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作者:四时江南 文案: 自家楼下捡到一条狼并且被迫收养他, 惊蛰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了。 奈何辛辛苦苦教会他人类的生活习性之后, 这头狼立刻翻脸不认人,竟然打着爱的旗号要将他推倒! 搞什么啊,MB的贞操就不是贞操了么? 后来惊蛰常常对着这条 在外头呼风唤雨回家百依百顺的狼王翻白眼: 也许引狼入室的唯一后果,就是被狼吃干抹净…… 本文为伪人兽养成系年下文。 MB受X……下面将具体介绍攻的萌点。 野性无口强大年下时二时腹黑忠诚专一且富有雄性责任感! 总之一句话,是个优秀的藏獒攻。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惊蛰,十九 ┃ 配角:慕辰,雷准…… 第1章 奥斯卡 惊蛰静静看着自己身上这个男人狼狈地退出他的身体,坐到床边潦草地穿上衬衣套上西装。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对着他伸出手。 男人有些不耐烦,甩了一叠钱,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走到落地镜子面前整整领带,眉毛忽上忽下,装出些熬夜加班的疲惫,拉开门,一眼也不看床上的惊蛰,走出门去。 “呸!你比我能好多少!”惊蛰揉揉屁股,把钱小心地收进床垫子的夹缝里,到浴室洗了一个澡。 那个男人是本市某大企业的上门女婿,明明是个GAY,为了万贯家财却娶了个女人,每次跟老婆上床都是酷刑。刚刚正在紧要关头,老婆一个电话过来查勤,立刻吓得泄了出来。 惊蛰仔仔细细揉着泡沫哼着歌,人家都说MB不干净,其实以他的经验而言,MB反而是最干净的。本来么,就算件衣服,也要干干净净才卖的出去。在浴缸里泡到水都凉透才出来,擦干净水珠躺在床上,半晌,坐起身子。 惊蛰发现自己失眠了。 这场性事潦草至极,并没费去多少体力,惊蛰平时都陪客人玩到下半夜,这么早就收工少之又少。他点燃一支烟,走到窗边,这么高的楼望下去,仿佛众生都踩在脚底。被一个鸭子踩在脚底,多有趣。 他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吞吐烟圈,没多久,就只剩下烟蒂在两根手指之间。楼下路灯开了一排,再亮的灯光从这样的高度看下去,也只剩一个昏黄光晕,不及一支香烟亮。惊蛰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打火机按了一下,忽然停住。 幻听吧,怎么竟然听到狼叫? 不是家里养的大型犬的叫声,是真真正正,动物世界里演过的那种狼叫,“嗷呜”一声。惊蛰停下手里的动作,四下看了看,心里笑一声自己傻,又探头往楼下看,正在这时,传来第二声狼叫。 这次已经带了三分凄厉三分痛楚,瘆得慌。 惊蛰保持着头顶住玻璃往下看的动作,静静地等待了三分钟。赵忠祥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并没有随后响起,惊蛰终于确定,这声音是真的,而且带着回声。 物业什么时候在小区院子里建了动物园? 他一直被店长批评,就是好奇心太盛,好友小满手心里攥着样东西不给他看,他怎么求都要知道里头是什么才罢休。这次也一样,惊蛰再三告诉自己这么三更半夜的外头危险的很,保安都不管自己干嘛去管这闲事,说不定谁家的狗跑出来叫声又比较像狼,可是第三声野兽的呜咽传来时,他还是把烟头一甩,冲了下去。 看着电梯一点点下降,拧着胳膊骂:“早晚他妈的自己害死自己!” 院子里安静极了。 当然,午夜十二点多也闹不到哪里。惊蛰顺着楼边路灯一路走过去,随时防备着那只叫声像狼的狗冲出来咬他一口。草坪里黑魆魆的,惊蛰试着喊了几声,也没人应,他也就不再冒险进去仔细查看。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不远处的路灯灭了。 小区的路灯很高级,一盏路灯能照方圆五十米,也就是说,这一灭,方圆五十米都漆黑一片。惊蛰吓了一跳,不敢再往前走,心里哆嗦着跟自己说再不回家指不定出什么事,还是报警的好,边转身边掏手机,可后方就这么传来了一声低叫。 是人的声音。 而且从声音听起来,那人很虚弱,不,不仅仅是虚弱,简直只剩一口气。 惊蛰的脚就再也迈不开了。 他反复告诉自己快走快走,说不定那就是敌人装作虚弱诱敌深入,但是这么逼真的演技,他不去拿奥斯卡却在这里骗人,不是屈才么?更何况,惊蛰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见死不救,非吾辈所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啊,总之,惊蛰还是一点一点,挪过去了。 下来时候走的匆忙,他就只抓了手机在身上,现在借着屏幕那一点荧光,更添了恐怖效果。渐渐靠近了路灯柱子,粗重的喘息声也更加清晰,夹杂几声隐忍到极点的闷哼,惊蛰已经肯定,这不是什么骗人的把戏。试探着把脚踏进草坪,还未落地,被人抓住脚踝,一个用力,远远地甩了出去。 惊蛰毫无准备,重重摔在草坪里,手机也找不见了。四周再次黑暗下来,他摸摸索索支撑着坐起,对着刚刚的方向问:“谁在那儿?” 那边只有粗重的呼吸。 惊蛰的腿擦破皮,一点火辣的疼。他站起身,往那边走了几步,停住:“我不是坏人,你怎么了?要不要叫医生?” 那边警告般对他低吼了一声。 惊蛰是看过古惑仔黑帮片的人,心里猜这大概是哪个黑帮火拼的结果。心里虽然怕救了这个人来日会有大佬跟自己过不去,又想哪位大佬会在乎一个小弟的死活,胆子立刻大了起来,继续说:“不看医生也先止血,这么大的血腥味,等会儿野狗都过来了,你就等着给它们当夜宵吧!” 那边这次没声音了。 原来他怕野狗。惊蛰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那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也就继续走下去,途中踩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顺手捡起来,竟是以为已经丢了的手机。他打开屏幕锁,举着继续走,那个人的轮廓渐渐清楚起来,坐在草坪上,一团身影,充满戒备。惊蛰走过去,他并没有躲闪,只是把惊蛰双手都按住,凑鼻子,仔仔细细闻了他一遍,然后浑身放松地倒在他身上。 惊蛰被他抓着手的时候就觉得触手一片潮湿,大概是血,吓了一跳。他现在靠在自己身上,自己反而有点安心。大概被信任的感觉谁都不会觉得差,惊蛰托着他的手臂帮他站起来,两个人借着手机的一点亮光踏出草坪,往前走出这一大片黑暗。怀里那个人脚步已经踉跄,却还是坚强地抓着他的手臂走着,惊蛰转过头,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顺便探探他在哪位大哥手下高就,那人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惊蛰气的踹他一脚,把他一只胳膊搭在肩膀上,侧过脸,那人的面目在路灯的帮助下,清楚地呈现在他面前。 竟然,只是个少年! 第2章 出诊费 惊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少年拖进电梯里,可怜他这小身板搬一箱子红酒都喘,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觉得自己阳寿都要尽了。仰头望望,监视器那头的人应该已经睡了,怀里头倒着这么个浑身是血的,谁不得以为他参与了什么社会恶性事件啊。 这个小区其实算得上不错的住宅区了,电梯直接入户。电梯门一打开,他却犹豫了一下,最后默念着送佛送到西,让那人沾满了血的脚踩在自己上等的木质地板上。这房子并不是他的,但是他也实在不想还给人家的时候,弄个狼籍。他半拖半抱着少年,好歹到了卧室,甩面袋一样把少年甩在床上。少年似乎醒了,半睁着眼睛,看了他两眼,喉咙里冒出类似野兽的呜咽,并配合着龇出牙。别说,这牙还真白真尖,惊蛰不由得摸摸自己的喉咙——真被啃一下,恐怕吃两个月肯德基都胖不回这块肉。 好在,还魂只是一瞬,少年所有的力气用在龇牙上之后,又昏迷过去。惊蛰越来越觉得自己救了个祖宗,拿出自己平时常用的医药箱,把痔疮膏挑出来扔在一边,拿起绷带那刻,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给他先洗洗,免得浑身的脏泥混进伤口,化脓感染。 伤口不能沾水,惊蛰用湿毛巾一点点擦过来。脸上有两处伤口,不深,更多是淤青。脱掉破烂的衣服,少年的身材很是有料。惊蛰咂着嘴想,自己怎么锻炼都长不出的小块肌,这孩子都有了,看着像来阵风就能吹倒,说不定就算来台风,他站的比树还稳。惊蛰阅人无数,尤其是阅男人无数,这么好的身材,同事里都少见。他吧唧着嘴接着擦下去,腰细的没法说,偏偏摸上去手感很好,紧致又有弹性。可惜,这么漂亮一副身板,大小伤口有十条,深浅不一,淤青就更别提了。 惊蛰一边流口水一边叹息,终于,到了脱裤子这一步。他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最近决定遵守职业道德,没给钱的绝对不给上,可苍天待他不薄啊,这孩子长裤里头,竟然什么也没穿! 是哪个黑社会大佬这么急性子,出去打仗之前好歹让人穿条内裤啊,这万一不小心拉下来…… 咳咳,别再多想了,惊蛰牢记此时自己身兼男丁格尔重任,湿毛巾脏了,去洗了洗,赶快跑回来。少年腿上的伤口不多,只有一条,在右腿上,从大腿外侧直接延伸到膝盖略微往下的地方,惊蛰觉得,这浑身的伤口跟这一条相比,几乎都等于被蚊子叮了一下。 这条伤口很深,当时大概流了很多血,现在凝固了,堆在伤口外围,看上去黑乎乎一片,很是吓人。惊蛰试图用毛巾擦一擦,可是伤口不流血了,却在化脓,脓水沾着一路奔波染上的灰尘泥土,越发不堪。少年即使昏迷着,还是有痛感,惊蛰碰一下,他整个人就跟着缩一下,手轻点,再碰一遍,缩得更厉害。惊蛰不敢碰了。别的伤口他都能搞定,就只有这一条,他没办法。 他叹了口气,越过伤口,把他浑身其他地方都擦得干干净净。他这下可没那个心思对着这幅躯体流口水了,他甚至想问问这孩子的父母,为什么不好好管教他照顾他,让他跟着黑社会混,好好一条腿,伤成这样。 他要是自己的弟弟…… 惊蛰坐在床边呆了半天,摸出手机,按了快捷键。电话很久才被接起来,那边放着舒伯特的小夜曲,男人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情欲:“惊蛰?” “你有空么?来我这里一下。”惊蛰说。 那边楞了一下,一阵布料窸窣,大概是坐起来了,声音也认真了些:“你今晚接的那个人,没什么虐待前科啊。” “不是我,是别人。你别问了,带好东西过来就行。” 男人的声音离得远了些,对旁边的人交待了几句,那边的人虽然不满,还是答应了。惊蛰听见男人对自己说“等我二十分钟”,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平时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男人甚至没用二十分钟就到了,惊蛰早就等在门边,他一进来,就接过他的药箱引领人往里走。 “慕辰,在这。”惊蛰领着人走到床边,医生先生只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就皱着眉道:“惊蛰,我的出诊费是很贵的,你最好实话告诉我这是什么人。” “我刚刚在楼下捡的,大概是哪个帮派的小弟,火拼的时候伤重,瞎跑跑到这里来的。”惊蛰耸耸肩。 “我记得,你们小区的保安很健全,非住户不登记是绝对没法从大门进来的。而小区外围的墙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墙根也没什么能通过这么大个人的狗洞。你告诉我,他这么重的伤,怎么能进来?”慕辰医生的逻辑思维很健全。 惊蛰摸摸鼻子:“可能……他们是在小区里打仗的?” “我这么说,你信?” “……不信。”惊蛰低声咕哝了一句,仰起头很不耐烦地说,“哪那么多废话,人躺在这,你能看他浑身是伤活活疼死?出诊费多少我给你就行,德性!” 慕辰咬着牙,真想捏死面前的人:“我是怕你惹祸上身!” “能有什么祸?他还是个孩子呢。你给他包扎包扎,天亮时候打听一下谁家这么大的孩子一晚上没回去,大不了,报纸上等寻亲启事,叫他家里人来把他带走嘛。”惊蛰眨眨眼睛,一脸憧憬,“万一他是个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你和我都发财啦!” 慕辰沉默着打开药箱,他没法再跟惊蛰说话,他找遍药箱,都不觉得自己有药能治好惊蛰。 专业医师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床上的人全身大大小小伤口都被处理了一遍,尤其是右腿的伤口,在充分消毒上药包扎之后,医生还贴心地奉送一针破伤风疫苗。当然,一切费用都是算在惊蛰头上。慕辰忙活完的时候正是破晓,他专心致志半夜,惊蛰也提着一颗心打下手,这时候,两个人都累了。惊蛰揉揉眼睛,跟慕辰说:“别走了,在客房睡会儿,等下我给你去买早餐。” 惊蛰自己基本上从不吃早饭,他起床的时候都是中午了,可他感激慕辰,宁可不睡也不能让他饿肚子。慕辰想了想,说:“不了,上午还要去诊所,何况,我家里还有人呢。” 惊蛰想起电话里听到的那一把声音,有些脆生生的,像一棵嫩葱,能掐出水来。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听声音,是个男孩子吧?” “惊蛰,说实话,我想定下来了。”慕辰低头把药品针管一样样装进药箱,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 的确,惊蛰惊了一惊,慕辰荤素不忌男女通吃这谁都知道,可他说这么句话就太恐怖了。惊蛰好半天才找回语言功能,指着他像指责负心汉:“你那刻骨铭心的神秘爱人不打算要了?” “不要了,我也没什么青春可供挥霍了,找个靠得住的吧。再说,怎么刻骨铭心了,其实就是俩人看对眼了这些年彼此折磨而已。”慕辰拍了惊蛰脑袋一下,“看把你急的。” 惊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床上的人挣动了一下,惊蛰赶忙过去查看,可那人抿抿嘴,又睡过去。慕辰在身后提起药箱,说:“我给他注射了安定,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就这样吧,你别累着自己,我回去了。” “哦。”惊蛰跟上他,“我送送你。” 第3章 研究所 慕辰走了之后惊蛰就去睡了,这房子有三间卧室,一间专门用来带熟客回来,剩下两间一间惊蛰自己睡一间当客房。有个人三不五时就要来住一晚,这间客房也基本是他的专属。 这一觉,就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手机响了好几声惊蛰才从朦胧的梦里挣脱出来,按下接听键,慕辰气急败坏地吼:“惊蛰,看电视,看你捡回来个什么东西!” 慕辰一向标榜自己是世家子弟谦谦君子,在餐厅请人吃饭忘带钱包都保持风度打电话找人送钱付账,这么个吼法把惊蛰小心肝震了震,几乎立刻挂断电话打开电视。八点档肥皂剧情情爱爱立刻映入眼帘,惊蛰愣住——难道这少年是新晋影星出演这部电视剧? 再仔细看了十分钟,一直看完片尾曲,都没发现这少年的身影。他叹了口气,打算去煎个蛋抚慰自己空虚惊吓的胃,遥控器放到一旁不小心碰了一个键,本市新闻播报员字正腔圆再一次震撼了他的胃。 他张大嘴一直把这条新闻看完,冲过去打开电脑显示屏,小企鹅的新闻播报更加迅速,窗口自动弹出在桌角。惊蛰想了想,实在没胆量去点击“详细新闻”,站起身,一路走到少年床边。少年的睡颜安宁平静,让人不自觉就想保护。 可惊蛰此刻只想弄死他。 一脚踢过去,少年身子颤了颤,再补上一脚,少年蜷缩起身子。惊蛰拳打脚踢,边打边叫:“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解释一下新闻上说的是怎么回事!什么叫研究院出逃的高危物种!你到底是人是狼!你是妖怪么?难道你是猫咪老师?那你不是应该变成一只猫么!你怎么会在我家床上啊!” 惊蛰一顿拳脚发泄着怒气,内心无比痛恨自己这双犯贱的手,怎么就把吃奶的劲都用来拖这么个人回家,忽然被人拽着手腕拉到床上,下一秒,一个庞然大物压上来。少年目光清澈,或者说凛冽?总之,冷静地看了惊蛰一眼,低下头,狠狠咬在他颈侧。 “啊——” 屋外电线上的麻雀飞了几只。 惊蛰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身子僵硬着,感觉颈侧已然血流成河。可实际上,少年尖锐的利牙擦破了他表皮和皮下一点肉之后,停住了。他抬起头,眼神略带迷茫地,看了看惊蛰。惊蛰眼泪汪汪,双手被他压制着,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危险人物。 少年有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眸,居高临下看着你的时候,尤其有种湖水的清澈。长长的睫毛,英挺的鼻子,还有薄薄抿起,却鲜红的唇。惊蛰觉得,他比自己还要好看。可是千万别忘了,这个人刚刚还要咬死自己啊! 惊蛰说都不会话了,磕磕巴巴讨好道:“这位兄台……你别咬我,是我……是我救了你啊!” 少年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把脸又贴上他的颈窝,有些贪婪地嗅着他的气味。惊蛰从小就怕痒,被他的鼻子顶到痒痒肉,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这可有点吓到少年了,少年猛地抬头,目光犀利地盯着惊蛰,像是要研究惊蛰是从哪里爆发出这一声笑。惊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泪腺不自觉分泌:“对……对不起,我……唔!” 少年的手指忽然伸进他的口中,胡乱搅动拉扯着他的舌头,研究文物一样地研究。惊蛰合不上嘴,口水顺着唇角流下来,狼狈极了,而少年低下头,舔了他的嘴角一下。惊蛰脊背猛地挺直,连带某个部位都硬了一下。少年玩够了他的舌头,手指头撤出来,又把他的脸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惊蛰静静任他摸完,也慢慢感受到他并没有恶意,胆子大了些,有句话就不能不问。 “你是从研究所跑出来的?” 少年的手忽然重重地按在他胸口上,咧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惊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微微蜷缩起肩膀,脖子上的伤口被他不小心扯动,疼得他一个激灵。少年面目缓和了些,看着他的脖子发愣,惊蛰这下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这是打算趁热打铁,再咬他一口,毁尸灭迹杀人灭口啊! 果然,过了三秒,少年重新低下头,惊蛰心里把基督安拉如来佛都求了一遍,不求活命,只求死后升入极乐世界享享福。可他又一次估计错误,少年的舌头在他的伤口上一下下舔着,非常温柔并且暧昧。惊蛰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稍微对他一好,他心就柔软地一塌糊涂。被这么舔了几下,就以为自己是孩子妈,手搭上少年的后颈,一下下抚摸着,好像给大型犬顺毛一般,一边轻声问:“你是狼是人?” 少年抬起头,抓着他的手蹭了蹭,摇摇头,像狼甩毛一样地甩甩头发,重新趴下舔他的伤口。 惊蛰刚刚就发现了,少年听得懂他说话,也似乎蠕动着舌头,想回答他的话。可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呢?少年的鼻子又顶在他痒痒肉上了,惊蛰大声笑起来:“别,别碰那……” 少年抬起头,晶莹的眼睛望着他。惊蛰对他展示出自己无敌亲切的笑容:“你……从我身上下来好不好?你这样压着我,很难受。” 少年乖乖从他身上下来,用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他身旁,上半身直起来,眼眸闪烁着灵动的光。惊蛰看看时间,问他:“你饿不饿?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少年大幅度地点点头。 惊蛰又笑了一下,亲切和蔼,走进厨房,还不忘关上厨房的门。他打开厨房的水龙头,把自己的脸和脖子仔仔细细洗了个遍,然后掏出手机,飞快拨号。 “慕辰!”他低声吼,“我家里那个,就是电视上说的那个怪物!”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把什么东西咽下去了,慢条斯理地说:“错。准确来讲,那是个人类,医学上,我们称之为狼孩。” 惊蛰盯着挂在墙上的菜刀双眼放光:“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明白点。” “一个孩子,被遗弃在森林里,由狼抚养长大,失去为人的习性,完全兽化,我们就称之为狼孩。这样的孩子,回归人类社会之后一般很难融入人类,通常寿命也极短。”慕辰那边疑似有稚嫩少年的鼻音。 “兽化了?!”惊蛰跳脚,“慕辰,我刚刚被他咬了一口!他还舔了我好几下!我会不会狂犬病啊!” 慕辰顿了一下:“这个……我也没什么研究……” “你没研究怎么知道这么多!电视上可只说这是研究用危险生物,还什么只是长得像人而已。你这么快就了解了,敢说自己没有内线?” “我只是有个大学时的朋友在那家研究所而已,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大概半年前,那孩子被研究所考察队从森林里带回来,一直秘密进行各种研究,大概前天,不知怎么被他逃了出来。研究所找了好多天,实在没办法才寻求媒体的帮助。惊蛰,你可以放心,这只狼听得懂人话,他们刺激了他大脑的语言区,你别做什么过激动作,他一般不会再攻击你。” “我本来就……”惊蛰把剩下半句咽了下去,他的确是对人家拳打脚踢才被咬了一口的。可这不是重点啊! “慕辰,你说我要是把他送回那啥啥研究院,能换来一笔钱吧?就算没钱,好歹给我看看我能不能得狂犬病啊。”惊蛰不再盯着菜刀流口水。 慕辰似乎把手机换了只手,轻咳了一声道:“钱也许能换来,可那家研究所是臭名昭著。这个孩子即便被狼抚养大,好歹也算我们的同类,他们能直接开脑壳直接刺激大脑皮层,就能干更惨无人道的事,你忍心把人还回去?” 惊蛰差点咬到舌头,磕磕绊绊道:“那我难道把他留在家里?你开什么玩笑!” 慕辰无奈地笑了一声:“狂犬病的潜伏期一般是一年,不如你等潜伏期过去,再做决定?” “一年,太久了。”惊蛰在厨房里不停转圈,忽然站住脚,“不对啊慕辰,你今天善心大发,竟然劝我收留一个危险分子。” 慕辰低低地笑了几声:“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 “去你妈的人道主义!”惊蛰狠狠踢了柜子门一下,“我哪有钱养这么个大东西!” “钱的话,我每个月划到你卡上,算做抚养费怎么样?”慕辰叹了口气,“算命的说我最近多做好事,会躲过一场劫。” “那你自己养啊。” “别嘴硬了,干不干?” “半年,另外,下午我去你那,你给我检查检查打个狂犬疫苗什么的,免费!” 慕辰笑着答应了,惊蛰收线。手机扔在料理台边上,对着厨房门狠狠“呸”了一口,惊蛰揉着脖子上的伤口,哼哼唧唧煎鸡蛋。 那头,慕辰搂着身边人的腰亲了一口,拨通一个号码。那边很快接起来,压低声音,有些小心翼翼:“阿辰?” “我已经找到人收留他了,你不用再担心。”慕辰的声音非常冷淡。 “真的吗?太好了!”那边的人几乎快哭出来,连声感谢,“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你不知道,他们根本不拿他当人,那些实验,就算是一只动物都受不了,何况是个孩子!别让他再回研究所了,如果他真的喜欢森林,就让他回去吧。” “你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你不是帮凶么?”慕辰冷笑着,“研究所的工作太闲了么,让你还能为不相干的人担心。我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了,好自为之吧。” 他果断收线,跟谁赌气般将手机随意一扔,娇滴滴的少年缠上来,轻声问他:“这才是你的相好吧?” “他?他不是,只是个普通的大学同学而已。”慕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猜也是,大家都知道,你从来没有固定情人,就算有,又怎么会是个小医师呢?”少年轻笑着。靠进他怀里。 慕辰搂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对啊,我爱的明明该是光鲜的白天鹅,又怎么会是畏畏缩缩的丑小鸭呢? 第4章 煎鸡蛋 惊蛰的煎蛋做到一半,厨房的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手长脚长的少年用别扭的姿势走进来,绕着厨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惊蛰身边。打从他进来,惊蛰后背就一直绷着,没想到少年转了一圈,还是站在他身边,不仅如此,微微弓着背的还比他高的少年低下头在他颈窝嗅了嗅,很依恋的样子。惊蛰心里直喊妈妈咪,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无害的圣母表情:“那个……你有名字么?” 伪狼人摇摇头,盯着锅里冒着香味的鸡蛋。 惊蛰用筷子夹着递给他一个,他接过来就吃,被烫了,吐出舌头哈着气。惊蛰的嘴凑上去,教他吹凉了,他傻乎乎照做,只吹了两下,又是一口。不负众望,再次被烫到。惊蛰额头三根黑线,指着他道:“会数数吧?给我吹十口再吃!” 不巧,少年不会数数,惊蛰愤而去卧室取来闹钟,指着秒针说:“看这个,绕着跑一圈,你再吃。”少年仔仔细细盯着秒针,每次秒针快跑到起点的时候,就做好预备准备,与起点重合的一刻,飞速咬一口。 惊蛰又煎了两个鸡蛋,自己用筷子夹起来一个,吹凉了嚼着,边吃边说:“既然你没有名字,那我给你起一个吧。昨天几号来着?” 别指望少年回答,人家吃鸡蛋忙着呢。惊蛰捞过手机,看了一眼道:“昨天十九号,你就叫十九吧。” 少年猛地抬起头,惊蛰心里暗喜他竟然认同了自己的决定,没想到少年盯着惊蛰碗里没吃完的半个鸡蛋流口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惊蛰无奈,把锅里那个放到他眼前:“不够吃,我再给你做。” 十九的恢复能力非常惊人,下午惊蛰离开家的时候,他已经能半趴在地毯上研究惊蛰顺手扔给他的一个泰迪熊了。关上门那刻惊蛰往房间里又看了一眼,泰迪的头被十九一口挣了下来,他心里喊了声“哈利路亚”,按下电梯,下楼。 转两次车到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下午五点。这个时间虽然人不多,但也不至于一个没有啊。他往里走了几步,小满满腹心事地从里面走出来,被他拦腰抱住,手指按着腰眼,轻飘飘挑逗了一下。小满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脖子上的伤口,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昨晚你接的那个没有SM嗜好啊!” 惊蛰一叹,刚想煽情,童连拉开旁边的门,斜飞着凤眼出来了。他跟惊蛰一向不对付,听见小满那声喊,立即幸灾乐祸:“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你他妈给我闭嘴啊。”惊蛰把领子往上拉了拉。 “怎么,还不堪回首了?“童连靠着墙,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圈吐在惊蛰脸上。这动作一气呵成,看起来赏心悦目,可惜,惊蛰过敏性鼻炎,闻到烟圈的味道,吸了两下鼻子,恶狠狠地对着童连打了个喷嚏。 童连被喷了一脸口水,这口气他哪能咽下去,当即吸了一半的烟头就要冲上去。走廊尽头的门忽然开了,慕辰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拉住童连就要打下去的巴掌。 “你们俩互殴没关系,带了伤没法做生意的钱谁赔?”慕辰弯腰捡起烟头,手指一弹,烟头划着漂亮的抛物线进入垃圾桶。童连眼底一圈红晕,靠着墙有些倾慕地望着慕辰。慕辰拍拍他的脸,有些无奈地笑了:“你这个脾气啊,什么时候改改……”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足够童连像个花痴少女一般醉一夜。 惊蛰和小满面面相觑,被慕辰余光扫过,老老实实低下头。慕辰冷下脸,对惊蛰道:“跟我进来打针破伤风和狂犬疫苗。”眼神扫过另两个人,“你们很闲,不如去帮忙擦擦桌子摆摆酒。” 小满偷笑着应了一声转身,童连明显不甘心,对着惊蛰的背影讥笑道:“狂犬疫苗?你这是被多大一只狗咬了啊?” 惊蛰转头露齿一笑:“比你大!” 一关上门,慕辰就踹了他一脚:“狂死吧你!” “明明是那家伙狂!”惊蛰揉着腿,腆着脸问,“你今儿下午没去你那小诊所?” 慕辰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当然,他的主业还是个兢兢业业的医生。惊蛰见他眼睛下面一点淡淡的黑眼圈,笑得更加下流:“昨晚上那个,挺热情啊……” 慕辰擦了几下酒精,细针头一下子捅了进去。惊蛰疼得一龇牙,便听到慕辰在耳边问:“你家那位客人还老实么?我给你带来点镇定剂安眠药,都是大剂量的,要不要?” “要!”惊蛰大叫,被慕辰按在椅子上,淡定地吩咐:“那以后定期给他拍照,拿给我。” 惊蛰疑惑地看着慕辰,他平时并不会对无关的事情上心。慕辰是个堪称完美的人,所以也并不会将目光投向普通的事物。惊蛰糊糊涂涂应了,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拿给慕辰的每一张照片,都被慕辰当做约见某人的借口,欺骗着自己高傲的心。 这家酒吧是业内做的最好的GAY吧,也最高级。惊蛰坐在吧台前嘬着一杯果酒,身边搭讪的总是不乏其人,惊蛰敷衍了几个就兴趣缺缺地仰视着装饰了一圈彩色小灯的酒吧标志发呆。 “DATE”,其实,不过是场约会。 小满从场子一头挤过来,靠在惊蛰耳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嘈杂的音响:“雷准来了,在2号包房,让你过去!” 惊蛰身体一颤,丢下果酒就奔了过去。 打开包厢门,雷准正偏头对身边那肥头大耳的人说着什么,见惊蛰来了,绽开一个极其和蔼的微笑。惊蛰投桃报李,轻勾起左边唇角,任雷准拉着自己,坐到肥头大耳身边。雷准对那人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名叫惊蛰。惊蛰,这是徐厅长。” 惊蛰把手伸过去,非常彬彬有礼:“徐厅长好,我是惊蛰。” 徐厅长抓着惊蛰的手不放,从大拇指捋到小指,又把掌心仔仔细细捏了一遍,笑得合不拢嘴:“惊蛰,这是个节气的名字吧?” 惊蛰爽朗一笑:“我是孤儿,被捡到那天是惊蛰,就叫惊蛰了。” “哦,哦。”徐厅长面上显出那种极其悲痛的表情,仿佛惊蛰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没想到你身世悲惨却还能自强不息。” 放你妈的屁!当MB算哪门子的自强不息!惊蛰真想把桌子上那个烟灰缸狠狠砸过去,看在他是雷准的客人面上,放过他吧。 雷准见徐厅长似乎很满意,暧昧地笑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惊蛰陪酒是出了名的,往往自己还没三分醉,对方已经东倒西歪。徐厅长一看就是国家的蛀虫,没几下就被惊蛰哄得恨不得说出境外银行密码,搂着惊蛰直叫要给他赎身给他好日子过。惊蛰又灌了几杯,按了沙发下面的按钮,不一会儿,雷准进来了。惊蛰不想再看见这个胖子,把人往雷准那边一推,自己整整衣服走了出去。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雷准走出包间。惊蛰靠在墙边出神,见是他,露出一个单薄的微笑。雷准掏出手机,吩咐手下人把徐厅长送回去,自己拉起惊蛰的手,温柔地说:“一起走走吧。” 惊蛰点点头。 他们其实常常这样散步,晚上十一点,惊蛰也不打算再呆在酒吧里,他今晚圆满完成任务,该挣的都挣了,再呆下去乌烟瘴气,他鼻子受不了。其实现在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凉风有点不怀好意地吹过来,他鼻子还是有点不舒服。雷准向来绅士又体贴,见惊蛰耸肩吸鼻子,便问:“又犯鼻炎了?吃药了么?” 惊蛰摇摇头:“没用,有抗药性了。” “我认识一个专家会治这个,带你去看看吧。” “不用,太贵了,看不起。” “不用你花钱。” “还不起。” “不用还。” 惊蛰抬起头,很讽刺地笑:“这世上哪有不用还这样的好事?” 雷准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能乐观点面对这个世界?” 惊蛰冷笑一声,没说话。雷准就这么跟他并肩走着,司机开着车跟在身后不远。惊蛰回过头看了一眼,挠挠头,快步走过前面的人行横道。雷准刚想跟上,前面跑动的人形标志变成了红色,惊蛰站在马路对面笑得开怀,挥挥手,径自跑开了。 雷准无奈地笑笑,保镖从车上下来,问他:“老板,要追么?” 他摇摇头,转身回去上了车:“回家吧。” 第5章 鸡蛋面 雷准是惊蛰的老客人了,三年前惊蛰刚入行,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雷准。那时候的雷准哪有现在这么财大气粗,点了惊蛰就不做声,跟惊蛰大眼瞪小眼,瞪够一个小时,扔下钱走人。惊蛰初来乍到,本来做好了壮烈牺牲的准备,没想到非但菊花完好,数数雷准扔下的钱,竟然带小费!那时候的惊蛰远没有现在圆滑成熟,满心想着嫖客里还有好人,雷准第二次点他的时候就跟人家混熟了,一来二去,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住着雷准的房子,房子里有雷准一间卧室,每次雷准有了大客户,惊蛰都要负责摆平,无论用什么方式。 惊蛰刚一打开门就被迎面扑来的东西掼在墙上。他一拳打过去,对方纹丝不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惊蛰身上酒气浓郁,自己都觉得熏得慌。他推推身上的狼,皱着眉头问:“十九啊,你晚饭吃了么?” 十九一贯无口,听见他的话也当没听见,还是把热气一口一口喷到他身上。惊蛰闲来无事也曾看过探索频道,十九这个情况,活脱脱是把他当成最好的晚饭。惊蛰咽了口口水,十九很快把鼻子对准了他的喉结,惊蛰再不敢动了,商量着问:“十九,你要是饿了,我去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十九果断放开了他。 惊蛰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肝,只往屋子里走了一步,就走不下去了。 花瓶倒了,正砸在新买的那件衣服上。衣服放在沙发上,原来插在花瓶里那一捧半枯萎的百合却被踩碎了散落在地板上。以沙发为圆心,不规则分散着布料碎片,很快,惊蛰就知道碎片来自哪里了。茶几上的茶具全碎在地上,真丝的桌布不见了。放眼屋子其他地方,无不是一片狼藉。惊蛰脚下,赫然就是下午走时扔给十九的那个泰迪熊,可惜,被车裂了。 “你打算干嘛?”惊蛰很用力按捺自己的怒气,回头,瞪视那只狼。 十九趴在地上,丝毫不知道自己闯祸了,身边人的怒气他更加接收不能。惊蛰好歹也是血性男儿,连问了两遍,十九还是毫无反应,用优雅的姿势趴着,耳朵偶尔耸动两下。他双手紧紧握拳,这就要上去痛扁一顿,步子刚迈出去一点,换了方向。 开玩笑,那是只狼,你打得过他? 惊蛰走到沙发旁边,一点点捡起凌乱的百合花瓣,抓过垃圾桶,却发现垃圾桶底部一个通透的大洞。他也不恼,到厨房取出垃圾袋,把满地狼籍一点点收进袋子里。经过十九身边的时候,十九抬起头,双眼滴溜溜地跟着他走,他也不曾理,只当十九不存在。百合花瓣捡干净,撕碎的真丝桌布也一块块收拾进袋子,他的鼻子始终有点不舒服,抽一下鼻子捡一样,忽然旁边探过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惊蛰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那边又凑过来,惊蛰使劲抽了一下鼻子,吼道:“滚!” 狼的低嚎在旁边响起。 惊蛰转个身,日历散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摊在地上。他一天一天拾起来,十九又叼着真丝桌布的一片凑过来,放进袋子里,仰头,晶莹的眼睛望着惊蛰。狼族的眼睛,大概都像十九这样,纯真而明亮,毫无戾气地望着你,就让你觉得宁静。可惜,惊蛰现在一肚子气,余光扫了一下,冷笑道:“我要收拾房间,有本事你就自己做饭吃,没本事你就饿死吧!” 十九对着他龇出了牙,很是威胁。惊蛰把最后一页日历收进袋子,瞪着眼睛挑衅:“有本事你就吃了我吧,反正你从小就被狼养大,早就没人性了!” 十九听不懂“人性”这么深奥的词,但看惊蛰的样子,就知道他在生气。十九实在想不明白惊蛰为什么生气,他不过随便在这屋子跑了跑跳了跳,这屋子里的每一个柜子都还没有林子里最矮的小树高,他一探头,就碰倒了花瓶,再一弯腰,满茶几的哗哗啦啦。 他跟在惊蛰身后,惊蛰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偶尔帮惊蛰叼点东西进袋子,惊蛰总一脸嫌恶。几次之后,惊蛰转过头吼:“你能不能不要再用嘴叼东西!你是个人,你听得懂么,你是人,应该直立行走,用手捡东西,像我一样!” 十九听不懂,叼着一片茶杯的碎片抬起头,想放进袋子里。惊蛰把袋子猛地一甩,指着他吼:“你给我站起来!直起身子,站起来!” 十九听得似懂非懂,试着直起身子,刚刚舒展腰肢,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他咬着碎瓷片一脸迷茫,惊蛰瞪着他无辜的双眼,这只狼大概从小到大从来没挨饿过吧,他叹了口气,把瓷片从他嘴里拿出来,泄气道:“我去给你做饭。” 西红柿鸡蛋面很快就煮好,早晨的时候惊蛰重复煎过五次鸡蛋合计十二个,十一个都进了十九胃里。这次为了避免十九吃不饱,煮了一锅。十九早就循着香味钻进厨房,站在门前往里探头,结果被惊蛰扔了一双筷子在眼前,冷冷吩咐:“直起身子,走进来!” 十九的手往前伸了一下,一双眼睛看着惊蛰,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锅里的面咕嘟咕嘟,香气溢满整间厨房。惊蛰抽空用筷子捞起一根,尝尝,的确是熟了,回过头,十九已经消失在厨房门口。 这是宁可不吃,也不会向自己屈服么? 惊蛰关掉燃气灶,给自己盛了一碗,走到客厅,把脚下的狼籍随便踢一踢,靠着沙发坐下。惊蛰烹饪很拿手,但三年前,他却连鸡蛋都煎不好。雷准喜欢吃西红柿鸡蛋面,每次夜里狂欢完,不管惊蛰再累,都会下床给他煮上一碗,他吃得很少,两个人就分吃这一碗。边吃边聊,边聊边笑,一碗面,哪有这么快吃完。 惊蛰对着面前的空碗,笑自己竟然像个闺怨的女人一样怀念往事。 十九一直趴在门边,头放在两条胳膊之间,听见惊蛰的笑声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嗓子里低声嚎叫几声,又是威胁又是不满。惊蛰把碗放在茶几上,走到十九面前。十九对着他龇牙,雪白的牙齿看起来尖利又干脆,只不过没带半分杀气。惊蛰当然不怕,他抱膝坐在十九面前,说:“我们谈谈。” 十九竖起耳朵,一头乱发像有生命般,忽然防备起来。 惊蛰在家里一向光着脚,十九趴在地上,这一双脚便看得更加清楚。雪白的脚背,形状好看的脚趾,还有修剪整齐的趾甲。十九偷偷看看自己的手,把形状有些畸形的手指都缩到了胳膊底下。 好吧,原谅此时的十九并不太清楚手脚的区别。 “你不想被研究所抓回去,就要在我这里避一阵子,我并不是自愿收留你,你要搞清楚。”惊蛰说,“所以你要留在我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规矩懂么?就是你要听我的话。” 十九抬起头,呆呆地盯着惊蛰翻飞的唇。惊蛰又问了一遍,他才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惊蛰就当他默认,接着道:“首先,我没有养狗的计划,所以在我家里,你不能四肢着地。” 十九看着他翻飞的嘴唇,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惊蛰不知道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或者根本没听懂。他咬咬唇,接着说:“其次,你要尽快学会说人话,我们之间的交流不能光靠猜,你懂么?” 这次十九很快地做了回应。 他半扬起身子,狼嚎了一声,声音不大,而且短促,看来就是狼表达同意的方式了。 惊蛰满意地点点头,伸出右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你对人类社会还不了解,所以以后你要听我的话,别老是对我露出你的牙。”惊蛰龇牙咧嘴,“如果没意见,就握手吧。人类世界里,握手是表达友好的方式。” 惊蛰举着手等了很久,十九却渐渐耸起肩,他猜测小狼大概至此是把自己的意思理解得差不多。某些方面,惊蛰不是不理解十九,在森林里他是牛逼哄哄的小狼,可被抓到研究所,就成了研究对象,受到什么虐待都无从想象不说,自己也没给他什么好脸。但是,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年,难道自己要任由这只狼破坏自己的家而自己却与他交流无能么? 惊蛰的胳膊都举得酸了,十九还是这个充满防备审视的目光。他也没耐心等下去,摇摇头,露出一个“很遗憾”的笑,站起身来。刚刚迈出一步而已,忽然脚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低头一看,十九的手正放在他脚上。 “你……同意?”惊蛰有些不敢信。 十九默不作声,肩膀却放松下来,手指着茶几上的西红柿鸡蛋面,张开嘴,舌头翻动着,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单字。 大概研究所的人只需要他能听懂人说话,却从来不需要他表达自己的意见吧。 所以他只能听懂简单的语言,也完全不懂人类的礼仪,更别提如何发声,说出哪怕一个单字。 那么刚刚他耸起肩,是不是只是因为,他不懂什么叫“握手”? 惊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捏了一下,他走到茶几边上,面条不烫不凉,吃起来正好。他捏着筷子对惊蛰招招手:“过来,我教你用筷子。” 十九双手着地,刚往前迈了一步,惊蛰眼睛一瞪,他立刻别别扭扭把手抬起来。难为他这么个角度弯着腰竟然还能保持平衡,不过惊蛰可一点也不满意,他把筷子插进碗里,高高地挑起一根面条。 十九立刻腰部舒展,动作虽然别扭滑稽,可毕竟人一样站起了身子。惊蛰立刻有点后悔叫他直立行走,这家伙目测身高起码一米九,怪不得自己的床被他一睡反而像是短了。吃点钙片还来得及长高吧,年龄二十二,身高一七六的某人想。 迈出左脚,再跟上右脚,狼的行走姿势奇异而生疏,似乎是在回想和模仿惊蛰的走路方式,忽略中间自己把自己绊倒的两次,诚意还是可圈可点的。惊蛰注意到,因为常年的不正常行走,十九的骨节都有点外凸和变形,有时间应该让慕辰看看,他这么想着,把筷子递给十九。 “看好了,这是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惊蛰拨着他的手指头,微微抬眼,十九直视着他的长睫毛,竟然有点呆了。惊蛰瞪了他一眼,十九立刻回神,手指被惊蛰握着,竟然有点奇怪的麻痒。 他盯着惊蛰的手看了半晌,只觉得自己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东西。他从小被人歧视,因为生得跟狼群里的任何一只狼都不一样,所以内心深处总是有种孤独的自卑感。可看到惊蛰,他却第一次觉得,自己长成这样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惊蛰把筷子放进他手指之间,教他把筷子夹紧,十九听见他让自己稍稍用力,手指头一并,筷子“咔嚓”一声,折断了。 房间寂静了三秒钟。 惊蛰干笑两声,顿时觉得身心俱疲,把面条推到他面前,道声“恕在下无能”,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把自己扔在软床垫里面,脑子里空荡了半天,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他今天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实际上,每次见雷准他都免不了胸口憋气。可人要犯贱谁都拦不住,上回雷准没点他陪酒,点了小满,他暗地里跟小满闹别扭很久,哪怕小满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雷准大概是那个会让他变不正常的开关。 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便注意到外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惊蛰下床走到门边,把门稍稍拉开一条缝,茶几旁边并没有十九的身影。他吓了一跳,猛地拉开门,门边一个东西趴在地上正仰头看他。 十九满脸都是西红柿鸡蛋面的汤水,鼻尖上一点白,谁知道是不是一小截面条。惊蛰有些无奈又窝心地笑起来,蹲下身子,手指抹去他鼻尖那一点白,声音里隐约带着点宠溺:“走,我给你洗脸。” 十九手脚并用,爬了一下,立刻想起来自己跟惊蛰的约定,手脚摆一个怪异的姿态,弹跳一般地站起来。惊蛰不想再纠正他,拖着他的手走到水池边。毛巾沾了水,一点点擦去十九脸上的汤水。十九本来就好看,擦干净脸,又把脖子仔细擦了一遍,蜜色的皮肤像是吸收了阳光的温暖。他很享受地半合着眼睛,把脸凑到惊蛰面前,惊蛰洗了洗毛巾,有些自嘲地问:“十九,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十九睁开眼睛,瞳仁反射一点点褐色的光,那里面是两个惊蛰。惊蛰把毛巾拍在他眼睛上,冰凉的一下,十九喉咙里溢出一丝满足的咕哝。惊蛰忽然想到什么,坏心眼地干笑两声,低声道:“十九啊,你记住一个叫雷准的人,他欺负我欺负的很惨,你要帮我报复回来。” 十九低嚎了一声。 惊蛰心情立刻好起来,帮十九擦干净脸,又叫他去雷准的床上睡。雷准个穷酸爱享受,被子都是四孔蚕丝的,盖在身上没重量一样,要是喜欢裸睡,没准都以为自己走光。十九穿来的衣服都被他团成一团扔了,那么脏根本没法穿,他从柜子里找出一套自己的衣服,手短脚短地套在十九身上,十九跳上床动作幅度太大,裤裆“刺啦”一声,撕裂了。 惊蛰与十九对视了一会儿,少年眼中的歉意像是星星,眨巴眨巴闪花他的眼。他无奈地摇摇头:“脱了脱了,裸着睡吧,也没你的睡衣。” 少年听话地裸了。惊蛰把他按在床上,探手抓住床脚的被子,不提防腰间被抱住,下一秒,整个人倒在床上,赤裸的人八爪鱼一样缠上来。 “放手!”惊蛰手脚并用,又打又踹,而抱着他的八爪鱼纹丝不动,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你热不热啊!放手!” 八爪鱼的腿搭上来,把他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惊蛰的气息近在身边,一点点说不出的香,实在让十九满足。他闭上眼睛,渐渐呼吸绵长,进入梦乡,可怜惊蛰保持一个别扭的姿势,衣衫整齐地跟一个裸睡癖(?)躺了一夜,第二天上班时顶着黑眼圈,谁见了都夸这烟熏妆画得漂亮。 第6章 洗洁精 那夜里之后,十九又分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撕裂了惊蛰两条牛仔裤。要知道,因为缩写实在太美好,所以惊蛰一直是美特斯邦威的忠实粉丝,而美特斯邦威近几年大幅度调价,连流星雨的几位少爷都极为推崇,所以十九撕裂的这两条牛仔裤加起来,将近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咬咬牙,不算什么,问题是,你不能三天撕裂两条。 所以惊蛰边洗碗边跟在一旁研究着洗洁精的十九说:“明天我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 十九不置可否,惊蛰又问了一遍,十九满手泡沫,抬起头很是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好吧,狼的世界里大概没有货币,更没有买卖交易,惊蛰把碗摞一摞,空出水,伸长胳膊,十九满手泡沫就想接过来,被他一下子打开了:“想害我再洗一次?” 十九嗓子里咕哝了一声,手里捧了一点泡沫,竟然像受了委屈。这只狼最近总是露出这种表情,要不是某次当着牛排外卖小弟的面把一大块牛排两口吃掉,谁能想到看上去这么单纯无暇的少年是个纯种的食肉动物? 记得他一开始的时候吃不惯熟肉,对着刚买回来的牛肉流口水,趁惊蛰不注意,叼到卧室把地板吃得像血案现场。惊蛰气得扔了他块抹布勒令他收拾干净,跑下楼又买了块牛肉。牛肉炖土豆是惊蛰少有的拿手菜,他炖好了,盛在大碗里,端到十九面前。十九只吃了一口,就再也没有对生肉流过口水。 惊蛰把碗归位,拿起毛巾擦擦手,问他:“明天我带你出门好不好?” 某狼的眼睛立刻发光,忙不迭点头。惊蛰叹口气,看来真是把这只野生动物憋坏了。他在家喜欢光着脚,脚底沾了点水,一路走到客厅就踩了一路水迹。十九总是会对着惊蛰遗留的一点点细小痕迹出神,蹲在地上用手指抹了一点,被惊蛰回头看见,狠狠凶了一句。他马上站起来,乖乖跑过去,盘腿坐在惊蛰身边的地板上。 十九如今已经有点习惯直立行走,盘腿坐着的姿势也格外自然,但谁想得到十九为之付出的努力? 小狼走路的时候总是有点外八字,膝盖撇着,但出奇的快速。大概他奔跑起来也是风一般的速度吧,惊蛰拉着他的手,在自家客厅里转圈。迈出左脚,重心放在左边,迅速迈出右脚。十九握着惊蛰的手,看他故意放慢速度给自己看,弯曲的膝盖努力伸直,迈出左脚,刚想弯下来的时候,跟上右脚。 学习走路,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是惊蛰第一次体会到十九的聪明和学习能力。 惊蛰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取出拼音卡片,昨天他已经把拼音都教完了,今天让十九从头说一遍,就可以进行下一程序。 顺利读出所有拼音之后,惊蛰翻开笔记本,上面是慕辰帮他列出来的课表,具体课程参照慕辰姐姐那刚上幼儿园中班的儿子。今天这课应该是……Apple?惊蛰甩甩头,英语这种东西他自己还不会呢,教别人?直接蹦到下一课吧。 他从盘子里取出一个苹果,摆在桌子上,又取出一个,远远地摆在一边,然后转过身,尽量循循善诱:“十九,这是几个苹果?” 十九眼巴巴看着苹果,不知道说对了能不能吃一个作奖励。他咽了口口水,刚想张嘴,惊蛰的手机响了。 惊蛰与他对视一眼,接起来,那边嘈杂的很,男子的声音带着些飘忽和笑意:“惊蛰?” 惊蛰心里“咯噔”一跳:“雷准?” “惊蛰,我在DATE,过来吧。” “我今天休息。” “那我过去找你。” “你喝醉了就早早回家睡觉,别醉醺醺吐我家里。” “我不会的……”雷准轻轻地笑,似乎走到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乖,让我见见你好么?” 惊蛰深吸一口气,张张嘴,再深吸一口气,雷准低沉带点嘶哑的声音让他无所适从,沉淀了许久情绪,才打破沉默:“你是不是很不愿意娶她?” “你知道了?”雷准似乎很意外。 “今天看了新闻,股价涨了这么多,是件好事。”惊蛰觉得自己都没力气直起腰,肩膀一松,倒在沙发上,“你总是要结婚的,她能不介意你之前那些事还愿意嫁给你,你就好好跟她过日子吧,别再出来玩了。” “哼,轮得到你来教训我?”雷准忽然变得尖刻,“你算我什么人?” “我什么也不算,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就不要听吧。”惊蛰干笑了一声,“没事我收线了。” 他等了很久,那边安静着,刚刚的嘈杂都不见了,只能听见一点点风掠过的低响,惊蛰按下了挂断键。 十九仰头望着他,手里抓着苹果,刚咬下去第一口,一副被抓包的表情。惊蛰笑了一下,指着那个被一口咬掉一半的苹果说:“十九,你看,这是一个苹果……” 有些粗糙的手指忽然按在脸上。 十九丢了苹果,去蹭他眼角。 “你看,这是一个苹果,再拿一个过来,就是两个,一加一……” 他低下头,眼泪都流进嘴巴里了。 十九坐起身,不着痕迹地下床,脚沾着地面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把手也放在地上。习惯直立行走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半个小时足够他学会,却不能让他习惯。狼是夜行动物,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这样睡不着,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用惊蛰交给他的,直立行走的姿势。没有人是天才,十九现在走路堪比男模,只是因为,他感激惊蛰让他不必再拼了命才能填饱肚子。 他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把头探进拉合的窗帘里去。这个城市有彻夜不灭的灯火,有低飞而过的飞机,有狂欢晚归的男男女女,却惟独没有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的星星和月亮。 他想念他的森林。 抚养他的母狼死后,狼群就再也没有接纳过他。他独来独往,用比狼更凶猛的牙齿和爪子抢下好一块地盘。填饱肚子的晚上,仰起头,月亮在层层树影之外,那高得碰触不到的地方。夏日的夜里,十九晃晃头,把头从窗帘里抽回来,转身回到卧室。惊蛰翻了个身还在睡着,他从后面抱住这温暖的身体,沉入了睡眠。 惊蛰睁开眼睛,身后那人的呼吸绵长有力,他眨眨眼睛,也睡过去。 昨晚掉了那么两滴泪而已,睡觉前眼睛已经肿了,早晨悄悄早起去冷敷,身子刚挪动一点十九就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晶亮亮,比谁都有神。惊蛰拍拍他的脸,对他说:“我去洗脸。”狼躺下了,没过半秒,跟上。 惊蛰只能举着小冰袋一边敷眼一边跟十九聊天。 现在两个人晚上睡觉就在一张床上,雷准的床偶尔躺一躺还行,时间长了谁知道那个洁癖会不会有意见。十九对此毫无意见,跟惊蛰睡一起就行,半夜搂在怀里,比什么都安心。惊蛰其实一直很心急要教会十九说话,总是找一切机会启发十九,聊天更是少不了的。十九喜欢看电视,就让电视保持开启状态,十九手劲大,遥控器第一次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一用力,遥控器就断了两截。惊蛰无奈,下午就买了十个回来,防止他哪次反应过度。 他不会忘记,第一次教十九上厕所解腰带的时候,十九是用怎样一种无辜的眼神硬生生扯断了金利来的牛皮腰带。 不过,看电视的时候一旦出现身着白大褂的身影,十九就会浑身颤抖,喉咙里发出进攻前特有的低嚎,有一回甚至险些冲上去打碎坚硬的电视机屏幕。他怀疑十九是在研究所受到什么非人迫害,可每次想仔细问问,十九都非暴力不合作。 惊蛰调整了一下冰袋的位置,暗暗思索,果然还是教育方式有问题。 他决定言传身教。 把冰袋放回冰箱,时间还早,晨光大好。楼下小区里遛弯的老爷子刚出门,一只不知道谁家养的狗又往花园里贡献花肥。惊蛰指了指卫生间,十九就去洗脸,回来的时候,已经找好了今天给他穿的衣服。 十九腿上的伤好了,但留下一条难看的伤疤,短裤是绝对不能穿的,惊蛰的长裤穿在他身上都成了九分裤。他使劲拉拉裤脚,稍微好了一点,大腿那里紧绷着,并不是因为十九比惊蛰胖多少,实在是……肌肉太结实了。平日里为了避免十九再破坏衣服,惊蛰只给他穿一条肥大的沙滩裤,上面夸张地画满了花,夏威夷旅游回来一样。看十九别别扭扭的样子,惊蛰瞪了他一眼:“别着急,等会儿出去就给你买件合适的穿。” 小区门口不远就有卖早餐的,挂着政府定点的牌子,牛逼哄哄地鄙视旁边那家炸油条的。惊蛰搬过来大半年了,邻居是一个也不认识,当然,也没人认识他。他带着十九坐在油条摊子里,额头上满是皱纹的师傅笑呵呵问他:“吃点什么?” 惊蛰想了想,道:“二斤油条,两碗豆腐脑,不够再要。” “好咧!”老板响亮地应了一声,老板娘立刻称好两斤油条端到他们面前,豆腐脑上好几勺麻汁,闻着就这么香。惊蛰食指大动,暗自发誓以后早晨要尽量早起,那边十九已经咽下两根油条了。 “就着豆腐脑喝。”惊蛰说了这一句,忽然重复了一遍,“这个叫油条,这个叫豆腐脑,说一遍我听听。” 十九咽下嘴里的东西,喉结动了动,就着咀嚼的动作哼哼两声就算是说了,又低头猛吃。惊蛰气得暗骂饿死鬼投胎,旁边老板娘凑过来,笑着说:“你弟弟挺好玩啊。” 惊蛰横了十九一眼,道:“好玩什么啊,不听话,整天气死人。” 