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作者:朝燦   文案:陆凛自诩正派保守,从不觉得香水会和男人或者高中老师有关系。   但那个新来的英语老师指尖散着宝格丽海蓝的淡淡香气。   很好闻。   裴灼进办公室第一眼就注意到同班的语文老师。   严肃,古板,不苟言笑,连衬衫都扣到第一颗扣子,如一张内敛深沉的水墨画。   想教坏他。   正经纯情攻(陆凛) X 闷骚清冷受(裴灼)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灼,陆凛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裴灼转学到一中成为高二的英语老师,遇到了不苟言笑的班主任陆凛。一个像香水,浅浅淡淡又蛊惑馥郁,另一个像军官,内敛自持又俊朗帅气。两个人不断加深着和对方的了解,在互撩中充分享受着恋爱和自我。本文文笔清新情节丰富,充满校园气息。以老师的视角重新打开校园的高中三年,讲述了家庭、爱情、友情,也呈现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纯粹爱情。全文温柔隽永,可读性强。 第1章   裴灼站在办公室的门前,用指节叩了两下。   身边的陈主任对着窗户招呼了一声:“老张——”   门应声而开,一个胖女人好奇的瞧了他们一眼,侧身让开:“这就是新老师吧?长得真俊呐!”   裴灼扬唇一笑,跟着陈主任进了门。   “都过来认识一下,”陈主任招呼道:“这就是咱一班和二班的新英语老师,以后大伙儿就是同事了。”   其他几个工位上的老师陆续起身过来打招呼,脸上都带着笑。   原先那脾气爆的洪老师终于快临产,没法跟着他们继续带高二的学生,今天新来的这同事光是面相都瞧着好相处。   “你们先聊,等会小裴你跟我去教务处过个手续。”   “好,谢谢陈主任。”   空工位在第一排左边,书架和办公桌都没收拾干净,还散着股痱子粉的味道。   裴灼陪着同事们聊了几句,拎着包去了位置上,找了张纸弯腰去擦桌面上的灰。   英语报纸和空白试卷落了一地,上面还印着脚印。   他心里叹了口气,弓着腰一张一张把它们捡了起来。   有一张落的太远,指尖怎么都够不到。   忽然桌子下缘出现了另一只手,指节修长有型,指甲修剪的很整齐。   那人的指尖按住了月考卷子,往他的方向推了一下。   裴灼拿着卷子抬起了头,发觉办公室里又进来一个人。   男人穿着石色开襟风衣,剑眉深眸带着英气。   虽然模样俊朗,偏偏薄唇微抿,内敛的有些距离感。   “小裴还没见过陆老师吧?”张姐招呼道:“这是咱一班班主任陆老师,以后你们两打交道最多,可得相互照顾!”   裴灼视线落在他喉间紧扣的第一排扣子上,停了一秒便移开了。   “陆老师好。”他伸出了手,长睫微垂。   “裴老师好。”男人虚握了一下,坐回了裴灼身后的工位,拿了红笔继续改作业。   仅是距离靠近了一些,陆凛都可以嗅到那似有若无的香水味。   前调是香橙树叶与蜜柑,中调是角果藻。   窗外的风吹拂过来,又变作了琥珀木。   很好闻。   裴灼收拾好桌子书架,借了根笔填了信息表就走了出去,出门时扫了一眼陈列柜上的合照。   陆凛站在最右边,在一众笑脸中薄唇微抿,眼睛很有神。   出挑的恰到好处,很合他胃口。   裴老师一走,静悄悄的办公室就又热闹了起来。   教化学的小黄最喜欢东聊西扯,拿了包猪肉脯就凑到韩老师旁边:“哎你说这小裴啊,身上半点烟火气儿都没有,我还瞧见他拿清洁剂喷桌子来着,特讲究。”   “那可由不得他,”张姐嗤了一声:“这是哪?这是学校——家长催学生闹,两三天就能把他打回原形。”   “就是啊,谁刚进来的时候不是跟新嫁娘一样,漂漂亮亮干净利落,”韩老师苦笑道:“后头就都快成黄脸婆,我现在回家都没力气卸妆了。”   小黄应了一声,忍不住又感叹一句:“裴老师身上真好闻,我活的比他糙多了。”   陆凛改完了一组作业,笔尖悬在空中停了一会,又继续改了下去。   裴灼在好几个办公室跑完了手续,回办公室坐一小会儿就要去上课了。   他抱着文件夹往回走,迎面就碰见了陆凛。   “裴老师,”男人说话时声线没什么起伏,但咬字清晰带着磁性:“教材带了么?”   “嗯。”   “那直接去班上,我介绍一声。”   “好。”   他领着他往前走,脚步平稳有力。   裴灼跟在他的身后,跟的不急不慢。   男人的风衣很有型,走快一些长摆便飘扬起来,劲瘦的腰身线条漂亮。   班上好些学生趴在四面玻璃窗旁伸着脖子看,见着班主任身后还有个清俊颀长的新老师,此起彼伏的开始欢呼吹口哨。   陆凛眼睛一抬,脸都贴在玻璃上压出印子来的学生慌不迭就往后缩,两三步退回位子上规规矩矩坐好。   等他领着裴灼走进一班教室,一众人鸦雀无声乖乖巧巧,眼睛却全都盯着他身旁的新老师。   “这位是裴老师。”他简短道:“欢迎一下。”   掌声齐刷刷的响了起来,又有个男孩欢呼了一声:“老师你比陆长官还帅!”   裴灼笑着鞠了个躬,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裴灼 Seth」   “很高兴见到大家。”   陆凛抬头望了一眼清秀的字迹,微微颔首:“上课吧。”   等陆老师一走,大伙儿就又热闹了起来。   “裴老师有女朋友吗!”   “裴老师给我们唱首英文歌儿吧!”   裴灼眼睛一眨,把U盘插进了电脑里。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我的课,比英文歌还好听。”   陆凛站在窗旁看了一会,见学生们都开始专心听课,才转身往办公室走。   他原先走路时通常只思索教案与试卷,只过了三四步,忽然又想起刚才。   这老师一副温和斯文的样子,恐怕镇不住那些学生。   裴灼是从实验中学转过来的,原先带的就是精英班,来这上课也融入的快。   这一堂讲的是马克吐温的《百万英镑》,剧本简短精妙,读起来也颇有魅力。   点名的学生不太会读,他便站在她的身旁,领着她把那三段流畅的过完,再细细的讲其中的语法和构句。   不急不躁,不紧不慢。   等一节课讲完,知识要点和附加引申都清晰明了,听起来并不枯燥。   “老师——作业少布置一点呗!”学生们眼巴巴的看着他。   裴灼把教案放好,看着他们一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   眼眸澄净,长眉清俊。   裴老师一笑,学生们又不好意思了。   “那都听您的……”   “洪老师先前是怎么布置作业的?”   “单词抄六遍,短语四遍,然后还要背课文和写练习册。”   裴灼想了想:“你们要是下次听写过关率有百分之八十,以后作业减半。”   “好!!”大伙特兴奋:“说到做到!!”   裴灼出了教室,一转弯就又回了办公室。   一中很大,绿化做得很好。   庭院中的梧桐枝叶繁茂如一片绿云,滴水观音立在栏杆旁,苍翠欲滴泛着嫩意。   他望了一眼崭新的校园,心里似乎放下了什么。   ……过去的都过去了。   他进了办公室,好些女老师早就等了好一会儿。   “这就是裴老师?”   “裴老师好呀,我是三班的——”   霍鹿凑了过来,笑眯眯的给他递了根苹果味的棒棒糖。   “裴哥来一中还习惯么?”   “嗯。”裴灼打开抽屉,把先前放好的巧克力拿了出来,笑着给她们分了不少。   “一点心意。”   陆凛坐在他的身后,低头翻看着学生们交上来的作文,耳朵听着其他老师的说笑声。   “诶我也有一份?”   “嘿,小裴啊,你看我五六十都不怎么吃糖了,今天是看在你的份子上啊。”   人人的掌心都捧了一枚水滴状的银色巧克力,有的小姑娘当众剥开吃掉,嬉笑着又找他要了一枚。   陆凛改完了最后一本作文,便安安静静的开始写教案,寂静如山间乱流中的一隅沉石。   裴灼发完便笑着同他们聊了一会,没多久就又被陈主任叫了出去。   一天过得很快,好像两三节课一上完,再改改作业批个卷子,就到了下班的时间。   今天是数学晚自习,陆凛去班上看了一眼纪律,回办公室收拾好公文包,准备下班回家。   他一推开门,又见到了捧着饭盒的裴老师。   男人刚好站在半角夕阳下,连长睫都染了些淡金。   “对了,还没有给陆老师。”他哑然失笑,转身拿了东西过来。   陆凛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让那枚金色的Kisses落在了掌心上。   原来有他的一份。   裴灼站定,昂起头笑着看他。   “陆老师,多多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追更。   预收感兴趣的话可以戳专栏收藏一下~   《驯兽》   温郁在飞机上偶遇十年前的初恋,发现他全然变成另一个人,又骚又坏。   而且身份还是数学老师。   而且还是即将和自己同班的数学老师。 第2章   陆凛虽没答应那一句,但还是礼貌性的照顾了。   第二天裴灼再来上课的时候,发觉后排的空桌上坐了一个人。   陆凛没有抬头看他,只如往常般改着作业,刚好有小组长拿着课本找他背书,便边听边改。   裴灼扫了一眼后排,转身看向黑板。   课代表正擦着黑板,慌慌张张道:“老师,您退一点,我怕这灰溅您衣服上。”   九月刚入秋,天气有些凉,他穿了件宽松的T恤配衬衫,看起来柔软又干净。   裴灼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去看那没擦完的半面板书。   上一节是语文课,讲的是柳永的词。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班主任的这一手字,极好。   虽然是用粉笔写的,但疏密得当,风神俱全。   一横一竖都像是仿了宋朝的风骨,每个字都写得沉着痛快。   明明人不在这,但撩的他心里有些痒。   裴灼有些走神。   这男人又出众又沉闷,怎么有点想教坏他。   想听他失控的喘息声,灼烫指腹在自己的背脊上一笔一划。   上课铃忽然响了。   裴灼收了神,声音清冷如常。   “上课。”   “起立——老师好——”   这一节是语法课。   他只当后排并没坐着旁人,该如何教便如何教,不曾多看陆凛一眼。   学生们有时听得不大明白,举了手一问,裴灼便随手板书,又举了数个例子清晰解惑。   陆凛正批着作业,随意的抬头望了一眼。   裴老师的花体字很好看。   典雅流畅,排版清晰,写的像黑板上有三线格。   他一抬头,刚好裴灼写完转过身来,与他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   “所以在时态上,要注意……”   那人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眼神并没有停顿,继续看着学生往后讲。   教室里很安静,根本不需要班主任镇着规矩。   陆凛收回视线,笔尖在学生鬼画符一般的诗文默写上停了一会,半晌没有往下改。   出于班主任的责任,他应该和新老师简单介绍一下情况。   比方说晨会和周会,还有月考总结一般什么时候交。   他没有发觉自己在因为他发呆。   ——或者跟他介绍一下健身房和医疗室的位置?   一恍神的功夫,下课铃响了。   裴灼不紧不慢的布置完作业,笑吟吟道:“晨读的听写成绩出来了。”   学生们纷纷捂心口:“老师我们昨天晚上背了好久!”   “合格率百分之八十二——”他抱着书道:“作业减半。”   “噢——耶!!”   “裴帅哥我们爱你!!”   学生们站起来活动聊天,陆凛抱着没改完的作业本往前走。   他刚穿过半个教室,张老师拎着卷子风风火火的就走了进来,一见着裴老师就凑过去找他聊天。   “小裴,你听说楼上那间空教室——”   陆凛脚步一定,抱着作业出了教室。   这个念头有些多余,不谈也罢。   他路上没走几步,又碰着了陈主任。   “小陆——我上回把小裴的微信号发你了吧?你记得拉他进群啊。”陈主任五十多岁,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这小裴可是精英讲师,头回来一中哪儿都不熟,你得多照顾照顾!”   陆凛应了一声:“会的。”   “怎么老是板着个脸,你忘了——上回有老师以为你对人家有意见,还悄悄来问我怎么回事来着。”陈主任啧了一声:“多笑,多笑啊,我先走了。”   陆凛道了一声陈主任再见,看了眼瓷砖墙上映着的自己。   面无表情,严肃认真。   他盯了一会儿墙,扭头走了。   笑什么笑。   裴灼虽是对陆凛上了心,也不多询问接触,回了工位就备课看书,到了下午就给老师们分点蟹黄瓜子小青豆,存在感控制的恰到好处。   手机在下午三点亮了起来。   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备注是陆凛。   语文组都在开会,看来某个正经人在悄悄玩手机。   裴灼含着笑把手机放下,继续敲键盘,只当做没看见。   他留心着班里上次月考的成绩,做了个有针对性的教学方案,把配套的习题也改了改难度,改完了打印好,便连着U盘一起拿去给教学组长过目。   老教师虽然跟他不熟,但相当赏识他策划执行的速度,还拉着他展望了一下来年高三的美好未来。   等老头絮絮叨叨的讲完,就到了下班的点。   裴灼回办公室收拾好东西,拎着包就准备开车回家。   他下楼时刚好遇到陆凛,两人都客气的点了个头。   擦肩而过的时候,香水似有若无。   陆凛怔了一下,走了几步,回头又去望消失的背影。   角果藻,琥珀木。   很好闻。   裴灼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公寓里。   一中本来就是帝都赫赫有名的名校,学区房早就炒到了天价。   裴爸爸心疼儿子,手一挥就给他又在这边买了套高档小区精装房,权当送儿子去享受生活。   一个人住的好处,是来去自由,空间阔绰。   只是屋子里总是暗着,有时候太冷清。   好在他还养了只爱摇尾巴的斑点狗。   钥匙还没拧动,门口就能听见窸窸窣窣的挠门声。   裴灼开了门,笑着任由狗狗扑到自己怀里。   “阿毛,想我了么?”   大狗昂头汪了一声,用长长的鼻子蹭他的掌心。   “等一下啊。”他任由它在自己身边拱来拱去,先换鞋放好了东西,给它开好了主食罐头,然后转身换了一身运动装。   狗狗嗷呜一声吃的啧啧有声,尾巴跟风扇似的使劲摇。   裴灼给自己做了个金枪鱼沙拉,吃完洗碗就带着阿毛出去散步。   刚下电梯,霍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哥——”她叫的又亮又脆:“咱这学校怎么样!”   她在三班当班主任,这两天实在太忙,都没空找他一块吃饭。   裴灼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一直很好,牵紧了绳带着狗狗绕着草坪兜圈。   “挺不错的,我很喜欢。”   霍鹿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道:“内陆老师你见着了吧——我当初一瞧见他,就觉得这人肯定特对你胃口。”   裴灼假装没听懂:“陆凛?”   “别装了!哥诶我的哥,你是不知道,这陆老师简直是一中的高岭之树,好些人明着追都没法让他笑一下。”霍鹿握紧电话,在沙发上打了个滚:“深沉禁欲款的——是不是特别帅。”   她原先还可惜哥哥在实验教书,没法过来发展一下奸情,这回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裴灼笑着应了一声。   “那你准备出手么?”霍鹿精神了:“你想怎么追他?”   “嗯?”裴灼脚步一停,随手把路边的空瓶子捡起来扔垃圾桶里:“为什么不是他追我?”   “哈?”霍鹿愣了下:“这么自信的吗?”   她哥这些年是不缺人追……可是那闷石头能冲人主动给个笑都不错了,还主动追人?   得了吧……陆老师要是主动追她哥,她能给学生们表演一回倒背出师表。   这事压根就不可能。   “就这样,先挂了。”裴灼掩唇打了个哈欠:“在遛狗。”   “行行行,明儿见。”   等电话挂掉,他带着阿毛绕着小区跑了几圈,回家之后又做了半个小时器械练习,拉伸十五分钟然后洗澡。   擦着头发再出来,便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裴灼坐回沙发上,用脚背蹭了蹭抱着球打滚的斑点狗,终于拿起了手机。   然后点了通过。   裴灼性子开朗温和,微信头像是自己大学时的自拍,笑的青涩纯粹。   如今二十七了,再笑都没当初那种感觉,这头像他一直舍不得换。   陆凛的头像是一个毛笔写的陆字,端端正正很有气势。   裴灼随意的回了一条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看上回没读完的《双城记》。   晚自习是语文考试,大伙儿埋头奋笔疾书,没人注意隐隐的手机震动声。   陆凛停了笔,点开看了一眼。   「不好意思,刚刚忙完。」   他回了一个嗯,把裴灼拉进了班级群和年级群。   很快有老师冒头打招呼,还发猫头表情包卖萌。   陆凛点开了裴灼的头像,又端详了一会。   看起来比现在更年轻一些,像是二十出头时照的。   裴灼生得确实好看。   一双眼睛温润含情,模样瘦削白净。   照片中那轻抚唇侧的长指微微曲起,有种隐秘的诱惑感。   陆凛下意识地点了一下保存。   他点回小图时怔了一下,又翻出了手机相册,把那张自拍删掉了。   保存陌生人的照片,不太妥当。   ……总该回应一句什么。   陆凛编辑了一条信息,写了一半又删掉,索性直接把年级会议日程表发给了他。   对方在五分钟后回了个谢谢,然后再无他话。   裴灼的心态很好。   他第一眼就对这个男人有好感,但不急着去了解他。   甚至不去问一问学生们为什么叫他陆长官。   等一整本《双城记》看完,他开了音响开始听广播,铺了垫子跟着做瑜伽。   呼吸,伸展,放松。   十一点一到,裴灼准时打开被窝,往里面喷三下宝格丽海蓝。   然后在香氛中安然入眠。 第3章   晨读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十分到七点四十,老师往往六点半就要到校,提前准备好了再进去领读。   裴灼一般五点半醒,吃个早餐遛遛狗,然后步行去学校。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他去的路上带了一把伞,进办公室以后,特意拿出来放在抽屉里,用钥匙锁好了才走。   早上只是飘了些细雨,陆凛在操场跑了两圈,擦干汗去教室备课。 第一节是语文,他可以在后排改试卷,等晨读完就准备上课。   裴灼捧着书一步步的慢慢走,在成列的桌椅间徘徊。   “We’ll see if he's clever as a wolf.”   学生们跟着一起大声朗读:“We’ll see——”   比起中文的字正腔圆,英文发音曲折迂回,细碎的音节搅在一起,容易变成含混的絮语。   裴灼握着书缓步逡巡,清沉的朗读声带着一种电影旁白的质感。   低回,清晰,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故事。   是标准的牛津腔。   “It's amazing how much pleasure you get out of the simple things in life,especially if you can't have them for a while……”   有些学生在偷偷吃早餐,一瞧见他晃过来了,忙不迭把三明治小煎饼塞回课桌里,抓紧了书跟着大声读:“It's amazing——”   老师似乎并没有看见,经过时脚步不停,只余下淡淡的海洋调香气。   小女生红了红脸,把那半截煎饼塞到了桌膛的最里头。   陆凛坐在最后一排改着卷子,不知从哪一段起,开始在脑海中跟着他一起读,连节奏也渐渐开始同步。   改一题,读一句。   改一行,再读一句。   婉转轻缓,从容不迫,每一个音节的发声都是享受。   “We’ll see……”他低低的重复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   等早读结束,裴灼和课代表交代了一声等会的课前准备,抱着书出了教室。   陆凛起身走了过去,站在了刚才他久立的讲台前,不自觉地闻了一下。   似有若无,浅浅淡淡。   语文课上完,赵老师拎着三角尺进来准备上课。   老赵个子很矮,恐怕连一米六都不够,是个很风趣的中年人。   他一进来,好些学生就凑过来跟他说笑话,陆凛在讲台旁和班长说了几句话,转身准备离开。   “对哦,你们感觉裴老师怎么样?”赵老师大大方方的问道:“他人挺好的哈。”   “裴老师就是我男神!”数学课代表一脸梦幻。   “对——男神男神!”   “呵,”赵老师摸了摸光头,扭头笑着看了眼陆凛:“你们以前男神不都是陆长官?”   陆凛冷着脸没说话。   好几个学生怂了,强行改口圆场,还有几个继续坚持己见:“裴老师他能脱口朗诵莎士比亚——而且笑起来特别好看!”   赵老师笑着给陆凛留面子:“没事,反正是我老赵垫底。”   “赵哥我是你死忠粉!”   “赵哥下回考试简单点成不成!”   ……还是作业布置的太少了。   陆凛跟老赵点了个头,转身走了出去。   在见到裴老师之前,他很少,也可以说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男老师。   不阴柔,不娇气,独活了一份从容和随性,给自己和他人都留了充足的空间。   陆凛在走回办公室的路上,不自觉地又开始想和他有关的事情。   他在很长时间里,只觉得香水是独属女性的东西。   浓烈,侵略性强,有时候开会时坐久了,会被熏得脑袋发胀。   但裴老师的存在,就和他身侧的香气一样。   浅淡从容,似有若无。   让人觉得很舒服。   裴灼中午带霍鹿出去吃了个饭,挑的是附近的小日料馆。   霍鹿算是这一届最年轻的班主任,性子活泼跳脱,但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   她先关心了下他在一班里融入的怎么样,有没有碰着什么麻烦,又问了问最近过得是否还好,老爸老妈都很想他。   等一圈话都回来,才绕到八卦上头。   “你……这两天跟陆长官处的怎么样啊。”   裴灼扫了一眼包间紧闭的门,慢条斯理地尝着唐扬鸡块:“没怎么处。”   没有私下联系,没有闲散交流,也就是下午分零食的时候,也会顺手给他一块。   “啊?”霍鹿一脸失望:“哥,你之前咋跟我说的。”   “急什么。”裴灼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云,给她又续了一杯清酒。   “第一次接触,要让他先主动。”   他查过了会议表和晚自习表,老天给的契机也刚刚好。   正到了下班的时候,外头的小雨就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办公室公用的伞被借走了好几把,最后一把折叠伞孤零零的竖在墙角里。   小黄也没带伞,一想到还要回家做饭,心里有点急。   “裴老师,”他试探着问道:“您带伞了么?”   裴灼扬眸一笑:“您拿吧,我有的。”   “成,那您走的时候关好门。”   “嗯。”   他看了一眼表,又等了六分钟。   语文组的会差不多开完了。   他拿起包走下了楼,抬头侧望,刚好看见陆老师推门走了出来。   裴灼垂了眸子,抱着包缓步走进了雨里。   雨不算大,但走进去没一会儿,就可以淋湿头发。   陆凛原本打算上楼找年级组长说件事,一低头见裴灼站在雨里,转身就去办公室里把伞找了出来。   ……怎么也是新来的老师,总该照顾一下。   “裴老师,”他两三步就追上了他,又唤了一声:“到伞下来。”   裴灼脚步一顿,柔软的碎发垂落下来,还在滴答的落着水。   陆凛原本想的是把伞借给他,自己回去找组长谈教改的事。   他脚步一定,看见了裴灼脸颊和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鬼使神差的又改了口。   “裴老师住在哪里?”陆凛往前走了一步,只当自己顺路回家:“我送你回去。”   “锦缘路。”裴灼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忘了带伞。”   开车过去只需要五分钟,很近。   陆凛嗯了一声,举着伞带他往停车场走。   单人伞并不算大,陆凛看见他已经被淋湿了大半,把伞又往他的方向偏了一些。   手背便离裴灼的耳侧更近了一寸。   裴灼被淋的有些冷,耳朵尖都是红的。   好在车停的位置很近。   一进车里,上下暖气涌流而出,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淋漓的雨丝落在挡风玻璃和车窗上,犹如碎珠垂帘散落。   裴灼窝在副驾驶上,接过陆凛递来的纸巾,把额侧指尖的水珠一点点擦干净。   陆凛随手打着方向盘倒车变道,载着他驶入涌动的车流。   他很少开车载人,一时也无话可说,便开了车载广播。   低沉温柔的女声在唱着英文歌,在雨天听着有些暖。   男人开车的时候总是很性感。   掌控,驾驭,有力量感。   换挡,打方向盘,甚至是抬头望着红绿灯的样子,好像都能平添几分迷人。   裴灼看他的次数很克制,全程只瞥了两眼侧脸。   薄唇微抿,像是在等一个吻。   他没有同陆凛攀谈,只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上,等差不多快到了,才终于开口道了声谢。   陆凛把自己的那把伞递给了裴灼。   “陆老师还有伞么?”   “地下车库,不要紧。”   裴灼接了伞,低头望着伞笑。   陆凛侧头看了他一眼。   “给陆老师添麻烦了。”   陆凛说了一句不麻烦,但车后传来喇叭的长鸣声,把他的话盖了过去。   等长鸣响完,裴灼转身欲走,临开门时又回头望了他一眼。   “陆老师,等天晴了,我请你吃饭。”   陆凛应了一声。   裴灼前脚举着陆老师的小黑伞回了家,后脚电话就打了回来。   阿毛绕着他的小腿转着圈圈,还把毛绒球叼过来找他玩。   “厉害啊裴哥——”霍鹿在阳台上抽着烟道:“刚开完会,我就瞧见人陆长官主动给你打伞去了?”   裴灼挑了块干毛巾擦脖子,去浴室铺了张浴缸套子,往里头放着热水。   “嗯,我欠他个人情,下回还。”裴灼私下里说话很随意,声音慵懒还带着尾音,听得有些勾人。   霍鹿早就对她哥这德性见怪不怪,啧了一声道:“那你慢慢回味,我先挂了。”   “你等一下。”裴灼试了下水温,把水龙头又拧了两下,坐在浴缸旁慢悠悠道:“有点事想问问。”   吃饭,不是为了单纯填个肚子就走。   是为了让对方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语文组的陆老师,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霍鹿又抽了一口烟,搓了搓指尖道:“挺古板,对你胃口。”   “他上网少,不玩梗,还问我弹幕是什么意思。”   裴灼眯着眸子笑。   性子单纯好啊。   谈恋爱的时候,就可以一点点的教坏。   “平时不打游戏,不跟我们开黑,没事看书练字,周末会去看话剧和音乐剧。”   裴灼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你不也三天两头去保利剧院么?”霍鹿啐了一口:“我怎么就碰不着对胃口的男人。”   “还有呢?”裴灼继续收集着情报,单手拧开盖子,往热气腾腾的浴缸里倒了些精油:“其他的爱好?”   “哦,有一个,我想起来了。”霍鹿琢磨道:“他喜欢搭模型,上回搭了个岳阳楼,还是会发光的那种,后来好像是送给班里进步最大的学生了。”   “这个不错。”裴灼颔首:“我等会去下单个埃菲尔铁塔。”   “你得了吧。”霍鹿道:“上回我教你叠个千纸鹤教了三个小时,你先挑战点低难度的。”   “谁说我想自己弄了?”裴灼用脚尖拨了下水面,看着荡漾起的涟漪眸子一眨:“当然是等陆老师教。” 第4章   第二天是语文早自习,第一节 课是英语。   裴灼这两个星期瞧见陆老师在后头坐了几回,这一次悄悄也坐在了最后一排,示意课代表把作业抱过来。   他从前也常坐这种地方,和同事们都处得很熟。   可一想到前头念书巡游的是疏离沉静的陆老师,心里有些热。   陆凛只当他是为了等会上课方便,并没有思索太多,一如既往地带着学生们读诗。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不同英语需要处处矫正发音,语文只需要起一个头,学生们就会摇头晃脑的尽数跟下去。   等旧诗读的差不多了,陆凛再带着他们一句一句的读预习内容。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学生们跟合唱团似的高低起伏不平,还有的在悄悄补作业。   “薄雾——”   裴灼坐在最安全的观察区域,每次等陆老师走的远些了,会不着痕迹地望一眼他的侧影。   越看越觉得喜欢。   陆凛平日不苟言笑,读诗文时会因着意境变化语气,在慷慨激昂和悲切深沉间无缝切换,咬字如金玉铿锵而鸣。   裴灼改着完形填空,勾了几笔有些走神。   这男人真正经。   穿衣挽袖一丝不苟,晨读时背脊也挺得笔直。   穿衣服如此,脱的时候恐怕一样,得曲起指节把扣子一颗颗拧开。   先是锁骨,再是胸膛,还有紧实的小腹。   陆老师说情话的时候……也是这样咬字的么?   裴灼随手又打了一个勾,托着下巴慢慢比对着答题框里的ABCD。   想听一听陆老师的语文课。   单独给他一个人上也行。   不穿衣服上也行。   陆凛转了一圈,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裴灼的面前。   后者感觉到了什么,抬着眸子浅浅一笑。   眼神清明澄澈,像是下过大雪后的夜空。   等几节课陆续上完,裴灼抱着教案回了办公室,正巧大伙儿凑在一块聊闲事。   “陆老师,”他随口道:“周六有空么?请你吃个饭?”   陆凛坐在朋友身边喝茶,点头应了一声。   “那回头微信联系。”   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倒是把先前隐秘的亲近感消了个干净。   这一忙就从周二忙到了周五。   学生们有准备竞赛的,有生水痘请假的,上头的检查抽查也是一波接着一波,到了周五晚上都没个消停。   虽然是英语晚自习,由裴灼给学生们补补语法的易错点,但陆凛碍着进度不得不提前把卷子批改好,在晚自习结束时吩咐那几个不及格的再去把作文重写一遍。   时间一到,学生们一哄而散,在夜色里像一群欢快的小乌鸦们回了家,校门外的吵闹声隔着几百米都可以听着。   裴灼收拾好了东西,跟着陆凛一起下了楼。   其实再过十几个小时,他们就又要在餐厅见面了。   校工眼瞅着学生们跑干净了,哐当把楼梯口的灯尽数熄掉,半层楼还没有走完就已经暗的看不见五指。   裴灼下意识地扶着栏杆,脚步没有停顿。   视觉一失去作用,听觉就会变得很敏锐。   他听见了陆凛的呼吸声,以及他自己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下扶梯,在黑暗□□享着同一片寂静。   安静是一种很奇妙的氛围。   两个人处在同一片安静里,就好像忽然有些能懂对方。   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感。   裴灼走了几步,忽然开始想陆老师听不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如果听得见,又会想些什么?   等走出教学楼一后,光亮又洒了进来,指引着他们走向大门和停车场。   ——刚好又是同路。   陆凛在想要不要顺路再送他一程。   大概没必要,不用太刻意。   他想了一刻,耳侧听见了另一辆奥迪的解锁声。   “先走了,”裴灼挥了下车钥匙:“陆老师明天见。”   “嗯。”陆凛应了一声。   他启动了自己的那台车,半晌没有开出去。   手机翻到了微信的那一页,一点便进了裴灼的主页。   每天都有一条琐碎的日常,简单自然。   今天的还没有更新。   陆凛单手握着方向盘,把手机熄了屏,又打开看了一眼。   裴老师的头像再度被点开,眼睛笑的睫毛微翘。   陆凛的指尖在保存两个字上悬了许久。   不合适。   他按灭了手机,径自开车回家。   裴灼遛完了狗,发觉有个父亲的电话没有接。   他索性在小区里再喂一圈秋蚊子,把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很快通了。   “小灼啊,”裴爸爸拖长了声音:“我听鹿鹿说,你在新学校都适应的挺好?”   “嗯,同事们都很好。”裴灼道:“周日回来看您。”   “你说你跟鹿鹿这都是着了什么魔,家里头有公司没心思接,非要去当老师。”裴爸爸半真半假的抱怨了一句:“我在这怎么也打拼了半壁江山——”   “得了,您忙了大半辈子,这几十年就没睡过一回踏实觉。”裴灼把阿毛从电线杆旁边拽开,示意它去树下自行浇灌:“人各有志,也强求不来。”   “行,周日回来,你霍姨等着给你炖猪蹄海带汤。”   裴灼笑着应了声,对着电话亲了一下。   “多大人了,别整这个。”裴爹话里嫌弃,其实挺受用:“挂了啊。”   等回了家之后,他牵着阿毛洗刷了大半个小时,然后把自己从头到尾拾掇了一遍。   餐厅选的是小区附近的地儿。   吃川渝菜太辣,满头是汗看着狼狈。   不能碰鸡翅小肋排之类的东西,吃相没法雅观。   想来想去,还是牛扒店最好。   裴灼挑了套森绿配淡白,照例往被子里喷了三下宝格丽海蓝,窝进去睡的特香。   两个人第二天都提前十分钟到,正好在门口碰见了。   陆凛的衣橱大概率只有风衣和白衬衣。   这半个月下来,裴灼见他穿过驼色石色深灰色,连着七八种款式。   衬衣永远都熨的一丝不乱,有时候连风衣扣都悉数扣上。   他们客气的打了个招呼,两分钟就点完了单。   陆凛开车过来的,裴灼也就不为他推荐酒品,随手从包里翻出两本杂志,笑着给他也递了一本。   “你看起来,不太喜欢闲聊。”   意外的体贴。   陆凛眉毛一抬接了月刊,发觉是介绍音乐剧和话剧的热门杂志。   裴灼翻到上回没看完的那一页,继续安心专注的往后读,把两个人的距离框定的恰到好处。   既不是刻意熟悉热络的普通朋友,也不是出来聚餐的普通同事。   很安静,很特别。   陆凛喜静,但很少能遇到像裴灼这样沉得下心的人。   从前父母有安排过几次相亲,也有和朋友们一起出去聚餐过。   基本上每一次都聒噪的让人头疼。   他先是观察了一下,确认裴灼确实在专心看书,并不是刻意避让自己,才继续去翻感兴趣的专题板块。   以至于牛排烤好的时间都好像太快了一些。   “这杂志有点冷门,”裴灼有些怀念:“高中那会还是十二块一本,现在又涨价了。”   陆凛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涨了好几次,最开始只要八块钱。”   裴灼第一次见这男人笑。   所有的距离感、威严都顷刻消散,眉眼却更显浓烈。   不笑也帅,笑了更帅。   裴灼被撩的有点意乱,托着下巴示意他尝尝这儿的肋眼牛排。   话题匣子好像突然就打开了。   他们先是聊今年刚刚去世的老话剧演员,又提到《屋顶上的小提琴手》,然后转回了托尼奖的预测结果。   陆凛很绅士,会主动起身给他递纸巾续甜酒,谈到喜欢的作品时眼神变得很温和。   他看的杂,裴灼也看的杂,刚好什么话题都可以接上。   于是又从《Q大道》聊回张渠的《踩水舞》。   这一顿饭吃的简单朴素,单早已提前埋过,两个人虽然并肩行路时距离不近不远,却好像熟悉对方了很多。   陆凛知道他住在这附近,临走出餐厅时问了一句。   “我送你回去?”   “不用,谢了。”裴灼扬了扬手:“回见。”   又把那刚刚萌发的两分亲切感收了回去。   陆凛立在原地,见裴灼一个拐弯就消失在视野里。   他等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第5章   做班主任太忙,二十四小时要围着学校转,私人时间也会被家长们挤满。   陆凛没把那顿饭放在心上,只当和朋友周末聚了个餐。   周一上课照例是讲新课,他板书一半,听见学生读错一个音。   陆凛转过身,余光瞥见有两个学生在遥遥相望。   他留了个心眼。   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有老师家长校内校外的看着,但未必防得住。   他矫正完发音,把剩下半阙词写完,凭着记忆在脑海里搜索那位置上的人是谁。   等到分组讨论诗词内容的环节,陆凛装作有个电话打进来,中途出去一趟。   他卡了个死角,再度透过窗户往那个方向看。   一个男生左右张望几下,遥遥丢出一只千纸鹤,刚好落进两排外另一个女生的手心里。   陆凛皱着眉走回教室,继续给学生们上课。   两个学生在他转身标注拼音时又相视一笑,借着课本的掩护继续写小纸条。   这件事不好处理。   如果批评过严,学生抵触情绪大,可能起反作用。   陆凛在办公室里想着这件事,脑海里把其他几个老师都过了一遍。   小黄太年轻,耳根子软,总是容易被学生带着走。   年纪太大的那几位容易不顾着学生的面子,也不合适。   他定下神,唤了一声裴老师。   裴灼正批着卷子,耳机的音乐声有点大,陆凛唤了两声他才听见。   “陆老师,什么事?”他摘下耳机转过身去看向陆凛。   今天是驼色长款风衣,衬的男人很白,好看。   陆凛斟酌着把这件事讲给他听,又补上一句。   “也许他们才刚开始。”   裴灼了然。   “开班会时泛泛的敲打一句,告诉他们,有不开心的事可以找我们聊。”他慢慢道:“其他的,做多错多,不如不做。”   陆凛沉默。   “您越拆,他们感情越深,”裴灼看着他:“等等看?”   “好。”   裴灼心里记挂着陆凛。   他嘴上说着不管,转头挑了个时间,上课前给学生们放了一段Youtube上用果蔬做的避孕科普视频。   学生看着花里胡哨的画面嘻嘻直笑,这回没一个人偷偷赶作业。   裴灼顺手在黑板上写上几个视频里出现的句式,借着常用的三种倒装句继续讲课,不多叮嘱教训。   他在听学生读书的时候,借着余光也扫了一眼。   两孩子还在眉目传情,以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年轻真好啊。裴灼心想。   一喜欢上人,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粘着对方。   学生刚好把这段念完,他示意她坐下,比对着先前红笔画好的段落,带着他们学重点词句。   他已经走神走的很有经验了。   班长左小秋像个小跟屁虫,什么事都凑到陆老师那知会一句,这事也不例外,上午还没过就报过去了。   陆凛听完心里有些讶异。   裴老师面上对这事不关心,暗中却在帮他,而且效果很好。   中午霍鹿又发微信,找裴灼蹭饭。   「哥,我看上一家石锅拌饭。」   裴灼还在做PPT,弄完页脚的超链接图标,随手给她回了一条。   「贴秋膘也不用这么急。」   霍鹿不依不饶。   「我这是为您殚精竭虑累瘦的。」   裴灼拎了钥匙上楼找她,开车绕了一圈才找到巷子里的那家小馆子。   “我是觉着奇怪,”霍鹿吃着水果沙拉道:“就咱们学校的猪食,咱裴少爷吃得惯啊?”   实验那边午餐是自助式,水果甜点煎炸蒸烤要啥有啥,她跟小姐妹去过两回,每次都羡慕的不行。   一中这边除了盒饭就是盒饭,宫保鸡丁做的比猫粮还难吃。   裴灼帮她倒了杯大麦茶,托着下巴看她吃:“我一般自己带三明治。”   “嗯,您身材好,您是仙女。”霍鹿舀了一大勺肉:“让您跟着我吃肉太委屈了。”   裴灼又笑:“是仙子。”   他闲着无聊,把上课时的那点小事讲给她听,临了还有点惆怅。   “我高中那会那么好看,一点青春的回忆都没有。”   除了考试就是做题,连班里男同学女同学长什么样都没仔细看。   “不是有好几个送过情书吗?”霍鹿比他小六岁,当时还在小学部,因为这事被塞过好几次零食。   裴灼隐约记起来这件事。   “哪有这样做事的。”   “上来就表白,说自己是隔壁班谁谁,喜欢我,想和我谈恋爱。”他长眉一皱,有些无语:“人都不认识,怎么可能答应。”   “我班里也有两对在偷偷恋爱,”霍鹿扒着饭道:“还以为我们老师没看见,就差上课的时候隔着桌子牵手了。”   “哦对,”她掏出手机,往他手机里发了条粤菜馆地址:“这周五咱爸过生日,你记得来啊,晚上八点别迟到。”   裴灼给她看自己先前在淘宝下的单:“带按摩的洗脚桶,怎么样?”   霍鹿表情一滞:“我买的也是这款,今天都到了。”   裴灼深表遗憾:“你可以送霍姨。”   “那让老爷子换着洗,”霍鹿一脸严肃:“哪有一样礼送两个人的道理,我妈都是去小区对街那美容馆,压根不用这个。”   正聊着天,陆凛发消息过来了。   「裴老师,谢谢。」   裴灼望着手机屏幕一笑,没回他。   霍鹿瞧见他那样子,不用看都知道是陆大帅哥发消息来了:“聊什么呢?”   “没聊,客气了一句而已。”裴灼把手机放到一边:“你慢点吃,急什么。”   霍鹿眨了眨眼,想问没开口。   裴灼知道她脑子里都转悠着什么,抿了口茶道:“上回跟他吃饭挺开心,你给的那几个话题很有用。”   “好事啊,你再接再厉。”霍鹿感觉有希望:“趁火打铁,趁胜追击,趁热吃干净。”   “该冷冷。”裴灼摇了摇头:“太近不好。”   放风筝还得松一松线,急什么。   连着四五天,裴灼都没更新朋友圈。   他安心上课,按时下班,回了家带着狗到处遛弯,心情好就一个人去看电影,看完乘着月色散步回家。   也不和陆凛多聊一句工作之外的话。   他照例会在下午时给同事们分一圈小点心,有时候是自己亲手做的牛轧糖,有时候是随手买的枸杞干,见者有份,谁都不少。   办公室气氛特好,连陈主任见到裴灼都满脸是笑。   工作状态和私人状态分清楚的好处就是,时间都归自己控制,连家长也没法见缝插针的在半夜骚扰。   裴灼日子过得清净放松,陆凛反而有些在意。   这段时间语文组在做专题设计,应付市里头的检查和评优。   事情一多,心里反而闲。   他回家时停了车,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又把手机拿出来,点开那张笑吟吟的头像,看他最近的动态。   「——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陆凛握着手机静静地坐了一会,任由高处的橙色灯光落在自己身上。   最近都没怎么和裴老师聊天,有时候抬头看他,一直在做文档出卷子。   刚成了朋友,怎么还好像有些疏远。   他按了按眉心,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自己好像对这个同事有些太关注了。   手机屏又亮了起来,是语文组长的短信。   「周五最后一节课你找人换换,咱陪领导吃个饭。」   陆凛靠着车窗没有动,半晌才回了个好。   他第一反应是找裴老师换。   指尖一滑,就又回到先前的聊天框上。   自己道了句谢,到现在都没有回。   男人垂眸想了想,决定明天再找他当面说这件事。   就当欠他一个人情,下次还。   裴灼周三穿的是一身深蓝配银色。   他又瘦又白,配上深蓝色外套更显得气色很好。   一进办公室,张姐就捧着保温杯打趣:“这是刚从米兰时装周回来吧?”   陆凛抬眼望向他,刚好和他视线交汇。   一双眼眸温润含笑,看的他心里动了一下。   “裴老师,”陆凛站起身,声音没什么起伏:“周五能换一下课么?临时有点事。”   裴灼周五也有事,就算没事也打算拒绝他。   先冷几天,冷完了再慢慢点火。   “抱歉啊,我晚上有约,您找赵老师问问?”   陆凛目光一定,低低嗯了一声。   裴灼坐定,开了电脑继续写教学心得汇报,旁边张姐过来给保温杯续开水,晃悠着问了一句:“裴小帅哥这是跟谁谈恋爱啦?”   裴灼一笑,也没回答她。   陆凛的心里沉了两分。   英语课上完是语文课,大伙儿还沉浸在裴老师讲的笑话里,笑着拿英文俚语乱放炮。   陆凛沉着脸走进来,气场不加束缚的尽数散开,连气温都跟着降了下来。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像是往空气里扔了一圈刀子。   学生们一秒噤声,下意识地把书本水杯摆的整整齐齐,零食也全收了回去。   陆长官今儿明显是心情不好,谁没眼力见儿谁撞枪口。   “背书,从这条开始。”   第一个学生刚好没预习,背两三个字就接不上,只能硬着头皮罚站。   后头接二连三的跟着背,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出。   裴灼走时在窗旁望了一眼,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第6章   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陆凛不深想,只当是因为学生们太闹腾纪律差。   他讲完课,学生们躲在课本后头偷着瞄他,下课了都只敢偷偷地吃零食。   陆凛闻着辣条的味儿了,也没抬头眼神警告,作业布置完就回了办公室,听着老师们的闲聊继续写教案。   做老师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早上刚进办公室,一眨眼就晚自习结束,学生们玩着手机边聊边走,银色的光亮散落在楼梯上下,像纷飞的鸟。   回家的时候,时间又过得很慢。   陆凛住在四环,开车回去最快也要半个小时。   夜里一个人开车自高架上往回走,就像在穿越一片灯海映着的无人森林。   世界开阔明亮,只有心里孤寂。   遇到裴老师以后,陆凛下班时渐渐开始想一些事情,不再望着红灯发呆。   一开始只是记着,班上来了一位新老师,要多关照一些。   后来会回想他朋友圈里拍的那些照片。   卷着尾巴舔水龙头的流浪猫,学校北边天际有一大片灿烂至极的火烧云。   等一顿饭吃完,他知道了裴老师也喜欢话剧和音乐剧,心里放松了一些。   好像这片森林里,远处也是有同路人的。   连着一个月养成了习惯,忽然又断了。   裴老师最近日子很充实,不发朋友圈。   这个刚认识的朋友离他有些远,影子都有些瞧不见。   陆凛握着方向盘望着红灯,灯变绿了还在发呆。   后面的车等了一会,不耐烦的按了几声喇叭。   他回过神,继续往前开。   住处不大,一居室五十平。   屋子里昏暗一片,隐约能听见楼上租户电视剧的对白。   门口放着的咖啡杯一直放到现在,暗褐色浸的深了些,像是一圈伤口。   陆凛按下开关,灯没亮。   他在黑暗中有些茫然的想了一会。   哦,上个星期忙着跟课题,电费没交。   男人在月光下放了包,放任自己陷在了沙发里。   手边就是一个相框,里面框着一家三口。   青年的那一部分被撕掉过,后来用透明胶粘了回去,和父母身边隔着一条裂纹,一直没有拼好。   他借着冷光看了眼相框,半晌没动。   除了工作之外,其他的不值一提,也不该碰。   电话突然响了。   “陆哥,我小黄啊,”电话里小年轻笨手笨脚的哄着孩子,远处妻子在和婆婆说笑:“你最近还好伐?”   “还好。”   “陆哥明天要大降温了啊,你注意着点,别感冒,”小黄抱着娃手里还捏了个花铃铛,哭笑不得道:“这种话都该你女朋友关怀来着,我是瞧见你最近忙的脚不沾地,怕咱一班顶梁柱累跪了。”   电话那头的烟火气很足,热闹的让陆凛几乎能看到画面。   小孩呀呀了两声,奶声奶气的还不会说话。   “谢谢。”陆凛不太会回应这种热情,想了想重复了一遍:“谢谢。”   “你看我当了奶爸以后,天天急着回家买菜做饭,也没时间拉你出去喝酒。”小黄拿肩膀顶着电话,双手抱着娃晃来晃去:“没碰着合适的人,不谈恋爱也没啥,就多多交朋友呗,别成天自己闷着。”   “就这,我媳妇催我洗尿布去,先挂啦。”   微信电话一断,画面自动跳回聊天框。   陆凛看着裴灼的头像,没来由的想找他聊聊天。   聊什么呢?   班里的插班生,陈主任那边布置下来的任务,还是自己喜欢的那部话剧?   他坐在黑暗里,对自己说:“别打。”   不会交朋友,不交了吧。   别打扰人家。   转眼就是星期五。   裴灼开着车带霍鹿一块去了粤菜馆,顺手带了两瓶好酒。   裴爸爸今年五十三,看着像六十七,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也深,都是被岁月给磨糙的。   他身居高层,就算是过生日也免不了谈生意。   酒桌上坐了十几个人,要么也是公司高层,要么是核心合作伙伴,都借着这由头来互通有无,顺带联络下感情。   大伙儿一见着这两兄妹,一块站起来打招呼,小裴小霍喊得亲切,跟过年见着亲侄子似的。   裴宏川站在前头迎他们过来,指了指右门旁梳着油头的青年,冲着裴灼眨了下眼:“这是奇莘药业的小顾总,叫顾牧,今年二十八,你们两认识一下?”   顾牧一见到裴灼,声音都扬高了一些,伸手跟他套近乎:“先前伯父就提过您几次,果然气态不凡。”   霍鹿一个箭步就替亲哥挡了身体接触,握着顾牧的手摇了两下;“顾总好,谢谢您来给我爸过生日。”   顾牧还望着裴灼,点了点头:“应该的。”   霍鹿望着桌上的菜,又想早点过去落座动筷子,又怕她哥被这人惦记,脚尖动了两下,憋了一句道:“顾哥要不坐我旁边,我跟你聊。”   顾牧心想这小妹子还挺热情。   中年人的饭局来来回回都是一个套路。   推杯换盏,互相敬酒,场面话车轱辘说好几遍,然后开始商业互吹。   “哎呀,这小裴不跟着你老裴来做生意,我说真是可惜得很,看着就是一表人才。”   “老方,今天老裴过生日,你起码喝这么多吧,啊?不喝岂不是不给裴总面子?”   场上统共就三个年轻人。   小顾总游刃有余,说话敬酒滴水不漏。   霍鹿全程吃肉,偶尔被套话就找她裴哥帮着挡枪,笑的没心没肺。   裴灼有些游离。   他突然有点想陆凛了。   虽然他们两没什么关系,现阶段进度条只推到普通朋友这里,平时连闲聊都避开了。   但是如果坐在身边的是陆凛,不是另一个董事会的陌生大叔,感觉一定很好。   陆凛也许会默不作声的抿酒,听人说话时微扬着头,下颚线利落好看,有些小性感。   自己会在桌子下偷偷握着他的手,无聊时蹭一下彼此的手心。   “小裴,我敬你一杯。”顾牧第一眼就喜欢他,有意多认识认识:“回头加个微信,咱还是校友。”   裴灼回过神来,笑着谢了一声,陪他喝了半杯。   有点索然无味。   霍姨招呼着他们两兄妹吃菜,还记着把裴灼喜欢的砂锅莲藕汤推到他面前,眼神示意他多喝点汤。   裴灼笑着点了点头,起身给她敬了一杯。   饭桌上酒过三巡,他吃个半饱就停了筷子,心里开始记挂阿毛,靠着椅背开始想狗狗抱着球打滚的样子。   提前离开不好,但出去接个电话不算失礼。   他走了出去,假装自己并不认识洗手间在哪,顺着长毯在寂静的长廊上慢慢走。   顾牧很快追了过来,两三步一晃就站在了他的面前,笑容有些青涩。   “裴叔叔跟我提过你,”他意有所指:“听说你是单身,你要是觉得合适,咱们处处看?”   裴灼摇摇头:“不了,谢谢。”   他暂时对旁人都没兴趣,多说几句话只是出于礼貌。   顾牧有些失落,拿出手机想和他交换个微信号,站的近了一些:“那……有空一起去看个展?”   他很少见到这么有气质的男人,连说话的分寸都有些顾不上,就怕行动太慢,被人捷足先登。   裴灼碍着父亲的面子跟他扫了个码,似乎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转身,一眼就望见了那双松烟入墨的深眸。   陆凛站定了,也凝视了他一眼。   裴灼今天穿的很靓,水绿色的宽松外套衬着很年轻,看着像二十刚出头。   “裴老师也在这里?”陆凛看了一眼他身侧那个穿着西服的年轻男人,淡淡道:“巧了。”   这两个人站的很近。   裴灼还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心想怎么刚好是同一家馆子。   “这位是?”顾牧问。   “朋友,”裴灼侧了下头:“您先回去?”   一个字就把两人的界限分清楚了。   陆凛听见这个字,心里舒坦了些。   顾牧耸了耸肩,转身回了包间,只留他们两人站在长廊上。   偶尔有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很快就消失了。   “今天我爸过生日,我来陪陪他。”裴灼望着他,大大方方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陆老师今天这身风衣挺好看。”   他虽然没有问,但陆凛下意识地也想解释一句。   “我陪领导开会,过来吃个饭。”   裴灼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随手给他递了一枚柠檬糖。   “吃颗糖。”   男人伸手去接,刚好碰到了他的指尖,温热的触感在掌心很真。   陆凛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又觉得裴灼和自己很近,先前的距离感只是自己想的太多。   心里好像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庆幸。   男人素来不笑,可眉眼一弯,笑颜就俊逸疏朗,没有人能比得上。   裴灼看着他,心里开始默念裴灼你要沉住气,一定要沉得住气。   “那,周一见。”   他有点不想走,还想赖在陆老师身边多说几句话。   多站一会儿也好,就看看他。   但面上依旧是一副平静从容的样子,小心思藏的很好。   “嗯。”陆凛握着糖,声音温了几分:“裴老师也少喝点酒。”   “好。”   裴灼走了,陆凛还在笑。   他忽然心情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喜欢。 第7章   大课间时,办公室里就剩裴灼一个忙着写报告。   张月月探头望了一圈,见裴老师在里头,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月月?”裴灼停下活儿,抬头瞧见她神情不太对:“怎么,心情不好?”   半个月前他跟陆老师还暗中看着这对小情侣黏黏糊糊,这才过了多久。   “老师,姜况小考作弊,他偷偷抄前桌阅读题。”张月月撑着表情告状,就差在脸上写着‘我要干掉前任’几个大字。   裴灼倒是没发现这个,心里把事记下,抬头看着她:“你还好吗?”   他不问,张月月还能憋一会。   这话还没落地,小姑娘眼睛鼻头一块红起来,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老师,老师我偷偷告诉您一事儿,您千万别跟别人说。”   裴灼把纸盒递给她,示意她坐下来先稳定下情绪:“慢点,不急,裴老师在呢。”   “姜况他就一王八蛋,”张月月声音扬高几分,猛地抽噎一下又恼火道:“我才跟他好一个月,他就偷偷带着隔壁班那文艺委员出去看电影,他不是个东西!”   她一哭就容易呛着,边吸气边说话还得顾着鼻涕,坐在裴灼面前手足无措:“您说,哪有这样的人啊,他怎么能对我这样呢?”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   裴灼又给张月月抽了张纸,轻轻拍着她的背,怕她哭着哭着咳起来。   现在的小孩都喜欢说谈恋爱不影响学习,还能互相督促鼓励进步。   话里有几分真他不清楚,但失恋肯定打击大,这个没得跑。   “我去找他问,您知道他说什么吗,他居然说我上回考试比他高,家里条件比他好,他面子过不去。”张月月拿着纸巾猛擤一下,说话时气的直打颤:“我真心喜欢他啊,我还想和他一起考同一个学校,他就一垃圾,王八蛋,不要脸。”   裴灼起身给她倒了杯水,示意她慢慢喝,自己尽职尽责的坐在旁边继续听。   这时候说多的都没用,教导她要好好学习别谈恋爱,只会把学生推得更远,以后遇到事都未必会来找自己。   就安心做只树洞吧。   “结果到最后,还是他跟我提分手,觉得这恋爱谈得没意思。”   张月月边掉眼泪边往下说,说到意难平的地方,连肩头都在抖。   “我每天晚自习都等着他一起走,那段没灯的路上才敢偷偷牵一下他的手,他说没意思……”   有些事没法跟闺蜜讲,人家一开始就劝过她,可她一直不听,满心想着这就是她初恋,她要从一而终。   现在才过一个月就打脸,疼的心里发苦。   裴灼坐在旁边,垂着眸子听她一点点的讲。   小孩谈恋爱还有个好处,恨得快,忘得也快。   失恋也没成年以后那么难熬。   学校有社团活动,考试和作业也会越来越多,还有很多事情帮忙分担一下。   过两天就缓过来了。   他正听着她倒苦水,窗外陆凛拿着保温杯走回来,看见他们两时脚步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开门进来。   裴灼一眼就望见他,悄悄打个手势,示意他回避一下。   陆老师气场太足,真要是走进来,学生怕是哭一半都能把眼泪吓得收回去。   陆凛点了头,拿着保温杯站远一点,特听话的在外头吹风。   “裴老师,您千万别跟我爸妈说,他们会打我的,”张月月发泄完感觉好多了,心里有些后怕:“也千万别跟陆长官讲,求您了。”   她把一整杯水喝完,一肚子坏情绪倒干净,突然又觉得这没多大事,没什么放不下。   “不会跟他们讲。还有八分钟上课,你先去洗个脸,”裴灼往她掌心塞了一包纸巾,温声道:“整理好再进教室,安心听课吧。”   张月月有些局促的站起来,有些不敢面对班上的那个人。   “裴老师,我有点怕。”她小声道:“我能抱抱你吗。”   裴灼张开手,轻轻抱了一下。   “有事随时来找我,都会过去的。”   “谢谢老师。”张月月感觉自己眼睛又要泛红,冲着他鞠了个躬,快步跑了出去。   如今已是十月底,外头风大。   裴灼确认张月月回去了,扭头在拐角找到陆凛,冲着他招招手:“陆老师,快回来暖和一下。”   陆凛跟着他走回去,给茶杯续了些热水。   裴灼瞧见他耳朵都冻红了,看着有点不舍。   他想伸手帮他捂一捂,依偎着他说一会儿话,但暂时还没熟到这个程度,得耐心等。   陆凛刚才看清楚办公室里的是张月月,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确认道:“他们两分了?”   “确实不用拆。”裴灼慢悠悠道:“那男孩尝个鲜而已,没认真。”   陆凛微不可闻的叹一口气,心里记挂着这两个学生,怕那女孩太受伤。   “她这两天估计上课会走神,您适当松点。”裴灼道:“也没多大事儿。”   “我多鼓励她。”陆凛应了。   十一月一到,高三的学生要提前开始准备自主招生考试,有几个老师叫上裴灼,拜托他一起帮忙给学生们过口语。   裴灼闲着没事,随手打印几个议题,午休和晚饭时间去楼上坐一坐,听学生们用英语讨论交流,时不时教一些常用会话技巧。   现在的小孩跟他们以前不一样,家里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从小上着外教辅导班,听说有不少在初三时水平就能过四级。   “我给你们准备了两个话题,”他挑了一个小组坐下,示意他们看自己手中的题目卡:“第一个是围绕是否应该开发海洋能源展开讨论,第二个是我们应如何与自己相处。”   “好难啊裴老师,我这两天嘴都说瘸了。”戴眼镜的小男孩瘫在桌子一旁喃喃道:“我想考对外经贸,是不是英语得说特好才行。”   裴灼笑着把草稿纸发给他们,声音里带着安抚的力量:“有裴老师教你们,慢慢来。”   “先把思路写一下,五分钟后我们开始预演。”   空教室里好些学生都在说话,英音美音夹在一起,时不时有人打岔冒出两句京腔。   有个学生思路清晰,就是憋不出词来,说一半闷头猛翻字典,一脸悔不该当初。   裴灼随手把他忘的那两个词写出来,后者如获至宝地捧着纸,恨不得当场亲一口:“对,就这词儿!”   大伙又开始热热闹闹的讨论,个个都很认真,一块奔着光明无限的前程去。   裴灼看着这些高三学生,忽然想起自己高二班上那些孩子。   还在瞎玩,估计得把下半年也玩够了才收心。   等到了明年高三,估计就轮到他和陆老师一块带学生。   一中资源很好,自主招生名额多,也有好多学生直接考国外的大学。   好些家长提前五六年就已经帮孩子们铺好路,就差背着他们往前猛跑。   裴灼有时候感觉自己像草原上的牧羊人。   前头的小羊撒丫子猛跑,后头有些落的远,还在不急不忙的溜达着。   自己不属于羊群,只是站在他们之中,陪着慢慢走一段。   陆凛上楼找同事拿文件,刚好经过这个教室,看见裴灼就坐在长桌的一侧。   他一手拿着一根铅笔,边写边给学生们讲着什么。   耐心从容,不急不躁。   陆凛看了一会,觉得裴老师这人真是挺好的。   到了周末,每个班要派两个老师去开会,陆凛叫上裴灼,两个人一起在会议室里等人。   其他老师都陆陆续续到了,陈主任路上堵车,一直没有来。   陆凛坐了一会,见裴灼也在等,试探着开了个话头。   “裴老师听说合唱团的那件事了吗?”   裴灼眨眨眼,发现这是陆凛第一次主动找自己闲聊。   其实他听说过,但还是摇了摇头。   “合唱团?”   陆凛见他并没听说过,说的慢了一些。   “有个外国的记者刚好过来采风,刚好瞧见学生们在唱《野蜂飞舞》。”   裴灼发现陆凛平日当班主任训话的时候,声音沉郁顿挫,跟军官似的自带气场。   私下里和他聊天的时候,却带着些小拘谨。   有些反差,很可爱。   “他听呆了,还以为这些学生在放录音带,凑近又听了几遍,”陆凛见他听的认真,说话时心里也舒畅:“据说当天晚上就写了篇报道发上外网,然后这事就红了。”   裴灼笑着听他往下讲,他听得很有兴趣,但对陆老师更感兴趣。   陆凛正讲到事件的转折处,陈主任急冲冲的快步走进来,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大声道:“来了来了,大伙儿久等了吧,来来来开会!”   裴灼有些不舍的看了眼陈主任,压低声音道:“有空再聊。”   陆凛点了点头。   他好像很久都没和谁聊过这么多话。   陈主任抄着一根粉笔开始在黑板上龙飞凤舞,老师们打着哈欠在下头做笔记。   开会状态其实跟班里那些学生们也差不太多。   “这个是重点,一定要记下来!”陈主任说话时肢体语言特夸张,一边讲一边跟做广播体操似的双手举上举下,POLO衫的领子都被汗浸湿:“等到了第二教学阶段,我们还要注意作业方面……”   等这个会开完,已经到放学的时间,老师们饿的前胸贴后背,还得一一在陈主任那签完名再走。   裴灼回家之后才回过神来,心想陆长官今天不光是主动带我开会,还主动找我闲聊,进步确实挺大。   有一就有二,好事儿。   他拌了个牛油果沙拉,吃完以后照例带着阿毛出去跑步,回家洗澡洗衣,等时间熬到九点多,才摸回窗上,第一次主动给陆凛发消息。   “陆老师,那件事儿后来怎么样了?”   对方回消息很快。   “然后那个外国的钢琴家找到我们学校,请那些学生去参加他的演出。”   裴灼和他聊了五分钟,在双方感觉都很不错的时候找了个好理由,把话题中断。   没有互道晚安,但是都聊得很开心。   他上课时节奏控制的一向很好,引诱陆老师时也是一样。   聊天这件事,只要有一个开始,就可以不断引导出更多的继续。   一开始,陆凛找他一次,他就找他一次。   陆凛再找他一次,他隔一段时间也回找一次。   然后频率渐渐放慢,等陆凛找他两次了,裴灼才主动一次。   留着距离,又显得不生疏。   两人平日里见面依旧平平淡淡,不知不觉间也成了熟悉的朋友。   隔一两天聊些趣事,下班了也很有意思。   陆凛渐渐觉得自己话变多了。   好像总是有很多新鲜事可以聊,但是每天和裴老师聊天的时间只有那么一段,根本不够。   他心里下意识地想要更多,但又怕打扰对方,自制的很谨慎。   在周四的一个晚上,陆凛看见阳台上停着一只野生的小黄雀,借着灯光远远地拍下来,想发给裴灼看。   他点开相册的时候手滑了一下,把先前无意存下的猫头表情包发了出去。   小橘猫脸颊红红,笑的特别可爱。   不合适。   这个图片感觉太亲昵,发出去会很奇怪。   陆凛皱了下眉,立刻把这条表情撤回,有些焦躁。   裴老师应该没有看到这个,如果看到了,也许会有误会。   他不想因为这个错误,跟裴老师又变得生疏。   要不要解释一下?   裴灼刚做完瑜伽,发现有条消息没有读。   他坐在床边一脸淡定的打开手机,发现那个消息已经被陆凛撤回了。   撤回了?   裴灼怔了一下,头一回有些坐不住。   陆老师说了什么?   是已经暗恋自己很久了,发表白的短信试探一下?   还是不喜欢现在相处的方式,想委婉的拒绝自己?   他心里有些乱。   裴灼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再等到第二条短信。   他躺在床上打了个滚,开始上网搜怎么查已撤回的内容。   毫无结果。   他又等了半个小时。   没有解释,连今日份的聊天都没有了。   裴灼像鸵鸟似的窝在被子里,握着手机没松手。   他蹭了一下枕头,垂着睫毛低低叹息了一声。   陆老师,教教我啊。   你想做什么呀。 第8章   裴灼想了好几种答案,不好意思问陆凛到底撤回了什么。   他不知不觉地睡着,手里还握着手机。   睡着时裴灼梦见陆凛在抱着自己,迷迷糊糊的就信了。   男人的胸膛宽阔温热,依稀还能听见起伏的呼吸声。   陆老师,再抱抱我。   ……喜欢你。   再睁开眼的时候,裴灼发觉是被子裹的有点紧,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原来是在做梦。   他扶着额头坐了起来,脸颊开始发烫。   听见了响动声,阿毛用脸拱开卧室门,叼着牵引绳跑了进来,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摇尾巴。   “好,等一下。”裴灼还没完全睡醒,揉着脸颊点开了微信。   聊天停留在昨夜。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阿毛汪了一声,转头把早就舔干净的食盆叼了进来,脚爪踩在木地板上吧嗒吧嗒的响。   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你拿回去。”裴灼翻身下床:“去阳台等。”   他在遛狗时还在回味那个梦。   沿着小区跑完两圈,心态才渐渐放平。   撩陆老师这件事,再心动也不能乱。   一乱就容易把自己框进去,得不偿失。   然而一进学校就开始犯错。   明明今天是语文早自习,但裴灼抱着书就推门走了进去,发觉教室里寂静一片,学生们都在闷头默写古诗词。   他的视线刚好对上讲台旁沉默的男人。   陆凛一言不发的点了个头,裴灼也微微颔首,拿着书去了后排。   等坐到桌旁,他才反应过来等会一二节都是语文课,他不需要坐在这等。   裴灼低着头佯装在修改教案,心想自己真是睡昏了头。   笔尖在一行行英文上悬停许久,半晌补了个句号。   要是真的被陆老师抱一下,怕是连课都讲不好了。   他煎熬的等了四十分钟,早读结束时随意找了个话题叮嘱了课代表几句,好像是特意为了这事才来的教室,顺手接了今天刚收上来的一沓卷子,从后门回了办公室。   陆凛一上午都有课,下午要去参加市里的调研考试,一整天都不见影。   裴灼有几分心神不宁。   他自己装的从容淡定,对方也不冷不热,好像事情就僵在这,连句号都没有。   等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陆凛才出现在窗边。   裴灼正在给学生们放《悲惨世界》当课后补充,他坐在后排跟着看了好一会电影,忽然觉察到窗外有人在望着自己。   一转头,就又望见了陆凛。   普尔特尼桥在夜色中被月色镀上一层银灰,歌声在长风中渐行渐远。   男人微微颔首,眼眸在夜色中犹如寒星。   陆老师……是特意回来见我的?   裴灼怔了一下,正想起身出去,却看见班长一路小跑出现在了窗外,把刚写完的日志和报告交给了他。   他们两人简短的交谈了几句。   陆凛从包里拿出了两份表格递给了她,侧眸望了裴灼一眼,提着公文包转身离开。   原来是有事交代,不是为了看我。   裴灼有些落寞的坐了回去,托着下巴继续看电影。   他忍不住在脑海中为了那两次颔首做阅读理解题,做了一半觉得自己太多情,摇摇头笑了一会。   电影放了一半,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起来。   课代表自觉地过去关电脑,室内灯轮次亮了起来。   学生们飞快地收拾书包,好几个已经把手机都拿出来,一手回着短信一手往包里塞卷子。   “哎哎都别走,”班长抱着报名表蹿到黑板前:“下周有秋季运动会,大家记得提前想想报名的事情!”   班里轰的一下炸开了。   “那岂不是两天都不用上课了耶!”   “这回两千米别叫我啊,不跑不跑不跑。”   大伙儿闹哄哄的在教室里开会,裴灼和课代表一块把作业抱回办公室,一个人开车回了家。   他路上忽然想起来什么,握着方向盘轻轻叹了口气。   明后天是周六日,见不到陆老师。   ……今天都没和他说话,好可惜。   裴爸爸难得周末不出差,周五的晚上就在微信群里招呼着要包饺子。   兄妹两跟哄小孩似的应了好几声,紧接着群里又连着多了四五条长达一分半的语音条。   裴灼把手机开了功放,一边听爸爸啰啰嗦嗦地讲他投的哪个基金又赔了,一边给阿毛剪指甲。   斑点狗并不是很配合,一会儿想舔他的手,一会儿歪着脑袋乱动。   “然后老胡他们说,我当初就该跟他们一块买申科的股票,”老头子拿着手机讲的唾沫横飞:“我买基金还不是听了你张叔的话,哪想得到会套成这样啊。”   语音条哔的一声,传来霍鹿懒洋洋的声音:“爸,你这话留到酒桌上跟人家碎碎念得了,咱聊点别的成吗。”   “明天早点过来啊,帮你妈和面,早点包完饺子早开饭。”裴爸爸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你哥在学校里怎么样啊?跟同事们关系好不好?”   裴灼把指甲剪放回抽屉里,用湿纸巾把狗爪和自己的手分别仔细擦了一遍,拿起手机道:“挺好的,已经习惯了。”   第二天再见面,霍鹿提着一袋卤好的猪尾巴,裴灼给霍姨带了一束鲜切的唐菖蒲。   两人刚好在电梯前碰了面,霍鹿眯眼一笑:“哥,那棵高岭之树开始追你没?”   裴灼随手帮她拎了包:“你猜。”   