Alpha谈恋爱,你们像一种人。”   周焰问道:“你跟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冰糖就讲,有一次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他男友忽然出现。那时候他身上已经散发出信息素的味道,害怕得不行,尤其看着又来一个Alpha,以为自己当时难逃一劫。结果男友当时不但救了他,也没有碰他,将他安全送到家。他转身后冰糖才发现他浑身是汗,原来路上他一直在忍耐。   再后来见面,约会,确认关系,很顺利的过程。直到有次情人节男友才跟他坦白,其实暗恋他很久了。那天忽然跳出来救他,也是路上看到他的背影,不知不觉跟着走了两个街区。这番坦白是在他们恋爱快两年的情人节,两个人却像毛头小子般,彼此脸红心跳。   “他救我的时候很心动,但都没有最后看到他汗湿的后背时触动大。”冰糖低着头,神色如陷入回忆,轻轻笑着,“以前只觉得爱要轰轰烈烈,疯疯癫癫,我却在他身上看到克制的爱。你喜欢一朵花,你摘下它,你爱一朵花,你灌溉它。差不多就是这种触动。”   周焰好一会儿没说话。   “周哥?”冰糖微微回头。   “别动。”周焰按住他的颈,“还有几分钟就好了。”   聊天的内容让渗透光照的时间缩短了,半小时过得竟也很快。这次收起‘冷却’,周焰没急着给冰糖上绷带,他用终端扫描他的后颈,全息的投影图立刻浮现在冰糖面前。   冰糖看着立体全息图,单手抚摸自己后颈的腺体。狰狞重叠的两个咬疤,已经淡很多了,只剩下粉色的疤,但乍一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他还是得绑着绷带出门,这么热的天,每次都要穿高领。就算不露出伤口,一个Omega颈上缠着绷带,别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一两天还好,这个月来,他脖子上都捂出痱子了。   皮肤的伤口已经痊愈,但真正的伤口在更深的地方。   冰糖摩挲着自己的腺体,问周焰,自己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这意味着很快,每天例行的渗透光照就不必再继续,周焰与罗望舒也不必再来。   全息投影灭了,周焰给他换上新的绷带,似乎看出冰糖的情绪不高,对他说道,以后还会来的。   冰糖眼睛一下亮起来:“真的?”   “不骗你。”   “罗哥也会来吗?”   “他把你当朋友。”   走之前,冰糖还给周焰取了瓶冰水。递过去时有点犹豫:“对了周哥,我发情期也快到了,估计下周或者下下周……”   他的腺体严重受损,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这将会是伤好后的第一次发情期,也是‘冷却’过后的第一次。心里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周焰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嗯,我会提前联系你的!”   “不要怕,‘冷却’用了这么久,虽然不能一下修复你的腺体,但对付这次发情期应该绰绰有余。”   冰糖很乖地点了下头:“何况我求生欲很强,我还要等他回来呢。”   周焰的目光动了动,点了下头,这才接过他的冰水。只是接过冰水后,周焰的脚步犹豫,不像要走的样子。冰糖心中疑惑,想问他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就听周焰问:“他回讯息了吗?”   “谁?”冰糖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立马掏出终端来,“哦,罗哥啊?嗯?回复了!说这两天有点忙,明天就来找我。”   他有点高兴地把屏幕转过去给周焰看,周焰也不看,只说回复了就行。他调头离开,冰糖在后面叫住了他。   漆黑的走廊,远处电梯口温黄色的光穿透,周焰抄着口袋微微侧身,看不清他什么表情,风从窗口吹进来,冰糖忽然有种错觉,周焰的侧影看上去有点寂寞,但并不悲戚,仿佛他已经习惯这样的姿态许多年了。   “周哥,我觉得你也是那种,会灌溉一朵花的人。”冰糖站在门口,逆着光,做了个拎水壶浇花的动作,“我是不计后果,飞蛾扑火的类型,但也觉得克制的爱,很辛苦吧?不过周哥,你一定会遇到那个最对的人的。”   艳红的血回流,罗望舒拔掉针头,看医疗师晃了晃采样盒里的血液,他的脸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怎么样,够吗?”   “够。”医疗师温和地安抚他,“这次做的检查内容有点多,抽血辛苦了,您休息一下吧。”   罗奠山坐在墙边的沙发里:“唐医师,我们结果大概多久能出?”   唐医师的回答是三天左右。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会人工分析一份血样。   罗奠山低声说道:“不要经过别人的手。”   “罗先生,您放心,我忠于罗家胜于潘多拉港。”唐医师跟罗先生开个玩笑,脸色又重新凝重起来,“烦请您跟我出来一趟。”   罗望舒按着抽血的地方,掀开被子钻到被窝里。他这两天状态很不好,又抽这么多血,也许心理作用作祟,身上发凉,皮肤上像流动着一层寒气。柔软与温暖的被褥也不能将他捂热。昏昏沉沉的,他又想睡了,门外父亲与医师说话声音模糊,听不真切。   十分钟,或者是更久,他听到罗奠山进门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很轻,似乎在判断他睡熟了没有。接着床铺的侧边塌下去一片,是罗奠山坐在他的窗沿。他摸了摸罗望舒的耳朵,像小时候那样食指与三指夹着他的耳垂捏了捏,然后将他碎发挽到耳后去。   感觉到罗奠山有话要说,罗望舒迷迷瞪瞪转身,揉了揉眼,冲罗奠山做了个‘我很困’的模样。   听罗奠山笑出声,在他耳垂上又捏了一下:“还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这套已经不顶用了。”   罗望舒趾高气昂地冲罗老爷做了个口型:有用。   但听罗奠山叹气:“多希望你也可以不用长大,永远像小时候一样,你撒撒娇,爸爸就什么都挡在你前头。你没那么多烦恼,世界也没那么危险。”   “你有话要说。”罗望舒撑着坐起身,把冰凉的脚蹬到罗奠山怀里。   罗奠山自然而然抱过来踹了:“望舒,你明年一过,就二十五了。”   几乎瞬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罗望舒把脚抽回来,打算翻身睡觉装死。   这次罗老爷却不允许他胡闹,揣着他一双脚,认真说道:“二十五岁之后,还没有过……的Omega,发情期会异常难熬。”   “所以呢,您又要拉我去配种吗?”   罗奠山皱着眉,将他的双脚放到被子里去:“你明知道我也为难,又何必这么口舌犀利?”   好半天,被窝鼓起的那一团都没有动静,固执得像一块风化的石头,只是看起来未免过于柔软。像没办法似的,罗奠山深吸一口气,再说话时口吻也严厉了不少,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会跟你大哥讨论这件事。   “大哥不会背叛我!”罗望舒猛地掀开被子爬起来。   罗奠山背对着他,只微微仄头,他的肩膀垮下去了。   “望舒,我知道那件事一直是你心里的一个结。但是我又什么时候背叛过你?”   直到罗奠山关上门后,无力感才席卷而来,罗望舒重新把自己卷到被子中去,如同像给自己筑个坚硬的壳。他手脚依旧冰冷,胸腔里也都是冰凉的气体。   他从终端里翻出周焰的联系界面,他看着周焰前天发给他的信息,问他身体情况怎么样,他没有回复。   说不上是赌气或是什么,更多的可能是狼狈。在他面前……那副样子,还有索求的话语,都让他难以回想。   但此刻盯着那个焰字,罗望舒竟感觉到手脚渐渐暖和起来。   “明天见。”罗望舒闭上眼,对心里那个名字说。    第十九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   罗望舒一早去上班,但周焰却不在,他回了研究院。助理把迟来的工作内容放在桌上,恭敬地对他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厉瞻江来找过他两次。   他停下手中动作,故作镇定问,厉先生有没有说什么事?助理只道是没有。罗望舒便摆手要他出去。   外面的天是沙黄色的,让人想到被黄风笼罩的西部沙漠,日光被蒙上一层纱,只能看到城市高处的灯光,与港口远处的防御灯塔孤独地亮着灯。阴天有时比雨天、雪日更影响人的情绪。   罗望舒有点烦躁。前些天他的身体极度不适,用了最好的抑制剂控制住发情的征兆后,又低烧了两天。罗老爷和罗大当然很担心。事实上,从那天晚上他浑身信息素味儿地被周焰抱回家,他们就担心得不得了。罗大甚至以为是周焰对他做了什么,要不是在他冲出去之前罗望舒拽住了他,很缓慢地摇了摇头,周焰可能真的会被误会。   他用临时发情期骗过了罗大,但感觉没有骗过罗老爷。在罗奠山面前,他时常感到自己是透明的。事情发生前厉瞻江单独地见了他,事后又是他单独送厉瞻江到门外,发情前兆忽如其来,毫无道理,以罗奠山的敏锐,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罗望舒取出电子烟猛吸一口。厉瞻江他迟早要去见,但他不希望在搞清楚之前让罗奠山和厉瞻江对上。   工作一整天后,接近四点钟,罗望舒犹豫了一下,给周焰发了条信息,问他今晚去不去冰糖那里。   周焰没有回复。直到临近下班前一小时,周焰才回过电话来。   他对罗望舒前两天没回消息的事只字不提:“我在研究院,终端信号被切断。你几点下班?”   “你来接我吗?”罗望舒手里转着笔。   “嗯,我接你。”   手上的电子笔打了个漂亮的旋,稳稳落在他掌心里:“好啊——”   挂了电话后,罗望舒望着窗外依旧昏黄的天,将黑未黑,却觉得心情不那么压抑了。他将终端转到厉瞻江的通讯界面,想了又想,给厉瞻江去了条信息。   半小时后,罗望舒没有等到周焰的车,但等到了他跟医院同时打来的电话。他以为今天两人能像之前一样在平和的氛围里去冰糖家吃饭,度过一小段属于他们二人的时间,但是没有。   赶到医院时天已黑得不像话,空气中的风仿佛都是沙黄色,带着一股潮湿而压抑的气息,云从高处挤下来,将落日掩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发光的边。这样的景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游戏里那种世界末日。   罗望舒跑进医疗基地指定的隔离区时,很快找到了冰糖所在的隔离房间。十几米的距离,他已经闻到淡淡冰糖味道的信息素。   或许是Omega之间信息素的某些共性,又或许是罗望舒敏锐的第六感,在这近乎发腻的甜气中,他闻到一丝伤心绝望。   终端证件刷开隔离门,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带着不容置疑又安抚人心的力量。身后的气息新鲜得发热,罗望舒回头,看到身后的周焰。   二人目光无声地纠缠两秒,周焰率先挪开眼:“进去吧。”   门一开,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粘稠甜蜜的信息素涌动,鼻息都是冰糖味,大脑更仿佛泡在糖水里。就见平日总是笑得乖甜的冰糖,此刻像脱水的人,浑身汗湿,四肢被绑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看似是冰糖朋友的人,背对门口。   他一眼就看到床上是被发情期折磨的冰糖,他浑身泛起不自然的红,眼神涣散,头发完全湿了,手脚都有挣扎的痕迹,浑身透出一股死亡的灰意来。   像一个在情欲中一心求死的人。   罗望舒讶然,还不等他与周焰上前,身后的门被拉开,几个身着军装的人一阵犀利的风似的刮进来,是几个Beta。他们踢着军靴,带着军帽,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手中提着一只黑色皮箱。   罗望舒站在一旁,如果不是周焰从后头扯他一把,他差点被撞到。这几个军人就像没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似的,目光吝啬得一点没给,全部集中在躺在床上的冰糖身上。   打头的人一句话没说,沉默地将黑色皮相放在另一侧的桌柜上,利索地启动指纹密码打开,然后后退两步。   即使离得有点距离,罗望舒还是在粘稠甜润的空气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信息素。那是属于Alpha的信息素,是从箱子里来的。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顿时瞠目,情不自禁地向前两步。   就见那位背对他们坐在床边的冰糖的朋友起身,他看起来很疲惫,对这群风风火火来的Beta点点头:“辛苦你们。”   全程沉默的军官之一这才开口:“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们。”   这些Beta军官们又风一样地离开了,全程沉默而迅速,只留下一只黑色的皮箱。   罗望舒紧紧地盯住皮箱:“那是……”   还不等他说出口,床上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冰糖,忽地挣扎着坐起身。他的手脚还被绑缚着,身体很虚弱,看得出起身很辛苦。尽管如此,他却死死地望向皮箱里面,一双因发情而艳红的唇,渐渐变得苍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床边他的朋友猛地起身,带倒了椅子,只听“哐当”一声,敲醒了门内门外的所有人。   罗望舒终于看到冰糖朋友的正脸,他的眼中如死灰,见冰糖挣扎着去够那只黑箱子,便主动将箱子放在他怀里。   “顾……”冰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是顾先生的遗物。”朋友忍痛别过脸。   天地都寂。短暂的时间停顿后,床上的人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脆弱不堪,又无比惊心动魄。   那是不需要任何语言诠释的哀叫,像失去了爱人或亲人的幼兽发出的悲恸之声。   罗望舒瞬间就有点受不了,他冲过去揪住朋友的领子,眼眶烧红:“谁允许你这个时候——”   朋友抬起一双布满红色的眼睛:“你是谁?”   周焰从后而来,宽大的手掌不容置疑地覆盖在罗望舒手背上。温暖,坚定,内容表达确切。手上的力气就像被抽空,缓缓松开了攥起的拳头。   “周先生。”朋友不认得罗望舒,却认得周焰,他黯淡的目光动了动,“他知道了。”   罗望舒一阵头皮发麻。他转眼看跪坐在床上,将黑色皮箱抱在怀中的冰糖。他漂漂亮亮的一个Omega,此刻却形容憔悴,仿佛心如死灰。   冰糖像完全没意识到罗望舒跟周焰的到来,他魔怔似地盯着皮箱里,浑身的发情红已经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状态,他却毫无察觉似地,颤抖地伸出手,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刨出。   先是一套血迹斑斑的军服,然后是些琐碎的东西,终端,手表,一些零散的书信。冰糖整个人崩溃地拆开那些书信,阅读。他平日笑得弯弯的眼睛此刻这用力地睁大,也拦不住泪珠接二连三地砸下,很快那张脸上满是泪痕。   旁边站着三个人,无一人知道此刻该如何上前。   最后冰糖伸出手,颤抖地向箱底探去。   他们都看到了,落在那黑皮箱底的,赫然是一颗雪白的冰糖,晶莹漂亮,好像一颗被谁遗落的心。   就见他跪在床上,将那颗冰糖紧紧攥在手心,双手紧握在胸口,仰头嚎啕大哭。他的哭声里有太多内容,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罗望舒看着那只空荡荡的,已经什么都不剩的箱子,心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空气的重量忽地像要压垮所有人。到底是受不了,罗望舒离开那间屋,到窗外透透气,连抽了三只烟,最后还是周焰出来叫他,他才折返。   离开十分钟左右,冰糖已经被赶来的护士医生打了镇定剂和抑制剂,已经昏睡过去。只是他紧紧攥着那颗冰糖,任失去意识谁也无法打开他的手。   “周先生。”见二人回来,床边他的朋友麻木地起身,跟周焰说清来龙去脉,“他的发情期比预计中早了两周,是今天早上忽然发情的。您可能在研究院,打了几次电话都是转接。我没办法,把他送到医疗基地来。后来他实在熬不住,一直喊着男友的名字,神志不清握着我的手,求我让他见见男友,说实在撑不下去了,太痛苦了。还说再不济,给他打个电话,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罗望舒泪腺一阵酸软,他坐在床边,用袖子去擦冰糖头上的汗,背对着周焰坐着。   “我实在没招了,我怕他熬不过去,就给……给他终端里男友的联系电话打过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冰糖的朋友眼睛里一片灰暗,如同窗外的天气,被大雾笼罩着,掩盖着,“碾转两番,我终于找到个能说上话的,我太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马上能找到他男友,于是开了公放。”   后面的不必解释太多,罗望舒和周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冰糖就是这么得知他男友去世的消息。   这太粗暴,太直接,太不是时候,他们本来至少要等到他熬过这次发情期后,才打算跟冰糖坦白。   “从开始的不相信,再到发疯,最后他说……他也不想活了。”   狼藉的被褥和床单,揭示了当初这里经过他怎样的挣扎。   “周先生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呢?”朋友轻声地说,声音有点哽咽了,“也好过他刚好在这时候知道……这得、得多苦啊?”   周焰抿唇,神色微动,他表情复杂地按住朋友的肩,却什么话也没解释。   “我碾转几层联系上军区的人,他们说,顾先生的遗物迟迟没有寄出,因为顾先生交代过,要在合适的时机再给他的Omega……可是,哪有什么合适的时机呢?对Omega来说,不管什么时候听到自己的Alpha阵亡的消息,都是噩耗。”   “我本不该再让他听到这些坏消息。那时他奄奄一息,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跳起来,说要他们将东西送过来,现在就送……”   朋友停顿了一下:“后来,你们都知道了。”   十点钟, 隔离区的灯已经一盏盏亮起,因为是供发情Omega专用的区域,隔音效果很好,夜里听不到难耐或痛苦的呻吟,更听不到谁的哭声。   冰糖的药效还没过,但也就这一两小时内会醒来。罗望舒提前跟家里打过招呼,此刻正焦虑而惆怅地在长廊上踱步。隔离区通道圆形的拱顶让人很压抑,好在透着微弱的电子光,将黑暗的空气照射得有种通透感,白日黄沙的天只剩下无边青黑的轮廓,星星只寥寥几个,明月夜不见方向。   就在刚才,罗望舒抽光了一整根电子烟,现在口袋里只剩下烤烟。他烦躁地拆开一包,接着烟就被人给夺去了。   周焰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前,垂着眼看他,脸上的表情近乎温柔。   罗望舒伸手跟他要,又想起那次被‘发糖’的经历,似乎自己也觉得这动作撒娇意味太浓了,故意将双手背在身后:“还给我。”   “你今晚抽太多烟了。”   罗望舒这才发现,周焰今天一整个晚上,竟一根烟也没抽。   又听周焰说:“我在这陪他,你差不多回去吧。”   “起码等他醒来,我跟他说两句话。”   周焰不置可否。   见他拿着烟转头要跑,罗望舒拽住他的衣袖:“喂,你不会是今晚没带烟,没收了我的自己去抽吧?”   周焰静静看着他,罗望舒被他这么看了一会儿,泪腺又有点酸了。他刚才情绪上来,憋了半天,所以现在就有浓厚的鼻音,囔囔的,说什么带一股沙软的娇气。   “看什么看。”毫无威慑力地撂下一句,他上前半步,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周焰胸口,大胆子抱住周焰的腰。   这样的姿势,流露的神色,还有说话的声音,都太像寻求某种安慰,就好像伤心极了,再没人给他一个怀抱,他就要死掉了一样。   概因如此,周焰也没有推开他。任由罗望舒将脸颊蹭在胸口,衬衫下也能感觉他温热的呼吸与皮肤温度。   “虽然我从小就知道,无常是这个世界的铁律,但还是到现在都习惯不了。”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正对上周焰也垂眼看他的目光。   周焰说:“接着说。”   还以为他后面要说些要人安慰的话,却听罗望舒坚定道:“刚才我一直在想如果顾先生能早点开口,他们会早点在一起,没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现在也许会不一样。所以……焰哥,我们恋爱吧,就现在。任何没和你相爱的一天,我都害怕虚度。”   周焰深吸一口气:“望舒。”   罗望舒用下巴顶着他的胸口,用沙哑的鼻音应一声,尾音上挑。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第二十章 你喜欢我不是你的   冰糖的发情期,足足维持了一周。   前三天,罗望舒,周焰以及冰糖的好友三人轮流陪他,不敢怠慢,只因前几天的冰糖一心求死。他人浑浑噩噩的,神志也不清楚,罗望舒与他说许多话,开始他一点都听不进去。   有一次罗望舒来看他,还带了一包冰糖,在难受时塞给他一颗。他跟冰糖讲许多事,许多连程响他都不会说的秘密。后来渐渐的,冰糖好像能听进去了。第五天开始,愿意配合进食,饮水,吃药。尽管身体断断续续的高低烧,但医生说他有了求生意志,接下来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三人这才稍微放松一些,不再寸步不离地看守他。   晃眼过去三五天,日头再次晴朗起来,夜晚的风带了点热烘烘的香气,蝉鸣声也更重。   凌晨两点,刚从医疗基地回来的罗望舒,带着一身疲惫。他兀自换下衣服,只披一件丝绸外袍,在阳台上倒了杯罗靳星平日喜欢的威士忌。他指尖夹着一根烟,也不急着抽,喝两口酒,抿一口烟,无声惬意地纾解倦意。   他想起隔离区那天,他跟周焰站在冗长的走道中,讨论关于喜欢之类的问题。   当时周焰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罗望舒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喜欢和他的任性来得一样没道理,他甚至想反驳,想往更深的层面讲讲,比如……爱。   喜欢他什么呢,这个问题,罗望舒也问过自己。   帅啊,温柔啊,正直什么的,好像都太官方刻意,也太流于表面。   他还没说出话,周焰就说:“你喜欢我不是你的。”   罗望舒一愣,就要起开,却换感到周焰放在他后腰的手。松松垮垮,像一个回抱的姿势。   一下反应过来,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都热了。   “如果你那时候遇见别人,条件在你的标准上,温柔的,又帮过你,但不图跟你有什么,你可能都会有点动心。加上几次被拒绝的暗示,让你感到掌控不住,和你从小遇见的那些Alpha的感觉不一样,是不是?”   罗望舒双手抵着周焰的胸口,抬头抗拒地看着他。   “而且还不能用信息素控制,这种感觉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罗望舒听到这里,再忍不住,打算推开他转头就走。但他要走,周焰却不放了,按住他后腰的手猛地用力,两人的躯体贴得更紧。   “别跑,话还没说清楚。”周焰低声说。   “说清楚什么?”罗望舒被他按着后腰,却感觉胸口喘不上气。   “你说。”   于是他就真的说了:“那我不是二十多年也没遇上别人,就遇上你了?让我谈什么别人?至于掌控欲,你太看低我。我真要叛逆的话,找Omega处对象去了。这种事你想说清楚,还真说不清楚。就像我不认识十七岁时的你,但我从来没忘过,现在回过神来再转头看,十七岁的你我也给意淫一遍。”   罗望舒这话说得狂浪放肆,明明他追人,却处处显得像掌控全局。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被周焰手掌按住的后腰快烧起来了,那温度才离开他的身体。后背一下凉飕飕的,有点空虚。   开始还能笔直地对视,但他很快在周焰带着点温度的目光里败下阵来。不知是不是夜深的缘故,走道里灯光暗下来,罗望舒注意到周焰眼角的一小截影子,让他平素温和的脸,无端伸出一股压迫感来。   黑暗中周焰很轻地笑了一下。   罗望舒敏感地不行,抬头问他笑什么。见周焰不说话,他碰了碰他的手背,那模样,像只试探猎人的小狐狸。   “你想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吗?周焰,你好奇过吗?”他话音软下来。   周焰还是不说话,但罗望舒感觉,他浑身的荷尔蒙好像无声地流淌出来了。   罗望舒的表情也很微妙,心意仿佛都写在脸上,是那种‘如果你问,我也可以全部告诉你’的表情。   “下周日晚上六点,在万象海口等你。”   碰过手之后,他又得寸进尺地踮起脚,嘴唇飞快在周下颌处碰一下,转身跑回走,看冰糖去了。   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还趴在冰糖床边,身上披着周焰的外套。   那会儿凌晨的光刚出来,慢慢地照亮这间空气悲伤的房间。他茫然地把自己埋到衣物温暖里,闻到了一些很淡的,属于周焰的味道。   现在想想,他当时至少应该回个头,看看周焰的反应是什么。   手中的焰掉下半截烟灰,罗望舒回神,懒洋洋地伸到烟灰缸里弹了下。刚低下头抿一口酒,就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他对这脚步声太熟悉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自家大哥。   罗望舒拎起一只倒扣的空杯转身,放在大理石桌上,又倒上小半杯威士忌,眼睛也不抬:“睡不着?”   顷刻间就有人坐在了石桌对面,罗靳星穿着睡袍,头发有种睡醒的凌乱,让他看上去不再像白天端正且不可靠近。   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似乎是“醒了”,罗靳星用力搓了搓脸,有点倦有点呆地坐了片刻,似乎还没从睡意中醒来。   罗望舒抬起酒杯跟他桌上的碰了一下:“我还以为大哥你半夜不睡觉专程来找我谈心。”   罗靳星似乎醒了点,含笑看了眼罗望舒,慢悠悠拿起桌上的酒杯:“我找你谈什么心?我有心事的是你。这么不睡觉,大晚上的跟窗台上风月什么呢,抽烟喝酒,怎么学不乖了?”   罗望舒一手夹着烟,一手捏着玻璃杯,耸了耸肩:“别家漂亮小孩抽烟喝酒是学不乖,我是风雅。”   “风雅。”罗靳星被弟弟逗乐了,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不得不承认罗望舒身上的确有股气质。   别人抽烟喝酒颇有社会市侩气息,但罗望舒慢条斯理地吻一口烟,抿一口酒,月下成诗,赏心悦目。   “夸起自己跟小时候一样不害臊。你说说,风雅给谁看呢,我们小望舒心里头是不是有人了?”   罗靳星纯属是个玩笑话,自小到大的玩笑他开惯了,没想到罗望舒亮晶晶地看了他一眼,没支声。   罗靳星新奇了,忙不迭凑过去,问问罗望舒是不是最近有情况。那神态,就像忽然发现家里带刺的玫瑰,终于收敛了浑身的刺低头给人来摘似的。   罗望舒不置可否:“你跟嫂子怎么样了?”   “别转移话题。”   “快跟我说,这几天你忙得很,约会没有?别刚订婚就冷落人家。”   “跟哥说说,哪个Alpha?我要把关的告诉你,早点带来早了事。”   “我嫂子这种人别看乖顺,真生气起来你吃不消,大哥你可别犯恃宠而骄的错误。”   罗靳星跟他答非所问几个回合,败下阵来,好气又好笑作势要打他屁股:“你哥怎么就恃宠而骄了?怎么就吃不消了?”   “说真的。”罗望舒笑够了正色说,“你订婚前说的那些话,我一直记得,担心着。”   罗靳星目光深了深,有点慵懒地从旁边摸过烟盒,低头叼了支烟出来,敷衍地说道这事儿你别管。   罗望舒就撇嘴,说这事儿我怎么能不管,你老毛病又犯了。过了片刻凑上去问:“我大哥人中龙凤,帅着呢,多少人喜欢你,他怎么就不愿意了。你别是会错意,到最后误会人家了。”   他这番话听得罗靳星一半好笑一半恼,伸手在他不知死的脸上捏一把:“这马屁拍得。”   “那听进去没?”   “知道了。”罗靳星捏完又揉了揉他脸蛋,“大哥自己处理。”    第二十一章 读空气   在约会时日到来之前,罗望舒瞒着大哥和父亲,去见了一次厉瞻江。没在办公的地方,也不在政府大楼,而是在厉瞻江自己的办公间里。   起初地方,时间,都是他自己订的,被厉瞻江一口回绝,直接发了个地址过来。罗望舒想要显得强势一点,又怕拿捏不住度,最后想了想,敢于只身应邀也是一种强势,便没有犹豫地去了。   当他西装革履地穿越办公楼的层层屏障,看着尖端的设备与全AI工作人员在他身边穿梭后,心里那点悔意顿时涌上来,几乎想转身就逃。他举目四望,没有合适的出口,终端信号也被屏蔽,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最终他推开厉瞻江跟他约定的那扇门,里头是古色古香的日式茶台,原木长桌上摆放着已经做好的寿司与泡好的热茶。厉瞻江惬意地坐在一端,一身西装穿得虽庄重,姿态却完全不是谈公事的样子。   见罗望舒进门,他果然意外地打量他一眼:“一个人?”   “我记得您只约我一个。”   厉瞻江笑起来:“有点胆识,坐。”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顿时挑明两人之间的风雨欲来。   罗望舒也不跟他客气,脱掉鞋走上榻榻米,端坐在木桌对面。厉瞻江倒上两杯茶,目光又是扫一眼,见他榻榻米上坐姿标准,接过茶杯时也用得日式茶道的动作,可谓在什么场合用什么合适礼数,这点罗望舒自己毫无察觉。而很多教养和习惯正是在毫无察觉的动作里流露的。   “罗奠山和罗靳星把你养得很好。”   “所以不是给人糟蹋的。”   厉瞻江笑起来:“牙尖嘴利。”   “我就不跟您绕弯子了。我今天来,是希望您就订婚宴那晚上的事,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   厉瞻江低声道‘原来是讨说法’:“你爸爸已经找过我了。”   罗望舒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一动:“他说什么?”   “几句试探和警告而已,毕竟他那个位置的人,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不顾。”   厉瞻江的话让罗望舒很不舒服:“看那我今天就直接点了,您到底是什么意图?您有妻子有孩子,我一直敬重您,害怕误会了您。”   厉瞻江对罗望舒软硬皆施的示威不为所动:“罗二,你爸以前说你固执,在某些特别的情况还尖锐,今天我算理解了。没什么误会不误会,我问你,你今天春天发情时用的‘冷却’知道是谁批的林教授的申请吗?”   罗望舒目光微动:“您?”   “‘冷却’的开发,我从一开始就在跟。但没想到第一个试水的会是罗家二公子。以你的条件,真要找能有很多的Alpha跟你匹配,但你偏偏选择自己熬到二十多岁。别紧张,我只是很感兴趣,你图什么?”厉瞻江淡淡地抬眼,不甚在意地挽起袖子,拈花似的夹起一个寿司,在蘸碟里蘸两下,探手放在罗望舒盘子里。   罗望舒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从个人角度来说,他没必要受这样的苦,大可随波逐流,尤其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发情时找个协议Alpha,保密性也好,基本不造成任何影响。像他这样,纯属给自己找罪受。从家族角度来讲,他很是有资格能成为家族联姻的优秀条件,并且也能找个足够完美的Alpha,爱情与政业双收。   “你大哥就很明智,委曲求全。”   厉瞻江的最后一句话像个导火索,罗望舒的眉毛皱起来。   “我以为这事儿属于我的个人选择,不需要向您解释。如果您那天紧紧是出于恶劣的好奇心——”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撕破脸。”厉瞻江叹气,忽然话头一转,“这些年你查到叶芸的消息了吗?”   罗望舒的脚步猛地停下。叶芸,多少年没听过的名字,几乎成为家里讨论的一个禁区。他对母亲所有的印象随着时间增长越来越模糊,最后定格在发黄的照片上。   “你知道些什么?”   “别这么气势汹汹的,后生多少要学会对长辈尊敬不是吗?”厉瞻江也站起身,他走到罗望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大哥和父亲前些年一直在找叶芸,但现在也不找了,为什么,当他死了吗?”厉瞻江意味深长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妈妈他活得很好,并且罗奠山从来都知道呢?”   罗望舒眼皮跳了跳,用尽量好的语气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仅限于此,如果想知道更多的,应该去问你爸爸。”   罗望舒站在原地平复了好半天,生硬冷倔地到了声别,朝推拉门走去。   “那天我只是放出了很少量的信息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罗望舒背影一僵。心想,厉瞻江知道他口中的Beta就是他的学生周焰吗?   厉瞻江若有所指:“好好珍惜你的那位Beta恋人吧,我倒是很好奇,你能和一个Beta走到哪一步。”   周六在冰糖的看隔离区,罗望舒明显心不在焉。冰糖刚刚撑过一波发情期,正迷迷糊糊地睡着,护士在旁边记录了这次发情的状况,吧嗒一声点上电子逼,准备离开。   脑袋里一直回想着那天厉瞻江的话,那天他几乎整晚没睡。   听到叶芸的消息,本来当场就想冲回家跟罗奠山对峙,但走到家门口时,他也冷静下来了。不知道厉瞻江是为挑拨离间,还是为了利用他的急切心做些什么,他不能让他得逞。罗奠山这两天又忙起来了,似乎最近的政治气氛有点箭弩拔张,行差踏错都有干系,他不想这时候去扰乱罗奠山。   罗望舒正出神,直到护士叫了两次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   “这次发情高潮只持续了两小时,间隔三小时,应该已经接近结束期,病人的求生意志还是有的,目前情况稳定,预计在明天内就会结束发情。”护士说完这些话,电子笔又在手里平板上吧嗒点了一下,“你们要提前办好离位手续。”   罗望舒一一听过他的交代,把这些情况备注在终端中,同时发给了冰糖的好友与周焰。   信息刚发出去,就感觉有灼热的目光看着自己。抬起头,冷不防与床上的冰糖视线相对。   冰糖看上去虚弱极了。这种虚弱,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这一周罗望舒照顾他虽疲惫,却没有丝毫怨言。冰糖最痛苦的时候,咬着他的手腕哭出来,他现在手腕上还有浅浅的牙印。每天给他至少换五次被褥,发情高潮期,不到一小时就得更换一次,因为被褥会被他的汗水全部浸湿。除了漂浮在空气中甜腻的信息素,还有那些因发情而导致的体味。罗望舒照顾得尽心尽力,没有丁点懈怠。   前几天,神志不清的时候偏多,清醒时刻偏少,更多时候是挨过镇定剂,疲惫后的沉睡。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的,略带冷静的神志模样,的确是少见。   罗望舒心想,也许他的发情期真的快接近尾声了。   床上的冰糖动了动手,罗望舒连忙帮忙。就见他挣扎着将输液那只手伸出被子来。   “你要什么?哥帮你拿。”罗望舒说。   就见冰糖三指并拢,有气无力地耷在他手腕上绯红的牙印处,很轻很柔地抚摸了两下。   他什么话都没说,这个动作和他眼中的内容却胜过千言万语。   看他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罗望舒还撑着,知道自己一示弱,冰糖就更难撑。可此时却因为他这个小动作,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   两人静默对视半晌,冰糖动了动嘴唇,罗望舒读出他的唇语,他说的是“罗哥,谢谢你”。   “喝不喝水?”他忙转过身去,不大自然地平复一下,倒了一杯温水。   冰糖身上没力气,但眼神中有很多话。他乖顺地任由罗望舒将他扶起,靠他坐着,小口啜饮玻璃杯中的水。喝着喝着,眼睛又湿润了。   “甜。”   “嗯,我放了点糖。”罗望舒轻轻顺着他的背。   冰糖喝过水,无声地靠在他肩膀上小口喘息,看样子平静一些,尽管身体还是很烫。   喝过水后,喉咙润了一下,他能说话了:“罗哥,谢谢你这些天一直陪着我。如果不是你一直和我说话,说不定……”   罗望舒捂住他的嘴,一脸认真地说:“说呸呸呸。”   冰糖愣了一下,随即浅浅笑,又软又糯地配合:“呸呸呸。”   “明天晚上你出院的话,我可能来不及接你。早上出院可以联系我一下。”   冰糖点点头:“你要去约会吗?”   罗望舒被他这么问,心情仿佛转好点了:“为什么这么问?”   “猜的。”冰糖又说,“其实你坐我身边说话时,我偶尔是有意识的。罗哥,你喜欢周哥呀?”   “你操心得还挺多。”他扶着冰糖缓缓躺下。   “其实我觉得,周哥挺在乎你的。前一阵有两天你不是没来吗,问周哥他也说联系不上你,我就说给你发个简讯。后来临走前,周哥还特意问我你回没回消息。当时没觉得什么,后来想想,他应该挺在意。”   罗望舒确实不知道这事儿,闻言手下一停:“真的?”   冰糖点头:“还有你们第一次来我家,当时你们俩之间的那种气氛……怎么说呢。我觉得这种气氛,如果只是你单方面的暗恋,是营造不出来的。”    第二十二章 约会万象海口   带着冰糖那番话带来的飘意,周日下午不到六点,罗望舒就到了万象海口。   万向海口是潘多拉港的一块繁华地,远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电子浮屏漫天飘,另一侧是内海,被石栏围着,水边是生机盎然一排垂柳。映着天光海色的绿,日头清朗时,那点翠色漂浮在空气里,酒吧,路边卖唱的,食肆小铺,沿岸铺撒一路。   黄昏是盛景,青色的水流倚着石板静躺,橙色的云和晶蓝的光混在一起,把这片地染得有点艳。   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罗望舒就在柳色下等,他依着块石头,很万象海口的一切风景融到一起,确保不论周焰从哪个方向来,都能瞬间找到他。   眼见时间接近六点,那点躁动的不安和夜色一同升起。罗望舒伸手拽了片柳叶叼着,无意间一回头,忽然就看到了路尽头的周焰。   周焰换掉了平日的正装,穿得很随和,抄着口袋从远处走来,他沿着青柳碧水走来,每一步都踩在他心拍子上。   他守约了。   等人走到跟前,罗望舒脸上还保持着一派镇定:“吃过饭没?”   约在这个点儿见面,不就是等一起吃饭吗。   “还没。”   罗望舒便很自然地说,前面有家铁板烤肉还不错,问周焰愿不愿意。   “带路吧。”   清风,碧水,黄昏,他们俩并肩走在万象海口的路上,完全是爱情的气氛。路过的姑娘们总投来目光,不错过这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罗望舒喜欢那种误会的目光。   想起冰糖的话,罗望舒琢磨,他们的确走一起时的确有种气氛,而这不是单方面的爱恋能营造出来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   “嗯,是有点忙。”周焰开口就见罗望舒垂下眼睛,又说道,“但也不能让你等太久。”   罗望舒抬起头,不太确定周焰这话里是否有一语双关的深意。   烤肉店倒离得不远,就在水边,一片荷花藕叶铺开,远处的水面倒影天上的云。食肆环境不错,窗外浓墨重彩,自助的烤肉很快上来,剪刀,夹子,都放在一边。   罗望舒选这地方本就是吃个气氛,自己每次出来,不是跟大哥与父亲,就是跟兄弟朋友,但无一例外,他都是被宠着的那个,自然无需动手。   如果是别的地方还有AI服务生协助,万象海口里的食肆却都没有,这地方保留着近乎古旧的一种浪漫,跟雪龙港的气质有点像,因此人们偶尔会说万象海口就是潘多拉港的一块碧玉。从地图上看,也的确如此。   罗望舒犯难地捏着剪刀,不知该先从哪里下手。依然有服务生小姑娘上前问是否需要帮忙,周焰就从他手中接过剪刀,说我来吧。   这顿饭全程吃得很舒适,尤其每次周焰在烤肉铁皮上剪烤肉,小臂上的肌肉鼓动,被昏黄的灯光照得分明,让罗望舒大为心动。   差不多接近尾声时,罗望舒在桌子夹层里摸出一本杂志,还是十几年前老旧的那种纸质杂志,裂了口,卷了边,覆膜都分开了,颜色依旧鲜艳。封面上是那个年代的一个Omega,坐姿随意而性感,旁边加红的标题大字是些鼓吹的话。   罗望舒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对面的周焰,忽然觉得封面这明星也资质平平。如果换上周焰做封面,最好再把他拾掇一番,效果一定出众。他标题都想好了,用娱乐杂志的风格,可以是《正点!那个Beta的费洛蒙》。   周焰刚把分毫的肉放到罗望舒盘子里,就见他一个人盯着杂志乐。他目光一转落在封面的Omega脸上,问道:“喜欢这个类型的?”   “不,我的理想型正坐在我对面。”罗望舒抬眼。   二人目光短兵相接,这回周焰率先挪开眼,回头叫了服务员结账。   服务员扫一眼账单说,已经结过账了。   再回头看罗望舒,他正无辜地看着窗外。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那本杂志的封面,像恋旧。   “知道吗,这种杂志我妈以前挺喜欢看。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更别说她喜欢看杂志这件事。但她走后,家里留下的全是她的杂志。客厅的沙发缝里,书房的书架上,床头柜里,被褥下,甚至厨房的橱柜里。后来花了好几年才把这些杂志清理,我跟我哥一起找的,搜出来一大摞,足有一米多厚。”   周焰静静地听着,他抬手给罗望舒添了点水。   “当时我还小,说怎么处理来着?我也记不清了。但当时临出门我爸有句话让我记得特清楚。他说全不要了,反正咱们家里,也没人再会看。收拾杂志的时候还没觉得,听他这么说话却一下有点受不了。后来我偷偷藏着一本,现在还在我书架上,那本里面有我妈写得几个字,像是临时随手找纸拿来寄的,写什么我也看不懂。”罗望舒讲到这里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不知不觉……”   周焰目光微动:“她现在去了哪里?”   “不知道。”罗望舒面无表情地看着茶杯,“去世了,失踪了,总之从某一年开始,她再也没回来。没有尸体,没办葬礼,我爸坚持她还活着,我哥也是。可她要是还活着,有什么理由不回来找我们?有什么理由让她抛弃自己的丈夫,孩子们?这么过了十年,我爸跟我大哥才相信她是真的没了。”   说到这里,罗望舒抬眼望着周焰:“好多次我问自己,如果她在我的人生中从未缺席,我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不会像现在这样,太倔。”   “你的确太倔。”不想周焰没说安慰的话,反倒点了点头。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从桌子边跑过去,手里的麦芽饮料洒到地上,对面的大人接住了,嘟嘟囔囔地教训。   “我们换个地方。”周焰率先起身。   罗望舒就这样跟在他身后,穿过烟火食肆的人群,穿过树影和杨柳依依,穿过温暖的海水,空气中流淌着蜜色的风,最后走到深青色的,将黑未黑的夜幕边缘。   路过一处岸边,几只鸭子和锦鲤在抢食吃,对岸的灯火好像已经离得很远了,罗望舒看着有趣,不自觉满下来脚步。   等回过头,周焰凑在不远处一陌生人身边说话,几分钟后他打开终端,陌生人便递给他一只草篮装的小盒子。   周焰捧着那只盒子走向他,到面前时手拨开翻盖,里头是磨得很细的面包屑。   罗望舒心里忽然一动:“你刚才就去买这个?”   “拿着吧。”   捧着那只草编的小盒儿盘腿就地坐下,拈一些饲料撒到碧水中,鸭群和鲤鱼便翻滚着,扑腾着向他涌来。   罗望舒笑起来,转过头忽然发现周焰盯着他看,难得露出点赧然:“怎么了?”   “我以为你只会像罗二公子那样。”   “哪样?”   “说话,做事,想问题。”周焰也在他身旁坐下,完全不嫌石板脏,一条腿微微曲起。   “罗二公子还会约会,做爱,谈恋爱呢。”罗望舒淡淡说,“你叫我一声小望舒试试,我还能更可爱点。”   周焰被他面无表情说这番话的样子逗乐了。   罗望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笑起来真好看。”   周焰说:“刚才的话你还没说完。”   望着面前的几只鸭,罗望舒忽然问:“你也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傲慢?”   “没有。”周焰问,“为什么这么说?”   “Alpha们,包括我爸爸都这么觉得。尤其是我爸,他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他就觉得我到现在还单身,不愿意找Alpha,是因为太好强太傲慢了。”罗望舒向鸭子们撒一把面包屑,“但正是因为他们天生是Alpha,所以他们永远无法理解那种被强大的信息素支配的感觉。”   罗望舒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迫发情的恐惧,那样一间黑暗的屋子,没有温度,没有光,只有陌生到令他害怕的信息素,偏偏身体又无可抵抗。   “人的意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抗拒本能,是件很可怕的事。我在那时候的恐惧,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时候?”周焰问。   “嗯,在我十七岁第一次发情的时候,是被迫的。”   十七岁那年夏天的香樟树很茂盛,阳光像一道帷幕,永远垂怜记忆中的大地。   离开雪龙港之后,他被转到潘多拉港最好的院校,这里的Omega学院跟Alpha,Beta学院是分开的。   上课时间,静悄悄的,办公室里罗奠山正和副校长谈话。   “一般Omega的第一次发情在14-15岁之间,现在除了您孩子之外,学院里的所有Omega都已经经过第一次发情。罗先生,您的孩子至今没有任何发情征兆,甚至血液浓度检测出来也很低。上个月的全体体检,我们专程给望舒做了分析样本,您给他遗传的基因很好,只是信息素指标已经开始偏高了,现在就是不了解他究竟还迟迟未发情的原因是什么。再过半年望舒就会成年,如果成年前还没有发情……情况不容乐观。我们的建议是去更好的医疗基地检测一下具体的原因。”   “唐先生,我已经带望舒去检测过,但分析结果跟我们学院是一样的。你们和最好的医疗机构合作,有最专业的医护人员与教授,我相信你们的检测结果。我只想知道,您说的到十八岁后还不发情,不容乐观的情况究竟指什么?”那时候年轻一些的罗奠山挺拔地坐在办公室里,更锐利,气息更强势。   副校长叹了口气,看着罗奠山担忧的脸,从柜子里取出一本档案夹放在他面前,推过去示意他看。   罗奠山翻开档案夹,午后闷热的风吹过他的身体,后背汗津津的,已经将衬衫打湿了。他手下飞快地翻动,一目十行,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是一本档案夹,记录了历届在发情事故中去世的Omega学生,其中专门有一个分栏叫做“首次发情延期死亡”,无一例外都是17岁以上的Omega,死亡原因都是第一次发情来得太迟,体内激素与信息素混乱,在首次发情时过于强烈,以至于死亡。   所有Omega的第一次发情都是人生中的一道坎,逃不掉,躲不开,是一道难关。迈过这道难关,他们能正常发育成长。在这个世纪之前,医疗与生物技术还没有达到绝对的成熟,百年前因为没熬过首次发情而死亡的Omega最高一年达到了17%。这意味着那时候,每一百个Omega就会有十七个左右因为没有熬过首次发情而死亡。这就像当时人们对肺结核束手无策。   然而,随着生物科技与医学的发展,人类研制出越来越多的医疗药物,设备,以及手段。那时候人们没有抑制剂,发情了要么自己干熬要么必须找Alpha解决。如今科学进步,医学昌明,研究出了抑制剂,也找到了能减缓首次发情的方法。但仍旧存在一些情况,譬如这些迟迟不发情的Omega,他们首次发情的强度随年纪推移而上升,危险性也一样。   罗奠山越翻脸色越沉,学院成立六十多年,档案上四十多个Omega延迟发情而死亡案例,最年轻的只有十六岁。   罗奠山手一抖,想到他那芸花似的小儿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身上的冷汗就忍不住地出。他想——罗旭已经晚了?甚至就算这时候发情,也已经危险性很大。盯着手下的档案,照片的少年看上去同样朝气蓬勃,洁白青春,可他的生命就永久暂停在了十六岁这一年。   兴许是震惊,或是别的什么,罗奠山心烦意乱地将档案扔到桌面上:“副校长,难道就没有延期发情却平安度过的孩子吗?”   他的情绪副校长照单全收,点头说:“还是很多的,至少比死亡率要高。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最后的发情期采取了一些……措施。”   “什么措施?”罗奠山盯着对面,他能感觉出副校长言语间的犹豫。   “罗先生,依照我们的经验和建议,像您孩子这种情况,我们建议——诱导发情。”副院长推了下眼镜,“并且最好及时找到契合度高的Alpha,进行首次发情临时标记的协助。”   罗奠山抬起头,那双英挺的眉紧紧皱在一起:“我记得首次发情不建议标记。”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那是因为害怕首次发情时过多的雄性激素刺激会对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也会影响孩子的心理……但像望舒这个情况,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他的年纪太小,也无法用级别太高的抑制剂,很冒险,容易弄巧成拙,同样造成不乐观的情况。”   副校长开口说这些话,罗奠山的眉毛就再也没松开过。   “当然,这只是依据我们这边的经验和了解做出的推测,建议您带孩子到最好的医疗基地进行检测,听取更专业的建议。”   副校长的话音落下,房间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悠远的下课铃声打断令人压抑的沉默,几秒钟之内,青春的气息仿佛能从楼道外涌进来。少年少女们的说笑声,尖叫声,以及奔跑起的脚步声,都淹没了办公室中沉重的气氛。   罗奠山起身,与副校长简单握手:“我明白了,今天谢谢您。”   他推开门走出去,看到对面不远处的教学楼中,背着书包走到阳光下的罗望舒。   青春,鲜活,漂亮,他是少年时代中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   罗望舒伴随着悦耳的下课铃声跑出来,头发被风吹起,他惬意地眯着眼往前走。他身边围着许多人,有Alpha,有Beta,甚至许多Omega,他像知道自己的魅力似的,轻轻笑,轻轻说话,任凭风来抚摸,日光来观照。   他的脚脚步那么轻快,沉浸在绝对的青春中,对未来一无所知,在一片盛夏中走进了那片香樟树影里。    第二十五章 被迫的初次发情   罗望舒完全不知道那间办公室里发生的谈话,他只是莫名其妙从第二周起,就不被允许去学校了。   不明真相的罗望舒跟罗奠山大吵了一场,最后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谁叫都不下来。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着终端上一条条信息,然后在翻到某一条时,他的手指停下了。   那是他喜欢的一个男孩子,Alpha院校的,干净,朝气,笑起来时阳光帅气,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什么人,既是他的暗恋,也是他的初恋。其实从更早的少年懵懂期起,罗望舒就知道自己是被宠爱的。但喜欢上一个人就好像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不敢跟他搭话,可远远看一眼就会觉得心满意足。放学出来时,目光总不经意地去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当然,十七岁的罗望舒的确还太年轻,以至于后来回想起来,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喜欢的是那个Alpha,还是青春期躁动的情绪在作孽。总之他总得喜欢个谁,哪怕那是个不确切的形象。干净,朝气,阳光,这就是他幻想过的初恋的样子,所以在看到一个合适人选时,毫不犹豫。   “听说你停课了,发生什么了吗?”   就这么一条信息,足够他回顾很久,心里头像冒起水泡,可一想到自己被关在这一方天地中出不去,水泡顿时噼里啪啦全爆破。   “望舒。”有人敲了敲他的门。   是大哥。罗望舒第一时间把终端关上,藏到枕头下面,翻身趴在床上,作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得到应允推门而入的罗靳星一看到他就乐了。他从小跟罗望舒一起长大,此刻虽看不清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但光看姿势,就知道这个弟弟又在卖惨给哥哥。   他也不戳破,过去像往常一样揽着他的肩膀:“我看看,谁家的小孩受委屈了?”   十七岁的罗望舒装起委屈来丝毫不违和:“你家的!”   “那谁欺负了我家的小孩?”罗靳星笑。   “还是你家的!”罗望舒抠着枕头。   “原来是爸爸又惹你不高兴了。”刚过二十二岁的罗靳星抄着他的胳膊一抱,丝毫不费力地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怎么他老跟你对着干呢,平时都不理我,你说他是不是偏心你?”   十七岁的罗望舒,好像比小时候变多少,还是小小的一个,尽管在多少Alpha眼里,他依然具备青涩的风情,可罗靳星眼里,他好像永远是那个爱撒娇发脾气的小孩子。   “大哥马上要毕业了,下礼拜要出趟门,跟战友和同学们去结业旅行,一周之后回来,你在家一个人乖乖的,不要跟爸爸起矛盾,嗯?”   罗望舒不干了:“你要旅游,带我一起走。”   “不能带你一起走,听话。”   罗望舒又闹起脾气,罗靳星只得哄他:“这样,你要是这周在家好好地,你要跟爸爸讨什么好,哥帮你去争取,好吧?”   罗望舒还是不理会。   “我带你回雪龙港玩?”罗靳星试探着抛出诱饵。   “我考虑一下。”罗望舒半信半疑。   “真的,不骗你。”   他妥协:“那你早去早回。”   罗靳星满口答应,心说总算完成任务。又坐在床边跟罗望舒说了会儿话,终于哄得他愿意下楼吃点东西,这才功成圆满地在弟弟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罗靳星出门时,还看到罗望舒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门口送他。罗奠山站在他身旁,手搭在肩膀上,他果然也没反抗。   罗靳星笑了一下,冲二人挥挥手,转身上了等待的车。   阳光明媚,夏风怡人,很多年后罗靳星想起这一天,都会深深地后悔,如果没有离开家就好了。   罗靳星走的当天下午,罗奠山就带他去了医院。   他隐约知道是为了延缓发情的事,为了这个他大哥也没少操心,只是多少医师开的药剂都吃着,他始终没什么发情的预兆。   发情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但那时候罗望舒已经知道自己情况特殊。他身边所有Omega都已经初次发情过,有些早熟的,据说第二次性发育不久后就发情了。   也记得问起过,那是什么感觉,结果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倒是Alpha们听到此类问题总笑得不怀好意:“等你们长大有自己的Alpha就会觉得不一样了。”   Alpha们的发育总是比Omega要晚一些,但在性启蒙方面他们却总是早很多,仿佛是一项无师自通的技能。   罗望舒还记得,有个Alpha朋友翻看他们的生物教育书时啧啧惊叹,说原来你们学得这么详细啊?又指着书上的几个重点说,这东西也算重点吗?这不是本来就该知道的常识嘛。   于是从那个时候罗望舒就知道,Alpha们在性启蒙上跟他们学的东西都不一样。   罗奠山带他来的是最顶级的医疗基地,找的人也不是普通医师,而是很权威且有经验的。   抽血,化验,还有许多基础检查,枯燥的流程,一套下来将近一个小时。   那之后他就被医师请到了外面,他百无聊赖地等了半小时,才看到罗奠山面色灰败地从屋里出来。门缝打开时,还能听到飘来的小半句医嘱:“记得跟孩子好好沟通商量啊。”   但那之后罗奠山一句话都没有,沉默地将他带回了家。路上罗望舒几次三番试图搭话,罗奠山也只是冷着脸,很简短地回答。为了报复对这种心不在焉的不悦,罗望舒也决定不理他了。   一种很有默契的冷战在二人之间展开。说冷战也不太确切,因为罗奠山并没有生气,当时的罗望舒虽能分辨这一点,却也觉得莫名其妙。   他习惯不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只知道罗奠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每天也不下来吃饭。从他门口走过时,能闻到里头很重的烟味。   有一次罗望舒半夜起来喝水,路过罗奠山的卧房,门没有关严,那时凌晨的天光刚亮起,罗望舒看到窗台落了一地的烟灰。   罗望舒本能地嗅到一股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只是那时候他没什么本事,对发情一事上又懵懂。直到罗奠山将一份合约,跟一个Alpha领到他面前时,罗望舒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罗奠山耐心地给他解释过一遍,罗望舒才总算搞明白他的意思。   他近乎不可置信的看着罗奠山,指了指一旁站得笔挺的Alpha说:“你让我和他,做那种事?”   他气得发抖,罗奠山沉声说:“最好的医师请过了,学校的校长也问过了,罗望舒,听话。”   十七岁的罗望舒站得笔直,窗外一道光剖进来,被百叶窗切割成很细的一条线,打在他通透的瞳仁上,锐利,刺眼。他笔直地站在罗奠山面前,问道:“不交配会死吗?”   罗奠山似乎被他这句话触怒了,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和疲倦。   他竟针锋相对地回答道:“对,会死。”   “如果我今天不签这份文件,又会怎么样?”罗望舒问。   罗奠山像回答得很慢很累:“你不签,就我签,一样的。你没有成年,我是你的监护人。”   罗望舒红着眼把合约扔在他面前:“就是这样的监护人?让我跟一个陌生的Alpha上床?让他把肮脏的插到我的身体里,再是吗?你就是这么监护的?”   旁边的Alpha素质过硬,他是请来的契约Alpha,听到这话连眼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   倒是罗奠山眼里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这话你跟谁学的?”   罗望舒也顾不得形象了,他被气昏了头,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像一只被冒犯的小兽。   “你知道爸爸也没办法。”见到他这幅模样,罗奠山又放软点语气,“望舒,你也长大了,懂道理。首次发情期是道坎,你跟别的孩子情况不太一样,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没有Alpha的配合,你真的会有危险。”   “那我宁愿死!”   罗奠山低头看一眼被他摔在地上的合约,他重新坐下,只是淡淡招呼身边的Alpha:“让你见笑了。孩子还小,不懂事。我跟他讲不通道理,你帮帮忙吧。”   旁边Alpha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他安静地服从,走到罗望舒面前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   罗奠山的确把他护得很好,以至于他在父亲与大哥的羽翼下一直平安地成长到十七岁。属于成人世界的危险信息素总是离他很远,即使他偶尔听到些关于Alpha危险的信息素的故事,也仅限于知道,并不曾感同身受。   但此刻汹涌而来的高契合度信息素,几乎瞬间将他卷入深渊,让他立刻臣服。   罗望舒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接触这样强悍的Alpha信息素。不同于同龄人之间的挑衅,骚扰,或小打小闹,是真正属于成人的性信息素。   猛烈,霸道,强侵略性,不允许反抗,来自真正的支配者。   他跪伏在地面,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攫住了他,令他惊恐。渴望温暖,渴望被拥抱,渴望被……他完全被这种陌生的恐惧支配了,   罗奠山弯下腰,很缓慢地捡起那份被他打散的合约。他脸上的一切瞬间老去,包括那双眼中的痛惜。   最终他掏出胸口的笔,直接翻到了契约最后一页,监护人签字的地方。他知道只要自己签了字,这份契约即刻生效。看着一直宝贝的小儿子匍匐在脚边,他已经快成年了,可在罗奠山眼里,他还那么小。   笔尖迟迟下不去,直到罗奠山眼前又浮现那份死亡档案上的少年——他终于落下了笔。   之后的感官变得很混乱。他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有人抱着他进了屋。   身体在极度痛苦中,弓起的后背一接触到柔软的床面,罗望舒有片刻的清醒。这一清醒就猝不及防地跟那个陌生Alpha对上了眼。   “别怕,我会很温柔。”Alpha说。   他如梦初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Alpha的怀抱,又或者那个Alpha本来也没想拦着他,就这么从床上滚到地上。   “爸!”罗望舒大吼,“你带我出去,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才刚知道什么是喜欢!爸!”   没有回应。罗望舒低下头,哭了。   他被Alpha抱回床上,他坐在床上哭得伤心难过,看上去就像个半大的孩子,那个Alpha看似强势却也手足无措,最后只好不说话,半搂着他的肩膀上凑上来亲。   罗望舒就是那时候猛地抬头,稚嫩的一双眼,目光却像能割破人。   “敢碰我,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其实一个十七岁的软弱的Omega,能有多大的威慑力?可那个Alpha也不知怎的,在那一刻被他眼里的某些东西震动了。   他收起自己侵略性的信息素,转而变成一种更为温和的抚慰,半蹲在罗望舒床前问:“如果你死了,你想杀我也杀不成。”   “但如果我活着……”话说到一半就挺不住。   他近乎疯狂地想靠近这个Alpha,想要他的体温,想要他抚摸自己,想要肌肤相亲,想要有更深的接触。   那个Alpha似乎饶有兴趣看他挣扎,既不伸手抱他,也并非拒绝他。   “我要发情了。”罗望舒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释放信息素,即使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可他就是知道自己要发情了。   “我知道。”Alpha说。   “你的契约我看了,协助我成功度过首次发情期,对吗?”   “对。”Alpha起了好奇心,好奇他究竟要做什么。   罗望舒说道这里,目光又有些涣散。他突然一口咬住指尖,只咬得鲜血淋漓才松口,终于又恢复了点神志。   Alpha就见他喘息着说:“那么,我以罗家二公子私人的名义与你再签订一份协议。我命令你也请求你,协助我度过这次发情期——在没有任何性接触的前提下。”   Alpha愣住了,他看着因体力不支埋在被褥里的那张雪白的脸,少年的,青涩的,明明虚弱不堪,却又无比顽强。   他应该立马拒绝这个请求,这关乎到他的职业素养。   可鬼使神差的,Alpha却答应了。因为看向那张脸时,他忽然有个非常非常想知道的答案——   ——一个人的意志,究竟可以坚韧到什么程度?    第二十六章 没人知道的那十天   应付初次发情的危险性极大,尤其像罗望舒这种延迟发情,死亡几率很高。Alpha很清楚罗奠山请他来,就是为了保证他儿子的安全,而不是将他置于生命危险处。   但听着这个十七岁少年在极尽崩溃的边缘,故作冷静地发号施令安排他时,他却不由自主地听从了他。   “听我说,我卧室里的洗手间有一扇窗,你等下从窗口出去,我会短暂地为你关闭我们家的防盗以及监控扫描系统,但我不能切断链接太久,你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一分钟内你必须不被人发现地离开大门,我需要你帮我找来这些东西……A级抑制剂,水,小刀,绷带,制冰器,绳索……”   一连报出所有能想到的必需品后,他又补充道你多带一些,最好发情期内足够用的,尤其是抑制剂。   “你要在一小时内回来,我爸爸很多疑。回来之后你先联系我,我还是会用终端帮你关闭放到和监控系统,你自己想办法回到这里。”说完他抬起满头是汗的脸,盯住这个陌生Alpha,缓慢地说,“如果你回不来,我就会死在这,到时候你也逃不了。听明白了吗?”   Alpha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这个Omega只有十七岁。   他迅速地点了下头。   罗望舒满意地闭上眼,他咬着牙,似乎在做什么决定,片刻后对Alpha说:“在你走之前,释放你的信息素。”   Alpha愣住了。   “释放你的信息素。我爸如果在门口没有感觉到你的信息素,我们就穿帮了。”   “可如果我释放信息素,会加剧你的发情状态。”Alpha沉声说。   “按照我说的做,我没力气多作解释。”罗望舒依旧没睁开眼。   Alpha犹豫片刻,浑身的信息素渐渐释放,扩散,很快地弥漫了整个房间。他的信息素跟罗望舒的适配度挺很高,罗望舒几乎在他释放的瞬间就呼吸急促起来,他蜷缩成一团,发出难耐的呻吟,以手掌抵住床单用力磨蹭,缓解血管里近乎灼烧的热度。   “现在就走,再不走我怕失去理智……”他身影沙哑地不像话,“快点。”   Alpha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按照罗望舒之前说的,从洗手间的窗口下去了。落地之前,他闻到一丝属于Omega的信息素,是一种非常迷人的味道。   直到心脏狂跳地冲出罗家大门时Alpha还有些恍惚——他是来这里陪一个Omega度过初次发情期的,为什么最后反倒变成个跑腿的?   没有人知道罗望舒是怎么度过初次发情期的。罗奠山不知道,罗靳星也不知道,甚至连罗望舒自己,当初也是意识模糊的。   只有那个陌生的Alpha知道。   他冷静地给自己打抑制剂,冷静地让Alpha‘协助’把手脚绑起来,嘴也塞住,实在受不了就要他割自己一刀。   这还不是最难捱了。为了不让罗奠山发现他的‘作弊’,Alpha也需要迟迟不断地提供的信息素。他发起疯来浑身剧痛不止,每个细胞都疯狂地叫嚣着需求,浓烈的高适配度信息素纠缠在一起,他几乎就要匍匐在地上。   最疯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嘶吼,眼前乌黑一片,丁点光也没有,他拼命用头去撞床板,恨不得就在那一刻死去。实在坚持不住时,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叶芸,然后咬碎后槽牙,还是顶着不妥协。那之后罗望舒就有种感觉,叶芸虽不在他身边,但仿佛隐隐保护着他,以另一种方式。   整整十天的发情期……天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很多次回想,我都怀疑自己早死在那场发情期里,十七岁的我没挺过去。”时间拨回数年后,他与周焰坐在万象海口的水边,手里捧着草编盒子,娓娓道来。   当年的事,就跟脚下的水波一样,被风吹得远了。   “周焰,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在那种时候你必须选择,要么死掉,要么被强奸。”   罗望舒拍拍裤子从地上跳起来,忽然把草编盒一扬,奶白色的面包屑纷纷扬扬落入碧水,鸭群和游鱼纷纷发了疯来抢。为食而亡,也是它们的天性。   “我很幸运,因为我没有死,也没有被强奸。”罗望舒仰头看向缓缓站起的周焰,“但我仍旧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一种非肉体的侵犯。并且至今难忘。”   周焰眼中有什么猛地跳动一下,接着沉黑浓重的情绪涌动。   他向前伸出手,罗望舒于是自然地靠到他怀里,这种时候两人竟默契得不需要任何言语。   “你爸一定也很痛苦。”周焰说。   罗望舒自嘲地笑:“是的,在我十七岁的那一年里我恨他,恨他让我体会到那样的痛苦。后来有一次,我高中的好朋友被强制标记,然后嫁给了不认识的Alpha,我才突然明白,我以为那场发情的痛苦是我爸给的,不,不是的,我吃的那些苦,是因为我是Omega。这个事实不会因为我是罗家的二公子而改变。我不特殊,也不是特例,我爸只是在那一刻让我明白了必须面对的现实。”   “你还怪他吗?”   罗望舒摇头:“我不怪他,他始终很爱我,在做他认为对的事。当初我太年轻,太冲动,所以说出我宁愿去死这种气话,而他也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我经历过一些事后,就能理解他。后来我偷偷问过佣人,佣人说我发情的那十天,我爸一动不动地坐在我屋门口的客厅,寸步不离。Alpha每天早中晚会出去跟他汇报情况,而那十天隔着一扇门,知道门里的我正在受折磨,却无能为力。”   他还记得当十天发情期结束,罗奠山走进屋来照顾他,探望他时,把自己的痛苦都收拾起来了。爸爸是不能脆弱,也不能落眼泪的,他必须像一座山站在小儿子的身后。   “但说一点不怨也是不可能的。”罗望舒叹气,“我们至今没有谈过那次发情期,这几乎是我和他的一个禁区。所以,他也不知道,我其实没有被他请来的那个Alpha碰过。我大哥也不知道,他后来跟我爸大吵了一架。”   “他也会为此自责。”周焰说。   罗望舒抓着他的手臂,只觉得这个怀抱他喜欢极了,尽管只是个安慰性质的怀抱。   周焰不像他,骨骼肌肉都很紧实,怀抱是坚硬的。他的胸膛,臂膀,也都是坚硬的,线条笔直锋利,一点也不柔软,但很有雄性气息,带一种令人 迷醉的触感。   至此罗望舒彻底跑了神,一边‘嗯嗯’应着,手在他身上不动声色乱摸,神色怀疑:“除了我和那个Alpha,你是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人,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拿你的一个来换。”   