老板娘又笑了两声:“你当哥哥的要耐心啊,教说话也要有时有刻,不能耽误人家吃饭啊。” 惊蛰应了一声,那边又来一桌客人,老板娘赶忙招呼别人去了。惊蛰心里不爽,油条咬得松脆。十九向来吃饭狼吞虎咽,这么长一根油条他也就两口,早早吃完了,看着惊蛰,忽然清清嗓子,字正腔圆:“油条,豆腐脑。” “恩,不够再要……”惊蛰忽然抬头,“你说啥?” 十九伸出手替他把嘴角沾的一点渣擦去,对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就是不肯重复一遍,一脸坏相。惊蛰其实听清楚了,干笑着低头继续吃,没吃几口,又抬起头。 “多说才能会说。” 十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电视是好东西,十九自己抱着个电视机看了好几天,学会了许多以前对他而言不可思议的事情,道理虽然不懂,好歹不会大惊小怪。惊蛰打车的时候他甚至用堪称绅士的动作让惊蛰先坐进去,自己再迈进一条腿。 这可真是…… 打车到步行街,因为是周六,五颜六色的女孩子成群结伴而过。季末打折总是特别凶狠,街头的第一个店大大方方挂出一折的牌子,惊蛰对一个女生抛过媚眼,直接就冲了进去。 第7章 花裤衩 他平时跟小满常到这里淘货,因为嘴甜,男女通杀。第一家店的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美女,见惊蛰笑呵呵进来,本来爱答不理,可见到跟在后面的十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有些兴奋地叫:“惊蛰,你们店里来新人了?” 这世界上有种女人的嗅觉惊人,惊蛰第二次来的时候就被她猜对了身份,但八卦几次之后,就失去了对这一特殊行业的兴趣。 惊蛰瞪她一眼:“瞎说什么,这是我表弟!” “啊,表弟,真是充满奸情的美好称呼啊。”女人几步蹦到十九面前,伸出手,“表弟,你就叫我阿腐姐姐就好。” “我呸。”惊蛰翻白眼。 十九跟着翻白眼。 阿腐浑不介意,犹自YY着:“多好的一个美攻啊,这身材,这野性,这眉这眼……你介不介意我照几张照片发论坛上?” 十九哪知道她在说什么,看她说得吐沫星子乱溅还以为她浇花,果断跳后两步。惊蛰知道,自己不打断这个女人,她连重生穿越的剧情都能帮十九想好,于是拽过她,无奈道:“你到底要不要做生意?给我表弟推荐几身吧。” 阿腐淡定了一会儿,仔仔细细把十九头发丝到脚尖看了一遍。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软尺,量过三围,对着如此标准有诱惑力的数据发了五秒钟花痴,刷刷刷挑出几套,挨个摊在台子上搭配好。惊蛰凑过头,从学生装到收保护费的无所不包,这个女人对搭配服装的热爱仅次于给人配对。 惊蛰对十九招招手,把衣服比在他身上,学生装太书卷气,保护费太黑社会,休闲装无疑最好。卡其色的短裤配白色上衣,惊蛰自己都想要这么一套。阿腐看出惊蛰在想什么,冷笑着打击道:“个子矮了穿起来不好看。” 惊蛰几乎自暴自弃地把衣服摔到十九身上催他去换下来。 十九穿衣服并不是很熟练,惊蛰在外头等着,随手翻起阿腐刚刚在看的书:“呦,够惨的啊……” 阿腐双眼星星状地把书夺过来抱进怀里,嘴角挂上一个似魔似幻的笑:“嗯,《焚心劫》,太虐了……” “结局怎么了?”惊蛰立刻感兴趣,要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可是用一种很淡定的语言与他聊过极品调教。 “别提了,四时江南不是人……”阿腐低头看了一眼封面那一栏的作者姓名,狠狠啐了一口,“她还真下得去手!” 惊蛰寒了一记,这女人已经开始念叨“清浅清浅”,转头,十九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试衣间太小,十九把墙壁碰的嘣嘣响,阿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注意,惊蛰却担心他碰坏了还要赔。见门开了,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待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阿腐靠过来,撞了一下他的肩,不无得意:“怎么样,不错吧。” 惊蛰尴尬地笑了一声,替十九整整衣领,十九略微低头看着他,目光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脖子上有些汗,自己不好意思地擦去了,对惊蛰讨好地笑。惊蛰拽拽他的上衣,问他:“穿着难受么?” 十九摇摇头,张张嘴,却只发出含混的单音。他拉拉衣服下摆,头一回穿这么合身的剪裁,竟然有点不适应。 惊蛰帮他理顺衣领,思考半晌,又挑了一套运动装,交到十九手里:“试试这个去。” 十九垂头丧气进去了,阿腐也看出些门道,问他:“你表弟不会说话?” 惊蛰点点头,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他想说什么,他很单纯。” 阿腐问他:“雷准要结婚了,你知道么?” “知道,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世界婚礼这种蛋都敢扯。” “也算是轰动了,毕竟那女人身份地位还有手里的钞票摆在那里。惊蛰,你别对自己太刻薄,有些事本来就不可能的。”阿腐难得正经一会儿,转眼又不正常了,“你表弟人挺好,刚刚我偷偷摸他腹肌,据说腹肌结实的男人在床上都如狼似虎,不如你就……” “那可算了,被折腾没命了我到哪哭去?”惊蛰露出一个苦笑,“你别瞎操心了,雷准的事我比谁都有数,俩人都是玩玩而已。” 阿腐长叹一声,转话题道:“刚刚那套衣服,你喜欢我算你便宜点,八折。” “你外头不是挂着一折么!” “那是过季的衣服,你拿的这是新品!” “十九,脱衣服走人,不买了!”惊蛰恶狠狠对着试衣间吼,“太他妈黑了。” 十九立刻推开门,裤子刚穿上,上身袒露着,一脸迷茫地往外走。阿腐的鼻血一下子喷射出来,惊蛰看习惯了,过去拉着十九的胳膊,指着十九胸口得意洋洋道:“一折的话,就让你摸一下,怎么样?” “成交!”阿腐饿虎扑食状扑过去。 刚摸了一下,就被十九提着胳膊拎开了。忘记说明,阿腐小姐身高一米六,被拎起来完全不成问题。 付了钱结了账,惊蛰心满意足,转头毫无诚意地问一脸嫌恶地看着阿腐的十九:“还有什么喜欢的,告诉我,咱买了。” 下一秒,一条花裤衩搭在惊蛰肩上。 这花花绿绿的图案,松松垮垮的造型,惊蛰左看右看没觉得哪里好,再一摸材料,不透气更不吸汗,拿它当保鲜膜苹果一年不烂。惊蛰颤抖着双手问十九:“怎么看上这个了?” 十九没回答,只顾着对这条裤衩傻笑,满脸的幸福满足。惊蛰无奈,问阿腐:“多少钱?” “不……不要钱……”阿腐也震惊了,“放在那里三年了,没卖出去,你表弟的审美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啊,他中央美院进修过,抽象派的。”惊蛰胡乱应答着,道过别,拽着十九就走。 十九手里捧着那条花裤衩,成了步行街上靓丽的风景。 惊蛰恨不得自己不认识他。 男人,无论体力再好,在逛街这件事上都会输给女人一筹,步行街走了一半,两个人就都力量透支,尤其十九,拥有了花裤衩之后就像拥有了此生挚爱,对别的都不屑一顾。惊蛰曾经试图用九牧王引诱他,但十九连个眼神都欠奉,手里揉捏着花裤衩,就像这是苍井空的胸。 惊蛰一怒之下,宣布路边咖啡店休整,稍后再战。实际上,他双腿正常并且毫不酸疼,他只是口渴而已。 咖啡店是德国人开的,供应的却是瑞士咖啡。外地人来了都暗自庆幸自己竟然能喝到一杯三十元的瑞士咖啡,比如邻桌的一对姐弟就在窃喜,可惊蛰无比想冲上去告诉他们,他们喝到的也不过是雀巢咖啡而已。 雀巢是瑞士人的牌子,这谁不知道啊。 经验如惊蛰,不过要了两杯果汁。他本想示范一下吸管的使用方法,没想到十九轻车熟路地吸了一口,顺便打了个嗝。 我说,即使电视上那些人喝完了之后都会打嗝但是你也不用打吧?喝得又不是碳酸饮料你装模作样打什么嗝啊! 惊蛰翻着白眼低头猛吸一口,余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用手掌挡住一半脸,只留下眼睛,往街对面看过去,十九跟着转头,被惊蛰神神秘秘地命令:“别看那边,头转回来。” 嗓子里咕哝一声,十九把头转回来,一脸委屈地看着惊蛰,而惊蛰压根没看他,那边风景独好。 其实也说不上怎么好,只不过,那边那个一把拽回某个差点跑到车道上险些被车碾过去的人的人,是慕辰而已。 慕辰怒气满值,当街就摆出一副臭脸,不知道严厉地说着什么。被他训惨了的人背对着惊蛰,肩膀微微耸着,脊背弓起,像委曲求全只为了老板别开了自己的小职员。他个子比慕辰矮,这么低着头耸着肩,更加显得卑微,惊蛰一下子就对这人产生了兴趣。 要知道,今天是周六,慕辰的诊所贵客如云,怎么就舍得大好的钱不挣到这里维持交通秩序了? 慕辰训话完毕,气呼呼地自己走开,那人仍旧低着头,跟在后面,步子有些慢,走一段就要跑几下。慕辰忽然回头,很不客气地把人拽到自己右边,再抬起脚,步子明显放慢了。 呦,可真体贴啊。 慕辰和那个神秘人士走在街对面,就要错过去的时候,惊蛰踢开椅子站起来,气运丹田,大吼一声:“慕辰哥哥——哥哥——哥——” 第8章 水煮鱼 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 神秘人士是慕辰大学同学,据说那时候住在慕辰上铺,名叫温林。当然,关于此人的另一个身份,惊蛰明显更感兴趣。 他目前正就职于抓住十九的那间研究所。 十九一直用一种堪称敌视的眼神望着温林,但实际性的攻击动作却一点也没做过。温林从马路对面过来的时候一脸尴尬,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十九,却明显露出一个开心的表情,可惜,下一秒就听到十九威胁性的狼嚎。这人叹着“还是这么不容易接近啊”,讪讪地站到一边去了,只是眼神还是不离十九。 现在,两两对坐着,这人目光中的喜爱和亲近几乎毫不掩饰了。惊蛰对那间研究所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好好一个人被抓去,搞成那个样逃出来,说那里是地狱或者神授学院都不为过。他轻咳一声,尽量友好地问:“请问,温先生,您在那间研究所主要是做什么工作呢?怎么跟我家十九认识的?” 不经意间,已经是我家十九了。温林笑笑,平凡至极的一张脸上竟然出现一种柔和得动人的表情:“不用那么客气,叫我温林就好。我是研究助理,负责协助教授,小狼……嗯,十九的起居都是我照顾的。” 惊蛰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十九,十九却毫不理会,只是耸起的肩膀放下了。惊蛰对温林的态度缓和了些,问他:“十九他,在研究所里……”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意思,难道要当着十九的面问另一个人,他是不是受到了虐待? 温林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瞥了慕辰一眼:“开始的时候还好,到后来我看不下去了,就找了个机会帮十九逃了出去。我本来想接他去我家的,可是……” “我不准。”一直保持着意识流诗人姿态眺望窗外的慕辰忽然转头斩钉截铁地一句,“惊蛰,的确,我有些地方骗了你,如果你觉得养育一条狼是负担,那么我会把人接到我那里去。” “唉?”惊蛰的大脑一下子当机了。 十九的手从桌子底下伸过来,带着些颤抖和乞求,轻轻地搭在他手背上,甚至不敢握紧。前几天刚剪过的指甲长长了,刺着惊蛰手背上一点点肉,大概这是为了被甩开做准备吧,他反手抓住十九,轻轻地戳了戳他的掌心,瞪了慕辰一眼道:“谁说我不养十九了,你一个月给我那么多抚养费,为了钱我还不干?” 温林低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慕辰刚刚还如临大敌,听了他这句话也放下心来,神色缓和了些,道:“这个月的钱,我叫秘书尽快打到你卡上。” “资本家,一个诊所的大夫还配秘书!”惊蛰啐了一口,转头问十九,“饿了吧,咱点餐吧。” 服务生从他们一进门就开始瞄,这一桌子道貌岸然的,怎么把这当肯德基了,进来先坐下,光顾着唠嗑不点菜。惊蛰这一嗓子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穿透力,服务生抱着菜单两步就优雅地走过来了。众人分看着菜单,温林把一份放到慕辰眼前,慕辰根本不看,继续意识流诗人状说:“来盆水煮鱼吧。” 惊蛰拍案而起:“慕辰,这里是法式餐厅,你要个毛的水煮鱼!从刚才起你就魂不守舍的,到底在想什么?” 十九用爪子扒拉着菜单,这上面他大部分字都不认识,只认识一个“1”字。他戳了戳这里,模仿着电视上绅士们的样子,抬头望着服务生,服务生保持着僵硬的笑:“对不起先生,这是乐队演奏曲目。”那边,温林安抚了怒发冲冠的惊蛰,转头对慕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慕辰心里一酸,又转过头去。 他说:“谢谢你记得我爱吃水煮鱼。” 酒足饭饱,十九对温林的敌意也逐渐化解。其实据惊蛰分析,十九对温林的敌意,也不过是因为在他心里,温林跟研究所是一伙的,他出现,免不了要抓自己回去,等过了一会儿确定温林没这个意思,也就又念着温林放了自己的好了。他家十九是个念旧的人。 慕辰吃饭向来绅士,刀叉摆好,又陪他们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示意要去卫生间。刚刚为了跟十九坐对面,温林强烈要求坐在外面,现在就要起身给人让座。慕辰出去了没用三分钟,惊蛰也借口内急尾随过去,卫生间门口,慕辰正低头洗手。 惊蛰的身影在镜子里一出现,慕辰就注意到他。他洗干净手,抬起头,一双睿智的眼睛似乎告诉惊蛰,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一般人这时候早就退缩了,可惊蛰被慕辰这样瞪久了早有了抵抗力,见他抬起头,脱口问道:“你喜欢温林?” “你觉得呢?”慕辰冷笑,“可能么?” 惊蛰点着头笑:“当然可能啊,我还没看你对谁这么上心呢。果然,你沉迷欢场,不过是因为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么?” “永远也得不到?”慕辰的笑更加嘲讽,“他好上手得很,几句甜言蜜语就搞定了。” “啊?你们已经上床了?”惊蛰故作惊讶,“他可不是你的菜啊。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材,那根本就是个白斩鸡。钱嘛,刚工作几年,房子都买不起吧,难道是因为床上功夫很好?” “够了!”慕辰大吼一声,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嘴角又挂上抽风一般的冷笑,“不过是吃多了山珍海味,想喝口蘑菇汤而已,问那么多干什么?有钱的客人接多了,你偶尔不是也喜欢找个大学生玩玩?” 惊蛰一脸恍然大悟,慕辰拍拍他头,问他:“十九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挺乖的,而且很聪明。”惊蛰说完这句,马上补充道,“到现在还不会说话不认识字是我的教育方法不对,其实他真的挺聪明的。” 慕辰笑笑,听他这么说才真正放下心来。“你不进去?”慕辰的下巴冲卫生间歪了歪,惊蛰摇摇头,他本来就是借机会找慕辰问话的,再不回去那两个人说不定会出点什么事。他和慕辰一起抬脚,刚走出去两步,墙后站着的那个身影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温林低着头,直到慕辰那双价格不菲的皮鞋走到面前收进眼底,才转过身,狼狈地要逃跑。慕辰把他拽回来,他还低垂着头,恨不得自己是乌龟,把脑袋缩进壳里去。慕辰捏着他的下巴逼他仰头直视着自己,慕辰今天冷笑的太多了,可是面对这个人,他想不出冰冷之外的其他表情:“你都听到了?” “没……”温林轻轻颤抖着,“没有……我只是来看看你们,十九他着急惊蛰为什么还不回去……” “你听见了吧,我说我只是换换口味,还说你很好上手,你都听见了吧?”慕辰用力捏着他的下巴,捏出温林眼底一点湿意。 温林颤抖着,双腿几乎站不住,求助般望着惊蛰。惊蛰的手搭在慕辰手臂上,惊讶于慕辰肌肉绷紧的程度,惊蛰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好了吧,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 温林急忙点头,慕辰却不信,眸光愈冷,偏要逼出那句真话:“温林,你不知道什么叫骨气么?我这么贬低你,我上了你一走了之,我从来都不在乎你,你竟然还能每次都欢欢喜喜地跑来见我,偷偷给我打扫房间,甚至收拾好我随手乱扔的避孕套,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我跟别人用过的么?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骨气!” 温林眼眶湿透,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我真的……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我给你打扫房间,是因为你工作太忙,我也没有别的要求,你这么优秀,看不上我这种人也是应该的,而且,那件事,那件事……你不是说,你认错人了么?我不是没有骨气,可是,这件事,跟骨气没有关系啊……” “难道我每次都认错人么?”慕辰冷笑一声,却忽然被一股冲力推开。温林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惊蛰气呼呼站在温林面前,竟是从来没有的震怒。 “做攻了不起么?”惊蛰的声音低沉,却让慕辰也不得不认真去听,“别以为我们在下面的就可以被随随便便欺负,我们疼得要死不哭不叫,你还以为是自己技术好?告诉你,那是我们忍耐力惊人!慕辰,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就是个渣攻?”他回头一拽温林,豪气万丈,“走,咱这次也有骨气,离欺负咱的远点,后悔去吧!” 温林抹着泪跟惊蛰走了。 慕辰背靠着墙壁,轻轻地舒了口气。他的确冲动了些,可是为什么,看到温林畏畏缩缩的样子,总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呢? 他以前虽然温柔,可并没有卑微成这样。 第9章 海豚音 惊蛰直接把温林带回家里。 十九进了门很自觉地打开电视,他最喜欢看的动物世界正播开头,屏幕上狮子张大嘴十九也张大嘴,都能看见嗓子眼的小舌头。惊蛰见状不妙,大吼一声:“不许叫!”,十九闭上嘴,蹲在电视前面,继续跟狮子一起回忆自己的峥嵘岁月。 温林的眼睛还是红红的,谁能想到这个畏畏缩缩的男人竟然已经三十岁。他一路上用纸巾抽着鼻子,某个瞬间给惊蛰的温柔形象被自己一手打碎,的确,再过一百年,这也不会是骄傲的慕辰喜欢的类型。 他见惊蛰吼十九,投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惊蛰递给他一杯水,解释道:“他第一次看动物世界的时候长叫一声,第二天物业就进行了轰轰烈烈的狗户口登记工作。” “隔音这么不好?”温林问。 “比海豚音还有穿透力呢,隔音好有什么用。”惊蛰在十九身后的沙发坐下,示意温林随便坐,温林拘谨地坐了。十九回头看了惊蛰一眼,惊蛰把水杯从玻璃茶几上滑过去,十九接住,几口就喝干了。温林实在没想到研究所那只对谁都充满防备每次要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才能制服的狼会老实乖巧成这样,自己胳膊上有块伤疤还是被他咬得呢,慕辰正是因为这块伤疤才绝对不准他把狼带回家。 “你这几天就住我这里,反正我这里空房间多得是,至于那个叫慕辰的,冷他几天,他自己就会贴上来的。”惊蛰对此经验丰富。 温林干笑了两声,轻轻点点头,自己想了一会儿,问惊蛰:“他的情人很多么?” 果然,还是没法不介意啊。 惊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照实讲,太伤害温林,不照实讲,温林又不是傻子,还看不出来?他支吾了一会儿,反倒是温林先笑了:“我知道,一定很多,这很正常,他在学校的时候就很多人喜欢,现在身份地位还有钱都有了,自然更多人贴上来。” 惊蛰看了他半晌,问:“你不吃醋?” 温林摇摇头:“也没什么好吃醋的吧,是我自己不够格让他喜欢,而且,他也没说不想见我,我有什么要他帮忙的,他也都尽力去做。我觉得这就挺好的了,人要的太多,到头来就会什么也得不到。” 动物世界插播广告,十九站起身,从茶几下的抽屉里取出拼音字母表,摊在地上看了起来。惊蛰为他这句话震撼,没注意十九在做什么,温林却注意到了,问惊蛰:“这是做什么?” “哦。”惊蛰轻描淡写,“教他说话认字。” 温林失笑:“用不着啊,他大脑里关于语言和文字的部分都已经被刺激过了,现在还不会说话,是因为自己没有说话的意识而已。只要你常常引导他说话,他慢慢就能自如地说话,而且读书写字也不会有困难。”说着,他自己蹲下,一句一句跟十九聊起天来。 惊蛰静静看着温林有些和蔼温柔地对十九说着话,十九开始时不太理会,渐渐也抬起头,温林问一句,他便拧着头想半天,好歹蹦出几个不连贯的单字回答。一时,惊蛰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他终归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不懂怎么教十九,也不明白科学道理,到现在,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以后十九懂事了,知道好坏了,大概就会嫌弃他是个卖屁股的,就会离开他吧。 他想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起身进厨房准备晚饭。 晚上还是去了酒吧。 温林在家中教十九说话,他临出门时打招呼自己要走了,也只有温林挥手道了再见,十九低头看着温林给他写的一排字出神,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惊蛰出门了。 他到得有些晚了,酒吧只有大堂经理在,见他来了就当没看见,转个身继续训一个刚来的新人。他一路往吧台边走,正撞上从包间出来的小满,小满喝得有六成醉,眼神迷离着,有些少年般的天真。他见了惊蛰就像见了救星,推了他一把道:“这帮人真难缠,喝的我要吐了。” 惊蛰没心没肺地笑:“那不是正好,这个月卖酒的提成都从他们身上赚回来了。” “老子胃出血的药费跟谁要!”小满恨不得踢他一脚,“进去帮我顶一顶,这钱归你挣了。” 惊蛰笑道:“快去喝点解酒的吧。”转身,推开了包厢的门。 真奇怪,包厢里竟然只坐了两个人。 包厢的小桌上摆着犹如现代化都市高楼般的酒瓶子,放眼望去,国货外国货都有,小满今晚可真是赚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朝那两个人走去,很有些爽朗地坐在两人之间。其中那个像是领头的壮实男人笑着问他:“刚刚那个小伙子呢?” 惊蛰吐吐舌头,实话实说:“他喝得受不了了,换我来了。” 这种三十多岁的男人果然最喜欢人在他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惊蛰这么一卖萌,他就笑得更开心,对自己的同伴笑道:“现在的孩子啊,明明不能喝,还偏偏学人家吹牛。”转头又对惊蛰说,“等会儿你去看看他,喝多了不好,叫他以后别喝太多。” 惊蛰应了,低头翻个白眼:猫哭耗子装好人,也不想想小满这是被谁灌的。 那人探身又取一瓶酒,惊蛰忙接过来启开盖子,这才仔细看了看桌上,竟然还有很多没开启的。他默默给那人杯里倒上了,那人也不客气,一把抓在手里,问他:“你说这酒叫什么?” 惊蛰笑着答了,那人与同伴相视一笑:“呦,还是个外国酒。小伙子,你英文说的不错啊,大学生?” 惊蛰一阵恶寒,有多久没被人亲热地叫“小伙子”了?哪个来了不是喊他“甜心宝贝”,恶心得他想杀人,这人从刚才起就有些洒脱过了头,反倒是身边坐着那一个,神色间像是常来这种地方的人。他又倒满旁边一杯酒,递给旁边的男人,回头对领头的人一笑:“我要是大学生,还用出来干这个?大哥是第一回来么?” “我是头一回,我这个兄弟以前来过一回,来过一回就魂不守舍的,我就跟着过来看看。”那人喝了口酒,“你们这也真奇怪,人家都是小姐陪酒,你们竟然小伙子来陪酒。” 惊蛰像听见“恐龙是奥特曼消灭的”一样,很是惊奇地看着那人,他的同伴对惊蛰挤眉弄眼,惊蛰会意,跟这位心思单纯的大哥又聊了半天,趁机开了两瓶酒,便借口方便溜了出去。 尿遁这招是万年不变的脱身法宝,惊蛰只在外面等了五分钟,那位跟班,也就是陈二哥就拉开门走了出来。 惊蛰深吸一口气,问他:“你没告诉他,这是GAY吧?” 陈二哥摇摇头,一脸痛心疾首:“我是GAY,我GAY了三十多年了,一直没敢让他知道,都是自己到夜店找人解决的。谁知道今晚我要来的时候他竟然无论如何都要跟来看看,你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人,标准的异性恋,谁知道会不会对我们有歧视,可谁知道他说要跟我来,连嫂子都同意他见见世面。我没办法,只能带他来了,本来让小满给我圆场,结果他这一下场,把我撂这儿了。” 惊蛰早猜到是这样。他想了想,对陈二哥说:“GAY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知道的,爱情不分男女。” “这话你跟他说去啊。”陈二哥哭丧着脸。 “好吧,那我也给你兜着不叫他发现,可有一条,今晚的酒……” “我给你双倍钱。” “成交。” 惊蛰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名叫胡彪的大哥自斟自饮着,见惊蛰走进来,忙乐呵呵叫他过来坐下。惊蛰坐下了,胡大哥给他满上一杯,惊蛰忙摆出一副再也喝不下的表情说:“我那个同事刚刚吐得昏天黑地,我可不敢再喝了。” “啊?这么严重?”胡大哥是个直爽的人,“我去看看他。” “不用不用,他喝点水就好了。”惊蛰用手挡着,把他按回座位,“所以啊,我们酒吧才叫男人陪酒,你说万一是个女人,喝醉了怎么办。况且男人跟女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又喝不过瘾,还要让着她们。” 胡大哥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一口干了杯中酒,笑着道:“就是就是,所以我年轻时候就发誓娶个不管我喝酒的女人,还好给我娶着了。” 惊蛰一脸好奇地问:“真的一点也不管你喝酒?” “当然,喝得太多可不行。”说起自己老婆,胡大哥又开了话匣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朋友已经出去很久了。惊蛰做少年状仰头听着,恰到好处地添酒,这位胡大哥可不是一般的海量,约莫着上辈子是三碗不过岗的武松。 陈二哥果然没说错,这位大哥的异性恋程度,就是掰断了都弯不过来,而他家那位极品夫人也极其开明。不然你听说过有人傻乎乎地把别的小女孩送的袜子带回家给老婆炫耀,老婆还高高兴兴请人家回家吃饭,顺便认了这个妹妹的么? 这女人不是太傻,就是太有心计,太会维护自己的婚姻。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陈二哥终于回来了。胡大哥这时总算有了些醉意,看见兄弟回来了,就站起来要走。惊蛰可不打算留他,钱挣到手,他也跟着灌了不少,听他说要走,就站起来送他。胡大哥似乎很喜欢惊蛰,拍着他的肩说以后还会来照顾他买卖,听得陈二哥白里透红的一张脸霎时间惨白。惊蛰偷笑了一下,点头严肃道:“那我可候着您啦。” 胡彪跟陈会明是走着来的,多年后,两人已经是此间霸主,手眼通天,可还是喜欢这样散散步,叙叙兄弟情。胡彪有点喝多了,被冷风一吹,却清醒起来,陈会明走在他身边,这是他最信任的兄弟。 有些话,其实也不用避讳:“这是GAY吧吧?” 陈会明脚下滑了一下,抬头还准备装迷糊,可看着大哥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大哥,我刚上大学那年就知道自己只喜欢男人了。” “嗯,是大哥不对,竟然才看出来,以前还给你介绍女朋友,对不住你啦。”胡彪拍拍他的肩,“往后叫你嫂子给你留意好看的男人。” 陈会明几乎要哭出来,一直以来,他最大的心理负担就是胡彪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可能会看不起他,可听胡彪这么说,是一点歧视的意思也没有。他紧紧握着胡彪的手,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大哥,你不会看不起我就行。” “都是兄弟,说这些没意思的干什么,你喜欢男人女人,不都还是我兄弟么?” 陈会明感激涕零,鼻涕一下接一下吸着,于是万分激动之下,问出了此生最难堪的一个问题:“我事先都交代好了,这酒吧里也有女人,大哥是怎么看出来我是GAY的?” 听了这句话,胡彪的表情非常生动,如果真的要找一个形容词,那就只有“异彩纷呈”可以描述。 总之,听了胡彪的回答之后,陈会明的表情是——想死。 “拉上拉链吧会明,从刚才敞到现在,小心下身着凉了。” 在这个凉风有信的夜里,胡彪大哥,这么风中凌乱地说。 第10章 坏心眼 温林没有在惊蛰家留宿,惊蛰帮他关了手机,他也没有开机,怎奈慕辰把电话打到惊蛰家里。 他正教十九叫惊蛰的名字,十九很认真,两边嘴角扁起来拉长,舌尖抵着牙齿,就是发不出那个“惊”字。哪怕小孩子学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事,温林并不心急。他早就知道十九是个聪明的孩子,一般的狼孩回归人类社会后大约只有四五岁孩子的智商,但十九却不同。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温林往楼下望了望,的确是慕辰的车。他匆匆给惊蛰留了纸条,跟十九告别。十九看了他一眼,走到门边给他拉开门。他愣了半天,失笑,纠正道:“你要送我出门,可以对我说再见,或者‘欢迎下次再来’,然后送我到门口就够了。像这样拉开门,是很不礼貌的。” 十九想了想,点点头,把门关上了。 温林歪着头笑笑,自己拉开门,对十九说了“再见”,走了出去。 十九转过身,看看时间,惊蛰差不多该回来了。他是昨天才学会如何辨认时间,惊蛰把闹钟交给他让他自己转着学,他把分针时针摆成各种角度,用惊蛰的手机饶有兴味地拍照,心情好了,还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来个自拍。 惊蛰一边删那些占用内存的照片一边泪目,不该让十九知道手机有照相这种功能的。 十九趴在沙发上,对着温林的纸条发呆。“惊蛰”,这两个字竟然是这样写的,写起来,竟然这样好看…… 惊蛰晚上回家比平时晚了一点,温林已经离去,十九趴在沙发上睡了,竟然习惯性地用了为狼时的姿势。惊蛰有些无奈地走过去,茶几上温林留了张纸条,他看了一遍,收在一旁,冷不防后面环上来一对狼爪子,他本来还打算挣脱来着,结果被用力一带,跌进十九的怀里。 “我说……”下文在看到十九那双似醒非醒的双眼的时候打住,惊蛰拍拍他的头,轻声道:“别在这睡,咱回床上。” 十九点点头,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卧室走。叹,这只狼究竟有多大力气啊,抱个大男人都不带喘气的。惊蛰被他放在床上,头刚沾着枕头,十九就压上来。他有些哭笑不得,推了推十九的身子,十九的鼻子在他脖子里拱来拱去,热热的鼻息喷的他忍不住发笑。 这才几天,生物钟就改了么?惊蛰几乎不能把此刻撒娇的小狼跟前几天鬼鬼祟祟溜下床在黑夜里游荡的小狼联系在一起。 “十九,让我去洗澡……” 十九当做没听到,把他搂得更紧。 “我今晚喝了很多酒,满身酒气啊。” 十九抬起头,晶莹的眼睛看着他,忽然道:“惊蛰。” 他的舌头卷着,这两个字的发音非常奇怪,但的确是叫了惊蛰的名字。惊蛰愣了一下,轻轻地笑起来:“温林的确比我有办法啊。” 十九翻了个身,侧躺着,搂住惊蛰的腰,一声声叫着“惊蛰惊蛰”,叫多少遍都不嫌多。心里默念那么多次,就只为了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可以被他听到而已,十九满心欢喜,声音里带着种少年特有的清亮和透彻。惊蛰也翻过身,把腿翘在他身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以后常常叫温林来好不好?”惊蛰戳了戳他的胸膛,“睡吧。” 那之后温林就真的经常来。 温林来的时候差不多都是晚上,下了班,提着公文包过来。惊蛰把握好时间,能刚刚跟他打个照面,不至于失礼,也不至于接触过多。坐公车一路往酒吧去,路边大厦的电子屏幕上播放着雷准带自己的准新娘去挑婚纱被狗仔队围观的新闻,他转过头,给刚上车的一位老奶奶让座,站到另一边去。 那个电话之后,再也没见过雷准。 他大概是打算修身养性了吧,毕竟没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个BI。惊蛰跳下车,顺着不太宽敞的下坡路走了一会儿,踏进酒吧的门。 慕辰坐在吧台跟调酒师聊天,深蓝色西装恰到好处地彰显着精英的气质。他见惊蛰进来,打个招呼,示意惊蛰过去。慕辰有些淡淡的颓废,眉宇间的不可一世全消失了,皱着眉盯手中一杯红酒盯地出神。惊蛰从他手中夺过来,仰头喝完,咧嘴笑道:“就当你请我呗。” 店门又一次开了,小满从外面走进来,跟他们俩打个招呼,绕开桌椅走进后面去。慕辰笑笑,问:“温林看起来好么?” “挺好的,不跟你在一起,他比谁都好。”惊蛰还是有点打抱不平。 慕辰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不跟我在一起?他昨晚就在我的床上过的。” 惊蛰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昨晚从我那里走,都已经九点多了,你……” “我到你家楼下接他来着,他一路上都在跟我说十九怎样怎样,我一生气,下手就重了点。今天早晨赶着上班,中午回家,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慕辰揉揉眉间,“他今天没去上班,还好么?” “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不过他说扭伤了脚,我信了。”惊蛰耸耸肩。 “惊蛰,你那里备着药吧,今晚我照平时给你钱,你回去看看他吧。”慕辰长出一口气。 “老板,你不觉得这个角色你来扮演比较好?” “……”慕辰看了他半天,“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晚上九点离店,夜场仍未开始,在门口遇到晚到的童连。童连正靠在一个满身肥肉的大叔身上娇笑,对迎面而来的惊蛰视而不见。惊蛰绕过他们,打车离开。到家的时候正好九点过一刻,房子的隔音效果良好,惊蛰打开门,里头传来急促又快乐的笑声,是温林。惊蛰脱了鞋往里走,十九的脊背首先出现在眼前,惊蛰刚想说他又恢复四脚着地的习性,再仔细一看,底下竟然压着温林。 以前无数次,十九表示亲密,就会这么压在惊蛰身上,用鼻子拱他的颈窝,偶尔舔舔他的耳垂,让他触电般地脊背挺直。惊蛰站在玄关的尽头,站了这么久,温林的笑声甚至有点刺耳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走进去。 可此刻,他却有点想夺门而逃。 “惊蛰……”温林终于注意到他,笑着撑起上身,平平凡凡的一张脸因为漾着笑容的余韵而变得生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十九直起身子,跪坐着对惊蛰露出一个笑,刚想起身去拉他,惊蛰却自己走过来了。 “慕辰担心你,说昨晚折腾地过火了,叫我回来给你上药。”坏心眼忽然涌上来,惊蛰也不打算克制,笑里藏刀道。 温林果然尴尬起来,支支吾吾道:“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我挺好的,一点事也没有。” 惊蛰仔细看了看他下身,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可他故意仔细看了一会儿,说:“能坐着应该就没事了,你下回可不能惯着他,一个不小心得痔疮怎么办。” 温林更加窘迫起来,低着头半天,道:“不会的……” 惊蛰笑了笑:“没关系,有不舒服就告诉我,不用不好意思。”他站起身,也不理温林低声说着“谢谢”,就要进屋子里。十九拽住他裤脚不让他走,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一脚踢过去:“你天天缠着我,就不能让我自己待会儿?” 十九有些吃惊地放手了。 惊蛰就进屋里去。 把笔记本拖出来,打开游戏,戴上耳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终于在两首歌的间隙传进耳朵。惊蛰这时候也知道自己刚刚是小心眼了,扯下耳机,温林束着手局促地站在门外,惊蛰开门他便讨好地笑了一下:“我……我们刚刚是闹着玩的。” “刚刚?什么?”惊蛰装傻,“十九呢?” 十九从旁边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惊蛰一巴掌拍上去:“又想吓我一跳啊!” 十九被拍得身心舒畅,环了环惊蛰的腰,静静站在他身边。温林也稍稍安心,问惊蛰:“你明天有时间么?我打算带十九去医院检查一下,他的骨骼有些发育的问题,趁着年轻还能矫正过来。跟我们一起去吧。” 惊蛰笑笑:“我明天有事,就不跟你们去了。” 温林有些遗憾地点点头,又随便跟惊蛰说了几句便告辞了。惊蛰走到窗口,慕辰的车又在楼下。 他冷笑一声,把十九推开,自己走进浴室,反锁了门洗澡。 十九跟在温林身边下车,有些无聊地到处看着。他生得好看,所以医院的人都愿意多看他几眼,而他其实不喜欢人们这种猎奇的眼神。温林低头对开车的慕辰絮叨着什么,他不愿意去听,思绪不自觉回到家里。 早晨走的时候,惊蛰还是睡眼惺忪,也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他昨晚有些反常,但十九并不明白是因为什么,让一只狼知道什么叫吃醋,目前难度还太高了些。 所以当温林直起腰叫十九一起进去的时候,十九只是朝街对面望了一眼,便跟着进去了。 惊蛰穿着长袖长风衣,帽子拉起盖在头上,咬碎了一口银牙。 该死的小混蛋,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半死不活地捡回来,这才几天,就跟人家走了。尽管去找你们家温林吧,看看他是选你还是选帅气又多金的慕辰! 惊蛰狠狠踢了一脚电线杆,大脚趾抽筋了。 他站在医院对面的马路牙子边上,一边咬牙切齿,一边龇牙咧嘴,要不是风帽遮挡作用太过美好,不出三分钟就要惊动市精神病院。忽然腰间有个东西在震动,惊蛰掏出手机,竟然是温林。 他顿了顿,按下接听键:“温林?” 电话那边没有人说话。 惊蛰一边往安静点的地方走一边叫着温林的名字,而电话那边始终没有声音,他扬起头,医院的大楼高耸着,玻璃反射阳光,一片光灿灿的斑点。他这次听清楚了,那边并不是毫无声音的,有一点点的喘息,顺着空气传过来。 神使鬼差,他问:“十九么?” “惊蛰。” “十九,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惊蛰。” “嗯,怎么了?” “惊蛰。” “十九,是不是医生的检查你不喜欢,你把电话给温林,咱们不检查了,咱们回来。” “惊蛰……惊蛰。” “十九……哎呀,你等着我,我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惊蛰就往马路对面跑。 而十九站在医院的十四楼窗口,一直注视着那个奔跑的身影。 第11章 钢琴曲 “你骗我!”惊蛰一脚踹了过去。 十九没躲,被他一脚踹在腿肚子上,可竟然还欢欢喜喜地,一把攥住惊蛰的手。温林在一旁无奈地看着这一对,就不去问惊蛰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快了吧,反正,如果他没猜错十九的意思,那么从街对面到这里,并不远。 惊蛰还是生气,心底里却庆幸还好不是十九出了事。检查要排号,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排到一百多号之外,温林拜托自己大学同学才往前提了几十个号。惊蛰陪十九走进去,医生是个满头皱纹的大爷,墙上挂着大幅讲解说明他是如何妙手回春。 大夫指指凳子,叫十九坐下,看了看十九四肢,眼中变幻多种情绪。惊蛰看了温林一眼,奈何温林大学读的内科,骨科他实在是不了解。十九打从看到大夫的白大褂就开始躁动,大夫叫他伸出右手,他根本不配合,抬头望着惊蛰,一副要走的表情。惊蛰拍拍他肩膀,轻声说:“乖,检查完了带你吃好吃的” 十九这才满脸不情愿伸出手臂。专家捏了捏关节,一副认真的表情,抬头对他们说“骨节有点错位,但是应该不是病变,建议你们去拍个片子看看。”惊蛰赶忙点头,说:“这孩子的骨头发育没问题吧。”大夫摇摇头,后退了一点,拿起一个小锤说:“我看看基本反射神经。”说完,他抬头问惊蛰,“这孩子小时候受过什么伤害么?看起来很健康,但是为什么骨节会有点外凸?” 惊蛰摇摇头,坚定不移道:“不好好走道,就发育畸形了呗。” 大夫斜了他一眼,叫十九放松,对着他的膝盖轻轻敲了一锤。十九的小腿稍稍抬了一下,大夫皱眉,加力气再锤一下。 于是大夫就被十九猛地抬高的小腿踢到了要害。 温林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搀扶疼得弓起腰的大夫。惊蛰也吓了一跳,看了十九一眼,连声道歉。十九满脸得意,也看不出刚刚那致命的一脚是故意为之还是只是小狼出众的条件反射。总之,据惊蛰事后推测,大夫因为这一下,起码要一个多星期不能人道。 但医生的医德的确不错,白白挨了一脚,缓过来劲也没为难他们。只是刚刚认真负责的态度没了,草草开了药方,恨不得立刻打发走他们。药开了很多,惊蛰一样一样看过来,深信这是大夫变相要他们赔偿精神损失。温林凑过头来看了一遍,摸着十九的后脑勺说:“你够健康了。” 十九把药方抢过来,几下撕成碎片,对惊蛰拍着肚子,表示饿了。 惊蛰对着他肚子来了一拳,对温林说:“请你吃火锅。” 十九揉着肚子笑,温林却摆摆手:“昨天就没去上班,今天不能再不去了。” 十九一直很讨厌那间研究所,听说温林要去上班,面上的表情立即凶狠起来。惊蛰扯他的脸,叫他不要在公共场合露出那种表情,转头对温林道:“你别去那个变态的地方上班了,叫慕辰给你换个工作。” 温林立刻把头甩得像拨浪鼓:“我不能什么事都依赖他,工作虽然不好,总是我自己找的。” 一提起慕辰,温林就会变得畏缩而窝囊。惊蛰随他去了,拽着十九的手跟他告别,十九本来也想挥挥手,结果惊蛰不小心后退了一下,脚后跟狠狠在他脚掌上碾过,用力程度几乎刻意为之。 十九疼得哀号一声。 两个人走了一段,十九忽然从后面牵住惊蛰的手,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立刻惊讶地看着他们,无论什么时候,同性恋都是异类。惊蛰甩了一下,十九投过来询问的眼神,惊蛰不知道怎么跟这孩子解释,低声道:“你放手,我给你买好吃的,行不?” 十九乖乖放手。 路边正有一家DQ,惊蛰捧出两杯,勺子交到十九手上,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坐在街边椅子上吃起来。十九从电视上知道应该用勺子舀,却没想到这么凉,第一口就冰了舌头,冰激凌含在嘴里舍不得吐,冰的生疼。惊蛰使劲掰他下巴让他张开嘴,十九喉头一动,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这么大一口……惊蛰开始胃疼了。 十九喘着气缓一缓,仔细品品滋味,开始爱上这一杯东西,一勺子一勺子吃得开怀。惊蛰向来对甜食不感冒,也真的怕吃快了胃疼,所以只是一点点舔着。大概看起来这画面实在诡异,所以用眼神问候他们的不在少数。十九从来不在乎别人眼光,惊蛰愣愣出神,想在乎也不成,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有人远远地用手机拍下他们,并且发上耽美论坛。 惊蛰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以前一闲下来就会想起某个人,激情时洒落的汗水,夜半紧皱的眉头,还有第一次见面时那坦然的眼神。他是真的想过的,干了这一行,就算以后金盆洗手,也不是什么干净人了,喜欢什么的感情与他无关,把钱赚够了就去周游世界。可最近越来越想安定下来,不再过昼伏夜出的日子,跟身边这头狼作伴,大概也不会再怕寂寞了吧。 他低头用勺子戳着半化的冰激凌,再抬起头,绿灯换了红灯,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轿车里,雷准把手臂支在车窗上,有些疲惫地望向外面,他身边的女子转头对他微微浅笑说着什么,而他只是很疲惫。 惊蛰手里的勺子一下子掉到地上。十九弯腰捡起来递到惊蛰面前,惊蛰却呆了一般望着前面,他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红灯变作绿灯,性能良好的轿车启动,箭一般滑出去。惊蛰的目光送出很远,这才知道,雷准要结婚的消息,对自己的打击有多大。 晚上小满看出惊蛰不对劲,把他拉到吧台边问他需不需要休息。惊蛰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那边童连却挑起左边嘴角笑着走了过来。童连刚刚跳了一段钢管舞,喝彩声无数,刚从舞台上下来搭讪请喝酒的就潮水般涌过来。他很享受这样的拥戴,余光扫到惊蛰和小满,眼皮一眨,就走了过来。 惊蛰有意避开他,他却先按住惊蛰肩膀,从一边抢过来话筒扬声道:“我刚刚跳的舞够不够辣?” 有好事的高声回答:“辣!” “可是,”童连比惊蛰高一些,低下头,暧昧地闻了闻惊蛰头发的味道,有些媚地笑了起来,“这个人比我还辣呢。” 立刻便有人起哄。 惊蛰甩开童连的手就要往里头走,童连却拦住他的去路,小满低声道:“童连,你别仗着慕辰今晚不在就为所欲为。” 童连放得开,长得也更漂亮,所以这店里的人气一直是他最高。再加上慕辰床伴众多,但店里头却只有他上过慕辰的床,所以上上下下都给他些面子。他这么一闹,短时间里还没什么人上来帮忙。童连气焰更盛,扬头道:“那我们就让他给咱表演个好不好!”低下头,话筒放下,轻轻笑起来,“别怪我,惊蛰,听说这几天慕辰常常放你假,大晚上的车还停在你家楼下,你说,我怎么能不想歪。” 惊蛰心情正不好,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好胜心起,冷笑着说:“慕辰跟我一百年都不可能,你老是这么瞎吃飞醋,难怪慕辰不喜欢你。我要我上台,我就上,上完了,你要是还找我麻烦,别怪我不客气。” 童连气极反笑,闪开身子让出一条路,道:“请吧,搞得自己这么三贞九烈的,还不一样是卖的。” 惊蛰踏着台阶上台,灯光师自然地换上稍微柔和一点的灯光,他点头表示感谢,从舞台边上捡起麦克风,调了调,“啊”了一声。 麦克风很好用,这一声起到充分的振聋发聩的作用,台下一片哄笑。胡彪和陈会明正在这时走进来,被哄笑惊了一跳,三秒钟之后才发现,台上站着的是惊蛰。惊蛰手握着话筒,轻咳了一声,说:“我不会跳钢管舞。” 底下一阵哄笑。 “什么舞我也不会跳。” 底下有人起哄“滚下去”。 “我可以为大家弹首曲子。” “要弹就弹,罗嗦什么!” “这首曲子,叫做《MerryChristmasMr.Lawrence》。”惊蛰把话筒放下,跳下台,走到旁边久未有人使用的钢琴旁,掀开钢琴的盖子。灰尘在灯光灰暗的酒吧里蔓延开,惊蛰用食指的指肚按在琴键上,轻轻迸出一个“哆”。他坐下,双手放在琴键上,钢琴是奇怪的东西,明明只有黑白,却能表达出这样的感情。 那时是第一次,雷准带他回自己的复式公寓,他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MerryChristmasMr.Lawrence》。电影里的收容所沉闷而压抑,杰克的出现像是唯一的一抹阳光,就连最浓重的乌云都舍不得将他覆盖。他们依靠在一起,从傍晚看到天黑,电影结束,雷准站起来,笑着对他说,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然后他就听到了这首曲子。 那天晚上他们几乎是用献祭一般的心情与对方纠缠,惊蛰是第一次,疼得流泪,却不出声,扳过雷准的脸吻他,不知道多少次。第二天他就跑到钢琴店,无论如何,学会了这首曲子。手指在琴键上翻飞的时候,无数次想起雷准洁白纤细的手指,还有它滑过自己脸颊的温度。 杰克那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吻世野井的呢?有那么多的爱,来不及说,唯一能表达的,只有众目睽睽下的一个吻而已。也许他懂,也许他不懂,但是都没关系,就这样吧,反正我已经说出来了。 即使你不在这里,可是其实我心里的感情,已经说出来了。 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忘了呢? 惊蛰抬起头,眼底微微有些湿意,被他忍了回去。现在又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掉眼泪这种事,完全可以避免。他站起身,微微笑了一笑,说:“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肯定有一个位置,留给那个忘不掉的人。我弹这首曲子,不过是想替大家说出来而已。” 场中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谁带的头,开始是一点点,后来蔓延成一片掌声。惊蛰笑了笑,转身走开,没有人跟在他的后面。大概大家都产生了错觉,那个独自离去的,不是个卖身的MB,而是个刚刚演奏完的钢琴家。他虽然只会弹这一首曲子,可他比任何人都懂这其中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曲子是电影《MerryChristmasMr.Lawrence》的同名配乐,很好的一部电影,很好的一首曲子。 中文广播剧《纨绔》重新演绎了一遍,也相当不错。 好吧,这章把作者写哭了,可是此文不是虐文啊不是! 第12章 打群架 惊蛰今晚不想进包厢陪人喝酒了,那首曲子耗去他最后一点力气,小满走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是摔在他身上。小满把他扶到一边,接着酒吧又想起来的DJ对他说:“想哭就哭出来,男人哭吧不是罪。” “去死……”惊蛰白他一眼。 还有力气骂人,小满稍微放心了一点,直起腰,童连端着酒杯目光凶狠地说着什么,小满心里暗道不妙,手刚拍上惊蛰的肩,惊蛰就站起来。 “今晚恐怕只能早走一会儿了。”惊蛰骂道,“最近事儿真多,明天我要拜拜菩萨,去去霉运。” 小满笑着跟在他后面,他们打算从后门出去,可刚过两个包厢,已经有人堵在走廊口了。惊蛰叹息一声,想绕开他们,没想到刚移动步子,立刻有人把缺口挡住。小满也叹息一声,道:“此路是你开此树是你栽,劳驾,让我们过去好不好?” 领头的那位穿着花花公子的花花公子非常有名,堪与臭虫媲美,童连此时此刻能说动的,也不过这样的货色。那位公子站出来,摆了摆衣角,对惊蛰问:“你是惊蛰?” 惊蛰无奈道:“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听人挑拨两句就想上我,有意思么?” 花花公子愣了一下,笑道:“本来挺没意思的,听你这么说倒很有意思了。” “无聊。”惊蛰瞅他一眼,冷冷道,“对不起,我下班了,想点我,明天请早。” “呵,还真当自己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啊,一个卖屁股的,还下班?”花花公子晃晃悠悠走过来,却忽然被喝在原地。 “我弟弟下班了,这句话你没听懂?” 这个声音……惊蛰惊讶地转头,胡彪胡大哥正带着陈二哥走过来,惊蛰立刻有了底气,拉着小满靠过去,讨好地笑道:“谢谢大哥英雄救美。” 胡彪张张嘴,还没说话,一旁的小满先捶了陈二哥一拳:“死人啊,才过来!” 陈二哥练练擦汗:“这不是……酒吧里灯太晃,刚刚跟丢了么?” 惊蛰也擦汗……原来被救的美人不是自己。 彪哥干笑两声,转头看着花花公子,道:“吴少爷,好狗不挡路,你让让,让我兄弟过去好不好?” 花花公子原来姓吴,惊蛰心里暗暗记下了,打算以后见了姓吴的尽量绕道。吴公子似乎跟彪哥认识,短暂的震惊之后,恢复了找死的欲望:“彪哥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卖屁股的小弟?他的屁股好玩么,不然也给兄弟玩玩吧。” 惊蛰被人骂多了,听这话不痛不痒,胡彪可受不了,踏前一步,抡起拳头就打歪了吴公子的眼眶。要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什么,就是一帮人话说不到三句,开打。 陈二哥一看就是不太会打仗,勉强帮手,挨得打比打人家的还多,最后只能张开双臂护着小满和惊蛰。小满看着陈二哥一脸崇拜,惊蛰却恨不得冲上去帮彪哥揍两拳,可惜每次脱离保护圈就被拽了回来。 所以说,怎么你拽人的力气这么大,打人的时候就下不了手呢?上辈子难道是玄奘? 胡思乱想反正没用,吴少爷据说是地头蛇的儿子,到哪里都带一帮人,而彪哥到哪里就只带着二哥。现在二哥没用了,就只能自己上,眼看着来的人越来越多,包厢里的人探头出来,一看打架,把门关得比什么都严,彪哥是一点帮手的也没有。渐渐的,他自己身上挂了彩,嘴角打裂了,眼也肿了,更别提发型了。惊蛰着急地嗓子冒火,眼见彪哥身后有个人提着棍子靠近,再也忍不住,大声道:“彪哥小心后面!” 小心也来不及,这棍子免不了要着在彪哥后脑,可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飞人忽然把棍子撞开,同时,把手持棍子的人也撞开。哦不对,惊蛰三个人脑中回放了一下慢镜头,是有谁举起那个人,扔过来的。 “十九!”惊蛰大叫。 顾不得探究十九是怎么出现在这的,这时候就是蜘蛛侠来了惊蛰也只想他能给彪哥搭把手。十九一拳揍飞一个小弟,对惊蛰点点头,接着以这种秒杀的速度迅速靠近彪哥身边,其实这时候吴少爷带来的人已经不多了,彪哥放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十九干掉的。 吴少爷虽然草包,但草包也知道再呆下去会没命,狠狠地瞪了胡彪和十九一眼,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标准台词都忘记说就跑了。老大跑了,小弟们也都互相搀扶着跑了。陈二哥松了口气,这才放下老母鸡的手臂,小满一把扑上去抱住二哥,满含热泪道:“你刚刚太帅了!” 二哥:“这是我应该做的。” 惊蛰不理会他们两个,走到彪哥身边。彪哥正跟十九说这话,并且习惯性地拍十九的肩膀。两个人差不多高,彪哥拍他肩膀有点别扭,拍了几下就不拍了。十九对他拍肩膀的动作有点不喜欢,见到惊蛰来了,高高兴兴地拖着他手,全然不是刚刚那个凶狠如狼的样子。彪哥看得称奇,惊蛰解释道:“这是我表弟,乡下来的,很有力气。” 彪哥赞许地点点头,问:“多大了?” 惊蛰一时口吃,支吾半天道:“十八了。” 十九毫无意见,接受了自己的新年龄。彪哥想了想,说:“现在上学呢?” 惊蛰摇摇头:“穷,哪有钱让他上学。”更何况,上了也听不懂啊,高中课程,我还听不懂呢。 彪哥摇摇头,道:“应该上学,不然成小混混了。难得他力气大身体好,更不应该荒废学业。” 惊蛰点头表示受教,并承诺一定尽己所能让十九读书,彪哥也表示,有困难找彪哥。陈二哥跟小满互诉完衷肠,也走过来,彪哥看着自己的兄弟,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决定信任这些人。 “咱们跟姓吴的这就算撕破脸了,要在这混下去,只能拼个你死我活。”彪哥说。 陈二哥点头道:“兄弟们等这天很久了,姓吴的不干人事,早该端了他。” “那就这么办吧。”彪哥说。 惊蛰后背一阵冷汗,与小满对视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自己就这么不知不觉,成了两个帮派火拼的导火索了? 他可以安慰自己,这叫红颜祸水么? 红颜祸水惊蛰同学本来就打算走,而彪哥二哥却还想留下呆一会儿,小满手挽着二哥跟他们告了别,三个人便转身进去了。包厢里这才有人探头问问“打架啊”,被十九瞪了一眼,又瞪回去了。惊蛰拉拉他的耳朵,两个人并肩从后门走出来,面前正是一条倾斜的上坡路。惊蛰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下午,你是不是没回家啊?” 十九点点头,有些得意地看着惊蛰。惊蛰笑得更开,主动拉着他的手,就像真的拉着自己傻乎乎的表弟:“你现在都学会跟踪啦,牛死了。” 惊蛰这么夸赞自己,可十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也实在不明白他伶牙俐齿是不是又在笑话自己,索性一笑了之。惊蛰笑了一会儿,面上的表情几乎僵硬了,忽然道:“我今天,见到一个人。” 十九转过头,不解地望着他。 “他看起来很疲惫,状态也不好。要结婚的人不是应该整天红光满面么?