老头已经在餐桌边开始忙活了,鼻尖额头上都沾了点面粉,瞧见孩子们先后进了门,拿擀面杖敲了敲桌子:“去洗手,果盘是我刚切的,赶紧吃。”   “爸,我给你带了酱尾巴。”   “猪耳朵呢?”   “店里卖完了。”   “你少吃点,”霍姨横了他一眼:“血脂高还管不住嘴。”   老头嘿嘿一笑:“我闺女疼我,没办法。”   裴灼洗干净了手,坐在桌旁帮忙剥蒜。   他手笨,千纸鹤学了好久,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饺子先前试了好几回,个个包的跟馄饨一样。   霍鹿一坐下,就跟餐桌上开了条流水线似的,捏褶添馅一气呵成,还有功夫和裴灼闲聊。   “运动会听说老师也要参加啊。”   “别了吧。”裴灼挑眉看她:“这种事交给黄老师他们,我帮忙递个水就行。”   “年级主任开会时不是说了吗,”霍鹿在椅子上坐直了,手头飞快地捏着褶:“增强体质,人人有份,偷懒怠工要点名批评的。”   “你三年不去一回健身房,得露怯了吧?”裴爸爸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得扣多少奖金啊?”   “我昨儿晚上就报名了,”霍鹿脆生生道:“踢毽子,我能一口气九十八个,就不带怕的。”   裴灼眨了下眼:“真要报名啊。”   “一人至少一项,”霍鹿一脸同情:“你估计跑不过那几个莽的,人家徐老师上回撒丫子跑的可狠了,大背心浸的前后都是汗。”   裴灼把蒜碗递给霍姨,擦擦手给陆凛发了条消息。   霍鹿凑过去瞧:“我裴哥不会要抡铅球吧。”   “团体项目,混一下得了。”裴灼把手机放到一边,也往手心里涂了点面粉捻了块饺子皮。   霍姨跟裴爹动作同时停了动作,一块看着他的手。   裴灼有点气:“你们忙你们的。”   “不忙不忙,”裴爸爸摇头:“你包你的,我们就看看。”   裴灼心想家里那埃菲尔铁塔到货以后,他连说明书都没太看明白,怎么也得先练习一下,舀了一勺白菜猪肉馅就往皮里填。   “多了。”霍鹿摇头:“你少塞点,等会煮的时候得散成一锅汤。”   裴灼一撇勺子,裴爹也摇头:“这也太少了,全是皮儿怎么吃。”   “别打击人家积极性。”霍姨弯着腰手把手教他:“放这么多,然后从这捏褶,往里头挤……对就这样。”   裴灼跟幼儿园小孩儿似的在那做手工,先是跟着霍姨捏了个像模像样的,隐约觉着自己找到感觉了,又拿了张皮重捏了一个。   霍鹿看着那烧麦似的四不像啧了一声:“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正聊着天,裴灼手机又亮了起来。   陆凛回了个好,给他安排了一个摇长绳的活,轻松简单方便交差。   裴灼一瞧见他给自己发消息,眼神都带着笑,擦擦手拍了一张白瓷盘里的饺子发了过去。   一长溜白净又秀气,连褶儿都好看。   陆凛回的很快。   「裴老师手艺不错。」   霍鹿噗嗤一笑:“哥,你这可是借花献树了啊。”   裴爹还在拌另一盆饺子馅:“什么树?”   “桃花树,”裴灼收了手机,慢悠悠叹了口气。   “春天还早,且等着开呢。” 第9章   学校平时管得严,哪怕是陆凛不开口,教导主任和纪律纠察也能让学生们天天苦着脸。   头发指甲不可以太长,外卖不能随意带进去,上课时间不定期巡逻抽检,碰到睡觉聊天的都会事后年级通报批评。   一到运动会时间,繁琐规则纷纷解禁,总算是给学生们放了两天假。   裴灼去树荫里坐了一会儿,冷不丁被学生们塞了满怀的零食和冰汽水,还有人帮忙扇扇子。   他哭笑不得的陪学生们吃了点薯片,借了根笔帮忙写了好几份加油条,交给学委一块捎给了广播台。   陆凛先前在统计明天的比赛项目,转头跟校领导聊了几句,也回了休息区。   大家都是搬着凳子凑在一起坐,为了节省空间,老师们的座位也都挤在一起,靠的很近。   裴灼没想到陆凛也坐这,眼见着他走向自己,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可乐瓶,往旁边退了几寸。   做梦时还盼着陆老师多抱一会儿,真坐在一起反而有几分胆怯。   男人还在询问班干部们出勤的事情,他坐的姿态放松,没注意到身边人的拘谨。   裴灼本来没打算喝汽水,可现在离陆老师坐的太近,总该做点什么显得自然一点。   他拧开盖子抿了一口,冷不丁被呛了好几下,咳的有点狼狈。   “裴老师慢点喝。”陆凛顺手给他拍了拍背,发觉他呛得脸红:“刚跑完步?”   “没,小事。”裴灼接过纸巾,示意他们继续聊。   “然后班费的话,我们准备拿去买一箱红牛,再就是两千米和五千米……”体育委员拿着小本子继续汇报工作,陆凛低头批改着作业,不时的嗯一声。   裴灼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扭头看了许久的啦啦操,佯装着漫不经心地瞄他们一眼。   今天有篮球赛,陆凛穿了一身深黑色的运动衣。   利落明快,有些紧身。   胸肌和腰腹的曲线被勾勒的若隐若现,小臂和长腿没有一丝赘肉,整个人像猎豹一样,身上泛着冷意。   即使他只是在侧耳听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手上还在改潦草难辨的听写,姿态也如同披着大氅的军官。   裴灼收回了目光,默不作声的喝了一口冰可乐。   是该喝点冷的醒醒脑子。   自己怎么也在健身房见过世面,不至于这一眼就被陆老师撩到。   等喝完两口,裴灼又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   陆凛平时总穿风衣,全身上下都遮的严实。   今天外套一脱,露出劲瘦有型的身材,无形的压制感尽数弥散。   裴灼呼吸有点乱。他偏过头看远处的人群,半晌没说话。   没过多久就被唤了一声。   “裴老师。”   陆凛正看着他,其他几个学生也跟着看向他。   “裴老师等会愿意参加团体赛么?”   “团体赛?”   “嗯,小黄老师请假回家了,缺个人。”陆凛许久没有与他聊天,隐约觉得这个话题好像不受欢迎,思忖几秒道:“不方便也没事,我可以去问问二班的老师。”   “有空,下午么?”   “对,到时候叫你。”   裴灼其实体力很好,只是平日不喜欢在大太阳底下汗流浃背的运动,一身汗黏着衣服不舒服。   操场内外都像大型K歌台,广播站的喇叭穿透力太强,吵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等到了中午,裴灼回办公室小睡,临睡前把包里的那盒埃菲尔铁塔拿了出来。   这种立体拼图由薄薄的金属片构成,需要用小钳子和镊子一点点的弯折搭扣。他周末时一个人弄了一下午,连底盘都没有拼完。   他趴在桌上看着说明书,没一会儿就睡意沉沉。   陆凛在办公室外打着电话,透过窗一眼就看见了裴灼,以及他桌上银闪闪的小零件。   他见到裴老师在看说明书,想过去教他该怎么做。   年级组长在电话里深呼吸一口气,强调道:“现在是课改时期,新课标的教学程序跟以前不一样,你要起示范带头作用,听到了吧?”   陆凛应了一声:“文件都读过了。”   “还有公开课,你上回发给我的课件我看完了,做得很好。”老教师满意道:“有几条改动,我觉得你应该跟其他老师推广,首先就是课件上的注释和重点。”   陆凛在窗外看着裴灼,见他翻了好一会儿说明书,一脸茫然的还在找底盘其他几块零件,觉得手机在发烫。   他想过去帮他。   “小陆,你在听吧?”老教师听见电话那边半晌没声了,咳了一声。   “都记下了,您继续说。”   等全部交代完,裴灼已经趴在桌上睡着,说明书和小钳子放在一块,最后也没有找到剩下那几块零散碎片的位置。   陆凛挂了电话走进办公室,站在他身边停了一会。   裴灼睡得很熟,呼吸轻浅绵长,睫毛微微垂落。   前段时间因为那个猫头表情包的缘故,陆凛不确定他看到了没有,也不想贸然再去搭话。   他暗中保持距离了一段时间,发觉没什么事,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周末只聊了几句。   陆凛性子沉闷,亲近的朋友很少。他周末时原本有很多新鲜事想讲给裴老师听,却总觉得自己比以前热情太多,会不会显得怪异。   好不容易有了合适的话题,可以教他怎么搭这座银塔,因为一通电话又错过了。   裴灼睡得很安静。   陆凛多望了一眼他的睡颜,坐回位置继续工作。   他打开电脑准备改课件,心里想着鼠标声音有点吵,转手拿了纸笔开始写新的教案。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陆凛一秒按了静音,大步拿着手机出了办公室,转到拐弯处才接电话。   “黄老师?”他看着操场上一帮男孩在烈日下打球灌篮,问候道:“你还好吧?”   “这不是强行请病假帮我媳妇儿带孩子嘛,”小黄抱着娃在躺椅上晃来晃去:“给陆长官添麻烦啦,下午比赛找着人了么?”   “不麻烦,”陆凛道:“找的是裴老师,他答应了。”   “我觉着裴老师这人特不错,你们两关系处的怎么样啊?”小黄一手给小孩拍着奶嗝,闲着没事跟他往下聊。   陆凛脑海里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那人睡着的样子。   他想了想,给了个回应。   “已经是朋友了,偶尔会聊聊天。”   “那很好啊……不过裴老师好像已经在谈恋爱了。我上周四瞧见他和霍老师单独出去吃饭来着,”小黄觉得有点可惜:“万一他进了热恋期,可能顾不上你,老陆你要是生病啥的还是记得找我啊,别跟上回似的一个人死撑。”   “霍老师?”陆凛皱眉:“二班的霍鹿?”   “咱上头虽然是不赞成办公室恋情,但楼上楼下不是早成好几对了。”小黄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我前几天中午回去给媳妇儿做饭,瞧见裴老师开车接霍老师出去,两人有说有笑,关系好像挺亲近。”   陆凛应了一声。   “但是话说回来,你跟裴老师又不谈恋爱,这两事不冲撞。”小黄咳了两声:“我那也是偶然瞧见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小孩半睡半醒,在他怀里拱了两下,催他继续拍背。   小黄用两手搂着孩子,用肩膀夹着电话继续道:“咱原先几个哥们儿,大彭被调去外地上班,二蒜子去了部队,我刚当上孩子他爹,三个热乎人全跑了。”   “你要是觉得裴老师挺不错,自己热乎着点,别天天绷着脸都不带笑一下的。”小黄说了一半,觉得自己啰嗦的有点过,怎么孩子带多了就跟自家媳妇儿似的嘴特碎:“当然了老陆,想不想主动,跟人家更熟一点,那还是看你自己。”   陆凛被他这么一问,侧身看着远处的教学楼,好几秒没往下聊。   想不想主动?   想的。   想多见见裴老师。   “我知道了。”他简短道:“学生那边有事,先挂了。”   “回见~”   裴灼差点睡过了。   要不是广播里放的摇滚太吵,他能在空调屋里睡一下午。   他匆匆收好东西,洗了个脸去了操场的休息区,体委从斜对角冲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根长彩带。   “裴老师,我找你好半天啦。”体委大声道:“等会就是您和陆长官一块比赛了,先热个身?”   裴灼以为团体赛是接力跑,冷不丁被塞了根彩带,还没回过神:“比什么来着?”   “两人三足啊。”体委指了指远处的候场区:“陆长官就在那,你记得跟他绑严实点儿,别散啦!”   裴灼瞌睡立刻醒了。   他拿着彩带走了过去,身旁好几对老师都已经绑好了腿,搂着对方颤颤巍巍的往前走,不时的笑骂几句。   陆凛见他来了,手里也拿着一根红色的丝带,随意道:“我来绑?”   他神情坦荡自然,完全不觉得这事有什么暧昧。   裴灼茫然的嗯了一声,看着陆凛靠近自己,半跪着把丝带绑在了两人的脚踝上,顺手打了个活扣。   “绑的紧不紧?”陆凛确认了丝带的位置,左手握住他的肩头,随口道:“对了,裴老师以前玩过这种吗?”   裴灼懵着被他半抱在怀里,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陆老师可能是个直男。 第10章   两人三足这个游戏很受欢迎。   裴灼看见其他几位男老师玩的不亦乐乎,自己和陆老师绑在一起靠的太近,反而窘迫的说不出话来。   他有些心虚,以至于不太好意思伸手抱住陆凛的腰。   陆凛只当他没接触过这个,耐心地教他该怎么同步往前跑。   裴灼全程低着头,尽可能的不去注意自己腰间温热的手掌。   两人三足需要把两个人的腿绑在一起,所以胳膊会被挤占空间,一般都是互相搂住对方来保持平衡。   陆凛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裴灼有些心神不宁。   “还好吗?”   “快学会了,”裴灼注视着路面上喷绘的数字,不好意思道:“有点怕等会给陆老师拖后腿。”   “怎么会。”陆凛眼神温和了许多:“裴老师过来玩就很好了。”   他们扶着对方慢慢地走了半圈,渐渐有了默契。   其他几个学生叽叽喳喳的围在旁边,挥着小旗子笑着加油。   到了比赛时间,八组老师一块站在起跑线前,副校长笑着鼓励了几句,一抬手开了发令枪。   裴灼赛前还有些走神,听到枪声时立刻进了状态,和陆凛一起同步往前跑。   他们被绑的很紧,但脚步一致节奏平稳,跑速爆发时能完全跟上对方。   “陆老师冲鸭——”   “裴老师加油加油加油!”   一百米不算远,赛道两侧的欢呼声呐喊声听着有些模糊。   裴灼一手扣紧了陆凛的肩,眼睛里只有终点线的浮绳。   男人步调很稳,更多时候是压着步子带着他跑。   他们两从出发的那一刻就完全领先,速度快到远远地甩开其他老师,全程没有任何停顿和磕绊。   在快要过线的前一刻,裴灼一脚不小心踩空,踉跄着就要失去重心。   “您慢点!”旁边的体委声音扬高了八度:“别摔着别摔着!”   裴灼在失重感来临的那一刻慌乱到脚步出错,下意识地闭上眼。   陆凛径直用手臂扣紧他的腰,稳稳的半抱着他过了线。   然后顺着惯性又接连跑了好几步,才把裴灼从怀里放下来。   一班的学生们冲过来抱他们两:“老师我们第一耶!!”   “老师你刚才好险啊,得亏没有脸着地摔一跟头!”   裴灼没想到陆凛臂力这么好,站稳以后还心有余悸。   刚才如果连带着陆老师一块摔下去,恐怕他们都会受伤。   陆凛蹲下来把绳子解掉,起身帮裴灼拧开一瓶水:“缓一下。”   “谢谢。”裴灼失笑道:“刚才是我的问题。”   体委和班长一人递了块干毛巾过来,他们两人擦干了汗,顺着树荫回休息区。   “裴老师跑得很好。”陆凛站在向阳的外侧,陪着他慢慢走:“是我脚步错了,抱歉。”   体委在旁边一脸欣慰。   陆长官平时虽然有点凶,但是这时候为了班级主动背锅,一看就是好同志。   裴灼还在想刚才那一下沉着有力的拥抱,没发觉他在安慰自己。   按照陆凛的这个臂力,把自己整个抱起来都估计没问题。   那岂不是可以……   他呼吸一停,几不可闻的咳了一声。   “怎么说咱也是第一啊。裴老师您是没看到,隔壁班美术老师都滚到草里去了。”班长疯狂吹彩虹屁:“裴老师跑起来都特好看,陆长官拿一等奖奖金请老师喝奶茶吧!”   “奶茶好像不够,”陆凛停下脚步道:“一顿饭怎么样?”   裴灼看向他,发觉男人眼神很认真。   “好啊。”他笑起来:“说定了。”   等陆凛走了,霍鹿才悄悄凑过来,拉着裴灼去看他们打篮球。   “你可真行啊。”她促狭的眨眨眼:“被陆长官抱着感觉怎么样?”   “光顾着跑了,我都不好意思抱他。”裴灼叹了口气:“倒是白得了一顿饭。”   操场上的太阳很毒,四处几个大喇叭不厌其烦的读着加油宣言,让温度更像蒸锅里涌动的水。   他们进了体育馆之后找了个僻静的地儿,远远地等着看比赛。   “话说回来,”裴灼想起了什么:“陆凛以前谈过吗?”   “没,我打听过。”霍鹿小声道:“没有前男友,也没前女友,和大家平时不近不远。”   “我感觉他好像是直的,”裴灼有些苦闷:“他抱着我走的时候,情绪都没怎么变。”   “哥你这就没有自信了吗。”霍鹿一脸警惕:“当初你还说要人家来追你,这才过了多久。”   话音未落,换好球衣的陆凛从不远处路过,遥遥地看了他们两一眼。   兄妹两同时冲着他挥了挥手,陆凛点了个头,径直进了人群。   霍鹿跟招财猫似的不住挥手,等陆凛人影都不见了才停。   然后扭头就开始笑。   “我觉得他已经对你有意思了。”   “人家搞不好只喜欢异性。”裴灼垂着眸子道。   “不,你没发现吗哥,”霍鹿拉着他往反方向看:“男更衣室在那边。人家是绕了一圈路假装从咱这边过,其实根本不顺路。”   什么?   裴灼侧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那个穿着黑色球衣的男人,又再次去找他刚才出现的地方。   陆凛已经进了前锋位置,脖颈修长目光如炬,在灯光下肤色泛着冷白。   他在和其他几个老师交谈战术,十指虚握着篮球,侧影俊朗英气。   好些学生挤在前排咔嚓咔嚓拍照,捂着脸窃窃私语,笑的特别开心。   裴灼观察完进出口位置,心里松了一口气。   “回头请你吃火锅。”   “好嘞,后街那新开了一家九宫格。”霍鹿当惯了狗头军师,一边调着手机焦距拍照,一边小声八卦:“陆老师以前跟黄老师最熟,听说有两回还是去黄老师家过的年。”   “也不合适啊,”裴灼觉着这事有些奇怪:“黄老师结婚好几年,小孩儿都有了。”   难道和家里关系不好?   “听说他爸是特有名儿的一个老教授,圈子里有人认识,”霍鹿收了手机,也跟着:“估计是有什么隐情,不好说。”   陆凛上半场打完,简单擦了下汗,发觉裴灼还坐在霍鹿身边。   一男一女坐在角落里说着话,靠得很近。   他远远地望了一眼,发觉自己对这件事有些在意。   ……裴老师谈不谈恋爱都是私事,关注他做什么?   男人看向场中滚落的篮球,转移注意力去听远处的广播声。   过了三五分钟,他还是忍不住抬头,往那边又看了一眼。   霍鹿倾着身子给裴灼看右手的指甲,两个人在边聊边笑。   陆凛收回目光,眼神暗了一些。   运动会开完之后,年级上下表彰一通,先是按着班级排名发了奖金奖状,私下又给老师们一人奖励一张西单图书大厦的购物卡,说是季度考评福利。   陆凛主管一班的事情,去教务处时顺带替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领了卡,一张张的发了下去。   等发到裴灼这里,他脚步顿了一下。   运动会之后,陆凛都没有再去找裴灼聊过天。   他不清楚裴灼是否在谈恋爱,只是隐约觉得裴老师对谁都是一样的亲近,心里不太舒服。   具体为什么不舒服,他不愿意往深处想。   陆凛把卡放在了裴灼桌上,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目光却落在了指尖握着的银色零件上。   搭错了,这个三角应该放在对侧。   他四五天都没有和裴灼接触,对方也安之若素,好像根本不在意先前约好的那顿饭。   陆凛开口想说句什么,眼睛落在那搭错的零件上,皱着眉说不出口。   裴灼还没完全弄懂这小钳子怎么用。   他瞧见陆凛在办公桌前站了许久,客气地道了一声谢:“放这就行,我瞧见了。”   男人又站了一会,半晌低声道:“裴老师,你搭反了。”   裴灼抬起头望他,神情无辜:“哪里?”   陆凛一言不发地拉过凳子坐在对面,接过尖嘴钳帮他改底座。   裴灼瞧着陆凛生闷气的样子,忍不住开始笑。   他先前还没底气,发现陆老师绕远道在篮球馆里看他和霍鹿,又因为这事刻意疏远自己好几天,心里渐渐踏实。   他不怕陆凛生气,只怕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过自己。   陆凛把两个插件调换了位置,看裴灼笑的眉眼弯弯,声音沉了几分。   “裴老师在笑什么?”   “可以买书了,心情好。”裴灼撑着下巴看他,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陆老师先前不是说,要奖励月考进步大的学生么,周末要不要一起去西单?”   这是裴灼第一次主动邀请。   陆凛一看见他的笑,就想起来他私下也是这样对霍鹿的,心里有些抗拒。   裴灼见他犹豫,慢悠悠又道:“陆老师不喜欢和我出去玩么?”   他的声音一直很好听,清澈温和,听着让人动心。   陆凛又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拼银塔。   “我只有周六有空。”   “那就周六。”   陆凛放下钳子,声音很平淡:“不带霍老师一块去?”   裴灼望着他长长地嗯了一声,像是回答,又像是邀请。   “对,只有我们两个。” 第11章   裴灼回家的时候,还没走到门边,就听见阿毛挠门的声音。   他左手抱着文件,右手提着袋水仙芒,有些费力的把钥匙翻出来开门。   狗狗汪了一声就蹿出来绕着他打转,细细的长尾巴摇来摇去,还想把脑袋探进塑料袋里闻闻芒果。   “别添乱,先坐下。”裴灼被它蹭的脚步不稳,放好了东西还没换鞋,狗狗就又蹭了过来,晃着脑袋想被摸头。   “阿毛。”   狗狗汪了一声,啪嗒啪嗒地快步跑去了阳台,又把食盆叼了出来。   等喂完食,找到牵引绳,再换一身运动装,裴灼才发觉一直没开灯,回家了也没喝口水。   一个人生活是有些顾不过来。   他带着狗狗下楼跑了几圈,心里想着周末该多陪它玩会儿,去外面的商圈遛了一个小时。   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好像还没有吃晚餐,算了。   裴灼收拾好狗窝,洗澡洗衣扫地喝水,忽然发现自己又没开灯。   他站在黑暗里发了会儿呆,继续弯腰拖地。   算了,不开也没什么。   远处高楼的霓虹灯交错闪烁,人群车流如往来的星,都很热闹。   他们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裴灼早上八点起了床,例行听完几条霍姨和爸爸的语音,在他们的闲散交谈里煮了碗燕麦粥,和阿毛分了半颗苹果。   今天……不算约会,但也要穿的好看些。   男人站在衣柜前看了一会儿,神情有些茫然。   怎么感觉哪件都不好。   浅蓝色长款卫衣简单柔软,是不是有些刻意扮年轻。   深灰色银纹外套很潮,但会和陆老师拉开距离感。   他拿出六七款在镜子前比照,隐约觉得该提前去买套新的才对。   最后挑了一件宽松款的纯白毛衣,配了一条菱格纹的深蓝色围巾。   北京哪里都人多,一到周末,西单图书大厦全是小孩,还有初中生穿着校服在挑书。   裴灼在门口见到了陆凛。   海军蓝单排扣大衣配一双布洛克,黝黑的眸子很有神。   他下意识的加快脚步,觉察时又按住自己走的慢一些,等着那个人看到他。   陆凛刚好侧头,看见他时挥了挥手。   秋末天气很冷,风刮起来像干冷的刀子。   陆凛端着两杯热咖啡走向他,点头又打了个招呼:“右边的是纯黑,没有加糖加奶。”   裴灼笑着道了声谢,拿着咖啡跟着他往前走,两人一起融入人流。   上下几楼都人流涌动,连电梯都站的如同沙丁鱼罐头。   裴灼穿的单薄,来时有些冷,双手捂着咖啡缓了一会儿,侧头道:“陆老师打算给学生们买点什么?”   “凡尔纳,勃朗特,或者汪曾祺。”陆凛站在后一阶,语气淡淡:“裴老师喜欢什么?”   “还没有想好。”   交谈之际,上面的小孩忽然笑闹着推搡,用海报卷敲对方的头。   裴灼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往后仰了下想避开他们,后肩被陆凛接了一下。   男人的手掌扶在那里,暂时还没有抽开。   小孩们还在笑闹着乱来,裴灼心里怔住,不敢回头看他。   这样……离陆老师好近。   再往后一些,可以直接被他抱在怀里。   陆凛没说话,裴灼怔怔地被扶着,脑子里全是被他抱在怀里索吻的情景。   冬天很冷,抱起来一定很暖。   小孩蹦跶着上了二楼,陆凛把手松开了。   裴灼背对着他,佯装无事发生继续往前走。   二楼卖的杂书很多,文艺范的青春文学和外国文学放得很近。   裴灼原本还有些拘束,见陆凛在挑国外的小说,渐渐开了话匣子。   “这版的翻译不好,你可以选上海译文出版社的新版。”   陆凛动作一顿,侧身问道:“那版怎么样?”   裴灼留神着书脊上的小字,一行一行的帮他找:“在这里。”   “贵一点,但是把细节翻译的很到位,人物语言写实传神。”   陆凛接了书,又问道:“《德伯家的苔丝》呢?”   “《德伯家的苔丝》?”裴灼哑然失笑:“陆老师确定要给学生看这一本?早恋早孕教育教材?”   “如果是英国文学的话,可以选这几本。”他带着他走向另一排书架,俯身挑着书说给他听。   陆凛接过他帮忙挑的书,一还在留意看书封上的出版社名称和推荐语,渐渐开始看专心挑书的裴灼。   他俯身的时候,白色毛衣会往下滑落一些,微微露出一小截锁骨。   裴灼生的白净俊逸,气质温润浅淡。   香水像浅浅的雾在他们身侧散开。   香橙树叶,角果藻,琥珀木。   陆凛低嗅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温柔。   裴灼自顾自的说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对方没声了,抬起头看陆凛,以为是自己介入太多失了分寸。   陆凛和他目光对接,解释了一句。   “裴老师今天很好看。”   裴灼脸上有些烫。   陆凛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又补了一句。   “昨天也很好看。”   裴灼两手捂着咖啡杯,脑子短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仓促的点了点头继续挑书。   他们没有在大厦里呆很久。   陆凛临时接到电话,下午还要回学校参加调研学习,买完书没有多的时间请裴灼吃饭。原先定的约只能推到下次。   下楼的时候他取出了车钥匙,转头看向裴灼问道:“我送你回去?”   他很少主动提出这种邀请,想了想觉得不妥,解释道:“顺路。”   裴灼想了一秒,明明不顺路。   他是开车过来的,车停在附近商圈地下车场,计费还挺贵。   “好啊。”他抬眸笑起来:“谢谢陆老师。”   于是坐着陆凛的车往回走,把自家的车扔在了西单。   一进车内,就进了封闭空间,两个人坐的很近。   陆凛开始和他聊学校的琐事。   他说话不紧不慢,咬字清沉和缓。   哪怕是谈起流浪猫和学生的小事,也像在读诗歌。   车外很躁,车里很静。   裴灼坐在他的身边,忽然希望时间可以暂停一会。   再和他多呆一段时间。   一段聊完,刚好是红绿灯,车里忽然间静了下来。   “那天在早读的时候,有听到陆老师读诗。”   裴灼靠着软垫,看着红绿灯屏幕上倒计时的数字,说话时心跳的有些快。   “听了一会儿,想回来读高中,挺怀念。”   陆凛看向他,心情有微妙的上升。   “哪一段?”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裴灼望着他:“其他老师读的也听过,可没有你读的好。”   陆凛抿唇一笑,继续开车向前。   许久眼睛里都亮着光。 第12章   霍鹿再拎着钥匙顺路去开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哥,你知道停车费我交了多少吗?”她打着方向盘往回开,对着前面按了两下喇叭:“你停哪儿不好停大悦城边上,第一个小时十块,后面十五,居然就要了我八十五。”   裴灼还在给家长回微信,隔了半分钟才想起来电话没挂:“陆凛说要送我。”   霍鹿啧了一声:“陆长官一句话,你连车都能不要。”   “没办法,顾不上这么多。”   “下个星期就是家长会了,哥你提前准备着点,把学生名册和成绩单最好多看两遍。”霍鹿继续道:“现在家长都没空管学习,心里惦记成绩排名过得比谁都焦虑,万一露了怯,人家能闹到年级组长那里去,说你玩忽职守。”   “已经开始做PPT了,这几天他们电话没少打。”   还没聊上几句,又一个家长电话插了进来,裴灼匆匆跟霍鹿解释一声,转头接了电话。   “裴老师啊,我是刘晨曦他妈妈啊,”家长语速很快:“我家孩子好像最近英语成绩一直不好,先前我跟您打过电话,您还记得的吧?”   裴灼嗯了一声,翻着工作手册听她往下讲。   家长们心里压的事情多,说起来容易没重点,他听了一会找不到打断的机会,用铅笔在未完成事项上画了两个圈,继续听那人往下讲。   “他基础不好,需要多背单词,扩展词汇量。”   “这事儿我知道的啊,可是那孩子还是得靠您多催催,我在家说话他就是不听,真是烦死了,以前我们读书那会儿……”   阿毛见裴灼坐在远处久久不走,摇着尾巴凑过来,把梳子叼到他的手里。   裴灼接过梳子给它刷着背脊,不时解释几句,听着电话里的大嗓门儿继续往后讲。   “那就拜托裴老师了,”人家压根没听懂他的嘱咐,自顾自道:“您多敲打敲打他,不行揍一顿也成的!”   等这个电话挂断,又有电话无缝切了进来。   “裴老师,”另一个学生嗫喏道:“这回考试分数,能不签字吗。”   裴灼晃了下梳子,斑点狗很自觉地翻了个面,昂起头蹭他手心。   “我爸他每次看我考砸了,罚我不吃饭,罚我在卫生间里跪搓衣板,”学生都快哭了:“陆长官也跟他谈过几次,没办法啊,您帮帮我成吗。”   裴灼叹了口气:“以后上课没听懂的,下课及时问我。”   “我老是犯困,对不住您,”学生也挺愧疚:“谢谢裴老师。”   一串短信电话处理完,晚饭还没煮天就黑了。   外头寒风呼啸,有时候风刮的太大,连窗户也跟着振响。   裴灼泡了个澡出来,趴在床上开始翻微信。   上一次陆凛找他聊天是周一,然后是周四。   按照节奏,这回归他过去撩拨一下。   昏沉困意涌了上来,让裴灼眼皮发沉。   他陷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睡着的时候连手机屏幕都没关。   一晃就到了周一。   陆凛周六等了一下午,周日又等了一下午,没等到裴灼找他说话。   他心里有些不安。   陆凛这个人心细,但是心细的大部分场合都和工作有关,平时很少在朋友这边多想。   他记着裴灼在运动会上差点受伤,说好了周六一起吃饭自己临时爽约,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买完书之后一句交流都没有,像是生气了。   新课标一出来,语文组这边要做的工作太多,而且作业堆积在一起改起来很费神。   这些解释出来都像借口,不如不解释。   上午没有英语课,语文课上完就是教研会,事情一项接着一项,好像总是忙不完。   彭组长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敲着荧幕屏跟他们讲教学重点,会议室里泛着股纸张发霉的气味。   陆凛记笔记的时候偶然抬头,发觉霍鹿在打瞌睡,头点一下又一点下,差点栽到桌子上。   他目光定了一下,笔尖在下一行停了几秒,没有再往后写。   他忍不住开始思考他们两人的关系。   也许是很熟的朋友。   “现在新课标讲究的是全面发展,要以人为本,”彭组长再次强调:“教学过程中要紧密联系生活实际,不能照着教案讲。”   大伙儿听得昏昏欲睡,还有个老师在偷着吃饼干。   彭组长只当没看见:“行了,今天就到这,还有三个人没把文件发我,赶紧的。”   陆凛收好了笔记本,再一抬头时发觉裴灼等在外面。   他今天穿了身银灰色外套,衣领有些高,耳侧的软发顺势搭在边缘上。   两人遥遥一对视,好像交流了点什么。   “哎别走别走,上回老陆那边说的公开课你们怎么想的?私下讨论了没有?”   其他人文件袋都抱在怀里了,走一半中途停下来跟组长搭话交差,一讲又是五六分钟。   陆凛发觉裴灼还等在外面,忍不住多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心里有些热,想早点出去见他。   “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老太太挥手:“吃饭去吧,周四之前交我邮箱啊记得。”   大伙齐刷刷应了一声,开了门往外走。   霍鹿走在前头,一见裴灼在等他,笑眯眯就凑了过去:“走啊,去吃饭。”   裴灼转身和她一起下楼:“怎么开会这么久?”   “彭姐忘了讲事,临散会又补了几句。”霍鹿跟他一块下台阶,脚步轻快:“等会吃什么?石锅拌饭?”   “有点出息成吗。”   陆凛走在人群的后侧,皱着眉别开了视线。   原来不是在等他,是自己想多了。   “裴老师眼光不错啊,找我们霍霍小可爱吃饭。”前头有年轻老师在打趣:“你们两不会在谈恋爱吧?”   “怎么会,”裴灼脚步不停,手里拎着车钥匙:“先走了,回见。”   “好嘞,拜。”   十二月不光风大,一冷起来连耳朵尖都能让人冻掉。   学生们在暖烘烘的教室里学习考试,蔫蔫的都没什么精神。   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下来,班上平均分总分排第二,英语平均分排第一,但吊车尾的学生张陆只考了四十,是靠着两个满分强拉的。   张陆他爸是年级主任的大舅子,好说歹说请了一班几个老师一块吃顿饭,满脸堆着笑想拜托老师们再拉着自家孩子往前多进一点。   饭店是海鲜馆子,包厢里点了廉价的檀木香。   “来来来,都坐。”张爸爸热情道:“大伙儿能吃辣么?这家有道芥末呛参是特色,等会都尝尝!”   裴灼有点感冒,坐下时没注意位置,刚好就在陆凛的右手边。   男人侧眸看了他一眼,继续听张家夫妇讲孩子的事情。   小孩还在跟朋友在操场打篮球,压根不知道他爸妈为了他说的口都干了。   “这孩子现在是青春期,我们说多了他也嫌烦,”张妈妈叹了口气,绕着圈给老师们斟酒:“今天也是打扰你们,听老胡说你们最近都特忙。”   裴灼连着开了几天的会没休息好,这时候闻着那檀木香就开始犯困,听他们聊天也没怎么参与,偶尔跟着点个头,没暴露太多。   等十个菜上齐了,大伙儿纷纷开始动筷子,都帮着安抚这对爸妈的焦急心态。   陆凛看裴灼吃的很少,还是出口问了一句:“不舒服?”   裴灼抿了口米汤,声音压得很低:“吃不惯。”   全是浓油赤酱的肉菜,青菜也做的油,他只夹了几块清蒸鱼,权当是过来陪着走个过场。   陆凛跟张爸爸简单聊了几句,不经意道:“有清汤面吗?”   “有的有的,原来陆老师喜欢吃面啊。”张爸爸招呼道:“再来几份清汤面!”   “少放点油,”陆凛自然道:“我最近肠胃不好。”   “陆老师喝粥吗?”张爸爸生怕没照顾好班主任的口味坏了大事:“听说这家的蟹粥很养胃啊,咱们也尝一点?”   陆凛看向裴灼:“想喝粥吗?”   “清汤面就够了。”裴灼看向他:“谢谢陆老师。”   没过多久,服务员端了一大份细面条过来。   陆凛起身给他舀了一碗,顾着张爸爸的面子也给自己舀了一份,其实吃的并不多。   裴灼犯着困吃的很慢,心里还记挂着办公室里四十份没改完的卷子。   等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老师们在门口再次和夫妇两打招呼告别,在寒风中没有多呆。   这里离锦缘路很近,走五分钟就可以到小区。   陆凛本来不想和他再多聊,可临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想送他回去。   “裴老师生病了?”他问道:“我陪你走一段?”   裴灼点了点头。   他现在又困又冷,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   作业改不完就再拖一天吧,强撑着容易出错。   陆凛有心给他挡风,就走在了他的前面,脚步不快不慢。   裴灼裹紧围巾跟在后面,还是觉得有点冷。   车辆在道路旁呼啸而过,银杏树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陆凛走了一半,还是唤了他一声。   “裴老师。”   裴灼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陆凛停了下来。   “在学校谈恋爱,不是很稳妥。”   裴灼其实没完全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低着头只顾着走路,没看见前面那人停下来。   他在靠上陆凛后背的时候脚步晃了一下,脑子里乱糟糟的转不过弯,一时半会没动弹。   陆凛被他靠着,转身时看见他脖子上围巾绕了好几圈,抬手去理围巾的边缘,把冻红的耳朵尖捂好。   裴灼任由他碰触着自己的脸侧,吃了一碗清汤面已经困到不行:“陆老师刚才说什么?”   路灯昏黄,刚好照在他们的身上,像舞台剧的打光。   “多睡一会儿,生病了记得吃药。”陆凛把围巾理好,语气不自觉地放缓许多。   “走吧,早点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有提到人称的问题,说看的有点混乱   第一次写这种类型,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这方面,就按着顺手的方式写吧,以后争取进步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追更 第13章   陆凛把他送到了楼下,确认他上楼了才准备走。   三楼有只斑点狗趴在窗户上,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跑掉了。   陆凛在楼下站了一会,还是有些担心裴灼的状态。   看着是感冒了,很可能是累的。   一对夫妇牵着女儿与他擦身而过,毛线帽和手套都是同一个颜色。   陆凛让了一下,看着那家人的背影心里缩了一下。   天气一冷就容易想家。   哪怕那个家已经和他断开了。   裴灼晕晕乎乎的回了屋子,把空调温度调高之后洗了个澡,穿着睡袍闷头就睡。   睡了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半梦半醒的听清了陆凛先前在冬风中说那句话。   “裴老师,在学校谈恋爱……不稳妥。”   他额头有些烫,在黑暗中蜷在被子里,不自觉地继续想着他。   陆老师是什么意思?   希望我离霍鹿远一点,还是在暗示我不要在他身上费心思了?   他睡的朦胧,又开始做和陆凛有关的梦。   想亲一下陆老师的唇,想被他摸摸头发。   一觉睡醒已经是早上七点半,连早自习都快睡过了。   裴灼匆匆换了衣服梳好头发,临走前仓促的翻了下杂物柜找不到药箱,看着时间还是带着包直接走了,下电梯的时候都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坏了,估计要被巡查的领导看到,但愿陆老师有帮忙看下自习的场子。   睡醒之后后脑勺的坠胀感减轻了不少,身体酸痛和鼻塞的情况还是有点重。   裴灼上楼前又对着镜子确认了一遍自己的仪容,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他在靠近一班教室时忽然怔住,听着学生们琅琅的读书声缓缓停下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学生们拿着书在大声念诵,声音起伏整齐划一,带着青少年的朝气明朗。   “金风玉露一相逢——”   裴灼抬头的那一瞬间,正对上那双浓墨般的眼睛。   陆凛如同军官般立在一众学生之中,背脊笔直神情淡漠。   他看向他的时候,学生们还在毫无察觉的继续往下诵读。   明光之下,男人深邃的眼神格外清晰。   “——便胜却、人间无数。”   裴灼裹紧外套对着他遥遥一点头,转身抱着公文包回了办公室。   冬天亮的晚,窗户上都尽是露珠。   老师们端着热茶在聊天,瞧见裴灼时纷纷打了个招呼。   “来晚了啊小裴,得亏今天上头没细查。”   “怎么脸上都没什么血色,生病啦?”   裴灼声音有点哑,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坐下时才缓了口气。   张姐凑近看了看他,转身去拿了两包板蓝根,找了一次性杯子帮他冲好。   “现在的小年轻啊,衣服都穿的太少了。”她嘴上虽然唠叨,手里动作一刻不停,又翻出别的药来放到他的桌上:“你说咱们那时候,十月份就开始穿秋裤秋衣,十二月不穿毛裤没法过,是吧?”   远处的赵老师笑了起来:“毛裤是个好东西啊,但是我瞧着现在好多小孩都贴那个什么,暖宝宝?”   裴灼接了药说了声谢谢,大半杯慢慢喝完出了点汗,继续听他们聊天。   那几十份卷子只能发下去给学生自己改了,还好今天上课也是考试,讲一上午这喉咙别想要了。   张姐跟赵老师聊了一会儿,瞧见裴灼还是脸色不太好,插了句话道:“不行回去休息休息,老胡那边我帮你请假。”   “已经好多了,谢谢您。”   陆凛早自习结束之后直接发了套卷子给他们做,中途出了教室去找裴灼。   一去办公室没有人,只有张姐戴着眼镜在改作业。   陆凛在门口左右没看到人,走到裴灼座位上看见了两盒药。   “小裴去二班上课了,有点重感冒。”张姐推了下眼镜,随手在学生画的黄河分支图上打了个叉,继续道:“我劝着回家休息,没听。”   陆凛拿起药确认完对症,回公告板上去查他今天还有几节课。   上午连着四节,二班上完就是一班。   “张姐,您帮他个忙,调一下课吧。”   张姐想了想:“成,我刚好得教训下这帮小崽子。”   “你当班主任也是不容易,”她旋开保温杯盖子,往里头倒了点枸杞:“管着一帮孩子就算了,还得操心班里的老师,我就一直跟上头说,这班主任补贴给的太少了,完全是拿白菜的钱操卖白/粉的心。”   陆凛点了点头,拿着文件回班上继续监考。   前两天下雪,操场上冰没有完全化,不用跑步。   大课间一到,裴灼抱着英语卷子准时出现。   班里一半同学作文没写完还在奋笔疾书,另一半瞧见窗外的裴灼,纷纷开始哀嚎。   “今天语文突击考试就算了,怎么英语也考,上周五刚刚考过啊啊啊。”   “绝对绝对是陆长官教唆的,我赌一包干脆面。”   “嘘你声音小点,陆长官还在这边。”   裴灼抱着卷子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陆凛迎面走了过来。   男人伸手就接了他怀里的两沓卷子一沓答题卡,下一秒却带着他往外走。   “裴老师,有件事忘了讲。”   “张老师临时想调课,这两节麻烦你让一下。”   裴灼跟在陆凛身后,下意识道:“张老师过来上课?已经说好了?”   “调课通知条已经在教务处签过了,是我擅作主张。”陆凛掂了掂试卷的重量,侧身看着他:“裴老师,拿这种东西可以找课代表帮忙。”   张姐拎着地理试卷走了过来,挥了挥手里的三角尺跟他们打招呼。   “小裴好点没?陆老师跟我说……”   “您先去班里吧,外头冷。”陆凛简短道:“回头咱再聊。”   张姐心大没多想,笑着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裴灼还在扭头看她:“陆老师跟她说什么?”   “月考的事情,没什么。”陆凛带着他往办公室走,语气平淡:“裴老师下午没课,可以先回去。”   “回不了,组里还有个新课标的会。”裴灼苦笑:“感谢张姐,能让我在办公室里多睡一会。”   还好这个点办公室没其他人,老师都上课去了。   按照规定他不能在教室睡觉,要不是临时有张姐救场,他得靠浓茶强撑一上午。   陆凛皱眉替他开了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有毛毯吗?”   “嗯,有,谢谢陆老师。”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凛忽然有点拘束,见他趴下了便准备走,不想让气氛变得尴尬。   在转身的那一刻,裴灼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裴灼的手是冰的,刚才虽然捂了许久,但没什么用。   陆凛停了下来,看向他道:“什么事?”   两人的肌肤碰在了一起,冷热的碰触细腻明显。   “我好像发烧了。”裴灼哑着嗓子道:“陆老师,你摸摸我的额头。”   陆凛任由他牵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俯身时右手掌心贴上了他的前额,停顿了几秒。   在微微有些粗糙的掌心贴上额头的时候,裴灼好像被安抚了许多,终于缓缓闭上眼,呼吸还是透着虚弱。   先前家长会和课改的事情撞到一起,他体力透支太多,生病了也好的慢。   “我给你找温度计。”男人低声道:“你等一等我。”   三十七度九,低烧。   陆凛去校医室找了退烧药,很快折返回来,扶着他把药喝了,还是不放心:“请假吧,回去休息。”   “睡一觉就好了,下午四点才开会。”   陆凛见裴灼裹着的毯子有点薄,转身去后座拿起自己的大衣,展开披在了他的身上。   裴灼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谢谢陆老师。   陆凛没有作声,转身准备回班里看一下纪律。   他走了几步,折返回来再度俯身,用掌心碰了下裴灼的额头。   还是有点烫。   男人关严四周的窗户,把他桌上的保温杯倒好了热水,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才离开。 第14章   晚上的聚餐裴灼没去。   他睡醒之后精神好了很多,开完会还呆在办公室里批了两个小时试卷,回家前给陆凛的办公桌上放了一盒酸奶。   二班教数学的闻老师刚好过生日,吆喝大家一块去吃烤鸭,说是在百万庄大街的鸿宾楼订了个好位置。   陆凛进了包间才想起来,霍鹿霍老师是二班的班主任。   他脚步停顿,心里的异样感涌起来又被按下去,忽然有点想临时找个借口直接走。   “陆哥来了,进来坐!”旁边的老师招呼道:“这家店的红烧牛尾可绝了,我跟你们说啊,上回我带我媳妇儿来……”   陆凛坐到了小黄的身边,看了眼房间里的其他人。   霍鹿个子不高,坐在男老师中间更显得娇小,笑的很爽朗。   陆凛拿出手机回了家长几条微信,继续听他们闲聊。   “后来求婚的时候,我们去的是梅府,听说是梅兰芳他儿子梅葆玖从贝勒爷手里买的私宅。”老师一脸庆幸:“那钱花的太值了。”   “菜怎么样?”霍鹿好奇道:“难道可以吃天鹅肉?”   “那哪儿还有心思管菜啊,”另一个老师笑道:“他求婚那天上班的时候就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紧张的问了我们几回要不改天再求。”   谈笑时一道道佳肴呈了上来,大伙儿碰杯喝了口酒便大快朵颐,互相都是熟人没什么拘束。   陆凛没什么胃口,吃的很拘谨。   旁边的温老师也有点小紧张,一伸手碰翻了高脚杯。   “对不起对不起,”他慌忙站起来找纸巾帮陆凛擦袖子,服务员上菜去了还没来得及拿纸。   霍鹿闻言开了手包,拿出纸巾遥遥扔给陆凛:“这儿有。”   陆凛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擦干以后坐了下来,把纸巾还了回去。   这一来一回,霍鹿手包开了两次,旁边眼尖的女老师一眼就瞧见了里面的小照片:“霍老师,你这是藏着小情人不跟我们说啊。”   “什么小情人?”黄老师光顾着啃牛尾巴,吃的下巴上都沾着葱末:“霍老师谈恋爱了?”   女老师促狭着眨眼睛:“我看错了,没有没有。”   霍鹿坦坦荡荡地开了手包,把那张小卡片似的合影拿了出来。   裴灼大学毕业那天,她特意带着爸妈跑到大学和他一起庆祝,四个人的合照就在夹层里。   毕竟爸爸是企业家,妈妈又在中科院上班,被人知道容易招是非。   这合影一掏出来,包间里头欢呼声雷动。   闻老师给温老师舀了一碗汤,笑着道:“这是攻略成功了?”   霍鹿看着他们两直乐:“你觉得呢?”   陆凛低头喝着冰啤酒,被小黄拉着看他们两的合照:“你看你看,裴老师戴博士帽还挺青涩的,这样子也俊俏。”   “裴老师什么时候不俊俏了,”女老师开玩笑道:“陆班该把他叫来一块吃饭,这小两口刚好坐在一起。”   霍鹿憋着笑抿酒。   “小两口?”语文组长敲了敲桌子:“别乱说啊,小霍还要嫁人的,这种玩笑以后不许开。”   老太太长得挺像斯琴高娃,眉毛一抬不怒自威。   她在学校里的资历很老,有好几个老师都被她教过三年,大伙儿平时都特喜欢她。   “彭老师,”小黄挺好奇:“你看这照片……”   陆凛已经开始想提前回去的借口了。   “照片怎么了?他们两从小一块长大的,真要翻能给你几百张。”老太太横着眼睛道:“这是她哥,亲的。”   包间里十几号人都傻了。   “哥?”   “亲哥?”   “瞧着也不像啊,”旁边有个老师小声道:“裴老师长得跟男模似的……”   霍鹿实话实说:“我随我爸。”   陆凛在这时候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几秒。   “你和裴老师……是兄妹?”他开口道。   “昂,要不是我QQ空间关了,你们能翻到好多照片。”霍鹿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哥小时候可好看了,读初中和高中的时候一直有星探找他,他没去。”   陆凛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晰极了,她越往后讲,他越觉得胸口发烫。   原来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他忽然庆幸裴灼没听清楚那天在马路上的那句话,自己当时冒失又越界,还在说什么不稳妥。   他想扬唇笑,顾及着其他老师在场,不敢把心里的如释重负暴露出来。   后面的半场饭陆凛都不记得是怎么结束的,等大伙儿散了他便开车回家,一路上绿灯畅通无阻,像是知道他现在心情很好。   等回了家,男人哼着小曲把咖啡杯洗干净了,伴着楼上电视剧的闹哄哄背景声把桌子窗户全擦了一遍,坐在沙发上开了手机。   他点开微信想和裴灼聊点什么,对话停留在三天前,最后结尾的是裴灼发的兔子表情包。   陆凛凝视着裴灼的头像,呼吸渐渐放慢了。   明明对方看不见,可他还是等待了很久,才缓缓打开那张头像的大图。   那是裴老师更年轻时的自拍,笑的青涩温柔,睫毛很长。   照片中轻抚唇侧的长指微微曲起,诱惑的很隐秘。   陆凛连心跳都放轻了,才小心地保存了这张照片。   他望了很久,忽然又觉得心里酸涩。   虽然刻意无视了很久,可有些东西藏不住,陆凛自己知道。   男人关掉了照片,半晌没说话。   他喜欢他,是真喜欢。   陆凛单身了二十多年,没有想过自己喜欢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在大二就和家里断绝关系,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工兼职,想着法子交齐学费再养活自己。   即使是在工作以后,也在不断投资赚钱加班工作,但买房始终都遥遥无期。   好像一直缓不过神恋爱,没有力气动心。   男人陷在沙发里,用手背掩着眼睛。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喂?老陆啊?”彭老太太道:“你走的太急,把钱包都忘在桌上了,明天找我拿啊。”   “是我疏忽了,抱歉啊。”陆凛道:“我明天找您。”   “道什么歉,”老太太不以为意:“你这几天干得挺好,能给其他老师做表率就已经是帮我分忧了。”   “哦对,元旦年级组织了温泉旅行,你记得叫裴老师也早点填意向表,到时候带泳衣浴袍啊,酒店的我老觉得不干净。”   陆凛握紧电话,嗯了一声。   “要不你和裴老师住一间?他挺爱干净的,我怕那几个臭老爷们熏着他。”老太太心细,继续道:“去年咱们出去玩的时候,听说那几个教地理教物理的打鼾楼上都听得见,要我说这都得算扰民。”   陆凛有点走神,半晌又嗯一声。   “你记着就好,挂了啊,拜。”   电话一挂,陆凛盯着通话记录看了半天,指腹一扫点开了百度知道,开始搜相关的词条。   他想追裴灼。   而且不想再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起来北京没晚自习。   文里校园设定都是架空,就算是为剧情服务吧。 第15章   陆凛之前没谈恋爱,怕做错事说错话,特地找了个时间去问小黄。   黄老师教一班和四班的化学,正坐在紫藤萝架子下改作业。   难得又是大太阳天又没什么风,先前雾霾连着十几天,学校连晨跑都免了,把学生们闷在暖气管子咕噜响的教室里读书写作业,小孩都没什么精神。   黄老师抱着一摞练习簿在慢慢改,远处好些女生在跳皮筋踢毽子,看见他们时摆手打招呼,聊几句又笑成一团。   陆凛在小黄的身边坐下,看着远处蹦跳的学生们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黄俊,我想追个人。”   黄老师红笔一划差点戳到自个大腿上。   “你认真的?”他伸手用大拇指猛擦白裤子上的红笔印,侧了侧身看陆凛:“我没听错吧?你想谈恋爱,还想追人?”   陆凛点头:“认真的。”   “哪个老师啊,我感情经历其实不丰富,但是对年级的老师都熟,应该能帮到你,”黄俊感觉自己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把红笔盖好压低声音道:“五班那个语文老师?还是七班那个历史老师?”   陆凛还在看操场上打篮球的一帮男孩,想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男的,裴灼。”   黄俊开始庆幸自己把红笔盖好了,不然他大腿今天得遭殃好几回。   “男……男的啊……”他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为难:“我还真不熟这个,裴老师那边你确认过吗?”   “还没有。”陆凛低声道:“我去百度了,但是方法都不太靠谱。”   “网上那些就别信了。”   两个老师抱着保温杯坐在花架子下头看了许久踢毽子,半晌都没说话。   等快到上课的时候了,黄俊才开口:“陆老师,你得自己问问他,不能上来就追。”   “可是怎么问都可能有嫌隙。”   “谈恋爱这事就是要挖空心思攻城略地,”黄俊站起身看他,眼神变得很严肃:“你要这样想,陆哥。”   “裴老师如果是直的,那咱们保持距离就行,以后该怎么做同事还是同事。”   “但如果他跟你一样,你们以后真谈恋爱,从牵手接吻到上床,你们什么事都得做全套。”   “现在第一步你都犹豫,之后就别提有多难了。”   陆凛前几天才确定心意,根本没想后面那么远。   黄俊嘴里冒出一个词,他脑子里就出现对应的画面,低头缓缓抿了口茶。   “我还得上楼交差,你好好想想。”   另一头,裴灼还在忙着出卷子。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期末考试,他挑了几篇阅读都觉得不满意,在逛外国的新闻网站找素材。   张姐拿着一沓意向表推门进来,跟发钱似的一人桌上拍了一张,不一会儿就绕到裴灼面前。   “裴老师啊,”她顺手把笔都推了过来:“这是元旦去温泉旅行的意向表,你要不现在填了给我,我帮着一块捎上去?”   裴灼前两天生病了,微信群聊都没怎么看:“元旦学校有活动?”   “是啊,听说是去怀柔泡温泉。”坐后头的赵老师插嘴道:“学校包车,周六早上八点走,裴老师去不去?”   裴灼接过条看了半天,对着张姐笑的有些抱歉:“还没想好,回头我确定了自己交吧。”   “你可得快点,再找个靠谱的一起住,”张姐一脸嫌弃的看向数学老师:“老赵听说有脚臭,他就算了。”   “哎我上回那是买的袜子不对,老张同志你不能毁我清白的!”   工作优先,裴灼花了些时间才弄完卷子,听着广播开始看意向条。   泡温泉……而且还是单独住一个房间。   他开始走神想可能发生什么。   “裴老师。”   “在的。”裴灼抬头,看见陆凛就站在自己桌前。   男人说话依旧没什么情绪:“意向条还没有填?”   裴灼避开了他的视线,继续看字条上简短的说明:“您等一下,我现在写。”   陆凛坐在他的桌前,淡淡道:“如果去的话,住宿有想法吗?”   裴灼笔尖一顿,没有看他。   “陆老师是怎么想的?”   两个人其实都有点紧张,聊天时也别开视线没有对视,像是在跟空气说话。   “我问过二班的庄老师了,你可以和他一个屋。”   笔尖停了许久,继续往下写。   “好。”   庄老师爱干净,做事情也周到,是很好的人选。   陆凛觉得自己现在对他有私心,两个人哪怕是住标间也不合适。   裴灼有点恼,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纸条一推就起身走了。   结果从周三一直到周五,两个人都没再聊什么话。   陆凛是还在研究战术,他不愿轻举妄动造成不愉快,做事风格偏保守。   裴灼忙着给高三的学生最后过一遍口试,暂时懒得敲打这木头。   等到了周五元旦联欢会的时候,两个人才重新碰面。   高二比高三清闲欢脱,学生们还有时间报节目过节,早早提前两个星期就在空教室里练街舞。   裴灼总算忙过一阶段,去联欢会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个小本子,准备找空隙开始补写点复习方案。   班长领着他穿过礼堂找到位置,递了瓶水道:“裴老师,您跟陆长官坐这儿,这儿视野特好。”   裴灼目光偏移,看见陆凛时点了个头,坐下之后身体往另一侧空座位靠,不想离他太近。   前排后排的学生们在大着胆子玩手机,瞧见两老师坐一块了,忍不住凑过来找他们聊天。   舞台两侧还在试音响,吵吵哄哄的乱成一团。   “裴帅哥裴帅哥!你等会一定要听咱文委说的相声,他可好玩儿啦!”   “裴老师,你喜欢看魔术吗,我听说二班班草魔术拿过市里的奖!”   裴灼听他们叽叽喳喳聊了一会,旁边的男人安静沉默,忽然坏心眼就上来了。   “对了,”他坐正了些,目光看向学生们:“为什么你们管陆老师叫陆长官?”   男人目光一动,旁边一群熊孩子笑成一团。   “我说我说,哈哈哈哈不行你说,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不行我来说,我说!”   个子高的一女孩捂着嘴直笑,旁边几个也乐不可支。   “我们刚军训那会儿,陆老师被人当成军队来视察的领导了哈哈哈哈!”   裴灼有些惊讶:“真的?”   “没骗你,好几个教官都以为是上头空降的人,一见他走过来背挺的笔直,等他走了还互相问这是谁。”   陆凛气质就像个军人,平时不苟言笑惯了,第一次跟学生们见面的时候吓得小孩儿们不敢说话。   “然后有个教官吃饭的时候还悄悄摸过去给他敬酒,结果旁边老师忍不住说这位也是老师的时候,简直是超尴尬的好吗!”   陆凛听着他们的取笑,侧头去看裴灼。   裴灼还在听学生七嘴八舌讲以前的故事,笑的眉眼温润,眸子里都蕴着光。   陆凛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开了一朵花。   气氛无形中放缓了不少。   后半段表演裴灼都没怎么看,抱着笔记本昏昏沉沉地补着觉。   等所有表演结束,礼堂外头天都黑了。   他把作业抱给课代表,示意他们发下去拿回家订正,拎着包就准备回家。   刚好陆凛迎面走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裴灼已经习惯了跟他日常点头致意,算是办公室陆氏专用礼仪之一。   等走进了,裴灼准备点头,却瞧见陆凛站定在他面前,认认真真道:“裴老师,明天见。”   裴灼扬唇笑起来:“好啊,明天见。”   说得好像明天是单独约会一样。   裴灼回家之后带着狗溜了一圈,然后开车把它送去了爸爸家。   明天要在怀柔过夜,没时间回来照顾他。   门一开,阿毛就伸舌头支起身子去够裴爸爸的手,霍姨在后面笑骂一声出息,示意裴灼进来坐坐。   “给您带了盒酱鸭舌,虽然是微辣,还是少吃点。”   裴爸爸这边狗盆狗粮什么都背着,抱着阿毛揉了好半天头,简直把它当自己的第二个亲儿子。   “干脆让阿毛在家里呆半个月,我忙不过来了再还你。”   裴灼不置可否,接过霍姨递来的热奶茶抿了一口,解释道:“明天是学校有活动,大家一起出去玩。”   裴爸爸拿了把针梳给狗子梳毛,随口道:“你换学校好几个月,实验那边没人再来烦你吧?”   裴灼没有接话,抬手放回杯子,起身时语气有点冷:“我先走了。”   “哎人家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哪壶不提开哪壶,”霍姨瞪他:“这事过去了就不要提了,别搞得小裴难受。”   “我这不也是想让他在新学校小心一点,”裴爸爸辩解道:“之前那事本来就不是我儿子的错,我只是担心他……”   “知道了,爸,霍姨,你们注意身体,我周日回来接阿毛。”   裴灼面上很平静,握着门把手的时候指节还是微微用力:“以后不要再提那件事。”   “好好好!你路上回去的时候小心啊!”   “嗯。”   一直到第二天上大巴车的时候,裴灼都情绪不太好。   他行李拿的不多,站在热闹的人群中垂着睫毛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登上去。   陆凛坐在靠前的位置,有个女老师顺势挤了过去:“陆老师旁边没人吧,我就坐这儿啦?”   陆凛还没说话,裴灼先开了口:“抱歉,我有点晕车,能不能让我坐这。”   女老师半信半疑地看他:“你吃点晕车药试试?”   “方老师,不好意思,我和裴老师路上还要谈班里的事情,”陆凛起身道:“方老师要是喜欢坐这儿,我跟裴老师找前面的老师换个位置。”   “没没没不用,”方老师慌忙道:“算了我坐后面吧,你们坐。”   裴灼本来心里绷着火气,见陆凛是向着自己的,又好像被顺了顺毛。   薄荷香气从男人的身侧散了出来,浅淡低郁,闻着让人觉得安心。   他坐下来没多久大巴车就发动了,载着一车老师往郊外走。   有老师提议要唱歌,唱着唱着又开始成语接龙。   裴灼走神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在吵闹声中昏沉睡着,车身一晃就靠在了陆凛肩上,自己却毫无察觉。   陆凛在被他碰触的时候身体僵了许久,等确认他是睡着了,才缓缓侧眸看他。   鼻梁高挺,皮肤白净,唇的形状很好看。   他唯恐被他发现,先是快速地扫了一眼,又去望另一侧的同事。   大家闹了好一阵,这时候也都睡着了。   陆凛收回视线,调整姿势让他靠的更放松些,发觉裴灼还皱着眉头,像是在为了什么而不开心。   男人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不太放心地看了好几眼,最后靠着椅子缓缓睡着。   裴灼再睡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好了,大伙儿在笑闹着往下走。   他路上总感觉自己像盖着薄被子一样很暖和,但睁开眼什么都没有,也许是开车的师傅把温度调高了。   陆凛递了他一瓶水:“润润喉咙?”   “好,谢谢。”   一觉睡醒,裴灼精神好了很多,放好行李之后便开始跟着其他人一起去其他地方瞎逛。   这家温泉山庄布置的很精巧,前半场是秋意盎然的果园和种植园,中间是住房温泉池,后山上种满了竹子,山脚一大片鹅黄色的腊梅花开的正好。   英语组的姑娘们拉着裴灼和霍鹿去山上看风景,语文组和数学组去了采摘园,在一片果林里跟着果农转悠。   少部分年纪偏大的走不动路,一人领了个渔夫帽在遮阳伞下面钓鱼,也有人扛不住饿,左右招呼着同事生火烧烤。   霍鹿体能比亲哥差远了,爬山爬了一半就觉得腰腿胳膊得一块断,索性坐在秋千上等着他们原路下来。   她玩了会儿手机没等到灼哥,无意中抬头时一眼就看见了陆凛。   而且陆凛还抱着一草篮的石榴果,个个红透了闻着都甜。   “陆长官留步!”霍鹿直接精神了,手机一关凑过去看:“这些都是陆长官摘的么?”   陆凛点了点头,眼睛在往远处看。   “裴老师在山上呢,”霍鹿笑嘻嘻道:“这石榴分我点成不成?”   陆凛从篮子里拿了一个给她。   霍鹿又道:“总不能一篮都是给他的吧,再分我点呗,我拿去跟黄老师他们一起吃。”   陆凛又拿了一个给她,霍鹿默默接了。   您这偏心是真偏心。   等到了晚上,大伙儿聚在一块喝酒吃肉唱歌,玩的差不多去泡单间露天小温泉,气氛相当不错。   有对小夫妻好像是起了什么矛盾,从吃饭的时候就在拌嘴,旁边的老师劝了几句,勉强是停了下来。   可等到晚上就寝的时候,楼上的争吵声又响了起来,隐隐约约能听清楚在闹什么。   “你带孩子累,我就不累吗?我白天不用上班的吗?”   “是是是,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这就是你结婚前说的要对我好?”   裴灼在新环境入睡慢,被迫听了十五分钟。   不远处的庄老师翻了个身,挠了挠头也坐了起来。   “是李老师在和家里人吵架,”他为难道:“李老师是我哥们,结婚之前本来挺爽朗的一人……”   裴灼听他往下讲,裹紧了被子没说话。   楼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有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和摔杯子声。   “得,肯定是陈老师开始发躁了,”庄老师穿上拖鞋就推门出去:“我过去拦着点,别真打起来。”   很快楼上就传来庄老师的说话声,女人开始幽幽的哭,又有其他老师的声音出现,也是在帮着劝架。   过了二十分钟,庄老师踩着拖鞋下来,一脸抱歉:“裴老师,你方便跟陈老师换个房吗?”   裴灼没有睡,起身道:“和陈老师换房?”   “啊,是,”庄老师一手拉着双眼通红的李老师,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陈老师跟她朋友去标间挤着睡了,李老师这会儿也难受,我得陪陪他。”   “发生了什么?”   庄老师看了眼李老师,还是实话实说。   “他们两刚才打起来,搞得满地玻璃片和酒,被我们拉到陆老师房里谈和,结果谈着谈着又吵起来,还把人家的床单床垫也给泼湿了。”   “所以……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跟陆老师睡一晚?”   裴灼愣了半天,回过神才道了声好。   “床单被套都已经请服务员换了,就是……就是那房是大床房。”庄老师拉着兄弟给裴灼鞠了个躬:“对不起对不起,他们这也是闹着要离婚才折腾成这样。”   “裴老师,今天就委屈您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第16章   裴灼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418的门口了。   这个数字和419只有一步之遥。   和他现在的处境一模一样。   他知道陆凛已经进去了,伸出指节在白橡木门上敲了两声。   对方没有回应,而是直接过来开了门。   “裴老师?”陆凛在看到他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让开了:“您先进来?”   帮忙拿行李的庄老师已经下楼了,深夜门前只有他们两人。   气氛变得很暧昧。   裴灼一晚上没休息好,先前顾着隐私感也没有当着庄老师的面去泡温泉,这会儿只觉得迷乱又疲惫。   他走进重新被收拾好的大床房,看见宽阔的床面上放着两条被子两个枕头,被子不光是战友般肩并肩放着,中间还被服务员刻意拉开了些距离,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被打碎的花瓶和摔碎的杯盏都被悉数清理干净,先前剑拔弩张的痕迹也如同凭空蒸发,房间重归秩序与宁静。   只是两个男人同时立在这里,处处都好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陆凛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变成这样,想了想道:“我去睡沙发。”   裴灼没有回答他,放下包再度往前走。   因为是郊外的度假山庄,房间空间很充裕。   不远处是办公区域,沙发够成年男人蜷着身子睡一夜。   他暂时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允许陆凛一个人睡在这里。   再往前有放置着浴缸的洗浴区,以及露天的温泉区。   地下温泉通过管道被引上楼,在无边框池子中散着硫磺的味道。   裴灼揉了揉肩颈,转身看陆凛。   “陆老师泡过温泉了吗?”   陆凛明明睡前都忙着拉架劝和,此刻犹豫了下,还是点头道:“泡过了。”   他不知道裴灼对自己的态度,担心万一对方邀请自己一起,透明的池水会暴露些不该有的躁动。   “这样啊,”裴灼转身去找洗浴的东西,又问道:“陆老师介意我泡一会儿吗?”   “不介意。”   于是裴灼径自去洗漱一番,然后当着陆凛的面进了温泉池。   从卧室到阳台的视野都很好,池水之上还悬着日式纸灯笼,让细碎的暖黄光芒倾洒到裴灼玉白色的蝴蝶骨上,弧线被映照的很清楚。   远处可以看见庄园外起伏的山峦,还有夜鸦在低低的鸣唤。   陆凛原本困乏到准备睡觉,此刻只能有些拘谨的坐在沙发上,听了一会儿水声才抬头望他。   裴灼背对着他,背影慵懒而放松。   他身体舒展,从手臂到手背都骨相好看,耳垂被热气烘的透着粉。   明明衣服都脱干净了,可香味被池水一蒸,反而溢进屋子里,让男人不自觉地呼吸一紧。   陆凛定了定神,去冰柜里找了瓶果酒,给他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泡久了容易渴,他愿意主动为他做些事情。   裴灼眯着眼靠在池边放松着身体,隐约听见了陆凛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问道:“陆老师要过来一起泡么?”   男人脚步一顿,停了几秒才开口:“想喝点酒吗?”   裴灼侧身看他,一手撑扶着壁沿,一手去接那玻璃杯:“陆老师有心了。”   陆凛不自觉地看向了他。   裴灼常年做瑜伽和力量训练,身材管理的很好。   皮肤白净光滑,锁骨深浅恰到好处,腰线一路蜿蜒往下犹如人鱼。   陆凛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侧身坐在了他的身边,背对着他抿了一口酒。   