周焰面无表情,把他的手从胸口扒下来:“我没什么秘密。”   “一般这么说的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罗望舒双手交叉在他后颈,不让周焰把他往他推,“我想想,就先从你和那个杨昕说起吧!完了以后还有梁夕云,然后你爸妈呢,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又是怎么从雪龙港到了潘多拉港的,为什么进——”   周焰一把攥住他的环在颈后的手腕,他手掌的温度几乎要灼烧他。   一双沉甸甸的黑眸望住他,说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罗望舒轻描淡写:“我迟早要知道,周焰你放心,你挡不住我。”   周焰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夜色深处的对岸忽地响起一声枪声!   万象海口本是十分宽敞的地域,水天相连,他们所在的岸边更是幽静,但对岸的桥上依旧能看到挤满了人。罗望舒听不出枪声究竟从哪来,惊疑地看向对岸,就见桥上的人顿时伴随着尖叫四散开来。   周焰的视力却非常好,他立刻看到人群中驶入的车,车上下来的二三人手中有武器,人们以车为中心飞快地四散开来!   两辆车,接连来了两辆车,预计有五六人连续从车上下来,他们手中拿着枪,无差别地向人群扫射!   转过身,罗望舒已经连接了终端在与军事部联系。他完全换掉了刚才与周焰调情那副模样,语言精炼,确切,内容明晰有条理。   另有一辆车从他们身后靠近了他。   因为角度问题,罗望舒背对着车辆,并没有看见,周焰几乎在第一瞬间就扯住他 的手开始向反方向狂奔!   他的速度太快,势头太猛,罗望舒开始还能跟上,但很快便体力不支。他被周焰车扯着往前狂奔,在某个间隙中回头,看到身后那辆车里探出了黑洞洞的枪口,虽隔着一段距离,但罗望舒非常能确定对方的目标就是他们两个。   “周焰!”   他还没有说话,周焰就明白了他的内容,他一把揽住罗望舒的腰,二人躲进旁边的遮蔽物后。   这是罗望舒第一次感觉到周焰身上的那股力量感,他好像忽然变成一把凌厉的刀,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调动起来,所有感官全开。罗望舒的后背抵着他坚硬的胸口,能感觉到胸膛里有力的跳动。   “顺着这条路跑到尽头左拐,哪里有栋旧楼,躲进去,我给你作掩护。”   “那你呢?”罗望舒盯着他。   “你不管我。”   “一起走。”   “我在后面分散他们注意力,人群在东边也有,如果他们没注意到你,就不会追来。”   “太危险,一起走。”   周焰没再回答他,他的视线从遮蔽物后看向那辆突然袭击的车辆。他们这个方向的确人很少,相反的另一侧流动的人群很快吸引了这辆攻击性的车,在车头调转的一瞬间,周焰一把扯上罗望舒的手,开始向道路尽头奔跑。   罗望舒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跑得不能再快了,好像自己快被周焰带得飞起来。   很快他败下阵来:“我……我跑不动——”   周焰没任何废话。他转身下蹲,直接把罗望舒扛起来,脚下竟没有丝毫减速,转眼间就到了道路尽头。   老旧的建筑看上去安全,门却是上锁的。周焰敲了两下,里面并没有人来开,看上去这完全就是个被遗弃的建筑。   他放下罗望舒,让他蹲在墙侧面的木板格挡后,很快来到侧窗。罗望舒就见他先是在玻璃上敲了两下,然后猛地出拳,竟徒手打破了玻璃!   周焰的本意,是走门也好,走窗户也好,先进去再说,让罗望舒安全。但他打破玻璃一回头,对上蹲在地的罗望舒的脸,有点茫然,看着破碎的玻璃窗,模样变得有些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一瞬间的神情流露,罗望舒很快站起来,淡淡问:“从这里走?”   周焰犹豫了一下,竟把他抱起来,直接走到屋后。他翻过栅栏,三两步跨过杂草丛生的一小片坡地——那里草木繁盛,遮天蔽日,看起来就像被人疏于打理的一小片坡地。这地方面对着内海,背靠着高架桥的坡地,倒是十分不显眼。   周焰就这么把罗望舒小心地放到了那丛草木繁盛的树影里,罗望舒也难得乖顺地没做任何反抗。   周焰把他放进去,就像把什么小动物放回窝里似的,罗望舒于是顺从地抱着膝盖做好,乌黑发亮的眼睛笔直地盯着周焰。   “忍耐一下,先将就在这,我在外面看看情况。”   他要转身,草丛后伸出罗望舒白皙的手腕,拽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你也进来。”   “我——”   “他们离得很远,这地方很隐蔽,你怕什么?”罗望舒坚持。   周焰跟他对峙了一秒,还是拽开了他的手。但他说:“怕他们真的找来,怕你受伤。”   罗望舒顿了一下,就见周焰很快消失在草坡尽头,他的身影又很快出现,站在刚才那座建筑后面,戒备地盯着四面八方。那模样,就好像在门口守窝的狼。   罗望舒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刚才紧张的状态还没退去,但此刻看着他的背影,却忍不住笑。    第二十七章 聊骚   万象海口发生的屠杀事件瞬间引起了多方的关注,这回引起的不仅仅是母星上政府的重视。   这是一次无差别屠杀,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在万象海口这个宁和亮丽的地方,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颗炸弹,仿佛要告诉所有人——战争已经打响了,没有一片无辜的雪花,也不再有任何完全安全的地方。   罗望舒和周焰作为事情的亲历者,被宪兵约谈之后被军事基地约谈,军事基地约谈之后被上级约谈。   他们被问及许多细节的东西,后来他干脆出了一份报告。他本身就从政,在这方面的心思细腻,猜得方向也差不多,一份报告几乎囊括了所有人想知道的问题。接着这份报告第二天被发表在媒体上,瞬间引起了更多人对万象海口的关注。   其中最引起高度关注的,是据说当天屠杀的几个人,号称自己是‘上帝之眼’。   这本身是很荒谬的一件事。‘上帝之眼’是人权观望组织,屠杀与他们的意愿截然相反。但一个被怀疑的问题如同一滴水,很可能引起一片浪花,最后成为海啸,更何况在如今这个时代,人们见过太多荒谬而不可思议的事。   周焰回了研究院。因为是当事人,这段时间他也有的忙。罗望舒识趣地不去打扰他,只在每天傍晚和他发会儿简讯。   现在周焰对他不比从前,不再是那副冷冰冰且疏远的态度。虽说也不是什么热切的态度,罗望舒能看出他有所保留,但两人也算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会儿了。   晚上十点,罗望舒给浴缸里扔了一颗蜜桃浴球。浴球飞快地融化,发出细小的噼啪声,蜜桃的香气慢慢飘出来。   也说不清什么心态,罗望舒用终端拍了张照片,调成好看的粉色,存到相册里。   浴球完全融化后,他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拨了拨水面,才惬意地坐到热水里。这几天他累得很,几乎没有放松,温热的水流给他安慰,水位一直淹没在他锁骨的位置,蒸腾的热气里都带着股蜜桃的气息。   罗望舒打开终端,又开始跟周焰发起简讯。   “今天又被上级叫过去问关于报告的事了。”   等了一分钟左右,周焰回复简讯:“还没过关?”   罗望舒:“这不,过关了也不是我说了算,他们觉得有问题,那就永远没过关。你那边怎么样,‘过关’了没?”   周焰:“还没。”   罗望舒:“我们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周焰:“又鸳鸯上了?”   罗望舒捧着终端犹豫了一下。简讯听不出语气,也看不到表情,所以他琢磨不出周焰这话的意思。   罗望舒:“那你那边什么时候结束,有个底不?”   周焰:“还不清楚,但很多手头工作也就几天。”   罗望舒:“几天?”   周焰:“你有点急。怎么,有事?”   罗望舒把前面的聊天记录翻了下,心说也没显得有心急吧,怎么看出的。但事情嘛,的确有一桩。   罗望舒:“冰糖想约我们去泡温泉,说他朋友开的,他请我们,想要谢谢我们。前几天跟我说,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周焰:“他没跟我说?现在和你挺亲近的。”   罗望舒又有点摸不清周焰的口吻了:“可能因为那时候我天天陪着他说了挺多话的?”   周焰:“我周末都可以,你看你的时间。”   罗望舒:“所以你答应了。”   周焰:“嗯,他之前害怕我们不再和他联系。”   罗望舒笑着动了动腿,两脚在粉色的沐浴水中打起一片涟漪。   罗望舒:“那我跟他说你去。你猜我现在在做什么?”   周焰:“在做什么?”   罗望舒脚趾继续在水里扑棱。要放以前,这段对话可能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或者周焰最多回他个问号。   他兴奋之余想了想,又拍了张泡澡的照片给他。画面里一片粉色的水,只露出小腿和脚面。光从水面投下,水的光纹映照在他水下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刚发出去他就后悔了,这显得怎么说,暗示性太强了。他本意只是想跟周焰分享一下,当然,可能过于得意忘形了。   要是以前的周焰,八成这种程度的已经是性骚扰了。   还是职场性骚扰,妈的。   “蜜桃味的。”罗望舒欲盖弥彰。   发出去又盯着字看了一会儿,好像更……了。他有点想淹死自己。   才一分钟没回复,罗望舒就有点紧张。不停地刷一下终端,故作姿态地打开新闻界面看两眼,根本心不在焉。   片刻之后,周焰回复过来一张照片。   罗望舒几乎立刻就点开,然后瞬间窒息了。   照片好像随手拍的,灯光暗,有点糊,大理石地面占画面一半,另一半是雪白的浴缸,里面水位很浅,水在翻滚。瞥一眼就能看懂,周焰那边也准备泡澡,正在放水。   罗望舒哗啦直起身,不安地蹲坐在浴缸里,屏住呼吸,周围水好像都变烫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周焰会回他一张正在放水的照片。不像他发去的,明明照片里没有人,连头发丝都没出现,却可以无端引出许多遐想。   一想到对方可能已经脱掉衣服,正赤身裸体地坐在浴缸边试水温……罗望舒眼前脑补了画面,刚才泡着还没觉得,现在觉得自己有点缺氧。   他故作镇定地传简讯:“你需要一个浴盐球。”   周焰:“嗯。”   嗯是什么意思?   罗望舒想了想,把刚才拍调色的那张的照片发过去。照片里的浴球像泡腾片似地融化,咕噜咕噜冒着气泡,融化成粉色的形状。   罗望舒:“像不像?”   周焰:“像什么?”   像在你面前时的我——不过罗望舒没这么回复。   晚上临睡前,罗望舒鬼使神差又把那张照片翻出来看一遍。   他自己是有点魔怔了。一张没人的空镜,浴缸里流水的抓拍,就足够让他心荡神驰。   他有段时间没解决过个人生理问题,并且此前没挂心的人,因此在这方面没花太多心思。被窝里刚洗过澡的身体热烘烘的,带点蠢蠢欲动的不安分。   门忽然被很轻地叩响了。正在床上纠结到底是闷头睡,还是变态地盯着一张空镜照自渎的罗望舒,顿时一个清醒,立马关上了终端。   心跳还没平息,他在被窝里装死。   直到叩门声响了两遍,外面安静了片刻,终端上出现他的简讯:“望舒,明早起来到我这来一趟。”   既然以为他睡了,罗望舒就没说话。之后确认罗奠山走了,他才小心地把终端放到床头柜上。   刚才旖旎的心思被打断了,罗望舒在黑暗中闭上眼,估计身体也是真的累,这回没有再失眠,很快便睡得黑甜。   又梦到那天的事,他在暗处远远地看着周焰的背影。   当时天已经黑了,草丛是墨色的,空气里有硝烟和血的味道,风像刀子似地刮起来,他躲在那片灌木草丛中,就像被周焰安置到一处避风港。时间的流动忽快忽慢,然后在某个节点停止了。远处的枪声没有了,尖锐的警报也没有了,哄乱的人声也远了。一个比夜色更黑的身影沿路而来,发着光一样落在他面前。他还保持着抱膝的姿势,满身叶子与杂草,显得他有点惨。四处都是蚊虫,也不见他这个养尊处优的二公子嫌弃,这又让他看上去有点乖。   狐狸乖惨乖惨地坐在灌木丛里,周焰伸手把他抱了出来,一路沉默地抱到了车上。   只是梦里的周焰,不像现实中的周焰那么规矩。他把他抱到车上,吻他,亲他,半逼半诱他张开嘴,攻池掠地,毫不留情。一边吻他,还剥开他的衣服,亲他洁白的身体,吻他胸口上那颗红色的小痣。   明明是梦里,但胸口的红痣被抿住时,好像有剧烈的快感在大脑中流窜,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后,罗望舒睁开了眼。   已经是早上了,光透过窗帘,罗望舒喘息地看着天花板,半晌在终端上摸了摸,时间浮现在空中。七点整,比他平时设的闹钟还早半小时。   感觉身下不太爽利,顿时有不好的预感,罗望舒伸手一摸——他梦遗了。   清理了好一阵,罗望舒趁着天色早,将自己打点整齐后敲响了罗奠山的卧室。两次无果后,他转向楼下的书房。罗奠山的睡眠跟他一样轻,稍有风吹草动就转醒。房里没声音,他就不在房里,那只能在书房了。   知道罗奠山最近又开始忙了,因为传说‘上帝之眼’开启那场屠杀的事,但他推开门时楞了一下。罗奠山沉默地坐在桌前,手撑着额头挡住眼睛,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而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   罗奠山并非是个嗜烟的人,除了十七岁那一次,罗望舒再也没见过罗奠山这样抽烟。他不知道是否发生了什么事。罗奠山昨晚就想找他,现在他是等了整整一夜吗?如果真是这样,罗望舒就要后悔昨晚装死了。   “来了。”听到门开的声音,罗奠山直起身,精神的确不太好,眼下面有淡淡的乌青,“先把门关上。”   家里无非就三个人,把门关上,什么事连大哥都不好听?虽然心里有疑问,但罗望舒还是照做。   关上门后坐在书桌对面,才见罗奠山从抽屉里拿出一册文件夹来,放到罗望舒面前:“这是之前做的化验报告,上次你意外发情时唐医师给你做的。之前忙,前两天才跟唐医师坐下来聊,又去问了几个医师教授……你先自己看一下吧。”   罗奠山脸色算不上好,罗望舒不敢怠慢,翻开文件夹飞快地浏览,眉头越皱越紧。他看不懂太多,还需要听医师最后的结论。他提起起头,目光平静地询问罗奠山。   “从发情开始到现在,你一直靠抑制剂来控制发情,开始是D级抑制剂,现在需要A级抑制剂,你的抑制剂含量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对身体来说是慢性毒剂。化验显示,你的雌甾四烯已经很不稳定,身体也已经产生抗体。因为长期得不到纾解,所以你这两年的发情期才变得越来越难熬。”罗奠山望住他的眼睛,认真说,“望舒,你今年已经不小了,我也不想像个逼婚的父母一直跟你提。尤其你十七岁之后,我一直避免让你想起这些,我一提你就烦,但是你现在必须为自己考虑了。完全逃脱信息素的控制是不可能的,没有Omega能逃避这个。如果你还是不肯……从今年开始,你的身体状况会变得很危险。一年十次发情期,你每用抑制剂挨过一次,有生命危险的概率就提高一层。”   罗望舒紧紧捏着文件夹,手指都泛白了。十七岁的选择如今再次发生在他身上,他依旧跨不过去。   罗奠山低声道:“望舒,你是时候找一个属于你的Alpha了。这一次,真的不能再任性了。”    第二十八章 调情   这几天都睡得不好。失眠,盗汗,还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之前是工作和环境压力大,罗奠山跟他谈过后,感情和生命危机一起到来了。   有次头疼又困倦得不行,却还是实在睡不着。罗望舒坐在床头抽烟,心想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别说发情致死了,再这么下去,他恐怕等不到那一天就先猝死了。   周五晚上在公司加班,咖啡泡过许多杯,垃圾桶里满是咖啡膏。   也不知怎么的,该睡的时候睡不着,不该睡的时候,他一倒头就失去意识了。   他实在太累太困。精神上的压力,还有身体上的疲劳,让他无法从黑甜的梦里醒过来。   意识模糊中,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一股熟悉的气息渗透下来。他努力想抬起眼皮,可失败了。又过了一会儿,他落入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接着身体被转移到沙发上,被人盖上薄毯。   七月份的天,正热得很,即使室内开着冷气,罗望舒睡梦中依旧一股躁郁。他蹬掉了遮盖物,翻身抱住了那个硬邦邦的怀抱,好使自己不脱离。   意外地没有被推开,对方很安静地任由他来。即使他意识不清醒,这种被纵容的感觉却让他满足,让他有种和父亲与大哥在一起时才有的安全感。   意识浮浮沉沉,直到彻底沉入黑暗,他依旧抱着对方半个臂膀。   周五晚上,罗望舒再次受到冰糖温泉邀约的简讯后,毫不犹豫地把时间约到了这周末。   他也的确需要放松解压一下了。   到了约定的时候,罗望舒把自己收拾得一派闲散,随身用品就准备了一小箱,大早上搁在脚边,而他百无聊赖地翻着终端,正在等周焰来接他。   罗靳星恰好从楼上下来,见状笑道:“这是要离家出走呢?”   罗望舒抬起眼皮,懒洋洋伸手指着不远处的柠檬水。罗靳星给他取过来,笑说:“惯得你。”   “大哥,我今晚不回家啦,出去泡温泉。”   罗靳星摸了摸他的头:“出去散散心也好,看你最近憔悴的,又不跟我说心事。”   罗望舒嘟囔一句没什么好说的,低头一看,周焰已经发来消息,当即没多说话,跳起来就拎着行李往外走:“就跟你说一声啊,别担心,我大概明晚回来。”   “注意安全,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打哥电话。”罗靳星在客厅拉开门,说完还试图探头出去看,无不揶揄道,“这谁呀,还来接呢?我看看谁要把我们小望舒拐走一晚上?”   罗望舒并不问心无愧,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临出门前打了他一下,飞快地跑出去了。   他一口气钻到门口那辆车里,见周焰正转头看他,下意识摸了下脸。   “发烧了?不舒服?”周焰问。   “你赶紧定位。”罗望舒转过头。   天气比想象中好,天空是明亮的天,干干净净,没太多云,他们路上也顺利,很快接到了冰糖,往要去的温泉馆开去。   冰糖因为太久没见二人,上车时显得很高兴,主动跟他们介绍起温泉馆的情况。那温泉馆距离不算近,要开出潘多拉港再向北一百公里。因为现代航车行驶速度非常快,因此潘多拉港的地域是很大的,开出潘多拉港再向北一百公里,大概也需要一小时左右。冰糖还特意带了点零食,说到这里,就从兜里掏出来与二人分食。   罗望舒看着冰糖瘦了一圈,并且明显憔悴的脸,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冰糖刚度过发情期的这段时间,他应该去看看他的,可最近他太忙了。又自嘲地想,自己的问题现在都解决不了,还哪有余力?人就是这样,有些苦头,谁也帮不上谁,只能自己熬过去。   后半程,冰糖又主动问起关于‘上帝之眼’的事,那场万象海口的屠杀风波,至今人心惶惶。   “是谣言。”周焰说。   “谣言?为什么联合政府不澄清呢?”冰糖问。   “很多复杂的原因,比如还没找到这行屠杀背后的真正原因,或为了维稳。”罗望舒说。   “但‘上帝之眼’也不会任由自己被挂上污名吧?毕竟他们的影响力和权利都那么深广。”   罗望舒笑:“你现在知道挺多的,还关心这些?”   冰糖有点不好意思:“我对上帝之眼有点感兴趣,想要多了解一点。刚开始听到这消息,吓得我……”   “好说,我刚好认识一人,他是上帝之眼的人,你要有任何问题,可以找他,但别说是我介绍的就行。”罗望舒想了想,终端里翻出雷肃的联系方式,传输到了冰糖的终端上。   冰糖很快接受了,而周焰瞥了他一眼,什么话没说。罗望舒敏感得不行,侧身对他低声道:“再没联系过的。”   “什么?”冰糖有点迷茫地抬眼。   “没什么。”周焰说。   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   温泉馆的环境比想象中还要好,在峪口开发出开发出一大片,山的东侧坡面平缓,被开发成露天汤浴,由下至上,几百个汤池蔓延到半山腰,远远看上去仿佛一片梯田,天光下倒影清晰,云天都仿佛落入池中。山两侧的峪口则是汤浴建筑,木质结构,同样由下蔓延到上层,接连许多小木屋,每一间都是单独的住宿。   罗望舒以前听说过这个温泉馆一次,却一直没有来过,就连他见了不免为之咂舌。这哪里是温泉馆,简直就像个温泉山寨。   “弟弟,你确定要请我们?”他一边咂舌一边勾住冰糖的肩膀,“这一晚多少钱,还是哥哥们来吧?”   冰糖咯咯笑:“罗哥你放心,我说了我哥们儿在这,价钱上你就别过问了,只管好好玩!”   三人入住收拾好东西后,就分别去换衣服。冰糖建议他们先从半山腰的汤浴泡起,温度适中,视野也是最好的,还有些名贵的药浴,很适合放松调理身体。   周焰和冰糖先出来,他们进了Omega汤浴区。这里一个Alpha都没有,只有形形色色的Omega在不同的池中说笑。   一般Omega的模样都不差,精致漂亮,趴在天光云影的池中笑闹,自成一派风景,连冰糖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周焰却是一眼不看,找了个没人的汤浴,跟冰糖下了汤。   罗望舒直到二人泡了近十来分钟,才姗姗来迟。   他松松垮垮地穿着浴袍,头发细软,在一片白色的雾气里来到二人面前。身后跟一个AI服务生,拿着三只高脚杯与装着红酒的醒酒器。   冰糖正在和周焰说话,一见他来,眼睛都直了。   周焰笑说:“看你罗哥会享受不?”   冰糖却只直勾勾看着罗望舒:“不是,罗哥他好……好好看。”竟然语言都匮乏了。   再看罗望舒,他扯开浴衣的带子,将上衣襟白软的两爿从肩头推下去,随手懒洋洋地把浴衣挂到AI手上,露出一片白亮得发光的躯体。他穿浅色短裤,颜色比他皮肤还黯淡不少,他的身体年轻,雅致,是上好的瓷器,让人挪不开眼。他一出现,旁边那些池子赏心悦目的Omega们顿时黯然失色。   就见他伸出脚尖探了探水面,这才放心地走下来,水位淹没白皙的躯体,停在腰的位置。他伸手,接过AI递上来的醒酒器和酒杯,缓慢地走到二人面前,在周焰身边坐下。   “聊什么呢?”他把酒杯递给二人。   冰糖接过酒杯,眼睛还是直的:“罗哥,你好漂亮啊。”   罗望舒笑笑,接着把酒杯也递给周焰,睇他一眼:“漂亮吗?”   像调情。   周焰深黑的眸子在雾气中有些沉甸甸:“漂亮。”   罗望舒胸口跳了一下,给他们倒上酒,映着天光云影,与他们有说有笑地泡温泉。   周焰与罗望舒并肩坐着,从冰糖的角度看不清水面下发生的事,周焰就感到有什么碰到了他的脚尖,接着一路往上,脚背,小腿……他侧头去看罗望舒,但见罗望舒笑着跟冰糖说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周焰想抓住那只作乱的脚,却又怕太明显,迟迟没有动作。   直到冰糖泡得有点缺氧,打算去要点冰块而走远时候,周焰这才出手。他精准无误,像在水里捉一条鱼似的,握住水面下捣乱的那只脚。   “望舒。”   罗望舒眼里有得逞的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只掐着他脚踝的手,正顺着他的脚腕往上走,就像刚才他做的那样。   罗望舒身体敏感,他能撩拨别人,却有点受不了别人的撩拨。尤其这撩拨对象还是周焰,简直要死。   他浑身的皮肤迅速发红,在日光下雾气中是蒸腾的粉色,眼睛湿润,很带欲望地看向周焰。   周焰望着这样的他,想起了照片里的蜜桃浴球。他就快化成粉色的泡泡,发出迷人的香气。   “别……”罗望舒有点慌。   捏住他的手已经爬到了膝窝,颇为玩味地打着转,罗望舒哪被人这么煽情地抚摸过,他本身就未经人事,腿一下就软了,顿时只由得人捏在手里把玩。   “的确挺像。”周焰笑了一下。   周焰没头没尾的一句,罗望舒却听懂了。   他满脸通红地要收回脚,周焰却掐着他的膝盖不放,警告地说:“还闹不闹?”   罗望舒有点气恼地轻轻蹬脚,想要挣脱他的手,但力道没把持好,脚心猝不及防地蹭过周焰的小腹,顿时像被烫到地缩回去。   周焰也立刻松开了手,两人各自退开,中间隔开一段距离。   一阵酥麻的感觉顺着脚底爬上来。罗望舒有点愣,脚心还残留着周焰小腹的触感,腹肌坚硬,皮肤灼热,是上好的催情药。   他的皮肤比刚才更红了,从耳尖连到后颈的腺体都发红。是真不敢再撩拨了,要是在温泉里当众发情,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我不闹了,我要上去……喝点冰水。”   然后他一转头,就看到拎着冰块和水走过来的冰糖。   冰糖纳闷地看着他们俩:“咦?你们两个干嘛坐那么远?”    第二十九章 喜欢我吗   大概周焰的警告起作用,罗望舒后半程没再撩拨他,跟冰糖聊了会儿天。他旁敲侧击地问起这两天冰糖的状态,冰糖也只是脸上在笑,避而不谈。   知道他这是免他们担心,难过,但心里还是不好受。撑过那一遭后,冰糖到底跟以前不一样了。怎么说,罗望舒想起了十七岁的自己,狂妄,骄傲,目空一切法则,最后被截杀。   不知觉红酒喝得有些快,浑身热腾腾的,已经在水里待不下去。看到旁边有可以趴卧的石台,罗望舒便翻上去趴着。石台呈倾斜状在水面处,位置略低于水位,人躺上去会没入水面半掌深,温热的一洼水包裹着身体,人不会着凉,也不会像长时间泡水里那样缺氧发热。每张石台宽窄可以躺一人,上头分布七个泉眼,水流打在肌肉上能放松。   罗望舒趴上去躺着,莹白的躯体像从水里长出来,又像一只翻肚皮的白鲸,水淋淋的。他这模样美丽又可爱,周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恰好转过脸,二人的目光缠在一起,再触即分。   没有躺一会儿,罗望舒就嫌身下的泉眼打在他肚子上痒痒,翻了个身。   迷迷糊糊中听着冰糖和周焰说话,他睡着了,鬓角还是汗湿的,显得眉眼稚气可爱。   冰糖跟周焰刚说完一句话后,望向罗望舒说:“周哥,他睡着啦,这样会不会着凉?”   几个Omega从隔壁池子起身,看到罗望舒大片雪白的后背,互相捂着嘴凑近低声说话,很快从他身边一阵风似地刮过去了。   目光在罗望舒大片裸露的后背上黏了一两秒,周焰起身从石板上的浴巾架上扯下一条来,给罗望舒盖在腰背上。   冰糖还想把浴巾炮湿热了,周焰说:“不用,湿毛巾凉了盖在身上更容易感冒。”   冰糖笑起来:“还是你比较周到,不过照顾罗哥像照顾小孩一样。”   周焰也笑:“像吗?”   心里却想,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么评价。不过,他睡着了确实像个小孩。   又过了十来分钟,几个Beta从池边走过,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水中一双若隐若现的腿上,再往上看,这个Omega盖着浴巾趴在石台上,似乎睡着了。他们几个说说笑笑下汤浴,又估计是动作有点大,趴在石台上的罗望舒迷迷糊糊转醒了。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睡过去了,身上盖着条浴巾,没发现脸上被压出一点褶子,半边头发湿漉漉的,刚睡醒的眼睛也湿漉漉的,让人想到某种不设防的小动物。懵懂中看到向他走来的几个陌生Beta,他还有点迷茫,轻轻一翻身落入水中,浴巾像个裙摆似地扬起。   几个Beta的确是冲着他来的,见周焰和冰糖坐得远,原以为他们不是一道。笑说道:“趴在石台上睡,也不怕感冒?”   罗望舒莫名其妙被搭话,整个人还不太清醒,下意识退到周身身边,扒着他的肩膀,汲取一点安全感。   他一过来就往周焰怀里钻,周焰伸出手把他揽到身后,是个无比配合的姿势,在Beta们的眼里却成了个颇具保护欲的动作。他们很快打量一遍周焰,确认这个Beta不能招惹,有点尴尬地点点头,又互相坐了片刻,起身去别的汤池了。   水下周焰的胳膊依旧若有若无地揽着罗望舒,指尖偶尔碰触到,罗望舒整个人都机灵了,立刻醒得彻底。   “我刚刚睡着了,也不叫我。”   “周哥是看你最近累,让你在温泉里睡一小下,放松身体,还给你盖了毛巾被呢。”   罗望舒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这不是毛巾被。这是浴巾。”   周焰和冰糖一起笑了。   晚上三人在露台上吃过饭,转移到提前订好的大客房里。从窗口能看到山头白云,横水似地流,跟阳光下发光的层层汤浴融合,远处极目翠绿清澈,山峦的起伏形状很温柔。   木屋三边架空,外面一层廊屋,檐下,乍一看有如空中楼阁。冰糖叫来茶点,三人就在廊边的软垫上靠着,起初罗望舒翻开终端,上头有许多互动性的群体游戏,但玩了两把就没意思了。又问温泉馆的人叫来扑克与卡牌游戏,温泉馆倒也应有具有。   玩到十一点左右,他们叫了夜宵来,放在外廊台上烤肉,远方的青黑色坠入山谷,漫天星子闪烁,罗望舒又叫了点啤酒,野风吹来,非常舒适。   不一会儿拉门就被叩响,进来一个眼睛弯弯的Omega,冰糖见了直呼其名,起身兴高采烈地迎过去。   原来他就是冰糖在汤浴的老友。冰糖介绍他们三人认识,那个Omega笑说:“白天脱不开身,到这时候才来跟你们打招呼,是我怠慢了。”   罗望舒与周焰忙表示客气,冰糖又将他的朋友拉到身边,四人一起喝酒烤肉,等到结束已经接近零点。   平躺平时不喝酒,今天见到故人,也有些微醺。他们俩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Omega挽着冰糖的手,与他说过许多体己话,话题不小心就转到顾先生身上,冰糖立刻红了眼圈。   他别过脸去,忍半天才回过头对罗望舒与周焰说:“周哥,罗哥,我跟他好久没见,我到他那再说会儿话,你们不用管我,困了就先睡。”   罗望舒说:“快去吧,你们也不用管我。”   拉门在二人面前关上,房间里一下变得很安静,群山,明月,楼阁汤浴,某种煽情的氛围弥漫开来。   罗望舒本是卧坐的姿势,起身往前爬了两步,手按在周焰大腿上,立刻感觉手掌下的线条绷紧。他心动的不行,凑上去说:“你好像很紧张。”   “又开始闹了?”周焰沉静地看着他,手虚虚护着罗望舒摇摇晃晃的身体。   “那不一样。白天在汤浴是公众场合,不敢让你把我怎么样。”他喝了啤酒,从动作到语言都有些肆无忌惮,他趴到周焰耳边,“现在嘛……好想跟你做坏事。”   罗望舒身上懒洋洋地透着一股热气,他泡温泉一下午,浑身的筋骨都给泡软了。   周焰扶住他的腰,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你现在是越来越有恃无恐了。”   “嗯?”罗望舒歪头笑,“要看恃谁呢?”   “记不记得刚认识时,我跟你说别招惹我?”   周焰眼底沉甸甸的黑里透出火光,他收手,整个握住了罗望舒的侧腰。他的手很大,手下的腰肢很细,几乎毫不费力。   风是凉的,情‘欲是热的。罗望舒抵住周焰胸口,心脏狂跳。周焰目光笔直地杀进他眼里,他身上某些压抑的内容在松懈。   罗望舒颤抖起来,信息素不受控制,在空气里乱窜。他从没有这种感觉,周焰的气息自上压下,铺天盖地的费洛蒙。   明明周焰没有信息素,罗望舒却感觉要被这汹涌的费洛蒙淹没,这跟以前Alpha们释放的信息素不同,不仅仅是想做,而是浑身每个细胞都仿佛被周焰强烈地吸引着。渴望他的接触,他的眼神,他的每份心意。   原来喜欢一个人能强烈到这种地步,完全碾压信息素带来的支配感。   “我也说过,我偏要勉强……你当时怎么说来着,保证你比Alpha更麻烦?所以呢?”罗望舒维持自己。   “所以现在,麻烦来了。”   筋骨都软的身体根本用不上力,他轻而易举被周焰压在软垫上。   周焰的手掌坚硬,炙热,确切且毫不犹豫,握着他的腰往上走,在肩膀和胸口用力一握。他抬脚下意识蹬住周焰,脚趾踩着他的腹肌,又快要窒息了。想起下午的触感,罗望舒就想缩回脚去。   这回没惯着他,周焰扯住脚踝不耐地往旁边一拨,紧实的腰臀就跻身到他腿间,两人之间瞬间再没距离。   Work Text:   罗望舒后背出了点汗。看着周焰的身体笼罩他,投下庞然的阴影,他忽然问了句可爱话:“你……你真的是Beta吗?不是Alpha假扮的?”   周焰停下动作:“什么叫Alpha假扮的?”   “为什么我感觉你有信息素?”罗望舒茫然里有点慌乱,“我、我要发情了!”   周焰明白过来他话里意思时,整个人瞬间被点燃。   他伏在罗望舒上方,用力摩挲他的腺体:“我没有信息素……是你太动情。”   罗望舒大腿从浴袍的开衩滑出来,弯曲在周焰腰侧,敏感的内侧皮肤蹭到他的精悍的腰,能清晰地感觉到布料下肌肉的线条和热度。他瞬间呼吸急促。   刚开始罗望舒还有点懵,等反应过来便有些退缩。他眼神躲避,推搡周焰,下一秒却被撩开了浴袍,周焰开始隔着短裤抚摸他硬得发胀的性器。   这种刺激对未经人事的Omega太激烈,他瞳孔一下就散了,很快抵抗起来。只是没抵抗两下,就被人制服了。   周焰掐着他的腿根打开他,白皙的皮肤立刻留下一道红痕。手掌一碾,隔着内裤抚摸那一根性器的形状。布料粗糙,罗望舒被周焰这么一摸,感觉顿时如潮水般涌来,他早已硬得发疼。   阴茎落在他手心里,隔着布料被握住,上下套弄两下,罗望舒的身体顿时弹起来,又很快被周焰压着胸口按回去。他仿佛一条在鲇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周焰抽掉他的浴袍腰带,露出他玉一样洁白发光的身体,见到上头点缀一枚艳红的痣,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许久,抬手碰了碰。很快胸口那枚红痣被揉着,弄着,胸膛绯红一片,色情得不得了。   罗望舒伸手抗拒,却碰上周焰的手,摸到了他手心的薄茧,带着掌控欲的气息,罗望舒不禁迷恋地摸了两下。周焰被他这么一摸笑了笑,翻手裹盖他的手。周焰的掌骨很大,骨架漂亮,能完全将罗望舒的包裹在里面。周焰不容剧烈地拉着他的手,让他掌心覆盖住自己两腿间的位置,带着罗望舒一起手法煽情地揉动。   罗望舒被周焰完全掌控了。手背是周焰的掌心,手下是自己的性器,羞耻感淹没了罗望舒,感官与心理的刺激成倍增大,让他的信息素在空气中涌动。   周焰垂眸看他这副模样,就像任人撷在手里。他手指用力一勾,罗望舒的身体就一跳。   “你要在这里发情吗?”他问得近乎冷酷。   罗望舒摇头,两鬓都是湿淋淋的。   “那为什么要招我?”周焰凑近他,嘴唇碰了碰他胸口的红痣,眼底情绪深邃又纯粹,“你了解我吗?我过去经历什么,我未来要做什么,甚至我现在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吗?你不知道,望舒。我说你心血来潮,你跳出来反驳我。你问问自己,放心交给我吗?”   周焰松开他,指头从腿根的短裤边缘往里探,摸进他的私密,真正攀上坚硬的性器。   这种直接触摸的感觉来得比刚才更强烈。罗望舒再也忍不住,脚后跟不停地蹬地板,身体往上蹭,试图逃脱。很快,挣扎间他的肩膀与手臂从浴袍里脱出,他往上逃,周焰越往上覆,如影随形,不容他逃。   周焰圈住他的性器,用力地套弄了两下,立刻感到手下的这具身体软下来。   罗望舒说:“我……我想知道的,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是你不告诉我!”   他眼里好像有天大的委屈,周焰淡淡说了句是么,手继续在他裤子中起伏,看他年轻漂亮的身体绷紧,被他操控。   忽然间罗望舒按住他的手。周焰抬眼,与满脸通红的罗望舒对望。就见罗望舒黑溜溜的眼中爱意明显,白皙的手抓得用力,隔着裤子按着他,霎是可爱。   “怎么?”周焰不予理会,被他按着也强行在里面耸动。   罗望舒很快按不住他,但仰望他:“你喜欢我吗?”   周焰没回答,用沉甸甸的目光压着他。他手下的动作几乎无情。   罗望舒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很快一下下拱起来。   “我问你喜欢我吗?”他声音带点欲求不得的小钩子。   周焰眯了眯眼,神情危险起来,手下的动作更加激烈。布料摩擦的声音,还带了点咕叽的粘稠的水声。知道这是他动情得不得了,周焰弄他弄得更狠。   罗望舒身体完全在颤抖,大脑一片空白。他头次经历如此剧烈的快感,还是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刺激,完全没有定力。   不知是不是错觉,罗望舒在周焰近乎粗暴的动作里察觉到一丝烦躁,或者说怒意。他模糊地意识到,也许周焰真动了心,而这不在周焰原本的计划和预料中。   他更加用力地按住周焰的手,用尽量认真的语气说:“不喜欢的话,不可以。”   周焰的动作停了一瞬,低下头与他对视:“不可以?”   手指在某个地方用力一层,罗望舒瞬间蜷缩脚趾。   周焰问:“都这样了也不可以?”   “不喜欢我的话,就是不可以。”罗望舒锁骨上的汗珠亮晶晶,抬头咬了一下周焰的下巴,目光近乎渴望地看着他。   周焰再次按住他,手下毫不留情,幅度大且激烈地动起来。   “焰……焰哥,说你喜欢我。”罗望舒被他套弄得浑身绷紧。   看他雪白的身子在他手下翻动,周焰喉头滚动,目光越来越沉。   “说你喜欢我……”罗望舒的目光开始变得湿漉漉的。   鼻音带上点哭腔,像被欺负了,又像在撒娇。   “不可以,除非你说……”   像惩罚他的倔强,又像真的在和他较劲,周焰的拇指蹭过他的铃口,顿时让他到达极限。   罗望舒猝不及防、不情不愿地高潮。他在到来这一刻忽然勾住周焰的脖子,贴住那双紧绷的唇。然后他身体剧烈颤抖,淋漓尽致地射在了周焰手中。    第三十章 把戒指捡起来   冰糖与旧友相会,直到半夜才回到房间。屋子里已经灭了灯,只有月的华光普照在地板上。罗望舒和周焰已经睡下,床铺外的纱帘都已经笼罩上。   冰糖放轻手脚摸上自己那张床,忽然间他闻到空气中一股跳蹿的信息素味道,有点惊讶地向罗望舒的床铺上看去。   应该是想多了吧?虽说他今天的确给二人制造机会,但看周焰和罗望舒的模样,冰糖要有什么也不会在今夜。   大概太困,精神上的兴奋过后便是疲倦,又泡了一天汤浴,身体疲乏,他爬上床几乎不到十分钟就睡熟了。   黑暗中,罗望舒把自己裹得只剩下一双眼,比夜色要亮。他背着身,却不让周焰看到那双眼。他辗转到后夜依旧睡不着,心中想着今晚八成要失眠,不知会不会听到早晨山谷中的鸟叫?   就在他迷迷瞪瞪有点睡意时,周焰的床上传来动静,似乎那边撩开纱帘起身穿鞋。罗望舒顿时紧闭双眼,呼吸平稳。   听脚步周焰往门口走去,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罗望舒床铺时停了一会儿。罗望舒虽闭着眼,却能感觉周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半夜掀了被,嫌燥热,也兴许晨早的风有点凉,因此侧躺在床上,身体蜷成一个有点没安全感的姿势。   纱帘被撩开,罗望舒感觉被子重新落在了他身上,沉甸甸的。   说起奇怪,身体很快在被窝里变得温暖起来,意识也开始模糊,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着,此刻却很快安心睡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错过了清晨的鸟鸣。窗外夏光盛大,梯田般的温泉池在日光下像镜子,倒映天色,云从其上游过。   周焰不在屋里,冰糖盘腿坐在床铺上,一脸迷茫,模样也是刚清醒。一双眼落在罗望舒身上,便有点光亮。二人互相道过早安,分别洗漱穿衣过后,冰糖跟罗望舒提起几句昨晚跟友人的趣话,又问:“昨天我走后,你跟周哥在屋里干什么呢?”   就见罗望舒扯着纱帘的手顿了一下,又很快把它绑好:“没什么,跟你一样,聊会儿天。”   “周哥去哪啦?”冰糖四处观望。   “他有他的事情吧。”   冰糖敏感地听出罗望舒话里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问:“你没跟周哥吵架吧?”   “没,我跟他吵什么架?”罗望舒转身对他粲然一笑,“你周哥这种什么话都烂在肚子里的秉性,谁能跟他吵得起来?”   二十分钟后周焰回来了,像去晨跑,顺手带给二人两罐酸奶。冰糖很高兴地接了,罗望舒却像没看见,自顾自收拾东西。他本蹲在地上,就感觉周焰挨着他蹲下来,把酸奶放到他面前,也没吭声。   罗望舒把手下的东西甩得噼啪响。   十点半,三人简单用过餐,就起了回程的路。   两人各自心有所想,因此看上去都有点心不在焉。冰糖开始还说两句,到后来也不问了,一双眼睛滴溜转着观察二人,发现今天反而周焰搭话多一些,罗望舒一向矜骄而不自知,在举手投足和话语间偶尔流露,今天更是发挥到淋漓尽致。   不论怎么说,冰糖这两天出游得很惬意,一扫前几天的郁气。跟朋友兄弟在一起,被分散心神,不去想那件事,心中多少好受点。   临下车前,冰糖跟罗望舒与周焰道别,眼睛却忍不住红了:“你们不要忘了找我呀。”   罗望舒笑了,忍不住伸手摸下冰糖的头:“什么话,又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分别,我把你当兄弟,你可别老把自己当外人。”   “兄弟吗?”冰糖高兴得都有点愣了。   “嗯,当弟弟好不好?”罗望舒仄头笑。他喜欢哄冰糖逗冰糖,比撩有些人的反应要有趣。   直到冰糖高兴地转身走远,罗望舒关上窗,又恢复了刚才面无表情的脸。他垂着眼,睫毛在阳光下渲染成轻亮的颜色,无情动人。   罗望舒当自己车用,直接设定了回家的航线,完全不想搭理周焰。   他钻到后座去,结果周焰也跟着他钻到后面,罗望舒抬眼看他,做个‘干嘛’的唇形,看起来不大高兴。   “不高兴?”周焰抬手把他翘起的头发按了按。   罗望舒别开头:“困。”   周焰却说:“困就睡,昨晚没休息好,现在补眠。”   罗望舒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没睡好?”   难不成那一晚的辗转反侧,都被他听了去?   周焰的面庞在阳光下神色莫辨:“猜的。”   罗望舒转而一想,自己没睡好,周焰要能听到,察觉到,那说明他也清醒着。   于是近乎任性的说:“你不是也没睡好?”   “嗯,我也没睡好。”周焰竟然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他跟此前的态度大有所变,罗望舒有点招架不住地转过头,从玻璃种看到他的下颌线条,被光影分割线切断。   到家的时候,罗望舒头也不回地进屋,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也不完全是不高兴。周焰在后面叫他,他也权当没听见,后来穿过花圃时,他能感到背后周焰黏着的视线,却还是没回头。   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有种预感,周焰在挣扎,在纠结。罗望舒托着肩上沉甸甸的目光,忽然有种预感,只要他回头,周焰就能破釜沉舟做出某些决定。   但罗望舒不想回头,他要周焰心甘情愿地,毫无保留地做出那个决定。而不是赌。   罗奠山又离潘多拉港了,罗望舒昨晚就跟罗靳星报过平安,但说今晚八成要到下午才回来,没想到时间却赶得早,中午就回到了家。   刚进门,罗望舒就听到二楼的卧室传来一声响动,吓了他一跳,就要往上冲,不知罗靳星在里头怎么了。   等接近门口,他却忽然刹住了车。他听到了江万翎的声音。   紧接着他感觉到门里带着暴躁和压制性的信息素,来势汹汹,怒意猛烈!   罗望舒不禁站在原地,有些愣。自小到大的记忆里,罗靳星从未对他用信息素压过他,即使二人有矛盾,偶尔吵架,罗靳星气得头疼也绝不会用Alpha的优势来控制他。在家中,他仅有两次见过罗靳星发怒释放信息素,一次是他十七岁那件事,另一次是罗靳星因为叶芸而跟罗奠山吵起来时。   罗靳星为什么会释放信息素?江万翎是个Beta啊?   他再次听到江万翎的声音,这次清晰许多。   “省省信息素罗靳星,Omega眼里你珍贵的信息素在我这毫无作用!是你忘记我是个Beta,还是您心里一直就把我当个Omega?我差点忘了,像您这样的Alpha恐怕从来要的就是Omega吧?要然怎么会试图利用冷却,让我带上与你相适配的雌性信息素?您是想把我变成Omega吗?罗靳星我告诉你,你如果要的是个政治工具,是个能打上你烙印扔到床上玩的小玩意儿,不要来找我!”   “江万翎,你觉得我要的是个玩意儿?我要的是个玩意儿当初就该选Omega!”   “觉得自己吃亏了吗?你在这跟我谈当初,咱们有当初吗?你要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反正是订婚,不是结婚,退婚后你随便找Omgea玩,我保证不拦着你!但你想玩到我身上,你做梦。”   里屋传来清脆的一声,有东西被掷到地上,带着怒气。   门内安静了两秒,罗靳星的声音很平静:“把戒指捡起来。”   屋里,江万翎没吭声,他衣服有些凌乱,戒备地盯着逼近他的罗靳星。   这个男人平日温柔风度时并不给人压迫感,此刻站在他面前,身上的威慑力顿时如山般压下来。他的个头太高,英俊的脸上喜怒难辨,江万翎不是Omega,却也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毫无退让的意思。   银白色的戒指静静躺在木地板上,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就像江万翎眼中的光一样。   罗靳星捏住他的下颌,依旧逼近:“罗江二家牵线你默许,当初安排和我的见面也是你同意的,约会过三次,我从来没逾越过,订婚也是你自己答应的,告诉我。你现在做出反复无常,悔不当初的样子给谁看?现在还倒打一耙,说是我后悔?”   “我不满意你给我的。”江万翎目光闪动。   “江万翎。”罗靳星深吸一口气,捏他的手用力,“是你自己答应的。”   江万翎目光微动,刚要说话,却被罗靳星猛地推到门上,门板因为身体的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   罗靳星自上而下看着他:“想要什么自己说,我不喜欢猜来猜去,你也知道当初为什么我觉得你合适,不是吗?”   江万翎笑里带点难以察觉的自嘲:“是个Beta,不会发情,不会怀孕,不麻烦,懂事得力,拿出去体面?可以让你放在家里摆着,随你到外面找Omega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因为我是个Beta我没资格?”   罗靳星目光一紧,眼见火气又上来,却在江万翎的话里捕捉到某种暗示:“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   江万翎目光如冰如雪。   罗靳星皱眉低头,江万翎本能地后退,身体碰到门,又是一声响。   罗靳星刚要说话,门忽然被敲响了。   罗望舒在门外有些不安地又敲了两下:“大哥……”    第三十一章 他为什么在信息素上如此执着   推门出来的不是罗靳星,是江万翎。他一出来就与罗望舒打了个照面,面无表情,快步从罗望舒身旁离开。   江万翎一向在人前得体有礼,丝毫不夹带私人的负面情绪,今天却破了例。罗望舒心知他是真生气,转身喊他名字追了两步,房间里就传出罗靳星隐含怒气的声音:“你别管他。”   “大哥!”眼见着江万翎打开大门,罗望舒跑到屋里,“你赶紧去追!让他这样回到江家算什么事儿?”   罗靳星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头发垂一点在眉前,脸色不善,少有地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你怎么现在回来?”罗靳星问。   “回来早了。”罗望舒只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别说这些。”   罗靳星闻言笑得有些怪:“你放心,他现在不会回家,做戏要做全,他怎么会半途而废呢?”   罗望舒急得又叫了声大哥,似乎觉得跟他在这里废话一点用也没有,转身准备去追江万翎。忽地目光落在地毯上那枚戒指上,在阳光下反射出亮眼的光,很孤独。再看罗靳星,他闭着眼深呼吸,状态也不怎么好。   从刚才模模糊糊的对话里,罗望舒猜到了点内容,他对罗靳星说,让他在家里等着,就追江万翎去了。这一次罗靳星倒没再阻拦,走到门口时罗望舒再次回头,他依旧能看到大哥坐在房间里的身影。他被光照剪出个剪影轮廓,看不清神情,却好像很疲惫。   罗望舒开车去追江万翎,江万翎却根本就没开车,大概来的时候就是被罗靳星接来的。罗望舒往前开了一个街区,很快看到在路上疾走的江万翎,他低垂着头,神色冷漠,他本就骨相冷淡,如此一看,更像个冰美人,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摇下车窗,罗望舒让车放慢速度沿路开着,隔着窗户再次喊他。   江万翎先是投来一眼,并不理会,罗望舒再喊,他便放慢角度,第三次叫他,江万翎终于向他走来,只是他站在车边,却并不上车。   罗望舒只说:“上次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江万翎抬眼,仔细打量他一圈,面色稍霁,对他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地上车。   他仿佛一阵冷风,将冷流都带进了车里,沉默不语地只高坐,不言语。要换旁人来看,或许觉得他拿乔,甩脸色,罗望舒却在他挺得笔直的背影里,读出一点倔强和委屈。   委屈吗?罗望舒被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弄得有些好笑。   罗望舒把江万翎邀请到自己的公寓,取出一套咖啡工具,开始很认真地给他做手冲。   江万翎同样家中显贵,在细节处颇有研究,人又博学,在咖啡上懂得不比罗望舒少。他说话时语气淡淡,眼睛却真诚,说出的内容也悉数是趣闻,和鲜少被知道的偏门,二人一言一语,很快气氛就好起来。   罗望舒与他捧着咖啡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点上香薰,很快馥郁满屋。   直到确认江万翎的神情放松下来,罗望舒才试探地提起罗靳星。   “我大哥,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快了吗?”   江万翎开始还有戒心,罗望舒相继多说了两句,才让他开口:“上次‘冷却’的事你也在场,知道是什么情况。”   “还有呢?”罗望舒本能感到还有隐情。   “后来你不知道的时候,他专程再去研究院问过一次。但我开始不知道,是朋友告诉我的。”江万翎说。   罗望舒皱眉,他大哥不是那种纵欲的人,这点他二十年来最了解,又怎么会在信息素上这么执着?   “你有没有问过他?”   江万翎深呼吸:“问过,他从没正面回答过我。”   罗望舒又试探说:“要不这件事,我帮你去打听打听?我大哥比较听我的话。”   江万翎犹豫片刻,还是点头。   “那能告诉我,你们今天是怎么回事?”想起什么的他连忙保证,“我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我只是提前回来了。”   江万翎淡淡嗯了一声,还是八风不动:“今天研究院的人打电话来,他没接,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就不能当做没看见,真要让他把歪门心思打到我身上……”   “那最后你说的那些话,Omega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江万翎目光清冷,瞥向别处,抿一口咖啡。   罗望舒笑着从他手中抽出咖啡杯:“看来我们今天适合换上红酒说话。”   十分钟口,江万翎手中拿着上好的红酒,很是艰难地开了口:“最近调衡部工作忙,可能知道的不多。罗靳星在外面养了个Omega,很多人都知道,乖巧可爱……虽说不是他亲自养着,部队里的下属却是照顾着,隔一段时间他会去探望。”   罗望舒目光微动:“很多人?很多人是指谁?这件事,你亲自跟我大哥确认过吗?”   “旁敲侧击好几次,他跟我装不懂。”江万翎抿一口红酒,“而且那个Omega,其实我见过。在订婚之前……就见过。”   这下罗望舒惊了,捏着酒杯慢慢晃动,半天说不出话。   大概是微醺的缘故,江万翎的目光不再那么清冷。他姿态依旧优雅,握着那只高脚杯,像捏着一支水晶玫瑰:“那是在第二次约会之后,他给了我办公室的门禁和钥匙,大概认为这是种示好,没想要我真的去。但我其实……我私自去找过他一次。”   罗望舒敏锐起来:“他跟那个Omega在一起?”   江万翎点了下头,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黄昏里的房间很美,橙色的光照在洁白墙面上,很快将屋中反射成暖色调。   罗靳星背对他躺在躺椅上,长腿悠闲地搭着。一个可爱乖巧地Omega半坐在地上,趴在扶手上,远远看去,就像趴在罗靳星腿上一样。不论如何,那是个极亲密的姿势。   他听到那个Omega对罗靳星撒娇,说以后要是他结婚,他还陪在身边好不好?罗靳星没说话。那Omega又说,保证自己会乖乖的,不去闹事,只求罗靳星能标记自己,然后给自己一个孩子,让他不那么孤独。   罗靳星还是没说话。   江万翎当时近乎自虐地站在门口,手指蜷缩着抓着门框,动也不动望着黄昏里那个沉默的黑影,希望他说出哪怕一句拒绝的话。   但到底是没听到。那个Omega握住罗靳星放在腿上的手,跪直了凑过去。   黄昏的光忽然浓烈而刺眼起来,留给门口的江万翎一副亲昵的剪影。   他没有说话,沉默地带上了门。   他的所见所闻,或许与罗望舒再亲近一点,就能说得出口。但此时看到那双尽在眼前的真诚的眼,一想到他是罗靳星的弟弟,许多话他就说不出口了。他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先是撞破这些,再有被提出‘冷却’的事,他受不得罗靳星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视。   江万翎摸了一下罗望舒的眉梢:“你的眉骨跟他很像。”   罗望舒一愣。   “骨相很美。”江万翎笑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罗望舒还要说什么,江万翎却已经起身。他喝了酒,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冷了,但此刻又刻意拉开距离:“今天已经说了够多的。望舒,谢谢你追来,不管怎么说,这是我跟你大哥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就好。”   罗望舒心说,你们自己解决个鬼。   起身靠近他,做亲昵状:“我们把刚才的咖啡喝完好不好?”   “咖啡要趁热喝,一放冷,就不是开始想要的味道了。”江万翎若有所指地对他轻声说,转身往玄关走去,“留步吧,我叫个车就好。”    第三十二章 婚姻就是婚姻   江万翎说自己叫车,都已经拿起终端在联系江家,玻璃门前忽然一瞥,却看到辆熟悉的车。   罗望舒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一眼就认出是大哥的车。   “我大哥来接你。”罗望舒拿不准江万翎的态度。   江万翎脸上也的确不显山露水,只是放下终端,面无表情地走下去。罗靳星在车里,没有出来等人的意思,直到见江万翎视若无睹地从车旁走过,这才从车上下来,唤他的名字。   罗望舒从楼上追下来,生怕二人再起矛盾。   “大哥,你怎么知道嫂子在我这?”这声嫂子他叫给两个人听。   罗靳星敲了敲终端:“你的定位。”   罗望舒还想开口,罗靳星却朝他做了个手势,表示这事儿他不要再插手,让他和江万翎独处。罗望舒心思灵巧,这会儿点点头,虽有许多话说,但也不捡现在。   江万翎脚步快,罗靳星转过头时,他已经走了有段路。罗望舒在窗台看着,见大哥上车跟着江万翎,车尾灯在转角一晃,街上再没二人踪影。他疲惫得很,又百思不得其解。   想跟周焰打电话,发短讯,又想起自己在拿乔,于是跟程响去了条简讯:“烦。”   “烦就对了。”程响讯息回得很快,“我也烦。”   “你烦什么?”   程响:“见面说吧,晚上老地方见?”   罗望舒本想答应了,转而想到晚上得跟罗靳星谈谈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谈得完,于是推拒到明天。   “明天也行,下班我直接到你那找你,一起过去。”程响回复。   罗望舒沉默片刻,有点挣扎,最后还是给程响去了个电话。   “我想请你帮个忙。”   “有事就说,还用请字。我伤心了啊!”程响说。   “你还记得我妈的事吗?”罗望舒说。   “嗯?叶女士?你不是说以后不查这些了吗?”   罗望舒盯着桌上两杯凉咖啡看了一会儿。   “你手里消息多,帮我再查查,尤其是我爸和我大哥在这上面的关注度。我放下有段时间了,但最近怀疑,我妈有可能……还活着。”   另一头,江万翎埋头走路,丝毫不顾身后恒定速度缓行跟着的车,罗靳星叫过他一次,江万翎没上车。   两分钟后,江万翎突然一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巷子。这里已经不是繁华地带,这种小巷子很多,算不上狭窄,但不够行车。   知道他这是有心甩开自己,罗靳星深吸一口气,片刻后泊车在路边,下车徒步跟了上去。   江万翎态度很硬。两人之间虽有点火药味,但罗靳星到底不能让自己的未婚夫一人徒步离开,就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其实江万翎这样的身份,手指动一动家里就会来车接。可两人心照不宣地一个没提,一个没问。   转过两个路口,前方出现两个流里流气的Alpha。这种小路里会有流氓,但大多人不往里钻,也就不会碰上。江万翎慢下脚步,皱起眉头。   两个流氓体格头高大,正凑在一起‘吹气球’。大概有点上头,脸上的表情有点飘,眼神也是。他们的骤然停在江万翎身上,只觉得陋巷中走进一只迷路的鹤,整个人像在发光似的。二人低声说起话,目光轻佻直接。江万翎走得近了,很快闻到他们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胃里顿时恶心油腻。   他低着头,只想尽快走过这二人身边,越近却也越不安。这种小路,要不是因为跟罗靳星较真,他根本就不会走。   两个Alpha察觉到江万翎的无动于衷,暧昧地问道:“Beta?”   另一个笑起来:“那更好,省掉许多麻烦。”   这话里意思很明显。江万翎面上镇定,脚步却越发慢,神色越发警惕起来,右手不自觉摸上终端。   罗靳星还跟着吗?   如果没跟着,他麻烦就大了,他应该回头确认一眼。但如果跟着,回头就等于低头,是有求于他。江万翎不愿有求于他。   他走近了,那两个流氓果然从靠着的墙上直起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压制信息素席卷而来,是熟悉而浓烈的威士忌味。   两个Alpha面色徒然一变,强大的压制性让他们服从本能,瞬间低下头来。   身后一声低沉的怒喝:“滚!”   他顿时浑身紧绷。   两个流氓根本不不知道这Alpha从哪儿冒出来的,立刻转身跑了。江万翎还站在原地,他有点腿软。   空气里的信息素太过强烈霸道,以至于他虽是Beta,都能感觉到那种压制力。   但他腿软却不是因为信息素。他狠狠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强忍着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早就该叫车了,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理,一路走了半小时。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罗靳星大概这次是真的走了。   他有点累,在一棵大树下缓缓停住,接着慢慢坐下,抱住膝盖。   风吹过大树,树叶簌簌地响,风中有淡淡的酒气。   “脾气发够了吗?”   江万翎抬起头,那一秒的表情几乎有点愣。罗靳星靠在树旁,叼着根没点的烟,眼睛看着远处,没有看他。   “为什么跟着我?”江万翎立刻调整自己的表情。   “看你什么时候想起自己忘在我这的东西。”罗靳星神色淡淡,还是不愿看他,手却从口袋里掏出在他面前展开。   他手心里是一枚银色的戒指,正是上午吵架时他扔在地上的。当时罗靳星让他自己捡起来,他没捡,现在这枚戒指好好躺在他手心里,递到他面前。   “回到江家被看到手上没戒指,你这出跟我恩爱的戏就演不下去了吧?不过你今后在我们面前就用不着演戏了。”罗靳星复杂地笑了一下,将戒指放到他手里,“好好拿着。前面就是江家,不送。”   罗靳星再半句废话也没有,给过戒指后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江万翎手里攥着那枚戒指起身:“罗靳星!”   罗靳星停下,微微侧身,脸上没太多表情。   “你会对婚姻忠诚吗?”江万翎难得认真地看他。   罗靳星低下头,燃了那根没点的烟。两三秒的沉默,直到他呼出一口白烟。他的神色并不温柔,江万翎手心出了汗,害怕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   “会。不论有怎样荒诞的开始,或怎样强烈的目的,婚姻就是婚姻,代表着责任与忠诚。”罗靳星站在冷光里,有着军人特有的挺拔姿态。   江万翎神色微动,上前半步,罗靳星却抬眸杀进他眼里:“你说不满意我给的,那么从一开始就只有忠诚和责任的婚姻,就是你想要的吗?江公子?”   罗靳星的话阻止了江万翎的脚步,也阻止了他本该问的话。他几乎就要问出口,那个Omega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现在还有联系吗?为什么想给他用‘冷却’?是不是嫌他是Beta?   罗靳星也不是真的要等他回答,他转过身,身后拖着长而黑的影子。   罗靳星到家时罗望舒正躺在沙发上打盹,两条修长的叉搭在沙发扶手上,有点昏昏欲睡。罗靳星换过鞋,随手扯松领带,路过时顺手拎起毯子,盖到罗望舒的肚皮上。   罗望舒却立马清醒了,猛地坐起身叫了声大哥,就像专程等他睡着了似的。   “嗯?”罗靳星漫不经心。   “嫂子呢?”   “送回去了。”   感觉到他兴致不高,罗望舒趴在沙发背上:“大哥,你怎么了?”   “我头疼。”罗靳星在他面前毫不掩饰。   罗望舒说让他过去,给他按一按。   “我说头疼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还是坐过去,任由罗望舒站在身后给他按了按脑袋。别说,手法还挺不错,按摩得他有点犯困。   下一秒罗望舒提了提他的精神:“我有个事问你啊。”   “问就问,跟我见什么外?”   “你说不见外的啊?”罗望舒单刀直入,“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Omega了?”   “说这种埋汰话,谁跟你编排我?”罗靳星作势要打他屁股。   “我认真的。”罗望舒用力在他太阳穴上拧一下,顿时把罗靳星疼得吸气,“嫂子的意思。”   “江万翎的意思?”   罗望舒这才坐下,将他们下午的对话委婉地跟罗靳星说了。只是当时江万翎喝了酒,神色中颇有点落寞失意,这点他没有跟罗靳星提,他知道江万翎是个骄傲的人,和他一样。   罗靳星面色猛地一沉:“哪儿传出来的流言?”   “流言?”罗望舒歪了歪头,“你这边怎么说?”   “我说什么?”大概是累了一天,罗靳星不再压着脾气,当兵的悍匪气一下就出来了,“我单身了快两年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外面还有个Omega?哪个Omega?”   罗望舒被宠惯了,顿时不乐意:“你跟我凶什么!”   罗靳星有点暴躁地把他拉到腿上坐着,像小时候哄弟弟似地顺他的背,但心思明显不在他这儿,道歉也不真诚。   “江万翎真跟你这么说?”   “什么江万翎,那是你老婆!”罗望舒被安抚好,这才谆谆诱导,“天下没有空穴来风,你再仔细想想?”   罗靳星果然想了半晌,似乎还真的想到什么:“他说他觉得我外面有Omega?怪不得他今天问我那样的话。”   “他问你什么了?”   罗靳星遂把送江万翎回家路上的事告诉他。   罗望舒懒洋洋地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大哥呐,你也有今天?我懒得说你。”   罗靳星颠了两下腿:“行了,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管,我心里有个底,会查清楚处理。”   罗望舒在他腿上撇嘴,心说大哥怎么就老强势又自负。   只是他还没想完,终端就亮起来了,罗望舒低头一扫,竟然是周焰的来电。周焰竟然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罗望舒立刻从罗靳星腿上跳起来。说大哥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屋接电话。   只是电话没来及接,罗奠山忽然到了家。他从门口进来,脸上带着疲惫,招呼也没打直言道:“望舒,靳星,跟我来书房。”   十分钟后,三人坐在书房里,气氛板正严肃。   罗望舒虽很想接周焰这通主动打来的电话,可从父亲的脸上也分出了轻重缓急,他只得挂断电话,给周焰去了条简讯:“开会。”   终端很快一亮,周焰回复:“这么晚?”   再等他要回复,罗奠山已经开口:“你们两个对‘上帝之眼’有什么看法?”    第三十三章 他的另一种模样   罗奠山与罗靳星在军事上的成绩胜于在政场上的成就,这一遭提起‘上帝之眼’,罗望舒敏感地察觉风向不对。   他先缄口,听罗奠山和罗靳星几次言语来回后才琢磨出意思,这次的屠杀的对象虽查出来,但据说依旧一口咬死把证据指向‘上帝之眼’,而‘上帝之眼’不肯吃这无妄之灾,已跟联合政府持续交涉一段时间。重要关头,双方都谨小慎微,内部的争议也很大。   “这次的风向恐怕要变,你们都小心着点,尤其是望舒。”罗靳星疲惫地捏了捏山根,“调衡部今年怎么样?”   罗望舒压下心中惊讶,跟罗奠山据实说了,便听罗奠山淡淡应了一声,摆手道:“今年走过这道坎,明年调衡部就不用你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   罗靳星与罗望舒再次对视一眼,看来罗奠山那得到些许风声。罗望舒明年要想再往上走,那今年一步也错不得。   不管怎么说,看来罗老爷今天是来给他们俩人提个醒,敲个警钟的。兄弟二人都收敛得正经,与罗奠山多谈了两句‘上帝之眼’。   “现在分两条路,打压‘上帝之眼’,或先解决眼前局面的矛盾,查清楚屠杀的事。”罗奠山敲了敲桌面,再次有意提醒道,“我呢,认为从长计议为主,你们也记住了。”   他这么提醒,就是告诉两人,不久后可能该站队了,提前打声招呼,他们心里也好预防。   罗靳星与罗望舒都点头答应。   罗靳星挥了挥手:“望舒你留下,我还有话说。”   等罗靳星出去,罗奠山局问:“上次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罗望舒低头坐着。   罗奠山叫他将终端打开,罗望舒一开屏幕,就看到刚才没来及回复的周焰的简讯。他刚准备回复,罗奠山从对面直接扫了八份信息资料给他。   终端投射出全息屏和文字来,将有些昏暗的房间照得明亮。   那是八个Alpha的信息资料,从家庭状况详尽到私人爱好,还有他们的半身投影,现在全部都漂浮在罗望舒面前,呈半圆形将他拢在中间。   真他妈头皮发麻。   “爸!你这是搞什么?”罗望舒不但头皮发麻,还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是不知道上次的话你听进去没有,但我说过,你既然不愿选,我帮你选也行。”罗奠山从桌后起身,站在罗望舒身边,“这几个Alpha都是身家条件不错,身体健康,品行品格过得去的。也有些不那么英俊,但我查过……”   “您这真是跟我配种呢?”罗望舒说。   罗奠山释放威压看他好一会儿说:“你不惜命,我替你惜。你不选,我就替你选。”   门外,罗靳星都我经走到楼梯上,忽地听到书房里一阵响动,里头两人似乎吵起来。他连忙回到门口,但不确定是否该进去。   就听罗望舒隔着门板声音嘹亮:“我根本不喜欢Alpha,我有喜欢的人了,是个Beta!”   门内罗奠山是不知道,罗靳星却一愣。   罗望舒的终身大事,他向来很关注,这事儿一点征兆都没有,大概进来因为订婚后的事焦头烂额,疏忽了。   罗奠山又在门里说了什么,罗望舒的声音依旧清晰传出来:“大哥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大哥不会发情!”这回罗奠山的声音倒听得清楚,似乎失去耐心。   罗靳星当即推开门。   罗望舒神情狼狈地站在灯光下,仿佛一只炸毛的狐狸,眼神有点恶狠狠的。又仿佛即将被人剥掉皮,露出赤裸的身体,因此那恶狠狠里还有点伤心难过。   很快他的情绪又如同潮水退去,只剩下疲惫:“你们不会懂得,你们都是Alpha。”   罗奠山瞥一眼冲进来的罗大,显然对他这幅模样也心软,但不该让步的他一步不让。   “你非要选个Beta是吗?还要像你大哥一样?行,他倒是有江家一样的背景,能护你于羽翼下一辈子;有江万翎一样的教养和品格,能给你尊重与忠诚;最重要的是,他对你的感情真诚可期,好免你受苦流泪。我说的他要都有,你明天带他回来订婚,从此以后你发情期由他陪你,我再不会提起Beta半个字!你拿江万翎跟他做比,我没意见。可我说的这些他有吗?他能立刻帮你渡过生死攸关吗?”   罗奠山每句话都像一块石头,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周焰没有江家的背景与家世,更迟迟不肯……爱他。   “我十七岁的事您故技重施吗?”罗望舒还站在那里,身体却有些颤抖了。罗靳星上来牵他的手,也被他甩开,“我十七岁那年,刚知道什么叫喜欢,现在我刚知道如何去爱,您还要故技重施吗?”   跟罗奠山的争论无疾而终。显而易见,没有任何一方妥协,没有任何一方被说服。   立场不同的无力,不到真正亲身经历那一刻,很难有人真的懂得。双方都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因,却总是一不小心就伤害到对方。   那天晚上罗靳星一直坐在他床边,黑暗中隔着被子轻轻拍他的背。这让罗望舒想起自己五岁时,十岁的罗靳星就是这么哄他睡觉的。小时候怕黑,看了恐怖片睡不着,罗靳星不厌其烦,总是在哄睡着他之后才离开。现在想想,十岁的罗靳星竟已有超乎寻常的耐心。   第二天罗望舒起床没看到罗奠山,他照常出门,等到中午就听到风声流言传来,人们多有点避着他的意思。   而这条流言的主要内容则是“罗奠山与厉瞻江闹不和”。罗望舒下手一查才知道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上帝之眼屠杀事件比想象中影响力大,牵扯到公信力实和背后盘根复杂的权力关系,舆论也很严重。潘多拉港一直在开会,但也一直没结论。最后的结果分为两派,一派以厉瞻江为主,认为这几年‘上帝之眼’成长得太迅速,该趁这个机会打压。另一派则是以罗奠山为主,认为‘上帝之眼’牵一发而动全身,趁这个机会打压,并非明智举动。   罗望舒沉默地听过电话,轻说一句知道了,随即给罗奠山与罗靳星都去了电话。不约而同的,两人都没接电话。   连着两天没一件好事儿,倒是麻烦不断找上门,罗望舒心烦意乱。   他有点想找周焰,但周焰今天在研究院。昨天那条简讯,他没来及回复,周焰也没再问。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到现在已经有点冷却。   中午时候吃不下东西,罗望舒干脆拎上外套,直接去了研究院。   研究院对面是个露天烤肉,离着有点距离,但正对着研究院大门。罗望舒在二楼露台上找个位置,点了瓶啤酒,摆着玩儿,一口没喝。他不打算跟周焰说,那种因在意某个人而愿意在近处等他,看他的心情,不必表现给谁就能自我享受。   没想到周焰还真给他等到了。周焰被同事和朋友裹挟着走出,还穿着研究院的衣服,他谈笑不拘谨。   不在罗望舒面前的周焰有另一种状态,是跟兄弟朋友相处的状态。没那么细腻勾人,但更放旷随意。身边的同事递烟,他低头直接叼了,有人点火,他凑上去挡风。手里还翻着一本书,他低头噙着烟说话,似乎在反驳身旁的人。   