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甚至有点憔悴了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过得不好,就会难过,明明我跟他也不过是卖和买这样简单的关系,可是他一露出那样的表情,我心里就特别疼,真的,就像被人使劲挤压着,那种疼。” 惊蛰抬头,露出一个快要哭了的笑容。他轻轻打了十九一下,笑着说:“你为什么还不会说话啊,如果会说话,现在不就可以安慰我了么?”十九张张嘴,很用力,却只是叫出他的名字。 “惊蛰。” 惊蛰点点头:“我懂,我懂。我这叫,单相思。” 他忽然跃到十九背上,十九下意识地反手搂住他,惊蛰太瘦了,一只手臂就可以把他的腰肢揽过来。他趴在十九背上,嘴巴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地笑着说:“我太累啦,你背我回家吧。” 十九架住他两条腿,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跑起来,惊蛰只能感受到风在耳边掠过,还有十九头发扬起,扫在自己脸颊的细腻感觉。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么长的一条道路,而他们就像转瞬间,便能走到尽头。 惊蛰就这么安心地,睡过去了。 第13章 我爱你 那之后十九同学经常口袋里揣十块钱满城逛,反正公交车最贵的车票才两块,往返绝对够了。当然,原始森林跟这座城市比起来要大得多,十九常常只用两只脚就不知不觉把半个城走了一遍,早晨八点出门,还能赶上午饭…… 惊蛰眼泪汪汪地付款,耐克的售货小姐微笑着说“欢迎下次再来”,他把脚一跺,泪奔出店。 就是叫你咒的,这都是这个月里第三双鞋了! 对这个城市熟悉起来,十九就常常晚上去店里接惊蛰回家,几次对他说用不着,某只狼就是充耳不闻,除非温林说要来,否则雷打不动。小满羡慕的同时也深深为惊蛰惋惜——这样一来,接不了客人,就陪酒那点钱,惊蛰三天就要破产。 可惊蛰愣是没事人一样挺过了一个月,小满观察之下,惊讶地发现惊蛰竟然不再买那些华而不实的奢侈品了。他到惊蛰家里去过,知道他有个衣柜挂满了世界一级品牌,平时很少穿,偶尔穿一次也是到雷准那里的时候。可这一个月,香奈儿GUCCI轮番出新装,他愣是一眼都没看,反倒耐克的鞋买了几双,都在十九脚上。 该说惊蛰很有当妈的潜质么? 彪哥成功端掉了地头蛇吴家的势力,城东这一块基本姓了胡,惊蛰这才知道胡彪是黑社会的后起之秀,三十多岁混黑道还混得这么好。当然,他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彪哥背地里苦心经营自己的事业是多久之前就开始,而那时,彪哥已经创造了只手遮天的奇迹。 时间长了,惊蛰也知道彪哥是真的对人义气,再加上小满跟二哥的关系,他也能把十九的事情和盘托出。彪哥听了之后没说话,可第二次见到十九,已经很明显是拉拢的意思了。 的确,十九打仗是天生的强项,脑袋也好用,再加上没什么背景,好控制,是最合适混黑道的。二哥打架不行,终归是不够用,彪哥选择拉拢十九在他而言无可厚非。但他也知道,拉拢了惊蛰,就算拉拢了十九,所以彪哥手下的人就常到酒吧喝酒,无一例外点的惊蛰,月底时候惊蛰的业绩第一次超过了童连,成了店里的第一名。 可是惊蛰拿着厚厚一叠钞票,实在没办法高兴。 雷准的婚期,就在今天。 三天前就知道了,日历上把这一天涂成了黑色,十九指着这一天探询地望着自己,而自己也只能苦笑着说“黑色星期天”。等到星期天真的到了,却反倒没有那么难过,早晨起来准备早饭,接到温林的电话说晚上要过来,告诉十九之后,十九表示要出门。送他走了,打开洗衣机,脏衣服丢进去,今天是黄道吉日,楼下正有一户嫁女儿,惊蛰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回房间看了本很久没看的书。中午十九回来了才想起来忘记准备午饭,索性出去吃,五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十九吃了两碗,而他那碗吃了几口,后来也全给了十九。下午回来睡了个昏天黑地,要不是十九叫醒自己就要忘记去酒吧。睡眼惺忪拉开门,差点撞到门口的温林。温林换了鞋安慰他:“慕辰让我劝你想开些。”,他点点头,出门。 坐错公车迟到半小时,小满见到他松了口气,说快把他电话打爆了怎么都不接,这才发现公车上把手机丢了。陪了两桌酒,好不容易等到下班,站在门前等了半天,想起来今天温林来了,十九就不会来接自己,刚迈出一步,身后却有人叫自己。 幻听,肯定是幻听。惊蛰继续往前走,身后那个人又叫了一声,跑上来,几乎粗暴地抱住自己,声音却是温柔的:“没听到我叫你么?” “新婚之夜不陪新娘?”惊蛰笑了一声。 “我已经把戏演完了,只告诉我联姻,却没说一定要洞房吧。”雷准把惊蛰扳过来,逼他望着自己,“我们多久没见了?” “一个多月吧。”惊蛰故意忘掉马路上那一瞥。 雷准含糊地点点头,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想我么?” 惊蛰像是触电了一样,整个人震了一下,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腰:“一点点。” 无人的街道,雷准一下子把惊蛰抱起来,旁边司机开过车,他就把惊蛰扔进车里。惊蛰有些懵了,等到雷准坐进来,傻乎乎地问:“你想干什么?” “干你。”雷准偶尔的痞气充满性感,惊蛰几乎瞬间就放弃了抵抗。 两个人在车里牵着手,雷准是不急于一时半刻,惊蛰是微微失神,总之,司机一路开着车,开到惊蛰楼下。惊蛰惊了一惊,转头脱口道:“不行,我家里……” “那只小狼么?你难道还没告诉他我们的关系?”雷准笑着下车,司机随之打开惊蛰那面的车门,惊蛰犹豫着要不要下车,而雷准缺乏耐心,已经过来半威胁半绅士地说,“研究院知道那只小狼在你这里么?” 惊蛰立刻下车。 雷准半搂半抱着他进电梯,有些无奈地笑:“什么你家,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家么?” “嗯,是。” 雷准的手放在惊蛰肩头,大拇指一点点刮着他的脖子,惊蛰的身子已经软了一半,暗暗咬着嘴唇。雷准向来最清楚他的敏感带,稍稍挑逗几下,他就溃不成军。他的确不敢告诉十九他的职业,全世界,大概只有十九把他看得高高在上,而一旦十九明白了什么叫MB……他简直不敢想。 午夜的电梯一直升到顶层都只有他们两人,惊蛰听到“叮”的一声,咬咬嘴唇,抬起头道:“雷准,还是不要……唔!” 雷准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几乎施虐地把他压在走廊的墙上,吻像狂风骤雨一样侵袭下来。惊蛰被动地被他的唇舌左右,咽不下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雷准蹂躏过他的唇,舔他浸湿的嘴角,舌头灵活地把他的下巴舔个遍,又一口咬住他的喉结。 “啊——不……” 惊蛰再也没有站着的力气,雷准的手掀开他的T恤,揉搓着左胸的小点,另一只手绕到背后,顺着他的脊柱来回。惊蛰仰着头呻吟喘息,而那人得寸进尺,在耳边不住低问:“喜欢么?” 惊蛰眼睛里蕴满了水珠,朦胧地望着他,渐渐,绽开一个极其魅惑的笑:“吻我,雷准。” 惊蛰是MB,可从来不像童连一样卖弄风骚,甚至,他从来不会对谁搔首弄姿。而雷准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见识过,惊蛰魅惑起来有多么吸引人的人。他低下头,又深深地品尝了惊蛰的滋味,同时,手轻轻解开了惊蛰的皮带。 “惊蛰……” 惊蛰忽然睁开眼睛,眼前放大的是雷准的脸,可他为什么听到十九的声音。下一秒,雷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惊蛰怔忪间,整个人已经被十九抱进怀里。他衣衫不整,裤子敞开一半,再看雷准,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竟然笑了。 “我还在想,惊蛰再叫多久,你才能听见。”雷准用舌头顶顶左边脸颊,刚刚就是那里被狼的拳头打到,还真他妈疼。 十九胸口剧烈起伏着,把惊蛰紧紧搂着,低头看看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这笑在惊蛰看来,却丝毫不让他安心。他推开十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故意使自己看起来轻松:“十九,你怎么出来了?” 十九张张嘴,雷准已经走过来,刚伸出手打算把惊蛰捞进怀里,十九又把人扯过去。惊蛰咬咬牙,对十九低声道:“十九,你进去。” 惊蛰在说什么?十九瞪大双眼,他绝对是听错了吧。 惊蛰轻咳一声,像是下了决心:“十九,你进去……这不关你的事。” 雷准轻笑了一声。 十九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执拗地站在原地看着惊蛰,惊蛰静静地重复了一遍,而他仍旧无动于衷。惊蛰再也没有耐心,他转过身拉起雷准的手,轻声道:“咱们走吧。” 雷准搂住他的肩膀:“去我那里,嗯?” 惊蛰点点头,自己去按了电梯的按钮。电梯本来就停在这一层,刚按下按钮,门就开了。惊蛰刚有迈出脚的意思,就听到身后那声惊天动地的告白。 “惊蛰,我爱你。” 惊蛰没转身,但雷准却回头,带几分玩味的笑意看着十九。十九没有理会他,他着急地往前迈了一步,只一步就抓住了惊蛰的手。惊蛰还是没有回头,手却被他抓着,冰凉的,带着些颤抖。十九一下子就心疼了。 “惊蛰,我爱你……你别走!” 雷准饶有兴趣地笑起来,手从惊蛰肩膀拿开,像是等惊蛰自己做出选择。是那个让自己最初动心的人,还是这个傻乎乎地说着爱自己的人。而惊蛰并没有用很久,他一向是个干脆的人。 “你懂什么是爱啊。”惊蛰笑了笑,把手从十九手中抽回来,仰头,对雷准笑了笑,“咱们走吧。” 第14章 房产证 “雷准。” 走到楼下,惊蛰却不肯再往前一步,雷准说不出为什么心里竟然急躁起来,见他不走,手上的力气便重了些。惊蛰挣不开,抬起头,很认真地叫他。 他心不在焉,随口答道:“不是说好去我那里么?” 惊蛰眉眼难受地挤在一起,努力笑着问他:“我们见面,除了上床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么?每次你不是叫我上你的床就是叫我上别人的床,雷准,我们就不能说说别的?” 雷准心里像是被折断的针扎了一下,虽然痛,却不明显。他点点头,尽量和颜悦色地:“你想说什么?” 惊蛰的手被他牵着,却无比冰冷。他仰头看了看午夜忽明忽灭的路灯,雷准的面容,并不仅在这光线阴暗的黑夜,在灯火通明的厅中,也越来越看不清晰了。 “我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你。那时候跟童连一起进店,他第一天晚上被折腾的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多星期,那时候的店长就告诉我,要老实点,做了这行就别三贞九烈的,放得开才能少吃苦头。那时候我拉开门,看你坐在里头,呵,我口袋里润滑剂和避孕套都准备好了,可你倒了杯酒给我,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坐了那么久,却走了。” 提起往事,雷准也放松地笑了:“我那时候太累了,只是想放松一下。” “我知道,后来我就明白了。”惊蛰抿着唇笑起来,“后来我觉得,你跟那些人不一样,就求你,包我出台吧。我到现在也觉得,这个决定很正确,算是这辈子做过的少有的正确决定。” 雷准皱起眉:“惊蛰,你想说什么?”他直觉,今晚的惊蛰不是平时那个没心没肺的好掌控的人,有些憋了很久的话,也许他会不顾一切。那么,惊蛰,你是打算告白,还是告别呢? “雷准……你有的时候,对我有些温柔过头,你让我误会了,你知道么?” 惊蛰不自禁后退一步,雷准的手松了,他的指尖滑过他的掌心,冰凉的温度。 “我误会了,其实不怪你,我那时候还会对人生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知音》看多了,老是觉得人倒霉到一定程度就会有人来救你。你那天晚上,带我见那个老头子的时候,我也以为只是喝杯酒就好,灌醉他就可以轻松拿到钱。可是第二天我在那个人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才明白,其实不该对任何人抱有希望。雷准,你是不是一直很惊讶,为什么我不哭不闹,那之后还能很坦然地爬上那么多人的床?” “雷准,你有没有注意过,我接的客人,都是你带来给我认识的。我不是天生犯贱喜欢给人操,只是那个时候你要借他们的力,而现在,我不敢拒绝他们而已。反正,好歹也是给钱的,带回来跟在酒吧速战速决,其实没什么两样。”惊蛰耸耸肩,故作轻松地笑,“我最后一次带人回来,是那位上门女婿王先生,你给了我名片,第二天人就到了我床上。你一边利用我巩固地位,一边嫌弃我弄脏了你的房子,雷准,你这个人,真的很自私。” “可是我真的,爱过你。”惊蛰咬咬牙,终于说出口,“你对我很好,带我见识了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给了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幸福的回忆,我心里很感激你。但是你不能利用我,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却还是利用我,一边对我温柔,一边把我往别人床上推。雷准,我小心眼,你伤害我一次,我原谅你,第二次,也可以当没这回事,可是一次一次,我不会再原谅你。” 他抬起头,眼睛里像藏着星光,耀眼而夺目:“我明天,会带着十九搬出去,住了这么久,也会折成房租给你。我会给你把房间打扫干净,我的东西全部带走,不会留下来让你看着恶心。我也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牵扯,我们以后可以做普通朋友,但是,请不要再指名我,或者随便带人来见我。” 这些话掷地有声,而雷准听后,却半晌才干笑了两声,歪着头,很有些戏谑地看着惊蛰:“你在威胁我么?还是警告?” “雷准,你黑白道都有势力,我斗不过你,如果你要把我怎样,我也只有承受而已,可是我的态度不会改变。” 雷准笑了笑,像是在听小孩子的玩笑话,他伸出手,想像从前一样摸摸惊蛰软软的头发,被惊蛰躲开了。他这才看着自己伸到半空的手愣了许久,渐渐地,收住了嘴角那个轻佻的笑。他仰头,看了看惊蛰所住的,那高的暗的楼层:“他说的我爱你,打动你了么?” 惊蛰摇摇头,转身往回走,他一把拉住惊蛰的手,几乎粗暴地把人拉了回来。惊蛰的表情很冷淡,被他拽着,也并不挣扎,一双眼睛却不看他。雷准心里头有些慌了,却怕他看出来,于是手攥地更紧:“惊蛰,这房子早就是你的了。” 惊蛰抬起眼,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我第一次带你到这里来那天,骗你签字的那张纸,就是房屋产权转让书。”雷准努力笑了笑,“我并不是在利用你。” “我们是银钱两讫,我明白了。”惊蛰哈哈大笑起来,“你买我,去给别人操。” 雷准谈判向来不漏滴水,待人也圆滑玲珑,但今夜大失水准,甚至弄巧成拙。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圆,惊蛰的笑像钝刀,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疼。惊蛰收住笑容,用力把他的手甩开,直视着这个他曾无数次偷偷看过的人:“无论多少钱,无论多久,我会还钱给你的,这房子,不能换我的心。” 看着惊蛰一直走进楼中,声控灯亮起,雷准低头,手心里一直冰凉的,那是惊蛰手指的温度。左手手指细细拂过手心的掌纹,一点点用力,压出痛感,雷准忽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他嘴硬地说着一刀两断,可是心里却这么难过。 我的惊蛰,他从来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坚强啊。 惊蛰拉开门,一脚就踢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挪着步子按下开关,房间被温暖的灯光笼罩,十九抱膝坐在地上,正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他踢了十九一脚,自己走到饮水机旁喝水,十九一下子弹跳起来,把他高高抱起,脚丫子都离地了。惊蛰的水只喝了一口,全洒在十九头上,十九整个头像浇了水的花盆,滴答滴答渗水,而他还用那张挂满水珠的脸使劲蹭惊蛰。 惊蛰要不是快被他勒断气了,肯定狠狠再踢他一脚。 好不容易被放下来,惊蛰把整个玻璃杯扔过去:“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说!” 十九张张嘴,很有些傻气地笑:“一个多星期之前。” 惊蛰死命瞪他:“一个礼拜!一个礼拜!要不是今晚出了这事,你还打算瞒我多久?!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上次猜你摇头晃脑的意思猜了半小时,耍我好玩?!” 十九凑过来,他比他高,就揉着惊蛰的脑袋,可劲点头,傻乎乎笑。 自己已经学会说话这件事,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白天也不是到处闲逛,他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坐公交车呢?社区有个公共活动中心,老人们都喜欢到那里坐坐互相说说话,十九这样的孩子去了,不惹事也不说话,谁说什么他都专注地听着,格外讨老人欢心。他就是在那里,听老人们说东家长西家短,偶尔讨论下国家大事,慢慢地,学会了说话。 不过,他永远也不会让惊蛰知道,他在背后付出的这些努力。 电视剧里常常上演悲欢离合,男女主角拥抱亲吻恨不得三生三世在一起。十九并不懂得什么叫三生三世,他只知道,看到惊蛰仰着头接受雷准的亲吻,他不开心。那种感觉,就像狼王不会允许别人觊觎自己的狼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神使鬼差喊出那声“我爱你”,可喊出来后却觉得,原来只有这句最能代表自己的感情。 惊蛰一巴掌打掉他手,两个人互相对视,诡异的沉默之后,惊蛰说“我去给你做夜宵。” 十九食量惊人,每顿都吃很多,晚上的夜宵只要缺了,半夜准会睁着眼睛四处乱看吓人。惊蛰有一回起夜就成功被吓到,顶着瞌睡去煮面才换来下半夜的安眠。 没想到十九这次却抓着他手,指指沙发:“我来。” 惊蛰还是不太适应十九会说话,眼睁睁看着他转身走向厨房,半晌才回过神,追上去。 孩子总会长大自立的,更何况十九已经十八岁了(惊蛰规定的)。边看十九熟练地切西红柿惊蛰边想,比起自己的十八岁,十九实在是聪明太多了啊。十九手中菜刀换了筷子,余光扫了惊蛰一眼,故意装成不经意问道:“为什么,回来?” 惊蛰斜他一眼,在碗里打了个鸡蛋,忽略他小小的发音不熟练,说:“我怕你想不开。” 十九看了他一眼,惊蛰后背的汗毛耸了耸——这孩子,会说话了以后,连带着气场也强大了啊。 惊蛰只好细心解释:“我怕某人在家里要死要活明天早上楼下发现不明男尸一具。” “惊蛰,我那句话,是当真的。”十九从他手里夺过碗,搅匀鸡蛋,倒进锅里,鸡蛋“刺啦”一声漾在锅底,惊蛰想借着这点声音,装作没有听清楚十九的话。 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两碗面,端给惊蛰一碗,十九自己盛了一碗,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坐在地板上吃。惊蛰照例把西红柿挑给十九,十九把鸡蛋都拨到惊蛰碗里,往常都是这样,可今晚两个人做着熟悉的动作却都觉得有些别扭。 酒足饭饱,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惊蛰本打算过会儿消化地差不多了就上床,手背却忽然被十九按住。 “我没有撒谎,惊蛰。” 第15章 吃回扣 惊蛰把手抽出来,十九便追上,牢牢握紧了恨不得捏进骨缝间。惊蛰抬起眼,十九一褐色眼睛直直望进他心底,由不得他逃避。他不自在地笑笑,别开眼,十九轻叹一声,手托起他的脸颊,无奈的问:“你再不信,我就咬你了。” 惊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咬了十九还放在他脸颊的手指一口,恨声道:“小兔崽子,要造反啊!” 十九的手指头上多了几个牙印,却高兴得很。惊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 十九点点头,被惊蛰兜头拍了一下:“你知道个屁!我是个MB,不是倒腾服装那个MB,是个卖屁股的!我连个妓女都不如,谁给钱,我就陪谁睡,你懂么?” 十九还是点头,拉起他手,放在怀里抱着。 他看着这块榆木疙瘩头疼,使劲把手往回抽那个人却不放:“十九,你别喜欢我,我不干净。” “为什么雷准可以喜欢你,我却不行?”十九目光灼灼,这句话说得极其连贯顺畅,“惊蛰,你说过,雷准欺负你,让我见到他就帮你收拾他。” “我那是气话……而且雷准,他不喜欢我的,是我自己单相思而已。”惊蛰手舞足蹈,希望能把自己的意思说明白,“其实也不是单相思,我刚刚跟他说明白了……怎么说呢,我们只是简单的买卖关系……” “我不懂那些。”十九笑得露出一口过于洁白的牙,“反正以后你喜欢我就行了。” “哎呀我怎么跟你说不通!”惊蛰咬牙切齿,“不行不行!你不能喜欢我!” “为什么不行?我会帮你收拾他,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惊蛰,我爱你。” 十九的恋爱观有问题,惊蛰简单地下了个定义。他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留待以后循序渐进地引导他,当务之急是:“我刚刚在楼下,跟雷准把话说明白了,本来打算带你搬出去的,可是他忽然说这房子是我的了。所以十九啊,从今往后这就是咱家了。” 十九点点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微微眯起眼道:“为什么送你东西?他要跟你约会么?” “不是不是。”惊蛰纠正,“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无功不受禄,我打算照价把钱还他,往后咱俩还要委屈点,能煮面条就别去肯德基了。” 十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已经学会做饭了,我来做。” “乖。”惊蛰摸摸他的头,“那没事了,睡觉吧。” 惊蛰刚站起来就被十九拉进怀里,十九搂着他就像搂着小羊羔,一脸的严谨认真:“惊蛰,还没说完。” “咱们要说的不是都说完了么?”惊蛰干笑。 “不对,没完。”十九叹口气,“惊蛰,你不能看不起我。” “我怎么看不起你了?” “我说我爱你,你不理我。” 惊蛰打量着十九的表情:“好吧,那我认真考虑,再答复你,好不?” 十九想了想,点头。 “现在,去睡觉吧,我困了。” 十九把惊蛰公主抱到床上。 “十九跟我表白了,昨天。” 酒吧里,惊蛰好不容易抓到慕辰,抵抗着嘈杂的DJ大声诉苦。慕辰点点头,把他拉到自己的包厢,童连要杀人的目光追随过来,惊蛰重重关上了门。 “温林跟我说了。”慕辰无奈摊手,“十九抱怨你找各种借口敷衍他。” “不然让我怎么回答,接受他?”惊蛰伸出食指,夸张地指着自己。 “MB不一定得不到幸福。”慕辰继续叹气。 “你知道,我看过心理学书籍的,十九现在刚接触人类社会,有那个恋母情结……啊不对,他恋兄,反正,他接触的人不多,我又跟他朝夕相处的,他难免感情上有误会。等到接触社会多了,自然就知道,自己这种感情是错误的。”惊蛰边说边想,“要不,给他报个兴趣培训班,学不来东西,交交朋友也好啊。” 慕辰扶额:“十九怎么喜欢上你这么个二缺?” “啥?” “没,我听说,昨晚雷准新婚,却去找你了?”慕辰突然问。 “嗯,我跟他说明白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再陪他玩了。”惊蛰说,“我正想跟你提呢,老板,我不打算再接客人了,以后就靠卖酒赚钱吧。我那个卖身契,今年一月到期的是吧?” 慕辰点头,嗤笑:“卖酒那点回扣够你花的?” “省着点,还够用,而且我打算去学个东西,或者找份能做的工作,以后慢慢不干这行了。” 慕辰很是惊讶:“以前劝你省着过日子你不听,劝你学样手艺开家店别干这行了你也不听,怎么现在开窍了?真的打算跟十九好好过日子了?” 惊蛰瞪他一眼:“人总是要长大的嘛。更何况,十九以后肯定比我有出息,有个做MB的哥,多丢人啊。” 慕辰点着头笑:“有需要随时找我,我全力帮忙。” “废话,你敢推脱我就策反温林。”惊蛰哼哼着拉开门走了。 一出门,正碰上彪哥手下的一个小弟,名字似乎是叫小黄的,有一天晚上帮惊蛰赚了一千多块钱。惊蛰跟他打了声招呼,他却眼睛乱眨,惊魂不定的样子。惊蛰一下子就起了疑,见他站在门口,分明就是在守门。那么,彪哥来了?奇了怪了,彪哥来了竟然不告诉他? 惊蛰往包间走过去,小黄却一步左跨,挡在门前。惊蛰更加疑心,包间门关着,他放开嗓子叫:“彪哥——” 包间门没过一分钟就打开了,可惊蛰还是觉得太久,从沙发走到门口,不过几秒钟的事情而已。二哥半睁着眼睛斜他:“叫唤什么叫唤。” “彪哥来了,我哪能不来敬杯酒?”惊蛰笑着,一脚踏进包间,愣住,“十九?” 十九要站起来,被彪哥按在座位上,一脸窘迫地看着惊蛰。惊蛰也不知道心里飞快闪过的念头是什么,脸上的笑容僵了,被二哥在肩膀打了一下,这才缓过神。彪哥招招手,叫他:“过来,一起坐下喝酒,这酒都记在你头上呢。” 彪哥手下的人来喝酒,一向都记惊蛰的名,回扣归他,惊蛰开始不好意思,后来也习惯了天上掉馅饼。他脸上恢复了笑容,装作无意地坐在彪哥和十九之间,启开一瓶新酒,亲手给彪哥倒满一杯道:“彪哥来了也不叫人告诉我,自己罚自己吧。” 彪哥笑着一口喝了,酒杯子拍在桌上:“惊蛰你越来越鬼了啊,满桌子就这瓶贵,我还打算退了呢,你就给启了。” 惊蛰吐吐舌头,二哥拉开门,对彪哥使了个眼色,一看便知道是找小满去了。十九从身后碰碰惊蛰的小指,惊蛰用力捏了他手背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彪哥,你跟十九,不是他请你吧。” “要是他请我,我能心疼钱么?”彪哥瞪着他无奈地笑,“你也太护着十九了,他已经成年了,有些事情该自己拿主意。” “他才知道多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嫩的要命。” “多接触社会不就知道了?”彪哥眼望着惊蛰身后的十九。 惊蛰调整了一下坐姿,挡住彪哥的视线,干笑道:“对啊,所以我就想呢,给他物色个培训班什么的。彪哥知道么,十九做饭可好吃了,我打算让他去学厨师,以后给我做饭吃。” 彪哥一脸不以为然:“可惜了可惜了。” 惊蛰也不去问可惜什么,一径道:“做厨师也没什么不好,油烟虽然大了点,好歹安安全全的放心。” 彪哥身子后靠,摇头无声地笑起来:“惊蛰啊,你还小,彪哥比你长几岁,告诉你句话,孩子大了,不由人啊。” 惊蛰抓住十九的手,睁大眼睛看着十九:“不会的,我家十九永远听我的话。” 十九回握着他的手,却恨不得紧紧抱住他,狠狠吻他。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彪哥看看时间,就要告辞。惊蛰这次是真心不想留他,送到门口,小满悄悄对他说他可以下班了,他也不动声色。彪哥拍拍十九的肩膀,一脸的爱才惜才,看得惊蛰心惊肉跳,没想到,他接着就转头对惊蛰道:“你嫂子听我总是夸你,一直叫我带你回家吃饭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一趟好不好?” 彪哥在道上是出了名的讲义气,跟妻子也是琴瑟和谐的典范。端了吴家之后,彪哥一家独大,连着做成了几笔黑市买卖,风头正劲,为人又洁身自好,一直没什么把柄给人家拿着。就算慕辰这样漂白的家族,到这份上也不敢得罪彪哥,可彪哥对惊蛰说话却一直是客气的。惊蛰有点感动他这样真心待自己,便点头道:“彪哥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彪哥想了想,说:“那就后天吧,你那天是不是休息?我傍晚叫车去接你,十九也来啊。” 惊蛰心里有些犹豫,却还是点点头。彪哥满意地笑了,司机把车开过来,二哥已经坐在顶上了。彪哥坐进车里,车窗降下,他对惊蛰挥挥手,车子风一般掠走。惊蛰看看街角,彪哥现在的排场已经大到要动用保镖车了。 惊蛰的心并没有放轻松,转头,狠狠地瞪十九:“你找彪哥干什么?” 第16章 蛋炒饭 十九实话实说:“我想挣钱,帮你还钱。” 惊蛰恨不得把他踹在地上当街实施家庭暴力:“你干什么不行,去混黑社会!你知不知道,凶器不长眼!” “彪哥说过,跟他混赚钱很快。”十九还是嘴硬,“而且,他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因为他不是我家里人,所以我不管他!”惊蛰几乎暴走,“你去问问彪哥的老婆,她肯定也不愿意彪哥混黑道!” “好,那我后天去问问她。” “你要气死我啊!”惊蛰使劲捏他胳膊,“你别动这个心思了,以后也不准看古惑仔电影。” “我不是看电影看多了。”十九任惊蛰捏,伸手将他拥进怀里,“彪哥说,只要我跟他干,就能挣很多钱。我不喜欢你欠着雷准的,我想你欠我的钱。” “反正不行。”惊蛰用最后一点理智抵抗这个快叫他迷失的怀抱,“不行……绝对不行,你明天就去给我上厨师培训班,我……” “惊蛰。”十九低头望着他,“你别担心我。” 惊蛰咬着他的衣角发狠:“你别瞎保证,我一点也不信,反正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背着你,跑回家好不好,就像上次一样。”十九低头,揉着惊蛰的脸,“我可以一直背着你跑,只要你想。” “我呸,谁会想让你背!”惊蛰跳到他背上。 十九长啸一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路上飞奔起来。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街口,像是与夜的颜色融为一体。黑色车窗后,雷准手支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闹钟在耳边响起来,惊蛰伸出一只手关掉,小指碰到枕边冰冷的床单,被刺到一般缩回手,往十九怀里钻了钻。十九把人搂得更紧些,耳朵颤动了几下,睁开眼,看了看惊蛰埋在他胸口的头以及那有些凌乱的黑色发丝,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一睡,就睡过了头。 睁开眼,一点半。 惊蛰抚着额懊恼,自己这叫生生把头狼养成了猪啊! 十九赤裸着胸膛去冲澡,惊蛰窝在被窝里自我检讨,过了一会儿,十九满身水汽地回来,把手伸进被窝咯吱惊蛰:“降温了。” 惊蛰虾子一般扭动着笑,一脚踹过去,却把被子全踹在地上。被窝里的热气全蒸腾起来,他惨叫一声,探手过去捞被子,十九架着他腋窝把他架起来,把被子围了一圈围在他身上:“降温了,多穿点,不要犯鼻炎。” 惊蛰点点头:“你去衣柜里帮我找几件厚衣服,对了,前几天带你去买的那几件厚的你也拿出来,出门就套上。”说着说着觉出不对,瞪着眼吼,“降温了你还光着膀子,找病啊!” 十九笑着把被子抖开,整个人扑上去。惊蛰被他扑在床上,奇怪他胸膛竟然热乎乎的,果然非我族类。惊蛰跟他这么躺了一会儿,又想睡过去,十九的脸蹭啊蹭,忽然轻轻咬了他耳垂一下。 惊蛰浑身一个激灵,果断踹开他去洗澡。 浴室里用手做着活塞运动,咬牙切齿地骂。 奶奶的,不知道男人早晨起来不受刺激都会有反应么,还这么折腾我。 披着睡衣打开浴室门,十九似笑非笑等在门口,帮他把衣服扣子一颗一颗扣好,露出两排白牙:“饿了。” 惊蛰噙着血泪去炒米饭。 米饭炒的颗颗饱满粒粒爆开,沾了鸡蛋看着就香,十九吃了第二碗,正要去盛第三碗的时候听到惊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脚步停住,转过身递纸巾:“犯鼻炎了?” “正常现象。”惊蛰一边擤鼻涕一边打喷嚏,用脚勾过来垃圾桶,泄愤一般扔进去。 打开电视,今天是全省降温,遥远的内蒙古已经飘了雪,入秋的第一场霜打湿了路面,高速公路上汽车追尾一片。十九把药扔给惊蛰,惊蛰合水吞了,心里这才舒服点,蹲在十九身边絮叨:“这药吃了犯困,你说我今晚见了嫂子别出状况啊。” “不会的。”十九搂了人,把台换到动物世界,整个人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语气却还是温柔的,“有我呢。” 惊蛰拍拍他的头:“乖,我去洗衣服。” 十九抬起头,想说什么,被惊蛰果断制止:“你上次把衣服洗成抹布,我可不敢再叫你洗了。” 边洗衣服还是喷嚏不断,眼泪把眼睛都糊住。惊蛰头皮一阵阵发紧,忽然有人按上太阳穴,一下轻一下重,舒服极了。惊蛰把身子放软,整个人靠在那个胸膛上,过了会儿,头不疼了,才叹着气问:“看完了?” “没有。”十九说,“去看医生吧。” “治不好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早点防备就没事,吃药抑制着就行。” “惊蛰,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吃苦。” “那就听我的,去学个厨师什么的,别想着进黑道,少让我担心。” 十九环着他的腰,不置可否。手机忽然响了,惊蛰让十九过去拿过来,接起来,是彪哥的声音:“惊蛰,我现在让你二哥过去接你,方便不?” 十九拿着手机凑近惊蛰耳朵,自己也凑上来听。惊蛰甩甩满手的泡沫,说:“可方便了。” 彪哥笑着嘱咐:“那到了我让他给你电话,今天降温,记得多穿点啊。” 惊蛰应了,把衣服漂干净挂在阳台上,回身,十九已经换好衣服,大秋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衫,气得惊蛰踹他,这才好歹去换了件稍微厚点的。惊蛰换上件薄毛衫,想了想,还是又吞了一片药。十九探进头来,正看到他翘着腿换裤子,心事重重的,好像有点低落。他把对惊蛰的感情说明白之后,就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用平常心看待惊蛰这些动作,夜里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他有时也会忍不住凑过去偷吻那双唇。可惜惊蛰一直没有正面回应,甚至丝毫不当回事,在他面前脱得只剩下内裤,也安然地走来走去,难为十九就憋着一口气强忍,忍到忍不住那天,把人扑倒。 惊蛰把裤子穿上,窄窄的腰看得十九有些口干。他抬头,有些不自信地问:“你看我这样,你看得出来我是个做MB的么?” 十九捏捏他的脸:“她要是敢对你凶,我……” “得了。”惊蛰打掉他的手,手机又在振,接起来,二哥说他正在楼下。惊蛰把十九推出去,锁上门。 来接他们的是彪哥惯常坐的那辆车,二哥坐在副驾驶,见他们来了也不客气,指指后面道:“够快的啊。” 惊蛰坐在车里,被冷风吹冷的身体温暖了些,斜了二哥一眼道:“二哥亲自来接,哪敢让你等久了啊。” “切。”二哥抱怨,“我正跟小满逛街呢,彪哥一个电话让我来接你,小满差点跟我闹起来。” 惊蛰笑得打跌:“他没说什么时候不干这行了?” “没啊,我一天劝他八百遍,说我能养得起他,可他不听。”二哥一脸讨好,“要不,你劝劝他?” 惊蛰操着手不干:“这行有什么不好?靠自己比靠你们好多了,我看小满的决定可正确了。” 二哥被伤害了,转过头,自己舔伤口去了。 车子一直开出城区,拐进著名的高档别墅区。小区门前就是一个大型喷泉,古铜色的欧式风格,半裸的女人高高站着用水瓶子往下倒水,好几个孩子围着她傻乎乎的笑。十九回过头看了很久,转回头问:“那个雕塑,是不是不和谐?” 十九现在会说的话越来越多,语言也越来越流利。前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在楼下跟王奶奶的孙女聊了几句,学会了许多新名词,回来之后自己坐在沙发上想半天,吃饭的时候忽然对惊蛰宣誓:“以后我挣了钱带你去天上人间玩。” 当时的惊蛰很淡定地应了声“好”,而现在的惊蛰依旧淡定。 “没事,有些裸露是艺术,有些裸露是涉黄。”惊蛰拍拍他的手。 “这个……怎么区分?” 惊蛰的手指指上头,耸耸肩,十九似懂非懂,他一扁嘴:“不可说。” 车子在小区里又开了大约五分钟,在一间小别墅门口停下,彪哥携夫人就在门口等待。惊蛰心里头总归还是有点不自信,路上问明白嫂子是个医生,就更觉得自卑。十九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出去,彪哥很开心,拍着惊蛰的肩膀对自己老婆介绍:“这就是惊蛰。” 严忆笑着问候惊蛰:“惊蛰啊,我们家这位总提起你,说你是个好孩子,果然没说错。我姓严,单名一个忆字,回忆的忆。”她抬头看了十九,笑得更开心,“这孩子长这么高,一定是十九吧。快进来,降温了,可冷着呢。” 惊蛰心里这才放松了些,随他们往家里走,十九在后面捏了他手掌一下,他回头,绽开一个笑。 十九这才也放心了。 第17章 老白干 严忆是心理医生,惊蛰怕她用有色眼镜看待自己实在是多虑了。她反倒生怕自己做的不好,让惊蛰敏感。把人带进客厅,端上上等的茶,看惊蛰坐在那里有些局促,忍不住笑出声来:“惊蛰,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不用客气。” 惊蛰应了一声:“谢谢嫂子。” 十九坐在惊蛰身边,别人看不出,严忆却是知道的,十九的每一个眼神和小动作都在无声地保护着惊蛰,他是生怕自己对惊蛰不礼貌。严忆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家老公说要搞定十九,只需要搞定惊蛰,而要说服惊蛰同意十九入伙,根本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两个人互相保护彼此的动作都有些病态了。 严忆笑了笑,分别递了一个苹果给惊蛰十九:“彪子常跟我说起来,惊蛰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十九跟他投缘,一天说上个好几遍,我也好奇了,今天一见,果然是这样。” 惊蛰干笑:“彪哥太客气了,是我们老是承彪哥的情。” 严忆推了彪哥一把,歪着头笑:“你看你这收买人心的。”转头对惊蛰道,“他这个人我知道,拿谁当兄弟,就是真对谁好,偶尔帮你们个小忙,你们可千万别放心上,以后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跟他说。他要敢推脱,还有嫂子给你们做主呢。” 惊蛰微微笑了:“那我以后有事直接找嫂子。” 惊蛰笑起来格外好看,本来只是清秀的一张脸霎时间生动起来,随便一个小姑娘可没他漂亮。严忆心里头想,怪不得那么多男人放着女孩子不要要跟男人搅在一起,其实有惊蛰这样一个人作伴,也很足够了。 她想归想,思绪立即拉回来,道:“你以后只管来找嫂子。今儿个你们要来,我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给你们吃,就随便去市场买了点菜,你们坐会儿,我去照看锅,今晚上尝尝我的手艺。” 惊蛰应了,严忆便起身进了厨房。彪哥目送妻子离去,回头道:“昨晚就没睡好,发愁做点什么合适。” 惊蛰有些受宠若惊:“用不着吧,随便吃点家常就行。” “家常?”二哥鼻子里哼哼,“我跟彪哥认识这么久,嫂子都没说特地做饭叫我来吃呢,一会儿说不定是满汉全席。” 彪哥泄他一眼:“你来蹭饭还少?”转头安抚惊蛰,“没那么严重,我家这位,炒芹菜都好吃。” 惊蛰忍不住吐槽:“情人眼里出西施?” 彪哥抚掌笑:“你可算恢复正常了,刚刚那么大家闺秀,看得我都受不了。” 惊蛰把手里头的苹果递给十九,十九那个已经吃完了,二哥自己探身取了一个,抱怨着嫂子厚此薄彼。彪哥一拍大腿,说:“走,我带你们参观参观房子。” 惊蛰边站起来边说:“我以为彪哥住别墅呢。” “快了。”彪哥踌躇满志,“有笔生意,做成了,我和手下的兄弟五年吃喝不愁。” 惊蛰知道不是什么合法生意,只盼着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含混地祝愿:“祝彪哥马到功成。” 彪哥大手一拍他肩,他膝盖立即一软:“借你吉言。” 一楼是客厅书房健身房还有厨房餐厅。不知道彪哥平时看不看书,总之书架上摆满了,再仔细一看,就知道基本上都是嫂子的专业类书籍。健身房器具齐全,怪不得彪哥三十多了仍旧身强力壮,再走到厨房,香味已经一缕一缕飘出来,嫂子探头对他们打了个招呼,又低头切菜。十九捏捏惊蛰的手,表示自己饿了,惊蛰小声教训他:“中午不是吃了那么多么?” 十九一脸委屈,彪哥一回头,立刻换上没事一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被彪哥听去多少。再走到楼上,三间卧室,只有一间用着,另一间小些,布置的有些孩子气,惊蛰脱口问道:“这是婴儿房么?” 彪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马上又强笑着说:“以前,有过一个孩子,五个月的时候没了。房间布置了一半,那时候想着,索性布置完了吧,反正早晚要用。” 惊蛰肩膀一垮,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彪哥这样一个汉子,脆弱的时候让人格外心疼。他把伤痛揭过不提,领着他们继续看,所有房间都看过,嫂子在楼下喊开饭。就算都是家常,也很丰盛了,起码惊蛰没一次性做过这么多好吃的给十九,当然,像是东坡肉这样的菜,惊蛰也不会做。 彪哥开了一瓶红酒,嫂子不喝,惊蛰也推脱。他下午吃的药嗜睡,现在的精神已经有点不济,哪敢喝酒,十九也把他的杯子收缴了只叫他喝果汁。彪哥便给十九倒了满满一杯,二哥一边起哄要给十九换老白干,被惊蛰一眼瞪了回去。 五个人一起举杯,相逢就是有缘,不管彼此心里转着什么心思,但总归,都把彼此当朋友。 酒过三巡便开始大块朵颐,十九向来在餐桌上不会跟人客气,大包大揽让惊蛰深恐别人怀疑自己虐待他。严忆却格外高兴自己的菜受人待见,不住给他夹菜,生怕他吃不饱,十九抬起眼看了她一眼,严忆立刻就母爱泛滥。 “十九今年有多大了啊?”严忆问惊蛰。 惊蛰用筷子戳戳碗,看着十九说:“我不知道,我都跟人说他十八,但他多大,我也不知道。” “温林说我就是十八。”十九忽然抬起头,直视惊蛰的双眼,“研究所给我做过骨髓测试,推断出我年龄应该是十八。” 惊蛰也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肯定地说出自己年龄,愣了一下之余,严忆追问:“那你是怎么被研究所抓到的?” “他们用麻醉枪,我被射中了。”十九言简意赅。 惊蛰心里头立刻心疼了,却不愿意过多的暴露自己的心思。严忆夹了一筷子肉进十九碗里,看十九一口吃了,欣慰地笑了笑,接着问:“狼不都是集体活动的么,你被射中了也没有救你的?” “我不跟狼一起。从我有记忆起就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妈妈是一只母狼,对我很好,有猎物都先给我吃。她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但狼群都知道我并不是狼,所以从来没有接纳过我。妈妈死后我就一个人捕猎,有时候跟狼打仗,从他们口中夺食物。我从来没有输过。”他偏头,对惊蛰笑笑,“谁也打不过我。” 惊蛰有点后怕有点责备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你现在还想回去么?”严忆问。 十九摇摇头,抓着惊蛰的手傻乎乎地笑:“我答应了惊蛰,要跟他在一块。” 惊蛰无奈地叹气:“他自作多情。”——餐桌上自然没人信。 严忆弯着眼睛笑了笑,这才进入正题:“那你也不能让惊蛰养一辈子啊,想过找个什么活做么?” 彪哥眼睛盯着红酒杯子出神,耳朵却竖起来,二哥瞟着天花板,手指头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十九刚想说什么,惊蛰正色道:“彪哥,嫂子,谢谢你们的好意,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可是这件事,不行。” 彪哥料到会是这样,并没有多么意外,倒是严忆稍稍吃惊,接着和颜悦色道:“惊蛰,你彪哥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他不会置兄弟于险地,跟着他干,反而有很多好处。别说钱,彪子的事业做成了,十九就是创业功臣,会得到什么你想想也知道。你还年轻,不能总干那行,总要为以后想想,十九有了保障,你才能放心去干些别的事情不是?” “嫂子,你说的这些都对,但是,毕竟是混黑道,就算彪哥求贤若渴,可是我不能答应。”惊蛰看了彪哥一眼,“我不信嫂子一开始就能答应彪哥让他混黑道,毕竟违法的总归不如合法的。” “惊蛰!”彪哥拍案。 惊蛰站起来,十九也跟着他站起。他微微鞠了一躬,说:“谢谢嫂子和彪哥的款待,谢谢二哥作陪,可是如果再说这件事,就恕惊蛰不能奉陪了。” 胡彪已经怒极,严忆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冷静下来。她走上来,安抚道:“惊蛰,你慢慢就会明白,有种人,他们想做什么,不让他们做成反而是最大的残忍。你就算再怎么担心,可看着他们满足的笑,就觉得再苦都不算苦。” 惊蛰静静地看着严忆一双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嫂子,我只知道我不能放任十九去涉险。” 严忆叹了一口气,竟然扬着嘴角笑开了:“惊蛰,你拿我打比方,可我是胡彪的爱人,我有立场说同意和反对,那你呢,你是十九的什么人,你有资格么?” 惊蛰浑身震了一下,与十九牵着的那只手真切感受到十九施加来的压力。 该回答什么呢?不是十九的爱人,那他没有资格置喙,十九一定会加入彪哥;是十九的爱人……他心里一团乱麻,自己尚且理不清对十九的感情,又怎么能对别人说明? 严忆便知道自己几乎成功了一半,趁热打铁道:“十九已经十八岁,有权决定自己的事情,你不是十九的亲人,也不是爱人,那么,为什么要替他决定他的事情呢?十九,你愿意帮彪哥么?” “我……”十九刚要回答,却被惊蛰急促地打断了。 “我是十九的爱人!”惊蛰把十九挡在身后,“我是十九的爱人,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不同意,我一点也不同意!” 第18章 妻管严 严忆被他抢白,却意外没有丝毫失望,因为十九此时的表情实在太快活了。他一下子就把惊蛰压进自己怀里,惊蛰用力捶着他的胸膛也不能让他松手。二哥叹了口气,似乎想起来自家野蛮的小满,而彪哥心思一动,今晚对于十九而言,实在是太过幸福,趁热打铁,说不定十九就能先斩后奏。 好不容易挣脱了十九,惊蛰满脸绯红地对严忆说:“嫂子,这下呢?” 他倒不是害羞脸红,主要是十九把他搂得太紧,他憋得够呛。严忆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笑了笑,继续攻击:“就算你是十九唯一的亲人,十九已经成年,你也没法干涉十九的决定。法律上有规定,成年人有人身自由权。” 如果惊蛰对法律了解的更多或者不是孤儿,那他就会明白,父母的权力无论何时都大过天。可惜啊可惜,当时的惊蛰信了,并且可怜巴巴地回头望着十九。十九今晚像天上掉下来一个宝贝,生怕惹得惊蛰不高兴再把宝贝要回去,立刻答道:“我听惊蛰的。” 那三个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努力了一夜,竟然得出这么一个结果。 十九多有妻管严潜质啊。 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惊蛰果断提出告辞。一来,好容易十九拒绝了,二来,药物的副作用涌上来,他上下眼皮打架,困倦止不住侵袭。彪哥和严忆送出门去,二哥去车库取车。夜里更冷了些,十九执意要把自己的衣服给惊蛰披上,惊蛰不要,他就紧紧搂着惊蛰。彪哥和严忆虽然没有放弃,但都觉得不急于这一时,惊蛰总归是个心软的人,这样的人其实很好打动。 变故正发生在此时。 长长的道路那头缓缓滑来一辆黑色轿车,彪哥本没当回事,可那辆车快到跟前便猛烈加速。彪哥立刻感觉到不对,把严忆往门里一推,伸手探向腰间,却想起来出来时根本没带枪。他们行事一向低调,遇刺的事是第一次遇到。那边的子弹射了过来,第一发打在墙上,第二发是贴着他的鬓角过去的。惊蛰吓得目光都僵直了,哪里记得躲,十九也只是在电视上见过这东西,护着惊蛰往门里走。火力已经很集中凶猛了,一个不小心,风衣被射穿一个洞。彪哥大声叫着让他们趴低进门里去,来人的子弹却挡住他们的去路,一秒之后,对手遇到了阻碍,原来是二哥赶到。二哥打架不行,射击倒是不错,转眼间已经放倒两个。 余下的枪手有三个,现在分成两拨,一拨以车为掩体,一边往车上退一边回击二哥他们,另一拨集中火力攻击彪哥。彪哥一边还击一边想究竟是谁对他起了杀心。可吴家的事做得干净利落,别的仇家……他的扩张的确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但并没有严重到下杀手吧。无论如何,漆黑的夜里,对方眼神再好,也不能致命。他这么一想,便安心了,眼望着护住惊蛰的十九,忽然计上心来。 他努力挺起身,叫着十九,让他和自己一起护着惊蛰退进门里。十九并不知道自己顶多再撑三十秒,对方就会撤走,所以听从彪哥的话,张开手臂护着惊蛰往楼道走。惊蛰站起身,脚下踉跄,身子猛地扑出十九的保护,子弹正候着这个空当,飞一般向惊蛰射来,瞬息间,惊蛰被一个人扑倒,下一秒回身去看,彪哥捂着右肋,痛苦地趴在地上。 严忆尖叫着冲出来,被十九扑倒,两个人俯身到胡彪身旁,撕开衣服,子弹没进皮肉,只能看见一个不停流血的伤口。 严忆抱着胡彪边流泪边求惊蛰快叫医生,惊蛰吓呆了,缓过神才想起来拨急救电话。那伙人已经撤走,二哥跑过来一见这情景,立刻跟十九一起把彪哥搬到车上,一路连闯几个红灯,将人送到医院。严忆从来是个自制力很强的女人,丈夫告诉自己他要混黑道的时候,她也只是自己默默抹泪,人前永远一副坚强的贤惠妻子样,可搂着丈夫去医院这一路,她几乎哭哑了嗓子。胡彪的血止不住,她用力按住伤口,谁安慰也不听,偶尔抬起眼看惊蛰,几乎算得上憎恨了。 到了医院,人直接被推进急诊室,医生不叫严忆进去,她靠着墙站在走廊里,渐渐却镇定了些,自己的丈夫是受伤了,却远没有生命危险。她看得分明,知道这是苦肉计,偷眼看惊蛰,惊蛰半个身子靠在十九身上面孔苍白,大概比她还要害怕。 急救很快便结束,胡彪被注射了麻醉针,沉睡着出来了。二哥安排好病房,人直接被推进去,惊蛰要跟上来,被严忆阻止。 “医生刚才也说了,子弹卡在肋骨里,已经被取出来了,人醒了,养养就没事。”严忆尽量轻松地,“吓着你了,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嫂子……”惊蛰抓着彪哥的床栏。 “惊蛰,你顾虑的对,干这行的,就是有危险,像我这样担惊受怕免不了,我也不强求你了。”严忆拍拍惊蛰的肩膀,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回去休息吧,” 惊蛰第二天一早就来了医院。 彪哥的麻醉劲邻近中午的时候才退去,严忆一夜没合眼,刚刚有些短暂的昏厥,被医生勒令休息。惊蛰坐在彪哥床边出神,十九就坐在他身边,彪哥睁开眼的时候,正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 他忽然有些心慌,这种情况下,严忆不会不在自己身边,现在看不到她,是她出什么事了么? 惊蛰见胡彪睁开眼,赶快凑上来问:“彪哥,你醒了?喝水么?” 胡彪的嗓子有点哑,是缺水了,他用舌头舔舔嘴唇,惊蛰赶忙递上水。就着惊蛰的手喝了,他把病房全看了一遍,问:“你嫂子呢?” “嫂子昨晚照顾了你一夜,我看她快撑不住,就让她去休息一会儿。”惊蛰问,“要我叫嫂子来么?” “不用,不用。”胡彪这才放心,长时间睡眠让他的头脑有些混沌,伤口有些疼,却在他承受范围内。斗室内静了一会儿,惊蛰忽然说:“彪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胡彪轻描淡写地笑:“说这话就见外了。” 惊蛰缓缓摇摇头,看了十九一眼,说:“十九的事情,我也不能再反对。究竟跟不跟着彪哥干,让十九自己决定吧。” 彪哥和十九皆是一愣,半晌,彪哥手肘撑着床,像是要坐起来。惊蛰过来搀,被他挥开。惊蛰实在不明白,自己答应了,为什么反而惹彪哥生气。彪哥几番努力,还是倒在床上,手握成拳,怒道:“我替你挡子弹,是拿你当兄弟,不是为了要你报答。你要是因为觉得欠我的情就拿十九还人情,先问问对不对得起十九!” “我没有!”惊蛰着急地看着十九,“我不是拿十九还人情!” 十九把惊蛰圈进怀里,狠狠捂住他嘴,对彪哥道:“别难为惊蛰,彪哥,我跟你干。” “唔……”惊蛰用力扒着十九的手,一双眼睛微微闪着水光。十九对他点点头,他却猛地在十九手上咬了一口,十九吃痛,松手,惊蛰扑在彪哥床边,有些气喘:“彪哥,你知道的,十九现在没有鉴别能力,他只是想尽快赚钱,所以惊蛰斗胆,跟你提个条件。” 彪哥眼中闪过一丝奇异:“说。” “以后,十九想退出的时候,彪哥就要准他退出。” “惊蛰,你在难为我。”彪哥苦笑,然而左右思量良久,却听到彪哥一声长叹,良久,叫了声:“我答应你。” “彪哥。”十九握住彪哥伸出来的手。 这就算定了契。 下午严忆醒了就赶快来替惊蛰,见彪哥醒了,眼眶又有些红,惊蛰在一旁才没再哭出来。这时候二哥也来了,病房里人渐渐多了些,小弟慰问有之,道上的人也都或亲自或派人慰问。惊蛰有意避嫌,便提出告辞,彪哥本想留十九在这里给来探病的人介绍,见十九一脸不放心,只得叫他走了。后来静下心一想,自己完全不必这般着急,等出了院,找个机会,大大方方的介绍十九,一方面让人知道自己对十九的器重,一方面也告诉底下那帮蠢蠢欲动的,自己并不是一定要倚重他们。 十九不谙世事,身手了得,比他们更值得栽培。至于那个约定,来日方长。 他跟二哥商量着,这次放枪的事,就作为十九的第一张答卷,让他查个开门红。 当然,这都是后话。 惊蛰一路心事重重回了家,刚到家就接到电话,慕辰知道他受到了袭击,不叫他来酒吧。一方面让他安定下情绪,一方面,酒吧三教九流,惊蛰跟彪哥走得这么近,难保不会有人借机闹事。 慕辰的家族用了一代人的时间来洗白,可不愿意再搅和进黑帮。 这样一来,惊蛰就更没有事情好做。 打开冰箱,取出前几天买的一块牛肉,切成块,放进锅里。一边又去洗土豆,去皮切块,腰忽然被一双手缠住,十九比他高,下巴搁在他肩膀,让他整个人都颤了颤。 “是我自己想进黑道赚钱。”十九说。 是你自己想进黑道不假,却是我点了头。 惊蛰一闭上眼,就仿佛能看见十九满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而搂着他哭泣的,正是自己。他不是个坚强的人,看着严忆的样子,心里就怕极了,万一有一天,那个人换成了自己…… 可他实在不知道除了那句话,自己还能说什么。 当时如果不是彪哥推开自己,那颗子弹说不定就穿过自己的喉咙了,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明白的,这条命,的确是彪哥救下来的。他知道自己不能用十九来还自己欠的人情债,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甚至没有脸对十九使个眼色,让他对彪哥说,自己不想加入。 扭扭腰,十九的手就松了。惊蛰把土豆放进锅里,牛肉还有点生,颜色都没变,这时候丢土豆有点早了,他顾不得,盖上锅盖,回过头,看着十九。 十九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吻他。 只是唇和唇的相碰,十九甚至不知道接吻应该张开嘴,搅动对方的舌头,舔舐对方的齿列。这纯情的吻让惊蛰掌不住笑出声,推开他,问:“电视上没有教给你怎么接吻?” 十九摇摇头,一脸无辜。惊蛰牵着他的手,轻声仿似耳语:“我们去床上。” 第19章 想不开 惊蛰把十九扑在床上,双腿夹住十九的膝盖,手掌支在他的耳朵两侧,吩咐他:“张开嘴。” 十九张开嘴。 惊蛰低下头,有些缱绻地吻。开始是慢的,一颗颗舔过他的牙齿,牙尖,到牙龈。舌渐渐寻到他的舌,舌尖挑逗着对方,在他情动时,偏偏离开,吻他的上唇,咬他的下唇。十九的手臂环上他的腰,他在这从未有过的体验中沉迷,把人紧紧压在自己胸前还不够,猛地翻了个身,手指灵活地扯开惊蛰衬衫的扣子。 “嗯……” 呻吟是催情的毒药,十九抚摸着惊蛰的胸膛,有些粗鲁地吻他,主导权终于被他抢在手中。惊蛰扭动着腰,像一尾蛇,十九恨不得把他整个人吞进去。 他要找到惊蛰的七寸,按住了,让他一辈子也不能逃。 空气中渐渐弥漫了情欲的气息,惊蛰睁大双眼,被十九一口咬在喉结上,整个人向上弹跳了一下,呻吟化作难耐的尖叫。身子下面有东西在震动,他愤愤地想是谁在这时候电话自己,实在烦人。十九把他的衬衫褪下,膜拜一般从他的左肩吻到右肩,手机在腰部震动的效果竟然盖过了这吻带给他的刺激。他有些恨恨地抽出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让他整个人僵了一下。 十九感受到他的僵硬,夺过他的手机,挂断,扔到床下。他仰头看着惊蛰,重新跟他接吻,粗糙的手掌贴着皮肤,一遍遍抚摸,一遍遍揉搓。惊蛰浑身泛起一层红色,喘息混着偶尔的轻呼,十九想,这样的惊蛰,以后绝对不给别人看到。 