他喜欢他这个人,但不代表今晚应该发生点什么。   如果发生了,反而对不住这一份纯粹的喜欢。   裴灼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接过酒没有说什么,只是浅笑着低头闻杯缘浅浅的青桃香气。   酒是普通的酒,但今晚喝起来口感很好。   两个人都许久没有说话,陆凛把那杯酒一点点喝完,才握着空玻璃杯开了口。   “裴老师是单身吗?”   “嗯。”   “男朋友也没有?”陆凛问。   裴灼安静了很久,久到陆凛觉得自己说错话冒犯了他。   殊不知对方在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是在等着猎物上钩的欢喜感慢慢消退。   不要暴露,哪怕暴露一点点。   裴灼想了好几种答案,在心里逐字逐句的想好了又删除。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依旧清冷平静。   “嗯,没有。”   他们对视了一眼,一个继续泡温泉,一个开始找别的话题聊,像是想稀释掉先前那个问题带来的唐突感。   聊着聊着便开始谈班里的琐事,以及年级里最近发生的事情。   陆老师没有做过谁的情人,不是很擅长这个角色。   但是当他转换回班主任这个身份时,聊天会变得顺畅自然很多。   “在期末考试之前,老师这边还会有个能力调评。”   裴灼还在想刚才的那个试探,半晌才抬头看他:“不是说考试前还有个年级大会,还有公开课要准备吗?”   这些事他确实不是很了解,听见时也有些头疼。   本来期末考试的前后就够忙了,上头还临时接了这些任务,等于所有老师都要跟着加班。   “有四五件事撞在一起,这次放假都属于暴风雨前找个机会休息一下,之后够忙一阵子了。”陆凛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空酒杯,起身去帮他拿干毛巾:“我写张时间表给你,之后你也能应对的方便一些。”   裴灼泡的有些昏昏欲睡,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冰酒和纸条一块放在托盘上推了过来。   陆凛画了张表格,把一月十日到一月二十五日的所有事情列了个顺序,写的很清楚。   裴灼仰头看了眼纸灯笼落下来的光,擦干手去读纸条上的内容。   一月十日,教师能力调研测试。   一月十二日,高二学生作业试卷抽查。   一月十七日,英语口语测试。   ……   他一项项的看过去,终于在末尾看见一行被涂黑的字。   明明龙飞凤舞写的很漂亮,却划了三四条横杠,像是不想让他看见,又像是想让他看见。   『裴老师,可以追你吗。』   裴灼握着纸条再度转身,趴在池子的边缘看他。   男人立在他的身边,掌心还握着那条干毛巾。   裴灼泡了太久,发缘和脖颈上都淋漓着水珠。   他坐起来了一些,伸手接过陆凛手里的毛巾,自顾自的开始擦头发。   陆凛等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裴老师不需要这张纸条了?”   “嗯,不需要。”裴灼侧着头擦后耳的水珠,慢条斯理道:“都记住了,谢谢陆老师。”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最后一行划掉了什么,我没有看清楚。”   说的是没有看清楚,而不是没有看见。   陆凛把裹身体的浴巾给他拿了过来,在呈递的那一刻再度看向他,两人的视线重逢碰触,如同带着灼烫的温度。   “裴老师,”男人声音有些低哑:“可以追你吗。”   裴灼起身裹好浴巾迈步出了温泉池,被他扶着右手下了台阶。   两人的掌心重叠了一小会儿,客气礼貌却带着湿意。   就和这个房间一样欲盖弥彰。   裴灼背对着他把浴袍穿好,径自去浴室梳头发,像是坏心眼上来了,刻意拖着让他等。   陆凛便站在他的身旁,还随手帮他把梳子放回原位。   这六分钟里两个人都再也没有对话,距离既像是朋友,又像是有些亲近的情人。   裴灼擦好了手霜,才转身看他。   对方凝视着他的眼睛,把所有情绪按在了心底。   他不敢再问一次,还在思索着被同意或者拒绝之后自己该说些什么。   裴灼眸子一眨,望着陆凛笑了起来。   “陆老师觉得稳妥,就可以。” 第17章   陆凛哑然失笑,知道裴灼是拿之前那句错话揶揄自己。   他抬头的时候,裴灼正望着镜子,两人在镜中对视一眼,像是忽然拥有了同一个秘密。   “陆老师睡右边就好。”   两人默契的上了床,熄灯同眠,没有再遐想更多。   虽然距离很近,但内心刚刚都被满足过,此刻一闭眼就能睡的很安宁。   陆凛最初在宿舍睡惯了单人床,后来自己租了房子也睡姿固定,很少乱动。   但裴灼习惯了双人大床,难免会多滚两圈。   他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转了一圈,鼻尖刚好隔着睡衣碰到了陆凛的背脊。   此刻正是深夜,屋子里寂静一片,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交错起伏。   男人身材精瘦,脊线犹如长龙般触感清晰。   裴灼在这一秒睡意完全醒了,又不敢乱动,鼻尖保持着原来的位置,只要再一伸手就可以抱住他的腰。   陆凛也醒了,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温热触碰。   如果是没有穿睡衣,反而不会有这么暧昧。   鼻尖的微微碰触先是蹭到睡衣上,再隔着纯棉的睡衣传导到他的背脊上,像无意又像在暗示,让陆凛不得不调整睡姿以掩盖某处的异样。   裴灼佯装着还在熟睡,重新翻身背对他,脑子里原本坚定的立场开始动摇。   但他更希望这个礼物来的再晚一些。   带着浓烈爱意的深吻和拥抱会让人更上瘾,过程也会更酣畅,带着一种全然与性无关的心意相通,而这是单纯的肉丨体丨快感永远都无法给予的。   他和陆凛现在还谈不上爱,只能算迷恋和喜欢。   即便如此,也已经很让人享受了。   男人坐了起来,抱着枕头被子翻身下床,径直去沙发上睡觉,把整张床都让给了他。   裴灼暗暗松了口气,索性在被子里抻开了胳膊腿,毫无防备的再次睡着。   一夜好梦。   第二天两个人都起的很早,早到楼下的自助餐厅刚刚开门,服务生还在穿梭往来着端菜煮咖啡。   霍鹿睡前忘了拉窗帘,一大早被氙气灯般的阳光晒醒,短发扎了个小辫便踩着拖鞋下来找东西吃。   她瞧见裴灼已经坐着切煎蛋了,随便挑了几样也端着盘子坐了过去。   “哥,你和庄老师住一块还习惯吗?”   裴灼任由她叉走自己盘子里的枣糕,简短道:“我昨晚和陆凛一个房。”   霍鹿保持着伸手叉糕的姿势,一脸震惊:“你这是蓄谋已久啊?”   “李老师和他老婆吵架了,晚上找我们换房间。”   霍鹿终于把手抽了回去,已经完全顾不上好奇李老师家的婚姻危机,压低声音问道:“有这么巧的事儿吗……那你们昨天晚上……”   “他睡的是沙发。”   霍鹿失望的哦了一声,心想这两男的不会是不行吧。   正聊着天,陆凛端着托盘走过来,俯身给裴灼端了一碗刚煮好的三鲜河粉。   “之前在食堂看裴老师喜欢吃这个,”他解释道:“和上次一样,半勺醋一勺葱,不加香菜。”   裴灼笑着说了声谢谢。   霍鹿再次震惊:“陆,陆长官?你怎么了?”   陆长官睡了一晚上沙发睡到人格错乱了?!   裴灼喝了口茶:“陆长官在追我。”   陆凛:“嗯,我在追他。”   霍鹿捏着白煮蛋接近一分钟都没想起来要敲壳,临放到嘴里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啊……”   陆凛看向她,探究道:“霍老师很反感吗?”   “不反感,不反感。”她呆呆摇头:“我回家就去倒背出师表。”   上午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回去的时候。   两人因为不同组,上车时排队隔着很远。   霍鹿借着找裴灼借充电宝的机会,压低声音道:“要不你和陆凛坐一块,拿我当幌子就行。”   裴灼伸手把她拉进了队伍里:“你跟我坐一块。”   旁边的英语组老师还以为他们是小情侣,笑着让开了些私人空间。   “啊?”霍鹿有点紧张:“哥,当电灯泡是要遭天谴的!”   大巴缓缓开门,人群陆续向前。   霍鹿跟着裴灼去坐了后座,路上还讪笑着跟其他英语组的陌生老师打招呼。   等两个人坐下,她便贴到窗户旁边去找陆警官,小辫子都快竖起来了:“……我是得罪你了还是怎么,将来我还要去语文组混的啊。”   “你怕什么。”裴灼戴上了一只耳机,把眼罩也拿了出来:“该吃吃该喝喝,别把薯片渣弄到我腿上。”   “这不是重点,”霍鹿坐了回来,声音跟蚊子似的:“你真打算让他追你?”   这郎有情妾有意,还墨迹个什么,直接干柴烈火得了啊。   裴灼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什么不然呢?”霍鹿满头问号:“你喜欢他,他喜欢你,故事不就结束了吗?”   “那也要看值不值得喜欢,还要看这人够我动心多久多深。”   霍鹿撕开奇多嘟哝了句什么,吃着零食开始专心听耳机里的有声书。   陆凛上车时,一眼就看见裴灼在后面已经睡着,旁边还坐着霍鹿。   他不得不和小黄坐在一起,听了一路新奶爸育儿心得,中途侧身往后看了几次。   小黄敲了敲他的腿:“出息出息,人家就坐在后头又不会丢。”   陆凛抿了口水继续看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假装无事发生。   心却好像被什么钩着,一直在往后飘。   说是要追,可等他们真的回学校以后,一桩桩事情就连着涌了过来。   学生们为了考试自发自觉地做题,错题册的任务布置下去以后答疑人数不断增多,午休时间都有同学过来问题目。   裴灼想了想又出了套类似的卷子给他们摸底,上课时难得拖堂两回,把语法重点讲了又讲。   几个单元的重点词汇需要重新过一遍听写,作文也要再加强训练几回。   从早自习到晚自习几乎是一晃而过,时间流速快到像按了加速键。   裴灼周三才把阿毛接回家,狗子不但被带去上上下下洗的喷香,脖子上还戴了个黑色蝴蝶结。   阿毛一见裴灼来了,臭美的挺着脖子给他看,尾巴摇的飞快。   裴爸爸站在门口给他递了一盒番石榴,习惯性唠叨:“你在学校里盯着点你妹,都当班主任还是不稳重,昨天回家蹦蹦跳跳的像什么样子。”   “好,我跟她说声。”裴灼牵着狗挥手:“您早点休息。”   裴爸爸作势关门,关了一半神神秘秘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裴灼乐了:“还没,怎么了?”   “气色挺好,心情也不错。”裴爸爸眨眨眼:“挑个成熟点的啊,回头带给我瞧瞧。”   他带着狗和水果散步回家,先回书房做工作计划表,接着回手机里家长们留的几十条微信,一一安抚完了才开始看教学参考。   阿毛就趴在他脚边的小毯子上,睡着睡着开始打呼噜。   第二天再去学校的时候,英语组长找了过来。   “小裴啊,我才知道阅读题也是你出的,组里给你的任务是不是太重了?”   裴灼没想到老组长这么关心自己,笑着道:“没事,已经弄完了。”   “下学期开始就是市里统考了,咱也能轻松点。”组长想起了什么,利落道:“还有几份报告和课件你不用做了,我交给小苏小方他们,你好好休息几天。”   “行,谢谢您。”   组长临时给他减负,手里的活儿骤然少了大半,下午也可以早点回家。   裴灼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算了算自己空闲的时间大概有两个小时。   可以去找陆凛,可以坐在后排假装批作业,其实是在听他讲课。   裴灼一想到那男人念诵诗赋时的低沉声线,忍不住泛起笑。   他咳了一声,把这些念头和愿望都抛到了脑后,翻出先前没看完的杂志慢悠悠的往后看。   陆凛连着几天都没有和裴灼说上话,因为是班主任的缘故脱不开身,即使是自习课也要坐在教室里监考。   他批了几行卷子,忍不住看向窗外,想等那人不经意的路过这里,好多看他一眼。   从前总是能瞧见裴灼的时候,很少去仔细望他的眉眼。   等没机会看见了,反而想念的紧。   明明几天前还同桌吃过饭,现在却遥远的像是隔了好几个星期。   一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交了卷子冲去吃饭,窗外也没有出现过那个人的影子。   陆凛的心落得低了一些。   他在学校停留到十点半,算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等开车回家,洗漱洗衣都结束之后,男人躺在床上握着手机,看着那个头像输了一行字,想问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这个开场白不够好。   那跟他说,明天要降温了,注意保暖怎么样?   显得啰嗦,也不好。   陆老师给自己交的这份试卷连着画了几个叉,可心里还是渴望着和他说说话。   十一点二十五,他困的快要睡着了。   『裴老师,晚安。』   过了半分钟,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好梦。』   陆凛漂浮不定的心忽然定了下来。   就好像只有等到这两个字出现,这一天才算是正式结束。   男人又看了一遍这条回复,握着手机沉沉睡去。   窗外刺骨寒风呼啸不停,全都与他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好梦。 第18章   工作一多,日子就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   他们提前了时间,让高三师生有更充裕的场地和时间来模拟高考。   高二用内部自己出的卷子,监考安排也简单随意,还没有那种严阵以待的紧迫感。   裴灼瞧见监考表时忍不住笑了一会儿,转头管理好表情,再去一脸平静淡定的找陆凛。   对方看见他时扬起了手里的表单:“裴老师和我一起监考英语。”   “嗯,去开会吧。”   于是从开会到确认场地,再到第二天一起去教务处领试卷袋,裴灼都名正言顺地跟在陆凛身后。   他走路一向不紧不慢,陆凛虽然没有回头看,却也能控制好步伐的间断。   有时候刻意的走慢一些,两人便是并肩同行,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漫步而过。   即使没有聊一句话,心里也有一种奇异的满足。   考场上学生们都坐满了,临考只剩十五分钟还在翻笔记和单词本,像集体抱佛脚现场似的嘴里念念有词。   裴灼敲了下桌子,陆凛就把气场悉数放了出去。   他一皱眉,一帮小孩就忙不迭把书包本子装好放到前排,坐的笔直等着发答题卡。   裴灼忍着笑给他们展示试卷袋上的密封条,心想一班有陆长官镇着,怕是连着军训了三年。   讲台只有一个座位,裴灼坐在前面,陆凛便坐在后面,两个人遥遥相对。   等英语听力放完,答题卡被收好封存,学生们开始埋头做笔试部分,寂静的考场里只剩下沙沙的翻页声。   按照规定,监考老师不能玩手机,不能看书,要在这坐满两个半小时。   但是可以在教室里转悠,以及看看其他老师在做什么。   窗外明红鹅黄绽放的星星点点,裴灼便对照着在草稿纸上画几枝梅花,画了一会儿觉得不好看,转而托着下巴看台下的学生。   大部分都在快速答题,有几个对着选项紧张到开始啃笔。   他眉眼泛起笑意,起身绕了两圈,最后停在了陆凛的身边。   陆凛在默诗。   草稿纸上的钢笔字工整排列,字迹骏迈飘逸,句号也写得好看。   小梅枝上东君信。雪后花期近。   问谁同是望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   裴灼没读懂这诗的意思,皱着眉想了一会,忽然瞧见陆凛不知什么停了笔,还看着他笑的忍俊不禁。   裴灼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恰好是低颦的那个人。   他瞪了陆凛一眼,索性拉了个凳子过来,坐在桌旁继续看陆凛默诗。   男人也不拘谨,笔尖一转开始写《饮水词》,字字犹如墨梅绽枝盛放,一啄一掠风骨尽显。   裴灼悄悄扬起头看他。   陆凛眉浓眸深,不说话时整个人像极了名字里的那个凛字,侵略性和压制性一览无余。   裴灼看了两眼便偏头去看教室里的学生,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第一眼扫过去还没发现什么,再扫第二眼时忽然目光一定,感觉哪里不对。   其他人的卷子,都规规矩矩摆在中间,即便是摊开了垂下来,也是为了方便自己作答题目。   可是有个叫孙颇的学生不仅卷子全都往左侧偏,坐姿也像避着什么。   陆凛停了笔也看向他,准备起身过去。   裴灼心里警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别动,放轻脚步靠了过去。   那学生还在闷头写题目,根本没听见后面的动静。   裴灼两三步走到他身边,径直拉开了右侧虚掩的卷子,一眼就看见了课桌上用铅笔密密麻麻抄下的单词。   “你起来。”他平静道:“出去。”   孙颇下意识往后一缩,身体往前扑想护住卷子。   裴灼动作比他更快,一手抽走他的答题卡,一手掏出手机对准桌子照证据。   学生已经傻掉,等他连着拍了两张才想起来出事了,慌不迭伸手又去抢。   “别动。”陆凛从后面把孙颇架住,低喝道:“跟我出去。”   裴灼把照片发到陆凛手机上存档,帮着把这学生的试卷全部收走,示意不远处巡逻的小黄过来帮忙。   那男孩一走出教室就开始哭,红着眼睛一个劲鞠躬。   “老师对不起,那是我复习的时候没擦干净,我没作弊,我没有……”   “叫孙颇对吧?”小黄带着他去政教处:“别考了,你这科已经作废了。”   “老师您别这样,”男孩慌着想求情:“这是误会,您听我解释。”   裴灼让陆凛跟着他们过去,自己返回那学生的座位上俯身再度确认,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   抄的全是他上次听写的错词。   上课教的常用作文句式抄了几行,还有不同短语的区别和用法,刚好有两三个猜中了题目。   他以前就觉得这学生成绩不稳定,单元测试成绩时高时低,还单独问过是不是哪里一直没学懂。   ……怎么就动了这种歪心思。   后半程都是裴灼一个人监考,学生们也没见过这阵仗,大气都不敢出的匆匆写完交卷子,出了教室才迫不及待的和同学聊刚才发生的事情。   等试卷袋呈交给教务处,裴灼才转道回了办公室,刚好跟匆匆赶来的孙颇父母打了个照面。   孙颇本来臊眉耷眼的站在旁边没说话,一见爸妈来了就开始抹眼泪。   “怎么回事?”孙妈妈急的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陆老师说你作弊了?!”   孙颇没答他的话,对着裴灼一鞠躬:“裴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就放过我吧好不好?”   话里话外就是认了,他也知道教室装了摄像头。   孙爸巴掌一甩就要抽小孩的脸,被裴灼一手拦了下来:“别打孩子。”   “该打!这瘪犊子就是欠揍!”孙爸骂完还觉得不解气,狠狠剜了一眼孙颇又看裴灼:“您就是一班的新英语老师吧,我上次家长会看见过您。”   “他这做错事,您打他也行,骂他也行,千万别取消成绩,”孙爸满脸都堆着笑,旁边的母亲跟着难受:“小颇初中就拿过全国数学竞赛的奖,偏科成这样将来得靠自主招生拉分,人家大学肯定得查高一高二成绩,这节骨眼上求您千万别跟这孩子一般见识。”   孙颇红着脸抽噎道:“裴老师求求你了,我重考行不行。”   裴灼没想到这一家人红白脸唱的比戏台子都好,正想张口说话,却被陆凛拉住了手腕。   陆凛一个侧身把他和孙家人挡开,淡淡道:“这事是我抓的。”   “按照校规,第一次不处分不记过,但成绩已经作废了。”   孙爸本来主动挑了个软柿子捏,这时候也急了,对着陆凛道:“陆老师,我们也算认识两年了,这小孩以后要考清华北大,不能出这个事啊。”   “孙先生,”陆凛气息一沉,目光锐利:“这事按在我这里,就只是口头警告。”   “您如果想找政教处或者年级里头说理,就是全校通告批评和撤销历史荣誉。”   “这孩子我教了两年,教的是要尊重规则尊重对手。”   “他现在知错认错,就该知道后果都是自己选的。”   孙妈妈气得直跺脚,觉得这老师像块石头:“是不是你们看错了啊?万一是别的学生在桌子上乱涂乱画要害他呢?!我们家小孩好乖的,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裴灼被陆凛挡着,索性给陆老师的保温杯续上热茶,转身塞回他手里。   “有监控,你们可以查。”   一听见监控两个字,那对父母面面相觑,同时心虚道:“这不是在聊监控的事情!”   “各个学校自主招生参考的东西不一样,有些大学不看历史成绩。”   裴灼站在陆凛的身旁,声音风淡云轻。   “但要是你们现在就让他觉得,犯什么错都有家里人能帮忙弥补挽救,以后……”   以后两个字迟迟没有下文,听得孙妈心里发怵。   后路被陆老师堵死,前路被裴老师吊着,她连孩子上绞刑架的恐怖场景都能脑补出来了。   单是一个老师挡着,他们夫妻两都能软磨硬泡磨一下午。   问题是这两个老师把前后挑明,站在一块根本没法往下说。   她转身和孙爸交换了一个眼神,长长叹了口气。   一班已经是师资最精英的地方,当初挤破头才终于让孩子进来。   万一得罪这几个老师,以后就算孩子转学了也是亏的。   “我们回去就教育他,一定好好教育,”她一把拉过孙颇跟着鞠躬,背影透着辛酸:“是我们家长……没教好。”   孙爸还些有不甘心,被女人一个眼神收拾了,也跟着弯腰赔罪。   “老师,您以后多担待,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孩没想到爸妈真的就这么认栽,鞠躬完愣了半天,像是心里长期以来的幻想突然碎了。   等这一家人颇为狼狈的离开以后,裴灼才松一口气。   小孩犯浑是常有的事,带过两届就见怪不怪了。   聪明起来是真聪明,糊涂的时候早恋打架作弊干什么的都有。   就看这节骨眼上有没有人帮着拉一把。   得亏这两家长还能讲讲道理,没把事情弄成鸡飞狗跳的闹剧。   “咱还挺默契。”他拍了拍陆凛的肩,转身开电脑准备阅卷。   陆凛顺手拿了他的保温杯去续热水,半晌看着饮水机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几个月前盯着墙的陆凛:笑什么笑。 第19章   所有老师之中,第一累的是班主任,第二累的就是数学老师。   学生们学的痛苦,老师教的也是心力交瘁,平日里答疑几道题跟加课开班似的,而且有时候讲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旁边围着的一圈学生还跟派大星似的满脸茫然,压根没听懂。   于是寒假一到,老赵早早就甩了一沓卷子和题目扔给课代表,带着老婆孩子们出国度假去了。   “再不休息几天我都秃的能出家了,放假谁都别找我,听到了吧!”   老赵一跑,其他老师也归心似箭,比学生们更盼着放假。   所以最后轮到陆凛和裴灼来守最后一班岗。   陆凛在讲台上讲着放假须知,站的笔直声音沉着:“注意电信诈骗,未成年不要喝酒,出去玩一定要随时和家长保持联系,有紧急情况可以打我的电话。”   学生们已经开始躁动了,悄悄在桌子底下发短信打游戏。   裴灼背对着他们写英语作业清单,粉笔在黑板上沙沙响。   十套卷子,听力要做。   六篇作文,一小本阅读,每天做两页……   有学生瞧见他越写越多,抱着书包开始求饶:“裴帅哥,陆长官给我们布置了十五张卷子,您绕了我们吧!”   “老师,这么多作业,我们真是要边做阅读边看春晚啊……”   陆凛长眉一抬,台下齐齐收了声。   裴灼刚好转身看他们,茫然道:“作业多了?”   学生们看着班主任齐刷刷摇头:“不多不多,您还能再加点。”   “那这样,”裴灼挑了两项打了个星号:“这个算选做,你们要是时间不够,就可以先放放。”   教室里轰的响起了欢呼声。   坐在第一排的小女孩大着胆子道:“老师,再减点负吧!先给您拜个早年啦!”   裴灼忍俊不禁:“今年九月你就要升高三了,一点都不慌啊。”   “有裴老师教我们,不慌不慌。”   大家哄笑成一团,陆凛微微皱眉:“你别太惯着他们,小孩容易得寸进尺。”   裴灼眯着眸子笑:“要过年了,作业少点也好。”   等英语作业布置完,裴灼在后排帮陆凛清点好通知单,听着他继续往下布置任务。   “……除了语文作业之外,还要写社会实践报告和生活观察记闻,一份一千字,不可以去网上抄。”   “赵老师拜托我跟你们说一声,作业答案会在最后十天在微信群里发给家长,由他们代为批改,开学时会一一检查签名。”   刚才还想着怎么蒙混过关的学生们都懵了:“还,还要改的吗?”   “嗯,我也会帮忙监督。”   学生们捂着脸已经开始哀嚎了。   “天呐我不想放假了咱们直接开学吧……”   “我家要出去旅游我哪儿有时间写卷子啊,赵老师他布置了两本哎?!”   陆凛一个眼神杀过去,全场寂静无声。   “我刚才叮嘱了什么?”   全体学生齐声道:“严防电信诈骗,注意出行安全。”   “好,放假。”   裴灼立在后排笑了好一阵。   纯情正经的陆凛他喜欢,一板一眼的陆老师他也喜欢。   真是怎么看都对胃口。   学生们欢呼乱蹦着出了学校,老师三三两两开车去了朝阳门的满福楼,进行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次聚餐。   这是裴灼第一次和陆凛同桌聚餐。   先前在温泉山庄的时候,虽然他们刚刚互通有无,但吃饭还是按学科分组,几个年级的老师混在一起,乱糟糟的见不着人。   可这次裴灼搭了陆凛的顺风车,又被他领着和年级主任副校长一一打招呼,心里的感觉很微妙。   坐也自然是靠在一起。   其他老师已经开始说笑着涮羊肉卷烤鸭了,还招呼着他们两一起吃。   裴灼忽然有些紧张。   虽然现在是陆凛在追他,自己进退分寸没出过错,可在一众同事前和暗暗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就是会心虚。   陆凛和同事们聊了几句,见裴灼沉默不语,侧身问他:“是不是不合胃口?”   “要不,我帮你叫碗粥?”   陆凛说话时没有多想,嘈杂声中为了让他听清楚,俯身与裴灼靠的很近,两人几乎耳语,连温热的气息都似有若无。   再近一些就可以亲到。   裴灼眼睛还在看同事们,隐约察觉自己分寸要乱,低头喝酒道:“还好,是我不饿。”   陆凛又问:“裴老师怎么脸红了?”   裴灼下意识地看他,一时间分不清他是没看出来还是揶揄。   心里砰砰乱跳,跳完紧接着开始埋怨自己沉不住气。   “酒度数有点高。”   陆凛应了一声,帮他倒了半杯椰奶。   老师们因为常年的职业习惯,吃的速度都很快。   他们跟学生们似的风卷残云完,开始互相拉家常以及畅想未来。   这届高二老师有几个是新人,其他的老师也许久没有带过高三了。   “那天誓师大会的时候,我凑过去看来着,”张姐感慨道:“你说我都带了这么多届了,再看这帮孩子们在那领奖演讲,还是好像跟第一次带高三一样。”   “可热血了是不是,”旁边的胡主任伸长了胳膊夹烤鸭:“回回期待高三的也是你,嫌累嫌事儿多的也是你,你说你这红绿灯变来变去累不累啊。”   “你还不是一样,”小黄笑道:“咱胡老师是看着严肃,上回那个贫困生考上北大的时候,他给他颁奖就说了句加油,下了台在后头抹眼泪。”   “哎哎哎你多吃点,多吃点少说话,”胡主任给他夹了一筷子香菜:“这事没有啊,他乱编的。”   裴灼先前带过两届高三,其实已经摸索出经验来了,工作强度不断抬升也吃的消。   他听着他们聊天,不自觉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是他第一次……和陆老师一起带高三的学生。   看着那帮毛孩子们磨炼成长,看着他们蜕变飞越,然后和陆凛一起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前往更加灿烂光明的远方。   裴灼望向陆凛,两人的视线刚好碰到一起,像是在想同一件事情。   裴灼抿着唇笑,和副校长喝了一杯,坐下时忽然觉得身体很暖。   他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向,清楚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不管是代孕还是领养,裴灼都从没有考虑过,早早地就准备好要孑然一人度过这一辈子。   可现在哪怕事情还没有正式的进展,微小如青苔般的期待也在心里亮了起来。   人喜欢上一个人,就容易痴。   裴灼托着下巴,一边听他们聊最近的菜价油价都在疯涨,一边任由心中的青苔绽放成花。   如果……如果陆老师真是那个对的人。   他们以后可以一起带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看着小孩们从高一的懵懂单纯走向高三的沉着□□,也可以一起慢慢变老。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来,裴老师,我再敬你一杯!”张姐大声道:“咱裴老师可是第一次带一班,我听说成绩排名从开学到现在都相当不错,这业务能力是真不错哈!”   “该是我敬您,谢谢您的照顾才对。”裴灼回过神来,失笑着和她也碰了个杯:“我继续努力。”   “哎别光我敬,”张姐冲着陆凛挥手:“小陆啊,你可是班主任,不表示一下?”   陆凛端着高脚杯站起来。   因为圆桌上坐的人太多,距离都挨得很近,一站起来就更近。   陆凛看着裴灼,声音不疾不徐,温度淡淡:“裴老师,我敬你一杯。”   他们的高脚杯挨得很近,旁边所有人都在抬头望着。   杯缘一碰,像是同时在他们两人的心上敲了一下。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等一顿饭吃完,大家互相拜了个早年各回各家,还吆喝着有空一起搓麻将。   陆凛开车把他送回了小区门口,想了想问道:“可以送你到楼下么?”   裴灼嗯了一声,等他把车停好,两个人一起慢慢往里走。   小雪纷纷扬扬的往下落,路上没有风声。   陆凛拿出了伞,裴灼摇头:“不用打伞,走一会儿就好。”   陆凛便随他一起进了小区,任由雪粒落在发间眉梢。   从前陆凛对裴灼没有那份心思,所以独处时并不会觉得暧昧。   现在是在和喜欢的人并肩前行,走一步,呼吸都会跟着停一下。   他刚开学那会儿,其实和裴灼接触的很频繁。   作为班主任,他要带着新老师一起熟悉学校环境,帮他办各种流程。   可那时候帮忙就只是帮忙,交接工作就只是交接工作。   如今再想起来,就觉得有些懊恼。   雪渐渐下的有些大。   陆凛看向裴灼,侧着身帮他挡风:“冷吗?”   “还好。”   陆凛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这一刻懂了为什么有人会用‘近乡情怯’四个字来形容爱情。   两人静默着走到楼下,裴灼用门卡刷开了门,陆凛挥挥手便准备走。   “陆老师,”裴灼叫住他:“你忘了说晚安。”   陆凛抬头望他,忽然觉得欢喜。   “晚安。”他短促道。   裴灼笑着点头,转身准备进楼。   “裴老师。”陆凛又唤了一声。   “什么?”   陆凛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情窦初开的高中生,紧张又有点笨拙,心里的动静估计早就被裴灼一览无余。   他站在飘雪中,握着指节慢慢道:“寒假……就看不到你了。”   “之后可以约你一起出去吗?”   裴灼下了台阶,抬指拂掉他眉梢的落雪。   “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陆凛目送着他消失不见,在楼下站了许久。   半晌伸手覆在眉角,像是想再碰触他留下的温度。 第20章   陆凛回去的当天晚上,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不是梦的内容长,是每一个瞬间都很长,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他不知道这是梦,昏昏沉沉的瞧见裴灼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在帮自己收拾着散落的啤酒罐。   陆凛走过去唤了裴灼一声,那睫毛纤长的男人仰起头望着他笑。   香水的味道若隐若现,角果藻,琥珀木。   陆凛眸子一紧,伸手握住了他的肩,凭着本能用力吻了下去。   裴灼整个人都被压进沙发里,身体下陷指节颤抖,呢喃的声音仿佛在邀请更多。   他便给他更多。   把全部都给他。   再醒过来的时候,男人一言不发的抽纸把床单擦了一遍,顶着清晨五点半的太阳开始洗衣服。   那个梦大概是因为压抑太久的缘故,后半程放纵到了极致,连带着哭腔的鼻音都很清晰。   陆凛索性把所有没洗的衣服都用手搓了一遍,然后擦桌子扫地拖地板,等一切忙完以后冲了个澡,出浴室一看才七点半。   男人盯着时钟看了好几秒,有些烦躁的坐回了沙发上,半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没放假的时候,他和裴灼一周可以见五天,周末的两天虽然也有些漫长,但也能算给了短暂的时间去等待下一次的见面。   等待会让再见到他时的心情变得更加快乐,哪怕过程枯燥也很值得。   这个寒假好像突然把裴灼从他的生活里剥了出去,两人成了平行线上的路人,毫无关系。   陆凛忍不住把那个梦的细节又回味了一遍,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今天是放假第一天,他就已经想约裴灼出去了。   不仅是想约裴灼出去,还想现在就给他发微信,给他打电话。   他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急切,简直像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男人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三十二分,距离开学还有二十九天。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先是故作镇定的把所有家长消息都回了一遍,同事们的无聊对话也全部都翻记录看完,最后指尖一滑,回到了和裴灼的聊天界面。   半天都没有打一个字。   ……可不可以问你,你希望我们几天见一次面?   你……开始想念我了吗?   裴灼玩手机游戏玩到凌晨一点才睡,第二天一觉睡到九点半,还觉得可以再眯一会儿再起来做饭。   阿毛叼着绳子眼睛亮亮的在床旁边看他,伸出爪子扒拉着床单。   裴灼翻了个身,意义不明的发了个鼻音,半睡半醒地打开了手机,直接看陆凛给自己发消息了没有。   没有,很好。   他松了口气,揉揉眼睛起身去换衣服遛狗。   裴灼从前也被追过好几次,但最后都没成。   有的男人电视剧看多了,喜欢欲擒故纵,还喜欢模仿霸道总裁,动不动就是“嗯?”。   这种他不喜欢,哪怕长得再好看,多相处一段时间以后还是觉得不合拍。   还有的男人哪里都好,体贴耐心风趣幽默,偏偏像个情窦初开的大学生,粘人太紧。   早安晚安每天都发,吃了什么饭要说,去见谁要说,连啃苹果被硌到牙了都要跟他撒娇。   裴灼当时看到那条微信,毫不犹豫的就把那人给拉黑了。   这还没开始谈恋爱,就简直跟养了个儿子似的,肉麻不肉麻。   他想和更成熟自持的男人交往。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独立生活,不要把爱情当成唯一的消遣。   于是有独立生活的裴灼跟霍鹿约了下午一起打网球,把狗收拾好之后径直开车去了百万庄图书大厦。   那边闲书没有西单的多,但是考试用书很全,他想找找有没有更合适的教辅。   寒假一到书店的小孩儿就特多,全都或站或坐的在角落里蹭书看,空气里散着奶茶的味道。   裴灼上电梯时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第一反应是自己打游戏打出幻觉来了,怎么好像陆老师也在这里。   等他走上了二楼,目光就像有自动导航一样看了过去,发现陆凛真站在那。   书店里带着孩子买书的家长多,人声本来就嘈杂。陆凛好像刚好接了个电话,在远处背对着他和谁聊天。   男人今天穿了一身纯黑的大衣,银扣泛着冷冽的光,让人想起民国时期的军官。   裴灼在电梯口被小孩撞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又看着他发呆,两三步绕到旁边的隐蔽区域,忍不住躲在书架旁边悄悄看他。   陆凛还在打电话,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裴灼开始犹豫要不要等会过去给他打个招呼。   他旁边的小孩抱着一套卡通漫画欢呼一声,开始缠着家长求他买。   一来二去裴灼什么都没听见,却看见男人往远处走去,显然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电话打完。   他忍不住想电话另一端到底是谁,侧过身想跟过去,又觉得自己太孩子气了一些。   我最近怎么就这么双标呢。   裴灼反思了两秒钟,瞧见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该干嘛干嘛,把教辅买完开车找霍鹿打网球。   第二条路是假装无意跟陆老师偶遇一下,很无辜的冲着他笑。   “陆老师,你也在这里?”   然后刚好可以出去吃个饭,附近好像还有电影院。   人不能只有爱情,要过得独立一点。   裴灼想了想,还是绕了一条道过去跟他偶遇。   一路上还随手拿了两本书,假装低头在翻看。   余光中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十米,五米,两米……   裴灼低着头看书与他错身而过,在等那人唤一声‘裴老师’。   那人没有。   裴灼怔了一下,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见那人还在打电话,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玻璃墙映出那人的侧影,根本不是陆凛。   刚才看那一身纯黑大衣还利落潇洒像民国军官,现在看见是个路人,又土的像是农民工进城。   裴老师扭头就走,伸手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结果连着五六天下来,剧情的走向都和他曾期待的那样,不急不慢小火慢熬。   陆凛有给他发过微信,但也只是简单聊几句就停,距离不近不远。   既没有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也丝毫没有要出去约会的意思。   裴灼在床上抱着手机看了好久,心里又开始恼他。   这人真是不解风情,闷得像块石头。   该不会是……已经看上别人了吧?   或者是家里有人安排相亲?   正胡乱想着,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陆凛:裴老师,明天晚上有空看音乐剧么?朋友刚好送了两张票。   裴灼抓着手机腾地坐了起来,把旁边趴着睡觉的阿毛都吓了一跳。   他才不信刚好这两个字。   他勉为其难的矜持了五分钟,时间一到就把消息回了过去,矜持的很程序化。   “有空的,去哪个剧院?”   对方很快把票务信息发了过来。   保利剧院,明晚七点半,《月亮与六便士》。   那个剧裴灼早就去看了两遍,连歌词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到时候见。”   窗外又开始下鹅毛似的大雪,屋子里很暖和。   裴灼连着挑了好几件羽绒服,找了件看起来腰细的,又开始从十几条围巾里找最合适的那一条。   等全套穿搭配完,天还没黑。   要等到明天晚上才可以。   裴灼抱着四五条围巾坐在穿衣镜旁边,瞧见镜子里的青年表情有些懊恼,忍不住笑。   怎么就放寒假了呢。   寒假怎么这么长。   约的是晚上七点半,两个人都是六点半到,下车没多久一眼看到对方。   陆凛本来想买两杯热饮等他,真见到裴灼已经到了,暗暗谴责自己来的不够早。   他刚好站在长阶下,便等着裴灼遥遥过来。   一边等一边忍不住看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下流。   裴老师的腰真细。   裴灼这回怕自己又认错了,都没好意思伸手打招呼,等走近了确认是陆凛,心里才松一口气。   两人遥遥对视了一眼,同时心想几天不见,怎么又变帅了。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台阶上的冰没有化干净,剧院方虽然铺上了厚厚的红毯,可因为还在下雪的缘故,还是有些打滑。   陆凛帮他掩好了散开的围巾,很自然的伸出了手。   “地上路滑,要不,裴老师挽着我上去?”   裴灼想了想,把自己的皮手套解开扣子卸下来,整齐叠好了放进口袋里。   然后把光裸的掌心覆在了他的手上。   陆凛呼吸跟着一跳,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   裴灼不敢接他的眼神,佯装在专心走台阶,抬着头全程向上看。   阶梯确实滑,他走的不是很稳。   虽然裴灼一路上都戴着手套,可指尖掌心都是凉的,相比之下,陆老师的掌心都有些灼烫了。   男人握紧了他的手,带着他一阶一阶的往上走。   不远处有一大家子人在热闹交谈,还有黄牛在前后晃悠着卖票。   两人有意无意的十指交扣,细密的掌纹摩挲交错,连指尖都贴在了一起。   淡淡的香水像细密的雾,沾在他们的掌中,落在陆凛的心上。   陆凛心想自己今晚回去,估计又要做梦。   得做一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学期开始谈恋爱 第21章   剧院效果很好,音乐剧也无可挑剔,从配乐到演员的台词功底都是大师级别。   但裴灼没有仔细听,他在悄悄看陆凛的手。   男人看的入神,左手搭在椅靠上,修长的手指放松散开,骨节分明。   裴灼突然想起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序曲开始的时候,灯光熄灭了。”   “你的面容我看不到了,只感觉你的呼吸离我很近,就像当年那个夜晚那样近。”   “你的手支撑在铺着天鹅绒的栏杆上。一种强烈的欲望不断向我袭来,让我甚至想俯身卑躬屈膝地亲吻它。”   他能感觉到陆凛的呼吸,也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沉沦。   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可以让自己越陷越深。   裴灼出神的看着黑暗中男人的手,耳边乐声逐渐淡出,却能听见那本书里茨威格写下的每一个字。   “我耳边的音浪起伏越厉害,我的欲望也越狂热。”   “第一幕一结束,我就求着我的朋友带我离开。”   “在黑暗中你如此生疏,却又如此贴近的靠着我。我再也忍受不住了。”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侧眸望了一眼陆凛,继续看台上的表演。   一整场都心不在焉。   约会结束之后,他们短暂聊了几句就在停车场分别,开车回家时都有些走神,后悔没有再碰一碰对方的手。   明明出发前心里想的无比周全,连见面第一句话都反复排练了好几遍。   可还是没有发挥好,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裴灼回家以后本想主动约他一次,却被裴爸爸连拉带拽的去了英国。   一家人在国外度假七天半,完事刚好回来过个年。   他们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九,连机场都四处贴着喜气洋洋的装饰品。   “这回过年就在家里吃,”霍姨任由老公帮自己推着箱子,理着丝巾道:“小灼喜欢吃饺子,我多包一些,还有鹿鹿喜欢的酱肉和卤鸡……”   霍鹿插嘴道:“我爸飞机上就嘀咕着想吃炸酱面。”   “不能吃。”霍姨摇头:“医生说了,他要控制碳水摄入,不能这样。”   裴灼握着手机开了又关,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打个电话。   陆凛知道他去了英国,最近也有过联系,但比在学校那会儿的热络要淡上许多。   先是英国那边的亲戚一个接着一个过来拜年,回来了又要帮家人忙活大小事情,根本找不到空当多粘他一会儿。   裴灼光顾着想些乱七八糟的,脚下没顾着路,差点连人带箱子摔一跤,被霍鹿一伸胳膊搂住了:“哥你是不是缺钙!慢点慢点!”   “……这箱子滑轮不行。”裴灼皱眉:“我以后换一个。”   “你看着点路,别怪人家箱子。”霍鹿瞧见爸妈在专心说话,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好几天没见着人,想他了吧?”   裴灼横了她一眼,正经道:“我不是这种人。”   转头又继续想要不要拿出手机,给他发条微信。   刚才光顾着想你,差点摔一跤。   几个字在脑海里过一遍,都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裴灼回过神,突然就想起来当初惨遭拉黑的那个苹果男。   合着不是因为肉麻,是自己压根就不喜欢他。   大年三十那天,全家人起了个早,先去给亡人扫墓上香,陪她在雪里多说一会儿话。   墓地选在很僻静的地方,附近几处墓穴的家属也很有教养,不会把灰烬弄得到处都是。   裴宏川看着亡妻的照片眼眶发红,一个人念念叨叨着和她说了好久的话,伸手把墓碑上褪色的字迹擦了又擦,擦干了眼泪才招呼远处的亲人们过来。   裴灼每个月都会来看一次妈妈,因为是年三十的缘故,给她带了一碟自己亲手包的饺子,跪下来道了一句妈妈放心,新年快乐。   霍家母女帮着他们把附近的台阶用抹布清水擦干净,把新买的几盆玉兰花在两侧摆好,一起鞠了三个躬。   再开车回家的时候,太阳也渐渐从层云中脱出来,在天上径自明亮灿烂,晒得人心里都亮堂堂的。   长辈开始准备年夜饭,忙活着理菜剁肉做卤水,霍鹿把音响一开拉着裴灼大扫除,满屋子回荡着新闻三十分的播报声。   院子下头有小孩在玩烟花棒,个个穿的像小棉花团子到处乱蹦,笑声清脆可爱。新闻里的主持人也带着笑意,开始讲各省各地的年俗,偶尔穿插几句歇后语逗个趣。   裴灼擦完窗子把纱布洗干净,听见霍鹿在哼歌。   他擦了擦手,给陆凛发了条新年快乐。   对方很快回了过来,像是在等他。   新年快乐,裴老师。   祝你年年快乐,岁岁平安。   等年夜饭吃完,一家人都窝回沙发上看春晚,碟碗全都扔进洗碗机里让它们自行解决。   “今年春晚不好看,”裴爸爸每年都这么说:“这小品没意思。”   他和霍姨的手机都亮了又亮,全是来拜年套近乎的无聊短信。   裴灼靠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舞蹈大联欢,转身去书房打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跟陆凛主动打电话。   老师因为工作原因,其实都很怕吵。   平时如果电话响,百分之六十是因为两个班的家长CALL过来问东问西,成绩不好要担心什么时候上去,成绩好更要担心生怕滑下来。   另外百分之三十是领导和同事,不是为了换课就是为了种种加班和文件,即使是节假日也没完没了。   裴灼一直和陆凛保持文字联系,可今天实在想他。   他听着电话那边的等待音,心里砰砰直跳。   外面有人在放礼花,砰的一声接着又一声。   电话嘟嘟了两声,很快就接通了。   “裴老师?”   “是我。”裴老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我……”   “我想你了。”陆凛低声道。   “好久没有见到裴老师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   对方明明是很内敛的一个人,今天直白的都不像他。   “我……”裴灼捂着电话,感觉自己掌心都在发烫:“嗯……”   男人笑了起来,声音很酥。   “原来裴老师也在想我。”   裴灼感觉自己这会儿完全是被他牵着走,转移话题道:“陆老师吃过年夜饭了吗?”   对方顿了一下:“吃过了。”   裴灼又问:“吃的什么?”   “……”   “那就是没有。”裴灼知道他不善撒谎,扬长了声音悠悠道:“你想不想尝尝我煮的乌鸡汤?”   陆凛怔了一下:“裴老师还会煲汤?”   “其实我还包了饺子,不过包的很丑,今年总算进步了一点点。”裴灼握着电话靠近窗外,看外面下雪了没有:“我煎一锅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我该拒绝的。”男人轻声道:“大年三十,让你出来跑一趟不好。”   “可是我想见见你,见一小会儿都好。”   于是裴灼高高兴兴的煎饺子去了。   他难得下厨,搞得先是霍鹿扒在门口看,然后裴爸霍姨都过来看。   “哎哎哎煎饺子你少放点水!”   “葱等会再放!”   裴灼全程忍不住笑,捂着嘴站那煎饺子,煎着煎着又开始乐。   “这一看就是在谈恋爱。”裴爸啧了一声:“碰着中意的人了,大过年的还出门啊。”   霍姨推了他一把,转头帮裴灼关小火,温声温语道:“晚上不回家也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回来的,”裴灼把煎饺放在盒子里装好:“等会就回来。”   霍鹿帮忙递袋子,关门时冲着他眨眼睛。   “见到你那桃花树,帮我跟他说声新年好。”   裴灼接了定位,端着饺子去找他。   他其实是挺有分寸的一人,但临时计划有变,跟着家里人去英国一度假,关系被强行降温好几天,今天突然就上了头。   陆凛守在小区门口,见他来了,有些拘谨的接过保温盒说了声谢谢,带着他往里走。   明明两个人在电话里都挺上头,真见面又近乡情怯,跟上班那会儿似的憋着说不出话来。   前后脚开了门,裴灼探头进去瞧了眼。   果然冷冷清清的,餐桌堆着杂物,茶几上只有一个青岛啤酒的易拉罐。   “嗯?”他转头看陆凛:“陆老师的年夜饭呢?”   陆凛实话实说:“喝了一杯冰啤酒。”   裴灼帮着把餐桌上的教辅杂书文件夹清理出来,接过保温盒给他看自己带的东西。   暖黄的小台灯照着食盒,也照的两个人很暖。   “这是茴香馅儿的饺子,这是乌鸡汤。”   裴灼一样一样的把东西往外拿,轻声细语的跟他讲:“过年就要吃点好的,对你自己也好一点……”   陆凛突然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脸。   裴灼停住动作,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低着头慢慢道:“今天是过年,你可以再亲一下。”   陆凛很听话的站近了些,又亲了亲他的脸。   唇是温的,脸颊是软的。   “陆老师,我等会还要回家。”裴灼看向他,心里觉得意犹未尽:“趁热吃吧。”   男人很听话的坐下来吃饺子,裴灼推一碟醋过来,他就蘸醋。   裴灼撑着下巴看他吃东西,心里百转千回绕了好几圈。   他知道自己要是过去吻他,今晚就能欢愉达旦。   但是陆老师,我想要的不是这一晚。   我想要你深深的喜欢我,要你戒不掉我。   等饺子吃完,陆凛去厨房把保温盒洗干擦干,拿袋子装好了才递回裴灼手里。   两个人散步出了小区,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拜年的横幅广告在变幻着光。   陆凛见着裴灼坐回车里了,才想起来道:“裴老师,饺子很好吃,谢谢你。你路上回去注意安全。”   说话一句接着一句,就是舍不得他走。   裴灼点点头:“嗯,新年快乐。”   等车在街道尽头消失不见,陆凛才搓了搓手,哈了口气转身回家。   快活的像个小孩子。 第22章   陆凛是个很聪明的人。   聪明到渐渐发现了他们之间回短信的频率,以及他们见面时被刻意控制的节奏。   裴灼每次总是给他一点甜头就转身走,抽身时毫不留恋,就好像那点温存和暧昧都是幻觉。   可心动是真的,亲近也是真的。   陆凛喜欢那点到即止的感觉,也懂谈恋爱不能急,两个人得慢慢熟悉靠近。   他渴望那一点点的甜头,却不能确定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夜里失眠时辗转反侧,只觉得焦灼又快乐。   一闭上眼,就是见面时的每一个瞬间,还有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就好像整个人都在逐渐沉沦,不受控制的坠入陷阱里。   一开始只是偶尔想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频繁的挂念。   在意久了,有一天突然就发觉来不及喊停了。   明明没有往来频繁,聊天约会也屈指可数,可就是每天都在越陷越深。   裴老师低着头说话时像驯服的羔羊。   陆凛每次看着他垂着睫毛慢慢说话,心里的许多念头就在不受控制的滋长蔓延。   有些下流到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好在面上仍然保持着平静从容,仿佛只想和他做普通朋友。   还好没有被他发现。   好在寒假终于结束了。   老师们提前几天就开始在家长群里发布答案,指引着家长们带着学生调整作息,一点点把上学时的状态找回来。   雪片似的文件资料纷纷下发,工作群再次开始不断刷屏。   到了开学前两天,教师提前返校,先是开全校会议年级会议,然后再开各学科分组会议。   早就玩疯了的小崽子们带着作业呼啦啦冲回来,难得清净一个月的学校重新回到兵荒马乱的状态,连楼梯间都能听见他们咋咋呼呼的叫喊声。   作业还没收完,信息表也没有全部登记齐全,时间到了老师们又得匆匆忙忙把学生赶去礼堂里来一遍开学典礼,跟着他们一起听如同电脑程序写出来的领导讲话。   裴灼连着六七天没见到陆凛,开学之后也是一个会接着一个会没完没了,因为英语组那边临时发新教参的缘故,在开学典礼上差点迟到。   他从教学楼往回赶,一路匆匆从侧门进了礼堂,刚好不远处坐着一班班委,悄悄拉着他指预留的位置在哪。   在陆凛的旁边。   裴灼心想这到底是谁留的位置,手里的资料一卷就坐了过去,还在微微的喘。   台上的领导在慷慨激昂的展望着未来,唾沫横飞的讲着新学期新计划。   两个身份重新回归老师的男人坐在一起,膝盖无意间碰到一处,又很快分开。   裴灼跑的很急,脖颈都有细细的汗,尽量把喘气声压到了最低。   陆凛侧过头去看领导身后的校徽,忽然开始想把这样的裴老师压在空无一人的礼堂角落里,做到他低低哀求自己停下。   或者就在这样昏暗的座位里无声地亲吻碰触,看他咬着唇努力不暴露出半分异样,脸颊酡红一片。   男人神情冷淡的看着校徽,还随手记了两行领导发言的大纲。   裴灼喝了半瓶水气终于喘匀了,一侧头瞧见邻座的小黄老师歪在旁边补觉。另一侧的陆老师则是一脸严肃认真的在听领导讲话,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就坐在他旁边。   裴灼悄悄瞅了眼他的笔记本,然后闷闷的靠回了椅背上。   昨天连着开了一整天的会,今天开学典礼陆凛居然还在做笔记。   这男人真是正经的可怕。   陆凛在边听边记笔记,裴灼也不好偷偷玩手机,拿了根圆珠笔在本子上写了几行英文,不知不觉开始走神。   领导讲话终于结束,接着是优秀学生讲话,又是一板一眼的棒读。   “我们感谢老师们的殷勤教导,更要用自己的努力去回报他们。”   “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新的学期我们更要自律自强,为崭新的明天奋斗不止。”   如果这时候,趁着昏暗一片俯身去亲吻陆老师的喉结,然后解开那几颗碍事的扣子……   那个沉闷内敛的男人多半不敢避开,只能压抑着呼吸等一切结束。   裴灼转了个念头,手中的笔也跟着转了一圈。   也可以在本子上写句什么露骨的话递过去,看那男人又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等开学典礼结束,灯光终于亮了起来。   两个老师径自从左右阶梯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连眼神交流都省略了。   仿佛关系只是普通同事。   放假时他们是脱离社会身份的普通人,陆凛便只是陆凛,裴灼也只是裴灼。   开学时间一到,一个变回了冷硬凛然的陆长官,被一众人畏惧规避的班主任。另一个变回了亲和温润的裴老师,继续做着学生们的新男神。   旧有的亲近感被工作氛围冲淡,开始一点点的化开。   一中和其他重点中学一样,都引入了外教教学制度,每个星期都有两节外教课。   外教大部分来自美国和澳洲,在口音和俚语表达上有优势,很受学生们的喜欢。   负责一班教学的女外教临时回了国,轮换了七班的美国人Chris过来上课,由裴灼领过来跟同学们做简单介绍。   新外教高大帅气,个子接近两米高,一身肌肉把卫衣都绷出轮廓,笑起来非常阳光。   学生们看着他觉得好奇,一起做了几个游戏之后渐渐熟了,开始用或流利或生涩的英语和他聊天。   第一次上课裴灼担心纪律不好,毕竟老外们本身都喜欢热闹,小孩们一闹腾起来也喜欢起哄。   他抱了摞作业在后排慢慢改,偶尔抬头看看有没有偷着玩手机补作业的学生。   Chris教学经验丰富,先是带着他们熟悉了教纲里的内容,慢慢引导着小孩们用英语和他交流沟通,两节课的时间一晃而过。   全程没出乱子没绷纪律,也没给陆长官找事情。   裴灼心里松了口气,把作业交给课代表发掉,去讲台把课表递给了新外教,顺便聊了几句天。   “Seth,这些学生的基础都很好,而且勇于表达,思维很活跃。”Chris指了指黑板上的竞猜得分表,竖了个大拇指道:“看得出来,你有反复训练过他们的口语表达,很多常见错误他们都有避开。”   “是吗?”裴灼笑道:“刚才的两节课很精彩,你讲得很好。”   陆凛刚好推门进来,见他们两人在聊天,便站在门口处理批改好的作业。   班长和学委凑过去汇报选修课填报的情况,顺带问这个学期还有没有春游。   “有的。”陆凛简短道:“去哪要看年级那边的决定。”   Chris冲着班主任遥遥打了个招呼,拉着裴灼又聊了好几分钟,见下节课快要开始上了才一同说笑着往外走。   “对了,Seth,”Chris在出门时扬了扬手,笑时露出一口大白牙:“你确实是很有魅力的人,难怪学生们都很喜欢你。”   陆凛听得懂英文,却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脸漠然的走回讲台。   “上课。”   班长还在看窗外的两个男老师,半晌才反应过来,高声喊了一句起立。   裴灼悄悄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个男人吃起醋来痕迹很浅,不仔细找找不着。   英语组刚好在和外教们沟通不同课程的互动衔接,老组长觉着裴灼英语好,没事就怂恿裴灼帮着跟外教们多交流多分享,最好写个什么心得体验下周汇报。   裴灼忙起来便四五天都没给他发消息,每回只见着办公桌上陆凛帮自己泡好的茶,却见不着他本人。   短信却始终不发一条,仿佛新年时的那个吻从未存在过。   等到了周五,裴灼搞定完工作去了食堂,径自把餐盘放到了陆凛的对面,坐下时还给他也拿了瓶酸奶。   陆凛没有接,闷着低头吃饭,速度开始加快,准备吃完就走。   附近人声嘈杂来往纷乱,没人注意他们两人在聊什么。   裴灼撑着下巴看他,慢悠悠道:“陆老师,帮我打碗莲藕汤好不好?”   陆凛动作一顿,起身去帮他盛汤,还多舀了两块藕。   裴灼把一块藕吃完,又撑着下巴望他,声音清冷温柔:“陆老师,酸奶瓶子我拧不开。”   连象征性的自己拧一下都没有。   陆凛停下动作抬头看他,一言不发的把玻璃瓶盖扭开,往他的方向推了一下。   别扭又听话。   裴灼忍不住笑,给他推了一枚薄荷糖。   陆凛没有接,放下勺子低低道:“裴老师其实什么都知道。”   “嗯,知道,”裴灼不紧不慢道:“陆老师不放心了?”   陆凛抬头凝视他,眼神深邃:“裴老师愿意让我放心了?”   裴灼没回答他,起身时却拿起了那瓶没有开封的酸奶,冰了一下陆凛的脸颊。   两人在外人眼中好像只是开了个玩笑,可距离在这一瞬间忽然拉近,温热的呼吸恰好交错。   “陆老师,”他在他的耳侧轻声道:“猎物是从来不会自己送上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公告-   本文预计本周五(8月16日)入V,当天会更新九千字,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欢。   ----------------------   陆老师不放心了?   =陆老师,你胆怯了,不想再继续追了?   裴老师愿意让我放心了?   =裴老师,你是在暗示我,你想和我在一起?   最后一句=_____________。   大家自行理解吧。 第23章   陆老师是语文老师,阅读理解题做的比任何一届高三学生还要多。   分析题目时一向笃定果断,不会有丝毫迟疑。   ——对待这句挑衅也是一样。   他没有说话,直接起身端起餐盘离开,脚步很稳。   裴灼也吃的很少,喝完汤就带着酸奶走了,路上还停下来逗了逗流浪猫。   这次见面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平淡简单的相处状态里。   不仅对话少了,连私下的交流也在变少。   裴灼面上不动声色,渐渐心里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下错了一步棋。   这是激怒他了?   陆长官依旧在人前疏离冷淡,人后也失了温度,两人仿佛关系退回到了最初的那一点。   从前他们同时站在班里的时候,陆凛会安静的注视他,眼神明亮又温和。   可是现在这些眼神也消失了,不在他身上停留半寸。   裴灼又等了几天,不确定感开始加深。   ……是我说错话了?   他在生气,还是已经根本不在意这件事了?   裴灼有几次都想找他谈谈,或者通过微信辗转的问一句,最后也没有这么做。   如果贸然发微信问这样的话,对方放置着不肯回复,自己的劣势会更多。   只能等。   可是一晃就到了周末和元宵节。   他们已经有一整个星期都毫无交集,连一句晚安都没有。   放假时裴灼从周五等到周一,拉着霍鹿连着出去看了四晚电影。   霍鹿一开始不知道情况,后来听他解释了几句,觉着有些好奇:“陆哥不像在生气啊?”   “不像吗?”   “我们语文组最近天天开会,我就坐他对角来着,”霍鹿回忆道:“他最近好像还心情挺好,偶尔跟我们说话时还会笑。这男人笑起来真是挺好看。”   裴灼趴在咖啡桌上闷闷道:“他好久没有主动找我说话了。”   也好久没有看着我笑。   “你再等等。”霍鹿按住他的肩:“裴将军,军心不能乱。”   “我是想让那闷木头开点窍……”裴灼揉着额角:“头疼。”   不管怎么样,裴灼明面上都装的很好,半点小心思没露出来。   但元宵节一结束,他是最早到学校的。   这天早上起了白茫茫的雾,办公室里泛着湿意,空气有些冷。   裴灼照例把桌子擦了一遍,开始整理散落的试卷和书页,顺手拿曲别针把它们一一分类排好。   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陆凛提着包走了进来,深灰色风衣裁剪得度,脚下踏着风。   裴灼动作一顿,听见脚步声时抬头看他,然后瞳眸缩了一下。   像是闻到天敌气味的猎物。   男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语速不急不缓:“裴老师,早上好。”   裴灼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的气味完全笼罩。   是潘海利根的鹿头勋爵。   英国老牌香水里最古典的一款。   他怔怔地抬头看他,说话时迟了半拍。   “……早上好。”   男人倾身把文件放到了他的面前:“这是教务处的文件,需要你签个字。”   干邑白兰地,沉檀木,零陵香。   还有一味与他一模一样的琥珀。   低郁萦回的香气交融碰触,像是猎人无声的张开了笼子,在等待着他的自投罗网。   裴灼不受控制的又嗅了一下,匆匆弯腰签下名字,连文件内容都没有看。   “签好了。”他快速道。   “不要急。”陆凛又翻开了一页,一手按在他的左肩上,声线低沉:“裴老师……还有这里。”   手掌隔着外套没有温度,可这个动作已经把裴灼整个人都扣在怀里,让他无处可逃。   男人原本就胸膛宽阔,肩线漂亮。   这个动作让他像极了掠食者。   如果是先前,裴灼还不会乱。可是他连着十天都没有和陆凛有任何互动,现在突然距离缩进到最短。   白兰地的醇厚酒香在近处似隐若现,让他的手指都有些发抖。   “我知道了。”裴灼不敢抬头看他,像野兽在佯装驯服:“您让开一点,我来签。”   “为什么呢?”陆凛单手将他圈在怀里,唇侧就靠在耳畔,话语里带着浅浅笑意:“裴老师在担心什么?”   “觉得我会亲上来?”   裴灼被击中了心思,抽了一口气却被他的气息俘获更深。   “陆老师……这样不合适。”   虽然时间还早,可是办公室外随时都可能有人,窗帘刚才也被自己完全拉开,什么都挡不住。   这个距离太近了,不可以。   他抓着钢笔的手开始颤抖。   “什么?我们不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么。”陆凛不解,言语之中唇瓣却像是顺着他的耳廓浅吻而下,轻巧的气息在点燃他的神经末梢。   “还是说,你已经等很久了?”   连低笑声都好像沾上了零陵香。   裴灼本能地侧开右耳,却因为这个动作离他更近。   他对视上那一双深沉墨眸,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已经被钳制住后颈的猎物。   只要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就会……   陆凛笑意加深,缓缓低下了头。   他们的呼吸再度交错,距离越来越近。   裴灼已经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却被轻碰了一下鼻尖。   “其实这一页什么都没有。”   男人抽走纸张,侧身坐回了办公桌旁。   “谢了,裴老师。”   裴灼重新睁开眼,一时间还保持着被压制的姿势,脸颊都泛着红。   陆凛径直翻开本子写教学日志,钢笔字流畅漂亮,像是早晨无事发生过。   “裴老师在想什么?”他抬起眼睛,俨然关心同事的班主任:“身体不舒服么?”   裴灼匆匆坐了回去,背对着他不肯再说话。   若是一个人常常都有香水伴着,蛊惑优雅也会如同日常。   陆凛永远都是一副内敛沉闷的样子,突然有天沾上了带着雄性荷尔蒙的鹿头勋爵,反而杀伤力比什么都强。   裴灼在他靠近的那几秒里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其他同事陆续进办公室之后都没有完全脱离刚才的状态。   那似有若无的味道……就像是猎人放下的饵。   办公室里开始热闹起来,裴灼没有听见他们在聊什么,还在对着电脑屏幕走神。   他不知道该为先前食堂里的那句挑衅懊悔还是庆幸,被碰触的耳侧这会儿还在微微发烫。   原来陆老师还有这样的一面。   如果刚才抱着他索吻,会不会尝到更多?   陆凛就坐在他的身后,依旧是那个正经严肃的班主任。   同时也是侵略意味极足的男人。   上午两节数学两节英语,学生们日常笑闹着拜托他少布置点作业,以及感慨两个老师之间的区别。   小孩们现在都很喜欢英语课,上课时没有一个发呆走神的,下课了也缠着他问问题聊天。   “裴老师,陆老师要是像你一样这么爱笑就好了。”   裴灼正背对着他们在黑板角落布置作业,又想起来早上的那一声低笑。   他缩了一下手,突然忘了下一行要写什么。   学生们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三下就把零食袋折叠好藏进兜里袖子里,飞快地坐回了位置上。   明明是午休时间,气氛突然跟上课一样。   裴灼还在想是让他们背诵课文的哪一页来着,过了几秒才想起来回头看。   陆凛就站在他的身侧,还在给学生们布置周四全校大扫除的顺序。   “第一组去操场西南角。”   “第二组去高低杠那边,其他组不变。”   “左小叶,把今天情况汇报一下。”   裴灼匆匆把最后两行作业写完,拿起教案就准备走。   下一秒就被抓住手腕拉了回来。   “裴老师等一下。”陆凛保持着握住他手腕的姿势,右手的笔还在写班长报出来的名字。   裴灼被他拉回了身边,发觉所有学生都在看着他们两个。   “另外刘圆圆和陈宇今天的英语作业没有交。”班长把记录本念完,想了想又道:“不过上课纪律都挺好的,没有人说话。”   陆凛站在讲台上,一手就搭在裴灼的右肩,动作自然到仿佛并没有什么暧昧。   可突起的指节便靠在脖颈旁,不经意的碰触让他几乎战栗。   “裴老师平时上课认真负责,下课时间也一直在为大家答疑题目。”陆凛不紧不慢的训导着:“希望大家能够尊重老师的付出,也尊重裴老师的每一节课。”   几十个学生望着他们,齐齐道了声好。   裴灼低低应了一声,说了句谢谢陆老师。   陆凛一松开手,他就快速走出了教室,衣服后摆都扬了起来。   陆凛扫了一眼裴灼的背影,笑的温文尔雅。   