罗望舒心想,他的兄弟和同事恐怕也很难想象,周焰在他面前的样子。   周焰会露出那种威胁而暧昧的眼神,目光又沉又黑地凝视你,会抚摸你身上的每个细节,还会散发出让人难以招架的费洛蒙。   一想到那样的周焰可能只有他见过,罗望舒就有点上头。   疲惫和烦心事顿时如东逝水。他在二楼看台上目不转睛地看周焰,好像一天不见更爱他了。爱他紧蹙的眉头,翻书的手指,风吹乱的发……想变成他唇间那颗烟。   一群人说笑打骂从罗望舒脚下经过。他坐的露台在二楼,他们走得又近,本不该注意到他才对,但周焰也不知怎么的,经过时抬了头。   罗望舒正瞧他,猝不及防撞进他眼里,胸口漏半拍。   周焰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把烟摘下来,眼神被日头照得亮而深厚,让人想到乞力马扎罗的山头雪。   他身边几个人也顺着看过来,依稀听到有人说,好拿人的Omega,也有人惊叹,或目光炙热。   这些目光罗望舒打小就习惯,本该熟视无睹,却忽然脸上发热起来。   他想起以前上初中时,隔壁班花从门口经过,班里凑堆的男孩儿们就会停下手上的事,低声说几句什么,然后一起笑起来。不知道那时候从门口经过的姑娘,会不会也喜欢着男孩儿们中的某个人。   周焰转头低声说了几句话,几个男人笑得微妙,其中一个人拿走他叼着的烟自己抽起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相继离开了。   罗望舒脸上有点发热。   很快剩下周焰一人,他三两步上楼来,坐到罗望舒对面,看见那瓶摆了却没被动的啤酒,翻开两只杯子,给二人都倒上了。   “怎么来了?”周焰明知故问。   “装什么正经,我总不能来这里看风景。”罗望舒作镇定状,拿出电子烟抽起来,“刚才那些,是你的朋友?”   “研究院的同事,有几个说得到一起去的。”周焰喝一口冰啤,冰气缭绕的玻璃杯上留下他的指印,“昨天那么晚了,开什么会呢?”   “开小会。”   “因为今天‘上帝之眼’的事?”周焰出奇敏锐。   罗望舒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   周焰显然对他答案不满意,目光沉着又探究:“心里烦,所以来找我,觉得开心一点?”   罗望舒腹诽一句你妈的,光撩不给操。   知道他是真的心里头烦,周焰不再逗他,他沉吟了一下,问他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刚好有事情跟他讲。   罗望舒现在听到‘事情’二字就头疼。他事情已经够多,实在不想再增添麻烦,但提邀请的人是周焰,这就叫他有些无法拒绝。   正准备答应,忽地程响发来一条简讯,是晚上定好的餐厅地址。罗望舒这才想起来,今晚跟程响有约。   他手指敲了敲终端,挑着眼看周焰,模样有点勾人。   “去不了了。”他吐一口茶香烟气,“晚上约了人,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第三十四章 请问你是在吃醋吗   周焰若无其事地瞥一眼罗望舒的终端:“冰糖有意愿亲近‘上帝之眼’。”   见罗望舒有点没反应过来,周焰就告诉他,从冰糖收到侵害之后,‘上帝之眼’就开始关注冰糖,只是从来没打扰他的生活。   回想顾先生刚去世时,冰糖的确日日求死,现在也慢慢走出来了。因为经济并不富裕,他甚至主动联系了‘上帝之眼’寻求庇护,希望能得到心理治疗的支持。   “他比我想象中坚强。”罗望舒轻轻说,又很快换上困惑的表情,“他联系的雷肃?我才给他的电话,这么热心。”   周焰喝一口冰啤酒,没搭理他这茬。   “联合政府现在和‘上帝之眼’的关系紧张,迟早要和他谈这件事。”周焰顿了一下沉声说,“本来想晚上跟你谈这个。”   他公事公办,再正经不过的口吻,目光却是直勾勾毫不避讳,罗望舒被他看得脸皮发热,心中瞬间倒戈。   心神一下太荡漾,罗望舒桌下给程响去了条简讯:“改成明晚?”   程响回复很快:“别废话,别磨叽,晚上有东西给你。”   晚上,罗望舒如约准时到场,他们约在两人经常一起喝酒的地方。   他情绪看起来不高,把自己扔在皮革沙发里,一见程响就开门见山地询问内容。   “耐心。”程响先点了一扎啤酒,才慢条斯理把包里文件夹掏出来,“这不你让我查嘛,怎么一脸我耽误你约会的样子?”   罗望舒却腹诽,你他妈可不是耽误我约会了吗。   程响渐渐正色起来,他总共有三件事告诉罗望舒。   首先是厉瞻江和罗奠山在理事会在‘上帝之眼’一事上成对立阵营,现在双方都像在较劲,罗奠山在别的事上便分身乏术,程响很快发现厉瞻江在搜寻一些对罗奠山不利的证据,其中几次浏览记录都显示出现了叶芸这个字眼。   罗望舒目光微动:“也就是说我妈妈……她真的有可能还活着?”   “如果厉瞻江真的在背后追查这件事,那么他上次对你说的也许是真的。而且他把这个条件考虑为对你爸不利的条件,那么叶芸不但在世,并且你爸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会很大。当然,这都是厉瞻江的猜测。”程响缓慢而凝重地说。   罗望舒深深吸气,程响又说:“至少说明厉瞻江没骗你。望舒,关于你妈妈……你需要亲自跟你爸确认这件事。”   罗望舒沉默半晌,点头。   “第二件事。”程响从包里拿出一摞资料,上头满是访问失败的代码,他说这还只是一部分而已,“在我追查厉瞻江的访问记录时,发现他终端下面的子账号对‘上帝之眼’的终端地址发起过入侵,他攻击的部分我查了一下,是‘上帝之眼’的身份资料档案,我怀疑他想要在‘上帝之眼’找什么人。”   罗望舒心中一动。   厉瞻江在搜查对罗奠山不利的证据,他从叶芸下了手,并且好像在‘上帝之眼’要找什么人……这一切之间,也许有某种关联。   “你也想到了,是吗?”程响盯着他。   罗望舒脸色不大好看。   “你那边下手查,什么情况也跟我吱个声。”程响把资料都推给他,“还有你大哥,我帮你也关注了。我记得你跟我讲说,你大哥和你嫂子因为一个Omega绯闻闹起来了?不怪你不知道,这个Omega平时跟你大哥没什么接触,但的确是你大哥的部下在照顾。你大哥似乎把他藏得很好,我还是从部队兄弟那边才得到的消息。”   罗望舒一愣:“情人?”   “我看不像。”程响摇了摇头,“据说他被安置在B区的部队,那边地方偏远,但保密性十分高,你大哥一年到头去不了几次。谁会这么安置自己的情人?与其说搞地下情人,我倒觉得更像在保护什么秘密。”   “你的意思是,那个Omega身上有什么我大哥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   “这个也要你自己去问。”程响耸肩,语重心长说道,“你们罗家家庭问题挺严重的,你要勤于沟通,不要总跟他们发脾气。”   罗望舒懒洋洋瞟他一眼:“滚。”   “第三件事。”程响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记不记得很久之前,你让我查过周焰为什么会成为厉瞻江的学生?”   程响取出一张照片,放在罗望舒面前。照片上厉瞻江与周焰并排站在一起。   周焰看上去太年轻了,最多不过高中,很有可能还没成年。帅气而青涩,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是罗望舒没见过的周焰。   那时候他才对大?个头已跟身旁的厉瞻江比肩。   “这张照片至少拍了十年,也就是说,他们俩认识得非常早。周焰家庭普通,一个学生,能有什么机会认识厉瞻江?”   程响说,他一直查不出太多东西,因为老厉的底太难查,所以之前他换了个思路,从周焰开始查。这张照片被隐藏在理事会线上资料库的某个角落,他是无意间找到的。   “周焰从前在雪龙港上学,后来在九年级毕业那一年,据说是打了两个家里有点资本的Alpha,而且下手还不轻,听说人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你想,十年前雪龙港的风气跟现在肯定比不成。一个Beta,把两个Alpha打了,还是家里有点条件的,又很严重……这事他不可能抹平。当时因为这件事他被退学了,后来几番碾转,不知怎么就进了部队。再后来,那时候厉瞻江的侄子刚好也在部队服役,周焰应该就是那时候认识了厉瞻江的侄子。细节我虽查不出来,但应该是顺着他侄子又跟厉瞻江扯上关系的。”   程响的话很平静,罗望舒的身体却慢慢抽紧了。   九年级毕业,跟Alpha打架,顶替罗靳星打人名号的Beta少年,退学处罚……那场无边际的灰色大雨,那双不甘心的黑眼睛。   记忆好像一块陈旧斑驳的玻璃,忽然被擦干净,于是看到了玻璃后的故事。所有的提示内容都串到了一起,罗望舒想不明白也难。   “那两个被打的Alpha……叫什么名字?”   “这我怎么记得?”程响真心为难,“好像其中一个姓杨吧?”   那两个对他释放信息素,进行性骚扰的Alpha,罗望舒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当年不仅仅是无关紧要的一次顶替,周焰就是那个顶替了伤人罪名的Beta。程响说的没错,那时候的雪龙港,一个Beta伤了两个有点家世的Alpha,至少在学校能算上轰动了。   他想起刚认识时他和周焰吃饭……那时候周焰怎么能轻描淡写对他说“都过去了”?   罗望舒脸色明显不对,程响小心探究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罗望舒讲了他们在雪龙港的事。   程响摇了摇头,有点不可思议:“现在看起来是不起眼的小事,少年时期也算天大的坎了吧?他后来去部队,也是因为退学。我说你啊,很有可能不小心改变了人家的人生。他现在能对你这么好,妈的,你还在担心他不喜欢你?”   晚上罗望舒辗转反侧,他翻出终端,想给周焰发简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终端忽地震动一下,周焰的简讯却先进来了。   罗望舒呆呆地盯着屏幕,似乎对这种默契有点不可思议。   “今天去约会了?”   罗望舒歪着头琢磨了片刻这条信息,对于周焰用什么口吻说这句话很好奇。   “没有,谈正事。”罗望舒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带暗示的调情,“不然也不会没约会成。”   周焰好半天没回复,过了半分钟,发过来一张截屏。   是他们部门的小群,某个人发了张照片:“咦,忽然看到罗老板和程老板?”   背影是罗望舒和程响在酒吧谈话,灯光昏暗,照片似乎随手一拍,看不清楚脸,但平时跟罗望舒关系好的部下,都能认出他们俩来。   照片上程响和罗望舒凑得很近,也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罗望舒翻出终端,打开聊天群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已经撤回消息了。三分钟内可撤回,周焰这是存的什么图啊?   “真的是谈正事……”罗望舒又翻出周焰的简讯页面看了半天,好像忽然间悟了。他笑着打字,“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周先生,请问你是在吃醋吗?”    第三十五章 周焰的疤   终端沉寂了一分钟,周焰没回简讯。罗望舒想象他那边看到短信的样子,自己乐倒到床上,翻了好几个身,捡起终端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要不说恋爱令人返老还童。他回家前还有一堆烦心事,眼下却只有心事。   电话很快被接通,罗望舒听到周焰的声音,心里很快平静下来。   “怎么不回复我呢?”罗望舒故意坏心眼。   周焰说:“也正打算给你打电话。”   罗望舒一下就不闹了,心情奇怪地被抚平。   “我联系过冰糖,下周一整周他都会在福利社,你如果——”   “周焰。”   电话那头一下安静了,罗望舒听到了火镰打响的声音,吐息的声音,还有周焰叼着烟,含混不清地‘嗯’。   “那时候轻描淡写地提起你中学的事的事,对不起。我只知道你被我替了罪,却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因为这件事害你退学,又让你进了部队,不管你是不是觉得这事翻篇了,我都会一直记得。”   话筒那边大风刮得很刺耳,罗望舒从风中分辨出周焰的声音。   周焰问:“你知道了?”   “上次你说我不够了解你,现在我懂你意思了。”罗望舒翻个身,仰面看着天花板上的壁画,“你以前的事儿,以后你一件件讲给我听。别拒绝,拒绝我也有法子让你开口。”   周焰在那边笑一声:“不拒绝你。想知道什么,说说看?”   罗望舒想知道的当然很多。   想问他进部队后怎么认识厉瞻江?又怎么会进了研究院?为什么不曾听他提起过自己的父母,或者家庭的任何事?   但罗望舒只是开口小声问:“你喜欢迷迭香煎三文鱼吗?”   “喜欢。”周焰说。   “你再说一遍。”罗望舒把话筒贴到耳朵上。   “嗯,喜欢。”周焰低声说。   罗望舒第二天精神焕发,去公司都比往常要早。周焰研究院的状况也告一段落,重新回到国会大楼。   接下来的一天里,他们在洗手间偶遇两次,茶水间偶遇三次,电梯间偶遇一次。   同事们窃窃私语,罗部长今天怎么出来考察这么勤快?还有,他自己办公室里不是有全套的茶水咖啡配置吗?   罗部长自己春风和煦,连带人也温和起来,主动关心罗老爷的情况,很有点和好的意思。   罗奠山却丝毫不领会他的好意:“我问你,你是不是找程响查我?”   罗望舒不不动声色抛出钩子:“他自己查的啊,别算我头上。我只让他查了厉瞻江!”   “你查厉瞻江干什么?”罗奠山大为火光,“爸爸现在跟他不对付,你暗地里查他,传出去就是我在查他!”   罗望舒先前没想到这两人会有急转直下的对立情势,但又不好说是因为叶芸才查他们两个。   罗望舒还不收线,试探说:“不担心这个,他在背后搞小动作也查你,你要小心。我发现他试图访问‘上帝之眼’的终端,而且还发现他还在查……妈妈。”   这两个字说得很轻,顿时让人有种陌生的感觉。别的小孩子都是叫着妈妈长大,而他从小到大就没机会叫过几次。   他试探罗奠山的反应,罗奠山又惊又怒,又提点罗望舒把这件事把门把好,不要把消息传出去,又让他把手头上有力的证据发过来。   罗望舒尽数听了,罗奠山又说:“这两天还是要去人马星上去一趟,你大哥留下陪你。”   罗望舒默然片刻:“爸,下周是妈的忌日,你没忘吧?”   罗奠山压低了声音:“我回来后会补上的,挂了。”   罗奠山的声音刚切断,罗望舒端起咖啡抿一口。   他的目光透过一片雾气看向坐在对面的程响:“我觉得基本不用问了,厉瞻江八成说的是真的。我妈不但没死,而且我爸还知道。”   “你还是要亲口问他。”被罗望舒约在楼下见面的程响,欲言又止半天,到底还是开口,“我是不知道你们罗家有什么家规,一家人不坐下来好好说话。你爸和你大哥他们俩都属于强势的Alpha,但是你……哎算了,你别那么看我。我就问你,叶女士如果真的还在世,有什么能让她瞒二十年?”   有什么能让她瞒二十年吗?   罗望舒对程响的吐槽不予理会,目光投向玻璃窗外人流拥挤的街道,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大能置信的念头。   他无法下任何定论,知道心中即使再翻滚,再汹涌,眼下都无法百分百确认叶女士活着。他太累了,想起以前的大哥,那么不甘心,总是一有消息就全神贯注地查,但最后依旧落得一身空欢喜。   程响跟罗望舒一直谈到了下午日光西斜。   见罗望舒仿佛被狂风骤雨的坏心事给淋湿的花,快蔫了,程响临走前,好心问他和他周焰的情况。   罗望舒犹豫了一番,把自己发情危险期的事,首先告诉了程响。   这种事上,程响到底插不上手。他不是Omega,也不是罗家人,就算是,也跟罗奠山一样束手无策。   程响给他一个拥抱,用力拍两下他的肩膀:“我帮得上的地方,尽管说。”   罗望舒之前因为罗奠山要‘逼婚’的事,非常头疼。   从小到大,罗靳星习惯扮演站在罗望舒身边的角色,但罗奠山一走,那种惶惶然的担忧忽然就像一座山似地落在他身上。   罗望舒发情期中存在的潜在危险,到底是不容忽视的。罗靳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他有左右为难。他可以在大小事上管着罗望舒,但是性命攸关的坎,他不敢掉以轻心。   某天晚饭后,罗靳星试探问他:“望舒,你上次说喜欢的Beta,要不然带回家来看看?”   罗望舒正窝在地毯上看电视,闻言脊背抽紧了。   罗靳星便像安慰一只戒备的狐狸,抚摸着他的后背,让他重新放松下来:“我是觉得你也的确该考虑这些了,你不小了,自己的事,自己要操心。大哥尊重的选择,前提是你安然无恙。”   罗望舒闷闷地应了一声。   其实关于发情,在罗奠山和罗靳星轮番的提醒下,他自己早就上心了。他的身体一直有唐医师调理,又用的是最好的抑制剂,还有‘冷却’的扶住辅助,预估下一次危险性发情会在月底。   等那时候罗奠山回来,罗望舒就打算跟罗奠山坦白自己对周焰的心意。   但他万万没想到发情期会提前到来。   那是个阴郁的周末,天空蒙着一层乌云,阳光透不进来。罗望舒代替罗靳星去参加一场交际酒。   杨昕走过来敬酒时,罗望舒正和周焰发简讯。自从周焰对他的态度大有转变后,他们就经常发简讯。有一搭没一搭互相聊着,互相撩着。   罗望舒聪明,当然能感觉到周焰的变化,也知道这是两个人感情转变的关键期,有点像那种在一起之前,互相接触试探期。   抬眼瞟到杨昕正款款走来,罗望舒删除本来写好的内容,迅速发过去一条简讯:“你的旧情人来找我聊天了。”   “谁是旧情人?”周焰回复,“忘了。”   知道周焰就是说给他听,还是忍不住笑。   罗望舒在杨昕的酒杯探过来之前收起终端。   “罗先生。”   罗望舒与杨昕碰杯:“您的Alpha今天不在?”   杨昕笑得很文雅:“他在楼上与朋友们谈话。”   罗望舒主动留住了杨昕,将他带到了后花园。   平心而论,杨昕的确是个出众的Omega,不论是样貌还是气质。撇开因为周焰的那点介意,罗望舒对杨昕还是很有好感的。   每次看向他时,罗望舒想到程响的话——十年前的杨昕,冠盖满京华。   如今杨昕站在水晶灯下,他却不自觉想到后半阙,斯人独憔悴。   杨昕起初还不解罗望舒有什么话说,等罗望舒跟他说过几句场面话,不动声色地提到周焰后,杨昕立马就明白了。   “罗先生原来是来宣誓主权的。”杨昕苦笑,“您放心,我已经是个结过婚的Omega,我只会把时间和精力花在我丈夫身上。”   听出他语气中的疏离,罗望舒叫来两杯玫瑰酒,递给他以示好:“杨先生误会了。我来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些周焰以前的事。”   他没说假话。自从程响告诉他周焰的一点过去后,罗望舒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他对周焰的过去参与太少,这个没办法改变,但他渴望了解周焰的过去。   周焰渗透了他的大部分生活。他的家庭,朋友,工作环境。但是他对周焰知之甚少,他们唯一共同的朋友只有冰糖。除此之外,罗望舒感到自己就像游离在周焰的生活圈之外。   周焰温泉那天的话始终回荡在他耳边——我过去经历什么,我未来要做什么,甚至我现在在想什么?   杨昕盯住罗望舒的眼睛:“罗先生是真心爱他?”   “当然。”   “您是个Omega。”   “很显然我是。”罗望舒坦然。   杨昕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抬眼看了看二楼。窗影上,能看到他的Alpha丈夫正在举杯畅谈。杨昕挽着罗望舒的手,走到花园后方的凉亭中坐下。   “阿焰……周先生,是我在大学刚毕业时认识的。他年纪比我小三岁,是我去部队参加我表哥的生日会时遇见他的。”   杨昕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事情已经过去将近十年,杨昕还记得很清楚,那时他是最好的年纪,有数不胜数的追求者,当年的他的确就像如今的罗望舒,有恃无恐,对许多Alpha的示好,大多只回以场面礼节。可去部队的那一天,也不知怎么就一眼看上了周焰,当时他只觉得这个Beta身上有某种强烈吸引着他的特质,却不清楚是什么。   他很快跟表哥的关系变得很好,因为他开始经常往部队跑。他旁敲侧击弄来周焰的联系方式,喜欢听周焰的朋友们无意提起有关于他的一切。他摸清楚他的作息和爱好,制造偶遇。都说天下没有徒劳的爱,半年之后,他到底撬下了这块顽石般的Beta。   罗望舒听到这里抿了下唇:“然后呢?”   杨昕沉默了一会儿:“后来,我背叛了他。”   “是你跟别的Alpha?”   “因为发情期。”杨昕叹了口气,神色无不凄惶,“我那时候也是养尊处优的,在遇到周先生之前,已经有过好几年的发情期。上流社会的Omega生活,想必罗先生您也清楚……我第一次发情期,父亲请了契约的Alpha帮我度过。我那时候虽心高气傲得很,没有哪个Alpha能做我固定的情人,但我又不得不向本能低头,我的每一个发情期,都是和别的Alpha度过的。”   罗望舒不知说什么,举杯主动与他碰了下杯。   玻璃杯中玫瑰酒液荡漾着,夜色下有种令人伤心的颜色。   “但是你骗了他?”罗望舒确认道。   “我怕他介意,所以我告诉他……我的每个发情期,都是自己度过的。”杨昕说道这里闭上眼,“周先生一直很上心,甚至不敢轻易碰我,您知道的,他就是这样谨慎的人。他准备了很多,甚至自卑自己是个Beta……不像Alpha和Omega了解这些事,于是他就认真去查。好几次我想跟他坦白,其实发情期要怎么和别人度过,我早就熟悉了,但每次看他认真把注意事项写在备忘录里,我又开不了口。”   罗望舒的心里有一把火在烧:“十几岁的年纪,最炽热的感情,你怎么忍心?”   杨昕眼眶微红:“我知道,十年来我受的所有折磨,都是惩罚。”   听他这么说,罗望舒再说不出什么苛刻的话来。   “……又是一次发情期,他在外行任务,要半个月才回来。为了他,我尝试自己独自度过发情期,但是仅仅三个小时我就失去了理智,太痛苦了,Omega在信息素的绝对支配下,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杨昕声音开始发颤,他低头忍了很久,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我尝试过了,但是没能成功,我再一次和Alpha度过了发情期。”   “周先生提前结束了任务,仅一周就回到了潘多拉港,亲眼看到了我那时候狼狈的样子。”   罗望舒心中大恸,一时间既无法想象那时候的周焰,也没有立场去指责杨昕。杨昕的心事他太能共鸣,他知道那种暗无天日的感觉,他也见过冰糖痛苦挣扎的样子。年轻的杨昕心高气傲,却也为周焰煎熬过,试图反抗过,但Omega的信息素,发情期,注定是对肉体和理智压倒性的征服。   罗望舒只能慢慢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甜里,他品出了一丝苦涩。    第三十六章 找到我的Beta了   “我这辈子被很多人爱过,但唯独忘不了周先生。分手的时候,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后悔过。”杨昕醉翁之意不在酒,见罗望舒一饮而尽,反倒小口抿着酒,“分手时他说了许多话,我才知道我的背叛,原来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罗望舒喉头微动:“为什么?”   杨昕疲惫地抬眼:“周先生跟您提起过他家里的状况吗?”   罗望舒摇头。   “那我不便多说。这种事,罗先生以后还是亲自问他比较好。”杨昕说。   罗望舒承认,杨昕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大方,有教养,知尺度,在他身上,罗望舒看不出一点嫉妒和炫耀。   他是诚心地后悔和愧疚,罗望舒心想。   罗望舒转身唤佣人来,给自己又满上玫瑰酒,夜风下默默不语。   “罗先生。”杨昕低声叫他。   罗望舒抬眼,杨昕说:“我跟周先生再没可能,我曾单身等他多年,也没能打动他让他再看我一眼,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我也会真心祝福。只是为免罗先生走上我的老路,我冒昧提醒您关于自己发情期的事,也越早跟他说开越好,不要像我这样。”   听着他前半句话,罗望舒还有点动容,到后半句话,罗望舒则是满脸疑惑。   “把什么发情期的事说开?”   杨昕茫然说:“人人都知罗二公子单身多年,宁缺毋滥。但是您的发情期……”   同样身为Omega,杨昕自然了解那种痛苦。因此毫不怀疑罗望舒度过发情期的方式,与他同出一辙。   罗望舒听明白他的话外之音,表情有点复杂:“您觉得我是靠契约Alpha度过每个发情期的?”   “如果是长期固定解决需求的伴侣,您跟周先生只要说清楚了,他应该也能理解。”杨昕完全误会了罗望舒复杂的表情。   罗望舒无奈:“杨先生,我这七年,真的是自己过的,没有过任何Alpha。”   杨昕愣了一下,果然不信。   罗望舒没办法,他对杨昕敞开了一丝心扉,把十七岁自己如何度过发情期,以及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导致如今发情期是高危的状况,都悉数告诉了杨昕。   杨昕惊讶起身,椅子撞倒好几只,他浑然不知,酒杯落在身上,他面色苍白。   “原来真的有人能做到……”杨昕喃喃道。他蹲下身,竟然瞬间崩溃,掩面大声哭起来,“原来真的有人能做到!”   罗望舒既愕然又悲恸。他蹲下身安慰,摸到了杨昕的泪水。   他有些怔忪地看着手指,一股强烈的共鸣让他幡然领悟——杨昕的泪水并非为周焰而流,而是为了一种折磨他多年的宿命。   酒会结束时天色已晚,罗望舒终于完成了他的社交任务,可以回家蜗居了。   刚才,杨昕崩溃了没多久,他的Alpha丈夫大概感知到他信息素的波动,沿着夜色找了过来。罗望舒见杨昕的Alpha脱下外套盖住他,揽着他快步进屋,顿时又释然了。或许这个结局对杨昕来说,也不算坏。   刚才酒喝得猛,杨昕走后他又和来宾们交际许久,一不小心喝得就有点多。   上了车后,罗望舒窝在车内的角落里给周焰打电话。   他适当发了点酒疯,嗲声嗲气的,又不肯说情话,到末尾又哄起周焰来,仿佛他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   终端那头的周焰莫名其妙,他挪开话筒,若有所思地盯着罗望舒的头像看了一会儿。周焰也不迟钝,立马联想到刚才罗望舒的简讯,说跟他的旧情人见了面,大概是指杨昕。   他低声问罗望舒,杨昕跟他说了点什么话。罗望舒说话也颠三倒四,语气却还故作清醒,有点惹人疼又惹人可爱。   只是没说几句,罗望舒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也没人接,发简讯也不回复。   刚洗过澡的周焰坐在床边,身上还湿淋淋地掉水珠,握着终端敲了敲。   罗望舒在车上睡着了,到家醒来时,就觉得很寂寞。   罗奠山出远门,罗靳星也不在家。他趴在床上,被酒精放大了感官,很安静地伤心着。   杨昕像一面镜子,不仅折射的是罗望舒受过的苦,也是所有Omega面对的东西,正是因为无解,才格外令他伤心。   他当然也为周焰伤心。   他见过大雨里临时的那双眼睛,从此再也没忘记过。它属于十几岁的少年,湿淋淋的,不甘且锋利。不像现在的周焰,他的眼睛已经是深邃的海,投石入海,唯有涟漪。   罗望舒躺了一会儿,觉得头晕脑胀,开始还以为是酒精作祟,去冲了个凉,全无好转,反倒脑袋一阵阵胀痛。   这段时间他事情多,压力大,今晚又伤了心,知道自己这是被压垮了,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去量了体温。然后不出意料,果然低烧。   想去厨房给自己冲杯淡盐水,他下楼梯时突然一阵眩晕,瞬间失去意识。   再睁眼时看到的是罗靳星的脸,他正暴躁地坐在床边打电话,起身来回走着。   罗望舒望着大哥和天花迷茫了片刻,意识很快清醒过来,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发情了。   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郁到不行的信息素。   罗靳星作为他的家人,信息素上有共鸣,大概被罗望舒的信息素影响,他看上去也非常难受,因此一反常态也变得十分焦躁。   发现罗望舒醒来,罗靳星立马放下手里的终端,冲到他面前摸他的额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罗望舒说不出话,罗靳星又给他到来一杯水,罗望舒浑浑噩噩地喝了,这才说浑身都不舒服,恶心,头疼,出汗,当然还有想……   罗靳星吓得手都在抖:“你发烧了知道吗?发情期低烧!”   罗望舒捧着杯子一愣。   发情期低烧,一般会在危险的发情期时出现,一旦情况没有及时解决,进入发情期高烧,那么Omega基本上很难撑过去。虽说大多数Omega发情时身体都会有些发热,但那和发烧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么多年的发情期,罗望舒除了十七岁的初次发情陷入发情期低烧之外,之后再没经历过这么危险的发情期。   十七岁发情期低烧的痛苦,至今镌刻在他脑海里,听到就浑身打寒蝉。罗望舒靠在床头,开始浑身冒汗,一层接一层,很快身上就微微发红,这是发情红晕出现的征兆。   “大哥,我……”罗望舒有点害怕地握着罗靳星的手,六神无主。在这件事上,他一向任性而固执,他真到这种时候,又是真的害怕,“打电话给唐医师,我联系过他,还有刘医师……给C区基地打电话,我预定过看护,二十四小时的。”   罗靳星听了他的话,先是愕然,随后毫无预兆地发了火:“这次根本不是你自己熬过去的问题,你懂不懂!”   “给爸爸打电话。”罗望舒低下他骄傲的头颅,露出汗津津的后颈。   “已经打过了,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但最快也要到明晚才能到。”罗靳星却不停顿,立马给罗奠山打过去同传。   罗奠山的立体全息立刻出现在他终端上方,他一脸焦急地看着罗望舒:“望舒,听我说,暂时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靳星,按照我之前给你的资料打电话叫人,半个月前我都已经安排好,听我的来,不要慌——”   一家人为了他手忙脚乱,对着他发情期的低烧,如临大敌。   罗望舒却在一片混乱中,捕捉到罗奠山话里的深意。   他伸手搭上罗靳星的手腕:“叫什么人?”   罗靳星噤如寒蝉。   “我问你叫什么人!”罗望舒手开始发抖。   “叫Alpha,你想死吗?”全息投影里的罗奠山反倒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大哥去。还有研究员的唐医师,现在过来了吗?”   “他人在研究室,说是要到明天早上才出来,任何人不得打扰。这个点,研究院除了看护没别人了,他没有权限入研究院实验室!”罗靳星很烦躁,“我现在就出门,亲自跑一趟。”   两人说着话,床上的罗望舒却忽然一个翻身,摔倒了地上。罗靳星魂飞魄散,终端也顾不上,连忙上前去抱他。   罗望舒鬓角的发已经完全湿透了,罗靳星心疼地拨开黏在他额头的发,就被罗望舒一把捉住手腕。   “不要Alpha,我不要Alpha……”   看他这幅模样,罗靳星心疼得不行,但他毕竟不专业,唐医师还没来,他必须亲自去找。   罗靳星用力抚摸一下罗望舒的额头,为他释放出大量平和的信息素,将他放到床上去。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宝宝,不要害怕,会没事的,会没事啊。”罗奠山见他这副模样,也有电慌,“我正在赶回去的路上了,爸爸陪着你。”   罗望舒顾不上那么多,他现在脆弱得不行,完全失去理智,还拽着罗靳星的袖子:“我不要Alpha……”   “不要Alpha,咱们不要。”罗奠山在电话里哄他。   罗靳星趁着罗望舒被安抚,连忙抽出袖子带上终端,急急忙忙就要出门。   “大哥,你不会骗我。”罗望舒在他身后虚弱地说。   罗靳星红了眼眶:“大哥永远不骗你。”   为了防止什么意外,罗靳星临出门前反锁了卧室的门,开启了家里的防盗监控系统。   罗望舒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后,开始找自己的终端。然后他忽然想起来,终端似乎在昏厥前落在了楼梯上。   他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醒,却挣扎着爬起身到洗手间冲了把脸。   他从洗手间的小窗户翻了出去。   发情期来势汹汹,他进入了低烧期,信息素的浓烈程度是以往发情的好几倍。这么出去,不出几分钟方圆三公里的Alpha全都能察觉到——他必须要快,再快。   罗望舒在两分钟内冲上了车,用生物识别解锁,在车内的存储系统内哆哆嗦嗦找一个地址——他曾捎周焰回过一次家。   车子终于冲出大门,罗望舒满身是汗,开始在车里翻找抑制剂。他常年身边的各种地方,都准备了A级抑制剂。家里,车里,办公室……他很快就找到了抑制剂,在飞驰的车上撸起袖子,就要给自己注射,手却忽然顿住了。鬼使神差的,他想到那天罗奠山的话——他不能再使用抑制剂了,每一次注射,都在增加生命威胁。   他现在正在发情热,不能冒这个险。   路上的时间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车子终于停下,罗望舒迷茫地往外看,看到了周焰的公寓。   他犹豫,随即下决心,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罗望舒打开车门,几乎像飞蛾扑火般冲了进去,又像只自投罗网的狼狈的狐狸,冲进了电梯的笼子。他哆嗦着按了楼层,又扶着墙慢慢走。   他还记得门牌号,他还记得……罗望舒眼前阵阵发黑,力气如抽丝般离去。在他倒下的前一刻,他看到那块金属门牌,上面写着“Zhou”。   好像忽然找到了避风港,他什么也不怕了。   他胡乱按着门铃,砸门,大声喊周焰的名字——即使声音已经虚弱得不像话。   门应声而开。   他落入一个坚实的臂膀,硬邦邦的怀抱,还有一种淡淡的他熟悉的气味,属于周焰的气味。   罗望舒几乎要哭出来,他抬头,对上周焰错愕的眼,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周焰。   “不要Alpha。”他神情恍惚,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好像心里的爱已经盛满溢出,“我找到我的Beta了。”    第三十七章 喜欢你   罗望舒像一团火钻进周焰怀里,又渗透皮肤钻进他心脏,灼得人几乎发疼。   周焰很快明白过来眼前的状况。他将罗望舒带进屋,关紧门窗,霎时间屋内像被热烘烘的信息素填满了。周焰单手抱住罗望舒,确认所有门窗都锁上后,将他抱到床上,先倒一杯水给他。   罗望舒眼下根本无法交流,他打翻了水,难过得眼眶都红了,还下意识地瞪他。周焰不是Omega,家里没有抑制剂,更没有应付发情的经验。   见他掏出终端,罗望舒也不知生出什么怒气,把终端也打翻了。周焰看过来时,他眼神又立马软下来:“先别联系我大哥和爸爸……”   终端催命似地想起来,是程响。   周焰皱眉,本能地感到程响是因为这件事打来。   果真一接电话,程响劈头盖脸就问周焰,罗望舒是不是去找他了。   周焰看向罗望舒,而罗望舒则紧抓他的手腕,手心滚烫,对他摇头。周焰喉头动了几下,说没有。   “他现在发清热,情况非常危险!他大哥电话打到我这里,我才知道他跑出去了,简直太胡闹!周焰,你要是见到他……”程响在那边急切地说着什么,周焰耳膜鼓鼓跳动。又听程响把罗望舒目前的危险情况说了,临挂电话前叮咛嘱咐,周焰全部应答。   “有些话我不当讲,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望舒他以前撑过发情期,是为自己的任性,现在他还煎熬发情期,是为了喜欢的他。刚才他大哥急得不行,问我知不知道望舒挂念的那个Beta在哪,周焰,你听懂了吗?”程响在电话那端重重说道,“你要是不喜欢他,就跟他说清楚。别让他等着,为你煎熬发情期。”   周焰挂掉电话,他黑色的瞳仁像被点燃一样,深邃地看向罗望舒。   罗望舒已被欲望折腾得不像样,他攀着周焰的肩膀凑上去,有点像想吻,又像害怕。   他的嘴唇堪堪停在周焰面前,忽然想起什么:“你喜欢我吗?”   周焰眸色深沉,捧着他的脸,拇指用力蹭过他的嘴唇:“喜欢。”   “Alpha我一个也不肯要,你救救我,陪我度过发情期,好不好?”,罗望舒如在云端,赖在他怀里不肯走,又生怕被他拒绝地说,“你不救我,我是要死的。”   他话虽说得夸张,道理却不假。   周焰抱他仰躺的床上,自上而下抚摸他的脸,脖颈,腺体。用仿佛很喜欢他的力道摸他,目光深深看他。   他见过那么多Omega,听过那么多故事,糅着血,和着泪,教他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无可违逆的天意和宿命。   他领教过,所以不信真心能敌过天意和宿命。   但是罗望舒忽然半路杀进他的世界,带着不可思议地火光,说要做他的梦想,照进他的现实。   周焰就算被烧成灰烬也想拥抱这火光。   “我比你想象中还喜欢你。”周焰低头,虔诚地吻在罗望舒脖颈的腺体上,那里跳动着,薄薄一层皮肤,只要咬破就会涌出凶悍的信息素。但是他不能,他只是个Beta,他甚至没有任何立场。周焰深深亲吻他皮肤下跳动的脉搏,“你不后悔?我没有信息素,不能和你匹配,不能标记你,更无法带给你神经中枢的无上快乐……你愿意吗?”   他不停地问,你愿意吗?你不后悔?   罗望舒被发情折磨得不行,混沌中听到周焰的话,却心疼得快哭出来。   “我愿意,我……不后悔!”罗望舒哭了,他环住周焰的脖子,“没有信息素,我们也是天下最登对的人。不能标记我的腺体,但你标记的是我的心。这颗心都给你,烙上你的名字,任谁来都取不走,我又能跑到哪里去?我不后悔,我愿意极了!”   他的每个字都像敲击在周焰的灵魂上。周焰像忽然被他赐予了爱的权利,眼中的海有了波涛。   他坐在床边,弯腰低头,罗望舒白皙的双臂勾着他的脖子。   两人试探性地碰碰唇,瞬间都有过电般的快感。   周焰的唇形很好看,罗望舒曾肖想过很久,整个人激动得不行。周焰不安抚他,舌尖顶开他的唇,有点凶悍地亲吻他。   开始还像在爱他,吻粘湿得不行,一股无法自持的欲气,等到罗望舒被吻得发出鼻音,浑身散发迷人的味道,吻就开始带有明显的性爱的淫气。罗望舒没被人这么吻过,受不了地推他,想要喘口气。周焰的手掌插入他的黑发里,捧着他的后脑勺,不给他逃脱的余地。   等罗望舒被他亲得腰软,周焰开始抚摸他的身体。他的手掌带着薄茧,连抚摸都很性感。罗望舒的身体更热了。   周焰起身关掉灯,只留下一盏夜灯,漂浮在半空中,比萤火虫大一些,像夜光珠。他脱掉上衣,露出结实性感的身体。肌肉的轮廓被微弱光源照亮,勾勒出他很有质感的皮肤轮廓。   罗望舒被迷得不行,血管里的血都沸腾了。   他伸出手抚摸,周焰绷紧肌肉给他摸。罗望舒耳朵发烫:“好硬。”   “还有更硬的。”周焰亲一下他的耳朵,脱下罗望舒的裤子。   内裤挂到脚踝上就不脱了,他分开他笔直的双腿,手掌盖住他粉色的笔直的性器,罗望舒顿时往上一蹿,有点受不了地抬脚蹬住他。   周焰握住他的脚踝,侧头吻了一下,手下动作起来,看罗望舒的身体线条顿时如起伏的波涛。他向来隐忍克制,现在却像被打开闸门,欲望都倾泄出来了,狠狠地搓过两把,又弯腰和罗望舒接吻。   罗望舒再次陷入混沌里,一边和周焰接粘稠的吻,一边说爱他,被他按着胸膛颤抖起来,惹人疼得不行。周焰捉了胸口的手,让他伸到裤子里,摸到他硬到潮湿的阴茎,粗大跳动着,包裹他的爱欲。   这下罗望舒手指也软了,白嫩里泛了点红,无师自通地套弄着,感觉周焰在他的手心里膨胀,心脏的爱意也膨胀。   周焰绷紧腹部,阴茎在他手里狠狠跳动一下,罗望舒单手不能全握,什么枷锁都抛开了,两只手一起握上去揉搓着。他感觉周焰的身体像一把弓,极具进攻与侵略性,他的每个动作掌控着周焰弦紧弦松,力度张弛。   满腔的情感不知怎么宣泄才好,他等不及了,握着阴茎往后面放。   “等一下。”周焰喘息,低头亲他一下,想找东西润滑。   “不用。”罗望舒皮肤白,这会儿显得红透了,他勾着周焰的手摸后面,受不了地颤抖,“我是Omega。”   周焰指尖是甜腻的水泽,他惊讶了一下,很快压抑不住,帮罗望舒扩充起来。手指捅进去摸了一圈,找到罗望舒的敏感点,他色情又煽情地揉起来,直到罗望舒的声音拔高,猝不及防地射出来,周焰才放过他。   罗望舒射过一次,意识清明一点,顿时羞耻感就上来了。周焰蹬掉裤子,性器长而粗大,罗望舒还没被怎么样,已经要哭了。   “害怕?”周焰沉黑的眼睛望着他。   “有一点。”罗望舒声音都是颤抖的,“但是好喜欢。”   周焰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跳动的阴茎上,开始吻他的胸口,耳朵,腺体,舔吮他的乳尖。罗望舒挺起白玉一样的胸膛,倒吸凉气,膝盖摩擦着周焰的侧腹,上面有许多疤,黑暗中触感尤其明显。   “你的身体好漂亮,像古希腊的雕塑。”罗望舒喘息着,胡乱摸他的大腿和臀肌,“你受过很多伤。”   周焰覆上来亲他:“已经痊愈了。”   周焰开始和罗望舒做爱。   他抽出手指,沉下腰,后背和臀部一下绷紧,肌肉在罗望舒手下,变得真得像大理石一样坚硬,性器也是。   龟头抵住已经湿润黏腻的后穴,周焰跟他湿吻片刻,低声耳语:“疼就说。”   罗望舒双手抱住他的肩背,指尖陷入周焰后背的皮肤,感觉他阴茎插进来,滚烫又坚硬,带着确切的情意和情欲。他颤抖地吸气,把双腿也攀上周焰的腰,勾着他,压着他,索要他一路插到底。   真插到底又受不了,臀部往下躲,被周焰捞着屁股,开始一下下重而缓慢地干他。   罗望舒被捣了两下就受不了,发情的索求却更多,双腿一下想要把人蹬开,又一下受不了地缠紧。周焰被他这幅在身下任凭索要的模样激得不行,用力干了他一下,罗望舒叫出声,在他后背抓挠。   周焰从后背摘下他的手,牵引着摸二人交合的地方,被捣鼓上几十下,已经泥泞一片,发出腥甜的气味。   罗望舒浑身都软了,周焰却相反,硬得不行,隐忍着插了十分钟,扯掉罗望舒盘在腰上的腿,甩到肩上去,将他抵得臀部抬高,开始自上而下地操干。这个姿势深了不少,罗望舒被干得阴茎坚硬,上下摆动起来,在周焰压下来的肩上咬了一口又一口。   他断断续续地说话,到后来小声喊起来。周焰就亲他,不给他拒绝,下身飞快撞击起来,拍打罗望舒发红的臀部,将他一路顶到床头,拖下来再次插了进去。   罗望舒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性爱快感,被周焰抿着舌尖,扛在肩上的两条腿上下拍打,脚后跟踢到周焰的脊背。   “这么缠人,还爱使坏,真做起来又受不了。”周焰直起身,掐着他两腿的膝弯,盯住他的眼睛开始摆胯,“说你是不是叶公好龙,嗯?”   罗望舒哪里回答得了,他两腿被掐在空中,被操得晃动起来,脚尖绷直又蜷紧,内裤滑下来,盖在周焰掐着他的手背上,淫糜得不行。   “不,不好……嗯,要好也就……好你周焰……”他声音都被顶得断断续续。   无上的快感层层叠累,罗望舒有点失神。周焰挺着腰插他,腰线精悍,臀部饱满,用力时肌肉线如刀刻,时隐时现。摆腰送胯时,身体稳如磐石,只臀部发力上下抽送,摆动的身体弧度很迷人。   罗望舒七荤八素地,伸出手要抱,周焰就迁就他低头给他抱。罗望舒要吻他眼睛,他就闭上眼,有点粗暴地插。罗望舒胡乱抚摸他绷紧又放松的小腹,无比感觉自己就像他身下的一个小玩意儿。情潮高到不行,他出了一身汗。   周焰抽出来,猛地将他翻过去,按着他的背,从后面插进来。罗望舒身体不自觉往前倾,周焰就趴下来伏在他后背,咬住他的后颈,不让他跑,像野兽交媾似地完全插进去。   罗望舒的后背拱起来,细腻的皮肤上是密密匝匝的汗珠,脊背骨节玲珑醒目。周焰趴在他背上不断亲他,又煽情地摆腰送胯,性器在他身体出入。   罗望舒眯着眼,感觉他欲望的一部分在自己身体里摩擦,却还是嫌不够,恨不得灵魂也合二为一。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周焰并不是Alpha,但他趴在自己的身体上,强烈的费洛蒙却从上压下,霸道浓烈地笼罩罗望舒。   说不出那种气息是什么,但是独属于周焰的味道,很好认。   罗望舒被周焰压在身下干了半小时,期间射在床单上,身体激动时,信息素浓烈得不像话。浓烈得周焰都受到影响。   Beta不像Omega或Alpha拥有信息素,但他们的确有自己的费洛蒙,也能感知信息素,大概罗望舒的信息素实在太浓烈,周焰的动作也暴躁起来。罗望舒被他做到支撑不住,腰肢是软的,周焰搂着他的胳膊却是硬的,他挂在周焰怀里,被他不断顶弄,耳朵血一样的红。   “要抱。”罗望舒转过头来和他接吻,“还想和你接吻。”   周焰便抱着他转过身,自己靠坐在床头,让罗望舒跨坐在他身上,自下而上地插。这个姿势进得非常深,罗望舒很快被插得硬起来,胡乱抚摸周焰的身体,喜欢他干自己时浑身鼓动的筋肉,爱他凶狠地、像将自己吞之入腹的眼神。   周焰掐着腰被他往下按,然后抱住他耸动。罗望舒趴在他肩膀上,被干得不断呻吟,眼神没一会儿又迷茫起来。   周焰又和他接吻,用湿淋淋的嘴唇吻他的腺体,皮肤下的气味迷人。   “你的身体味道好像更浓了。”周焰一边跟他做爱一边蹭着他的腺体。   罗望舒想起第二次性发育时,每个人逐渐开始形成自己信息素的味道,Omega们互相讨论,唯独说不出罗望舒的味道。   罗望舒问好友,好友想了想:“花香的味道?”   他跑回家问罗靳星,罗靳星凑过去闻了闻:“草味儿!”   罗望舒把大哥打了一顿,又跑去问罗奠山,罗奠山说:“像山间雨后。”   后来相继问了不少人,答案都不一样。   罗望舒崩溃了。他的信息素,并不像其他人有一种具象的味道。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但都对他的信息素味道很着迷,就连Omega都是。   罗望舒窝在周焰怀里,身体在浪潮般的快感下痉挛着,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被标记,但仍旧在这场性爱中,感觉到无上的快感。   “是吗……是,是什么味道?”罗望舒颠簸着问,“我的信息素?”   周焰整个把他抱在怀里,狂风骤雨般地与他做爱,仿佛要把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气息都榨出来。   罗望舒被弄得哭喊起来,指尖掐着周焰的肩膀,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头脑阵阵发白。   他完全缩在周焰怀里,像一颗种子,被狠狠疼爱,灌溉,就要发芽。   他意识到,周焰快要射了。临近高潮时的动作近乎狠辣,他又哭着说了一些“你好凶”,“不要”,“慢一点”之类没用的求饶话,在感觉周焰要拔出来时,又紧紧地缠住他。   “会怀孕的,乖。”周焰剧烈喘息,残存一丝理智。   “不要,要抱……”   这下周焰哪还有理智,他转身把人抵在床头,用力干了十几下:“要射在里面,不让拔出来,嗯?”   罗望舒脚趾都蜷起来了,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下一秒周焰按着他,深深地吻他,性器嵌入到最深,开始射精。罗望舒挂在周焰腰上,表情性感,泫然欲泣,目光柔软,爱意满溢。   周焰受不了他那副表情,用力又顶了两下,彻底浇灌他。   罗望舒抱着周焰性爱的滑腻身体,爱不释手。   “你有淡淡的花香,植物气,像河流,还像雨后的潮湿气味,是——”周焰侧头蹭了下他的脖子,又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眼睛,笑起来,“你是春风。”    第三十八章 那个Beta=周先生?   罗望舒不但让周焰变得很糟糕,也让他的房间变得很糟糕。两人做爱就像打仗一样,遍地狼藉。更不用说彼此身上,汗水,津液和精液。   周焰射过一次后,就不像开始攻击性那么强,开始有技巧和节奏地干他。   罗望舒被按趴在洗手台上,被从后面插进来时,不自觉地踮起脚,被周焰控着胯拉回来,按在滚烫的性器上。   这个姿势和位置,罗望舒抬头就能看到镜子里被周焰操干的自己,低下头又能看到洗手台上摆着周焰的生活用品,皂角,牙刷,剃须刀。这些东西太私密了,强烈地提示着他正在周焰的领域里,跟他做爱。   周焰捏着罗望舒的下巴,让他抬头看镜子里被干得很狼狈的那张脸,眼角发红带着泪痕,嘴唇被亲肿了。表情是浪荡的,身体是淫荡的,皮肤是粉红的,舌尖是艳红的。   罗望舒受不了刺激,有点违抗地要逃,但他挣脱不了周焰的手。反手去推又很快摸到周焰坚硬的腹肌,顿时忘了抵抗,被周焰捏着手腕拷在身后,腰软下去屁股翘起来地被插。   缺少了一只手臂让他无法保持平衡,于是白皙的手掌撑在镜子上,很快将镜子氤氲出一层白雾的轮廓。没有多久,身体颠簸得连镜子也撑不住,周焰抬手覆上他的,与他十指相交,将他的手牢固地扣在镜子上,更加凶猛地摆胯。   罗望舒被干得射出来。也许快感太激烈,或是心情太激动,射精的力道很足,射了两三股,弄脏了周焰的牙刷。   感觉到穴内挤压蠕动的内壁,周焰埋在他身体里喘息片刻,从流水台上取出牙刷放到罗望舒面前。   “这么霸道?”牙刷上的精液往下滴。   牙刷和精液的组合太色情,罗望舒被他问得眼眶发红,神情很有点可怜地望向周焰。   但今晚他是发情期,表情越带讨饶的意味,越是讨不到饶。   “我不是故意的……嗯……”被周焰狠狠顶了一下,他差点碰到牙刷。   周焰手伸到他两腿间,揉搓几把他半软半硬刚射精的阴茎,让他转过身来,抱他坐到洗手台上,分开他的双腿从正面插了进去。   罗望舒浑身酥软,根本没有力气,被抱坐在流水台上干,身体就摇摇欲坠,只能要哭不哭地抱着周焰的脖子,继续说些好话。   好话说尽,周焰依旧毫不心慈手软。他反手抱着罗望舒,虎口掐着他的脖子,迫使他低头下来亲眼看自己被插的样子。   罗望舒一脸被侵犯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去看。周焰粗大的性器持续进入他的身体,被磨得发红,上面有一层淫甜的水光,不难想象他后面有多湿润。   他被周焰抱着做爱,又被迫掐着脖子低头看自己怎么被插,本身就在发情的罗望舒哪里受得了。他身体颤抖着,刚射过的性器很快再次变得坚硬,身体好像在不自觉地发生变化,像要彻底为周焰打开一样。   神经中枢的快感层层叠加,罗望舒几乎失去所有意志力,他躁动的信息素在周焰强悍的费洛蒙中被抚平了,身体也得到最大的开发和满足,他勾着周焰的脖子,小声呻吟。   这么长时间,高强度的性爱,他的嗓子已经喑哑得不像话,沙哑又甜美。   周焰将他从洗手台抱下来,拖着他的臀转身,将他抵在浴室的瓷砖上,压着他不断拱动,抱着他做爱。   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全身心都交给周焰的感觉让罗望舒痴迷,也加重了他的快感。   在某个节点时,他双腿紧紧攀住周焰的腰,双手扒住周焰的肩膀,受不了地一阵阵颤抖。   见他抱得这么紧,周焰故意完全放开他,仍旧是干他。罗望舒没什么力气,全凭情欲而四肢紧张,周焰一放手,他更是全身悬空挂在周焰身上被他插。   罗望舒呻吟着要下来,刚掉下去一条腿,周焰就扛着他另一条腿,抬高挽在手臂上,让罗望舒单腿站着,然后将他压在墙壁上继续耸动。   罗望舒两腿上下长大,这个姿势太淫荡了,他从小养尊处优,又没有经历过性爱,有点不能接受地扭动着,像是要哭出来了。   “你……你怎么在床上这么野?”罗望舒真的快哭了。   周焰被他瞪一眼,顿时心跳得厉害,一阵猛送腰胯,直把罗望舒腿也操软了。   “平时撩拨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周焰的声线本就好听,此刻带着性爱的磁性沙哑,“自己说,该不该罚?”   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酥软了,他眼睛里一汪水光:“我怎么知道,哈……我追你时你那么凶,你刚才,刚才也好凶,现在也好凶……”   见他这样,周焰又故意用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笑,用很煽情的声音问:“怎么凶了?我疼你还来不及。”   “是这样?”他用力往前一送,感觉罗望舒脚趾蜷缩。   又埋在他穴里慢慢磨:“还是这样?”   罗望舒被他磨得声音拔高起来,挣扎着要逃脱他的怀抱。周焰挽着他的腿将他紧紧压在墙壁上,两人结合到最紧密。   罗望舒眼角都是艳红的情意,完全不知死:“你这么凶,我,我找别人去……”   周焰轻笑了两声,抽出阴茎,放下他的腿将他猛地转过身,按趴在墙壁上。罗望舒双手撑住瓷砖墙壁,被周焰从后面按下腰,臀部高高翘起,后背拗出极致的弧度来。   周焰掐着他的胯骨,从他身后把性器送进去,先款摆腰胯让罗望舒舒服了,发出声音了,这才双手掐着他的腰,忽地一阵狂风暴雨地抽插。   罗望舒下意识惊叫,要拱起腰来,奈何他腰肢已软,被周焰完全压制了反抗。   这个体位进得极深,身体里的敏感点被一下下凶狠又不容拒绝地戳动摩擦,罗望舒每个细胞都颤栗起来。   “说错了,我说错话了,呜……不说了。”他被干得又要哭出来。   周焰不领情,不惯着他,用身上的每一寸跟他做爱。   接近临界点,周焰越来越没节制,罗望舒哭叫声都被撞碎。身体被颤抖颠动得太快,视线都是模糊的,他猛地跳了一下,惊喘挣扎,使劲去掰周焰的手。   周焰是他的铁牢,紧紧箍着他,欲望向他身体更深的地方钻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支配了罗望舒,他惊恐而无力地挣扎着,感到后穴的性器抵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他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身体好像被更深地打开。   周焰也喘息,阴茎在罗望舒的身体里触到紧致的软体,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下意识要抽出。   “射进去。”罗望舒轻轻叫,反手按住周焰紧绷的臀,“射进去,发情期……我需要你的精液。”   周焰猛地一下插到最深,彻底顶开他的生殖腔,用力抵住他开始射精。   罗望舒挺翘白皙的臀被他顶到变了形状,在他身下伏动着,照单全收。   高潮过后,罗望舒浑身脱力。   生殖腔被打开,被在里面射精,终于让他的发情热消散一些。   他仅存一点清醒意识,感觉周焰在帮他清理,将他放到浴缸里。得到满足的身体被温水环绕,十足舒适,罗望舒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周焰与他对视,两人都一怔。   “终端,给我大哥打电话,快!”   周焰取来终端,给罗靳星联讯请求。罗望舒扒着浴缸边,两人都有点紧张。   罗靳星的确急疯了。   不仅急疯了,甚至吓得魂飞魄散。   他请来唐医师,回家看到的却是空空的房间。洗手间窗户被翻开,屋里浓郁的信息素还没散去,家门口已经徘徊着几个Alpha,显然都是被气味吸引来的。   深夜处处蛰伏危险,一想到罗二浑身散发着信息素就跑出去,可能会不知被什么人撸去,甚至会好多个Alpha找上他……罗靳星就头皮发麻,暴躁得要疯。   刚才,他病急乱投医,把佣人都叫起来,联系所有罗望舒认识的人,都没有消息。   小半个权贵圈都在帮他找人。   没过半小时,江万翎就敲开了他的门,罗靳星很快让他进来,略感意外,问他怎么来了。   现在是差不多凌晨三点多,江万翎显然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和拾整都很随意。他细软的发耷下来,像年轻好几岁的青年,不再是高不可攀的贵公子。   “我叫人出去找了,过来看看你这边有什么要帮忙的。”江万翎淡淡说。   见他轻描淡写,罗靳星心中微动。他联系那么多人,只有江万翎亲自来了。   他眼下一门心思扑在罗望舒身上,分不出其他精力来,让江万翎在沙发上自顾坐下,佣人上茶。   虽说也没什么忙要帮,但江万翎坐在旁边,罗靳星感到六神有了主,飞出去三魂也回来两魄。   等罗靳星跟江万翎讲过前因后果,江万翎略思索后说:“罗二虽然在这件事上很坚持,但他也不是贸然做傻事的人。你出门还反锁了他的卧房,他终端又不在手里,肯定很害怕,以为你是去找Alpha。”   “我说过我绝不会骗他!”   “不是他不信任你,人在脆弱和害怕时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但如果只是为了自我保护,他只需要把自己锁起来就够了,毕竟家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既然跑了出去,我想大概去找什么人。”   “找什么人?”   “Omega在发情时,当时是去找喜欢的人啊。”江万翎叹气。   “喜欢的人……”罗靳星沉吟片刻,“程响说他联系了那个Beta,但他说没见到。”   事实上,罗靳星还没来及问罗望舒喜欢的究竟是哪个Beta。   “那个Beta。”江万翎咀嚼他话里流露出的生疏,“我建议你再亲自确认一下,如果罗二真心喜欢他,很可能还是会找他。”   罗靳星还要开口,终端联讯请求就打进来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周焰,罗靳星以为周焰找到消息,立马接通。   “周先生?怎么样?你那边有望舒的消息吗?”   罗靳星没注意到江万翎听到周焰时,表情微妙地挑了挑眉。   “罗先生,望舒他在我这里。”    第三十九章 撒娇   罗靳星很是消化了一下,才消化了周焰就是罗望舒喜欢的那个Beta。   他两次见周焰,他都表现得太公事公办,所以震惊是肯定的,但眼下还有罗靳星更急切的事。   这种时候也不好说什么,他先问两句罗望舒的情况,又问周焰家的具体地址,他现在就往过赶。   话还没问完,江万翎搭住他的手腕,很轻地摇了摇头。   罗靳星握着终端蹙眉,不解地看向他。   “我理解你担心他,但你要过去,现在不是时候……”江万翎说得很委婉,“你要实在担心,不如先问问望舒的意思?”   果然,话筒那边还不等周焰报地址,就已经换了罗望舒接电话。   “大哥,我没问题,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有任何事周焰会联系你的,你别担心。”   “你大晚上自己跑出去!我能不担心吗?”罗靳星压着情绪走来走去,“你要万一出点什么事再联系我来得及?我现在带唐医师过去看看你的情况,听话!”   结果一向在大事上顺着他的罗二,今天似乎格外叛逆:“你知道的,Omega发情期不能有任何Alpha近身,除了伴侣。”   “所以呢?”   “所以我要和我的伴侣待在一起度过发情期,你千万不要来找我,找到了我也不会开门的。”   说完这话,罗望舒连道别都没有,直接挂了终端。   罗靳星简直不可置信,再打过去时,周焰的账号已经拒绝连接了。   气归气,急归急,至少他知道现在罗望舒是安全的,他放下一点心来。但还是烦躁,他开始把终端放在手心里颠来颠去,思考要怎么跟罗奠山坦白这事。   不用说罗靳星都知道,罗奠山手段强硬,他要现在联系,罗奠山八成真能发动军区把周焰家给开了,去检查罗望舒的安全状况。   罗望舒的任性让罗靳星可气又可笑,可他打小就习惯给罗望舒打掩护,现在就开始思考,怎么开口能让罗奠山比较温和地接受这件事。   罗靳星坐在沙发上,一脚蹬着茶几微微蹙眉,思考得全神贯注。   几个佣人站在他身后,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江万翎叹了口气,转身嘱咐几个佣人。   “先逐一联系刚才接到消息的那些人,告诉他们人已经找到了。”   “给唐医师也打电话,可以先休息,不用等了。”   “告诉他们罗二已经回家,让他们明天不要跟外人讨论。”   “记下来那些主动回电话报告消息的人,第二天要亲自道谢,送去礼物。”   最后才让他们打去电话通知江家也收人,自己等一下会回去。   江万翎有条不紊,在每件事上吩咐得进退有度。他惯于做这些事,因此看上去游刃有余。   等佣人们纷纷离开去忙,江万翎转过头,却发现罗靳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不妥?”江万翎也不避讳。   “妥善。”罗靳星打心底里赞许地点头,从茶几下取出杯子,又取来酒柜里一瓶好酒开了给二人斟上,“请。”   江万翎垂着眼,并不去接他的红酒:“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罗靳星笑了笑没回答,兀自取起一杯酒慢慢呷。   江万翎有点直白地盯着他。   罗靳星于是说:“想听我说什么?你刚才像个真正的女主人。”   “我不是女人。”江万翎小声反驳。   “你当然不是……跟你说这些干什么?”罗靳星揉着太阳穴,揭过这话题,“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行,我还是得查过去一趟。我可以不打扰,但我得确认情况。周先生,谁他妈能想到是他。”   “我以为周先生很优秀。”   “优秀?当然。”罗靳星说,“但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会跟我弟弟这种类型谈恋爱的人。”   江万翎听了这话,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上次见他时,我看他们两个就已经不对劲了。”   罗靳星闻言看他一眼,手腕搭在额头上,身体向后仰去,看上去十分疲劳。   江万翎见他头疼地透着太阳穴,目光微动,有意起身过去,但犹豫了一下,只是起身说:“人找到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罗靳星立马说。   “不用,你好好休息吧。”   罗靳星对此毫不置喙,捡起终端和钥匙,准备换鞋。   灯光散落在他头顶,罗靳星不似平常威武庄严,头发散落着,耷在眉间,英挺的面容看上去有点疲惫,也温柔很多。   江万翎不自觉靠近他一些:“上次你说的那些话——”   罗靳星抬头看他。   “我当然,我是说……也并不是只想要只有责任和忠诚的婚姻……”   他觉得很艰难,罗靳星无声地靠近他,将他一路逼退到墙根。   江万翎微微扬起下巴看他,清冷白皙的脸在灯光下几乎是透明的,带着点想要人爱的怯意和骄傲。   罗靳星心中一动,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拇指蹭了蹭:“那告诉我,你上次发什么脾气?”   “你喜欢Omega。”江万翎别开眼。   “我喜欢哪个Omega了?”罗靳星好笑。   江万翎还是说不出那天他在办公室看到的画面,就听罗靳星叹气,问他是不是听到了部队上的什么流言。又说都是一群兔崽子爱开玩笑,嘴上没有个度,让他不要介意。   江万翎紧闭着唇不说话,抿出一条倔强的线条。   罗靳星想了想:“这样吧,你周五有没有空?”   “有是有,什么事?”   “我带你去一趟部队,让他们认认人。”   江万翎刚想反驳,抬眼对上了罗靳星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什么话都没有了。他飞快地转身,只说自己要走了,不要他送。   “家里人来接我的车,刚才起就在不远处等着,真的不用你。”   罗靳星这才妥协。   江万翎转身,就听罗靳星低声说:“今天谢谢你能来。”   江万翎身影顿了一下,摆摆手走了。   罗望舒果然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天里,罗靳星完全跟他失去联系。   天亮的时候罗老爷来电话问情况,罗大完全答不上来。他不像罗望舒精明通达,在这种事上完全没有才华。罗望舒是家里宠,从来懒得撒谎,罗靳星则是不知怎么圆谎。   罗老爷立马知道有隐情,知道罗大八成又替罗二打掩护,气急攻心,把罗大狠狠地骂了一顿,火急火燎地往回赶,终于在当天晚上赶回了家。   “人呢?”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罗奠山大为火光,“我让你把人看好,你就是这么看的?”   罗靳星夹在中间最不好做人:“他要跟别人过发情期,我拦不住!”   罗奠山气笑了:“别人?跟谁,靠谱吗,你见过吗,去确认了吗,唐医师检查身体没问题了吗?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别人逼着他说的?你知不知道你弟弟现在情况多危险?那不是发情期熬一熬的事,很有可能会没命的!”   “昨天和他打电话的是我,我知道他的脾气,也相信他恋爱的Beta……”罗靳星被罗奠山说得有点气短,“我先请人把地址查出来?”   “去。”罗奠山气色不善。   他是从临时军事会议上回来的,罗望舒不了解,罗靳星却知道这多冒险,他闻言后皱眉建议,等他确认好就赶紧回去,别耽误事情,他这边一定会把罗望舒照顾好。   罗奠山听他啰啰嗦嗦,差点一脚踹到他屁股上:“不用你管,赶紧把人给我找到了!”   另一边,罗望舒成功地度过第一轮发情期清潮,发清热已经退下,皮肤还有点红,头还有点晕。   周焰一套床具都是深色,罗望舒窝在他床上,身体莹白得发光。他浑身赤裸地缩在被窝里,像一朵真正风吹雨打的蔫花。   周焰在厨房给他弄吃的,端来温牛奶,鸡蛋,米粥和小菜。罗望舒身上不舒服,就想吃点清淡的,觉得十足对胃口。   他吃饭时周焰盯着他看,看得他直不好意思转过身去,又感觉周焰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掐着他的后颈,罗望舒浑身皮肉都绷紧了。   “感觉怎么样了?我联系医师来看看?”   罗望舒还要瞥他一眼:“感觉……特别好。”   “谁问你这个?”周焰莫名被撩了一下,笑得很没脾气。   “跟你在一起,我完全用不上信息素。”罗望舒搅拌着碗里的粥,有点高兴地说。   他本意是说,跟周焰的**很契合,周焰完全能够满足他,不需要任何信息素上的共鸣他也很快活。   但这话周焰听了,却沉默一下。   罗望舒自顾吃着饭,低头时感觉到脖颈上腺体的位置,被周焰很轻地摩挲着。发情期的身体敏感到不行,罗望舒立马很轻地颤抖起来,勺子也有点拿不稳了。   “如果我是Alpha……”   听到这话罗望舒撂了碗,上前钻到周焰怀里:“你不需要是Alpha,你甚至不需要是Beta,你哪怕是Omega,什么Sigma,Gamma我都爱你。”   他这番话说得幼稚好笑,却把周焰哄得很好。他眼里带点笑意,低头在罗望舒腺体上吻了下:“我特别能体会Alpha们为什么前仆后继要追你。”   罗望舒有点得意地抱住他的肩膀:“而我只追你。”   “荣幸。”周焰低头与他蹭了下鼻尖。   罗望舒顿时头上的花都要开了。   吃过饭后,两人在浴室洗澡,又做了一次,罗望舒擦干后被周焰抱出来,趴在床上让他吹头发。   他的身体白皙素净,光滑干燥,带着被宠爱后的气息,前所未有的舒适。   头发吹干后,又有点想腻人,他趴在周焰身上,也不是很想做的样子,与周焰赤裸地皮肤相亲摩擦。   周焰的手一下下抚摸罗望舒的后背,罗望舒听着他的心跳,忽然瓮声瓮气地说:“发情期原来这么舒服。”   “说话怎么开始带鼻音了?”周焰笑一声,想到他以前的发情期都是熬过来的,有点心疼,“以后不会再难受了。”   “这是你的承诺?”   “你说是就是。”周焰在他发顶亲一下。   罗望舒在他身上高兴地蹬了下腿,继续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我还不知道你的事情。”   “再撒娇的话,就不给你休息了。”   罗望舒偷偷笑。   “昨天你话说到一半就挂了电话,当时想说什么?”周焰问。   “昨天我见到杨昕了。”罗望舒仔细想了想,又有点难过。   掠过杨昕哭的那一段,罗望舒把杨昕告诉他的那段过去,委婉又隐晦地说给周焰听。他还记得杨昕对他说,关于周焰的过去,需要周焰亲口告诉他。   周焰听完后静思片刻,拍了拍罗望舒的肩。罗望舒从他身上翻下来,周焰坐起身。   “知道为什么之前跟你说,我不考虑找Omega伴侣吗?”   罗望舒眼光流转:“我猜,大概不只是因为杨昕吧?”    第四十章 旧故事   “我跟你一样出生在雪龙港。”周焰捏了下他的耳垂,低声道,“那时候上一辈人刚离开母星,去了伽玛星球。我父母没有钱,所以选择留下。我父亲是个Beta,亚父是Omega。他和你一样,年轻时是很受欢迎的Omega。”   罗望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周焰的声音很低沉,很有磁性,娓娓道来时,像一条波光粼粼流淌的河,很自然地载着他回到旧故事里。   周焰的亚父Omega,为了和周焰的Beta父亲在一起,当初也拒绝过许多Alpha,两人因此吃过不少苦头,但都坚持了下去。   大概三十年前,人人都想去伽玛星球,都想拥有一张通往新世纪的航票。   周焰的亚父本来是有机会走的。   当时有一个Alpha,为了争夺他的芳心,愿意用五张航票换取标记他的权利。这五张票,可以让亚父全家都到伽马星上去。   但他的亚父拒绝了。   那个Alpha很聪明,他不从外部跟他施压,而是通过亚父的亲人——他将那五张船票送到了亚父家里人手上,让他们做决定。   人性就是这样奇怪,对他人的苦难尚能劝解喟叹,一旦自身成为利益所得者,就好像别人若做了错误的选择,就是拉着自己一同受苦一般。   那段时间里,亚父几乎无法承受亲人们或渴望或失望的目光,但他为了自己的Beta伴侣,还是坚持下来了。   亚父的爸爸劝他:“你跟着这个beta有什么前途?你这么漂亮的Omega,如果选对了丈夫,我们全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亚父说:“爸爸,我不是商品。”   这段故事周焰的Beta父亲曾不厌其烦地讲给他听,每次语气中都是满满的骄傲和甜蜜,好像如何回忆都回忆不够。   他为他的Omega骄傲,也为他心疼。骄傲他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爱情,也心疼他被压力和困苦压弯的脊梁。   那个Alpha到底是没坚持,最后不甘心地独自去了伽马星球。   “后来呢?”   “后来,在我九岁的时候,我亚父遇到了一个信息素跟他匹配度极高的Alpha。”周焰淡淡笑了一下,不自觉从床头柜摸了一根烟出来。   罗望舒听到这一句,身体仿佛向深海里沉去。   他按住周焰的手:“别说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都过去很久了。 ”周焰擦了下火镰,像突然回神想起罗望舒还在一旁,又摘下了烟。   “我没关系,你抽吧。”罗望舒很大方地说。   “不给你吸二手烟。”周焰把火机和烟扔到一旁。   罗望舒滑到床下,周焰捞了一下,没捞到。   罗望舒蹲在地上,开始在昨天脱掉的衣服里摸索什么:“你不管我。”   “后来……”周焰沉默地看着罗望舒柔软的发顶,突然发现许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后来我亚父被信息素高匹配度的那个Alpha标记了。”   罗望舒摸索的手一顿,不敢抬头看他眼睛。   其实周焰的眼里没有太多的伤心难过。时间像河,此岸彼岸,已经相去太远,对岸人影绰绰,记忆斑驳。   其他事他都记不清,唯独他两个父亲分手那天,周焰却记得很清楚。   那是个灰色的下雨天,他亚父站在窗边,雨水在玻璃上疯狂洗刷。他父亲站在影子里,在瓢泼大雨中跟他说了些什么,亚父低下头,雨幕的光影在他身上流动。他一如既往的好看,就像岁月不曾从他身上带走什么。   九岁的周焰贴着门框,看着亚父的剪影。他虽是个Beta,却能从亚父身上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属于别的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浓烈的,霸道的,充满占有欲的。   他的Beta父亲一直在说话,不曾大吼大叫,神态也并不狼狈,可从他平静的姿态和语气中,周焰却听出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恳求。   他父亲说完后,亚父也开了口。他的话并不多,只说了几句话,就绕开了他父亲,推开门走了。   周焰被某种强烈的即将失去什么的感觉而击中,光着脚跑到阳台上,大声地喊他亚父。   雨幕那么大,铺天盖地的雨滴声盖住他的声音。任他拼命地喊,亚父都没有回头。