手机再次想起来的时候,他们都刻意去忽略,加倍用力地接吻,加倍用力地使自己贴近对方。十九吐出惊蛰的乳珠,舌头滑着一条银线,探进惊蛰小小的肚脐。可是惊蛰知道,自己体内的那把火熄灭了,他此时此刻所有的动情,不过都是生理反应,心里头那把火,却是灭了。 闭了闭眼,他一把推开十九,挣扎着摸索着找到在床下震动的手机,在挂断前的最后一秒,按下接听键。 “雷准。” 雷准在那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嗓子有些不对劲,语气却是调笑的:“气喘吁吁的,难道我打扰了你跟你家小狼?” “有什么事,快点说完吧。”惊蛰的手紧紧抓着手机,十九在他身后,他一点也不敢回头看他,“说完了就不要给我电话了。” “我生病了。” “恭喜。” “没有人照顾我。”雷准的声音竟有些撒娇的味道,仔细听来,的确是哑了,“惊蛰,我这样子,是不是报应?” “你的妻子呢?”惊蛰冷笑。 “我们分居了。”雷准低低笑了几声,引来剧烈的咳嗽,“我们……咳咳,结婚当天就分居了……咳,你知道的……咳咳……我对她,没有感情。” “你对谁都没有感情。”惊蛰冷静分析。 “大概是吧。”雷准笑,“我出来处理点事情,一个人来的,没想到降温,结果感冒了。酒店里的服务真不好,竟然没有人来关怀一个躺在床上发高烧的病号。” 惊蛰静了一会儿,轻轻问:“吃药了么?” “包里有感冒药,是你上次放的,我吃了一点,但是不管用。”雷准一个劲笑,“要不是这些药,我还想不起你来呢。” “你在哪里?” 雷准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把电话挂断了。 惊蛰对着手机桌面愣了很久,翻电话本,找到雷准司机的电话。那时候雷准常叫司机来接他,打电话时他就顺手存了下来。司机报上雷准的地址,竟然是在临市,想也知道要雷准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处理的,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惊蛰挂断电话,这才敢回头看看十九。他上半身裸着,被十九吻过的地方,都微微发红,而十九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雷准……生病了,在酒店里,没人照顾他,发高烧,很危险……”惊蛰语无伦次,“我只是去看看他,没人管他,他把脑子烧坏了可不好……” 他边说边穿上衬衫,十九忽然扑上来,把他的衬衫脱掉,脱得太急,扣子都绷开了。惊蛰吓得有些抖,却勉强自己镇定道:“十九,你冷静些,我们现在不能……” 十九把一件毛衫套在他头上。 “外面很冷。”十九把他的胳膊抽出袖子,挽下领子,眼神清亮,带着些宠溺,“你自己,小心。” 惊蛰抓着十九的手,心里像被谁捏了个团:“十九,我……” “惊蛰,你记住,”十九亲他的睫毛,“我爱你。” 惊蛰下楼就打车直奔临市,一路飞驰电掣到酒店愣是被大堂挡在外头。大概他表情实在太过肃杀,服务生死活不让他进,偏偏他身份证没带,满口袋里交了车钱,只剩下二十块五,小费都不够。他百般解释自己毫无恶意,服务生却负责到底,他急得抓耳挠腮,一咬牙一跺脚,大喊:“有人要死在你们酒店了,你到底开不开门!” 服务生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没引起骚动,才压低声音道:“实在是有规定,您威胁自杀也没用。” “不是我要自杀,是入住你们酒店的雷准先生,刚刚打电话给我,想不开了,要自杀。”惊蛰索性帮雷准扬扬名,“你们要不要跟我上去看看,晚一秒就是血流成河!” 服务生犹豫再三,咬牙道:“如果发现您在骗我们,我们只能报警。” 惊蛰摊手,表示随便。 这才能上电梯,踏过长长的走廊,到雷准门前。服务生掏出房卡,轻轻划了一下,按下门把手,拉合窗帘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惊蛰一把推开服务生,大声喊着“雷准”往里面冲,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那东西热乎乎的,还会伸出手搂他的腰,只是语气不太好:“你来干嘛?” 惊蛰在黑暗里对他挤眉弄眼:“你不是说你要自杀么?” “我什么时候……”雷准忽然沙哑着嗓子吼,“别开灯!” 晚了,服务生打开灯,他那张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惊蛰面前。惊蛰不用摸他的头就知道他肯定突破了三十九度大关向四十度发展,可服务生如芒在背的目光让他顾不上雷准的病情,使劲掐他胳膊说:“你不是说,要自杀么?你不是说房价过高,股市太熊,交通太堵,所以顿觉人生无望,所以要重新做人,所以要自杀么?” 雷准被他掐的胳膊疼,听这几句话,连头都开始疼,连忙点头道:“对,我的确要自杀来着。” 服务生大惊失色,连忙安慰:“雷先生,您可千万别想不开,您是成功人士还想不开,那我们这些底层的不是更想不开了么?像我吧,半年前刚买的房子,一个月工资一大半都还了房贷,结果女朋友还跟有别墅的跑了。买了两千股A股,一个上午就赔了四千。这交通堵,实在也是没办法,我哥哥现在还堵在京藏高速上呢,连中秋节都没过上,昨晚打电话,说争取回来过春节。你看,我这不还好好活着么?” 惊蛰连连点头:“对对,你跟人家学学,这才是人中豪杰!” 雷准也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这就弃暗投明,不死了。” 服务生害羞地低下了自己的头,扭捏半天道:“那您跟您朋友好好聊聊,生活虽然坎坷,不活下去怎么能等到美好呢?” 惊蛰和雷准一齐挥手:“谢谢您,真理。” 服务生把门带上,惊蛰长吐一口气,对雷准说:“他说要把我交给警察,吓死我了。最近扫黄这么紧,我进去了还有好?” 雷准还搂着他,惊蛰精神紧张,还没注意到他们的姿势整一个骑乘,他也就乐得不提醒他。雷准发着烧,浑身冷,抱着惊蛰像抱着个火炉,偶然间扫到惊蛰锁骨上一点点红印,目光一凛,默不作声忍了下去。 惊蛰惊魂已定,便注意到两个人姿势不对,狠狠扒开雷准的手,皱着眉头问:“都吃什么药了?” 雷准指着茶几:“就那些,都吃了。” 惊蛰便蹲下身子一样样看,目光扫到开启的红酒和残余酒液的高脚杯,回头狠狠剜了雷准一眼:“病成这样了还喝酒,不要命了?” 雷准哼哼:“我要自杀。” 惊蛰没理他,把药都数过来,喃喃道:“按理讲,这些药都吃了,足够你退烧了……雷准,我知道为什么了,你给我床上躺着去!吃了退烧药就应该盖两床棉被发汗,你不知道啊!” 雷某人被惊蛰扭送到床上,并且加盖一床棉被。 这样的确温暖了很多,雷准手心滚烫,指尖却是凉的,惊蛰要给他倒杯热水,他却伸出手,拉住惊蛰:“我们很久没见了吧。” “不久。”惊蛰的态度冷淡下来,“都数的过来几天。” “你果然数过……”雷准低低地笑,竟然惊人的性感,“惊蛰,你为什么来?” “我能看你病死?”惊蛰反问。 “所以我说,你的善良,会让你被利用而不自知,比如我。”雷准撑起身子,直视惊蛰的眼睛,“你不喜欢你的小狼,你只是利用他逃避。惊蛰,你喜欢了我这么久,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雷准。”惊蛰的声音竟然有些发抖,“你如果再胡言乱语,我立刻离开。” 雷准已经成功逼出惊蛰心里连他也不愿面对的真相,大功告成,自然不需要再说。他乖乖躺下,过了会儿,惊蛰往被窝里塞进一个暖手宝,神色冷淡道:“搂着。我跟人家说你心拔凉拔凉的,要这个暖和暖和。” 雷准无奈地笑了。惊蛰拜托服务生去买些药,没多久便买来。他冲了包冲剂,扶雷准直起身,给他喝了,见他额头一圈细小的汗珠,便又倒了杯热水,叫他喝下去,这回汗珠更多。他在床边坐着,接过某人的杯子问:“你哪里难受,嗓子?鼻子?还是头疼?” 雷准想了想,说:“鼻塞,还有点咳嗽。” “哦,那就是冻着了。”他给雷准掖掖被角,“睡一夜,明天还不退烧,我就带你打点滴去。” 雷准皱着眉头应了,见惊蛰要走,忙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惊蛰回头,雷准连忙说:“别走,留在我旁边。” “我不能坐着睡一夜啊,沙发够长,我去凑合凑合。”惊蛰撇着嘴角。 “就在我旁边,我们一起睡,我不会传染你的。”雷准格外执着。 病人最大,惊蛰耸耸肩,让他等等,便径自走到外间去。过了一会儿,雷准便听到低低的说话声,电话那头大概是十九,两个人没说几句就挂断了。惊蛰走回来,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雷准一下子就把他搂进怀里。惊蛰艰难地探出头,问他:“你冷么?” 雷准摇摇头,手臂更紧了些,半晌,平缓的呼吸传来,竟然已经睡了。 第20章 一杯酒 第二天,眼还没睁开,鼻子里便嗅出来豆浆的香味。雷准撑着胳膊起床,头还是有些昏,但额头冰凉,烧是退下去了。趿拉着拖鞋走出卧房,惊蛰正摆筷子,见他出来,挥挥手:“去洗脸,别洗澡啊,再烧起来我不管你。” “可我身上全是汗,很难受。”雷准表示反对。 惊蛰想了想,低下头,雷准便脱了睡衣去洗澡,大好胸肌露在外面,惊蛰一眼都懒得看。 甩着水珠走出来,早餐已经都摆好。他对惊蛰为什么能从这样只供应西餐的酒店找到豆浆油条表示了惊异,惊蛰不无得意地表示服务生小弟非常配合,为了让他打消自杀的念头,小弟恨不得门口开家油条铺子。 雷准的烧退下来,整个人的眼神也清亮了许多,边咬着油条边问:“你今天回去么?” 惊蛰把榨菜递给他:“当然要回去,今天说不定要开工的。” 雷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问:“我以后可以去找你么?” “最好不要。”惊蛰扬起眉,“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才会过来看看你的,出了这个门,你是你我是我,别再有关系了。” 雷准知道他嘴硬又口是心非,只是笑,并不回答。两个人吃完早餐,雷准才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开机。昨晚只是因为生病,所以才一时软弱拨通了惊蛰的电话。也许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单纯关心他的病情的,只有这个人,雷准当时,就是这样想。拨通了之后却立刻后悔了,匆匆关机却还是被他找到这里。 抱住他的时候不是不欣喜的,但更多是一种惶恐。雷准有今天,全是靠自己打拼的结果,虚伪的面具戴久,自然害怕会有人把它摘下来。靠近惊蛰的自己得到太多满足和放松,渐渐的,他有些怕这种情绪。 现在开了机,短信一条一条冲进来,司机的秘书的部门经理的,那位久未见面的妻子大人竟然也屈尊问候。他一条条删了,眸光扫到惊蛰的背影,烦躁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 那人回过头看他:“你还能开车么?” “怎么?” “我们回去吧。” “不放心小狼?”雷准故意问。 惊蛰并不否认,看了眼手机,像是下定决心:“不然我自己走,你哪里不舒服,可以再联系我。” “算了。”雷准静静看着他,“我开车送你回去。” 路上惊蛰靠着椅背似睡非睡,雷准探手过来握住他,轻声道:“昨晚没睡好么?” 惊蛰摇摇头:“不是,只是……”这个怀抱太陌生而已。 “只是?”雷准追问。 “别问了,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说完便歪着头睡过去。 雷准把车开上绕城高速,一圈一圈打转,明明一个小时就能搞定的车程偏偏多走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不得不开到惊蛰楼下。他心里大概曾经想过,要把这房子作为他和惊蛰永久的居所,如今说这些却都迟了。他晃晃惊蛰,惊蛰迷糊着苏醒过来,看到是自家楼下,含混着道谢,推开车门,嘴里头念了句十九,扔下他走进去。 他便忍住了没告诉他,回来的路上看到十九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牌正是彪哥的坐骑。 惊蛰推开门,喊了声“十九”,没人应。他走到厨房,也并没有油烟的痕迹,对着手机暗暗想,明天就带十九出去买个手机。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十九留了纸条在桌子上,字歪歪扭扭,不会写的标上拼音,他读了好几遍总算明白是二哥把人带走了。他捏着纸条坐了很久,上床睡了个昏天黑地。 晚上去了酒吧,生意一般,一进门就看见童连坐在吧台旁边自斟自饮,一瓶上等威士忌被他喝掉半瓶。惊蛰拉过小满低声问那是怎么了,小满斜了童连一眼,幸灾乐祸道:“慕辰把他甩了。” “交往过么?”惊蛰问。 “这个槽吐得好。”小满使劲拍他肩膀,“总之,童大美人失宠了。慕辰下午的时候明确跟他说,让他以后不要再随便去他家,并且交出他家的钥匙。” “为毛?” “据说……”小满八卦之魂在燃烧,“慕辰的正牌情人出现了。” 早就出现了……惊蛰无力吐槽。 童连喝了大半夜的酒,拒绝了无数人的搭讪和邀约,终于踢到铁板。某地产业老板财大气粗又是暴发户,祖上传下来的一块地被他盖了几排楼,随便种上几棵树挖个小水坑就敢叫欧式花园。挣了第一桶金之后就跟银行贷款又盖楼,到现在自称家财万贯,不过,得忽略欠银行的几亿贷款。 地产老板一定要童连陪他喝酒,童大美人正不爽,一杯酒甩过去就要走人。越是暴发户越是喜欢用保镖撑门面,彪哥这样有真本事的才喜欢独来独往。保镖立刻就抓住童连的手,酒保把保安叫来,可虽然差一个字,保安实在是不给力,几下就没了反抗。调酒师从吧台后面走出来,慕辰不在,他就是管事的。童连的手腕被人攥着,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脸颊通红,平添了几分媚意。 调酒师好声好气跟老板说了几句,有心让童连给老板赔礼道歉,找个台阶也就算了,可童连却不领情,撇着眉毛不合作。老板先生本来也有心算了,见童连这样更不罢休,一定要童连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大瓶朗姆喝了。他这样够缺德了,朗姆是烈酒,店里本来就没几瓶,再好的酒量,也禁不起这一大瓶。童连只看了一眼那瓶子脸就白了一半,他在店里呆了这么久,也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喝下去。 调酒师没办法,眼神示意童连吃点亏把事结了。酒吧里围了一圈人,惊蛰站在外围给慕辰打电话,连着打了几次才接通。他往外走了几步,问道:“你在哪呢?快回来,出事了。” 慕辰那边静了一会儿,说:“童连闹了?不用管他。” “不是。”惊蛰把情况说了一遍,慕辰那边又是一阵安静,随即冷笑道:“那就让他喝了吧。” “我说你……”惊蛰急了。 “你平时跟他不是不合么,担心他干什么?”慕辰轻笑,“我这时候赶回去,恐怕更不能让他死心。他老是这么任性,惹出多少事,干了这一行,还真以为自己能成名妓,要大家都捧着?” 惊蛰略微有些生气:“照你这么说,那我也不算什么高贵人,以后有了这种事,我也活该?” “你不一样。”慕辰叹气,“惊蛰,你知道我心里头真的当你是朋友。你不要管这件事,随他去吧,温林在我旁边,不跟你多说了。” 惊蛰听着他挂断电话,狠狠呸了一口。温林在你旁边,你还能大大方方谈论别的床伴,真欺负温林脾气好? 场子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童连被保镖架着手臂扒开嘴,一瓶酒又是倒又是灌挥霍掉半瓶,地产老板还威胁着要让他一会儿把地下洒的都舔干净。调酒师大概是劝的太过,被保镖捂着嘴架在一边。童连平时心高气傲,人缘不好,店里头的人大多都是看好戏的态度,他现在狼狈不堪,眼神都有些浊了。 所以说,这人一旦性格里善良的东西占得多了,自然就会忍不住打抱不平,即便这人昨天还跟自己吵架来着。主角的作用就是在一切时候扮演圣母,惊蛰拨开人群就走了过去,地产老板举着酒瓶又要灌,被惊蛰一把夺了下来。 地产老板一见惊蛰这动作,反倒笑了,任他夺过去瓶子。惊蛰把酒搁在吧台上,对老板微微一笑道:“常老板,今晚的事的确是童连不对,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您看,他都这样了,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放了他吧。” 小满在一旁挤眉弄眼嫌他多事,他就当没看见。常老板奇怪地笑了笑,余光扫了扫悲惨的调酒师,问他:“你没看见求情的都什么下场?” “看见了,所以常老板要是还不消气,我替他把酒喝完了。不仅如此,我还单独敬您一杯,赔罪,怎么样?” “敬我一杯?你再喝一瓶,我还会考虑。”常老板不屑地笑,手掌一扬,两个保镖又把童连架起来。 惊蛰咬咬唇,笑得更加讨好:“这一杯酒,不是普通的酒。您让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您让我怎么喝,我就怎么喝。总之,这杯酒,您说了算,怎么样?” 这个条件太诱人了,很多不良画面在常老板脑中闪过,他几乎克制不住那些龌龊的念头。他重重地点点头,小满尖锐地喊了惊蛰一声,惊蛰也只当没听见。常老板让人把童连放开,童连一下子瘫在地上,微微仰起头,有些迷惑地看着惊蛰。惊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把半瓶酒高高举起,倾斜,酒液沾湿了唇充满口腔,顺着食道滑入胃,烈度烧灼着肠道。他晚上没吃饭,胃里立刻就不舒服起来,待到酒瓶子见了底,他就只想吐。 但怎么说,他喝完了。 酒吧陷入寂静,大家的呼吸甚至都停止了。常老板眯着眼,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叫做什么,却平白让人看着心惊。惊蛰狠狠把酒瓶摔在地上,酒瓶应声裂成几块。他迈过一地碎玻璃碴子,按捺住胃里头翻江倒海的感觉,轻轻问常老板:“老板,那杯酒,咱们怎么喝?” 第21章 肯德基 惊蛰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太阳穴忽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仰脸,童连抱着手递了一张纸巾。他接过来擦擦嘴,胃里好受了很多,扑在洗手台边漱口。晚上本来就没吃饭,刚刚把胃液都吐了出来,满嘴的酸味。他总算把自己弄得像样点,软软地靠着洗手台,童连竟然有些恶狠狠地说:“我不会感谢你的。” “我自己犯贱而已,你不用感谢我。”惊蛰清清嗓子,推开他就要出去。童连握住他肘,恨声道:“慕辰为什么不来?他不知道么?他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你有病啊,他又不爱你,你死活关他什么事?”惊蛰无奈,“更何况,你搞得浑身酒水,难看死了,他来看见了好么?” “那你又是为什么帮我?” “我都说了不是帮你,我犯贱。”惊蛰摊手,“更何况,MB是出来卖的不假,可你不能因为我们卖了,就不把我们当人。” “你说……谁?” “很多人。”惊蛰翻个白眼,挣开童连,不打算多跟他说。刚刚替童连出头,某些意义上是因为慕辰太过轻蔑的态度。众生皆平等,谁说卖身了就要低人一等?他偏偏就要救童连一回,证明MB也不可小觑。 童连却轻轻地笑了,童大美人向来眼高于顶,这是惊蛰第一次听他的笑容里带着凄厉和绝然:“慕辰他从来没爱过我,我知道。” 惊蛰叹气:“那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不贱,从我喜欢上他开始,就只上他一个人的床。我脏,他看不起我也罢了,可他明明也说过喜欢我的,现在怎么不认了呢?”童连说着说着,眼中竟然流下泪来,“我不服气,我比那个人差到哪里了呢?他有我漂亮?床上的技术比我好?他比我更明白慕辰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么?我不敢要求太多,他们当着我的面滚成一团我也视而不见了,这还不够么?为什么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惊蛰靠着墙听他发泄完,掰着手指头打击他:“说实话,温林的确不如你,哪里都不如,可惜,人家的感情投入不比你少,而慕辰乐得用同样的心去回报。我一直觉得,做MB不贱,但是人家不喜欢你,你还缠上去,那就很贱了。更何况,童连,你懂的,你不是那个让慕渣攻回心转意的圣母受。” 童连又要说什么,惊蛰打个呵欠,摆摆手:“我真的困了,酒劲还没下去呢,我回去睡了,有什么想不通的,我给你张名片,去找心理医生。” 名片递过去,掉头就走,边走边骂。 擦,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是个怨妇加话痨? 这么一耽搁,回家的最后一班车是错过了,站在路边拦了半天车,每一辆都载了人。无奈之下,只能沿着路往家里走,看到善良的出租车标志就雨刷一样挥手。车一辆辆飞驰而过,惊蛰彻底绝望,垂头丧气继续走。 十九今天被彪哥正式引荐给帮里的几位元老,除了早就认识的二哥握了握他的手,其余的元老连个正眼都没给。场面太过尴尬,彪哥想了一肚子的话抬高十九的身份,无奈双方皆态度冷淡,只能强撑场面。待说明打算让十九调查枪击事件之后,几个元老更是当场提出反对。彪哥一力挡下所有的反对,他是打定了主意,让十九借此奠定自己的地位。 对于人类世界,十九终究带着排斥,除了惊蛰,他唯一能亲近些的就是温林,哪怕是彪哥,他也带了三份冷淡。会后大家凑在一起寒暄,二哥看他无聊,就说他如果嫌无聊可以先回去。一听说自己可以不用再呆下去,简直一秒都没有多留就往门外走。二哥说要送他,他也拒绝,脑子里想见惊蛰的念头止不住,人类世界里的奸诈诡谲是他首先领会到的东西,研究所里的勾心斗角甚至进行在手术台边。、以后自己要面对的就是这样复杂而险恶的世界么?十九站住,看马路对面那个人手插在口袋晃悠悠地走来,嘈杂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他跑过去,脚步声有点大了,惊蛰仰起头,正好能看到谁抱自己个满怀。他搂紧十九的腰,问他:“你闻见我身上有什么味了么?” “酒味。”十九回答。 惊蛰第一百零一次感叹十九的嗅觉太好,与他并肩往家里走。也不打算打车了,他忽然发现,一天没见,自己竟然开始想念这个人。 感情经验不丰富的惊蛰不知道,所有的爱情,都是从想念开始的。 十九和惊蛰从那天开始,正式过上了分居生活。 那天之后,十九为了尽快证明自己的能力开始频繁出入帮派,调查彪哥近期来往人士,一个一个排除可能性。黑道自然有黑道自己的处事法则,这法则对于惊蛰或者温林这样的人而言是不可理解的,但对于十九却有种天生的熟悉和亲切感。毕竟弱肉强食,是十九最先知道的真理。 惊蛰心里终究还是不赞同十九加入帮派,尤其是彪哥做得越来越大,在这个有海港的城市,他甚至可以从警方眼皮底下走私几船的原油。他走私这些东西卖给谁?他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些?惊蛰每次想想都觉得,十九几乎是在刀尖上跳舞,可偏偏,劝不得。 他是因为自己才会入黑道的。 童连那天之后就像换了个人,见到慕辰也只是打个招呼,眼底的迷恋残留了当做纪念的一点,其余的都被抹去。有人请他喝酒,他欣然接受,有时候在房里呆上半天,脖子上红红紫紫的出来。见到惊蛰和小满也不再冷言冷语,白眼一翻,装作不认识而已。 对于心高气傲的童连来说,其实这是最大限度的示好了。 慕辰并不在意童连的变化,事实上,惊蛰明白他从来没有把童连当回事。他现在每天晚上都固定的时间回家,据说温林搬了过来,爱心晚餐帮助他胖了三斤,以前不定时到吧台边跟调酒师插科打诨顺便物色新床伴的节目像是从来没有过。惊蛰有一次看到两个人从超市走出来,温林平凡无奇的脸上笑着,竟然全是幸福的痕迹。 而那个时候惊蛰正赶去肯德基,十九打电话过来让他半小时内必须出现,他就只能拼了老命往那里赶。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十九的口气竟然出奇的严肃,报出的地址打车也要四十分钟,更何况,现在是晚高峰,堵车。 位于城市繁华商业街的肯德基从来人来人往,惊蛰推开门,环视一圈,哪里能见到十九的身影,只能顺着楼梯往二楼走。 楼上有儿童乐园,惊蛰刚踏上一级台阶就有一个孩子呈子弹样冲过来被他一把抱住。孩子妈把孩子领走,他才抬起头,十九坐在沙发上微笑,英俊的眉梢高高挑起。他们才几天没有好好看过彼此而已,却好像有几年没见了。他似乎又长大了一点,不仅仅是身高,还有眉宇间那股英气。 惊蛰便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轻轻笑着问他:“打算请我吃饭?” “我有优惠券,”十九从口袋里掏出大大小小的一堆,摊在桌子上,“都是我收集的。” 惊蛰叹为观止,夸道:“乖,以后继续攒。” 两个人合计半天,惊蛰拿着选好的优惠券要下楼,却被十九抢过来,几步跨到楼梯边。两个大男人吃肯德基,那可不是一两个餐盘能搞定的事,可十九就是有办法同时把所有的餐品都取回来。惊蛰拆开鸡块的包装,沾着番茄酱问:“从哪弄的钱?” 十九傻呆呆笑笑,不回答,惊蛰叹气,也别矫情着说什么不明来路的钞票别给我了,反正现在的十九也没什么合法的来路弄钱。他狠狠咬了一口鸡块泄愤,十九指着外带全家桶的海报问:“要那个么?” 惊蛰斜了一眼海报懒洋洋道:“太长肉了,我要少吃点减肥。” 惊蛰平时饭量小,可跟所有的小朋友一样,对肯德基这种东西没有抵抗力,定期都要来朵颐一番。他吃光了一盒鸡块,又去取另一盒,手悬在半空,挑起眼角似笑非笑问十九:“怎么想起来请我吃这个?你不是不爱吃来着么?” 十九一脸高深莫测,又给他撕开一包番茄酱。他耸耸肩,拈起根薯条,塞进十九嘴里,眯着眼笑起来:“我小时候在孤儿院,有个修女对我很好,我跟她说过很多遍,以后挣的第一笔钱要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带她吃好东西。可是其实到后来,我挣了钱也没脸回去见她,你说,她问起来我的工作,我该怎么答她啊。” 手被握住,惊蛰轻轻地笑了笑:“我打算,再攒点钱就不做了,开个店,卖什么东西都行,挣了钱,干干净净回去看看修女。” “我陪你去。”十九说。 “乖。” 第22章 三百万 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自吃各自的。惊蛰和十九的交谈有时候精短而稀少,十九不喜欢说话,对他说成语,他似懂非懂点头,说不定就理解错了。他看电视的时候你跟他说话,他更懒得理你,惊蛰有时候坐在他身边,便知道他是在仔细吸收自己所不知道的知识。偶尔他转过头问自己一个问题,竟然有点深奥。 惊蛰一直觉得,当一个人还不知道谁是孔子的时候,实在不应该跟他解释什么是相对论。 “我不是无缘无故请你吃饭。”十九忽然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啥?” 餐厅里忽然响起生日快乐歌,楼梯上肯德基制服的员工端着蛋糕轻声应和着广播走过来,蛋糕上插着的蜡烛随着走动几次险些熄灭。惊蛰睁大眼睛,看着那蛋糕移动到自己面前,广播里不停地循环着生日快乐歌,还有柔软女声亲切的祝福。 “今天是惊蛰小朋友的生日,肯德基全体员工祝惊蛰小朋友生日快乐,茁壮成长,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而已经走到面前的员工们手里捧着巧克力蛋糕,跟惊蛰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是否可以被称之为小朋友。十九不无得意挺胸道:“你不是说过,羡慕小朋友生日的时候可以得到很多人的祝福,还有礼物拿么?这些我都可以送你。” “咳咳……”惊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真想问问这么长一句话十九练了多久才能说这么连贯,“你没跟他们说我多大了?” 十九一脸茫然:“还要说这个?” 惊蛰绝倒,赔着笑脸对面前举着蛋糕的员工说:“谢谢你们啊,不过今天是我二十三岁生日,算不上小朋友了,可以不用广播了。蛋糕给我就好,谢谢你们啊……” “那,这个礼物……”手捧着蛋糕的员工示意身边的同事拿出一个造型奇怪的玩具,惊蛰苦笑着指着满屋子看着他的孩子说:“你看看谁喜欢,送给他就好。” “那……”肯德基员工露出一个强扯的笑,“祝您用餐愉快。” 十九买的蛋糕不大,可摆在桌子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惊蛰回味刚刚那句销魂的“祝惊蛰小朋友茁壮成长”,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能茁壮成什么样。壮到像十九一样浑身的肉都是肌肉,爆发起来堪比小型原子弹?仰起脸,十九虽然意识到出了一点问题,但对于自己想出这么个法子给惊蛰庆生还是沾沾自喜的。 惊蛰本还想跟他解释这是怎样一个误会,看他这样,也舍不得说明了。他用手指刮了一块巧克力,狠狠戳在十九眉间。十九抓住他手,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嘴角绽开一个只属于不谙世事的少年的笑:“祝你生日快乐。” 惊蛰指着那支快烧完的蜡烛问:“我是不是要许愿吹蜡烛?” 十九似懂非懂地点头,惊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脑海中只剩十九在烛光后睁大眼睛的画面。 “以后的每一年,都有你陪我过生日,就够了。” 他这么喃喃地念着,睁开眼,吹灭烧得只剩一小截的蜡烛。十九拔出蜡烛,操起塑料刀,急吼吼问他:“可以吃了么?” 旖旎的气氛被某人彻底打破。 十九喜欢甜食,这惊蛰早就发现了,平时就隔三差五买个提拉米苏给他,今天这么大一个蛋糕,足够十九吃个够。十九边吃边擦嘴,抬起头对惊蛰笑一笑,惊蛰后来想起来,都觉得那时候的两个人所拥有的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你记得自己的生日么?”惊蛰问。 十九摇摇头,嘴角沾了奶油,他一擦,却擦到脸颊上去。惊蛰略微探过身子想替他揩掉那点白色,身边却忽然想起手机铃声。铃声不是惊蛰的,十九却飞快擦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果断按下接听键。惊蛰有些看呆了,等他挂断,傻愣愣地问:“从哪弄的?” “彪哥给的。”十九有些心不在焉。 惊蛰“哦”了一声,问:“你会用么?” 十九摇摇头:“我会接会打就好,彪哥说的。” “出什么事了?”惊蛰问。 “我要……我有事情,要去处理。”十九简洁果断。 他说着就站起来,外面越来越冷,他披上的外套惊蛰却从来没见过。其实十九身上出现了太多惊蛰从没见过的东西,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惊蛰,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从小生活在人类世界中的少年,只要句子不太长,他连话都能说得流利。 他正在慢慢懂得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理和生存法则,也正在见识许多惊蛰所不能带他见识的东西。 他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与惊蛰之间,有这么一条宽阔的鸿沟。 就像孩子,小的时候无比依赖亲人,等到见到了接触了更多的人和事,就会慢慢发现了亲人身上的缺点。惊蛰几乎是自虐一般等待着十九慢慢明白作为一个MB有多么可耻丢脸,然后说出要离开他的话。 他一点也不知道怎么给自己信心。 他就只能尽量欢快地答应一声,挥手送他下楼,肯德基播放着动感音乐,可是其实他的心像是一下子被冰水浸透。 惊蛰怪怪的。 十九早就发现,从自己开始为彪哥做事那天开始,惊蛰就一直怪怪的。并不全是因为他不放心自己,更多的,似乎是别的一点情绪。 他总是对自己欲言又止,偶尔看着自己,会不自觉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眼睛里藏了太多的忍耐和秘密,十九恨不得把他倒过来,狠狠晃一晃,把他想说的话都晃出来。 他接到电话,手下人已经查出叛通帮外的人究竟是谁。彪哥那天要请他俩吃饭,知道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而已。下手的是哪一方他已经查出来,那么,究竟是谁把这件事告诉对方的? 十九不傻,再加上二哥和彪哥的提点,很快他就锁定了范围。只是没想到,他设下的圈套,对方会中招这么快而已。所以说,脑袋不好的人不要混黑帮,混了也不能反骨,不然很容易就会露馅的。 出租车司机开到海岸仓库边就不敢往里头再开,这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尤其是晚上。他看了十九一眼,十九摆摆手,示意不用找零,脑海里忽然想到,要是惊蛰在这里一定又要训斥他不会过日子。他想到惊蛰,心里就柔软起来,这份柔软一直保持到看到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叛徒为止。彪哥分了个人做他的小跟班,名字叫猪脚,一副猪蹄子样,见他来了,笑开眼角几道未老先衰的褶子叫了声“九哥。” 二哥曾经说过十九在道上混不能叫十九这么个名字,但彪哥却拦住了没让改。这名字是惊蛰给的,十九绝对不可能改,彪哥这举动,也算是对十九示好。底下人不知道的,也只当十九是姓石行九,他这几天雷厉风行,话不多,手段却足够果敢狠辣,很多人渐渐都开始服他。面前的猪蹄子脸是尤其一个,只是多少次拍马屁都拍在马腿上。 他喊这一声,十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走到自己该站的位置,把蒙着眼的叛徒看了一遍,下巴略微抬了抬。猪脚立刻叫人把他眼睛上那块破布解下来,叛徒甫见光还有些不适,慢慢缓过来,见到十九,竟然浑身发抖。十九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为什么?” “什么?”叛徒不知道怎么回答,望了一眼猪脚,猪脚立刻狗腿:“九哥问你,你为什么背叛大哥!你从那帮龟孙子那得到了什么!” 跪着的这个人是彪哥有意栽培的后辈,听明白这句话,低下头,半晌,轻轻笑道:“我在帮里混十年,也未必拿得到这么多钱,说不定还会送命,我已经打点好一切,明天就可以远走高飞,被你们抓出来,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是杀是剐,你们看着办吧。” “只是为了钱?”十九蹲下身子,平视他的双眼,“多少钱?” “三百万美元。”被平视,让叛徒得到了一些微妙的安慰。他在帮派里一直仔细谨慎,如果不是要远走高飞的动作太明显,也不会被十九抓个正着。 “三百万,买彪哥的命?”十九问。 “……”叛徒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觉得现在坦白交代对自己更好一些,何况,“似乎不是买彪哥的命。对方要的,是彪哥请来的那个人的命,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我不知道是谁,我只负责告诉他们时间和地点。我也只知道时间和地点,因为我跟嫂子聊过,是嫂子亲口告诉我的。” “为什么,他们要那个人的命。”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他们那天彪哥要请客,那时候他们还没说要行动,第二天我账户上就多了三百万,接着,就知道彪哥出事了。” 十九微微皱起眉头,猪脚看他冥思苦想不敢打扰他,走过去踹了叛徒两脚,怒道:“为了钱也不能反骨!彪哥对你多好,你还背叛他!” “对我再好,也是为了我替他卖命。要不是没有办法,谁会来混黑道!我女朋友听说我混黑道,二话没说就跟我分手。混黑道,今儿个活着明儿个都不知道有没有命,谁愿意跟你!我已经受够了,哪怕反骨,有了钱我远走高飞,也比担惊受怕强。” “你说你混黑道,女朋友甩了你,那如果她支持你混黑道呢?”十九忽然问。 “怎么可能支持?!”叛徒咬着牙冷笑,“哪怕再贤惠,就像嫂子,心里头也发怵,街上听见警车响,总要给大哥打个电话才安心。说支持,都是他妈的嘴硬,你要是能跳进她心里看看,她比谁都盼着你快点退出。” 十九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出了会儿神,吩咐猪脚好好看管他,自己迈步走出了仓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帮派的第一次亮相其实是一场神秘的闹剧,表面看起来简单滑稽,他解决得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内里却是深不见底。那个在最后关头决定枪击惊蛰的人,却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找出来,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 原来,他们的目标不是彪哥,竟然是惊蛰。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给彪哥的电话,略去关于惊蛰的部分,把查出来的结果对彪哥汇报了一遍。彪哥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让他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最终的处理,明天再说。 十九挂断电话,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惊蛰的照片。这是昨晚惊蛰睡去后,他偷偷拍下来的。那个人睡着的时候宁静而乖巧,睫毛微微颤动着,偶尔抿抿。猫一样的习性,冷的时候就钻进自己怀里,热了踹被子,还要自己半夜分心去给他盖。十九在努力成长,他奋斗的所有意义,就只是这个人的安眠。 第23章 无名指 惊蛰做了个梦。 他被谁执起左手,无名指上套上银色戒指。神父问他,你是否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愿意同这个人在一起,他转着那枚光滑的戒指,有些纤细了吧,这么小一个环,就想套住一辈子么?他笑着就要把戒指摘下来,那个人却握住他的手指,把他拉进怀里。惊蛰轻轻呢喃一声,醒过来。 十九把他搂在怀里,听见他叫唤,低下头,眼神三分迷糊七分清醒,问他:“怎么了?” 惊蛰摇摇头,想退出这个怀抱无果,也就不强求。他揉揉眼睛,把头又埋进十九怀里,蹭了蹭说:“你饿不饿?” 十九揉乱他的头发,发出一个单调的鼻音表示不饿。惊蛰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抬起头,晶亮的眼睛看看窗外,又看回十九:“你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有事情。”十九言简意赅。 “你身上有烟味,我不是告诉你别抽烟么!”惊蛰的脚在被窝里踹了他一下,像隔靴搔痒,实在没啥战斗力。十九嘴角扁了扁,说:“我以后不会了。” “乖。”惊蛰说,“我想过了,反正你的名字都是我给你取的,那不如我再跟你订个生日。把你来我家的那天就定为你的生日,怎么样?” 十九把他搂得更紧:“好。” 惊蛰阴险地笑了:“那今年你的生日已经过了,我就不送礼物了,明年再说吧。” “我没什么想要的。” “没有最好。”惊蛰翻白眼。 他闭上眼睛,并没有睡,只是躺在床上。十九身上的烟草味很淡,一闻就知道是刚刚抽了几根沾在身上的,衣服挂一夜就没有了。并不是多么难闻,十九现在用的几乎都是高档货,口袋里装的手机惊蛰艳羡很久都没钱买,而他却浑不在乎。 今晚惊蛰去酒吧的时候正巧彪哥也在。彪哥出院之后惊蛰去看过一次,彪哥倚仗十九,对惊蛰也更加义气。惊蛰刚去就被叫进包厢,彪哥兴致很好,他跟惊蛰聊天其实有很多话题,最开始熟识也只是因为聊得来。聊得兴起难免口渴,惊蛰探身取酒的时候彪哥接了个电话。惊蛰渐渐猜出来这是谁打来的,心跳漏了两拍,待彪哥挂断电话,惊蛰就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转过身。 彪哥就当没看见,把手机摔在沙发上,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凭这一件事,十九的脚跟就已经能站稳了。” 惊蛰不懂:“彪哥你说什么?” “十九已经查出来是谁袭击咱们,帮里的叛徒他也抓出来了。十九给帮里办的第一件事就这么成功漂亮,真是大喜事!”彪哥打量着惊蛰的神色,“惊蛰,你不高兴?” 惊蛰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几次想说话,却最终还是赔着笑脸说没有。彪哥实在是干一行爱一行,自己混了黑道当了大哥,就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走私更好的工作。他说一句惊蛰应一句,回到家,累得只想躺下睡一觉。他有心等十九回来,昏昏沉沉睡着之前还想,十九的事情不是已经处理完了么? 躺下的时候没脱衣服,惊蛰打个滚爬起身子,背对着十九脱下衬衫。十九看惯了赤裸上身的惊蛰,见到他线条分明的脊背也并没有多余的感觉。面前的人其实有一副好身材,只是太过瘦弱,腰肢软又细,似乎捏一下就能折断。惊蛰回过头,眯着眼看他:“有事?” “你最近,有没有惹上什么人?”十九问。 惊蛰很仔细地想了想,脑海里第一个蹦出的就是那位大腹便便的暴发户地产商。他下意识地摇头:“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没什么。”十九想想还是不放心,“惊蛰,以后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惊蛰翘着脚脱下裤子,换上睡裤,顺便把十九的睡衣扔给他,“我跟慕辰说,做到年底就不做了。” 十九消化这个消息足足用了两分钟,待每个字都确认过没有别的含义之后,又惊又喜地问:“为什么?” “我从良了呗。”惊蛰换好睡衣,打个呵欠,飞扑到床上,“我想开家店,卖糕点。你不是很喜欢吃蜂蜜小面包么,咱们就卖那个。每天你吃一半,剩下的拿去卖给别人。” 十九忍不住笑起来,任惊蛰把下巴搁到他的膝盖上:“你愿意么?” “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我说的是雷准。” 惊蛰尴尬地笑了笑:“他……我是瞎了狗眼才会看上他的,你知道,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现在已经看破了……” “惊蛰,我喜欢你。”十九略微低下头,与那个脸颊微微有些泛红的人对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喜欢你。” 惊蛰瞥了他一眼,嘟囔:“你明白什么叫喜欢么?” “惊蛰,我是为了你,才去弄懂什么叫爱情。”十九见惊蛰一脸不想继续谈下去的表情,叹了口气,对于某人一再的逃避态度无奈至极。 惊蛰偷眼望望十九,借口洗澡遁开。 “十九。”走到门边,惊蛰忽然回头,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其实,多接触接触其他人,尤其是……呃女孩子,会对你……啊啊啊别瞪我,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查出叛徒其实只是这整件事情的第一步,而在彪哥有意无意的推动下,却像十九完成了多大的任务。帮众上下都对十九另眼相看,一时间,连二哥都隐隐被他比下去。十九对这些向来迟钝,丝毫注意不到自己走在帮派总部的时候有多少人对他投来佩服的目光。他心里明白,查出叛徒和下手的人并不算什么,隐在幕后那看不见的黑手才更可怕。 他坐在二哥对面,小会议室里,彪哥正在讨论要如何端掉胆敢袭击他的人。十九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告诉彪哥对方的目标其实是惊蛰,如果可以,端掉对方最好。威胁到惊蛰,无论是有心无心,十九都不能忍耐。 彪哥的帮派正在蒸蒸日上,这个时候,胆敢挑衅他们的正是要杀一儆百。彪哥发现十九一直不发一言,与二哥交换一个眼神,语气和善地问:“十九,你觉得呢?” 十九盯着桌子,听彪哥问自己,抬起头应了一声:“都好。” 二哥就笑:“你走神了吧,听见我们说什么了么?” “听见了。这件事我去做,彪哥放心。”十九看着彪哥。 彪哥大力拍拍他的肩膀,对在座的人连声褒奖十九。十九面上还是没有表情,眼神却柔和了些。亲自去端掉对方,说不定能调查出背后黑手是谁,惊蛰的性格不会树敌,究竟是谁要与他过不去甚至要他的命,十九实在很想知道。 一个帮派的崛起也许很慢,需要许多年的努力和积累,但是覆灭往往很快。十九选择了最快的方法,直接杀到对方总部,活捉了对方的头目,剩下的能整合进本帮就叫二哥来处理,坚决不愿倒戈的,十九也不为难他们。帮派里有人负责这类事物,杀人的活计,十九能不沾就不沾。 惊蛰知道了,大概会不高兴吧。 十九回帮派驻地的时候,正是下午,他低头看看手机,大概惊蛰已经走在路上。拨通电话,惊蛰那边果然吵吵闹闹,大概在公车上,所以说话声音带着杂音:“十九啊,我今天去买了牛肉,炖了放在锅里,你记得热一热吃。” 一场厮杀回来,听见这样的声音,恍惚有种温暖。十九应了一声,叫他:“惊蛰。” “干嘛?” “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我回来都半夜了,你先吃吧。别都吃了啊,留点给我。” 十九眉目舒展,笑了起来。 又说了几句废话,挂断,抬起头,本来隐蔽的角落却忽然多了一个人。十九要回去跟彪哥汇报这件事,便想绕过去,那人却左移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大大的笑容绽开,连一向对这个世界不甚有心的十九都觉得,面前的,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你是十九?”女孩子仰头,感叹面前的人真是高。 十九被这个笑容炫得有些晃神,不自觉应了一声。女孩子扬起嘴角,自说自话道:“我听我爸爸说起你啊,年纪轻轻的,干嘛来混黑道?不过,你倒真的是挺帅的,刚刚回来的时候一脸严肃就很帅,打电话的时候笑起来就更加可爱。我叫佩佩,比你大一岁,你叫我姐姐吧。” 十九微微皱起眉,不理会她,绕过她,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抓住手臂。佩佩是帮里元老的女儿,元老萌生退意,打算跟老婆女儿到国外过点太平日子,却没想到女儿忽然飞回国。登机前给自己打的电话,一句话也没解释就挂断登机,飞机落地,见到自己老爸带着人来接自己,几经严肃逼问才说了实话。 佩佩信教,夜里耶稣基督托梦给她,说她百般寻觅的姻缘只能在故乡找到。佩佩醒了一想,故乡,不就是伟大的祖国么?所以带上所有的私房,轻手轻脚避开沉睡中的母亲,回国找真命天子来了。 现在看见十九,在一个帮派的歪瓜裂枣之中显得如此气宇轩昂卓尔不群,拿着手机嘴角上扬露出的那个笑容格外温馨美好,佩佩不禁幻想并且希冀,他也能对自己绽放那样一个美好的微笑。女孩子总是会为自己编织许多不切实际的粉红泡泡故事,有时候走错路撞到的人也有可能是自己的真命天子,见到十九这样的阳光美少年,她几乎立刻就要跪下感谢耶稣基督,感谢赐予她这样一个白马王子。 好吧,我们暂时不要告诉她,这个王子,其实能生吞活剥了一匹白马。 十九讨厌除了惊蛰之外任何人的碰触,对于彪哥褒奖般拍肩膀的动作每次都咬牙忍着,现在也不管佩佩是何方神圣,手臂一甩就要走人。佩佩哪里肯放,他一拽她就一拉,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十九的耐心终于用光,用力一抽,竟然将佩佩整个人甩出去。 只听“砰”一声。 佩佩在地上滚了一圈,人没什么大碍,只是爬起来后发现,自己的裙子被刮破了。她可怜巴巴地扒拉着自己的蓬蓬裙,偶尔用小兔子般的眼神看看十九,泫然欲泣的模样。十九的脚步忽然挪不动了,的确是自己手劲太大,错在自己。他心里一阵厌烦,却不能不管,走上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佩佩头上,伸出手:“走吧,我带你找嫂子换身衣服。” 佩佩整个人被十九的大风衣罩着,温暖的感觉顺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传递过来。十九是非常好看的,以前一脸少年特有的迷茫,近来却越来越成熟,凛冽的气息像毒药,不是佩佩这种单纯的大小姐所能抵挡。她的脸偷偷红了,低着头,微微把头靠在他胸前,有些羞怯道:“不用找嫂子,你带我去找我爸爸吧。” “你爸爸是谁?” “秦文。” 这是帮里一个元老的名字,十九是知道的。 十九半拉半抱着她,佩佩装出扭伤了脚的疼痛模样,悄悄拉了拉他甩给自己的那件外套。 第24章 送秋波 出了小区,往前走五分钟,十字路口来了个卖书的,正版盗版都有,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引进的繁体字的耽美小说。摊子简陋,一块布铺在地上,书摊几排,被买走一本就换上一本,都不重样。惊蛰某天下午上班路上就买了一本村上春树,这几天闲着没事就看,越看骨头越酥,整个人缩进沙发里,对着十九哼哼。 十九不理他,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电视。电视上某明星穿得时尚且风凉,红地毯上摆出各种POSE引爆闪光灯。惊蛰叫他一声,十九不应,再叫一声,还是不应。惊蛰怒而拿起遥控器换台,十九转过头,一双晶亮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惊蛰毫不在意,把台调到美容时尚节目,乐呵呵道:“你觉得她美?告诉你,我见过她卸妆的样子,对外宣称二十四,卸了妆何止四十二!” 十九用狼的姿势爬到他身边,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头顶着惊蛰。惊蛰用脑袋撞撞他,指着手里的书说:“小满还说这本书小资,我怎么看来看去只看出来一个一脚踏两床的故事?” 十九斜他一眼,懒得理他,惊蛰继续自言自语:“左拥右抱的感觉真的那么好?要不我也试试?” 某只狼恶狠狠瞪他。 惊蛰早就习惯他这样,手指头弹着十九的脑袋瓜说:“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哪家女孩子对你暗送秋波?” 十九左边的眉毛跳了一下,把头转过去。 秦佩佩小姐对他纠缠不休已经第四天了。 他想来想去,自己对秦佩佩小姐并没有过什么表示友好的举动,唯一称得上亲密的就是自己把她搀进她老爸的办公室,那也只是因为他害她的蓬蓬裙破掉了。他以前独来独往,融入人类世界,所亲近的也不过惊蛰一个,哪里见过这种围追堵截的阵仗。秦佩佩开始的时候还有所节制,让他陪自己去看海,借口感谢请他吃饭,还送很可爱但十九看来却毫无用处的小东西。十九不喜欢这个太过吵闹的女生,何况她还逼自己跟她叫姐姐,她邀约自己答应,也完全是因为彪哥在一旁鼓动。 陪大小姐玩了一天,大小姐各种暗示都试过,无奈榆木疙瘩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大小姐人前保持淑女形象,人后跳着脚又喊又叫,闹得父亲鸡犬不宁,不得不厚着脸皮请彪哥多帮助。彪哥知道十九对惊蛰的感情,但对于一个异性恋而言,同性之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与惊蛰一样,都觉得十九只是因为接触的人少,所以对自己的感情出现了误解。既然打定主意要撮合秦大小姐与十九,他不能亲自上场,就只能二哥上。 二哥百般委婉说明佩佩的心思实在把十九吓了一跳。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喜欢,在他心里,全天下大概只有惊蛰一个傻子愿意对他好。他用了一秒来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件事,给了二哥很肯定的答复。 “我喜欢惊蛰。” 佩佩不知道惊蛰是谁,也没人告诉她其实她认为的情敌是个男人。她不是轻言放弃的人,第二天一早就把自己的红色跑车开进小区,也不顾自己其实没有国内驾照,要送十九上班。可惜,十九没事的时候一般都跟惊蛰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大小姐在楼下等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熬不住,一个电话打过来,是惊蛰接的。 听出不是十九,却是另一个男人,佩佩愣了一下,接着气势十足问道:“十九在么?” “他在洗澡。”惊蛰用肩膀夹住手机,煮面条,“要我叫他么?” “不用,等他出来,你告诉他,我在楼下等他。” “楼下,哪个楼下……喂?喂?”惊蛰撇撇嘴,一转头,十九正好走出来。带着水汽的身体靠过来,很有些野性的味道,惊蛰一边想要不要去给十九买个豹纹内裤一边说:“有个女的打电话过来说她在楼下等你。” 十九脸色立刻变了,扑到窗前看我们无畏的秦大小姐。惊蛰端了两碗面条到餐桌上,刚想叫十九,十九已经冲下楼。他皱皱眉,趴到窗台上,没用多久,十九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红色跑车里蹦出一个人,前倾着身子似乎是想抱住十九,被十九避开。惊蛰咬牙,投怀送抱你都不要,傻子! 他们不知道在楼下说了什么,十九边说边往上看,临近中午的阳光太强烈,耀得他看不清楚。惊蛰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继续捧起村上春树的书。过了一会儿,十九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扔开书,吃饭。 “我不喜欢她。”十九有些委屈,“我不知道怎么躲她。” 惊蛰装出知心哥哥的样子,暗怀着一颗八卦的心问:“她都干嘛了?” “叫我陪她玩,请我吃东西,看我不会开车还说要教我开车。可是她靠在我身上!她身上的味儿顶得我鼻子疼!”十九说话时候实在愤怒又无奈,几乎是控诉,“我不喜欢她,可她不信。” 惊蛰只稍微一想就明白是那位小姐不死心,可看十九这个为难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于是故意道:“那你亲她,亲她的时候咬她舌头她就明白了。” 十九扬起头,嘴巴都快抿成一条直线了,却一言不发。电视上正演出国际著名美容师自制面膜,惊蛰搂了十九,不再说话了。 送走了一屋客人,与小满在走廊相遇。惊蛰的胃里空空荡荡,急需要吃点东西压下酒劲,眼看小满也是脸颊潮红,两个人遂结伴觅食。 配餐间里有小蛋糕,惊蛰抓起一个,一口吞下,小满几乎同时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胃里有了点东西就不难受,两个人坐在椅子上舒服地叹气,小满慢条斯理地吃蛋糕,忽然想起什么,道:“最近你家十九犯桃花。” 惊蛰点点头:“彪哥跟我说过,男人和男人总归不能长久,言下之意,是叫我别害了十九。” “所以我不喜欢胡彪这个人。”小满“哼”了一声,“我跟会明在一起只是因为爱情,他凭什么说我们的爱情不长久!” 惊蛰笑笑,问:“我做到年底就不做了,你呢?” 小满想了想,坚定不移道:“继续做。陈会明靠不住,活了三十几年愣是畏畏缩缩藏着掖着不敢说自己喜欢男人,跟我在一块了上街连拖个手都怕人围观,早晚我要踹了他。” 惊蛰吧唧嘴:“刚刚还说爱情呢。” “惊蛰,我爱你。”小满嗤笑,“你看,爱情其实简单得要命,我一天可以跟一百个人说我爱你,谁会当真。” “可是,有个人的爱,一定不是玩笑。”惊蛰喃喃。 “只有小孩子才会把爱情当真,可是你见过哪个小孩子懂什么是爱?”小满哼了一声,推门走出去。惊蛰慢慢咀嚼着点心,直到最后一点残渣都被自己吞下,站起身,自嘲地笑笑,随之走出门去。 脚刚迈出门,就看到雷准。 那人今天穿了一身浅绿色衬衫,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有些温暖和柔和。惊蛰故意对他视而不见,他也不以为意,跟在后头走到大厅。大厅里人多起来,惊蛰不得不放慢脚步免得踩到谁,雷准忽然握住他胳膊,带着他一路又走回走廊里去。 “带你去看海。”雷准说。 惊蛰看着他笑:“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还是十三岁少女?最近研究琼瑶呢?” “恩,刚看完《还珠格格》第一部,第二部买不到……其实乾隆喜欢的是他儿子?” “噗,你还真看了啊!”惊蛰扫盲,“那叫反琼瑶。” 雷准根本不在意问题的答案,惊蛰终于肯正经跟他说话这才是重点。他很有点打蛇随棍上的精神,趁热打铁道:“跟我去吧。” “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多陪陪你老婆。”惊蛰瞪了他一眼,却往后门走去。 雷准很少自己开车,以前他来总是司机掌着钥匙,大概是因为成了家所以要谨慎,这几次来找他倒没有一次不是自己开车。惊蛰每次一上他的车就昏昏欲睡,雷准有时候发情,不管他多困都能把他给办了,当然,每次做完都是腰酸背疼腿抽筋,吃多少盖中盖都没用。 惊蛰在椅子上瘫成烂泥一团,雷准也不说话,滨海大道的灯光整夜不灭,照得海岸线亮如白昼。惊蛰眯着眼睛一盏一盏看过来,雷准忽然说:“我第一次到这个城市来的时候,坐在大巴上,那时候是深夜,路上只偶尔有车飞驰过去。我从小城市到这里来,车上的人都睡了,只有我醒着,那时候我就想,这座城市,我要征服他。” 