裴灼几乎是逃回了办公室,忽然又反应过来这也是陆凛的办公室,自己其实没别的地方可以躲。   他把办公室的清洁做完,侧身擦了一下脖颈上的细汗,忽然又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白兰地,琥珀,沉檀木。   自己像是被标记了一样,已经沾上了他的味道。   裴灼背靠着墙壁站了许久,一手还扶着旁边的柜子。   当初他挑衅他的那一句话,是觉得这恋情太平淡温存,可以适当的加上一把火。   可他原来以为这火只是燃如晨星,被不声不响地酝酿了十天之后,却成了全然失控的烈火。   陆凛不是呆板无趣,不是笨拙沉闷。   他只是因为那一份喜欢把所有的欲望和侵略感都收了起来。   一切都只是温柔的伪装。   裴灼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要擦掉脖颈上的香水,下一秒就听见了办公室门的又一声响。   陆凛进门时随手松开了领带结,瞥向了不远处的他。   “裴老师吃过饭了么?”   裴灼抽回了手,简短道:“吃过了。”   “吃的什么?”   “……”   陆凛忍不住笑:“那便是没有。”   他走近他,俯首又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走吧,陪我出去。”   反正下午也没有课。 第24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追更。   预收感兴趣的话可以戳专栏收藏一下~   《驯兽》   温郁在飞机上偶遇十年前的初恋,发现他全然变成另一个人,又骚又坏。   而且身份还是数学老师。   而且还是即将和自己同班的数学老师。   裴灼还是跟着他走了。   他不知道他会把自己带到哪里,也不知道在校外会发生什么。但是这种被支配的感觉……很好。   陆凛开着车穿过两条街区, 把他带到了一家很僻静的日料店里。   虽然是工作日, 但也有很多人过来吃饭喝酒,一楼散座基本没有空的。   服务员和他很熟, 打了声招呼带着他们去了二楼的雅座。   北京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哪儿商圈都贵, 餐厅其实也没多大。   两个人脱了鞋坐在小包间里, 墙上绘着海潮红日,角落还放了一瓶梅枝。   餐品很快上全, 服务员笑着说了声用餐愉快, 仔细的把木门关好, 留他们两人在榻榻米上相对无言。   远处有潺潺流水, 还有模糊的说笑声。   桌下空间很小,但刚好可以放下双腿,一起安静的吃个饭。   陆凛没有开口, 而是拿了清酒瓶倒了一盏朝香白鹤。   第一盏是给他自己的, 倒好以后放在自己坐着的左侧。   第二盏是给裴灼的, 倒好之后仍然放在了左侧。   “裴老师,过来坐。”   裴灼正垂着眸子看他倒酒时曲起的指节,在听见这句话时怔了下, 犹豫了几秒。   这里本来就空间有限,如果两个人并列坐在一排, 难免会有肢体碰触。   陆凛也不催他,指尖却覆在第二盏的杯沿上, 缓缓的刮了一下。   “不想喝酒么?”   裴灼缓缓起身坐了过去,和他陷在了同一处,肩膀也靠在了一起。   听话的感觉也很好。   他接了那杯酒,唇印在指腹擦过的地方,把一整杯慢慢喝完。   陆凛起身帮他把餐具归置好,又帮他往瓷白小碟里倒酱油。   裴灼没怎么动筷子,喝了两口汤以后停了下来,搅着汤勺半晌道:“陆老师突然用香水了。”   陆凛抿了口酒:“嗯。”   “陆老师好几天都没有和我说话。”   “也不肯看我。”   陆凛放下了酒杯,侧眸看他:“生气了?”   裴灼想了想:“也没有,就是有点慌。”   陆凛没有说话。   封闭性强的包厢很给人安全感,也不怕有同事突然闯进来。   裴灼放松了一些,任由自己靠着他的右臂,过了一会儿又道:“陆老师的香味……很好闻。”   不喷也好闻。   陆凛坐在原处,目光垂在两人搭在桌沿的手背上。   他们的手靠的很近,只要再挪一寸就可以覆上。   “我是想冷一冷你。”   裴灼笑着点了下头,忽然道:“今天早上那个动作,可以再来一次么?”   陆凛呼吸微沉,重新把他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空间豁然开阔,他们两人却靠的很近。   裴灼重新被拥进他的胸膛里,又开始觉得脸颊发烫。   他有些笨拙的直起身子,把脸颊埋进了陆凛的颈窝里,轻轻嗅了了一下。   白兰地,沉檀香,还有一味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琥珀。   陆凛任由裴灼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自己的胸膛,却不肯伸手抱住他的腰。   “裴老师,”他简短道:“猎物是不会自己送上门的。”   裴灼半是埋怨半是不满的哼了一声,抱着他不肯松手,把脸又贴近了一些,低头嗅他的味道。   仿佛是叼着诱饵不肯放的一尾狐狸。   他们两人在这一点上都很相似。   生涩,贪婪,不肯被控制,又沉迷被控制。   裴灼一蹭他,两人的脖颈便碰到了一起,光滑细腻的皮肤贴合摩挲,用再敏感不过的神经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陆凛叹息一声,仿佛是妥协般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肢。   裴灼很轻,抱起来也软,像是整个人都窝进了他的风衣里。   男人伸手轻抚他的头发,声音温柔。   “那天在上早自习,我在带着学生们复习古诗。”   “读的那一句,刚好是沅有芷兮澧有兰。”   “你就刚好站在教室外面,在和程老师说话,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他的指节微扣,缓缓梳着裴灼的头发。   “学生们在看书,我在看你。”   “那时候我在想,不要再冷你了,哪怕是放下书出去见你也好,只说一句早上好都行。”   裴灼抱紧了他的腰,舒服的又哼了一声,用手掌感受着男人紧实的腰际。   他幻想了许多次这样的场景,如今终于被陆凛完整满足,惬意的不想出去。   醇厚的男性气息像笼子一样把他扣在这里,他心甘情愿。   “我是故意的。”裴灼小声道。   陆凛俯首吻了下他的额头,声音里带着纵容。   “我知道。”   裴灼动作一顿,趴在他的怀里仰头看他。   他本来想问陆凛几句。   你都知道什么了,陆老师?   是从我进学校第一天起,就知道我对你的隐秘心思,还是其实从头到尾都洞若观火,只是在纵着我而已?   可真抬起头时,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想越过咫尺去吻他的唇。   裴灼往前倾,陆凛却抬起一指挡在他们两之间,无声地凝视着他。   像在等一句确认。   裴灼失笑,低头吻了一下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声音低哑。   “裴老师愿意让你放心了。”   愿意做你的恋人,愿意做你的爱人,也愿意被你悉数占有,什么都不要剩下。   陆凛抱紧了他的腰,移开了那碍事的手指,俯身深深的吻他。   他们两人都是第一次接吻,最开始不得章法,急促却又生涩。   浅浅的碰触唇瓣,亲吻唇角,闭上眼不要再管外面世界的一切。   酒香与琥珀香交缠徘徊,最终融作一处。   然后试探着打开牙齿,把更隐秘的地方暴露给对方,唇舌交缠舔舐,像两只原始的兽。   裴灼被亲的忍不住低低呜咽,却不肯松开他讨一句饶,反而和他靠的更紧,指节都在用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在不断地引诱和控制着对方,因为欲披上迷惑难懂的甲,又因为爱露出毫无防备的心。   莫名笃定着自己不会被对方伤害辜负,在这个游戏里乐此不疲。   吃饭,饮酒,诉说,询问,都不重要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亲吻了对方多少次,好像可以永远这样下去,不用再走出这个狭小的包厢,也不用停下来。   亲一会儿缓一口气,抱着对方磨蹭碰触,再扬起头浅吻深吻,无休无止。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单调的初始铃声连着响了四五下,他们还在十指紧扣,唇齿交缠。   裴灼发出模糊不清的一声低哼,把桌上的手机递给了他。   陆凛把他捉在自己的怀里不肯松手,就着这个姿势接了电话。   “小陆啊,在外头吃饭呢?我在办公室没找着你人。”陈主任道:“首师大那边有教授过来开讲座,下午四点半,你记得过来啊。”   裴灼已经滑到了他的大腿上仰躺着,好像有些醉。   “这教授可厉害了,写的好几本书我看你还收藏了来着,”陈主任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去的时候记得把裴老师带上,人家这才来学校半年,还是需要你多照应。”   陆凛用指腹轻挠着裴灼的下巴,注视着他眯着眼的惬意样子。   “嗯,我多照顾。”   等电话挂断,他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下午有讲座,我们还要回去。”   裴灼低低的呜了一声。   陆凛觉得有些好笑,用手掌覆着他的侧脸。   “从前没想到,原来裴老师喜欢撒娇。”   在学生们面前清冷温润,私下却是这样的性子。   裴灼握着他的手,用脸颊去蹭他的掌心,不愿再遮掩那些。   昏暗封闭的小空间让人觉得安心,让人什么都不想往深处思索。   他们花了接近两个小时才把这顿饭吃完,临走出包厢时又抱着缠吻,像是跑出来偷情的高中生。   等再走出餐厅的时候,外面街道上明日高照,四处都亮堂堂的灿烂一片,行人拎着购物袋手提包往来穿梭,世界又变成了从前的样子。   两人上头时都是真上头,一坐回车里重新成为这个真实世界里的一份子,又觉得有些恍惚。   裴灼坐在副驾驶理着衣领,在回学校的路上侧头看了一眼陆凛。   已经变回陆长官了,神情冷淡疏离,在看着路况专心开车。   刚才那一个接着一个迷乱的吻,好像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裴灼缓了一会儿也准备进状态,忽然慢悠悠的唤了一声陆长官。   陆凛侧头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灼也跟着笑,笑完恢复成平时正经的工作状态里,和他一前一后回了教学楼。   距离不近不远,好像只是普通同事。   临走上三楼的时候,陆凛停了一下,回头看他。   “裴老师。”他想伸手再碰一下他的脸,还是把手管住了。   “晚上可以去你家一趟么,有事想和你认真谈谈。”   “嗯,好。”   两人上了三楼,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自被淹没在喧闹的人流中。   陆老师是班主任,开会之前要先回一班整顿纪律例行巡查,然后和年级那边统筹下个月的安排。   裴老师是英语老师,要去批改卷子,去跟教学组长汇报进度,还要和老师商谈下次公开课的细节。   刚好老赵今天临时有事,匆匆忙忙的跑来找他。   “裴老师,我媳妇儿要生了,二胎!”中年人这会儿说话时脸上都是汗,手里拿着盖好章的空白换课条:“你跟我换两节课行吗,我得赶紧走了,谢谢谢谢!”   “没事,你先走,手续我来帮你弄。”   老赵如释重负的往外跑,跑了一半才想起来胳膊上还圈着个三角板,拿下来往办公室一扔人就没影了。   裴灼签好单子按时过去上课,一开门瞧见学生们愁容惨淡,眨眨眼道:“这节课上英语。”   “不是数学考试吗?”坐在前排的学生登时满血复活:“不考试了?”   “估计这两个星期你们都见不着赵老师了,”裴灼道:“把数学书收回去,今天讲第三单元。”   大伙儿欢呼一声,教室里的烦闷气息一扫而空。   临上课前,裴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陆老师刚才来过么?”   “来过,然后跟着陈主任走啦。”学委接话道:“陆老师今天可高兴了,跟我们说话全程都在笑,我们班上好几个女生都在偷偷拍他。”   能不高兴么。   裴灼点点头,开始给他们写板书,听着电脑的开机启动音乐揉了下脖子。   现在是两点,还有两个半小时才能见他,还有四个小时才能下班回家。   怎么还没有放学呢。   谈恋爱归谈恋爱,上课归上课。   裴灼重新回了老师状态之后,继续跟他们推语法重点,连带着把之前讲的知识点又给他们过了一遍。   虽然一班是精英班,但偏科的孩子其实也多。   有的数学回回考满分,英语能及格都是谢天谢地。   有的英语作文写得和母语一样好,偏偏搞不定化学,能让小黄老师改卷子的时候一个劲的摇头叹气。   裴灼把PPT里先前出过的那几道题展示出来,按着上次测试的分数单点名字:“周俱,这道题选什么?”   一个大男生腾地站了起来,晃悠了两下开始挠头。   “……就按照刚才讲的知识点来解题。”   周俱点点头,旁边的学生们都跟小蛇似的在给他嘶嘶声报答案。   裴灼只当没听见,又问了一遍:“选什么?”   “C,”男孩慌张道:“选C!”   裴灼心想这位估计是又偷摸着睡觉去了,揉了揉眉心道:“我刚才讲时态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学委就差大声把笔记念出来,这会儿举着手脸都憋红了。   男孩嗫喏道:“那,选D?”   他座位旁边报答案的好几个同学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坐下吧。”裴灼把书一卷,换了根蓝粉笔把黑板板书重点圈了出来。   答案是A。   “其实作业也好,考试也好,只是为了确认你们能把考点和知识点记下来。”他慢慢道:“如果是作业太多,晚上写不完犯困,以后可以跟我说,我们适当调整一下。”   周俱一脸窘迫的看着他,校服袖子里的手机轮廓若隐若现。   裴灼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没有当即点出来,继续按着进度往下上课。   等两节课结束,他抱着东西回了办公室,刚好听见老师们也在抱怨。   “这都快升高三了,怎么还在玩手机啊。”   “我刚抓着一个上课看小说的,劝也劝不了,说多了人家还嫌烦。”   张姐见裴灼来了,打招呼道:“裴老师回来啦?我刚才还才经过一班,瞧见你在上课来着。”   旁边的老师继续往下说:“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手机游戏挺火的?我看那些孩子一个个被迷得五迷三道,听说七班有个学生一冲冲了好几千块。”   “几千块?”张姐也愣了,条件反射道:“现在菜价油价都这么贵,几千块能过多久日子啊?”   裴灼把文件袋收好,关上柜子道:“小孩如果花的是真钱,心里估计舍不得。”   “但是手机上那些都是数字,也就不觉得贵。”   “可这都快高三了……”   “咱这么教不是办法,回头拜托陆长官凶他们一顿得了!”   “哈哈哈是个法子!”   往常裴灼做事情都算是自扫门前雪,今天听见他们一聊,心思又落回了陆凛身上。   还没等他想出个解决办法,隔壁组的老师过来敲门:“都收拾下准备去开会了啊!人家邢教授已经到礼堂了!”   老师们齐齐应了一声,说笑着往楼下走。   裴灼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几步发现陆凛从楼下往上来,两人视线刚好碰见。   陆凛给他递了个眼神,顺着潮流也调转方向往下走,显然是来接他的。   两人一块进了礼堂,裴灼和其他老师一一打了招呼,同陆凛坐在了第四排。   他说起了刚才的事情,陆凛凝神听完点了个头。   “昨天有个学生在数学课玩手机,被我叫到办公室去了。”他拧开矿泉水,顺手递给了裴灼:“结果那学生问我,说学数学到底有什么用?”   裴灼接了水抿了一口,听着他继续往下讲。   “他问我,说毕业以后还用得着三角函数吗?买菜坐公交有人会问双曲线定理吗?”陆凛语气平淡,没有半点被冒犯后的愠怒:“我当时想了很久,让他先回去冷静一下,恢复好情绪再和我谈。”   裴灼想了一会,无奈道:“他们没到这个年纪,说什么都是虚的,没法听进去。”   “其实我想了个办法。”   陆凛靠近他了一些,侧耳说了几句。   裴灼听完眼睛亮了起来:“这主意好,陆老师是怎么想出来的?”   “下班回家的时候偶然看到,很巧。”陆凛顺势便靠着他坐,两个人挨的很近,像是准备一起看电影。   “如果年级批下来,下个月就可以去了。”   邢老师刚好走上台,灯光暗了下来,大伙儿开始纷纷鼓掌,一块听老教授分享经验。   一个半小时不长不短,但老教授是大学通用式的对着PPT念稿子,听久了容易困。   裴灼扫了一眼邻座老师玩的手机游戏,掩着唇打了个哈欠。   陆凛还在做笔记,条理清晰还备注了索引。   裴灼看了一会,在黑暗中悄悄把手从风衣下摆伸了过去,覆在了他左手上。   陆凛动作不变,右手还在写资料备注,左手却徐徐张开,回扣住他的手。   两人都指节修长干燥温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在黑暗中交握着,很久都没有松开。   裴灼握着他的手继续听讲座,偶尔用指腹挠一下他的掌心,两人短短对视一秒。   有喜欢的人……感觉真好。   等讲座结束,学生早就走完了。   教育局这几年管得越来越紧,不让学校开晚自习和周末补课。先前高二高三还有师生自发的晚自习,从这个学期开始也全部取消,五点半一到准时放学。   这对老师们而言当然是个好事,能早点下班回家休息,不用拖到大晚上的再一个人回去。   但是高二高三的家长们叫苦不迭,只能再匆匆的把孩子们带到别的补习班里去上课。   裴灼收拾好东西准备走,被陆凛叫住。   “裴老师,你先回去,我等下拿好东西过来。”   他站的很近,声音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   “你先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裴灼不知道他要谈什么,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刚好回家收拾下屋子。   他开车回家时哼了许久的歌,还记得停在小区门口买两袋水果。   阿毛被象征性的带下楼溜了一圈,玩的还不够过瘾。   裴灼家里向来很干净,他有打扫屋子和经常通风的习惯,其实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裴灼把客厅和门灯都打开,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堂的,像是在等着谁回来。   他想了一会儿,把多余的鞋子都收回了鞋柜,其他桌子上的杂物也全部收纳,房子登时和样板间一样,上下都挑不出毛病。   阿毛跟着呼哧呼哧到处跑,尾巴乱摇。   “等会儿哥哥来了,你不能乱蹭人家,听到了吗。”   “汪!”   裴灼找了块热毛巾,把它脖子脑袋爪子擦了个干净,蹲着继续叮嘱道:“也不能冲过去就舔人,懂点事。”   狗狗又汪了一声,凑过来嗅了嗅他的手。   裴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味道不对,拉过衣领嗅了一下。   今天中午在陆老师怀里打滚来着,现在全身都是他的味道,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得亏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心大,没发现哪里不对。   以后要不都用同一款好了,就当是朋友之间互相推荐。   正胡乱想着,楼下的门铃声响了。   陆凛拿着一个文件夹站在楼下,在分辨率很差的电子屏幕中依旧上镜。   “裴老师晚上好。”   “晚上好。”他匆匆道:“我下来接你。”   其实不用接,之前教师信息登记的时候,陆凛就知道他住在哪栋哪户。   但是裴灼憋了一下午,这会儿连鞋都没心思换,踩着拖鞋就坐电梯下去。   叮的一声大门打开,像是礼物盒子包装打开,两人重新见到对方。   电梯门再关上,连楼层都来不及按,就又抱在了一起,睫毛相碰浅浅啄吻。   裴灼被他搂着摁下楼层,突然想明天请假不上班。   不光是明天不想上班,后天大后天也不想上班。   先前故作淡定不在乎了太久,这会儿所有的喜欢和迷恋都在不受控制的释放,让他脑子里完全无法想其他的事情。   陆凛把他抱得很紧,临开门前还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养了一只斑点狗,叫阿毛。”裴灼打开了门,狗狗规规矩矩的坐在门口,对着他们两人汪了一声。   陆凛换好了鞋,跟狗狗打了个招呼。   阿毛拘谨的让他摸了摸头,坐姿非常端庄。   “对了,陆老师想和我谈什么?”裴灼给他倒了一杯水,示意他去沙发上坐。   陆凛等到他也坐下来之后,才把文件夹重新摆了出来,慢慢开口道:“聊我们。”   裴灼坐直了些:“好。”   “裴老师。”陆凛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有些羞赧。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不是只想玩一玩,只想找个乐子。”   他在表白的时候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有力量。   “如果我们谈恋爱,我会很认真,会在乎和你有关的所有事情。”   裴灼看向他,半晌开了口:“我也很喜欢你。”   明明是心里说过许多遍的话,在电视剧里也听演员翻来覆去的说过很多遍。   可真是这么干净纯粹的和盘托出,好像忽然连时间都停了下来。   “陆老师,我也想和你有以后。”   做你的恋人,做你的爱人,有无穷无尽的以后。   陆凛的目光变得灼热,还是克制的倾身吻了下他的唇,打开了文件袋。   “这是我的银行卡和存折。”   裴灼眨了眨眼,看着他把证件一样一样的往外拿。   “裴老师,我知道现在同性不能结婚。”   “可是我希望你能对我放心。”男人低着头缓缓打开旧存折,声音有些干涩。   “做老师工资虽然很稳定,但确实收入不多。”   “我买不起房子,现在在租房,平时过得很节俭。”   “这是我投资和存下的四百二十三万,以后我们就算有什么意外,我也能够照顾你。”   裴灼没想到他会坦白到这种地步,怔怔道:“陆老师……”   “其实也可以买,但是很小很小,买完以后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陆凛抬头看他,声音很轻。   欲望也好,恋爱时的喜好也好,他想满足他的所有,做他唯一的爱人。   “裴老师,我第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   “我这么做可能很突兀,也只是想告诉你,以后有任何事,我都在你的旁边,你可以信任和依赖我。”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裴灼揉着额头笑了一会儿,无奈道:“我也是第一次啊。”   陆凛有些诧异:“第一次吗?”   “看起来不像?”   “也不是,”陆凛连忙道:“但是你这么好,我以为有很多人追你。”   “是有,”裴灼点头:“不过没办法让我动心啊。”   陆凛停住,看着他没好意思问。   裴灼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陆老师就让我很动心。”   从第一眼起就非常动心。   男人扬起唇笑,凑过来又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把存折放到一边,又拿出了两份文件。   “这个是我投资外汇和股票的说明,以前会选风险很大的方案,但现在遇到了裴老师,会往稳妥的方向走。”   裴灼静静地听他往下讲,心里温热。   他喜欢陆凛,就是觉得他既有赤子之心,同时又是个性感的男人。   现在能同时达成这两样的并不多。   “这个是我未来的购房意向,公积金没有动过。”   陆凛一样一样的把文件拿给他看,最后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照片。   “这个……是我家里的情况。”   裴灼皱起眉头,接过了那张被胶带修补的照片。   一家三口被撕开,父母笑脸灿烂,少年神情拘束。   “我十八岁时和他们断绝了关系,到现在也没有回去。”陆凛低着头轻声道:“我觉得还是在谈恋爱之前,把这些都说清楚比较好。”   已经过去十年了。   裴灼用指腹抚过照片上的裂痕,缓缓道:“陆老师是怕我介意这件事。”   陆凛点了点头。   他心里始终介怀着这一份断裂,觉得这是难以说出口的丑陋伤疤。   所以把真心呈上,把所有的一切也袒露出来,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留住他。   “没有父母的祝福……好像不是很好。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我会喜欢同性,他们更不知道这些,恐怕也不会接纳。”陆凛局促道:“裴老师介意吗?”   裴灼还在看照片上脸色苍白的少年。   “陆凛,当初发生了什么?”   他第一次直接唤他的名字。   陆凛定了定神,简短道:“控制欲。”   “我的父母,是控制欲很可怕的人。”   “他们都是教授,所以都笃信自己所认识的一切,不允许任何反驳和改变。”   小到走路的姿势,吃饭时食用果蔬和肉类的顺序,大到对学业和职业的选择,将来在何时何地和谁结婚,婚后生几个孩子,都坚决的不给予他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们在生下我之后就关系很差,常常争执吵架,后来索性把怒意都发泄在这些规矩里。”   自己在这十八年里没有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简直是个奇迹。   陆凛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些,内心的柔软在慢慢释放。   “那时候小黄老师住在我的家对门,天天死皮白赖的把我叫到隔壁跟其他男孩玩,我才能从窒息中缓过来一点,找到我是谁。”   “我很感激他。”   裴灼放下了手中的照片,一言不发的抱紧了他。   “陆凛。”他收紧手臂,感觉对方在微微颤抖。   “这些年,你一个人过的也很难吧。”   男人强壮高大,却也脆弱。   他抱着裴灼停顿了很久,在等悲伤的情绪淡掉。   “我很想念他们。”陆凛闭上眼慢慢道:“我不该想他们的,可还是很想。”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出来,哪怕跟街边的流浪汉聊上一句,心里的压抑也会好上许多。可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人。   现在……好像终于等到了。   裴灼舍不得松开他,抱着他顺着背,好一会儿才帮着他把东西收好,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陆凛坐在原处看着他,不管裴灼走到哪,目光都会跟着追过去。   裴灼把果盘端出来,不紧不慢道:“放松点,陆老师,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裴灼端着盘子坐在他身边,俯身吻了下他的唇角。   “中午都差点把我唇角咬破了,怎么不问我愿不愿意呢?”   陆凛伸手去碰他的唇:“弄破了吗?”   “没有,而且我很喜欢。”裴灼松了口气:“本来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很严肃的事情,一下午都有点慌。”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陪你。”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突然想到没转学前在实验的那件事。   想了几秒,还是没有开口。   反正也过去了。   陆凛被回应了告白,眼睛里都是笑。   他起身时停了一下,忽然道:“裴老师可不可以像中午那样,让我抱一会儿再走?”   裴灼脸颊上一烫,支起身够到开关,把客厅的灯全关了。   两个人陷在黑暗里,摸索着重新抱紧了彼此,像是连骨带肉都揉在了一处。   裴灼跪坐在他的怀里,先是把脸颊埋进他的颈窝,又抬起头去吻他的唇。   原来接吻是这么快乐的事情。   细密的触感连成一片,十指紧扣脸颊摩挲,连温热的呼吸都美妙极了。   陆凛两手扣紧了他的腰肢,半晌低低道:“裴老师好软。”   裴灼心想我可是练过四年瑜伽的人,你以后够享福了。   他陷在他的臂弯里没有起身,声音有点哑:“陆老师是想今晚开礼物,还是一点点的慢慢来。”   陆凛俯下头吻他的耳垂,低笑着在他耳侧呢喃。   “不是说,还有很多以后么。”   今天要是留在这,时间估计不够。怎么也得找个周末。   裴灼轻声应了,手掌还在探他胸肌的形状。   他们把对方都亲的有些硬,索性抱着等生理反应过去,互相理好衣衫再起身开灯。   “我回去了。”   “好,我送你。”   便一路从门口送到电梯,又从电梯送到了楼外。   “你回去吧,”陆凛帮他把凌乱的头发理好:“日子还长,明天见。”   裴灼被夜风一吹回过神来,挥了挥手转身回家。   不行,刚谈恋爱就这么没出息,还粘着人家不肯让他走。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先是去洗澡洗衣服,然后回卧室听VOA。   听了半天都在走神,还想给他再发条微信。   ……从中午黏他到晚上,再发会不会不合适。   正这么想着,手机忽然响了。   裴灼下一秒就按了接听,连惯性的矜持都忘了。   “陆老师?”   “我到家了。”男人那边传来钥匙开门的响声,不紧不慢道:“睡了吗?”   “还没有。”   “真是很奇怪,”陆凛淡淡道:“半个小时前明明刚抱过你,现在又开始想得慌。”   裴灼两手握着手机,小声道:“陆老师,我也是。”   “你一走,我就好想你。” 第25章   裴灼再睡醒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亮的。   其实早上五点半天还没有全亮, 窗外夜色蒙蒙亮, 云雾中隐着一轮模糊的毛月亮。   可一想到自己已经开始恋爱,就好像一切都改变了一样。   他早早洗漱好遛了两圈狗, 然后在清晨的冷风里一路小跑到了学校。   门卫还没睡醒, 嘟哝着一边揉眼睛给他开门。   “是我起早了。”裴灼跟大叔道了声谢, 拎着包走了小半截路, 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了一眼。   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他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上了楼, 在窗口不出声的看。   陆凛在打扫办公室, 两个保温杯都已经泡好了茶, 是他喜欢的祁门群芳最。   裴灼瞧了好几眼, 重新恢复一脸淡定的样子缓步进门,点头道:“陆老师早上好。”   男人应了一声,转身去摆弄绿植, 给老赵养的吊兰浇水。   裴灼放好东西, 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了一下, 亲了下陆凛的脖颈道:“陆老师在不好意思?”   他发现他们两人都有点这样。   感觉上来的时候热烈到一接吻能连着亲半个小时,一回过神冷静下来又收的有点拘谨,两种状态能一天切换好几次。   陆凛捉住他的手背吻了一下, 声音有些不确定。   “我今天没有喷香水。”   裴灼忍不住笑:“又不是因为你喷了香水才喜欢你。”   陆凛和他一起把那几盆多肉放到向阳的位置,看着窗外操场上晨跑的学生道:“那裴老师喜欢我喷吗?”   “喜欢的。”   “不喷呢?”   “也喜欢的。”   陆凛转身看他, 继续往下问:“谈恋爱的时候,裴老师喜欢我来主导吗?”   “喜欢的。”   “我被动些呢?”   “也喜欢的。”   裴灼回答到这里, 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我这人挺奇怪,对不对?”   就是都很喜欢。   “我今天起床的时候,”他摆正了文竹,用纸巾把边缘溅出来的细土一点点擦干净:“第一个念头是,我开始和陆老师谈恋爱了,真好。”   男人怔了一下,停下动作认真道:“我也是这样。”   他顿了几秒,觉得有些可惜。   “本来想约你一起去看电影,但是这个月都要去家访学生,抱歉。”   裴灼忽然想起来班主任之前被叫去开会就是因为这个,好奇道:“我可以一起去吗?”   陆凛摆了摆手:“是个苦差,裴老师回去休息吧。”   班主任这种位置看起来威风潇洒,其实和做医生差不多,鸡毛蒜皮的事情什么都要管,碰到奇葩家长的概率很大,两边都吃力不讨好。   裴灼眨眼道:“陆老师怕给我添麻烦?”   陆凛本来想说是,凭借多年的做题直觉感觉这不是正确答案,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我以前也做过班主任,有经验的。”   陆凛很听他的话,转身把家访表拿了出来。   “上次家长会,有几个学生的家长没出席,我准备优先去看看这几个孩子的情况。”   年级安排这件事,其实也是在为高三做准备。   大部分孩子都有父母照应着学业和生活,唯一要操心的就是怎么离手机远一点,合理安排时间学习和休息,不要熬夜看小说玩游戏。   但也有些孩子有额外的负担,需要通过走访才能了解具体的情况。   裴灼出于谨慎,还是和年级主任报备了一声。   “裴老师能帮忙那太好了,”胡主任精神道:“车票油费咱们年级给报销啊,餐饮费也报的,你们刚好吃个夜宵放松一下!”   裴灼签完了知情同意书和登记表,胡主任接过纸嘿嘿一笑:“一般家访都是两个老师,以前陆老师是和老赵去,但是老赵回去陪媳妇儿生娃去了,我还发愁怕他累着。”   班里一共有四十个学生,每天家访两三个,这个月内就能完成任务。   下午五点半一到,陆凛拎了车钥匙,带着裴灼出了学校。   裴灼心细,趁着下午没课做了一张地图。   四十个地址被标注在不同城区,还按着远近划分好了组,每个组的笔迹颜色都不一样。   等红灯的时候,他把这张彩印的地图拿给陆凛看。   男人凝神看了一会,变绿灯时亲了下他的脸,继续往前开。   裴灼把地图收好,慢条斯理道:“你又在想事情,想了还不肯告诉我。”   “嗯,是在想。”陆凛打着方向盘道:“在想怎么没有早点追,裴老师实在太可爱了。”   裴灼笑起来:“是该好好反思下。”   前两户家访都很顺利。   住的离学校近的家庭,大部分都是租了学区房,或者家产丰厚在这儿早早就买过了房子。   家长们热情洋溢的端来水果热茶,不住地拦他们两留下来吃饭。   “真不用了,谢谢哈。”   “那您两位路上注意安全,辛苦辛苦!”   家长一路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也跟着感慨:“为了这臭孩子我们付出太多了,小时候哪儿这些规矩啊,还得跟着陪读。平时上班隔着老远,光是坐地铁就得一个小时。”   “也是为了孩子,都不容易。”   等汽车再次发动,陆凛算了下时间,感觉时间充足,还能再走访两家。   裴灼用手机比对着地图的位置,感觉哪儿不对。   “杜仲他们家好像是住在棚户区?”   “哪条街道?”   “猫眼胡同旁边。”   陆凛应了一声,调转车头开了过去。   北京很大,各种元素堆砌在一起,有种违和又融合的感觉。   摩天大厦外隔一条街就是老胡同口,穿过长巷能瞧见民国名人故居,路口的老樟树活了好几百年,如今依旧枝繁叶茂。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胡同里安静到能听见蛐蛐叫。   裴灼怕被学生看见,没有牵陆凛的手,只是靠的很近。   两人在迷宫般的胡同里按着导航连着拐了几个弯,终于再次串了出去,找到了那个棚户区的位置。   这一片都等着拆迁等了好几年,是乱糟糟的城中村。   碎玻璃片和垃圾袋堆积的满地都是,道路狭窄泥水遍地,按摩店的灯光泛着暧昧的粉红色。   这里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和瓦房。   小胡同里的人虽然住宿条件不好,但都带着本地人的自信,其实日子过得都挺顺快。   一部分外来人口则蜷缩在比平房还要简陋的小区域里,天蓬上压着塑料纸和石头。   陆凛握着裴灼的手腕,带他趟过了瓦片斜翻的泥水路口,数着门牌号找到了杜仲的家。   刚才给家长打电话没人接,虽然是早早的确认过,但这时候可能不在。   裴灼敲了敲门,侧耳听见了细碎的跑动声。   “杜仲在不在?”   他对这个学生记得很清楚。   刚开学那会儿,他上课发言声音很小,说话时带着房山地区的口音,头发剪得不是很整齐。   “杜仲?”   铁门被嘎吱一声打开,灯光映的纱网门满是灰尘。   “裴……裴老师?”学生有些惊慌:“您也来了?”   他急促的拿衣角擦了擦手,给他们开了门。   进去还没走两步,里头就传来了浓厚的霉味和酒味。   一个中年男人横着睡在沙发上,肚皮外露口涎四流,汗衫上都泛着酒渍。   男孩拘束的说了不好意思,匆匆去洗瓷杯给他们倒水。   裴灼皱眉叫住了他,问道:“你平时在哪里学习?”   “在这里……”杜仲指了指电视机旁边的角落。   陆凛走了过去,伸手按了按书桌。   桌子脚缺了角,松开手以后还在微微摇晃,像个不堪重负的老人。   中年男人梦呓着翻了个身,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陆凛问道:“垃圾桶和簸箕在哪里?”   杜仲有点慌乱:“老师,您不用帮我们收拾的。”   裴灼已经把扫帚找了出来,又找了块干抹布。   “就是过来帮你的,不要怕。”   他们带着这孩子把家里的杂物能扔的扔能收的收,书桌上堆积的易拉罐和酒瓶全都拎出去卖给收破烂的,还得了五块三。   学生窘迫极了,可背影也透着一股如释重负。   陆凛帮他把全是灰尘的台灯和旧桌子重新修好,被呛得连着咳了好几声。   裴灼站在旁边帮忙拍着背,又道:“再打桶水来。”   他们连着清了六七袋垃圾,其中大部分都是那父亲扔在墙角的酒瓶易拉罐,少部分是吃完没有扔的方便面盒。   等一个半小时过去,家里虽然灯光昏暗,但好歹四处都规整干净,通风以后空气好了不少。   “这才像个家。”裴灼拍了下陆凛的肩:“走,我们买电灯泡去。”   “刚才出去丢垃圾的时候顺手买了。”陆凛从兜里掏出纸盒,找了个凳子去换灯泡。   裴灼在旁边扶着他的腿,顺口问了下杜仲的情况。   母亲离婚后就很少回来了,父亲平时对他并不怎么关心,工作完基本上都是喝酒度日,很少清醒。   “他打你么?”   “不打,就是偶尔会吐,我帮着擦干净就好了。”小孩已经习惯了这些事,说出口时也不觉得委屈,但看着两个老师还是有些内疚:“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凛跳下凳子,去把灯光按开。   客厅里便亮堂堂的一片,哪儿都照的很清楚。   “现在申请贫困生都有身份保护,不用担心其他人知道。”陆凛平静道:“这件事我来帮你处理,不用多想。”   学生点了点头,小声道:“谢谢陆老师,谢谢裴老师。”   “高三快到了,以后就安心学习,有困难随时和我们说。”裴灼把抹布拧干,最后一处窗子也完全推开,让恣意清凉的风灌了进来。   “不慌,老师们在呢。” 第26章   第二天一早,陆凛把杜仲带去了办公室, 把打印好的表单交给了他。   男孩在看见贫困生几个字时还有些胆怯, 低着头说话,声音有点小。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隐私保护的很好。   陆凛讲完了申请流程, 平静道:“现在好好读书, 以后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词。”   杜仲握紧了那薄薄的几张纸, 深呼吸道:“老师,我好好学。”   谈话之际, 门口被敲响了两声, 他们同时转身过去, 竟看到了昨天那个昏睡到不省人事的中年男人。   杜爸爸今天过来时显然记着拾掇下自己的形象, 可他穿着的最好一件衣服也领口松垮,边缘还冒着线头。   “陆,陆老师啊, 不好意思。”他有些拘谨的走了进来, 站在杜仲旁边道:“我昨天记错时间了, 还以为你们是周四过来,刚好工友们又叫我去喝酒……”   陆凛听着他的解释,留着神给杜仲多写了一行备忘。   男人虽然慌乱拘谨, 但态度是好的。   他昨天睡醒时吓了一跳,在好多年没干干净净的家里呆呆坐了半天, 还以为自己回到还没和老婆离婚的早些时候。   小孩在背对着他做作业,听见响声时指了指厨房, 说他煮好了面条,盛起来就可以吃,还是热的。   男人下意识地看家里亮堂堂的每个角落,看见那些酒瓶和包装盒都不翼而飞,茶几上还压着五块三。   “爸,睡醒了么?”   “醒……醒了。”   他好像被猛地当头棒喝,麻木的情绪开始分解崩离。   “这些年是我太失败,没有做好本分。”杜爸爸一手抄着孩子的肩,弯着腰跟陆凛道歉:“还让你们老师来照顾这些,是我们不好,真是麻烦您和裴老师了。”   陆凛站起来伸手拦住,另一只手把表单交到了这父亲的手里。   “餐补和奖学金都可以争取,其他事情我已经和杜仲说过了。”   “好的好的,”杜爸爸笑的尴尬:“谢谢您!真的特别谢谢您!”   等父子走了,裴灼才端着保温杯进来。   他刚刚拜托爸爸把阿毛接走,放在他那边养一个月。   “今晚去哪几家?”   陆凛望着他笑:“西三街。”   春游的批示下来,说是这周六统一去大学观摩旅游。   裴灼上完课刚好是中午,陆凛拿着通知单吩咐班长发下去,其他人接了单子一看,忍不住小声吐槽。   “我听说隔壁学校去的是欢乐谷哎……”   “没让咱们去八大处爬山就不错了。”   “老师,我们这周六是去哪个大学啊?”左小叶好奇道:“清华北大?人大?”   她不问还好,一问旁边几个性格跳脱的学生就跟着唉声叹气:“去都去了好几次了……没意思。”   陆凛没有正面回答,简单道:“年级统一安排统一接送,不用考虑太多。”   他把学生们安抚完,转身随意道:“裴老师,走吧,吃饭去。”   裴灼应了一声,把教案放回包里,跟着他走了出去。   下楼以后转弯往远处走,竟不是去食堂,而是往停车场。   裴灼呼吸一跳,感觉自己像是被诱拐过来的无知同学,望了眼远处道:“又出去吃饭啊,陆老师?”   陆凛开了车门,神色自然:“不是还欠裴老师一顿饭么?”   “上次还过了。”裴灼有意逗逗他:“前天刚吃过日料,陆老师忘了?”   “那就再欠一顿。”陆凛依旧很正经:“最近记性不好。”   裴灼笑着进了车。   这一次是去吃江南小菜,同样去的也是小包间。   裴灼一边看着服务员上汤上菜,一边感叹陆凛这班主任的位置是真方便。   他完全清楚自己每周有几节课,哪几天下午闲着没事,又有哪几天是忙得连聊天的空闲都没有。   两人在一个办公室,和对方都是知根知底。自己节奏松紧被摸的清清楚楚,只管享受就是了。   等菜上齐,服务员道了声用餐愉快关上了门。   工作日这家店没什么客人,别说包厢,连大厅里都安静的没什么声。   裴灼心里又是一跳。   他悄悄看陆凛的表情,对方径自起身给他盛了碗鱼头豆腐汤。   “看我做什么?”陆凛抬眉道:“裴老师太瘦了,要多吃点。”   裴灼其实也饿了,瞧见奶白的鱼汤都觉得开胃,接过小瓷碗说了声谢谢。   然后开始规规矩矩的吃饭,就是心里悠悠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可惜。   陆凛其实吃的也不多,更多时间是在帮他夹菜。   等十五分钟用餐完毕以后,裴灼抿了口柳橙汁,满足道:“吃饱了,谢谢陆老师。”   陆凛撑着额头看他,慢条斯理道:“饱了?”   “嗯。菜品都选的很好。”裴灼怕他不信:“我平时就吃这么多,再来几勺就不舒服了。”   “饱了就好,”陆凛笑道:“到我怀里来。”   裴灼呼吸一停,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自己靠了过去。   他还没有完全靠近他,就被捉着腰际被带进了怀里,下一秒又被雄性荷尔蒙完全淹没。   陆凛胸膛宽阔有型,哪怕穿着最古板的衬衣扣子悉数系紧都性感。   何况他衣品一向都很好,不打眼不迂腐,沉着中透着利落。   裴灼陷在他怀里嗅了一下,忽然道:“陆老师身上好香。”   “今天没有喷香水。”   “我知道,就是很好闻。”   他感觉腰侧的怀抱在微微收紧,抬眸唤了一声陆老师。   “什么?”   “你已经两天没有亲过我了。”   陆凛被他这么一撩连呼吸都乱了,扣住裴灼的后脑勺深深吻了下去。   他们刚刚喝过冰橙汁,舌与齿都泛着凉却触感滚烫,绵长的呼吸相互裹挟着一起往下坠,像是终于被解禁了什么般在交缠追逐,又亲的裴灼喘息细碎缓不过来。   甜的。   男人安抚般地吻了下他的额头和睫毛,低声道:“再来。”   裴灼驯服的扬起头,被他叼着唇舔舐摩挲,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十指相扣紧密无缝,连拥抱都像要融化进对方的身体里。   等这个吻结束,裴灼被他搂着缓气,半晌嗯了一声。   陆凛本觉得不够,还在轻抚着他垂落的发,准备等会再好好亲一会。   “裴老师在想什么?”   “在想那些早恋的学生。”裴灼回忆着之前看到的那些片段:“天台,操场角落,小树林,空教室。”   “好几个我们本来可以偷偷去的地方,都被他们给占了。”   陆凛若有所思:“是该去巡查下纪律。”   “别,你拉的仇恨已经够多了。”裴灼指尖一旋解开了他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慢悠悠道:“陆老师每次把领子系的这么紧,看起来太正经。”   “正经不好么?”   “好,”裴灼解开了第二颗扣子,侧着脸吻了下他的喉结:“方便挡吻痕,也方便我乱来。”   男人握紧了他的手,理智剩的已经不多:“下午还有课。”   “嗯,晚上还要去家访。”裴灼又亲了一下,察觉他和过电一样呼吸急促时开动作一顿,想了想起身欲走:“陆老师不喜欢这样,那我以后避开。”   陆凛捉住手腕把他带回了怀里,声音低哑:“再亲一下。”   两人没羞没臊的在包厢里过了个中午,临下车前还亲了两下。   再回到阳光下融入人群之中,十分钟前的记忆开始变得不真实。   学生们刚睡醒午觉,在一窝蜂的冲向小卖部。   两个男人逆行往前,一左一右。   小孩们在叽叽喳喳的高声谈笑,他们两人不动声色,平静的和其他老师打招呼。   他们共同守着一个秘密,任由那秘密在胸腔中翻滚灼烫。   一分开就是一整个下午。   陆凛在四楼上课。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裴灼在二楼开会,听组长讲该怎么改教案。   “第四单元的教学重点,我们应该放在倒装句九种分类的讲解和思辨上。”   楼上楼下的读书声在春日中轻快明朗,教学楼外的法国梧桐绽了新叶,随着长风款摆轻摇,犹如绿云般给整栋楼投下一片碧影。   到了晚上,他们两人一块在食堂简单对付了一下,照例继续去漫游家访。   “要不我来开车吧。”裴灼知道他下午连着有四节课,接了车钥匙道:“你去副驾驶坐好。”   陆凛听话的应了,等裴灼上了主驾驶,倾身过去帮他系安全带。   带扣啪嗒一声锁紧,两人默契的接了个吻,启动车子往远处开。   正是下班放学的晚高峰,天色将暗未暗,远处的晚霞连成一片,像是酡红的醉颜。   裴灼开车很稳,载着他往远处走,还记得开车载广播听歌。   陆凛就靠在旁边休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裴灼按着记忆变了个道,发觉他还在看自己,抬手用掌心蹭了蹭他带着些胡茬的下巴,像是在安抚自家阿毛。   “又不是明天见不到了,舍不得眨眼睛啊。”   陆凛靠着枕垫,缓缓道:“今天是和裴老师恋爱的第三天。”   “总是觉得,好像是恋爱了三年。”   有十分亲切,百般珍重。 第27章   他们像是一对结伴迁徙的南雁,从一家去往一家, 停留片刻与家长们道别, 在繁华热闹的街区里继续徘徊。   裴灼只开了两段路,陆凛便觉得过意不去, 给他买了袋猕猴桃可丽饼, 让他坐在副驾驶上安心吃东西。   “陆老师, ”裴灼浅浅啃了一口, 若有所思道:“怎么感觉这手段跟哄小孩似的。”   陆凛打着方向盘道:“我侄女确实吃这一招,买点好吃的就乖乖坐着去了。”   裴灼也大方, 自己一口递给他一口, 两人穿过三条街的功夫就把这饼分完了。   “陈察他们家小区在华联对面, 我有个朋友以前也住在这。”裴灼指路到一半, 忽然道:“哎,你说咱们俩像不像过年的时候去各家亲戚拜年的……”   说了一半又停了。   陆凛知道他隐掉的下半截,一时间心情很好。   “的什么?”   裴灼把头扭到一边:“我没说。”   陆凛笑着挠了挠他的下巴。   他们一人拿着学生档案袋, 一人拿着高三说明资料袋, 确实正儿八经是去家访的。   真进了高三以后, 光是家长会都估计能忙到喉咙说哑。前期工作做的越妥帖细致,以后家长配合度高,他们也方便。   陈察他们家条件很好, 不光每幢楼配备着24小时轮值的保安和管家,电梯门旁边的蝴蝶兰都是新开的满天红。   裴灼拿着地址单和陆凛按了下门禁, 学生匆匆接了电话,声音有点慌乱。   “陆老师?你们来了?”   他的声音几乎被背景音盖掉, 有歇斯底里的痛骂声传了过来。   “你没事吧?先开门,我们上去。”   那学生迟疑了好几秒,还是给他们开了门。   两个老师匆匆赶了上去,发现不是家长在打孩子,是家长在互殴。   也不是真刀真枪的打,就是一边痛骂一边冲着对方砸东西。   砰的一声扔过去一把剪刀,嗖的一声丢回来一个遥控器。   客厅里狼藉一片,抱枕花瓶乱糟糟的堆在地上。   裴灼陆凛都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把陈察拉到了旁边。   少年发育的很好,个子都快蹿到一米九,神情漠然。   那两个家长本来不想把这些丑态暴露在老师面前,可眼见着老师来都来了,索性强拉着他们申冤诉苦,非要评个不是出来。   “陆老师,我这十几年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家察察长大,发着高烧都车接车送他放学,”女人哭的妆都花了,声音尖利:“这狗娘养的东西在外头天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鬼混,这几天回来衣领上还有别的女人烫过的头发!”   “什么叫你一个人拉扯的?”男人气的脸红脖子粗,索性把火气都把爆了出来:“这些年你给这个家挣过一分钱吗?家里吃的喝的什么不是我买的?连洗碗的保姆不也是我挣钱雇的吗?!这些年你洗过一件衣服吗?!”   女人发出野兽中枪般的悲怆哭音,后退几步道:“行,真有你的,真有你的!”   陆凛没有过去拉架,简短清晰道:“您两位先平复下情绪,我们带孩子下去散散步。”   裴灼搭着少年的肩就把他带了出去,关门的时候里头传来更加激烈的对骂声。   少年低头回了同学两条微信,仿佛门后还在撕扯的人与自己无关。   陆凛看着电梯楼层变化的数字,也没有和他聊这件事。   “吃晚饭了吗?”   “没吃多少,刚喝了碗汤就开始摔筷子砸碗了。”陈察手机一翻塞回校服袖子里,冷冷道:“也不知道是摔给谁看。”   裴灼走了会神,突然道:“我想起来了,这家小区东门有家铁板蒜蓉蛏子很好吃,你去不去?”   学生点头:“我请你们。”   裴灼啧了一声:“行,就当是提前收教师节礼物了。”   比起高档小区的清幽寂静,还是大排档里有人间烟火气。   灯绳灯箱跟圣诞树似的胡乱闪烁,红配绿其实看着挺丑。   一大帮打着赤膊的大叔大爷在碰杯胡侃,厨子当街哐当着铁锅在炒肉丝面。   他们挑了个小桌子坐下,点了几盘烧烤,还要了一瓶鲜榨西瓜汁。   陆凛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默不作声的把账结了,回来时陈察刚好掏出手机:“老师,咱拍个照吧,这事我能跟班里吹好久。”   裴灼往旁边让了让,给他倒了杯西瓜汁。   “这有什么好吹的。”   “您两位不像吃烧烤的人啊。”学生也乐了,没心没肺道:“陆长官瞧着是吃机关食堂正经酒局的人,您看着是只去西餐厅的,坐这儿我都觉得好玩。”   “这是偏见。”裴灼大大方方的拉着陆凛和他合影,刚好服务员端蛏子过来,锡纸上油花乱冒。   等吃的差不多了,陆凛才问出了口。   “你对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其实这句话,他们一般是问家长,很少问孩子。   不是不尊重学生的选择,是在大部分情况下,家长都有领导欲和控制欲,而且很喜欢把孩子前三十年甚至前五十年都规划的清楚明白。   学生坐旁边表达几句,会被训斥别乱插嘴,小孩懂个什么。   学生好教,家长不可能教,他们已经习惯了。   陈察擦了擦嘴,还给他们递了两张纸巾。   “我想好了。”男孩一开口,眼神都透着冷静清醒:“他们俩打了十几年,以后也好不到哪去。”   “我要考的远远的,出国读大学,不在这呆。”   裴灼沉思道:“那要现在开始准备了。”   “嗯,班都报好了。”陈察利落道:“我要出去读金融,读完了直接留在国外,他们俩在北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边说还边掏出手机,给他们看自己找中介拟的时间规划表和大学意愿清单,样样都清楚明白。   陆凛颔首:“我找时间和你家人好好谈谈。”   裴灼笑道:“流程我熟,有不懂的随时问我就好。”   他也不多干涉他的选择,就拿着点菜单的背面写现在不同国家的招生政策,以及讲金融系突出的几个重点大学。   陈察听得很认真,还记着把他写的东西都拍下来,往备忘录里记着重点。   裴灼指点了几句,把自己的微信号留给了他。   现在的小孩和他们那个时候不一样,零花钱充足资讯丰富,活的早熟又通透的也不少。   现在带着走几步,后面都能自己飞了。   “确实,估计高三得麻烦您,”男孩也笑的大大方方:“我口语不行,英语作文问题也多,提前谢谢裴老师啦。”   正聊着电话响了,是那两个家长终于吵完清醒了点,窘迫的跟陆凛道歉赔不是。   他们把小孩送了回去,按着流程把该询问和解释的事情讲了一遍。   两个家长虽然都洗过脸了,神情还是有点狼狈不太自然。   一问学业,什么都知道一点,什么都不太明白。   家长会再三讲过的课程和考试安排,这时候不得不再解释一遍。   “你好好听着,别玩手机,”女人一脸惶恐的拍着小孩:“老师说的这些都可重要了,你知道不知道?”   陈察点了点头,陪着他们俩在旁边枯坐。   家长们其实心里也慌,私事家事乱做一团,也知道高考这事是人生第一大关卡,轻慢不得。   他们顾不上什么面子,大小细节问来问去,生怕漏掉一点信息。   相比之下,十七岁的陈察坐在旁边慢悠悠地喝着茶,早就把前路后路都看的明明白白,这会儿只是陪着他们俩走个过场。   等陆凛他们起身告退,陈察爸妈追到了电梯门口,满脸尴尬的又跟他们道歉。   “我们不离婚,也是为了这孩子,盼着他好。”   这说辞他们带每一届都能听见好多次,这时候也跟着点头,程序化的安慰了几句。   等再开着车往回走,陆凛看着夜色道:“现在的学生……其实也挺幸运的。”   “是啊,可以走的路很多。哪怕爸妈糊涂着,也能自己想明白将来要往哪去。”裴灼靠着他慢慢道:“我们那时候能拨号上网都不错了,高考志愿还是翻着本子研究怎么填。”   车停在了十字路口,空无一人的宽阔街道上蹿出了一只流浪狗,在湿淋淋的马路上踩着路灯灯光跑远了。   “裴老师为什么选择做老师?”   “唔,觉得这个职业很安宁。”裴灼靠着陆凛的肩,看着远处,忽然咳了一声,开始说惟妙惟肖的翻译腔:“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群麦田里做游戏。”   “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   红灯跳成绿灯,轿车缓缓前进。   陆凛开着车一路右转,望着远方悠悠接道:“我呢,就站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   裴灼转头望他,笑意加深:“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自己是在往哪儿跑。”   “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   “……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第28章   转眼就到了春游的时间。   这算是他们最后一次春游,所以哪怕是去的地方无聊了点, 学生热情依旧高涨, 提前三天就在讨论带什么零食好。   大巴和午餐都由学校提前订好,虽然有再三叮嘱学生注意安全听从老师管理, 但其实都不太放心。   好在去的地方并不算大。   陆凛上次提出建议以后, 年级提前讨论沟通了几次, 最后定了他的方案。   首先去的不是什么气派恢弘的高等学府, 而是简单到可以用鄙陋两个字来形容的三本。   大巴停下来的时候,好些学生还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怎么是来这里?”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啊……咱确定要下车?”   裴灼虽然和陆凛坐在一块, 全程都在接收学生投喂的小零食小点心, 哭笑不得的装了一包吃的, 转手又分给了其他学生。   “下车以后听从老师们的引导, 不要乱走。”   这边的校方领导也是老一中出来的,互相都熟,打个招呼就开放参观浏览了。   学生们探头探脑的在门口排好队伍, 看着那块挂着雨渍的校名招牌嘀嘀咕咕。   “叫技术学院啊, 连大学两个字都没有……”   “我怎么感觉这比咱们高中还小, 不至于吧,怎么也是个三本啊。”   陆凛在前面带路,裴灼在队伍末尾殿后, 两个人配合的很好。   一班有一撮学生家里早就写好了剧本,连他们老师都没有插手的地。   是保送还是特招, 是自主招生减分还是出国留学,有几个学生连将来就读学校的专业教授都见面吃过饭了。   但除去这一小部分的天之骄子, 还有很多学生是普通家庭,既没有人脉,也没有太多后路。   他们也在玩手机打游戏,也在抱怨着学数学英语到底有什么用。   陆凛当时和裴灼一说这个想法,裴灼就觉得管用。   认清现实是鞭策他们的最好方式。   这个技术学院其实已经是同类学府里比较突出的了,但毕竟是三本,拿到的国家经费和政策扶持都很有限。   学校有一半是吞并了废弃的高中,连教室都是潦草改了改继续给大学生用,走廊不算干净,角落还能看到垃圾。   几个男孩本来还在联机打游戏,走到二楼时都懵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也太脏了吧,”左小叶烦躁道:“大学生都不带做清洁的吗。”   “三本算什么大学生,”旁边的学委倨傲道:“别开玩笑了。”   她这话说的尖利又不讲情理,刚好被后头几个成绩欠佳的学生听见。   他们表情变了又变,没说出话来。   裴灼看在眼里,继续清点春游的班级人数。   这时候梦醒了,以后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   不读书,怎么去选自己要活在哪个世界里?   接洽的讲师当然知道这些学生来这里的目的,神情淡定道:“这是我们的化学实验室。”   学生们一片哗然:“就这么小啊!”   “这是我们的物理实验室。”   “我靠……这设施还没咱们高中的好吧。”   “我错了,我不该说咱们校长抠门,这鬼地方我来一天都想复读。”   三个操场,几栋教学楼,还有破破烂烂的宿舍楼,墙角的垃圾桶胡乱堆着一摞快餐盒,里头的粥汤早就馊了,臭气熏天。   社团招生海报胡乱贴在公告墙上,吊儿郎当的学长们在角落稀稀拉拉的坐着,虽然是外地口音,也能听出来在骂脏话。   大学生们基本上都在上课,脸上与其说朝气,其实更多的是一种麻木。   在笑,在聊天,在看书听课,但都很麻木,就好像已经认命了。   高中生们跟着队列参观过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这就是三本大学的常态,有些人虽然心里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可真眼见到了才知道自己离悬崖有多近。   再混日子,就只能来这种地方读四年。   等大伙儿从这个逼狭简陋的技术学院参观完,好多人一出校门就松了口气。   裴灼留着神看了眼之前家访过的学生们,心里很欣慰。   家境不太好的杜仲全程都有认真的看这附近的一切,眼光越来越坚定,是知道自己必须要拼一把。   陈察叼着棒棒糖玩了一路手机,笑着没说话,是早就清楚自己要去哪。   大巴再次缓缓发动,带着他们去了另一处二本。   二本相比之下,总算是环境宽敞了许多。   有网球场,有图书楼,有宽敞漂亮的礼堂。   “这才像个学校啊……”有学生感叹道。   陆凛带着他们继续参观,不说教不念叨,偶尔给他们指个路,话很少。   上个学校逛完只需要半个小时,这个到处看一圈,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   教室整洁光亮,走廊也很宽敞,路上经过小花园的时候,能看见在读书背书的学长学姐。   他们参观了好几个系的教学楼,有男孩女孩在吃吃的笑。   裴灼举起食指示意他们小一点声,不要打扰到别人上课。   等走过教室了,他才开口问道:“刚才在笑什么?”   “老师,我在数他们上课玩手机的人数。”男孩耸肩道:“那黑板上写的积分定理我都看得懂,他们大三就学这个啊?”   “估计是自己都觉得无聊,我看那个老师念PPT念了一半,在偷偷打哈欠。”   旁边的劳动委员忍不住插话道:“那他们这四年在干什么呢?”   “是啊,在干什么呢?”   加入讨论的学生越来越多,渐渐开始聊这个学校和自己见过的那些大学之间的差距。   裴灼听着他们聊天,望见陆凛也转过身停下,两人隔着数十人交换着绵长的目光。   像遥遥的一个长吻。   中午饭是在餐馆里一块吃,大伙儿分成了两个圆桌,一边包着烤鸭一边聊自己的见闻。   现在到处旅游的小孩很多,也有不少是提前被家里人带去复旦北大朝圣过的。   他们在同龄人之中聊起这些话题,脸上便染着自矜又骄傲的表情。   “复旦光华楼的气氛比这个好多了,连猫都在听课。”   “你去过剑桥吗,我寒假的时候过去旅游来着,那边图书馆好大啊……我都想在里面玩滑板了。”   “还记着滑板呢!”   旁边的同学虽然没参与讨论,可都在全神贯注的听。   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和这些同龄人是不一样的,又是一样的。   大家平时聊动漫游戏时其实都差不多,有共同喜欢和讨厌的东西,虽然成绩有差距,可感觉未来也会成为一样的人。   今天的气氛突然变得很现实。   有些平时嘻嘻哈哈的学生突然正经起来,一点点的讲着自己向往的学校和志愿,讲自己将来想考哪个教授的研究生。   也有学生听得一脸茫然无措,半晌还是闷闷地低头玩手机。   陆凛坐在裴灼的旁边,慢条斯理地帮他包着烤鸭。   陆凛的一双手骨节分明,拿起粉笔写字时瘦劲有力,线条好看极了。   裴灼任由他照顾自己,吹着气小口喝汤。   旁边有学生瞧见他们的默契,开玩笑道:“陆长官,你好宠裴帅哥哦,都不给我们包。”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陆长官你变了!”   刚才还有点严肃的气氛被立刻化解,好些学生也跟着探头看,嚷着要吃班主任包的烤鸭。   裴灼看热闹不嫌事大,托着腮慢悠悠道:“怎么办呢,陆长官?”   陆凛把规整如竹筒的烤鸭放在了他的碟子上,径直拿起裴灼的碗,又给他续一碗汤。   “裴老师是咱们班的一叶白玉舟,平时为了渡你们这些学生,没少累着。”他把瓷碗放回裴灼的面前,声音清沉平静。   “宠着也是应该的。”   等午餐结束,大巴终于载着他们去了清华北大。   两个学校挨得很近,还有不少人大的学生过来闲逛。   从前清华园被赐给五皇子奕誴,是地道的皇家园林。现如今春天一到,远道疏楼处处花开,四处都透着宁静祥和。   进园时不知道谁嘟哝了一句,在人群中很清晰。   “……这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   其他学生跟着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明年九月这里见啊。”   “见就见,我从北大骑自行车来见你!”   医学楼旁边开了漫道的黄金菊,红砖白瓦下浅金色烂漫一片,连道路上都散着零落花瓣,香气轻郁温润。   成团的紫阳花簇拥在河道两旁,像绣球一般盈盈盛放。   春日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不觉得燥,温热舒服。   “分组行动的时候要互相照应,有什么事跟我们联系,等会集合了再一起去北大,不要出校门。”   “离河水池塘都远一点,见到外国人也不要盯着人家看。”   他们再次叮嘱了学生自由活动时间和结束时集合的地点,终于放学生们按着之前的自由组队恣意漫逛。   老师们一起合照了张,也三三两两散开,在清风中信步闲游。   裴灼同陆凛一去逛到了清芬园,路上开了满枝满朵的李花,香气如雾将他们悉数笼罩。   “陆老师,念句诗听听?”裴灼凑去闻这一树的雪,举着手机把他们两人都照了进去:“笑一个。”   陆凛临时笑不出来,看镜头时依旧正经严肃,但有很听话的念了一句。   “君知此处花何似,白花倒烛天夜明。”   裴灼就喜欢听他念诗。   他早自习跟着上了好几次,连语文课本的诗都快听熟背会。   他站在霰雪垂枝的繁花之间,倾身吻了下陆凛的唇。   “陆老师,这个吻香不香?”   陆凛垂眸看他,眼睛含着温柔的笑。   “香的。” 第29章   等春游结束,期中考试赶着就过来了。   不管进入哪个环节, 老师都会比学生提前半截开始准备, 不光要备着考试前后的流程,还得提前想好各种意外的处理措施。   裴灼当初决定教高中就是担心小孩儿们出事, 偶尔碰到小学生初中生时都提着心眼, 不敢放松。   不过等真的工作以后, 才发现其实没太多差别。   早恋的蹦迪的在校外和人打架的, 还有跑到莲花池和北海公园里游冬泳的,春夏秋冬都有操不完的心。   这次是全市统考, 老师们早早地就被送去区里开会, 教室里摄像头全都开好严阵以待, 盯着有没有监考违规玩手机看书。   等期中考九门结束, 学生们一哄而散回家放假,他们还得留下来改卷子登成绩,不敢有半分掉以轻心。   “这次阅卷要抽样调查, 校领导会看, 区领导也会看, ”英语组长叮嘱道:“你们改卷子的时候都仔细着点,别胡乱批个分数就完事,听见了吧?”   阅读题和选择题都可以靠机器扫描判定, 作文这一场还是要对着卷子拿红笔改。   裴灼原本有心和陆凛亲近亲近,谁想到五班的钱老师病了, 临时又分了一拨卷子过来,他面上从从容容的应了, 心里叫苦不迭。   一班被他和陆凛管得很好,两个老师都赏罚分明,各个细节引导了一年,运行的很顺畅。   班里学生的字都有练过,有些学生闲暇时间多,跟裴灼学着练了一手改良版的铜版印刷体,每个字母都清晰优美,好看到连赵老师都跟着夸。   还有些学生没时间练,也听了他的话开始写圆圆的字母,不仅排列在纸上憨态可掬,阅卷的时候也是一目了然。   陆凛帮他续了杯热茶,拿着卷子端详了一会儿。   “左边这摞归一班,右边是五班,对不对?”   裴灼揉着鼻梁,声音透着疲乏:“五班好些学生的字真该练练……像是鸡爪子在沙地里刨出来的。”   这不是他自己班学生,卷面分得收着扣,主要是找语法和叙述的问题。   看得时间一久就容易眼花,看着头疼。   裴灼接了陆凛递来的茶,吹了口气道:“陆老师那边改完了?”   “嗯,作文很好改,不用细读。”   陆凛工作经验比他丰富,做事很有技巧。   他帮着把室内光线打亮了些,温和道:“英语组那边还在开会,裴老师不要急,累了就休息一会。”   裴灼道了声好。   他两杯茶喝完反而更困,索性趴在桌子上,晒着午后的阳光先补个觉。   这一觉又静又沉,缓了不少神。   再醒过来的时候,裴灼听见了沙沙的笔声。   他揉了下眼睛,突然发觉手肘旁边的两摞答题卡不见了。   “陆……”   裴灼转过身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陆凛在低头改卷子。   “还有半个小时上课,再睡会。”   男人没有抬头,红笔一转打了个分。   裴灼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拉着办公椅靠近他的办公桌,瞧见他确确实实在帮自己改英语试卷。   “我会被组长发现的吧,”他支起身子拿了两张改好的答题卡,话头停住。   批阅方式、英语笔迹、打分习惯,全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两张混进一班其他的答题卡里,连自己估计都认不出来。   “五班本来就学生多,十一班的老师还临时请了病假去做手术,”陆凛笔尖不停,继续改着学生们的作文:“我帮你也是应该的。”   因为裴灼是优先改五班答题卡的缘故,陆凛已经帮他改到了一班,偶尔停顿一下。   “语文作文写得挺好,怎么英语没开窍。”   裴灼还没睡醒,趴在他的对面看他改,半晌道:“陆老师写的英文真好看。”   