周焰徒劳地看着亚父像一场默片,走进灰蒙蒙的雨幕里,很快浑身湿透,但始终没有回头。荒野四合,寒气带着雨雾扑面而来,砭进骨子里。周焰打了个哆嗦,看到漫天的雨已将他的亚父吞没在一片灰色的雾气里。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想冲下楼去追,他的Beta父亲从身后按住他的肩说,别喊了,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为什么不回头?   他的父亲没有回答他,只是远眺,半天才沙哑地说,他这人倔得很,从十几岁开始,只要决定的事就绝不回头。所以他不会再回来了。   印象里,父亲说过那句话后,那天就再也没开过口。他不停地抽烟,喝酒,翻着以前的相册,就像人生在某一刻已经结束。   周焰凌晨起夜,看到父亲在客厅里蜷成一团,咬着手掌哭得很难看。   再后来周焰上了中学,周围的Omega和Alpha第二次性发育,他想起从前的事,突然就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哭成那样子。   “我还记得有天他喝醉了,盯着我叫亚父的名字,说他好不甘心,从少年时代一路走来,那么多坎坷他们都走过。不畏家人反对,不畏旁人离间,不畏贫穷困苦甚至茶米油盐……最后却依旧败在了信息素上。”   周焰说完觉得烟瘾确实有点冒头。忍了又忍,伸手去拉还蹲在地上的罗望舒。   罗望舒抬手给他掌心里搁了东西,周焰一看有点好笑,手里放的是罗望舒爱抽的那根茶香电子烟。   觉得不对劲,周焰去摸罗望舒的脸,就发现罗望舒眼睛湿润,被他抬起脸来有点恼怒地瞪他。   凶是凶不起来,风情倒有万种。   “哭什么,不难过了。”周焰把他抱起来。   罗望舒躲在周焰家,等到下午就躲不住了。罗奠山气势汹汹地杀进了门,把情急下套了一身周焰衣服的罗望舒堵在门口。   说气势汹汹一点也不不假,抬手就要上耳光,却在跟前又刹住了:“你胡闹也有个限度!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罗望舒的确心虚,低着头站在一旁,有点要让不让的尴尬。   唐医师打破僵局,提着医疗箱叠声说着“让一让”,生生挤进了门,露出站在门边的周焰。   “伯父。”周焰对罗奠山低了低头。   罗奠山爱子心切,先是瞪他一眼,又带着怀疑的目光上下扫他一遍。他隔空点了点,意思等下再处理你事,接着把罗望舒扯进屋里,让唐医师检查。   因为他是临时突检,屋里弥漫着一股……男欢男爱的氛围,显然没来及清理。客厅还能好些,但发情信息素的味道也很浓郁。   罗奠山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但很快唐医师就从卧室出来了:“他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我抽了血,赶回实验室最快半小时就能出结果。”   罗奠山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松开些许。   “那接下来的发情期,需不需要医疗护理?”   唐医师笑说:“以前需要医疗护理,是因为望舒要自己度过发情期,危险性较大。目前看来他不需要像以前那样……”   罗奠山听得全神贯注,周焰紧绷的肩膀则放松下来。   罗奠山忽地回头看一眼周焰,把唐医师叫到了门外,小声问:“没有信息素度过发情期不会没问题吗?”   “没有问题。”唐医师轻轻笑着安抚罗奠山,“初次性经历完成,***打开后信息素会慢慢恢复正常。”   “抱歉。”罗奠山点头,表现得有点头疼,“我是不是有些表现过度了?”   “罗先生这种情况,您多关心些也是应该的。只是Omega在发情期的情绪也要多照顾。”唐医师提醒。   罗奠山在他面前变得谦逊得不行,估计是紧绷的弦放松下来,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那我先回去了,罗先生。”   唐医师道别后,罗奠山返回屋内,发现周焰还站在那边,茶几上放着杯热茶。再转头一看,罗望舒扒着卧室门框,有点看热闹的意味。   罗奠山隔空点了点周焰:“你出来一下。”   罗望舒心说这简直是史上最尴尬的初次见面,见罗奠山的架势,显然今天就要检验周焰。那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的。   周焰刚动一步,罗望舒扒着门框喊:“爸爸,我要周焰。”   罗奠山顿时脸色更黑了。   想说什么,又记起刚才唐医师的嘱咐,要照顾罗望舒的情绪,只好作罢。   于是罗奠山和周焰的初次会面,即使有千言万语要跟二人说,最后也只是来去匆匆。   送走了父亲,并且确认了自己的身体无虞,罗望舒显然高兴起来。   “你刚才紧张吗?”罗望舒问他。   “有一点。”周焰笑说,轻轻摸着他的脖子,“更担心你的身体。”   罗望舒把脑袋埋到周焰胸口,闷闷地说:“跟你一样,这七年发情期的疤,好像在今天都痊愈了。”   彻底没了旁人的干扰,两人双双请假,在方寸天地间不知日月天长,过得十分荒唐。   第七天时,身上的信息素终于淡了,发情热也不再有。   罗望舒在床上躺了两天,凌晨时分,天光伴随雾气照进屋里时,他觉得自己像是新生。   两人在家里荒唐无度,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就不知外面流言风生水起。   因为罗靳星当天晚上那通电话,不少人都知道罗二这次发情来势汹汹,并且还跑出家去。虽说时候罗靳星说罗二已经回家,但谁又知道呢?罗奠山强行返回母星的事众人也都听说了,由此看来,罗望舒这次发情确实很严重。   多少Alpha闻言后蠢蠢欲动,这两天连夜里出门的频率都增大了,妄想着说不定就能跟罗二公子来一次偶遇。当然他们谁都没捞到。   罗望舒花名在外,这些年不少追求者,Alpha们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征服欲就控制不住。罗望舒几天没露面,这代表着他的确正在度过发情期,只是究竟在哪个Alpha的床上,这就不得而知。Alpha们热衷于这等话题,一边酸溜溜地猜测,一边可叹可恨自己没能成为罗二公子的入幕之宾。   “谁能标记罗二,让他低下他高贵的头颅,那就是替所有Alpha们标记了他。”   这些闲话自然也传到了性别调衡部的耳朵里,他们又气又笑的同时,惊奇地发现了一件事——   从未缺勤的周焰,也在流言飞起那天请假了,并且至今没回。    第四十一章 干净的小皮鞋   周一早上调衡部正襟危坐,工作态度前所未有地达到了一致。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钟头,平时这个点办公室只有半数人,今天却全坐整齐了。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罗望舒从来早一小时到场。而他们都不想错过罗望舒的到场。   于是罗望舒走进办公室时,莫名其妙路过满座的办公区,收获了许多热情的问好。   助理在他身后跟着进办公室,将罗望舒脱下的外套挂好,开始汇报工作。   “今天是换夏令时了吗?”罗望舒抬手看了看腕表。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又问:“那是今天有考核?”   助理还是摇头,趁机把一份文件递交到罗望舒眼皮下,分散他的注意力。   罗望舒投入工作很快,聚精会神地看了片刻文件,抬头皱眉说:“你今天怎么老靠我这么近?”   “有吗?可能落下工作有点多,怕你累。”助理毕恭毕敬地站远了些。   十分钟后助理从罗望舒办公室出来,掩上门,办公室不少员工立马投来热切的目光。助理推了推眼镜,向茶水间打了个手势,踩着高跟鞋铿锵地走在前面,身后立马跟上许多人。   众人进了茶水间先掩上门,用目光交流:如何?   助理摇了摇头:“除了熟悉的淡香水我什么也没闻到。”   立马有几人说“怎么可能”,“靠近闻了吗”,“说不定故意用香水把信息素味道压下去了”,“会不会Beta对信息素不大敏感”。   “我刚才差点贴到罗部长身上了。”助理据理力争。   茶水间的门轻轻被叩响了。   人群中安静了一秒,有人拉开了门,周焰端着咖啡杯站在门口。   他扫一眼屋里,笑说:“这么多人?聚众开小会呢?”   “周先生,好久不见!”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周焰似乎比以往格外有魅力。从前几个迷恋他皮相的Omega,顿时都热切地问好。   周焰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接热咖啡。几个年纪轻的姑娘也不避讳周焰,再次缠着助理问东问西。   “部长身上真的没有Alpha信息素味,你确定吗?”   “要不等下找机会,我进去和部长汇报工作。”   “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没办法,我真的好想知道罗部长喜欢哪一款Alpha啊!”   周焰始终在他们背后安静地接咖啡。他衬衫袖子一丝不苟地夹着袖口,衣衫笔挺,举手投足间伴随浓郁的咖啡香气,流露的都是荷尔蒙。   连助理都忍不住多看了周焰两眼。而他接完咖啡,对还在吵嚷的众人点点头,说了句我先过去就离开了茶水间。   “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先生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助理若有所思地说。   “好像更帅了。”有Omega倾心。   被某个Alpha呸了一声后,几人没闹多久,很快散了。   快到午饭时间,罗望舒喊周焰出门吃饭,对助理说:“没做完的工作先放到我桌面上,更新的提醒发到我终端。我中午要跟周先生去一趟医疗基地,你不用管我了。”   罗望舒拎着西装外套,脚步轻快地下了楼。楼下,周焰已经坐在车里等他。   两人虽在一处办公,今天却没能见面。碍于上下级关系,罗望舒很担心自己看向周焰时目光太露骨。其实也就几小时没见面,走向那辆停好的车时,他却情不自禁心跳加快。   车窗玻璃开了防偷窥模式,周焰胳膊搭在扶手上,手指一下下点着,显然在等他。罗望舒一上车顿时被他的目光迷得不行,凑过去开始跟周焰接吻。   整个车厢里顿时都是他潮湿清香的信息素。   接吻后罗望舒微微喘息,周焰说:“今天茶水间在讨论你。”   “讨论什么?”罗望舒走神地看着周焰好看的唇形。   周焰被他目光牵引,笑了下:“讨论你到底选了哪个Alpha。”   “怪不得……”罗望舒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种种迹象,“那么早人全来齐了,助理还贴我那么近,估计想闻我身上有没有信息素……那个叛徒。”   周焰摩挲他的脸颊,罗望舒侧着头,让自己在他手掌里蹭了一下:“要不是我们现在一个部门,真想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你跟我这个Beta跑了?”周焰眼里有一点笑意。   “不,昭告天下你是我的。”罗望舒轻吻他的手掌心。   虽说不能立马昭告天下,但罗望舒很快挖掘到这种‘地下恋’的快乐。   两人不经意在茶水间相遇,周焰端着咖啡杯在跟同事聊天,罗望舒也靠在流水台上,转向另一边跟部下说话,他们的肩膀偶尔轻轻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他们的目光隔着整个办公区缠绕,中午走出办公室门,周焰被几个同事勾肩搭背说话,见他出来,几个人纷纷抬头问好,罗望舒点了点头,暗自享受几个人中最炙热的那道目光。   他们在办公室隐秘的角落里接吻。百叶窗被拉上,办公室里就变得有些昏暗。罗望舒被周焰抵在沙发上,被迫仰着头,与他唇舌相依。有人从外面走过,说话和脚步声清晰可闻,这种时候罗望舒就会紧张起来,不过周焰总会安抚他,重新将他吻得发软。   如此几天下来,罗望舒身上就带了点荡漾的气息。   有一次同事汇报工作,罗望舒有点随意地靠在沙发上,手指在终端浮窗上拨弄几下,做了个手势,给了几句点评,那位部下顿时有点挪不开目光。   他若有所思地从办公室出来,被同事揽着肩膀问刚才跑什么神,他说:“你不觉得咱们部长好像变得更有魅力了吗?”   同事不以为意:“咱们部长一直都很有魅力,你今天才开窍?”   助理从他们两个身旁擦身而过。他们开没开窍是不知道,助理已经有点开窍的意思。   周焰回来起的那天她就已经在怀疑了。调衡部两个最英俊的男人同时请假,其中一个还在过发情期,稍微往深想想,不难推测为什么那天在茶水间他会被周焰吸引住。周焰身上的气息变了,就像罗望舒一样。   讨论罗望舒发情期的热度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很多Alpha惊奇地发现,他们的男神Omega竟然没有被标记。他们心情很复杂,带有一点自己也许还有机会的妄想,又带有一点‘不愧是男神,这都能熬过去’的敬佩,导致最近跟罗望舒搭讪的Alpha有点多。   罗望舒以前觉得这些没什么,跟周焰谈起恋爱后,简直烦不胜烦。   送花,土味情话,名贵的礼物,或高级餐厅,还有用显赫的出身试图打动他的Alpha,似乎一夜之间在他这失去所有吸引力。   与此同时罗望舒不得不感叹,相比起来,周焰谈恋爱实在是太迷人。   某次他们出门去动物园,罗望舒穿一件深青色丝绸衬衫,蹬一双小皮鞋,把自己打扮得很像个小王子。周焰虽穿得很简洁,但他就是白T配腕表,也让罗望舒大为心动。   可惜刚进门没多久就下起雨来,两人共打一把伞。周焰揽着罗望舒的肩膀,将伞檐向他倾去,雨滴顿时像一串珍珠落下。   夏日的雨,空气里是潮湿而闷热的,两个男人的身体挨在一起,很快出了汗。罗望舒有点不好意思地拉开距离,周焰于是手轻搭在他肩膀上,从另一边给他撑伞。   远远的,前面有个小店铺,罗望舒有点口渴,两人一同去买。   店铺前面有一道水洼,是一两步迈步过去的距离。罗望舒有点纠结地看着自己的皮鞋。   “你撑着伞,我去买。”周焰说。   “我想看看有什么口味。”他这话说得有两分可爱。   就在罗望舒犹豫时,周焰忽然弯腰单手将他抱了起来。罗望舒轻呼,立马勾住他的脖子。   周焰一手掌伞,让罗望舒坐在他的手臂上,就这么抱着他大跨步走过水洼。他体格高大,竟看上去毫不费力。这个行为实在太过宠溺,罗望舒心跳极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一直来到店铺前,罗望舒的皮鞋干干净净,他不好意思地蹬了下脚,示意要下来,周焰却没有要放他下来的意思。   他把伞交给罗望舒举,腾出手摸终端,逗他说:“来,看到喜欢的口味了吗?”   罗望舒把伞柄转得飞快:“别这么说话!”   周焰笑着不说话,把罗望舒想买的东西塞到他怀里,无视脸红的老板,开终端付钱。等买好东西,他又抱着罗望舒走回去,这次过了水坑,罗望舒也没说摇下来。   他一手勾着周焰,一手掌伞,偷偷在周焰耳边说:“有人看我们呢?”   “尽管看去。”他抱着罗望舒走了很长的路。   等走到一颗开满花的大树下,周焰忽然停下了脚步。   细雨蒙蒙,将雪白的花朵包裹在一片光雾里,铺天盖地笼罩在他们上方。   罗望舒望着满天雪白光花,心中爱情澎湃。   他垂下伞檐,完全遮挡住两人,他们在伞下开始Kiss。   接完吻后周焰换双手抱他,微微仰头,有些动情,罗望舒就环住他的脖子,低头一下下亲他,亲了好多下。    第四十二章 白星计划   罗靳星发现自己的宝贝弟弟完全被拐走了,而他因为要出任务,至今没有与周焰以另一种身份正式见面,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罗望舒每天还会给罗大与罗奠山各打个电话,现在谈起恋爱就经常忘记。发情期刚结束那两天,罗靳星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但很快发现他就看不住罗望舒了。晚饭也不回来,说要出门约会,罗靳星自己寂寞伶仃地吃了两天晚饭,就被调走出任务去了。   路上罗大给罗老爷挂了个电话,交换信息后,发现被冷落的不仅是自己,心里平衡了点。   罗靳星遵守约定,于周五之前赶回了潘多拉港,早上不到九点就在江家楼下等。江万翎也不拿势,十分钟内就走下楼。他穿一套米白色西装,将自己收拾得像一名绅士。罗靳星今天因为要去部队,穿着军装,跟江万翎站在一起,倒真十分般配。   他的不对入驻在A区军事基地,很有些路程,罗靳星与江万翎聊起些军事政治话题,江万翎也都接得上话,二人十分投机。   等到了部队,两人气氛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僵硬,罗靳星引着他往里走,所有士兵见到他都立正问好,罗靳星一路点头,将江万翎带入自己的领域。A区的修建工程刚完成,条件打造得很好,等进入中场后,外人严禁再往里走,罗靳星带江万翎到休息区落脚,玻璃室内的环境和望景都算不错。   示意江万翎稍等,罗靳星出去没有多久,就进来几个上校军衔的人物,都有些好奇地看向江万翎。罗靳星稍微进来,他一落座,几人也都纷纷落座。   “认个人,叫嫂子。”罗靳星言简意赅,又转头对江万翎逐一报上他们的名字和军衔,说,“都是兄弟,先前说带你来认个人。”   江万翎落落大方与他们打招呼,又有点紧张得恰到好处,罗靳星就多看了他两眼。   气氛立马严肃不起来,他几个兄弟有替罗靳星说好话的,又夸江万翎的,彼此寒暄热闹了一会儿,在罗靳星开口后又安静下来。   “今天来除了让你们见见准嫂子,我还有话要问。”罗靳星目光渐渐冷静,语气平静,话风却像冷刀子刮人,“今天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绕弯子了。基地家属区住着的那个Omega,上次是谁领出去的?”   几个男人顿时互相对看,很快都不吭声了。在一旁的江万翎却挺直了背,本能地感觉罗靳星说的是那件事,那个Omega。   “部队里的流言又是哪儿来的?”罗靳星的语气又冷了几分。   几人又看了看江万翎,顿时以为是江万翎这个准大嫂听到什么风声,来兴师问罪,不大情愿又讪讪道:“少将,都是些玩笑话的流言,传不到外头去,是大伙儿开玩笑的。”   “传不到外头去?”罗靳星冷笑了一声,“那怎么就传到我耳朵里了?我之前就说过,禁止谈论这件事,被外面知道我们都有麻烦,怎么就听不进去?”   江万翎明白过来,误会了罗靳星话里的深意,顿时脸色不善,起身要走。罗靳星都没看他,拽住他的手重新拽他坐下。   “小六,你来跟嫂子把话说清楚。”   被点到的那个有点犹豫地看一眼江万翎。   罗靳星烦躁地找出一根雪茄:“自己人,说吧,别磨蹭。”   小六一开口就震惊了江万翎:“我们A区确实藏了个Omega,是白星计划的幸存者。”   白星计划,江万翎后背微微冒汗。   那是二十多年前震惊整个潘多拉港的一次大事件。“白星计划人员”,说的是二十年前,那批全军覆没在白星上的研究院人员。   “你刚才说,这里有个Omega,是白星计划的幸存者?”江万翎盯着小六,放慢语速跟他确认。   “嫂子你要在外面听到什么玩笑话,别当真哈。”小六被他弄得有点紧张。   罗靳星叹了口气:“你们都出去吧。”   所有人顿时如蒙大赦,十几秒内清场。江万翎还坐在原地,他微微深吸一口气。   “这么大的事,你没跟上面报告?”江万翎捉住罗靳星的胳膊,“你把他藏到这里做什么?”   如果罗靳星上报,这个Omega绝不能被允许藏留在他这。   “我不上报,因为我不信任任何人。”罗靳星静静看向他,“我母亲死在白星计划里,我不会把他亲手交给任何人,我需要看到真相。”   江万翎狠狠愣住。   晌午,跑马场。   青青草地上,罗望舒一身骑士装穿得英姿飒爽。   他怕热,雪白的衬衫解开两个扣,双腿被马裤衬托得笔直修长,臀型也挺翘。他蹬着一双马靴,手里挽着马鞭走来。周焰已经骑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看他一会儿,牵着缰绳打了个圈。   马师问罗望舒:“您今天要骑那匹马?”   罗望舒含笑看向周焰:“老样子,最帅的那一匹。”   周焰被他开了个香艳的玩笑,也不恼,牵着马在原地踢踏几步。他逆着光骑在马上,骑士装衬出他一种完全不同以往的气质。罗望舒仰头望向他,心甘情愿。   马师很快牵来罗望舒的马,罗望舒翻身而上,与周焰并辔同行。他骑的是匹毛发乌黑发亮的黑马,腿修长矫健,四蹄轻盈,是匹英俊而上等的好马。   周焰放慢马步,含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带着隐隐的热度。罗望舒感觉到了,在烈日下一牵马首,回头招呼他跟上。   两人骑马向不远处的林荫小道而去。这处马场以前是皇家私人的马场,到今天后留下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物,场地也比别处自由些,更宽敞。   罗望舒从小修习马术,兴头上来,渐渐撒开马蹄开跑。他身体前倾,随马匹奔跃的节奏自然起伏,飒然肆意,风光无限。周焰追着他的小声跟上去,好像把全世界抛到身后,越跑越快,就是风也能从他们身上嗅到快活的气味。   等跑累了,罗望舒牵住缰绳,鬓角汗水亮晶晶的,他的眼神更亮。   周焰没见过他这么神色飞扬的样子,骑在马上,缓缓绕着他转了一圈,意味深长。罗望舒顿时有些骚动,总觉得周焰做什么都像暧昧的撩拨。   故意扬起下巴瞥他:“看什么?”   周焰笑了笑,牵住罗望舒的缰绳,直接牵着他的马走:“看这是谁家的小孩,我牵走了。”   罗望舒立马回答说:“你家的小孩。不用你牵也跟你走。”   两人惬意地在树荫下走了一段路,罗望舒问周焰:“你小时候也学骑马吗?”   “哪有那个条件。”周焰轻笑,“后来进了部队,才跟朋友一起骑。”   “没听你怎么讲起以前的事。”   “乏善可陈。”周焰说,“你呢,什么时候开始骑马?”   “我大哥教我的,他骑马特别好。他说妈妈很喜欢骑马,小时候经常带他去跑马场。”罗望舒仰头望着树荫,光斑从他脸上逐一掠过,“我也想跟她学,可惜她没有等我长大。后来我们家搬到潘多拉港,大哥就忙起来了,不怎么来跑马场,我爸对这件事完全没兴趣,后来我来的就少了。”   上次听到罗望舒提起他母亲,还是两人没在一起的时候。周焰神色微动,直觉罗望舒正在打开心扉。   周焰遛到一处浓荫下,下马,把缰绳拴在附近的马桩上。   他又来到罗望舒的马下,微微仰头看他:“想谈谈她的事吗?”   “嗯。”罗望舒向周焰张开手。   周焰将他从马背上抱下来,稳稳地落地,站在一片青青草坪上。   “你听说过白星计划吗?”罗望舒望着面前温顺的**,轻轻抚摸他乌黑油亮的鬃毛,“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   周焰当然知道。   白星,本来是个定位离母星偏远,没什么资源可竞争的小星球,上面有一篇被先人开辟的宜居领地,后来某个族类在白星上定居下来。   “白星当地是宗教政府,信奉只有Alpah与Omega,Beta和Beta才能结成伴侣。但后来有一群白星人,开辟出一块性自由的领地。在那块领地上,任何人都可以相爱,无关性别。”罗望舒不摸马了,周焰抽出一张湿纸巾,拽着他的手给他擦,每根手指都擦干净。罗望舒低头看着自己湿润的手心,心里温柔了一些,“刚开始白星政府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那块领地上的人越来越多,白星政府深深感到了威胁,偷偷向联合政府求助。对于求助的内容,最可靠的推测版本是:白星政府请求联合政府的军事资助,平息这次事件,而作为回报,联合政府可以统治这片性自由的领地,可以支配这片领地上的资源。资源的意思包括——Omega和Alpha。”   周焰默不作声地将纸巾团起来,塞回口袋。   “这种事听起来挺难过,是不是?”罗望舒很缓慢地我上去,让周焰与他十指相错,摩擦着他手中的薄茧,让他很有安全感。   “二十年前的消息是封锁的,那时候人们想关心却没有渠道。现在的人想关心,但都不是当初的亲历者,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周焰轻轻摇头,将罗望舒的手握紧了一些,牵着他走到绿草茂盛出,两人乘着绿色流动的影子坐下,望向远处如洗的蓝天。   “联合政府接受了白星政府的请求,母星也参与在其中。当时潘多拉港上的人们只知道,信息素科技研究院的许多教授和学者随军出行,因为白星的性平衡和信息素出现问题——没有人曾想过那会是一场屠杀。”罗望舒说到最后,声音有些颤抖。   他不是亲历者,但隔着遥远的历史听到这一切,还是会觉得惊心动魄。   “消息传回母星时,所有人都震惊了。”罗望舒蜷起腿来,他看向周焰,周焰就展开了怀抱,他依靠进去,贴着他的胸膛,又重新感觉到安全感了,“传言自由区的人收到大规模屠杀,而作为报复,母星的所有研究学者,一个都没有回来,他们全部死在了白星的自由区。”   周焰紧紧地抱住他。   “我妈妈就是其中一个。”罗望舒贪恋周焰怀里的温度,往深处又钻了钻。    第四十三章 谁解其中味   罗望舒的母亲叶芸从事信息素与性研究领域一生,殒命在白星计划中。这件本来知情者很少的事,却在今天内同时被两个人知道了。   “刚来到潘多拉港没几年,我父亲就不让我再继续追查这件事了,但我又怎么会甘心?”罗靳星彻底剪断雪茄,晌午的日头像匹白布落在他肩头,“两年前,我在伽玛星上的贫民窟找到这个Omega。确认他身份时我欣喜若狂,只可惜是他个半疯的。这两年请专业医师慢慢调理,悉心照料,才让他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逐渐好转。”   江万翎顿悟,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他隐隐意识到,他可能和罗靳星之间产生了一个巨大的误会。   窥一斑而未见全身。   中午十二点,日头正烈。罗靳星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隐隐看得出气质卓越,军帽压得很低,就是军装大衣看上去像偷来的。   罗靳星一路被立正问好,脚步不停,很快来到一栋比较偏远的雪白楼群下,带身后人一前一后进去。等上电梯后,江万翎摘下军帽脱下军装,摸了两下被帽子压得有点乱的头发,目光有些犹豫。   “别担心,这里藏的秘密比你私自进内部情节严重多了。”罗靳星说。   到了该楼层,江万翎发现内部完全被罗靳星按照疗养院的规格布置,除了并不常驻的主医师,也有二十四小时轮班的医师,看护,以及卫兵。罗靳星一路带江万翎往深走,告诉他除了医师外,没几个人真正知道Omega的身份。来到一扇门前,罗靳星让人接过江万翎手中的军帽和外套,居高临下神色威严地问了两句情况,得到详细答复后,他屏蔽左右,转向江万翎。   罗靳星说:“知道为什么我带你来这里吗?”   为了什么?为了澄清那些流言误会?罗靳星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在意他?   多年的蛰伏,江万翎自问异位而处,他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哪怕是他的丈夫。   “我信任你,并非是来自情感上的信任,而是来自人格上的信任。此外我想知道,之前发脾气,甚至说要取消婚约,是不是因为这个Omega的流言?”   “不只是流言。”江万翎目光僵硬。   “今天江公子都站到了这扇门前,还对我有所保留,不大合适吧?”罗靳星说。   江万翎犹豫了一下,有点艰难,但他完全把那天所见所闻告诉了罗靳星。   “当时我回话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罗靳星离得太近,气息也太近,身上淡淡的威士忌味道,就侵染了江万翎的情绪。   江万翎有点强硬地看着他。   “自尊心还挺强?”罗靳星笑了一下,并不因此心软,他不惯着他,“因为你说不出口,所以我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对吗?”   江万翎睫毛垂下,遮挡住目光,放任自己接受指责。   “如果你来问我,我就会告诉你,他已经是被标记的Omega。他的爱人是白星自由区的Alpha,死在了掩护他逃亡的路上。他刚被标记就失去了Alpha,又在伽玛星上收到了许多折磨,所以我找到他时,他是个半疯的。我治疗他,调理他,在他发疯把我认作他的Alpha时顺着他,不让他受刺激。我既不会对他抱非分之想,也不可能碰他。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在江万翎有些讶然的目光里,罗靳星推开了面前那扇门。   房间宽敞,明亮,有绿植,空气中是淡淡香水百合的味道。一个纤瘦的身影蜷腿坐在窗台上,正在折千纸鹤。或许下午阳光太好,Omega的侧脸在光照的剖白里依旧美丽,美丽中又藏着某种世故。   江万翎从小贵气惯了,看到这样的画面下意识屏住呼吸。   “随便坐。”罗靳星倒不为所动,拉一张椅子在江万翎面前,自己靠坐到书桌上,“纪白。”   窗台上的Omega转过头,手里捏着一只千纸鹤:“……九月十七号,我们从自由区逃亡的第九天,食物和水都已经没有了。我还惦记着那些信息素统计报告,实验报告,他打了我,说我好不懂事,晚上却带回来水和食物,自己一口没吃,全都给了我。”   “九月二十号……”纪白从窗台上下来,捏着千纸鹤像玩纸飞机似的,假装它在空中飞行,“他身上有太浓的我的信息素味道,我说让他少出去,不然会被发现。他说没有办法,否则我们就要饿死渴死了。”   千纸鹤忽然在空中打了个旋,被纪白狠狠掷出去,落在了江万翎脚下。   “九月二十三号,他又出门了。我等到了第二天凌晨,他再也没有回来。”   纪白一副痴态呢喃,像一场大梦未醒。江万翎内心波涛汹涌,无比震撼。   罗靳星还靠坐在桌边上,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很是无所谓地跟纪白聊起天。甚至聊到中途,询问纪白自己是否可以抽烟,得到肯定得回答后,也只是叼着烟并未点火。   一来一回聊下来,纪白好像渐渐回到现实场景中,看着无比像个正常人了。   “我未婚夫。”某个话题结束时,罗靳星忽然隔空指了指江万翎,“记不记得你来我办公室那天?他误会了,帮我解释一下,好吗?”   罗靳星的语气也令江万翎毛骨悚然。听上去像自然地与正常人说话,但仔细听了,每句话都说得很有技巧,又要显得随意。   纪白仄头望向江万翎,点头笑着向他走来:“你是他未婚夫?你气质真好。”   “……谢谢。”   “对不起,我有时候会发疯。记忆都是断层的,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浑浑噩噩的,如果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我向你道歉。”纪白撩起自己半长的发,露出纤细的脖子给江万翎看,“我是个有标记的Omega,我的Alpha是全世界最好的,我不会抢你的啦。”   说完他又咯咯笑起来。   江万翎终于知道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来自何处。   纪白的目光很真诚,他看上去太像个正常人了,他可以一刹发痴,一刹理智,像精神分裂。   不远处的罗靳星用眼神示意江万翎稳定,不要露出任何害怕或惊讶的神情。   江万翎的教养和眼界都高,话术自然也高明,不紧不慢地引导着聊了两句,罗靳星便自然地接过话题。   “今天想起什么没有?”   纪白却是摇头:“有时候有些模糊地想起什么,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一觉睡过,全都忘啦!”   罗靳星顺着说:“那也没有关系,你好好休息。”   话说到这里,意思就是结束了。他带着江万翎转身要走,纪白却忽然有些怨气地叫住了他。   “将军,我什么时候能走?我的Alpha还在外面等我。”   听到将军二字,罗靳星就知道纪白又犯糊涂了。   “等你想起来一切,你就能和他自由地远走高飞。”罗靳星一抖肩膀,踏着军靴离开。   江万翎捡起脚边的千纸鹤,他展开,里面是曹雪芹的绝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皆言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江万翎望向屋内的人。人人言他痴,谁解其中味……吗?   走出门,罗靳星已经在吩咐看护,给纪白的床头配上纸笔,以方便他想起什么时候第一时间写下来。又转身问医师的情况,最后跟卫兵交代。   江万翎靠在墙边,静默地看罗靳星发号指令,他心情还未平复,十分复杂。   十分钟后罗靳星来到他面前,他穿着军装的模样太强势,江万翎不得微微仰头。   “还有什么不满的话,现在说,我不想一遍遍猜。”   江万翎瞥开目光:“为什么想要给我渗透信息素?两件事撞到一起,我以为你嫌弃我是……Beta。”   罗靳星整个人冷了下来,取过卫兵手中大氅猛地一抖,披到江万翎身上,又把军帽押到他头上,带着江万翎下楼。   “其实是你不想和我结婚吧?”电梯玻璃上映照罗靳星冷峻的脸,他有点无谓地说,“要不是我刚好碰到,都不知道你在背后跟江老发这么大脾气,这么不情愿与我联姻。”   “那天你在?”江万翎向来自持,此刻也愕然,“我从没听你提起。”   “我没有嫌弃你是Beta,真正嫌弃的人是你自己。你说如果自己是Omega,可以毫不犹豫地嫁给我。我以为你介意信息素,所以用了错误的方法,这一点上,我向你道歉。Omega的事,我也跟你道歉,是我的倏忽。只是你对江老说出的那些话,总不是人逼着你说的。”电梯门慢慢敞开,罗靳星很快走出去,他英俊的脸显露在日光下,“我这人心糙,向来不爱跟人玩心眼。江公子跟我面前一套,背后一套,实在令人寒心。”   江万翎跟上去:“那是因为……”   “我依旧在人格上信任你,你会是一个好丈夫。但情感上我很难再……”罗靳星在日光里驻足,忽地笑了一下,“其实没必要,你说得对,政治联姻而已。责任和忠诚我会给你,但到此为止。”   江万翎也站在日光里,心情却像跌入大雪,浑身发冷。    第四十四章 他万里无一   跑马场下午的光最浓,两点的时候,罗望舒绕着马场又走了两圈,从马包里掏出精致的餐布,还有佣人提前准备好的食物饮料,跟周焰在草坪上野餐。   他以前没这种情调,除了在父亲和大哥面前,外人面前从来很小心翼翼,不能放低姿态,又不能让人觉得他端太高。现在一下有了可以撒野的对象,罗望舒什么仪态规矩也不要了, 吃饱就翻着肚皮躺倒周焰腿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他睡着时周焰就一直望着他,驱赶偶尔飞来的蚊虫。   周焰知道罗望舒今天是敞开了话题,说了许多关于叶芸的事情,就像打开了一个一直以来封存得小心翼翼的盒子。   一阵风吹过,周焰低头嗅了嗅他的头发,轻声说:“你妈妈是个了不起的人,你也一样。”   或许是倾诉过后,罗望舒太过放松,这一觉睡到天色将晚。路边的马儿开始低头嚼树叶时,罗望舒迷茫从周焰怀里爬出来。他也不分东南西北,只知道往马上爬。他睡得浑身酥软,没什么力气,被托着屁股登上马。   远处天边开始有黄昏,照亮翠绿色的草场。周焰牵着马徒步往回走,马背上托着他的小王子,渐弱的光里,他背影轮廓温柔了不少。罗望舒觉得自己好像骑在云朵上。   吃过晚饭,两人在吹得到海风的街口散步。夏日已经快到尾巴,夜里的风带些凉意。   走到某个街口时,罗望舒指着一栋公寓:“我们认识的地方。”   就是那天他喝高了给梁夕云充大,把周焰请到了公寓里,两人才正式相识。现在想想,好像变得有点遥远,又有点值得回味。   “上去看看?”周焰低声问。   两人便心血来潮上了楼,从玄关起就又闹又笑,罗望舒拉着周焰坐到沙发上,背对他取出虹吸壶,把那天的场景重现。   他装作不在意煮咖啡的样子,轻咳了两声,轻佻地说:“周先生,随便坐。”   还没来及回头,周焰一下从后面抱过来,吻他的脖子,边问:“做什么?”   罗望舒演不下去,转过身笑着推他,被周焰抱坐到桌子上。   “你再给我煮一杯咖啡,还要和那天同样的味道。”   于是夜色里,暖黄的灯光下渐渐飘起咖啡的香气。取豆子的时候罗望舒故意不说,直到看周焰准确无误取出埃塞俄比亚的豆子,他从厨房桌台上跳下来,抱住周焰的腰,还轻轻地跳了两下:“你记得这么准确,是不是那天就很注意我?”   “罗先生,您得意忘形了。”周焰还用初识的称呼,话里却都是笑。   当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周焰点灯烧水称豆子,而如今罗望舒如愿以偿地抚摸他紧收的腰线,笔挺的脊背。   周焰踩着他的牛皮拖鞋,罗望舒则蹬掉鞋,光脚踩在瓷砖上。   只见那双细白的脚偶尔踮起,偶尔蹭一下地面,一会儿绕到牛皮拖鞋左边,一会儿到右边,最后还捣乱地踩了踩那双牛皮拖鞋,结果被再次抱坐到厨台上,两只脚还要在半空勾到一起。   周焰简直被他闹得没了脾气,把咖啡放在他面前,撑着台子问:“今天怎么这么多动?”   “你煮了好久。”   “煮咖啡要耐心。”周焰说。   他的咖啡依旧煮得醇浓,口齿留香,回味无穷。罗望舒捧着杯子呷了几口,见周焰撑在台子上看他,乌黑的眼睛里像有漩涡,顿时被吸进去了。   周焰见他两脚勾着,模样十分嗜足,就问他怎么样。   “如你本人。”罗望舒回答。   周焰目光一暗:“我尝尝。”   罗望舒与他十足心有灵犀,凑过去与他唇齿相依,接了个香醇无比的,咖啡味的吻。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味道,不一样的关系,这就产生了微妙的火花。罗望舒勾着周焰脖子,被周焰轻而易举抱到了沙发上。   两人一通闹腾,从浴室出来时已经十点多钟。   罗望舒浑身热腾腾、懒洋洋地盘腿坐在沙发上,频道上在放一个不知名的动画片,他也看得津津有味。过一会周焰来了,罗望舒就很自然地靠过去。   周焰用手指卷着他微湿的发,忽然说:“你大哥联系了我。”   “嗯?”这下罗望舒回过神来。   “你发情期刚过去时,你大哥和你父亲都不在潘多拉港……是我该登门正式拜谒他们。”   罗望舒见他说得正式,有点好笑,故意吓唬他:“他们好凶的,你要做好准备。”   周焰也故意说:“没关系,我也好凶。”   罗望舒领会得,脸上有点烧,顿时转过身不理会人了。   最近的政治风向不太好,潘多拉港从上到下都很乱。虽说炮火没有打到母星来,但也人人居安思危。同时,联合政府的两派立场愈来愈分明,罗奠山力保‘上帝之眼’,以他为表达的左派,以及厉瞻江一干人的右派,已经有了点水火不容的意思。   都说,罗大和罗二的政治立场也连带变得很微妙,下头人纷纷站队,其中也不乏那么一些怕殃及池鱼的人。   罗奠山有许多事要忙,饶是如此,回到潘多拉港,接到罗望舒电话时,毫不犹豫约了和周焰的见面时间。   度过了发情期,这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来到罗家的那一天,周焰穿得比第一天来罗家时还正式,还繁缛,礼物也挑得很考究。   见周焰宛如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罗望舒顿时有点不习惯又不好意思:“会不会太庄重了?”   “我去见你父亲和大哥,当然庄重点好。”   罗望舒坐在沙发上打量他,把一颗苹果咬得清脆响:“要是他们不答应呢?你会轻佻地带我私奔吗?”   “是你带我私奔。”周焰单指勾下领带,从沙发背后走过,揉一把他的头发,“这条颜色不行,我再试试。”   “你已经换了五条了——”   晚上六点钟,罗家两个Alpha准时坐在了餐桌上,罗望舒姗姗来迟,在周焰身边款款入座。   他眼睛一挑,在三人脸上略过,笑着敲了下盘子:“开会啦?”   本来气氛是有点紧张,他一来就缓和很多。佣人依次上菜上酒,罗靳星见状先开口问话,罗奠山也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周焰身上。这种感觉很微妙。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当然很高兴罗望舒终于愿意和谁稳定地谈感情,并且能相伴度过发情期。但也有诸多不满,譬如周焰是个Beta,他也并没有显赫的世家背景。加上Alpha们天生的领地和家族意识,导致他们看周焰的目光多少带点敌意。   这感觉就像家里日夜呵护、悉心浇灌的玫瑰花,忽然自己拔了刺,跳到对方手里,还红得如火如荼。   前菜还没上完,罗老爷和罗大就已经跟周焰聊了几个来回,不动声色地抛出几个问题,几乎拿出军政场上打机锋的本领。周焰的每个回答不卑不亢,大方精到,但罗望舒仄起耳朵听了几句,都觉得累得慌。   罗靳星问到周焰父母的时候,罗望舒终于抛下叉子:“信息素都出来了!你们审犯人呢?”   罗老爷和罗大都拿起刀叉开始切牛排。   周焰微微侧头,手在桌下握住他,示意他别胡闹。罗望舒目光在罗奠山和罗靳星脸上走一来回。   “大哥,江哥来家里时,我怎么招待的呀?”罗望舒又转头问罗奠山,“爸,是你说有喜欢的人趁早带回来看看,要食言啦?”   罗家两个Alpha顿时被杀得片甲不留,还不愿在未来女婿面前失去威风,假模假样地斥责罗望舒两句,不动声色地转移到下一个话题。   周焰目光含笑地看他一眼,起身恭恭敬敬向罗奠山和罗靳星敬酒。   到后半程,餐桌上的氛围渐渐好起来,酒也喝过一轮,谈话内容几乎必然地偏到一些男人的话题上。商业,政治,军事,什么都聊。罗奠山和罗靳星醉翁之意不在酒,时不时说两句就要周焰发表看法,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周焰虽在研究院做事,但也是为联合政府工作,除了偶尔的异见,不论内容的深度或广度,周焰都不显捉襟见肘。   罗奠山倒还表现得不显山露水,罗靳星则越聊对他越刮目相看,最后反而真的被周焰引到一个政论里,一时半会出不来。   罗望舒旁观,开始还插几句话,到后来就光剩听周焰说,越听他说越上瘾。   不知不觉过去几小时,四人喝光了三瓶红酒,罗奠山拍了拍手,终于谈起他最关心的事。   “周先生,你也知道Omega的发情状况,通常来说Alpha亲自上门是求偶行为。如果顺利,之后会共同度过发情期,结婚,标记,孕育……但你是个Beta,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焰闻言起身,再次分别向罗奠山与罗靳星敬酒:“罗先生,我曾经也非常抗拒……您听我说完。我的父亲,母亲,曾经的恋人,都因为信息素而选择了放弃自己的伴侣。我自问并不是特殊的Beta,既无法用信息素与谁建立稳定的关系,也无法通过标记来表达我的决心。”   他说道这里停顿一下,微微转头看向罗望舒:“所以我之前一直不能接受Omega,因为如果非要有一方被抛下,那通常是Beta。我一度无法信任任何Omega,因为我和你们一样,深谙信息素是难以违抗的自然法则。”   见罗望舒急着开口,周焰极轻极缓地摇摇头,他的眸子在灯光下黑亮。   “但是,如果有一个人,他熬过多年发情期、多次信息素支配,穿过什么荆棘都不怕,他来到你面前说爱——让人如何不震动?”周焰轻声说,“他还要说,我们的染色体和信息素,是全人类的枷锁,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要认命,要低头——又让人如何不心折?”   “罗先生,我不知道您想从一个Beta这儿听到什么,我只能告诉您,我的爱人万里无一。即使我没有契合的信息素,也不能标记他,但只要他不认命,我就……绝不认命。”   周焰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只看着罗望舒,空气像被一种热腾腾的物质满盈,发光发亮,随每一次呼吸冲进肺部,涌进心房。罗望舒瞬目光湿润,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亮晶晶地躲开这种对视。   再看罗奠山与罗靳星,目光也十分震动,看向周焰时,不禁多带一分深意。   “你这番话,在我这顶用。”片刻,罗奠山掷地有声地先开了口,“你送来那些东西,我就都先收下了。”   罗靳星也起身拍拍周焰的肩膀:“刚才没聊完那个,我挺感兴趣,下次你多留会儿。”   罗望舒再也忍不住,转头抱住罗奠山的肩膀,平静了几秒钟。   “爸爸,你一点也不介意吗?”   “记不记得你说,你的爱人要有万里挑一的风度,清醒又温柔,睿智又正直,是全天下最好的人?”罗奠山轻轻拍着他的背,凑到他耳边,“爸爸已经看到了。”   罗望舒完全感觉自己是初恋,还是二十多岁的初恋,隐忍,克制,时而莽撞时而自持,万千滋味百转千回。   因为时局紧张,罗靳星和罗望舒的婚姻问题也收到不少关注,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公开时间,何况周焰还没回研究院。罗望舒身上那点甜气无处宣泄,他的好友程响便很快遭了秧。   刚度过发情期那几天,罗望舒完全屏蔽左右,世界上只有两种区分——周焰,和其他人。   就连罗老爷和罗大都难逃此分类。   渐渐缓过劲儿来,罗望舒发现完全忘记跟程响分享这桩事。他发情过后那几天,不少人发简讯来问,这其中也包括程响,只是罗望舒一视同仁没回复。   罗望舒找上程响时他毫不例外:“我他妈就知道!就知道是周焰!”   罗望舒纳闷他怎么知道。   “咱们俩几年兄弟,我感觉不出来你状态变了?而且我当时不发你简讯吗?你也没有回,我当你默认咯。”   罗望舒翻出终端的简讯一看,果然在对他发情期的各种委婉询问中,只有程响发了一条:你跟周焰成了?   罗望舒盯着终端看了几秒钟,忽然觉得这几个字冒着甜气。程响见证罗望舒的表情变化,宛如见鬼。   这下再没了顾忌。那些塞不下的秘密,暂时无法宣泄的心痒,罗望舒一股脑扔给了程响。   程响当场要跪:“别说了,你天生就该谈恋爱!他妈给我一条活路吧!”   罗望舒心满意足,给了他一条活路,开始在天台喝酒,吹晚风,快活得比月亮还迷人。   跟程响有点时间没见面,两人一下聊了挺多,等天边最后一点光也快消失时,罗望舒起身准备走。   程响终端还开着,忽然空中的浮屏上跳出一条高亮度消息。程响捏着酒杯划开屏幕,扫了几眼瞬间就清醒了,一目十行地看到底,立刻把附件照片全加载出来。   他手速快到不可思议,瞬间就给罗望舒抄送了一份:“你等等?看看这个!”   罗望舒都拉开门准备下楼了,终端光屏忽然弹送出来,挡住他的去路。一眼扫去,‘权利之眼’四个字格外醒目。   “这是出事以来,‘权利之眼’第一次高调发表立场,两分钟内被所有终端媒体高亮……这把玩儿的什么?我怎么没看明白?”程响说。   罗望舒没来及看内容,他的目光定格在第一章照片中熟悉的脸上,那是冰糖。    第四十五章 冰糖之心   罗望舒下载了所有的附件,但还没等他打开,程响那头就又有了动静。半空中的终端投影屏上又跳出一个高亮的链接,程响几乎瞬间就点开了。   罗望舒看到冰糖的脸出现在的视频里时,几乎立刻拔转脚步,走回程响身边。   这是一个采访视频。程响一扫视频下显示的时间,惊讶说:“不得了,这还是个新鲜视频,今天才剪出来的。”   罗望舒把视屏直接最大化,屏幕顿时像一堵高墙立在二人面前。画面的背景很简单,深色,光打得很考究,采用专业的录制设备,甚至是3D转码视频。就见程响点击切换后,冰糖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采访非常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任何寒暄,完全就是实质性的基调。   先出现的是采访者的声音:“首先很感谢你今天能参加这次参访,在开始之前我先确认一下,你知道这段视频会出现在哪吗?”   视频里的冰糖穿着白衬衫,目光是稚嫩的,罗望舒能看出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严肃。   “知道,如果顺利的话,‘上帝之眼’会把这次的内容尽可能地推广到各大终端媒体上。”   “听说这次采访是你自己的提议?”采访者问。   “是的。我知道‘上帝之眼’一直有这个意愿,但顾忌到我的个人状况,从来没有唐突地提出过要求。我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公众人物,没什么影响力,但我希望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打破僵局。”   采访者问:“打破什么僵局呢?”   “上次的万象海口屠杀事件之后,最近有一些流言,说上帝之眼就是以名誉和权力监督为名,大量招收平民,在内部驯化,达到反政府的目的。”冰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点犹豫地说,“我不希望这件事被污名化,加上之前我个人的社会关注事件,我也有些话要说,今天都会在这里说清楚。”   罗望舒听他说道后半句,瞬间紧张起来了。   冰糖要干什么?   一想到现在不知几千万人同时在看这个视频,罗望舒就喉咙发紧。   “我再确认一次,您是否主动接受这次采访,并且对这次采访的曝光持有积极态度?”   “我确认。”   采访者说:“您有权利在任何时候中断这次采访。”   “我知道。”冰糖看上去还是有点紧张,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笔直地穿过镜头,与视频外的观众对视。   罗望舒与程响因为打开的是全息模式,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真的隔着电子流与冰糖对视了。   冰糖再开口时,已经换回了他自己的口吻,不再是官方或正式 的:“前段时间……准确来说是上半年的时候,我遭受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罗望舒屏住呼吸。就连一旁向来很糙的程响,都专注等着冰糖接下来的话。   冰糖深吸一口气,开始徐徐道来。他口齿清楚,语速适当,语调也没有过多的起伏和悲情渲染,又偶尔会流露出一些很细节的神情,让人代入感很强。   平铺直叙恰是击打在痛苦上的最强言语,别说旁人,罗望舒重新听他复述,都胆寒又震动,在那其中,还有某种动容的情绪在滋生。   采访者插话:“两个Alpha对您腺体造成的伤害大吗?”   冰糖沉默了一下:“当然了,几乎是不可逆的。当时心理上也很难过那个坎儿,觉得我爱人一定不会要我了,后来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理医生,才慢慢调节过来。”   这回不等采访者说话,冰糖主动地拉开他的高领,露出他腺体上的伤口:“你们可以具体拍摄一下,没关系。”   直接的视觉冲击是令人撼动的。全息投影精密无比,面前半透明的冰糖露出他的脖子,伤口清晰可见,虽已经愈合,但表面仍旧留着凸起和淡淡难看的疤。   采访者的声音有些动容:“您没有采取任何法律途径吗?”   “很多时候母星上的法律并不能约束潘多拉港的许多人,不是吗?”冰糖轻声说,把领子重新拉上去,目光再次变得直接,“我不选择站出来,是因为我从前的性格很软弱,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我的父母说,身边人又会怎么看待我,最重要的是,我怕我的爱人会接受不了环境的压力。”   采访者说:“看来您的爱人现在做好与您一同面对的打算了。”   “不。”冰糖摇了摇头,这回沉默得有点久,“他死了,死在伽玛星球的战争中。我想他死前并不知道这件事。您问我接受这次访问害不害怕,我当然害怕。我以前是那种,和其他Omega一样,依赖着自己的Alpha就好,其他的不用害怕……但我知道现在不能了。没有人会再保护我。群众、社会的关心,也总有个期限,我必须学会保护我自己。”   采访者有一两秒没说话,冰糖便接着说:“我要向关心这件事的每个人道谢,并且表明我的态度——我会正式起诉这两位Alpha,让他们为我曾经受到的伤害付出应有的惩罚和代价。”   罗望舒看到此处,微微侧脸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平复情绪。   就连程响都沉浸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事情我之前也关注过,后来没听到什么后续,本来以为就这样算了……”   视频还在继续。   “还有,‘上帝之眼’在之前就对我很关注……在我加入之前就给了我公正的对待与保护。我知道一旦起诉,不论我姿态低调或高调,麻烦都一定会来。那么今天索性就站到光下面——只是明枪暗箭来的时候记住了,你会露出端倪,也会与整个‘上帝之眼’为敌。”冰糖说到这里,看上去有些疲惫了。以他的性情,今天能说出这一段话,恐怕不知练习了多久,紧张了多久。他神态完全放松下来,身上的强硬气息锐减,“Omega并不是一种社会底层身份,但长久以来都被认为是弱者。不论是谁,都会有成为弱者的某些时候,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权利的监督,需要能为弱势群体说话的武器。今天你可以事不关己,成为流言蜚语的帮凶,说‘上帝之眼’就是一个表面维权,背地里参与了屠杀的反政府组织。但当有一天你成为了弱势,你不会希望自己举目四望,无所依靠。”   采访者:“……我没有更多的话要问了。”   罗望舒内心寂静,血液涌向心脏。冰糖那样一个怕疼的孩子,现在却把伤口露出来。罗望舒想,他真正不一样了。   夜色里,温热的空气流动着,脉搏跳动,两个人都感到某种深层的情绪被这段视频挖掘出来,一时间有些寂静。   视频闪烁一下,很快全息投影的人就不见了。罗望舒与程响飞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目光里看到起伏。他们同时打开联讯群组,发现果然联合政府内部已经炸了。   程响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关于信息审查和宣传,这份‘上帝之眼’明面对行凶者问责,暗里对政府‘施压’的炸弹,把所有人砸得措手不及,而第一个遭殃的就是程响。   天色已经黑了,程响几乎在十分钟内被人夺命连环Call给叫了回去,罗望舒手机里也一下涌入大量的消息和电话。   他给所有人设了静音,然后打了两通电话。   罗望舒先打给了冰糖:“你人在哪?”   冰糖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罗哥,在……在家呢?”   “你在家等着,我马上过来,自己注意安全。”   冰糖紧忙应了,还安慰他:“你别担心,我们的人最近都会守着我。”   “这么大的事,之前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罗望舒到底是没忍住,也不是真的责怪他,只是他心里急,“行了,等我到了说。”   接着第二个电话打给周焰。   周焰接电话第一句话:“看到媒体了,也看到你的定位。我在来的路上。”   罗望舒完全没什么要补充的:“我等你。”   一刻钟内罗望舒坐上车,两人飞快对视一眼,都没废话,直接到了冰糖家里。   车都没停稳,罗望舒就开了门往下跳,周焰还没来及拦住他,就看到门口暗处守着几个人,帽檐下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犀利。不知是不是听到动静,不等罗望舒对上那几个人,冰糖就有些气喘吁吁地从电梯里跑出来:“我,我朋友……”   其中离电梯口最近的男人对冰糖说,他现在应当避免与任何人的独处。周焰和罗望舒都是国会厅干事,上帝之眼有本事知道他们的身份,这点他们两个都毫不怀疑。   “稍微远一些说话吧。”周焰转身将二人带到不远处的公寓大厅,这里仍旧在那些‘守卫’的视线范围内。   冰糖还穿着今天采访时的那身衣服,在罗望舒面前的神情却完全是个弟弟。见罗望舒面色凝重地看着他,有点艰难地开口:“上个月底就开始为这个……做准备了。不想告诉你们,是因为知道我开口,你们肯定会帮忙。虽说罗哥你家的条件,处理那两个Alpha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毕竟会给你带来麻烦。我也不是完全不关注……一些事,罗哥你家里人现在也是紧要关头,不能再添麻烦了。”   本来做好斥责的准备,但冰糖的每句话简直就在他心上搓盐粒,罗望舒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那你也不能这么胡闹!”   “我不是一时兴起。”冰糖摇摇头,“我今天在视频里说的,都是真心话,罗哥。”   之前的一点点变化,原来都不是错觉。之前去温泉馆的时候,看到冰糖从那段过去里逐步走出来时,他就隐隐有种感觉,这个第一次见面总显得怯而软糯的Omega,是真正站起来了。   罗望舒无话可说,倾身抱了一下他:“知道你有勇气,但也要多为自己考虑。”   周焰也关心了冰糖的身体,还有他腺体的情况。   得知‘上帝之眼’每个月还会给冰糖提供使用‘冷却’的资助,罗望舒的确有点意外。   冰糖左看看右看看,敞开怀抱忽然抱住他们两个:“对不起,让你们担心,真的谢谢……”   他一直都是这样。罗望舒知道的。有点笨拙地感动时,也只会反复重复谢谢两个字。   与冰糖又聊了十几分钟,和冰糖亲自见面确认后,罗望舒就开始担心今天那条视频引起的后续反应,以至于聊了一会儿后明显的心不在焉,浑身透露出一种惆怅。   周焰在罗望舒身边,对他的任何状态都体察入微,他也几乎知道罗望舒在担忧什么。他恰到好处截断话头。   二人相继跟冰糖道别,又亲自把他送进电梯里,这才转身。   罗望舒心细,没有一走了之,临走前还亲自和周焰核实了那些守在门口每个人的身份,确认他们的确是人权观察的人,这才放心转身。   “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罗望舒望着天上的月亮,“不过对我们好像一直没怎么变。”   “他很喜欢你。”   罗望舒淡淡笑了一下:“想起那段时间我们总是一起过来。我担心他是真的,想跟你多呆一会儿也是真的。”   “我知道。”周焰见他踢着月光,低声说,“每次我给他做光照渗透,你总是跟他说些话分散注意力……你说得每个内容我都记得。”   罗望舒闻言心中一动:“比如呢。”   “比如你大哥不爱吃姜,你跟他怄气,偷偷把姜汁倒到他早餐牛奶里。”   “去年我刚这么干过。”   “还有次,你讲冷笑话,说要把信息素是咖啡味的Omega和奶味的Omega介绍给他认识,他们三个在一起就是一杯卡布奇诺……你当时怎么想的。”周焰好笑。   “你都记得啊。”罗望舒再怎么惆怅,现在也轻轻笑了,“那我当时应该多讲自己调情的笑话。”   二人踩着月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他们的影子在被路灯映照得很长,拉扁,像一团浓重的墨迹,无限向远处延伸去——延伸到一双皮鞋下。   罗望舒一个抬眼后,渐渐停下了脚步。离他们十米开外的Alpha穿着正装,笔直地站在黑暗里,目光有些复杂地投向罗望舒。   雷肃。    第四十六章 不用感情绑架你   雷肃望向周焰的目光是充满敌意的,如果罗望舒不在旁边,他很可能就会下意识地释放信息素。而罗望舒只复杂地看了一眼雷肃,就皱眉别开了目光。紧紧是个微小的动作,雷肃的身体却僵住了。   其实罗望舒对雷肃并不是厌恶,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雷肃了,但两人间的龃龉始终在。   “罗……望舒,你怎么在这?”雷肃声音低哑,“你最近好吗?”   罗望舒心想,这话应该我来问。但他只是闭口不言,埋头加快脚步,似乎打算当做没看见似的从他身边走过。走近雷肃时他心中一动,想到门口那些‘上帝之’眼的人,也就不难理解雷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段时间‘上帝之眼’备受争议,连带着雷家再次有些困境,被旁人避之不及,他也是听说过的。   罗望舒一动,雷肃顿时全心全眼看的都是他,再也顾不上周焰。他不自觉追了两步,问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罗望舒背对着他一摆手:“留着自己听吧。”   他这姿态实在太无情,太漠然,跟在周焰面前时截然不同。   雷肃却还不放弃:“我还没有跟你正式道歉……就听我说两句话,行吗?”   “已经不需要了。”罗望舒没给任何余地,站定身回头,“你没有一蹶不振,这很好,罗家以后不会再跟你作对。”   雷肃得他一句话就已经情不自禁:“你……之前你发情的事情我听说了。很危险吗?现在怎么样了?”   “少关心我的事,多担心你自己。”   罗望舒再次转身,雷肃还想要追,但刚迈出一步,就被周焰挡住了。雷肃是军人,体格挺拔,周焰站在他面前,竟也丝毫不显弱。   “我上次说过了,你跟他没戏。雷先生不要再纠缠了。”   周焰像一扇门,隔开他和罗望舒。‘门’后罗望舒微微回头,目光明暗,越过周焰的肩膀看他,冷漠又生疏,还有一点警告。明明隔着一段距离,两人也没有目光相接,但雷肃却感到他们之间有种微妙的气氛。   脑内有个轻微的声响,雷肃顿时有个很荒谬的猜想:“等等,你和他是不是,是不是……”   “是。”罗望舒说。   “他是一个Beta……”雷肃感到不可思议,“你值得一个Alpha!”   他这话一开口,罗望舒就笑了。他知道雷肃没什么坏心,说的话也都是下意识。他没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雷肃忽然高喊:“你知不知道他是厉瞻江的学生?我还怕你被骗,怕你被人利用!”   周焰停下脚步,罗望舒则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雷肃,我再说一次,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   走出街口要上车时,周焰从后面将罗望舒抵住,要他转过身看着自己。   “你看起来不是很惊讶。”   “我知道这件事……”罗望舒有点不自在地别开眼睛,“第一次见你时就查了你的底细,对不起。后来也没提起过,怕你为难。没什么的,你跟他先有师生在前,然后才与我相识。”   上头有一两秒没动静,罗望舒抬眼望去,周焰微微叹气:“不是骗你,本来想选个更合适的时机告诉你,毕竟现在……”   “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释。”罗望舒说,“我还不至于听人一两句话就揣测你,我也不会用感情绑架你,你想说时再说。”   周焰反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先上车。夜里风凉,怕你感冒。”   罗望舒拉开车门钻进去,见周焰进来,迫不及待地爬上他的腿:“你没有吃醋吧?”   “吃不吃醋,我也一样不会用感情绑架你。何况我对你有信心。”周焰让罗望舒面对面坐在对上,把刚才的话也还给他,“我在雪龙港离开学校后,机缘巧合进了部队,在那里认识了厉瞻江的侄子。”   本来也没什么交集,部队这种地方,盘龙卧虎,富家子弟或军政人家,尤其喜欢把小孩送进去隐姓埋名历练一番,以前罗靳星也是这样。后来一次出任务,周焰和厉瞻江的侄子分到一队,在偶然情况下周焰救了他一命,这才扯上交情二字。再后来厉瞻江的侄子渐渐了解到周焰的事后,就联系了厉瞻江帮忙,打通关节,后来周焰提早结束服役期得以重回学院,才有后来进研究所一事。那时候年纪小,周焰锋芒毕露,被厉瞻江见了,又问他想不想参与一些跟政府有关的项目研究,所以现在渐渐和政府有了交际。所以怎么看,是要叫他一声‘老师’。   罗望舒听闻后点点头,沉默了一下,有点不情愿地说:“我也没告诉你,其实……订婚宴上那次被迫发情,是因为厉瞻江。我不明白他是想试探我,还是单纯看不惯我这个后辈。他的信息素跟我匹配度很高,我开始也以为他打了什么龌龊主意,但后来他又没再出现在我身边……他这个人捉摸不透,我本能感觉他有点危险。”   “是他?”周焰搂在他后腰的手收了收,“和你信息素高匹配?”   罗望舒反倒笑了:“紧张了?”   “他没有再找过你?”周焰紧锁眉头,不太搭理他的逗笑。   罗望舒摇头:“只是现在跟我爸关系紧张得很,现在矛盾都白热化了。”   “我也有段时间没见他了。”周焰低声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提醒,“以后要告诉我。”   “知道了。”罗望舒捏起他的脸,从上而下地笑看他,“焰哥,我喜欢你担心的样子。让人很想……”   故意话说到一半,又笑着不愿往下说了。   周焰抱着他抵在软皮座椅上:“我喜欢你不知死的样子。”   “雷肃为什么要进‘上帝之眼’?他完全没必要,甚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厉瞻江又为什么这次这么激进地想打压‘上帝之眼’,他以前也算温和的右派,我爸这次也突然跳到左派去,我不信他单纯是和厉瞻江作对。还有冰糖……”罗望舒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完全坐不下来,“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这几件事都有关联一样,但我就是找不到他们之间那根线!”   程响两指撑着下巴,木然地看罗望舒走来走去:“你歇一会儿,你这样走来走去,我完全没办法专心想事情。”   “你想了半天想什么了?”   “老厉我是不知道,他这人太难揣测了,我们部里都叫他笑面虎。”程响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看上去像在放赖,“雷肃和你爸的反应嘛,我倒觉得可以琢磨一下。你有没有想过‘上帝之眼’现在越来越高调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并不愚昧,肯定知道一旦到了某种程度,对联合政府造成越来越高的威胁,一旦造成军事冲突——”   程响的手在罗望舒面前一张:“嘭——历史重演,他们就是第二个白星自由区。”   听到白星自由区,罗望舒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高调行事,让人看到他们的作为,又有白星历史惨剧在前……如果他们不是想要和联合政府为敌,而是合作呢?”   “你也很敢想嘛,兄弟。”程响跟罗望舒交换一个眼神,点头说,“不过这也只是一个过于大胆的想法而已,‘上帝之眼’到底跟政府现在是什么关系,估计只有理事会的人知道了,你爸应该心里有点谱。现在问题就是,上面在猜,下面也在猜,搞得人非常难受,工作量也好大。”   冰糖的采访出来后,这两天国会厅又有得忙,尤其是程响工作量明显加大,而罗望舒的工作跟性别调衡部有关,这次的采访又引起‘性别平等、平权’等话题,难免也受到波及。普通民众对调衡部门不满,言语攻击都还在其次,仅仅几天他们就收到了十七次黑客攻击。   “我觉得你爸心里应该有谱。但他那边吧,很难攻破。你爸属于那种要真有什么想法,做成之前也不会跟你说。”说到这里程响还要补一句,说你们罗家的Alpha也太孤了,“不过雷肃这边我觉得好下手。”   “为什么?”   “他看上去就很耿直啊,但有时候太固执了,这里……”程响点了点自己脑袋,然后双手一摊,“所以稍微用点方法,也许能得到点有用的内容。”   罗望舒被他逗笑了:“你想让我出马,没门?我焰哥会吃醋。”   “会吃醋。”程响瘪嘴,摇头晃脑地学他说话,被砸了一本书。他接住后把书翻得哗啦啦响,“行,不用你去,我去行吧?我跟他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但你们闹翻之前也算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我去试试。”   “好运。”   程响摇摇头起身:“我怎么就这么好使呢?对了,你跟周焰的事雷肃都知道了,那我估计这回瞒不住了,打算迎接暴风雨了吗?我可以做第一个帮你传播实情的人。”   “滚蛋!”罗望舒笑骂,“等麻烦事过去吧,焰哥的工作已经在收尾,等他从国会厅离开就好办了。我也不想再地下情了,Alpha们烦得很……哎,书还给我再走。”    第四十七章 在你面前的样子   罗望舒穿着低调又随意靠在车门上,他拿着一杯冰咖啡,正打量身旁 西装革履的程响。他们面前是两座深褐色的古典式砖楼,像复古建筑改造一样,两座楼之间用白色钢化玻璃连接,在玻璃笼罩下的空间就像从块精美的顽石中开辟出的一样,敞亮,简洁。打眼看去,古典和现代科技感的结合竟也丝毫不违和。   他们俩都不是第一次来上帝之眼,但每次也觉得这建筑赏心悦目,倒真能领会到一些开辟束缚的意味。   “你上级同意你来吗?”罗望舒问。   “他默认了。”程响一摆手,“我自己进去不行吗?咱们等多久?”   罗望舒闲散地做了个手势:“请。”   程响把墨镜带上,继续靠在车门上等。因为上帝之眼的关系,雷肃在联合政府那边的状态相当于半停职,什么任务和工作都落不到他身上,因此很多时间他反倒在上帝之眼。程响今天约他,就是借口想了解他这个状态,而雷肃本想订餐厅,程响拒绝了。一来他的确想亲自来这里看看情况,二来观察雷肃子啊上帝之眼的状态又是什么。罗望舒虽不出面,但也在门外等他,因此程响到时没联系雷肃。罗望舒只说要他不管,自然会有人来接他。   十分钟后,冰糖很是青春地出现在门口,有点迷茫不确定地向他们看了一眼,首先认出罗望舒,这才笑着迎过来。   程响大惊,问罗望舒:“这不是受采访的那孩子吗?”   “是那孩子,我就不进去了,他带你进去。”   程响还想说什么,转瞬间冰糖已经走到面前,先跟罗望舒打过招呼,有些好奇地看着程响。他穿得随意,身上完全是孩子气,反倒衬得西装革履的程响有些刻板的仕气。   罗望舒相互介绍二人,对冰糖言明来意。冰糖立马大方地说,没问题,他直接带程响去雷肃的工作区就是。   结果罗望舒一转头,就看程响盯着冰糖腺体上的伤口看。   罗望舒顿时不悦:“程响?”   冰糖显然也察觉到程响的目光,顿时低下头垂下眼,用手盖住脖子上的伤口。那伤口已经痊愈,留下狰狞的疤,近距离看比当时的视频更震撼。平日冰糖都会稍遮一下,在上帝之眼反倒丝毫没遮掩,大大方方。   程响立马发觉自己的无礼,收回目光,有点局促地对冰糖说:“不好意思,失礼了!我不是……不是看不起你或者觉得什么样,我刚才是……”   冰糖见程响这副模样,反倒笑着放下了手:“嗯,没关系,我理解。”   “我看过你的采访,你很坚强,我很……敬佩。”   “谢谢。”冰糖私下不是采访视频里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怎么接话,就转头对罗望舒说,“罗哥,那我先带程先生进去了?”   “有事打电话。”罗望舒靠在车上摆手,又比了个电话手势贴在耳朵上。   目送二人走进建筑大门,罗望舒喝光最后一口冰咖啡,将车停到附近的树荫下,沿着草坪与喷泉转悠,慢慢转悠到了建筑后方。   上帝之眼建筑群后方是片很大的青草地,中心也有喷泉,小水池,周遭的树也要大许多。风吹过,飒飒地留下绿色的影。清新的颜色和清新的风,怡人的阳光和大片透明的水,他感觉舒适极了,索性躺在树影下面,看云。   看了有那么小片刻,就掏出终端拍了张照片发给周焰。   周焰很快回复:“西区?”   罗望舒:“嗯,这里很舒服。”   周焰:“跑那么远。在忙公事?”   罗望舒没回答,又拍了张身后的褐色砖楼,阳光穿透砖楼之间透明的玻璃格挡,乳白色的磨砂玻璃后,里面人影绰绰。   周焰:“上帝之眼?”   罗望舒:“陪程响来办事。”   这回对面有一会儿没消息。罗望舒起身拍了拍草屑,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起泡酒。重新回来躺下时,周焰的视频就过来了。   罗望舒趴在草地上,点了外放的全息,周焰的等身全息立刻出现在草坪上。   罗望舒抿一口酒,握着易拉罐指了下周围:“嗳,你这样,好像我们两个在约会一样。”   周焰扬起眉毛,问罗望舒怎么也没见到程响。   “他在里面办事呢,我就不进去了,麻烦。”罗望舒于是又仰头示意他看后面的建筑,又凑近周焰的投影,“你查岗呢?”   话没说三两句,又调起情来。云朵在二人上方流动,映照在喷泉的水池里,青草散发着无限气息,罗望舒眯起眼,忽然很想周焰真的在这里,那么他就能在他肩膀上靠一靠。   罗望舒眯起眼时,目光穿过周焰的投影,看到横跨正片草坪的一只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古怪极了,穿着白衣长褂,顶着一头爆炸都,还带着硕大的蛤蟆镜,把脸挡去了大半。她似乎在喂鸽子,许多鸟停在她肩膀,腿上,围绕在她身边。   明明距离遥远,也看不清面目,更无法确认墨镜下的视线,但罗望舒不知怎么,就感觉她刚才在看自己。   “怎么了?”周焰在那头问。   “没什么,看到一个古怪的女人。”罗望舒收回目光。   两人又说话片刻,周焰表示要去忙了,二人便结束了通话。