惊蛰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他:“征服了么?” “没有。”雷准也似笑非笑,“因为有一个人,我还没有征服。” “你不会说是我吧。”惊蛰扭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雷准只是笑,一脸高深莫测。惊蛰也懒得猜测,顺手打开音乐。雷准是小城市里长大的人,十八岁之前,繁华只在想象里见过。努力考上大学到这所城市,才明白自己过去是如何一个井底之蛙。惊蛰有时候很能理解他,他现在只喝咖啡,只用高档货,只听英文歌,甚至家居装修全是欧式风格的原因,也不过因为他怕人知道,他过去曾经是一个多么穷困又没有见识的人。 所以他用尽一切手段向上爬,惊蛰并不能狠心怪他。 只是惊蛰没办法相信,雷准这辈子会对他有什么真心而已。 车子停在海边,惊蛰跳下车。早就入秋,海风吹过来都是凛冽的凉意。惊蛰站在堤上往远处看了一眼,只能看到远处灯塔闪烁的红色光点,近处的海岸倒是被路灯映得有些亮堂,偶尔看到黑色的海浪漾着灯光,拍打沙滩而来。 “要下去么?”雷准指着底下的沙滩。 惊蛰摇摇头:“冻死人了,咱们就在这上面走走吧。” 往前走了一小段,鼻子里就只剩下海风的腥气。他们两个的距离不近也不远,雷准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让两个人之间唯一的声音不要只是海浪拍打海岸的水声。而说什么呢?谈判桌上向来气势逼人的雷准BOSS忽然词穷,他看天看地看路灯,却想不出一句话打破沉默。 于是只能惊蛰上。 “今天晚上就算你包我出台,要给钱的啊。” 雷准失笑:“那也不能让我白花钱啊。” 惊蛰挑起右边的眉毛:“难不成,你想野合?” 雷准做一个憧憬的表情:“咱们市的沙滩是出了名的松软纤细,很适合做些体力运动。” 惊蛰知道他开玩笑,顺着他的话说:“幕天席地,的确很有感觉啊。可惜,感冒了我要自己掏医药费误工费。” 雷准大笑起来:“怎么会感冒?”他指着远处海滩,“干脆点,你看人家那对,情之所至,才不管时间地点还有后果呢。” 惊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边一对男女搂抱着,女孩扬头对男孩说了句什么,男孩子忽然就吻了下去。 惊蛰幽幽地叹了一声:“所以说啊,现在的小孩子心里都在想什么啊,大半夜的跑到海边来又抱又亲的,注意点影响。” 雷准低低地笑了一声,毕竟事不关己,惊蛰也只是单纯感叹一声而已,千不该万不该,却是那俩孩子转过头来的一瞬。 远处的一辆车开了大灯,大概是进口车灯光也特别亮,把两个孩子的脸清晰地照亮。 两个人说着什么,女孩子几乎是腻在少年身上,少年半环着女孩的腰,侧面的轮廓非常熟悉,惊蛰闭上眼就可以准确地画出那张脸。 下巴是略有些圆,带出一点点少年才有的朝气和无畏。嘴唇有点厚,到了秋天就会干燥,给他买了男士润唇膏他已经弄丢了好几管,一边抱怨着放在口袋总是掉出来一边把新买的一管往口袋里放。毛发并不茂密,最近也开始长胡子,学会了用剃须刀之后说要给惊蛰修面,被惊蛰惊恐地拒绝了。鼻尖有些勾,侧面看起来像是有些欧洲人的血统,可谁知道呢,他的眼睛的确是褐色的,早晨刚起床的时候颜色最淡,却非常有神。 雷准的轻笑在耳边格外讽刺地响起来,惊蛰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正退进雷准怀里。 “惊蛰,那个,是你家小狼吧。” 第25章 豆腐脑 十九今晚很开心。 其实严格说起来,十九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是个面瘫,除了看向惊蛰的时候眼神柔和一点嘴角上扬一点,对谁都冷着一张俊脸。可是今天等在酒吧门口接他的时候,竟然始终保持着一点细腻的微笑,惊蛰走上去,捏他左边的脸颊:“捡到钱了?” “比那还好。” 惊蛰身子震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跟他一起赶最后一班公交。坐在最后一排,惊蛰打开窗子,十九靠过来,肩膀处隐隐约约,竟然有些香气。这不是古龙水的味道,惊蛰闭上眼睛,努力躲开那种过于粘腻的香气。 香奈儿新推出的香水,只有女孩子会用吧。 洗了澡,身上的味道才算退去,躺进被窝的时候习惯性来搂自己,惊蛰耸耸肩膀,装作已经睡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别扭,那时候见到十九与别人拥吻,自己能甩甩手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跟雷准继续散步,已经是极限了。 他在被窝里暗暗咬牙,我这一阵阵的心痛肯定是因为心肌痉挛! 第二天一整天都有心事,早上很早就起床,破天荒买到早餐,楼下的油条铺子涨价了,他提回一袋子油条,十九从浴室探出脑袋,头发上还挂着水珠。惊蛰招呼他快点洗完吃饭,他应了一声,哗啦哗啦的水声又响起来,他在里头大声问:“今天起得真早。” “睡不着。”惊蛰把豆腐脑倒进碗里,十九又洗了一会儿,擦着水走出来。惊蛰对他的裸体视而不见,取了两支勺子插在碗里,十九已经穿上衣服,把手机递给他:“雷准刚刚来电话了。” 惊蛰接过来,发现电话已经被接听,抬起头,有些不豫:“你接了?” 十九坐下,喝了一口豆腐脑::“我不喜欢他给你打电话,想知道他找你什么事,就接了。” “他找我什么事?”惊蛰冷笑着坐下。 “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还请你吃饭,我帮你拒绝了。”十九微微蹙起眉,“惊蛰,你想去哪里吃,我请你。” 要是以前,惊蛰大概会长叹一声,可现在,惊蛰只是响亮地冷笑一声,低头吃饭。十九有些不解,打量着他的脸色问:“我做错了?” “以后不要接我电话,也别随便替我决定事情。”惊蛰抬起眼,淡淡地扫过来,“没什么了,吃饭吧。” 十九在惊蛰面前一向言语笨拙,听到了就乖乖低下头吃饭,眼神却黯淡下去,惊蛰这一整天没精神,而十九并不比他好多少。 晚上很早就到门口等惊蛰,惊蛰凌晨两点半才出来,罕见地喝醉了。惊蛰喝醉了不发酒疯,只是脸颊红红的,走路腿软要人扶着,看人的眼神水汽濛濛,总像要哭了。小满扶他走出来,交给十九之后皱着眉头说:“今晚不对劲,在大厅里随便一桌就坐下开始喝,人家摸他他也不反抗,有几次都坐到人家大腿上了。”小满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十九,试探着问,“昨晚跟雷准出去了,别是又闹别扭了吧……” 十九眼神一黯,却深吸一口气,半蹲下身子,对惊蛰说:“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惊蛰摇摇头,扶着栏杆艰难地组织语言:“不,你太瘦了,硌得我难受,而且回家的路那么远,我冷。” 十九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惊蛰穿上,又蹲下身子,学着惊蛰哄他的腔调:“那我以后多吃一点,胖一点,好不好?我们打车回去,好不好?” 惊蛰跳上十九的后背,把脸贴在他脊梁上,对小满挥挥手。小满一脸担忧地目送他们走了,一回头,正撞上童连似笑非笑的脸。 “这就是他家里养的那位?”童连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小满使劲推开他。 “跟我是没关系,我只是想,”童连叹息一声,“如果有一个人肯对我这么温柔地说话,背我回家,那让我做什么都行。可惜,没有一个人愿意。” 小满回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走了回去。 惊蛰乖乖趴在十九背上,十九把他往上提了提,轻声问:“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没控制住,嘴馋了。” “胃难受么?” “一点点。”惊蛰搂了搂十九的脖子,“我早上对你发脾气了。” 十九低头亲亲他的手背:“是我不对。” 惊蛰笑了两声,使劲揉他的脸,鼻息喷在十九脖子上,索性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十九也傻乎乎笑,说:“嫂子今天查出来,怀孕六个周了。” “那不是,咱们去她家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惊蛰惊讶道,“那彪哥一定高兴死了。” “彪哥很高兴,帮里上下也已经传遍了。”十九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兴奋和喜庆,惊蛰有些讶异,十九对别人的事情向来兴趣缺缺,难道…… “十九,你喜欢小孩子么?” “不知道,不过,很有意思,小的,头也小身子也小,我小时候也是那样么?”十九的话竟然出奇的多起来,“我用手指头捅他脸,他就咬我,又没有牙,咬不疼,还是咬,我小时候也这么傻么?” 惊蛰哈哈大笑:“你现在也不聪明啊。” 十九反驳:“温林说我很聪明。” 惊蛰敲敲他的脑壳:“你知道怎么才能生孩子么?” 十九点点头,偏过头,努力与他对视。惊蛰努力笑起来,把脸贴在他脸上:“所以,喜欢小孩子的话,就去找个女孩子结婚吧。” 十九的手臂猛地收紧,张张嘴,惊蛰拦住他要出口的话:“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子,其实很合适你,我听彪哥说了,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家世样貌,样样都好,她能喜欢你,我很高兴。你还小,感情慢慢培养就好,想早一点结婚也没关系,我听说,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很容易,不然你们就去那里……” “惊蛰!”十九大怒,“我只喜欢你!” “你这个傻瓜。”惊蛰轻轻拍着他的头,在他肩膀上蹭去眼角一点点湿意,“我怎么能喜欢你呢?” 第26章 绑架案 惊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又放回去。手里头提着一大块牛肉,打算去菜市场提两个大土豆回来。十九今生最爱吃的菜就是土豆炖牛肉,当然,还有麻辣锅。 到菜市场转了一圈顺便采购了三天份的菜,走到路口等绿灯的时候身边却开过来一辆红色跑车。惊蛰看出来这是凯迪拉克的新款,刚想吹声口哨表示轻佻,车窗缓缓降下,戴着太阳镜的女孩子问:“你知道XX花园小区怎么走么?” 惊蛰愣了一下:“你找那儿干什么?” 女孩歪着头,微微笑了:“当然是找人啊。你认识么?” “你找谁?” “你问那么多干嘛,你不认识,我就去问别人。”女孩子作势要升起车窗。 惊蛰跨前一步,急忙忙道:“万一你找那个人我认识,我可以带你去啊,我就住在那里的。” 女孩子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那你……认识一个叫惊蛰的人么?” 惊蛰长出一口气,说:“我就是。” 女孩子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指着他叫道:“你……你竟然是个男人!” 我哪点看上去不像男人了? 惊蛰尽量和颜悦色地对这位大小姐说:“我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好不好?” 于是就到了离家最近的肯德基。 肯德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给钱,只要脸皮够厚,进去坐一天也没关系。惊蛰提着牛肉土豆并各色时令鲜蔬若干旁若无人走进门,找了位置最好的位子坐下,反倒是秦佩佩大小姐不好意思,干笑着问他要喝什么。惊蛰弯腰从袋子里拿出两杯鲜豆浆,插上管递给她:“碳酸饮料喝多了不好,这个,我看着他刚磨的,鲜着呢。” 佩佩拿着豆浆,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输给这个像农村大妈一样没情调的……男人。她盯着肯德基员工惊异的眼神坐下,刚张嘴,惊蛰就甩了一句话过来:“我不喜欢十九,相反,我很希望你们可以在一起。” 佩佩没反应过来,傻乎乎问:“可是他说他要跟你结婚。” “他有病,别理他。”惊蛰说,“我觉得,他对你有点意思。” “哈?”佩佩一下子高兴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他要是对你没意思,早就咬你了,还能亲你?不过这句话可不能说出口,惊蛰想了想,说:“你知道我跟他住一起吧。” “刚知道。” “那就对了,他睡着了的时候叫你名字来着。” “啊?” “对,叫得可响亮可深情了。”虽然那之后伴随着经久不息的狼嚎和磨牙声。 “那他为什么说不喜欢我,还说不想见到我?” “他闹别扭啊,不好意思说喜欢你。而且,你站在他面前他就脸红心跳,他当然不想看见你,他好面子啊。” 佩佩高兴起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他为什么还说喜欢你,要跟你结婚?” 惊蛰差点咬掉自己舌头:“你问他,明不明白什么叫结婚。” “他说懂,就是一个人跟另一个人一辈子。” “那就是不懂。你想啊,结婚了还能离呢,叫个屁的一辈子啊。他的意思是,要跟我,兄弟俩,一辈子当亲人。”惊蛰松口气,总算给圆过来了。 佩佩想了想,皱着眉头问惊蛰:“十九他……他为什么好多事情都不懂?彪哥说他从小在山里生活,所以没接触过外界,真的么?” “真的,我们家从小可穷了,吃个白面馒头都成问题,更别提肉了。”惊蛰一副泫然欲泣状。 佩佩眼神中充满了母性的怜悯:“怪不得我请他吃日本料理他连眼都没眨一下,吃羊肉串的时候把人家老板吃得直哭。那你们那里教育水平是不是也不高?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连短信都只能看懂一半,我给他发短信他从来不回。他还特别喜欢看电视,你们是不是小时候从来没看过电视?其实,我觉得他应该快点学会上网,不然我都没法跟他聊天。” 佩佩一边说一边微笑,一脸幸福。惊蛰一头冷汗,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十九的拼音水平比个小学生还不如,根本不会打字,让他上网更是不可能,满屏幕的汉字对他而言就像鬼画符,不如看电视来得容易。至于聊天,一直到现在,十九着急的时候都会狼嚎两声,他怎么可能耐着性子陪你聊小女生的话题。 惊蛰边敷衍佩佩边认真考虑,十九就是个孩子,把他跟另一个比他还幼稚的孩子撮合在一起,是对的么? “那个,我去趟洗手间。”惊蛰越想越心烦,忽然站起来道。 佩佩愣了一下,鉴于已经在短短时间内建立起对惊蛰的信任,她微笑着放行。惊蛰边往洗手间走边掏出一根烟,他已经很久不抽烟了,怕二手烟危害到十九,但是现在,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办法逃避犹豫的心情。 刚推开肯德基卫生间沉重的门,后脑就被人狠狠重击,他手指缝间的烟掉在地上,甚至颇有弹性地跳了一下,静在地上,不动了。 十九的手机很高级,又拉风又牛叉,可惜,他只用它打电话。 盯着手里头的手机,十九有些坐不住,已经下午五点,惊蛰的手机打不通,家里没人,酒吧里的人说他还没有到,难道是在路上,没听见手机响? 再拨一次,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了,却是个陌生的声音。十九叫了一声“惊蛰”,那人冷笑一声:“没想到这小婊子还有人惦记。” “你是谁!惊蛰呢!”十九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放心,他好得很,我们请他来喝个茶,过个十天半个月就放他回去。”那边很安静,所以男人狂妄的笑声充满回音。 十九看电视剧,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事叫绑架,听那人的语气,大概惊蛰遇见这种倒霉事了。他顾不上探究背后的原因,学着电视上说道:“你别伤害他,你要什么,我给你。” “我什么也不要,就是请他喝杯茶,顺便告诉他点人生的道理,放心,他明白了我就把他送回去。” 那边电话挂断了。 再打过去,语音提示无法接通,十九慌了神,坐在椅子上一通一通地拨打,却终于没有应答。他不知道遇见这种事情该怎么办,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报警,可是不报警,怎么救惊蛰。 他不该大意的,明知道有人躲在暗处对惊蛰不利就该二十四小时保护惊蛰,怎么还能让人有机可乘。他死死攥着手机,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把下唇咬出血,二哥在门外叫门半天,推门进来就看到十九满脸阴狠坐在椅子上,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他心口跳两跳,这才明白彪哥为什么一定要把十九招到麾下。十九的兽性让他能成为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器。 “十九,怎么了?”二哥问。 十九抬起头,仿佛见到一丝曙光:“惊蛰被绑架了。” 二哥大惊:“什么时候的事?对方要什么?” “对方什么也不要。”十九把电话内容跟二哥说了一遍,二哥想了一会儿,说:“很奇怪,绑架总有个目的,可他什么也不要,难道是惊蛰惹了什么仇家?” “惊蛰大概,是惹了什么人。”十九还是把上次的事情告诉了二哥,二哥听后大惊,脱口道:“所以说上次的事,那帮人的目标其实是惊蛰?可惊蛰究竟惹了什么人?” “他不会主动惹事的,我知道。”十九稍稍冷静了些,看着二哥说:“我要找到惊蛰把他救出来,二哥彪哥不帮我,我自己也要救他。” “说什么话!”二哥说,“惊蛰跟二哥和彪哥是什么交情,他出事,我们怎么可能不管?!你等着,我这就去调人查。” 二哥转身就要出门,十九赶上一步拦住他:“我要亲自查。” 二哥点点头:“那就跟我来。” 二哥大体告诉了十九应该怎么查,十九悟性很高,几乎立刻就做出反应。这时候秦家大小姐失踪的消息也报过来,佩佩走前给父亲发了条短信,说要找惊蛰谈谈,捍卫自己的爱情,结果天都黑了还没回来。秦文听说惊蛰失踪了,自己女儿又联系不上,料想大概一起被绑架了。于是派出的人多了个任务,同时调查秦佩佩小姐的下落。 见十九有条不紊,二哥按下电梯往楼上走去,彪哥等了他很久,见他走进来,问:“都安排好了?” “没用我说什么,十九在指挥。”二哥坐下,秘书奉上茶水。彪哥笑笑,放下手中的笔:“十九进步很快。” “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聪明,那些事情连我都要用很久来习惯,他做起来却干脆利落。惊蛰被绑架这件事,又可以让他学会要怎么应对绑架事件。”二哥苦笑,“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 “嗜血和优胜劣汰,对他而言是天经地义的真理,当然比我们适应的快。”彪哥喝口水,“所以才更不能放他走,你看他不说话,其实心里很有盘算,他为谁效力都会是我们的顾虑,不如让他为我们所用。何况,控制他的方法又很简单,他精明没关系,只要惊蛰是个单纯的傻子就够了。” “那大哥还要撮合他跟佩佩?” “他跟佩佩在一起更好,既能拴住秦文那个老家伙的心又能拴住十九的心,就算不能跟佩佩在一起,也可以让惊蛰知道,他对十九的影响力没有他想象的这么大。十九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所以如果他一味干涉十九,十九就会离开他。” 二哥叹了口气:“这样,是不是在算计惊蛰?” 彪哥揉着眉头,无奈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吐槽。 十九正在成长,有TX说十九成长太快,其实十九为了可以尽快赶上惊蛰,可以跟惊蛰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付出了很多努力,这个以后会说。本文其实重点不在卖萌,就我个人而言,喜欢十九傻呆呆的懵懂状态,但更爱他一点点适应人类社会,试着用一个人的角度对惊蛰说爱的过程。 好吧好吧,真的想看十九小狼的萌状,就举手吧,人多的话,我写个番外说明还不行么? 最后啰嗦一句,最近不会很虐,但是,会有H……大家低调。 第27章 爱德华 蒙着眼的黑布被解下来,惊蛰一时间还不能适应光亮,站在他面前的人轻蔑地笑了两声,把黑布扔在他脸上。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望望四周,被一同绑来的女孩子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靠着墙瘫软在地上,还昏迷着。 这是间小得有些局促的屋子,他们两个被关在这里,面前再站着两个人都显得挤。头顶开了顶小窗,看得见外面的满天星子,屋子里头不知道多少瓦灯泡亮着,空荡荡一间屋子,只让人觉得无处遁形。 惊蛰被人反绑着双手,腿已经跪麻了,舒展舒展筋骨,头顶俯视他的人又笑了一声。惊蛰怒了,劈头盖脸骂道:“你抽风啊!有屁快放!” 那人愣了愣,又是这种一声一声不连贯的笑:“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来么?” 叫你放屁你还真放屁?惊蛰斜他一眼,懒洋洋道:“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雷准是结了婚的人?”那人稍稍低下头,可算是看清了长什么样。这人不丑,大概有三十岁,眉宇间有股狠厉的杀气,左边脸颊一道伤疤消退不少却还是很清晰,当时一定几乎毁容,不过现在看起来,不过是让他看起来更添了野性。 惊蛰不自觉想起十九,可惜那块牛肉,那可是他在大妈中冲锋陷阵抢回来的一块又便宜又好的肉! “我知道他结婚了。”惊蛰叹着气说,“我跟雷准只是买卖关系,雷准要是不顾家,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就是那种人,不会把谁当回事的,每个月跟他多要点生活费就行了。” “你很了解嘛。”那人用食指挑起惊蛰的下巴,啧啧有声,“你从他那里拿到多少钱,我给你双倍,只要你以后离他远点。” 惊蛰的下巴被人挑着,嘴都有点张不开:“我的价格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而且我现在只卖酒,不卖身,从良很久了。还有,大佬,我没缠着他,你要是有本事让他以后都别来找我,我倒要谢谢你。” 那人恼羞成怒,怒极反笑,边笑边用大拇指摸索着惊蛰的脸颊:“你倒真有点出来卖的资本,不过,就凭你这种货色……还是说,你床上技术很好?” 这人一脸探究精神,惊蛰真怕他当场按倒自己三下五除二吃干抹净。失身事小,这关口,钱却要不回来啊,惊蛰情急之下大吼道:“兄台三思啊!我从今天早晨开始拉肚子刚刚还肚子疼来着呢!” 那人一怔,忽然甩了惊蛰一巴掌,怒道:“恶心!你这种下贱的男妓给我上我都嫌脏!” 气氛一时间冷下来,一来这巴掌甩得太重,惊蛰耳朵轰鸣半天都听不到周围的声响,祈祷着可千万别跟爱迪生似的一耳光叫人甩聋了一边用舌头顶右边脸颊,奶奶的,肯定肿了。另一方面,这位杀气腾腾的小哥的确被震撼到了,脑子里转了半天,想起正事,冷笑道:“看来,你是不打算离雷准远点?” 惊蛰泪奔:“你能让他离我远点我给你做什么都行啊!”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哥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嘴角扯动着左脸的伤疤笑了,“我不打你,那样太暴力,我会让你吃点苦头的,到时候看你还嘴不嘴硬。” 说完,转身摔门走人。 惊蛰松了口气,忽然,身边响起一阵窸窣,他转过头,被捆了个结实的大小姐坐起身,蒙着黑布的眼睛转向他的方向,大声道:“你就答应他离那个雷准远点我们不就能得救了么?” 惊蛰换了个姿势,坐得更舒服些:“笑话,要是雷准以后还三天两头来找我,他们不是又要把我抓起来说我不守信用?” “起码……起码……我会被放了啊!”大小姐很委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一点担当都没有!” “我是很想说啊,可是那个人根本没有给我说的机会,不然下次他来,我告诉他放了你。” “哼,要是十九在,肯定会不顾一切救我出去的。” 惊蛰也跟着哼哼:要是十九在,把我救走了他就谁也不管了,还不顾一切? “喂,你。”大小姐扭捏着,“你帮我,把眼睛上这个东西解下来。” 惊蛰叹气:“我的手也被反绑着呢,不然你转过头,我用牙齿帮你解下来。” “啊?”秦佩佩想了想,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循着声音背过身,惊蛰探起身,牙齿轻轻咬住黑布的边缘,用力地,一抽,黑布像一缕发,从女孩面前落下,光明又溢满她的眼前。 秦佩佩转过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惊蛰身子一软,靠在墙上,吹了声口哨:“看不出来,其实你很漂亮嘛,他们是不是因为垂涎你的美色才一起把你抓来的?我记得那个时候咱俩离的很远啊。” 秦佩佩晃晃头:“我当然漂亮又可爱,至于他们为什么抓我来……你晕倒在洗手间,有个人扶着你说你中风要赶紧送医,我就说我是你朋友,可以开车送你去,结果没走出多远就被人拍晕了。” 惊蛰乐不可支:“谁让你管闲事了。” “我能不管你么?”秦佩佩嗫嚅,“十九说过的,全世界他只想保护你一个人,如果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受到伤害,他不是要恨死我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惊蛰笑,“他是个傻子笨蛋,连爱是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我可以用行动告诉他啊。”少女的眼中充满了粉红色桃心,“占星师告诉我,回到故乡就可以遇到我的爱,而我一回来就遇见了他。他就像《暮光之城》里的爱德华,深情沉默,但是对爱情绝对忠贞。” 惊蛰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爱德华?那个豆丁炼金术师?” 佩佩歪着头:“爱德华不是吸血鬼么,他还会炼金术?《暮光之城》也出番外?” 惊蛰实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什么不能出番外啊,《焚心劫》完结了还能补上两章番外呢。” 佩佩似懂非懂,过了半天,抬起头问惊蛰:“你真的是十九的哥哥?” 惊蛰忙不迭点头:“当然啊。” “十九那天晚上,吻我了。”佩佩看到惊蛰的呼吸滞了滞,并没有多想,接着说,“我跟他说,喜欢他,愿意跟他结婚,他喜欢孩子,我给他生多少都没关系,然后,他忽然就吻我了。” 惊蛰努力挤出一丝笑:“这是好事啊。” “他不高兴,他狠狠地咬我的舌头,都咬出血了。他说让我以后不要再缠着他,还说,惊蛰不能生孩子,他就一辈子也不要孩子。”佩佩说着说着,眼眶红了,“我做错了什么,你安慰我说他喜欢我,我又不是傻子!他宁可看手机屏幕上你的照片都不肯看我一眼,直到现在,写得最漂亮的两个字就是惊蛰。他连汉字都认不全呢,天知道这两个字他练了多少遍!我哪里不好,你又不喜欢他,可是我喜欢他啊!” 惊蛰抿着唇,良久,打断少女的哭泣:“他,咬你的舌头?” 佩佩轻轻地点点头,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惊蛰把头靠在墙壁上,仰着头看天花板,这间屋子的天花板真高啊,那样小小一盏灯泡是怎么把这屋子照得像正午一样的呢? “可是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惊蛰说。 “惊蛰,你没什么好。”秦佩佩抬起眼,挂着泪珠的眼睛直视惊蛰,“你俗气又自私,你根本不是来不及叫人放我出去,你根本就是害怕一个人呆在这里。你……你还跟男人纠缠不清,甚至,甚至是个结了婚的男人!你没什么好,十九爱上你,只是因为……” 惊蛰静静看着她。 “只是因为……他真的像爱德华,无论那个人是谁,动了心就是动了心,不会变。” 十九听完手下汇报收集来的消息,初步断定惊蛰是在离家最近的那家肯德基失踪的,而当时他正跟秦佩佩在一起。但绑架他们的是谁,却到现在还没有调查出来,对方似乎是做这种事的老手,思虑周全办事干脆,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没有电话再打来,在这城市里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角落,任何一个都足够十九这辈子都见不到惊蛰。 他把头重重磕在墙上,不许自己再有悲观的想法。 彪哥的事业做的有多大他一直理不出头绪,这件事上却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偌大一个事业,彪哥竟能保持如此低调,实在高明。借着这件事,彪哥也算是把自己的底牌都露给了十九,这是给予十九的信任,也是暗示。十九要帮助彪哥,就能收获无上荣耀和地位,要背叛彪哥,彪哥也一样能置他于死地,无论天涯海角。 可现在他并不关心这些,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十九一夜未睡,而寻找惊蛰,依旧像大海捞针。 跟着他的小弟猪脚端过来一杯咖啡,试探着问:“九哥,要不你去睡一觉,别等人没找着,你先累坏了。” 熬夜,对于十九而言不算什么,以前为了捕猎,常常一天一夜蛰伏在草丛里,只为了等待猎物靠近一跃而出。他抬眼看了看猪脚,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皱着眉头放在一旁。 刚在惊蛰家住下的时候,他喝不惯这些纯净水,每次都是嗓子干渴的不行才勉强抿一口润润嗓子。研究所的人从来不注意他的饮食,送来的水上往往漂浮着一层垢污,他喝了,肚子疼了两天,后来也慢慢适应了,实在没想到,改喝这些干净的水,竟也会不适应起来。惊蛰无奈,到超市扫荡来各式茶叶,一次换一样,给他清肠道洗口腔,从此,他喜欢上喝茶,也自然,喝不惯咖啡。 猪脚猜到大概是咖啡不合口味,忙奔出门换了壶茶。他最开始跟这位大哥的时候,根本不服气。这分明是个少年,而且闷闷地不说话,杵在那电线杆一样高且瘦,哪里像混黑道的,当模特差不多。可后来打了几次仗,才知道的确是个狠角色。有他的地方,基本用不着别人出手,无论多少人出现,都照样只剩一地哀号。 猪脚渐渐由佩服转为崇拜,心甘情愿跟着这位不爱说话的九哥,甚至连年龄问题都不计较。十九对谁都保持着戒心,但猪脚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个冷漠的人,只是他的热情,大半都给了一个人。那个人他知道,是个MB,跟十九住在一起,他有一次见到两个人各自拿一个甜筒坐在路边舔,一样的傻气。 所以当知道这次是那个人出事,他一点也不敢懈怠,陪着十九一夜没睡。十九心里有个最柔软的部分,不能随便侵犯,而惊蛰,就站在那里。 “昨天晚上,他回家了么?”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十九还是想问问。 猪脚摇摇头:“兄弟们守了一夜,没见到惊蛰哥回来,不过,倒是有个人在楼下等了半宿。” “谁?”十九问。 “好像是……弟兄们也就是在电视上见过,可能认得不准,大概,是那个雷准。”猪脚试探着说。 十九的身子猛的一战,肩膀蓦地耸起来,竟像要冲上去与谁打一仗。猪脚被他吓了一跳,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九哥,那个雷准,现在是黑白通吃,很有些门道。你看,咱们是不是……叫他一起查查……” 十九低着头,只是拳头越攥越紧,像是很不服气。猪脚被他的气势煞到,恨不得退后一步好避一避,那人却忽然踢开椅子站起身,走到窗边,俯视着楼下。彪哥大概很喜欢这种俯视众生的感觉吧,所以把自己的办公室安置在这幢楼的顶层,而自己,也不过比他低一层而已。早高峰上班的人们已经开始活动,路口堵得不像样,行人一路小跑,看起来庸庸碌碌的生活,其实却是惊蛰最羡慕的生活。 雷准站得比他们更高,一定看得更远,俯视的角度,也更加倨傲。他就像压在十九头上的一座山,这是惊蛰最初爱过的人,说不定现在也还在爱着。只要他出现,惊蛰就会不自觉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我,做不到么?”十九喃喃。 “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要花些时间。”猪脚絮絮叨叨解释,“雷准在市里是个什么地位九哥也知道,咱们查归查,总归需要时间,可换了雷准,说不定放出话,人家就要乖乖把惊蛰哥送回来。我这也是怕时间拖得太久,惊蛰哥吃苦头,九哥要是不愿意……” 十九转过头,越过他,走出门去。 雷准公司旗下的办公大厦是本市的地标性建筑,也是省内都闻名的龙头企业。十九没有坐车,步行走到那高耸的楼下。这一路足够他想清楚做决定,也暗暗下决心。 早上近九点,日光充沛,雷准向来没有自己开车的习惯,下了车,便要往楼里走,恍惚间感到有谁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顺藤摸瓜看过去,嘴角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十九站在马路对面,这不是条多么宽敞的街道,从一边走到另一边,一分钟就够了。 惊蛰,只有这一次,这一次之后,我发誓,我会成为最强的,我会独自担负起保护你的重任,我要站在你身后,全世界就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他迎着雷准的目光,迈出了第一步,第一步之后,又是第二步,第三步…… 雷准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人朝自己走来,很是好奇他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来找自己。谈判么?抑或,求和?嘴角的笑意更盛,却发现,十九站在马路中间,不动了。 口袋里手机在震动,十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猪脚的声音直冲云霄,连开车疾掠而过的司机都感到耳朵一震。 “九哥,查到惊蛰哥的下落了!” 雷准眯着眼,看十九不顾车来车往飞身往来路跑去,竟比车子还要快。谁的电话让他这么着急?昨天一天,惊蛰的电话打不通,家里又没有人,是出什么事了? 他微微偏头,对身边的特助说:“去查查。” 第28章 饿肚子 十九一言不发走到窗边,猪脚跟在后头赔着笑脸讨好,二哥撇撇嘴,扔下那页文件缓和气氛道:“知道了是谁干的也很好,顺藤摸瓜就能查出来惊蛰在哪里嘛。” 十九还是不说话,猪脚都快哭出来了,求助般望着二哥。二哥还要说什么,却有人推门进来了。 正是一直没露面的彪哥。 彪哥走到桌边,拿起文件看了一眼,冷笑一声,眼望着二哥道:“宁飞?宁家那位掌上明珠?” 二哥不知道彪哥是什么意思,顺着答道:“现在是雷准的妻子。” “那这件事,我们大可以报给雷准,让他看着该怎么处置自己老婆怎么放人。”彪哥觑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还愣在这儿,非得等到惊蛰缺胳膊少腿才活动?人手也给你们了,不愿意硬碰硬把人救出来,就去找雷准要人,杵在这算什么?” 二哥忙答道:“我这就去致电雷准。” “二哥!”十九忽然回过头,“不用找雷准,这件事我来解决。” 他看了猪脚一眼,大步走出房间,肩膀微微耸着,是惯有的应战姿势。待他走远,彪哥看着二哥,微微舒了口气:“雷准是十九心头的一根刺,也是最能激起他斗志的东西。” 二哥点点头,眼中有些软,彪哥拍拍他肩,知道自己的兄弟终究是个宽厚的人,也不再说什么。严忆下午要去医院例行检查,这关口,他是一定要陪同的。他拉开门走出去,阳光正好,也不知道现在给孩子预备衣服算不算早。 天刚亮,昨夜那位刀疤男就凶神恶煞又出现。他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秦佩佩眼上的黑布被取下,淡定地看了惊蛰一眼就去拉秦佩佩。佩佩以为这人终于发现自己是个美女打算对自己不轨,嗓子扯开叫得惊天动地。惊蛰也吓着了,跟着喊“好男不跟女斗,有什么冲着我来”。人家根本不搭理他,两脚把他踹得动弹不得,拽着秦佩佩就出了门。惊蛰看着重重摔上的门暗自咬牙,你昨天打我一耳光,今天又踹我两脚,等我出去,加倍还给你! 恨过了,便替秦佩佩祈祷,希望那位幕后高人是个同性恋,对佩佩勃不起来。 晚些时候,有人送了一个馒头过来,这是昨夜到现在惊蛰吃的唯一一点东西。惊蛰可怜巴巴地看着送饭过来的人:“我手绑着,怎么吃啊,更何况,这点也不够吃啊。” 那人连一个眼角都没给惊蛰,转身走了,把惊蛰气得发飙。可是没办法,这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一个馒头有总比没有好,虽然小了点还没有一个巴掌大,好歹能塞塞牙缝。他像条大虫子似的蹭过去,躬下身,叼起馒头,不敢咬太大口,怕馒头掉了,就用嘴唇夹着,这么一点一点,吃完了。 把口腔里最后一点残渣都打扫干净,靠在墙上,兀自无声苦笑起来。 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光,一整天也只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馒头充饥,自己瘦弱,打不过那些壮实的大孩子,有时候连这一点馒头都吃不到。如果不是后来新来的修女注意到他,恐怕他早就饿死了。修女到孤儿院的时候也才二十多岁,花一般的年纪,他一直当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修女要到孤儿院来与一堆孤儿为伍。很久之后他偶然听别人说起,修女大学的男友为了甩掉她跟富家女结婚找人轮奸了她并且拍了艳照,毁了她往后的人生。那个时候惊蛰十六岁,发誓要为修女报仇。 可其实冥冥中自有轮回,待他找到那个男人,却发现他已经是癌症晚期,三十多岁的人,浑身萎靡的气息,像在召唤死神。 惊蛰咳嗽两声,嗓子眼发紧。修女对他很好,让他一直上学,就算他成绩不好也从来不批评他。惊蛰不是多么聪明的人,看着数学公式就头大,古诗词背下来根本不能理解意思。初中草草念完就随便念了所中专,谁成想那所学校是违规办学,高二的时候被教育局查封,几千师生没了着落。惊蛰就是那个时候辍学的,不敢跟修女说,就每天装成上学的样子打工。他还剩几个月成年,在KTV打工,因为长得好看常常被咸猪手非礼。十八岁成人那天被老板以庆祝之名叫到包间,灌了两瓶洋酒,差点给他办了。他拼了命逃出来,衣服扯烂了,不敢回去见修女,蹲在桥洞下过了一夜,有人把他当做乞丐,扔了几块零钱。他用这点钱买了一笼小笼包子,也不顾烫,吃得舌头起泡。 趁着修女不在,收拾了东西不告而别。他知道一直以来修女是怎么辛苦地供他读书,反正都是要卖的,不如,就自己去卖吧。 他闭上眼,有时候还是会梦见修女下身是血躺在床上大叫着叫他别过来别看她。他挣得第一笔钱,自己只留下一点,剩下的全寄给修女了。这不是什么干净的钱,可在这世上活着,几个人挣的钱是干净的呢? 秦佩佩被反缚着双手,一路七拐八拐带进一个房间。她这才知道这幢楼其实并没有想象的破旧,大概因为关自己的是类似地下室的地方,所以才阴暗潮湿并且寒冷。乘电梯到达三十三楼,电梯门一开,刀疤男没动,却示意她继续往外走。她摇着头不挪步,张张嘴,想起来惊蛰嘱咐自己可千万不能随便说自己老爸在道上的地位以免惹事,终于把威胁的话咽下。刀疤男没什么耐性,推了她肩膀一下,她被推出电梯,踉跄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了。 “你!”佩佩眼里有了些湿意,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搭上,形如鬼魅。她猛地转头,眼前画着淡妆的女子对她盈盈微笑。 “摔疼了么?”那女子微笑着扶她起来,顺便解开让她胳膊酸麻的绳子,“他们干嘛捆着你?” 佩佩愣了一下,对面前这个温柔的姐姐一下子涌出无限好感:“你……你是谁?” “我叫宁飞。”女子抓着她手往里面走,而佩佩竟然跟着去了,“你呢?” “秦佩佩。”佩佩环视四周,这是一条不算长的走廊,直通向一个门,门上标着门牌,宁飞掏出房卡,刷了一下,门静静地开了。宁飞回头,看了看走廊的另一端,轻声道:“跟我来。” 这是一间很标准的总统套房,只是窗帘拉合着,房间暗得很。宁飞打开灯,这房间的奢华便全在佩佩面前。宁飞的小皮靴在地板上敲出笃笃的声响,她走到茶几旁,凌空抛给佩佩一个苹果,动作做来优雅帅气,佩佩接到苹果,竟然忘记自己有多饿。 宁飞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笑起来:“你知道自己被带到这里做什么么?” 佩佩摇摇头,半晌,小声问:“你也是被抓来的么?” 宁飞失笑,却点头道:“我比你来得早些,对这里环境了解的也多些。想吃什么就吃,里面有床,吃过东西,你可以去睡一觉。” 佩佩看过《啼笑因缘》,此刻已经把自己当做沈凤喜,而宁飞就是被先一步抓来做姨太太的思雨,她们现在是同命相怜。这么想着,对宁飞就半是同情半是亲近起来,有问题便直言不讳:“我什么时候能被放回去?” 宁飞想了想,说:“这个我说不好,也许很快,也许要很久。” 佩佩把下唇咬得血红:“我……要取悦他么?” 宁飞走过来,把她的公主发型揉乱:“不,是他取悦你。” “什么?” “没什么。”宁飞捏捏她的脸,“你饿不饿,我做东西给你吃?” 佩佩点点头:“可是,我想先洗澡。” 宁飞带她到浴室,调好水温,指指外面说:“我去做饭,你洗完了就可以直接吃了。需要什么就喊我一声,别客气。” 佩佩满脸感激:“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宁飞耸耸肩,出去了。 好好把自己清洁干净,佩佩拉开浴室门,一套叠好的睡衣摆在外面,自己穿来的外衣已经在洗衣机中翻滚了。这间酒店就是要营造像家一样的感觉,也得以被市内许多大款用来长期租用金屋藏娇。宁飞的睡衣穿在佩佩身上有些长,佩佩边穿边想宁飞若是穿上了该是什么样,不禁微微笑起来。宁飞留短碎发,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含着浅浅的笑,非常帅气也亲切的一个人。 她的照顾让佩佩非常舒服。 穿着拖鞋往小厨房走,宁飞探出头,见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嘴巴一努:“柜子里有吹风机。”佩佩摇摇头表示不用,她便洗洗手,从一旁取下大毛巾给佩佩一下一下擦着,笑着称赞:“你头发好长。” “我爸爸不许我剪,他喜欢我长发的样子。”佩佩说。 宁飞递给她筷子,佩佩坐下,桌子上全是家常菜。佩佩的母亲厨艺不精,到了美国之后更别想雇到家政做地道中国菜,所以越家常的菜越叫佩佩兴奋。她狼吞虎咽吃了半天,宁飞却只是拿着筷子含笑看她,她吃得不好意思,抬起头,腼腆地笑了一下。 宁飞无奈地摇摇头:“喜欢吃就多吃点。”看着佩佩忙不迭点头,她用手支着头,浅浅地笑,“男人啊,总是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长发,温柔又听话,依附他们。可是我偏偏不喜欢,我就是喜欢女孩子头发短一点,也不用很温柔,有点脾气更好,不要做谁的附属,独立一些。” 佩佩抬起头:“是说女孩子要独立自主,做自己的主人么?” 宁飞点头:“就是这样。” 佩佩嘟起嘴:“可是我做不到,我就是喜欢依赖谁,不喜欢做决定,随遇而安一点就好。” 宁飞大笑:“那我们搭配正好,我不喜欢依赖别人,却很喜欢谁来依赖我。” 佩佩用筷子戳着桌子笑:“那我以后就跟你混啦。不过,你这么独立,会不会有男孩子喜欢你啊?” 似乎问错了话,宁飞的眼神一下子冷静下来,似乎审视一般,很有压迫感地看着佩佩:“我为什么,要男孩子来喜欢我?” 佩佩一时口吃,勉强笑道:“那个……你喜欢男孩子也可以,你这么厉害,要追谁也一定不费吹灰之力。” 宁飞摇头:“不,我说的是,为什么,我要男人,来喜欢我。” 佩佩觉得,自己似乎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可是,却又好像没有误会。 于是宁飞就又说明了一遍:“为什么,不能是女人来喜欢我?” 佩佩手里的筷子忽然掉在地上。 宁飞微微探过身,黑的眼瞳像是要看进佩佩心底:“如果我说,我喜欢的是女人呢?” 第29章 假结婚 傍晚时分,小屋内的最后一点日光随着日光西斜也渐渐归于沉寂。惊蛰饿的头昏眼花,脚已经被冻得没知觉,墙角一直有老鼠扒墙的声音,他有气无力地想,老鼠一现身,他第一件事就是按住老鼠,常常茹毛饮血的滋味。 其实这滋味不太好,问过十九就知道了。 十九冲到这间屋子的时候,惊蛰正闭着眼睛假寐。他饿得头昏眼花,听见门响愣是过了三秒钟才知道睁开眼睛,就这三秒钟,足够十九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惊蛰。”十九的声音有些颤抖,却真实,“惊蛰。” 学的语言太少,竟没有词句来表达他此刻狂喜的心情,只能一遍一遍叫着这个人的名字。十九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刻骨的喜悦。惊蛰的手还反绑着,整个人埋在十九怀里,闻着久违的气息,也是一阵安心。猪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制止了其他人要进来的冲动,悄悄把门掩上了。 “惊蛰,你好不好?”十九双手稍一用劲,绳子就齐刷刷断了两半。惊蛰的手臂活动得有些缓慢,十九给他揉着,仰起头,惊蛰的眼底都有黑眼圈了。 “嗯……”惊蛰哼哼,“我饿。” 十九打横抱起他,一言不发踹开门走出去。本来以为里面会上演什么偶像剧经典场景的猪脚没想到俩人这么快就走出来,站在门外刚摆好偷听的动作就被连人带门板踹出老远。十九望了一圈没见到猪脚的身影,便对另一个守在外面的人说:“去弄点吃的。”那人应声走了,猪脚掀开门板欲哭无泪。 二哥等在外头,见十九抱着惊蛰出来,长长地出了口气,赶上来问:“佩佩呢?” 惊蛰在十九怀里探出头,比划着说:“被一个脸上有疤的大叔带走了。” 可怜刀疤男,正在三十岁男人如狼似虎的年纪,生生成了诱拐LOLI的怪蜀黍。 二哥哪知道什么大叔,追着问:“带到哪里去了?” 十九很不喜欢二哥跟惊蛰说话浪费他的体力,抱着人越走越快,二哥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惊蛰不忍心,大声回答:“不知道——” 二哥无语。 小弟很快送来盒饭外加鸡腿,惊蛰手被绑了一天,现在拿什么都没劲,手腕子肿得像戴了俩红色塑料大手镯。十九拿勺子一勺子一勺子舀起来喂进人嘴里,惊蛰吃得乐不可支身心满足,十九却自责不已,恨不得立刻找出那个绑架了惊蛰的人大卸八块。 “水。”惊蛰就着十九的手咕咚咕咚灌了半杯,坏笑着问他,“吓坏了吧?” 十九点点头,撕了一片鸡腿肉给他,惊蛰啊呜一口吞了,肉丝塞在牙缝里:“知道谁干的么?” “你知道么?”十九问。 惊蛰看看鸡腿,十九又撕给他一块,他边嚼边说:“不知道。你别查了,我就是饿了几顿,没什么大不了的。” 十九听他这么说,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宁飞手底下人干的,不叫他查是怕他得罪不起对方。惊蛰大概一直在后悔当时头脑一热同意他混黑道,所以遭了罪也都自己忍着。他喂给惊蛰一口饭,拉起那人的手腕,红的地方一碰,惊蛰眼角就抽搐一下。十九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就算那个时候看到自己跟雷准吻在一起,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现在这样,这么难看,难看得惊蛰心都绞痛起来。 “其实这都不算啥,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况且打个电话给慕辰,拿点药搽了就好。”惊蛰顾不上吃东西,比划着说,“你刚来那时候浑身的伤,不也好了么?” 十九摇摇头,撕了片鸡肉给他,惊蛰叼过来,手腕子垂着像只讨好鸡的黄鼠狼。十九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忽然被一声尖叫打断。 “十九!” 惊蛰转过头,都忘了自己手腕还疼着呢,对飞奔过来的女孩死命挥手:“佩佩!” 秦佩佩草草应了一声,跑到十九面前站定。十九压根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位大小姐,见到她跑过来也不见高兴,面无表情,低头专心把鸡腿撕成一条一条。 于是大小姐泫然欲泣,转而对看着她的惊蛰说:“我没事。” 惊蛰刚刚眼巴巴看着她,伊人却无视自己,他现在被伤得不轻,闻言只是冷冷道:“已经知道了。” 佩佩跺跺脚:“你干嘛这么冷淡!我又没做错什么!” 惊蛰叹口气,刚想说句软话,被十九一块鸡塞进嘴里,几乎噎个半死。十九指指一边,对佩佩说:“你爸爸很担心你。” “佩佩的父亲在哪里?”一只手搭上秦佩佩的肩膀,“碰巧,我很想见他一面。” 惊蛰这回是真的被噎着了。 宁飞言笑晏晏,眸子里却是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佩佩泪眼朦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点电光火石晃得人眼晕。宁飞对惊蛰笑笑,冲十九伸出手:“你好,宁飞。” 十九最先学会的人类礼仪里握手是重要的一部分,他握住宁飞四指,防备地看了这个全市首富的女儿一眼,不着痕迹地把惊蛰挡在后面:“你好,十九。” 宁飞对惊蛰的兴趣却明显更大些。趴在佩佩耳边叫她去安慰安慰自己担惊受怕的父亲,这女人便垂了一下眼帘,抱歉道:“这次的事情,不好意思,是手底下人不懂事,自作主张。我已经让他自己把自己捆了,任由处置。” “这就够了?”十九冷冷地问。 宁飞笑了一下,目光锁定低着头的惊蛰:“当然不够,所以剩下的,你们来提。” 惊蛰拽了拽十九的衣角,小声说:“算了算了,误会而已。” “惊蛰。”宁飞忽然叫他的名字,“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惊蛰摇摇头,往十九身后又躲了躲,恨得牙痒痒要把幕后主使大卸八块的心情如今全演变成了快些躲开的执念。宁飞还要说什么,十九的面色已经很是不善,她双手摊开,后退一步,眼睛却不离惊蛰:“我们之间,的确有些误会。我也早就想见你一面,我们可不可以坐下来聊一聊?”她看看几乎露出獠牙的十九,眸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轻轻笑道,“你抢了我的丈夫,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当面宣泄不满?” 惊蛰被戳在软肋上,食指勾住十九的手掌,却是很慢很轻地,点了头。 这三个人就抛弃了乱糟糟善后的人们,自己寻了附近一家重庆小吃店,要了一碟子豆干,打算边吃边说。宁飞看过惊蛰手腕的红肿,自己也觉得闹得大了些,心里那点小盘算大概不能如愿,便耸耸肩,充满歉意地说:“没想到伤的这么重,对不起。这件事,其实是我不对,我应该早点说明白实情的。” 惊蛰抬起眼,看了她一下,又低下头。 宁飞笑笑,解释道:“绑架你的,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他一直喜欢我,听说了我要跟雷准结婚,自己难受到现在。新婚之夜雷准开车出去,他就非常不满,我本来没当回事,却没想到他怀恨在心,竟然忍到今天,出手绑架。” “他其实没打我没骂我。”惊蛰自动忽略那一巴掌一脚,“他的心情,我理解。” 宁飞笑出声:“你理解什么呢?其实这件事是我不对,我没有对他说明白,本想着瞒着他也许对他好,但是没想到他钻了牛角尖。我跟雷准结婚,只是各取所需。父亲逼我结婚,并且宣布如果我不结婚将永远不能继承家业。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找个男人结婚,因为我根本不喜欢男人。” “啥?”惊蛰本来对着豆干流口水,这震撼的一句出来,他几乎吞了自己舌头。 “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同性。”宁飞摊摊手,敏锐地注意到十九的眼中变换了好几种情绪,“就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雷准。我们签订了协议,结婚之后,我对他手上的一个工程注资,而他在五年内扮演我的丈夫,直到我可以完全掌控家族。当然,婚后我们各玩各的,所以新婚之夜他去找你,我也寻了一个相好的女伴出来。” 惊蛰趴在桌子上,丝毫不注意压疼了的手腕:“那你……” “对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够知道,我不是你跟雷准之间的障碍,不过……”宁飞看了看杀气沸腾的十九,苦笑,“我可能多嘴了。” 惊蛰长长出了口气,用肩膀撞十九的胸口:“低调。” 十九乖乖委顿下去。 这时候,有谁推门进来,宁飞转头,对来人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秦佩佩的脸微微红了,坐在宁飞身边,轻声问她:“说明白了?” 宁飞点点头,手在桌下握住佩佩的:“我喜欢佩佩,想要追求她,跟她在一起。对你们坦白,也有私心,希望你们能帮我在佩佩的父亲面前美言几句。宁家黑白通吃,今天的事,是我们做错,对不住惊蛰,所以今后,惊蛰是宁家保的人。”她眯起眼睛看着十九,微笑着问,“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惊蛰愣了愣,皱着眉头问佩佩:“你愿意么?” 佩佩看了一眼宁飞,又看十九,头探过来,想要不被另两个人听到,另两个人却听得一清二楚:“我觉得,我虽然喜欢看《暮光之城》,但是,果然还是更希望身边有个大崎娜娜。” 惊蛰看了一眼短发凌厉的宁飞,表示自己懂了。 第30章 涮羊肉 惊蛰的手用了三天就好了,慕辰医生的药有奇效,当然,也很贵。惊蛰打电话跟他要的时候他沉默了半晌,先问能不能正常到店里,得知不能,先扣了他误工费才答应给药。惊蛰在家里骂了他两天半,慕辰打着喷嚏安慰温林自己不是感冒。 十九陪伴左右,足足三天,失去过一次,小狼也渐渐开始明白患得患失的滋味。他对于有些感情的领悟,只停留在人们的言传中,个中滋味,要自己一点点经历才能体会。有时候坐在窗台看惊蛰束着手坐在地毯上看电视,午后的阳光从一整面墙的窗倾泻进来,只觉得难得而珍惜。 他总会了解,何为偷得浮生欢愉少。 二哥的电话一天三个,重要的事情很少,常是慰问加试探。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绑架最终和平落幕,十九告假,也没说明什么时候会回去。二哥接着问候惊蛰的机会试探十九什么时候回去,有一回,甚至是猪脚打电话过来,说没了九哥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当时十九正在惊蛰的指导下切白菜,每一片白菜都被他切得像热带雨林的芭蕉叶子,手机放在一旁,谁也没去管猪脚什么时候说累了,挂断了。 手好了之后,惊蛰得瑟得不行,亲自拉着十九到超市选购了半购物车的羊肉片,打算吃涮火锅。回来的路上下起了雪,十九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惊奇,惊蛰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举到十九面前就化成了水。十九仰起脸,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雪。 用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慢慢走回家,惊蛰的脚有些冻僵了,对着镜子看看,脸颊通红。十九的体温本来就比常人高些,下雪天再冷,对他也只是小意思。惊蛰把菜放进水里泡着,打算一会儿洗一洗,十九跟在他身后,有些贪恋地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平静一点生活就好,一起做一顿晚饭,喝一杯茶,惊蛰抬起头,对僵着一个想要拥抱姿势的十九说:“去把火锅从柜子上拿下来。” 平时惊蛰要踩着凳子才够得着的火锅,十九也不过一踮脚。他从盒子里取出火锅,摆在桌子上,看看惊蛰,表示不知道下一步动作。惊蛰正在切午餐肉,用刀子指着盒子说:“里面应该有插线。” 十九把盒子翻过来,表示没有。 惊蛰仔细想想,上一次吃火锅还是去年,雷准突然造访,他们一起去采购回材料,大半夜吃火锅。那次用完之后,插线放哪里了呢? 他洗洗手,如果没记错的话……走进卧室,拉开床下的抽屉,当时的确是一赌气扔进去了吧。把衣物都取出,找到插线的同时,也找到另一样不明物体。 他拿着光盘笑了两声,插线扔给十九,刚想迈出一步,就被十九拦腰抱住。冷笑更甚,惊蛰同学像抓到孩子躲在被窝看色情漫画的家长:“这是什么?” 用不着多说,光盘上模模糊糊印得再不清楚,也能分辨出赤裸着纠缠在一起的,是两个男人。 “谁给你的?”惊蛰逼问。 十九低着头,插线被他扔在一旁,一脸犯错的表情,一条胳膊缠着惊蛰不让他动弹,另一边,却在试探着要抢回光盘。惊蛰叹口气,归根结底是自己忽视了对孩子的性教育工作,他把光盘一掰两半,扔在墙角,尽量心平气和问他:“你为什么要看这个?” 