字体仿的很像,但透着冷峻。   陆凛处理起这些事,游刃有余到有点性感的地步。   他翻阅着班里学生的作文,裴灼趴在旁边看他。   “……语法都没学会,”男人低声道:“上课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裴灼伸手接了那一张答题卡,瞌睡醒了一些:“这一段知识点我还没讲。”   陆凛把答题卡放了回去,给他推了一盒饼干。   “裴老师吃点东西。”他顿了顿,又道:“不是你的问题,以后班里上课纪律还是要整顿下。”   裴灼笑着应了声,趴在旁边又眯了一刻钟。   窗侧微微开了条缝,风里散着楼外的玉兰花香,让他睡的很放松。   他们刚刚互通了心意,还没来得及出去约会,就被连环的工作扣在了学校里。   先是春游,又来期中考试,连阅卷都花了三四天。   等这些都告一段落,就已经到了四月中旬。   周五刚过了一半,办公室里的老师就已经归心似箭,比学生们还盼着放假。   “我家里的猫都快不认识我了,”韩老师喃喃道:“周六周日都没得休息,我眼角连着长了好几条细纹……”   “撑住撑住,”张姐打气道:“下午四节课一结束咱就解脱了!”   赵老师把数学作业往前一推,瘫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下周还有家长会。”   办公室的老师们同时停了一下,紧跟着默契地聊起了周末去哪放松放松。   家长会又是一仗,四舍五入便是大型挑刺质询现场。   大部分班主任都是摆出威压镇场,先入为主的把很多琐碎问题挡在外面。   ……不然到了半夜估计都没法走。   裴灼还在改英语作业,突然被张姐拍了拍肩。   “裴老师这么好的青春年华,是跟着咱们这些中年人一块淹在办公室啦。”她开玩笑道:“周末跟心上人出去约个会?听说最近有几个爱情片很好看啊。”   裴灼下意识地想看一眼陆凛,还是很自觉地忍住了没有回头,笑着转移话题:“张姐去看了?”   “哎,我们家那位哪还记得这些事,能跟我一块做个饭就不错了。”   他不得不加入这场对话,听其他几个女老师聊起了七年之痒。   一边听一边想身后陆凛的神情,以及那男人此刻在想什么。   等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楼上楼下都迸发出开闸般的喧哗人声,一帮孩子背着书包乌泱泱的往外跑。   其他老师也渐渐打着招呼离开,叮嘱他们把门锁好再走。   裴灼点点头,感觉自己又要开始脸红了。   这是他和陆凛确认恋爱之后的第一个周末,也不知道陆老师会怎么安排。   男人刚回班里发完通知单,回办公室时顺手抄了把扫帚帮他一起做卫生,还记着把绿植搬回避雨的位置。   裴灼思绪飘的飞快,表面还是在专心打扫办公室角落。   “晚上去吃越南菜,怎么样?”陆凛问道。   “嗯,好。”   两人收拾好办公室,一块开车去了西餐厅。   周末哪儿都人多,大厅里坐满了人,到处都是张望的眼睛。   甜蔗虾,牛腩煲,椰奶饭。   陆凛似乎天生知道他的喜好,连选的酒都很准。   十有八成是霍鹿那个小丫头片子被收买了。   裴灼低着头把餐食吃完,还记着给蔓着剔透翠色的米卷拍了张照。   男人抿了口酒,温声道:“吃饱了?”   裴灼听见这三个字,心里跟着一跳。   “嗯。饱了。”   陆凛早已买过单,起身道:“我送你回家?”   “……好。”   他们再次回到车中,汇入夜幕下拥挤的车流里。   裴灼坐的很规矩,心里还在想该不该邀请他在家里坐坐。   要是太热情,好像又会显得急不可耐,不够稳重。   晚高峰从下午四点半能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半,车流行进迟缓,半晌都不肯往前挪一寸。   车里很安静,只有广播主持人在毫无感情的念着晚间新闻。   “据本台消息报道……”   裴灼侧头看向陆凛,发觉他在望着远处的车流。   陆凛发觉他在看自己,缓缓侧过头望他的眼睛。   裴灼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对视,男人却俯身贴近,给了他一个无声又漫长的吻。   时间好像又停了下来。   车窗外霓虹招牌连如悬空的灯墙,纵横车流停留在各自的喇叭声里,只有他们在安静亲吻,一次又一次交换呼吸。   先是侧倾着脸庞闭眼浅吻,再搂着对方的脖颈唇齿缠绵。   呼吸急促,鼻音呜咽。   差一点错过迟来的绿灯。   陆凛不得不中断这个吻继续开车,打着方向盘还抽空看裴灼。   “我刚才在想,要怎么开口才显得自然一点。”   裴灼还没有被亲够,歪在他的肩上靠着慢慢看城市夜景,声音懒懒。   “开口说什么?”   “不想回家了。”陆凛看着前方,声音沙哑:“想和你过周末。”   “周五,周六,周日,都想见你。”   “每天都想见你。分开一会儿都舍不得。”   裴灼靠着他,闭上眼慢慢道:“陆老师好心急啊。”   男人呼吸停了几秒,有些歉疚:“是我不好。”   “你说你这么心急,是不是喜欢我?”   陆凛这才听见他语气是在开玩笑。   他本来有些慌乱,觉得是自己没有跟对节奏,都开始想接下来该怎么道歉补救。   可裴灼就是这样的人,一句话能让他仿佛掉进冰窟里,一句话好像又能点燃他的血液,给他飘飘然的快乐。   “是啊。”陆凛低低道:“裴老师,好喜欢你。” 第30章   于是达成共识,陆凛留在他身边三天, 然后再一起上班。   裴灼家小区旁边有个很繁华的商城, 两人饭后也刚好散会儿步,一起去买过夜的衣物。   陆凛身高一米九, 裴灼一米八五, 穿的尺码并不一样。   先前为了中午出去小会, 陆凛连着请了他好几顿饭, 有时候也懒得想借口,晃晃车钥匙悄悄牵一下他的手, 裴灼自然也失笑着和他一起下楼。   早上下午的时间都悉数留给学生, 只有中午可以在世界之外耳鬓厮磨, 用一个吻接着另一个吻给对方充电。   裴灼拉着陆凛买衬衣外套, 大大方方的替他刷卡付账。   “陆老师腰背线条流畅,试着穿随性些的常服看看。”   他挑的兴起,拿了好几套在男人身前比对。   果然是衣服架子, 披个麻袋都能有纽约时装周的感觉。   柜员在旁边微笑道:“您真有眼光, 这几件都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   陆凛平时习惯穿风衣, 衣料平整裁剪讲究,两三个色系怎么搭都透着沉着冷淡。   裴灼口味杂,给他搭了几身撞色拼接的宽松外套, 即刻让这男人多了几分韩系的随性慵懒,换好了出来一看, 让裴灼想当场亲一下他的唇。   陆凛难得露出些茫然的表情,看着镜中自己外套上跳跃的色彩和涂鸦道:“这样好看么, 裴老师?”   “好看的。”裴灼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很性感。”   两人选好了衣服,又一起乘着电梯去逛负一层的大卖场。   “我平时周末很少出门,都是周五买好果蔬和肉放冰箱里。”裴灼任由他帮自己推着车,在冷鲜柜旁挑着白虾。   “陆老师喜欢吃什么?”   “都还好。”   裴灼挑东西很快,跟他两三句话定好了周末的菜谱,拎着塑料袋找营业员帮忙称重。   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结伴买菜的小夫妻很多,超市里播放着模糊不清的情歌,空气中散着冰水融化的浅浅雾气。   陆凛陪着他在队列里等,瞧见前面是几对头发花白的老人,身后是搂着对方咬耳朵的小情侣。   他一侧头,裴灼也跟着回望,发现了他在看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扶在购物车上的指节缓缓靠近,贴近着没有松开。   等好几袋水果青菜都称重完毕,两人一起推车去了冷饮区。   “对了……家里还有些杂物需要补,遥控器的电池也没有了。”   “在西边,我带你过去。”   购物车骨碌碌的在瓷砖上乱响,他们脚步轻快,又同时顿了一下。   一整墙的成人用品擦肩而过,打折海报上的品牌LOGO很醒目。   裴灼目不斜视,心跳的颇有些快。   等电池买完,他想起来酸奶没有买。   于是车子重新推回去,又经过了这面墙。   裴灼脚步放慢了一些,耳边传来陆凛的低沉声音。   “裴老师。”   “嗯……嗯?”   陆凛停了下来,平静自然道:“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些?”   裴灼脸上发烫,还是佯装着与他一样平静:“好啊。”   “裴老师喜欢哪个牌子?”   “……以前没有试过,不是很清楚。”   裴灼平时调戏陆凛都游刃有余,这时候反而青涩的像个大学生。   男人侧身看着满墙的方块小盒子,无声扫视着它们的产品说明。   裴灼靠近了一些,小声道:“要不,就冈本?”   陆凛伸手捏了下他的脸:“这一架子都是冈本,你说的是哪一种?”   语气倒像是在询问做错题的学生。   裴灼扫了一圈,匆匆指了两个:“这个或者这个都行吧?”   陆凛道了声好,拿了四盒放进购物车里。   “先备着,不急着用完。”   裴灼顺从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往冷饮区走。   “其实……用完也可以。”   陆凛停了一下,笑的很宠溺。   “裴老师很贪心啊。”   裴灼看向他,声音放低:“陆老师不喜欢吗?”   “喜欢,”男人俯身亲了下他的脸:“怕你累着。”   东西一买就是四五大包。   陆凛一个人拎着,不肯让他碰。裴灼争了几句,分了两袋轻的,和他一起顺着路灯照亮的小径漫步回家。   以前他们下了晚自习也是这个点,道路上没有什么人。独自走在夜色里会觉得有点冷。   现在有人陪伴着一起回家,琐碎的重物也多了一双手帮忙分担,工作和生活压力好像就突然能够缓掉许多。哪怕手里拎满了东西,也好像终于能松一口气。   离高三越来越近,阿毛都被送去爸爸那帮忙照看一段时间,一直没有领回来。   裴灼和他低声交谈着家长会的事情,摸索着开了门,随手把所有灯都打开,整个屋子登时四处明光流散,犹如白昼。   “然后在做阶段总结的时候……”裴灼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侧头看亮堂堂的家里。   陆凛不知道怎么了,停下来站在他的身侧。   “我以前一个人住,有天进了门忙着照顾阿毛,半个多小时都没想起来要开灯。”裴灼看着家里道:“结果遛完狗回来喝水收屋子扫地,还是忘了开灯。我在黑暗里站了半天,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忘了干什么。”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陆凛。   “陆老师一过来,家里到处都亮了。”   男人无言以对,轻手轻脚的把鸡蛋在桌子上放好才抱紧他,两人再度长吻。   虽然睡衣都买过了,但毕竟是新物件要过一道水。   裴灼把自己最大尺码的T恤找了出来,笑的有些为难:“应该能穿得下,今天陆老师就凑合一下吧?”   陆凛比对了一下,拎着衣物进去洗澡。   再出来的时候,T恤已经穿在了身上,确实偏小。   不会勒的人不舒服,但是会把胸肌和腹肌的轮廓都悉数勾勒出来。   裴灼没好意思多看,匆匆的也去洗澡。   他推门出来的时候,发现陆凛等在外面,一出门刚好撞到他的怀里。   “……陆老师?”   裴灼以为他想现在开始,临时有点紧张。   陆凛低头亲了下他的脖颈,声音淡淡。   “以前追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裴老师不喷香水的时候,闻起来会是什么样。”   裴灼松了口气,同他一起回了客厅。   “什么样?”   “一股奶香味。”陆凛很直白:“让人想欺负。”   他们今天忙了一天,洗完澡以后其实都有些疲倦。   半部电影还没看完,裴灼就掩唇打了个哈欠,坦坦荡荡道:“陆老师今晚别睡沙发了,跟我睡。”   陆凛望着他笑。   他们接吻拥抱,趁着兴致试了一下,但又疼又累,没有成功。   裴灼本来忍着疼还想再试试,被陆凛哄了几句抱在怀里。   “裴老师最近太累了,身体都是僵的。”   他揉着他的腰侧和腿,手掌温热。   陆凛坐了起来,把他抱在怀里慢慢揉着肩颈和小臂。   两人都只套了一件T恤,气氛却渐渐平淡到好像没什么情丨色的感觉。   做老师太累了。   家长有无休无止的电话和询问,学生们一件事接着一件事。   有时候把整摞作业改完,肩膀能酸到没法转头。   裴灼被他笼在气息温暖的怀里,脖颈肩膀的僵硬肌肉被十指一点点揉开。   指节和指腹的力量被传导浸透,力度刚刚好。   开始裴灼还酸痛到一按就哼着说疼,渐渐就睡了过去,身体终于放松。   陆凛原先以为自己抱着他时会没有太多自控力,但真到了这一步,心里反而平静的没有什么欲望。   他轻轻把他抱回了枕头旁,如同守卫般睡在旁侧,呼吸轻缓。   心里很安宁。   裴灼再睡醒的时候,自己窝在男人的怀里,全身都懒洋洋的没什么力气。   他动了一下,意识到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忽然有点臊。   撩人的是自己,还没开始就觉得疼的也是自己,简直是乱来。   陆老师又是亲又是哄,还帮着揉肩捏腿了一个多小时才睡。   他微微侧身看了会男人的睡颜,试探着亲了下陆凛的侧脸,不出声的滑下了床。   他匆匆洗漱完就去做早餐,心里还在想着昨晚的肌肤亲近,耳朵根发红。   蛋刚敲进锅里,厨房外传来开门的动静,紧接着是洗漱声。   脚步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是陆凛在拉开四处的窗帘,让晨光都放进来。   等煎蛋盛进碟子里,陆凛才进了厨房,随手关好了门。   裴灼正洗着锅,被男人从身后保护,整个人都被笼在了怀里。   “裴老师今天穿围裙了。”   陆凛还没睡醒,声音沙哑,不自知地用低音炮撩着人。   裴灼点了点头,刚想动一下,怀抱却再次收紧。   “裴老师……饿不饿啊。”   裴灼呼吸停了几秒,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腹前。   他的声音和从前给学生们念英文时很像,有磁感又清透。   “这里不饿。”   陆凛咬了一口他的耳垂,不紧不慢的又问:“哪里饿?”   裴灼牵着那只手缓缓移到了胸口,转过身直视那一双深邃的眼睛。   “这里。”他轻声道:“陆老师,我心里有点饿。”   早餐的前菜是一个吻。   配汤是深深浅浅的情话,以及不肯放手的紧拥。   主菜是裴老师,味道很好。 第31章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餐桌上。   陆凛撑着双手把他圈在怀里,叼着他领口的扣子一颗颗的咬开, 眼神侵略露骨。   裴灼就喜欢看他露出这种眼神。   把内敛深沉的外壳都尽数剥开, 最好再把那些正经严肃都统统忘掉。   裴灼在见陆凛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引诱他, 然后一点点的教坏。   于是此刻唇齿深入, 长腿交叠。   欧式胡桃木长桌是深黑底色卷草纹银边, 裴灼躺在上面便像是落在了画框里, 连纤细的腕骨都在撩拨陆凛的神经。   时间流速开始加快,空气越来越灼热。   一切都热烈直白, 恣意到像野兽在尽情的享用猎物。   低低呻丨吟长长叹息带着尾音, 十指紧扣到几乎要嵌进去。   陆凛话很少, 额角有汗不断凝结滴落, 只扣紧他的腰深深吻他。   半真半假的讨饶撒娇被悉数以唇封缄,血液沸腾肌肤滚烫。   再结束的时候,裴灼被抱进了浴缸里, 声音轻软。   “慢点放, 陆老师。”   “腿酸。”   陆凛帮他拿来了浴巾和睡袍, 其实还是有点上头。   他一言不发的帮他揉着小腿和腰侧,缓了好一会儿才让声音褪掉欲望:“弄疼你了……对不起。”   裴灼懒懒地靠在浴缸旁边,任由他帮自己洗着头发和脖颈。   陆凛见他又没声了, 心里涌上些不安,也不好意思问他。   “原来陆老师也有凶的时候。”裴灼趴在他的手边, 侧着头给他看肩侧的吻痕:“还咬我。”   男人小心的帮他揉着肩头,低声道:“没控制住。”   “我好喜欢。”裴灼望着他笑, 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凶一点多好。”   他一开口,陆凛心里的渴望就又被点燃,只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帮他洗着头发,尽力保持着冷静。   裴灼惬意地哼了一声,偏过头伸手去碰他的脸,好像声音都湿漉漉的。   “陆老师,不和我一起洗么?”   两个男人一个二十八一个二十六,在家里一块胡闹了三天,哪儿都没去。   本来还买了换洗的衣服,结果连着穿了三天睡袍。   再到了星期一的早晨,才好像是终于记起来自己是谁,要回到社会去扮演哪个角色。   裴灼睡到了六点,闻见了厨房传来的香味。   陆凛把姜丝鱼肚汤煲好,正在切着小葱。   裴灼换好衣服去洗漱梳头,阳春面刚好端上桌。   “陆老师,”裴灼对着镜子打领带,侧头悠悠道:“你这样我会上瘾的。”   “那刚好。”陆凛在帮他摆筷子:“我已经上瘾了。”   裴灼拎了另一条领带走过去,陆凛往后退了一步。   “……我自己来。”   “为什么?”   陆凛偏过头,有些窘迫:“今天要上班,你……先别碰我。”   昨天前天都放纵的太过,随便碰一下都好像是暗示。   裴灼又往前走了一步,把自己的领带拴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听。”   “陆老师自己忍忍吧。”   两人拿着公文包开车出门,重新回了学校。   路上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湿润清新。   守门的大爷正吃着油条,笑呵呵的跟他们问好。   吻痕都被遮挡干净,没有人知道这个周末发生过什么。   陆凛拎着书去准备早自习,裴灼第一节 在一班有课,坐在后排改小山般的作业。   两个人隔着很远,一早上连视线交流都没有。   陆凛上完早读就径自出门开会,裴灼拿着书去讲台上课,也没有回头看看那人的背影。   可心里就是感觉他们在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偷情。   又罪恶又快乐,哪怕压抑到什么接触都不存在,也仿佛是还在放纵自己。   霍鹿一连三天都没瞧见亲哥在家庭群里发条微信,遛阿毛散步的时候又看见楼上灯是亮的,心里就知道这回估计是真成了。   她久违的松了一口气,开会时瞧见陆凛时还小声问了个好。   语文组这学期转移到二楼开例会,位置就在楼梯口旁边。   “那么在讲到这一节古文的时候,我们要注意引申材料里——”   一个女人徘徊在窗外,像是在找办公室的位置。   霍鹿第一眼没看清是她,等那身影又晃过去的时候猛地一震,脸色都跟着变了。   “小霍?”组长敲了敲桌子:“走神了?”   “彭老师,我突然肚子特别疼,”霍鹿临时捂着小腹强行表演,一手还抓着陆凛:“估计是早上吃的东西不干净,您让陆老师送我去医务室成吗?”   彭老太太不放心道:“要不要直接去医院?我帮你请假?”   “没事没事,估计吃点药就行了,”霍鹿已经起身了,匆匆忙忙跟其他老师鞠了个躬:“不好意思啊,嘶,疼得不行。”   等她把陆凛带出了会议室,转头就拉着男人往楼上走。   “快点快点,出事了。”   “陆凛我来不及解释了,那个穿鹅黄色裙子的女人你看到没有,一定要把她赶走,绝对绝对不要让我哥看见她。”   他们两人刚一上三楼,那女人刚好回头,霍鹿嗖地就蹿下楼梯,没让她看见自己。   陆凛皱着眉没回头看霍鹿去哪,打量了眼这女人的样子。   衣着讲究还带着首饰,但眼窝深陷形容憔悴,精神状态看着并不好。   还没等他开口,那女人就急急走了过来,问道:“你是一班的老师吧?是班主任?”   陆凛嗯了一声,往后拉开距离:“什么事?”   “走,你跟我去办公室,我有事要跟你讲!”女人露出几近疯狂的表情:“你们班那个英语老师——”   “办公室已经锁了,您和我上楼谈可以吗?”陆凛打断道:“您是学生家长?”   “不是,我是老师,我和你一样是老师。”女人神神叨叨道:“你们一班那个英语老师,他啊……”   陆凛的手机震了两下。   霍鹿:陆哥我去诈病把我哥引开,有什么事晚点解释,你赶紧把这尊神请走,别听她一句鬼话!   他收了手机,引着女人去了五楼。   “我是一班班主任,有事您找我,我来负责。”   “您怎么称呼?”   “方,我姓方,叫方丽。”女人随他去了小会议室,唰的就掏出了一摞文件:“我是实验的老师,是你们班那个裴灼的前同事!”   “我跟你讲,这种贱货就不能留在你们学校教书!”   陆凛心里一沉,接了她手中的东西。   “隔壁办公室有老师病了正在休息,他怕吵,您声音小一点。”   方丽见他像是个好说话的人,忙不迭点点头,压着声音道:“我告诉你啊,你们班那个叫裴灼的,以前是我们学校的。”   “他是个同性恋,同性恋!”   这三个字她生怕他没听清楚,咬的又重又深。   陆凛翻了下她打印出来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两三眼看完问道:“还有呢?”   “同性恋怎么能教学生啊,摸过的粉笔那都是要传染艾滋病的啊。”方丽的声音猛地拔高,又在看到男人冰冷视线时急急降了下来,指了指隔壁道;“有老师生病,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声音小一点。”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个姓裴的,他下贱□□,他勾引我老公你知道吗?”   陆凛淡淡地翻了两页照片:“这些电话都是您丈夫打给他的,他都没有接。”   “那怎么了?我丈夫还不是被他勾的五迷三道的,”方丽失控道:“他跟我离婚了,我拖了一年多,他还是要离婚,说自己根本不喜欢女的!”   这女人刚刚被断了关系,说话颠三倒四,情绪完全崩溃。   “要不是他,我老公怎么会天天夜夜给他电话发短信,像被下了迷药一样?”   “不,就是他给我老公下了迷药,下了蛊!”   陆凛哪怕还没听完全部,就已经知道了裴灼离开实验的原因,这时候只觉得心疼他。   “你别说是我老公单方面的啊,我也想过是不是我男人疯了去乱招惹别人,”方丽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把几张照片拖了出来:“你看看你看看!”   “这个裴灼,他不光是戴耳钉啊,他还喷香水的啊。”   “哪个老师可以喷香水见学生的?哪个老师上课还让戴耳钉您说说?”   方丽生怕这班主任不配合自己把这妖里妖气的英语老师赶走,这会儿满脸堆着笑开始恭维着又是捧又是踩:“陆老师,但凡是个正经老师,教书育人的料,那都跟您一样,正正经经不苟言笑,您说是不是?”   “这戴耳钉喷香水,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啊。”   “同性恋怎么能教书呢,这绝对是不行的啊。”   陆凛的手机又响了两下。   裴灼:鹿鹿病了,我陪她去趟医院,午饭不用等我。   他回了个好,把手机放回了兜里,重新看向眼神狂热的方丽。   “方老师,您一定很委屈。”陆凛不着痕迹的套着话:“刚离婚了?”   方丽一听见这两个字,眼泪簌簌地就开始往下掉。   她妆容精致衣服昂贵,看着却像个疯子。   “是啊,要不是那个贱货勾引我老公,我老公怎么会急着和我离婚啊。”   “我二十岁出头就开始做老师,都不好意思上班的时候喷一次香水。”   “他可是个男人啊,怎么敢骚成这样?” 第32章   陆凛安静地听她说了四十分钟。   一开始主题还是在抱怨和裴灼有关的一切,从他的发型衣着到身上的香味, 后面便成了连哭带颤的发泄, 情绪失控到把眼线都斜曳着晕染两道,纸巾上斑斑点点的尽是睫毛膏。   眼瞧着她哭的快没有力气了, 陆凛才又抽了一张纸。   “您希望把他赶出去?”   “对, 陆老师, 你是这么好的人, 你听我说了这么久,一定会帮帮我对不对?”方丽急急道:“我这些举报资料够不够?我老公还给他发了好多变态的短信, 这也能做证据吧?”   她没等陆凛回答, 又莫名自信道:“姓裴要是没发骚, 凭什么我老公只给他发那种鬼话, 不给别人发?”   陆凛心里已经有了对策,在她絮叨的时候给霍鹿发了条确认的短信,起身给这女人倒了杯温水。   “方老师, 你的遭遇我了解了。”他说话不紧不慢, 但很有说服力:“您也是老师, 知道我这个班主任权力并不大,对不对?”   “是,我该找谁?”   “一中这边和实验不一样。”陆凛凝视着她的眼睛, 平静道:“您不能越级上报,所以有事情应该找我们的年级主任, 胡主任反馈。”   “我现在就去找他!”   “您不要急。”陆凛按住她,声音有力:“胡主任脾气很暴躁, 平时对老师都没少训斥,您贸贸然去只会碰一鼻子灰。”   他回到上课讲题的状态,把方丽往他的思维模式里带:“您冷静地想想,您过去以后漫无目的的讲一通,有用吗?”   “胡主任平时和我们多解释两句都能烦的砸书,您过去再讲四十分钟,他会听得进去吗?”   方丽此刻犹如抓住水中浮木的可怜人,红着眼睛哀求道:“帮帮我,陆老师,您一定要帮帮我。”   “我能帮,但不一定有用。”陆凛抽开了手,起身简短道:“这件事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您如果没有成功,以后还频繁来打扰我们的工作,也许裴老师不会出事,我反而会被连坐。”   “您能保证吗?”   方丽完全被他绕了进去,此刻慌不择路:“那年级主任和他是亲戚吗?脾气还不好?那我怎么跟他说啊?”   陆凛在刚才已经想了好几套方案,最后选的是最稳妥的一条。   如果这时候找个理由把她搪塞过去,她以后还会不断过来骚扰,甚至把事情闹大。   一旦闹到上下年级都有所耳闻,哪怕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能毁裴灼的名誉,他大概率还是会辞职离开这里。   要把这件事摁死,不能留任何苗头。   “方老师。”他把手机往前推了一寸,指节按在泛着冷光的机身上:“刚才出于安全考虑,我们的通话已经被全部录音了。”   “这样不仅可以避嫌,以后就算要对证什么,也非常清楚。”   她对裴灼的每一句指责,都已经被自己在录音里不着痕迹的澄清过,而且这个女人迟钝到没有任何反驳。   接下来要把程序走完,让她觉得她是从险中求来的机会,是孤注一掷才能见到胡主任。   “我知道你的难处的,我也做过班主任,一出事都是班主任遭殃对不对?”方丽没等他暗示,对着他的手机举起了一只手,急切发誓道:“我发誓,只要陆老师肯帮我一回,能让我见到胡主任把事情报上去,哪怕没法搞垮裴灼这个贱人,我也认了!”   陆凛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示意她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拿着电话转身出了门。   在看到屏幕上裴灼两个字的时候,男人冷厉的眼神才终于淡去,连声音都不自觉地透着温暖。   “裴老师。”   “是我,”裴灼淡笑道:“陆老师想我没有?”   陆凛低低嗯了一声。   他一听见裴灼的声音,浑身的刺都能收回去,心里一片柔软。   “霍老师现在怎么样?”   “鹿鹿啊。她好像不是吃坏肚子了,医生说可能是内分泌失调。”裴灼叹了口气:“叫她少熬夜她不听,这会儿在妇科做附件彩超。”   陆凛松了口气,看了眼窗里那满脸怨毒的女人,温和道:“你多陪陪她,还好下午没有课。”   学校这边哪怕会有暴风骤雨,他都不想惊扰裴灼半寸。   连一丝雨点都不想让他沾到。   “本来想约你一起看场电影,只能改天了。”裴灼对五楼正在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软软道:“你亲我一下再挂电话,好不好?”   陆凛轻轻吻了一下。   “晚上带你喝汤。”   等他挂了电话,方丽刚好抱着文件走出来,脸上的妆容也收拾的勉强能见人了。   “陆老师是单身吗?”女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他又觉得有些羡慕:“实验怎么没有您这么好的老师,人也正派。”   陆凛没有答话,手机一翻淡淡道:“接下来跟您说的事,您好好听着。”   “胡主任那边我不能给您任何保证,他可能一句话都不会听您说完。”   方丽立刻点头:“好的好的,您教教我。”   陆凛在一中呆了很久,对每个老师的脾气都摸的很透。   这件事但凡她找到其他任何老师,都会闹出不小的动静。   张姐嘴上没个把门的,碰到事容易大惊小怪,没个两三天可能连初中部都能听见动静。   小黄容易被牵着走,还可能被套出不少的话。   这女人今天不被镇住,以后但凡再来闹两三次,都会给裴灼惹来无尽的麻烦。   只有胡主任能治住他。   胡主任既不是任何人的亲戚,也不是个靠私交决定喜好判断的人。   这个五十七岁的老教师,唯一看重的只有一个,就是学生。   除了教书和育人,其他事情他一概都不想多听多问,这几年来都反复教导着新来的老师,要恪守本分踏实做事。   正是因为裴灼是精英讲师,接班以后不仅把成绩拉的平稳上扬,还把孩子们都带出蓬勃朝气,胡主任才会格外的珍惜和照顾他。   陆凛点拨的清晰明了,看着每一步都是在为她考量,其实步步都是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带。   方丽听得都感激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一个劲的跟他道谢。   这女人在实验原本就没有讨到说法,要不是夫妻双职工都不方便解雇,学校也不会允了裴灼转学换职的申请。   她自以为是又闹得厉害,在实验时便被人敬而远之。   今天有陆凛耐心地听她哭听她怨,她反而找回了半点的清醒,知道要感恩道谢。   “这件事,很有可能让我都工作不保。”陆凛温和道:“您确实不容易,也请一定体谅我的角色。”   女人攥紧了文件袋,哀哀道:“我能去见一次胡主任,就是没可能也不会来再给您添麻烦,您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陆凛点了点头,面上的为难神情毫无破绽。   他领着她去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老教师忙着批政治卷子,这会儿头都不抬。   “公事私事?”   “私事。”陆凛道。   胡主任最烦的就是处理私事,可一抬头见来的是陆凛,表情还是放平了许多。   “是陆老师啊,”他看向陆凛旁边的女人:“这位是您的?”   “我和他没有关系,”女人早就被授意过,此刻急急抢白道:“是我拜托陆老师带我过来的!”   “我是实验过来的老师,有事要跟您举报!”   一听是外校,又是举报两个字,胡主任就已经有赶人的心了。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抬头看陆凛,眼神询问这人跟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男人在她身后露出无奈神情,显然也是被一路强拉着来的。   “那您说说,什么事?”   女人心里记挂着陆凛说的‘要以情动人’,张口就开始哀哀的哭,声音跟奔丧似的。   她一哭胡主任也愣了,心想自己办公这么多年,难得碰到几个连情绪都控制不好的老师,直接冷了声音敲了两下桌子:“有事说事!你哭什么!”   号丧给谁看呢?别人路过还以为自己办公室出了什么事,以后几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方老师掏出了刚才那被揉的皱皱巴巴的文件,给他一样一样的看。   “我要举报,举报你们一班的裴灼,”她抽噎着打了个嗝,继续道:“他是同性恋,他有艾滋病,他不能当老师!”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罪名连着扣下来,听着比午夜档广播还不着调。   胡主任本来还有点怀疑这事,一看举报文件里既没有病情证明,也没有能证明裴灼私人作风不端的证据,一头雾水道:“你什么意思啊?”   他翻了半天找到几张露骨到恶心的调情短信:“这是裴老师发给你的?”   “不,这是我老公发给他的!”方丽尖利道:“是我老公被他勾引了!”   陆凛见胡主任脸色都青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帮着给胡主任泡了杯热茶,还在旁边帮忙扇扇子。   方丽句句都是按照陆凛教的说出口,越说那胡主任就越脸色铁青,颇有些山雨欲来。   “主任,”她委屈道:“我昨天离婚,都是因为他啊。”   玻璃茶杯砰的就被砸在了地上,溅的满地都是茶叶。   “可笑!你这样还像个老师吗?!”胡主任直接站了起来,疾言怒色毫不掩饰:“现在可是周一,是所有学生在上课学习的日子。你不在自己的学校做好本职工作,跑到一中撒泼骂街毁人家老师的清誉!这是一个人民教师该做的事情吗!”   方丽没想到他会劈头盖脸的数落自己,这会儿已经傻了。 第33章   胡主任这会儿脾气上来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瞪着方丽道:“你要搞清楚你的工作是什么, 你的责任是什么!”   “别说实验的领导不在这里,他就是在这, 我也一样要这么讲, ”他严肃道:“你是老师, 你就该把心思放在教书育人上。”   “私人事情, 不管是离婚还是和谁处关系,这都不是拿来打压侮辱别的老师的理由!”   方丽先前被陆凛敲打过, 虽然知道这胡主任脾气又爆又烈, 这会儿也被训得两眼发直, 哆嗦道:“我……我……”   “我警告你, 也警告陆老师,”胡主任太了解这种人该怎么教训,直接看向陆凛, 半真半假的敲打道:“这种与教学完全无关, 还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 以后不要拿到我办公室来给我增加负担!”   陆凛弯腰鞠躬,语气惶恐:“对不起胡主任,我考虑不周。”   方丽这会儿也慌了, 连连摆手:“是我,是我没有想清楚, 我走!”   “老师清誉不是你发泄愤怒的工具。”胡主任把那叠写满淫词亵语的荒唐证据摔回她手里:“方老师,你是外校老师, 你的家事更与一中无关。”   “以后如果再有这种事,我不介意和你们校长聊聊,现在的教师风纪都是怎么回事!”   方丽吓得又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慌乱擦脸,把散落满地的纸哆哆嗦嗦的捡了起来,不敢跟他再多说一句话。   她当惯了高高在上的老师,和本校领导胡搅蛮缠也是常事,现在没被惯着反而吓得直哆嗦。   方丽一脸狼狈的跑出了学校,路上引得好些学生诧异回头,还以为是哪个学生家长崩溃了。   她走了没多久,裴灼上楼找教务处帮霍鹿请假。   胡主任刚好和陆凛从办公室出来,见到他时招了招手。   “裴老师,你来了正好,进来坐。”   陆凛前面全都算到了,没算到他会提前回来。   他皱了下眉,不着痕迹地帮忙挡了一下:“裴老师是不是还在处理霍老师那边的手续?”   “耽误两三分钟,没事。”胡主任拉着裴灼回去坐下,把装着碎玻璃碴的簸箕放到旁边,气势又收敛回慈和的状态:“小裴啊,你的事情,我和陆老师都知道了。”   裴灼猛地抬头,眼睛一瞬失神。   他嘴唇发白:“知道什么?”   陆凛当着胡主任的面不好抢话,心里有些焦灼。   “今天那个方老师过来了,拉着我们两个急急忙忙的说了半天话,”胡主任安抚道:“先前我还奇怪,这么好的老师怎么实验肯放人,原来都是乌龙。”   裴灼还在看陆凛,手指握得很紧。   “这个方丽呢,她举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无稽之谈,你不用管。”胡主任想喝口茶润润嗓子,发现杯子刚才被自己给砸了,只能起身拿纸杯倒水。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裴灼看向陆凛,眼眶已经红了。   “你都知道了?”   陆凛深呼吸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刚才也了解了情况,你也不用担心别的,这方老师啊虽然是很冲动,但是陆老师把她拦住了,先安置到五楼耐心劝导了半个多小时。”胡主任解释道:“后来拦不住了才来我这的。其他老师都不知道,以后也不会有人传这些事情。”   “裴老师,你以后安心教书,什么都不要怕。”   “这里有我们相信你,学生们也相信你。”胡主任和蔼道:“就这样,我还要去开会,具体你跟陆老师了解一下?”   “……好。”   胡主任出门前一拍脑袋,又匆匆转回来从书柜里摸出个新的保温杯。   “这儿还有个,刚好用新的。”他熟练地洗杯子泡茶,临走前摆摆手道:“都是小事啊,别紧张,过去了过去了。”   胡主任走了之后,裴灼坐在位置上微微发抖,不肯抬头看陆凛。   陆凛知道他想到别处去了,轻声唤道:“裴老师……”   裴灼仿佛触电一样地站了起来,匆匆道:“对不起,我一个人冷静一下。”   话还没说完就推门往外走。   陆凛追着他回了办公室,可办公室里坐满了老师,完全不适合谈这种事情。   裴灼完全陷在当初被那对夫妻侮辱谩骂的状态里,想想之前的那几幕都气的发抖,转身又去找别的避难处。   陆凛径直握住他的手腕:“跟我过来。”   校医室门开着,房医生正准备锁门:“哎?陆老师裴老师?”   “裴老师脚腕扭伤了,我扶他过来。”陆凛和房医生很熟,接了他的钥匙道:“你先去忙,我晚点把钥匙还你。”   “好,我还得去一趟海淀,那你们先敷药。”   等医务室的门关好,陆凛拉上全部窗帘,房间立刻暗了下来。   裴灼不肯和他独处,拧开门就要往外走。   陆凛一手按住他的肩把他压进沙发里,声音很冷:“裴老师在躲我?”   裴灼看着他,笑容苍白:“那人是怎么跟你形容我的?”   “荡/妇?”“滥交?”“不知廉耻不配做老师?”   陆凛的手指扣紧了他的肩,压着情绪道:“裴老师不相信我?”   “那你会相信我吗?”裴灼积压许久的怒气和惧意同时爆发出来:“你知道她是怎么跟我前同事说我的吗?她当着整个办公室的人说我有艾滋病,说我在夜店里卖——”   陆凛在他说话时在关门落锁,没等后续说完转身就压着他深吻,两手钳制着他不让他再往外逃。   他强迫他停止回忆恐惧,把所有神经和情绪都转移到这个吻上,和他唇舌深入十指紧扣,和他在昏暗封闭的医务室里吻到仿佛时间都跟着颠倒。   裴灼先是想躲开他,渐渐不由自主地扣紧了他的脖颈,双手插进陆凛的发间把距离压缩到最短,吻他的时候如同想要被解救的溺水之人,在竭力地获取着氧气。   陆凛也不知道自己亲了他多久,等确认他不怕不逃了,才半是哄劝半是安抚的唤他名字,断断续续的吻裴灼的额头和脸颊。   “不怕了,不怕了好不好?”   裴灼绷着情绪道:“我根本不怕她。”   “想不想哭?”陆凛把他抱在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裴老师受委屈了,哭一会好不好?我看不到的。”   “难过的时候哭出来会好很多,男人一样可以哭,我看不到的。”   裴灼拧着他的衣服不肯松力,过了一会儿却开始闷声颤抖。   陆凛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无声浸湿,伸手顺着他的头发,把乱发一缕缕抚顺,抚着他后背绷紧的脊线,轻轻道:“宝贝……我在呢。”   裴灼还把脸埋在他胸膛里,感觉自己有些失态,这时候胡乱擦着眼睛:“你叫我什么?”   陆凛也觉得脸上有点臊,还是认认真真又唤了一声:“宝贝。”   他从前觉得这两个词太肉麻粘腻,平时看见电视剧里有情侣这样称呼,一向是面无表情的换台。   可真抱着裴灼看着他委屈又恐慌的样子,却只想用这样笨拙直白的方式安抚他。   裴灼扬起头,哭起来都眼尾泛泪脸颊微红,有种不合时宜的好看,脆弱到让人只想把他捧在心口宠着。   “不行,你声音大一点。”   陆凛叹了口气,拿纸巾帮他把泪擦干净,抱着他俯身靠近耳侧,周身冷厉气息收了个干净,只剩一腔温柔全都给他。   “……宝贝。”   次次字字都是真心。   等裴灼冷静下来了,他才和他讲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讲自己是怎么分析和思索对策,方丽又是如何被一句句给套进去的。   陆凛说话做事都会挑重点找关窍,平时处理班务和工作都有条不紊,安抚情人时也懂他想听哪些事。   “然后胡主任气到摔杯子,把她劈头盖脸的吼了一通,她是哭着跑出去的,好多学生都在看这人是谁。”   “胡主任警告她以后不要再来无事生非,否则就直接找实验的校长责问他们是怎么管的老师。方丽当时就吓坏了,摇着头一个劲保证再也不来这里,还跟我们道歉。”   裴灼蜷在他的怀里,听了半晌道:“你没骗我?”   “怎么会。”陆凛低声道:“我心疼你啊。”   “我就知道霍鹿那丫头有问题……”裴灼深呼吸着:“我陪她在妇科门诊坐了一上午,别人还以为我们是等着产检。”   他摸索着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一听说方老师单独见你了,好像神经都突然断掉,背后都在发冷。”   虽然知道按照陆老师的眼界和心智,都应该能分析出来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一想到有人冲到自己恋人面前说这些恶心事,裴灼就觉得自己命脉软肋全都被攥紧了,刚才在听见胡主任说那几句话的时候连呼吸都有些跟不上。   还好她找的是陆老师,还好陆老师把事情都挡走了。   陆凛还坐在沙发上,心平气和道:“要不要再抱一会儿?”   裴灼低低应了一声,重新跪坐回男人的大腿上。   他把身体的重量全都交给他,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深呼吸,缓缓放松,任由薄荷的清冷味道连同男人的臂弯一起把自己紧拥。   再抱一会,就一会儿。 第34章   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裴灼已经恢复了平静, 没有在明面上暴露半分迹象。   陆凛知道这种事哪怕是被重提一次, 裴灼心里那些阴影都会被翻搅剥出,不动声色地把无关紧要的事务转交给了其他班干部, 更多时间坐在办公室里陪他。   裴灼处在没有安全感的状态里, 总是担心那疯女人找上门来, 或者是换了一年多的新号码又收到什么毛骨悚然的短信。   他努力保持着平静, 但因为旧事重提还是容易焦虑。   但因为办公室位置的缘故,裴灼回头就可以望见陆凛坐在身后。他在给试卷批改打分, 一切如常, 无事发生。   裴灼第一次回望他的时候, 心里还有些惶然, 想跟他说几句话缓一缓。   渐渐地,第二次,第三次, 惊恐和焦虑情绪翻涌上来的时候, 他都习惯了转半圈椅子, 安静又希冀地望一眼陆凛。   陆凛大部分时间都在专注工作,偶尔也会感应到他的目光,扬起温和的笑。   倒真应了先前在医务室里, 他在他耳畔重复的那句话。   陆老师在呢。不怕。   裴灼没有难受太久,因为有陆老师陪着, 三四天就完全恢复了状态。   到了周五,家长会如期举行。   一般来说, 学校里只要开了学,每天都能闹腾到扰民的程度。   办公室里的赵老师还和张姐开玩笑,说体育课和大课间跑操都是给这帮小孩发泄多余精力用的,不多遛两圈怕是能把校门都拆了。   张姐嗤了一声:“你以为?我表侄女家生了个二胎,请了两保姆帮忙哄孩子,照样神经衰弱。”   学生们好歹还算听老师的灌输,等到了家长会的日子校门大开,那阵势就如同是敌军攻城,浩浩荡荡几拨人灌进学校里,各个都虎视眈眈。   游手好闲赌博酗酒的家长毕竟还是少数,更多人是拼了命才把孩子塞进这里,一年到头节衣缩食,把钱尽数供给租房和课外补习。   也正因如此,哪怕老师们准备的再好,集体汇报时讲的再清晰不过,也免不了在开会结束以后被团团围住询问攀结,几十句话同时在耳边炸开,脑仁嗡嗡直疼。   像韩老师赵老师这种,一般是靠亲切自保。   甭管是挑刺还是哀求,家长说话再难听面上都和和气气的笑着,保准不会得罪人。   陆凛是班主任,习惯性绷着表情拉开距离感,不跟任何家长有过多私人往来,泾渭分明公事公办。   这种态度可能让一些家长觉得老师在端着架子,但能靠着气场镇住场面,减少不必要的重复交谈和叮嘱。   上次家长会的时候,家长们还对裴灼有些陌生,不好意思问太多。今年彼此都熟悉,追着他提问的人便围了一长圈。   学生们已经收拾书包准备走了,这时候看见家长们这副样子,其实都有些尴尬,又不好说什么。   “裴老师啊,我们家孩子要打算考托福,这个托福啊我怎么听人家讲得说很容易被刷下来啊?”   “裴老师裴老师,我们家囡囡怎么英语成绩又退步了?她跟我说上课内容都没听懂,是不是您讲得太快了!”   “哎哎我先来的,我先说。这个我们几个家长私下沟通了一下,感觉您讲得深度不够,最好加一点课外拓展,您看现在高考不都有四级词汇了吗,要不再安排……”   陆凛被另一群人围着,好些家长还把孩子也拉过来,生怕他认不出来该重点照顾的是哪一个。   他在混乱嘈杂声中看向人群之外的裴灼,定了定神。   裴老师拿出了一叠小册子。   小册子只有巴掌大,红蓝黄三色,揣在兜里就可以带走。   这些册子提前两周就被全部准备好,数量充足内容详实。   “都不要急。”他慢慢道。   “红色是我写的出国考试科普,蓝色是本学期课堂内容的落实情况,黄色是拓展内容,可以带回去给孩子们背。”   家长们如释重负,涌上前几乎是抢礼物般拿走不同颜色的说明册。   他们来就是盼着得到些什么,裴灼一捧出实质性的东西,无异于给了他们皆大欢喜的满足。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带了笔记本过来,就是怕记不住!”   “那我们家孩子该拿哪个颜色的啊?”   有人狐疑着打量这个册子,正反看两遍,还以为他在给哪个辅导班打广告。   部分当爸当妈的根本不顾自家孩子什么情况,三个颜色全都各抢一份,差点把体型偏瘦的家长挤到座位上。   “最后一页都有评估表,如果您还有问题想要咨询,让孩子把这个测试写完再来找我。”裴灼不疾不徐道:“要针对孩子个体的情况再做判断,对不对?”   “对的对的!”   “我现在就去让孩子做,等会来找您!”   “老师那个册子能再给我两份吗,我怕家里那混小子弄丢了!”   家长们齐齐应了散开,拿了册子回到孩子身边,催着他们赶快把后面的填完。   当初裴灼刚进学校的时候,张姐他们开玩笑,说谁来这儿不得熬成蓬头垢面的黄脸婆,能维持一些体面就很不容易了。   可转眼过了接近一年,裴灼的存在依旧和香水一样。   他哪怕被众人包围着,站在喧嚣拥挤之中,哪怕是被卷进这烟火慌乱的世界里,也依旧清清冷冷,笑容浅淡。   五点半开的家长会,预计是八点半结束,拖到十点都还有家长留着不舍得走。   学生们早就回家了,校园里安静一片,路灯下人行道落着重叠竹影,四处都很昏暗。   裴灼踏着夜色先回了家,接回阿毛给他上上下下洗了个澡。   狗狗在裴爸爸家呆了半个月,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洗澡时都耍赖般非要他摸摸头,蹭了裴灼半身草莓泡泡。   “好了阿毛,别动。”   狗狗叫了一声,悄悄舔他的手背。   裴灼收拾好浴室的一地泡泡,拿毛巾擦干给它吹毛。   阿毛已经习惯了吹风机的轰鸣声,跟只陀螺似的在那乱抖,溅的水珠飞了满地。   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裴灼根本没听见短信音,余光一秒感应到,伸长手拿过来看。   陆长官:到家了。   裴灼想了想,没有马上回,继续给狗狗吹毛。   十一点了才到家,他肯定累的够呛。   照顾完阿毛,还要收拾家里上下,再去洗澡洗衣服。   他们上周末胡闹了三天,这个星期又一桩事连着一桩事,家里真乱成了狗窝。   不过现在家里只剩他一个人,还是有些冷清。   裴灼把琐碎忙完就已经到了十二点,陷在被子里指尖都发沉。   手机又亮了起来。   陆长官:不理我。   裴灼失笑,把电话拨了过去。   对方很快接听,声音又有点拘谨,好像两个人是恋爱第一天。   “裴老师,还没有休息呢。”   “刚才在收拾家里,忙不过来。”他把手机搁在耳侧,瘫在被子里慢慢道:“陆老师不也是么。”   “我不一样。”男人顿了顿,语气里还带着工作状态的几分严肃:“我等不到你回消息,睡不安稳。”   陆凛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内敛严肃,不喜欢暴露。   但每次他坦露些心思,裴灼就会奖励他更多。   时间久了,也渐渐喜欢这样直白的说话。   裴灼这会儿又困又想粘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问道:“陆老师今天很累吧。”   “我看见那几个家长一直在问你事情,也不好过来帮你。”   他们在分别时都是遥遥挥手,来不及说一句话。   陆凛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   “裴老师。”   “什么?”   “其实……挺想抱着你一起睡。”男人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羞赧,咬字都有些急促:“不是想做那件事,就是想抱着你,帮你揉揉肩。”   “好啊。”裴灼带着困意笑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去约会,好不好?”   其实按照最近的工作强度,裴灼要是单身,周六日便都呆在家里补觉休息了。   但他听见陆长官的声音,还是想要再见见他。   哪怕今天刚见过,哪怕再过两天上班时就又能见到。   陆凛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宠着,思索片刻道:“要不别出去了,我带菜过来给你做饭,怎么样?”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电影,”裴灼轻声道:“然后等电影院的灯都关了,在人群和黑暗中慢慢吻你。”   “他们就坐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一侧身就可以看见我们在接吻。”   “也许还能看见你的手环在我的腰上。”   “陆老师,你觉得好不好?”   他原本就犯着困,说话声音绵软温润,几近梦呓。   陆凛因这短短几句话在脑海里有了画面感,听得心跳都停了两秒。   “……好。”   “那到时候,陆老师多抱一会我。”裴灼蜷在被子里,听见他乱了呼吸,声音里泛起笑意:“也许有学生就坐在前几排,和我们只有几米远。”   “可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对吗?”   “都依你。”陆凛低声道:“裴老师,早点睡。”   裴灼笑着不肯挂电话:“硬了?”   陆凛叹了口气:“裴老师就喜欢捉弄我。” 第35章   裴灼一觉睡得很深,上午九点半才醒。   陆凛挑好下午的电影票, 早早地把二维码发到他的微信里。   裴灼揉着头发睡意未散, 又给他打电话。   “醒了?”   裴灼长长地嗯了一声。   他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声音质感有点沙, 听着很勾人。   陆凛原本在写教案, 听见这声有些无奈:“裴老师。”   他知道他是故意的。   裴灼笑道:“不折腾你, 先忙。”   陆凛其实很喜欢他这样胡闹的性子, 一面还在笔声沙沙的抄写着重点段落,一面握着电话道:“中午想吃什么?”   “我昨天提前订过位置, 吃意大利菜。”裴灼伸手揉揉阿毛凑过来的小脑袋:“陆老师今天想我了没有?”   “想了。”陆凛坦然道:“想了一夜。”   裴灼挑的那家店有点偏, 而且哪怕是大厅里的餐位也要提前预约。   这种店其实很挑客人, 但确实菜式精致, 做的很地道。   他们两人都穿的是偏休闲的正装,相伴着走进去时像一对模特,看着很般配。   陆凛先前没来过这里, 裴灼拿着菜单低声解释几句, 替他选好一份烤虾藜麦沙拉, 一份蘑菇汤和墨鱼汁意面。   侍应生很快接下单子,把餐前面包和花果茶摆好,微鞠一躬离开。   “他们家的蘸汁很有特色, ”裴灼小声道:“我点的是番茄贝斯托,陆老师等会可以尝一点, 和其他家做的口味不一样。”   陆凛还在凝视他,半晌收回眼神, 慢慢尝这杯茶的味道。   裴灼以为自己沾上脏东西,下意识地摸摸脸。   男人把纸巾推到旁侧,不紧不慢道:“裴老师的睫毛好长。”   裴灼听见这话有些害羞,他正想说句什么,突然看见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目光定了一下。   没等那个人转过身来,裴灼就拿起菜单把脸挡住,佯装在专心看餐后甜点。   陆凛想回头看一眼,被裴灼唤住:“别回头,绝对别回头,等他走就行。”   半分钟的功夫,裴宏川就跟好友打声招呼,一个人漫步踱过来。   “哟,这不是裴老师嘛。”他笑道:“和朋友在这吃饭呢?”   裴灼默默把菜单放到一边,干咳一声:“是,好巧。”   陆凛隐约觉得这中年男人和裴老师很熟,询问道:“裴老师?”   “你好你好,我也是家长,之前没见过。”裴宏川大大方方跟陆凛握了个手,拉过椅子坐在他们旁边,笑着道:“这位是陆老师吧?”   裴家父子两吃饭都挑位置,还刚好都喜欢这一家餐厅,刚好就撞在这。   裴灼是没想到亲爹周末不好好呆家里,带着那帮打高尔夫的朋友过来臭嘚瑟。   裴宏川是没想到亲儿子说是周末要加班写教案,结果跑来跟男朋友约会。   当爹的还是很关心儿子的恋爱状况,咳两声又询问道:“你们当老师的,最近挺忙的吧?”   陆凛回答的很谨慎:“家长会结束以后,可能好一点。”   裴灼把话挡回去:“也忙,之后要准备合唱比赛和演讲比赛。”   周末没空回来听你唠叨光荣奋斗史,你陪霍姨去。   裴宏川接过服务员递来的一杯水,佯装好奇道:“小裴老师,你不是教英语的吗?”   裴灼好多年没被亲爸这么取笑过,板着脸道:“唱的是英文歌。”   “哎,你们老师有难处,我这种做家长的当然要体谅一下。”裴宏川笑着道:“你们班班主任是?”   “是我。”陆凛询问道:“您也是这一届的?”   家访虽然全部结束,但家长其实并没有见全,有些孩子父母工作繁忙,可能到毕业都未必能见到。   “哈哈哈,我也就顺口一问。”裴宏川感觉这陆老师长得一表周正,谈吐举止也挺像回事,起身道:“那你们两位先吃饭,我回去陪朋友。”   裴灼凉嗖嗖道:“您多吃点,别呛着。”   “不会不会,这边分量少。”   等裴宏川走远,陆凛才问道:“你和这个家长很熟?”   “哦,父子关系。”裴灼闷一口花果茶道:“他刚才全程在看你。”   陆凛动作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整理仪表:“我刚才……”   “你哪儿都好。他敢挑刺以后就别想见阿毛。”裴灼扭头看一眼墙角的桌位,裴宏川还拿着面包片在冲他挥手:“我明明当老师好几年,怎么这会儿感觉跟早恋被抓一样?”   陆凛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家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事,”裴灼知道他有点紧张,顺势安抚道:“我爸挺乐天的一人,就算我跟玩摇滚的私奔到国外去,他也会要我记得寄点明信片回来。”   话还没说完,手机又亮起来。   相亲相爱一家人[4]:小灼男朋友挺帅[/大拇指]   没两秒霍鹿也发微信过来:哥!你暴露了啊!   裴灼回道:差不多吧,得亏今天穿的是正装。   霍鹿:咱爸都说陆长官长得帅,稳了稳了。   裴灼:你上回装病的账我还没给你算。   霍鹿:您好,对方暂时不是您的联系人,请添加好友后再发送消息   裴灼:你忘了打句号。   霍鹿:。   他们看完电影顺路买好不少东西,开着车回陆凛家。   顺带捎上四盒日用品,这回选的001超薄。   裴灼每次离陆凛近点都会觉得疲惫感一扫而空,刚好去他家帮忙收拾下屋子,两个人一起做做饭过个周末。   陆凛住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咖啡杯被浸透一圈深褐色,估计是经常来不及洗,放久就容易这样。   房子一小,世俗生活里的亲近感反而拉伸许多。   裴灼帮他整理着餐桌上的一大摞教学参考,还记得随口开他玩笑:“陆老师睡沙发盖不盖被子?”   陆凛应答如流:“那要看裴老师在我怀里冷不冷。”   他们把多余的文稿材料清理收纳,顺便扔掉一堆废置不用的旧物。   “断舍离家里就空间充裕许多,对不对?”裴灼把那张被胶带粘好的合照擦干镜框放好,闻见橙子被切开的香气,忽然有点舍不得走。   虽然今天才周六,周一自己才回去。   但要是能一直住在一起就好了。不过这么想……会不会很贪心?   做饭的时间还早,陆凛引着他去看自己房间里的书架。   在遇到裴灼之前,他的生活都朴素简单。   倒不是刻意节省开支,确实除了看书练字之外,没有多的什么爱好。   房间坐北朝南,单人床大小刚刚好。   书架是搬进来以后添置的,半扇古典文学,半扇外国文学。   先前他们去西单图书大厦的时候,裴灼认认真真解释国好几个出版社之间的区别。陆凛虽然忍不住看一看他的样子,其实也都有听进去,把雷区尽数避开。   裴灼瞧见好几本自己书单上没买的,有点眼馋。   “陆老师,借我两本好不好?”   陆凛一时没说话。   裴灼笑他:“看完就还你,舍不得啊。”   男人伸手把那两本书从书架上拿出来,声音温厚。   “原本是想送你的。”   “钱钟书老先生说,书只能借,不能送。”   “借了要还,一回生,两回熟。”陆凛把书放到他的掌心,眸色如墨:“一本书便可以做两次接触的借口,而且不着痕迹。”   裴灼把书抱在怀里,半晌道:“陆老师,我从前觉得你正经又严肃。”   “现在想想,正经人说情话,哪怕是无心的都撩人。”   陆凛笑着吻他的唇:“心在你这里。”   裴灼在他那边过周末,狗狗自然是归霍鹿拿备用钥匙领走,听说差点被她家养的布偶猫挠破鼻子。   到周一再把阿毛领回去的时候,霍鹿一脸暧昧:“我爹我妈都等着听八卦呢,你周末蒸发两天,该交底了吧?”   兄妹两一块回家吃晚饭,大致解释清楚近况。   裴爹连着担心四五年,就是怕儿子孑然一身过得太孤单,后来实验出事便更不放心,寻思好几次怎么把孩子拐到公司来过安生日子。   现在突然瞧见陆凛,反而跟吃过一颗定心丸似的,也不成天在微信群叨叨着找裴灼说话了。   “你爸啊,回来就跟我说,”霍姨帮他们两夹着菜,顺手又给裴爹盛一碗粉丝汤:“他在生意场上混了几十年,最会看面相。”   霍鹿把阿毛的脑袋敲下去,好奇道:“那陆老师是个什么面相?”   “很有英气,是个踏实人。”裴宏川放下筷子道:“谈恋爱就要找这种,鹿鹿你知道不知道?”   裴灼剥好鹌鹑蛋喂给阿毛,好奇道:“一眼就放心了?”   “不放心也没办法,你这小孩儿心也是野了。”裴爸爸慢悠悠道:“谈都谈了还瞒着我,我要是周六没去那,估计明年都不知道。”   等晚饭结束各自回家,裴灼才缓过神来,心里温热。   家里人接纳陆凛是其一,爸爸说的那句话是其二。   陆凛是这样好的人,英气俊朗,又细腻体贴。   如果不是刚好转到这个班里,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他。   裴灼有时候想事情很慢,过好久才转过一道弯。   他知道陆凛对自己时刻温热着的一份珍重,自己到了今日才好像突然开窍。   陆凛何尝不是他生命里的一份珍贵。   好像今后人生里都不能没有他。   裴灼这会儿真开窍了,反而有种捧着宝物,心里喜欢又怕它碎掉的复杂感觉。   一时半会又得慢慢回味。   阿毛抱着球昏沉睡去,裴灼独坐许久还没有困意,便拿起自己找陆凛借的那两本书,倚在床边慢慢看。   刚好就看到张爱玲《倾城之恋》。   他读到柳原在深夜里打电话过去说一声我爱你的那一段,两三行扫完,胸口发烫。   书里在讲战争,讲离别,讲情人之间的试探与徘徊。   一页一页的看过去,他心里却始终都在想陆凛。   突然就很想很想他。   时间已经是两点四十五。   裴灼深呼吸一刻,还是拿起手机把电话拨过去。   对方早已睡熟,前几声没有接。   裴灼脸上发热,觉得自己突发奇想打扰陆凛睡觉,低着头就想挂电话。   “裴老师?”陆凛接了,低声唤道;“做噩梦了?”   裴灼沉默好一会儿,干涩道:“我刚才在看《倾城之恋》。”   陆凛睡意消退,会了他的意,慢慢道:“好,我等着。”   裴灼没说过这三个字,这会儿心跳加速,呼吸都有些顾不上。   “……我爱你。”   陆凛好像又变成陆老师,深夜握着手机,引导他时每个字都低沉温柔:“裴老师,你该挂电话了。”   裴灼忙不迭挂断电话,数着秒等一小会,按着柳原那样把电话又拨过去。   这一次陆凛很快就接了。   “我忘了问你一声,”裴灼重复这句台词的时候,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你爱我么?”   陆凛握着电话,竟也在深呼吸。   “爱的。”   他怕他听得不够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裴灼,我好爱你。” 第36章   第二天再去上课的时候,裴灼有点不好意思。   他昨晚因为那本书的缘故半夜给陆凛打电话, 听他说完了我爱你还舍不得挂, 有的没的絮絮聊了好一会儿,还是陆凛给哄睡着的。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大伙儿都在聊天, 张姐带了家里烘焙的牛肉干在到处发, 聊天的气氛很好。   “裴老师来啦, 尝尝看?”张姐朝他递玻璃罐:“XO酱牛肉干, 我跟生活频道那个节目学的。”   裴灼尝了一块,点点头道:“张老师手好巧啊, 回头我也跟您学学。”   老赵家里添了个闺女, 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大伙儿拿着手机在看他发来的照片, 时不时感叹羡慕人家儿女双全。   裴灼绕过人群走过去, 放包刚好和陆凛目光相对。   裴灼脚步顿了两秒,埋着头收拾桌上的盆栽不说话。   人在半夜三更做的事说的话,白天清醒了再想一想都觉得为难。   陆凛说话时声音带着笑意:“裴老师。”   裴灼就当没听见。   陆凛又慢悠悠唤了一声:“裴老师, 早上好。”   办公室里同事都在, 裴灼不得不应了一声。   “……早上好。”   “怎么没什么精神?”陆老师关心的很官方:“昨天批作业太晚, 没睡好?”   裴灼横他一眼,转身写教案去了。   “哎这英语组负担是挺重的,”旁边韩老师磕着瓜子道:“我当初报志愿差点去了英语系, 愣是被我表姐拦了下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英语系学完了不光英语好, 还有个二外,当老师当外交官哪样不好啊?”   大伙儿跟着转了话题, 陆凛也自然地跟着聊了几句。   裴灼这会儿跟刚醒酒似的,心想看个倾城之恋都能看上头,估计自己也是没救了。   期中考试一结束,班里紧张的气氛松快不少,大伙儿上课时都变回原形,没半点精英班的样子。   裴灼上课时纪律不宽不紧,偶尔有学生们接茬捧哏也没什么。   北京天津的学生都是看相声长大的,哪怕是进了外语课都能照样玩谐音梗,吁起来台底下一片应和的,像是进了小茶馆。   这事陆长官敲打过几次,后来也收敛了好多。   “那么在讲到定语从句中的省略用法时……”裴灼在黑板上写着板书,标重点时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学生,视线在某处定了一下。   他甚至没看清是哪个学生,凭着直觉觉得那不对劲。   化用一句托尔斯泰的名言来说,听话的学生都是一样的听话,不省心的学生有一百种不同的不省心。   “还有在虚拟语气方面,要注意IF的省略。”裴灼又写完了一行,再次转身。   那一块不对劲,好几个学生的表情也不对。   他余光扫了几眼,继续往下讲。   “当条件状语从句中有were,had,should等时,我们应该省略if,把它们提至句首,形成倒装句,”裴灼话锋一转:“王子梧你站起来,手里的东西放下,不要动。”   姓王的学生没想到自己被抓个正着,手忙脚乱地想要藏证据。   裴灼放下粉笔快步往下走,旁边学生有想帮忙转移东西被他用眼神盯住,教室骤然陷入一片安静。   裴灼处理过这种情况很多次,这次感觉跟平时不一样。   如果是玩手机,玩游戏机,最多一两个学生凑过去看个新鲜,不至于一小片的学生都跟着联动。   ……又在玩什么?   他停在王子梧身边,弯腰看了一眼桌内。   没有手机,什么都没有。   学生试图装无辜:“老师,那个,您看错了吧?”   他开口的时候,后排有两个学生身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裴灼抬手按住后面的学生,探身一抽就把他们想藏着的那本子给拿了出来。   旁边有人开始哄笑。   课还没有上完,他没时间看这本子里写了什么。   裴灼带着这东西回到讲台上,走之前听见那学生喃喃道‘完了完了我得死’。   “下课来一趟办公室。”   英语课上完,他照例布置好作业,晃了晃手中的本子示意男生跟过来。   两人往办公室走的时候,男生就开始讨饶:“裴老师,您最好了,这东西您别让陆长官看见行不行?”   裴灼翻着本子没说话。   “裴老师,裴帅哥,我以后上课再也不走神了,我把单词表全抄一遍成不成?”   裴灼脚步一顿,终于翻完掩饰性的笔记,找到藏在更深处龙飞凤舞的那几页。   “你们在上课的时候写小说?”他看书速度很快,一目十行的跳下去,抬眉道:“还是拿班里同学的名字写武侠小说呢?”   “修真,修真。”男生仗着跟他熟,还记得纠正下题材:“老师您怎么罚我都成,跟陆老师通报也成,别请家长好吧?我爸妈知道这事我得拄着拐杖来上学了。”   “……你先回去。”裴灼把本子一合,也不跟他生气:“这事我来管,你先回去反省。”   男生还记得跟他卖萌:“裴帅哥你千万别请家长啊!么么哒!”   裴灼带着本子走回办公室,又翻回去看这帮小孩上课时在玩什么。   本子前面几页还是正儿八经的英语笔记,连今天讲的语法都记全了。   问题是往后再多翻几页,就变成了不同字迹混杂的长篇连载小说。   得,还是团伙作案。   裴灼揉了下眉心,一行行往下看。   几个科目的老师变成了不同门派的掌门人,课代表摇身一变成了首席大弟子。   仙法魔修胡写一通不说,还有政斗戏码。   陆凛刚好走过来:“班长跟我说,今天英语课出事了?”   裴灼翻了一页,清了清嗓子道:“左小叶脸颊飞红,嗔怒道,你这个魔头,怎么能乱轻薄别人?”   陆凛愣住,俯身看这本子里写了什么。   “王傲世一捏她的脸,玩味道,小娘子,这时候你就是叫陆教主过来救你,也无济于事了。”裴灼念得非常平直,完事抬头看陆凛:“班里这位王傲世同学很喜欢港风文学啊。”   陆凛接过本子连着翻四五页,表情变了又变。   “什么什么,我也要看。”小黄叼着巧克力饼干凑过来,嚯了一声道:“这是写武侠小说啊?还有修真派系在旁边标着呢?”   “我好像还看到挺长一段吻戏。”裴灼端着保温杯道:“舔舐吸吮这个词用得太油腻了。”   陆长官这会儿脸都黑了:“都要高三了,还带着别的学生上课做这种事。”   小黄看热闹不嫌事大,拿了这软皮本又翻好几页,嘿嘿一笑:“果然写了这个哈?”   裴灼打量着陆凛的表情,慢悠悠道:“陆教主据说还跟宫廷里头有势力勾结,黄洞主是个逍遥人,藏着丹丸秘药与世无争。”   小黄老师乐道:“那裴老师是个什么设定?”   裴灼刚才看的时候就认出来,写他的那段就是自家课代表的字迹,叹道:“西域绝尘人,无烟两极心。”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黄直笑:“上英语课时抓着的?共犯还挺多哈?”   “也不能明着教训。”裴灼顺手给陆凛捋背,这会儿也有逗他的心思:“陆老师,戒急用忍,你要是这会儿把他们劈头盖脸训一通,班里对立情绪就起来了。”   陆凛也看到了那一段相当情.色的床事描写,本子一合冷冷道:“我去和他们谈。”   “冷静冷静冷静。”小黄怕他把这本子撕了,摸走继续看故事连载:“陆哥,也别生太大气,这几个学生文笔我觉得还成。”   这事还真就被他们几个老师联手按了下来,一没请家长,二没在全班面前说。   不当众训斥是为了防止其他人听了效仿跟着玩,只要没处理好,这种问题就会越来越多。   陆凛把这事连着摁住了三四天,那几个写小说的学生也慌了,组团过来跟他们两道歉认错。   “老师,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带头的王子梧也不知道他们两看了里头的内容没有,这会儿觉得自己在被公开处刑:“以后……以后我们都写正经作文,不玩这些乱七八糟的。”   陆凛看了眼在忍笑的裴灼,平板道:“扰乱课堂纪律的事情,按照班规罚做清洁和板报。”   “上课写小说属于违纪,检讨和反思你们自己和裴老师沟通。”   “好好好,我们一定认真道歉,好好反思!”   他把那个本子从柜子里拿了出来,顺着书签翻到吻戏和床戏的那一页。   “这是谁写的?”   学生们绝处逢生的笑容立刻同时凝固。   “写了不认?”   “不是,陆长官,”王子梧嗫喏道:“您还真是逐行逐页的翻了啊。”   陆凛面无表情:“我认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字。”   旁边一女孩猛地鞠躬:“长官我错了!您让我去扫操场都行!我就是跟他们闹个好玩而已……”   “吻戏是你写的。”陆凛淡淡道:“还有一段呢?”   旁边一个男生满脸通红的出来认了。   “这周班会讲早孕科普,你们两来。”陆凛盯着他们两,语气没什么起伏:“要图文并茂,把所有避孕措施也讲清楚。”   女孩这会儿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匆匆鞠了个躬。   