这时远处那个女人也站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罗望舒目光不自觉被她吸引。她走动起来,向着与他完全不同的方向,脚步有些急切,白色长褂下的小腿若隐若现,右边脚踝露出金属光泽——她的右腿是义肢。   罗望舒躺在草坪上睡着了,还是被程响叫醒的。再看日头,已经到了中午,肚子有点饿了。   程响抄着口袋,与他并肩:“也好,边吃边说吧。”   两人就近找了家餐厅。程响指了个比较偏远的座位,刚落座就跟罗望舒讲起来情况。   雷肃并不算接近上帝之眼的核心,但也比许多人更说得上话。有才有能的人各司其职,雷肃为联合政府工作,这点虽被上帝之眼顾忌,但也是他最强的优势,因为保证了信息的流通。   这不是间谍吗?罗望舒心想。   他目光复杂地看一眼程响,程响就打了个响指:“你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现在两边敌对的情况下,雷肃的确不过好,他现在的状态就是名义上还在联合政府挂名。你之前问我,为什么雷肃冒这个险,我也觉得很不解,他这样立场摇摆不定,两头都讨不到好。除非——”   “除非他只为一方做事,为另一方打探消息。”罗望舒目光流转。   程响往后靠坐,歪着头轻轻拍了拍手。   罗望舒在桌下踹他,嫌他戏太多。   程响被虐惯了,脚都懒得收。继续说道:“我刚才见他,跟他聊了几句上帝之眼,他神色谨慎,又跟他聊几句国会厅近期的事,他倒显得更平静。想想看,他在母星政府半停职,应该颓丧焦急,但是他没有,说明什么?”   “说明他可能知道现在只是暂时的。”罗望舒轻轻敲着桌面,思考,“上帝之眼的人不傻,明知道雷肃在联合政府工作,雷家不是在朝就是在野……如果雷肃为上帝之眼提供政府的消息,同样也能为政府……”   他停下手,轻轻抬眼与程响对视。   “双向间谍。”程响摊了摊手笑。   周末,周焰再次登门罗家,但这次气氛就不那么紧张了,罗奠山甚至忙里偷闲跟他下了盘棋。只是下了没多久,罗望舒就过来把人领走了。   从回来起就没见罗靳星人。罗望舒往罗老爷的房间中探头看了两眼:“我大哥人呢?”   “江家去了。”罗奠山收棋子,周焰捧着棋壶。   罗望舒跑过去,跟罗老爷一起捡棋子。   见棋盘都快摆满了,问道:“怎么下了这么多?”   “这小子下得不错。”罗老爷笑说,“棋风如人品。他走棋韬光养晦,必要时才锋芒毕露,是个难缠的角色——看面相倒是看不出来。”   罗望舒大为惊奇,忍不住多看去两眼。周焰本来低眉敛目地捧着棋壶,见罗望舒总看他,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又在唇上打了个转,最后停在他腰下。   罗望舒汗毛都立起来了。这段时间跟周焰相处下来,越来越能读懂他目光和动作里的一些含义。周焰太过大胆,竟然当着罗老爷的面撩拨他。偏偏他还被周焰这个举动激到不行,只能目光没什么力气地杀他一眼。   罗奠山捡起最后一枚棋子投入周焰手中的壶中,看罗望舒红着脸坐在旁边,再看周焰依旧低眉顺目地在一旁,没说话。   “你大哥最近和江万翎关系怎么样?”罗奠山问道。   罗望舒自然表示不知道,又奇怪罗奠山为什么忽然关心这个。   “你大哥现在是往江家跑得勤……看上去两人关系好起来了,但以前隔三差五把小江往家里带,现在倒不带了。”   “我这两天问问我大哥。”罗望舒若有所思。   “不着急,我就是顺口一问。最近跟江家结婚的事也该定下来了,他和小江那孩子现在怎么样,是我关心的少了。”罗奠山又说,“别去烦你大哥,有事告诉就行。”   罗望舒说了声知道了,便拉着周焰出来,一路带上了天台的花园。这是个从卧室楼梯通上去的花园平地,隐藏在屋子背面,平时看不到,站在上面能看到后花园,罗望舒小时候经常喜欢待在这里。久而久之,罗靳星和罗奠山都宠让他,这地方就彻底变成他的天地,让佣人按照他的喜好来装扮。   刚一上天台花园,罗望舒就转身把周焰推到墙边:“刚才那么看我,差点就露馅了。”   周焰笑说:“在伯父面前又不是地下恋,怕什么?”   “那你也不能……”罗望舒说不出来。   周焰轻轻笑起来,展臂把他抱在怀里,罗望舒顿时攀上他,没个正形,胳膊腿都往上攀。周焰弯腰,拖着他的屁股将他抱起来。   罗望舒真的如愿以偿了,像个树袋熊挂在他身上,又觉得不好意思:“我在你面前像个小孩子。”   “你就是小朋友。”周焰低头蹭他的鼻子。   罗望舒顿时甜得不得了,身上散发出淡淡地香气,潮湿的,芬芳的。周焰埋首在他颈边,嗅着他信息素的气味,明明没什么共鸣,却因此动情地高兴着。   “那天看到你在办公室跟人说话,模样凶得很。对方还不服气,你倨傲地扬起下巴看他,像只不愿开屏的白孔雀。”周焰蹭着他的鼻尖,两人的唇贴到一起,柔软碰触着,就这样黏黏糊糊说话,“你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和现在完全不同。”   罗望舒两条腿垂在周焰身侧,高兴地晃了晃。还贴着他的嘴唇说话:“那你喜欢吗?”   “心跳都快停了。”周焰低笑,彻底吻住他。    第四十八章 腺体草莓会甜吗   跟周焰闹过后,罗望舒藏在袖子里的终端不动声色滑到手心中,他只一握,周围忽地无数光斑浮动,许多电子萤火围绕着花草植木,像浮游,渐渐烧亮夜色,也烧亮周焰黑色的眼睛。   罗望舒牵住周焰,带他往花草深处走:“这个也喜欢吗?”   小指还要在他掌心勾一勾。周焰紧紧握住他的手,任由他把自己带向任何地方。   花草背后,一张巨大的光屏亮起,原来这地方还被罗望舒改造成自己的观影场地。罗望舒拉着周焰在对面的沙发床上坐下,把终端交给周焰让他条电影。等荧幕上开始放映,罗望舒便将两腿蜷到沙发上,是个倚人的姿态。想到他在外人面前的模样总是有些冷漠地矜贵着,现在这等三分娇气就显得别有滋味。   罗望舒看电影也不老实,还总去撩拨,不到半小时就被周焰按到了沙发上。   周焰将他的衬衫从皮带里扯出来,自下摆伸进去,抚摸他紧绷的腰线,低声问:“门锁了没?”   罗望舒把他往外蹬:“别胡来。”   夜色越深了,那些流动的萤火光似乎也暗下去。影影绰绰中,周焰低声说了声“太惯着你了”,接着就传来衣物摩擦,皮带碰撞的声音。   周围是花草,头顶是夜空,罗望舒被周焰按着剥衣服时,顿时羞耻感倍增。又想到这地方是在家里的天台,偷偷摸摸的,顿时有种偷情的错觉。   周焰到床上特别会欺负人,也完全不谦让了,他扯着罗望舒的裤腿扔到地上,留下他身上穿的白色袜子和衬衫,从膝头往上摸,顺着内裤边沿抚摸他的性器。   罗望舒腰一下就软了,微微蜷起一条腿,立马被周焰按着膝盖折到胸口,完全露出被内裤包裹的臀部。   周焰的手指顺着他的阴茎往下,抚摸过紧缩的双囊,摸到后面的窄口,直将它揉软了,就用性器抵住入口插了进去。   两条长腿光裸着,却穿着衬衫和白袜的罗望舒,在周焰身下变得别有一番风情。   周焰也不给他脱内裤,只拉开内裤的边缘干他,而他自己衣冠楚楚,连鞋也没脱。这感觉太奇妙,就好像两人并未赤裸相对,以一副“日常”的模样在做爱。   罗望舒被他顶了几十下,硬到不行,挣扎着忍住呻吟。视线晃晃悠悠的,周围的萤火虫也变成了浮游,随晃动而变成流光,黑夜变得眩晕,沉醉又遥远。   晃动的视线中,他看到周焰踩在地上的鞋面,又开始犯贱,用穿着白袜子的脚尖踩他的鞋面。他被周焰不断顶动着,脚尖就一下下垂在周焰的鞋面上,像隔靴搔痒。   周焰低头看了看,顿时被这画面撩到,抱着罗望舒往上托,深深地插着他,将他拱到沙发靠背上,听他拔高拉长的呻吟。   “内裤的边缘湿掉了,难受吗?”周焰拉着他去摸两人的结合处,果然布料的边缘卡着周焰的阴茎,已经泥泞湿润一片。   “你……你倒是给我脱掉……”罗望舒被他一刺激,浑身都缩紧了。   他一缩紧,周焰后背的肌肉也明显地抽动一下,整个人挤在他两腿间,煽情地拱动着,摆臀送胯。罗望舒简直要哭出来了,身体发出一阵阵香气,比以前更潮湿,味道更浓。   周焰趴在他颈边闻他的味道,罗望舒正有些涣散,忽然感觉到周焰在舔他的腺体,猛地颤抖起来。   “别……”   周焰不听他说话,不但轻轻舔舐,还时不时吮吻,轻抿,用力地吻。Omega的腺体也是敏感地带,平时被抚摸都会有感觉,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过分地挑逗。   “信息素……”罗望舒被他捏着下巴转过头,被迫露出腺体给他吻,顿时要哭出来了。但也不是真的要挣扎,他甚至被自己完全露出腺体、任由周焰埋首的姿态给煽情到,忍不住想要整个人变成一个小玩意儿,完全缩到周焰怀里去,“信息素太浓,会被闻到的。”   这里毕竟是室外,况且罗奠山还在屋里。   周焰反手按住罗望舒踢他的脚,直到在他腺体上吮了个草莓,这才喘息着放开罗望舒,眼睛深得像海:“到屋里去?”   “下楼左拐第二间房。”腺体仿佛随着那颗草莓在突突跳动,罗望舒转过头不肯看他。   周焰脱下外套,盖到罗望舒身上,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来。   “等下,你打算这么下去?”   “不然呢?”   “我爸在家啊。”罗望舒皮肤都红了,“你好歹让我穿上衣服!”   “他在书房办公,离你房间远得很。”见罗望舒还要反驳,周焰笑说,“谁有耐心等你穿衣服?”   罗望舒顿时不吭声了。   确实就几步路的距离,罗望舒被他横抱着走进屋,紧张得全身僵硬,周焰的外套下他光裸着,是刚被疼爱过的痕迹,这感觉太色情太难以接受,因此周焰刚推开门,罗望舒就将头完全埋在了他胸口。心跳极快,他感觉周焰抱着他走过了楼梯口,走过短廊,来到他房间门口。   周焰低声在他耳边说:“开门。”   罗望舒心简直要跳出来了,抬头杀他一眼,见周焰眼中带笑地说:“抱着你,我没手开门。”   罗望舒简直要恨死他了,从外套里伸出一只手,也没什么力气,门把压了两次才打开。一进门,他就被周焰扔到床上,从上方覆盖住了。罗望舒完全接纳着,在沉沦的最后一秒,不忘摸出终端锁门,关闭通风。   两人再清醒时已经深夜。周焰果然说到做到,这次没惯着他,罗望舒一副完全被收拾过的模样坐在床边,抽着一根电子烟痛定思痛。这之后他倒也真的安稳了一段时间,不敢再不分场合地撩拨人。但此刻看着脖子上的印记,他愁眉苦脸地开始生气,完全忘了自己刚才什么姿态。   周焰也爬起来搂着他看,心知刚才气氛太浓,动情过头。对罗望舒说一句“等着”,问罗望舒要来终端,他飞快穿上衣服出了门。   罗望舒洗澡清理,刚擦干身体出浴时,周焰就已经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小瓶粉底液,从后面搂着罗望舒,帮他完全摸匀盖住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罗望舒拿着他递过来的粉底液大为心动:“我好想公开。”   “公开什么?”   “公开我男朋友。”   “怎么联想到这个?”周焰就笑,“该不会连草莓都不想藏了?”   “那你要弄个好看点的,我可以考虑。”罗望舒跟他说笑。   花园电影约会临时泡汤,但罗望舒依然执着地拉着周焰上去,重新放了一部电影。夜风吹着,两人身上都带了点**后的慵懒。   罗望舒跟周焰说起‘上帝之眼’的事。   提及雷肃,他说:“我和程响的推断都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我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上帝之眼’已经发展多年,已经是个成熟且渗透社会的组织,哪有那么轻易就能获得信任?”   “你知道心理测量师这个职位吗?”周焰想了想说,“在一些高机密的部门和组织里,都有心理测量师,这类似曾经部队里的心理测试,会对参与者进行反复的考察和测验,整个流程非常严格,连测谎仪都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而已,这样的测试就是为了保证成员中没有反叛者。研究院就有这样的流程,每半年所有成员需经过一次心理考核。”   罗望舒知道这东西,但能听说的内容寥寥无几,听周焰这样说,顿时很惊奇。   “那你也经过心理考核?”   周焰点头:“刚进研究院时半年一次,三年后更改为一年一次。”   罗望舒觉得有点可怕,又有种很微妙的不适:“那在心理测量师面前,岂不是等于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也不是。心理测量师只能测量一个问题的维度,比如,你有没有泄密,有没有想要背叛的念头,诸如此类。”   “你的意思是说,‘上帝之眼’很可能也有这种考核环节,而雷肃通过了他。”   “历史上不是没有例子。白星计划之后,据说就有催眠师辅助的白星人混进了伽玛政府,曾今伽马星球为了这个和白星人也发生过很大的矛盾,今天伽马星上的混战表现,不能说和长期以来伽马星之间盘根复杂的种族关系无关。”   罗望舒沉吟:“催眠师吗……”   “母星政府已经禁止这类社会职位,因为会造成的复杂因素太多了。”   “那么现在还有吗?”   周焰沉默了一下:“有。但真正的佼佼者,已经不多了。想要通过心理考核,其实是催眠师和心理测量师的一场考量。”   罗望舒把周焰说的内容告诉程响时,程响倒没有很意外:“其实这个我也想到了,但是不确认也不好妄议。你知道,我脑洞经常挺大的,哎,你说我们现在联合政府内会不会也有‘上帝之眼’的人?”   罗望舒赶紧让他闭嘴:“慎言。”   “你心里也想过吧?”程响不在意,摇头晃脑,“不管怎么说,我觉得现在和‘上帝之眼’的关系虽然紧张,但也不是没有谈合作的余地,毕竟双方没有什么真的冲突,除了老厉觉得‘上帝之眼’能造成威胁……说实话这个我不太赞同,‘上帝之眼’是人权观察组织,这些年什么作为有目共睹,要真想打着人权观察的幌子来做坏事,早就塌台了。老厉这么防着,倒让人怀疑联合政府是不是内部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罗望舒嫌他这话问得可笑,不想与他讨论。程响摸着下巴咂么,说了句也是。   “之前我挺中立的,说实话,现在我支持你爸。”   “说你对‘上帝之眼’有好感就对了。”罗望舒瞥他一眼,“怎么,被什么人感化了?”   程响晃着杯子喝酒:“哪儿有。”   罗望舒笑着点他:“我看你做贼心虚。”    第四十九章 我愿意   硝烟偶尔也有断的时候,不断的是风,东西南北总变幻莫测。趁着风向好一点的时候,罗奠山一身锦衣亲自登门了江家。   两小时后再出来时,罗江两家的婚期就正式定下了。天气已经入秋,偶尔艳阳高照,风已经带上怡人的凉气。   树叶渐渐变色,罗江二家的婚礼,正式定在了金黄的深秋。万惜山是名山,离潘多拉港不远,秋来漫山遍野的枫叶层林尽染,很是壮观。金黄的山里藏着一座曾经的宫殿,二人的婚礼就定在那里举行。   婚礼在上午举行。罗靳星提前两天就去了万惜山,罗望舒则晚一天到。   他难得在最后一天亲自监督,将所有事物都逐一检查。见罗老爷和罗大脱不开身,又替他们与江家人谈笑,照顾交际。   江万翎的表姐与罗望舒一天里几次接触,咂舌称奇。罗家两个Alpha手握军权,又带天生的威严,罗家的Omega竟也没被全然宠坏,矜贵而玲珑,交际手腕却厉害,软硬皆施,进退得当。   江表姐是个Alpha,几次瞩目罗望舒,笑着与他调笑:“怎么样,我们两家这么般配,来个亲上加亲也不是不可以,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罗望舒与她碰杯,似笑非笑说:“我也这么想。可惜了,田土是我,早就被灌溉过了。”   见他施施然离开,江表姐心中诧异。她一直听说望舒是单身,竟然已经有伴侣了吗?他这样的Omega,对方又会是谁呢?   婚礼当天,日光清亮,云卷云舒,从宫殿窗口望去,漫山遍野的金橙活了过来,仿佛随风变成一条金色的河流,涌动在阳光之下,熠熠发光。风来,金橙的山簌簌作响,像波光粼粼的波涛。云来,投下斑驳的影子,山峪就明暗兼备,明处耀眼,暗处舒缓。   江万翎凌晨五点就起床准备,此刻光脚站在阳台眼,瞳仁里倒影着金色的天光,胸口有许多粘稠的情绪。   江老从他身后无声无息来,为他披上外套:“心里还是不愿嫁给罗家吗?”   “不,父亲。”江万翎却轻声地开了口,“我想试试……”   罗老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试他的真心?为什么?”   “因为他值得。”   另一边,罗望舒敲开了罗靳星的门,罗靳星给他开门,裹了两下睡袍,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又打什么鬼主意?进来吧。”   罗望舒故意在屋里东张西望:“江哥呢?”   看他这幅饱含坏水的姿态和问话,罗靳星瞥他一眼:“对你嫂子很感兴趣啊?”   “不,我只对一个Beta感兴趣。”罗望舒跟罗靳星笑骂两句,冷静下来,坐在罗靳星对面,“大哥,你紧张吗?”   “这种场面你应付得比我多,紧张什么?”   “我说的是婚礼,能一样吗?从今后就完全是不同的人生阶段了,不会觉得紧张又兴奋吗?”   “全新的阶段吗?”罗靳星一把拉开窗帘,“嗯,也许是。大哥要结婚,你舍不舍得?”   “不舍得。大哥以后宠江哥多一点,宠我就少一点。”罗望舒故意很酸地说,“但是我又想,我现在宠周焰多一点,宠大哥也少一点。哎,算啦!我们就当扯平啦!”   说完还拍了拍罗靳星的肩膀,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样,直把罗靳星给逗笑了。他揉了揉弟弟的头,看着窗外开始发亮的山,目光渐渐舒展起来。   不同于订婚宴的低调举行,罗江的婚礼正式而隆重。万惜山人潮涌动,泥沙俱下,除名公贵族外,还有许多罗江二家的私交,顿时将黄金山包裹在人声中。   上午十点钟,奏乐,歌舞,酒水具备。再过一个钟头,该到场的人基本都到了。   江老和罗奠山相继出场,两人站在台前,顿时重量非同一般,殿内大厅很快安静下来。这两人的致辞,一个简短有力,锋芒毕露,一个详实有礼,面面俱到。致辞结束时,大厅里掌声雷动,洒满祝福。   到了时间,佣人开始引导来客往侧殿的礼堂走去时,罗望舒就从楼梯后面走下来。   他依旧一身黑色礼服,暗色绸缎的滚边,肩口几枚碎玉宝珠,整个人比秋色更熠熠发光。   没来及转身的客人见了他,顿时都有点挪不开眼。但罗望舒从露面起,就一眼叼住人群里的周焰,满心满眼地对他笑过后,这才谦和地与迎上来的客人周旋。   周焰就靠在墙边的角落慢慢抿酒,眼角带笑地看着他。这场面有三分熟悉,又不尽然相同。想起上次订婚宴时,两人完全是不同的关系,现在已天翻地覆了。   目光穿过人群看过,罗望舒依旧看起来遥远而不可侵犯,但周焰知道两人之间就像有一条丝线牵引。   隐秘的,彼此牵动心神。   众人走出大殿的门,顿时沐浴在金色的群山下。   罗望舒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周焰身边,故意不开心:“那么多Alpha围着我,你也不来搭救。”   周焰比他高一些,闻言也不低头,垂下眼轻轻笑着看他。罗望舒被他的笑意挤兑到,有点恼,又诺不夸眼。周焰今天的礼服绅士而雅贵,衬着他内敛沉稳的气息,让人心动不已。即使责怪,也没什么真心。   他们并肩跟随人潮,踏着红毯走向阳光下的礼堂。彼此忽然都有种感觉,好像要走向这礼堂参加婚礼的是他们自己。   等走到礼堂跟前,周焰牵了一下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顾家的老二,杨家的小儿子,江家的表姐,还有方家那个独子,是不是?”   罗望舒一愣。细想周焰报出的一串名字,正是刚才跟他搭讪、想跟他有所发展的人……又听周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说,以后都不让他们靠你太近。   周焰撩完就走,走前还意味深长地摸了下他胸口的红玫瑰。   罗望舒很快感觉自己被玫瑰馥郁的香气包围了。   万惜山的内外风格都很精致,虽场地不如大殿宽敞,但却十分华美。   人群中罗望舒见了罗奠山,便主动与他站到一起同来客寒暄,江家的人则在另外一边,场内的气氛很快就起来了。过去大概十分钟,罗望舒和江家这边都不动声色隐到台前去,众人便安静下来。   片刻礼乐起,中间的红色长毯一直铺到道路尽头,铺到阳光下,草坪上,好像一直铺到金色的群山尽头。   渐渐的,人们的目光都凝聚向一个方向。金灿灿的尽头里,走来一对新人。   等走得近了,能看清二人的面貌时,全体来客集体起身,行瞩目礼。   两个新郎挽着手,一个英武非凡,一个儒雅贵气。罗靳星一身黑礼服,很是飒气,江万翎还是一身雪白的礼服,穿着雪白的丝绸手套,轻轻挽着罗靳星的胳膊。   作为家属,罗望舒坐在最前排,他同样站立瞩目,觉得大哥前所未有地耀眼,突然有种想哭地冲动。等二人走到身前,罗望舒眼眶已经有些红,他下意识向一个方向看去。   隔着那么多层肩膀,罗望舒看到周焰也在注视着他。   两个新郎走在前,花童与乐师在他们身后,很快将他们走过的红地毯铺满了爱情的气氛。   很快,两人走到了主婚神父面前,众人鼓掌落座,礼乐声停。   主婚神父开始念祷词。   罗望舒见二人牵手,转为面对面相视,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罗靳星望着江万翎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看着罗靳星这样凝视江万翎时,罗望舒心里头又软得一塌糊涂。   漫长的祷词过去,他终于听到神父问道:“罗先生,你是否愿意与这位江先生缔结婚约,成为他的丈夫,你将爱他、保护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富足、健康疾病,你将不受限于他的身份,他的性别与信息素,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罗靳星依旧凝视着江万翎:“我愿意。”   神父又转向江万翎,重复一遍誓词后问:“江先生,你愿意吗?”   江万翎摘掉他白绸手套,再次牵住罗靳星的手。罗靳星神色微动。   “我——”   “等一等!”刚才被关闭的礼堂大门被再次推开。   众人诧异,回首看向光照进来的地方。   一个高挑的男人狼狈地被推搡进来,趔趄地跪倒在地毯上。   他身后站着十几个身着军装的高大Alpha,为首的军官很快踏着军靴走进来,目光笔直地看湘江老:“我想江先生在开口前,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罗少将,你涉嫌私藏白星自由区叛军,理事会紧急会议,麻烦立刻跟我们走一趟吧!”   罗靳星目光紧缩,地上的男人逆着光抬起脸,正是纪白。   “白星自由区”几个字,顿时令在场所有人轰动。   罗奠山第一时间穿过红毯走向为首的军官。   他的权利与威严都在,那位军官立马低头向他致意,但人群的嘈杂盖过了二人的声音,没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见那军官摆了摆手,身后十几名宪兵立马呈包围势走向罗靳星。   罗望舒挡在罗靳星面前,他冷冽地环伺,目光如磨尖的爪子。   罗靳星神情黑沉,不自控地释放出一些信息素,他按住罗望舒的肩:“你让开,到爸爸身边去。”   “大哥,怎么一回事?”   江万翎的白手套在混乱中掉到地上,他前去抓罗靳星的手,被追来的江老按住了肩膀。   江万翎回头,江老语气不善地说:“先等等,弄清楚怎么回事。”   罗奠山还在跟那位军官对峙,那位军官完全抵不住压力,咬牙突然大吼一声:“联合政府最高指令,谁都不得违抗!带走!”   十几个人猛然收紧包围圈,罗靳星微微低头,挑着目光看过一圈后,将罗望舒推到追出人群的周焰怀里。   “我去一趟,你别担心。”他对罗望舒说,又转头看着周焰,“带好他,送他回家。”   最后罗靳星转头看向他身后的江万翎。   江万翎今天英俊得过分,披着一身雪白的光,门外金色的林涛都仿佛照耀着他,浑身都是亮堂的。那双被照耀的瞳仁里,罗靳星的的确确看到了自己。   他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江老按在江万翎肩上的手,又顿时醒来……他的罪名还没落下,他们的誓词还没有完成。而江万翎,还不是他的伴侣。   “对不起,我会处理好,给你一个解释。”最后罗靳星只能这么说。   他转过身,宪兵很快将他包围起来,裹挟着他向外走去。   江万翎求助地看向江老,江老还是牢牢地按着他的肩膀,冲他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罗望舒紧紧攥着周焰的手,心慌得不行,又命令自己镇定。他抬眼看向罗靳星的背影,咬牙没让自己喊住他。   突然间,江万翎忽然挣脱了父亲的手:“我愿意!”   他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传到罗靳星耳边,他被宪兵包围着,却立刻停住脚步转过身。   江万翎在一片混乱中固执地完成誓词:   “我愿意与他缔结婚约,爱他、保护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富足、健康疾病,我将不受限于他的身份,他的性别与信息素,直至死亡——我愿意!”    第五十章 白衣女人   这场被打断的婚礼很快混乱起来,罗望舒冷静了几秒钟,从周焰怀里挣出来:“帮我照看下江哥。”   周焰握着他的手腕不动,目光如漆凝视着他。   “去。”罗望舒指尖有点凉,“我很快回来。”   周焰不再多话。他一放手,罗望舒的身影就淹没在人群里,他脸色虽不好,却也顺着人群游到最前方,在红地毯最中央,深深向所有来宾鞠躬致歉。   罗奠山依旧控制刚才那位军官,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与罗望舒很轻地对碰一下,转身飞快与军官走出了礼堂门。   剩下的场面全权交由罗望舒。   他鞠躬致歉后,全场哗然,像如梦初醒,刚从这场巨大的变故中苏醒过来,全部看向后方的罗家的Omega。他笔直地站着,所有情绪都藏在一张叫罗二公子的皮下,微微举手示意,所有人重新安静下来。目光转向后方,见周焰护着江老与江万翎向侧门走去。开始江万翎脸上是极其抗拒的神情,也不知周焰说了什么,江万翎脸色稍霁,随后快步掏出终端随周焰离开。   罗望舒收回目光,再次简短地致歉,主持大局,安排客人们的离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像这样的大事,足够在半个钟头内通过各种关系网将消息洒向四面八方。   风吹得大了,消息就变荒唐。   很快,人们都知道罗大在与江公子的婚礼上被捕,而被捕的原因则是他私藏了白星自由区的叛军。据说那位叫纪白的叛军,是在婚礼之前从A区部队突击搜查出来的,还据说是个Omega。因此流言的风也越吹越离谱,有说罗大金屋藏娇,也又说他对现在的政府有反心。什么样离谱的留言都有。   然而,就在罗靳星被带走的半小时内,很快又发生了一件更骇人的事。   罗靳星和那个自由区的Omega,半路被人劫持了。   半小时前,潘多拉港边际。   匆匆主持并处理完全场的罗望舒,很快与周焰向潘多拉港中心赶去。   万惜山虽离潘多拉港中心有些距离,但可走的路线并不多,主道就一条。离开万惜山时,罗望舒已联系不上罗靳星,但收到罗奠山的消息,叫罗望舒与他到国会厅汇合。   罗望舒与周焰同一辆车,路上的风光无限,金色的流云在两颊不断逝去。但显然,来时是一番风景,现在又是另一番风景。   从上车起罗望舒的终端就没断过,江家,上级,程响,他不拒绝一切通讯,同时将关系网扩散到最大,上下了解,左右打探。   周焰全程攥着他的手,看着罗望舒在终端的冷光下,有些冷峻的面容。一旦受难,他身上那三分娇气似乎都不见了,只剩下又冷又硬的外壳,完全抛弃了自己那点柔软。   变化总是难以预测。被推在人前的纪白、没来及交换的戒指,“自由区”三个字就像某个开关,打开了人们关于曾经未被解决的某种惶恐。   纪白是一片雪花,随之而来的是越滚越大的雪球。后来周焰想,如果知道所有的变故都会像雪崩般落下,他一定多吻几次罗望舒当时生冷坚硬的唇。   变故发生时罗望舒正在与程响通话,前方不到五英里处忽然响起尖锐的鸣笛。周焰瞬间打开终端,卫星自动扫描,传来的画面是模糊的,但却足够让他们确认,罗靳星就在前面。   罗望舒挂掉终端,紧咬牙关,设定航车提速。   “是军事冲突?”罗望舒看着模糊的画面,心中溢满不好的预感,“我大哥做的?”   周焰握着他的手安抚:“不是。看起来像被拦路了。”   罗望舒第一反应是罗奠山,但很快罗奠山就传来简讯,说事情有变故,让他们不要进潘多拉港——这条简讯,是传给周焰的。   知子莫若父,罗望舒一意孤行。   “你是知道我的。”罗望舒却反问周焰,几乎生硬地说,“我至少需要确认他们两个的安全。”   窗外的云散开了,一道光剖进窗来,像雪亮的刀锋,切在罗望舒的瞳仁里,至明至暗。   “确认了安全,然后呢?”周焰用力摸了一下他的眉骨。   那弧度坚硬,很美。   “然后我就离开,去国会厅再做处理。”罗望舒深吸一口气,“我会听你的。”   “好。”周焰停顿一下说,“那么我来确认你的安全。”   几分钟后航车就到达了定位指示的地方。这里接近潘多拉港的居民区,没有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大多是逼仄的两三层的科技楼,层层叠叠,密密匝匝。远远看去,这街区本像是死物,但这一刻所有建筑的反射玻璃都像在发散盈盈的蓝光。   在街道尽头的十字路口,几辆军事航车在日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被四周的十几辆黑色航车围堵在路口中央——这是唯一略显宽敞的地方。   一道纤细的人影站在车顶上,罗望舒瞳孔骤然紧缩。他看到了被人押住的罗靳星,以及单手持轻机炮瞄准车顶人影的罗奠山。   不等航车完全靠近,罗望舒就解锁开门跳了出来,周焰紧跟其后,将他牢牢地捉住。他们面前的几辆航车看得出是改装过,全黑涂漆,车里没有人,但完全堵住了他们的来路。   罗望舒被拽住也浑然不觉,他缓步靠近,仰头凝视。   车顶上的女人穿着白色的长袍,肩上扛着两把特种枪,风吹来,吹散她惹眼的爆炸头。同样被吹起的白袍下,她穿全套干练的防护装,修长的机械腿跟墨镜一样,在日光下折射出尖锐的光。   是那天在上帝之眼附近草坪上喂鸽子的女人。   罗奠山被站在围挡的路口,他笔直挺拔地站着,手中的枪口稳稳地指向车顶上的女人。   “女士,我再说一边,第二批宪兵六分钟内就会赶到,真正的后援军在十五分钟内也会到,不要轻举妄动。”   再看地上,刚才那位随罗奠山一同离去的军官,以及几名宪兵已经倒在地上。街角处,十几个完全不是政府军的武装人员正在与宪兵厮打。   站在车顶的女人没说话,似乎完全不忌讳罗奠山的枪口,抬腿踹下去一个背后试图攻击的宪兵。   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窒息感涌向罗望舒:“爸!”   罗奠山,以及车顶的女人同时看向罗望舒。   “离开!”罗奠山立刻大吼,“你终端没有收到我的简讯吗?”   车里的罗靳星也显然看到罗望舒,猛地拍打着车窗。   车顶上的女人忽然跃下,双枪背在身后,双手高举猛地砸晕一个试图打开车门的宪兵。   他忽略罗奠山眼中的异样,强行压下心中的奇异感受,对罗奠山喊:“开枪!趁现在!”   下个瞬间他被周焰猛地抱住,压在墙面,躲开一名武装人员的枪弹。   罗望舒被周焰完全锁住身体,还拼命地转过头。只见罗奠山的枪口虽指向女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答应我什么?”周焰一把掐住罗望舒的脸,低声说,“上车,定位到国会厅去。听你爸爸的话,我留下处理!”   “我还没确认他们的安全,我要立马联系……”罗望舒忽然停下掏终端的手,向女人大吼:“别碰我大哥!”   女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墨镜遮挡着她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她猛然扯开车门,枪口直接对准罗靳星的头:“不要挣扎。不要试图反抗。跟我走,我保证你平安无事。”   “用这样的方式?”   罗靳星凶狠,一把握住她的枪杆,却在对上女人的脸时,瞬间愕然。   女人挡住车门,背后的所有人都是盲角。   罗望舒的脸色煞白,手指轻微发抖。   四处倒地的宪兵重新爬起身,七八个非政府的武装人员忽然离开,扯开另一辆车门,从里面扛出已经昏迷的纪白,跑向没有人堵截的路口的航车。   宪兵们从地上爬起来,局势立刻有了改变。   周焰与罗奠山同时动了。周焰放开罗望舒,而罗奠山弃枪,两人都于十几米开外,猛地冲向用枪抵着罗靳星往边缘离去的女人。   女人四周的武装人员全部转向二人,涌了上去。   女人甩开爆炸头,向罗奠山的方向回了下头,然后按着罗靳星的肩膀将他塞进车,锁上门。   如果说罗奠山的暴力是直观的,威猛的,周焰的进攻则是不容置疑的,更为确切的。他手上并没有武器,迎上第一个武装人员时,以手为刀,动作快到令人怀疑,瞬间夺下武器,猛地砸到对方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迎接第二个。   从位置上看,周焰反而离女人的距离更近。加上更多的武装人员围阻罗奠山,他这边反倒更容易攻破。在场没有人预估到这个非武装人的战斗力,眼见他逼近了车旁的女人。   罗望舒从周焰冲出去的一刻,心脏就几乎停跳,他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更比不上罗奠山这样行军多年的Alpha,他等于将自己暴露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况下。   就在周焰用枪口抵住最后一人的侧腹,准备开枪时,穿着白袍的女人忽然掏出终端。   她低头飞快地输入了什么,接着一整张巨大的屏幕浮现在她身后,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终端都发出了尖锐的警鸣。包括周焰的,罗奠山的,以及站在不远处的罗望舒的终端,无一例外。   此起彼伏的警鸣声很快被压下去,随之替代的,是一阵低沉的嗡鸣,就像某种低频的音律。   罗望舒眼见着周焰的动作猛地停下,他被瞬间夺枪,就像突然断线的木偶,渐渐什么动作也没有了。   “周焰!”离他最近的罗奠山低吼。   周焰全然无动于衷,他抱着头蹲了下去,脖颈上青筋跳动。    第五十一章 想见你   低频嗡鸣持续着,现场很快陷入一种恐慌中。罗奠山离周焰距离最近,他刚夺过面前人的枪,向侧方两人点射两次。没要性命,但足够他们爬不起来,罗奠山像被某种愤怒点燃,第三次举枪时直对女人的头部,步步逼近。周焰已经完全趴伏在地,呈蜷缩状,他的后背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罗奠山自顾不暇,罗靳星锁在车内。至此,罗望舒再也忍不住,从隐蔽处冲向周焰,大声喊他的名字。   也许是他的声音终于穿透层层人群,周焰从两肘之间抬起头,瞥了罗望舒一眼,在罗望舒已经靠近时,他突然起身,猛地将罗望舒扑倒,就地打滚,完全将他护在怀里。他动作太快,太迅猛,罗望舒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周焰抱着躲到一辆航车后。   淡淡的血腥味顺着周焰的指尖传来。他十指尖都破了,是刚才伏地抓挠时受伤的。   罗望舒捡起地上掉落的枪,高高举起手臂,在周焰怀中提防敌人。他声音有些不稳:“你没事?”   他身后静悄悄的,只有一丝微凉的呼吸。周焰半蹲着将罗望舒护在怀里,黑发有几绺黏在脸上,罗望舒一转头,就捉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一些情绪。   硝烟一下变得很远,当周焰低声说抱歉时,罗望舒放下了枪,他的后颈落在周焰的手掌里,像心甘情愿。周焰在某个地方捏了一下,很快抱起怀里失去意识的罗望舒,冲出了这片混乱的区域。   所有的事前后不超过五分钟,远处已经传来第二批宪兵来援的警鸣。烈日的白空中,有一枚高射的信号弹,很快被日头敛去了光芒。   罗望舒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日光渐灭,所有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他身上盖着薄薄的被,睡在自己熟悉的房间里。落地窗帘没有被拉上,下午的阳光是金黄色的,荡漾在他眼皮上,让罗望舒过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渐渐清醒。   后颈的不适感还存在,他伸手摸了两下,渐渐坐起身,脑袋里像倒带一样飞快地记忆回放。他印象中最后一幕是举着枪却迟迟没对女人扣下扳机的罗奠山。   浓黑的影子泼上了身。罗望舒迎光看去,在一片盛大而惨白的光里找到了周焰在阳台上的身影。他背对着落地窗,举着终端打电话,脚步很缓慢地移动着。因为背光,看不清神色。   或许是下午有些闷热,罗望舒把自己窝在被子里,出了些汗,身上不爽利,头脑一阵阵发涨。   或许是五分钟,也许更久,见周焰一连接通挂断好几通电话,罗望舒才从场上爬起来。   他一动,阳台上的周焰就有所察觉地看过来。   他打着电话与罗望舒对视,指尖夹着半截烟。看口型似乎是说了句“就这样”,很快挂掉电话走进来。   浓黑的影子一挪开,刺眼的金光再次扑向罗望舒。他眯着眼抬手,五指张开挡了挡,也就一晃眼的功夫,他听到窗帘唰地被拉上,周焰已经坐在他面前。   周焰擦干净他鬓角睡出的汗,有些沉默而复杂地看他。   周焰读得懂罗望舒眼睛里的焦急,在他开口前告诉他想知道的内容。   他们走时,罗靳星已经被带走了,罗奠山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开枪。仅仅一分钟后增援的宪兵到场,他们继续追击,罗奠山则直接去了国会厅。   知道如果周焰不带走自己,当时的情况可能很危险,但心里还是烦躁。罗望舒从床上翻身起来,飞快地穿衣,掀开自己的终端。   许多条指令,简讯,未接通话,一下全部跳出来。罗望舒单手一划,一目十行地挑重点。   “国会厅来了人,就在楼下。”周焰低声提醒。   罗望舒拉开门就顿了一下,客厅里程响在,有两个军官,连他的上级都来了。他这里一有动静,所有人都抬头看上来。   罗望舒大跨步下楼,走向客厅,几个人顿时都拢上来。   罗奠山在国会厅脱不开身,与理事会发生了冲突,罗望舒要处理的事就太多了。他一项项下达指令,先把部门的事交由副部长暂时代职,又联系了理事会和军队,开始严格审查关于纪白的来龙去脉。   有些事罗望舒必须要亲自跑,他送走了国会厅的人,再转身,周焰已经收拾妥当,站在他身后准备离开了。   客厅里就剩下他们两人,罗望舒快步走到他面前,细密地打量他:“告诉我,你当时怎么了?”   周焰不说话,目光有些沉。   “你当时的样子……已经不仅仅是不对劲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罗望舒捉住他的手。   “我不知道。”周焰轻轻攥住他的手,“我有一瞬间,好像被剥夺了意识。”   “被剥夺意识?”罗望舒皱眉,“再慢慢回想一下,说清楚点。”   “带走你后,我试图把当时发生的事记下来,但是感觉很模糊。”周焰翻开他的终端,将上面的记录给罗望舒看。   当时那段低频的录音响起后,那是一种很模糊的感受。好像一瞬间变得浑浑噩噩,他想抵抗,意识反倒被吸走得更快,头脑混乱,大脑无法控制身体,好像有许多种想法和不同的感受从他身上走马而过,但清醒后却完全无法用言语描述。   重新冷静下来的情绪,被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再次挑起。   不像周焰,罗望舒很清楚地能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所有人的手机都响起那段低频音律,周焰是在那段音律中被影响的。罗望舒飞快地检查终端的内容,却没有发现任何被侵入的迹象。   “你做你的事,你现在要处理的东西不少,不要被这个分散注意力。”周焰拉回了罗望舒的心绪,为他拉开门,“我需要回一趟研究所,去找找答案。我身上的十事,我自己来查。”   罗望舒走到周焰身前,两手捧住他的脸:“你确定?”   “是我本不该走开的。”周焰沉黑的眼盛满他,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国会的事我不插手,但那段音频我来查,这也许是另一个突破口。”   与此同时,江家。   江万翎跪在江老的床前,已经有一个钟头了。谁来劝也不听,谁来拽他也不肯。江老半靠在卧榻上,终端的通讯从下午起就没断过,偶尔停下来,他就对江万翎说:“你跪着干什么?你还想要什么?起来吧!”   江万翎不听,也不说话。   半个钟头后江老又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起来!”   “请您原谅我。”江万翎说。   江老笑了一声:“我原谅你?你现在大了,自己有主意得很,轮得到我发表意见吗?”   “您不原谅我,我就等您原谅。”江万翎听他这么说,顿时知道江老的火还没真正发出来,他毫不反抗,此刻乖顺极了。   江老起身,踏着软拖绕着江万翎走了两圈,忽然一巴掌落下来:“你知道今天干了什么蠢事吗!白星自由区,你们这一代人还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二十年前,这五个字是禁言!”   “我知道。”   “你不知道!”江老恨铁不成钢,“罗家现在的风头本来就紧,江家这时候跟他联姻,本来我就有些犹豫。要不是因为你说,这时候江家伸手帮衬一把,将来罗家做大,江家必有更上一楼的政治身份,你以为你们会这么快结婚?罗家本来就在风口浪尖,本来我们是能帮衬一把,但今天的情况能一样吗?白星自由区一直是联合政府的敏感区,今天罗大闹这么一出,你连他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就公然……”   江万翎当然知道。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的那段话,并不仅仅是完成婚誓,而相当于对联合政府、也对所有人表态——不论发生什么,江家会站在罗靳星这边。   江老依旧是江家的当家,他夸过父亲直接做这个决定,江家就要承担一定责任与后果。今天的大错在他,无论接受什么惩罚,他都不会有怨言。   江老闻言,半蹲在他面前:“万翎,我从小什么都顺着你,培育你,教养你,害怕你是Beta将来吃亏,为你的婚事我操了多少心?罗靳星私藏白星自由区的人,如果是真的,情节严重,罗奠山也会受到质疑。”   “我知道。”江万翎忽然抬起头来,直视江老,“我知道他在查的事,我也必须帮他继续差下去。”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将来深吸一口气,忽然勃然大怒,“你知道?你知道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对不起。”江万翎深深埋着头,“他信任我,所以我答应过他。”   江老简直被气笑了:“万翎啊万翎,你从来就不是天真的人。这次是怎么了,想摔跟头了?别人信任你,你就一定要冒险回报吗?把江家置于危檐下来回报吗!”   江万翎喉头微动,他自知无可辩解,只能深深叩头。   “父亲,您从小教我,有些话守住它,并不仅仅关乎利益与否,而关乎我们的人格。那天罗靳星告诉我,他信任我的人格,我又怎能转头贱卖这种信任?”江万翎动容地说了两句后,缓慢抬高声音,“江家跟这件事毫无干系,这是事实,我会努力把江家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事已至此,您怎么打罚我都没意见,但既然我们已经表态,就把这个态表到底吧!”   罗奠山已经与整个理事会的人对峙一整个下午了。不断有人来,也不断有人离开。小型会议,连线会议开了不知多少场,连伽玛星上政要都在往母星赶,但依旧没能有个结果。   理事会坚持认为事关“白星自由区”,兹事体大,不能怠慢处理。罗奠山的态度也很强硬:联合政府的指令将罗望舒直接从婚礼上带走,罪名都没有得到证实,就这么草率行事,把“罪证”纪白在半路上丢了不说,把罗靳星也弄丢了。   “我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了,联合政府把人弄丢了,现在还不回来,什么时候能给个说法?谁能知道这是不是有心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您这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啊。”坐在一旁的厉瞻江轻笑一声,“别忘了,今天您也在场,又怎么解释明明可以捕获那位女战斗员,却最后始终没开枪,放她离开的事情,罗上将?这么一提醒,我倒也觉得是有心人自导自演。”   两人最近的矛盾激化严重,早就明白着撕破脸了。理事会的人也都知道,这两人一旦对上,恐怕就每个尽头。   这时候江家主动联系了国会厅,这一消息直接传到了理事会,暂时打断了目前的僵局。   江家的意思,在电话里表述得很清楚,他们可以提供经济上与物力上的支持,但要求理事会在四十八小时内给出一个结果和进展。   “长久以来,和母星政府上的合作都建立在我们彼此的信任上,但如果在四十八小时内依旧毫无进展,那江家只能怀疑未来我们的合作关系是否牢固。”据说这次是江老的儿子,江万翎直接打来的电话。   这通话一出来,风声走漏,国会厅许多人都暗自惊叹,江家走了一招险棋,但也走得很微妙。   江家与联合政府关系亲密,伸手帮忙从不含糊,但真正稳定达成合作关系的,也只是母星政府而已。这通电话,显然是说给母星政府听的。给出了明确的需求,又表达了一定的不满,还没有与整个联合政府为敌。   又十分钟后,罗望舒推开了会议大门:“我请求彻查上帝之眼。今天带走罗靳星的那位女士,我曾在上帝之眼附近见到过。”   罗奠山与厉瞻江同时起身。   潘多拉港西部,上帝之眼。   天色已入傍晚,今晚上帝之眼的机构处,除了看上去比平日繁忙一些,并没有稀奇的地方。人们有条不紊地各做各事,各司其职,目光掠过站在门口等待的陌生男人脸上,也没什么波澜。   程响小幅度地来回踱步,终端响起好几次,他也只能压低声音说话,处理事情。在第三通电话打完时,他终于看到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用力摆了下手。   冰糖抱着一些医疗器械,走两步掂一下手中的箱子,很不容易似地靠近程响。   “您怎么来了?”   “带我去见雷先生!”   两人同时开了口。   “雷先生?他今天一直在地下办事,说谁来都别打扰,你找他有事吗?”冰糖又急切地问,“我看到消息了,联系不上罗哥,他现在还好吗?是什么情况?”   “我暂时没办法回答你,但我现在来找雷肃,就是因为这件事。”程响很认真地看着冰糖,放慢语速,“今天你们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怎么样算不对劲?”冰糖茫然,他站得有点久,又把手里的东西往上掂了掂,“雷肃又跟罗哥的事情有关系?”   “你这是什么东西?哎,我来。”程响见状,单手接去了。他本就是个Alpha,单手托着箱子,另一只手还翻动终端,毫不费力,“我联系不上他,但我怀疑他刻意不接我电话。你罗哥的情况,现在比较复杂,我只能说找到雷肃也许有办法帮到他。”   “那好。”冰糖很快点了头,“地下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你在这等着,我可以帮你去看看。”   程响点了点头:“麻烦了。”   就看冰糖跑开,却又很快跑回来,指着他手上的东西说:“哎,你放地上就可以了,这东西我等下还要送到别处去呢!”   程响在想东西,随便应了两句,等冰糖跑开,又开始接电话。   过了片刻,就看冰糖有点着急地跑回来,程响手上还抱着那箱东西,完全忘记放下来。他只顾着关心情况,连忙迎了上去。   “他不在,奇怪了……”冰糖说,“明明说他一直在下面的。”   程响心里咯噔一声,某个不好的预测被验证了。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我明白了,转身就走。他低头给底下人命令,让立刻联系雷家确认雷肃是否在家,好半天才听到冰糖在身后叫他。   他人高马大,走路带风,加上心里有急事,冰糖在后头小跑着才追上他。   “我的东西。”冰糖哭笑不得,指着程响手里的箱子,“你不累吗?”   “啊,不累。”程响把箱子还给冰糖,见他有点吃力地往下坠了一下,在下面虚虚地托着,“要不还是我来吧,你送到哪去?”   冰糖摇摇头:“不用了,我看你还有急事。没关系,就偶尔一次而已,平常这些都有Alpha做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好多人都不在,搬运板也都被借走了。”   程响心中微微一动,故作不在意道:“你是说上帝之眼今天许多人都不在?但我看里面人挺忙啊。”   “哦,这些人平时都不在机构办事的。不说了,你忙去吧,罗哥那边有消息……麻烦告诉我一声。”   冰糖晃晃悠悠地转身,脖颈上全是汗。因为离程响很近,腺体上那道疤便很快地露出来,也带挂着密密匝匝一层汗。再看他吃力地抬着东西,程响就完全不能无动于衷,他追上去拿过冰糖手里的箱子:“就几步路,耽误不了多久,走吧。”   冰糖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   程响挪开目光,生怕像上次一样盯住人半天,不礼貌:“怎么了?”   “程先生,你的信息素……好像有点跑出来了。”冰糖退后了两步。   半小时后,罗望舒与程响在国会厅一层碰面。   “情况怎么样了?”   “我去找了雷肃,他根本就不在国会厅。你有什么人能帮忙定位他的终端吗?”程响问,“还有,现在理事会对上帝之眼采取什么行动?”   “还在讨论。”罗望舒目光渐冷,“还在权衡对上帝之眼动手的利弊。”   “可以理解。”程响倒大大方方点了头,“我刚才去的时候看你那个朋友,冰糖也在,为防万一,我让他今晚先回去了。”   “多谢。”罗望舒揉了揉头,“雷肃不在,我也就不能跟他确认那个女人的情况……”   “问过冰糖了?”   “问过了,他没见过。”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见雷肃忽然严肃起来,罗望舒看了看四周,带他往人少的角落里走:“你说。”   程响把在上帝之眼看到的情况,以及在冰糖口中听到的状况告诉了罗望舒。   “我就知道,上帝之眼今晚有异动,看来劫持我大哥这件事,真可能与他们有关。”罗望舒说。   “先别急。”程响打了个榧子,“我觉得至少不是坏事,你大哥没什么值得上帝之眼盯上的。他那么正一人,要我说如果真是上帝之眼的手笔,倒很像要从联合政府手里救下你大哥。”   “我有这个想法。”罗望舒点头,“一个权利观察组织带走我大哥,至少不会做什么坏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恐怕对象不是我大哥,带走他只是顺便,他们真正要保护的人是纪白吧。关于这个人,我什么内容都查不出来……”   “如果上帝之眼要保护这个人,想想看,纪白的事是怎么被联合政府发现的?”   罗望舒沉默了一下:“雷肃?可能是雷肃把纪白的消息报告上去的?”   “我还不确定,这只是个毫无根据的猜想。”程响说。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达成共识,同时转身向外走去:“我亲自去问理事会。”   “对了,关于周先生……”程响刚说了一半,罗望舒就定住了脚步。   “你先上去吧。”   程响了然地点点头:“我在会议室门口等你。”   罗望舒抄着口袋站了一会儿,直到程响已经走远,他才转身向外走去。   今晚是墨汁一样浓的夜,星子像从缝隙里漏出来的光,月色被遮挡,只留下层淡淡发光的云。   秋天的夜已经有些冷,罗望舒站在风口,衣角和头发瞬间被吹得飞扬起来。他打了个寒颤,但没有躲避的意思,身上的烦躁和焦虑,似乎在这无边而猛烈的夜风里,也散去了一部分。   罗望舒缓慢地走着,手中捧着终端,等待着电话那头的人接通。   他等了许久,周焰才接起电话,但没有说话。   “焰哥?”罗望舒声音软了,褪去了保护色。   “嗯。”周焰的情绪似乎不好。   “你还在研究所吗?情况怎么样了?”罗望舒把自己包裹在秋夜的风里,任由自己的低喃也快被吹走,“我好累……好想见你。”    第五十二章 她在   程响在楼上也就等了不到一根烟的时间,罗望舒就上来了。   他有些惊讶:“我以为你要多打会儿电话。”   罗望舒疲惫地摇头:“他状态也不好。”   程响早听说过周焰当时的异常,低声问:“他那个情况,要不我帮忙查一查?那个低频音律,有源样本吗?”   “你手头的事也够多了,别管了。查清楚带走纪白的到底是什么人,那段低频音律也就能找到答案了。”   会议室里,纪白和罗靳星在半路被劫走的视频,反复被分析了好几遍。   本来,理事会传令罗靳星,就是因为有纪白在手,纪白会是罗靳星最大的罪证。但现在人还没来及审,“罪证”和“罪人”都双双丢失了,这就让场面陷入了僵化。   罗望舒请求彻查上帝之眼,因为他怀疑是上帝之眼的人带走了纪白和罗靳星。即使如此,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要彻查上帝之眼并不容易。   罗望舒和程响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打扰了。”   两人先后落座,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后,罗望舒先开了口:“因为这件事,事关我大哥,我有些事要问。”   罗奠山已经平静下来,他靠坐在长桌一段,目光复杂,也不开口插话。   “联合政府下达的最高指令,是因为在罗靳星的部队搜查出纪白,并且确认了他的身份,就是当年白星自由区的人,对吗?”   厉瞻江回答:“没错。”   罗望舒点点头:“那么,既然纪白是被藏起来的,纪白又是怎么被找到,并且立刻确认了身份的?”   会议室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罗部长,理事会有自己的途径了解到这件事。”最后还是厉瞻江开口。   “我不怀疑理事会,我怀疑理事会消息来源是否可靠。”罗望舒环伺在座的所有人,他脊背笔挺着,姿态毫不退缩,“总得有点什么凭据。罗家一直为联合政府服务,只要今天能给出我们凭据,那么罗家绝不会阻碍理事会的决定。”   说到这里,罗望舒向罗奠山轻轻瞥去一眼。罗奠山不动声色,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这回连厉瞻江都没有站出来接话。   “雷肃,对吗?”罗望舒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理事会寂静无声。   “看来我和程部长的推断没有错,雷肃一直在上帝之眼为理事会传递消息。出于某种原因,他从上帝之眼内部得知还有一个纪白,于是理事会才去捉人。”罗望舒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在场的各位心里都挺清楚,劫走纪白和罗靳星的,很可能就是上帝之眼的人。只是你们双方争执不下,在找一个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放眼在场理事会的人,有几个目光复杂的,赞赏的,危险的。各种不同的目光,给了罗望舒默认的答案。   “我明白了。”罗望舒站起身,对罗奠山点了点头,“您的意思呢?”   “四十八小时。”罗奠山沉默了一下,也站起身,“希望至少能在四十八小时内,理事会能确认罗少将的安全。”   罗望舒离开时天色已经黑了。罗奠山还要去一趟军队,程响也回家了。   罗望舒觉得很疲倦,他知道自己该好好休息,但只一想到罗靳星还不知所踪,心中就焦虑不安。   夜风已经小一些了,天上的星星也黯了一些,云层已经飘开,露出皎洁的月光。路对面的秋树沐浴在月光下,层层叠叠的影子里,站着一个人。   罗望舒在风里站了好久,以为出现幻觉,直到对方撇开树影,走到月光里,走向他,罗望舒才猛地醒过来。   他收起浑身坚硬的壳,缓慢而小心翼翼地靠近,只在最后几步时,才带着一种确认后的迫不及待,扑到周焰怀里。   他将自己完全埋在周焰的臂弯中,深深呼吸周焰身上的气味,一下被安全感包围住。   他说想见他,然后就真的见到了他。   “怎么了来了?”   “你需要休息。”   两人同时开了口。   罗望舒用下巴顶住周焰的胸口,有点无奈地笑:“现在已经在休息了。”   “还在门口呢。”周焰抬头看去。   “尽管看去。”罗望舒又想起那天他们在动物园,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酸楚,“焰哥。”   “嗯?”   “焰哥。”   “望舒。”周焰叹气,扶着肩膀推开他,“现在准备回去休息吗?”   罗望舒每叫一声周焰,身体的力量都好像回来一点了。他本来累得不行,但见到周焰,身体就好像自动切换成另一种模式似的。   他提出想四处走走,周焰也并不拒绝。这似乎是种很微妙的态度,罗望舒敏感地察觉到,今晚的周焰既不热情也不冷漠,似乎被某种奇怪的情绪困扰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罗望舒体察入微,知道周焰有话说,给足他准备的时间。口吻随意地问起那边的进展,也并不显得焦急或过度担忧。   走到一处路灯下,周焰停住脚步,他刚要说话,黑暗中罗望舒的终端忽然响起,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的醒目。   罗望舒本想飞快地扫一眼关闭,但屏幕上竟显示着雷肃的名字。是雷肃传来的简讯。   今天一整个晚上,程响和他都联系不上雷肃,现在他传带附件的内容过来,有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罗望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关掉终端,抬头头看周焰:“你继续说,刚才你想说什么?”   周焰静静望他片刻,轻声说:“望舒,我要回一趟雪龙港。”   “出什么事了吗?”罗望舒好半天才出声。   “我爸妈那边,需要确认一些东西。”周焰牵着他的手捏了捏,“抱歉,确认过后我就回来。”   想让他留下的话,需要他的话,都在嘴边但是说不出口。周焰的父母,是周焰心里的一道疤。如果没必要,他从来不会主动提起,罗望舒很清楚这一点。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更说不出任性,撒娇的话来。   罗望舒捧起周焰的手。指尖的绷带不知什么时候拆掉了,露出尚且有些沉红色的,新鲜的伤口。   “我知道了。”罗望舒低头看着他指尖的那点红色,有点忍不住地说,“你不要沾水。”   他的视线只停留在周焰胸口,害怕自己一抬头,想说的话都从眼睛里跑出来。   周焰似乎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捧着他的脑后,将他拉入怀里。   “我知道这对你不容易。”周焰低沉磁性的声音透过他的胸口,“但我要确认的事,非常重要。等我回来,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周焰将罗望舒送回家后就离开了,他的背影很快跟夜色融到一起。罗望舒抱着胳膊站了一会儿,又赶忙掏出终端,打开刚才接收到的那封附件。   照片是一封纪白的档案,拍得很仓促模糊,看得出拍摄的人很急切。罗望舒将终端屏幕放到最大,飞快地看了两遍,心中愕然。   这是一份二十年前研究所的档案,也是“白星计划”还没发生前的一份记录档案。最令罗望舒惊讶的,是档案最下面的导师写着“叶芸”的名字。   纪白曾经是叶芸的学生?   罗望舒心中本就有模糊的一种感觉,但那种异样的感觉一直被他压制着。他一直说服自己相信叶芸已经不在了,他必须这么相信。但这一刻,许多的画面纷纷闪过,像走马灯一样,飞快地拼凑着他的构想。   厉瞻江的警告与提示,罗奠山忽然强势的左派态度,上帝之眼看到的白衣女人,带走纪白的白衣女人……   罗望舒靠着墙缓缓坐到地上,神情恍惚,心脏狂跳,某个不可能的答案正飞快地在脑海中聚集。   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给罗奠山去了好几通电话,都显示被掐断了。   罗望舒又给雷肃去了好几通电话,但显示对方终端都没有开。他试图用定位功能,也失败了。   月色静悄悄的,越到深夜,越是静谧。   罗奠山回到家时,看到的是在沙发上睡着的罗望舒,他以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着,头发凌乱,表情安静。白日的礼服外套已经被他脱掉,但还穿着里面配套的衬衫,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身上微微泛着珠光。   罗奠山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缓缓坐在他身旁。他想起罗二出生后没多久,渐渐褪去了一身粉红,就像颗洁白的珍珠。雪龙港盘旋的风雪,终日不散,日光透不进来,但罗望舒就像始终笼罩在珠光里一样,照亮着他的心。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起的,罗奠山也说不清楚,罗二一直是家里被宠惯,爱撒娇的那一个,从小就是。   一转眼,他已经是能为罗家话事的Omega了。   罗奠山的终端又亮起来了,光线太绕眼,等他暗灭时,罗望舒已经眯着眼转醒。   他迷迷糊糊地,看到父亲坐在身旁,就像十年里一直以来那样凝视着他,身形那么高大威猛。罗奠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信息素,是为他释放的,这让罗望舒感觉到嗜足。身上的紧张感,不安全感,一点点消散,他不自觉就伸展开身体来。   “爸爸。”兴许是没睡醒,他往罗奠山的怀里蹭了蹭。   罗奠山以手作梳,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   “嗯。”   “大哥回来了吗?”   “还没有。”罗奠山轻声回答,“正在回家的路上。”   罗望舒点了点头:“我有点想她了。”   “妈妈也想你。”罗奠山很快反应过来,手停了一下,“望舒。”   罗望舒渐渐在清醒,他看向罗奠山的眼睛,变得越来越亮。   罗奠山领着他站起来,牵引他到地下室门口,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但罗望舒浑身开始发抖。   直到了完全屏蔽信号的地下书库,罗奠山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将终端的屏幕投射在墙面上,墙面显现一张四口人的照片。罗望舒最小,恐怕刚两三个月,被抱在叶芸怀里,有种奶味的娇气。照片里,叶芸正低头看着他,黑色柔顺的发流淌在肩膀上。   罗望舒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妈妈以前是个很温柔的人。”罗奠山笔直地站在终端前,始终凝视着屏幕上的女人,“白星计划之后,我一直在疯狂地找她,一直不肯相信她已经不在了,到后来几乎失去了希望,心里已经相信她死了,但还在找。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大哥跟我大吵了一架?我让他不要再继续找叶芸了,我亲手签了叶芸的身份死亡。”   “为什么?”   “因为我找到她了。”   罗望舒猛地愣住。   罗奠山转过身:“望舒,她的确还活着!一直瞒着你,因为有不得已的理由。但相信我,每一次我说妈妈也想你,都是真心的。”   “爸,你跟大哥,其实都相信她还活着,是不是?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罗望舒屏住呼吸好几秒,忽然猛地将罗奠山的终端合上。   罗奠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因为你妈妈,正在做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   “所以我们怎么样就可以完全无所谓了吗?我不明白!”罗望舒除了十七岁那一次,很少有这样直截了当地逼问罗奠山,“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也要瞒着我!”   罗奠山咬牙看着他,不作任何声响。他平日那么不允许别人质疑的Alpha,此刻只管释放信息素,尽量安抚罗望舒波动的情绪。   罗望舒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用力捉住罗奠山的胳膊:“这是你最后一次有事瞒着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瞒你,我保证。”罗奠山低声说,他重重地叹一口气,“我也保证,你会见到她的。”   “恐怕我已经见到她了吧。”罗望舒凝视着他。   忽然响起打断两人之间紧绷的弦,那是罗奠山的终端。刺眼的屏幕依旧在昏暗的空间里跳动着,闪烁着。通讯铃也很刺耳。   罗奠山飞快地摸出终端,那不是他平时用的终端。他本想要挂断,但见罗望舒盯着他屏幕上的未知联系人,罗奠山犹豫了一下,用力地按下了接通。   “人在哪?”终端里,女人的声线很漂亮。   “刚处理完理事会。”罗奠山顿了两秒说。   “不用再帮衬这边了,你撒手吧。最迟三天,我就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对面的女人浑然没发现在是免提,“罗星星醒了,在发脾气。要跟他通话吗?”   罗奠山没说话,那边很快发觉到不对:“谁在你身边?”   罗望舒咬着牙地从罗奠山手里接过终端,呼吸控制不住变得有些重。   “小月亮?”那头的人似乎若有所感。   罗望舒的手指猛地蜷到了一起,眼眶迅速地红了,像可怜,又像恨。    第五十三章 想念能被读懂吗   空气好像变粘稠,让人呼吸不过来,罗望舒攥着终端的手都发白。   “把我大哥还回来。”他深深吸气,“他属于罗家,不属于你。我也一样。”   这一次女人在对面沉默了很久:“我会把他送回去,但不是现在。”   “你要干什么?”等了半天也没见女人回话,罗望舒挂掉电话前说,“你不还给我,我就自己找到!”   罗望舒耳鸣严重,他脚步有点急切地离开这地方,任罗奠山在身后喊他,他也不理会。只一股脑地披上外套蹬上鞋,推开门那一刻,铺面的冷风灌进他的肺部,才让他感觉好一些。   罗望舒顺着小路一直往下走,门口是山坡,下面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小林子。夜风与月光笼罩着每一片树叶,簌簌作响。以前跟周焰一起走时,只觉得动人,眼下却觉得凄切得很。   起初,罗望舒头脑都是乱的,渐渐走着,冷静下来,就忍不住地回想他第一次见到叶芸的那一天。她和照片上的叶芸太不同了。张扬的爆炸头,硕大的墨镜片,夹着一根烟喂鸽子,快速走动起来时,白袍下露出金属的机械腿……   她的腿怎么了?那不是受伤而已,只有截肢的人才会用上那个。   配机械义肢,与神经系统要磨合好几年,痛苦程度不亚于截肢本身。   罗望舒坐到一张长椅上,长椅上的电子光自动亮起,为他微微照亮周围。展开终端的显示屏,罗望舒再次开始查当年白星自由区的内容。他换了账户名,做好反侦察的准备,开始搜索“白星自由区”几个字。   可查的内容并不多。罗望舒一目十行地看,昏黄的夜灯将他身边一圈都渲染得很柔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合上终端,用力捏了捏鼻梁。   二十年前,随军队去白星自由区的研究人员全军覆没。那么纪白和叶芸怎么解释?如果他们还活着,会不会也有其他幸存者?他们应该是政府重点保护的对象……为什么叶芸这么多年一直藏匿,大哥又为什么要把纪白藏起来?   罗望舒有许多疑问,但在他真正见到叶芸之前,没有一个能得到解答。他掏出终端,有点不知所谓地来回翻着通讯列表。   不想打电话给周焰,今晚在他面前已经流露过太多软弱;也不能打扰程响,他忙了一天,需要休息。   其实狐朋狗友很多,世交的朋友也很多,但让罗望舒想要分享叶芸这个秘密的人,寥寥无几。   视线又在周焰的名字上停留很久,到底没有打给他。   他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江万翎的电话进来了,罗望舒听着话筒说了两句,目光微微闪动着。   二十分钟后,一辆银灰色的航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来,江万翎对他说:“上车。”   已经是深夜,但江家依旧灯火通明。江老没有睡,佣人们也都没睡。这不是罗望舒第一次来江家,但绝对是情况最微妙的一次。   两人进门时,佣人接过他们的外套,问是否要跟江老通报。   江万翎微微立起手掌:“不用,我们就说会儿话。”   江家上下看起来都有的忙,也不知在忙什么。江万翎自顾带着罗望舒往楼上走,穿过花园长廊,来到一间小客厅前。从这里二楼的窗户,能看到后院的景色,只是天黑漆漆的,两人的心情也黑漆漆的。   “我为我大哥的事给江家道歉。”罗望舒没有落座,他脸上映着淡淡的光,看得出疲倦,“出事后一直忙着处理,我跟父亲也没有来得及跟江家——”   “跟我没必要说见外话了吧。”江万翎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交心话都谈过了。”   想起以前还调和关心他和罗靳星之间的关系,罗望舒苦笑一下,拉着江万翎坐在身旁。江万翎先是不咸不淡地跟他聊了两句,神情上看不出特殊。   直到佣人送来茶水后,再没有别人打扰,江万翎才说:“我也有事瞒着你。我见过纪白。”   罗望舒头皮一阵发麻,茶水漾出一点在托盘上。   江万翎为他托了一把,将茶水端平,望着罗望舒的眼睛,缓缓将那天的事告诉罗望舒。有些可讲,有些没必要,他所有保留,但为罗望舒理清了来龙去脉。   “所以你那天看到的Omega就是纪白?”罗望舒手指点着杯沿,沉思着,又跟江万翎确认问,“他是个半疯的?”   江万翎给罗望舒细致地描述了当天他见到纪白的场景,罗望舒微微动容:“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罗望舒垂下眼时,光影切割他的脸庞,跟罗靳星有五分相似。但罗望舒的骨骼更精巧,五官线条流畅,眼神活络,又俊又灵,罗靳星的面庞则像刀斧切割,更有棱角,英气醒目。   江万翎用目光描摹罗望舒的轮廓,说道:“他不是故意瞒着你,大概在心里,始终想把你当做弟弟护着。”   “我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比起被什么人保护着,我更想去保护他们。”罗望舒站起身,扯了扯披在身上的外套。   “他们?”   罗望舒审视江万翎片刻,忽然问:“当时婚礼上,你为什么那么做?是事急从权?”   “不,那是我的态度,也是真心话。”江万翎沉默后说。   罗望舒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月色好一会儿。空气在他身边都好像流动变慢了,好像在凝神思考什么似的。   “望舒,你有话说,对不对?”   “我见到我妈了。大哥是对的,她没有死。”   江万翎猛地站起身。   “他一直在找叶女士。”江万翎压低声音,快步走到罗望舒身边,“你妈妈如果还活着,她的身份会比纪白更有重量!”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大哥不肯把纪白交上去?”罗望舒眼睛中的光流动着。   “因为没有查清楚你母亲的事,你大哥不放心经手任何人。”   “我大哥误打误撞,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纪白是研究所的实习生,也是我妈的学生。”   江万翎睁大了眼,缓缓坐在沙发上:“我以为他是唯一的幸存者,竟然和你母亲有这么紧密的联系!”   “幸存者,没错。”罗望舒轻轻笑着,手里轻轻搅动着茶水,看着自己的倒影,“但你记得我大哥被从婚礼上带走时,他们是怎么称呼纪白的?”   “白星自由区叛军……”   罗望舒点头:“我认为这才是我大哥不肯上交纪白的真正原因。”   “因为纪白的存在是一个威胁?”   “也许纪白身上藏了太多不该让人知道的内容。我大哥不信任任何人,大概早就想到这一点。”