十九还是一脸装乖巧的表情,眉梢眼角都耷拉下来,高高的个子这么站着,更显得可怜巴巴。惊蛰跟他认识这么久,可不吃他这套,问了他三个问题他都不回答,彻底怒了,冷笑着说:“你就这么想上我?” 十九被惊蛰的坦白震撼,猝不及防之下,点头。 惊蛰挑着眉毛笑,笑了一会儿,捡起插线转身走出卧室。十九原地站定很久,尾随出去,火锅里倒上水,偶尔冒几个气泡,那人切完了午餐肉,正在切豆腐,菜刀咔嚓一声落在菜板上,十九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头,还好,结实着。 吃饭时故意主动打破沉默,说几个从猪脚那儿听来的笑话,惊蛰把一大片白菜丢进火锅里,溅出热水一滴,吧唧掉在桌子上,十九果断闭嘴。坐在旁边的人笑笑,把涮好的一筷子羊肉夹给十九,眉眼弯弯道:“少说话,多吃饭。” 这是十九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顿火锅。 其实那片子,惊蛰看过,拍摄的角度不好,人物更加不美型,看到中间偏后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体毛旺盛的大叔受。看这种片子只会让人反胃,惊蛰几乎都能猜到,猪脚是怎么搞到这片子并且贡献给十九,十九又是怎么懵懂地看了并且上瘾,甚至珍而重之地藏在床下的抽屉里。长期看这种片子,对于十九的审美观发育是很不利的。 他一边看十九狼吞虎咽一边想,其实自己完全不用找那么多理由借口,这个孩子是真的喜欢自己,而自己,对他并不是没有感情。 十九咽下最后一口羊肉,很满足地抬起头,惊蛰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眉目很是柔和,带了些笑。十九抹抹嘴角,也对他笑了一下,惊蛰抽出纸巾,仔仔细细给他擦干净嘴角,问他:“在森林里,冷的时候,你怎么办?” 十九想了想,说:“下雨的时候,很冷,我躲在洞里,用叶子挡住风。” “我小时候,修女教我,冷的时候,就给别人一个拥抱,他身上有多热,你身上就会有多热。”惊蛰对十九伸出双手,声音渐渐低下来,“十九,下雪了,我很冷。” 十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出一只手,一点点,碰触他的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整个手掌都包在自己手掌。惊蛰任他抓着自己,把自己拉进他怀里去,有些胆怯地抱着。十九的呼吸在耳侧,热乎乎的,就像那天他扶他回来,浑身是伤的小狼乖乖靠在自己身上,手臂偶尔抽动两下。惊蛰就笑起来,说:“你刚醒过来,还想咬我来着。” 抱着他的人抽抽鼻子,脊背微微耸起来,这是不好意思了:“我认得你的声音,而且,你身上的气味很好,我知道你不会攻击我。” 惊蛰转过头,寻找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舔我?” “……我饿了。”十九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我还不能吃你,我身上没力气,我要留着你给我治伤。” “原来你抱着这个念头!”惊蛰语气虽然不善,脸上的微笑却没有褪去,“后来答应我不会再弄乱我的家听我的话,也都是权宜之计吧?” 十九还听不太懂“权宜之计”这种成语,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后来不想吃你了。” “为什么?” “我喜欢你陪着我,你对我很好。” “我对你怎么好了?温林对你不是更有耐心么?” “你是我的,只有你的好,是我的,只有你,把碗里的肉都给我吃。” 惊蛰乐不可支,凑上去亲他的嘴角,只一下:“十九,现在还想吃我么?” 十九摇摇头,看着惊蛰的嘴唇发呆。 惊蛰叉开腿坐在他大腿上,轻轻笑,声音像雾气,浮在十九耳边:“你看过的那件事,只有在床上才最舒服,你抱我过去,好不好?” 十九搂紧惊蛰的腰,惊蛰呵呵笑着,无尾熊一样赖在十九身上,被他放在床上。十九跪在他双腿之间,眼里想燃着一团火,身体却不动作。惊蛰左右开弓扯他的脸,十九晃晃头,甩开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惊蛰,你没有喝酒。” 惊蛰摊开双手,终于无奈了,自己已经使出最诱惑的眼神最诱惑的笑容最诱惑的语调,平时的男人谁能受得了啊,怎么这个榆木疙瘩这时候还要来提醒自己不要说醉话? 他作势起身,打算收拾桌子刷碗:“你不来就算了,我还一堆事呢。” 话音刚落就被推倒在床上,嘴被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堵住,舌头伸进来乱搅合,毫无章法和技术性可言,吻技堪比国足的球技。可偏偏,两个人都陶醉其中。惊蛰仰着下巴,双手不自觉去攀十九的肩膀,十九抓住他手,有些粗暴地按在床上,整个人沉下去,加深这个杂乱的吻。过了很久,他抬起头,惊蛰闭着眼睛喘息,口水顺着嘴角流出一点,他伸出舌头,替他舔去了。 十九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关机键,惊蛰听见声音睁开眼,微微笑了一下,指着一边说:“好歹把窗帘也拉上啊。” 十九便过去拉窗帘,外面的雪下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窗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他拉上窗帘,回过头,惊蛰踢了鞋子,居家的睡衣解开扣,松松垮垮正要脱下来。十九也脱衣服,他穿得少,几下就脱光了。两个人的裸体彼此都见过许多次,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惊蛰脱干净,回头望着十九,眼睛里水汪汪的,一下子就击溃了小狼的心。 “惊蛰。”十九更像是宣誓,“我爱你。” “我知道。” “嗯……” 十九对于这种事情毫无经验,光碟上的内容再完整,也别指望他这时候能记住一丁点。惊蛰被他一口啃在颈侧,有些吃痛地哼了一声,十九立刻伸出舌头去舔,像是乖巧的小宠物,用这种简单的动作讨好。惊蛰的嘴唇被他吻肿了,微微有些发热,他用手摸了摸,也觉得烫的慌。 十九舔够了他的脖颈,舌尖一路下滑,大概是想用口水把惊蛰的胸口糊个满,一点一点舔得极其用心,都快把惊蛰折磨疯了。惊蛰扭扭身子,手抚上他的脸颊,十九抬起头,惊蛰引导着他:“舔这里。” 十九低下头,含住惊蛰左边的乳首。 触电般的感觉由乳首传到头顶,惊蛰后仰着头,长长地叫了一声。十九便知道这样能让他快乐,舌头绕着乳首打转,偶尔牙齿碰到,惊蛰的手指就会抽动一下。他摸着惊蛰的右胸,手指模仿着舌,打圈,拉扯,再抬起头的时候,两颗乳首充血挺立,十九觉得,这真像晚上在超市看到的那种美国红提子。 于是他低下头,去舔右边那颗提子,惊蛰的呻吟越来越缱绻,腰在床单上扭动着,喘息道:“十九,摸我的……下面。” 十九的舌头停顿了一下,手探到惊蛰两腿之间。那里的小东西颤抖着,微微硬起,十九用手摸了一会儿,那里更加硬。十九总算还看过狼是怎么交配,抬起头,惊蛰闭着眼睛在床上喘气,他回忆了一下光碟里的内容,俯下身子,含住了那里。 “啊……不……”惊蛰弓起身子推他,可是浑身无力,那里被湿热的口腔含住,让他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没有人对他这样做过,他只是个下贱的男妓,谁会去给一个男妓口交?惊蛰放任十九含着他的脆弱上下吞吐,快感之余,竟有种想哭的感觉。 惊蛰的性器在十九口中渐渐胀大,十九更加卖力,每一下都送到最深处,再吐出。惊蛰的手指插进他头发中,随着他一上一下动作,快感和感伤交替,惊蛰闭了闭眼,说:“够了,十九……你进来吧……” 十九抓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一根一根吻过,俯下身,满眼的深情。惊蛰是第一次见到十九露出这样的表情,近乎盟誓,执着而坚定。这只几个月前还根本不会说话的小狼说:“狼王可以有许多的配偶,却只有一个狼后。惊蛰,你做我的狼后,好不好?” 惊蛰对十九伸出手,拉低他的脖子跟他接吻,在他耳边轻声说:“好。” 十九紧紧抱住他,额头抵住惊蛰的肩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惊蛰,你喜欢我,好不好?” 惊蛰拍着他的后背,侧过头,在床单上蹭掉自己滑倒眼角的一滴泪:“傻瓜啊,当然好。” 十九便把他抱得更紧一点,有些委屈地说:“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惊蛰摩挲着他的后背,从脊柱一直到尾椎,回到腰部,搂紧了,“十九,我喜欢你了,你说我对你好,其实,你才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只有傻瓜才会不喜欢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十九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看着惊蛰:“我……为什么我不敢信?” 惊蛰笑笑,翻个身,把他压在下面,手握住他的性器。十九有些惊讶,被惊蛰按着肩膀不让起来。手指顺着坚硬如铁的性器撸动了几下,感到更壮大了几分。惊蛰咽了口口水,另一只手伸到自己身后。 括约肌这种东西,三天不用就跟你闹闹别扭,惊蛰扩张了一圈,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松弛到能容纳十九。索性放开手脚,双腿一用力,将十九的脆弱对准自己的穴口,一点点坐了下去。 进入得很不顺利,惊蛰疼得咬牙,十九也不舒服。他闭闭眼,继续。忽然觉得有双手搂住自己腰身,却是十九坐了起来。他努力笑笑,却是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表情。十九更加心疼,刚要开口说不做了,惊蛰却一个沉身,将性器整根没入。 惊蛰疼得叫了一声,头重重敲在十九肩膀上,缓了半晌,忽然笑道:“我比你快。” 十九把他搂进怀里,觉得足够了,很足够了。 两个人拥抱着,坐了一会儿,惊蛰用食指捅捅十九的腰,抱怨道:“你动一动啊,难道干坐着能射出来?” 十九的耳朵尖微微红了,双手把着惊蛰的腰,提起他,又按下去。惊蛰渐渐沉溺,耳边紧紧能听到自己混乱的呻吟还有肉体拍打特有的“啪啪”声。这声音有多羞人,可惊蛰却巴不得响亮些再响亮些,十九在他体内冲刺,占有他的这个人是十九。 从今往后,只有十九而已。 “嗯……快,快一点……就是那里……用力……哈……” 十九也顾不上怜惜,惊蛰的喘息惊叹每一句都像催情的春药,让他想狠狠贯穿他,看看能不能逼出他更媚的叫喊。惊蛰开始时还紧紧是扳着他肩膀,被情欲主宰时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恨不能将自己揉进他身体里去。外面下着雪,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寒冷的人们若能有体温取暖,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十九又在惊蛰体内冲刺了不知多少下,感到那温热的内壁一阵收缩。他放慢了抽插的速度,却被惊蛰抱紧,手指甚至掐进肉里:“别……别停下来,我要……啊——” 射精的瞬间,惊蛰的后穴一阵缩紧,肠壁绞动着,十九只感到自己的小腹上被一股一股热流喷溅。他抱起浑身虚软的惊蛰,让他趴在床上,从后面再一次进入了他。 抽插的速度未见减慢,这个姿势也是十九见过的并且最轻松的姿势。惊蛰的叫声不再掩饰,直到把嗓子都喊哑。十九低头吻他的背他的颈,还有那小小的泛着红晕的耳垂。也不知过了多久,十九低低地吼了一声,滚烫的浊液全部冲进惊蛰的体内,拍打他的肠壁。而惊蛰此时,也尖叫着射出了第二次。 两个人重叠在一起,趴在床上,尽力平复呼吸。惊蛰射了两次,只觉得腿软得厉害,用肩膀顶顶十九,想叫他起来,却没想到那个人扳过他的头,把舌伸进他嘴里,交换他的唾液。他被人翻个身,下身还连接在一起,精液随着动作滑了一点出来,可谁都没有注意。十九拉高他的腿,抬起他的腰,惊蛰用手臂挡住眼睛想,该死的色狼,我就知道一次是不够的。 随他去吧,惊蛰心里头嘟囔,明天我就跟慕辰说,我要辞职。 第31章 圣母受 惊蛰趿拉着拖鞋进浴室,十九跟在后面,被他震天响甩上门。热水反复冲刷着身体,他上半身倚在墙上,手尽量往后伸。那些液体有些已经干在大腿上了,有些却还留在身体里。他扩张了几下,直起身子,便感到有东西顺着肠壁缓缓流出体内。 该死,他一边轻喘一边骂,跟那些嫖客一样,只管进不管出。 打开浴室门,整个人身上还冒着热气。十九候在外面,低着头,凌乱的几根发丝荡在眉间,竟然有些诱惑和性感。惊蛰眨眨眼,做柔弱状,把手伸向十九,带点倨傲和撒气,扁着嘴抱怨:“我腰酸背疼腿抽筋。” 十九满脸内疚,把人抱起来,用被子围一个球,抱到沙发上。谁知道十九几点起床的呢,惊蛰只看到心满意足的某人收拾了昨夜饭桌上的狼籍,顺便把所有家具擦了一遍,地面更不用说了,扫过拖过,甚至给地板打了蜡抛光。他斜着眼看那个一脸谄媚把皮蛋瘦肉粥端到面前的人,非常鄙视地问:“昨晚你射了几回?” 十九的手晃了一下,从脸颊到耳朵尖都红了,半晌,勺子扒拉着碗里的肉末,低声说:“不记得了。” 惊蛰一把夺过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喝了一口,面部扭曲地咽下去,指着十九控诉:“你咬破我的嘴唇!” 十九一脸痛心疾首,几乎跪地忏悔:“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惊蛰嗤笑一声,一口口喝完皮蛋瘦肉粥。不咸不淡,肉末精细,他心里暗道好喝,面上还是冷峻。 十九几经等待终于得手,吃了个够的同时满心激动,昨晚折腾到几乎天明,今天早上竟然七点多一点就起床。惊蛰蜷着身子睡在怀里,肩膀上全是红红紫紫的痕迹。他把人搂了搂,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惊蛰睡梦里吧唧吧唧嘴巴,微微睁开眼睛,见到是十九,傻乎乎地笑了一下,继续睡。 他想,自己一定要学会更多的词汇,才能描绘出那刻自己心里涌起的温馨。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到傍晚,终于停下。整个城市成了雪白的一片,惊蛰站在窗口,十九从卧室出来,抱着厚厚的羽绒服,有些不高兴。他回过头,整整腰带,从十九手里接过衣服穿上,十九抱住他,下巴磨蹭他的头顶:“你不要去了。” “不行。”惊蛰微微仰头,拍拍十九的脸,“乖,我尽快回来。” 出了门,一阵北风吹过。向来下雪不冷化雪冷,惊蛰裹裹衣服,身上还是有点酸疼,好在纵欲为过度,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门前积了厚厚一层雪,物业的工人正在抓紧时间清扫,惊蛰小心地绕过他们,走到冻成冰的人工湖前抬头,楼层太高,他看不清楚,但是十九一定就站在窗前。 今天是,以前是,以后也会是这样。 他对楼上使劲挥了挥手,转过身,刚想接着走,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一下,正好把全身的重量施加在昨夜饱受蹂躏的菊花上,加之突然而迅速,惊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坐在地上半天,楞是没力气坐起来,口袋里手机在震动,他按下接听键,那边的人似乎在奔跑,急吼吼问:“疼不疼?” “省点电话费吧!”惊蛰左手撑地,一点点爬起来,拍拍身上沾的雪。看看左右无人,揉了揉屁股,对电话里的十九说:“别过来了,我没事,谁大冬天的不摔一跤了?帮大妈扫扫雪吧,早点扫完她们也好早点下班。” 十九在那头应了一声,脚步慢下来,却不挂电话,两个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怎么都觉得怪异。惊蛰咳了一声,那边十九深吸一口气道:“路上小心。” “你真啰嗦。”惊蛰挂掉电话,回头看了一眼,心虚又别扭地顺便关了手机,扔进口袋。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无心的小动作,会让十九担惊受怕一夜。 到酒吧的时候差不多七点,夜场还未开始,小满比他早到一步,正坐在吧台边跟调酒师插科打诨。惊蛰坐到他旁边,小满看了他一眼,把酒杯推过来。他尝了一口,威士忌兑红茶,不是他喜欢的味道。小满眉飞色舞,跟调酒师说到兴起,拉着惊蛰的胳膊大笑。惊蛰甩脱,看傻子一样瞪他:“什么事笑成这样?” 小满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你昨晚怎么没来啊?错过好戏了!” 惊蛰把他扶起来:“什么好戏?” 小满收敛了笑容,一脸幸灾乐祸:“上次那个常老板,你记得么,你欠他一杯酒还没喝那个。昨晚他来找你,见你不在,就找童连的麻烦。童连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两个人一言不合,常老板就要带人走。这回可没有你给出头,童连当时那个表情啊,可别提多有意思了。” 惊蛰微微皱眉,声音沉了沉:“那他被带走了么?” 小满“哼”了一声,说:“当然被带走了。他平时不得人心,这时候也没有真心帮他的。更何况,人家常老板甩了钞票的,够嫖他十回了,谁能说什么?” “就这么带走了?”惊蛰咬牙,“那个老头子是个变态,谁不知道!童连一开始不陪他喝酒,就是顾忌这个,你们怎么能不管他,要是……” 小满用手肘支起头,眯着眼睛看惊蛰,似笑非笑:“你忘了他平时仗着慕辰那点关系,是怎么对待你我的了?我可没忘了,我刚进店的时候,他给我介绍的那位老板,可真是把我疼爱了个死!” 惊蛰低下头,握住小满因为回想起不堪的往事而愤怒的拳头。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他做这行顺风顺水,小满却吃了太多苦。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停在调酒师脸上:“慕辰呢?” “昨天上午的飞机,去海南。”调酒师叹了口气,又倒了杯酒给小满,“惊蛰,我劝你,别管这件事,人家给了钱的。” “那也不能为了钱……” “为了钱怎么样,不为钱又怎么样?”小满甩开他的手,跳下椅子,几乎阴狠地看着惊蛰,“我就是想看他出丑看他倒霉!他越惨我就越开心!我就是卑鄙小人睚眦必报,够了吧!” 惊蛰无力地垮下肩膀,不知道该怎么叫回转头离去的小满。调酒师把那杯酒自己喝干,耸耸肩:“他就这个脾气,爱恨分明的。” 惊蛰笑笑,点头:“我明白的。” 直到夜场开场,童连也没有来。 小满一直不跟惊蛰说话,穿梭在场中,跟熟客打招呼生客搭讪,没多久就被包出台了。惊蛰心不在焉,坐在吧台边,频频望向门口。调酒师劝了他几句,没什么效果,也不再多说。惊蛰低头一口一口地抿着酒,肩膀忽然被搂住,他叹口气,转头说:“对不起,我……” 雷准趴在他耳边,嘈杂的DJ声里,他的声音也不清晰:“对不起什么?” 惊蛰摇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他疾步穿过扭动的人群。包厢相对安静一些,惊蛰随便推开一间,锁上门,隔绝开震耳的音响。 “你帮我查一下,童连昨晚哪去了。”惊蛰抓着他的衣袖。 雷准皱眉,拉惊蛰到一旁坐下:“你慢慢说,究竟怎么了?” “昨晚恒丰地产的常老板包童连出台,童连到现在还没来。我没有他的号码,也联系不上他。那老混蛋是个变态,我怕童连被……” 无需多说,雷准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拿出手机,拨号,简单吩咐几句便挂断。惊蛰在旁边坐立不安地看着,问他:“这就好了?” “等十分钟。”雷准拍拍他的头,手不着痕迹地放在惊蛰肩上,仿似拥抱,“恒丰地产的常立元啊,你们怎么会招惹上他?” 惊蛰就把事情的始末说了。雷准听后想了一会儿,说:“宁飞已经放出话,伤害你,就等于向宁家挑战,所以常立元那杯酒肯定是不敢向你讨了。童连跟你关系好么?如果是我,我也会挑替罪羊泄愤。” 惊蛰摇摇头,有些低落。雷准抬起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说:“我跟宁飞的事,你都知道了?” 惊蛰躲开他的手,往后坐了一点,闪出雷准的怀抱:“知道了。” “那你还生气么?”雷准逼近。 “本来就没什么气不气的,你结婚与我无关。”惊蛰指指他的口袋,“你手机响了。” 雷准无奈,接起,那边说了几句雷准便收线,一脸复杂地说:“人找到了,还活着,在医院。” 惊蛰的心“咯噔”一下沉下去,站起身就往外走,雷准从后面赶上来,拉住他的手臂:“你知道在哪家医院么?我送你吧。” 第32章 爱之殇 刚下过雪,车子不敢开太快,童连所在的是一家疗养地所属医院,惊蛰用大拇指都能猜出肯定是被折腾得剩半条命之后就近扔在那里的。他死死扒着门把手,路面雪白,映着路灯,明晃晃照得眼疼。 “童连跟我关系不好,他为人嚣张又尖刻,店里没人喜欢他。要不是因为他爬了慕辰的床,恐怕早就被店里的人挤兑出去了。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为什么你这么担心他?” “不知道,我只是不能明知道他现在只剩半条命,还不闻不问看他去死。我这一会儿一直在给自己找理由,告诉自己他是因为我不在,才会被抓过去受折磨,但我明白根本不是这样。” “惊蛰,你只是善良而已。” “不,我不是善良。”惊蛰把头重重撞在车窗上,带了些哭音,“我只是怕报应,怕以后想起这件事,自己会后悔,会责怪自己。以前不觉得,自从……之后,就特别害怕,就不自觉地要求自己做一个完美的人。” “自从什么之后?”雷准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惊蛰垂着头,不答他的话,雷准慢慢便明白了,这之后,是从十九闯入他的生活开始。 手握得方向盘更紧,面上却笑出来,惊蛰不喜欢穿高领衫,今天却破天荒穿上了。为什么呢?答案呼之欲出。 车子在路上颠簸滑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医院,雷准的人等在外面,见车子驶入,便迎上来。这时候又下了一点雪,惊蛰跳下车,他们愣了一下,便看到雷准跟着下车。几个人拥着他们往最里面的病房走,一路对雷准介绍情况。 童连是今天早上送过来的,送来的时候昏厥着,医生实施了急救才抢回一条命,从急诊室出来,送他到医院的人却都不见了。医药费没给,也没有陪护的家属,摆明了要让他自生自灭。雷准便问伤得怎么样,那人犹豫了几秒钟,说,不乐观。 说话间已经到了童连病房门口,这家医院虽然规模小,但由于开办在疗养地内,设施倒是不错的。惊蛰推开门,却不敢进去,雷准把手放在他肩膀,对他点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走进门。 病房里有两张床,却只有童连一个病人。他已经醒了,双眼大睁望着天花板,就算听到人进来,也毫无反应。惊蛰走到他身边,刚刚抓住他被子的一角,却被他发狠整床被子都踹翻。 “你不要这样。”惊蛰蹲下,捡起被子,童连一声冷笑:“拜托你,跟我说话大点声,我左耳朵聋了,听不见。” 惊蛰手一颤,下意识握紧被子,声音里带了些抖:“他们……干的?” 童连仍是笑:“不仅如此,我的两只脚筋被挑断了,这一辈子不能跑不能跳,也不能做重活不能久站。”他打量了一下惊蛰的脸色,笑得更加猖狂,“这就受不了了?我身上的伤还有无数呢,你要不要看看?” “童连,你别自暴自弃,医学昌明,肯定会治好你的。”惊蛰说着自己都不知该怎么信的话。 童连更不会信,他冷笑一声,目光好像要穿透惊蛰一般:“且不说有没有法子治,那笔医药费谁来出?你们个个都有指望,就都排着队看我的好戏。对,我是没有你这么厉害,勾搭了雷准,为他爬了那么多人的床,现在又养了个小白脸,可以坐吃山空。我从头到尾都只有慕辰一个人,现在他不管我了,不要我了,我就像破布,谁都能踩上几脚。治病?不如由我去死!” “慕辰他不是……” “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爱过我。”童连挥着打着点滴的手,神色间有些强弩之末的疲惫,“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不是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他跟我,本来就是玩玩而已,谁会要个男妓?我越是明白,越是笑自己傻。我真傻,我怎么就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本来就指望不上,我还把最后一点希望都压在他身上,我们睡了那么多次,他连句承诺都没给过我,我真傻。” 惊蛰有些哀戚,慢慢给童连盖上被子,童连眼角有泪,却凝固着不肯落下。他坐在童连床边,轻轻问他:“我叫慕辰来好不好?他对你,肯定不是全无感情。” 童连摇摇头,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回去,努力笑了一笑:“很够了,好歹还有个人能来看看我。惊蛰,我没帮过你什么,反而总是承你的情,你以后不要来了,欠得越多,我越还不清。” “我没有想让你还。” “够了,你走吧,我已经够难看的了。”他闭上眼睛。 “童连,你的医药费,我会想办法,你不要灰心,我……” “滚!”童连忽然挣扎着给了他一巴掌,正打在脸颊。惊蛰一下子懵了,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个耳光又扇过来。他后退了一步,童连发疯般的举动拽倒了点滴架,也把针头从肉里甩了出来。血溅满白色的床单和被褥,童连重心不稳,腿脚无力,整个人摔在地上。惊蛰想去扶他,他却手脚挥动着不让惊蛰靠近,嘴里喊着让他滚,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雷准一直守在门外,听见声音推门进来,眉头一皱,跟在身后的人赶紧架开童连。 医生这时也赶到,几个人把童连用皮带子绑在床上,雷准半搂半抱着惊蛰走出病房,惊蛰回过头,童连大睁着双眼望天花板,泪水糊了满脸。镇定剂的药效发挥得很快,门关上的最后一瞬,他已经沉睡过去。 惊蛰微微发抖,被雷准搂在怀里,抖得更加厉害。雷准脱下自己的大衣裹起他,下属从病房里走出来,神色恭谨地询问是否要对童连看管监视。惊蛰从雷准怀里抬起头,眼底红了一圈,恨声道:“你们不去看管那个害人的人,却要为难一个病人,算什么本事!” 雷准把他压进自己怀里,对没有眼色的下属微一点头,下属悻悻地走了。雷准叹了口气,轻声问:“他没伤到你吧。” 惊蛰摇摇头,整个人沉浸在脆弱伤感的情绪里:“他说不想再见到我。你知道么,店里数他最漂亮,脾气也最大。客人们都宠着他,因为他脾气大,可也会撒娇,床上的功夫好,伺候谁谁都舒服。可是你看,出了事,平时山盟海誓的人却一个也不见了,连医药费都没人管,大冷的天,自己被丢在医院里。” “医药费,我已经给他交上了。”雷准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不想让这件事这么算了,想替童连报复。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会让常立元身败名裂,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师出无名。”雷准的声音也充满了无奈,“我跟常立元没有什么生意上的来往,何况,他也不太涉及黑道,我不能平白无故去为难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惊蛰点点头,离开雷准的怀抱,眉目间蕴着数不尽的疲惫:“我明白。雷准,童连的医药费我会还给你的,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雪又下大了,一片一片,像是谁拆散了羽绒枕头。惊蛰打开车门,本想脱下雷准的大衣递给他,雷准却跟着下车。惊蛰身心疲惫,动作也变得缓慢,大衣刚脱了一半,就被雷准拉着手制止。 “穿着吧。”雷准帮他把脱下来的左手重新伸进袖子,“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嗯。”惊蛰说,“那你也早点睡,晚安。” “惊蛰。”雷准忽然叫住他,“宁飞跟我说,想提早解除婚约。” 惊蛰挑起眉。 “我同意了,所以大概最快,春节的时候,我就又是单身。” “嗯,恭喜你。” “惊蛰,你愿不愿意,跟我移民荷兰?” 惊蛰耸耸肩:“我没有护照。” “我帮你办。” “我也没有签证。” “那些,我都可以帮你搞定。” “我不会说英语。” “惊蛰,只要你答应,一切都不是问题。”雷准说,“只要你答应。” “那些……到时候再说吧。”惊蛰甩甩手,转身。 过了足足有三分钟,才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这么冷的天气,雷准只穿一件毛衫,站在原地,想等惊蛰回头,对他说一句好。惊蛰后来想,如果雷准再多等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他也许就会答应。 可他终究没有坚持。 惊蛰对雷准的最后一点留恋和爱意,就在这冰天雪地,化作了一滩乌有。 他揩掉眼角一点不争气的眼泪,走到楼梯口,使劲一跺脚,感应灯便亮了。衣裳单薄的少年站在台阶下,微微弓着腰,已经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第33章 喜欢谁 惊蛰想笑一下,可面部肌肉毫不配合,努力了半天,也不过是扭曲嘴角的奇怪动作。十九伸出手,平摊的手掌上,他那尖端科技的手机静静躺着。小狼张张嘴,露出一个比惊蛰好看不到哪里的笑:“我给你打电话,没通。” 惊蛰身子一震,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关着,屏幕漆黑一片。他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我忘记开机了。” “惊蛰。”十九向前踏了一步,“你昨晚说,你喜欢我。” 他们的声音太轻,感应灯没一会儿便灭了。两个人对峙在黑暗里,这夜如此寒冷,惊蛰低头望着飘进楼道里的一点雪,沾在地上,竟然不会马上化掉。十九,你站在这样冷的夜里等了我多久?担心了我多久?一直一直地打电话却接不通,焦急了多久? “十九,我今晚……” 忽然,十九的手机响了起来。 感应灯又亮了,十九保持着刚刚的那个姿势,任手机响了一会儿,抬手,狠狠摔到墙角。 手机碎成几半,再也响不成了。 惊蛰向前跨了一步,试图拉住十九,十九却甩开他的手,低低地笑了一声:“大概,是我不懂得吧。我以为喜欢,就是像彪哥和嫂子那样,可其实你说的喜欢,只是把我当亲人。” “十九!”惊蛰拉住他的手,想要用力一些,阻止他转身离去的脚步,“不是的,我是认真的,我今晚只是……” “惊蛰,”十九反手,握住惊蛰的手臂,“太冷了,回去吧。” 第二天醒来,身边的位置已经凉透了,惊蛰坐起身子,揉着乱的头发欲哭无泪。昨夜尝试了一百次解释,而十九总有办法让他说不出来。他这才知道,十九性格中那些执拗的部分,后悔自己没有早早发现给他改掉之时,也在后悔不该忘记开机。 哪怕给十九打个电话也好啊,怎么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呢? 总归是自己不对,他对着十九的枕头捶了两拳,果断起床思考食谱,打算以行动向十九道歉。 外面又下了一夜的雪,城市交通陷入了巨大的考验,每一个路口都在堵车,每一个角落都有追尾。十九插着口袋,沿着路边的积雪一路走到帮派租用的大厦,彪哥的财富和权力急剧扩张,甚至能买下这座大楼。 踏进所属楼层的时候,他的鞋子裤子都湿透了,猪脚从开水间跟新来的小文员插科打诨出来,见到十九这样吓了一跳。十九却像没看到他,径直走进办公室。猪脚大着胆子跟进去,赔着笑问:“九哥,找到惊蛰哥了?” 十九没回答。 猪脚松了口气,这就是默认了。昨晚十九大半夜打电话让他全市寻人,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打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几声却断了。再打过去,还是不方便接通。猪脚心里存疑,看十九这样,便猜到肯定是这俩人吵架了。小两口吵架,他不该多嘴,吐吐舌头,便打算退出去几乎挑逗小文员。 十九却踢掉脚上的鞋子,赤着脚在地毯上走了半圈,从墙角捡起自己前些天打算当废纸扔掉的文件夹抛给猪脚:“这件事,准备一下。” 猪脚低头草草看了几眼,惊讶地问十九:“九哥,你要去?” 十九不耐烦地点点头,站在窗边,脱下鞋子,地毯被湿嗒嗒的裤子和脚印出一个个印子。猪脚还是有点不敢信,又问了一遍:“九哥,东区老大在道上混的时间不短,这次你去跟他谈判,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十九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回答,猪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推开门走出去。 小文员探头过来,嬉笑着问:“刚刚不还挺得意么,现在怎么愁眉苦脸的了?” 猪脚把手里头的东西仔仔细细一个字不漏地看了一遍,然后顺手递给小文员。小文员只看了前几行,就大惊失色低声叫道:“毒品?!” “摇头丸,还有些致幻剂而已。”猪脚压低声音,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咱们现在占着城西,码头也是咱们的,城东那些人断了财路,就在这上面想办法。彪哥一开始就说过,黑道也有规矩,那些害人的东西是不准咱们碰的。前些日子,咱们罩着的店里发现有人在卖药,后来查出,是城东的郑哥手底下的人干的。郑哥就借机约彪哥谈谈。你知道,酒吧那些事,彪哥已经交给九哥管了,所以……” “所以九哥去赴约,没有什么不对啊。”小文员嘴快。 “你看看,约的地方是城东,那是人家的地盘。又说不带枪,和平谈话,谁也不是傻子,我们不带枪,只有挨揍的份,带了枪,又要被说不守信用没诚意。再说,”猪脚把声音压低再压低,几乎耳语,“彪哥二哥都不管,明着是给九哥个表现的机会,可九哥一个处理不好,命都没了。所以九哥是不打算吃这个亏的,你别看九哥不说话,其实心里头明白着呢,当然,他一开始是什么都不明白的,这还是多亏了我一路帮他。” 开始说的都像模像样,最后一句却变了调,小文员横他一眼,文件摔回他怀里,踩着小高跟“哒哒哒”走远了。 那边的消息很快传过来,约在城东的荷花会馆,晚上九点。对方迫不及待的姿态倒像早就盼望这场会谈一样,可十九心里有数,他们也只是怕夜长梦多而已。 对于人心的这些算计阴险,十九花了好些时间才能适应。在这方面,实在要感谢二哥手把手的教育和无数次被榆木疙瘩气得发昏却终于没有昏倒的毅力。过了很久一段时间,十九才能分清楚笑里藏刀和皮笑肉不笑的区别,并且知道该如何很好的应对。背地里,二哥其实很不同意彪哥把这次谈判交给十九,毕竟事关重大,而二哥心里并不确定,对方杀气尽显的时候,十九会不会无动于衷。 他远没有那些老油条圆滑,甚至不如一个有点心眼的中学生。 无法劝说也无法阻止,二哥瞒着彪哥嘱咐猪脚,到时候多留几个心眼,实在不行就先撤回来。 晚上九点,十九带着几个心腹驱车到达荷花会馆。这是本市的高级会所,集休闲娱乐于一体,当然,有权有势的人想玩点一般情况下玩不到的东西,也多到这里。十九一行人下了车,便有司机帮他们把车开到停车场。侍者恭恭敬敬带着疏离带他们到包厢,猪脚暗自打量,郑哥手下的人来了不少。 郑哥包下了那间最大的包厢,侍者敲敲门,很快门便被打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伙子笑着对十九道:“九哥,欢迎大驾。” 十九点点头,跟那个人往里走,坐在沙发上有个年近中年的男人,一身休闲西服,翘着二郎腿四仰八叉坐着,一副萎靡气象。带路的年轻人介绍道:“九哥,我叫玄飞,这是我们郑哥。” 十九到现在还记得惊蛰教自己的第一课,握手。他伸出手,郑哥根本不理,腿上下晃着摆架子。猪脚有些怒,看十九却是一脸淡定,手平着举出去,大有不握手不罢休的架势。旁边响起低低的嘲笑声,十九也不恼,猪脚气得握拳,恨十九为什么这么执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嘲笑声低下去,包厢里除了低低播放的歌声,再没有别的声音。郑哥的腿不晃了,他用眼角看了看十九伸出来的手,站起身,握了握,对十九说:“你就是胡彪新认的弟弟,十九?坐。” 十九坐下。 猪脚松了口气,又开始佩服十九高瞻远瞩,坚持就是胜利,生生逼得郑哥不得不服软。 后来他才知道,十九根本不明白那是人家下他面子,还以为是郑哥不懂礼貌。而惊蛰说过,对付不懂礼貌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懂礼貌一百倍,用实际行动让他无地自容。 坐下之后,便启开酒,开始寒暄。郑哥是道上的老油条了,年轻时杀人越货,人到中年不亲力亲为,手底下的徒子徒孙还是干着这样的事。十九对这个人是很有些不屑的,故而郑哥问彪哥好,他只答一个字“好”,问他哪年生的,他便答“不知”。猪脚看他们这样半天进入不了正题,心里着急又忐忑,插口道:“郑哥,我们九哥今天来,是想说说场子里的事。” 郑哥眼一瞪,怒道:“我跟你们大哥说话,那轮得到你插嘴!” 猪脚被他的气势煞到,竟不自觉退了一步。十九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正色道:“说话,我不擅长,不过,我们正是为场子里的事来的。彪哥有规矩,场子里一定要干净。” 郑哥一笑:“那些药丸子有什么不干净的,干这行,又能干净到哪去?你们现在掌着西区,不说钱柜,光夜总会就有十八间,酒吧也有二十多家,再加上电玩厅台球厅,每年买药的收入轻轻松松就有几亿。底下的兄弟随便分一分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何乐而不为。” 十九眯着眼睛笑:“彪哥的规矩,我不能废。” “你们老大迂腐,说不害人,那他走私军火不也一样的害人?已经混黑道了,还把自己当圣人?”郑哥嗤笑,身边的小弟也是一阵大笑,被他瞪了一眼,立刻噤声。他清清嗓子:“十九,我向来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后起之秀,你知道为什么么?” 十九摇摇头。 郑哥嘴角带笑,却显得下耷的眼角更加阴狠:“因为你们年轻人有干劲有冲劲,比起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更懂得变通更开明,也更容易干出一番大事业。” 十九微微笑了一笑,猪脚在斜后方看得清晰,这就是二哥教过的皮笑肉不笑。 郑哥见十九总不答话,连句过奖了都不说,心里实在摸不透这个年轻人的底,斜眼,对玄飞使了个眼色。玄飞会意,郑哥接着道:“你们彪哥是老脑筋,说也说不通。我们两个人合作,每年能挣多少钱,不比他跟那些墨西哥佬北非佬打交道更安全更方便么?可惜啊,放着大好机会不要,每次看到西区的兄弟辛苦挣命我心里就一阵酸,可惜啊可惜,爱莫能助!” 十九仍旧没反应,玄飞跨前一步做惊喜状道:“大哥不要着急,九哥今天不是来了么。现在西区的场子都是九哥在管,不如郑哥跟九哥合作,这样西区的兄弟们也有得赚,咱们以后也都是一家人。” 十九抬起眼。 郑哥很惊喜,仿佛这个好主意他事先没有想到,却佯怒道:“放肆,轮得到你乱出主意,出去!”玄飞收敛了颜色退下,郑哥便痛心道,“平时给了他点面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一来可以让兄弟们收入增加,过点舒心日子,二来……人总是会变的,今天对你再好,保不准明天对你一样好。十九,要多为自己考虑啊。” 第34章 打擂台 十九想了一会儿,问:“郑哥是说,让我瞒着彪哥,跟你合作,一起卖药?” 郑哥向沙发里靠去,手中的酒杯晃了晃,索性端起来,喝了一口:“也不是瞒着,只是暂时不告诉他而已。” 十九这回是真的笑了,笑得猪脚后背寒了一寒。郑哥这么着急跟十九合作,背地里肯定有什么猫腻,只是现在他们猜得到的也就是郑哥可能有什么周转不灵,或者觊觎西区这一大块市场。西区的娱乐场所虽然没有东区那么高档,却胜在遍地开花,摇头丸这种东西的销路自然比东区广。郑哥原先是跟吴家合作,吴家被彪哥端了之后,彪哥立下规矩,永不碰毒。郑哥的生意做不下去,很是找了几回麻烦。撼动不了彪哥根基,便来找十九合作,这也是可能的。 猪脚手心全是汗,不停打量十九的表情,等待他的答复。 包厢又陷入安静。 许久,十九道:“彪哥对我很好,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所以更不能骗他。至于兄弟们,”他转头看着猪脚,“你想赚钱么?” 猪脚挺直腰板,大声道:“九哥,兄弟们想赚良心钱,宁可拼命,也不能做对不起彪哥的事。”说完他咧着嘴笑了一笑,“况且,兄弟们也没穷到要卖药的地步啊,彪哥的红利还是挺多的。” 十九挑着嘴角一脸幸灾乐祸看着郑哥:“郑哥,彪哥有规矩,我不敢违背。所以明天开始,场子里要是再有人卖药,就要按规矩来。如果有郑哥手下的人,还希望郑哥理解。” 猪脚心里叫了声好,自家九哥这语言这逻辑这气势还真是一日千里。 郑哥见合作不成,也收了笑脸,四周的小弟渐渐围了上来,包厢里有些剑拔弩张。十九一脸淡定,显得郑哥有些气急:“咱们两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今天拉下脸跟你这么个小辈谈合作,十九,你非要驳我面子?” “对不起郑哥,但是,彪哥有规矩。”十九道。 郑哥冷笑两声:“这荷花会馆内外都是我的人,你只带这么几个人,就不怕我一声令下,你们出不去?” 十九迟疑了一下,大概是真的担心兄弟们跟着他涉险,猪脚情急,脱口道:“大不了我们几个跟你们拼了,九哥以一敌十都不成问题!” 郑哥轻蔑了看了猪脚一眼,目光移到十九身上,忽然恍然大悟道:“对啊,早就听说十九拳头厉害,上回一个人打进五老总部,可给胡彪长了脸面。咱们混黑道不是从政,耍嘴皮子功夫,还是要看拳头硬不硬。生意,我是不会随随便便说不做就不做的,不然也太叫道上兄弟耻笑。我想了个办法,就叫老天爷来做决定。” 十九抬了一下眼皮,表示在听。 郑哥对身边的小弟歪了一下头,小弟走出门,不一会儿,带回来一个肌肉发达的黑人。这黑人目测足有两米高,一身肌肉快要把紧身衫撑破。最恐怖的是,外面明明是冬天,他却穿着短袖,一脸凶狠,眼皮子都能把人夹死。猪脚心里打哆嗦,不自觉地向十九靠了靠。 十九不解郑哥为何让这么个人进来,那人看起来活像个大黑熊,天生应该给动物世界做广告。后来十九不断反省自己,果然在人类社会这种笑里藏刀的地方呆久了,都失去了为动物的本能,那么大的杀气竟然都没有察觉到。 郑哥见黑熊的威慑作用达到,故意慢条斯理地说:“会馆里正好有一处擂台,我手下这兄弟早就仰慕十九兄弟的拳头厉害,今日我做个顺水人情,安排他跟十九兄弟比一场。如果十九兄弟赢了,我立刻叫我的人退出西区,如果我这位兄弟赢了,那十九兄弟,对不起了,药我要卖,钱,也都是我的。” 猪脚急了,指着黑熊叫道:“你耍诈!” “我怎么耍诈?十九兄弟愿意比,就上擂台,不愿意比,我也没有逼他,怎么耍诈了?”郑哥看着十九,“别怪郑哥没跟你提醒,这人在擂台上不知道夺了多少条人命,美利坚政府通缉他那么多年,都没有警察能抓住他。这擂台站不站,你可想好。” 十九笑了笑,猪脚惊觉他换了种名为“笑里藏刀”的笑法:“郑哥,如果我赢了,你不能卖药,也不能再纵容手下小弟坏彪哥的规矩。”他顿了顿,补上两个字,“永远。” 郑哥举起酒杯道:“说到做到!你要是输了,就不能再拦兄弟们的财路!” 十九与他碰杯,把酒喝尽。 惊蛰下午打电话给小满,小满笑他已经好多天旷工,这个月的薪水要被扣没了,基本生活都保证不了。他听小满这样说话,就知道小满已经不跟自己置气,嘻嘻哈哈说自己还有十九养,话未说完,已经说不下去。 小满却还酸意阵阵,反复宣讲求人不如求己。他苦笑两声,草草挂断电话。大冬天,猪肉涨价,惊蛰挑了超市里最大一块排骨,让人切开之后好不容易提回家。丢进锅里差点盖不上盖子,各种调料放进去,大火蒸。 他坐在电视前,又到了固定的动物世界时间。他看了一会儿,再也看不下去,果断换台。对于动物,他一向没什么兴趣,有一阵子养了条狗,路边捡来的,他养了没几天,那狗竟然拉肚子拉死了。从那之后,再没养过什么动物。 大概一开始,也不是把十九当什么动物在养吧。 六点多,十九还没有回来。他昨晚摔坏了手机,看来并没有再买一个新的,电话打不通,惊蛰想,大概是有什么事临时耽误了,边换台边等,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小时。 排骨不敢炖得太烂,惊蛰换了保温,告诉自己七点也不算太晚。手里头却紧紧抓着手机,隔一会儿就看一眼,总是没有未接电话,连短信都没有一个。 八点半的时候,他已经调试了两次手机铃声功能,打开电脑给自己充了一百块钱话费,站在窗口不住往下望。哪怕一个伶仃的背影也好,他安慰着自己也许十九是忙过火,一会儿回来肯定会饿得狼吞虎咽,手指头却冰凉。明明暖气系统良好。 九点,他还不知道十九已经踏进荷花会馆的大门,但他却知道这事情有些不对劲。打电话给二哥,二哥关机,给彪哥,不方便接听。十九是出了什么事么?他在屋子里不停迈着步子,深切体会到昨夜十九的心情。各种可能性纷纷涌上心头,好的坏的。他出了事怎么办?他在混黑道,那么危险。 十点半,十九已经站上擂台,惊蛰搂着手机躺在地毯上。锅里还温着排骨,大概是不会有人来吃了。他肚子空空的,忙碌了一下午本该很饿,现在也没什么食欲,连脑袋都空了。开始的时候门口响起点声音都会让他神经质地坐起身,到后来,也渐渐毫无反应。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抱着手机睡在地毯上,锅里温着丝毫未动的排骨,门口的拖鞋仍旧保持着十九离去时的姿势。 十九一夜未归。 荷花会馆包罗万象,擂台也做得古色古香。四周围着类似拳击台的红色粗绳子,高度足有一米半。十九一行人走过去,四周已经围满了闻风而来看热闹的人们,猪脚粗略一眼扫过去,感叹这人来得还真齐。 荷花会馆东部是一个天井形状的空地,擂台正在中央。两边的楼层上虽没有站满了人,却也有看热闹的三三两两站在那里,饶有兴趣俯视下来。荷花会馆西的赌场开了局,赌这场擂台的输赢。甚至有人向猪脚打探消息,究竟十九有没有实力赢这黑佬。 猪脚信心满满说“小菜一碟”,其实心里也打鼓。要说个玩跆拳道的棒子,十九是三下五除二,这浑身肌肉的黑佬……他咽了口口水,朝十九看去。十九弯腰脱鞋子,不经意一转头,正看向猪脚。 猪脚心头一凛,脱口道:“九哥,您还有什么跟惊蛰哥说的么?” 说完了便懊悔,这不是等于交代遗言? 十九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终究摇头道:“没有。” 那边裁判站上台,说了些所谓规矩,可谁会去遵守,这两个人是在拼命。 黑熊先站上台,竟然是单手撑台边跳上来的,真没想到他那一身肥肉还能有这种灵活性。十九此时也意识到这个人与自己面对的任何一个人类都不同,是足以与自己匹敌的。他脚跟用力,竟然就这么跃上台。黑熊不可一世的脸露出一丝动容,肩上的肌肉紧凑了些。 裁判把两人叫到身边,作秀一般讲了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废话,反正黑熊听不懂中文,十九不屑于听,裁判说完,便举起手,把哨子放进嘴里。 黑熊咧开紫红的嘴,黄牙龇着笑了一下,十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狼的世界里没有这种毫无意义的挑衅,他们讲究一击必胜。 裁判看了两人一眼,手落,同时哨声响起。黑熊像一只黑熊,猛地冲向十九,十九一个闪身,避开他的冲击,自己脚下却踉跄,若不是天赋的平衡感,只怕就要摔倒。他看了一眼得意笑着的黑熊,右脚尖点地,一跃而起,以饿狼扑食一般的力度俯冲过去。黑熊向后躲闪,无奈整个人都被他罩住,躲闪不及时,被十九落在后背上。十九没有他高,也没有他那么壮实,但并不代表十九力量比他差。 十九是打败过群狼的少年,自然也不畏惧黑熊。他趴在黑熊背上,刚想张开嘴咬断黑熊此时没有护住的喉管,却意识到擂台上不能动嘴,而且,他并不想要黑熊的命。这一晃神间,腰间已经狠狠着了一下,吃痛之下手中力气也减了些,被黑熊反手抓着腰部的衣服高高举起,朝擂台外面扔了过去。 猪脚咬紧牙关,赶忙赶向擂台的另一边,只要十九落地,他就是最好的人肉垫子! 第35章 右手臂 雷准今日在荷花会馆会客。俄罗斯客人带来了大笔投资,他亲自作陪款待,无奈一行人中的一位小姐身体不适,晚餐匆匆结束。荷花会馆一应娱乐设施俱全,他只觉得疲惫,本想就地泡泡温泉,随行的助手却带来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一楼擂台有人比赛。 比赛是从不缺少的,身居高位的人身体里总难免会多一些暴力因子。他们宣泄的最好方式莫过于看一场肉搏的打擂。荷花会馆定期会安排身强力壮的汉子打着赤膊对战一场,雷准看过一次,并没看出哪里值得兴奋,反而被助威的喊声吵得头疼。听助手这么说,也没反应,他现在更想去泡温泉,好好放松。 可惜,要去二楼的温泉,势必要路过擂台。他做好了嘈杂喧闹的准备,却听到底下有人大喊了一声:“九哥,小心!” 探出头,十九被人举在头顶,以一种夸张的弧度和高度抛出去。常理而言,他该摔出擂台老远,可十九却在半空里转个身,两脚稳稳地踏在擂台边弹性良好的绳子上,借着绳子的力量,又扑回擂台里。动作连贯一气呵成,雷准不由得抚掌赞叹:“他还真是一只狼啊。” 助手不解,轻声问:“BOSS,温泉……” “不急,看看。”他屈起手肘,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十九不知为什么,行动总像有些犹豫,拳头下得虽狠,却总像临时换了动作。雷准看了一会儿,失笑。 是的,十九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俯下头咬断那黑佬的喉咙,可是他都换了拳头。 黑佬是有所察觉的,却理解为十九不尊重自己,拳头下得更狠,间或踢出的一脚,恨不得踹断十九小腿。十九脸上挂了彩,身上也不知道青了多少处,刚要还击他刚刚踢自己的那一下,裁判却吹了哨子。 十九走到台边,猪脚后背被冷汗浸透,却顾不上自己,递毛巾给十九擦打裂的嘴角。那黑熊打人专打脸,十九左脸挨了两下,嘴角都裂了。十九草草擦了两下,接过猪脚递来的水,他面对的无疑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但这对手并不是无懈可击——如果他可以对着他的喉咙狠狠咬一口的话。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十九是强大的,但再强大的人受了伤也会痛,并且伴随着速度减慢注意力不够集中等等副作用。他捏着喝干的矿泉水瓶子平复气息,压下胸口的汹涌,头顶那过于凌厉的目光不知道悬了多久,他侧着头,匆匆向上瞟了一眼。 这一眼,便让他惊得愣住。 雷准嘴角带笑,似乎打招呼一般,看看他,又看看黑熊。十九恨得咬牙,昨夜的记忆全部涌上来。他开车载惊蛰回来,替惊蛰穿好衣服,甚至目光深情与他说话。他的确生惊蛰的气,但他却厌恶憎恨雷准。 这个人一肚子坏水,他蛊惑了惊蛰,伤害了惊蛰,直到现在,还不肯放过惊蛰。 十九其实护短得厉害。惊蛰再怎么优柔寡断,也还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气上几天就要原谅,可外人,那就是十恶不赦。 裁判短促地吹了一声哨子,他和黑熊同时站起,走到裁判身边。裁判本想说些什么,黑熊却朗声大笑三声,两手臂内屈,肌肉发力,生生迸裂了身上穿的贴身T恤。 场内响起一阵惊呼。 “粗鲁!野蛮!”猪脚跳着脚骂。 十九深深不满他这样破坏衣服的行为,衣服上沾了血,也能洗干净,何必毁了。他摇摇头,想起当初自己弄坏惊蛰两条裤子把惊蛰气得冒烟,心里忽然燃起满腔斗志。 好歹,不能给那个人丢人吧。 裁判提醒黑熊不要做与打擂无关的事,无奈黑熊听不懂中文,只顾对着十九挑衅地笑。两个人经过一局的颤抖,各自都带了伤,围观的尚且看不出两边谁输谁赢,他们各自,也都不知道对方保留了多少力气。一声哨响之后,两个人却同时向后退了几步。 猪脚以为自己看错了,眨巴眨巴眼睛,两个人却又斗在一起。黑熊已经发现十九的腿非常有力,而腰部却恰恰是他最薄弱的地方。黑熊不懂中文,却不是傻子,他的拳头专往十九腰部上去,一下比一下狠。十九也知道自己的腰部薄弱,防守之余,变换着角度,上一秒还是直立的姿势,下一秒却已经绕到黑熊背后,拳击他的脊柱。 黑熊大怒,回过身要抓十九的手臂,十九乖乖任他抓住,却借着他的两只手做支点,跳起来猛踢黑熊的前胸。五脏可都在前胸里呢,十九一通脚踢,看似杂乱,却都正好踢在他几大主要内脏部位。黑熊一阵恶心,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抓着十九的手也送了些,十九趁机猛踹一下,左边胳膊脱开,向右躲去。 猪脚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的混战,甚至能听到“咔”的一声。 十九右胳膊脱臼了。 黑熊弯着腰,抬起凶狠的眼看着十九,恨不得刚才那一下能干脆折了他的手臂。十九疼得满头冷汗,后背早就被汗浸湿,右膝弯曲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穿着粗气。裁判走上来询问是否要暂停比赛,十九和黑熊皆没有反应。裁判又问了一遍,十九转头,目光煞得裁判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下。 “不用。” 十九左手捂着右肩,子弹一般向黑熊冲去。黑熊猝不及防,双手拦在面前仓促抵挡,被十九狠狠踢在场边。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而十九只觉得多余,且屈辱。失败,他不是未曾尝过,只是那种滋味何止一个“苦”字,他早就发誓,再也不要经历。 黑熊被踢在场边,人群的呐喊叫好让他更加恼羞成怒。两手握拳,猛地朝十九兜去,且落点恰是十九受伤的右肩。十九闪了一下,黑熊第一拳打偏了,第二拳却没有偏。十九被他正打在左边脸颊,左脸登时像麻了,牵动一丝肌肉都做不到。他脚下轻跺,化解开这一拳带来的冲力,免于向后摔倒,同时,左手抓住黑熊未收回的手腕,再次跳到黑熊背上。黑熊左右甩他,甚至抓住他的两脚,可十九两脚夹紧他腰,整个人高高地竖在他背上。 于是,猪脚就仿佛听到了第二声“咔”。 黑熊的左胳膊同样脱臼了。 黑熊疼得大叫,仍能用力的右手抓着十九的脚狠狠将他甩出去。十九借力飞出去,黑熊终究是刚受伤,力气不足,十九并没有飞出擂台。他右胳膊先着地,整个人接着压在右胳膊上,猪脚吓得连呼吸都忘记,却看到十九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不仅站了起来,还很是灵活地动了动右边手臂,抬头,看向二楼。 整个场地安静下来,甚至,只剩下黑熊粗重的呼吸和偶尔负痛的低吟。十九与二楼的人对视着,那人忽然一笑,带头鼓起掌来。场地里想起经久的掌声,越来越热烈,裁判不失时机地吹了哨子,第二局结束了。人们互相看着彼此,有好事的人问裁判:“谁赢了?还有第三场么?” 第一句平局,第二局十九胜,第三局是应该比的,可大家却都觉得没有必要再比了。黑熊即便把自己脱臼的胳膊接好,可十九比他更加灵活快速,也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第三局的结果,昭然。 十九却没那么多想法,人类中能与自己匹敌的,黑熊是第一个,他其实没跟他打够,盼着他接上脱臼的胳膊再跟自己来第三局。猪脚迎上来递水递毛巾,小心翼翼地拉他手臂,问:“九哥,疼不?” 十九灌了半瓶子水,揉了揉自己左边脸颊,那里还是麻着,做个微笑的表情都做不起来。猪脚以为自己问了白痴问题,换来十九抽风样的笑,低头默默检讨。那边给黑熊接胳膊的医生叫过裁判说了几句,裁判一脸惊讶,回到场中,短促地吹了声哨子。 “鉴于此方,”裁判示意黑熊,“左臂骨折,需要治疗,所以判,九哥获胜。” “啊——”猪脚激动万分,把十九刚递给他的矿泉水高高抛到天上,却不小心被砸到头。十九有些遗憾,没想到自己下手过重,但无论如何,赢了总是好的。他站起身,远远地看着站在台下一脸阴狠不甘的郑哥,甩掉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走过去。 “郑哥,”他伸出手,“希望你说到做到。” 郑哥握住他刚刚还脱臼现在却活动自如的右手,狠狠攥了一下,撇下黑熊带着人走了。十九回头,看着无辜的黑熊,这可真是个好对手。他对好不容易挤到身边的猪脚说:“好好照顾他。”猪脚应了一声,安排黑熊去进一步治疗。 十九抬起头,二楼的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第36章 三个问 惊蛰仰头望马路对面那座高楼上看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走进去。十九一夜未归,打谁的电话都打不通,他就只能自己寻来。 进了门,问服务台彪哥他们在哪一楼层。十九从来不告诉他自己在做的事情,他也不问,到这个时候才后悔,起码该把基本信息问一问啊。服务台穿着工作装的问询小姐倒是很有耐心,无奈他窘在那里,怎么也说不明白自己要找的是哪家公司。 急得差点冒冷汗,抬起头,看到救星。惊蛰对款款而来的人挥手:“嫂子!” 严忆已经怀孕两个月多,行动一切正常,再健康不过一个孕妇。问询小姐显然是认得她的,见她走来,站起来打了个招呼。