学生们又窘迫又好笑的认了半天错,临走的时候还试探着想把那本子要回来。   陆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一帮孩子撒丫子就跑。   裴灼忍了半天笑,这回靠在墙旁边肩头都笑的直抖。   陆凛把这帮小瘟神送走,无奈道:“是我没管教好。”   裴灼一手捂着笑揶揄他:“舔舐吸吮,深磨浅出,陆老师教的是挺好啊?”   陆凛转头就往外走:“我去给他们加作业。” 第37章   到了周五开班会的时候,那帮学生真带了黄瓜茄子过来, 臊着脸讲怎么科学使用套套, 合理保护自己。   台底下知道情况的一帮孩子哄笑的直不起腰来,陆凛全程没什么表情。   下午中英文两份检讨被送了过来, 据说英文那份还是找学委专门改了几遍, 用词语法写得一丝不苟。   送检讨的英语课代表摸着头直笑:“裴帅哥, 我写的那段角色判词……”   “多读点书。”裴灼拿试卷敲她脑袋:“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大伙儿正乐着, 陆凛接了电话,没听几秒就快步往外走。   裴灼感觉他情绪不对, 示意学生回去上体育课, 跟上陆凛往外走。   “好, 我知道了, 现在我去找他。”   陆凛挂断电话站定好几秒,皱着眉叫住学生道:“余旭在哪?”   “在操场打球呢?”课代表往东南角指:“您往那看!”   陆凛点点头,一言不发快步往那边赶。   几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在那抢球灌篮, 看见陆凛裴灼来了还笑着打招呼:“老师玩把么?”   “余旭, 你过来。”陆凛简短道:“把球放下。”   裴灼这会儿感觉不对, 带着学生往角落走,示意其他人继续玩。   余旭左右瞅了一眼,紧张道:“老师我最近也没犯错啊?”   “你妈妈出车祸了, 现在在抢救。”陆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全身力量都绷着:“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余旭脸色一瞬变得苍白无比, 握着拳道;“老师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妈妈她……”   “我送他去,”裴灼已经把钥匙握在了手里:“你先去忙班里的事, 等会再说。”   陆凛快速应了声:“我把具体地址发你微信。”   裴灼带着余旭往停车场走:“我们快点,别的事暂时先放一下。”   路上没堵车,但连着碰到两个红绿灯。   学生刚才还笑的特开心,这会儿已经跟被抽走灵魂一样,坐在副驾驶嘴唇都在哆嗦。   陆凛打电话过来:“裴老师出发了吗?”   裴灼戴上蓝牙耳机:“你说,我戴耳机了。”   陆凛把医院诊室位置和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半晌道:“余旭他爸爸……两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   裴灼下意识地想扭头看眼那孩子,硬生生把目光停住,深呼吸道:“我尽快把他送过去,医药费能垫就垫一下。”   陆凛艰涩道:“可能不用垫,医生说已经快进入弥留之际了。”   裴灼车都没停正,带着这孩子就往楼上跑,根本没时间等电梯。   “快点,四楼手术室,你快跑过去!”   前一秒他们还在办公室里说笑聊天,现在场景骤然换到手术房外。   “你是病人家属?”护士把余旭拦下来:“叫什么?”   “余旭,我是她儿子,”高中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   护士把他带过去,脚步急促。   陆凛安排完放学的事情很快也赶了过来。   他刚见到坐在长椅上的裴灼,远处病人断了气,传来小孩绝望到极点的悲哭。   “妈——”   裴灼这会儿也在发抖,推了陆凛一把:“你和他熟,你快去安慰他。”   男孩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哭到整个楼层都散开濒临崩溃的嘶吼声。   肇事司机已经被警察带走,其他亲戚陆续赶了过来,听见哭声时也满脸恻然。   “这孩子好苦啊,好不容易熬了过来,现在他妈妈也……”   “哎,得亏他们家留够了上大学的钱,不然高三都没得读了。”   越来越多的亲属过来帮忙办理手续,尸首被推去太平间整理仪容,絮絮的谈论声像蚊群般聚拢,久久徘徊不去。   也有人过去劝慰余旭,男孩跪坐在太平间外长哭不停,对着空空荡荡的长廊磕头。   裴灼和陆凛守在他的身边,这时候不敢走也不放心走。   他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现在有直系血缘的只剩下外公外婆,来的亲戚朋友都是远房,不算熟悉。   陆凛推了周六的应酬,陪在余旭旁边没有吭声,知道这时候再多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裴灼给男孩递了杯水,把他扶了起来:“晚上要守灵。”   他很少面对这种生与死的场合。   但是仔细一想,很多学生包括他自己,在读书的时候遇到这种事,多数都是由老师代为通知的。   某种程度上,老师不仅仅在引导他们摆脱无知,也在陪他们走这段晦暗的路。   余旭平时是很开朗的男孩,成绩不上不下但自律听话,偶尔下课也会来办公室找老师们答疑。   现在的小孩都发育的快,高三没读完身高就蹿到一米八一米九,有时候会给人一种他们都上大学了的错觉。   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少年抱着膝盖哭的满脸憔悴,如同脆弱无措的小孩。   孩子的外公外婆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先是流着泪确认女儿的死亡证明,然后又去抱住孙子拍他后背。   太平间的职工安排好了火葬场那边的事宜,已经在联系停灵的场地和车了。   尸首被推进冰棺里运走,男孩扶着外公外婆下楼,无声无息地哭。   旁边的亲戚也跟着准备过去,见这两个男人有些陌生,问道:“你们是他的?”   “老师,”陆凛解释道:“我们是他的老师。”   “那太好了,拜托你们陪陪他,”亲戚满面愁容:“我们和这孩子也不熟,过年才偶尔见一面,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他……孩子爸妈都去世了,他这会儿肯定不好受。”   火葬场在郊区外,风刮的如同刀子,刺的人脸颊发疼。   按他们家的规矩,要在这里停灵三日然后火化,香火炉得时时刻刻续着纸,到最后一天才能熄。   裴灼示意陆凛先陪余旭处理那些事情,自己返回学校把文书物件全部归置好,又匆匆开车过去找他们。   亲戚们陆陆续续都过来吊唁,给冰棺上香鞠躬,旁边小孩跪在蒲团上跟着磕头。   陆凛见裴灼来了,低声道:“我晚上在这陪他,你回去休息。”   “没事,我家里有鹿鹿照顾着。”裴灼摇头:“他现在太孤单了。”   晚上七八点时灵堂还有人陪着,渐渐亲戚们散了,两个老人身体也扛不住,擦干眼泪去楼上房间休息。   寂静的灵堂里只有他们三人,外头坐了两个帮忙烧纸钱的男人,说话时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   等到了九点,几个学生结伴过来了。   少年坐在旁边有些恍惚,擦了下眼角起身去迎他们。   “余旭,我们跟家里说了,这几天我们陪你。”   “你吃过饭了吗?我们帮你守会儿,你休息一下吧?”   裴灼认出来这学生里有班干部也有向来调皮的学生,起身去和他们打招呼。   “裴老师陆老师也在这啊。”杜仲松了口气:“我们来的路上还担心他没人陪着。”   学生们都严肃了神色,对着冰棺上香鞠躬。   余旭跪回蒲团旁,在他们鞠躬的时候跟着叩首。   等仪式走完了,他们才拉着他坐回旁边,轻声安慰。   裴灼坐在陆凛的身旁,有些想握一握他的手。   他看向陆凛又坐了回去,遥遥的望互相拥抱的学生们。   陆凛把外套解下来盖在他的身上,在风衣下握紧了他的手。   两人十指紧扣,一时都没有说话。   “以后……恐怕还会有这种情况。”裴灼长长叹了口气:“还是很难过。”   “我送别过一个学生,他得了白血病,到最后也没有治好。”   陆凛看着夜色里升腾的烟雾道:“他妈妈哭到昏厥,我帮着烧完下半夜的纸钱。”   裴灼再度用力去握他的手,半晌怔怔道:“毕竟是做老师。”   “嗯,迎来送往。”   陆凛坐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往下讲。   “那个学生去世以后,班里就空了一个位置。”   “我总是觉得他没有走,还想叫他回答问题。”   裴灼垂着眼眸道:“我老师去世的时候,我也去送别过。”   “以前看她都是站在讲台上,笑起来有酒窝。”   “后来站在冰棺旁看她,觉得好陌生,像在做梦。”   他们在灵堂陪了三天,学生们也陪了三天,谁都没有走。   前两夜不用通宵守着,大家就轮流换班,分成两拨回去洗澡休息。   到了第三夜,又来了几个学生陪他,还有隔壁班的陌生小孩。   余旭被他们包围在内圈,陆凛和裴灼便坐在外圈,静静地陪他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天亮的时候,就该彻底送别,看着她被推去火化了。   十一二点的时候,大家还在小声交谈聊天,午夜一深,便只剩下寂寥的炉火噼啪声。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说道:“我们给阿姨唱首歌吧。”   学生们拉起余旭的手,牵着他走到了棺木旁,眼睛里都含着泪。   他们陪他送母亲最后一程,此刻都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唱了几句便开始哽咽。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裴灼站在学生们的身后,用手背掩着泪痕。   陆凛握紧了他的右手,此刻也红了眼睛。 第38章   裴灼周日早上陪余旭走火化安葬的流程,一夜都没合眼。   再等到下午返程回家的时候, 他终于没抗住, 在陆凛车上睡的昏昏沉沉,听见喇叭声都没醒。   陆凛知道他困得不行, 把车停好了也没叫醒他, 给霍鹿打了个电话。   霍鹿过去帮忙他们开门, 瞧见亲哥跟人鱼公主似的被陆长官抱在怀里, 这会儿还睡的倍儿香。   ……这也不知道是真困还是装出来的。   陆凛先把裴灼抱去卧室,放好枕头盖好被子让他继续睡, 出来了才和霍鹿解释情况。   “裴老师连着三天在照顾学生, 确实累的不行。”   霍鹿踮着脚瞅了眼卧室里的动静, 关好门把陆凛拉到一边:“陆哥, 我这周末要去陪爸妈爬山,你帮我照顾下他成不成?”   没等陆凛回答,她就快速抢白道:“你今晚要是不留在这看着他, 他能睡到明天早上去, 晚饭早饭都不可能碰一口, 肠胃搞不好要出问题啊。”   陆凛简短道:“我给他煮粥。”   “您也睡会,现在时间还早。”霍鹿悄悄开门又看了看里头,发现亲哥真是睡死了, 扭头关上门小声道:“明年高三了,陆长官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对啊, 你想想,高三分秒必争, 学生们吃苦老师也受累。”霍鹿小算盘打的飞快,这会儿牙尖嘴利,很有语文老师的风范:“您要是住的离学校近一点,不就能多照顾照顾学生,平时也能多睡会儿了?”   陆凛目光一定,听懂了她的意思。   霍鹿知道他性子保守,问题是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不存在婚前同居之类的争议,拍拍肩膀压低声音添了把油:“陆哥,我哥的性子我最了解,他看着洒脱恣意的很,其实脸皮特别薄。”   “你要是不主动点,你们两得错过多少大好时光啊。”   陆凛想到同居这件事,说话有些不自然:“我回头考虑一下。”   “得赶紧。”霍鹿指指房间门:“我哥是个仙子,一个人住的时候吃饭那都是喝点露水就能饱,你舍得啊?”   陆凛看着她觉得挺好玩:“你们两感情很好。”   霍鹿笑容变得有些伤感:“也不完全是。”   “我跟我哥……同父异母。”她轻声道:“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那时候才几岁大,一个人过得挺坚强的。”   “后来家里有了我妈和我,他也很少找我们帮忙,平时温温柔柔的都在笑,其实碰到什么事都习惯自己处理。”   “读大学的时候,我哥阑尾炎犯了,一个人去医院做手术住院,要不是他朋友告诉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霍鹿看着陆凛道:“你想想,一个人能独自去做手术,他是有多能忍啊。。”   陆凛听她一件事一件事的往深处讲,手握在沙发边缘,卡得很紧。   听得只想进去抱着他摸摸他的脸。   霍鹿其实什么都知道。   从裴灼每个月固定去公墓给妈妈送花,到他在实验受过的每一个委屈,她都在默默看着,变着法子对他好给他温暖。   “现在陆老师,你也在这里了,”霍鹿揉揉眼睛道:“你要是对他不好,我得火烧语文组。”   陆凛一言不发的抱了抱她,松开手时拎起了裴灼放在门边的备用钥匙。   “我去给他煲汤。”   他很少做承诺,有时候会觉得承诺这种事太虚。   但至少陪伴是真的。   裴灼睡着睡着,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闻见了乌鸡汤的香味,好像还有香煎小羊排。   他摸索着下了床,瞧见厨房里灯是亮的。   ……我之前在哪儿来着?   陆老师车上?   通宵不睡又临时补觉的感觉很像宿醉。   脑子里好像什么都记得,又好像什么都忘了。   裴灼放轻脚步走过去,瞧见陆凛系着围裙在切葱。   砂锅里乌鸡汤在咕嘟咕嘟响,旁边电饭煲已经蒸熟了,餐板上堆着切好的青椒蘑菇和肉丝,水池旁晾着圣女果。   “陆老师?”   陆凛没听见声,还在尝汤淡不淡。   裴灼打开门,缓缓抱着他道:“陆老师,你下午都没睡觉吗。”   陆凛递过汤勺,喂了他一小口:“小心烫。”   “我睡了一会儿,还好。”男人摸了摸他的脸,确认他体温正常,侧身解释道:“这边有炖好的粥,蒸锅里放了流沙包,时间帮你定好了,早上起来记得吃。”   裴灼把脸埋在他的背脊上,抱着腰闷闷道:“陆老师晚上不留么?”   陆凛俯身亲他的发:“家里有文件,明天要带去学校。”   周一再上课的时候,余旭也到了。   他尽量表现的很镇定,但还是脸色苍白,眼睛里没有什么精神。   裴灼懂他丧母的那一份疼,早读的时候在他手边放了一瓶热牛奶,没有说多余的话。   时间会慢慢麻木掉某些情感,它们依旧存在,只是不再刻骨。   期末考试越来越近,大部分人都在抓紧时间复习。   但也有少部分人在忙其他的事情。   像自主招生的资料、自荐信和推荐信,以及奖项简历之类的梳理,很多家长甚至在高二上学期就开始着手准备。   年底和明年年初就是雅思托福的考试,有些学生家里想要双保险,文化课和英语同时顾着,忙得不可开交。   一批学生打算去英联邦国家读书,就要准备雅思,去北美则是准备托福。   裴灼教学经验丰富,自己也有留学经历,微信早早就被两个班家长的询问拜托充斥整面,几乎每天都回不完消息。   陆凛在那次葬礼结束以后,表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继续做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但无声处更加的细腻体贴,帮裴灼挡掉了不少麻烦。   真到了全市期末统考那天,几乎所有老师都处在绷着神经又松一口气的状态。   高二衔接高三的这个暑假,学生们几乎百分之百放不了假,就是家里没条件报辅导班拼命冲刺,学校的作业也做不完。   但这算是老师们最后的假期了——这个夏天一过,他们就要迎来更加高强度的工作,以及更多更难的考验。   等撑到考试结束发成绩的时候,赵老师松了口气。   他因为女儿的诞生耽误了几周的课,好在班里学生都很给力,平均分排第二,没下滑还升了0.1。   裴灼过去布置暑假作业的时候,都有种误入印刷房的错觉   六七个课代表在轮流抱卷子报纸和练习册进来,班长和学委也忙得不可开交。   整个教室通知单卷子乱飞,前后桌流水线似的传着东西,连学生的脸都被遮的看不见。   裴灼把作业布置完,敲了敲黑板上红粉笔和蓝粉笔不同的字迹。   “有辅导班,需要我这边减负的同学呢,只要期末考试成绩在120分以上,这部分基础题就不用做了。”他指了指右边:“没有考好,家里也没有安排补课的同学,还是要多多自律,暑假把听力和词汇量再多补一补。”   “我们一起好好准备,高三就能更轻松一些,对不对?”   台下学生开玩笑道:“裴老师给我们开个班呗,我们暑假也想见您!”   “裴老师暑假去哪儿玩啊,我表姐可好看了介绍给你好不好~”   陆凛探身把另一沓卷子发下去:“语文暑假需要写十篇议论文五篇记叙文,我会全部批改打分。”   “陆长官别啊!饶我一命下学期还要见的!”   “陆长官我们不开裴帅哥玩笑了还不行吗!”   好些人难得能玩会儿手机,最后十分钟根本坐不住,像是凳子上有一百只蚂蚁在追着咬屁股。   等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学生们一哄而散,用逃跑的速度往家里赶。   陆凛还在思索霍鹿先前的提议,一时心里有些矛盾。   他不清楚和裴灼住在一起,会不会反而在压缩对方的私人空间,给他添太多麻烦。   “陆老师,”裴灼抱着东西和他往办公室走,小声道:“晚上我想去看电影。”   “嗯,好。”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陆凛站定,接电话时有些诧异:“什么?我知道了,等会过来,您帮我先收拾一下。”   “抱歉,可能看不了了。”他挂断电话看向裴灼,有些歉疚:“我家住的那片老房子供水系统出问题了,好像我家厨卫的水管也炸了,这时候在抢修。”   “那赶紧回去,你的衣服和资料都在那边,”裴灼拉着他加快脚步往回赶:“你收集的那些书泡烂了没有?”   “物业的阿姨在帮忙抢救。”   “哎要不,”裴灼忽然脚步一顿,看着他脸颊红了起来:“你那边又远,房子又旧……”   陆凛知道他这会儿有些难为情,抢先一步替他说出口:“我住的位置确实不太好。”   “裴老师介不介意……做我的房东?”   他知道和恋人谈房租什么的很生分,再者自己早就默认要照顾他一辈子。   于是又深呼吸一口气,看着他说话时脸颊也在发烫。   “裴老师,我和你一起住,以后每天给你做饭,接送你上下班,一直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裴灼没回答他,在看走廊左右两端有没有人。   然后飞快地亲了下他的唇。   再然后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只是城市在北京,实验一中之类的校名都是随便起的。   不用对号入座,没有影射哪个学校或者老师的意思。   又及,   刚看到评论区,今天有读者过生日。   祝你天天开心,一切顺利。 第39章   等他们赶回陆凛小区的时候,连客厅都已经漫的到处都是水。   物业阿姨和房东在旁边堵着管道, 抢修队扛着工具穿梭往来, 到处都乱成一堆。   陆凛匆匆去了书房,这时候也顾不上被泡坏的好几件外套, 拿着箱子先救书。   “陆老师, 您看这多不好意思, 听说是楼上有人乱装修给弄坏了。”物业的大婶们这会儿也很头大:“得亏不是冬天, 万一暖气管道出事了,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裴灼去买了几个纸箱和文件夹, 回来时还记得给房东他们递矿泉水:“您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您是?”   “他朋友, 过来帮着搬东西。”   陆凛收拾了一半找到租房合同, 原本还要再租两个月才到期, 这会儿也顾不上太多。   这好几个供水管道出了问题,听说检修队还要查承重柱那边的防水,短期不可能消停。   他把退房的事和房东阿姨一解释, 对方也很理解:“马上要高三了, 小区这边吵得很, 是不方便。”   “这两个月的房租和押金我都退给您,小事小事,”房东欲言又止:“我侄子还在您那边上学呢, 拜托您……”   “自然会多多照看,我记着的。”陆凛会意道:“他还在读高二, 明年争取进一班。”   卫生间和厨房都挤着工人忙碌不停,裴灼把陆凛拉到了一边, 给他看自己买来的纸箱子:“要不……今天搬过去?”   陆凛一想到这事就有点心跳加速,确实也是第一次谈恋爱,碰到什么事都新鲜又忐忑。   “给你添麻烦了。”   裴灼敲他的脑袋:“胡说些什么。”   不过东西左右一清点,还真不好弄。   陆凛住的房子虽然小,但自己添置了挺多东西,像音响和桌上的书架都得带走。   裴灼左右一合计,回锦缘路把自家车开过来,也帮着转移东西。   两辆车一块跟着运,差不多得跑两趟。   陆凛怕他累着,早早地把几箱书搬到楼下,不肯让他拿重物。   裴灼其实也没想到这事儿会这么快,跟着在老式居民楼里跑上跑下的空档,不自觉地在想他们以后的生活。   很陌生,但会比现在好很多。   裴灼独身二十多年,连大学宿舍都没住过,其实也是被家里宠大的。   他大概知道两个人有不同的生活习惯,要互相照顾适应,下楼的时候转念一想,又觉得开心。   以后就是加班都能坐一块熬夜了,多好。   陆凛把两个行李箱收满了装进车里,远远地跟维修工打了声招呼。   再走过来的时候,也在思忖着别的事。   “裴老师,”他唤一声又停顿好几秒,握着裴灼的手腕道:“其实这个不管怎么说,也是同居,有点突然。”   裴灼打量他的表情:“你觉得不好?”   陆凛找了会儿呼吸,还是开了口:“你要不要和家里解释一声?”   裴灼没考虑到这一遭,这会儿也回过神。   他平时挺独来独往,亲爹没少念叨担心,隔段时间过来串门送吃的也是常事,手里也有钥匙。   这会儿不提前把情况讲清楚,回头他拉着陆凛没羞没臊的时候亲爹进了门,估计都会尴尬,确实需要说。   裴灼回过神应了声,抬眉道:“那我家里人要是答应,咱今晚或者明晚估计得一块吃个饭。”   “陆老师正式去见一回我爸妈,会不会紧张?”   “应该会。”陆凛失笑:“该去还是得去。”   陆凛转头继续去搬东西,裴灼在楼下花坛旁边转了两圈,给亲爹打了个电话。   裴宏川这会儿在跟牌友们做SPA,舒服地直哼哼:“什么事啊,周末出去玩呗?”   裴灼清了清嗓子:“爸,你还记得我那棵桃花树吧?”   “人家是兰竹松柏,你乱说些什么,”裴宏川翻了个身,这会儿提起了兴趣:“上回没说两句你就话里话外催我走,这会儿舍得提他了?”   “人家家里发洪水了,我这不就趁机想捞回家里,天天蹭他煲的汤喝。”裴灼其实知道答案,还是得恭恭敬敬走一回程序:“但这怎么也是跟小男友同居,还得听您的意思,对不对?”   裴宏川纳闷道:“这陆老师给你灌得什么迷魂汤药,今天乖的不像话了啊。”   “那怎么也得全家人一块吃个饭,刚好给你霍姨也看看。”他揉着肚子道:“找个驻京办的馆子吃,怎么样?”   “行,地方您定,我跟他等会收拾好,差不多八点到。”   “今天就搬啊。”裴爹意味深长道:“你也是挺急。”   裴灼懒得解释:“夏天天热,晚点吃饭也好。”   等电话挂断,他们一前一后开车搬了两趟。   陆凛家里被悉数搬空,临走前一手交钥匙一手拿押金,两边都很爽快。   好在裴灼这边停车位就挨着电梯,搬东西快也方便。   他们开着门进进出出,阿毛跟着前后脚蹿来蹿去,尾巴摇的飞快。   裴灼把狗赶进围栏里关好门,拿纸巾给陆凛擦汗。   “空调我先打低一点,”他看了眼时间:“时间还早,我们休息会再去吃饭,来得及。”   “嗯,可以先去洗个澡。”   陆凛侧头在逗扒拉栅栏门的阿毛,掌心忽然被塞了一把钥匙。   裴灼笑的狡黠:“陆老师,以后我可就把你栓在这了。”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好意思,拉着陆凛去看其他几个房间,强行转移话题。   “书房挺大的,这半边墙刚好把你书架装起来,音响用我的就好。”   “储物室在这边,然后这是健身房……”   陆凛静静地听他一间一间的讲,眼神很温柔。   他们都在默不作声地想着未来共处的每一帧画面,默契憧憬着一切。   箱子被拆开胶带再次分类,用得上的一部分被装好送进储藏室,另一部分则取出摆好,融进这个家的大小角落。   他们的书被排布在一起,电脑键盘靠在一处,连牙刷毛巾也靠得很近。   昨天这里还只有裴灼一个人的生活痕迹,现在有关陆凛的一切好像都被拆解融合,共同拥有一样的呼吸。   陆凛握着那把钥匙忙了很久,一直没有舍得把它串回钥匙扣里。   他突然觉得之前自己住的那个房子,只能叫出租屋,不能叫家。   这里才是家,有他的书,有他的睡处,有他深爱的人。   “然后衣服放在这边,羽绒服什么的我帮你抽真空再装好,需要干洗的话等会一块扔筐里,有人上门来取。”   裴灼带着他回了卧室,打开衣柜看里面的空间,想起来了什么,神情有些怀念。   “我以前刚住进来的时候,还觉得这衣柜买太大了,永远都放不满。”   “可是你一搬过来,就刚刚好。”他说到一半,也掩着脸笑:“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小两口?”   陆凛垂眸看他,低声道:“不够像,我还没求婚呢。”   裴灼噙着笑看他:“这不能行,恋爱我才刚开始享受,这时候求婚太早。”   陆凛靠近他,两人的距离被压缩到一侧脸就能亲上。   男人声音沙哑,眼神灼热。   “那裴老师以后……想不想和我过一辈子?”   裴灼很少这么近看他,伸手抚在男人的胸口,呼吸已经乱了。   陆凛在学校里一直很出众,五官俊朗,身材修长。但裴灼每一次看他,心思都会被那双眼睛引走,顾不上看其他的地方。   如浓墨,如寒玉,如晨星。   他按着陆凛的胸口,却觉得自己心头滚烫,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凛俯身把他压在白檀木柜上,鼻尖似有若无的触碰宛如引诱。   “想不想?”   “……想的。”   没有等尾音落地,他便按着他予以长驱直入的深吻,甚至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野蛮感。   他们很少这么激烈的亲吻过,以至于几乎全程是陆凛在渡气给他,半是强迫半是纵容的带着他往更深处沦陷。   舔咬纠缠都已经没有规律可言,所有的严肃正经被遗忘抛弃,只剩下无尽浓烈的爱和欲。   裴灼被按在白檀木上亲到本能地想往后躲,却被抓住双手手腕再次按在头顶,如同被完全俘获的猎物。   他呜咽着低哼撒娇,此刻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示弱还是引诱对方掠取更多。   他们的吻再次加深加速,在这一刻甚至能够遗忘时间身份以及任何事情。   陆凛从前没有放肆到这种程度,深呼吸着退了半寸凝望他的眼。   “不喜欢吗。”   裴灼被他吻到几近窒息,此刻眼神失焦呼吸都还没有喘匀,却轻声呢喃道:“喜欢。”   陆凛听到这两个字,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理智也尽数断裂,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双手托着他的腿侧仰头咬了一口他的喉结。   裴灼身体骤然失重,双手本能地圈紧他的脖颈低头深吻,一边喘息一边索取更多。   “我们……”陆凛深嗅着他发侧的香气,断断续续去吻他的脸庞脖颈还有耳垂:“……太失控了。”   “再失控一点都可以。”裴灼抱着他低低开口,声音湿漉。   “……我是你的,都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加个更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时间不确定 第40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中午更了一章,没有看第39章可以回去补一下~   出门的时候两个男人都在照镜子,头发还没干透。   刚才他们两边洗澡边折腾, 差点错过时间。   阿毛以为他们是要带着自己出去玩, 叼着球跟着打转。   “晚点回来陪你。”陆凛跟它握了握手:“好好看家。”   裴灼进电梯前又看了一眼墙面上自己的倒影,后知后觉把一脸飨足的表情收起来, 靠着陆凛捋顺碎发:“去吃个饭而已, 你还带礼物。”   “礼数不能错, 都是长辈。”   陆凛存钱和投资的手段都很到位, 这些年收藏了几方保值的灯光冻。   礼盒也是定制的桃花心木盒,上面雕着镂空蟠桃纹, 闻着有淡淡香气。   上车之后, 裴灼歪在座椅上观察着小盒子, 偶尔指路跟他讲该往哪开。   “这是印章?”   他拿出那枚礼物, 用指腹感受着这石头的温润质地,觉着有趣。   “是。青田灯光、寿山田黄、昌化鸡血,这盒子里装的便是第一种。”   陆凛打着方向盘, 还记得提醒他再喝点水:“喉咙都哑了。”   裴灼斜斜睨他一眼, 把盒子放到一旁, 拧着矿泉水瓶道:“这会儿又变回陆长官,正经的像是要去市里开会。”   陆凛笑道:“在家和在外面不一样。”   “陆老师藏得太深了,刚见面时真没想到。”裴灼又逗他, 长长叹了一声道:“当时我还在想,这么严肃的男人, 搞不好根本不懂情趣。”   陆凛看向他:“要不,裴老师再教教我?”   “不用, ”裴灼正色道:“您教我还差不多。”   路上堵车,裴爹他们也是刚刚才到。   北京毕竟是首都,餐饮业相当发达,为了抢人什么噱头都往外传,生怕捞不着客人。   游客们吃饭一般去簋街牛街全聚德大董,小年轻喜欢往三里屯那边凑。   裴家父子吃东西口味挑,就格外喜欢驻京办的菜。   大小省市的驻京办餐厅都藏得深,有些还需要预约,不然座位都抢不到。   便宜的小馆子十几块就能吃饱,山西风味相当正宗,贵些的也要花个大几百,但胜在口味和原料上。   两男人刚走到餐厅门口,就看见霍鹿在冲着他们两招手。   几人互相打了个招呼,一起往里走。   “要不是夏天,我就带你们喝羊蝎子汤去了,”裴宏川一手揽着他们往里走:“现在天热,吃点酸的开胃,内折耳根也得来一盘。”   “我才不吃那东西,”霍鹿小声道:“闻着跟洗涤灵一样。”   霍姨一直挂念着裴灼,今天终于看到陆凛本人,终于松了口气,笑的很宽心。   陆凛身上带着一股正气,哪怕是进了机关部队都毫无违和感,所以特别招长辈的喜欢。   “先前没见着人,今天一看陆老师就知道是个稳妥的人。”   裴灼笑道:“那我看着稳妥不稳妥?”   “你不行,”裴爹摆手:“你心不够定,还是太年轻。”   霍鹿叫了一锅酸汤蹄花,又点了些糍粑辣子鸡之类的特色菜,好奇道:“你们喝酒吗?”   “不喝,晚上估计要加班。”裴灼实话实说:“微信压了一堆未读消息,等会回去还得回家长电话。”   “你们这当老师什么都好,就是揽的活太多,”裴爹啧了一声:“不光是要教书育人,还要包客服包二十四小时售后,这工资还是发少了。”   席间敬酒谈话都顺顺利利,聊得都挺开心。   裴灼其实刚过来时还有点紧张,怕长辈问陆凛什么奇怪的问题为难他。   私人问题倒是没提,更多是在关心他们两在学校里的生活,以及裴灼在办公室状态怎么样。   先前约的是小两口见见长辈,一来二去又有点像家长会。   陆凛偶尔笑着和他们说一些琐事,还记着维护裴灼的形象。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很喜欢他,学生们也很敬重。”   “小灼就是没什么架子,”裴爹给陆凛夹菜,语重心长道:“我就怕他被小孩儿们影响太多,没个老师的分寸。”   “哪里,他做的一直很好。”   裴灼听着纳闷,扭头看霍鹿。   亲妹妹这会儿在憋笑,给他续上酸奶:“吃饭,哥你专心吃饭就行,家长会都这样,让陆老师说。”   裴灼小声道:“我明明也是老师……”   等这顿饭吃完,两长辈都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临走时拉着陆凛嘘寒问暖。   裴爹加完微信还觉得不够,又招呼道:“下周有空来我家里吃饭啊,你霍姨包的饺子可绝了,到时候咱喝几杯!”   陆凛笑着点头:“好,谢谢伯伯。”   “小灼就拜托你照顾了,”霍姨松了口气:“你们能互相陪着,我们也能放心一些,做老师实在太累了。”   裴灼搭着陆凛的肩,看着他们两道:“我呢?不邀请我回家吃饺子了?”   “你不一样。”裴宏川打着哈欠道:“打麻将的时候你记得过来输点钱就行。”   行,真是亲爹。   两人再度开车回去,顺路购置家里的其他杂货。   这回日用品可以多囤点,怎么也是长期住下了。   裴灼吃饱了就犯困,揉着眼睛还记着给他拿新毛巾新拖鞋:“都买,多买点。”   他乱糟糟的往购物车里塞东西,陆凛慢悠悠地挑着往外拿:“又不是只来住几天,咱们是一块过日子,不用买多余的东西。”   “杯子也买新的。”   “裴老师,家里的杯子够多了。”   “那就买枕套。”   “枕套家里也有。”   裴灼皱着眉想还能买点什么,见陆凛在看自己,辩解般的小声道:“我是怕你住的不舒服。”   陆凛俯身亲他的眉间:“怎么会。”   因为搬家的缘故,客厅里还散落着四五个大小箱子没有处理。   再加上超市买的两包东西,房子看起来有些凌乱。   裴灼窝在沙发里回了家长几个电话,再一探头就发现这些杂物统统被收了个干净。   陆凛带着阿毛又去溜了一圈,回来时还记得拿湿巾给它擦脚:“换一只。”   阿毛乖乖抬手,悄悄舔了他两下。   “陆老师,”裴灼趴在沙发边缘看着他们两:“我怎么感觉我才是新搬进来的?”   陆凛抬头看他:“想不想喝茶?”   于是落灰许久的紫砂茶具终于得见天日,先是拿清水把里外洗了干净,又用热茶汤浇了一遍。   他们两一块忙活的时候,放在一起的手机反反复复地熄了亮亮了熄,仿佛不知疲倦的报时鸟。   家长和学生们纷纷杂杂的问询一条接着一条,偶尔还夹着领导的问话。   裴灼陪他喝了两壶黑茶,这会儿浑身舒畅,索性就在餐厅拿着手机加班。   陆凛又泡了一壶,把电脑搬了过来,继续出高三的专题训练试卷。   屋子里静静安静下来,偶尔有阿毛的几声呼噜。   裴灼作为英语老师,不光会被问校内的课程,有关托福雅思的报班培训、出国留学的申请流程,几乎被当成万事通一般什么都得答上几句。   一个家长可能两三周联系一次不算多,两个班七八十个家长碰到一块,就有点应付不过来。   高一高二时私人时间和工作时间还能完全分开,现在马上要进入特殊阶段,再强行分割会很不近人情。   他先是趴在桌上回消息,没发两条就觉得脖子疼,侧头看向陆凛:“陆老师,我想在你怀里躺着。”   男人吻了吻他的唇,任由他睡在自己的腿上。   裴灼在陆凛身上总是能及时汲取安全感和包容感,感觉自己上瘾的有点深。   他本来吃饱了困的一歪头就能睡着,这会儿反而脑子恢复清晰,把暑假相关的事情和家长们一点点交代完。   等他忙完,陆凛还在出试卷题目,神情严肃认真。   几个小时前还是浴室里的性感男人,现在又变回了不苟言笑的陆老师。   两副面孔都很撩人。   裴灼支起身看他出的语法题,看了几行觉得好奇。   “语文现在还考这个?”   陆凛揽着他继续敲键盘:“教改以后是这样,难度也加大了。”   裴灼伸手随便指了一题:“选C,对不对?”   陆凛仿佛在给学生补课,用鼠标把题干圈出来,循循善诱:“你再想想。”   “是不是选A?”裴灼皱眉道:“这种题我读高中那会儿也做过啊,难道不是选A吗?”   “选D,你没有好好审题。”陆凛保持着把他圈在怀里的姿势,在他的耳旁低声讲题。   裴灼本来还在关心语法的区别,听着听着有点走神。   ……贴着耳朵讲课也太犯规了。   “你走神了。”男人轻笑:“在想什么?”   裴灼否认:“没有,我在听。”   他们忙碌到十二点半,临睡觉前还记着关好门窗,给汤锅和蒸锅预约时间。   一天的疲惫辛苦终于完结,卧室里凉风正好,被褥绵软。   裴灼拉开被子睡进去时,看着床头灯旁的陆凛有些走神。   “好好休息,”男人轻抚他的脸:“明天不用早起,放心睡吧。”   裴灼望了他一会儿,俯身吻了一下。   陆凛在这里,他的人生就好像已经被完全满足,甚至不再期望在未来获得其他的任何幸运。   内心安宁,只等好梦。 第41章   裴灼再睡醒的时候,又有种恋爱第一天的感觉。   他被圈在陆凛的怀里, 手还搭在他的腰上。   空调温度有些低, 他们两人裹着同张被子,仿佛是一起躲在巢穴中的兽。   男人的下巴就抵在他的发上, 呼吸平缓, 气息温柔。   裴灼昨晚入睡时还在想, 这样的生活太好了, 随意一瞥都想暂停回味很久。   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轻轻蹭了一下。   满足和眷恋仿佛是川流不息的春水, 涌流进他的胸腔, 捂着他的心口。   陆凛渐渐醒了, 抱着他没有动, 良久轻叹了一声。   不用上班,不用去准备早读。   不用批改卷子,不用应付领导。   整个假期都是他们两人的。   裴灼抬起头, 亲了下他的唇   眼睛亮亮的。   “陆老师, 想做。”   陆凛俯身浅吻他的脖颈:“好。”   等情/事飨足, 已经到了十一点。   他们照例去浴室泡澡休息,帮对方揉搓头发,清理身体。   裴灼最近很少喷香水, 其实挺怀念那种淡淡香气。   他等热水放好,往蒸汽中喷了三下, 像人鱼一样滑了进去。   陆凛还赤/裸着上身,拿了瓶清水给他。   “中午吃点什么?”   “不做饭了, 叫外卖吧。”裴灼想了想道:“今天好累,明天再煮。”   陆凛挠他的下巴:“我不累。”   裴灼眨眨眼,轻声撒娇:“晚上还想做。”   陆凛失笑:“好。”   他们点了汤粥慢慢吃完,一块带着阿毛出去溜了两圈,回来整理家中大小杂物。   陆凛的行李里包括以前练习的水墨画和书法,文房四宝也收集了不少。   裴灼看着喜欢,开着车临时去挑了个五斗柜,还拿了几幅帮忙装裱上框,准备卧室书房都放两张。   原本他家像个随时能让新人拎包入住的样板房,在陆凛住进来以后,个人气息越来越浓厚,一切都在渗透融合。   于是再一次断舍离,把旧的坏的弃置不用的全都整理出来,还意外找到了一瓶好酒。   陆凛帮他擦汗,眼神关切:“这些我抱下去就行,裴老师慢点。”   裴灼动作一顿,忽然揶揄道:“陆凛,你喊我名字听听。”   陆凛有些窘迫。   裴灼看着他,尾音上扬:“陆老师,喊我一声。”   这男人又欲又纯,平时再喜欢也会习惯性克制。   他们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温存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每一次都格外珍惜。   也只有到了极乐尽头,他才会一声连着一声细细唤他的名字。   深邃刻骨,无尽缠绵。   陆凛这会儿已经回到日常模式,突然被调戏还有些羞赧。   裴灼委屈的说了声那好吧,转身去倒咖啡。   下一秒被他握住手又带了回来。   陆凛明明只需要在日常场合唤一声就好,何况现在还是在家里,但两个人都觉得这好像是在做什么露骨的事情。   他低着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低低道:“裴灼。”   裴灼抬头看他,靠的更近了些:“我是不是挺坏的?”   陆凛轻声道:“挺坏的。”   他们煮了一壶咖啡,坐在桌边各自忙碌。   高三的大部分卷子都有学科组帮忙定好,但是老师需要按着教改资料和教参修订课件,没半个月忙不完。   大部分课程都已经告一段落,英语语文是背诵重点,还需要制定对应的循环查漏补缺计划。   阿毛趴在他们脚边嘎吱嘎吱啃骨头胶,裴灼整理着参考资料,偶尔看一眼陆凛的电脑。   他本来觉得,两个人加班一个小时,差不多就行。反正暑假还长,可以慢慢来。   然而陆凛已经转换到工作模式,写着写着就完全投入进去,有时候连他的说话都听不到。   裴灼也不打扰他,从柜子里把那盒埃菲尔铁塔取了出来,拿着小镊子一点点拼。   这东西果然应验了霍鹿的预言,在柜子里吃灰了大半年。   陆凛去年帮他做到哪儿,它现在就还在哪。   裴灼翻着说明书,感觉脑子这时候似乎不存在。   零件他找得着,步骤图也看得懂,偏偏就是拼不上。   他本来是取出来想擦个灰,拼着拼着反而较上劲了,就是跟这半成品过不去。   陆凛写了两个多小时的专题分析,这会儿终于告一段落,才看见裴灼又在玩这个。   他侧着头调零件角度,细长白皙的脖颈便露在外面,线条很漂亮。   陆凛侧眸去看那摇摇欲坠的半座塔,没过几分钟又去看裴灼的脖颈。   锁骨,指尖,喉结,下颌线。   他们上午刚刚泡过澡,身上散着同样的角果藻香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裴灼更好闻,好闻到让他心动。   裴灼玩了一半,陆凛拉近凳子坐过来:“我帮你。”   “不行。”裴灼在生这扁口钳的闷气,皱着眉头道:“一点都不好用,我还没用力就差点掰断了。”   “那个小针脚需要侧着撇,”陆凛耐心教他:“是角度没有找对。”   裴灼堵着气:“你还帮它。”   他手里拼了半截,但拼插安装的不算顺利,半截塔身像被暴风雨摧残过。   “怎么会是在帮它。”陆凛伸手把他抱在怀里:“从前真没发现,裴老师喜欢撒娇。”   裴灼叼着钳子又找了把新工具,对着灯光把金属片一点点矫正偏向。   “我能弄好的。”他任由陆凛抱着,却不肯让他帮忙:“而且我饺子也越包越好看了。”   陆凛揉他的头发:“在急什么。”   裴灼把钳子往桌上一放,还是不服气:“霍鹿说你搭那个岳阳楼只用了两天。”   “而且那两天还满课,是抽空随手搭的。”   陆凛抱着他哄,说谎都脸不红心不跳:“我以前搭过,第二次就会很熟。”   “霍鹿给我看过照片,可好看了,还会发光,”裴灼闷闷道:“然后送给学生了。”   陆凛这会儿把心给他都成,觉得好笑还得忍着:“宝贝,连学生的醋都要吃啊。”   “不吃好不好?”   裴灼勉为其难地让步:“那这个你来搭。”   “好。”   “搭完也要发光。”   “好。”   “你还得亲我一下。”   陆凛扣着他的后脑勺,抱着他细细慢慢的吻。   “都好。” 第42章   夏日天气炎热,总是呆在家里吹空调容易生病。   裴灼刚好办了卡, 拉着陆凛一起去游泳。   正是放假的时候, 泳池里嬉闹的学生很多,也有不少大学生过来找个消遣, 凑在人少的地方打水球玩。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泳池, 把旁侧闲坐着的女生目光引走大半。   裴灼入水后游得不紧不慢, 更多是在冥想换气, 感受水流拂过身体。   陆凛陪在另一条泳道,速度和爆发力均是佼佼者, 游起来仿佛江中蛟, 跃出潜入都利落漂亮。   裴灼游完两圈觉得疲乏, 坐在旁边漱口, 听见远处有女生在悄悄说话。   “你看到那个帅哥了吗……等会去要个微信怎么样?”   “我也想要!他腹肌绝对有练过好吧,要不我们去请他喝杯咖啡?”   陆凛游完发觉隔壁泳道没人了,一个深潜游到裴灼身旁, 破水而出时溅了他一身。   “再游一圈?”   裴灼俯身擦了下他侧脸的水珠, 笑的促狭:“看见旁边那几个姑娘没?”   陆凛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怎么了?”   “她们想要你的微信, 还想请你喝咖啡。”   陆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伸手一带把裴灼拉了下来。   裴灼差点呛到,本能地圈住他脖颈, 跟先前接吻似的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你……”他擦了下脸颊的水珠,小声道:“松开, 快点。”   陆凛单手把他搂在怀里,另一只手绕到他的后脑勺, 帮忙调整眼镜带的松紧。   看起来就像要按头接吻。   裴灼下意识地看向远处,那几个姑娘显然也发现他们是情侣,颇有些尴尬的裹着浴巾走开了。   “我觉得不太对。”裴灼小声道:“不应该轮到我吃醋吗。”   男人顺势亲了下他的唇:“挺润。”   他们游完泳刚好去附近商圈逛逛,正好要挑一套西装应对之后的誓师大会。   陆凛向来穿的很正式,西装也早就准备过两套。   反而是裴灼不喜欢这种太程式化的衣服,家里一件都没有。   他先前不愿意接裴爸爸的班,就是厌烦各种成年人之间的应酬交际,宁可跟高中生们多讲两道题。   柜员脖子上还挂着卷尺,细声细气的问他们需要定做还是买现成的款式。   裴灼原来打算着挑件差不多的就好,看见灯箱里的海报时突然有些心动,转头看向陆凛。   “……要不,我们定一身?”   用一样的剪裁面料,一样的对扣领带。   想一想都很心动。   陆凛笑着应了声好,拿着宣传册和他一起挑细节上的选择。   柜员转身去帮他们倒柠檬水,裴灼玩闹着拿领带在他身上比划,又用卷尺量他的腰。   陆凛纵容着他的亲近,忽然动作顿了一下。   “别动。”他下意识地屏气:“裴灼,你先让开。”   裴灼意识到陆凛情绪突然变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门口一对中年夫妻阴沉着脸注视着他们两人,似乎早就看见了他们刚才的亲昵。   他怔怔地松开搭在陆凛肩上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同性恋的生存空间,其实是薛定谔的存在。   在一二线城市,他们大部分时间能自由出行,在酒吧和小场合里亲近拥抱,旁人也并不会给予太多讶异眼光。   但遇到中年一辈和老人,就好像突然被打成原型,变成面目扭曲的怪物。   裴灼在这一秒已经反应过来,这对偶然路过的夫妇可能就是陆凛的父母。   那对和他断绝关系接近十年的父母。   陆教授两鬓花白,脸上已经有了老态。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在看清陆凛的脸时抬手就抽了过去。   裴灼伸手挡开,冷冷道:“有事说事,别动手。”   陆母叱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家的事轮得着你开口?”   柜员正端着两杯冰水匆匆走来,见到场面突然变得剑拔弩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陆凛沉着脸色道:“走吧,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陆母原本心里还五味杂陈,被他这句话激的只剩怒意:“好,好啊。”   “陆凛,你出息了,考上大学转头就跟我们断绝关系,生恩养恩全都不报,”中年女人反手一指裴灼,咬着牙笑:“现在还跟这男人厮混,怎么,你还想当同性恋了?”   陆教授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当着陆凛的面啐了一口,掏出纸巾擦自己的手:“真是恶心。”   裴灼压着情绪抓紧了陆凛的手,一言不发的带着他往外走。   陆母张开手拦人:“你有病啊?还抢我儿子?”   裴灼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气场骤然就打开了。   他原本就是裴宏川的儿子,从小跟着亲爹在酒桌上长大,看人眼色听人话术都是日常。   裴宏川在家里是个慈父,在生意上恩威并施,当着儿子的面也能在酒局上吓得下属冷汗涔涔不住道歉。   裴灼面上是个软性子,连学生都敢开他玩笑。   真到了大是大非面前,其实也和他爸爸一样,不会退让半步。   他冷眼与陆母对视的那一刻,看得那女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凛抽开手腕,当着父母的面直接握紧裴灼的手,十指相扣仿佛嵌扣的锁。   他们同时转身离开,不愿与这对父母再多言一句。   陆母忽然就失控了。   “你不可以走!”   “我养了你十八年,十八年!你离家出走的时候考虑过你爸爸吗,他那天晚上直接心梗了你知道不知道!!”她声嘶力竭的对他咆哮:“你考虑过我们父母的半点感受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孽子!畜生!!”   裴灼加快了脚步,不想和疯子有任何纠缠。   商场里的顾客们听见了吵闹声,纷纷停下脚步在往他们这边看。   他们的目光仿佛给了陆母勇气,让她用更大的声音羞辱这个叛逃的儿子。   “你怎么可以和男人在一起?!你是怪物吗!!”   陆凛骤然停住,转身看向那一脸阴沉的父亲,还有眼泪簌簌落下的母亲。   “让我差点变成怪物的,不是你们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瞳孔微缩:“十年过去了,你们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陆母已经失控,吼道:“那你也不能变成同性恋来刺激我们!”   陆凛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牵着裴灼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   背后传来悲鸣般的撕裂哭声。   其实背后并没有人追上来,但他们连电梯都没有等,从逃生楼梯一直往下走了四楼,一路都没有和对方说话。   他们其实都活的很明白。   从学校到家里,从公开到私下,他们两人反反复复的在不同身份里切换,平日哪怕一起出去吃饭也会尽量叫上霍鹿或者小黄,把风险规避到最低。   他们的相爱是个秘密,可能这辈子都不能与他人言说。   陆凛拿出车钥匙的时候,裴灼伸手夺了过去,抢先一步进了驾驶座。   陆凛沉默地坐进了副驾驶,看着车开出阴暗潮湿的地下停车场,往灿烂天光里开。   “我很抱歉。”   裴灼打着方向盘踩下油门,看着远处很久没有说话。   陆凛十年没有见过父母,突然看见已经头发花白的他们,其实心里无数种情绪也在纠缠碰撞。   他半晌没有说话,感觉有什么在慢慢断裂。   “你不应该道歉。”裴灼开到高架桥上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系安全带,扣好以后终于看了他一眼:“也不该受这种伤。”   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知道生命里缺失一角的感觉。   会隐隐作痛,会犹如深疮般烧灼心口。   陆凛这十年里,从大学起就在提前自立独自生活,经受的压力和难处不会比他少。   他是这样好的男人,赤诚凛然,温润严肃,连随手写几个字都能让他动心。   却被他的父母形容为怪物,被尽数否定一切,仿佛连出生都是个错误。   陆凛闭上眼,半晌没有说话。   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一次这个商场。   裴灼没有带着他回自己的家里,反而是开车回了裴爸那。   霍鹿今天过去吃饭,嚷嚷着要吃卤牛蹄筋和酱猪蹄。   裴灼拉着陆凛直接过去按了门铃,也不想再解释更多。   裴爸爸搓着手过来开门,见到他们两时有点惊讶:“哟呵,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还好昨儿包了好些饺子,搁冰箱冻着呢。”   裴灼伸手紧紧抱了一下爸爸,松开时看着他道:“我想家了,过来看看。”   裴宏川笑着摸他的头,仿佛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   又抬头看向沉默的陆凛,很大方的也伸手抱了抱。   “回家回家,吃顿好的。”   陆凛有些错愕,怔怔地转头看向裴灼。   他们这一路都没有跟谁打电话说过这件事,可裴家父子两的默契好像什么都已经不用说了。   霍鹿叼着半截虾冲出来,身后还跟着阿毛:“陆哥来了!陆哥快坐,我妈在炸虾呢!”   裴灼拉着他换鞋坐下,把这个浑身冰冷的男人带进这个暖融融的餐厅里,多的一句话都不说。   狗狗在绕着他们转圈圈,电视里放着乱七八糟的娱乐新闻。   陆凛十分钟前整个人都仿佛坠在冰窖里,此刻又好像被硬生生捂了过来。   他抽了一口气,缓了许久,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   “等会啊,饭马上就好,晚上留下来一块吃肘子啊。”   裴爸爸冲去厨房帮忙,炸虾炸小鱼的香气跟着散了出来,锅里还咕噜噜地煮着卤水。   裴灼握紧了陆凛的手,把掌心覆在他突出的指骨上。   “你不是怪物。”   “陆凛,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扛。”   “我一直在。”   他看着他,眼神坚定声音有力。   没有半分的恐惧和退让。 第43章   裴灼做事小心,虽然心里更倾向息事宁人少碰烦扰, 但还是留着几分警惕。   他是做老师的, 这些年见过的家长不少。   不管是二三十岁初为人父母,还是四五十岁抱着二胎, 能开明自省的总是少数。   老师这一行和医生很像, 见到的人性多, 见过的大善大恶也多。   陆凛的父母今天做得出当场羞辱痛骂他是个畜生, 明天就能找到学校去胡搅蛮缠搬弄是非,搞不好会让人更头疼。   陆凛从前和他解释过, 他们两个没有干涉他的这个工作, 都是多方亲戚劝阻安慰之后的结果。   等午饭吃完, 裴灼就约着陆凛和家里两个长辈一起去书房坐坐。   “爸, 霍姨,我有事想跟你们说一下。”   于是握紧陆凛的手,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个清楚。   裴爹刚进屋还以为是这两小年轻准备去英国领证了, 脸上还笑呵呵的。   等这前后一讲完, 沉着脸色半天没说话, 良久才叹一口气。   霍姨反而皱着眉想了一会,问道:“小陆,你爸爸叫什么?”   “陆忠国。”   “真是他?”霍姨坐远一些, 细细看陆凛的脸:“难怪,难怪。”   “我当初看见小陆照片的时候, 就觉得他面熟。”霍姨点开手机,找微信里的联系人:“你爸爸和我是高中同学, 大学还联系过。”   后来她去了中科院,加上怀上霍鹿的缘故,和同学们渐渐才聚的少了。   “你父亲读高中时就是那个脾气,”她皱着眉道:“不肯变通,总是得罪人。”   陆凛神色微变,声音有些苦涩:“他现在老了很多。”   裴宏川左右一思量,还是拿了主意。   “我们今天过去拜访一下,你们两跟在后面,暂时什么话都不要说。”   裴灼愣住,确认道:“今天就去?”   “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更恶劣的连环反应。”裴宏川起身去披衣服,仿佛回到生意场上,做事很果断:“你们和他们不在一个年龄层,说话天然有劣势。”   “就是再怎么晓之以情,他们也长你们一辈,不大可能听进去。”   这头霍姨已经在微信上要到联系方式,和陆父打了个电话。   霍鹿抱着狗看家:“你们早去早回,我煮汤等你们回来。”   四人再度开车去了海淀区,路上陆凛沉默了半程,还是和他们道歉。   “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陆,叔叔教你一句。”裴宏川随手递了半个橘子给他,语气平淡:“不是你的错,就不要往你身上揽。”   “揽的多了,你自己也会当真。”   陆凛深呼吸道:“您教训的是。”   霍姨是刚才那顿饭里唯一没喝酒的,这时候开着车动作麻利,还记得跟裴爹商量等会的话术。   裴灼坐在后座上反而成了小孩,拉着陆凛的手悄悄道:“他们是不是很厉害。”   本来这事闹得很沉重,又是人格侮辱又是当众出柜,搞不好还要上明天的新闻报纸,能牵扯成一团糟的丑闻。   但是裴爸爸和霍姨在车前面这么一坐,边慢慢聊天边一块分橘子吃,好像也没有多大事。   十年过去,两个老人住的位置也一点都没有变。   霍姨敲了两下门,拖沓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   “霍凭风,好久不见啊。”陆父的脸上带着笑,打开门迎她进去:“这位是?”   “我爱人,誉惠金融的创始人之一。”霍姨简短介绍:“算是企业家。”   裴宏川特意换了身西装,派头俨然中年事业有成的人生赢家,头发都梳的油亮。   陆父读书时还被霍凭风照顾过好几次,其实一直感念着她的好,说话颇为客气:“这么久都没有见,先前还是同学会上听说过你的事。”   旁边陆母也迎了过来,一瞧见裴宏川风度翩翩还戴着名表,笑容也真心了许多:“来都来了,还带礼物,这怎么好……”   裴父和霍姨交换了一个眼神,侧身招呼两个孩子一起进去。   在看见陆凛和裴灼的那一秒,两个老人当场愣在原地,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裴灼是我亲儿子。”霍姨揽过裴灼的肩,轻声细语道:“他也是人民教师,刚刚还拿了区里颁发的奖,一直是我的骄傲。”   “今天过来,也是想和你们聊聊这件事。”   如果今天单是陆凛和裴灼过来找他们两位,恐怕会当场被奚落挖苦到半点余地都不剩。   可是霍凭风和裴宏川站在他们身前,一个是拿国家津贴的知名科学家,一个是龙头企业的创始人,意义和感官就完全不同了。   他们和陆父陆母平辈,论身份论背景只多不少,能把场子给稳稳镇住。   陆老爷子眼睛发红的看着陆凛好几秒,哆嗦着往后退了几步,放他们四个进来。   陆母并没有陆父那样痛苦,反而陷进一种迟疑和茫然中。   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这些巧合是好还是不好。   以及这喜欢男人的儿子该要还是不要。   陆凛素日在学生们面前沉着严肃,回归到这种家庭场合只能说勉强能绷住情绪。   他从前挂念和压抑的事情太多,此刻能安静坐着便已经很是不易。   裴宏川见场子镇住,谈话节奏也能由自己这边带着走,渐渐就放松了下来,和妻子按着路上商量好的话术慢慢往下套。   两个老人坐在对面,一时半会没有接话。   他们孤独憔悴,不知所措。   裴宏川这些年虽然肚子有点大,整体保养的其实还挺好,头发染得乌黑油亮,眼睛很有神。   霍姨比他状态更好,虽然已经年逾五十,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   他们四个坐在一起,一看就是和气融融的一家人,互相连着枝通着气,没有半点犹豫退缩。   等裴宏川把道理慢慢捋完,陆忠国还在看着陆凛。   他其实都不认得这个儿子了。   当初他和妻子逼着他去学金融,后来父子断开联系,互相呕着一口气,十年都没有见。   眼下再见,十八岁的儿子变成了二十八岁,神态沉稳肩膀宽阔,还喜欢着一个男人。   他张着口想要问问他,气声都发出去了,突然说不出话来。   陆母还在狐疑地打量着裴灼,提的问题不算友好,被霍凭风原封不动挡了回去。   两个母亲一来二去对峙几句,陆凛忽然开了口。   “爸,妈。”   “这位是裴灼,是我爱的人。”   “我该把他带来给你们看看。”   陆父眼睛里的情绪转了又转,陆母下意识地摇头:“可他,可他是个男人啊。”   “你们以后,连孩子都不会有的啊。”   陆凛牵着裴灼站起身,知道今天的这场对话没法再继续下去。   “我的手机号一直没有换过,你们今后有事,请不要打扰他们,直接联系我。”   “现在好几件事撞在一起,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之后再联系吧。”   裴父见势起身,不轻不重的说了几句场面话。   他们四人走出去的时候,陆母坐在沙发上突然开始哭,陆父却摇摇晃晃的追到了门口。   “陆凛,陆凛。”   老人说话时声音都有些浑浊,还在看那个叛逃离家的儿子。   “陆凛,”他确定儿子停下来了,才又开口道:“这些事情,慢慢讲,你留在北京,别走了。”   陆凛看着他,缓缓应道:“我不走了,留在北京。”   “我……我还是你爸爸的。”陆忠国生涩道:“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谈,你别走了。”   陆母在客厅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当初就不该放着他做老师,不做老师哪里来的这么些事情!”   陆父仓皇的看了一眼家里,又去看陆凛,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妈妈,她就是这样的人,这些年也改不了了。”   他看向霍凭风,看了一眼裴灼,扶着门框缓缓道:“以后再来坐……再来坐。”   他们四人回家吃了顿晚饭,霍姨又絮絮交代嘱托了好几句,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小区外。   “你爸爸那边,我会帮忙打电话问候的,你短期先不要急着和他们接触。”霍姨披着裴爸爸的外套,声音温和:“回家以后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什么事都有家里人在呢,不怕啊。”   裴灼点了点头,眼角有点红:“我爱你们。”   裴宏川摆手道:“别肉麻了,晚上风大,赶紧回去。”   裴灼和陆凛牵着手走回家,半个多小时没说话。   他们洗完澡躺在床上,肩挨着肩,十指还紧扣着。   今天的一切都在冲撞激荡,情绪像毛线团纠缠在一起,堵得人不舒服。   陆凛闭着眼缓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喂,裴老师在吗?”   裴灼握紧了他的手,平视着天花板道:“裴老师在的。”   “我爱你。”陆凛低声道。   “电话挂了吗。”   “挂了。”   陆凛平躺在他的身侧,呼吸有些压抑。   “裴老师,我忘了问一句,你还爱不爱我?”   你看到了我混乱的家庭,我失控的母亲。   我割裂的亲情,还有这些好像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裴灼,你还爱不爱我?   裴灼撑起身,低头去擦男人的眼角。   然后轻轻吻他。   “爱的。”   “我好爱你。” 第44章   他们在睡醒时都有种劫后余生感。   陆父陆母那边暂时需要一段冷静期,以后可以慢慢接触。   危机警报解除, 暑假也还长, 小日子可以慢慢过。   裴灼昨晚被缠着做了几次,早上还困着不肯起身, 半只脚露在床外。   阿毛晃着尾巴跟有轨电车似的蹭过来又蹭过去, 瞧见那只脚又缩回被子里了, 小小声汪了两下, 像是抱怨。   陆凛醒了过来,知道狗狗急着出门, 起身时亲了下裴灼的额头, 准备换衣服出去遛狗。   裴灼半梦半醒, 还记着拉他的手, 声音沙沙软软的:“你去哪儿啊。”   “去照顾阿毛,等会就回来。”陆凛亲他的指尖,轻声道:“早上想吃点什么?”   裴灼斜着占了半张床, 声音呢喃到音节都糊在一起:“馄饨……小馄饨。”   于是陆长官神清气爽的先去收拾狗再去收拾菜, 在夏日的阳光下脚步轻快, 走路都生着风。   裴灼睡的迷迷糊糊,一摸床旁边人没了,下意识地抬头左右望, 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出去遛狗。   他揉着脸坐起来,忽然发觉自己睡姿不对。   陆凛在床上的时候, 他是窝在他怀里睡着的。   陆凛起床那会儿,他就变成了大字型, 睡的为所欲为放飞自我。   ……绝对被他看到了。   裴灼回过神来,匆匆下床去照镜子。   刘海散乱,表情也松松垮垮,满脸写着没睡醒。   刚好这会儿陆凛左手提着菜右手牵着狗回来,关门时听见卧室有动静,侧身去看他:“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裴灼举着枕头挡脸:“别看我。”   “怎么不能看了?”   “头发乱糟糟的,好丑。”   陆凛给阿毛解开项圈,笑的无奈:“如果裴老师都算丑,还有谁当得上好看两个字啊。”   裴灼听了这话心里很受用,还是想给自己找补一些:“我平时睡姿很端正的,昨天晚上是太累了。”   陆凛倒了杯清水过来,俯身亲了亲他的脸。   “好,给你煮馄饨,一会儿就好。”   饭后还要归置些家具,进一步优化下家里的空间。   陆凛带的书多,裴灼家里的小书架不太够。   准确的说,裴灼书房里放着些挂件摆件,书放在储物柜里,大部分都是科幻小说和外国文学。   有半幕墙原先都空着,刚好够他把旧书架组装起来,放满两人的闲书和教辅。   于是一个去搬散件,一个去找工具箱,在书房重新碰面。   裴灼递了一半,把手又收了回去:“我来装。”   陆凛很配合:“我给你打下手。”   家具这种东西,本来就和大型积木差不太多。   裴灼有心提升下动手能力,这时候真拿了好几块隔板挡板,比对着找拼接螺丝的位置。   他在专注研究这些东西的时候,身上带着股天真的孩子气。   陆凛静静地看他摆弄,心里好些喜欢积攒成堆,又怕说出来让他觉得腻味。   于是在旁边递对的部件,给他指螺帽的位置。   当初在拆书架的时候裴灼就看了全程,这会儿重新再组装一遍也还算有印象。   他乐得学这些,还不肯让陆凛插手,拼个小挡板都要亲力亲为。   等一个半小时过去,书架摇摇晃晃地立在了墙边,形状轮廓确实分毫不差。   “搞定搞定,”裴灼擦了把汗,去给他拿冰啤酒:“我就说,以后这种事我也可以做。”   陆凛趁着他去厨房的功夫,默不作声地把松动的螺丝一一拧紧,上下再度加固了两遍。   裴灼再回来的时候,瞧见男人在给书架拍照。   “是不是很棒。”他笑道:“我小时候在幼儿园连纸花都叠不好,还被老师骂,说我太笨。”   陆凛接过冰啤酒,抿了一口又忍不住去吻他的唇。   麦芽香气在他们的唇齿之间散开,细小的气泡在舌面上次第绽开,亲起来很舒服。   裴灼由着他索吻,临结束前认认真真地教他怎么哄人:“这个时候,你就得立刻纠正,说我一点都不笨。”   男人看着他笑:“纠正完还要亲一下?”   “对,这是附加分。”   他们商量了一刻,觉得还是得请家里人过来吃个饭。   第一是昨天的事怎么也是劳烦了两位长辈的大驾,亲自过去帮忙压着事摆身份,小事情差点闹大,确实有点难堪。   第二便是乔迁之喜,毕竟也是以男友身份住进来,招待一顿饭也是自然的。   裴灼相当喜欢陆凛身上的这一点。   他训学生时一板一眼,正气凛然,对自己的要求其实也很高。   什么事都礼节到位细节周全,能把人照顾的很舒服。   裴灼电话一拨过去,裴爸爸那边在跟朋友打高尔夫,还能听见狗叫声。   “爸,”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跟陆凛想请您和霍姨过来吃饭,赏个面子呗。”   裴爸爸以为他们还在计较昨天那件事,大大咧咧道:“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安心过日子,多的事情不用怕,你爸在这镇着呢,出不了差池。”   “不是那个意思。我们真心想感谢下,”裴灼正经道:“再说了,陆老师做饭煲汤手艺太好了,我这些天圆了一圈。”   “哟呵?”裴宏川把球杆交给球童,转身往摆渡车走:“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您和霍姨有空吗?”裴灼道:“霍鹿那边我问过了,她最近闲的长毛,哪天都行。”   “可以,到时候我带瓶好酒过来。”   裴灼这边电话定了约,陆凛拿了根笔开始写菜谱。   “五个人,怎么也得七个菜一个汤。”   裴灼坐过去看,趴在旁边小声道:“是做家常菜吗,我会番茄炒鸡蛋。”   陆凛笑着给他看自己拟的菜谱,认认真真道:“伯父伯母过来,还是要做正菜,也是一点心意。”   第二天两人又去超市推着车漫逛,两圈下来装了一堆东西。   陆凛心里记着菜,还问他们的忌口和喜好。   先是乌鸡汤管好火慢慢煨,放上当归枸杞,一点点炖出清冽的药香。   嫩白色的娃娃菜焯过水之后包上藕丁虾蓉球,堆成小山尖放进蒸锅,下面还卧了一条孔雀鱼,刀功漂亮的无可挑剔。   裴灼把家里上下打扫干净,闻见焖排骨的香气时拎着扫把进了厨房,抱着他要尝两块。   “还要炖一会儿,”陆凛喂他一块虾蓉卷,伸手接着还怕他觉得烫:“慢点,怎么样?”   “陆老师从哪儿学的这些,”裴灼意犹未尽:“我之前去私房菜馆也没见着这种。”   “有些是在旧书里看见过,有试着做做看。”陆凛碾了些胡椒粉,不紧不慢道:“金圣叹曾经说,豆腐干与花生同嚼,大有火腿滋味。”   “你试过?”   “那是诳语。”陆凛笑道:“不过袁枚那本《随园食单》我是记熟了,今天做的便是里头的芋粉团。”   两个灶同时开着火,电锅里还煨着汤。他们开着门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暖香的雾气已从厨房缭绕着往客厅冒,散的到处都是鸡汤混着焖排骨的香味。   裴爹拎着酒带着妻女过来,阿毛远远就听到声冲过去挠门。   裴灼开门迎他们进来,指指厨房道:“闻见没,香不香?”   “你快去帮忙搭把手,”霍姨催道:“听着声就是同时在忙好几道菜。”   四荤两素一汤一点心端上桌,连霍鹿都惊了。   “这是陆长官做的?!真的假的啊?”   裴宏川尝了口芋粉团,差点被烫着还高声说着好吃,连着又往碗里夹了两个。   这是陆凛第二次处在这样放松自然的家庭氛围里,在坐下之前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对着他们郑重敬了一杯。   “谢谢伯父伯母,谢谢小霍老师。”   霍姨笑的欣慰:“你们这两孩子,站一块是真的挺般配。”   “我也觉得,”霍鹿跟着起哄:“当初裴老师刚转进来,我就觉得陆老师肯定是他喜欢的款,还问他要不要追。”   裴灼盯了她一秒:“撤回。”   “撤回撤回,我什么都没说。”   酒足饭饱,一家人聚着聊了大半个小时,挥挥手互相告别。   满桌饭菜被消灭了个干净,小半碟芋粉团和椰丝糕没吃完,被裴爸爸拿保鲜盒给顺走了。   宴会结束,宾客走完,一摞锅碗瓢盆都得洗,水声响了许久都没有停。   裴灼给自己也戴了条围裙,走到陆凛身边陪他一起搓碗,洗着洗着开始玩泡泡。   这好像是他第一回 请家人过来吃饭。   