罗望舒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连我都没告诉,可他对你说了。江哥,我大哥也不是一点真心都没有。”   江万翎走到罗望舒身前,有些动容:“我知道。”   罗望舒看了一眼,捏了捏他的肩:“我知道江家这次能站在理事会的对立面,很冒险……我会记住的,我大哥也会。”   江万翎收回手没说话,罗望舒放开,与他错身而过:“借用你的地方休息一下,天亮后又有许多事要做了。”   罗望舒天一亮就直接去了国会厅,罗奠山比他到得还早,已经跟理事会施压过。面对罗家,厉瞻江是最出头的那一个,他油盐不进,只说既然四十八小时,剩下的时间罗家就该避险,不要参与。罗靳星毕竟还没有洗脱嫌疑,理事会不但对搜查上帝之眼持有保留态度,对罗靳星也持有保留态度。   罗望舒也懒得开口,他连续敲开了好几人的门,也不提罗靳星的事,光是往那一站,就无形中散发着某种压力。等到了下午,罗望舒本犹豫要不要去找一趟厉瞻江,试试他现在什么态度,却听闻厉瞻江这时候去了研究所,顿时觉得少了点压力,但又有点可惜。   离开国会厅时心里忍不住想:厉瞻江去研究所,也不知道周焰离开潘多拉港的事,他知道吗?   离开国会厅后,罗望舒带了两个人,直接去了西区的上帝之眼。   冰糖迎出来时又惊讶又担心,对罗望舒的近况很关注。   罗望舒毕竟是来办正式,何况现在他代表的立场不同,也不好跟冰糖表现出太亲昵。他跟冰糖表明来意,要以罗二的私人名义,会见上帝之眼能话事的人。   冰糖见他口吻强硬,不容置疑,更觉得事情严重性超过他的想象,一刻也不敢耽误,转身进去为他安排。   罗望舒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能话事的人,奈何对方却是个笑面虎。虽然从开始他就摆明了态度,他就是来找罗靳星的,但对方一问三不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态度,没多久就耗光了罗望舒的耐心。   “我就开门见山了。”罗望舒深吸一口气,完全没有碰对方倒给他,放在桌面上的水,“我大哥在叶芸叶女士那里,而她是你们的人。别狡辩,别推脱,别跟我打太极。我的诚意都给你看了,我什么人都没带,我只是来找我大哥。”   “罗先生觉得怎么样才合适呢?”对方问。   “让我找人。找不到,我立马走。”   对方果然大大方方,让他以私人的名义走了一圈。除了上帝之眼的地下资料库,罗望舒的确都找过一遍,但一无所获。   他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光凭雷肃发来的附件,他就几乎能肯定叶芸在上帝之眼。但他心里清楚,叶芸既然能干出劫走纪白的事,就绝不可能待在西区等人上门来找。   他只是固执地来找。   罗望舒从上帝之眼离开,这次好好地跟冰糖道了别。   他也知道自己什么模样,至少气色算不上好,也就不故意去掩盖。   冰糖早看出来了,拉着罗望舒句句关心,说了许多的体己话。冰糖虽也经历过苦难,阅历却简单,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罗望舒,至少给了他一个厚重紧实的拥抱。   罗望舒哭笑不得:“想什么样子,快放开。”   “又有什么关系。”冰糖固执了半天才撒手,颇为真诚地说,“罗哥,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也是这么撑过来的。如果不是你陪着我……”   “自己说。”罗望舒捂住他的嘴巴。   冰糖就说:“呸呸呸。”   罗望舒这才说:“好了,等下还有事。别担心,哥还没那么脆,你先把气氛给渲染了。”   冰糖听他这么说,立刻不跟他闹了,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对了,我问你,雷肃他……”罗望舒又点犹豫。   冰糖则是毫不知情的:“雷先生昨天起就不见了,程先生也来找过。今天他也没来,我朋友只说联系不上他,又有人说他辞职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   罗望舒又听他一口一个“雷先生”地叫,问他:“还有,当初是雷先生带你接触的上帝之眼吗?”   “不是。”冰糖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周哥介绍的人,他给我的名片。”   “他什么时候介绍的人?”罗望舒一直以为冰糖当初联系的人是雷肃。   “那可早了去啦!”冰糖露出仔细思考的表情,“应该是在我跟你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吧!”   罗望舒去了趟西区找人,这件事他谁也没说。他去扑了个空,心中又隐隐又不安的情绪。   晚上罗望舒哪都没去,直接回了家,路上他打开终端翻简讯,里面有周焰昨天凌晨发来的两条信息。一条告诉罗望舒,他已经回到了雪龙港,另一条则是凌晨五点时发给他的,问他今天休息得怎么样,罗靳星有没有新的消息。   昨天在休息,罗望舒两条都没有回复,早上直接给周焰挂的电话,但周焰没有接。   现在一天过去了,周焰的电话还是没有回过来。   罗望舒心烦意乱,将终端扔到一旁,又忍不住拿回来看。   他完全躺在航车里,望着车顶,片刻后拾起终端,编辑了一条“想见你”的简讯。   随即想到这话昨天在电话里也说过了,盯着编辑的内容看了半天,将“见”字删掉了,改成了“想你”。   又觉得好肉麻,太娇气,最后把字都删掉了,拍了一张窗外飞逝的模糊景色发送过去。   他望着窗外索然无味的景色心想:他能会意吗。如果是我,我是能读懂的。    第五十四章 我来了雪龙港,能来接我吗   到底是没能等到周焰的电话。晚上也辗转反侧睡不好,像虚空中有块大石头压着人,喘不过气。心中焦躁,换了好几个姿势也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摸终端,全都是让人劳心费精力的简讯,消息。   入秋的天了,房间里没开冷风,燥热得要命。罗望舒睡出了一身汗,迷迷糊糊把裤子蹬掉。半夜做了噩梦,好像有叶芸,有罗靳星,还有周焰,惊醒之后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罗望舒坐在被窝里,脊背上一层汗。他起身喝了点水,再躺倒床上时,怎么都睡不着了。   终端还是没有周焰的消息,他在黑暗的房间中蹉跎了半个钟头,做了个有点疯的决定。   凌晨六点钟,天微微亮,罗望舒到了雪龙港。街道上清冷,人工AI全出来清扫城区,空气浮动着蓝色的雾,阴天笼罩着,雪龙港还在沉睡。   罗望舒慢慢走到了以前的中学,铁灰色的防护网把整个建筑隔离了,门口的电子光微弱地显示着日期和时间。   他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很缓慢地抽完了一根烟,发现呼吸变得有些湿润,有毛毛雨落在皮肤上。   又吸了两口,他丢掉烟,起身给周焰连打了三通电话,最后一通电话时对面终于有了反应——挂掉了他的电话。   不到五分钟,周焰就回了过来,嗓音听起来很沙哑,像抽了很多烟,又像刚睡起来的那种感觉。   “望舒?”   “嗯。”罗望舒小幅度地踱步,“看到简讯了吗?”   那边静了一会儿,似乎在翻终端,声音由远及近:“才看到。昨天太累了,睡得早。”   “我在咱们以前的中学门口。”罗望舒停顿了一下,“能来接我吗?”   “中学门口?”那边明显传来动作声,“你在雪龙港?”   “我在这等你。好像有点下雨了,我没有伞。”罗望舒说。   周焰到的时候,罗望舒正在门口附近的屋檐下躲雨。   也就十几二十分钟左右,已经从毛毛雨变成淅淅沥沥的雨幕。整条街一眼看不到尽头,灰扑扑的,已经没有刚才清澈。青色柏油地面上满是炸开的水花和水泡,涟漪接成一片。   罗望舒盯着脚下的水洼发呆,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十几岁第一次看到周焰的时候。他躺在水洼里,眼睛黑得像被雨水淋湿过,让人挪不开眼。   地上的水洼倒映出人影,被水泡和水花溅得很零碎。罗望舒抬起眼,见到了站在台阶下的周焰。   他穿着一件很随意的短袖,举着一把黑伞,伞面上迸跳着水珠,从伞的四周跌落。   罗望舒身体直起来了,手轻轻在背后挠着墙,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看不清周焰的表情,也感觉不到周焰的情绪。   没有想象中的拥抱。其实也是,才分开了一天而已。他是不是太粘人了?其实平时他不这样,但家里出事了,卸下防备的时候,就格外渴望待在爱人身旁。   “怎么会突然过来?”周焰抖了抖伞檐上的雨水,顿时稀里哗啦又打起来一串水泡,“过来……要挺久的。”   “三四个小时。觉得我这样很烦的吗?”罗望舒在地板上蹭了蹭脏污的鞋底。   “怎么会。”周焰说。他一脚踩到水洼里,抱着罗望舒的腰,将他抱到了伞里,让他站到干燥一些的地面上。   罗望舒一挨着他,立马就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香烟味,好像还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想要抱他,又觉得周焰身上这股味道很陌生。   伞面上雨水噼啪响,罗望舒抵着他的胸口,问他现在去哪。   “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先带你去吃早餐。”   罗望舒走了两步就不肯走了,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住的地方,是……你父亲家吗?”   周焰神色这才有了点变化:“嗯,他现在还在睡,回去等他醒?”   罗望舒一下紧张起来,顿时退缩了:“不,现在不是时候,对你和我都是。”   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理解,但他知道周焰明白他的意思。他心里想:周焰去见大哥和爸爸时,还换了五条领带呢。   不像他现在这样,狼狈不说,一看就是连夜过来投奔的,有点没出息。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好歹凌晨时那种辗转反侧不能眠的焦灼感,见到周焰后就奇怪地被抚平了。   两人来回探讨几句,最终决定在附近找个旅馆。这是学校附近,小时旅馆好找的很,尤其许多都在商铺二楼,自动刷账号就可以的那种。   罗望舒并不挑剔,没走两步就停住了,拉着周焰进了一家书店二楼的小时房。   他没住过这种地方,条件的确算不上好,但考虑到他也不能待多久,一秒也不想浪费在找地方上。大概是下雨的缘故,楼道有很重的潮味,还有若有若无的信息素。   一想到大多租住小时房的客人都是来做什么的,罗望舒就有些面皮发烫。知道不是时候,也没起什么旖旎的心思,但也不愿回头看周焰的表情。   直到上了二层,找到空房,罗望舒掏出账户要刷的时候,周焰按住了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终端刷开了门。罗望舒心思细腻,一下就注意到那是一只空名账号,也就是没有任何身份绑定的,只有往里面充值才能用。通常是一些黑户,或者不想暴露自己身份的人才会用。   房间不大,但好在采光不差,不至于黑暗逼仄,但味道依旧不好闻。阴天,光源也不足够,周焰到洗手间调了热水,示意罗望舒冲洗。罗望舒拒绝后,他又回到洗手间,很快传来拧湿毛巾的水声。没片刻周焰就捧着一张热腾腾的毛巾,给罗望舒擦耳朵,擦手,擦腺体。   罗望舒体温的确有些低,他想自己可能是生病了。但被周焰温柔地捧着头,擦拭腺体时,一下觉得体温又上来了。   周焰擦了一下,见罗望舒缩着躲了一下,问他:“烫?”   罗望舒摇了摇头,瞥了周焰一眼。   周焰明立刻就看懂他眼中的内容,用湿毛巾又擦了擦他的耳朵,气息也离他近了一些:“不累?”   “不是要做。”罗望舒脸上更烧了。   在周焰面前,他总是无法抵挡他散发的某种氛围。他把周焰抓过来,坐在床上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小腹。   “你身上好重的烟味。”   周焰动了动嘴唇,捧着毛巾没说话。   罗望舒的脸依旧埋着,声音有些雾蒙蒙的,突然说:“我找到我妈妈了,她还没有死。”   周焰动容。他低头捧住罗望舒的脸,将他的表情从深处挖出来。   “她还好吗?”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好,她在上帝之眼。”罗望舒苦笑,“装着一条机械义肢,还能单挑宪兵。我不知道……Omega能做到这样吗?”   罗望舒坐着,周焰站着背光,表情还是看不清楚,但罗望舒从他今天的格外沉默中读出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   罗望舒换了个角度,深深凝视周焰,审查着他的目光,“你今天不对劲,焰哥,你到底怎么了?”   毛巾已经凉了,不再冒着热腾腾的气。周焰将它放到一旁,坐到他身边,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怎么,可能就是太累了。”   “你说过回来要告诉我一切的,现在我主动来了。”罗望舒还是咬着他的目光不放。   窗外的雨声好像一下变大了,嘈杂的,衬得除了雨水之外的世界很安静。   在这嘈杂又安静的氛围里,周焰说:“记不记得你家顶楼那天,我跟你提起关于催眠的事?”   罗望舒当然记得。   “那段低频音律,是催眠用的。”   罗望舒缓慢的睁大眼睛:“你是说你被催眠了?可为什么那段声音对我们都没有用?”   “那是长期催眠的低频音律,是需要几年,甚至十数年的催眠……对被催眠者的意志需要很大的考验。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回到这里,这里我也许能找到答案。”   罗望舒有点紧张地捉住周焰的胳膊:“回去找……我母亲,她那天放出的音频,她一定知道什么!”   “不,我要找的不仅仅是这个答案。”周焰缓慢地摩擦着他的鬓角,手很温柔,“我已经分别见过我爸跟我亚父了,想起了很多旧事。现在我能确定,我确实被催眠过。当初给你讲我家里的事,许多细节我都模糊带过,因为自己也不记得了。现在想起来,记忆再怎么不好,一些重要的事我怎么也不该忘记。”   罗望舒听他这么说,心一下提起来,凝神问道:“比如呢?”   “比如我亚父会被信息素高匹配的Alpha标记,并不是个巧合,是被人设计的。但我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却想不起来了。但应该不是我亚父告诉我的,他似乎打算瞒到底。昨天见他时,我问起这件事,他惊恐地样子不像装出来。他以为我不知道。”   罗望舒猛地站起身,有些无措地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攥着拳走到周焰面前:“你父亲也不知道?他该知道……他该知道的!”   罗望舒的情绪很不好。昨天他就收到了叶芸的刺激,其实到现在自己都还没缓过来,现在听周焰这么说,心里难受得要命。   “他是怎么被设计的?谁做的?”罗望舒逼近周焰。   这下换周焰坐在床上仰头看他,眼睛是湿淋淋的黑,被他目光笼罩,罗望舒就觉得自己笼罩在雨里一样。他忍不住打了哆嗦,空气中有点淡淡的气味,是下雨的潮湿,和空气里植物弥漫的味道,也不知是窗外渗透进来的,还是他的信息素。   罗望舒看到了周焰目光中的变化,有一瞬间,他好像流露出很想吻他的神情。周焰很快撇开了眼,又变成一幅拒绝被解读的样子。   “还有一些事没查清楚,我有点累。”周焰半靠到了床头,闭着眼捏了下鼻梁,“再跟我讲讲叶女士的事吧,这对你很重要。”   罗望舒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压抑住自己胸口的翻江倒海。他一鼓作气脱了鞋,上了床,整个人趴在周焰怀里,感觉周焰的温度立马包裹住他。窗外寒冷的气流和潮湿的味道却不消散,一种很压抑的气氛包裹着两人。罗望舒在周焰怀里沉默了很久,没有开口说叶芸,周焰也没有继续追问。   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此刻在这个小房间里,山雨味道的风已经弥漫了整个空间。鼻尖还有周焰的气息,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罗望舒一晚上没睡好,精神高度紧绷,现在身体不自主地就放松下来。   可能是感觉自己快睡着了,他还不忘周焰:“我只能待一会儿,三个小时内一定叫醒我。”   周焰好像应了一声,罗望舒的意识就立马向更深的地方沉去。   罗望舒是被睡梦里渐渐越来越大的雨声给吵醒的,嘈杂的,尖锐的,扰人的。罗望舒躺在床上,清楚地意识到周焰不在身边,但身体就是很沉,睁不开眼,动不了。   雨声忽然变得清晰,边大,带来一股凉风,但很快又被人捂小了——那是门被打开又关上。   空气里立马弥漫着一股烟味,还是新而浓烈的。罗望舒闭着眼想,他刚才出去抽烟了。   果然那味道更近,在他身侧停下,带着烟味的手摸了摸他的脸。   罗望舒还是不愿醒来,但感官却没有完全关闭。   他感觉到周焰似乎凑近了他,像自语:“不管发生什么……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   那股烟味已经全部盖住了周焰身上的味道,罗望舒的意识在渐渐清醒,但他始终没动。然后大概两分钟,或者更久,他听到周焰起身,似乎披上了外套。   中途终端响了一下,很快被他掐掉了。   接着门被打开的声音,凉风吹进来,雨声忽大忽小,直到被完全捂住。在寂静中躺了半分钟,罗望舒缓缓睁开眼,屋里空无一人。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飞快穿鞋,打开门时正好看到周焰在楼下撑起伞,走进大雨里。   罗望舒没有喊住他,下楼在书店旁的便利店买了把伞,踩着一片水泡跟上去。不知道是不是雨水太大,声音和气息都被掩盖了,周焰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罗望舒跟着他走过一整条湿淋淋的街,又穿过一片青润的草坪,最后跟他来到了公园中心的人工湖。湖中心有个小凉亭,模样很古怪,完全是机械材料,却仿造的古建筑样式。凉亭附近没有遮蔽物,因此罗望舒只能站在远处。   他看到周焰收伞走进凉亭,灰色的雨幕瞬间将他隔离。湖面上涟漪一片,朦朦胧胧的,远远看去,他像站在天地的中心。   很快,他就听到一种厚重又低沉的音律,穿过雨幕把大地都震动。   罗望舒很快辨认出来——是之前的那段低频音律!   催眠?   周焰靠在机械的亭柱上,胸口起伏着,很难说清楚他的神情,但显然没有上次反应剧烈。   罗望舒远远地盯着周焰,心中忽然想起周焰闲暇时跟他说起的话,人是无法在被催眠者不在时被催眠的。但是解除催眠,却只需要一个引子……罗望舒猛地惊醒,这段低频音律,根本不是用来催眠周焰的,而是为了解除他的催眠状态!   一瞬间,罗望舒清晰地想起了许多周焰以前说的话:   “在一些高机密的部门和组织里,都有心理测量师。”   “……对参与者进行反复的考察和测验,整个流程非常严格。这样的测试就是为了保证成员中没有反叛者。”   “研究院就有这样的流程,每半年所有成员需经过一次心理考核。”   罗望舒心跳如雷。就在他要从树影里走过去时,路的另一边出现了四五个西装革履的人。他们清一色撑着黑色的伞,很快进入了凉亭。   大雨掩盖了罗望舒的气息,也掩盖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但罗望舒的视力极好,从他现在的位置,能读到周焰的唇语。周焰的脸很疲惫,似乎也认识那几个人,在听他们说话。只是那几人背对着罗望舒,罗望舒无法得知他们说话的内容。   然后他看到周焰颔首,垂眼对为首的人说:“上帝之眼,A级权利观察者周焰,请求回归。”   暴雨瞬间铺盖了一切。    第五十五章 他一脚踩在水洼里   罗望舒举着伞的手都僵硬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几乎怀疑自己看错。   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周焰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后几个人撑起伞重新走进雨里,周焰跟在身后,尾随着离开了。   他没有再跟上去,而是按照原路返回了小时房。他关掉窗户,隔绝雨声,在屋内烦躁地走了两圈,又用冰水冲了两把脸。   感觉情绪冷静下来,他抽了一支烟,开始整理思路。   现在罗望舒能想明白,周焰这两天身上那种微妙的不对劲是为什么了。从周焰回到雪龙港来看,很有可能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被催眠了。包括当时对叶芸动手时的反应,并不像假的。至于低频音律,现在不需要周焰的答案,罗望舒也知道是什么了。   权利观察者,指对政府,或非政府的机构进行权力监督的人。罗望舒曾经茶余饭后听说过,当时听过就忘了,没太放在心上。   从他认识周焰起,周焰就一直在研究所工作。周焰在对研究所做权力监督。他加入权利之眼又是在进入研究所之前,还是在进入研究所之后?   罗望舒掐灭了烟,整个人有点躁。   看了眼表,离他们定这个钟点房已经过去两小时。他睡着前让周焰三小时内叫醒他,也就是说周焰最多还有一小时就会回来。   罗望舒有很多话想要当面问清楚,他必须要周焰给他一个态度,不论是对联合政府的,还是对他的。   只是十分钟过去,罗望舒就耐不住了。以前也不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好半天一抬头,发现才过去十几分钟。罗望舒在房间里又等了片刻,推开了窗,又打开了门,只感觉越来越热,空气在发烫似的。   潘多拉港已经天亮,他的终端开始不断响起,不断有人找他。罗望舒恨不得关掉终端,但又必须接那些电话。   等到发现原来发烫的不是空气,而是自己时,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作息紊乱的关系……他竟然有了轻微发情的征兆。   罗望舒握着终端站在房间里,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觉得发情来得不是时候。这意味着,周焰一回来,面对的是发情的自己,那时候两人恐怕不会存在任何理智的对话。他知道自己发情起来的样子,变得粘稠,娇气,依赖对方,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他做不到,在亲眼目睹了凉亭里的那一幕后。他害怕自己在周焰面前,因为发情而变得没有原则。   门半开着,外面的雨还没有停。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罗望舒盯着那道缝隙看了片刻,忽然抓起伞走出去,离开了。   雨已经比刚才小很多了,但阴天,日光透不进来,路上依旧被一层雾气笼罩着。已经能感觉到信息素有点跑出来了,只是一点点,但他立马加快脚步,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一直走到中学门,周焰早上接他的地方。他看到了车就停在不远处,两步路走得急匆匆。快到跟前时,前面有一片水洼,挡住了一大片路。   罗望舒稍稍停住,随后一脚踩在了水洼里,皮鞋顿时脏了。他半眼也没看,直接蹚了过去。   周焰回到房间时,立马皱起了眉。房间里空空如也,窗户半开着,涌进来新鲜的气味。   那味道和罗望舒的信息素有些相似,但周焰还是很快分辨出来,空气里属于罗望舒的味道。信息素的味道非常淡,Alpha在场说不定可以第一时间分辨出来,而Beta对信息素的感知远远迟钝于Omega和Alpha。即使如此,周焰还是很快就确定,罗望舒很有可能身体状况不对。   他不在房间,他去了哪?   周焰立马终端给罗望舒挂了电话,但一直没有人接。   他又立马到楼下去找,问了一圈,只有转角的卖烟酒的店员对他说:“哦,那个穿着很考究的Omega啊,刚才看他在雨里急匆匆走,往那个方向去了。”   店员指的方向正是罗望舒离开的方向,也是他们来时的方向。周焰追了两步,心里的预感就越来越不好,及至追到了中学门口,发现罗望舒的车已经没了,很坏的预感终于被验证了——罗望舒自己离开了。   周焰跑出来忙,也没来及打伞,一站定,肩头立马湿掉一大片。他给罗望舒发去两条简讯,没有得到答复后,继续接着打电话。   也不知道拨了多少通,那边终于接通了。   航车内,罗望舒将座椅完全平放,半靠半躺。车内被翻乱了,罗望舒攥着一支抑制剂,已经空了。   好半天压抑下抑制剂带来的不适感,回过神才发现终端一直在响。不出意料的,是周焰的电话。   将抑制剂扔到一旁,罗望舒稍微调整自己的状态和气息,接起电话。   “你身体状况不对……现在在哪里,你走了?”   “……怎么看出来的?”   “房间里有你的信息素。”周焰声音低沉,又问,“你在哪里?”   一股不适涌上来,罗望舒拼命忍住了,但气息还是乱:“我在回潘多拉港的路上。”   “你现在什么情况?已经进入发情了吗?找个地方停下,我来找你。”   “不用了周焰。”到这种时候罗望舒也不掩饰声音了,带着沙哑的粘稠感,“我在你面前总是没什么意志力,如果发情就更没得选。”   话筒那边顿了一下。   罗望舒脑袋昏昏沉沉,开始有点意识不集中:“以前在你面前撒娇,任性,太过得意忘形,连正经样子都维持不住。现在想想,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很多理智,所以才漏掉了那么多明明可以察觉的东西……人都说关心则乱,果然不假。”   “望舒,你在说什么?”   罗望舒蜷着手指,刮着掌心里湿润的那道伤疤:“你刚才去哪了?”   周焰沉默片刻:“我出门确认一些事。”   “是吗,现在确认了吗?”罗望舒说,“A级权力观察者?”   话筒那边的声音猛地一窒,随即压低:“你都知道了?”   “我希望是我听错了,我回来后冷静了好久……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罗望舒呼吸越来越急促,腺体开始发热。   听到他这边的动静,话筒那头立刻有了反应:“听我说,你现在情况怎么样?附近有没有能停的地方?其他事我慢慢讲给你……我都会讲给你,我答应过你。但是现在你不能冒险,从这里回潘多拉港要三四个小时,你身边没有任何医疗陪护,万一有任何问题都很危险。你找地方停下,发定位给我,我立刻过来,望舒?”   “发定位给你,再等着你来干我吗?”罗望舒语气很轻,内容毒妙。   周焰喑哑说:“望舒,你怎么说都可以,不要拿身体开玩笑!”   “有件事不知道你弄没弄清楚,我熬过发情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以前没有你我可以自己度过发情期,现在一样可以。我的身体没有被标记,不是吗?”   罗望舒直接挂掉了终端。   路上意识很快变得昏昏沉沉,中途醒来了一次,看了一眼离家的航行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自从跟周焰经历过第一次**之后,身体再发情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以前除了非常想被拥抱外,抵抗的话会浑身疼。现在疼倒不会了,但想做的情绪变得格外激烈。   从上到下,骨头都是酥的,完全没有力气,想要**,想要被凶狠地对待。   不自觉就想起周焰,又想起刚才那通电话。也许是发情让他的理智崩溃,明知道周焰是真诚的,但那些伤人的话还是没忍住。想起以前说,不拿感情绑架他,最后到底是让情绪占了上风。   罗望舒想,或许在一段纠缠的感情里,许多东西本就变得很难分清了。   再次醒来时,航车发出到达的提醒音。   罗望舒迷迷糊糊,尝试几次都没起来身。本想就再躺一会儿,等意识清醒些再掩盖掉信息素,冲进家门,但躺了没多久,车窗又被人叩响了。   这回他视线迷迷糊糊的,隔着氤氲带水汽的玻璃窗,看到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   以为是罗奠山,他下意识就解锁了车门。   车门被拉开,光一下铺撒下来。对方逆着光,影子在他身上晃了晃,立马退后了两步。   那人身后似乎还站着两个人,听他对身后人说:“他在发情,戴上抑制器。”   后面的人立刻戴上了什么,那人又伸手说,我的,接着他自己也戴上什么东西,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望舒。   “想逮罗大,没想到逮到罗二,还正在发情期。”对方轻笑了一声,“意外的收获。”   至此,罗望舒忽然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同时熟悉的恐惧感让他睁眼,尽可能地向里面逃去。   门外的人面无表情:“捉住他,带走。注意信息素,裹上。动作麻利点。”   他身后两个宪兵挤进车内,一把捉住了罗望舒。   罗望舒死死地抠住毛毯地面:“厉瞻江!”    第五十六章 A级权力观察者   雪龙港。   雨已经停了,天还阴暗着。堤坝边一片铅灰色的海,看上去没什么风浪。   往海下沉去二百米,鱼群呼啸而过,海水深处灯火通明。一座灰色的建筑伸展开,它矗立着,像被淹没了一个世纪。   十分钟前,周焰自堤坝边的入口乘坐电梯,经过三次生物身份确认,直入海下二百米。   “周焰,请立刻通知‘白星计划’研究员,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上交。”   对方没有二话,直接展开终端开始联系。   周焰举目望去,一片宽阔的空间在他面前展开,灰色的内部,但很有温度。玻璃窗外透来深蓝色光,幽幽深境。这里是上帝之眼在母星建立的源头,在二百米深的海下,无数信息筛选器和反侦测数据测量,保护着这片空间。   有几个不认得他的新面孔,投来几次好奇的目光,周焰面无表情冲她点了下头,接他的人就到了。   “这边走。”对方也是个Beta,带着厚厚的瓶底眼镜,看上去像个研究院,边走边低声对他说,“你不该这时候回来,还没有到教你回来的时候!”   周焰也不解释,只说了四个字:“事急从权。”   瓶底眼镜噎了一下,果然没继续往后说。他加快了脚步,带周焰穿过一条深色的长廊,最后来到一张门前,敲了两下,直接推开来。   “叶芸,你的人。”瓶底眼镜在二人身后掩上门。   房间里的两人一下都站起来,而周焰用力攥住终端,紧皱眉头,没有动作了。   房间里站着两个人,叶芸和他身边的罗靳星。几人互相照面,空气有一两秒的凝结。   “周焰?”罗靳星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起来休眠状态并不好,他目光叼住周焰不放,“你最好解释一下。”   周焰很快命令自己平静:“叶女士是怎么向你解释的?”   “你跟她不一样。”罗靳星很快绕过长桌逼向周焰,瞬间释放信息素,“望舒呢?”   周焰挪开目光,骤然察觉到什么,目光笔直地看向桌后毫无反应的叶芸。罗靳星释放的信息素很有威压性,一般如果有Omega在场,就算是血缘关系也会本能地臣服或感到惧怕。但叶芸完全没有,她看上去平静极了。   罗靳星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确认似地看向叶芸。   叶芸还是顶着那头爆炸头,但摘了墨镜,她眼睛的形状比想象中温柔,完全不像那天扛着枪炮站在车顶的样子——如果忽略眼里的戏谑。   “你们两个认识?你先等等。”她压住罗靳星的肩膀,自己到了周焰面前,“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周焰,但你应该等我联系你,谁让你现在回来的?”   周焰沉默了一下:“我必须现在回潘多拉港,在走之前,我要上交手上所有的东西。”   叶芸眯了眯眼睛:“你的催眠状态已经彻底解除了?”   “催眠?”罗靳星耐不住了。   “罗先生。”周焰停顿了一下,“给我点时间,我现在没有办法跟你说清楚。”   罗靳星还想说什么,叶芸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罗靳星深吸一口气,身体背过他们坐下。   周焰忽然翻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很小的芯片:“您想要的东西全部在这里。”   叶芸盯着那枚芯片看了很久,掏出一只小铁盒装上,看上去情绪有些波动。   她递给站在门边的瓶底眼镜:“立刻去检查。”   “好。”平地眼镜很快出了门。   “我希望能立马做记忆录入。”周焰低声说,“就现在。”   叶芸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上下打量周焰:“理由?”   “我必须现在回潘多拉港。”   “具体点的理由。”   周焰下颌用力咬了下:“这是我的私事。”   “好。”叶芸似乎轻笑了一下,“我尊重你的私事,A级权力观望者,但你现在不能回潘多拉港。”   她将终端展开,把屏幕直接翻转到周焰面前,放大。   屏幕上显示着母星政府早上刚颁布的新闻,研究所响起A级警报。虽没有具体向终端媒体透露,但叶芸和周焰都昭然若揭。   周焰是怎么带着那枚记录了所有秘密的芯片走出研究所的,叶芸并不关心,但研究所的人各个精明,这一点她在二十年前就深有体会。周焰要想带走这些秘密却不留下尾巴或痕迹,太难。   他离开研究所两天,那边才发现被偷了东西,已经是他的能耐。   “我必须回去。”周焰只是说。   他心里已经有点烦躁,虽然脸上看不出,但人的焦灼是会从眼神里传递的。   “联合政府已经在排查对象,也许他们很快就能查出来是你。”   “我知道。”   “去做记忆录入吧。”叶芸沉默了一下,摆了摆手,“我会找人看着你的。”   周焰离开后,罗靳星也转过了身。   “现在能解释了吗?”   叶芸见他那样,半靠到墙面上,叼上一支烟:“想知道什么?”   “你别抽了。”   叶芸停顿了一下,笑着取下烟:“好,不抽。”   “周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刚才说的A级权力观望者……是什么?”   “上帝之眼虽是非政府的机构,但内部也有清晰的框架,各司其职,才能运行起来。如果说研究院和策划人是背后的中流砥柱,那么权力观望者——就是我们的眼睛。越是监督高层的权利,涉及到越严重的内容,权利观望者的等级也不同。”   “他是A级?”   “A级……整个‘白星计划’的观望中的最高观察权利。”   罗望舒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来时暴晒在一片日光下。他很缓慢地移动着,身体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不动声色地摸到了靴口……   刀片还在,很好,他想。   他很快听到脚步走动声,接着是眼睛上的布条被扯开,一片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扭过脸,但又很快被人抓着头发拧回来。   厉瞻江背着光,下半张脸上带着一只面罩,冷凝的目光看向他:“醒了?”   头脑昏沉,身体快要撑不住,他下意识就要去咬指尖,半途被厉瞻江截住。他翻弄了一下罗望舒的手掌,看到他掌心里的那道疤,咂舌感叹:“多漂亮的一只手,可惜了。放心,这房间里没有别的Alpha,过滤系统也很好,你的信息素不会漏出去。”   “为什么?”罗望舒咬牙问。   罗奠山很淡地笑了一下:“你大哥在哪?”   “我不知道。”   “想好了再说。”厉瞻江的指尖压在罗望舒手心的疤上,很轻地问。   “你找我大哥做什么?”   “当然是审判。”厉瞻江望着罗望舒看了几秒,忽然神色一转,笑道,“忘记问你,跟你的那位Beta怎么样了?上次听说你平安度过发情期,没有被任何Alpha标记,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恭喜。”   “你今天抓我,有想过之后的后果吗?”罗望舒狠狠地问。   厉瞻江完全忽略他的话:“不过你身上虽然没有Alpha的信息素,但上次发情应该是和那个Beta在一起吧?”   “我父亲会找到我的!”   厉瞻江笑了一下,目光狠辣起来:“真是可惜,我没能亲自对我的好徒弟周焰说恭喜啊!”   罗望舒猛地抬头,盯住他:“你知道。”   “我总是知道很多事。”厉瞻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望舒,“他在哪?”   罗望舒被厉瞻江惊出了一身汗,被这么一刺激,头脑似乎清醒了点。一路上昏昏沉沉,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厉瞻江抓他的理由。他以为是针对罗奠山,但他现在却提起周焰,是什么意思?   再仔细看厉瞻江,他的状态似乎也不是很好,面色憔悴,满脸血丝,似乎一夜没睡,到达个将要被针刺破的巅峰了。   “我不知道周焰在哪。”罗望舒强忍住喘息,他恨自己狼狈的样子,“我从大哥走的那天起就没见过他了。”   “你变成这样子,他也撒手不管吗?”厉瞻江鞋尖逼近罗望舒,“我怎么不相信呢?”   罗望舒转过头,拒绝再看向他。   却听厉瞻江很轻地笑了一声:“倒是个倔骨头,你们一家都这样,真让人难办。没关系,我联系不上周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联系上。”   就见他从身后拿出什么东西,罗望舒心中一惊,他的终端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厉瞻江手中。   知道现在挣扎毫无作用,罗望舒的声音冷了八度:“厉老,一直以来我敬重你是我的前辈,但你今天做的一切我绝不会忘,你也牢牢记住这一点!”   “都这样了,威胁我呢?”厉瞻江很轻地笑了一下,缓缓释放出信息素,“你们罗家把你惯得太好,让你几乎忘了自己是个Omega。你在别的Alpha面前有资本,因为你是一个资源!但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厉瞻江扫描了罗望舒的瞳孔,打开了他的终端。瞬间无数属于周焰的简讯和未接电话涌进来,还有属于罗奠山的。   “本来想要你配合一下,但目前看来,你这身反骨是不可能了。”厉瞻江亲自对周焰发起了通讯,然后在瞬间释放了大量的Alpha信息素。   罗望舒猛地**了一下,十指几乎扭曲地抠住地面……高匹配度信息素!   “来,让他看看,你到底有多需要他。”厉瞻江将视频通讯转向他。    第五十七章 杀死Alpha的Omega   周焰结束记忆录入一小时后,在回往潘多拉港的路上接到了罗望舒终端发来的通话。   记忆录入是通过催眠师的特殊催眠,将人难以回想起来的细节进行补全,挖掘的是潜意识伸出的内容,非常耗损精神力。   周焰上车时精神状态就已经非常疲惫,但这时候他一点也不能松懈。   他先给罗奠山挂过一个电话,罗奠山兴许在忙,并没有接电话。周焰继续给罗望舒打电话,对面还是现实终端关闭。也不知怎么,心里越来越焦灼。   大概过了半小时,终端响起时,看到显示的名字,周焰几乎立刻就接起来。接通后才发现是视频通讯。   画面展开的瞬间他就浑身僵住了。那确实是罗望舒没错,他侧躺在软卧上,浑身几乎抽搐地挣扎着。看得出很激烈地在抵抗什么,只是瞳孔有些涣散。   他紧接着听到了厉瞻江的声音。   “有段时间没见,怎么连回雪龙港都没有跟老师说一声呢。”   画面的镜头依旧绕着罗望舒走,听得出举着终端的人正是厉瞻江。   “厉……瞻江,你在做什么?”   “连也不叫老师了?”厉瞻江的笑声中有某种威怒,“小狼崽子长大了!不但当了白眼狼,还学会偷东西了!”   在罗望舒离开潘多拉港前,厉瞻江亲自走了一趟研究所,立刻检查了所有的实验内容,数据,以及资料,结果令他震惊。最重要的那份核心‘数据资料’被拷贝走了,仅仅就在前天!   如果不是亲自查到了被周焰疏漏的一个监控记录,厉瞻江也不敢相信这一切就是他亲手提拔出的周焰做的。   “你想做什么?”周焰的声音压抑到了极点。   “你身上有太多让我惊讶的东西了,周焰。”厉瞻江哼笑一声,关掉了镜头,“从小,你在军队的成绩就名列前茅,后来进了学院,中断了那么长时间,你竟然也能成了个生物信息工程的天才,天降奇才,我栽培你,扶持你,再让你为我所用,让你也许将来能够完成我二十年前没完成的工程……我怎么就没想到,你竟然是上帝之眼的人?”   周焰完全不听他的内容:“罗家的二公子,你考虑过后果吗?”   你厉瞻江又笑说:“对,还有这件事。你一个雪龙港出来没有任何身份的Beta,竟然能攀上罗家的Omega……我十年前就养了一匹狼!但我却不知道,你说我该找谁报这个仇?”   “说重点,你想要什么!”   厉瞻江的嗓音变得阴冷,可怖:“带着你偷走的东西,到我发给你的地址来。周焰,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谁,你和上帝之眼的关系,我劝你不要再玩儿些没必要的花样,咱们俩都配合点,对彼此都好。”   厉瞻江和罗望舒是超高匹配度的信息素,这背后意味着什么,细想去令人不寒而栗。   厉瞻江单方面地挂掉了终端,周焰身上每一分肌肉都绷紧了,最终在沉默中忍无可忍地向车壁猛掼一拳。   潘多拉港。   除了十七岁那次,罗望舒再没有体会过这样压倒性的控制,在信息素的绝对指令下他无法反抗。眼前的很多东西都被淹没了,是现实模糊的,耳鸣,只有意识还保留着一份反抗。   他下意识要去摸自己靴上的刀片,接着转而一想:这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他现在完全没有力量和厉瞻江抗衡,不论他想把刀片用在谁身上,在厉瞻江面前暴露他的动机,只会失去这唯一的武器。   他收回了手,始终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开了,接着厉瞻江对谁吩咐道:“把他弄醒。”   有人靠近了他,似乎要给他进行注射,罗望舒忽然爆发了力道,起身猛地掐住对方的脖子,但这爆发力很快就弱下去,被对方推开。   抬起眼,他看到厉瞻江接过对方的注射器,大阔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直接刺进了他的腺体!   腺体是Omega极其敏感的部分,更何况罗望舒现在发情,突如其来的针刺的疼痛让他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厉瞻江牢牢地掐着他的脖子,从力量上完全压制了他。   “这就对了。能让你好受点的东西,别非等人用暴力才听话。”直到把正管药剂注射完,厉瞻江才放开他。   药物直接注射入腺体的影响是成倍的,罗望舒捂着脖子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浑身发烫,眼神却恶狠狠又亮得可怕:“你给我……注射的什么!”   “说了,能让你冷静点儿的东西。接下来一两小时,我需要你稍微保持点清醒。”厉瞻江脸上依旧带着抑制器,但仍能看出他笑了一下,揪住他的头发迫使罗望舒抬起头来,“我真是想不明白,在家做个乖乖的Omega,嫁一个Alpha不好吗?非要给自己找罪受,跟什么Beta谈恋爱。你觉得这样显得你很了不起?很有能耐?显得你特高贵?”   罗望舒紧紧地咬住牙根,笔直地瞪着厉瞻江:“一个Alpha无法更改Omega的意志,即使信息素能让身体服从,暴力能让人的意识服从,但意志永不服从……我不高贵……但你们任何一个Alpha,也不比任何Omega和Beta高贵!”   厉瞻江就这样揪着他的头发与他对视良久,将他搡向一边:“天真。Alpha这个词本身就代表了一切。人类中有Alpha,狼群、任何动物中都有Alpha,Alpha就是一个群体里的领头者,这是不变的事实。”   “人之所以不一样,正是因为人有人性,而有些却只能当畜生!”   厉瞻江猛地抬起枪口对准罗望舒:“你是真的很敢说,罗望舒。”   “如果你动了我,你就彻底毁了,总有人追杀你的天涯海角,让你一辈子众叛亲离,流离失所,永无宁日。”罗望舒轻轻喘息着。   厉瞻江眯了眯眼。忽然的敲门声打断了他房间凝固的气氛,节奏带着点急切:“厉先生,人说到了。”   厉瞻江深吸一口气,收起了枪,深深地瞥一眼罗望舒,转身很快出了房间。   罗望舒一直攒着一股劲,此刻松散下来,浑身都失去力气,但感受了一下,状态的确比之前好一些了,至少发情的反应不再是那么不可忍受。   腺体依旧胀痛,摸上去表皮有些蛰,厉瞻江大概给他注射了亚性抑制剂,能够短暂地抑制发情的感觉,但并不改善发情的状态和信息素,因此只能持续一小段时间。他轻轻握拳感觉力道,闭眼调整了下思绪。   罗望舒已经不再是捆绑状态,大概谁都觉得像他这么虚弱,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罗望舒尝试着下床,摸着墙壁走到了门口,发现门是生物信息控制的。   就在他正四处寻找,屋内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东西时,侧面的墙壁忽然展开了巨大的屏幕。   屏幕上的布景闪烁了两下,然后他看到了周焰。   厉瞻江和周焰同坐在一处,他手下的人已经提前检查过周焰的身后,没有带任何‘尾巴’。他果然是一人来的。   没有见到人的时候,厉瞻江尚且有几分耐心,但在真正见到周焰时,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急不可耐。   “东西呢?”   “人在哪?”周焰反问他。   厉瞻江笑了一下,打开手机终端,弹出的浮动屏上显示出罗望舒房间里的状况。罗望舒立马抬头,准确无误地补充到智能的爬行摄像头。墙角的一颗小黑球像忽然苏醒过来,伸出六只机械腿,缓慢但平稳地爬上墙,黑洞洞的镜头对着罗望舒。   周焰一下站起身来,罗望舒扶着桌角,深深地凝视镜头……他的心情太复杂,太混乱,也有太多的话要对周焰说。但此时此刻,他们只能透过这一个镜头彼此对望。   “人也见到了,东西呢?”厉瞻江很快关上了终端。   周焰胸口微动,看得出气息的起伏,他沉黑的眼睛看过来时,里面藏着很危险的情绪。   厉瞻江稍稍动了手指,周围人就端起枪对准了周焰:“我不跟你废话,今天我要的很简单,东西给我,你带人走。哦对了,是所有的拷贝文件。”   “我没有。”周焰低声说。   “你跟我开玩笑呢?”   “我身上没有,你可以搜。”   厉瞻江笑了:“那你今天是来跟小情儿打个招呼就走?”   “罗二回到潘多拉港前我就给罗奠山发过消息,打过电话,他很快就会发现人不见了。”   “我是给他找了点麻烦,不然怎么让他给我留出时间来解决我自己的麻烦呢?”厉瞻江慢条斯理地转着扳指,“别跟我说这些,交东西。”   周焰很轻地笑了一声:“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回一趟雪龙港?”   厉瞻江转着戒指的动作停下,垂着眼不说话。   “因为我已经把东西交给了该交的人。”周焰说,“我也不过是所有计划中很小的一步而已,你跟我要东西没有用,你真的要对付,现在杀进上帝之眼也许还有机会把东西弄回来。”   厉瞻江忽然猛地起身,瞬间爆发出猛烈的攻击性信息素,将周焰掼到墙上。属于Alpha压倒性的信息素和肌肉力量,几乎不容许有任何的反抗。   “你把东西交给了上帝之眼?”厉瞻江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周焰我真不明白,好好跟着我,你一辈子往上走,你会有一天走得比你想象中更高,更远!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焰浑身的肌肉也全部绷紧,手臂和脖颈上的青筋毕显,用尽全身抵抗了厉瞻江的攻势,竟也真的做到了短暂地维抗。   “你带出去的东西,你来解决……解决好了,回来找我,人我给你留着。”厉瞻江每个字都带着深深的狠意。   周焰快要渐渐抵抗不住他的力道,但一双漆黑的眼睛,像要用目光杀死他一样。   “你们两个,一模一样的眼神。”厉瞻江与他对抗半晌,忽然收起了手,“你要觉得这事情这么难办,我帮你一把。”   他在周焰面前做了个手势,立马有人应声,接着他再次展开终端——屏幕上,有人走进了罗望舒的房间。   罗望舒非常戒备,具有攻击性地看向进来的陌生人,但看得出很快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我一直对罗二公子多年的傲气有所耳闻,我倒想看看,在一个Alpha面前他又能坚持多久……又或者说,一个Alpha在他面前又能支撑理智多久?”   “厉瞻江!你完全疯了,你想要自断后路?”   周焰猛地冲向他,与他飞快地过招,动作几乎迅猛霸道不讲道理,瞬间的爆发力让厉瞻江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周焰会忽略在场的枪口,竟敢直接对他动手。   他冲过来的瞬间,已经有人开枪,从不同角度射来的三发子弹,全部被他避开。但很快周焰因为跟厉瞻江缠斗距离太近,他手下几人围绕着他,却不敢开枪,害怕误伤。   “你偷走的东西要真到了上帝之眼手中,比死一百个罗二更严重!你说什么自断后路?”厉瞻江猛地一脚踹向周焰,被周焰硬生生扛住了,他毫不犹豫地用力向下踩,Alpha的战斗爆发力不容小觑,他几乎能听到胸腔里传来断裂的声音,“周焰,你知道你这才是自断后路吗?”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配合……我要的东西,到底在哪?”   周焰双手用力抵住厉瞻江的脚,深深地看他,下颌用力咬合。   “那个Alpha已经进去五分钟了。”厉瞻江提醒。   “潘多拉港西区。”周焰狠声说。   “什么?”   “你的东西在潘多拉港西区的上帝之眼,你要有能耐,就自己找回来。”   厉瞻江显然不信:“你回了雪龙港,却告诉我东西在潘多拉港,你觉得我会上当?我要的是雪龙港上帝之眼的具体位置!”   “你要的东西不在雪龙港,你只能相信我。”周焰说,“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厉瞻江与他对视了好几秒,然后一个趔趄,被周焰搡开,后退了好几步。   他脸色很不善,但也没有继续再攻击,飞快地冲手下做了个手势,有人凑到他面前,他开始低声传达指令。   忽然间,有人从一侧惊恐地跑了出来,对厉瞻江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不知如何传达。   厉瞻江却立刻看明白了。他打开终端,弹开屏幕,画面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罗望舒房间的监控画面里,满地的血。接着镜头一转,罗望舒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刚才Alpha的头发,将他的脸对准生物识别扫描,打开了门。   看管他的房间就在厉瞻江与周焰谈话的客厅背后,门开时,罗望舒的身影直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罗望舒浑身是血,但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眼神狠得像狼。他手里拎着Alpha的头颅,对方的喉管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显然被割喉了,满地都是他的血,四处蔓延着一股血腥又催动人心的强烈信息素。   那个Alpha进去后,没人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一个发情中的Omega,割破了一个Alpha的喉管,拎着他的头颅,血淋淋,恶狠狠地站在他的敌人面前。   在场的Alpha们后来回忆起来,没什么比这一幕更震撼。    第五十八章 我必须回到你身边   感觉到厉瞻江身上散发出的信息素,周焰几乎是立即冲向罗望舒,所有的枪口瞬间对准他。而罗望舒扔开脚下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很快跌入周焰的怀里。   周焰气息不稳,上下确认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完全失态了。   罗望舒的嘴角有点血,周焰见状去捏他的下颌,罗望舒却嘴一张,吐出一样东西来。周焰低头看去,却是一枚刀片。   说不清什么感觉,好像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罗望舒虚弱地靠在他肩膀上,嘴唇动了动,对他说了什么。周焰环绕住他的腰,看上去不动声色。身后的厉瞻江已经大步逼上来,他的信息素越来越浓烈,周焰明显感觉到怀里罗望舒死命地拧住他的袖口。   “别靠近他!”周焰背对着他,转头,眼睛里是一片死黑,“你现在背后还有理事会,还有和上帝之眼对抗的资本。你再动他一下,我保证形式扭转。如果理事会也不站在你这边,上帝之眼也不会放过你,你就只能等死。”   “理事会还是会站在我这边。”厉瞻江目光阴鸷,但脚步的确放缓了。   周焰的手忽地从罗望舒身后抽出,一张终端屏幕猝不及防地展现在厉瞻江面前,竟然是接通了的终端媒体的通讯。   不管是周焰还是罗望舒,身上的终端早就被收走了,因此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他会掏出一个已经拨通的终端……再看到罗望舒脚边那具尸体时,又瞬间明白了,终端是属于这个死去的Alpha的。   厉瞻江显然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屏幕挡住,动作慢了一秒钟。   也就在这一秒钟里,周焰忽地糅身而上——   他的动作和气息跟刚才完全不同,一种彻底被激怒的情绪释放出来,他的每个动作本身就是愤怒和暴力!即使如此,周焰也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的动作和攻击都巧妙地干扰了几个射击方向,让对方完全无法开枪。   事情一而再地出乎厉瞻江意料,他与周焰缠打,在他凶悍生猛的攻击下,竟也不能立刻脱身。   “罗二!”他对射击手吼道。   怎料周焰完全没分神,枪声响起时,反倒厉瞻江瞥去一眼,见罗望舒拎起了地上的尸体,挡住子弹后拎着它退回屋内,反锁住门。   再回神时周焰已经踹上他的膝盖,力道霸道,就算厉瞻江是Alpha也差点难以扛住这一击。   厉瞻江彻底被激怒,他下意识地拔枪。周焰似乎盯准的就是他这个动作空隙,他仄身猛地环住厉瞻江的脖子,手上的锋芒一闪,动作竟比厉瞻江还快,下个瞬间指尖的刀片已经抵上厉瞻江的动脉,再往后一点就是他的腺体。   “别动。”他的膂力惊人,凶狠地制住他,“这刀片锋利的很,就是它割破了刚才那个Alpha的喉管,你尽可以试试。”   厉瞻江还在试图挣扎,周焰手中的刀片一仄,刀刃就陷入了他的后颈,割破一点腺体。腺体不论对Omega还是Alpha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剧烈的疼痛下,他终于被迫停止动作。   周焰的爆发力与这一刻的狠劲儿实在太足,刀片送出得时机也巧妙,几乎是出奇制胜。   “知道这刀片是用来干什么的吗?”周焰的气息低沉地压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是曾经他为了保证自己发情期清醒,用在自己身上的。我在心里发过誓,以后不让他再受这种伤。刚才他从嘴里吐出这枚刀片,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刀片果然往腺体里压入两分,周焰自己都不曾察觉,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但厉瞻江却捕捉到了。腺体被威胁,Alpha本能得浑身紧绷,陷入最戒备的状态,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整个人已经在暴怒的状态。   “那就杀了我,你们两个这辈子都逃不了。”   “我不会杀了你。”周焰沉默了良久,在厉瞻江耳边说道,“二十年前的白星计划,我要你活着看到它公之于众。”   枪声是忽然响起的。先是一响尖锐割破空气,很快接二连三特种枪炮响起,室内立马响起了一级警报,红色的警报灯闪烁,笼罩着惶恐的每个人。   在这一片恐慌而紧绷的气氛中,枪声忽然清晰起来,第二层门直接被轰开,连接通讯很快在厉瞻江面前展开。画面里,镜头自上而下的角度,将罗奠山狠戾可怖的脸,呈现得更加令人胆寒。   “厉瞻江,五秒钟时间,如果门没有开,或我没有看到完好无损的罗部长,我会直接用枪炮轰开你的门,轰破这整个地方——包括你。”   气氛凝结中,周焰完全不敢怠慢,浑身绷紧,将厉瞻江控制到滴水不漏,刀片的尖端已经插入厉瞻江的脖颈,他若稍有挣扎,就会被立马划开腺体。   厉瞻江脸上的肌肉**一下,对手下吩咐刷开生物信息确认的门。   很快,罗奠山的身影出现在他门后,他竟带着几十个士兵,手中都是中型武器。他来的时候,是真的想把这里踏平。他的目光像隼,准确地落在厉瞻江脸上,接着在周焰脸上很短暂地停留半秒。   罗奠山什么话也没说,但他愤怒的信息素几乎瞬间席卷了整片领域——因为在这领域之中,他嗅到了罗望舒的味道。   屋内,罗望舒的药效已经快过了,他重新被发情完全控制了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拔刀让自己清醒,才想起来已经把刀片交给了周焰。他扶着墙,感觉到力量在流失,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房间里浓烈的Alpha信息素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大脑承受一波强过一波的冲击。   身体摔到门上时,他听到了枪声。他分不清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听到了罗奠山的声音。   扶着墙壁,他仔细地辨认了片刻,犹豫地打开门,浓烈的属于罗奠山的Alpha信息素,立马包围了他。   那股信息素就像在找寻他一样,焦灼的,愤怒的,不可耐的,罗望舒在被信息素包裹的瞬间,那股信息素立马转为强烈的安抚信息素。站在另一侧门口的罗奠山猛地抬头,视线准确无误地捕捉到罗望舒。周焰放下刀片,将厉瞻江送入士兵的枪口威慑下,同样转头深深凝视罗望舒。   罗望舒扶着墙,鼻子一酸。他正在发情期,所有的感官都无限放大,包括情绪。他感觉自己快溺死在周焰的目光里了。   刚扶着墙往前走了两步,他膝头就一软。罗奠山和周焰同时冲上来,但罗奠山更快一步,将他直接纳入了怀中,用力地抱了抱。   罗望舒只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才颤抖,他将脸完全埋在罗奠山的胸口,虚弱地安慰道:“爸爸,我没受伤。”   罗奠山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睁大眼,仇视着空气。平息一两秒,他脱下大衣,彻底裹住罗望舒,转身就走。但刚走了一秒步,他就停了下来。周焰跟在他身后,视线寸步不离地看着他怀里的罗望舒。罗奠山只看一眼就明白,那样的目光装不出来,太复杂,好像什么都有。   “周焰,你带他先回去,我这里把事情处理完。”罗奠山紧了紧后槽牙,视线冰冷地与一旁的厉瞻江对视。   周焰从身后抱住了罗望舒,他手上还有血,但抱他的姿势温柔极了,像害怕碰坏他一样。   罗望舒没有抬头,他轻轻拉扯罗奠山的袖口,罗奠山便掀开衣服的一角,露出他的小半张脸来,用力吻了吻他的额头,目光投向远处。   “都交给我,在家好好的。”   事后罗望舒想起来,也对自己能撑到那种程度而感到不可思议。要是放在以往,最多强撑到拒绝Alpha,不接受任何人的靠近,已经是极限。这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刺激到他,身体热得像火,心冷得像冰,那么多Alpha在场下,他却还杀了一个Alpha。   那股劲一过去,浑身上下就没了力气。在药物的逐渐消散下,他又重新回归了那种混沌的状态。   他意识模糊,但也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周焰。很奇怪,他几乎是逃离雪龙港的,潜意识中却依旧全身心地信任着周焰,任由他把自己带向任何地方。   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一瞬,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氛围。身体被安置在柔软的被褥里,衣物被脱掉,有人用湿毛巾擦干净他一身的血腥气,难闻的alpha气。他闻到了自己的味道,潮湿的,带着**的,向什么人靠近着,索求着。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眉梢,鬓角,腺体上,空气中好像有一股很伤心的味道。罗望舒被这种伤心的气氛唤醒了,眼神有点迷茫地跟周焰对视。   他与周焰对视,好像进入一种漩涡。他从前不知道一个人的眼中能撑在这么多的爱意,心酸,痛苦,珍惜,就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塞进了他的眼里,他的心里。   周焰向来不是情绪外漏的人,罗望舒是知道的。更何况在经过了这么多事后,他更难想象周焰心中究竟藏着多少事。   他迫使自己不再沉溺在那样的目光中,咬紧唇,转过头,错开了目光。   “你为什么来了?你应该在……雪龙港。”罗望舒说。   “我必须回到你身边。”周焰握住他的手,抵住额头,声音听起来压抑极了,“对不起。”   罗望舒目光微动,他想起来了厉瞻江的那通电话,但他几乎难以想象周焰是怎么追回来见他,又在路上煎熬了多久。   罗望舒侧着头,泪腺有点控制不住,他控制着自己的腔调:“你先出去……我自己,我自己待着就好。”   他听到周焰的呼吸一下就重了。周焰五指穿过他的黑发,捧着他的后脑,嘴唇贴在他耳边。   周焰在他耳边低诉,嗓音喑哑:“望舒,不要拒绝我。我会疯的。”    第五十九章 爱你的意志精神灵魂和爱情   罗望舒哪里见过周焰这样子,他撇过脸去,眼圈迅速红了。   他心里掠过很多情绪,还没一句说得出口,就感到周焰在他腺体上轻轻地亲吻。他的腺体下午受过伤,被注射的地方还带着酸胀感,一接触到周焰嘴唇的温度,立马像被烫到一样,又酥又麻。罗望舒的信息素立马变得浓郁,那味道就像在邀请人,连他自己闻到都臊得慌。   “你知道我没有办法拒绝你。”罗望舒轻轻喘息着,任由周焰把他抱到床中央。   “为什么?”周焰的嘴唇摩擦着罗望舒的腺体,感觉他身体一阵阵的颤抖。   “你明明知道。”罗望舒不肯说。   周焰持续吻他的脖颈,肩膀,手掌来回安抚他颤抖的腰线,很缓慢地褪掉他的裤子,慢慢往下剥。等裤子拉扯到大腿,他两指伸进去,抚摸他的后臀,看上去有点失控地翻身,覆到罗望舒上方,抵着他的额头。   两人距离极近,周焰的发垂到罗望舒额头,压抑地说:“我要你说出来。”   罗望舒潮湿地看着他,几乎受不了周焰这种要命的煽情,重重喘息着。   周焰一点点舔湿他干涩的嘴唇,与他若有若无地接吻,舌尖碰触,唇齿相依。与他咂咂湿润地接吻,在吻里问他:“可以抵抗Alpha,抵抗权势,抵抗暴力,抵抗信息素,但无法抵抗我,是吗?”   想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一说出来,周焰自己都感到喉头干涩,几乎再没半点忍耐力。   他压抑地喘息着,亲吻罗望舒潮湿的目光:“是吗?”   “我当然也可以……抵抗你。”他说着这样的话,却很轻易就被抬起了腿,勾着周焰的手臂,身体完全软了。   他浑身的筋骨和志气都融化在周焰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里。   周焰的手抚摸他的耳垂,锁骨,胸口,用力摩擦着他胸骨上那颗红色的小痣。   罗望舒喘息:“我不和你做爱,也不和你过发情期……”   周焰低下头,反复亲吻那颗红痣,再轻轻吮吻。   罗望舒一下仰起头来,脚后跟蹭着床单:“我也不要你吻我……”   周焰顺着那颗红色的小痣一路往下,吻过他圆润漂亮的肚脐,起伏不断的小腹,再往下,隔着内裤亲吻他的性器。他一边亲,一边除掉身上的衣物。   这回罗望舒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身体一下绷紧了,手按住周焰的头,红着眼眶,不知要怎么推开。他知道周焰说的没错,他有可以用来对抗任何人的意志力,偏偏在周焰面前,他毫无意志力可言。   他的意志变得软弱,无力,不值一提……他的大脑无法控制身体,也无法控制心脏。   周焰抬头看了他一眼,剥下他的内裤,湿润的性器马上弹出来,上面已经完全湿了。周焰在顶端点了一下,拉出一条粘稠的线来,他指尖落在自己唇上。   罗望舒受不了周焰的表达方式,他不知道周焰怎么能每个动作都让人发疯。   蜷起腿来要逃,周焰拽着他的踝,不容置疑地搭在自己肩膀上,喑哑地说:“是我需要你。要和你做爱,要度过你的每个发情期,还要不停地吻你……吻一千次,一万次,一百万次。”   罗望舒微微张开唇,心脏狂跳,脑海一片空白,最后一点拒绝和挣扎的意志彻底消散了,溃不成军。   周焰始终笔直地看着他,一手上去抚摸他的胸口,脖颈,胯骨,然后低下头,在罗望舒的视线里将他的欲望吞食。   身体的反应是激烈的,罗望舒霎时间浑身抽紧,大腿夹紧,两边膝盖顶住了周焰的头。周焰完全横亘在他两腿之间,让他再紧绷的身体也无法完全闭合。罗望舒两腿间夹着周焰的手臂,能感觉他每一次用力,变换角度,手臂上绷紧鼓起的肌肉。   周焰开始给他口,光动作一下,罗望舒就崩溃了,蹬着腿虚弱地挣扎着,还别过头去。   周焰微微撑起来一点,拱着脊背,能看到肩背上起伏收放的肌肉线条,他够到罗望舒,抚摸着他的侧脸,同时不容拒绝地掰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被征服的样子。   到后来罗望舒单手搭在眼睛上,一脚踩在周焰肩膀上,被他完全掰开双腿,埋在两腿间舔舐。他的性器颜色干净,形状也好看,也从来没受过这种刺激,不光是感官上的,这样的氛围也过于色情,带着点半强制的意味,他很快射了。   射的时候好几股,高潮的顶峰维持了近半分钟,绷直的腰和腿瞬间没什么力气了,软塌塌地任由周焰摆弄。   周焰从下面爬上来,跟他接吻,嘴巴里还有他精液的味道,混合着浓郁的信息素,罗望舒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被吻得嘴唇都有点肿了,周焰还嫌吻得不够,扣住他的脖子一直吻他,就好像真要吻他一千次,一万次,一百万次似的。   罗望舒实在被吻得不行,推开周焰要躲,被扣着腰抓回来,周焰猛地一用力,他就完全翻了过去,被按着肩胛趴伏在床上,臀部被提起来。   他以为自己要被进入了,埋着头当鸵鸟,试图平息狂跳的心脏。但他后面很快感觉到周焰的呼吸,还有吻的感觉,身体立马弹起来。   太过刺激的认知让罗望舒混乱了。他真的挣扎起来,蹬腿,往前趴,转身去揪周焰的头发,又急又怕。   “你不要弄我……我不要。”耳朵了脖子红得不行,但不管怎么违抗,还是被按住双手埋下头,胯部再次被提高,于是他声音变得嗡嗡的,“周焰,周焰!”   周焰不听他的,掐着他的膝弯,按着他的背。   罗望舒简直要疯了,一会儿神志不清地叫他的名字,一会儿低声沙哑地说要杀了他,杀了他……到最后只剩下抽气的声音,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周焰抬起头后,罗望舒只觉得后面湿得一塌糊涂,羞耻感快要把他淹没了。   温热的躯体从后面覆盖住罗望舒的背,胸膛贴着他的肩胛骨,周焰将罗望舒笼罩在自己的怀抱里,低头去亲他的耳廓。罗望舒感觉他的吻是湿的,下巴也是湿的,吻也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想要避开,却被周焰掐着下巴,跟他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周焰躬身,单手撑在罗望舒身边,另外一只手迅速脱掉长裤。再爬下来时,性器已经埋在湿润的股间。触感太过明显,也太过直接,罗望舒咬着唇,视线里是周焰宽大的手背,以及手背上凸显的血管。周焰身上每一寸都在散发着雄性的进攻气息,这对罗望舒而言比信息素更催情。   “不舒服就说。”周焰侧头吻了一下他的耳朵,开始进入他。   罗望舒喉头滚动一下,撑着床单的双手立马攥紧了,抓出许多褶皱来。周焰见状,一边缓慢地往里插,一边从覆盖住罗望舒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汗水滚落到鬓角,周焰凑上去吻掉了。等他完全进入了罗望舒,他从后面埋在罗望舒的颈窝,趴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   周焰的嗓音里满是压抑的欲望,还有爱情,喑哑又深邃的,还带着情色的磁性。   罗望舒感觉脑内已上瘾,混沌着,身体却敏感极了,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周焰在他身体里。   周焰开始缓慢地抽动,罗望舒开始还能坚持,等到他节奏快起来,就有点受不了,好几次被撞得向前扑去,又被周焰捞着腰给拉回来。罗望舒跪趴着被他插,很快就变得不喜欢这个姿势,身体被周焰往前顶了好几步。   直到撞到床头了,周焰与他十指相握,扶着他的腰让他直起身,让罗望舒扶着墙壁,而他从后面跪在两腿之间,持续地干他。罗望舒感觉周焰的阴茎在每一下撞击里变得更硬,更勃发,更烫,速度也更快。   偶尔周焰会停下来,让阴茎深深地埋在他身体里,感受他的身体的缩放。每当这时候他都进得无比渗入,让罗望舒切实地认清楚,周焰欲望的一部分在自己身体里摩擦着,跟他紧密地结合着。   他也会感到恐慌。哪怕周焰干得再激烈,都没有那种停滞在他身体里的恐慌,就好像已经抵达了他身体的最深处,要让他接纳一切。   “太深了……”罗望舒转过身推他。   周焰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亲他的嘴角,缓慢地开始挺动:“别拒绝,让我再深一点。”   “不能再深了。”罗望舒有点迷乱地看着他。   “再深一点。”周焰哄他,竟真的又往里进了一寸。   罗望舒转身要躲,被周焰捏着下颌与他接吻,下半身从后面干着,上半身却转过来,抵在周焰怀里,被他按着深深接吻。   哪怕是这样也不够,周焰发了狠,像拼命按捺又忍不住似地,开始缓慢而重力地撞他。罗望舒扶着周焰的肩膀,指尖陷入他的皮肤,大声地喘息着。   周焰很快发现,罗望舒今天有些过于安静了。   除了偶尔实在受不了,带着哭腔哼两句,其他时都像在克制自己忍住不发出声……周焰忽然想明白过来,这是罗望舒另一种方式的抵抗,他在抵抗自己不完全去接受他给的欢愉,抵抗着自己的部分意志始终不沦陷。   这个认知让周焰忽然躁了,他抱着罗望舒转过身,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从后面抱着他,自下而上地顶弄。   这样的体位进入得比刚才还深,不断地操到生殖腔,快感一波波地叠加,几乎让人失去神志。周焰腰动得既快又恨,罗望舒很快坚持不住,眼神涣散了,但还是不肯出声。   周焰埋在他身体里慢慢地磨,声音听起来有些苦闷:“望舒。”   罗望舒失神地看向他,感觉周焰抚摸他汗湿的头发,对他说:“不要这么克制自己……完全交给我。”   罗望舒绷紧身体,背影的线条看上去像在拒绝,又看上去有些难过。   周焰从后面环住他,按着他的胸口,上下耸动着,不断亲吻他的背:“把你自己交给我,让我完全得到你,好不好?”   罗望舒听他这么一说,鼻子霎时间酸了,被周焰顶得哼了两声。   周焰拔出性器,让他转过身来,面对面地握着他的腰,让他坐到性器上。罗望舒被他沉黑又亮的眼睛笔直得看,没两下就受不了气氛,恨不得将自己埋起来。奈何他一躲,周焰就又狠又重地干他,偏偏罗望舒还无法拒绝,身体满足到不行。   周焰盯着他看,抚摸他的身体,肩膀,锁骨,胸口的红痣,耳垂,就好像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他都疼爱过了。