严忆同她们寒暄了几句,笑着问惊蛰:“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来找十九,他昨晚一宿没回家。”惊蛰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该先问候嫂子的身体。 严忆不跟他计较那么多,故意笑话他道:“夜不归宿,是不是在外面有小三了啊?” 惊蛰苦笑:“嫂子,你别取笑我了,我都急死了。家里做了排骨,到现在还温着等他回去吃呢。” “别说排骨,我这反应正大着呢,听见吃的就想吐。”严忆笑着责怪了他一句,接着道,“十九不在上面啊,我刚下来,没见他在。不仅他不在,小明还有阿彪都不在。他们几个大男人不会一起出去寻欢作乐了吧。” 惊蛰实在佩服严忆,他自己就不敢开这方面的玩笑。严忆见他苦着一张脸,走过来拍了他头一下,笑道:“再担心也没用,总不会出什么大事。走吧,正好遇见你,陪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惊蛰只能乖乖跟着去了。 严忆买东西像所有女人那样货比三家,平日果断的一个人到这时候格外优柔寡断。算计着用会员卡买省的多还是买促销商品省的多,惊蛰跟在后面推车,奇怪她为什么这时候反而没有孕期反应了。 腹诽之际,严忆回头,问惊蛰:“你有什么想要的不?都往车里放,今儿个嫂子请客。” 惊蛰不跟她客气,往车里扔了一桶巧克力,严忆探手过来,又扔进去一桶,训他:“光你吃,十九不吃?” 惊蛰委屈满腹:“那一桶就是给十九吃的!” 严忆弯着眼睛笑起来:“那我拿的这个算是奖励你的。”她站到惊蛰身边,跟他一同推着车子,“今天中午到我那里吃饭吧,我也给你做排骨。” “还是不了,我怕十九回来,家里没人。” “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一起来。”严忆非常好客,“我挺喜欢你们来吃饭的,十九那孩子每次都吃好几碗饭,大概全世界就他这么捧我的场。你们彪哥啊,每次吃饭都挑剔。” 惊蛰失笑,目光黯淡了些道:“他把手机摔坏了,我没法给他打电话。” “怎么摔坏了?” “我前天晚上有点事情,是以前的一个客人送我回来的,被十九看到。他一生气,就摔坏了。” “这孩子,好的不学,倒学会拿东西出气了。”严忆扁扁嘴,看着惊蛰道,“那个人,是雷准?” 惊蛰愣了一下,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严忆摇摇头,没有回答:“你现在对雷准,到底是个什么感情呢?我如果是十九,也不喜欢你总是这么暧昧不明的啊。” 惊蛰低下头,看着自己扶着车的手嗫嚅:“我也不知道。我下了很多次决心,要跟他一刀两断,可是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萎缩了。我不是不喜欢十九,可是我……” “什么?” “我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这份喜欢,够不够维持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惊蛰抬起头,“而且,嫂子,你不觉得很儿戏么?我是最初对他好的那个人,所以他喜欢我。但以后总会有对他好的人,甚至比我好,那个时候,他也许就会醒悟,自己是犯了一个错误。” “那为什么,你不会是那个他一辈子里,对他最好的人呢?”严忆皱起眉,“惊蛰,你缺乏安全感,我理解。因为十九口口声声说爱你,让你觉得这感情得来的太容易。可是,你不能因此就惶惶,就以可能会发生的事为借口,拒绝正视他和自己的感情。” 惊蛰愣了一下,说:“我总要为最坏的结果打算。” “你要知道什么是最坏的结果,然后尽己所能,避免它。”严忆厉声道,“好歹,别叫十九失望吧。” 见惊蛰不说话,严忆叹口气,说:“你们彪哥啊,年轻的时候那是万人迷。他追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有什么目的呢,根本不敢见他。后来交往了,还觉得不真实,跟在他后面跑的一片,他怎么就偏偏看上我了呢?我一没钱二没貌,刚工作,更别提什么能力出众了。他跟我求婚的时候,我足足想了一个星期,后来我妈问了我三个问题,我仔细想了几分钟就坚定信念,要嫁他。” “哪三个问题?” “他对你是不是比对他自己还好,他有没有让你觉得此生无憾,还有,”严忆想到那时的自己,心里有些甜,笑容也蕴着暖意,“还有,你愿不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惊蛰听得呆了,好半晌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良久,惊蛰毫不留情地打断严忆对过去的美好追思:“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少来迷惑我。” 严忆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壳:“不可爱的孩子。” 从超市出来,两个人便打车回严忆家。彪哥有意孩子出生后换个大点的房子,毕竟他现在的地位今非昔比,严忆说着这些的时候,还不知道昨晚十九的一场擂台又帮自己丈夫赚来无可匹敌的声望。两人在路口下车,严忆不喜欢人把她当高危物品看待,也更喜欢走一走散散步。惊蛰提着袋子,与她一路有说有笑,上一个话题还在谈论某女星忽然爆出的结婚八卦,下一个话题已经开始探讨糖醋排骨的几种做法。对于十九的担心似乎在这谈话里淡去,惊蛰抬起头,心里还满是轻松欢喜,脚上却迈不出下一步。 十九站在彪哥的别墅门口,表情竟然有些猝不及防。彪哥和二哥站在他身后,不知道说些什么。嫂子叫了彪哥一声,彪哥转头,大惊小怪地奔过来搀扶她进了屋。二哥看了他们一眼,坏笑了一下,走过去接过惊蛰手里的大包小包,也跟着进去了。 惊蛰手里没东西抓着,更显得窘迫起来,暗自思索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十九站在那不远的地方,背着光,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可这轮廓也显得美好,柔和而朦胧,却真实。惊蛰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是了,这是昨夜梦里不停出现却抓不住的小狼,这是让他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出那三个问题的人。 他往前迈了一步,张嘴唤出一个单字,十九却转头,兀自走进了屋里。 第37章 一百万 严忆妊娠反应严重,说要请他们吃饭,不如说是备好食材等惊蛰来烹饪,她自己刚切了半个青椒就一阵反胃冲出厨房。彪哥大惊小怪跟进卫生间连声慰问,二哥靠在门边面带嘲笑。严忆干呕间隙抽空扯着嗓子喊:“十九去给惊蛰帮忙!” 十九乖乖去厨房,惊蛰正低头切着洋葱丝,动作有些僵硬机械。十九顿了顿脚下的步子,走过去,惊蛰偏过头,似乎想躲开他的目光,可十九已经看清楚了。 惊蛰满眼的泪水。 他憋住惊讶的表情,递给惊蛰一个盘子,惊蛰把切好的洋葱放进盘子里,用袖子揩了揩眼睛,走到一旁,随便抓起把刀,一刀切开西红柿。 此动作之干净利落勇猛果敢让昨日刚刚与人大战的十九都凛了凛。 果然,西红柿还没切好,某人就沉不住气,瞪着红通通的眼睛质问:“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十九摸摸左脸,疼得厉害,并且面瘫,没法做表情。他想了想,说:“跟人打架了。” 这话半真半假,惊蛰压根没多想,抬头冷笑道:“你不是都混成大哥了么,还用自己亲自动手打架?” 十九抿唇,左脸不受控制地抽动几下,疼得他抽凉气。惊蛰心疼又生气,抬手去摸他脸上那一大块发紫的淤青,可没摸几下,就把人疼得腰都弓起来。他越是疼惊蛰越是担心,越担心就越是手忙脚乱想帮他揉揉,结果这次,换十九以光速冲向水龙头。 嫂子吐够了,被彪哥半扶半抱着回客厅歇会儿,路过厨房向里一看,笑得打跌。 “怎么做个饭弄得俩人都哭起来了?”严忆指着惊蛰和十九的红眼圈问。 惊蛰横她一眼,小声道:“我这是切洋葱切得,十九是……我忘了我刚刚切辣椒,用手碰他伤口,把他辣着了……” 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 彪哥腻味地让人心烦,妻子怀孕了就成了慈禧西太后,稍微远点的菜都要他亲自夹到碗里,甚至恨不得算算每道菜中的营养成分再给嫂子吃。惊蛰皱着眉头装没看见,十九吃饭的时候向来一心一意也顾不上,惟独二哥吃一口菜看一眼如胶似漆的两人,面色铁青。惊蛰抑制住幸灾乐祸的笑容数到十,二哥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你们两个,够了吧,再这样公然炫耀,小心我明天就带小满去荷兰结婚!” “噗——”惊蛰几时用手挡住喷出口的饭粒,十九淡定地递过来一张纸巾,“做梦吧你!” 二哥目光中有熊熊火焰:“怎么做梦了?小满昨晚跟我说,只要我给他一百万,从今往后他一心一意跟我在一起。”他转过头,看着一脸鄙视的彪哥,“老板,我要求加薪。” 彪哥低头吃菜,摆明了无视,嫂子却有了兴趣,跟惊蛰八卦:“小满?小明的男朋友?帅不帅?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惊蛰斜二哥一眼,压低声音对嫂子说:“上面那个,帅得掉渣,八块肌,一米九!” 嫂子一脸痛心疾首:“小明,我就知道你是个受……” 二哥有口难辩,求助地看向彪哥,彪哥手抓着一个鸡爪子,一口咬掉半拉。 吃过饭,又在彪哥家坐了一会儿,几个人坐在一起吃水果聊天,午后的阳光和暖而饱满,严忆靠在彪哥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惊蛰觉得彪哥似乎有事要跟十九说,但碍于自己在场,只能搁置。途中他接着去卫生间离开了好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果然看到彪哥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消失了。 惊蛰便提出告辞。 彪哥没有挽留,一来严忆已经睡了,二来他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三来……十九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要把自己捏骨折了,他再不放两个人离开,只怕十九要心烦意乱嚎叫出来。 这就太打扰严忆睡午觉了。 惊蛰跟十九顺着彪哥门口的小路去坐公车。午后的阳光实在是温暖和煦,路边堆积的雪已经开始融化,顺着排水管道汇聚到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惊蛰和十九两个人的影子短短的,只延展到脚下一点,看上去,像是每走一步都要踩到对方的影子。惊蛰抄着口袋,踢飞脚下一个雪球:“那天晚上,我有个朋友住院了,恰巧雷准来找我,就搭他的便车去看朋友,结果出了些事,给耽搁了。我忘记手机关机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十九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静静地踢着脚走路。 惊蛰偷窥了一眼身边人发红的耳朵尖,无视这人僵硬的步子,继续道:“我以后,再也不见雷准了好不好?随便他找什么借口,都不见他了。我算过了,我入行到现在赚的钱,足够我把那间房子的钱付清。然后我就辞了在酒吧的活,开家店,就那种杂货铺,过点平静忙碌的日子。不过,你要借我钱,因为还了雷准,我就是穷光蛋一个啦。” 十九一脚踩在他影子上,两个短短的影子融为一团黑球,那是小狼忽然牵起他的手,把他拉向自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什么都行。”他深吸一口气,仔细编织了一下词汇,几乎一句一顿。“我考虑了一下,我心里头,大概是吃醋。原来吃醋的滋味这么难受,我以后再也不想吃醋。” 惊蛰捂着肚子大笑,拽着他的领子把他头拉下来,“吧唧”亲在小狼唇下刚刚冒出的青胡茬上。十九摸着自己的下巴傻笑,把人抱起来,没头没脑乱亲一气。惊蛰冰凉的脸被他热乎乎的嘴唇碰一下,整个人就颤抖一下,他“咯咯”笑着,把十九搂紧。 再也不让你吃醋了,惊蛰暗自发誓。 晚上早早就去了酒吧,慕辰破天荒在吧台。调酒师新调了一杯酒,他接过来一饮而尽,被调酒师责怪暴殄天物。看他笑得颓废,惊蛰因为童连而起的一点点埋怨也全变作担心。他走过去,狠狠拍了一下慕辰的肩膀,光靠力道,慕辰就猜出是谁。 转过头,目光凶狠:“谋杀?” “看你没精打采,被温林甩了?”惊蛰故意笑他。 慕辰摇摇头:“他最近春风得意,一篇论文被欧洲医学会看中,满世界地作报告。研究所的工作辞了,眼看着,就比我还有钱了。” “你嫉妒?”惊蛰一脸“你说出来我也不信”。 “不嫉妒,这是他应得的。”慕辰示意调酒师给自己一杯酒,“你去看过童连了?他怎么样?” 不说童连还好,一说惊蛰就有气:“他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你怎么忽然帮他说话了,你不是看不惯他么?”慕辰斜他一眼,叹道,“好歹一个床上滚过好几次了,他对我的心思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们不可能。他沉迷下去,对自己并没有好处,更何况,他对温林已经起了歹意,我不能姑息。” “那你就这么绝情?”惊蛰也示意调酒师给他一杯酒,可调酒师没理他,“他这么喜欢你。” “对他绝情一点,是让他死心最好的方法。”慕辰一口饮尽杯中酒,酒精冲上头顶,有些冲,“我下午,去医院看他了。没敢进病房,只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护士说他情绪不稳定,但还算配合治疗。我在病房外面站了半个小时,病房里一直很安静,后来温林给我电话,我就走了。他的住院费是你交的?我会还给你,不过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告诉温林。” 惊蛰深吸三口气,冷笑:“慕辰,我发现你还真是个自私伪善的小人。你爱的温林在你眼里就是宝,怎么保护都行,你不爱的童连,你就连他奄奄一息都不肯去看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他多想见你,他要不是自暴自弃,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慕辰苦笑:“我都明白,所以他出院之后,无论什么样,我都会负责起他的一辈子。” “怎么负责?找个不见光的地方一辈子养着?你就不怕你的温林知道你是这么个小人之后离开你?” “惊蛰!”慕辰猛地一拍吧台,力度之大连杯子都被他震落地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就可以这么指责我?!” “我什么人也不是,老板,忘了跟你说,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辞职的!”惊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签了三年,去年到期,所以现在,我可以想辞职就辞职。慕辰老板,我不干了!” “呀?你也不干了?”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两个人一齐转头,小满笑颜如花,一步三扭走过来,“慕辰啊,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天碰到两个炒你鱿鱼的。” “什么?”慕辰有点理不清头绪。 “我要辞职啊。”小满敞开衣领,白金项链熠熠生辉光照大地,“刚刚有个人给了我一张一百万的存折跟我求婚,我收下存折,答应他考虑考虑。慕辰啊,我梦寐以求的环球旅行明天就要开始了,祝我一路顺风吧,顺便,帮我留意一下最近哪几支股票会大赚,剩下的钱,我要投资股市。” “二哥他……他真的给了你一百万?”惊蛰纯粹感叹。 小满却以为他不信,从口袋里掏出热乎乎的百万存折,摊开,指着最上面一行字:“看,写着我的名字呢,新出炉的百万富翁。你们说,陈会明会不会贩毒啊。” 惊蛰与慕辰对视一眼,深切觉得这孩子疯了。小满得意洋洋地把存折从前到后又看了一遍,熨熨帖帖装进口袋,看着慕辰说:“我做到这个月底,慕辰你赶紧找人补我的缺吧。惊蛰,你做到什么时候?” “也是这个月底……”惊蛰晃晃头,“等,等一下,那你……跟他结婚么?” “怎么可能?”小满嗤笑一声,“两个大男人结婚,笑死人了。” “可他对你是真心的。” “惊蛰,你最近圣母得厉害。你怎么知道他对我真心还是假意了,别以为所有的爱情都像十九对你的那么纯真。他说一百句我爱你,都没有一百万实际。”小满斜了慕辰一眼,翘起嘴角笑,“胡彪一笔军火买卖进账就不止一百万,我拿陈会明这点钱,算多么?” 慕辰摊手,看着惊蛰:“你要不要义正词严,再来痛斥小满一番?” 惊蛰掩面,声音从手指头缝里溢出来,说不出的悲痛:“我错了,圣母是种病,得治!” 小满搂着他肩,一副“不抛弃不放弃”的表情:“乖,早治早好。” 关于童连的争论,就在小满的插曲中草草落幕。惊蛰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极其不满慕辰做法,但也不能为童连做更多,偶尔致电医院主治医师询问病情,是他所能做的极限。 就这样过了平静的半个月,医院忽然打来电话,童连失踪了。 第38章 爆炸案 现如今,关心童连的也只有惊蛰一个,他接了电话就往医院赶,却正碰上周末交通高峰,堵车堵得一塌糊涂。这时候十九正在临市随彪哥处理事务,还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惊蛰心里一团乱麻,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坐在出租车上给医生打电话询问情况,医生直言童连虽然配合治疗,但出现了一定的抑郁症状。昨晚医生通知他可以出院,问他是否要联系亲人接他出院,他不住道谢,却说着说着就泪流不止。 童连的情况医院上下都是知道的,看在钱的面子上好好治疗他,私下里也颇多不齿。这不能怪医生,毕竟同性恋跟MB还不一样。医生那边似乎很忙,只说明童连是今天早上护士查房时失踪的,院方会尽量配合寻找,接着就借口忙碌挂断电话。惊蛰满脸焦急,催促司机尽量快些,司机一踩油门,在绿灯的最后一秒冲过去,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朋友抑郁症了?” 惊蛰心烦意乱,回道:“不是,他只是心情不好。” “可千万预防,这年头心理疾病比癌症还可怕。我们家前面楼那个小张,多好一个小伙子,跟女朋友分手了抑郁了,想不开,也不管爸妈辛苦拉扯他这么大,就跳了楼了。” “您能不能好好开车?”惊蛰怒了一声,指着前面路口道,“麻烦您从这拐进去吧,咱们走世纪宾馆门口,别等红绿灯了!” 司机瞥他一眼,鼻子冷哼,急打方向盘,拐进小路。 那之后一直很久,惊蛰都后悔这个决定,下午三点的阳光直直地穿透车窗玻璃,惊蛰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他不停地梦到这个场景,无数次想放下遮挡在眼前的手臂,好把童连背负着炸药奔跑的身影看得更清楚些。 “轰——” 世纪宾馆门口燃起了一团火,炸药爆炸的冲力让惊蛰所坐的车子都受到冲击。司机紧急踩下刹车,惊蛰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飞出去,挡风玻璃碎了,他手掌心全是玻璃渣,睁开眼,还未感觉到疼痛便看到半个残破的人身。 脸上苍白,却意外得干净,右侧着身子趴在车前盖上,左胳膊已经没了,只剩一个冒着血的洞。肠子黏在车盖上,下半身,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司机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狂吐起来,惊蛰也忍不住一阵反胃,心里却有些快意。面前这人正是道貌岸然的地产商常老板,毁了童连下半生的人渣。 他打开门想下车,车门却凹陷进来,门锁都坏了。无奈,只能鼓足力气,狠踹,有人跑过来帮他忙,怕车里的汽油引起第二轮爆炸,叫他们赶快下车。世纪宾馆门口乱作一团,消防车救护车,110都呼啸而来。炸药的威力不算太大,但足够引起轰动,警方火速封锁现场隔离无关人员,惊蛰作为在场人员被警方带去问了几句话,刚出警车就被记者围住。往世纪宾馆门口一望,火已经熄灭,只是满地的碎玻璃碴子,受了轻伤的人坐在救护车旁边包扎边惊魂未定绘声绘色向记者讲述自己看到的情况。 惊蛰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艰难地吞了口口水,问打算去别处采访的记者:“你知道怎么会爆炸了么?” 记者摇头,对同行的摄像打了个手势让他先走,叹气道:“听说是有人身上绑了炸药,冲到常立元面前,抱着他不松手,没三秒钟炸药就爆炸了。” 惊蛰心里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谁?为什么这样做?” “谁知道?不过,我看常立元是罪有应得,他这几年坑了多少人啊,攒了一辈子钱买他的房子,到头来钱打了水漂房子也没捞着,上访还被人堵在家门口打一顿。恨他的个个都有可能干出这事。”记者咬牙切齿说完,长叹一声道,“不过,太惨了。常立元炸飞了半个身子,身上绑炸药那个,连半个身子都没留下,你看那边那个二楼窗户,上面不知道挂了谁的半截肠子呢。还好,死就死了这两个,别的人跑得快,重伤了俩,其余全是轻伤。” 惊蛰叹了口气,记者不打算多说,怕失去这个独家,急匆匆收拾了录音笔要走,走出没几步,转头嘱咐他:“你别跟人说我告诉你这么多啊,我下个月实习期满就能留在报社了,这么大新闻,我靠它养家糊口呢。” 惊蛰点点头,记者放心走了。他转过头,手掌心传来阵阵刺痛,摊开,满手心的血都发黑了。医护人员看见他,远远地奔上来拉他去包扎,他心里头像堵了团棉花,整个人木头一样,任人拖着走,谁跟他说话都回不了几句。好心的护士说他是被吓坏了,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强烈地感觉到不祥而已。 刺眼的阳光里那个奔跑的身影,太像消瘦的童连。 那天下午五点多他才赶到医院,医生马上就要下班了,跟他草草说了几句就脱下白大褂。他手心包扎着,医生好心问他怎么了,他没多说,抓起电话给慕辰拨号。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找个人分担一下童连失踪的消息,而帮得上忙的,只有慕辰。 慕辰关机。 他无奈,给小满拨电话,小满听说童连失踪,愣了一下却答应找二哥帮忙。可是不用帮忙了,晚上六点半的地方台晚间新闻用三分钟的篇幅报道了下午世纪宾馆门前的爆炸案。破天荒警方没有封锁消息,而媒体也疯狂地抢重大新闻的首发权,惊蛰抱着抱枕捏着遥控器换各个频道希望证实电视里那个死板丑陋的一寸照片不是属于童连的,可是每个台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话。 他想起下午那个在太强烈的阳光里奔跑的剪影,那竟然是童连留给世间最后的美好和控诉。 常老板一死,恒丰地产的遗产继承新闻很快代替常老板的死亡登上报纸头条。慕辰借助自己的关系摆平了这件事对酒吧的冲击,又给童连举行了简单的葬礼。童连哪里还有什么尸骨呢,炸药绑在身上,“轰”的一声就是灰飞烟灭。他下葬那天酒吧里的人都去了,有几个平时跟童连闹得最凶的甚至哭哑了嗓子。温林竟然也到了,在他墓前献了一束白菊,转头就给了慕辰一巴掌。 童连在这世间孑然一身,连个亲人也没有,活着的时候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搞得自己无比凄惨,死了得到这几滴眼泪,算多还是算少呢?大概从此以后,人们渐渐忘记此刻的悲伤,清明过节,不会有人来给他扫墓,每年祭日,不会有人在路口给他烧几摞供奉,时间过得越长,童连这个名字,便越来越没有人记起,越来越被时光掩埋。 惊蛰哭不出来,目送着酒吧的人一个走了又走一个。墓地选在高档墓区,只是身边躺着不熟悉的人,以童连的性子,只怕也跟人家搞不好关系。小满带来了童连生前最喜欢吃的核桃糖,众人都走了,他却还陪惊蛰站在原地。惊蛰看出他眼睛红肿,接过他手中的核桃糖,轻声道:“我替他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人都死了,我现在才来装好心,自己都觉得恶心。”小满斜他一眼,眼眶里一颗眼泪却砸下来,“我刚进店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接近我的人,夸我干净,说会介绍好客人给我。我早就有心里准备,反而感谢他这么帮我,可是第一夜,他就介绍了老头子给我。那个老色狼不行了,就换着道具折磨我,塞钢笔塞蜡烛,还把蜡油顺着后面滴进我肠子里。那之后,我就恨他,你们都讨厌他,就只有我,恨他,恨不得他死。” 惊蛰搂住他的肩,小满哭得更凶:“其实那天我去看他了,我说他都是报应,老天爷有眼,干过坏事的人都不得好死。他静静听着,边听边点头。我看着他那个样子,忽然就说不下去,打算走了算了。他却叫住我,问我那天来看他的,是我还是慕辰。”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天,就说我后悔今天来看他,说他癞蛤蟆想天鹅肉,一个MB还想跟人家温林竞争,慕辰一辈子都不会想见到他。惊蛰,我后悔极了,我不该说这些的,如果我不刺激他,他大概就不会走绝路。”小满抱着惊蛰,眼泪和鼻涕混在一处,“他失踪那天给我发短信,说对不起我。他说他进店的时候,人家都夸他干净漂亮,会赚大钱,可他第一夜就接了个变态。他嫉妒我,他要帮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他说我说得对,他就是不得好死,罪有应得,他死了该下地狱,赎罪。” 小满抱着惊蛰哭了很久很久,眼泪湿了惊蛰肩膀处一大片衣服,却仿佛还不够诉说他的悔恨。惊蛰想起温林来问他童连与慕辰的过往,童连的手机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恰是给慕辰的,却被慕辰看了一眼就打算删掉。温林夺过来,那条简短而绝望,绝望而解脱的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祝你幸福,我不爱你了。” 第39章 黑暗里 惊蛰独自在童连墓前坐到黄昏才起身,公墓在山上,暮色低垂,便有风不分方向地吹来。他穿得不多,一件长风衣而已,被风吹得瑟瑟发抖,不得不趁着还能看清,下山去。黄纸用石头压在墓碑顶,看来牢固稳妥,却不料后半夜一阵大风,全吹散开去。 这都是后话。 公墓周围交通不便,要坐车需要走二十分钟的路先到村落,村落的路口才有站牌,打车更是想都不要想。惊蛰裹紧风衣,撒开步子,借着奔跑让自己暖和些。 最晚一班公车晚上六点半发车去市内,惊蛰跑了十分钟就到达车站,算计算计时间,前一辆刚刚过去。他两手互握着乱蹦,祈祷最后一班车最好早些来。 无奈,半小时一趟,早不了。 天渐渐沉下来,风也越加猛烈。他蹲下身子,不停对着手心哈气,耳边忽然听到笑闹声,略一偏头,旁边的小路上走来三个年轻人。为首的年轻人染着一头黄灿灿的颜色,说话时候动作夸张,走路时候外八字得厉害。走在他左边的那个年轻人更夸张,头发一缕黑一缕白,天色昏暗也阻挡不住一阵扑面而来的鸡窝气息,边附和着身边人的话便从口袋里掏出只烟,递给走在最右边的那人。那人头发颜色倒是正常,只是右脚有些跛。他接过来,掏出打火机挨个点上烟,猛吸一口大喊一句“操!” 惊蛰恨不得自己变得很低很低,低进尘埃里,离这些大好年纪不去学习反而为祸乡野的孩子远点。 可是躲不过,那三个混混有说有笑走到他身边,随便将烟头一弹,正好弹在他风衣上。风衣衣料上乘,对烟头之类的也格外没有抵抗力,“滋滋”冒着烟灼出一个大洞。惊蛰仔细把衣服翻过来覆过去看了一遍,抬头,有些不豫地看着他们。弹烟头的正是鸡窝男,他见惊蛰瞪他,反而乐了,口袋里又掏出一支烟,下巴一扬,冲着惊蛰叫:“看什么看,烧了怎么了,小心爷爷给你把衣服都烧光了!” 惊蛰本来心情就不好,直吼吼顶回去:“会不会说话啊!烧人衣服还有理了!” “告诉你,爷爷就是理!”那人作势上来踹惊蛰,被一直不说话的黄毛拦住。黄毛一看就是三个人里领头的,他一个手势,鸡窝就乖乖退回去,只敢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却不敢有动作了。黄毛走过来,仔细看了惊蛰一圈,嘴巴一咧,问:“你叫什么名字?” 惊蛰斜他:“关你什么事。” “你是不是在DATE酒吧干?”黄毛凑近了一点,轻声呵气,“卖屁股?” 惊蛰心里一惊,面上还强撑着:“我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黄毛听出他色厉内荏,扔掉抽了一半的烟,眼里放光,又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是你吧,那天晚上弹钢琴那个?被男人干,就那么爽么?” 惊蛰退了一步,被黄毛猛地跨前抓住手臂。黄毛捏着他像是一掰就断的胳膊,对身后两个人说:“这可真是叫咱们碰上了好运气。”他转过头,面目扭曲地盯着惊蛰低领毛衫里那一截锁骨,“陪咱们玩玩吧,咱们给钱,不叫你亏了。一块钱,我们每个人给你一块钱,不白嫖。” “滚!”惊蛰挥了他一拳,被他躲开,“老子现在已经不干这行了,找别人去!” “找的就是你!”黄毛闪过那拳,反而反手抓住他挥过来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扭过来。惊蛰手臂用力,无奈那人手劲奇大,他怎么也挣不脱,反而被他捏得胳膊抽筋。惊蛰大叫着“我已经不干这行了,我要报警了”一边想踩他脚,那人却低头,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下,舔着溢出的血丝笑了两声,对身后的鸡窝和跛子道:“去把他手机扔了。” 鸡窝走上来,弯腰刚要摸他口袋,却被惊蛰抬脚踹在鼻子上。鸡窝捂着鼻子恶狠狠看着惊蛰,跛子走过来,反手一巴掌甩得惊蛰耳鸣。鸡窝泄愤样狠狠揉了两下鼻子,慢悠悠走上来,三两下就从惊蛰口袋里找出手机。惊蛰张张嘴,被跛子又甩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的时间里,手机已经被扔在地上,碎成几半。 黄毛低下头,一下下堪称温柔地舔着惊蛰耳朵上溢出的血珠,笑得更加亲切:“不干这行了?告诉你,男妓从良了,还是给人骑的贱货!” 鸡窝附和地笑着,解开惊蛰的皮带,惊蛰的腿被跛子抓着,只能任鸡窝脱了他的裤子,甚至撕开他的内裤。火热的肉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几乎立刻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鸡窝伸出舌头,在惊蛰大腿根舔了一下,仰头对黄毛道:“哥,真是极品!” 黄毛压下惊蛰的又一轮反抗,架着他往路边的草丛里走。鸡窝搬着惊蛰的腿,大拇指不住在他小腿上搔刮。跛子行动不便,天渐渐黑了,待他走进草丛里,惊蛰的双手已经被皮带捆上。胯下的性器掌握在黄毛手中,经受着一轮又一轮的刺激,而鸡窝心急地拉下拉链,抓着惊蛰的头发就把自己的下身往惊蛰口中塞。 惊蛰无法躲闪,身子努力向后退,无奈刚刚移动一点,黄毛的手劲便加大一些。他只能咬紧牙,离鸡窝腥臭的性器远些。鸡窝进不去他的嘴,就用半勃起的尖端拍打他的脸颊,昏暗的草丛里只能听到压迫不耐的拍打声和鸡窝粗重的呼吸。 这终究不是办法。 黄毛专心玩弄着惊蛰的下身,那委顿的小东西在他的抚弄下渐渐变大,滚烫,他的指甲略一划过顶端,惊蛰就会不由自主地痉挛一下。黄毛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获得过这么大的满足,他甚至只靠着替别人手淫,自己的东西就已经勃起。 鸡窝说得对,这就是个极品。 跛子蹲在惊蛰的脚边,顺着惊蛰的小腿一路摸到惊蛰大腿根,长指甲恶意地骚刮两个小球。惊蛰心里反复安慰自己,今天是逃不掉,不过是被三个人上而已,只当被狗咬,打死不出声。黄毛赞了一句他识相,本想用破内裤塞进他嘴的手也松了,可跛子这一下,正好刮在他最脆弱的地方,他身子猛地一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啊……唔!” 鸡窝肮脏的性器终于如愿以偿,惊蛰口腔的温度几乎将他烫化。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别的,手托在惊蛰后脑,强迫他每一次都把自己吞得比上一次更深。惊蛰嗓子里一阵干呕,那人的味道像是腐败的垃圾桶,每一下都挑战他的忍耐力,而他只能忍耐,他根本无力逃跑。到后来,鸡窝几乎恨不得把惊蛰的脸都按进自己肮脏的下体。 跛子看着鸡窝的样子有点眼热,耐不住叫了黄毛一声。黄毛这才从对惊蛰身体的膜拜里缓过神,看了跛子一眼,定定神,却道:“你先来。” 跛子受宠若惊:“哥?”黄毛不耐,骂他:“没出息的东西,你不来我来!”跛子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拿出自己早已滚烫的勃起,黄毛替他扶起惊蛰的双腿,那发红的肉棒径直就冲开惊蛰后穴,直冲柔软的所在。 惊蛰疼得哀号一声,牙齿不自觉地咬合,鸡窝正在最后关头,被他一咬,反而早泄出来。腥臭污浊的液体一滴不剩滑进惊蛰喉咙,鸡窝抽身而出,堵住他嘴,强迫他全部吞下。惊蛰只恨不得刚刚一口咬残他,紧闭的双眼睁开,直直瞪着鸡窝。鸡窝被他看毛了,反手左右扇他耳光,待停下手,却发现人已经晕了。 他抬起头,不知所措地望着黄毛。黄毛有些不豫,却没有责备自己小弟。跛子满足地低吼着,鸡窝见黄毛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腆着脸凑上来,帮黄毛扶着惊蛰的另一条腿,讨好道:“哥,我听说他们干那行的,那地方都特别厉害,一下子塞两根也不成问题。” 黄毛斜了他一眼,嘴角上扬,下巴对着惊蛰的下身斜了斜。鸡窝马上爬过去,把跛子挤到一边,抬高惊蛰的腰。跛子似乎也很期待接下来的戏码,停下冲刺的动作,等鸡窝挤进来。鸡窝用手摸摸惊蛰的后穴,淫笑一声,对跛子说:“真厉害啊,连点血都没流。”跛子啧啧道:“进来你就知道多好了。” 鸡窝膝盖往前窜了窜,开始的进入非常困难,连跛子都被他挤得一阵疼。鸡窝心里着急,低声叫跛子忍一忍,腰一挺,用力把自己送了进去。 黄毛一直看着惊蛰的脸,所以并没有错过那痛苦的皱眉。 他把惊蛰的下身交给在惊蛰身体里驰骋的两人,掀起惊蛰的上衣。那两颗红果遇到冷空气就挺立起来。他低头含著一颗,另一只手反复研磨着另一颗。惊蛰有些微微的颤抖,黄毛在他腰上捏了一下,放开他的乳珠,嘴移到惊蛰耳侧。 “别装了,你帮我用嘴吸出来,我就不进去,只做一次就放了你,不然……”黄毛压低声音,惊蛰的腹腔在他手下深深凹陷下去,“不然,我跟我兄弟,就折腾你到天亮。” 惊蛰仍旧紧闭着眼睛,鸡窝和跛子在他体内放肆地施虐,兴起处,竟然无所顾忌地用指甲掐他大腿内侧柔软的肌肉。黄毛知道,惊蛰只有一个选择,他是个识相的人。 果然,只用了十秒钟,那人缓缓地,张开了嘴巴。 黄毛掏出自己的兄弟,缓慢而锋利地刺进惊蛰的嘴巴。他玩过的女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身材再好的女人,却也都比不上此刻躺在这里这个平板瘦弱的男人。这个男人毫无战斗力,自己用了半成力量抓住他手,他都抽不回去。并且软弱,威胁一下就妥协。他甚至是个卖屁股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是个烂货。 可是黄毛在他嘴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乐。 惊蛰几乎用尽浑身解数去伺候他。舌头在顶端打圈,牙齿若有似无地咬着那脆弱的皮肉。甚至,黄毛觉得,惊蛰是真的想用自己的嘴巴把他吸出来,吸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挺直着腰,被动接受惊蛰的服务。鸡窝是个白痴,他只会暴力夺取,从来不动脑子。惊蛰把他吐出来,探着脖子沿着那些暴起的青筋舔他,把两个小球挨个含进嘴里,用口水浸润,再吐出。黄毛满足地叹息着,在惊蛰又把他纳入口中,几个快速的吞吐之后,终于射出白浊。 而跛子射了一次,借着精液的润滑,继续在惊蛰体内挞伐。鸡窝退出惊蛰的身体,把精液都射在惊蛰大腿上,手指沾着自己的精液,全部涂抹在惊蛰小腹。黄毛看着惊蛰把自己的东西全部吞下,跛子用力一顶,惊蛰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满怀仇恨地看着他。他堵住惊蛰的嘴,对跛子说:“差不多就行了,咱们还有事要去做。” 跛子听出其中的不耐烦和一点烦躁,加大力气,草草射在惊蛰体内。三个人心满意足,各自整理衣服。惊蛰被折磨得没有力气,仰着头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不知心里想着什么。黄毛只需要把裤子拉链拉上,比脱了裤子的鸡窝和跛子不知道好多少。他低下头,抚摸惊蛰的乳珠,在惊蛰耳边耳语:“跟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惊蛰冷笑一声,嗓子竟然已经哑了:“跟一个强奸犯?” 黄毛苦笑了一下,扳过他的脸想吻他,可惊蛰咬合着牙关,他只能一颗颗舔过惊蛰的牙齿。这也够了,黄毛最后抚摸了一下他的脸,解开束缚他手的皮带,站起身。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回城的最后一班车早就过去。黄毛回过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惊蛰倔强的脸,心里忽然一阵柔软。 “我会再来找你的。” 第40章 说谎话 耳边,只有冷风呼啸而过的呜咽,惊蛰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冻僵了。他咬咬牙,手臂支撑身体坐起来,几乎稍稍一动,便有液体顺着温热的所在流出。惊蛰疼得咬牙,曲起腿,用奇怪的姿势站起身。后面大概还是受伤了,惊蛰不敢用手去碰,狼籍得很,并且,很恶心。 他用力拉扯贴身毛衫,把风衣的扣子一颗一颗系上,冻僵了,也感觉不出多冷。裤子大概还在站牌下面,这地方荒凉,肯定没人要,不如过去找找。他努力不让自己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迈出一步,狼狈地摔在地上。 有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大腿根流下来,他嗓子里呜咽一声,强忍下眼里的一点点热流,梗着脖子站起身,迈出的第二步还是牵动了痛处,但不会再摔倒了。 就这么一步步挪到路灯下。 裤子果然还在,被风吹成一团,沾了灰尘委顿在路边。惊蛰扶着电线杆子低头捡起来,咬着牙翘腿穿上。他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应该比较正常,顶多像跟人打架落败的不良少年。可是怎么回去呢?手机的碎片就在脚边,要他这个样子一步步挪回市区么?恐怕半路就会昏倒,或者,碰上那个去而复返的黄毛。 那个人说过,会回来找他。 他实在是怕了,镇定都是装出来的,这种事情别说再来一次,就是再想一遍都像是酷刑。他抱着头,狠狠捶了自己两下,迈开大步,故意扯痛伤口,顺着公路往市里走。 不然还能怎样?坐以待毙? 走出二百米,他就受不住了,整个人像散了架,以为自己意志力多么强大,强撑着迈出下一步,猛地向前扑倒。 他趴在地上欲哭无泪,只有这个时候,格外想念十九。 什么时候开始,遇到伤心的事情,想要寻求帮助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到十九,借着他的脸给自己提供勇气了呢? 那个人现在应该还在临市吧。童连的事情闹得虽然大,他未必关心。他甚至都不知道童连是谁,所以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些天心里有多难过。每天一次的电话,自己也把情绪隐藏得很好,他的事业才刚刚开始,黑道白道,只要他愿意就好。惊蛰觉得,如果自己给他拖了后腿,那才是十恶不赦。 趴在冰凉的地上想了一会儿那张脸,心里就一阵温暖,手掌撑地,略微抬起上半身。身后忽然传来响亮的汽车喇叭声,惊蛰半侧身子回头,刺眼的车灯照得像抓罪犯现行。惊蛰抬手挡住眼睛,清亮的女声传过来:“需要帮助么?” “需要!”惊蛰大声说着,站起身,“能带我回市区么?” “我这个月才拿到驾照,不介意的话就上来吧。” 惊蛰双手裹着风衣坐在后座,开车的年轻女孩不停透过后视镜偷偷观察他,无奈只有每次对面开来车子的时候惊蛰的脸才会被短暂照亮。说实话,女孩子的开车技巧实在不敢恭维,可惊蛰实在感激。深夜的山路上载一个满身伤痕的男子,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惊蛰把头抵在玻璃上,隐约看得到两边脸颊都肿起来。希望三天后十九回家可以消肿,惊蛰闭上眼睛,女孩子忽然问他:“你怎么了?” 惊蛰直起腰,对她笑了一下,说:“我被人抢劫了,多亏你帮我。你把电话号码留给我吧,我给你钱。”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这是日行一善。”女孩子看着后视镜瞪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要报警么?” 惊蛰摇摇头:“没什么财产损失。多亏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家。” 女孩子看出他不想多说,点点头,有些羞涩地笑了。过了一会儿,惊蛰觉得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的时候,女孩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如果是别人,我是肯定不会管他的,我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不过你信么,好人的头顶上有光环,一看就知道,可以信任。” 惊蛰咧着嘴笑笑:“大概吧。” 女孩把他送到楼下,最终还是没给他手机号码,摆摆手走了。惊蛰狼狈不堪,甚至脚步放轻不愿意踏亮头顶的感应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片光亮,惊蛰却一阵退缩。 他现在,害怕一切温暖光明的东西。 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却意外地发现门没锁。他心里咯噔一下,几乎立刻就想逃跑,无奈刚刚转身,门却忽然开了,身后那个冒着热气的人一把把自己拥入怀里,贪婪地嗅着自己的气味。 “我回来了。” 惊蛰浑身像被针扎着,到处都是刺痛。可十九的怀抱那么紧,像要把他挤进身体里。这怎么行呢,自己身上这么脏,里面外面,都被弄脏了。他小幅度地扭着身子,强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事情处理完了?” “彪哥说,我可以早点回来。”十九的脸使劲蹭着他头顶的头发,“我再也不出去了,我想你。” 惊蛰附和着笑了一声,十九听出他声音里的一点异常,扳着他的身子要看他正脸。惊蛰徒劳地抬起胳膊遮挡,可肿胀通红的脸还是被十九全部看去。十九几乎不能形容自己的心情,且不说脸颊,惊蛰嘴角开裂,还挂着一点溢出的血丝。耳朵上更是一圈牙印,血凝固了,却还能看出咬他的人用了多大力气。十九扳着他的手不让他动,想摸摸他胸口有没有别的伤口,可惊蛰就像发疯了一样,尖叫着踢打他,反抗他,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对他施暴的人。 十九只能放开惊蛰,由他夺门而入,蹲在玄关瑟瑟发抖。 十九隐约能猜到发生了些什么,可是他怎么敢信? 他蹲在惊蛰身边,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温和地问他:“惊蛰,怎么了?” 惊蛰把脸往更深处埋了埋,良久,站起身笑道:“我没事,被人拦路抢劫揍了几拳,你别多想。你也知道,我打架不行的。”他掏掏口袋,有些歉意地说,“我手机被抢了。” 十九仰头看着他:“没关系。”他顿了顿,“你……真的没事?” 惊蛰耸耸肩:“说实话,心情挺郁闷的,被人揍了一顿,还扔在路边草丛里。”他对卫生间扬扬下巴,“我先去洗澡,我要脏死了。” 十九目送他进卫生间,然后下了两道锁。里面足足过了十分钟,才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十九深吸一口气,走到厨房准备夜宵,或许是惊蛰的晚饭。 惊蛰洗澡从来是在外面脱了衣服一路招摇进浴室,仿佛天底下只有他身材最好。而他洗澡的时候也根本不屑落锁,随时满怀恶意地考验十九的自制力。 惊蛰进了浴室并没有马上打开花洒。 镜子里的自己惨不忍睹,那个谎是骗不了十九的,可惊蛰还是坚持着圆下去。就当是被拦路抢劫了多好,他一个卖屁股的,被嫖了被奸了都没什么区别,何必说了让十九难过?他一件件脱下衣服,取出黑色袋子统统装进去,这辈子再也不要看到。 洗澡水放了半盆,他倚着盆边发呆。总是忍不住想到黑暗里那难以忍受的每时每刻,自己竟然毫无反抗,竟然连破口大骂都不曾,竟然……卑贱地张开嘴,甚至到现在都在安慰自己,MB的贞操根本不算什么。 那个人说得对,婊子从良了也是婊子,在他对着客人张开腿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都已经出来卖了,还哭丧着一张脸对十九说“我被轮奸了”博取同情,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沉进水里,胸腔中的空气逐渐被挤压出来,窒息的空白里,似乎就觉得轻松了一点。他放纵自己沉溺,越沉越低,渐渐,失去意识…… “惊蛰!”十九抓着他的手臂把他从水里拉出来,那个人在浴室待了一个小时,竟然怎么叫都不应答。他敲门敲不开,无奈之下一脚踹开门,却发现那个人沉在水底。抓他出来,他还闭着眼睛,探探鼻息,虚弱得让人心惊。十九扯过旁边的浴巾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手碰到他身下,那人疼得皱了一下眉,才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楚是他,有些患得患失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抱住他,身上的颤抖才止住了些,安然地叹了口气,下一秒,回过神,却猛地推开他。 “我睡着了……”惊蛰低着头解释。 “我知道,我做了夜宵,来吃点。”十九抱着他走进厨房,桌子上摆着一碗炒米饭,一碟小咸菜。惊蛰一点胃口也没有,可为了十九安心,还是拿起勺子。味同嚼蜡地吞了一口,抬眼望着十九笑笑,却怎么也咽不下第二口。十九看他吃得实在艰苦,站起身,倒了一杯牛奶,代替米饭放在他面前:“喝了这个,去睡一觉吧。” 惊蛰知道,这是自己常对他做的事,一杯牛奶,能帮助那时还不适应人类生活的十九镇定下来并且一夜好梦。可他端着这杯白色液体,却觉得这比炒米饭还叫他难以入喉。好不容易清空脑袋喝了一口,乳白色液体滑过喉咙的质感让他“哇”地一声都吐了出来。 他胃里本来就是空的,吐得全是酸水。胃酸烧灼着喉咙和口腔,他难受得眼泪都流出来。十九蹲在他身边轻轻拍他的后背,他顺着胸口,对十九说抱歉:“我刚刚,被打到胃了……” 十九没说话,等他再也吐不出东西,去接了一杯温水给他。惊蛰接过杯子,整个人被十九抱在怀里,满脸担心的小狼用额头抵住他的胸口,闷声问他:“惊蛰,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第41章 安眠药 惊蛰深吸一口气,磨蹭着从他膝盖上下来,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一口,漱漱嘴,吐掉。口腔里还是难受,顾不得了,十九如芒在背的目光让他想尽快逃离。 “我去……我去拿拖把,收拾一下。”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十九拦住。 “你的腿上没有伤口,为什么走路还这样?”十九微微眯起眼,“惊蛰,跟我说实话。” 惊蛰手腕微微用力,可十九的手就像铁钳子,抓住了就逃不开。他有些慌了,眼神飘忽不定,想编造另一个谎言,可十九目光盯着,他根本无法组织语言。两个人对峙了不知道多久,惊蛰败下阵来。 “我不想说,十九,你别逼我。”他别过头,甚至不敢看十九的眼睛。 十九看得出他眼角的一点点晶莹,那个人说话带着哭音,几乎要崩溃了。何必再逼迫他呢,自己明明能猜到一二,让他亲口说出来,更是一种伤害。外人伤害了他,难道自己这个最亲的人还要在伤口上撒盐? 小狼一阵阵后悔,把惊蛰拥进怀里,那个人裹着巨大的浴巾,身体还是瑟瑟发抖,被他抱着,更加抖得厉害。他蹭蹭他的头顶,问:“那你告诉我,你哪里疼?” 惊蛰愣了一下,把脸埋进他胸膛,尽力克制自己的颤抖:“我……哪里也不痛,我只想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十九点点头:“那我抱你去睡觉,好不好?” 人抱到床上,拽着被子蜷成一团,紧紧地闭着眼睛。这是在强迫自己入睡,根本不是想睡。十九俯下身子搂着他,本想给他点温暖,让他知道自己在身边,可肢体接触却让本来镇定些的惊蛰更加惊恐。十九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能让他舒服一点,弹起身子,却分明看到惊蛰的眉收紧了。 两个人就这么别扭半天,惊蛰睁开眼睛,对十九说:“你把抽屉里那瓶安眠药拿给我吧。” 十九便拉开抽屉找,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晚上睡不着,总想着出去跑几圈,被惊蛰用药威胁过。这药有个洋名,说明书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谁也看不懂,雷准带过来的,却谁也没用过。可后来扔到哪里去了呢?抽屉被翻个底朝天,好不容易找着了,惊蛰接过来,狠狠心,倒了两颗,想了想,又倒了两颗,十九递过水杯,他和水,一起送进喉咙里。 心里这才算有些着落,侧着身子躺下,拉着十九的手,睡意还未涌上来,却有种山雨欲来的清醒。他往十九那边靠了靠,说:“我一个……朋友,死了。” 十九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下,略微挤出一个悲痛的表情。 惊蛰被他逗乐了:“我的朋友,你不认识的,不用跟着装出这种表情来讨我开心。他被变态带去,折磨得半死不活扔在医院里,那天晚上我跟雷准就是去看他。他啊,一直以来是个很骄傲的人,长得很漂亮,但是性格不好,跟谁都合不来,跟我也是。可是他病了,我没办法不管他,就好像当初你倒在我面前,我没办法不管你。” 十九蹲下身子,把脸贴在他手上,蹭了两下,眼里虽然还是担忧,却柔和了许多。惊蛰用手指摩挲他的脸,轻轻笑了一下:“那天医生跟我说,他失踪了,我急急忙忙打车去医院,路上遇到了爆炸案。那个害他的变态死了,半个身子飞到我面前,我心里害怕,却更觉得他罪有应得。可是晚上,新闻里就报道,那起爆炸案是我朋友他……他身上绑了一圈炸药,扑上去抱住那个老变态,老变态踹他打他,把他踢开,可没跑几步,炸药就爆炸了。他连个全尸都没有,都炸散了。” 十九探过身,用舌头舔掉惊蛰眼角咸涩的泪。惊蛰瘪着嘴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道:“他非常漂亮,也很聪明,只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已,把自己搞成这样。十九,我很后悔,当初,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惊蛰边说边哭,可明显精力不济,口齿越来越不清楚,“脑袋不好又有什么要紧,哪怕去给人搬水泥,每个月挣一点点钱糊口,也好过现在,好像什么都有了,可是一辈子都是个抬不起头的男妓,谁欺负你都像是理所应当。” 火热的手抚上脸颊,他不由自主把脸往那里靠了靠,可眼前越来越模糊,嘴里说什么,再也不是自己能控制。药效发挥得很快,转眼间,惊蛰脖子一软,沉沉睡去。 凌晨时候开始发烧,十九一直守在惊蛰身边,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额头滚烫,却睡得极熟,十九晃他起来喝水,他也不动弹,可身子明显是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十九把药箱倒空,摸索着把惊蛰标明了是感冒药的药片取出。该吃多少片他还是看得懂的,无奈扶起惊蛰,那人却喂不进药去,一张嘴被扒开,完全不配合吞咽。 十九无奈,学着电视上的样子把毛巾浸湿,放在惊蛰额头。他怎么明白要用凉水浸毛巾,怕惊蛰被凉到,反而浸了温水。惊蛰烧的越来越重,呼吸像破旧的风箱,十九有些慌了,用舌头舔他干裂的嘴唇,可他呼出的热气都是干的。 他从来没照顾过病人,惊蛰身体不差,偶尔犯一次鼻炎,自己就能搞定。这一下子可真是慌了,惊蛰的手心冰凉,手腕却滚烫,整个人烧得委顿下去。看着惊蛰一张脸越来越惨白,他几个深呼吸,给惊蛰穿好衣服,背他去医院。 从研究所逃出来之后,他一直畏惧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可现在顾不得那些。凌晨三点根本打不到车,他背着惊蛰一路跑到医院,心里紧张之下,根本描述不明惊蛰的情况,反倒让值班医生以为惊蛰是什么重病,忙叫十九把人抱进急诊室。 仔细检查一番之后,医生放下心,却皱着眉头斜了十九一眼,状若不经意地问:“他跟你什么关系?” 十九乖乖听从吩咐,在外头一律回答:“他是我哥哥。” 医生歪着头看了他足足三秒,冷笑一声:“他是你哥?是你把他那地方给伤了的?” 十九不明白:“哪里?” “不包括约肌严重拉伤,伤口都没有处理,化脓了,你说会不会引起高烧?”医生瞪他一眼,嘟囔着胡闹之类的话,忽然问,“他怎么还不醒?” 一般人被这么检查,早该醒了,可惊蛰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越闭越紧不算,连句胡话都没说。他扒了扒惊蛰的眼皮,狐疑地看着十九:“他吃什么东西了?” “睡不着的时候,吃了几片药。” “几片?” “四片。” 医生皱皱眉:“四片什么药?安定?”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上面的字。”十九努力回想,沾着水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写英文字母,“是这么写的……” 医生把那几个英文拼了拼,大惊失色:“这种进口安眠药一片就够睡一天,他吃了四片?这是要睡死啊?” 十九也跟着惊慌万分:“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开个病房,挂点滴,等药效过去吧。”医生洗洗手,走出急诊室,护士小姐迎上来,眼神有些疲惫。十九帮惊蛰把衣服整理好,抱着人追出去,医生吩咐护士:“带人去病房,记得先交药费。” 护士接过药方,示意十九跟自己走,十九眉毛挑起来不肯过去:“你不是说会睡死人么?” “哪有那么夸张,睡醒了就好了,不过会多睡几天。”他看了一眼十九怀里的惊蛰,叹了口气,“这药啊,不能乱吃,那种事,也不能玩得太过火。这次是肌肉拉伤化脓,下回不注意,说不定就是一辈子的事。” 本是好意,却没想到十九脸色一下子沉下来,道了声谢,怒气沉沉地走了。护士小姐本来还双目放光看着十九,听医生这话,也猜出这俩人关系不简单,目光里带上三分遗憾,待等会儿看到药方单子上那明明白白的外敷药,算是彻底明白了。 护士好心,先带他去了病房。病房两张床,目前只有惊蛰一个人住。十九把惊蛰放在床上,仔细盖上被子,动作轻柔得护士小姐都跟着感动。可惜,到住院处交钱的时候却犯了难。 十九压根没带那么多钱。 护士问过医生,答曰医院规定,最晚明天上午十点前也要交上。十九在惊蛰床边坐到天亮,看着点滴打完,万般嘱托护士好好替自己照顾之后,打算回家拿钱。刚出病房门却接到彪哥电话,询问可有事情发生,惊蛰多日不见可好。他强笑着都答了,听彪哥问到惊蛰,终于忍不住一夜的担惊受怕,声音里透出一丝惧:“惊蛰生病了。” 彪哥一愣,忙问:“怎么了?” 十九没有多说,只说人高烧住院。彪哥知道他肯定不懂怎么照顾病人,问明白哪所医院,挂断电话,就叫严忆过去看看。严忆到得很快,包里装着银行卡,还没到病房先把药费住院费交了,走到病房门口,看到十九高高的个子竟然屈膝跪在惊蛰床边紧紧握着惊蛰的手,心里一下子就像被揪起来。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十九的肩膀,十九抬起头,有些委屈地叫了声:“嫂子。” 严忆一把搂住十九的头,眼眶里温热湿润。十九虽然年轻,但一向一派老成,无论是跟在彪哥身边还是自己处理事情,总会让人忽略他的年龄,但此刻,他却真的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情深至此,惊蛰怎么还能怀疑十九对自己只是懵懂和依赖?