以前工作太忙,连自己都顾不上,周末也是去爸爸那蹭饭吃,厚着脸皮跟他撒娇。   现在能独立承担一些,感觉也很好。   陆凛收拾厨房很细,不光把碗筷洗的干干净净,油烟机和灶台也擦净犄角旮旯,半点污渍没留下。   他是个很硬朗的男人,似乎离这种烟火气太重的地方很远。   可越是有这样的反差,裴灼越觉得他温柔。   “陆凛。”   “什么事?”   裴灼手上的泡泡还没弄掉,张开手去抱他。   “下周……你和我一起去看妈妈吧。”   “好。”陆凛抱着他慢慢道:“这次我来买花。”   “多买一点。”裴灼闭着眼慢慢道:“她喜欢芍药,一定要多买一点。”   我好希望她也喜欢你。   她肯定会的。 第45章   裴灼半夜睡着睡着,突然就做起了噩梦。   噩梦里的光线很昏暗, 他跌跌撞撞地被什么东西追逐着, 推开教室里的桌椅板凳往前跑。   他跑的几乎喘不过气,还在想陆凛在哪里等他。   身后隐匿在黑暗中的压抑气息越来越近, 让他在拐弯时差点从楼梯口摔下去。   可站稳了往下看, 无数人顶着麻木表情在等他下来。   他猛烈抽气, 在深夜突然惊起。   好几秒都缓不过神来, 随时准备继续逃跑。   陆凛睡得很沉,这时候虽然醒过来了, 视野还没有完全清晰。   “……灼灼?”   裴灼惊惶地回头看他, 这时候才想起来一切是在做梦。   陆凛就在他的身边, 触手可及。   “我……”他涩声道:“我做噩梦了。”   陆凛顶着睡意坐起来, 把桔色的床头灯打开。   然后伸手把他圈在怀里,下巴抵在软发上呼吸平稳,手掌轻轻地抚他的背。   裴灼被抱了一会还是睡不着, 又担心吵着他睡觉, 低着头道:“你先睡吧, 我躺一会儿就能睡着。”   陆凛起身去找了条珊瑚绒的小毯子,当着他的面把毯子抖开展平,俯身把他一圈圈裹好。   裴灼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突然就被重量感和温暖感一起包裹,暖烘烘的好像突然被喂了一颗定心丸。   男人坐回床边, 连人带小毯子一块圈在怀里,俯身去吻他的发梢。   “我给你煮一碗牛奶, 几分钟就回来。”   裴灼头一次跟小孩似的被软毯裹好抱紧,怔怔看他的侧脸。   “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放心,只对你做过这些事。”陆凛起身时还记着调柔灯光,对门口挥挥手,示意阿毛回去睡觉:“马上就回来。”   裴灼真裹着毯子等了他三分钟。   虽然自己二十多岁还被裹成卷心菜宝宝,但这会儿有被子毯子一起重重包围着他,好像突然就不怕了。   陆凛端着热牛奶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裴灼窝在床头被小桔灯映着,看起来特别乖。   他在他的旁边坐好,用调羹拨匀碎麦片,吹凉了喂到他嘴边。   “喝一点。”   裴灼俯首一口口接了,睡意渐渐涌上来。   喂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情人之间这么做,既会有长者般的体贴照顾,又多了几分温存暧昧。   裴灼喝的慢,陆凛也就耐心等着。   他像是在照顾一棵被雨淋过的柳树,也像在悉心擦拭蒙上灰尘的白玉舟。   牛奶渐渐只剩碗底,裴灼掩唇打了个哈欠。   “困了。”   陆凛把碗放到一边,关上灯把他抱在怀里。   “继续睡吧,会有好梦的。”   裴灼顺从的应了,还记着把脸埋进他的脖颈,呼吸慢慢放稳。   果真下半夜一场好梦,睡的很踏实。   第二天再醒过来的时候,陆凛出去给其他老师送文件去了,床边空空荡荡的,门口贴了张纸条。   裴灼从前听说谈恋爱容易上瘾,还笑过那些个热恋期黏黏糊糊的小情人。   真等到自己开始谈恋爱了,浸入的比谁都要快。   这回是头一次起床时陆凛不在身边,他就心里好像突然空了一块,总有种意犹未尽的不满足。   人啊,就是容易变得贪心。   他现在就想看到陆凛,刷牙漱口时都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   然而等早餐吃完都没能如愿。   裴灼跟他发了两条微信,出去晨跑时顺路去买菜。   今天起得早,可以去附近的大菜场挑点新鲜蔬果,运气好还能买到刚摘的野菜。   再拎着菜回家时他脚步放慢了许多,忽然发觉这条街变了好些店面。   做老师虽然能有暑假寒假,但春秋时整个人都被学校拴着,就是隔壁邻居搬家了都未必能知道。   这条小道多了家重庆小面,五金店好像关门倒闭,连招牌都一块取了。   他拎着菜继续打量,忽然看见一家日本鸟居般的店铺,名字叫/春樱。   ……是卖餐具的?   裴灼瞧着时间还早,推开樱花垂帘走了进去,脚步登时一滞。   居然是卖那种东西的店,还是机器自动销售,里头一个店员都没有。   裴老师其实也是正经老师,虽然性向觉醒的早,但是G/V都没看过几部,好些小知识还是陆老师哑着嗓子边亲边教的。   他看到贩卖机里花花绿绿的包装盒就已经有些羞赧,又想拿这些东西去调戏陆老师。   先是退了一步,又因着恶趣味往里进了一步,继续看不同机器里卖的内容。   之前两人都是刚刚开荤,食髓知味尝到了甜头,光是享受疾风骤雨的纯粹快乐都已经够透支体力了,花样没怎么玩过。   二人世界的时间很有限,现在不珍惜到了高三得奔波一年。   裴灼胡思乱想着好些画面,抱着一提葡萄还在看包装盒。   狰狞丑陋的假物件绝对不要买,其他的小东西好些也太刁钻霸道了些,他暂时没做好心理准备。   目光游移来去,停在金色的小铃铛上。   和风锦绳很漂亮,上面还织着长尾金鱼,银红配色不俗不艳。   中间坠着一个猫铃铛,估计一动就会响。   裴灼犹豫了好半天,还是觉得这物件小巧又好看,手机扫码买了下来。   等真捏着这盒子走出店门外,羞耻感不合时宜的突然就涌了上来,围着他不住打转。   买这种东西,会不会让陆老师觉得我不太正经?   ……怎么跟他提这件事呢?还是不提?   回家之后他把蔬菜冷鲜肉归类好,桌上就剩这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简直像是犯罪证据。   裴灼脸上烧得慌,快速把盒子拆掉下楼扔到隔壁楼垃圾桶里,回家把这铃铛藏进杂物柜的最深处,柜门一关还想再上个锁。   他在摸到那绳子的同时,脑子里就跟看漫画似的想到那铃铛的好几处挂法,这会就跟偷着抽烟的中学生一样束手束脚,同时还忍不住想体验更多。   ……也不知道陆老师会怎么想。   等陆凛回家以后,他们照例一起切菜做饭,午后同坐在电脑旁边看书工作,煮壶茶忙起来就是好几个小时。   裴灼把英语专题练习方案写的差不多了,出书房去照顾阿毛。   他觉得陆老师其实也在悄悄粘着自己,应该过一会儿就会跟着出来。   果然毛还没梳完,陆凛便出来给吊兰盆栽浇花,离他不近不远,但始终都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   裴灼猜测被应验,心里开心还得假装不知道,带着狗狗又进了卧室,假意是去给他找新的磨牙棒。   他磨蹭了好一会儿,陆凛也进了卧室,还假装是过来晒太阳看书。   裴灼侧对着陆凛,伸手探阿毛的鼻子。   “怎么感觉它好像生病了,”他开口道:“陆老师,你帮我去杂物柜里找找宠物用的体温计,就在第四格里。”   陆凛快速应了,去隔壁房间帮他找东西。   其实并找不到,因为体温计在客厅的电视柜里。   裴灼屏住呼吸听隔壁动静,过了会儿道:“找到了吗?”   “好像没有?”   “哎?”   突然那边的声音停了几秒。   裴灼心里一坠,又问道:“陆老师?”   陆凛没说话。   裴灼松开手,放阿毛叼着咬咬胶去阳台晒太阳睡懒觉,自己放轻脚步走去陆凛身边。   “怎么不理我了?”   男人手中多了一根锦绳,中间串着个小铃铛。   他没回答裴灼的话,手腕微动铃铛便响得清脆,听得两人心里都痒痒的。   裴灼呼吸停了几秒,按着门把手道:“上个星期才买,是给阿毛的。”   “不像。”陆凛侧过身看他,顺手把杂物间的门关上。   两人陷进封闭的昏暗里,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冰凉的指尖探入裴灼的脖颈,铃铛被系在了他的喉间。   “你看这个长度,”男人声音醇厚,平静地仿佛并不知道这其中引诱的意味:“给你刚刚好。”   裴灼把绳结解开,急急道:“不是,怎么会是给我。”   “裴老师,”陆凛的目光仿佛带着温度,慢条斯理道:“这是戴在哪里的?”   这时候再用敬称,气氛反而更暗流涌动。   裴灼恼道:“陆凛,你现在是在调戏我了。”   “嗯?难道不是裴老师让我过来的吗?”陆凛往前进了一步,手指已经抚上他的腰侧:“裴老师和它……很配。”   裴灼按着他的手,急促道:“你根本没听我解释。”   他演的太真,这会儿连自己都信了。   “不是你想得那样,不许再说了。”   陆凛眨了眼,没有被他绕进去。   他伸手让铃铛垂在两人的唇间,伸手晃了一下。   “那……直接扔掉?”   裴灼呼吸一顿,下意识地想要暴露,一时进退两难。   清脆鸣响在暗室中格外清晰,有种无辜的天真感。   男人吻上铃铛,辗转着吻到他的唇上。   “我是想着怕阿毛跑丢了,”裴灼被亲的低哼:“戴上这个,动一下都会响好几声……”   “嗯……是。”陆凛俯首咬开他领口的系带,从善如流道:“继续说,我在听。”   才不信,根本没有在听。   裴灼整个人都陷进软被里,望着他轻声道:“其实这个长度不好。”   “怎么不好?”   “太长了,不好。”   男人呼吸停顿几秒,哑然失笑。   他就喜欢他的口是心非,喜欢的不行。   “真乖。”   作者有话要说: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在全力演出 & 主动买铃铛,真乖。   ====   改了五遍都没过,这次试试删掉咬锁骨看能不能行 第46章   刚开始同居,两个人都容易演。   这种演可能是无心的, 一旦开了头, 就没法收。   裴灼在这方面很有预见性,没有暴露自己的坏习惯和小癖好, 不动声色的保持人设完美无瑕。   他总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更高明一些, 还会悄悄观察陆凛的破绽。   比如陆凛不喜欢吃茄子。   成年人的挑食很好藏。   小孩不吃什么会被长辈们板着脸训, 但大人多半都是自己选择餐食, 一切随心所欲。   独居时都没有什么,等两个人一同居, 饮食习惯开始对接, 有些事情就会慢慢显露出来。   陆凛不会明着说自己不吃, 动筷子很克制, 而且还会伪装性夹两块,拌着酱汁一同吃掉。   其实不喜欢,每次买菜时都会悄悄绕过那一块。   裴灼没有强迫别人的习惯, 更不会抓着所谓的营养两个字没完没了。   他其实是挺善良随和的一人, 不知道怎么地, 就是想欺负陆凛。   陆长官在学校里腰杆很硬,毕竟教学能力强又做事稳健,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新老师们怕他, 老教师们看重他,哪怕是隔壁班的学生们路上碰见了, 也会停下来站好,毕恭毕敬说陆老师下午好。   裴灼就挺喜欢敲坏他正经的那层壳。   周一陆凛要去海淀开调研会, 家里归他做饭。   本来陆凛不放心,担心裴灼切到手,都说开会之后带他去外面吃。   裴灼两三句话轻巧挡开,去菜市场第一件事就是买茄子。   然后再来两三样足够下饭的大菜小菜,回家做的还算得心应手。   他炒茄子的时候甚至哼起小曲,愉快地想男人皱眉的样子。   陆凛提着包再回家时,有种陌生又新鲜的归属感。   工作归家,恋人在等着,锅里还有饭。   他拧开钥匙,脑子里面已经有了画面感,想一想都觉得开心。   “我回来了。”   “快来吃晚饭,”裴灼端着汤就出来了,额头布着细汗:“厨房好热啊,早知道就装个空调了。”   “怎么不开着门做饭?”   “怕味道呛进客厅里,油烟味不好闻。”   裴灼拉着他洗手坐下,欢欢喜喜道:“看我做的这四样。”   清炒茄子,酱烧鲫鱼,豆角肉沫,还有一碗丝瓜鸡蛋汤。   陆凛看见那碗发绿又发紫的茄子时,眉角微微皱了下。   他帮着盛碗饭出来,还记着帮裴灼倒水。   裴灼接过水伸手指菜,姿态很像在邀功。   “尝尝我做的茄子,清热解毒,能调理肠胃。”   还特地是清炒的,保证土腥味重。   陆凛依言点头,夹了一小块尝了口,很给他面子。   “很好吃。”   “真的吗。”裴灼笑吟吟道:“那可太好啦,这大半盘都归你。”   没等陆凛说话,他就开始摸自己的指尖,小小吹了一口:“滚刀块不好切,我差点弄伤了。”   “下次我来,你不用麻烦这些。”陆凛伸手确认他受伤没有:“做老师一定要保护好手。”   “好啦,快吃饭吧。”   裴灼从前没发现,同居还有这些个乐子。   大作伤神,绝对不作。   小作怡情,偶尔来几次,好玩的很。   他这会儿像是在和陆凛下棋,不光偷偷换子,还抢着落了好几步,就是想为难下这个男人。   陆凛其实很喜欢吃他煎的鱼,连多刺的背部都吃的干干净净,眼神特别温柔。   筷子在几盘菜中间来回数十次,极少经过那盘茄子。   眼见着陆凛碗里饭都快见底了,裴灼放低了声音,委委屈屈道:“是不是茄子烧的不好?”   陆凛立刻哄他:“没有,是鱼太好吃了,我没顾上。”   “你都没怎么动。”   男人马上夹了一大筷子放进碗里,眉头都不皱就往下吃。   裴灼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场,边笑边拦他:“好了不吃了,我逗你的。”   陆凛这才皱着眉头继续嚼,显然嫌弃这蔬菜的奇怪味道。   “真不用吃了,”裴灼撑着下巴看他:“营养什么的,其实也就这样,就是逗逗你。”   男人不急不恼,还认真和他解释,仿佛胡来的是自己。   “菜是你亲手做的,和营养没关系。”   “做的不好吃你也会吃啊?”   “嗯,会。”陆凛抿了口水,严格自律到仿佛在按时吃中药:“清热解毒,吃了好。”   看着这架势,像是只要裴灼开口,他能把整盘都吃的干干净净。   偏偏又不喜欢吃,越嚼眉头皱得越紧,特别严肃。   裴灼心想这男人简直可爱到没法找词汇来形容,越过桌子亲他的脸。   “真是被陆老师迷倒了,你怎么这么对我胃口。”   一顿饭没吃完,屋外的风声忽然大了。   抬头一看,天上积雨云越来越重,已经有细细雨点落在窗上。   裴灼心道今天估计要下大雨,匆匆换鞋带阿毛出去溜一圈。   盛夏天气闷热,这些天因为积雨久久不下,完全变成桑拿一般又潮又热的天气,就是在室外多呆几秒都得重新洗澡换衣服。   前几天天气预报连着报有雨,偏偏这日子就像在跟中央气象台怄着气,阴了好几天就是不肯下。   裴灼前脚带着阿毛遛了半圈急急跑回家,后脚外头就跟着下倾盆大雨,远处雷声鸣响,闪电骤亮。   绵密雨点几乎是砸到地面上,小区里能听见好些人的惊呼声,遛弯散步的都在慌乱地往家里赶。   陆凛这会儿已经洗完碗在擦桌子,还记着阳台上有新床单没有收。   “好,我去弄。”   他们两分工很默契,也不计较谁受累多谁忙得少。   陆凛会把大部分体力活包揽,裴灼便去照顾那些细活,把瓷砖缝隙擦的干干净净。   窗外暴雨越下越大,这才通了一会儿风,房间里便凉爽如深秋。   他们不得不把所有窗户全部关上,花盆转移到阳台放着防潮。   然后工作,洗澡,看电影,做.爱,相拥而眠。   一切都按部就班,自然而享受。   等到了后半夜三四点钟,雨势忽然又加大了。   先前只是一般力度的大雨,雷声隐隐约约并不算清晰。   万物沉睡酣眠之际,霹雳般的惊响骤然在近处炸开,听得人心脏都猛地一紧。   这雷声清晰明确到像是对准脑袋劈下来的,闪电紧随着划破天空映亮夜晚,听着简直像是天灾降临。   裴灼听到第一声就被惊醒,他一动陆凛也睁开眼睛,伸手揽住肩头,把整个人都笼紧。   “怕不怕?”   裴灼摇头,趁着凉意继续睡在他的怀中,像是躲进洞穴卷尾而眠的狐狸。   陆凛抱着他伸手捂着耳朵,两人轮廓嵌在一起,呼吸绵长放松。   又是好几声霹雳溅落散开,轰炸声响到大地都在跟着震颤。   他们两就像是世界末日里最后的存活者,一同蜷在被子里共享着同一秒呼吸。   裴灼在情/事过后身体发懒,此刻无心再做一次,骨头都是酥的。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转身望男人的眼睛。   “我有点失眠。”   陆凛吻他的额头。   “我也是。”   久居都市里,总是好像离自然很远,看到的绿植全是人工景观,仿佛人类便是大自然的主宰。   只有在这样狂乱恣意的气象面前,才突然有种回到原始时期的清醒感。   “要不……我们去下棋吧?”   裴灼的窗台不仅可以坐人,还可以放一张小木桌。   他去找云子和棋盘,陆凛便去沏茶找点心。   两人在凌晨四点都没了困意,同时还不被工作琐事压抑着,可以自由自在的享受这一片失眠和夜晚。   等处处布置妥当,两人都坐在窗户旁边,乘着夜色喝茶下棋。   屋内没有开灯,如水夜色刚好能映亮棋盘。   屋外暴雨倾盆,水流如瀑布般斜斜垂在玻璃窗上,仿佛四十五度悬挂的瀑布。   又是好几声雷鸣轰隆响遍,炸的人神经都会跟着一跳。   裴灼下棋的心思并不重,更多的是在享受过程。   他大脑里会自动判断局势和落子,虽然没多精准,但也不会成为乏味的对手。   时间的流速被玻璃窗分割为二,窗外乍惊骤急,窗内平静从容。   原来在同居之后,连失眠都可以同享。   人活着会孤独,会间接性地陷在茫茫黑夜里。   恋爱以后虽然未必能把对方完全笼入自己守着的那一隅光明里,但也能一起度过黑暗,甚至还能有几分快意。   一局棋还没下完,雷暴雨撤的迅速急切,从头到尾都没什么风声。   天色将亮未亮,像老报纸被晕出深浅水迹。   裴灼打了个哈欠,忽然又困了。   “睡觉去吧。”他捋顺睡衣,看了眼还没落完子的棋局。   男人抬着眼看他,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喜欢你。”   陆凛翻身下了窗台,走过来把他抱在怀里,轻松的没费什么力气。   “乘兴而来,乘兴而去,不在乎输赢,连结果也能说放就放,不多在意。”   “裴老师活的通透,想一想就很喜欢。”   他把裴灼抱回床上,顺势搂紧。   屋内屋外都静悄悄的,黑暗让人安宁放松,仿佛漂浮在虚无的宇宙中。   他们再度相拥而眠,连长腿都交缠在一起,脚掌贴着脚背,不肯分开。   热恋的平静而炽烈。 第47章   陆凛再次登门的时候,手里提着两瓶好酒。   他明明是站在十年不变的自家门口, 却好像是一个陌生的客人。   门被叩响两声, 陆父颤巍巍地扶着墙走了过来,弯着腰给他开门。   “你来了。”他局促道:“你妈妈她不在, 要晚上才回来, 进来坐吧。”   陆母一意孤行又极度自我的性格, 他们父子在二十年前便已经深刻领教过。   后来陆父也变得不通情理, 和她把种种执念偏见都灌注在陆凛身上,病态了很长时间。   吃饭时要从左到右, 蔬菜六分肉两分, 饭只能添半碗, 半饱才对身体好。   睡觉时必须往右睡或者平躺, 左睡会压迫心脏。   走路时绝对不可以看书看手机,见到长辈必须鞠躬行礼,作文写错一个字都不允许划掉, 只能全部重来。   陆凛没出生时, 陆母在众人面前贤淑温良, 被两家人撮合着嫁给了门当户对的陆父。   婚后生活第一年就如同死水,可那时候大家都保守,离婚说出去太丢脸面, 会毁陆家书香门第的名声。   陆母在婆婆面前几乎是把里子面子顾到极点,用几近自毁的方式退让谦恭, 让陆父完全找不到离婚的理由。   两人最后还是有了儿子。   控制欲被进一步解放宣泄,渐渐陆父也在这种气氛下着了魔, 甚至深夜去检查他的睡姿,寻求几乎没有的存在感。   陆凛在成年后第一时间逃离了这个家。   他的事业,婚姻,饮食习惯,说话方式,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不再受任何拘束。   陆教授此时已经和这个女人结婚二十年,双亲亡故儿子断绝关系,反而只剩下陆母这一个不间断给予压抑温情的亲人。   这辈子也就这么半梦半醒的熬过去了。   如今他再见陆凛,笑起来都没太多力气,走路时拖鞋拖沓在地面上,仿佛一个写不完的破折号。   “坐,过来坐。”   陆凛静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伸手去扶他。   他年幼时被打过手心,被罚跪过搓衣板,被毫无道理的要求捧着冰块站一个小时。   可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陆父见陆凛还站着,也不多劝他,自顾自的往下讲。   “你妈妈在你走的前三年里,天天跟我哭闹,要我托关系,就是让你退学都得把人找回来。”   他双手覆在一起,老年斑像枯叶上的破洞。   “我什么都没有做。”老人喃喃道:“我能帮到你的,也只有什么都不做。”   陆凛仰起头深呼吸,终于坐在了他的对面。   “后来她算着日子,觉得你该工作了,又闹着要家里亲戚查你档案被调到哪里。”   “我拦下了。”   陆父说一会儿话就要缓一缓,呼吸并不算顺畅。   “我总觉得,你是知道我的。”   “也许不知道。”   “我知道。”陆凛平静道:“可是我不能回来。”   一旦回家,就是重新踏入泥沼,被两双手捆缚控制,最后坠入无尽的深渊。   陆父低着头看茶几玻璃上压的旧照片,半晌才道:“也好。”   客厅安静了接近三分钟,没有人说话。   其实多年未见,可以说的事情有很多。   关心身体,询问工作,或者问一问今年过年回不回家,怎么都行。   陆凛还在观察着他的父亲。   他从前觉得这个男人高大冷漠,说话时没有任何温度,也从来没有爱过他这个儿子。   可现在再坐在这里,他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矮小老头。   和儿时记忆里那个正值壮年的父亲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人。   “你好好工作,好好生活。”陆父干涩道:“以前的事情……你妈妈未必肯认。”   “我是认的。”   陆凛骤然抬头,手掌下意识地握紧。   “我是认的。”老人眼神浑浊,声音里透着疲倦:“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小时候受这么多苦。”   陆凛仿佛是被钉在沙发上,完全说不出话来。   “在学校教书的时候,有同事提过你。”   “他们说你现在是很优秀的老师……我当时其实高兴,特别高兴。”   老人说这些话时也觉得仓促而难堪,甚至没法和他交换视线。   陆凛低低应了一声。   陆父顿了半天,声音有些发颤。   “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非要是男人吗?”   陆凛看向他的眼睛,缓缓摇头。   “不要男人,也不要女人。”   “我只爱裴灼,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   老人似乎有些想微笑,但又有些为难。   他想了好一会儿,缓缓点头:“这样啊。”   “那个小裴,是霍老师家教出来的。”   “也是很好的孩子。”陆父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给自己催眠:“很好很好。”   他们没有再聊更多,坐了一会儿便起身道别。   陆父在关上门的前一刻,有些不舍的久久看他。   “我还是你爸爸的。”   “你要是以后有空,回来看看我。”他这辈子很少动感情,如老一代活得没太多自我。   所以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反而拘束的像是在说谎。   “……我真的老了。以后就想再看看你。”   “别的其他事,也都是你的自由了。”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门,放出明亮的灯光映亮楼道。   陆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走了过去,轻轻抱了老人一下。   “爸,会的。”   裴灼在家出卷子出到头大,索性把办公椅放平仰躺着转圈圈。   他跟小孩儿似的在书房玩的不亦乐乎,阿毛也跟着呼哧呼哧摇着尾巴追。   书房的门忽然开了个缝,传来男人温厚的声音。   “我回来了。”   “去哪儿了呀,这么早。”裴灼这会儿还叼着笔,匆匆点着脚尖停下椅子,试图挽救下自己的形象。   陆凛在这方面没有隐瞒的念头,把前后情况解释了一遍。   裴灼没想到他是见爸爸去了,放下笔起身道:“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难过?”   “还好。”陆凛认真道:“就是觉得,以后还是要找机会去看看他。”   裴灼长长叹了口气,安慰道:“人年纪大了,也许就能看开很多事情。”   那个偏执到疯狂的母亲未必能交流多少,但陆教授在上次见面的时候,明显也是在意陆凛的。   男人沉默了几秒,忽然道:“你不生气?”   “生气?”   “他们曾经对你说过很重的话。”陆凛握着他的双手,低着头道:“我想替他们道歉。”   “哎。”裴灼伸手摸他的脸:“都老夫老妻了,还纠结这些啊。”   两个人抵着额头静静靠了一会儿,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陆凛抬眸看他的眼:“我还没求婚呢。”   “太早了。”裴灼不依:“我这么年轻就要成为已婚人士,不甘心啊。”   气氛又变得温情融洽,半点嫌隙都不存在。   现在已经是八月,还有十几天就要开学了,学校和老师之间的联络也渐渐紧了起来。   家长们这两个月里东问西问没怎么停过,各个教学组也陆续开始确认老师们的文档进度,在群里商量着开学测验定多少才好。   裴灼翻完微信列表里的十几条消息,突然有些头疼。   “不想开学。”   陆凛在旁边写着卷子,钢笔字像是从笔尖流淌出来的液体,流畅自然如同艺术品。   “怎么不想开学。”   “开学天天都要上课。”裴灼撑着腮帮子看他:“不想上课,不想改作业,不想管学生。”   陆凛失笑,停下笔亲他的脸:“那你想什么?”   “想天天放假,和陆老师在一起。”   男人笑的温和满足,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也是。”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小黄老师打过来的。   “陆哥陆哥,年级组的通知你们看到了吗?”   “什么通知?”陆凛开了免提,解释道:“我刚才在做题,你说?”   “8月14号去避暑庄园啊!咱都去呗!”小黄老师在家带了一个半月的娃,天天被吵到头昏脑涨,巴不得找个时间溜出去休息几天:“一共四天,位置在昌平那边,食宿学校包其他娱乐活动自费,还有游泳池和花海竹林,你们去不去啊!”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道:“当然去。”   小黄这边还没说完,又一个电话切了进来。   是胡主任。   “你等等啊,胡主任打电话过来了。”   “那我先挂了,晚点微信说。”   胡主任的电话插队进来,说的居然也是这件事:“你半天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在开辅导班呢。”   “倒也没时间。”陆凛笑道:“年级组活动的事我刚刚才听小黄说,刚好高三大家都忙,这会儿再聚一次。”   “行啊那就这么定了,我跟你说,我们这回特意就是安排在八月,七月好多老师在偷偷给学生上课,我也就当不知道。”胡主任嘿嘿笑了几声,自我感觉颇为良好:“现在像我这么通情达理的好领导可不多了。”   “您说的是。”陆凛非常配合。   “哎,那你打算跟谁住一个屋?小黄?”   裴灼无声地盯着他。   “和裴老师吧。”   “裴老师?”胡主任笑道:“上个学期还不闻不问的,这会儿终于知道咱裴老师的好了?”   陆凛侧头看着裴灼,当着他的面继续往下说。   “裴老师风趣幽默,博学多才,为人处世都特别好。”   “以前是我对他不够亲切,我要改正。”   “可以可以,你们两处好关系,刚好高三方便一块带学生。”胡主任欣慰道:“那我给你们留个视野好的大屋!”   等电话挂断,裴灼才捂着嘴在旁边乱笑。   男人俯身去亲他的脸,忍不住也跟着笑。 第48章   临去度假山庄之前,他们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 一起去见裴灼的妈妈。   公墓在山上, 要开着车一圈圈的绕,仿佛在慢慢靠近原本不可触碰的内心角落。   “平时这里人很少, ”裴灼抱着一大捧芍药花坐在副驾驶上, 任由阳光倾洒上他的脸:“清明节和过年的时候, 车可以在山上堵半个小时, 上去下来都麻烦。”   “可能是他们工作日都没什么空。”陆凛说了一句,感觉措辞不够严谨, 低声道:“有空的时候, 不一定愿意来这里。”   裴灼垂着眸子看花:“是啊。”   毕竟是个很伤感的地方。   哪怕自家亡亲的坟墓被装点的温馨干净, 附近也会散着破破烂烂的纸钱经幡, 看着凌乱又悲凉。   平日里好不容易放假,都想着从沉重生活中喘口气,很少有人会来这里承受更多的伤感。   他们在来的时候去花店挑了好久, 一共买了三束。   芍药花开起来很烂漫, 颜色像彩云一样放松展开, 带着夏天的张扬。   裴灼每个月都会来一趟这里,有时候送完花鞠个躬就走,有时候会坐在旁边轻声说一会儿话, 下山时自己都忘了和妈妈聊了些什么。   照片上的女人被永远留在了二十六岁,笑的娴雅。   芍药很衬她的样子, 看起来都很青春。   两个男人并肩把花放好,默契地拿着抹布和湿纸巾把这附近的灰尘擦干净, 一点点清理附近人遗留的纸屑和残花。   等扫除做完,他们再度站好。   女人在温柔的望着他们,仿佛此刻就立在这里。   陆凛擦干手去握裴灼的手,两人对视了好几秒。   “妈。”裴灼怔怔看向墓碑,忽然用力握紧了陆凛的手:“这是我爱人。”   他用的称呼是爱人。   “我跟他认识一年多了,还没领证。”   “我们处得很好,平时也都在互相照顾着,日子在每天变好。”   裴灼怕自己眼泪流出来,用另一只手急急忙忙去捂:“以后会领的,到时候把证给你看,好不好?”   陆凛静静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听他和她一点点讲这些事情。   “先前我确定要和他恋爱的时候,就想着过来和你说一声,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裴灼望着黑白照片,努力保持笑容:“你现在看看,他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好?”   “我有爱的人了,您会不会……放心一些?”   他们两人十指交缠,一起对着墓碑鞠了个躬。   裴灼有点发抖,安静好久,眼泪还是无声地往下淌。   陆凛用另一只手找到纸巾,沉默着帮他擦脸。   “我平时不怎么哭的。”裴灼还是想解释:“我就是,以前孤单的时候,经常跟她说,将来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带给她看看。”   陆凛抱着他轻轻拍背:“我知道的,没事。”   “我都快不记得她的样子了。”裴灼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每个月过来看看,心里好像才能放松一点。”   “她知道的。”陆凛低声道:“阿姨她知道你爱她的。”   扫墓之后再相伴回家,刚好一起去买驱蚊水和墨镜。   等这些都挑完了,陆凛带着他往楼上走。   裴灼以为他要买新衣服:“是去四楼么?”   陆凛脚步一顿,回头望他:“这里五楼,有家定制西装店。”   裴灼想起来先前的事情,此刻才知道他一直记着。   男人走近他,低头轻抚他额边的碎发。   “我们约好了,不是吗。”   裴灼点点头,脚步轻快许多。   他其实没有忘,只是不想再提,免得气氛变得压抑。   陆凛先前就和这里的店员商量过,这会儿把他预先挑好的款式图翻出来看,每一样都很对裴灼的胃口。   不要太张扬,也不能过度老套死板。   “这位先生当时来我们店里,把四五册都认认真真看了好久呢,”柜员打趣道:“您看他选了六七款,其实是看了一下午才挑出来的。”   裴灼小声道:“又不是去结婚……”   “您两位身材都特别好,穿这种西装看起来很般配的。”柜员笑的开朗:“深黑色这套我们有现成的款式,要不要试一试?”   陆凛抬头看他的意思。   裴灼忍不住笑“好,现在就试。”   两人从更衣室出来,确实在看见对方时都呼吸停了几秒。   其实以前也看过,可现在都存着爱意,感觉完全不一样。   裴灼走过去帮他系领带,趁着柜员转身去亲他的唇。   陆凛被亲的眉眼带笑,温声道:“裴老师,我这样好不好看?”   他一直都是这样。   床上低低唤着裴灼,家里偶尔叫一声灼灼,出了门绝对只有裴老师这个称呼。   非常正经,非常守规矩。   裴灼心想你何止是好看,你穿着这身去学校怕是能招一群女老师过来表白。   “只许穿两次。”他认真道:“誓师大会一次,毕业典礼一次,多了不许,听见没有?”   男人显然听出话外之音,轻笑道:“小醋罐子。”   柜员刚好拿着一盒袖扣过来,热情询问道:“需要推荐款式吗?”   裴灼挑了对同色的,正正经经道:“其实咱们两站在一起,确实特别养眼。”   “公开场合穿的好看点,也是在给学校做贡献。”   “可不是。”男人逗他:“校草都在这里。”   等最后尺码和款式一块确定,两人换回休闲装乘着夜色吃了顿烧烤,回家时还记着给阿毛再捎一大盒罐头,牵着他带去裴爸爸家,坐下来喝了两壶茶。   “这养狗确实好玩,”裴爸爸摸着阿毛的头直乐:“我牌友家那只还会算术,回头我教它试试。”   “您悠着点。”裴灼捧着紫砂杯道:“阿毛本来就有点憨,就怕越教越糊涂。”   霍姨笑着给他们端点心过来,竟然还有新做的青团。   “吃完带一点回去,你们马上就要开学了,现在玩的开心点,以后够累的。”   “是啊。”裴灼悠悠叹口气:“又得操心两个班的学生了。”   他们开车回去的时候,刚好碰见附近商圈的五周年表演。   舞狮舞龙的队伍招摇过市,离汽车只有几米远。   裴灼开着车窗给家庭群拍视频,陆凛靠着方向盘笑着望他。   他发现在遇到裴老师以后,生活好像都变得有连贯性了。   以前没谈恋爱的时候,学校校区上下班两点一线,就是放假了也枯燥无味。   现在好像才突然活了过来,每天都在无比真实又新鲜的活着。   他说不清是恋爱真好,还是同居真好。   但只要裴灼在他的视野里,他的心好像就可以永远年轻。   裴灼拍完照转身看他,笑着敲敲方向盘:“回家回家,明天还要早起去昌平。”   “嗯。”陆凛嘴上应了,却倾过身吻他的唇。   “走,回家。”   第二天两人开车到学校门口,一人拎了一个行李箱。   大巴车来的有些晚,老师们全聚在一团七嘴八舌聊天,没比手下带的那批学生出息到哪儿去。   什么纪律规矩队伍秩序,这会儿全都成了笑闹声。   “我带了肉松饼!”   “哎小宋你等会跟我一起坐呗~”   “我听说那边有麻将桌啊,咱上回的仇还没报!”   小黄瞧见他们两时超开心的挥手,跑过来时的神态简直像阿毛。   “我终于,终于不用带孩子了,”他伸手指衣襟上的奶渍:“出门时弄得,还跟我呜呜呜乱哭。”   陆凛正色道:“那是朵朵舍不得你。”   “我当然也表演的很舍不得她,”小黄大义凛然道:“不好好表演一下下次甭想出门玩了。”   等上了车,胡主任穿着学校文化衫开始发表心得体会。   讲了一半几个老教师催他:“说短点,听着累。”   “快了快了,”胡主任立刻摆手,扬高了嗓门道:“总之啊,大家吃好玩好,钓鱼爬山的时候都注意安全,听见了吧?”   青年教师们齐齐大声喊:“听见了!”   裴灼连着放了一个半月的假,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学校里的人设,把又浪又放肆的那一面收了起来,跟其他老师聊天时都笑的很矜持。   陆凛本来没察觉到,等听见旁边女老师感叹裴老师怎么这么男神的时候手腕一晃,差点被茶水烫到。   他侧身去看裴灼,后者已经回到风度翩翩清俊优雅的状态里,在和其他老师轻声聊雪莱的诗。   昨天还在厨房里撒娇要吃甜的,手没个规矩到处乱碰。   裴灼聊完抿了两口茶,一侧身看见陆凛若有所思。   “陆老师?”他也知道这会儿该暴露的都暴露的差不多了,没羞没臊的撩他:“好些天没见了,想我没有?”   声音清沉平和,跟当初没谈恋爱时一个感觉。   陆凛听着他这声,也差点被诓进去。   “还好。”   裴灼低着头有点失望,小声哦了一下。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有点像在当众撒娇。   陆凛原本都计划好了全程表演‘我们两个不熟’,过了好一会儿没绷住,又侧身看他。   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已经没什么抵抗力了。   哪怕裴灼皱一会儿眉头,他心里都会久久的没法平静。   汽车刚好驶入隧道。   黑暗降临的那一刻,他给他的吻是烫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加班回来了……断更了两天,抱歉抱歉。   评论区有说有两三章衔接的不好,确实是我忙昏了头,写的不是很连贯。   但是45章之前被锁了好久,我这会儿也不是很敢改,完结时看情况修修吧。   晚安好梦。 第49章   汽车驶入山庄时转弯有些急,把陆凛给晃醒了。   他睁眼时发觉自己靠在裴灼肩上, 颈窝都已经被捂得温热。   两人披着同一件外套, 大大方方的睡在同一处。   已经有同事急切地站起来够行李架上的包,对他们的亲密视若无睹。   小黄就坐在前一排, 这会儿瞧见大巴车在等前头的车换道, 转过身趴在椅子上找他们聊天。   “陆哥你睡的好香啊。”   “刚才路过河边时好多老师看见野生绿头鸭, 都在那高声叫着要拍照, ”他揉着鼻子道:“你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没太注意。”   刚好有两个老师抱着水果往前走,陆凛下意识地坐正许多, 裴灼还在半睡半醒地靠着。   他先前也隐约听见动静了, 就是懒得睁眼睛, 想再多睡一会儿。   裴老师在这种场合反而有种奇异的淡定和坦然。   他性向觉醒地早, 对弯直的理解非常透彻。   从前和其他学生一起住高中宿舍的时候,荷尔蒙爆棚的青春期男生会赖在同伴身上拱来拱去,像发.情的雄性动物成天开下流玩笑。   真正弯了的反而会规避肢体接触, 有种言不由衷的内敛。   现在返回工作环境, 裴灼也完全清楚界限在哪。   他如果牵陆凛的手, 当着同事的面吻他的脸,多半会被异样的目光注视。   但靠在一起,甚至是倒在陆凛的怀里睡觉, 只要神情坦荡不羞不臊,就没有任何人会多想。   人类就是这么奇妙的双标。   陆凛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附近的情况, 在下车时想帮他把箱子拎上台阶。   裴灼摆手拒绝,不但把自己的箱子拎好, 还随手帮别的女老师拿行李。   陆凛站在原处静默片刻,决定把所有节奏都交给他的爱人。   他在伪装方面确实笨拙。   老师一对对的登记开房,他们两人的身份证也一块交给了前台小姐。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们还在暗流涌动,误打误撞同床睡觉也最后去了沙发。   今天的性质不一样。   这次他们真的已经在恋爱中了。   同事们在嬉笑着聊暑假时自家的混乱情况,两个男人就站在朋友和领导的身边,共同接过同一间房的门卡。   然后对视一眼,情绪交换。   领导生怕这帮老师全都分头行动,等大伙儿把门卡领到手了,临时叫住他们在大厅发表讲话:“咱们这虽然是出来放松的,晚上还是要团建培养感情的啊。”   “七点钟一块吃饭,再晚点还有娱乐活动,都积极参加,积极参加!”   旁的老师插嘴道:“胡主任,咱们参加有奖励没有啊?”   “团建这种事情不就是要培养默契吗?”胡主任摸着脑袋想了好一会:“这样,有奖励,赢了的学校报销给你们做SPA!”   霍鹿眼睛腾地就亮了:“好!主任我们晚上就去成语接龙吧!”   “那不行,”隔壁理科组的老师抱怨道:“你们语文组玩文字游戏太擅长了,团建咱也得综合发展啊。”   胡主任特别擅长处理这种问题:“理科老师去搞诗词成语接龙,文科老师去做数学题,咱这是同时开动左右脑,两边都不耽误!”   聊天的时候还有老师在发打印好的庄园地图表和不同设施项目的开放时间,确实是准备的齐全又贴心。   大伙儿在高三时都陪着学生熬过好几次,知道再过几天就要进入战斗模式,到时候怕是头发都能掉一大把。   就该趁着大好时光找找乐子,多对自己好一点。   陆凛对这些游戏没多大兴趣,大致看完地图上不同内容的标识,心里对之后几天的行程安排有了数。   裴灼上电梯时大方地靠在陆老师肩旁,姿态很放松。   旁边的徐老师还以为他去开辅导班了,跟着打趣道:“裴老师赚了不少外快吧?”   像他这样年轻俊朗还业务能力突出的青年教师,根本不愁钱赚。   “哪里,在好好休息。”裴灼温和笑道:“腰不好,禁不起折腾。”   “是啊,我们这一行工伤真得算上肩周炎和腰椎间盘突出,”徐老师悠悠道:“没事还是得针灸按摩一下,免得高三受不住。”   电梯到了四楼,五个老师一块推着箱子往走廊走。   裴灼笑着道:“陆老师常常锻炼,身材精瘦,一看腰就很好。”   陆凛抬眸看他,无波无澜道:“柔韧度不够,比不上裴老师。”   “你们知道裴老师练瑜伽吗,”旁边的孙老师笑着道:“每回做操的时候,他都能摸到脚尖,这事叫我来我得全身骨头断掉!”   大伙儿嘻嘻哈哈地各自回房间,约着睡个午觉晚上一起KTV,临关门前都舍不得停话头。   陆凛推着箱子走进去,裴灼还在挥手和他们暂别。   等门关上,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箱子就被放在旁边,男人根本没有走远。   裴灼转头还没有说话,就已经被压在了门板上。   他的双手被陆凛握紧高举压住,动作牵连着咽喉都暴露出来,细长白皙还透着淡粉。   裴灼扬着眼眸看他,这会儿还有心思撩拨他的神经。   “嗯……陆老师害羞了?”   男人眼眸黝黑掌心炽热,几乎想把他连皮带骨尽数吃个干净。   他低头靠近他,两人距离在不断地锁紧。   在亲吻的前一秒,门外有老师敲了三下:“陆老师,上次那本教参……”   裴灼像标本一样被钉在门上,指尖悠悠划过他的虎口,又去慢慢摸男人略有些粗糙的手背。   “不好意思,”他开口时声音流利清晰:“陆老师刚刚脱了衣服准备去洗澡,您晚点跟他手机谈吧。”   男人眼睛中燃着火,一言不发地俯身吻他。   裴灼颇为享受的弓起身体,把咽喉也尽数给他享用。   他们的十指在交缠紧扣,谁也不肯放过谁。   “裴老师,我想多问一句,您还记得放假那会儿副校长讲的备选方案吧?”门外的老师挠头道:“我暑假做好久倒腾出来,但是格式好像不太对……”   裴灼伸手一指自己的右耳,男人便垂着眼眸如野兽般倾身舔舐,叼着耳垂细细咬着。   气息扑在颈侧,让两个人都心里发痒。   “没事啊,”他的声音依旧清醒冷静,其实已经在咬着指节控制气息:“你发我邮箱,晚点我帮你看看。”   “好的好的,谢谢裴老师!打扰你啦!”   等那老师走远,裴灼才终于松开指节,给陆凛看上面的浅浅牙印。   “怪你。”   男人瞧见他已经被吻得脸颊酡红,浅笑着吻那牙印。   “怪我。”   陆凛喜欢他的露骨放纵,裴灼乐意被他追逐控制。   两人兴致都吊的刚刚好。   由于有行李箱挡着空间,他们不得不临时停一下,把箱子归置好窗帘拉上,转头便是两张平整洁净的单人床。   房间是规规矩矩的商务套间,气氛透着公式化的疏离冷淡。   裴灼帮他把外套挂好,轻声道:“陆老师,想做。”   陆凛挑眉:“什么?”   “来么。”裴灼坐在床边抬头看他,目光清澈干净:“做完刚好洗个澡,然后下楼吃饭。”   陆老师自然乐于满足这个小要求。   房间隔音很好,他从背后捂着他的唇闷声行事,两人默契享受着这种爽到极点的压抑感。   结束时也呼吸的克制。   在禁欲而古板的世界做最放肆的事情,其实会有种背德的快乐。   极度克制也极度恣意,像是在共同犯罪。   他们两人都心里清楚,男人和男人恋爱并不算什么变态扭曲,不该被异视和谴责。   其他教师夫妻可以牵着手甜甜蜜蜜,他们公开对视几秒都像是在偷情。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却也一样可以欢愉享乐,至死方休。   也就都看开了。   裴灼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瞧见陆凛开了四面窗不说,还在床边喷了几下鹿头勋爵。   香水的味道在夏风中沉郁张扬,有种熟悉的荷尔蒙感。   沉檀木,白兰地,零陵香。   情/欲的味道被疏散遮盖,连废弃的日用品都被装进饼干盒里伪装好再丢掉,不留任何纰漏招徕风险。   陆凛喷向床尾的时候,裴灼迎面走向他,整个人都站在香雾之中。   男人停手闻他,反手自己身上喷了一下。   他们交换着急促心跳,共享着潮湿灼热,在这一晚还浸在同样的香水里。   白兰地的香味让人有些醉。   裴灼穿着衣服又去蹭男人薄唇,自己一颗一颗的把白衬衫系好,同时仰着头不住吻他。   被纵容的感觉,好到不想出门。   怎么亲也不够,太上瘾。   陆凛应着他的缠吻,半晌伸手抚摸他的侧脸,忍不住笑。   裴灼低头把腰带束好,尾音还有些软:“又笑什么?”   “你很喜欢刺激。”陆凛温和道:“还喜欢犯规。”   偏偏保留着纯良驯顺的模样,谁看了都无法联想更多。   “陆老师呢?”裴灼噙着笑看他:“被教坏了,感觉怎么样?”   陆凛的指腹划过他的眉眼,又停在他的唇角。   他确实愿意把自己的命都给他。   没有为什么,就是愿意。   “感觉很好。”男人轻声道。   “也许比你还更享受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50章   汇入人群的感觉其实也很好。   他们同居时一起照顾着阿毛,莫名的像一对隐世的眷侣。   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准备教学资料, 清晨和夜晚遛狗时小区并没有太多人。   两人交友圈子有限, 很少和朋友出去唱K玩桌游,都是比较静的性子。   现在重新融进同事中, 也久违的能感受到群聚的乐处。   大伙儿其实平日在各家都有操心的地方, 可好像只要碰到了一起, 大部分的烦恼忧愁都能暂时忘记, 只剩简单开心的胡闹时间。   他们钓鱼时咋咋呼呼的聊个没完,小湖里涟漪像脚印般逡巡徘徊, 鱼儿听见上头的震动喧闹, 压根不会咬饵。   遮阳棚里还吊着两笼八哥, 尖喙明黄一个劲的说着恭喜发财, 啄着笼框讨瓜子仁吃。   裴灼钓了半个小时就没了耐心,索性把鱼篓里的几尾小鲢鱼全都送给赵老师,自己歪在陆凛大腿上睡觉。   陆凛用草帽帮他遮住脸颊旁漏下的细碎阳光, 忍住想亲他额头的冲动。   湖对面有老师在跑着放风筝, 附近水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 仿佛在稀释着时间流速。   裴灼很喜欢这种时候。   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不用想,彻底放松。   四肢也不用承载任何重量, 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小憩的惬意,陆凛便维持着旧态久久不动。   明明有鱼咬饵, 激的竿头都跟着一沉,他怕惊着他的好梦, 安静看着鱼竿接连点头好几下,水中黑影吃饱飨足,甩着尾巴扬长而去。   赵老师坐在不远处瞧见这幕,颇为惋惜:“看着就是条大鱼,陆老师你走神了啊。”   “是啊。”男人悠悠道:“没瞧见。”   没过多久,去山坡上摘了好几大袋的老师们有说有笑的经过他们,头上还有用野花草叶编的头环。   “老赵钓鱼呢!”   “我这哪是钓鱼,明明是过来喂鱼了。”赵老师无奈道:“这都坐了快一个小时,不光喂鱼还喂蚊子。”   陆凛用扇子帮裴灼扇着风,闻声扫了眼他小腿附近有没有蚊虫。   几个女老师看到他这副样子,心情很好的开玩笑道:“陆老师,你说你们两这样像不像小两口啊。”   陆老师动作一顿,手上的凉风停了。   裴灼闻声懒洋洋睁开眼,支起身靠在陆凛肩上:“在聊什么?”   “是很般配,”旁边钱婶笑眯眯道:“年龄搭,样貌也俊俏,关键是这相处的神态啊,啧啧啧……”   裴灼噗嗤一笑,侧头看陆凛:“陆老师,她们说我们像小两口。”   陆凛不和她们玩笑,随意转移话题道:“徐老师那边在煮河虾呢,您几位过去尝尝?”   “好嘞,走了走了。”   赵老师瞧见她们走远了,点了根烟有点无语:“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山庄的工作人员看他们这边鱼塘钓不出鱼来,主动洒了好些酒糟打窝引鱼来。   浅绿色的小湖荡漾着米酒香气,不光是引来好些鲫鱼草鱼,还让好些喜欢热闹的小年轻跟着过来玩。   棚子里坐不下这么多人,他们便支着太阳伞到处借鱼竿,趁着撒酒糟的功夫连着钓了十几尾,捞上来一条就欢呼一声。   裴灼喜欢清静,这时候也不和他们计较,侧眸看向陆凛:“我先回去和他们喝杯茶,陆老师你呢?”   “我和你一起去。”   大部分老师人到中年也没太多癖好。   文雅些的学画画书法,贪玩的便是搓麻将打牌,但大部分老师家里都藏着一套茶具,像这东西是个社交的必备品。   山庄备的紫砂用料很好,茶有不少老师都带了,这会儿一块在落地窗旁边晒着午后的太阳,跟开品茶大会似的在争相安利。   “喝我这个,武夷大红袍,亲戚从原产地带来的,绝对正宗。”   “我这个我这个,这是我自家种的茶树炒的茶!”   女老师里有不少人懂行,品鉴的时候把色泽回甘都分析的头头是道,听得几个老教师连连点头。   裴灼一去就被他们招揽着让坐到正中间,陆凛反而只能在边缘挑个位置坐下。   相处的时间一久,大伙儿都喜欢裴灼身上张弛有度的气质,也因为他来学校的时间短,有意多照拂关心,让他感受到同事们的热忱和温暖。   裴灼含着笑喝不同老师泡的茶,点头把每种都夸了几句,用的词精准到位。   全是陆凛前些天教他的。   “哎,这英语老师也懂行啊,连陈茶和新茶都分的这么清楚?”旁边的政治老师惊讶道:“我还以为英语老师都只会品酒呢。”   “乱说些什么,”旁边另一个英语老师凉凉道:“我们英语还有老师会拉二胡呢,你要是看见是不是下巴都得惊掉了?”   “二胡?!”   陆凛捧着一盏茶在旁边默默喝着,凝神看裴灼被簇拥在人群之中,心里觉得高兴又有些低落。   就好像自己珍藏的爱物突然被曝光给所有人一样。   裴灼喝完几杯听他们闲扯,目光飘了一圈回到陆凛身上。   男人别过头不看他,在看窗外的山。   裴灼眸里噙着笑意,知道他又闷着心思。   他站起身和大家道了声谢,大方道:“今天天气好,我再出去走走。”   众人纷纷应和。   “那裴老师注意安全啊,别迷路了。”   “后边山上风景可好了,您也过去逛逛?”   陆凛没有跟上,只在擦身而过时偏过头让了一下。   他说不清自己突然是哪里不对劲,占有欲作祟这种事从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等五分钟过去之后,兜里手机震动了两下。   裴灼:我在竹林。   陆凛眼神一动,随意找了个理由跟众人告别,匆匆就跟着上了小山。   他突然又变得快活了起来。   平时两人相处,大部分是陆凛哄裴灼,也不用说太多粘腻的情话,抱着亲两下都会气氛很好。   今天裴灼一哄他,他倒也能感受到这种被护着的乐子。   裴灼就站在竹林的入口,见那高挑精瘦的男人快步上来,笑着伸出自己的手。   “走吧,这里没别人。”   他完全懂他,都不用问一个字。   明明今早还睡在一起,挤在单人床上和拼图一样嵌合。   短短几十分钟没有碰触对望,就好像是心脏讯号突然断了线。   裴灼知道陆凛正感受着的那种焦灼,也懂得他默不作声的粘人。   他牵着男人的手,抱紧了深深呼吸一口气。   真好闻。   陆凛反而不肯认,淡淡开口竟是在揶揄他。   “裴老师这么舍不得我?”   “这才分开一小会。”   裴灼长长嗯了一声,服软道:“是啊。舍不得。”   陆凛眼中蕴着笑意,吻他的眼睫和唇,轻柔到仿佛怕碰坏他。   两人牵着手往山上走,便好像是两尾鱼流入碧海之中。   漫山紫竹接近七八米高,云帘般的丛叶披落下来,遮的林间小道清幽微冷。   人走在这样弘大又散着古意的竹海里,显得格外渺小和被动。   他们渐渐不再说话,牵着手一起仰头看竹叶织成的云巅。   世界安静下来,偶尔从角落里响起两声云雀的低鸣。   裴灼一手牵着他,踮着脚摘枝头的竹叶。   轻的像羽毛,粗糙又细滑,有种矛盾的兼容。   他拈着两枚一样的竹叶,发觉要用到右手的时候也舍不得松开陆凛,便把胳膊穿过他的手臂,继续松松挽着。   细细长长的叶子被卷曲收缩,淡紫浓绿被揉在一处,片刻便成了草环般的戒指。   “陆老师,伸手。”   男人怔了几秒,转身看他。   裴灼握着竹叶戒指浅笑着看他,用哄骗小孩般的语气问道:“我们在这订个婚,好不好?”   陆凛定定看他,俯身吻他柔软的唇。   他原本是有很多情话想告诉他的。   陆凛是语文老师,这些年读过的海誓山盟数不胜数。   原本都感觉空泛夸张,可在遇到裴灼以后就好像全都有了形状,在他心里尽数织罗成他的影子。   再情动时想要叹息感念,反而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想不断地深深吻他。   裴灼顺从地抱紧男人的腰,音调都被亲软了几分。   “还没戴戒指呢。”   “你答不答应我?”   陆凛垂着眸子接过竹叶,神态郑重到虔诚的地步。   “我答应的。”   “裴老师,我们在这订婚吧。”   他把另一枚竹叶卷曲弯折,小心翼翼地套在他的无名指上,打了个小巧的结。   指尖碰触流连,细密的触感像是在抚摸对方的心脏。   裴灼觉得这会儿两个人跟过家家似的在这订婚,一切都天真又纯粹,其实也有种年轻的美好。   “怎么像两个高中生在偷偷早恋呢。”他嘀咕着把戒指套到陆凛的手上,也跟着打好了结。   “陆老师,这戒指等下山之后,就放在你钱包夹层里。”   他自作主张,连后面的计划都安排好了,说话时笑眼弯弯,声音好听极了。   “这样你每次一打开,就想起我,也能想到今天的紫竹林海。”   “我是不是很浪漫?”   男人伸手抚摸他的脸庞,笑着叹了口气。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写的挺解压的……   也没什么内容,就是纯谈恋爱。 第51章   九月一号太阳炽亮到带着日晕,参加誓师大会的家长都说, 这肯定是个好兆头。   整个操场都被清理的焕然一新, 红旗配着标语在道旁像两排行道树,高三学生们的脸上都透着忐忑兴奋。   裴灼任由陆凛帮自己整理领带, 眯着眼笑:“我好不好看?”   “好看。”陆长官面无表情:“少撒娇, 要下车了。”   再走进教室时, 便都改了神情气态, 从温柔情人变回严肃老师。   裴灼走在陆凛身后,心想这故事也算是成人版的灰姑娘。   教室里有个学生没来, 但其他学生满脸斗志满满, 偶尔看窗外家长们到了没有。   陆凛看了眼角落里空空荡荡的座位, 示意裴灼先替自己镇下场子, 掏出手机去走廊打电话。   “马上就要开誓师大会了。”裴灼看着学生们和蔼微笑:“终于熬到今年了,开心吗。”   “开心!高考完更开心!”   “裴帅哥,暑假跟我们一起去度假冲浪啊~~”   陆凛挂了电话走回来, 示意体育委员领队带他们下楼:“不等了, 先去操场。”   两个老师站在队伍的头尾, 家长们都坐在观赛席上,部分人的表情仿佛是为斗兽场下注到倾家荡产,急切紧张又贪婪。   上千名学生站在一处, 先是由领导发言,总结上一届高考的辉煌成绩, 再展望今年能再创佳绩。   陆凛作为年级老师代表去发表了讲话,脱稿侃侃而谈, 风度翩翩。   然后是家长代表,优秀学生代表。   操场上风大,标语红旗都被卷的呼啦响。   学生们被风和烈阳迷了眼,用手挡着干扰物抬头看前方,脸上带着笑。   陆凛发表完讲话以后也去了队尾,和裴灼站在同一排。   他们穿着同款西装,在阳光下笔挺帅气。   霍鹿站在二班的队尾,笑着给他们两照了一张合影。   裴灼大大方方的对着镜头比了个V,陆凛临时笑不出来,抿着唇神情正经。   到了誓师环节,上千个学生共同振臂高呼。   “尽力而为,不悔此生!”   老师们仰起头看飘扬的红旗,既像是入了戏,又好像是这些孩子们青春的旁观者。   开学紧接着就是摸底考试,连着三天考完当场发答案讲题,高二时的闲散节奏被一扫而空,老师和学生们都在争分夺秒的抢点学习。   然而教室里那个空座位就一直空着,学生迟迟没有出现。   裴灼对这个学生有点印象。   成绩不高不低,上课时偶尔会睡觉,但长得很好看,怎么也算班草。   “好像是叫张陌?”他整理答题卡时提起这件事:“这孩子转学了还是?”   “没有转学。”陆凛语气很复杂:“他厌学,不肯来。”   “厌学?高三刚开始?”裴灼没想到会有这层情况,问道:“家长那边关心他么?”   “学生家长之前接触过,都是很关心孩子的人,受过高等教育。”陆凛道:“听说张陌临开学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绝食都不肯来学校。”   他叹了口气,对这种意外情况见怪不怪:“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两家长围着张陌做了四天思想工作,最后实在没法了,拜托陆凛过去帮忙。   裴灼这个学期刚好被胡主任分配到一班当副班主任,跟着他一块去了学生家。   男孩就住在附近的学区房里,是家长在他没出生前就早早规划着买好的。   他的父母满是歉意的在小区门口迎他们进来,说话时语气都很愧疚:“我们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放假之前都好好的,突然就……”   陆凛了然道:“是不是给的压力太多了?”   高三不光是学生紧张压力大,家长出于攀比心功利心,可能比学生还需要心理辅导,意识不足的情况下很有可能把负面情绪都发泄在学生身上。   “肯定有,”张陌妈妈带着怒意看了眼丈夫,下一秒又替他辩解:“我们也是太着急了,从小学一年级操心到现在,十二年就等着这一仗,难免会催他催的紧一些。”   陆凛快速点头,穿过窗明几净的客厅走廊,顺着他们的指引去敲学生的门。   刚走进就能闻到泡面的味道。   “白天他不出门,家里的备用钥匙也拿走了。”张陌妈妈小声道:“我们也不敢强行开锁,怕这孩子走极端。”   陆凛敲了两下门,里面毫无动静。   他又敲了两下。   男孩暴躁道:“说了我不去上学,别吵!”   “我是陆老师。”陆凛淡淡道。   门里传来一阵惊慌响动声,有什么东西在被抓握着收起来。   “陆老师,”男孩干涩道:“我不舒服,您回去吧。”   “谈谈。”   “我真的不想谈,也不想听您讲道理。”男孩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爸妈也是为我好,我不想高考不想上学了,以后找不找得到工作都不想管,行不行?”   裴灼在陆凛开口的前一秒把他拉开,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张陌正处在暴躁又叛逆的状态里,显然是被家里把大道理都念叨到耳朵起茧的程度,现在听什么都烦。   旁边的中年夫妻一脸惶然,木讷地想开口劝劝,看见裴灼的手势也闭了嘴。   房里的大男孩没想到外头突然就没声了,在迟疑地观察情况。   裴灼看着时间等了五分钟,靠着门平静道:“我是裴老师。”   “……裴老师也来了?!”   “我不是那种说大道理的人。”他慢慢道:“进来陪你坐坐,好不好?”   男孩很犹豫,没吭声。   “其他人不会进来,也不会当着我的面强迫你做什么。”   房间里又传来急促的收拾声,接连撞倒了好几个罐子。   他小心翼翼的开了道门缝,身上一股馊味,很狼狈。   “……裴老师。”男孩小声道:“我这通风不太好。”   张陌妈妈张口就想训斥他,被陆凛快速按住了。   “没事,就坐一小会。”   裴灼进去时确实被熏到了。   房间连着开了四天空调,今天凌晨开的泡面桶到现在都没扔,屋子里阴潮闷湿让人不太舒服。   虽然男孩接连临时收拾了两次,也只是把脏衣服堆到被子里藏起来,游戏机和杂志漫画胡乱塞进书架里。   到处都凌乱无序,像是他心里也发了霉。   张陌坐在床边,大裤衩和白T恤上沾着油渍。   “对不起。”他烦闷道:“给您和陆老师添麻烦了。”   裴灼没有马上坐下来,他在他的房间里兜了半圈,看见书架上的合照。   小男孩抱着大狗笑的特别开心。   “原来你养过狗。”   “对的。”男孩表情松动了些:“小时候养过金毛,叫多多。”   “但是到了小升初的时候,爸妈说养狗影响学习,没问过我意见就把它送给外公了。”   裴灼静静地听他抱怨,指腹透过玻璃框小心摸着狗狗的脸。   张陌讲的那些故事,对他而言是人生中第一次第二次第十次被父母控制压抑。   对裴灼而言,则是第上百次上千次。   他教书几年,见过的父母碰到过的重复案例像是水中被搅散的重影。   各家的烦恼忧愁其实也都差不多,只是演绎方式不同。   张陌原本只是在难受他和狗狗的分离,不知不觉间就倾诉起他读书十二年来被父母强行抹杀掉的一系列爱好,越想越觉得胸口喘不过气。   但不管怎么样,能倾诉一会儿也会放松很多,没有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裴灼把水杯递给他,终于坐了下来。   “我也养过一只金毛。”   张陌半信半疑:“您朋友圈里晒的不是斑点狗么?”   “不是。”裴灼摇头:“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养过一只小金毛。”   “它很贪吃。”   “狗狗都贪吃,”男孩嘟哝道:“甚至还吃袜子。”   “还没法教。”裴灼笑道:“我养的那一只,会悄悄叼桌上的排骨,后来还学会拆茶几上零食的包装袋。”   “我一开始舍不得打它,可好说歹说,它都不听。”   他低着头,修长如白玉的十指交缠在一起。   “家里所有的零食,它都软磨硬泡的尝过,唯独没有吃过巧克力。”   “我制止过两次,因为这个事还抽过它的头,后来就把巧克力藏进了柜子里。”   张陌怔怔道:“狗狗会翻柜子的。”   “是啊。”裴灼看向他,神情无奈:“我有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卧室的门被弄开了。”   小狗把柜子翻了满地,盒子和包装纸都拆开,满地都是被咬碎的金箔和巧克力球残渣。   “它就躺在碎片中,呼吸都快没有了。”   裴灼说起这件事时,没有调动太多情绪,但还是听得出难过。   “我当时……陪它在医院坐了一夜。”   张陌抬头看书架旁的照片,喃喃道:“不可能救回来。”   “嗯,救不回来。”裴灼十指握紧手掌,没有看他:“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   “谁也不能替谁去承受错误选择的后果。”   张陌愣住,想为自己争辩几句。   还没有等他开口,裴灼就起身往门口走,在开门前脚步顿了几秒。   “我也迷茫过,很多次。”   “但是迷茫和挣扎结束以后,还是要走对的路。”   他替他关好门,示意门外等候的家长们回客厅坐。   两人安慰几句便回了学校,没有多留。   第二天上午,那孩子就回了班上。   学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陆老师说你生病了?哪儿不舒服啊,体育课我帮你请假?”   “不用了,”男孩摸着后脑勺,看着裴灼笑的有些羞耻:“已经好啦。” 第52章   男孩的厌学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是夏日里的一场暴雨。   好在没有造成多少损失。   他再回到学校以后, 情绪和上课状态都明显好转了不少, 像是被打通了好几处的关窍,知道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裴灼看在眼里, 暗自松了口气。   开学摸底考试成绩平均分不算高, 一班排第四名, 被其他几个班给超了。   学生们放假时心都野了, 再坐回来时没法沉下状态好好看书。   唯一一个例外是杜仲。   那个住在棚户区的工人小孩在上次家访结束以后就在不断蜕变,不仅是期末考试一路逆袭二十多名, 从中不溜突然就跳到了全班第八名, 而且开学考试成绩也稳。   他爸爸好像开始固定接送他上下学了。   陆凛准时把奖学金在办公室交到他的手中, 眼神温和沉稳:“就这样, 一步步走,不会错的。”   小孩摸了摸牛皮纸袋,像是被钱的厚度烫到指尖, 慌乱道:“真的可以吗?”   “放心拿。”裴灼笑道:“你该得的。”   高三一到, 时间齿轮就被拨的飞快, 像是早早上好了发条。   大部分学生习惯了没有晚自习的日子,每天四五点放学以后被家长接去学而思之类的培训机构继续突击复习,早早地刷起了高考真题, 把强度提的越来越高。   还有一部分学生按着年级大会上的建议,把历史错题整理成集, 放学时轮流找老师答疑。   裴灼是主课老师,经常被问到六七点走走不开。   他索性给学生们开小灶讲课, 把重难点在办公室里用小黑板解释第二遍第三遍,配合之前的卷子一点点梳理明白。   他和陆凛的生活线不知不觉间再度错开。   陆凛是班主任,语文答题的需求少,但要照顾班里的同学,还要不定期去区里市里参加组织会议。   裴灼同时在负责一班二班的英语,后来索性和胡主任打招呼写了张字条,找间空教室每周一三五晚上固定答疑。   他们拥有同一个家的钥匙,但常常见不到对方。   从前没有同居的时候,裴灼没有感受过这种等待,下班回家时偶尔和陆凛用微信聊聊天,也就够了。   暑假时两人热恋了整个夏天,现在硬生生降下温度,好像浑身都不舒服。   他周二周四时回家早,会带着阿毛满小区转悠跑步,然后切好水果块放进冰箱,把明天的早餐提前煮好。   这些事做完再打扫房间,刚刚八点半。   到了九点半,陆凛才终于开车回来。   他们浅浅拥吻片刻,然后坐进书房一起备课写教案。   有时候九点半也回不来,因为和其他学校的老师可能会有应酬。   这种时候,裴灼会躲进浴缸里泡澡,心不在焉地看完整本新周刊,猜他会不会提前回来。   然后独自在十点半入睡。   半梦半醒间,他能听见男人开门的声音。   还能听见房间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不是陆凛走路太重,是他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把心思拴在这起伏的脚步声上,等他回来,等他靠近。   陆凛每次凌晨一点回来,行动路线都是固定的。   裴灼装作在沉睡,在昏沉睡眠中凭浅层的意识判断他在做什么。   换鞋,放文件袋,开门进来轻轻抱他,吻一下他的额头。   然后去厨房帮忙处理明天的早餐,或者见他已经做好了,就随手把屋子里的垃圾和杂物清理出去,洗澡换衣服,再轻手轻脚地上床抱他。   临睡前额头会被再次轻轻地吻一下。   裴灼有时候很喜欢这种温情,有时候又会不喜欢。   他在谈恋爱前并不算喜怒无常的人,自持、冷静,而且清心寡欲。   但碰见陆凛这样的一樽烈酒,他就是莫名的想燃起来。   好像只有飞蛾扑火一样的陷进去撕裂开,酣畅淋漓的和他沉在情/爱里,才对得起他们年轻的身体和感情。   类似这种完全不匹配青年教师身份的下流想法,裴灼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过。   他配合学校的调度安排,主动照顾学生们的补课答疑,把个人愿望降低到最小,仿佛根本不曾有过这种躁动。   初恋热恋和迟来的思春期,刚好撞上这一场高三。   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单相思陆凛的状态。   从容自持,温和不迫。   哪怕是凌晨两点半被男人抱在怀里,也会继续昏沉睡下去。   因为他们早上六点就要起来准备早读,陆凛只够睡四个小时了。   “这是英语周考的成绩。”裴灼公事公办的把数据单交给陆凛,两人一同走进办公室。   “陆老师在呢?”张姐急着下班,把另一份文件塞给陆凛:“这是地理组那边打印的计划表,你看完明天再给我吧?”   陆凛站在门口,挡住裴灼进去的路。   “好,您回去时路上小心。”   裴灼不得不陪他一起站在门口。   紧接着赵老师也拎着包出来:“陆老师,今天晚上您不用陪我在三班答疑了,回头我跟那帮孩子补完课,带着他们一起出去。”   “您辛苦了,慢走。”   五点半的放学铃声再次响起,办公室里最后两个老师也走了出去,笑着和他们道别。   等人都走光了,陆凛才信手把怀里的一摞资料整理捋齐,往门里走。   裴灼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下一秒就见他反手关上门,把自己困进狭小的空间。   他仓皇抬头看他,莫名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陆老师?”   男人没有回应,径直把他压在办公室的门板上深吻到长驱直入的地步。   舔舐啃咬鼻尖相碰,快速激烈还带着野性。   裴灼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慌乱又错愕的抓住他的手腕和袖子。   “……想我么?”   男人低头轻咬他的唇瓣,半是控制半是引诱的圈紧腰侧头再度深吻。   浓烈狂放到像是压抑自控了太久。   裴灼被亲到舌尖都被勾出来的程度,呜咽着用气音哄他:“你轻点。”   “想我么?”他又问道。   就好像如果这时候他听不见爱人的一句情话,就会不管不顾的做更过分的事情。   每天都见,每晚都同眠,偏偏还是问他想不想他。   裴灼差点被呛到,偏头也躲不开他,只能哑着嗓子承认。   “想,每天都在想你。”   “可是你一开学就好像看不见我了,裴老师。”陆凛眸色如墨,像瞳孔里藏着积雨云:“不在意我了吗?”   “明明是你每个星期都有应酬,事情也多,”裴灼被他掐着腰摁着亲,说话都断断续续地:“再说,每周末我们不是有……”   “不够。”陆凛又咬他的唇,像是因为得不到回应般故意折腾他:“你不可以这样。”   暑假时还是直白火热完美情人,突然好像就转变成斯文礼貌的普通朋友。   他受不了自己被这样搁置冷淡。   就在这时张姐心急火燎地冲回来找钥匙,转了两圈门把手疑惑道:“怎么回事?这门又打不开了?”   她撞了两下,再提着门把手往里顶。   开门时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吊扇还在嘎吱嘎吱转着。   “我就跟小黄老师说这旧门得多上点油。”张姐嘟哝道:“隔壁也是这德性,就不能换个好点的新门吗。”   裴灼和陆凛躲在长柜里,空间被挤压到了极点。   他们甚至是卡着对方的空隙才能勉强关上门,而且张姐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秒随时就会开门看见。   裴灼觉得他们简直是都疯了。   外面的灯光从缝隙里丝丝片片的漏了进来,映亮他们沾着汗水和情.欲的脸。   陆凛俯身深深嗅着他的发稍,用口型无声地撩拨着他。   『你好香。』   裴灼脸颊滚烫,一边要留神听张姐在办公室里转悠的动静,一边还被他圈着肩头。   两人同时侧头,脸颊就贴的紧密,再偏头就能再度吻住对方。   陆凛又不肯吻他了。   黝黑的眸子在细碎灯光下带着审视,唇形又无声地拟了两个字。   『过来。』   刺耳的手机铃声从外面响了起来。   他们都有开静音的习惯,是张姐的手机。   “喂?我在办公室呢,等会啊,我新买的那个小包包找不到了。”   “我怎么知道我扔哪了,别催,对了我跟你说啊,上回咱说的那只股票,嘿嘿嘿今天涨停啦!”   张姐在翻找着自己办公室的抽屉,自顾自的和老公闲聊起来。   黑暗又狭小的空间里前后还挂着教师制服,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裴灼认命般深吸一口气,圈紧陆凛的脖颈与他缠吻。   新鲜的氧气在他和男人的唇间徘徊释放,他们的脖颈掌心都因闷热被汗缠上。   这就是在偷情。   在毫无道理的藏进衣柜里当着同事偷情。   隔壁书柜放了满满的旧书新书,纸墨的味道一并透了过来,在他们的唇齿间萦绕不去。   两人都进入半窒息的状态,裴灼又抽空深呼吸一口气,与他再度共享氧气。   氧气好像是冰的,冰到他们连手指都卡进对方的脖颈衣物里。   吻在烧,神经在烧,一切都在燃烧。   他们的吻静默到极点,两人都衣冠得体,如同雕塑纹丝不动。   却仿佛在共同毁坏践踏名为秩序道德的花园,在背德的享受着原本不应存在的激吻。   再堕落一点也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最近实在太忙了,这边更新不是很稳定,感谢理解。   这本快进入尾声了,谈谈恋爱带带高三,不会有虐和翻车,大家放心。 第53章   第二天他们在早读上重逢的时候,记忆里与昨天下午的滚烫体温都好像只是幻想。   裴灼领着学生们读扩展内容, 在方格般的长桌间徘徊往来。   他单手握着书卷, 步履从容缓慢,咬字清晰入耳。   “When, in disgrace with fortune and man\'s eyes. I all alone beweep my outcast state.”   在失宠于命运和受尽众人眼色的日子里, 我一度孤独叹息自己被排斥的景况   陆凛就坐在教室最末端, 在用钢笔批改学生们的试卷。   北京的深秋很少下雨, 一下起来就淅淅沥沥不停,像是也入了诗。   清新冷冽的长风卷着湿意, 很适合这样宁和的清晨。   学生们捧着同样内容的纸稿, 或稚嫩或明亮的诵读声重合在一起。   “Haply I think on thee, and then my stateLike to the lark at break of day arising. From sullen earth sings hymns at heaven\'s gate.”   偶然想到你, 我的灵魂像是云雀在破晓时分展翅翱翔,飞离尘世向天堂高唱赞美诗。   裴灼缓步回望,隔着数十人看守在学生身后的陆凛。   忽然扬唇淡笑, 眼神温柔。   “For thy sweet love remember\'d such wealth brings. That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   记得你的温柔多富有, 我不愿改变这境遇当王侯。   陆凛抬眸看他, 也望着他笑。   他平日做不到临时客套的假笑,每次发自内心扬起嘴角的时候,像是冰河初融般气质都变了, 有种说不清的好看。   秋雨一连下了四五天。   好像开学前还是毒辣太阳高悬竿头,风一吹就奔着入冬去了, 连一点过渡都没有。   学校原本是很嘈杂吵闹的地方。   由于课程表的安排,从早上的晨间音乐, 到课间操的跑步配乐,再到每个课间学生们嬉笑追逐的跑闹声,早晚都没个消停。   可是一下雨,整个环境都像是按下了静音键。   户外活动被取消,学生们也渐渐安静,下课时趴在窗边小睡,还在贪凉。   陆凛担心他们着凉感冒,隔一两节课就回去看看班里的状况,亲手把大开的窗户关成小缝,叮嘱小孩们要多穿衣服。   高三学生们没病,他反而因为总是穿梭走廊受了风,突然就被感冒缠上了。   最初只是干咳,像是喉咙里被放了一团絮,上课到一半就有点说不出话来。   陆凛没放在心上,多喝几杯热水继续去隔壁班上课。   结果第二天就开始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   裴灼晚上帮他找了药,白天在办公室见他还是不见好转,难免觉得烦扰。   “照顾学生也要注意你自己啊。”裴灼在他桌上放好几盒药,还是觉得不安心:“陆老师,要不请假吧,别强撑了。”   “卷子还没有讲。”陆凛摇头:“小事,中午睡一觉就好了。”   好在周五是作文课,不是太废嗓子。   裴灼记着这件事,虽然有心多照顾他一会儿,刚好碰上英语组连着开会,在讨论语法题攻坚的事情。   等他顾完两个班的课和领导的会,陆凛已经不在办公室了。   裴灼快速走回办公室时还以为自己刚好能赶上陆凛下课,见不到他时说话都有些紧张:“赵老师,陆凛呢?”   “他发烧加重,被小黄老师带去医院打针了。”   裴灼点点头,转身回一班帮着主持纪律,安排孩子们之后的作业。   “陆长官病了,我得去看看他们。”他在黑板上写完英语作业的内容,顺手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再次在黑板上写了一遍:“你们放学回家时注意安全,这是我的电话,有事随时联系我。”   “老师您放心吧,我跟纪律委员都在呢。”班长飞快道:“陆老师病的严重吗?”   “就是感冒,你们安心学习。”   裴灼开着车赶去医院的时候,陆凛就坐在输液大厅的角落里,手背上的白胶带很刺眼,身边的输液袋也很刺眼。   裴灼上楼时连电梯都没有等,一口气上了四楼找过来,在终于看到他时才松一口气,站在不远处双手撑着膝盖等呼吸喘匀。   男人原本在发呆,在看见他时怔了几秒。   “小灼?”   裴灼先是帮他把桌上的药品袋和病历收好,完事又去看他输液袋里还剩多少。   “疼不疼啊?”他坐在陆凛身边,捧着他冰冷的手压着声道:“是我不好,昨天晚上就该带你来看医生的,现在还拖成高烧了。”   “怎么会疼呢。”陆凛伸手想抚平裴灼皱着的眉头,又觉得自己在医院沾了许多不干净的东西,临时把手抽回去放在腿上。   他无奈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偶尔生病也照顾得好自己,没事。”   “怎么会不疼啊,那可是针扎进皮肉里好不好。”裴灼简直想凶他,这会还得按着脾气去灌热水,弄了个温度刚好的热水袋给他垫手:“得亏今天是周五,明天后天不用上班,不然你肯定要硬撑着继续去学校。”   陆凛任由他教训自己,唇角噙着笑。   “没必要提前过来看我的,”男人慢慢道:“我这边有黄老师帮忙照顾,你不用这么担心。”   裴灼伸手敲他的脑袋:“那能一样吗?你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小黄老师刚好拿着缴费单过来,笑呵呵道:“陆哥他就一钢铁直男,说错话了自己也没个数,裴老师不生气不生气。”   裴灼跟他道谢交班,其实也很不好意思。   “那您在这照顾他,我还得回去买菜做饭,”小黄老师指指输液袋:“这个输完就好多了,不是什么大毛病。”   “真是辛苦您跑一趟,您路上注意安全。”   等小黄老师走了,裴灼才单手插腰转身看他。   陆凛叹了口气:“裴老师又要训我了,是不是?”   裴灼抿唇道:“等你病养好了再训,不急这一会儿。”   他坐在他的身边并帮不上太多忙,便用指腹贴在胶布的边缘,轻轻缓缓地摸陆凛的手背,给一点并不清晰的温暖。   陆凛很少被这么宝贝过,心情很好还不敢表现出来,就侧着头悄悄看他。   裴灼瞪他:“不许笑。”   陆凛摇头:“我没有笑。”   裴灼让他靠着自己的肩,两手捧着他输液的左手,又宝贝他又觉得心疼。   “你啊,心思全都挂在学生身上,自己连衣服都不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他说了一半,又开始怪罪自己:“我也真是的,看见你没穿外套还不提醒两声,这两天尽顾着忙活试卷作业那点破事。”   “怎么又数落到你自己身上去了。”陆凛笑的无可奈何:“裴老师,小灾小病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点滴速度很慢,起码还有四五十分钟。   输液大厅人多口杂,前门有儿女扶着老人茫然四顾,旁边有小孩嚎哭不停。   药水味和潮气混在一处,灯光发黄照的人不舒服。   陆凛确实是连着忙碌两个月累着了,他原本在这种环境里没法睡着,而裴灼来的刚刚好。   他一靠在爱人的肩上,就能闻见淡淡的香味。   前调是香橙树叶和蜜柑,像夏天。   中调化作角果藻,像海洋。   临睡着前又嗅一下,就变成了琥珀木。   世界的尘杂混乱都被这香气悉数屏蔽掉,一切脏污喧闹都在此刻与他们无关。   陆凛安心地靠着他睡着了。   裴灼从未看见这男人生病,感觉他像一只兽。   野兽生病时总是选择闷着,好像不声不响的多闷会,所有难受就会自行消失。   其实这样也很男人。   沉默,隐忍,不愿意让其他人感受到这份不适,自己扛着所有的细密感觉。   裴灼也只能佯装没有察觉,悄然帮忙分担一点点。   他先是主动让陆凛靠着自己睡,半晌还是伸出一只胳膊圈住他,像是担心他滑下来。   两个高挑瘦削的男人靠在一起,在医院这种场合里有些显眼。   偶尔有小孩一脸好奇地路过他们,目不转睛地看好久。   也有小夫妇诧异地看过来,然后一个匆匆拉着另一个走开。   裴灼并不想再管这些事情,兀自抱着他生病的爱人,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他的碎发。   他和陆凛都做事稳妥,早就把后路留好。   如果无风无雨,他们便是守在麦田里的两个老师,带一届又一届学生长大,看着学生们长大毕业,看孩子们笑着和他们两挥手告别。   这样简单而沉默的爱如果被公开质疑,未来可以一起走的路也有很多。   凭资历学历,他们可以开辅导班继续教书,转换别的职业也很不错。   陆凛靠得住,他自己也不差,总会有很多条路走。   此时此刻,裴灼根本不关心那些过路人的眼光。   他只想爱他,全心全意爱他。   两人再度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外面还在下雨,每一扇窗子都布着蛛丝般的雨渍。   裴灼找到陆凛先前裹着他的那张毯子,仔仔细细的把他包裹好,拿出手机点外卖。   他在相熟的店铺那叫了姜丝鱼片粥,还有两三份好消化又简单的小点心。   陆凛靠在沙发的厚厚枕头上垂眸看他,额头的滚烫温度终于是退了下来了。   “你等等我,”裴灼趁着外卖还没有来,牵着阿毛道:“我带它出去溜下,马上回来。”   陆凛凝视着他,忽然道:“裴灼。”   “我在的?”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和我以前好像。”   就好像突然角色调转了一样。   裴灼两三步走过去,很响的亲了一口他的额头:“这叫夫妻相,好事。”   等琐碎的事情忙完,他们一同喝完热粥,裴灼把他带回床上换睡衣,用热毛巾细细擦他的身体。   “这两天先不要洗澡,再着凉更麻烦。”   陆凛小声道:“会不会不好闻。”   裴灼想了想,把自己的睡衣裹在他身上:“这样你就闻不到药味了。”   陆凛想解释,偏偏喉咙还肿着,好声好气地跟他说:“我怕传染你,要不今天分房睡吧。”   “如果是我感冒发烧,你舍得分么?”裴灼被子一盖,懒洋洋道:“我身体很好的,不用迷信这种事情。”   ……这哪里是什么迷信。   陆凛不说话了。   他因为生病的缘故,不仅喉咙肿着,连四肢都酸疼到抬不起来。   连着两三年没生过病,偶尔来这么一次就跟疾风骤雨似的,像是要把以前欠的全都还回去。   他静静躺了一会儿,忽然裹紧了被子,把裴灼卷到了怀里。   他把裴灼抱得很紧,就好像是野兽叼着心爱的所有物,想把对方藏进洞穴里锁起来。   裴灼转了个身,蜷缩在温暖狭小的空间里,心甘情愿地被他困住。   “喜欢么?”   “喜欢。”男人吻他的发:“晚安。”   好在两三天一过,病走的干干净净,没有继续纠缠。   病一走,秋雨也停了。   裴灼努力把自己有点像老妈子的一面收回去,还是时不时伸手碰他的额头脖颈测试体温。   “我挺好的,裴老师。”陆长官在办公室里平直道:“你再这么碰,我要怀疑你暗恋我了。”   小黄老师在旁边差点被菊花茶呛着:“老陆还会跟人开玩笑呢?”   “是吧?”裴灼抽回手道:“估计是我教的。”   十一月一到,秋天就跟翻页似的迅速入冬,干冷的风刺得人很不舒服。   裴灼不光床头柜摆了排补水的瓶瓶罐罐,办公室里也放了两支护手霜。   其他老师本来取笑过,但裴灼用的坦坦荡荡偶尔送他们一支,老赵也跟着开始偷偷涂了。   这确实是个好东西,用完上课时写粉笔字都没那么冻。   办公室的氛围一直很好,压力和焦虑感主要集中在学生身上。   学生们的高三是一辈子的事,十二年读下来就为了这一次,考不好就是考不好,要独自去承受和面对这些后果。   但是在老师的视角里,每个人的成绩最终都会如同溪流般汇成一个四平八稳的平均分。   他们大部分人三年陪学生走一次,少部分是每年都陪,只能算是共同度过更为忙碌的一整年。   偶尔也会互相开开玩笑,八卦些班里的小事。   “二班那个学霸,好像上课在织围巾呢?”   “啊?真的假的?”韩老师跟着猜测道:“是不是给那个理科第一织的啊,他们两我总觉得有点眉来眼去的。”   “这两孩子高一就开始谈恋爱了吧?”张姐插嘴道:“我有回去小卖部还碰见他们了,刚好凑一块在讲题目。”   “不是,你们重点错了,这小姑娘在上课织围巾?”赵老师第四次给自己涂护手霜,揉手背手指的动作已经颇为熟练:“谁的课啊,你们上课不管?”   “小霍老师的课吧?”韩老师说了一半,又回过神来打断道:“什么小姑娘,二班那学霸是个男孩子!”   “理科第一呢?”赵老师震惊道:“也是男孩子?”   “是女生,长得很好看。”裴灼笑道:“赵老师没想到吧?”   “这年头男孩子还给女生织围巾呢?”   “你再往后说就得算偏见了啊,”小黄插了句嘴:“男的做饭带孩子都行,织个围巾怎么了?”   赵老师涨红脸辩解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上课织围巾,这事不太好。”   大家笑成一片,继续逗他玩。   这时门口响了两声,还是裴灼听见了:“请进?”   一个女孩有些畏惧的探头进来,手里捧着成绩单和书册。   “裴老师好……陆老师好。”   是一班的钱北北。   “进来进来,外面冷。”张姐招呼道:“什么事儿啊?”   女孩拘谨地和其他老师打招呼,站到了陆凛和裴灼的身边。   陆凛大半摞作业没改完,简单道:“有事直接说。”   “老师……”女孩两个字拖了很长,像是没有勇气。   “我想考北大。”   陆凛停下笔,办公室里也安静下来。   “目标很不错,你数学和语文成绩很稳定,就是英语……”他接过钱北北手中的成绩单,把最近几个月的考试都看了一遍:“偏科问题有点大。”   “老师,我跟班里其他几个同学都是偏科数学,英语在外面连着找了好多辅导老师,就是上不去。”钱北北刚开始还能保持镇定,越往后说越着急,眼泪就跟着哭音一块出来了:“这都快十二月了,我是不是没机会了啊。”   她忍不住用袖子擦脸,被裴灼拿纸巾挡住了:“用这个。”   陆凛看向裴灼,安抚道:“你先平静一下心情。”   “老师,我英语可怎么办啊,它拖了我几十分,我就是上不去啊。”学生用纸巾擦着擦着又哭起来,急的恨不得跺脚:“是不是我脑子就这样了,怎么都学不会?”   裴灼一时没有回答她。   陆凛在这方面没有发言权,只能以班主任的身份安慰她。   “你拿过编程竞赛的一等奖,自主招生时有优势,还是有机会的。”   “北北,我去问问胡主任。”裴灼开口道:“如果学校允许的话,我周六周日上午给你们补课。”   钱北北惶恐道:“这会耽误您休息……”   班里其实一直在放学以后有答疑时间,但那些都是解答考试做题不会的内容。   她和其他几个学生属于在特定板块理解慢学的慢,没跟上其他学生的速度。   “不用考虑那些。”裴灼示意陆凛先陪陪他,转身上楼去找胡主任。   减负两个字,对学生而言喜忧参半。   放学时间早,既可能代表着他们能早点放学回家吃饭睡觉,也可能代表他们要从晚上六点补课到十点半。   现在物价涨的快,外面很多名师班都坐地起价,一个小时好几百,不一定所有家庭都负担得起。   裴灼清楚这些,所以在和胡主任解释的时候思路很清晰。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给学校添麻烦了。”   胡主任听见这事儿也头疼,跟领导打电话请示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你们尽量低调点,和学生还有学生家长不要有任何金钱往来。”他把钥匙交到裴灼手上:“其他事我们来沟通商量,你尽管教书。”   班里有十几个学生报名参加,在冬日里风雨无阻的过来补课。   裴灼头回给他们在周末开小灶,时间安排的不松不紧,还允许家长坐在后排旁听。   他熟悉每个学生的优势和劣势,在因材施教方面有种稳妥的自信。   这也是孩子们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陆凛不方便过来接裴灼下班,就会独自在家里照顾狗狗洗衣做饭,然后在小区门口等他回来。   他们都习惯这样,在疲惫的时候把车开到小区附近的停车场,然后慢慢散步回家。   其实小区里的环境一成不变,逢年过节偶尔挂串灯笼什么的,喷泉池看久了也索然无味。   但从小区门口到家门口的一段路,好像才是独属于休息这两个字。   家里有教案试卷要写,学校有学生领导等着。   他们总是互相陪伴着对方慢慢走,经过回廊,穿过喷泉群,绕过秋千架和树林,把紧绷的神经和肌肉都缓缓放松。   到了期末之前,冬日里闲散怡情的小雪转成了大雪。   裴灼原本想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停车位,但开到家门口时北风忽然停了,天上还出了太阳。   裴灼把车停在门口,开车门时地面全是堆雪。   一把束好的伞就立在旁边。   “今天吃白萝卜炖羊肉。”陆凛牵他出来。   男人比他高半个头,一起走时就很有安全感。   裴灼讲了一上午的时态,这会儿大脑完全放空,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   陆凛走在他的身边,说话不紧不慢,听着很解压。   “早上去菜市场,差点没抢过那些老太太。”   “老太太?”   “嗯,都在囤白菜,我们囤的有点迟了。”   老一辈人习惯在这时候买十几颗甚至更多的白菜扔家里屯着,让它们在阳台或者墙角里过个冬。   虽然说在家里捂着,也不至于跟着打霜变甜,但好像多放一放,口味就会变好。   老传统可以给家里带来很多生活感。   “我买了二十颗,还没搬完就看见阿毛在偷偷磨牙。”陆凛慢悠悠道:“明明刚给它换了骨胶。”   “它闻见什么都好奇,上次鼻子差点被大闸蟹钳着。”裴灼无语:“教都教不聪明。”   两人聊了几句,在同一处停了下来。   这段路因为地势的原因,积雪比其他地方都来的深。   陆凛忽然握紧裴灼的手,蹲下道:“乖,上来。”   “不用吧,”裴灼失笑:“怕我摔倒么?”   男人径自背起他,并没有废多少力气。   裴灼伏在他背上感受着身体腾空,仔细一想自己好多年都没这么被背过了。   陆凛肩宽背阔,因为固定健身的缘故身材很标准。   他趴在他的背上,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小孩。   “怎么突然要背我?”   “积雪在融化,不想你湿了鞋子。”   其实这时候可以来些浪漫的问答。   裴灼开口想揶揄他两句,想了想也没开口,抱紧他的脖子任由他继续背着。   现在这样也很好。   他莫名地很喜欢。   到了元旦节,学生们终于放三天假。   老师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数日子,比高三学生还盼着休息。   回到班里照例得板着脸训人:“知不知道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还有心思聊元旦怎么玩?这时候多做一道题,就等于在超过一操场的对手往前跑!”   转身回办公室了继续哀叹:“怎么还有四天才放假啊,让不让人活了?”   到了十二月三十一号,裴爹打电话过来了:“儿子,你们元旦出去么?”   “不出去,怎么了?”   “是这样,你还记得你那个小侄子么,叫知知。”   “哎?”   “他今年要中考了,能不能元旦找你辅导两个小时啊。”裴爹也清楚他们难得休息,忙不迭加码道:“等这阶段你们忙完了,我请你们去东京泡温泉去,绝对好好感谢你们。”   “小事,你别紧张。”裴灼算了下时间,感觉没多大问题:“他英语不行?”   “差点意思,想让你帮着看看。”老爹嘿嘿一笑:“小裴老师果然好,其实你这时候敲诈我两笔我也不介意。”   “股票又涨停了是吧?”裴灼了然道:“跨年我们就不回来了,春节一块吃饭就行,没多久就要过年了。”   “好好,就这么定。”   裴灼把这事说给陆凛听的时候,老陆在专心炖白菜汤。   他发现裴灼口味偏甜,每次不声不响能喝两三碗,喝完还眯眼笑。   “我那侄子很乖的,就在家里呆两个小时。”   “没事,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留他吃顿饭。”   “那倒不必,他多半要去吃肯德基。”   到了元旦下午,知知按时被送了过来。   他爸妈也觉得叨扰,送了一大盒名酒。   裴灼推了两次,勉强还是收了。   小侄子才一米五,蹦蹦跳跳像只小松鼠。   “知知多喝牛奶,以后个子长高点。”   “好!”   裴灼觉得书房光线不够亮,索性把他叫到餐桌旁边讲课。   这小孩悟性高脑子聪明,基本上一点就透。   本来裴灼以为要三个小时才能补完,知识点全捋一遍才过了一个小时。   大的知识面都是熟的,小问题虽然多,但一项项讲完也很快。   裴灼闲着也是闲着,把他数学作业拿起来看。   小侄子扬着脑袋道:“第十三题和第十五题我不会。”   裴灼抄了根自动铅笔在旁边解题,算了两遍答案都不一样。   陆凛刚好和领导打完电话回来,和他们打招呼时顺便看了眼题。   “十三题答案是根号三,十五题选D。”   小侄子惊喜道:“参考答案也是这么说的!陆叔叔你好棒啊!”   裴灼算的答案跟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闷闷道:“我怎么也是个高中老师……”   陆凛噙着笑:“可能是我数学比较好。”   等小男孩被爸妈接回去吃肯德基了,裴灼又把那道题翻来覆去的算了一遍。   “怎么就是根号二呢?”他举着草稿纸给陆凛看:“每个步骤我都有顾着啊。”   陆凛用笔尖指了两行:“这儿算错了。”   裴灼第一眼没看出来,按着草稿重新看了两遍,脸唰的就臊红了。   “不是我算错了,”他辩解道:“我没看清楚条件。”   陆凛想逗逗他:“裴老师上课的时候,不都和学生们说少找借口多分析不足么。”   裴灼难得没被他顺着给台阶下,气恼道:“我不管,是这题没出好。”   陆凛看着他在忍笑。   “我真生气了。”裴灼硬邦邦道:“快点过来抱我,不然今天你去睡沙发。”   男人顺从的张开手抱他,不轻不重地咬了口他的耳垂。   “小孩子气。”   “我还在生气呢。”裴灼不依不饶道:“你得哄我。”   “裴老师,”男人蹭着他的脸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裴灼皱着眉亲他:“我做错了还是题错了?”   “当然是题错了。”陆凛正色道:“我家裴老师什么时候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有事外出没法更新,今天多更点~ 第54章   一个人住不需要太多仪式感,圣诞元旦情人节, 全都是一样的过。   但在陆凛搬进来以后, 特殊的日子好像突然就有了隆重感。   他们两都快奔三,平时很少刻意浪漫。   裴灼喜欢喝白菜汤, 陆凛便隔三差五煮白菜豆腐汤, 味道朴实甘甜, 很养胃。   冬天窗户常常蒙着雾气, 外面风声呼啸,偶尔会撞得窗户都跟着响。   屋子里狗狗叼着球滚来滚去, 电锅里豆腐和白菜一起被炖的软烂, 让人觉得很安逸。   可有可无的习俗渐渐也找了回来。   冬至吃饺子, 圣诞吃苹果, 跨年时一块去看灯光秀,在凌晨街头水泄不通的车流里接吻,搂着对方低笑着说新年好。   转眼就到了寒假时间。   学生们一年前还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放假, 今年知道高考越来越近, 只盼着时间走慢点再慢点。   考试时学校大楼陷在空旷寂静的气氛里, 警戒线外偶尔有高二高一学生经过,会好奇地踮脚看里面的情况。   裴灼在这个氛围里反而变懒了,他在前排空坐着发呆, 间或和巡逻的教学组长打个招呼,撑着下巴听满室沙沙笔声。   对了, 今年过年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   去年过年的时候,陆凛连年夜饭都没有吃, 要不是他带饺子过去,可能就一罐啤酒对付了事。   今年他们终于恋爱,进度飞快还搬在一起住,性质当然不一样。   裴灼想到这一段时心里忽然雀跃起来,像小孩在等糖吃。   他以前觉得被宠着才舒服,后来遇到了陆老师才领会其中精髓,乐得互相体贴照顾,时刻好好对待对方。   这样活着就很享受。   裴灼没想好具体环节,暂时定下中午去爸爸家吃年夜饭,晚上他们两一起过大年三十。   他细细计划这些时哪怕见不到在隔壁监考的陆凛,也觉得轻松又欢喜。   寒假只放二十多天,学校估计还要组织教师集体学习,算下来没多少日子。   英语考了两个多小时,临打铃时裴灼才回过神,心想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他收卷子时隔壁班的老师也在,看着纳闷:“这回题目有点难,裴老师心情反而很好的样子?”   “是啊,成绩会比较真实,教学参考性也好。”裴灼面不改色地圆场。   他们把卷子放回教务处,刚出门就碰到陆凛和闻老师并肩走来。   裴灼不声不响退到旁边,和他们颔首问好。   男人淡淡看他一眼,快步去放了试卷袋。   再往回走的时候,又只剩他们两个。   裴灼在公共场合说话很轻,这样声音不会传出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陆老师,我刚才在想过年的时候……”   陆凛脚步一顿,忽然也笑了:“我也在想。”   “我把年夜饭的菜谱做了好几套,不确定你爸爸那边的口味。”他帮他把碎发别在耳后,转身继续往前走:“还没想好配什么酒,考试就结束了。”   “不行,”裴灼摇头:“中午和他们一起吃,晚上就我们两个。”   陆凛佯装没听懂:“伯父他们晚上有约了?”   裴灼敲他脑袋:“是我不放人。”   两人转过楼梯往下走,大批学生考完,成群结队地往自己班级方向走。   “裴老师很贪心啊。”陆凛慢慢道:“天天都在一起,过年还舍不得?”   裴灼扫他一眼:“你还欠我一盘饺子。”   “是是是。”陆凛笑道:“一直欠着才好,这样你会常常想着我。”   两人转角回到一班,转眼就恢复成正经严肃的高中老师,距离毫无痕迹地拉开,变得很客气。   有少数学生大致确认了这次的考试成绩,难得放松地哼歌玩手机。   陆凛对桌子底下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放假要求重申一遍,示意班长发通知单。   期末考成绩一出来,算是给了个开门红。   裴灼周末加班给学生们义务补课,孩子们英语短板都补的很快,今年期末成绩比去年平均分高三分,稳稳拿了年级第一。   几个考托福的小孩成绩过了一百四十五,有一个直接拿了满分,总分也非常漂亮。   老师们像是守在庄稼地里的老农,看见收成才长吁一口气,总算能放心过个年。   放假当天家长们纷纷带着成绩单来找老师确认,考好了不放心,考砸了更坐立不安。   他们原定下午四点全体解散,跟家长临时答疑完就到了晚上七点,饭还没有吃。   再开车回家时,裴灼讲得嗓子冒烟,靠着陆凛闷头喝水。   喝着喝着长长松一口气:“总算是放假了。”   陆凛打着方向盘侧头看路况:“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不用早起。”   “饭还没吃呢。”   男人动作一顿,失笑道:“我忙忘了。”   他调转车头,带他去了不远处的一条老街喝羊肉汤。   店面位置很小,是本地人的家庭生意,手艺用料都特别。   裴灼初时看见这家不起眼的小店还有点没胃口,后面不知不觉喝了三碗汤,只觉得意犹未尽。   “好鲜啊。”他接过纸巾道:“陆老师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其实早就知道,但是去年和你不熟,不好意思带你来。”   裴灼意味深长道:“这样啊。”   陆凛结完账,帮他把外套披上。   “裴老师很少主动,”男人声音温厚:“我贸然邀请,就觉得不够尊重。”   “现在呢?”   陆凛开门前帮他把围巾掖好,认认真真道:“现在只想让你开心。”   谁主动已经无所谓了。   裴灼莞尔:“相当开心。”   他们一觉睡了接近十个小时,再醒过来时窗外飘着大雪,上下天光茫茫。   裴灼早上六点时循着生物钟醒过一次,带着阿毛下去晨跑一圈,回来换上睡衣钻回陆凛怀里继续安眠。   再醒来时窗框都堆积着厚厚白雪,细密的雾铺满玻璃窗,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裴灼一动,陆凛也动了一下,下意识地轻抚他的脸颊,像是确认他在不在。   两人半梦半醒地抱了一会儿,安静享受着假期的第一天。   “怎么还有点不习惯。”裴灼把脸埋在他怀里小声道:“我可能就是个劳碌命。”   平时这时候,自己早就在班里带学生们早读了。   陆凛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他的碎发,像在安抚宠物。   “今天风大,不出门也好。”   裴灼忽然想起什么,从被子里冒出头看他。   “现在湖面都应该冻上了吧?”   “上个月就冻上了。”陆凛吻他的额头:“想去滑冰?”   “反正也是闲着。”裴灼精神道:“好久没去北海公园玩,我们过去好不好?”   其实今天的天气不太适合出门。   陆凛并不在意,陪他喝了碗红豆粥就拎着钥匙下去热车,两人乘着风雪往西边开,一路畅通无阻。   本地小孩都是在湖面滑冰玩推车长大的,大部分都在这种时候穿的像个棉花团子,在野湖和公园的湖面玩的乐不可支。   后来公园管理不断完善,推出的项目变多,收费也贵了起来。   他们到北海的时候,刚好碰到有剧组在湖面上拍戏。   进出口有工作人员封着,但可以从旁边看见大致的情况。   飞雪连绵的情况下,有好多群演换上清代官兵的铠甲长袍,在镜头下卖力操练奔跑。   裴灼瞧着好玩,又有点失望。   “什刹海那边还可以滑冰,”陆凛安慰他:“我们绕过去就行。”   裴灼嗯了一声,笑着道:“上次去串胡同玩也碰见剧组取景,挺好玩。”   他们从南门进的广场,要逆着风一路逛去北门。   大冷天小孩都不愿意过来玩,往里走碰不到人。   裴灼右手揣在他的左手口袋里,两个人握的很紧。   北风劈头盖脸的浇过来,他们捂着围巾头发凌乱,走的没什么风度。   等大半路途跋涉完,远处终于出现几个工作人员,在往另一侧湖泊的冰面撒盐。   裴灼没太看明白,被陆凛牵着偏过头,指了指缩在角落里罚站的一群野鸭和鸳鸯。   小半角落已经被融化的差不多,冰面化开露出粼粼水面,有一对鸳鸯滑下去玩水,还仰头啄飘落的雪花。   裴灼摸出手机拍了张照,好奇问他:“你说这是公园养的,还是野鸳鸯?”   “不像野鸳鸯。”陆凛侧眸看他:“这么好看,一定有主了。”   裴灼眨眨眼,坦荡点头:“确实有主。”   他们逛出北门时,刚好碰见老婆婆捂着手在煤炉旁卖吃的。   老人家头发花白,棉袄打了好几处补丁,看着也有七八十岁了。   裴灼要了块淌蜜的红薯,递了张一百没收零钱。   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小店用勺子舀着吃,边歇脚边看什刹海上热闹的人群。   陆凛买好咖啡端过来,伸手慢慢抚顺他的头发。   “怎么感觉我像被带出来玩的小孩儿一样。”   “我也不知道。”陆凛垂眸看他:“总是想把你当小孩宠着,刚才走过冰面的时候还怕你摔着。”   裴灼悠悠叹气:“早知道谈恋爱这么好,我当初是该主动点。”   男人用纸巾帮他擦干净脸,笑了很久。 第55章   裴灼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把饺子煮糊了。   他们昨天玩闹太过,第二天睡到十点多还不算清醒。   阿毛去年被喂胖一圈, 散步时一旦皮起来就拉都拉不住, 他索性把遛狗这件事完全交给陆凛,自己也懒得动弹。   然而他煮饺子时迷迷瞪瞪靠着冰箱就瞌睡过去, 听见水扑出来的声音时才突然惊醒, 慌里慌张关火擦水。   饺子有好几个被气泡顶了出来, 趴在灶边软踏踏的不像样子。   陆凛刚好带着狗回来, 闻声快步过来用抹布盖水,抓过他的手问烫伤没有。   裴灼还顾着饺子, 皱着眉道:“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没睡好, 不能怪你。”陆凛边收拾厨房边哄他:“我再煮一碗, 你冲下凉水, 照顾好手。”   裴灼这会儿反而没什么胃口,靠着冰箱半晌没说话。   陆凛以为他生气了,把锅放到安全的地方, 闻声哄他:“难得糊涂, 这是好兆头, 裴老师笑一笑。”   裴灼叹了口气,任由他抱着自己顺气。   “我是想吃早饭的时候,和你说下去拜年的事情。”   现在饺子泡汤了, 气氛变得有些糟糕,他不知道该再怎么开口。   陆凛抱着他停顿片刻, 明白他在说拜谁家的门。   裴伯伯和霍鹿那边都亲和温厚,去拜年根本不用商量。   裴灼指的是陆家。   “不去吧。”他思忖道:“大过年的, 怕你不舒服。”   父亲那边还好说,母亲多半……嘴上不肯饶人,未必会给好脸色看。   裴灼把脸闷在他肩上,半天不动弹。   陆凛伸手拢住他的碎发,温声道:“还生气呢。”   “没有。”裴灼不肯看他眼睛:“就是觉得难过。”   “新年第一天,难过什么?”   “我每次过年的时候……最想妈妈了。”裴灼抓紧他的衣服,声音很轻:“陆凛,你也想,对不对?”   陆凛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轻吻一下,像是安抚又像回答。   裴灼知道他难做决定,决定冒险。   “走吧,我们去拜年。”   反正饺子都糊了,坏兆头不差这一个,迷信那些做什么。   他下定决心就行动迅速,反而姿态带着锐气。   先是迅速打理好衣冠发型,大冬天的西装革履,一秒变成风度翩翩的高级讲师。   然后默念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把好酒好烟挑齐备全。   陆凛沉默着站在旁边,声音干涩。   “裴灼。”   “她可能又会伤到你。”   “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裴灼动作一停,心平气和地看他。   “今天日子特殊,老人家都迷信,不好意思动怒。”   “再说了,陆老师。”   “他们年纪大了糊涂,可我们不糊涂。”   “该做的事不能等,他们接不接受,是喜是怒,都是他们的事情。”   心意礼数做足,别的他不会放在心上。   陆凛神情一怔,快步过去抱他,久久地没有松开。   裴灼伸手回抱他,声音温柔。   “你每个月都陪我去见妈妈,昨天早上冒着风雪陪我站这么久。”   “陆老师,我也想这样对你好。”   他的妈妈已经见不到了,可陆凛的家人都还在世。   至少要在永别之前再多争取一些。   他们开着车重新去了那个小区。   陆凛在上楼之前久违地点了一根烟,一言不发的在门前把烟抽完,定了定神。   他太久没碰这个,临结束前被突然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   裴灼给他顺气,又递给他矿泉水漱口。   上楼前笑着接了个吻。   门铃响了三声,门内老人在迟疑交谈。   陆母脚步飞快地过来开门,脸上神情仍然带着犹豫。   她在看清是他们两人登门拜访的时候,愕然到好几秒都没说出话来。   陆父颤颤巍巍地扶着沙发走过来,看见真是陆凛回家,眼睛登时红了。   陆凛在上楼时想了很多说辞,甚至想过母亲要是抄着扫把哄人他该怎么安慰裴灼。   真看见苍老又茫然的父母时,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   “伯父伯母新年好。”裴灼笑吟吟地把两盒礼物放在门旁边:“陆凛和我过来拜个年。”   陆母第一反应是去揉眼睛,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她在见到儿子之后度过了一个极其漫长的冷静期。   这半年好像比之前十年都要长,逼着她反反复复地重新想过去的一切。   还没有等到她想通想明白,新年就来了。   和以前一样冷清孤单,过得让人难受。   陆父咳了一声:“外面冷,进来坐。”   陆母回过神来,快速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把门打开许多,说话时声音都很不自然:“吃过饭没有?”   “没有。”裴灼摇头:“他还饿着呢。”   陆母甚至没办法把这对话进行下去,慌乱又仓促地冲去了厨房。   陆父站在原地看他们,忽然露出苍老又释然的笑。   “外面冷,进来坐。”他重复了一遍,招了招手。   这里是陆凛从小长大的老房子。   六七十平,不大不小,还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他小时候的照片就放在进门入口的鞋柜上,位置和陆凛旧家的合照一模一样。   裴灼其实也拘谨,是商人家庭长期教出来了几分圆润,让他在大部分场合都能保持自然亲切。   陆凛坐在沙发上,既像是这个家的客人,又好像是终于归来的游子。   他缓缓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紧绷的肩膀忽然放松很多。   陆母很快就煮好了饺子,站在餐桌前不安道:“热了,来尝尝吧。”   陆凛起身,裴灼则留在沙发旁陪老人闲坐。   陆母把两副碗筷拿出来,颇为艰难地逼迫自己开口道:“小裴也没吃饭吧?”   裴灼笑道:“那谢谢伯母了。”   他们两并肩坐在一处,吃陆母包的饺子。   陆凛咬第一口时就停了,抿着唇看里面的馅。   裴灼跟着咬了一口,表情变得讶异。   他第一次吃这种饺子。   虾仁拌着猪肉用蛋黄搅打成泥,同时还放了大瓣大瓣的槐花。   槐花清苦解腻,细嚼时又沾着些甜味,让饺子尝起来都格外特别。   裴灼下意识地看陆凛,后者低着头把一整个吃完,咽下之后才开口解释。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槐花饺子。”   以前院子里还有棵大槐花树,到了四五月就香的在小区门口都能闻见。   母亲那时候还很年轻,会吆喝着父亲架着梯子去打槐花,把纷纷扬扬落下的细碎花瓣都兜在纱网里,保存好可以吃一整年。   后来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院子里做道路改造,直接把那棵树砍倒运走,后来再想吃一顿都很难了。   陆母站在旁边愣愣看他,好像突然又认出来这是她亲儿子。   她下意识地用围裙反复擦手,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陆凛低着头继续吃饺子,裴灼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又尝了一个。   咬一口全是春天的气息,味道很好。   陆母开口想说话,嘴都张开许久了又闭上,一言不发地冲去厨房洗碗,背对着他们不停擦眼睛。   陆父就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慢慢道:“多吃点。”   “你走了以后,你妈妈就年年包槐花饺子。”   他年纪大了,说一句话要顿半天,像接触不良的老唱片机。   “我有糖尿病,不能碰这个,做完了也是放到凉,然后倒掉。”   “我都不知道她从哪找到的槐花。”   厨房里传来被刻意放大的水声。   陆凛和裴灼没有多留,吃完饺子帮着把碗筷放回厨房,照例和陆父告别。   陆父恋恋不舍地看他们:“元宵记得来啊。”   陆母早就洗完了碗,躲在厨房里擦灶台擦油烟机,听见门响声才快步过来。   陆凛冲着两个老人鞠了一躬:“新年快乐。”   在陆父关上门的前一刻,陆母突然快速道:“外面要变天了,风大雪大,你多穿一点。”   陆父等她说完才继续关门,她却伸手挡住门框,在夹缝中看着陆凛继续道:“平时上完课要多喝胖大海照顾嗓子,晚上得吃饭,不能不吃,少碰那些炸的烤的。”   “你穿不穿秋裤啊,现在外面太冷了,一定要穿秋裤的啊。”   “加班不要太晚,学生们吵就放放,别什么事都管。”   “你一个人在外面过日子,”她哑着声音道:“千万别生病。”   “千万别生病……”   陆凛缓缓点头:“我听见了。”   裴灼挥手道:“伯父伯母,谢谢你们,我们回去了。”   再上车之后,陆凛开着车停到小区门外,又出去抽了根烟。   他不想在他面前流眼泪,什么事都想无声化解,自己处理干净。   裴灼没出去陪他,假装在副驾驶玩手机,不去看他的背影,也不去揣摩他此时的表情。   陆凛渐渐从情绪中缓过来,深呼吸一口冷空气回了车内,再次启动车往家的方向开。   今天是大年初一,街道两侧全在放喜气洋洋的老歌,到处挂着红灯笼。   他们在回去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爱你的。”裴灼看着前方的路开口道。   “我也爱你。”   很爱很爱。   男人也在看前方的路,右手松开方向盘,与他无声交握。   然后十指紧扣。 第56章   寒假过得太快了,快到裴灼差点没完成任务, 临开学三天前还在补教学提纲。   他不清楚班里学生们作业写的怎么样, 但至少自己这儿得追着时间补进度。   不光是裴老师过年过得快忘了自己在带高三,组里其他老师也差不太多。   张姐直接在微信群里艾特胡主任, 语音连着发四五条。   “老胡啊那个总结汇报要什么时候交?”   “哎哟这个太麻烦了, 还要做PPT, 老胡你时间宽裕点行不行?”   胡主任寒假压根就没闲几天, 不是在区里开会就是去外省学习考察,也很无奈:“我还不是在忙着补报告, 开学演讲我都没写完, 谁帮我写我给五百块奖金。”   然后半个小时群里都没下文, 冷场冷的很到位。   转眼就顶着时间开学, 例行考试结束三天内成绩批完登记,整个学校如同在冬日短暂休憩的火车,重新轰隆着在滚滚白烟中载着上千人往前冲。   裴灼恢复状态, 被英语组叫去集中阅卷, 中午都在那边午睡休息。   他卷子还没改完, 霍鹿穿着西服小套裙过来找他:“哥,走了走了。”   “去哪?”   “今天是百日动员大会,”霍鹿侧过身对着玻璃柜看自己口红涂匀了没有:“你正装带了吧?”   裴灼忙昏了头, 心道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把电脑关掉返回去换衣服。   小黄老师在帮韩老师系袖扣, 招呼道:“裴老师咱得快点,要迟到了!”   百日动员大会定在大礼堂举行, 大门三边贴着鲜红标语,还有一排褪去稚嫩气息的大学生校友在礼宾室里等着进入后台。   裴灼换领带花了些时间,赶去侧厅时发觉老师们排成长队签名合影,仪式感都很足。   陆凛站在队伍末尾靠外的位置等他,示意自己这里还有个空位。   学生们早已入场,场内开始播放以往学长学姐的祝福视频,气氛很热闹。   校长和干部们先留影进场,然后老师们轮流在背景墙上签名留念。   门口小桌子还特意放了张签到表,用的也是红笔。   陆凛拍照签名完,裴灼很快跟上来,在他的名字下方签了个字。   一人沉稳英隽,另一人俊逸清秀。   名字落在两行,看着像婚帖。   裴灼回过神跟着陆凛进去,心想自己是谈恋爱谈昏了头。   接下来的程序都燃着几分热血,听着像是开战前的号角声。   学生们握紧拳高呼口号,排着队把写着心愿的千纸鹤挂在许愿树上,一起在灿烂明亮的阳光下合影。   看着特别青春。   等这些结束以后,学生们继续回教室做题听课,老师们下班的下班,吃饭的吃饭。   热烈的仪式紧跟着平淡的生活感,在连贯的时间线里突兀也自然。   学校延长了高三学生的放学时间,今天最后一节课归陆凛上。   裴灼先前确认过这节是作文课,影响不大。   他卡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到了一班,示意其他学生继续写。   “曹云,出来一趟。”   女生脸色惨白的走了出来。   陆凛知道他为的是什么事,走出教室陪他们一起站在僻静处,手里拿着这次开学测试的成绩。   “数学141,语文132,英语53。”   裴灼说话时不算严厉,姿态很正式。   “你这样不行的。”   曹云知道自己偏科情况重,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陆凛接着开口:“你开学以后的状态不算好。”   “语文课睡觉,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其他几门课上老师也反应你有走神。”   “这次考试成绩……也比上学期期末下滑了三十分。”   女生忽然抢白道。   “我努力了。”   裴灼愣了一下,发觉她有点激动。   “老师,我真努力了。”曹云看着他们两个,自己声音里透着惊慌:“我为了补英语课,寒假大年三十都在做题,每天早上补课到下午,晚上还在背单词。”   “老师,你们哪怕是不提这个,我也着急啊。”她语速下意识加快,急的一团糟:“我英语一直都这个德行,怎么改也改不好,您跟我说我也难受,可我这成绩就是上不去。”   她这会儿根本哭不出来,就觉得烦躁压抑焦虑全撞在一处,连呼吸都不顺畅,靠着墙缓了两口气,满脸写着不甘心:“老师,我没有玩手机,没有谈恋爱,别人都在玩的时候我在学,别人都在睡觉了我还在做题。”   “可是我怎么就是没办法啊。”曹云哭腔都出来了:“我看到这英语成绩都想把书给撕了,您知道吗。”   裴灼皱着眉看她,把旁边窗户打开,放冷空气进来。   夜风像是裹着冰碴子,吹在那女生脸上,碰的她打了个激灵。   “因为努力并不能成功。”   曹云脸色苍白道:“老师你说什么呢?”   她没想到裴老师这样的人会说出这种话,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很多老师,包括今天动员大会上都有人在讲,努力就会成功。”裴灼看着她道:“不是的。”   “你拼命努力,也不一定在往对的方向走。”   曹云此刻的表情仿佛在听鬼故事。   陆凛听见他说这些话时,感觉这话题并不算妥当。   他明白其中道理,也明白老师这个身份不合适开这个口。   “曹云,你玩过游戏没有?”   女生一脸怀疑的点头。   “是不是只要你一直打排位,从白天玩到夜里,你的段位就绝对能上去?”   “当然不是,”她摇头道:“越往上段位越不好打,有时候花半个月都不错了。”   “所以要找诀窍,要清楚规则,更要明白拖你后腿的主要原因在哪里。”   裴灼很认真。   “你一味做题,一味背单词做卷子,分数始终都在这个范围来回走,就说明你忽略了什么东西。”   “如果不看见最重要的那个关窍,你再怎么拼都只是在感动自己。”   曹云嘴唇都白了,本能地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我有分析过,我每个月都有和您答疑,我把所有基础点都梳理过了。”   裴灼不和他争辩,简短嗯了一声。   女生很快就发现这些话哪怕能掩盖她的愤怒窘迫,也没法骗她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先是摇头,又捂着脸退了好几步,蹲在地上呜咽起来。   陆凛俯身扶她起来,把纸巾递在她手心里。   “还有一百天,亡羊补牢。”   “来不及了,”女生痛苦道:“根本来不及了……”   “一百天还可以做很多事情。”陆凛严肃道:“你现在放弃,就什么都没有。”   “你要开始思考,你还能抢救多少,用剩下的时间为自己争取什么。”   裴灼缓缓点头:“洗个脸回去做题吧,写不完明天再交。”   曹云狼狈答应,匆匆离开这里。   等目送着那个女孩的影子随脚步声一起飞进教室里,裴灼才侧过头看陆凛。   “刚才有点紧张?”   男人摇头:“你更擅长教学生。”   裴灼笑道:“这时候咱两反而有点像同事,我都差点忘了在谈恋爱。”   “也很好。”陆凛看向他:“还有一百天了。”   “裴老师辛苦了这么久,总是想让你早点放假。”   “这种念头多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偏心。”   “偏心好啊。”裴灼在昏暗中轻轻抱了他一下。   你偏心我,我去偏心学生,这是良性循环。   你把你的爱都给我,我就能一直这样操劳忙碌下去,仿佛有发不完的光和热。   他们在昏暗中并肩静立片刻,然后一起走回教室,继续照顾夜色灯火的学生。   没有接吻也很满足。 第57章   早上再晨读的时候,裴灼大脑晕沉沉的, 扶着额在最后一排走神。   他卷子改了两三行就没看下去, 听着学生们读古文的声音睡意朦胧。   昨天晚上改作业改到凌晨一点,统共就没睡几个小时。   做老师不太好的一点, 就在于工作大部分是脑力劳动。   像单选之类的, 还可以让班里小组交换阅卷。   但完成句子和作文之类的题目, 还是需要他一遍遍自己判断着来。   裴灼做事细, 两个班学生又多,这方面其实比较为难。   八十多份卷子报纸作业本, 改就劳神费力, 不改就没法完全掌握学生的动向。   好不容易熬着睡意批完, 脑子里是一片清醒, 三更半夜睡不着觉。   还是靠陆老师义务劳动帮忙助的眠。   裴灼抬头扫了一眼在领读课文的陆凛,捂着嘴把促狭笑容藏好。   陆老师是药啊。   又深沉又缠绵的药。   保管助眠和醒神,怎么来都可以。   正胡思乱想着, 陆凛停在了一个男学生的身边, 按住了他的胳膊。   “这是什么?”   班里突然就静了下来。   大部分学生虽然有心继续背书, 但难得枯燥日子里来点别的调剂,不看白不看。   男生慌乱道:“老师你说什么?”   裴灼在后排微微支起身子,睡意被驱散了一点。   陆凛并不作声, 把他手掰到另一处,从右侧书堆里翻被藏起来的东西。   没翻完两本考题卷和订正本, 就拎出来一个小布袋。   布袋是暗紫色绒面的,表面还印了些银色的符文。   陆凛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把布袋系绳解开, 笔直双指往里探去,夹出来厚厚一沓塔罗牌。   裴灼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学生们忽然想起来裴帅哥也在陪他们早读,齐刷刷回头看他。   陆凛板着脸道:“距离高考六十天,你就在做这种事情?”   男同学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邻座的女生,低着头道:“老师我错了。”   “这东西到底是谁的?”   陆凛沉着声,神色有几分怒意:“你数学成绩一直不稳定,还有心思看这个?早读不读书在玩什么?”   “老师……”   陆凛径直打断:“其他人继续背书,上课时我会抽查,你们两个跟我去办公室。”   裴灼想起来今天自己第三节 才有课,跟着抱起卷子和他们一起回去。   他假模假样地正经改了几张作文,顺手还在最底下一行写评语和建议,耳朵全程在听陆凛训人。   两个学生耷拉着脸大气都不敢出,心惊胆战怕他请家长来治罪。   “哪怕是在高二,我也明令禁止过不准在班里玩这种东西。”   占卜牌哪里是一个人玩的,只要带进班里,一个人就会拉着一圈人测东测西,接着一群人都会跟着被转移注意力,浮躁的难以再压下来。   “班里学习气氛一旦打散,再聚拢又要浪费时间,你可不可以尊重下其他同学的学习环境?”   裴灼听了两耳朵,转头去看陆凛。   他发现对方这次是真生气了。   时间紧,师生都压力大,偏偏有两小孩在这个节骨眼撞枪口,不发火才奇怪。   陆凛板着脸训人时像极了港片里的军官,一身凛然正气落进裴灼的眼里反而有几分禁欲感。   看的他心里痒痒。   陆凛没注意到恋人的玩味目光,在专心教训学生。   “这次会考成绩下来,我是说过要适当放松,纾解压力,不代表你们可以影响其他人的学习,更不代表在上学上课时间做无关的事情!”   他声音沉厚,目光如炬,烫的两个学生缩脖子认错。   “老师我们知道错了……她刚好收拾储物柜来着,这是她高一忘了带回去的东西。”   “你们回去吧。”陆凛余怒未消:“我会打电话和你们父母谈谈。”   “老师您别这样!”   “陆长官这真是小事,我们平时都有好好学习的您信我们啊。”   裴灼很自然地在旁边打圆场:“陆老师,这事他们也认识到问题了,您饶一回,给他们一个改正的机会。”   “高考会多给他们一次机会吗?”陆凛皱着眉看那个女生:“高考会让你把写错的题再改正一次吗?”   “陆老师……”裴灼放缓声音哄道:“算了,快上课了,放他们回去反省吧,别耽误正课。”   裴灼声音清澈又温和,这时候就像清泉一样把气氛涤荡的登时灭了火.药味。   陆凛本来还有几句话要说,此刻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笑颜,只皱着眉坐了回去。   “走吧,东西我没收了。”   两个学生如蒙大赦地跟他们鞠了个躬,连声道:“老师我们真知道错了!我们会好好复习考试的!”   等他们两离开这里了,陆凛才叹口气看他。   “裴老师,你这时候哄着他们做什么。”   裴灼还在专心看他生气的样子,感觉颇为受用:“今天心情好,想从你手里头救两个人。”   “我又不是在刁难他们。”陆凛辩解了一句,发现他还在望着自己,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失态了:“……我这样子很凶吧。”   是比平时凶一些。   而且凶的很性感。   裴灼把脑中这些话置之不理,温声道:“你消消气,今天还要开会,够咱们忙的。”   这事虽然过去了,可他总觉得陆凛在无意识的撩人。   如今已经是高三末尾,学生父母老师都在争分夺秒的捋最后一遍复习,等第三阶段结束,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想再好好管理也没什么补救的办法。   裴灼面对学生们的卷子和问题都清楚冷静,有时候多看几眼陆凛,反而又会莫名回到当初没谈恋爱时的那个状态里。   人都是他的了,怎么还是一不留神就被撩的上头呢。   陆凛是完全进了工作状态,每天上班时间严肃认真,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   下班回家两个人也是坐在一块改卷子然后偶尔揉肩滚床单睡觉,日子过得很像婚后老夫妻。   裴灼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里感觉到陆凛这个人有多色.情。   墨黑垂落的碎发像在诱惑他,凛然肃穆的气场像在勾引他,就连开年级阶段汇报时他站在讲台上流畅演讲的时候,裴灼坐在台底下也觉得呼吸跟着一紧。   这男人正经上班的时候,自己怎么就这么想胡来呢。   别说和他脱光衣服做什么事情,就是没来由的想把他的头发揉的凌乱,看他表情从正经庄重变得迷乱沉沦。   然后自己乖乖躺好,承受所有的反噬和加倍掠取。   裴老师用原子笔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心想这种时候发什么情,真是胡来。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人流繁杂的时候抱着文件去找陆凛。   “陆长官,您跟我去一趟305会议室,有个学生家长想见您。”   陆凛依言跟他过去,走进老会议室房间才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家长还没有到么?”   裴灼反手关门,把他压在门板上眯着眼看他。   “倒也不是。”   “这儿没有摄像头,老师们都在忙。”   “陆老师,我想和你做点什么。”   陆凛还卡在工作状态里,在瞧见他蘸着水汽的眼眸时心里一动,又觉得事情突然。   “怎么临时……”   “也不是临时。”裴灼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上,嗅男人深沉的荷尔蒙气味。   “你老是勾引我,我不舒服。”   陆凛顺手抱住他,轻抚着他的碎发开口解释:“我哪里有做过这种事情……”   怎么像是受了好多委屈。   “没有么。”裴灼湿漉漉的看他,声音发哑:“今天做的时候,打屁股好不好?”   你可以对我更过分一点。   弄疼我也不要紧。   他甚至想给这个男人弄身军装来,看他穿长靴时严厉又不近人情的样子。   “这里不安全。”陆凛摇头,帮他整理好衣冠,声音平静:“裴老师,我们在学校,不应该有这种接触。”   裴灼不肯依他,倾身想吻他的唇,却被避开了。   陆凛打开门带他出去,开门的一瞬间松开了牵他的手。   裴灼站在原地怔怔看他,突然觉得是自己贪心不足做错事情,低着头嗯了一声。   “中午有三个半小时午休,我们提前出去开房。”男人淡淡道:“一盒四个套,用完再走。”   裴灼忽然抬头,心情登时雀跃起来。   “吃完饭去?”   “直接去酒店,第一次做完了吃。”陆凛慢条斯理道:“没及时喂饱你,是我的错。”   再开着车回来的时候,两人分头各自回班和回年级组会议室。   洗过澡换过内衣,头发吹干香水喷上,毫无痕迹。   裴灼坐回英语研讨组的座位里,瞧见自己从十一点半在外头玩到三点半,现在回来居然比开会时间还早了十五分钟。   陆凛真是把他的行程表摸的挺透。   把他整个人也摸的又爽又透。   毕竟语文老师找重点的能力都相当不错。   其他老师陆续拿着文件夹进来,笑着和他打招呼。   裴灼规规矩矩坐在一边,觉得自己下流放荡其实也很乖。   他闻了闻自己衣领的清香,忽然有点自恋。   我绝对是个相当循规蹈矩的好同事。   也是很好很好的情人。   最后几十天一晃就过去了。   人在一成不变的日程里待久了,时间就像是按了加速键,过得比任何时期都要快。   似乎先前还在誓师大会的操场上太阳,转头就到了高考的这一天。   临高考的五天前,老师学生都统一放假,自由复习。   陆凛带着裴灼把需要重点关照的学生们又家访了一遍,确认各家家长也都进入陪考状态了,才安心放了四天半的假。   无忧无虑,酣畅享乐。   两个人把先前几个月积攒的存货和压力情绪一块释放完,蠢蠢欲动的荷尔蒙悉数交换干净,像两只临时躲回丛林的兽,在雨季到来前玩了个痛快。   然后欲望褪掉,重新穿好领带西装,用最正经严肃的状态去给学生们陪考。   裴灼先前陪过几次,总感觉每次都会听见换汤不换药的报道。   不是忘了准考证,就是睡过头或者堵车迟到,然后在校门口苦苦哀求监考老师,想进去再挽救一下成绩。   听说还有学生不小心把准考证掉进臭水沟里,只能拜托消防员把路边的排污框撬开才把证件取回来。   这一天刚好天气特别热,太阳毒辣到站一会就让人发晕。   老师们都是提前一个半小时在这里集合,一方面等学生就位,一方面是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女老师怕热怕晒,都躲在帐篷和树荫底下,用小风扇对着下巴脖子吹。   裴灼和陆凛没这方面的顾虑,在太阳底下帮其他家长和考生指路,帮着其他工作人员给家长们递水。   广播声吵吵嚷嚷地播报着送考须知,记者和摄影师在不同方向拍摄报道着浩浩荡荡的人流车流。   突然有学生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老师老师,我联系不上我爸妈了!”   “你不是都到了吗?”裴灼下意识道:“文件袋里东西没有拿齐?”   “不是啊,我身份证在我妈手里!她跟我爸生怕我弄丢了,提前几天就代为保管,说今天给我,结果我们下车的时候都忘了!”   “你爸妈人呢?”   “一个把我送到考场门口走了,另一个停车就不知道停哪儿去了啊,我打电话也没找着人。”这学生快急疯了,举着手机道:“我电话打了好几个,就是打不通!”   陆凛不多犹豫,问清楚联系方式车型车牌号就去联系交警,坐着电动车去追那两个糊涂的父母。   裴灼把这小孩带着的大小东西查清楚,看见离进场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他这会儿也觉得头疼,强行绷住情绪帮小孩稳定情绪,提别的事转移他注意力。   这种时候越劝他不要哭别急越没用,只能想办法陪他等结果。   陆凛坐着交警的电动车从停车场一路追到拐角,才找到那个学生提到的白色别克。   刚好有红灯把车拦下来,他伸手快速敲车窗,学生爸妈都在一脸焦急地打电话,抽空把车窗摇下来。   “陆老师?”   “陆老师你怎么在这?”孩子他爸也是急坏了:“我们好像把小孩的身份证落家里了,在喊他姥姥舅舅赶紧取回来。”   陆凛快速道:“孩子说你们在帮他保管,你们钱包里有没有?”   孩子他妈幡然醒过来,从衣服夹层兜里翻到他爸爸兜里,突然就找到了那张身份证。   陆凛这时候根本顾不上跟他们多说一句话,坐回电动车又往回赶。   警察也是看了个热闹,往回开车的时候嘟哝道:“怎么年年都有这样的糊涂事……”   “都是焦虑太过,急到最后脑子不清楚,怕什么来什么。”陆凛握紧了那片薄薄的身份证,在车还没停稳的时候就快步跳下去一路疾跑,把身份证交到学生手上。   “找到了?!”裴灼看表发现还剩三分钟,和陆凛一起把孩子送进考场。   “进去以后只准想考题,”裴灼握紧小孩的肩膀,沉声道:“做不下去就跳题目,反复读题,脑子要跟着一起读!”   他不敢说一句‘你什么都不要想’,怕越说越让这孩子魇进去,反而误事。   学生抓紧身份证匆匆点头,过完安检就冲了进去,消失在人海之中。   高考三天一晃就过,电视和车载广播全都在谈论这件事,仿佛全世界的一切都要为了这场壮大而寻常的盛会让步。   三天一过,相关讯息就径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   到了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一天,所有学生邀请老师一起去吃顿饭,好好的做一次最后的告别。   一本率很高很高,还有十几个学生拿到了外国高校OFFER,早早就在准备出国的大小事宜。   散伙饭差点人没来齐,还是学委班长紧赶慢赶才把几个小祖宗从不同地方抓回来给老师敬酒。   爸妈忘了给准考证的小孩英语发挥的不是很好,但是总分过线,有惊无险地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家里天天吵架,励志要出国读书的那个大男孩,临填志愿时决定下来,要留在北京照顾爸妈。   “他们两太糊涂了,我不能走太远。”男孩依旧成熟,身上带着和父亲一样的烟味:“像两小孩,我得留在这哄着他们两好好过日子。”   贫困生的爸爸终于戒掉酒瘾,还找到工作,送考那天特意找同事借了辆车。   小孩考的很好,在看到两个老师时跟兔子似的冲过来,边哭边跟他们报成绩。   “我有学上了,陆老师,裴老师,我考上名牌大学了!”   裴灼笑着揉他头发:“我知道的,你做得很棒,杜仲。”   其他孩子看见他在抱裴老师,也一拥而上过来抱所有老师,完全放松着撒最后一次娇。   从前犯过错的,心态崩溃的,做过糊涂事的,好像什么都能一笔勾销。   他们要走了,要各自去不同方向,走进未知又灿烂的未来。   包厢里没有烟味,大大小小的菜铺满一桌子,隔壁包厢的家长也在招呼着敬酒。   学生们轮流敬了好几次酒,都笑的满足快乐。   他们拼搏三年,读书十二年,终于卸下了最沉重的担子,可以肆无忌惮的享乐游戏,过有史以来最快乐的夏天。   老师们怕喝醉失态,都是用可乐雪碧替的。   小黄老师今天把爱人和孩子都带了过来,小女儿眼睛又圆又亮,特别像他。   张姐特别感动,依依不舍地抹着眼泪道:“你们这帮孩子平时尽给我找事,我怎么就放不下了呢……都不想看着你们走。”   胡主任举着酒杯拍她肩膀:“放松点!还没开始吃饭呢就这么伤感!”   “裴老师,陆老师,”所有学生们都站起来,举起杯子道:“我们要敬您两位一杯。”   你们是最好的班主任和副班主任。   你们陪着我们走过这一程,给我们无数的勉励和训诫,带着我们走过了这一年最热血也最煎熬的青春。   陆凛给自己倒了一盏白酒,旁边裴灼笑道:“给我也倒一杯,我能喝。”   学生们哄笑起来:“裴帅哥刚啊!”   “陆老师今天穿的好帅!”   两人对着学生凝神敬酒,同时一饮而尽。   “很开心能遇到你们,”裴灼被酒辣的舌头发麻,扶着桌沿道:“你们这次都考的很不错,比以前的成绩都要好。”   “陆老师其实笑了好几次,不好意思给你们看见。”   “陆长官今年好像经常笑!”班长眼睛都亮了:“就是在裴老师来咱们班以后,他好像就总是心情很好。”   “是。”陆凛放松下来,笑容中透着英气:“也多亏裴老师,我们班才能走到今天。”   大家在夜色中尽兴归去,分别时遥遥呼唤。   “等着我们回来看你们啊!陆老师!”   “我会回来的!裴帅哥!”   陆凛和裴灼留在原地,看着他们坐着车骑着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们不一定会回来。”裴灼握紧他的手轻声道。   “再过几年,我们也不一定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陆凛缓缓点头。   他们是被时光和学校留住的守望者,看着一批又一批学生来,再熟稔地送一批又一批走。   已经习惯了年年望着同一片麦田,也习惯这样伤感又自然的温情。   老师的身份会在这一刻短暂的消失一个夏天。   然后在秋天开始时再度回来。   所有孩子都走了。   两人散步回家,把阿毛牵下楼去小区里遛弯。   斑点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在花园里跑跑跳跳,偶尔闻闻路边月季花的味道。   裴灼不喜欢离别,也不喜欢送别,这会儿看见所有孩子都走了,心里还空落落的。   他们在树林中站定,不约而同地看天边皎洁的圆月,又看月光下的彼此。   “你亲我一下。”裴灼轻声道:“我有点难过。”   陆凛俯身吻他柔软的唇,酒香在唇间散开,微冷如这个良夜。   “对了,陆老师,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他们把阿毛牵回家,裴灼从书房里取出另一样东西,捧到了他的面前。   是当初的那一座埃菲尔塔。   他一个人把最后的一小部分拼完,还把灯光和电池都装好了。   陆凛没有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伸手和他一起捧着这座尖塔,低着头细细打量。   “我们可以把这个送给下一届的新学生,对不对?”裴灼笑道:“以后,我们会带很多届,会看着这些孩子长大,做他们的老师,做他们的家人。”   陆凛深深看他。   “裴老师。”他轻声道:“我在爱上你的那一天,就想到这件事了。”   裴灼笑道:“这么巧,我也是。”   “其实……我喜欢你好久了。”他握紧埃菲尔塔,也握紧他的指节。   “好像在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男人太对我胃口,我不能错过他。”   “你没有错过。”陆凛低笑道:“我也没有。”   这一刻他们站的很近。   近到可以闻见对方的香水味。   角果藻,琥珀木,香橙树叶。   白兰地,沉檀木,零陵香。   眼神交融一瞬,就能明白他们在深爱对方。   体温,香味,距离,家,狗狗,还有无声又炽热的感情。   一切都如此真实,好的让人心口发烫。   他们闭上眼,越过埃菲尔铁塔交换了一个吻。   如同在交换彼此的永恒。   “夏天刚好有空,我们去国外结婚吧。”   “好,明天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追更和支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