然后双手穿过他的腰,抱住他的后背,温柔得不行,下身却凶悍得不行。   他的目光胜过一切,罗望舒很快再坚持不住,溃不成军,慢慢地哼出点声音来。   周焰目光微动,彻底抱住罗望舒的腰,仰头看着他。   周焰动情时跟平时完全不同,好像他全身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整个人生动而魅力无边。他汗湿的黑发垂在眉边,既性感也狂野,而目光是既温柔又具备侵略性的。   罗望舒被他抱着干,又这样看,几乎要爱死他了,也要恨死他了。他胸口有无限汹涌澎湃的情感,想要喷薄而出。   快要高潮时,周焰忽然停下来了,罗望舒抬起臀部往下坐,又被周焰按着腰不能动,顿时难受地脚趾蜷起,挠着周焰的胸口。   周焰感觉他仿佛挠得不是胸口,是心口,按着罗望舒的头,与他接了个漫长粘稠的吻,开始用力地干他。   他每一下插入,撞入,都让罗望舒浑身紧缩一下,被快感冲击疯了。   “我爱你尖锐的意志。”周焰吻罗望舒的肩膀,“爱你既天真也深邃的灵魂。”他又吻他的腺体,“爱你永不妥协的精神。”最后他低头吻他柔软的肚皮,“……也爱你的爱情。”   罗望舒的指尖一下嵌入周焰的肩膀。他忽然一把拽住周焰的发,迫使周焰抬起头来,既凶狠又甜蜜地低头亲他。   罗望舒的吻杂乱无章,毫无道理,既快乐也心碎,既狂热和深情,仿佛迫不及待要把全部的自己给予给周焰。   他便边吻周焰边呻吟,再也没有压抑和忍耐,身体完全配合着周焰的操干。   他彻底点燃了周焰,周焰双手捧着他的面颊,同样杂乱无章地吻他,不顾一切地操他。   罗望舒咬着周焰的嘴唇到达了高潮,射得比前一次还多,精液全部射到了周焰的小腹上。   周焰能感到罗望舒已经对他开放了一切,再也没有任何保留。周焰彻底操开了他的生殖腔,深深埋在里面,开始射精。   灭顶的快感同时袭击了二人,以至于足足一分钟,罗望舒都感到自己空白一片。   之后,窒息般的快感像潮水散去,两人都像溺水后上岸的人,肺里重新拥有了空气,剧烈喘息着。   周焰安静地抱住罗望舒。罗望舒蜷起腿来,让自己顺从地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心脏又酸又满胀。    第六十章   上层的人一直以来都知道罗奠山与厉瞻江的政治立场不对付,私交恶化得也很快,但听到罗奠山直接出动军队逮捕厉瞻江时,上层还是很震惊的。罗奠山从青年时代起屡立战功,在政治立场上从来既不激进也不过分保守,也颇有些外交手段,能退能进,能成事。因此,因政治立场不同而直接对厉瞻江下手,怎么看也不是罗奠山的风格,要知道罗奠山出动的不是一般的军事力量。从接到通知起,理事会立马联系了罗奠山,了解了这次冲突的起因经过后,对罗奠山提出了将厉瞻江归还理事会后留审看押的决定。   理事会向罗奠山保证他们在看押厉瞻江期间,会立刻派人调查,万万没想到被罗奠山当场拒绝。   “厉瞻江利用信息素对罗部长进行政治上的威胁,并且得到我军事上的支持,我已经在重点调查,届时希望各位能做出公正的审判。”罗奠山撂下这么一句话,连同他代表的一些高层军官都向理事会的决定做出了异议,“理事会有一切权利插手调查。”   潜台词就是要交人,不可能。   理事会碰了一颗软钉子,惊讶于罗奠山这次态度的强硬,要求与厉瞻江通讯。   而厉瞻江对罗奠山的指控更为骇人:怀疑罗家叛国。并解释所谓的扣押罗望舒,只是当时对他进行一切调查和询问,事关研究所失窃的数据和资料。   厉瞻江说这话时,罗奠山就坐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窗外,厉瞻江却好似知道他坐在那里似的,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至于罗部长在询问期间进入了发情期,是在意料之外。我申请调查我和罗部长的信息素匹配度,如果高于90%的匹配度,我不获罪。”   母星政府的法律,信息素高于90%的匹配度,就算Alpha强行标记Omega,也不实质获罪。   罗奠山目光冰冷地穿过单向玻璃,与厉瞻江对视。在通讯结束后,他直接切断了审讯室的全部电源,大阔步走进门去,一脚掉了厉瞻江的座椅,踩住了他的胸口:“我不会轻易放过你,我会将你送上法庭,给你应有的判决。”   房间里是两个Alpha暴涨的信息素,但罗奠山自幼从军,就是他的信息素比普通Alpha更彪悍,很快将厉瞻江压制住。   “我看你疯了。”厉瞻江紧紧扣住他军靴,“我以为咱们罗上将既然支持上帝之眼,做人不会那么野蛮。还是说,罗上将确实与上帝之眼有利益相关,确实地‘叛国’了呢?”   “谈野蛮我还比不上你。”罗奠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嘴狂语。”   厉瞻江艰难地喘了下气,将罗奠山的脚猛地推出去:“狂的是你罗奠山,我跟你没有直接上的利益牵扯,但罗望舒有。他只要能把周焰交给我,让周焰给我把事办好了,我们完全没必要成为敌人。”   “周焰?”罗奠山在黑暗中眯了眯眼。   厉瞻江飞快地爬起来,看见他那副表情,瞬间就笑了:“你不知道……竟然你还不知道。我扶持周焰这么多年,让他一步步跻身今天的位置,给她机会,让他参与到我的项目里来,却没想到他是上帝之眼的人。”   “你有什么凭据说这话?”罗奠山步步逼近他。   “你不如亲自查查他为什么回了雪龙港?”厉瞻江抚着胸口靠近他,表情在黑暗中渐渐狰狞,“研究所重要项目数据失窃,你不会没听说。周焰的通缉很快就会公开,我不要跟你提供任何证据。罗望舒跟他一起回了雪龙港,如果周焰背叛了联合政府,那么你儿子就是包庇者,你也一样!”   不知道罗奠山是真忙还是有意回避,罗望舒发情期的这几天,他一直没回家。罗望舒的发情期变过得十分放肆。   以前学生理知识的时候,说Alpha在Omega发情期时,有很强的领域意识。有些Alpha甚至必须要把Omega带到他自己的地盘上度过发情期,占有欲会非常强。也许这从生理生物构造上说得通,但罗望舒依旧不喜欢。他认为Omega在发情时也渴望待在有自己熟悉气味的领域里,但这种行为,放在Alpha身上就是“占有欲”,放在Omega身上就是“缺乏安全感”。   跟周焰度过发情期时,罗望舒完全不会觉得“缺乏安全感”。周焰没有信息素,但罗望舒跟他做爱时总觉得周焰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气味,将他完全包裹住。   他的确能感到周焰勃发的情欲,也能感觉他的爱意,他被完完全全疼爱着,心中不会有半点怀疑。   周焰总是在罗望舒身边,除了照顾他饮食的时候。   有一次他下楼煮粥,罗望舒忽然又渴望起来,昏昏沉沉地跑到客厅找他,也不顾他还在炉灶前,从背后亲他的脊背,胡乱抚摸他的腹肌,手还不断往裤子里伸,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需求。   周焰被他撩得不行,只能关了火先喂他。罗望舒睡袍大敞着,被进入时双腿攀上周焰的腰,被周焰抱着做爱。一想到罗奠山可能随时会回来,两人做爱都有点紧张,紧张里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把两人激得都有点上头。   “反正身体没有被标记,嗯?”周焰就低下头亲他有些红的眼角,摆腰用力地干他,“说我标记的是你的心,在哄我?”   罗望舒受不了地咬住嘴唇,很快被周焰撞击得落败:“不……不是。”   “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讲,但别再说你没有我也要自己过发情期。”周焰压抑地喘息。   周焰的汗水落在罗望舒脸上,顺着眼角滑下,让他看上去像哭了一样。他在一派昏沉的欲望里,想起从雪龙港回来的路上,对周焰说得那些话。   “以后不说了。”罗望舒盯着周焰看了片刻,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我好想你。”   周焰说,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知道一直在一起。但在一起时还是想你。”罗望舒说。   被射精后,Omega身体就会有一个平缓期,每次这种时候,两人就懒洋洋地做爱,不激烈,但更亲昵。   周焰完全宠着罗望舒。他会深深插在罗望舒的身体里,不断亲吻他的后背,与他粘稠地交缠。皮肤的气味,或柔软或坚硬的触感,以及温度,都让人嗜足得不行。两人也会在浴缸里继续,经常洗着澡,又躁动地吻到一起,在温热的水流里,雪白的泡沫里纠缠。偶尔午后日光很好,罗望舒在平缓期,信息素不那么浓的时候,周焰会开一点窗,让风灌进来。罗望舒会趴在他身上,他埋在罗望舒的身体里,两人很缓慢地说话,接吻,过很久一会儿才动两下。   两人做爱有时天真可爱,像小孩在玩闹,有时则完全是性爱的气氛,让人面红心跳。   几天下来,罗望舒的骨子都被养酥了,举手投足都是有股慵懒的情欲,他能快活得好像忘记了所有的不开心似的。   这段让人沉溺的时间还是很快结束了。   罗奠山回家的那天,罗望舒身上的气味已经敛得差不多。他身体太疲惫,总是很容易睡过去,罗奠山回家时他还没醒,最先被叫下去的是周焰。   “我有话问你。”罗奠山带周焰一直出了门,直走到后花园才停下,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研究所在明天会对你发起通缉令,知不知道?”   周焰手指动了动,沉声说:“不知道。”   “我需要你现在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罗奠山背着手靠近他,“包括你对望舒。”   “我对望舒,没有任何目的,请您绝对相信这一点。”周焰抬眼看他。   罗奠山审视地看着他:“你是上帝之眼的人。”   “我是。”周焰很缓慢地说。到这种时候,他知道瞒不住罗奠山。   罗奠山安静了一秒,几乎毫无过渡地勃然大怒:“你是上帝之眼的人?你还敢待在他身边,待在潘多拉港?”   “我本不该在这里。但是望舒发情了。”周焰说。   “你不该在潘多拉港,你甚至不该出现在罗家。你在这里多呆一秒,不管是我和他,都会被说成是叛国。”   周焰抬起眼直视罗奠山:“而您第一反应却不是逮捕我。”   罗奠山停顿片刻,开口时气氛都要冻结了:“为了望舒,我需要你现在就给我一个交代。”   周焰无法向罗奠山解释所有的经过。他深知这一点。   不论是上帝之眼,他父母的事,还是催眠,再到和厉瞻江相识的过程……要讲清楚,竟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罗望舒与他关系亲密,也不是所有内容都能一下接受,更不用说罗奠山。   周焰深深呼吸,迎接罗奠山的目光:“您和叶女士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罗奠山背着手,身影不动,眼中的情绪复杂起来。   “您不用否认,因为我也和叶女士见过了……还有罗大哥。”   罗奠山喉头滚动两下:“他怎么样?”   周焰得不出结论,他知道罗奠山比他更清楚罗靳星不会受伤。叶芸毕竟是罗靳星的生母,不论如何,他不会让罗靳星受伤。那一天,叶芸真正要带走的是纪白。而她到现在都不归还罗靳星,恐怕是担心联合政府手上没了证据,会对罗靳星不利,所以先将以劫持的名义将他保护起来。   周焰正准备说什么,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响动,两人不约而同地向上看去。罗望舒从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二人,他穿着一套灰色的睡衣,看上去刚醒来。   他确认似地看了半晌罗奠山,忽然转身,没多久就已经穿好衣服,从后门跑进花园来,直扑到罗奠山怀里。   “爸爸。”   罗奠山紧紧抱了他一下,很快分开,打量他好半天才说:“那时候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罗望舒怕被他煽动情绪,摇了摇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   “我杀了一个Alpha……”   罗奠山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就是杀了厉瞻江,天塌下来我也给你扛。”   罗望舒还是被煽动了,他侧过头看着一棵树好久,胸口剧烈起伏,等缓和过来紧忙问:“他……”   罗奠山看一眼周焰,低声说,已经让军队看押了,理事会来要人,他都没放。   “交给我处理,我不会这么算了。”罗奠山说。   周焰见罗望舒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知道他刚度过发情期,害怕他又想起那天不愉快的事,不动声色地站到他身边,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罗望舒回看眼周焰,又问罗奠山:“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罗奠山看向周焰时,目光又冷下来:“你让他自己说。”   周焰苦笑一下,摸了摸罗望舒头上翘起来的发:“我说过都告诉你,从我能说起的开始吧。”   周焰一开口,秋风就起了,寒意像要砭进人骨子里去,生出一股无端的况味来。   罗奠山打断说,既然他醒来,也就没必要再遮掩。他牵引着二人回到客厅,坐在壁炉前。周焰以前无数次来罗家,没一次像现在感觉。他的故事,确确实实和罗家紧密地交缠到一起了。   他思考了半分钟才开口:“我与叶女士,在这之前并没有见过,但我一直知道在上帝之眼有一位上级,许多年前,是她在雪龙港找上了我……”    第六十一章 二十年前   很多年前,周焰的亚父跟父亲离婚后没多久,离开了雪龙港,这曾经对周焰的父亲打击很大。周焰一度非常抗拒谈及亚父的话题,反倒后来一直是父亲在开导他,跟他解释Omega与Alpha之间信息素的不可抗力。   那时候周焰还小,完全不领情地说,他是个Beta,他不理解,也不想懂。他的父亲说,正因为你是Beta,总有一天你会完全理解我的话。一语成箴。   那之后,他们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平静日子,他甚至开始劝说父亲寻找新的伴侣。   又过了两年,周焰发现亚父竟然无声无息地回到了雪龙港,没有支会任何人,而他身边也没有任何Alpha。   那时周焰还小,对这件事怎么也想不通。他转转反侧,夜不能寐,既不想对好不容易开始走出阴霾的父亲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后来在一个大雪天,一个看上去十分病态的年轻人找到了周焰,他围着厚重的围巾,完全遮挡住半张脸,不停地咳嗽,看上去快死了一样。他告诉周焰,当年他亚父被标记,然后离开他们并不是偶然,问他想不想知道真相。年轻人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一段时间,而那段等待的时间耗费了周焰的所有耐心,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周焰面前。   再后来,就是那位年轻人带周焰来到了上帝之眼,他给周焰看了一份档案,档案里面有他亚父几年前一直到离婚时的照片,以及视频。档案中还有他亚父所有的信息,血型,信息素,基因分析,包括他亚父从小到大的所有人生履历。   周焰既震惊且愤怒,质问年轻人是否在调查他亚父,而年轻人回答他,这份文件正是从母星政府的某位Alpha手中找到的。   周焰不明白为什么母星政府要调查他亚父,年轻人忽然笑了笑,问他,听没听说过基因与信息素分级。   接下来,这个年轻人所说的一切,都让周焰震惊且拒绝相信。   人类的科技已经让人类拥有可以修改基因的能力,但尚且不具备能修改信息素的能力。有那么一群人,崇尚基因与信息素至上,孜孜不倦地寻找能与自己匹配生出优秀后代的伴侣,不惜任何代价。这些人通常自身就有非常强的信息素,他们相信只有信息素与他们绝对匹配的伴侣,才能养育出优秀强大的后代,并且将这份强信息素加强流传下去。   年轻人告诉他,世界上98%以上匹配度的信息素已经是少有,99%则极其稀有,而100%在记录的历史上也只有几例。标记了周焰亚父的那位Alpha,正是因此找到了他的亚父,Alpha不惜一切代价,要养育出一个强大的后代,能接替家族的后代。而很不幸的,他的亚父与他匹配度高达99%,绝对稀有。   周焰不肯信他。这一切听起来太过天方夜谭。   年轻人微微低头,对周焰说,有很多糟糕的事正在发生,糟糕到我们的信息素可以被人查阅,匹配,而我们无从拒绝。   他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夹: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了。   周焰几乎是逃走的。   他开始调查这一切,但以他当时的能力和年纪,离年轻人说的一切都太遥远了,几乎一无所获。他也偷偷去看过亚父,但从没有靠近过他。   三个月后,年轻人再次出现在周焰面前,问他这一次,想好要不要真相了吗?   周焰说,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摘掉了总是戴着的围巾,露出了爬满伤疤的后颈。   他淡淡对周焰说,他同样是当年被人强行匹配的受害者,他本身有爱他的alpha,甚至也有孩子,可被信息素匹配度更高的alpha给覆盖标记了。   他说他就要死了,因为他亲手摧毁了自己的腺体。   客厅里的光线已经昏暗,屋子里已经比刚才温暖许多,温热的气流却让人不寒而栗,房间里很安静。   “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的信息素被记录在档,可以被调查匹配度?”罗望舒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转头看向罗奠山。   罗奠山表情很凝重:“我没有听说过,但如果有人在做这种事,母星政府不可能不知道。”   周焰点头:“母星政府的确知道……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进入研究所。”   罗望舒站起身:“是研究所?”   周焰只点了一下头,没说更多。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罗奠山说,“为什么当时不直接去问你的亚父?”   “我很难向您解释我当时的心境,罗先生。我家庭刚分裂的一两年,心态变化复杂。我认为这件事中受伤最深的是我和父亲,所以无法开口问亚父是否也离开得有苦衷。并且当时,我既不确定我当时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相,也不确定我亚父是否知道这件事,我所能做的,就是追查下去。也许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这的确是我当时做的选择。”   罗奠山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房间里很暖和了,但罗望舒站在周焰身边,却感到身体一点点冷下去。在理智上,他有很多的不可置信,但情感上他却相信周焰说的每一个字。   “再后来,那个人真的死在一个冬天,像他自己说的,没能撑过一年。他死去的那天,接替他工作的另外一个人找到了我,带我去了上帝之眼。我就是那时候真正进入了上帝之眼。”周焰说到这里,轻轻向罗望舒望去一眼,像体察也像安慰,“我也是那一年离开了学校,是我一个阶段的结束期。”   “你接受催眠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罗望舒问。   见罗奠山露出不解的表情,罗望舒简单地三言两语,把自己在雪龙港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罗奠山,也向他解释了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战斗时,周焰会因低频音律而忽然不对劲起来。   “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用了两年的时间,我接受了他们。我将自己未来几年的人生轨迹交到了他们手中,接受了严格的训练,接受了催眠,在他们的引导和安排下,顺利进了部队,接触到厉瞻江,重新考入学院……成功进入了研究所。”   罗望舒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冒冷汗,很不真实。他只管盯着周焰看,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出汗,但皮肤表面却在渐渐发冷。   如果今天说这话的是任何一个其他人,他都不会相信。   太过可怕,太过匪夷所思。   就连罗奠山也沉默了很久。他没有说信或不信周焰,只是问:“你今天告诉我的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了你能说的权限了吧。”   “是的。”周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手却牵住了罗望舒,“如今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答应过他,全部告诉他。”   “你知道的内容太多,不怕告诉我这些,我立刻将你交给理事会?”   “那我也认了。”周焰低笑了一下,“不瞒您说,不管是上帝之眼还是我在做的事情,危险程度都远远超过了您的想象。我本不该让任何人过问我的过去,影响我的决定,我已经做好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决心。望舒……是一个意外。”   罗望舒听了他这话,手指微微勾动,反手回握他,手指钻到周焰的掌心里,轻轻揉弄。周焰用力攥了下,告诉他自己没事。   “处心积虑的策划,多年的调查,引导,甚至不惜用上催眠的手段,上帝之眼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罗奠山低声问。   头号玩家我是女炮灰[快穿]慈母之心[综]光明圣女拯救世界虫族之完美雌虫神棍下山记穿成反派花瓶女友神级制甲师穿越虫族后我成了论坛大佬   “您会知道的。”周焰说,“我们会看到那一天。”   罗奠山摇头:“你说的太过巧合也太过冒险,就用上帝之眼引导你的生活轨迹做例子,他们怎们能确让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怎么确保你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因为我不是唯一进入这个计划的人?”   “什么意思?”   “在上帝之眼找到我之前,他们这项计划就已经开始了。十六个人……光我知道参与到这个计划里,进入到母星政府的人,就有十六人。他们有些人失败了,有些人离开了,只不过刚好是我剩到了最后。”   窗帘猛地被掀开,刺眼的阳光霎时间照射到叶芸脸上,她下意识伸手遮挡,视线模糊中,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挡在他面前。   她看着面前这道轮廓熟悉的身影,忽然就有些恍惚。   罗靳星皱眉看着她:“清醒了?”   叶芸这才反应过来是谁,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刚才,你把我认成谁了?”罗靳星问。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我的眼神,让我不舒服。”罗靳星说。   她凝神一看,才发现罗靳星手里拿着一把枪,而枪口正笔直地对着她。   “我该走了,我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   叶芸一把攥住枪口,推向旁边:“你还不能走。今天刚得到的消息,确认军队已经要对潘多拉港西区的上帝之眼下手,他们想要的人只是纪白,你现在完好无损地回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命都保不住。”   “你以为把我圈养在这里就是保护我了?”罗靳星咬紧了后槽牙,情绪有点上来,“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保护,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叶芸完全无惧罗靳星指向她的枪口:“听我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伤你?”罗靳星有点被激怒了。   叶芸平静地看着他:“不,你如果想杀了我我都不会意外。”   罗靳星逼近几步,枪口对准了叶芸的头,他眼里的情绪却出卖了他:“让我走,就现在。我会跟你来,本就是为了找一个答案,看看你苟且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你既然什么都不能对我说,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叶芸一动不动地看了罗靳星半晌,转过头去说:“你现在回去面临的局面会很危险,也会让你爸爸的情况变得更糟糕,即使如此你也要回去吗?”   “我是个军人!叶芸,我跟你不一样!”罗靳星忽然就再也控制不住,“你可以叛国,但我做不到!”   “叛国吗?”叶芸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表情迅速恢复了平静,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她重新藏到了背后,“我知道了。下午的时候我会出一趟门,会带上你,而你会在我上航车之前持枪打伤我,你会沿着西边的路一直逃,那里会有一辆为你准备的航车。”   罗靳星握枪的手攥到骨节发白:“你对自己也要这么狠吗?”   叶芸的手搭在他的伤口上:“不狠,我怎么活下来的?”   罗靳星忽然扔掉了枪,抓住了叶芸的手腕:“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还不到时候。”   “就算我也不行?”   “就是你父亲……也不知道。”她说。   罗靳星盯着叶芸看了半天,放开了她:“我总得知道点什么。周焰,A级权利观察者,这样的人究竟有多少,全部都在母星政府里吗?还是联合政府也有你们的人?你们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收手?”   叶芸低头像点烟,想到了什么,又把烟放了回去。刺眼的日光照射在她眼皮上,让她看上去有种虚弱的美感。因为平日叶芸始终穿着白大褂,爆炸头也始终掩盖着她的脖颈,反倒容易让人忽略她姣好的面容。罗靳星这么看她,仿佛觉得她与童年记忆里的影子渐渐叠加。   那时候的叶芸很温柔,不抽烟,也没有爆炸头,更没有机械义肢,是个连杀鱼都要躲到罗奠山身后的小女人。   往事忽然涌来,罗靳星忍不住地攥紧拳头。   “你说得好像我要颠覆什么帝国政权,成就千秋霸业一样。”叶芸失笑,她又用保护色将自己隔离开来了,“既然你要走,我可以告诉你,权利观察者已经开始全部退出了,因为我们已经完成了要做的事,现在就剩下最后一步,就是公之于众。二十年前,我开展了调查白星真相的计划,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在寻找自愿接受催眠,进入权力机构的观察者。”   “他们必须有干净的背景,坚韧的毅力,绝不动摇的信念,或者执念……他们会渗透到内部,为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他们就像种子,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会破土而出。我把这个计划称为——种子计划。”   “从二十年前到现在,一共二十三枚种子埋进了土里。周焰是其中一个,也是最终唯一成功的一个。”   叶芸说道这里,目光复杂地看向罗靳星。   “很快,我们寻找了二十年的答案就会公之于众,你也会看到。等到那个时候,你来告诉我,我做了对的事还是错的事。”    第六十二章 选择的位置   罗望舒遭遇了一场劫持又遭遇了一场发情期,不知不觉错过了整个世界。   几天里发生的事太多了。比如理事会来人介入对罗望舒劫持事件的调查了,比如四十八小时之约已经到期,江家再次表态了,再比如联合政府终于对西区的上帝之眼动手搜查了。   罗望舒到调衡部去过,调衡部内部已经流言四起,乱了。副部长虽有能力和手腕,但对比罗望舒到底差了一点,也堵不上众人舆论的嘴。   有罗望舒回来坐镇,调衡部能稍微好一些,但舆论和人心依旧有些散。   目前的局势看不清楚,罗家也是风雨动荡中。有人看好罗望舒,也有人不看好。   好在罗望舒定性很强,处理起正事来进入状态也快,一天下来,已经将几天里堆积的问题过了一遍。   本来该加班的,但天刚有些昏暗,他就接到了一条陌生讯息,只有“楼下等你”四个字。   没有账号名称,也没有后缀,但罗望舒一下紧张起来,也不知为什么,他就确认是周焰。   他尽量表现得如常,拎上包就往楼下走,地下停车库看过一圈,又到地面上走了一圈,最后在附近的小道树影下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周焰靠在玻璃窗附近,低头带着口罩,但罗望舒光看身影轮廓就一眼认出他来。   “你怎么敢来,你疯了吗?”一上车,车上的暖流就包裹了他。罗望舒却一点不觉得暖,他压低声音,语态急切。   周焰在航车内飞快设定离开路线,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围到罗望舒身上:“我来跟你道别。”   罗望舒目光闪烁,没有动。   昨天周焰交代完一切时,他就有预感。自己很快会忙起来,周焰也一样。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罗望舒能感觉到,接下来的每一步对周焰来说都很重要。   “什么时候?”   “就今天。”   “去哪里?”   周焰笑笑,没说话。   罗望舒顿时反应过来,不问了。   说心情不复杂不可能。罗家上下全为联合政府做事,而上帝之眼与政府虽没撕破脸,但关系相当微妙。何况周焰还从研究所带走了东西。   “我就当我没听到了啊。”罗望舒有点生硬地转头。   航车已经按提前规划好的路线,走上车流并不多的次道,路灯的光像大风,从两颊刮过,车内忽明忽暗的。   “怎么能没听到?”周焰摸了摸罗望舒的下颌,低声说,“专门来跟你道别。”   罗望舒低下头:“你要带我去哪里?”   “港口。”   不出十几分钟,航车果然停在港口的一个隐蔽角落。潘多拉港港口像个月牙湾,东西隔海相望,能看到灯火通明的另一头。他们航车停泊的地方不算视野特别好,但也能看到灯火连绵,还有在夜里停泊在水上的航船,空中缓慢漂浮的金属航空舱。   岸的边际是金蓝色的,那许多流动的电子屏,和联讯灯。   “你这样太危险了。明目张胆地在潘多拉港来去,无视现在的侦查技术?”罗望舒的侧脸在黑暗中略显稚气,语气有些无奈,“你要有点自己在通缉名单上的自觉好吗?”   周焰与罗望舒并肩而坐,手随意覆盖在他手上:“那么罗部长愿意包庇我这个罪犯吗?”   罗望舒说:“罗部长迟早有一天被你害死。”   心中却想:我更想把你打包带走,私奔外太空。   周焰笑了笑收回手,他始终看向窗外灯火连绵的对岸。   “望舒。”他突然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吗?”   “我从来都是相信的。”   “即使有许多比曾经更糟的事正在发生?”   “即使有更早的事发生。”罗望舒说,他放轻了声音,“以前上学的时候,学历史,教我们的是个小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但头脑灵光,口齿清楚,但班上同学都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总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这代人啊,什么都赶上了,也什么都没赶上。”   “就这句话,从她第一天带我们班,到后来她,总共念过不下十遍吧。班上同学就觉得她有点,嗯,自怨自艾。”   “后来呢?”周焰问。   “后来是因为她家里出了点事,不能继续带我们,就换了个新的历史老师。他跟老太太的讲课方式不同,挺风趣的,总是把历史故事讲得有意思。后来有个同学就问他,会不会觉得我们这一代更好了,发展更快了,人们可以移民别的星球,社会形态也更加安稳。他说当然了。同学又问,会不会觉得自己自己那一辈人吃过的苦头太多,他又说,苦尽甘来嘛。”   周焰笑笑:“没什么好羡慕的,其实,将来也会有我们羡慕的下一代。”   “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罗望舒侧头,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夜风涌进来,能闻到海潮湿的气息,“他还说,历史总是螺旋上升。有好的时候,也有坏的时候,但总体在前进。老的一代人被时间留下,新生儿们激流勇进,就像浪潮一样。”   “所以被留下的人,也会不甘心,或多或少觉得自己没有生在一个最好的时代。”周焰说。   “很真实,即使我还没被抛弃过,但是我理解。”罗望舒从那条缝隙里看窗外的光火,“不过,每个时代都有自己要面临的难题和困境。人很容易抱怨时代,但更重要的是要问自己在时代中选择了什么位置,什么立场,又做了什么事情。”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关于我妈的事?”罗望舒很敏锐。   “本来是。”周焰大方点头,“但现在又不想了。感情的事,道理再通透,也不能完全用理智去解决。”   周焰没说话了,二人的呼吸声静静的,看着对岸因为气流而闪烁不定的光火,心里都变得很温柔。   “在想什么?不是要跟我道别吗?”   “没,在想你的话总是能出我意料。”周焰低声笑,“又忽然舍不得跟你道别了。”   罗望舒跟周焰的距离很近,他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接,很自然地接了个吻。   “多久回来?”罗望舒有点动情。   “说不准,但现在就想回到你身边。”周焰哑声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罗望舒说,他微微抬起头,眼睛里有微弱的光,“我没那么弱,我能保护自己,将来也会保护我的家。你已经选择了你的位置,你的立场,你要做的事,就不要有任何顾虑。”   早晨九点钟,一支几百人小队站在潘多拉港西区的上帝之眼门前。雷肃穿军官服,站在对尾,遥遥眺望远处正在跟上帝之眼交涉的人。   十分钟后,交涉者回归,对大队内做了个手势,雷肃调整单目镜,整肃军队,准备对内进行地毯式搜查。   通讯界面忽然跳出来,接通的是一名上层军官,是雷肃这次听任的直接上司。对方打来电话,只给出了很简短的解释,最后一句原地待命,就结束了通讯。   雷肃深吸气,对着通讯吼一声待命,有些焦灼地望着上帝之眼的方向。   明明就近在眼前,他们的人却偏偏不能靠近。   正在那奇怪上头出了什么差池,余光忽然瞟到路另一端站着的一个身影。   冰糖抱着公文包,看样子刚从航车下来,才看到眼前的仗势,目光复杂地停下脚步。要换做以前,他到这种场面,难免震惊且害怕,现在却不一样了。   复杂的目光是给雷肃的。冰糖在这一点上,始终有点无法接受。他不明白一个人怎能平日没事人一样插科打诨,现在却又能带着军队来搜查。   雷肃看见冰糖,目光变了变,主动走上前去。冰糖见他走近,立马垂下眼,不与雷肃目光对视。   于是一双军靴走近他的视线:“来办事儿?手里拿的是什么?”   “轮不到你过问。”冰糖有点生硬地回答。   雷肃笑了一声:“怪我呢?”   冰糖不知怎么回答他。雷肃也并不是直接背叛他……说客观点,连“背叛”这个词都用不上。本身就不是他们的人。   “等下整个上帝之眼都要搜查,何况你手里这点东西。”雷肃停顿了一下,冲冰糖伸出手,“拿出来吧。”   冰糖抱着包,警惕地往后躲了躲。   雷肃还要说什么,有人从冰糖身后追上来,将他挡在身后:“还没到搜查的时候吧?雷先生连小孩儿都要欺负吗?”   雷肃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响:“我倒不知道程先生到这地方来干什么,也是办事儿吗?”   “调查还是办事儿,跟你们军队没关系。”程响靠近雷肃一步,低声说,“还有罗家的账,咱们秋后再算。”   雷肃也低声说:“罗家的事跟你没关系。”   “你做暗人就算了,非要把这个纪白在罗靳星手上被找出来。现在罗靳星丢了,你领职搜查上帝之眼,谁知道你私下里是不是打罗靳星什么主意?反正你找到他时他受什么伤,你也能说是上帝之眼做的。”   “我听明白了,你想说我公报私仇,因为罗靳星之前没给过我路,是吗?所以今天是来监督我的?”雷肃语气平静。   程响不跟他废话,不想被他套话,拉着冰糖转了个身。   “你今天先回去,在这帮不上忙。”程响说。   冰糖有点犹豫:“但是……”   “别但是了,万一之后起什么武力冲突,你帮不上忙也只能跑。”程响托着冰糖的后背带他往回路走,“至少等今天,或者明天结束,看什么情况我通知你。”   冰糖很快被程响说服了。   他更紧地抱住怀里的包,有点忐忑地往回走,一步三回头。程响对他摆了两次手,他这才走了。   走的时候冰糖有点紧张,上帝之眼他知道的,没什么军事实力。    第六十三章 给无名指戒指的吻   不论是调头走的冰糖还是正在原地待命的雷肃,都不知道上层的确发生了一些变故。   空间站指挥中心。   “收到驻军空间站的报告,这七个坐标航道分别有军舰靠近,请求联讯。”   “哪里来的军舰?”   “有人马星球,伽玛星球,还有白星……”   “白星?白星上没什么驻军!他们来母星干什么?军事威胁?”   “报告,对方再次发来请求,说是……”   “说是什么?”   “以上帝之眼的名义请求通讯!”   整个指挥站乱了。一道道通讯命令很快传递到罗奠山与理事会,巨大荧幕上显示着与理事会的通讯界面。   “上帝之眼的军舰?”对面再次确认。   “是的。”驻军答话。   这一则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这个不同种族和星球争夺资源的时代,母星已经近二十年来没有过战争发生,算得上相当安稳的地区。   没人想到今天会毫无预兆地接受到来自星球以外的军事威胁,并且还来自于上帝之眼。别说许多普通人,就算在许多政客眼中,上帝之眼也从来不成什么气候。虽说偶尔会做一些给政府惹麻烦的人权调查,和偶尔组织一些人权活动,却也一直被认为是无害的,这也是为什么直到今天理事会才开始讨论对上帝之眼的制衡问题。之前厉瞻江与罗奠山争执不休,就是因为罗奠山站在了人权左派。   理事会第一时间传来罗奠山。   “从前年到今年上半年,伽玛星球上的战争调节与增援主要是您和罗少将在出任务,就从来没有发现过上帝之眼在当地有驻军?”厉瞻江人虽不在,与他站在同一立场的人却不在少数。   罗奠山毫不退让:“我想我的任务跟上帝之眼无关,您这话问得别有用意?”   “厉瞻江说你与上帝之眼早有勾结,您到底想做什么?”对方几乎是咬牙切齿。   罗奠山眸色一沉,身周不自觉散发出淡淡的信息素:“在拿出切实证据之前,看住嘴下分寸!”   空间站不断与理事会通讯连接,国会厅的部门气氛都很严肃,更不用说会议厅内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有人激愤地发言,认为解决途径应该是立刻打击这次军事威胁,有人的意见则偏保守,认为这件事太突兀,应该先满足对方的诉求再做打算。有人在小声分析这场军事威胁背后的理由,有人认为应当立刻对母星上所有地区的上帝之眼进行先一步地制裁。   通讯部忙着连接其他星球的政府,信息部做监管,所有人都有得忙活。   所有人也没想到,今天意外会接二连三地到来。   就在这颗深水炸弹之后,立马传来新的消息——与罗靳星取得了联系。   这下不仅是其他人,就连罗奠山都缓缓站起身。   “罗靳星人在哪?”   “罗少将说半小时内到!”   报告的人详细地说清楚罗靳星目前的情况:一个人,完好无损,没重伤。   这些看似简单的信息,背后却能引发出许多的讨论。有些人看向罗奠山时,目光显然复杂了。   人心中的怀疑是一颗种子,一旦埋下,太容易发芽。   这半小时内所有人都很焦灼。   驻军空间站依旧在与外来的军舰沟通,而罗靳星的回来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对西区上帝之眼的搜查令已经失效了。   本来搜查西区的上帝之眼,就是因为怀疑他们带走了罗靳星,可现在罗靳星不但回来,还完好无损地回来,也就没什么理由再搜查上帝之眼。   当然,也有人坚定不移地相信就是上帝之眼带走了罗靳星,而罗靳星之所以回来,恰恰是因为上帝之眼怕了围堵在门口的军队,所以做贼心虚地选择放人。   理事会中,一直沉吟的老人发了话:“不,我认为搜查应当继续,我们还有理由。他们带走了纪白。”   他又转头问道:“罗上将回来的消息,通知江家了没有?”   江家。   江万翎刚接到的消息,理事会已经跟罗靳星取得了联系,但具体的情况他还不知道。   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十分钟前刚从多边商业会谈上撤下来,眼下正坐在沙发山联系这件事。   罗奠山与罗望舒,江万翎都试图联系过了,但两个人都没有接电话。他太年轻,在政府的人脉远远没有达到能打听这个消息的地步,剩下的人脉都是他父亲江老的。江万翎不确定是否应该因为这些人,去用江老的那些人。   一片影子挡住了江万翎面前的光,他刚抬起头,江老已经端着热茶坐在了他身边。   江万翎立马起身:“父亲。”   江老示意他坐下:“紧张什么?”   “父亲。”江万翎低声讲述近来的情况,“我们的盟友这段时间都稳定下来了,该续签的商业合约也都续上了,跟国会厅的关系我也一直在处理,江家情况很稳定。”   “嗯,做的挺好,但我想不听这个。”江老摆了摆手。   江万翎沉默了一下:“据说罗靳星回来了。”   “所以你如坐针毡。”   “我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江老叹气,盯着茶几上新换的百合看了一会儿,拍了拍江万翎的手背:“想去就去吧,他已经是你的丈夫了。”   江万翎愣了一下,飞快起身:“父亲……”   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江老再次摆摆手:“快去。”   江万翎刚开完会,装都不用换,出门上车,直接到了国会厅楼下。   他的消息的确不完善,他无法确定罗靳星是否会先来国会厅,也无法确认他已经到了,还是在路上。但他已经做好久等的准备,身边带着助理,助理带着商业文件。耳机没摘下来过,不断的通讯,处理商业问题,听助理做汇报,面前还展开着三个漂浮的屏幕,上面是不同的资料内容。   很偶尔的,他会向窗外瞥去一眼,然后继续埋头看资料。   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要不分心,也有点难。   也没有等多久,再一次无意间的抬眼,看到窗外的阶梯下忽然涌上一波人。有宪兵,也有西装革履的政客。   江万翎心头一紧,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立刻看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拔掉了耳机,拨开了屏幕,没理会助理的问题,拉门下车。   隔着二十米的距离,江万翎看清了罗靳星的侧脸。   他瘦了,也疲倦,线条看起来更锋利。   那么多人围着他,江万翎知道不能上前去。   他也本就没打算上前去,他来是为了确认罗靳星的安全,确认他的状态。他看起来既没受伤,身体也无恙。他可以走了。   忽然间,人群中的罗靳星抬起了头。他就像有所察觉一样,目光准确,笔直地穿过人群,很快停在了远处的江万翎身上。   所有人都背对着江万翎,没发现他的存在,罗靳星却微微侧身,动也不动地注目。   离得太远,江万翎分不清那是什么目光,更读不出罗靳星身上的情绪。一时间,江万翎不知该站着给他看,还是该轻松打个招呼再转身上车。   江万翎不知道,罗靳星在来的路上,也问清楚了江家的情况。为他表态站立场的事,罗靳星也清楚。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罗靳星忽然抬起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醒目着,是那天他们没来得及交换的婚戒。   罗靳星始终穿过人群注目他,然后他低头,亲吻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个动作罗靳星做得含蓄,克制,很快转身继续往前走,几乎没人注意到。但二十米开外的江万翎,却浑身僵住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冲击了江万翎,让他几乎难以自控,就好像罗靳星吻的不是戒指——   江万翎望着罗靳星消失的地方,轻轻摸了摸自己无名指上,同样的婚戒。   助理从航车中钻出来叫他:“江公子。”   “嗯。”转过身时江万翎面色清淡,但耳尖有点红,“合作谈得怎么样了?”   “对方说最好今天见个面,希望我给您排个时间。”   “那走吧。”江万翎拉车门。   “人不等了吗?”   “已经等到了。”   罗靳星的回来,毋庸置疑是件大事。因为他身上能带的消息太多,能传递的内容也有很多。   电梯门打开,罗奠山和罗望舒与他相望,三个人都有点动容。毕竟在政治场合,罗望舒没去拥抱他,只是快步与罗奠山走到罗靳星面前,上下检查他的状态。   罗望舒握着罗靳星的胳膊,压低声音:“没受伤?”   罗靳星摇头,看向罗奠山:“家里一切都好?”   罗奠山点头,皱眉说:“没受伤不见得是好事。”   理事会还在等与罗靳星的见面,因此即使是罗奠山跟罗望舒,也只来得及跟他说几句话。   罗靳星很快被带到理事会面前,开始了一场正式而严肃的会谈。与此同时,理事会也已经决定彻查纪白的事,继续搜查西区上帝之眼。   远在西区的雷肃,在十分钟内接到来自上级的命令。他抬手看了看表,按住耳麦大盒军令,几百个军人像一股横水,迅速而有序地涌入西区上之眼,开始地毯式地搜查。   雪龙港,上帝之眼。   瓶底眼镜坐在叶芸办公桌对面,捏着眼镜框架调整了下位置:“恕我直言,我们现在应该立马去太空站,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最合理的。”   “做好的计划我不喜欢变动,在这里向媒体发布,是我们之前就准备的。”叶芸背面对着玻璃窗,手中端着一杯已经凉的咖啡,半坐在办公桌上。   机械腿上游动着幽幽的蓝光,节奏稳定,代表着主人的情绪脉搏都相对稳定。   平地眼镜说:“把你儿子带到上帝之眼,就是计划里最大的变动!如果没有他这个变数,我们也不至于建议移步太空站。政府对我们的敌意爆发了,你也听到了,西区的上帝之眼正在被搜查,很快这里也会被查出来。”   “不会的。”   “你凭什么笃定?”瓶底眼镜站起身,绕过长桌来到叶芸面前,“你想保护罗靳星,我没问题,但你也听到他临走前说什么!他是个军人,他跟你谈忠诚!你们二十年没见了,人是会变的,他如果向理事会供出这里的一切,所有人的努力都会白费。”   叶芸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显然不想继续谈。   瓶底眼镜默默注视他片刻,忽然说:“原来你也有犹豫的时候。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果断,毫不犹豫。想当初你刚被救回来的时候……”   “不要提当年了。”叶芸忽然打断他, “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瓶底眼镜没再说话,继续落座在她对面。明明隔着厚厚的镜片,叶芸却觉得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了。   “转移到空间站,意味着我们离开地表,就会有被发现的风险,甚至还面临着驻军空间站的军事威胁。”叶芸说的有些缓慢,“不过你说得对,没有哪里是彻底安全的。”   “那么你的决定?”   叶芸低着头想了想,忽然问:“周焰现在在哪里?”   “十几分钟前接到的电话,已经回到雪龙港了。”   两人话音刚落,桌面上的终端和叩门声同时响起。叶芸操控终端,利落地开门。   门外,一个高大沉默地身影飞快走进屋。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不同,沉默但坚决,之前那些闻起来像灰尘般沉郁的味道已经没有了。   “A级权利观察员,周焰。”周焰在叶芸面前站定,颔首,“叶女士,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六十四章 月亮见证,婚誓完成   西区的上帝之眼被彻查的同时,太空驻军空间站也检测到多方位军舰对母星的靠拢。事到如今,任谁说这不是一场军事威胁而是友好沟通,没有人会相信。   母星上最大的太空舰队来自无畏先锋队,前任军事总指挥官是罗奠山,他曾是无畏先锋队的一个奇迹,但两年前就退守地面,不再指挥太空舰队。新上任的军官是这一代人的翘楚,跟罗家的交情也很好。没有人怀疑他的能力,但他的确缺乏像罗奠山那样的作战经验。   一方面,联合政府在联系各个其他星球上的联合政府理事会,力求不战而屈人之兵,让这些战舰从哪来,回哪去。另一方面,母星上的军队加强对上帝之眼的搜查,同时加紧对罗靳星的问查。   罗靳星身上最值得所有人关心的点无非几个:   纪白是否真正是他包庇的白星叛军?   劫持纪白与他的是否是上帝之眼的人?   不论是或不是,罗靳星又怎么能全身而退?   他的全身而退又是否代表了他与外人勾连,试图脱罪?   罗靳星给出的回答也很清晰。他的性情在碰到军政一类事务上,正直得近乎刻板。但这一次,虽说回答没有谎话,却也有内容在他的谈话里被巧妙地隐藏起来。   “纪白是我在两年前从伽玛星球上带回来的人,被找到时他的精神状况已经出现很大的问题,因为届时无法证实他的真正身份,因此没有包庇一说。我以私人的名义调理,调查纪白,因为得到一些线索致命,他与我母亲有关联,而我多年来一直没放弃对叶女士失踪的追查。”   “劫持我与纪白的是上帝之眼的人。但同样的,我认为纪白与我都不曾真正定罪,因此上帝之眼不该因此获罪。”   “我能全身而退,只因为我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价值,也没有任何危害。”   “我不曾背叛。”   罗奠山虽避嫌,但碍于罗家的地位,罗靳星的确不能被直接上交给军事审查,理事会最终将他交给国会厅审查部,进行了三小时一休眠的十二小时审查。   最终得到最有效的结论是:   纪白的确在上帝之眼。   上帝之眼妨碍了政府的调查。   至于其他的疑点,就算是理事会保留怀疑,比如怀疑罗靳星隐藏敌情,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但不论是这两条结论,还是军事威胁的外来军舰,都给了母星当地政府足够的理由与上帝之眼正式敌对。与此同时,理事会也与军舰来自的各个星球上的当地政府,取得了联系。结果是对于“上帝之眼驻军”这一点,各个当地政府的答复令人惊讶:上帝之眼在许多星球上与当地政府达成了联盟,成为与当地政府合作的关系,而他们的驻军往往数量少,因此并不对政府造成威胁。可当七个,或八个星球上,属于上帝之眼的驻军聚拢在一起时,他们就是一支来自不同星球,但同一个组织的军队。   没有人知道上帝之眼究竟想干什么。   没有人希望战火真的发生在母星。   尽管联合政府已经连同各个星球当地政府,来出面干涉上帝之眼的决策,但对立的姿态已经存在。   潘多拉港夜幕降临,城区中来往的人群,隔着杳杳的气流,望向夜空下灯火通明的政府大楼与国会厅,像一座永不休眠的主机。而漂浮在政府大楼和国会厅上空的巨大办公舰,则像悬挂在天幕的巨鲸,沉默而冷静地凝视着人间。   十二小时审查后,罗靳星终于能暂时离开国会厅,但也得到上层的指令,停止一切行动,暂且在家中等待传达。罗奠山也收到了命令,立刻前往驻军空间指挥部,开军事会议,参与讨论。而罗望舒则加班到八点钟,终于把这段时间手上堆积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   罗望舒刚走出国会厅,就看到大风里有个人在路边等他。   罗靳星在灯下踱步,风吹动他有些长的发,飒气依旧。他的肩背笔挺,不曾因为疲惫而塌下。他随意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精准的半尺,那是多年行军之人才能养成的习惯。   罗望舒站在阶前,望着大哥许久。明明罗靳星离开的几天还没有往常出任务时间长,他却觉得他们已经分别了许久。   记忆中,他又想起罗靳星小时候,稚嫩而严肃地牵着他,送他去学校的样子。现在罗靳星已经不需要刻意摆出威严的神态,他的每一分动作,每个眼神,都彰显着他Alpha的气势。   罗望舒向着他迎过去,罗靳星同时抬眼,他掀开自己的军氅,像老鹰裹小鸡似的,将罗望舒揽入自己的翅膀下,带着他往航车停泊的方向走去。   “受委屈没有?”罗靳星低声问。   罗望舒摇了摇头,眼眶有些红:“你见到妈妈了。”   “嗯。”罗靳星将他送进航车里,从另一边上了车,“……你知道纪白的事了?”   “你对理事会有所保留,对吗?”   罗靳星掐断了航车内的所有电源,又将两人的终端关闭锁机。   “叶芸在上帝之眼,二十年来,手上握着二十三条暗线,为了查清研究所的一个项目。”罗靳星低声飞快地说,“周焰……”   罗望舒见罗靳星目光微动,顿时心有灵犀:“我知道,他是A级权利观察者,研究所……”   “你都知道?”罗靳星先是惊讶,很快将情绪压下来,“A级观察者,据叶芸所说,是最高调查权限。”   罗望舒没说话,他抿着唇打量了一会儿罗靳星,忽然问:“她对你好吗?”   罗靳星先是一顿,脸上谈正事的表情再挂不住。他别过头去,侧脸的线条有些生硬:“嗯,但始终没告诉我她究竟这么多年在追求什么,但她说,很快我们都会知道答案了。临走前,我离开上帝之眼的时候,我打伤了她。”   罗望舒目光复杂,缓慢地问:“那她……”   “没事,肩膀上的伤而已。否则我无法脱身,她无法脱责。”   “你消失的这些天,她究竟把你藏到哪里了?纪白……你就这么给上帝之眼了?”罗望舒连忙问。   “我找纪白,调查纪白,本来就是为了找她。”罗靳星从口袋摸出一包烟,叼上一根,擦亮火镰,微微打开了窗,吐息,“调查纪白对白星的真相有用。在他们手上,比在我手上,有用。”   罗望舒摘下了罗靳星叼着的烟,深深吸了一口。   两兄弟顶着肩,在静谧而紧绷的夜幕下,一人一口共享同一支香烟。   罗望舒压抑地说:“大哥,我想见她!”   罗靳星喉头滚动两次,伸手揉乱了罗望舒的发,顺着他的后脑勺用力摸了两下,就像小时候每次他安慰他时。   “会的。”罗靳星抽完烟的嗓子有点哑,“她会来见你的!”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威士忌味。罗望舒知道,这是大哥放出了安抚的信息素,平缓他的情绪。罗望舒浸泡在属于家人的信息素里,感到沐浴着温暖。   两人都好一会儿没说话。   罗望舒本想跟罗靳星再分享关于前几天震惊他的消息——关于周焰说的,研究所在录入信息素,并且提供匹配数据的消息。   无意间几次抬眼,却见抽完烟后的罗靳星,有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锁机的终端,侧脸背着光,勾着一层亮边儿。   “大哥?”   “嗯?”罗靳星把终端在手中抛了抛。   “是不是有点累了?”   “没,只是在想事情。”罗靳星先否定,又点头笑笑,“确实累了,从离开上帝之眼就没闲着,又绷紧神经过了一天的审查。”   罗望舒决定不管怎么说,头一天回来,先让罗靳星回家休息。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操劳。罗望舒担心他的状态。   两人重启终端,连接航车电源,一路踏着流光飞影,回到了家。   只是都到家门口了,罗望舒下车后,却见罗靳星还在车上坐着,没有动身的意思。   “大哥?”他低下头,视线从车窗探进去。   罗靳星靠坐在一片昏暗里,似乎瞄了眼航车上的时间,对他摆了摆手:“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罗望舒心思活络,立马嗅到氛围:“去江家?这个点?”   “还不算太晚。”罗靳星摸出烟盒来,在手掌上颠了两下,到底没取烟又塞了回去,“今天回来时候,在政府大楼下,看到他了。”   “来等你的?”罗望舒扒在窗框上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敲了两下,“行,早点回来,回来我给你温牛奶。”   江家楼下,罗靳星的车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了。   罗靳星靠坐在航车门上,低头看自己一身风尘仆仆,有点后悔刚才没换身衣服才来。面前的江家,透过树墙和电子金属围栏,能看到屋子里昏暗的光。   他手指敲了敲终端,抬头看月亮,似乎觉得今晚的月光格外亮。   屋内,江万翎刚处理完公事,有些疲倦地靠在软椅上,闭眼揉捏山根。   他摸过终端,在通讯界面找到罗靳星,瞄到已经这个点了,到底是没拨过去。   谁知还没来及放下终端,界面倏忽亮起来,照亮了他的脸,界面赫然跳动着罗靳星的名字。江万翎愣了一下,很快接起来。   “在家没有?”罗靳星低声问。   “嗯。”江万翎控制情绪。   似乎觉得自己太冷淡,又立马接了一句:“你忙完了?”   “来看看你睡了没。”罗靳星的声音有些沙哑,光听都听得出疲倦。   他这句话语态微妙,江万翎心中一动,接着就听到了那边通话背景里虫鸣的声音。   罗靳星人在外面。   江万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又怕是自己想多了。但也只犹豫了一秒,他扯开窗帘。   屋内的暖光照亮院子里的青草,电子金属栅栏,流动着暗冷色调的光,把树墙晕染了。黑色的树墙外,他看到模糊的航车轮廓,车上隐约靠着一个人。   江万翎嗓子一下紧了:“你在哪?”   “楼下,看到你了。”那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摆了下手。   江万翎一把拉扯上窗帘。   楼下,罗靳星看着手中挂断的电话,手指敲打着终端。   江万翎就这么掐断了通讯,是要他等,还是要他走?   罗靳星这头还在考虑,却见一个白鹤似的身影,就踏着远处的青草走来了。走得近了,罗靳星才看得清楚,江万翎穿一身白绸居家服。他身形每一摆动,褶皱里都藏着月光,再结合他的气质,有种冷清的华美。   除了那次罗靳星急切地找消失的罗二,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江万翎不那么端庄地出现。   他裹着夜色,一阵风似地轻飘飘到了他面前:“怎么会现在来,出什么事了?”   微妙的气氛一下缓和不少,罗靳星轻笑:“没出什么事,怎么这么紧张?”   “你回来……听说理事会上下开会议。”   “嗯。”罗靳星说,“今天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明天可能还会传我过去。”   江万翎应了一声,又问:“没受伤?”   罗靳星展开手臂,示意自己完全无恙。但他胳膊刚这么一展开,手就递到了江万翎眼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流光,一闪,稍纵即逝。   两人有默契一般,顿时都目光微妙地抬眼,彼此不约而同想到了白天戒指上那个吻。   罗靳星放轻了声音:“我走后,江家为罗家做的事我都知道了。听说现在江老渐渐把担子放在你身上,真正为罗家说话的人,是你吧?”   江万翎模糊的应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明明社交场合上,他现在已经越来越如鱼得水,现在却好像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合适了。   “我爸和我,都跟你父亲打过交道,婚礼时我也看到……”   江万翎有点尴尬:“父亲是为了江家考虑,你别介意。”   “不,我不是怪他的意思。”罗靳星盯着他垂低的眼帘,笑了,“我是想说,劝服你父亲并做出决定,代表江家表态,还要稳住江家背后的势力,对你很不容易,也很需要勇气吧?”   江万翎用力抿了下唇,睫毛蒲扇着,飞快眨了几下眼。   罗靳星犹豫着,靠近了他一些。低下头,视野里,他风尘仆仆的军靴,靠近那双浅色皮鞋。   罗靳星捉起江万翎垂在身旁的手,两人无名指上的婚戒,流动着一层暗夜的光,像彼此呼应着。   罗靳星的下颌几乎贴到他的额头,呼吸轻轻缠绕。罗靳星压低了声音,嗓音就听起来沙哑浑厚:“还有那天,金色的万惜山,我总是忘不了……”   江万翎浑身都紧绷,他们靠得太近了,夜风里他闻到罗靳星身上淡淡的威士忌味。明明是个Beta,却明显感觉到,此刻被他的信息素撩动着。   “我只是……做了那么多准备,我想要完成婚约。”江万翎极力找话,他完全把控不住这种气氛的节奏,“只有你一个人许下誓约,对你也不公平。”   就好听看出他故作平静下的局促一样,罗靳星低声笑笑,牵着他的手,拇指抹了抹江万翎无名指上的婚戒:“不,婚约还有个步骤,才算完成。”   “是什么?戒指已经不能再交——”江万翎抬头,猝不及防地撞到罗靳星的目光里。   罗靳星虚揽住江万翎,轻托住他的腰。力度温柔地,霸道地,不容抗拒地将他缓缓带向自己。   他低下头,吻住了江万翎。那双唇微凉,有些颤抖。罗靳星缓慢地安抚他,引导他,与他交换彼此气息。   片刻后罗靳星放开江万翎,气息流淌,他说:“月亮见证,新人亲吻,婚誓完成。”    第六十五章 被反复阅读的想念   罗靳星回到家时挺晚,但罗望舒还没有睡意,他正站在窗边跟罗奠山通讯。   他衣服还没有换下来,只脱掉西装外套,衬衣解开两个扣,下摆松垮地扎在皮带里,是个放松的姿态。他端着一杯咖啡,腰凹明显,肩线单薄,明显比以前瘦了。罗靳星走到茶几边坐下时,罗望舒对他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低声继续着对话。罗靳星那么看着他,突然觉得,再不能用看小朋友的目光去看弟弟,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能够撑起一小片天。   罗望舒全然不知罗靳星的感慨,他很快结束了通话,转身进了厨房。   罗靳星喊了两声,罗望舒才重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牛奶。   罗靳星揉着侧额头,笑着接过:“我都忘了。”   罗望舒目光微动:“小时候,睡前爸爸总会给我们一人温一杯牛奶,他说这是妈妈以前的习惯。”   “现在换做是你了。”罗靳星饮一口牛奶,又有些感慨,“这段时间家里的事,很辛苦吧?”   罗望舒坐在他身边,说也没有。客厅里安静着,只有火炉噼啪作响。   “对了,周焰……”   罗望舒知道他想问什么。   “说起来有些复杂。”罗望舒叹气,竟不知从哪里跟罗靳星说起,“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信息素数据库?”   罗靳星的眉梢一动,目光变得有些不同了。   两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细枝末节的表情都逃不过罗望舒的眼睛,他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罗靳星在脑海中飞快地梳理了一遍,缓慢地开始说:“两年前,我把纪白从伽玛星上带回来时,他还是个疯疯癫癫的状态。我秘密找人调理他,隐约记得,刚开始治疗的那段时间,医师说纪白的腺体似乎受过伤。以防万一,想要从他腺体血液中采取一些信息素样本做分析。当时纪白的反应很大,在采取样本时忽然就发了疯,嘴里说一些胡话,最后只能作罢。”   “再后来,他的状态一天天转好,我试图再次说服他采取一些信息素样本,他倒是没有再像之前一样的发疯,但还是始终不愿意。那段时间他总是疑神疑鬼,我一来,他就用很怀疑的目光盯着我看,有一次还问我,是不是研究所的人,为什么要采取他的信息素样本。我虽然奇怪,但还是顺着往下说。他不信我,要我别把他的信息素纳入信息库。”   罗望舒越听越心惊,也有了越来越多的猜想。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罗望舒干涩地问。   “清醒的时候提起过。”罗靳星点头,抿一口热牛奶,感觉胃部在被温暖,他继续说,“纪白当年,只是研究所的实习生,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他又受了精神创伤,许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但他还记的那个项目的启动,是将所有分化后的信息素录入资料库,记录在档案中。当时去白星,也打算用上这个项目。”   “……研究所有权利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罗靳星平静地望着罗望舒的眼睛,“或许我们该问:当权者有权利这么做吗?”   罗望舒低头,许多话就滚动在嘴边。   “纪白本没有权利知道更多的事,直到在白星的时候……”   白星,这两个字敏感极了。罗望舒捉起茶几上的咖啡杯,饮下已经凉了的咖啡。   罗靳星深吸一口气:“直到在白星上的战争彻底爆发的时候,是叶芸临死前,告诉他这个计划的。”   罗望舒牙关微颤:“临死前,是什么意思?”   罗靳星静默地看他两秒:“也许是纪白当时,以为她已经死了。”   罗望舒没说话。   “我知道她是纪白的导师。但这个我花了两年时间才让纪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雷肃发给我的,但我已经删掉了。应该是他在上帝之眼找到的东西。”   “也许,他们也在找纪白。”罗靳星点点头,“他说,叶芸当时告诉他,这个信息素录入不仅仅是备案,他能对信息素进行分级,也能进行匹配。”   “她还说什么?”罗望舒低声问。   “没有更多了。”罗靳星摇头,“又或许是纪白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我想,叶芸当初的话里一定给过他暗示。至少我听到后不寒而栗,因为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这个项目是个可怕的工具……它可以对我们整个社会进行分级。它甚至可能不需要任何访问权限,就可以对信息素进行高匹配度调查。”   “交配权。”罗望舒冷笑。   罗靳星没说话,他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似乎已经十分疲倦了。   罗望舒才反应过来,他带大哥回家,就是为了让他休息的,却不知不觉又说起这些。   他站起身,安静地走到罗靳星身后,替代了他的手,给他沉默地揉按头部,舒缓他的疲倦。   “去睡吧,剩下的事,我慢慢再说给你。”罗望舒说。   “你呢?你还喝了咖啡。”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罗望舒说。   罗靳星闭着眼,靠在沙发上,他穿着军靴的腿放松地抬到茶几上:“你呀。我问你跟周焰怎么样,你却把话题带到这里。”   罗望舒不答,安静地揉捏了片刻后,他叫:“大哥?”   回答他的是罗靳星越来越沉的呼吸。   潘多拉港,海面之下的上帝之眼,窗外是一片黑暗。海面下就像另一片天空,只是夜晚来临时,更加漆黑无光。   周焰走出监控室,用力捏了下鼻梁,尽量让思绪保持清醒。他已经快三十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   叶芸还在和上帝之眼其他人开会,大概在敲定最后的一些细节。关于他们到底要不要到太空站去,最后的决定是,所有的影像录制,以及将要公开的资料需要在这里整理完毕,最后的公布则在太空站进行。他们所有人都需在凌晨时分离开这个地方,那时的侦查与军事防备是最薄弱的。   周焰站在玻璃前,外面就是幽黑深邃的大海,凑得近了,能看到海水中细小的浮游。   他掏出终端,在小屏幕的状态下打开相册。划到最底下,有一个相册的分类名称是个月牙。   周焰沉默地看着相册里的照片,里面是两人一步步走来的点滴。   有睡着的罗望舒,背着手冲镜头笑的罗望舒,有冷静思考事情的罗望舒,还有两人的一些合照。   更多的照片则是偷拍,偷拍里有许多局部的画面。   扶着虹吸壶的白净手指;从被窝里探出来的脚踝;两人走动的模糊皮鞋;抱着花的胳膊;肩膀上耷着周焰的领带的背影;戴着周焰手表的手腕;氤氲的玻璃窗上写着两人名字的图案……一颗正在融化的粉色浴球;一派在雨中盛放的雪白树花;一张车窗外模糊的风景。   周焰逐一点开,目光每次短短停留片刻,最后停在了那张随手拍的,窗外模糊的风景上。   这张照片看起来凌乱,不知所言,没有任何内容,周焰却看了好久。这是他在雪龙港时,罗望舒发给他的消息。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轻轻笑了。身上的疲倦好像也消失了不少。   高跟鞋的声音出现在周焰身后。   他收起终端,对来人点头:“叶女士。”   叶芸刚开会出来,也是满脸疲倦。她指间夹着一根电子烟,上下打量周焰:“刚才你的表情……跟老婆发信息呢?”   周焰欲言又止。   “什么眼神?”叶芸抿一口电子烟,轻轻吐息,“有什么要紧的人赶紧联系,过了今晚,到了凌晨,咱们所有人都得连轴转。对了,还没来及问你,上次你跟罗大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认识。”周焰说。   “怎么说话干巴巴的。”叶芸笑他,“就当私下聊聊天,你别紧张。说说吧,看上次的样子,应该不仅仅是认识吧,他还提到了罗二。”   周焰把视线从窗外乌黑的海水里拉扯出来,再次盯着叶芸看了一会儿,目光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叶芸显然也读出他目光中的欲言又止,催促着等他开口。   “我知道现在可能不是说这个的合适时机。”这感觉太微妙,叶芸是他的上级,而前两分钟她还在调侃他给老婆发消息,“望舒是我的……爱人。”   时间静默三秒钟。   叶芸夹着电子烟的姿势没变,她吐息出淡淡的烟雾。   “你是我儿子的老公。”叶芸确认说。   “……男朋友。”周焰纠正。   “一个意思。”叶芸深吸一口烟,眼睛上下刮了他一层,带着怀疑,“我没记错的话望舒至今是单身,你别是想追他,在骗我?”   周焰无声地看着她。   叶芸转过头无声地骂一句:“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之前不知道您在上帝之眼,虽然您找到我也有十几年,但我们见面也不过才几天。我还没来及找到机会。”   叶芸关心上其他的:“你上次紧急要回潘多拉港,跟他有关系?”   周焰只承认了,但也不好说得太细。   叶芸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完全变了,是一种审视和考察的目光:“我需要你跟我详细说说……”   周焰飞快地整理思绪,简单三言两语地跟叶芸说了两人的状态,最后又说:“不是有意瞒着您。”   叶芸听不惯周焰中规中矩的叫法,有点乱地摆了摆手,让他也别老用敬语了,听不惯。   “你是Beta,你跟他在一起,两人吃得苦只多不少。”叶芸说。   “我知道。”   “没后悔过?”   “没有。”   “他呢?”   “我不会让他后悔。”   叶芸张了张口,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最后作罢似地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因为你Beta的性别对你有偏见,但一想到要吃多少苦……”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深海里,脸上的神态好像回想起什么。   周焰知道,论资历,论经验,甚至曾经在苦难中的经历,他在叶芸面前完全抵不住。他不知道叶芸是否想起了什么,他能做的只是毫不动摇。   两人面对面,没有了话说。关系转变得太迅速,气氛都不对了,都有点没适应。   叶芸神吸一口烟:“知道了,让我缓缓,消化消化。这件事咱们以后再谈,不然一谈就停不下来了。”   “你先去休息,你太累了。”不等周焰回话,她又说。   “我最后的影响审查还没完成。”   “休息一个钟头再整合,那个不会出多少差错。我们还有四个小时就要动身离开,在那之前,你得养精蓄锐。”   周焰见她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周焰。”在他转身走开没几步时,叶芸忽然又在背后叫住了他。   周焰转过身,他看到叶芸站在玻璃窗前,就像站在黑暗深邃的大海里。   “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是他的。”   周焰摸了下胸口:“我会的。”    第六十六章 Notice!   罗望舒做了个梦,梦里都是和周焰琐碎的日常。片段式的,却很有真实感。他梦到自己在等周焰的电话,后来终端真的响起,他却浑浑噩噩地错过了。   转醒时外头天还黑着,地平线泛起鱼肚白。罗望舒发现自己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肩膀酸痛。   被强行从过分真实的梦里抽离,让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好像周焰刚才给他打过电话一样。   迷迷糊糊中,他摸到终端,看到屏幕上的未来通讯时还愣了一下。未知通讯,空白账户,没有身份绑定,就在两小时前,打来了三次。   心跳一下就起来了,罗望舒握着终端拨回去,可对面没有再接起。   他知道是周焰打的电话,没有理由。原来半梦半醒时,周焰真的来过电话。   就在罗望舒打算再次拨过去一次时,门在外被很轻地叩响了。   罗望舒心中奇怪,拉开门却见罗靳星整装待发,单手飞快地扣着大衣:“看你睡了没。你一直忙到现在?”   “你这是要出去?”更惊讶的是罗望舒。   “好像出了点问题。”罗靳星蹙眉,转头看着天外微微泛白的地平线,“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别担心,就是来和你说一声。”   “出什么事了?”罗望舒心中一紧。   “驻军空间站发来的防御警告,爸已经在开会了,跟理事会通知过,让我现在过去。”罗靳星边说边快速下楼,叮嘱罗望舒不要乱跑,最好在家等着,等他的确切消息。   罗望舒哪里忍得住,光着脚就追下去几节楼梯:“……是不是上帝之眼?”   “恐怕是的。”罗靳星已经站在楼下大门口,凝重地对他说一句,我会给你消息,就风一样地出了门。   罗望舒飞快回屋,将终端的讯息浏览一遍,没看到任何消息。他知道军事上大哥的第一消息肯定比自己快,调衡部总是最后才收到消息的。   半小时后,罗望舒接到了程响的电话。程响比他更早接到了消息,问罗望舒能不能到他家去一趟。   罗望舒顾虑着他大哥的话,有点犹豫。   “你们家那地方我没法办公。”程响最后撂下一句话,“或者你等我,终端和你实时分享也行。”   罗望舒飞快地思考了几分种,抓起衣物换好,并在一刻钟之内出现在了程响约定的地方。   “你家那位走了?”程响扶着门让他进来,“周焰要知道我凌晨把你拐来,得弄死我。”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罗望舒跟着程响快步穿过建筑大厅,随着他穿过冗长的走廊。   叶芸和周焰的事出来后,程响联系过他一次,为了问罗靳星,也为了问研究所那个通缉令。   罗望舒对程响完全信任,却也懂现在是关键时刻。有些话和秘密,他捡着说。即使如此,程响也震惊得反应了半天。他接受了周焰对联合政府的背叛,或者说,接受了周焰属于上帝之眼的事实,却不知道周焰的过去,周焰的身份。   “这是什么地方?”程响在罗望舒面前输入密码打开一扇门,无尽的阶梯看上去向更深的地方绵延去。   “我办公的地方。三十年前是政府的信息监管分部,后来搬迁了,这里就变成普通的政府办公区,但建筑的结构还很好用,比如这个隐蔽的地下办公区。”   程响一路带他往下走,照明随着感应一路亮起。楼梯的宽度随着他们往下,越来越广。   最终他停住脚步,看到一间密布大型终端和服务器的办公区域,荧光一样的显示屏与提示灯缓缓地跳动,像一颗心脏。房间的一侧是色调明亮的墙壁,靠着一张沙发和简单的茶几,茶几上有烟灰缸和咖啡。   程响也不跟罗望舒废话,将他请坐到沙发上后,直接从一个终端上拉出个点子漂浮屏,送到罗望舒面前:“这是一个小时前的监控。”   俯视影像,潘多拉港的航空舰,从杳无人烟的丛林中升起。它的速度非常快,在警笛响起后五分钟内,已经看不见踪迹。   画面随之被程响放大,黑色的夜空中,上空闪烁着一排红色的亮光,是防控卫队的巡查机。   “紧一小时前紧急召集所有人开军事会议,我就猜到罗大哥可能也去了。厉瞻江在这个时候申请面见理事会,这消息我们搞信息的先收到的消息,我联系了你爸,也联系不上。”程响说着将屏幕关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罗望舒,“听说厉瞻江现在人已经被提出来了,我就猜到跟上帝之眼有关系,你怎么说?”   “消息现在还是封闭的吗?”罗望舒被程响按着肩膀,起不来。   程响坐在他身边,倒一杯咖啡:“先缓缓。”   “监管画面是你盗来的?”罗望舒说。   “得了吧,我帮你查的事儿还少?”程响笑起来,把咖啡塞到他手里,“知道我是搞信息的,那我能叫偷嘛!但是说真的,我一直打擦边球,不过线,但今天……今天我觉得要出大事,顾不上那么多了。母星和平多少年了,这还是我头一次亲眼见巡查机出动!那个航空舰,我估计就是上帝之眼吧?”   罗望舒目光微动:“几小时前周焰试图联系过我,我没接上。他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   “都对上了。”程响抱着胸往后靠去,将一个电子屏拉到身前,“咱们还是得放平心态,不能慌。来看看,还能做点什么。”   程响挪来另一块终端上的屏幕,很快展开在罗望舒面前。   罗望舒一目十行,往下看了一半就后背发凉:“你攻击了研究所的防火墙?太危险了!”   “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这是为什么我选在这里。成百上千被维护的服务器和终端,就算想要找到我,也难!”程响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看看这份资料,厉瞻江,他在研究所的备案被修改过,而且其中有些信息跟理事会的档案对不上!”   “你想说什么?”   程响把屏幕推远了点:“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对象从研究所带走了什么啊?厉瞻江能疯成那样子,我就知道有问题,他现在恐怕是垂死挣扎了。”   “一份项目的数据和研究资料。”罗望舒心脏缓慢地跳动,血液也在慢慢变凉,“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是关于我们的信息素录入资料库,并且分级和匹配的证据。”   天光初亮,早晨九点钟,经过几小时的紧急会议后,对外来的军事威胁,上层决定正式作战。   罗奠山这几天完全没松懈下来,他刚开过几小时的会,疲倦地靠在窗口抽烟。罗靳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捏住他的肩膀,用力揉了一下。   罗奠山转头看他一眼:“你只参加地面的作战会议,是理事会的意思。”   “我理解。”罗靳星沉默了一下说,“厉瞻江出来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上帝之眼。我现在很确信,他跟上帝之眼要公布的东西有关系。”   说到这里,罗靳星压低了声音,向罗奠山简洁地说明了昨天跟罗望舒讨论过的,关于信息素录入的内容。   “如果我没猜错,上帝之眼从研究所带走的资料,应该和这些有关,而我怀疑厉瞻江和这个项目有关。”   “他从三十年前就在研究所做事,对得上。”罗奠山点头,他深深吸一口气,“你还有一个钟头就要就位,再给望舒打个电话吧。”   罗靳星低低应了一句,见罗奠山转身又进了会议室,他打开了终端。   两分钟后,他联系上了罗望舒,但对面的信号断断续续,罗靳星皱眉问:“你在哪呢?”   “在家啊。”罗望舒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心虚。   罗靳星跟他大致讲了现在的情况。他说得很模糊,但跟程响告诉他的大致都对得上。   “我知道了。大哥,如果……叶芸或者周焰有什么消息,你告诉我。”   上午十点钟,母星政府的军队对所有空间站进行了排查,罗靳星的临时任职引来厉瞻江的反对。   十点十五分,罗望舒被传讯国会厅,进行了一小时左右的问询,问询关于他和周焰的关系。罗望舒知道,这件事也是厉瞻江透漏出去的。   十点半,驻军空间站以及无畏先锋队与上帝之眼的外来军事威胁进行了对峙,无畏先锋队试图将外来军事威胁赶出所有空间站的驻扎范围。   十一点,双方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状态。不论上帝之眼究竟抱着什么目的,战斗一旦打响,事情的性质就不同了。母星长达二十年的和平,这个平衡会被打破。厉瞻江一反常态,要求对上帝之眼进行碾压性的军事打击。   十一点半,罗望舒结束问询,面见理事会,进行反击,将矛头翻转直指厉瞻江。   他在开口前就深深地知道。叶芸,周焰,罗靳星,罗奠山,甚至程响,他们都有自己的战场。而现在属于他的战场,在这里。   “在你质疑我们罗家所有人背叛勾结之前,我先问问你究竟做了什么,不惜发动战争来逃避。”罗望舒目光锐利地刺向厉瞻江,“暴力和打击并不是所有时候都管用。就像我们现在站在这里,而你却不能再用信息素对我进行压制,因为野蛮人不谈政治。”   罗望舒将目光投向理事会的所有人:“我也不知道在场有多少知情人,曾经参与,甚至隐瞒过什么。今天发生的一切,名义上是为了击退军事威胁,但实际上,也是为了隐瞒和保护某种真相。我们仍旧会为了政府和母星争取到最后一秒,这是我们的责任和忠义,但在这背后,我们也该有权知道所有被隐瞒的内容。”   十二点整。   理事会收到消息,在离潘多拉港所有空间站范围外的六千公里处,检测到空间站发出的异样信号。   卫星图像传输,金色的空间站滚轮,像一枚太阳,缓慢地旋转着,漂浮在漆黑寂静的太空中。   波长探测器孤独地闪烁着,接着越来越快。   越来越多相同波段的频率出现,先是一两个,接着十几个,到几十个,所有的信号都连接向潘多拉港——母星的权利中心。   检测仪上,他们像一颗颗星星,逐渐亮起,不断地闪烁着。   理事会的通讯第一时间联讯到信息安全部,程响以及所有部员围绕在巨大的检测仪前,所有人面前同时开着三层漂浮屏,手指如飞。   “程部长,你必须守住国会厅防火墙!”   程响没说话,飞快的敲打之后,他停下手指:“报告,对方没有对我们进行任何攻击。”   “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程响的瞳仁里映照一片蓝色的数据海洋:“他们攻破了所有终端媒体的防火墙。”   所有人的终端上跳出红色的通知框:Notice!   来源:The Eye of God    第六十七章 字字诛心   理事会的通讯还没有挂断,程响关掉了来自外部的Notice,第一时间同时联讯了所有终端媒体。终端媒体像张巨大的网,而网的尽头凝聚成一个点,就是终端媒体最核心的信息中心。现在这个信息中心,被渗透了。   对方在接到程响电话的第一瞬间就知道他冲什么来的,低声迅速地说:“程部长,我们的信息渗透测试是上报过的,您知道!”   “知道,关闭所有终端服务器。”程响迅速说。   “什……”   “现在离渗透时间已经过去四十秒,你们现在才抓入侵者,来不及。”程响飞快地瞄一眼屏幕,“况且我猜,入侵者也不止一个吧?”   红色的Notice闪动着,艳红,跳跃。   对方有几秒钟没说话,程响不耐烦的说,就你这几秒钟的时间,渗透风险又上升了。   理事会的通讯中忽然打断了他:“程部长!不能关闭终端服务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和驻军空间站的通讯,包括和你的通讯不能断。”   “好的。”程响轻笑了一下,脸上没显现出什么表情,“您想要什么结果?”   “终止所有入侵。”   “您是说将他们赶出去吗?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我会尽力到最后一秒。”程响飞快地敲了下键盘,对终端媒体的信息中心说,把你们的权限给我。   程响先把手放到了键盘上,五分钟后,他身边所有人都拿到了终端媒体的钥匙。   网络终端的确是一张大网,同时也是张看不到摸不着的网,只有懂得怎么进入它的人,才能窥得全貌。就像现在的程响,他的脑海中缓缓铺开一张地图,如果说每个入侵渗透都是一个点,那么现在这张地图上越来越多的点亮起。   他能看到——从伽玛星,空间站,到潘多拉港,雪龙港,甚至更多地域上,所有和上帝之眼站在一边的黑客在此时此刻打开了终端,敲打手指,开始攻击这座防火墙。   脑海里整张地图的点不断亮起。   程响的后背微微出汗,神色肃穆,心中却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有种。”程响轻喃。   “程部长,你说什么?”   “我说,来不及了!”程响敲下最后一个键,向后靠去。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红色‘Notice’停止了跳动,取而代之的是十七份电子压缩文档,出现在所有终端的下载数据流里。   “这是什么?删除,立马执行!”   程响卸下关闭了所有执行终端屏幕,起身对通讯对面鞠了个躬,离开了位置。   “他去哪里?”   程响的助理站在对话屏幕前,谦卑而小心翼翼:“报告,的确是来不及了,我们重新夺回控制至少要十分钟以上,而现在所有压缩文件……已经自动保存到所有终端流上了。”   “所以他就不管了?”   “不。”助理说,“他直接去监测后期,准备善后了。”   会议室,厉瞻江无声地坐在软座上,无声凝视着终端前的文件。十七份压缩文件,这意味着什么?   圆桌上所有人的反应各有不同,罗望舒是最安静的一个。他沉默地盯着终端上自动保存的十七份文件,心中想,他们成功了吗,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二十年。十七份文件。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他冷静地点击了载入到本地,接着十七份文件界面全部跳出来,占领了罗望舒面前的一整片领域,像一座透明发光的信息墙。   坐在他对面的厉瞻江忽然站起身,大阔步走向罗望舒,有人发现不对劲时,已经开始喊宪兵。   罗望舒急忙后退,直接被逼到墙壁,他一把扯下皮带扣上的刀片,冷眼攥在手心。但见厉瞻江只是穿过那片信息墙,虚无地对着空中十七层叠加窗口抓了一把。   窗口的电子光流被剖开,又在他手臂之后闭合,如同水幕,却不起波澜。   此刻已经有三四个在旁边的人,捉住他的手臂:“厉先生!”   在现场陷入混乱之前,所有人的终端跳出了第十八份文件。   第十八份文件,是影像材料。   罗望舒隔空轻点了一下,影像就飞快地载入了本地,在所有人面前跳脱出来。   从刚才到现在,会议室里的人已经少了一半。整个国会厅陷入了一级警戒,所有的部门都在处理着这次突发事件而带来的一系列变故。而影响屏幕跳出来时,所有人都盯住它。罗望舒单手控制住屏幕,没有播放内容,而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在座的所有人。厉瞻江也不再挣扎,目光却阴鸷地盯着那块屏幕,忽地他起身,甩手离开了会议室。   良久之后,有人对罗望舒点了头。   罗望舒松开了手,将屏幕推到了圆桌的正中间,三维信息模拟构建,很快连接了圆桌中间的显示器。一个人影肉眼可见地被信息流组建,最后呈现出一个女人的模样。   她的爆炸头被扎在的耳后,墨镜卸下来了,有一双线条美好但目光锐利的眼睛。尽管岁月从她身上带走了许多,甚至完全改变她原本的精神面貌,但依旧有几人在一瞬间认出她来,发出了些许的声响。   “叶女士……”   影像是单向的。作为半身全息出现在圆桌真中的叶芸,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一遍,就好像真的有实质重量一样。   短暂的沉默后,她开了口。   “我叫叶芸,是个Omega,来自潘多拉港,如今在上帝之眼。”   罗望舒咬紧了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瞳仁里倒影着她影子的光。这是自那天罗靳星被劫走,匆匆间的那一面之后,他再一次看到叶芸的脸。   “我离开潘多拉港,已经有二十年。大部分人不认识我,但我相信,有些人还记得我,因为发生过的事情是没办法抹灭的。”   她的话说出口,就有千钧之重,暗有所指。   她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手指从屏幕上拨过,一张电子文档展开在左右人面前,清晰,滚动着。十几页纸围绕在叶芸的身周,她指尖指向哪里,哪张就展开。   “不认识我的人没关系,但我想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二十年前发生在白星上的事。‘白星计划’这四个字,曾一度成为联合政府的敏感,尤其是在母星上,有一段时间是被禁止提起的。尽管这么多人好奇着,调查着,知道的内容也微乎其微,因为当年知道所有真相的研究所的人,已经死在了白星上。至少是被这么认为的。当然,我还活着。除了我之外,也有别人还活着。”叶芸说。   她指尖一动,第一份文件。   “这是当年去白星之前,全体研究所人员签署的保密协议。年份已经太久,这是我在白星上用了五年时间找到的最后一份纸质文件,我相信电子原件已经销毁,所以这是我唯一能提供的。当时研究所三十多人研究人员,工作人员以及助手,随军前往白星,得到的任命通知是——白星上的人出现信息素危机,需要我们的调查和帮助。”   “因此,我们带上了我们当前所有能用得上的医疗科技,还有我们的研究内容,大量的药物,准备去白星支援。”叶芸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最初被向外公布的所谓的‘白星计划’。”   叶芸翻到第二页,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展开。   “但是当我们来到白星上时,却发现事实远不是这样。当时的白星政府和白星自由区的人正发生矛盾,联合政府为本地政府提供军事协助,作为交换,白星本地政府应允自由区的所有‘资源’可供联合政府自由支配。”   “我们所有人惊讶地发现,所谓的自由区的人,并没有出现信息素危机。但在暴力的对抗中,信息素,的确升级成了人们互相攻击的武器——很遗憾,因为保密协议,影像资料也是不允许外传的。这些年不断地挖掘,我们只找到了寥寥几张,能用来描述当初白星自由区状况的照片。”   “这张是白星自由区的对抗协议。”她手指继续往下滑动。   “这张是一些自由区人们的……合照。”继续滑动。   “这张是他们自己拟草的婚姻法则与制度。在原有的框架下,加入了六种性别,任何性别都有权相爱、结成伴侣的条约。”   叶芸一挥手,所有的纸张纷飞起来,她挑了一张,在众人面前展开,放大。   “再来说说,所谓的‘所有资源可供联合政府自由支配’是什么意思吧!”一行行文字出现在屏幕上。   “所谓的‘资源’,的确包括自然资源,但也包括了人。那时候一行来的三十多个科研人员,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来拯救别人的,却没想到原来是带别人下地狱的。”   叶芸娓娓道来。   当时,所有人的研究所人员都不知道,母星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人’这个资源来的。   因为在白星政府发来的一些自由区人员资料上,他们惊奇地发现,白星上的种族,神奇地保存着一种近乎绝缘的信息素DNA,让他们这个种族延续着——基因至上法则。   也许白星上的科技当时并没有达到这种程度,但人类优化繁衍的本能,让他们的社会体系,自然而然地延续出一套规则:Alpha和Omega结合出的后代,是最强大的,最优秀的。   他们有了神。   有了宗教。   有了不许所有人自由结合的社会规则。   “所谓真正要掠夺的资源,是这个种族被忽略的信息素。”叶芸说,“他们通过研究所的技术,层层筛选,将拥有强大基因的Alpha带回母星,良好繁殖能力的Omega,进行分配繁衍。”   叶芸说道这里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在影像中出现具体的表情:“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像对待畜生一样,是吗?”   理事会的人已经有忍不住拍案而起的——   “关掉!胡言乱语,疯疯癫癫!立马关掉!”是那位年纪较大的老人。   在场的也有几个态度抵抗地附和,却没人真的来关掉终端。他们都知道,即使他们关掉了终端,还有更多的人在看。   下面的部门已经开始人工、系统审查同时进行,但越是如此,越是欲盖弥彰。   “就算杀光天下所有的鸡,天还是会亮的。”罗望舒轻声说。   “你说什么?”老人转向罗望舒,“他为什么还在这?宪兵呢?叶芸是他的母亲……他们从一早,就是一伙人,怪不得厉瞻江会针对罗奠山,你们瞒过了所有人!”   “先生,您说话要讲证据。”罗望舒站起来欠身,“即使叶芸的确是我的母亲,但并不代表我和她就是同一个立场的。”   “那么罗先生是什么立场?”有人问。   罗望舒很轻地转过头:“不如我们看完再议论?”   不等人的反对,他松开了控制的手,影像继续。   “让我来讲讲真正的‘白星计划’是什么吧。”叶芸松开手,调出窗口。   第二份文件。   “真正的计划是,我们将对所有白星自由区的人进行暴力压制,从一开始就不会进行任何谈判——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是抱着解决问题,而是来收割‘资源’的。这些暴力手段,包括但不仅限于物理上的、化学生物上的镇压。”   “无法掌控的反抗者一律击杀。”   “剩下无力反抗的、试图逃脱的、以及服软认输的,在制服之后会被全部带到信息素研究基地,对他们的信息素进行统计、录入、研究、分级以及匹配。”   “他们的资料被归档,打上编号,进入信息库,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资源’。”   叶芸在第二份文件上一拨,无数个列表上的名字,触目惊心。   “诸位见到的这份名单,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她字字诛心。    第六十八章 他们始终干净   叶芸的话音落下,一秒钟的安静后,全场哗然。罗望舒的目光不动声色从所有人身上扫过。他在判断,今天究竟有多少知情者。二十年了,就算是联合政府的血液也早已换过一批。今天落座的,有知情人,也有不知情人。   望着那份长长的名单,别说完全不知道内情的人,就连罗望舒此前多少能猜测到一些真相,此刻也深深地被震动。   叶芸没有给他们多长时间回顾这份名单。她的手指飞快转动。   第三份文件。   “当时随军的三十多名科研人员,在发现了事实的真相后,无意例外震惊且愤怒。我们的研究领域就是信息素,因此我们也深知这个计划的可怕之处。所以尝试多次跟白星政府沟通,无果。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也一直试图在劝说上层,同样无果。我们毫无办法,只能尝试给白星自由区的人传递消息,这是我们唯一能帮助他们的。”   “一个多月后的某天,灾难来了,我们所有人忽然遭受了白星自由区反抗者们的攻击……那是一场声势浩大,愤怒的,仇恨的,绝望的报复。”   “而这也成为后来所有人知道的‘白星自由区屠杀’,在场的三十多名科研人员,无一生还。”   叶芸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又很快抬起:“这是我们以为的故事。而事实是,凡事总有例外,至少我今天站在这里,就证明了并不是无一生还。二十年来,我一直有可能还活下来的研究所人员,加上我,一共四个人。”   “我们所有人都不愿再回想起那次噩梦,但我们必须去疏离,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叶芸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我们发现,在被屠杀时我们都曾收到过联合政府的讯号,大意是问我们,是否愿意服从命令,不再做背叛政府的事。”   “我想,这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知道——如果配合白星计划,他们会救你,如果不配合,等着我们的就是屠杀。”   “有多少人点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确认活下来的,也只有四个。”叶芸轻声说。   会议室内的气氛和刚才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了,所有人都意识到,叶芸这次带来的不仅仅是个小浪花,她带来的是滔天的海啸。   这十七份文件,她每点开一份,就相当于送上一颗炸弹。   第四份文件,纪白,以及其他两个存活者的口述与签字。   第五份文件,二十年前的舆论报告,以及被封杀的,所有不同的声音和质疑。   第六份文件。   第七份。   第八份。   ……   没有一份文件的内容是轻松的,是让人能透一口气的。   罗望舒就那么仰望着她,尽管桌面上只有一副虚拟3D全息而已,却仿佛由她完全控制了全场。所有的节奏,甚至所有人的反应,质疑,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上一个质疑的声音刚出来,单向影像中的叶芸就点开了下一份文件,压制了所有的疑问。   她言辞犀利,表述清楚,态度平静,不煽情,却直指要害。她自己就是最锋利的刀。   这的确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汗毛直立。   尽管如此,在场的许多人甚至不知道,除了潘多拉港,母星,这段影传播得比他们想象中更远,更深。   伽马星,白星,人马星,甚至更多的……远离母星通讯范围的星球。   所有人都在红色跳动的Notice之后,不约而同地点开了这段影像,看到了这十七份文件。   “第十四份文件,参与白星计划的人员名单。”   叶芸的手一滑,落在了名单最后一个人名上,点了点——   厉瞻江。   “在这些年里,我调查了所有人,最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我知道他在理事会,也知道这人这些年过得不错。我也承认,这个人极会掩盖自己的气息,同时也有着敏锐的嗅觉。从五年前开始,厉瞻江就针对上帝之眼在理事会进行了一系列的引导,不断地加深上帝之眼和政府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但是这个额平衡,他却又掌握得很好。”   “厉瞻江也许早就感觉到,上帝之眼的职责,也就是人权观察,迟早会对他在做的事造成不利,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把舆论往上帝之眼上引。”   第十五份文件,她点开。   “这是上次万象海口发生的屠杀,上帝之眼也同样在背后调查了这件事,结果竟然又和我们厉瞻江先生有关系。”   叶芸说道此处冷笑两声,飞快地将这一页掠过去,似乎多停留一秒都令她恶心。   “所有厉瞻江和屠杀党的证据,关联,都在这份文件中,你们私下去核实。”   这份文件的最后,一张巨大的身份证明与调查单,出现在末尾。   许多人接二连三站起身,惊得说不出话。   厉瞻江,白星人。   白星,一个偏远到母星根本不会去造访的小星球,他们的政治实力,科技实力,全部都很弱。厉瞻江在母星上的时间远超过三十年,他是怎么做到的?   太多的疑问和矛盾,导致现场所有人都开始质疑这份调查文件的真实性。   “厉瞻江在进入联合政府后,目标明确,计划妥当,一步步登上殿堂,进入研究所——他从一开始,就是为这个项目来的。”叶芸说。   “你们可以保留对这份文件的质疑,因为在我这些年的调查里,我和你们一样震惊。是真,是假,你们之后自己看完这份调查,自有定论。所有的证据,我一样不缺地奉上!”   叶芸没有给人太多喘息的时间。   终于,她又点开了一份文件。   这是第十六份文件。   “这一份,是我的档案和白星之后的身体报告。”叶芸沉默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的目光有变化,就好像坐在他对面的,是某个实质的人一样。   罗望舒就坐在她对面,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发抖。他心里明白,这样的目光,叶芸不会给予别人。   这是给他的。给罗靳星的,给罗奠山的……给她的家人的。   “我的丈夫和我的两个孩子,如今同样在为联合政府效力。我在白星上‘牺牲’时,我的小儿子刚满一岁。”   罗望舒放在膝头的手,猛地蜷紧。   叶芸凝视着空气:“……我伤得很重,失去一条腿,腺体严重受损。我被前来调查的上帝之眼救助,才活了下去。”   她点开的这份资料里,是二十年前她的伤势报告。上面的内容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气。   就在这时,全息影像的叶芸撩开了一直挡住她整个后颈的爆炸头。   她后颈腺体的位置,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后脑浓密的发里,一直延续到肩膀以下。即使陈年的伤早已结痂脱落,也不难想象当初她收到了怎样的致命伤。或许应该说,难以置信在这样的伤势下,她竟然活了下来!   这是一个奇迹。   所有人都知道,腺体就是人类的第二颗心脏,也是离表皮最近,最脆弱的器官。腺体一经受损,身体就会出现许多状况,而如果腺体受伤太严重,则可以导致这个人在十分钟内死亡。   “当时,我的腺体收到的伤势和感染都很严重,醒来时已经被截肢,我曾一度丧失求生欲。”   叶芸冷静地翻开第二页:“这是我当时的心理报告和精神报告。”   罗望舒死死地盯住空中虚无缥缈的那张纸——六次自杀未遂。   六次。他狠狠记住这个数字。   蜷紧的指甲嵌入到手心中,好像自己的腺体也在隐隐作痛。   他没有想到,从见叶芸第一面起,就没有想过她这样猎奇的着装打扮,甚至古怪的言行举止,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经历。   又或许他心中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但拒绝去深想,去承认。   驻军空间站会议厅,罗奠山双手撑在桌面上,面对着空中浮起的这个女人,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罗统军。”有人在身旁低声说,“我们一致认为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参加讨论。”   “我没关系。”罗奠山摆了摆手,“继续。”   在场的十几个人,无一发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因为他们从这位向来戎马倥偬男人身上,读出一种压抑的痛苦。   为首的人给其他人一个眼色,他们飞快地对视一眼,慢慢都站起了身。罗奠山始终低着头,他身旁的人手放在胸口,对他低头行礼,接着十几个人全部默契地离开,很快房间就空了,还为他带上门。   单向音频对面的叶芸,看不到这头的罗奠山。   她将文件翻了一页,那是她的手术资料。她继续往下说。   “我被多次劝解之后,开始有了活下去的意志。”叶芸的语速飞快,“为了活命,我切除了掉40%的腺体,作为替换,我用带出的Omega A+来维持生命。”   罗奠山猛地抬起头,眼圈难得红了。   Omega A+,那是联合国曾经的一种禁药。在研发过程中就被勒令停止了,但之后依然有人完成了它。Omega A+能够弥补Omega天生腺体上的弱势,通过催化信息素的变异,从而强化人类的信息素体系。但所以的得到总伴随着一部分失去。作为代价,Omega A+会摧毁甚至异化人体系统,最为明显的就是免疫系统会飞速地衰老。随着时间增长,身体要承受的痛苦成倍地增加。   罗奠山望着浮动在面前的,姣好的面容。   曾经她很软和,是个杀鱼都要躲在他身后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杀了自己六次,给自己注射了Omega A+。   现在他也明白,为什么那天叶芸站在十字路口,航车顶端,猎猎风中她像个女战神。   普通的Omega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   “从我活下来那天起,我就在和死神赛跑。”   潘多拉港,军事基地,驻守在岗的罗靳星,刚接到的最新指令,全部从潘多拉港西区撤出,不需要再防护了。   上帝之眼的总驻扎地,根本不在潘多拉港。所谓的西区上帝之眼,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半小时前他刚从岗位撤下,此刻他却死死咬紧牙关,凝视着全息屏上的女人。他与叶芸之间是千百里地面与空间站的距离,他却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立刻回到她身边。   Omega A+,一秒都是奢侈。一秒都是浪费。   “二十年的调查,二十年的蛰伏,我的二十年,全部是为了今天而活。”   罗靳星闭上眼,转过头,久久不能平息。他张着嘴,却喉头发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从影像开始到现在,叶芸的情绪一直掌控得很好,包括说话的节奏。她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器,哪里该停顿多久,哪里的语速该放慢,该加快,都是提前被设计好的。   这一次,她说完之后,却留下一段很长的停顿时间。   叶芸低声说:“我深深知道,从我活下来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我的所有。”   “即使我今天站在这里,我也要向所有人声明——我的丈夫,和我的两个儿子,他们都是正直的,无私,善良的人。”   “他们已经为政府效忠许多年。他们不曾知道我在做的事。他们不曾知道我活着。他们不曾叛国——”   罗靳星抱住头,缓缓蹲在地上,好像时间倒转,他又变回曾经妈妈身边那个小男孩。   “他们始终是干净的,忠诚的。”叶芸说,“他们不该被强加任何罪名。”    第六十九章 他是我先生   母星上的许多人永远记得叶芸出现的那个下午,她带来的不仅是一系列可怕的真相,同时也为母星,甚至更多其他地域,带来了未来五十年的变化。   当叶芸连续点开了十六份文件后,所有人都注目着仅剩的最后一份文件。   叶芸说,如果前面十六份文件,是为了给所有过去一个交代,那么第十七份文件,则是所有人该关心的未来。   她等了这么久才将所有的资料发出来,就是为了等这最后一份文件——   母星研究所的信息素分级与匹配系统。   如果说白星上发生的一切,还让人无法感同身受地拥有真实感,那么这份文件,则直接将刀子指向每一个人。   真正可怕的不是过去,而是过去所遭受的可能即将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叶芸将十七份文件甩开,铺满了所有的观看空间,漫天的虚拟界面发出微弱的光。   “这才是最大的谎言。”   她说完这句话,全息人像闪动两下,熄灭了,只留下那些页面。   这是一份很详尽的资料,从项目记录到实验数据,从描述到扩展内容,结构清晰,指向明确,甚至还附带又几段模糊不清的音频数据。   资料的内容则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出生时的生物信息,进入学院后三年一度的体检,到入职进入工作后的体检……这些人们习以为常的日常,全部被细致记录在案,备入研究所资料库。数据的内容包括生物信息,以及信息素信息,生平记录。   不需要太多专业指导,这是一份人人都能看懂的数据。   信息素被分析,分级,匹配,条条栏目清晰。   这只是一份庞大的数据库抽样,也是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资料。   整个终端媒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之而来是狂风暴雨的颠覆。   影像消失的最后一秒,空中浮现出一个窗口:   我们要的结果,从不是暴力战争,而是一个更好的未来。静候佳音。   母星政府与外来军事威胁展开正式对抗,驻军空间站打响了结束二十年和平的第一炮。人们愤怒,失望,抗议,质问,得到沉默的回应。   各个星球的理事会开始紧急会议。潘多拉港国会厅外,三个军区的军队二十四小时驻守。研究所门外,从墙面到地面,堆积着一切人们愤怒的情绪。   所有的媒体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大浪潮。   仅仅三天后,以上帝之眼军事部队主动撤离为界限,迅速结束了有史以来最短的暴力对抗。   所有的太空战舰在政府的追击下,四散入十几个不同的星球,像水滴落入大海,无迹可寻。他们只留下空空荡荡的空间站,伴随着孤独的星星们。即使如此,人们并没有因为上帝之眼在军事上的退让而感到意外,他们将这场撤离的姿态看做另一种胜利。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打探叶芸,所有人都再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罗望舒冷静地离开国会厅,暂时交接所有工作任务于性调衡部门副部长。   罗靳星接任调令,暂候家中。   罗奠山主动申请停职,闭门谢客。   罗家的三个人始终没表发任何意见,而江家的保镖,与上帝之眼请来的雇佣兵团队,不分昼夜地守在罗家的门前。   凌晨两点,罗望舒反锁着门,一遍又一遍地看叶芸发来的第十八份文件,尤其是关于她自己的那一份。   罗奠山来敲门,他不开,换罗靳星来,他还是不理。   又看过一次之后,他才终于扔开终端,仰躺着望向天花板。罗望舒听着门外的动静,心中一片安静。   罗奠山和罗靳星不同,这些天里他们看似极少出门,却并不像外界以为那样,停止了一切政治活动。   在早晨,或傍晚时分,罗望舒仍会听到和罗家关系紧密的政客,来回走动的声音。他们仍会带来新消息,而罗奠山与罗靳星对媒体的关注,也从来没有减少一分。他们深知现在需要一段时间的冷却,还不是抛头露面的最好时候,但他们仍密切关心着一切事情的走向。   有时候,罗望舒隔着门板,会听到罗奠山与罗靳星讨论的声音。   他们和上帝之眼一样,担心事态失控,也在试图预测如何才能维持一个平衡。罗望舒还没有缓过来,他二十多年里从没有像这样的遭遇。他在乎的人,不论是父亲,大哥,远在天边的叶芸和周焰,都在度过同一个难关,包括他自己。   在一天傍晚时分,罗望舒推门下了楼。   罗奠山与罗靳星正在午餐,见到罗望舒下来,他们同时停止了动作。那神态,就好像关切却又担心触犯到他的负面情绪。   罗望舒对他们很轻地笑了一下,无声地下楼,坐在罗奠山身旁。   “爸爸。”   “望舒。”   “你跟妈妈联系过吗?”   罗奠山犹豫了一下,承认道:“她给我发过消息,报平安。”   罗望舒点了点头,看上去很平静。罗靳星见状,连忙在身旁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这些天,罗家所有的佣人都被暂时遣散,罗望舒没有让大哥起身,自己到厨房拿来整套的餐具,盛了饭菜,一口口认真吃起来。   说来奇怪,事情发生这么多天,他始终有种不真实感觉,因此情绪也从未真正崩溃。但此时此刻,事发后第一次和家人坐在同桌,他埋头吃饭,一股强烈的情绪忽然攫住了他。大颗的泪珠滚入汤里,他全无察觉,将所有食物都吃完。   罗靳星从他坐下起就没动过刀叉,在罗望舒擦干眼泪的一刻起,忽然就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到罗望舒面前,抱住了他。而罗奠山也起身,来到他面前又缓慢地蹲下,握住罗望舒的手:“望舒,爸爸在这里。”   罗望舒再也无法忍耐。他丢弃习惯保持的姿态,习惯的克制……紧紧攥住罗奠山的手,将脸埋在罗靳星柔软的腹部,放声哭起来。   从成年起,罗靳星再也没见过罗望舒这么哭过,顿时也红了眼眶,仰着头微张开嘴唇,拼命克制自己。罗奠山则看起来比他们平静更多,他深深亲吻罗望舒的手背,用一种沉甸甸的声音说:“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等罗望舒终于平静下来,罗靳星对他说:“望舒,好起来,我们还有能做的事。”   也许真像罗奠山所说那样,在发泄出来之后,罗望舒的状态在好转。他开始联络身边所有能用上的人,和罗奠山与罗靳星一起扩展信息。程响,冰糖,甚至连杨昕都主动联系了他。   罗奠山也渐渐打开了与外界的沟通,甚至回复了一家终端媒体的邀约。白日里,他悉知时间,掌控动态,夜晚,他就成为两个儿子的父亲,照顾体察着他们的情绪。   罗靳星与罗望舒不同,在叶芸的事上,他一反常态,情绪藏得比罗望舒更深。因此许多时候,他反而看上去是不外露的。江万翎在每天结束工作后的黄昏时分,会来罗家呆半小时左右。他的话不多,但每天都会带来新消息,等说完,他就陪罗靳星坐一会儿,然后起身道别。   罗望舒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好转后,罗靳星的状态也在好转。   同样在好转的,还有外界的状态。   事情发生的二十天里,所有的矛盾和冲突达到了一个最高点,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冷却期。   第二十一天,消失的上帝之眼重新在媒体前露面,再次表明了态度。他们手里的确有刀,但他们要的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实质性的合作。   除了母星之外,头一次所有星球上的人几乎站在了同一立场,为上帝之眼声援。在这二十一天里,母星政府态度强硬过,而其他与上帝之眼先前有合作的政府,态度倾向已经很明显。   第二十五天,联合政府的态度在转变。罗家三人露面,接受了媒体采访。八方关注。   事情发生后一个月,联合政府和上帝之眼首次平和沟通,双方拟定十天后在伽马星球空间站上进行会面。这个好消息是个兆头,让所有人看到了转机。   第四十天,联合政府与上帝之眼在伽马星空间站会面。叶芸没有到场,来的是代表上帝之眼的另外高层,代表谈话的则是研究所之前的通缉人员,周焰。   当天母星上所有终端媒体的报道,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周焰之前不曾露面,所以许多人不了解他。只有一家终端媒体报道了周焰曾经在研究所工作的事。所有人才恍然大悟——那天的第十七份文件,也是让叶芸等到最后一刻的证据,就是这个Beta带出来的。   那天早上,罗望舒握着终端发呆,以至于罗奠山叫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过来。   从事情发生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天,这也意味着他已经和周焰分开四十天了。   罗望舒从来没想过要给周焰打电话,或者发简讯,他很清楚此刻局势的微妙,所以更加克制自己。周焰也同样没有联系他,但他毫不怀疑周焰同样地想念他。   在媒体报道铺天盖地席卷了一切的这天,罗望舒接到了周焰的电话。   起初他并没有留意,直到那边轻声叫他一声望舒。他猛地从桌前站起身,差点带翻了椅子,开口好几次,竟不知道开口先说哪一句。   最后还是周焰说:“我在伽马星的空间站上,这是我四十天里,离你最近的一次。”   罗望舒在日光下轻轻眨眼:“焰哥,真的是你?”   “是我。”周焰停顿了一下,“我很想你。”   罗望舒顿醒,有点着急地说:“你这时候跟我联系,没关系吗?”   周焰说:“是应该再等等,可我没忍住。今天和母星政府的会面很顺利。望舒,我想一切都在好转。”   罗望舒用力揉了一下眼睛,触动地说:“我也想你。”   “嗯。”周焰的声音顿时更温柔了,“刚才看到母星的人在登太空舰,有一瞬间我竟然想混上船,跟他们一起回到母星,回到你身边。”   罗望舒笑了一下,鼻子有点酸:“原来你也会这种话。”   “你觉得肉麻,傻气了?”周焰也在对面笑起来。   罗望舒摇了摇头,想到对面看不到,又说:“不,我每天做梦都想见你。”   “我梦见过你。”   罗望舒一下攥紧了终端,说不出话来。   “等我。”周焰说。   上帝之眼与联合政府的会面在十一月初,而在十一月中时,又很快迎来了双方的第二次见面。   十一月底,叶女士带周焰,再一次于媒体上谋面,发出长达上百页的撰文。   罗奠山,罗靳星与罗望舒正式恢复任职。   同月,白星政府首次出面,对上帝之眼揭露的一切首次表态,既有承认也有拒绝承认的部分。   一些小群星政府集体承认上帝之眼,并且正式与上帝之眼达成权力监督的协议,正式接纳这个非政府组织。   十二月初,上帝之眼在母星上的一切活动恢复,与母星政府建立关系,恢复联系。   同时,两天后上帝之眼在雪龙港逮捕了一直销声匿迹的厉瞻江。厉瞻江拒不承认项目内容,联合政府参与调查。   十二月底,媒体的报道再次铺天盖地而来,上帝之眼首次被允许在母星政府中,接受采访。   采访的当天,不知是哪家终端媒体先将采访的终端窗口,放大在万象海口正中间的大荧幕上,所有的终端媒体纷纷无声地放出采访窗口。   从国会厅到政府楼、最繁华的商业地段、万象海口、大街小巷、餐厅里、网吧中……所有的公众场合,人们活动的地段,无数个公众终端窗口接二连三地亮起。整个潘多拉港,像一颗被点亮的钻石。   人们停下脚步,停下手中在做的一切事,望向自己头顶的浮屏——   荧幕里,上帝之眼的母星话事人,与理事会代表人选握手,签字。   接着,一个Beta站到了话筒前。   罗望舒在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抬头仰望荧幕里、镜头前,他日思夜想的人。   十二月份的天,不再像他们相遇的时候艳阳高照。风景不够美丽,温度不够适宜,天雾蒙蒙的,云层苍白地爬满头顶的天空,给太阳勾勒一层白边。人们呵气时,脸颊边已经有成团的白雾,很快消散在透明的空气里。   更多的荧幕还在持续亮起,接二连三地占领了整条街道。不难想象,更多更远的地方,也逐渐在亮起更多的荧幕。透明的光在城区上方流动着,在日光下流动的光辉竟能变得如此夺目。   荧幕中,周焰开始说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醇动听。   “我们认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   在人类社会中的六中生理性别,男性与女性的Omega,Beta以及Alpha,同样拥有平等的人格,平等的权利。”   这是希望发出的第一声鸣啼。   更多的人为这一声鸣啼而驻足,而抬头。   “信息素不能成为标榜一个人的标签,也绝不能成为性侵犯,性犯罪所逃避的理由。”   西区上帝之眼,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   有人攥紧了拳头,拼命忍耐。   有人用力鼓掌,将手心拍红。   “每一种性别的人,都有自由相爱,自由结合,自由选择伴侣,以及自由选择是否与伴侣结成婚约的权利。”   军区门口,江万翎与罗靳星并肩站立。   江万翎有些颤抖,但拼命克制。   罗靳星的目光虽始终放在屏幕上,手却不动声色地牵住了他,慢慢攥紧。   江万翎侧头看向罗靳星,眼眶渐渐红了。   “不论在怎样的关系中,我们都同意,信息素不该是用来控制与他人关系的工具,也不是用来攻击别人、或发泄情绪的途径。”   明亮的花园里,躺在草坪上的纪白,缓慢地睁开眼,转头看向屏幕上的人。   他依旧穿着单薄的衣衫,恍惚着,晃晃悠悠站起身。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无比清醒。   “信息素不是我们用来实施暴力、用来征服,以及获得权力关系的手段。”   程响站在冰糖身后,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目光复杂地看着拼命擦拭眼泪的冰糖。   他的手轻轻伸出去,又在即将碰触时飞快缩了回来。他沉默地看着放生大哭的冰糖,看着他愈加凶狠地擦着眼泪,然后认真而大声跟着念,念这段他在上帝之眼曾看到过无数次的内容——   “Omega和Beta,以及Alpha一样,都有选择或拒绝伴侣,以及拒绝被标记的权利。”   一派豪华装潢的客厅里,杨昕坐在占领整个落地窗的浮屏前,嘴唇颤抖,痛哭不止。麻木许久的胸口里,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拉扯着他。   他张着嘴,望着头顶的吊灯,视线完全模糊。   “每个Omega也和Beta,以及Alpha一样,有选择自己单身,以及选择是否生育和繁衍后代的权利。”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叶芸半坐在窗边,手里夹着一根烟,望着楼下人群包围的中央屏幕。她的机械腿上,淡淡的蓝色光线转动着,爆炸头被完全扎起来,露出线条优美的后颈上,狰狞的伤疤。   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造物主赋予我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我们的生命权、自由权、以及每个人追求幸福的权利——”   在干冷的空气中,无数人或欢呼或惊叫,或大哭或大笑。他们呵出热的白雾,流下热的眼泪,好像将整个冬天都渲染上另一层颜色。   蒙蒙的雾气中,天空渐渐飘下雪花。先是一些微小如浮沉的雪沫,接着越来越多,在空中凝结的清白而温柔的雪花,越来越多地铺撒向整个人间。大街小巷,所有的风景里,所有被光照亮的脸庞上,都碰触到雪白。   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罗望舒被淹没在人潮中,在一片或欢呼或低泣的声响中,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荧幕上的周焰。   就像曾经一样,他仰望他,心甘情愿。   雪下越温柔,铺天盖地盛大。荧屏的光穿过雪花,传染得空气中都是亮晶晶的光。世界在这一刻清脆而美丽。   罗望舒站在纯白的雪中,胸口翻滚无限的情绪,却无法用任何一种言语来表达。   人潮拥挤中,一个Omega被挤到他身边。   Omega似乎很被触动,他站在罗望舒身边,带着鼻音说:“真奇怪,他说的每个字都没什么情绪煽动,但我就是想大哭。”   “我也是。”罗望舒轻声说。   “他看起来很冷静。”身旁的Omega继续说。   雪花落在两人的脸颊,手背,温热的皮肤上,很快融化了。   “你见过青焰吗?”罗望舒忽然问。   “什么?”   “就是青色的焰火。”罗望舒的目光依旧在周焰身上,“看上去是很冷清的颜色,又冷,又疏离,可你靠近它就会发现它一直燃烧着。始终明亮,始终炙热。”   Omega从他的话里读出了一些深意,笃定道:“你认识荧幕里这个人。”   “嗯。”   “他到底是谁呀?”   罗望舒眼中爱意涌动。   他的目光流动,轻而珍重地说:“他是我先生。”    第七十章 如鹿切慕溪水   十二月第一场雪中的恸哭,以及遍布整个潘多拉港的巨大屏幕,大概会成为许多人终生难忘的记忆。   新年一月份,母星政府与伽马星政府会面,伽玛星政府宣布休战。   三月份,联合政府正式与上帝之眼签署和平协议。   六月份,上帝之眼在母星,伽马星,人马星,包括白星以及其他小群星上建立分部。   七月份,上帝之眼与各个地域政府达成共识,签署合作协议。   又一年十二月份,联合政府正式接纳上帝之眼,成立单独的权利监督部门机构。   世界在飞快地变化。   从叶芸正式揭发白星计划到这一步,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但在这之前的,是长达二十年的铺垫。   历史没有意外。   有些人被拯救了,有些人被淹没了。   镜头调转,联合政府与上帝之眼签署协议,并再次宣读人权宣言的当天——   叶芸在离开上帝之眼时毫无预兆地失去意识,从楼梯上滚下,被紧急送往医疗基地。   与她错身而过的纪白,忽然从病房跑出去。他跑到阳光下,公园草坪上,用一把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同一天,周焰的亚父从自己房间的阳台跳下,毫不犹豫。雪白的窗帘翻飞,书桌的信笺上面只有两个字:谢谢。   罗望舒和罗奠山停下一切工作,前往医疗基地;周焰离开西区分部,飞向雪龙港;冰糖第一时奔赴公园,代表上帝之眼,收敛纪白。   抢救室的灯亮了整整七个小时。医师终于从里面出来,对罗家三人摘下手套。   “叶女士曾长期使用腺体药物,半年前开始停用,这是导致的问题所在。”   罗望舒面色苍白:“Omega A+?”   医师点头:“这款药被禁止继续研制,就是因为它对腺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它能激活腺体,可一旦停用,腺体会很快衰弱。”   “可是她切掉了40%的腺体,她需要那个!”罗靳星说。   “是的。”医师目光中流露出敬重,“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但任何东西都是有极限的,尤其对人类的身体来说。”   “如果停止Omega A+,她以后会怎么样?”罗奠山问。   “请做好最坏的打算。”医师重新戴上手套,没有正面回答。   医师走后,罗望舒拽住罗奠山:“我去找研究所的人。二十年了,医学科技在进步……那么早就有Omega A+,现在一定能有解决办法,对不对?”   罗奠山回答他以沉默,罗靳星则坐在一旁,双手深深插入发中。   门开了,身上缠绕着许多医疗软管与输液管的叶芸被推出,直进入特殊重要病房。十二小时内,就算是家属也不能访问。隔着单向玻璃,他们谁也没走。十二小时后,家属被允许探望,但每次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叶芸像若有所感似的,在罗望舒进门时,缓缓恢复了意志,睁开眼睛。   罗望舒站在门口,闻到房间里很淡的信息素气息——属于叶芸的气息。但那非常淡的一缕气息,很快被罗靳星与罗奠山释放的信息素给盖住了。叶芸抬起眼皮,带着呼吸机冲他们笑了笑,伸出手来。   罗奠山握住她的手,注目着他,罗靳星也深呼吸坐到她身边。叶芸却再次抬手,指尖虚弱地冲着罗望舒,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罗望舒站在门口,好几秒的沉默才走向她。他对她太陌生,又太想靠近。   他不断地靠近,直到最后几步,罗望舒终于握住了她的指尖,一瞬间有点受不了。他别过脸去,却听到叶芸虚弱地在说话,听不真切。   罗望舒弯下腰,凑近她。但听叶芸轻声说的是:对不起。   罗望舒再也忍不住,握着叶芸的手缓缓趴在床上,久久难以抬头。窗外的云散开,光挤进百叶窗,散落在罗望舒柔软的发顶。   傍晚时分,叶芸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她断断续续小憩了几次,晚上精神状态不错。   又一次探望时间结束后,罗望舒先起身,对罗奠山与罗靳星低声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见他表情凝重,精神也不怎么好,罗靳星很担心弟弟的状态。又他说要到雪龙港去,顿时蹙眉。   现在这个季节,雪龙港生冷,干硬,像一块结了冰的铁,风中寒气像砭进人骨子里。是什么让他要离开温暖,平和,以及刚重聚的母亲,非要到雪龙港去?   “让他去。”叶芸从床上撑起身,“是周焰。”   罗望舒意外 地看向她。   叶芸轻笑:“妈妈什么都知道。”   她就一句话,罗望舒动了动唇,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了。   他转身离开,将温暖平后留在身后,投入到生冷的风里去。   天刚刚发青时,罗望舒到了雪龙港。   城市几天前才下过雪,现在已经消融许多。灰色的,生冷的雪堆在道路两旁,被打湿的柏油路呈现深灰状态,让他想起一首叫做“青色水门汀”的诗。整个城区像块乌黑的冰,折射着青黑天空下的浑浊光线。空气变成固态,人好像从冰封中在朝外张望。   或许是心情作祟,他感受到的都是腌臜的,生冷的,不近人情的……在罗望舒见到周焰前这十分钟,这个地方陌生极了。   罗望舒看到周焰从转角走向他,像开辟一块生冷乌黑的冰,他经过的地方都融化,空气重新流转。周焰来到他面前,台阶下,在雪地上蹭掉靴角的泥土,漆黑的瞳仁里满盛他。   罗望舒与他对视着,呵出一团白气,倾斜身体抱住他,感觉自己被解冻了。   台阶很高,周焰买在罗望舒怀里,没有动。罗望舒将他抱得更紧,恨不能张开羽翼将他整个包裹起来。这一刻,周焰不是那个在无数屏幕上发光的男人,他变回十几年前被大雨淋湿了眼睛的少年。   “没事的,没事的。”罗望舒亲吻他的发顶,捂暖他的双耳。   “嗯。”周焰在罗望舒腰上拍了拍,示意他放开,“叶女士情况怎么样?”   “很复杂,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罗望舒目光黯了一下,与周焰并肩走着,“你父亲……”   周焰的父亲比他更早到亚父家中,有一段时间的情绪崩溃,周焰赶到后冷静下来了。中午宪兵和律师都来过,上帝之眼的人也来过,他们走后,周焰的父亲很疲惫,就躺在他亚父的那间房里。   周焰出门前,他在那间房里睡着了。   周焰亚父的房间出乎罗望舒的意料,看上去十分简单,却整洁明亮,似乎比外面的世界还更明亮。床上趴伏着一个人影,盖着薄薄被,他成了整个房间里最灰沉的色调。罗望舒知道,那就是周焰的Beta父亲。只看了一个侧影,罗望舒就感到难受。   罗望舒转头看向周焰,周焰却示意他没事,只要轻声些就好。罗望舒转过目光,再次打量房间。   桌上摆着几样绿植,还有手工摆件,柜子上摆有线香,书柜里塞满书。阳台的窗已经关上,雪白窗帘安静垂着,好像从来没有翻飞过。这样的房间,任谁都会觉得主人是个平静乐观,有生活态度的人。让人难以相信他就这样走上阳台跳了下去。   房中的一切,越是明亮乐观,越让人窒息压抑。这里曾经有个男人,将自己的世界打扮得明亮干净,灵魂却最终也没走出深渊。   周焰低着头,窗外冷光勾勒他的骨骼,侧脸的线条很硬。手指轻轻点着信笺,他轻声说:“我不明白。一切都结束了,他为什么反而不愿意等了……那些人已经付出代价,他再等等,会看到一个越来越好的世界。”   罗望舒感到泪水在眼睛后灼烧,从眼睛后面流入肺腑。他清楚。他知道周焰也清楚。   这个男人不是不愿意等,而是已经等到了他所求的。就像这个房间,看上去明亮干净,住在这里的人却不曾走出过真正的黑暗。等待是最没意义的事。或许对亚父而言,他的生命在某一刻已经结束。在那一刻之后,他日复一日等待一个答案。   现在他得到了答案——罗望舒轻轻推开周焰的手指,看到信笺上漂亮而认真的两个字:“谢谢。”而千钧重的两个字背后藏着的千言万语,却是难以解读。   罗望舒不忍看,他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眸。   周焰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无声地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他的骨架比周焰消瘦许多,没有年轻结实的身体,但在神态样貌上与周焰很相似。   周父与罗望舒对视,愣了一下后很快拉扯出一个笑来:“你是望舒吧?周焰很早就跟我提起过。”   罗望舒万没想过第一次跟周焰的父亲吃饭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在周父的邀请下,他们没在那间屋子里继续呆多久,就回到了周焰真正的家,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周家的风格同样简单,但更古朴,没那么精致。周焰说,之前提过一次搬家,他手头有钱,房子也很老了,但周父就是不愿意。他不知道父亲是不是一直在等亚父回来,还是固执地守着某些回忆。   刚开始罗望舒还有点拘谨,但周父似乎与周焰的性格不同,即使话不多,也给人放松随和的感觉。一来一去,罗望舒的状态放松下来,周焰在旁边布菜,偶尔插话,反而成了饭桌上话最少的。   等餐桌上的东西都撤下,周父漓了漓杯子,泡了一壶淡茶,取一杯放在罗望舒面前。   罗望舒立马紧张了。   “别紧张。”周父对他笑了笑,又转头对周焰说,“你下楼帮我买包烟。”   周焰站着不动。   “去吧。”罗望舒说。   周焰以目光询问他,罗望舒对他点了点头,他这才离开。   知道周父把周焰支开是有话说,罗望舒也多少猜到一点。几秒钟的沉默,对两人都挺煎熬。   周父饮一口后说:“第一次来我们家,就是这样的状况,抱歉。”   “我应该陪着他。”罗望舒神色微动,“但我最近家里也出了点……事,到现在才来。”   两人相对轻松地拉扯了几句后,周父又停顿了一次说:“你也知道,他亚父的事,对他影响很大。一直以来这是我觉得最对不起他的地方,没能给她一个健全的成长环境。”   “不,您不要这么说。”罗望舒是真动容,手指轻轻颤动,想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真正做错事的人,已经得到了惩罚……即使这惩罚来得太晚了,太慢了。   周父随意笑了笑,对他说,你放松点。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因为从小的经历,周焰对信息素的话题很敏感。”周父拇指轻轻搓着茶杯,看自己茶水的倒影,“小罗你更清楚这一点,身为Omega,这是客观存在的鸿沟。我能看出你们对彼此感情多认真,但真要长久地走下去,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罗望舒将茶杯中的茶水啜饮,缓缓站起身。   “叔叔,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其实您的问题,我父亲也曾问过周焰。他当时就这么站在我父亲面前,说,只要我不认命,他就绝不认命。今天我也要说,我不认命,而且我一辈子不会让他说出认命两个字。”   周父淡淡笑了一下,说:“你们都是好孩子。”   罗望舒深吸气:“叔叔您比我强。”   周父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话。   “您……受过伤,您比周焰更深刻地了解到信息素是多么难以突破的难关,但是您的做法却不是阻止我们,而是忠告——”罗望舒的胸口不住起伏,鼓起勇气说,“因为您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是吗?”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门口,周焰背靠着门板,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他的眼,只露出侧脸上一道湿润的痕迹。   门内,周父久久地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屋内有微风吹来,灯穗晃动,影子放大地映照在他身上,他始终如磐石。   半晌,周父一言不发地起身,眼中有即将失控的情绪。他用力按了按罗望舒的肩膀,拖着脚步回了屋。   他按住肩膀那一下,胜过千言万语,罗望舒却读懂了。   五分钟后,周焰从推门进屋,罗望舒还站在灯下,有种难以言说的韵味。   周焰用眼神询问周父,罗望舒指了指房间,又问他,烟呢?迎过去几步又站住了。他看出周焰的眼眶有点红。   周焰没有回答,罗望舒也没有继续问,他们默契地放轻脚步,洗漱,上床,虽然气氛沉默,但却不压抑,有种无声的安慰般的温情在彼此之间流动。   等关了灯,躲进被窝里,罗望舒抱住周焰,深深嗅他身上的气息。   周焰抓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   罗望舒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目不转睛地描摹周焰的轮廓。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气息纠缠,无声地开始接吻。是那种没有欲望的吻,全是爱情,是互相依存,是耳鬓厮磨,是伤心,是治愈。   “他跟你说了什么?”周焰低声问。   “他说你会保护我,爱我,相信我,让我放心吧。”罗望舒抚摸着周焰的胸口,鼻息离他很近,“但是有一天你要在我这受了委屈,他就不乐意了。我跟他说,我一辈子不让他受委屈,我让他也放心吧。”   明明完全没有的对话,周焰眼中噙着点笑,却没有戳破。他取暖一般用力抱住罗望舒,声音从胸口沉闷地传入他耳中:“望舒,谢谢你在。”   贴着周焰的胸口,罗望舒也有点被煽动,对他说:“说的什么话,我当然回来。”   “不。”周焰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我是说,谢谢你在。”   这回罗望舒在黑暗中看了他更久,轻声回答:“嗯,也谢谢你在。”   转天一早,罗望舒回了潘多拉港。   再不舍,再想留下,也得回去。两人都有各自要独立面对的东西。不过从他回去起,两人的视频通话就逐渐频繁起来。   罗望舒请求休职一周,在医疗基地照顾叶芸,处理罗家大小麻烦的收尾。周焰也暂时不回上帝之眼,在雪龙港陪周父,也处理亚父的后事。两人偶尔回到家,都挺疲惫,但都期待睡前联络的这段时间。有时候中午罗望舒会打给他,总要避开叶芸;周焰偶尔会在早上打过来,也是趁周父出门时。   “比我们谈恋爱时更像谈恋爱。”罗望舒有一次说,“还是那种被禁止的恋爱。”   周焰沉吟:“那么为什么我们要避开他们?”   “因为叶女士是你的上级,而你父亲……他还需要一段时间。”   又是新的一年。   最冷的冬天过去后,潘多拉港的晴天多起来,雪龙港的雪也少了。两人从年底分开起,保持着每个月见两三次的频率,直到一月份。   这段时间里,周焰陆陆续续将亚父房间里的东西都整理好,运回家,存放起来。   因为担心周父睹物思情,还将东西打包放到了地下室。即使如此,只剩下一个空掉的房间,周父却依旧时不时去亚父的住所呆一段时间。莳花,发呆,在阳台上看雪。   周焰担心父亲的情况,好几次下着雪,将他从那个已经空了的房间里领回来。他也咨询过心理医生,担心父亲会像当年一样,再度难以走出阴霾。   然而有天周焰去接他时,他像往常捏着脖子站起身,关上阳台的门,忽然说:“咱们搬家吧。”   “刚才你说什么?”周焰停下动作,害怕听错。   “我说,咱们搬家吧。”父亲站在阳台玻璃前,望着曾经亚父每天看的风景,口吻随和,“咱们的房子,你不是一直嫌旧吗?还有这里的冬天太冷了,对身体也不好。”   周焰深深地望着父亲。   “所以搬去个暖和点的地方吧,最好离你近。”周父转身向他走来,“潘多拉港很好。”   周焰上前拥抱了他。   他听到他低声说:“该往前看了。”   一月底,冰川解冻,万物生长。   罗望舒能感觉自己再次躁动不安起来。二月份的发情期,是最让他担心的。在解决发情期这一点上,他没有太多担心。但今年情况特殊。   周焰在雪龙港,住在家里,而叶芸的身体暂时调理好,也准备搬回罗家住。而二月份的发情期长达七八天,不管是他去周焰那,还是周焰来他这,都不合适。想来想去,他决定大不了开个房过发情期。就算环境有点陌生,让他有点没安全感,也是眼下最稳妥的解决方式了。   到了晚上,罗望舒去万象海口走动,买点东西。   走到一半时就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他加快脚步,同时不动声色地摸到腰间的刀片,在一个转角处猛地转身,刀片送上来人的咽喉。   而下个瞬间刀片就飞了,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也有他熟悉的气息。罗望舒几乎不可置信,直到被抱着抵到墙上亲吻,他才唔唔地抗议起来。   大概嫌他不老实,对方又把他往上托了托,罗望舒脚尖踮起,一条腿不得已屈膝蹭在对方腰间。然后来回蹬的脚腕就被握住了,两指顺着他的脚踝骨,膝窝,到大腿根。   某种遥远的记忆忽然就苏醒了。   罗望舒推开对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周焰又亲他一下。   “为什么不告诉我,想给我个惊喜?”   “想突然吻你,像刚才那样。”周焰说。   罗望舒想起刚才他两指抚摸的方式,耳朵有些发烫:“你刚才的动作……”   “还记得呢?”周焰抵着他轻笑。   罗望舒当然记得。当时在他家,周焰被他反复撩拨,当时也不知是真动怒,想吓吓他,还是情不自禁,将他抵到墙上,从裤管中抚摸他。   这就不能回想,一回想罗望舒气息就有点乱。   周焰的气息还喷洒在他腺体上,提醒他:“味道跑出来了。”   “我现在是有Beta、有Beta罩的Omega了。”罗望舒环住他的脖子,问他,“这次什么时候走?”   “不走。”   “嗯?”罗望舒怀疑听错。   “我说这次,不走了。”   这罗望舒看着他好久,不信地问:“没骗我?”   “真的不走了。”周焰轻轻笑了,“我爸想搬到潘多拉港住。”   “住在哪?”罗望舒压抑住心跳。   “已经买了房。上个月。”   “这么快?”   “迫不及待。”周焰低声在他耳边说,“还买了一套,是给我们的。就在万象海口。”   罗望舒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一切来得太快,太迅猛,他几乎要被冲昏头脑。他模样太招人,周焰又低头蹭了蹭他。   罗望舒受不了这种亲昵的动作,觉得比**距离更近,更让人心跳。   “为什么是万象海口,因为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罗望舒抬头,亲了他的下巴。   “不。”周焰给他眼睛里全部的爱情,回吻他,“是我彻底沦陷给你的地方。”   天晚了,火烧云的颜色铺满人间。风是清脆的,潘多拉港翻着光,整个城市叮叮当当作响。   罗望舒攥紧周焰的手,凝望那双他曾无数次亲吻的眼睛。那双曾经被大雨淋湿过的不甘的眼睛里,如今盛满爱情。   后来罗望舒曾无数次想过,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比信息素更确定,更让人难以抗拒,必定是人对人的真心。信息素代表了人类无法改变的本能,一如人性中从来无法消除的贪婪,怯懦,虚荣,软弱,但是人总会愿意为了某些东西,扛起所有的勇气,去对抗,去克服。   “我心切慕你——”罗望舒仰望他。   “如鹿切慕溪水。”周焰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