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十九,只能静静抱着这孩子,病床上的惊蛰却猛地动了一下手指,口中呜咽。十九像是弹珠一般弹跳起来,握住惊蛰的手叫:“惊蛰,你是不是难受?是不是疼?” 可惊蛰转瞬,又沉进梦中。 十九给惊蛰盖了盖被子,搬来椅子让严忆坐下,沉声说:“他受伤了,伤得很重,可是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吃很多安眠药,宁可睡过去也不跟我说。” 严忆皱起眉:“怎么会受伤?” 十九转头,深深地望了病床上的惊蛰一眼,那个人的睡颜疲惫且忧愁,每一下睫毛的颤抖都像凌迟自己的心口。他咽了口口水,说:“我怀疑……惊蛰他,遇见了很不好的事。” 第42章 相见欢 他从来不曾这样说话,语气和措辞,都谨慎且带着一点不情愿。严忆想,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一定是他解决不了,却不愿意为人所知的。而这世间能让他低头求助的,就只有关于惊蛰的事。 严忆不打算让这孩子交出更多骄傲,主动问:“你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十九点点头,像是要下决心一般看了看惊蛰:“嫂子有办法让我知道么?让我知道究竟怎么了,可是别让惊蛰发现。” “你……你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想让惊蛰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严忆被他弄糊涂了,“这很难。” 十九目光炯炯:“我知道彪哥有一种药,吃下去之后,就会说实话。” 严忆大惊失色,不由站起身:“那是逼供的时候才用的药,你……”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十九痛苦万分,却逼着自己组织语言,“以前,就有人,要伤害他,现在……我害怕,我不能……” 他没办法表达自己的心情,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的严忆一阵心酸。严忆低着头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问他:“那种药,没什么副作用,给惊蛰用,他也不会发觉。但是十九,你想好了么,惊蛰一旦发现,你们的关系就无可挽回。” 十九握住惊蛰的手,那个人即使在梦里,眉头也微微皱起来。是想起什么痛苦的事情了?太多的悲痛和伤害,让他连一个梦都做不安稳。十九凝视了惊蛰许久,渐渐下定决心。 “他说喜欢我,他说过,不会骗我。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就会原谅我。” 惊蛰仿佛穿越了一条冗长的轨道,一路魑魅魍魉妖邪丛生,阴霾处随时伸出一双手,抓住他脚不许他逃,威胁着大喊“我会再回来找你”“我会再来找你”。他好不容易寻到光亮,却总也到不了,模模糊糊听见谁对自己说话叫自己名字,却无力回答。心急如焚,用尽所有力气奋力一挣,终于睁开眼睛。 太过明亮的一片洁白,恍惚间让他产生此刻在天堂的错觉。下一秒,自己翻个白眼,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天堂,都不是小孩子了,还信那个。他转转僵硬的头,停住,扯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十九趴在他枕边也傻乎乎地笑,两个人面对面笑成两个痴呆,严忆走进病房,无奈顿足。 把饭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轻咳两声引起两人注意,严忆笑着问惊蛰:“还有哪里不舒服?” “睡了一觉,好多了。”惊蛰伸出手,十九马上握住。 “何止一觉,你足足睡了三天。”严忆竖起眉毛,“乱七八糟的药不准再吃了,知不知道?” 惊蛰点点头,惊讶极了,想坐起来,自己却使不上力气。十九扶他坐起,给他垫了个枕头在后面。 “是不是我老也不醒,你们就把我送医院了啊?”惊蛰略带责怪地看着十九,“还惊动嫂子了。” 十九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嫂子手里接过一碗白粥,舀了一勺,吹凉递到惊蛰嘴边。惊蛰摇摇头不要,可怜巴巴看着嫂子:“我睡了这么多天,饿都饿死了,就给我吃这个?” 严忆不能告诉他他那里的伤口没好只能吃点流食,强笑着安慰道:“医生说你刚醒,要吃点好消化的,不准闹情绪,乖乖吃。”看惊蛰还是一脸反抗,冷笑一声,“我挺着个肚子给你熬粥,你再说个不字试试?” “你肚子不是还没挺起来么。”惊蛰嘟囔着,到底还是张开嘴咽了。越吃越饿,实在受不了十九小心翼翼吹凉的动作,直接抢过来三下五除二喝干净,刚想再要一碗,病房门被人“咣当”推开。 小满风尘仆仆带进一室凉意,二哥在后面追不及,一迭声喊他。他充耳不闻,一屁股坐在病床上搂住惊蛰大叫:“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惊蛰肚子里的稀粥差点被他挤出来,苟延残喘道:“就剩一口气了。” “你个天杀的没良心的啊,你想丢下我一个人走,你不厚道啊!”小满还要把惊蛰搂得再紧点,被十九扒拉开。他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一双眼睛瞪圆了吼十九:“关键时候你到哪去了,怎么就把惊蛰给烧到医院了?” 小满并不知道惊蛰是怎么了,只是护短地责怪而已。十九听来却一阵内疚,在惊蛰面前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几乎装不下去,心里竟不知是恨那些对惊蛰施暴的人多一些还是恨自己多一些。小满看他表情奇怪,也知道自己恐怕哪句话说错了,转头看看惊蛰,惊蛰一脸担心和心虚,打量着十九的表情,肩膀不自觉缩着。 小满咬咬唇,拉拉惊蛰病人服的衣袖,低声问:“你现在……怎么样?” 惊蛰赶快回答,借此转移话题:“好得很,特别好!” “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睡了好几天,饿死你了吧。”小满使个眼色,二哥乖乖把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鸭脖鸡腿,还有铜锣烧,都是你爱吃的。” “小满,我爱你。”惊蛰探着身够鸡腿,却被十九拿走,嫂子五官扭曲地瞪了二哥一眼,对小满和颜悦色:“医生说,惊蛰刚睡醒,不能吃不好消化的东西。” “挺好消化的,上回我们连着吃了四个鸡腿五根鸭脖都还能接着吃麻辣烫呢,也没消化不良。”小满摆出一副黄鼠狼的表情,沉痛地看着惊蛰,“看这孩子瘦的。” 就这样,惊蛰左手鸡腿右手鸭脖,快乐地吃着十九担心不已的一餐。 其间,二哥有电话接入,到外面走廊上接听去了,嫂子又坐了一会儿,因为今天彪哥回来,见惊蛰没什么情况,就回家准备晚餐。病房里只剩十九小满陪着惊蛰。而小满踢了鞋子坐在惊蛰病床上,两人相见欢,彻底遗忘一旁的十九。 惊蛰狼吞虎咽,小满抓过一个铜锣烧,递给十九一个,边嚼边道:“你怎么发烧了?” 惊蛰没想到他一上来就问这么劲爆的问题,眉毛想皱不敢皱,笑着答道:“冻得呗,太冷了。” 小满皱皱鼻子,嗤笑道:“不会多穿点么?我告诉你啊,你这几天睡着,有件事还不知道吧。” “废话,你睡着了能知道什么事?”惊蛰斜他,“快说。” “慕辰把酒吧卖了。” “什么?”惊蛰喷出半截鸭脖子,“他怎么舍得?” “再不舍得也要舍得。”小满冷笑,“因为童连这件事,温林要跟他分手,说什么也不肯原谅他。慕辰百般挽回,把酒吧都卖了。” “那温林原谅他了?” “温林第二天就飞到挪威去做报告了,哪有工夫搭理他啊?” “哈哈哈——”惊蛰挥着鸡腿大笑,“活该!” “对!”小满抓起一根鸭脖,狠狠咬掉半根,仿佛这是渣攻的颈椎,“他以为做攻的就能想虐就虐?” 惊蛰跟他相视大笑,转过头,十九手里的铜锣烧早吃完了,他招招手,小狼乖乖过来,被塞进嘴里一个鸡腿。捏着鸡腿回到原位,心里却莫名安定下来。 惊蛰的心情,似乎很好。 “先别笑了,我问你,你跟二哥怎么样了?”佐证就是此刻的八卦模式全开。 “他说他这么多年奋斗的积蓄都给了我了,现在无家可归,偏要赖着我。”小满一说起二哥就哭丧着脸,“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无赖?我不跟他结婚,他就天天缠着我,要把钱还他,他竟然跟我说无功不受禄?难道他都没有工作么?”小满转过头,望着十九控诉,“你们就这么闲?” 十九专心啃鸡腿,不理他。 小满悲催万分,痛上心来,恰好这时二哥电话结束,推门而入,被小满一个鸡腿正好砸中脑门,大大一个油印子在眉间,说不出的喜庆。二哥也不恼,笑呵呵捡起鸡腿走过来,在小满额边偷一个吻:“不脏,用水冲冲还能吃。” 惊蛰被他恶心地几乎吐出来,转头看看十九,十九一脸震惊,手掌握拳。惊蛰果断拽被子,却终究慢了一步,被冲过来的十九搂住,狠狠在嘴上亲了一口。 这野性未脱的小狼! 小满坐到晚上,也走了。二哥现在跟他住在一起,据说这一百万里就有卖房子的钱,真相不可考,但很明显小满并不在意。他虽然抱怨,却很乐在其中。惊蛰送走小满,把十九叫过来,小狼在两个受的八卦声中度过了寂寞漫长的一下午,却丝毫不觉得枯燥。听见惊蛰叫自己,几乎撒着欢跑过来,让惊蛰靠在自己身上。 那个人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一张脸还是苍白,嘴唇却恢复了一点血色。可十九不敢回忆,脑海中只要有一丝画面闪过,他就觉得心口疼得要裂开。那个人此时此刻笑得如此开心,可不久之前,却靠着枕头,一遍遍用泪水洗刷眼眶,即便用了药,也常常说着说着就失声痛哭。 十九搂紧惊蛰,却被惊蛰误会他闹情绪,撑起身子,亲了小狼下巴一口,忽然笑出来:“你几天没刮胡子了?” 十九的注意力被他转移,仔细想了想,回答:“三天。” “扎得慌,”惊蛰摸摸那些硬邦邦的胡茬,“长大了就要注意形象,懂不懂?” 十九点点头:“惊蛰。” “啥?” “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当然好啊。” “我们不吵架,我保护你,你给我煮面,好不好?” “好。” “惊蛰,我爱你。”十九扁扁嘴,“你别爱别人,小满也不行。” 惊蛰这才知道他还在斤斤计较自己下午对小满脱口而出的那句“我爱你”,他故意摇头,却抱得十九更紧:“你在干涉我的自由,我不同意。” 十九身子一震,心里想到万一被他知道自己对他用药会带来的后果,眉梢一颤,声音里带了乞求:“同意吧,同意吧惊蛰……” 惊蛰还是摇头,声音里却带了三分抚慰:“你个笨蛋,我同不同意有什么要紧,反正你都听我的。全世界就只有你这个傻子不会叫我难过。” 他仰头,有些喟叹:“十九,要是没有你,要是没有你……还好有你。” 第43章 吃火锅… 晚些时候,彪哥过来了。惊蛰也有些日子没见彪哥,上次在嫂子家门口不觉得,这次彪哥一来,虽然极力保持低调,那种气势却挡不住。总觉得嫂子还是嫂子,二哥还是二哥,但是彪哥已经变了。 自然变了,惊蛰此时此刻还不知道,彪哥已经只手遮天,前不久逼得十九一身伤口的郑哥正苟延残喘,东区豪华娱乐场所全部失陷,不出意外,后天上午警察就会推开他的门,查没他的不法生意。 惊蛰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关心的是物价飞升家里地下室该囤积白菜。彪哥进来看望他外面守着多少保镖不关他的事,他中午吃了很多,可看到嫂子带来的玉米粥,又禁不住流口水。 彪哥问了他几句,惊蛰笑着回答,心情不错的样子。彪哥放下心,内疚道:“这几天,放十九的假,让他好好陪陪你。” 惊蛰端着碗让嫂子给加点小咸菜,听彪哥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用啊,这点小病,马上就能出院了。我不用他陪,自己挺好的。” 彪哥胡乱应了一声,与严忆交换了一个笑意深深的眼神,那边,十九炽热的目光几乎把惊蛰看穿。 彪哥的手下去问过医生,医生被这阵仗吓到,强作镇定说最快两天后可以出院,于是众人安心。两日后,众人浩浩荡荡组成大军来接惊蛰出院,就差敲锣打鼓恭贺福寿万年。惊蛰皱皱眉,忍了,回到家才发现大家动机不纯,客厅里支起桌子,架上火锅。嫂子在厨房切菜,彪哥站在一边满含爱意地打下手。小满踢飞鞋子就拉着惊蛰二哥斗地主,输了钱也不紧张,眼皮子抖抖,二哥自动奉上钞票。而十九乖乖坐在一边捏着遥控器看电视,动物世界里是他久违的绿意盎然的森林。 那天晚上众人闹腾了很晚,离开惊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嫂子撑不住,早在沙发上睡着,彪哥本想把她抱下楼,她却揉揉惺忪睡眼自己走出门。彪哥愣了一瞬,匆匆告别。小满喝高了,搂着二哥撒酒疯,大叫着问他敢不敢陪自己一起死,二哥很镇定,宣誓一般说两个人谁也不许死,要一起相伴到老,并且扯着公鸭嗓子唱《最浪漫的事》。惊蛰被他们囧到,端起酒杯遮住脸,转过头,醉意朦胧间却是十九那双真诚的眼。 他便也假装自己醉了,跳到十九身上,又搂又蹭,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可等真送走小满,他却吩咐了一声收拾干净残局,自己先上床睡了。十九好歹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自己躲在浴室打手枪的时候暗暗低嚎,顾忌你大病初愈,哼哼哼哼。 这一想,又不禁想起惊蛰遭遇的那件事。彪哥暗示自己,具体情况严忆已经跟自己说过,他要报复要追究都随他,彪哥不仅不会阻拦,反而鼎力相助。 此刻的彪哥只手遮天,十九的人望也并不在他之下。彪哥着意栽培,原意是十九在这世间只有惊蛰一个依靠,而惊蛰又是个不懂行的,比较好操纵,可现在十九远远超过他开始的预计,彪哥也不得不转变战略,安抚为主。 毕竟二哥对帮派并不上心,自己要个可信任的帮手,却也要防止帮手做大,超越自己。 慕辰草草卖了酒吧,特地致电惊蛰和小满回来领薪水。总的来讲,这老板还是不错的,至少从不拖欠工资,该有的提成也从来够数。惊蛰安稳日子过了好些天,整日宅在家中身子发虚,某天到楼下跟遛弯的老爷爷比跑步,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就气喘吁吁。老爷爷老奶奶们登时就对他起了怜悯之心,仿佛他是癌症患者命不久矣。 接到慕辰电话,惊蛰正在洗衣服,十九昨夜没有回来,电话那头吵吵闹闹,隐约能听见猪脚高声大笑。十九支吾半天,只说庆祝,要晚些回来,叫他不用等自己。凌晨三点发来短信,又说不回来了。惊蛰撑不住,洗澡上床睡觉,镜子里看自己,消瘦得厉害,胸口骨头支楞着,吓人。 有些事,即使刻意忽略,也还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钉入脑髓。就好像木马病毒,多么好的杀毒软件都不行,换几次系统,还是在。 只睡了四个小时,梦里那个人狰狞的脸一再靠近,反复念着我会回来找你,抓住自己手臂,撕裂自己单薄的身体。 所以好不容易挣脱出梦境,索性出去散心。 倒两次车到达酒吧,酒吧的牌子已经摘了,调酒师站在店外指挥工人把一箱洋酒搬上车。惊蛰跟他打了个招呼,走进门,慕辰坐在吧台上,手指间吊着空酒杯,正仰头看着头顶七彩的顶灯。 惊蛰打了他膝盖一下,他低下头,对惊蛰笑了笑:“好久不见,听说你生病了。” “也不算什么病,感冒而已。”惊蛰手臂一撑,与他并肩坐在吧台,“卖了不心疼?” “心疼也没办法,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慕辰苦笑。 “你妈不是一直希望你能娶个女人?” “但她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有这么严重?” “有。”慕辰斩钉截铁,“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温林对我有多么重要,只是以前我不敢承认,现在敢了。” “而这对他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了。”惊蛰笑了一声,递给他一支烟,慕辰接过来,很奇怪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抽了?” “最近。”惊蛰掏出打火机,给自己和慕辰点上,“别告诉十九,不过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的感情也出问题了?”慕辰取笑。 “比这还糟。”惊蛰吐个烟圈,“别说那些了,你该给我多少钱?” 慕辰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就不能看在我已经这么惨的份上,跟我说你不要了?” “拜托,那些钱是我的血汗钱,怎么能不要?况且,没了酒吧,你不是还有个日进斗金的诊所,据我所知,你哥又有家公司在香港上市了吧。” 慕辰斜他一眼,眼珠子都快飞出来,跳下吧台,探着身子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惊蛰手里:“数数。” 惊蛰接过来,并没有数,放进衣服里的口袋,嬉皮笑脸问慕辰:“比小满多还是比小满少?” “多二百块钱。”慕辰无奈。 “该死,又要请他吃饭,这次还要多请个拖油瓶。”惊蛰翻个白眼。 慕辰没理会他,继续坐在一边长吁短叹。温林此刻正在国外哪国的临床做观摩,俨然走在一条医学的康庄大道上。他多年的努力都有了回报,而那些没有回报的,慕辰害怕他选择全部舍弃。 惊蛰在酒吧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十九并没有电话打来,他买了新手机换了新号码,打算与过去一刀两断。算是最后一次努力,做个守法良民,远离算不得光彩的过去,和那个耗尽他第一次感情的人。 酒吧出门走十五分钟才是公交站牌,下午三点正是阳光和煦,惊蛰放慢脚步,仰头感受着充足日光。他体寒,冬天非常难熬,四肢冰凉是常态,偏偏还不喜欢穿得像只熊。阳光充沛几乎算得上恩赐。 双手插进口袋,本想惬意地再走几步,光天化日之下竟被人捂住嘴拉进一旁的小巷。惊蛰用力扒着那个人的手,却怎么也扒不下来,那人手上一股汽油味,惊蛰飞快分析这人大概是冲着自己口袋里刚领回来的热乎乎的钱来的。 他稍稍安心,四肢却还是僵硬着,那人松开手,手臂下移,竟然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他深吸一口气,商量道:“你……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那个人许久不说话,惊蛰心里发毛,又问了一遍,那人这才出声:“惊蛰,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我来了。” 惊蛰的后背一下子挺直了。 那晚所有的屈辱恐怖全部涌上心来,被撕裂身体的痛楚,被填满口腔的难堪,还有随之而来那些无法成眠的夜晚,那些一身冷汗醒来的凌晨,那些强压下去却还是折磨得自己不得安生的恐惧。 他们还是回来了。 察觉到惊蛰在发抖,黄毛放软了语气:“我到酒吧来找过你几次,他们说你不做了。惊蛰,我可以养你,跟我吧,我会让你过好日子。” “你……你给我滚……不然,我报警!”惊蛰咬牙切齿。 “报警吧,告我强暴?我会判几年呢?出来了我还是会来找你,惊蛰,我爱你。”黄毛吻了一下惊蛰的左耳。 “你放屁!”这个吻叫惊蛰彻底爆发,“你这个变态给我滚!我只要想想你的样子就会恶心得想吐!” “你还记得我的样子?”黄毛喜出望外,“我还以为那天灯光昏暗,你再见到我就会不认识我。惊蛰,你看,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觉,跟我在一起吧,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想要你死!”惊蛰拼命想转过身击打他,“我每一天都巴不得你不得好死!你,还有另两个人,都不得好死!” 黄毛把他搂得更紧,声音里带了点痛:“不行,只有这点,不行……死了,我怎么跟你一生一世?” “你有病!”惊蛰渐渐冷静下来,“我看你,根本就是神经病!” 黄毛微微笑了一下:“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每天都等,从早晨等到晚上,终于等到你。你现在怎么说我都好,反正你在我怀里,是我的了。” 他扳过惊蛰的身子,深情地望着惊蛰,作势便要吻下去。惊蛰偏着头要躲,却被正过脸,惊蛰咬紧牙,绝望地闭上眼睛。嘴唇与嘴唇还差三厘米的时候,惊蛰却感觉不到那人烟味浓重的气息了。 睁开眼,黄毛脸上一道深深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而他背后的墙上斜插着一把小匕首。 第44章 神经病… 惊蛰手里捧着杯子,想走出房间,犹豫再三,还是在房间里坐好了。电视上正在播放娱乐节目,可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猪脚从哪里学了那么好的飞刀技术?离得老远,一柄薄薄小刀飞过来,都能刚好擦破人表皮。黄毛一下子就愣住了,惊蛰趁这机会猛力甩开他手,往猪脚方向跑去,可没跑出几步,就又被黄毛抓住胳膊,带向反方向。他咬着唇挣脱,不提防黄毛手又一松,他用力过大,几乎向后摔倒。这次倒没有上次看得清楚,猪脚扑上来的速度太快了,另外有人过来扶起自己,却被他触电般挣脱。 黄毛被带上车的时候回头看了惊蛰一眼,他右手一条翻卷的口子,流着血,也没人给他处理。惊蛰别过头,那一眼里蕴含着太多表情,愤怒怨恨,但更多,却是留恋。 留恋?一个疯子能明白什么叫留恋?惊蛰甩甩头,无力地靠在墙上。 猪脚走过来,礼貌地有请惊蛰上车。那辆车正是彪哥给十九的坐骑,黑色丰田。年初出事那家日本公司叫什么来着?惊蛰瞧着这牌子就皱眉,眼看着猪脚摇头:“要带我去哪?” “九哥说,见着您了就带您回去,他会亲自跟您解释。”猪脚原先一身痞气,现在身着西装,也能在高档会所伪装绅士。 惊蛰点点头,坐上车,头向后一仰,也懒得看他们把自己带到哪里。下了车,就进了这间装修豪华的总统套房,猪脚奉上清茶午饭,嘱咐他好好休息,别的是一个字也不漏,逃一般出去了。看他偶尔的眼神和关门的动作,惊蛰就知道这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午饭放凉了也没胃口吃,倚着沙发看电视,却一个节目也看不进去。他心里头一团乱麻,替十九做着解释,又自己把解释推翻。时间过得极慢,他一直等到日头西斜,都未能等来十九,想摸过手机看看几点,眼皮子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再醒来时,感觉到有人在舔着自己的唇,他微微张开嘴,就有湿漉漉的一条钻进来,搅动着自己的口腔,甚至往更深处探。他缓缓躺平,任那个人的气息把自己占据,甚至压过自己,迷离中有双手顺着小腹一点点摸上来,在胸口打转,不时揉捏着。他忽然按住那只手,睁开眼睛,十九放大的脸呈现在眼前。 十九还要吻他,他却不肯回应了。双唇分开,甚至牵出一丝银线,惊蛰擦擦嘴,坐起身,习惯性地看时间,却被十九拦住。 “饿不饿?”小狼问他。 惊蛰摇摇头,手机屏幕是黑的,外面也是黑的,虽说冬天黑得快,可黑成这样,怎么说也要七八点了吧。看不看时间都不重要了,惊蛰身子往后缩了缩,给十九让了个地方,轻轻地笑:“你现在真有钱,这样的房间,给我住一下午。我上回住这样的房间,还是有个客人出钱,带我去三亚的时候……” “惊蛰!”十九微微有些发怒,可很快就止住自己的怒气,把人抱在怀里,“你不是说,重新开始?” 惊蛰点点头,仰起头笑:“那你告诉我,你派了多少人跟着我?是不是从我出院那天,就一直有人跟着我?” “我是为了保护你。” “不是为了抓到那个人?”惊蛰冷笑,“我下午,隔一段时间就往下看一眼,运气好,被我看到那天晚上另两个人被抓下车。” 十九太瘦,咬牙的动作看起来格外明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你不是也知道了?”惊蛰从他怀里挣出来,坐到沙发另一边,“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找催眠师催眠我吧。” 十九心底一颤,竟然差点被惊蛰猜对。他毕竟心虚,再加上下午憋的一肚子火,对惊蛰也没什么好气:“我不用找催眠师,只要听听你梦里说话就都知道了。你每天都害怕他回来找你,每天都睡不好,哭,还大声叫!我找人跟着你有什么不对?我不杀了他们,让你安心,你一辈子都会哭!” “我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惊蛰底气不足,声调也格外高,“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谁也不提,我自己就忘了!你现在这样,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以后彪哥嫂子会怎么看我!” “谁敢笑你,我就咬断他喉咙!”十九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被震掉地上,“啪”地碎成几半。惊蛰被他吓了一跳,也渐渐冷静下来,看着摔碎的杯子出神。身边的沙发一点点凹陷下去,下一刻,自己被搂入一个温暖却微微发抖的怀抱。 “惊蛰,你不能受伤。”后怕不已的小狼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你哭的时候,我也难受,叫你,叫不醒。惊蛰,你别生我的气,我以后不敢了。” 惊蛰反手抱住他,脸搁在他肩膀:“我很生气,非常生气,你竟然找人跟踪我,还算计我。十九,你什么时候长了心眼,还用来对付我了?十九,我从来没教过你骗人,可是你……你不能这样,学坏了,还用在我身上。” “我以后不会了,”十九紧紧搂着惊蛰,生怕搂得不紧,这个人就把自己推开了,“我再也不敢了。” 惊蛰点点头,继续教育:“要做个好孩子。” “我知道了。” “要对我说实话。” “嗯。” “对不起。” “嗯?” “我以后也对你诚实,有什么话,都跟你说,什么也不瞒你。” “惊蛰。” 惊蛰把额头抵在十九鼻子上,蹭了几下,抬起头说:“你把那个人……怎么样了?” “你想把他怎么样?” 惊蛰勉强笑了一下:“你……杀了他么?” 十九看着惊蛰。 “十九,你是好孩子,你不会杀人的,是不?”惊蛰自我安慰一般絮絮叨叨,“就算你在混黑道,可是亲手杀人这种事,一般不用大佬亲自动手,是吧?” 十九鼻息浓重:“惊蛰,我在森林,要靠捕猎才能生存。” “可你那不是杀人!你不是在杀自己的同类!”惊蛰狠狠抓着十九的手臂,“我咒他们不得好死,我巴不得看他们一个个从楼上跳下来,但是,他们的死不能跟你有关!” 他重复着自己的话,像在警告十九:“你不能杀人,无论你是不是在混黑道,不能杀人!我胆子小,我受不了,十九,我受不了……” 惊蛰满眼恐惧,而十九不明白他在怕什么,甚至连惊蛰都说不明白。 于是两个人也只能互相拥抱,传递热量。 这里是彪哥手下一间酒店,以前对外一直宣布老板是位美籍华人,近日才真相大白,经营权交回彪哥手中。黄毛被绑在椅子上,手背上的伤草草包扎,疼不疼倒是真没感觉,麻木了。 猪脚他是认识的,他也一直知道自己招惹上的是谁,可人总是会有侥幸心理,觉得会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让自己逃脱。被五花大绑抓来不过是正常结果,他给自己去找惊蛰的行为定义为“背水一战”。 十九走进这间隐蔽的刑房时,看到的就是黄毛低头微笑的表情。 他近来对控制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得心应手,露出虎牙低嚎几乎是上辈子的事。黄毛抬起头对他微笑,他也能心平气和,坐在他对面,与其对视。十九不爱说话,并不代表在需要说话的时候他会吝啬语言。 “另两个人是谁?”十九问。 “我告诉你是谁,”黄毛说了两个名字,十九立刻看了身边的猪脚一眼,猪脚转身出门。斗室里只剩他们两人,十九看了看黄毛,问:“为什么这么简单就告诉我?” “因为我恨这两个人。”黄毛笑了一下,歪了歪头,“当然,也恨你,不过,我更可怜你。” “为什么?” “他那天晚上一个人站在那儿,也不起眼,长得稍微好看点而已,谁能想到身子这么好。他不配合你,你就好像在嚼一块干木头,但他一旦配合你,那真是从来没有的爽。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只要在一个人嘴里射出来就觉得满足。”黄毛闭上眼,回想着那晚每一点美妙的感觉,“当然,他没有反抗,他甚至一句话都不说。九哥,只要他当时提一提你的大名,我那两个兄弟立刻就不敢再对他怎么样,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乖乖躺在那,甚至配合着张开腿。” 他看了看十九的表情,却没有发现“平静”之外的一点蛛丝马迹:“他不信任你,或者说,他不爱你。我以前那些娘们,屁大点事都要打电话来找我汇报,就算偶尔玩个小男孩,也恨不得长在我身上,走到哪里嘴边都挂着我的名字。可是你看,遇见这么大的事,他不借你的威风,除了他不信任你,不信你能救他,还代表什么?” 十九还是一脸平静,只是换了个坐姿。 黄毛此刻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击败十九,他只是在抒情:“既然他不爱你,那为什么不能爱我?我爱他,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让我有这种感觉的人。爱情里都有公平竞争,只要给我时间,我一样能让他离不开我。我去酒吧打听他,却有人告诉我他已经不干了,我才不管干不干,我就在那里等着他,他总会出现。结果,还真被我等到了。你看,我跟他,比你跟他有缘分。” “惊蛰说得对,你根本就是个神经病。”十九站起身,转身走到门边,身后黄毛却出声拦他。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他说这句话,你当时并不在场。”黄毛恍然大悟,“原来你……” 十九关上门,未听完的那半句话,也无需再听。他在酒店的水吧里坐了一会儿,便见到猪脚急匆匆往这里走。他年轻又俊朗,坐在那里说不出的好看,只是表情太过肃杀,酒店年轻的女服务生无不多看他两眼却不敢靠近。等到那个一脸严肃的跟班跟他说了几句话,服务生们更加不敢靠近。 猪脚抓人的速度很快,审问更快,跟十九汇报之后,等十九吩咐该如何处置。十九少见地皱起眉,一脸嫌恶愤怒,终究归入无奈:“不要杀他们,惊蛰会不喜欢。” 也就是说,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猪脚领了吩咐,对十九道:“九哥,惊蛰哥已经等了您快一下午了。” 十九点点头,忽然看着他问:“你都知道了吧。” 猪脚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却不敢说谎:“知道了,可是……可我绝对不跟别人说。九哥,你放心,人是我亲自审的,除了我,谁都不知道!” 十九“嗯”了一声,想了想,却又问:“人在快死的时候,说的都是真话么?” 猪脚以为他质疑自己的审问水平,忙赌咒发誓:“绝对都是真话!没半句假的!” 十九沉思了一会儿,摆摆手,让他走了。猪脚喏喏地迈出几步,忽然回头问:“那九哥,那些器材什么的,咱们还回不回收了?” “这些我自己会弄。”十九有些烦躁,猪脚咽了口口水,赶忙走了。 十九在水吧枯坐很久,杯里的水一直满着,他一口没动。有服务生大着胆子过来问他可有什么需要,他一个眼神把人吓跑。黄毛的话一直在他心里倒带播放,倒带播放,像一块石头,彻底打破水潭的平静。 他还记得,有一次跟嫂子在一块,嫂子肚子疼,疼得满头冷汗,谁劝也不听,只是叫彪哥的名字。到了医院,医生甚至没法近身,嫂子那么理智的一个人,死死护着肚子,直到彪哥来了哄了,才肯叫医生看。后来他跟彪哥一起去临市,嫂子一天给彪哥打好几个电话,有时候彪哥甚至在跟人谈判,还是走到外面听嫂子抱怨物价飞升。彪哥的表情他永远记得,虽然无奈,却更宠溺。 这才叫相爱吧。 他闭上眼睛,所有需要求助的时刻,惊蛰在向谁求助? 那天晚上,他借助了谁的力量才找到被扔在医院里的童连?那个夜里,如果他的手机没有摔坏,他第一个求助电话又会打给谁?十九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就会不信任惊蛰。 他怎么能不相信惊蛰? 十九站起身,飞快地走向惊蛰所在的房间。房卡早在手里攥出了汗,他划了一下,划开,那个人靠在沙发上,呼吸平缓,已经睡着很久了。 真奇怪,十九走过去,俯下身子,把唇贴近。真奇怪,他想,看着这个人的睡颜,甚至吻着这个人,自己竟然不会像以前那样,瞬间平静下来。 第45章 眼药水… 惊蛰在家里闲了几天,懒筋抽了三尺半,某天早晨起床,双眼泪流不止。摸索着滴眼药水上冷敷都不管用,只能打电话叫回十九。十九正在例会,二哥发言的时间总是沉闷,他低下头接听,不小心碰了免提键,惊蛰哭丧般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会议室上空。 “十九,我眼睛瞎啦——” 匆匆回家,惊蛰正坐在地毯上欲哭无泪——或者说有泪,但不是哭出来的。十九捧起人脸,怎么看怎么像自己以前抓住的一只兔子,红通通的眼睛,间歇性抽鼻子。惊蛰面前一片模糊,委屈道:“早晨起来就这样了,看啥都看不清,饭还没吃呢。厨房里打了个碗,你去看看,收拾了吧。” 十九一阵心疼,扔了个抱枕给他抱着,进厨房给他煮面。碗还碎在地上,他扫起来,回头对着摸索着走过来的人问:“你几点起床的?” 惊蛰摇摇头:“约莫着早不了,昨晚三点睡的不是么?” 十九轻车熟路打个鸡蛋,鸡蛋面这东西大概是他最先学会的。惊蛰靠在厨房门边,怀里的抱枕拿反了,他也不知道,耳边听着十九切开西红柿,下锅,扔面条,过了一会儿,关掉燃气灶。下一秒,香味已经到了面前。 惊蛰有些羞赧:“我以后早点睡。” “没事。”十九一只手端碗,一只手牵着人。惊蛰在椅子上坐下,十九挑起面条,吹凉了,递到惊蛰嘴边,惊蛰咬了一大口,竟然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咀嚼。一餐饭吃得沉默,十九不多话,惊蛰也不好意思。把汤都喝光,十九就站起身刷碗,惊蛰摸索着跟过去,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出息?” 十九摇摇头,意识到惊蛰看不清楚,出声道:“不是。” 惊蛰却有些自我厌弃:“你知道的,我什么也不会。上学学的那些都还给老师了,就算记着,也没用。我会算个加减乘除就够过日子了,你说是吧?当然,我不是说这个,我知道自己不能老这么在家呆着,好吃懒做的毛病不好,你看,小满都张罗着要开个发廊,我是不是也要找点事做?你放心,我明天就去考察市场,我……” “惊蛰。”十九用毛巾擦擦手,把惊蛰拥进怀里,“就这样很好,我养的起你。” “可是我一个大老爷们,干嘛让你养着啊。”惊蛰使劲推他,推不开。 十九紧紧搂了他一会儿,也不解释,过了半天,拉着惊蛰到卧室。衣柜里取出外套帮惊蛰穿上,惊蛰一边套袖子一边问:“干嘛啊?” “去医院。” 十九上个月刚考驾照,不知道跟谁学的开车,染了一身臭毛病,踩油门的时候像碾虫子,使出吃奶的劲。惊蛰还是第一次坐十九的车,幸亏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东西,自己觉得这车挺稳,却没看到司机先生是如何凌虐汽车的发动机。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不能过于劳累,开药方的时候嘱咐不要熬夜,惊蛰垂头听了,谢过医生。出门去抓十九的手,那个总是热力过盛的人手指冰冷,果然还是一样的害怕白大褂。 十九有些不好意思,拉着惊蛰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自己跑去拿药。惊蛰的眼睛好了一点,稍微能看清楚人影,孤孤单单坐在那里,却说不出的可怜。隔壁就有压低的女声传过来,让他暗自咬牙。 “你看那个男的长得多好看,可惜是个瞎子。” 你才是瞎子你全家都是瞎子!惊蛰撇撇嘴,忍下这口气,却不想刚好有人拍自己肩膀,力度还不小。他一怒之下朝那人吼过去:“我不是瞎子!” “我没说你是瞎子啊。”那人失笑。 真是好久不见温林,惊蛰身子放松了些,面上也挂起笑容。邻座的女孩更加心仪,目光都带了点粉色泡泡。温林看了看女孩,对惊蛰笑道:“眼睛怎么了?” 惊蛰听出来他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反而满含取笑,回答得也没什么好气:“熬夜。” 温林发挥医生本色,凑近了些,仔细又替他检查了一遍:“我眼科不擅长,不过,还真是这么回事。作息不正常,会为很多疾病埋下隐患。” 惊蛰不耐烦听,打断他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有点事情。”温林不想多谈,“你最近好么?” “还好,慕辰把酒吧卖了,我失业了。” “胡说,明明是你先辞职。”温林笑道 “对,是我先辞职,不过,你不是生他的气,干嘛还帮他辩护?”惊蛰一针见血。 温林脸上立刻窘迫起来,支吾半天,道:“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惊蛰耸耸肩:“那家伙心里不好受的。” “我听说,童连的事,你出了很大力气。”温林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你就该明白,我不是生气,只是伤心。他从来都是这样,他喜欢的,就是宝,不喜欢的,就可以随意践踏。以前是我,现在是童连。” 惊蛰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看到童连,温林依稀想到自己当日是如何卑微可怜地乞求着一个人的感情。只是他后来终于想通,不再依靠着对慕辰的感情过日子,而慕辰也终于醒悟,否则难保今日温林不是第二个童连。 想起童连的惨死,两个人心里就一阵痉挛。惊蛰也不能再帮慕辰说话,温林叹了口气,接着道:“他不能总像个孩子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样就怎样。童连因他而死,他却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如果不是我发现,恐怕要瞒我一辈子。我的幸福竟然建立在另一个人的死亡之上,我没法接受。而且……而且我也不再敢相信,他爱我,虽然我从来就不敢相信。” 温林苦笑一下,如果惊蛰看得清楚,就知道这个人与之前的变化有多大。就像每只凤凰总会涅槃,惊蛰遇到温林的时候,他恰好被一场火烧灼过,还没有站立的力气。待今日,才见识到重生的美好。 耳边响起脚步声,温林站起身,声音像是非常高兴。惊蛰猜想应该是十九回来了,听温林叫了声来人的名字,果然是。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温林用手量着十九的头顶,十九低下头,给他摸到。 除了惊蛰,十九其实最能接受的人是温林,自从温林不再教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温林。他心里头高兴,嘴角也扬得老高。温林知道他不喜欢说话,看他表情就能猜到一切。 “我听说了,你现在很不错。虽然不太赞成你现在的工作,好歹是自力更生。”温林偷看了一下惊蛰的表情,见惊蛰一脸淡定,笑了一笑,“无论如何,别忘了你的初衷。” 十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温林还想说什么,那边却有人叫他。十九顺着声音望去,是个年轻的医师,笑容爽朗阳光,望着温林笑得暧昧,望着十九笑得提防。温林应了一声,转头对惊蛰道:“我得过去一下。我以后给你电话,对了,你号码变了是不是?” 惊蛰把自己的新号码告诉温林,温林便急着要走。惊蛰忽然拉住他,问:“那人跟你……关系不简单吧?” 温林耸耸肩,看看十九,笑道:“其实,很简单。” 惊蛰愣了一下,温林就趁这机会,又道别一声,走向那位年轻医师。十九站到惊蛰身边,惊蛰几个深呼吸才平复心情,问十九:“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十九想了想,说:“那个人,喜欢温林,温林,不知道。” 惊蛰皱眉:“你怎么就能看出人家喜欢温林了?朋友关系还很简单呢。” “那个人看温林的眼神,我很熟悉,特别熟悉。”十九想了想,说。 惊蛰捅了他腰一下:“像你看我的眼神,色迷迷的,对不对?” 十九不好意思,傻乎乎地笑:“我们回家吧。” 惊蛰翻个白眼,把手偷偷放进他手心里。 回家滴了两次眼药水,眼就好了,除了看强烈光的时候微微刺痛之外,毫无生病迹象。倒不是药多管用,只是一整天,眼睛也该好了。 惊蛰重见光明,心里像开出一朵花,急三火四去看那救了自己眼睛的良药。药瓶子握在手里却懵了,抬头看看十九,问:“你确定今天去买的就是这个?四十块钱一瓶?” 十九点点头,懒得理他。 惊蛰盯着大大的“珍视明”三个字欲哭无泪。 这药是很好,只是惊蛰一直对此产品代言人接受不能,更无法理解好端端的眼药水怎么到了医院身价就翻了几番。那位医生还一脸神秘,要他们买了药回来才肯告诉他们用法和用量,逼着他跟十九耗费一下午美好时光在排队上。 惊蛰挽起袖子,拿冰箱里一块冻实了的牛肉撒气。那瓶眼药水被他塞在枕头底下,睡前滴了一次,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若干年后搬家时在床缝里发现,早过了保质期。当然,那时候物价飞涨,四十块钱一瓶眼药水已经不贵了。 这件事惊蛰当笑话讲给小满,小满磕着瓜子笑得打跌,瓜子皮喷到对面男生的围裙上,被人家用剪子柄拂去,狠狠瞪了一眼。 第46章 窃听器… 下午四点,正是发廊生意兴隆的时间,小满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对每个来店里的女性抛媚眼,电力堪比一台发电机。围着围裙穿着奇怪制服的美发小弟穿梭其中,学着老板的样子边色诱边推荐发型,无形中价格翻了几倍,顾客也不好意思多讲价。惊蛰鼓掌,深深佩服小满的决定,果然拿一百万环游世界,不如一次性还完月供,用剩下的部分开家店。 他下决心今晚回去就把那些无聊的招工信息丢到脑后,也置办个小生意发点小财。 小满这家店没怎么用他费心思,二哥一手操办,选址装修,到开业前一天才知道所请宾客名单。开业当天放了八十八响礼炮,小满休闲西装站在门前,向路人派发半价打折卡。彩带飞了满天,知道的明白是发廊开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高官政要富二代婚礼。闹腾了有半个多小时,城管都惊动了,面包车上浩浩荡荡下来十几个人,手里拿着家伙就要趁火打劫。凑近了才看到自己顶头上司在来宾中一脸严肃不悦,赶忙点头哈腰,小满看了二哥一眼,二哥腰杆子又挺了挺。 开玩笑,做生意的,首先就要打点好城管这支堪比武装部队的神奇力量。 惊蛰隔三差五来坐坐,一来无聊,二来还是无聊。店里的小伙子们手艺精湛,类型各一,冷漠型和乖巧型都有,偶尔卖萌偶尔卖腐。瞧瞧坐在里面那个穿米黄色衣服的大学女生,这都是这个月第三次来了。第一次,修理发型,找了温文尔雅的一号发型师,第二次,长发拉直,找了靠在门边冷若冰霜的六号发型师,今天又来,眼睛转了一圈,指定可爱型的七号。 小满边跟惊蛰聊天边用眼瞟着那边一张总是上扬的小嘴耷拉下来的七号,被惊蛰狠狠撞了一下,回神:“等会儿,有好戏。” 果然,没过五分钟,七号哭丧着脸走过来,跟小满诉苦:“她问我是不是跟阿杰一对。”阿杰就是冷冰冰的六号发型师。 小满乐:“她怎么猜你跟阿杰是一对?” “她说阿杰倒水的时候总是顺手给我递一杯,他不理别人,只跟我说话。”七号几乎泪奔,“我有女朋友啊。” “你可千万别让她知道你有女朋友。你就跟她说,阿杰跟你在学校就认识,一直都很关照你,不过你觉得你跟他不可能是一对。”小满想了想,接着说,“你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暗示她路维跟浩浩正在合租一间房子。” 惊蛰在一边忍笑忍得内伤,七号一张脸更加扭曲:“老板,你太卑鄙了,路维跟浩浩是表兄弟,能怎么样啊。” “对对对,别忘了告诉他,这俩人是表兄弟。兄弟禁断什么的,最萌了。”小满拍拍七号的肩膀,“去吧,能不能吸引到更多客户,就看你的了。” 七号五官扭曲转过头,被惊蛰叫住:“你那位火眼金睛的女客人,就没觉得我跟你家店长有什么不得不说的基情之类的?”明明跟小满聊天说笑这么久。 七号咽了口口水,说:“人家说了,受受恋她不萌。” “靠!”惊蛰捏扁一次性纸杯。 俩人接着坐下。小满在经商方面其实有一定的天赋,虽然懒得管事,可一旦发现自己的某些点子能赚钱,就一发不可收拾。眼见着财源广进,几乎恨不得取消一切娱乐专心经营这一间店面。惊蛰今天来是跟他诉苦十九不让自己找工作,看他这样也难免心痒痒,想实践实践。 两人一拍即合,讨论许久,得出结论——回去想想,择日继续讨论。 话题便无可避免转向八卦。 温林最近跟一位大学同学走得很近,慕辰的飞醋吃得乱溅,偏偏被温林下了禁令,不得靠近身边一公里。惊蛰久不问世事,听小满这么说,想起自己那天在医院见到的阳光医师,忙问:“温林是什么意思?” 小满一脸幸灾乐祸:“管他呢,我倒希望温林给慕辰顶绿帽子戴。我生平啊,就是喜欢看天之骄子吃瘪。” 惊蛰抓起一把瓜子:“低调点,好歹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别还这么愤世嫉俗的。” 小满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又抓一把塞给身边走过的一号发型师,得到一个感谢的眼神:“别说我了,你最近跟十九怎么样啊?我听陈会明说,彪哥最近忙着扩大事业,可是很看重十九啊。” 惊蛰摇摇头,一脸憋尿的表情:“他最近,怪怪的,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什么事?” “我要是知道,至于这么闹心么?”惊蛰叹口气,“昨晚上,我睡得朦朦胧胧,睁开眼,他不在旁边。我叫了一声,才鬼鬼祟祟回来了,搂着我就亲。可怜我一把老骨头啊,大半夜不得安生,身上现在还酸疼呢。” 小满吹了声口哨:“体力这么好?做到天亮?” “差不多吧,反正我睡了一觉一睁眼,下午一点多了。”他揉揉腰,语气抱怨,脸上却是餍足。小满斜他一眼,忽然听到音乐,指指玻璃小桌上震动的手机。惊蛰探身拿过来,只看了一眼号码,神色立刻变得有些诡异。不知所措地看了小满一眼,还是按下接听键。 “惊蛰。”那人的声音暌违多日,再听起来,竟然有些低哑,却仍旧说不出的性感。 惊蛰闭了闭眼,问:“你怎么有我号码?” “我一直在等你联系我,可你太沉得住气,我只好自己查。”那边的人低笑。 “不好意思,不是我沉得住气,是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或者听见你声音。挂了吧,省点电话费。” 小满微微坐直身子,他已经猜出那个人是谁。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带了些痛:“惊蛰,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么?” 认识这么多年,这大概是惊蛰听他说过,最卑微低下的一句话。他逼着自己狠起心肠,冷冷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该抛弃过去,重新开始。” “我是你要抛弃的过去?”那人自嘲地笑起来,笑声微弱,到后来,演变成持续不断的轻咳。惊蛰的心随着他咳嗽而抽紧放松,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小满压迫的眼神。 那边的人咳完了,轻轻缓了几口气,说:“惊蛰,我想见你。抛弃我之前,起码给我个机会想你道歉,并且道别吧。” “不用了,就这样说说就行。”惊蛰握紧拳。 叹气声虽然轻,却像要把惊蛰的心吹散一般。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七点,我等你到七点,在你喜欢的那家粉丝馆。最后一面,让我看看你,有些话,给我个机会,让我对你说,好不好?” 惊蛰深吸一口气,冰冷并生硬:“你等吧,我不会去的。” 他挂断电话,自暴自弃一般把手机塞在沙发坐垫底下。小满打量他的神色,快速开始新话题。好在每日八卦娱乐不断,总有新事可供闲聊。惊蛰虽然心不在焉,目光游离,却还努力集中精神跟小满说话。小满不敢断了说话,眼看着时间慢慢走过六点半,即便惊蛰现在赶去,多半也来不及,心里稍稍安定下来,张罗着店里小伙子们换班吃饭。他高声叫二号发型师在他和惊蛰的外卖里加个鸡腿,转过脸,惊蛰竟然站起身子。 小满站起来,惊蛰外套已经伸进一只袖子,另半边被小满拽着,死活不让他穿。他皱皱眉:“小满,你松手好不?” “你脑袋被门挤了?他害得你还不够惨?你还这么巴巴地跑去干嘛?”小满跺脚。 “他没害过我。”惊蛰与小满对峙,“雷准虽然利用我骗我,却从来没害过我。” “惊蛰,你别傻了,都说要一刀两断了,你今天这一去,指不定又惹出什么事。”小满死活不松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你好歹为十九想想。人家好孩子等了你这么久,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怎么好意思再跟雷准纠缠不清?” “我没有跟雷准纠缠不清。”惊蛰徒劳辩解,“我只是……他刚刚几乎在求我,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了,我跟他把话说明白,就都算了。” 小满气得脸上绯红:“放屁!见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最后一面的意思就是一切照旧,骗谁啊!” 惊蛰猛地一使劲,把衣服从小满手里抽出来,胳膊伸进袖子,急匆匆往门外走。小满跟在后面,吼得整个店里的人都听到:“惊蛰,你要是去了,就别再回来了!我没脸见十九!” 惊蛰回过头,看了小满一眼,还是转身,推开门,跳上停在门口的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开得飞快,却在最后一个路口遭遇红灯堵车。惊蛰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口袋里手机又在嗡嗡作响。他眼望着窗外按下接听键,不管是谁,他心烦意乱,都别罗嗦。 “惊蛰。” 烦躁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事实上,是太过平静,几乎停止跳动。惊蛰咽了口口水,扯出勉强笑容:“十九……有事么?” “今晚,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那边非常安静,这边却吵吵闹闹,汽车鸣笛一片。 惊蛰定定神,尽量和缓:“十九,今晚不行,我有事,必须要去处理,明天好不好?” “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 十九应该是皱起眉了吧,语气都带着些不悦:“比我还重要?” 惊蛰不知道怎么回答,抬头,望着对面大厦逐渐亮起的景观灯叹息:“这个,不能比。总之,我一处理完就回家,好不好?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挂断的手机像是燃着火,被惊蛰扔进口袋,再也不碰一下。 到达那家店门口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天全黑下来,惊蛰推开门,一眼就把小店看个遍。雷准不在其中。询问服务生,服务生仔细回想,说雷准刚刚出门。惊蛰便转身,一路顺着他指的方向寻。哪能找到,这里是闹市区美食街,这个时候正是人多。 站在红绿灯下望着匆匆忙忙过马路的行人,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 下一秒,右手被人抓住,身子不由自主地随那人奔跑。惊蛰本来还有些惊慌,可奔跑中看清那个背影,也就撒开步子。这真是久违的奔跑,不顾一切,披荆斩棘,像是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巷口处,拐一个弯,开在巷子尽头的饭店后门门顶悬了一盏昏黄灯泡,照不亮多少,也似乎不需要多少光亮。惊蛰的脸被抬起来,缱绻缠绵的一个吻含在口中,极尽纠缠。他紧紧搂着那人的胳膊肩膀,恨不得身体压扁了,融入进去。当年与君重逢的杜丽娘是什么样心情,是否如许惊喜慌张,仿似一切都是偷来的,下一刻就没了。 我怎么能是杜丽娘呢?惊蛰把听来的故事从脑中删去,猛地推开抱着自己这人,擦擦嘴角,冷冷道:“我来了,你有什么事,说吧。” 雷准却挑起嘴角,笑得轻佻:“你为什么来了?” 惊蛰别过头,后背却欲盖弥彰地绷直了。雷准笑语:“七点到了,我对自己说,再等你一个小时,我的惊蛰是个心软的人,不会叫我空等。你信么,八点到了,我会用同样的理由,让自己等到九点,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多么动人的情话,惊蛰闭上眼,心里默念。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 雷准尽力保持自己的笑容,这是他以前从未曾有过的,近乎讨好的表情:“惊蛰,跟我走,好不好?” 惊蛰抬起眼,不解地看着他。 “你的签证护照,我都给你办好了,跟我去欧洲,半年后,你就可以申请移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惊蛰微微睁大眼睛:“雷准,你在说什么?” “跟我走。”雷准有些气急败坏,却压抑着怒气,“跟我离开这里。我知道你心里生我的气,那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好不好?” “雷准,你怎么了?”惊蛰仔细打量他的表情,“你从来不会这么跟我说话,出事了么?” 雷准的事业黑白通吃,但最原始的资金积累,却是通过黑道来完成。现今彪哥走的,就是雷准当时走的一条路,黑市生意起家,钱挣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洗白。只不过彪哥现在还未到洗白那一步,雷准洗白得还不完全而已。 惊蛰了解雷准,但凡有一丝办法,雷准不会对自己低头。他喜欢对自己高高在上,让自己总是对他憧憬,对他仰视,而他只是施恩一般给予宠溺。他这样低声下气,实在不正常到极点,惊蛰用小拇指想想,都知道他大概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逼得他偏要带自己远走高飞。 “你跟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我帮你想办法。”惊蛰忽然也着急起来。 “你能有什么办法!”吼出这一句,雷准才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善,赶忙赔礼,“惊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懂。”惊蛰不跟他计较那么多,“雷准,我不能跟你走,遇到困难要解决,一走了之不是办法。” 雷准微微眯起眼,深吸一口气,他的耐心快到达极限:“为什么不能跟我走?你不是爱我么?现在我也愿意爱你了,我们离开这里,过两个人的日子,不好么?” 惊蛰绝望地闭闭眼,这个人,把爱情说得好像交易,把惊蛰所付出的所有痴心,都当做自己对他任意要求的筹码。惊蛰开始后悔放弃那一顿美味温暖的火锅,来到这小巷,听一个疯子不知悔改。 “雷准,你不用爱我,我也不会爱你。我不会跟你走的,咱们之间,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那么再见,我要回家了。” 惊蛰扭过头,雷准却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惊蛰,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非常明白。现在是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雷准。我以前瞎了狗眼喜欢错了人,今天更是脑子抽筋才会来这儿。不过够了,我精神病痊愈出院了,再见——不对,别再见了。” 他转过身子,一步步跨出小巷,身后一直安静着,没有人追上来,这很对。雷准今日已经做到极限,他的骄傲,让他最多能对惊蛰窃听器… 说出一句“重新开始”,而不是一句“我爱你”,即便那是惊蛰一直以来最想听到,现在却避之不及的话。 何必逼他,雷准的骄傲,必定是他拥有一切时最宝贵的东西,失去一切时,唯一保留的东西。 “惊蛰。” 身后忽然有人这样叫自己。 惊蛰的身子剧烈震动了一下,回过头,很惊讶地看着雷准。他站在霓虹下,神色却晦暗不明,一点点走过来,背着光。 “前些天,十九抓了三个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不用我多说吧。”雷准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划开惊蛰对他保持的最后一点希望。 “你就真的没想过,为什么十九对你的行踪这么了如指掌?身后有人跟踪,你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反跟踪的本事,我记得我教过你。学得再差,好歹也能察觉到,你身后究竟有没有人跟踪,是不是?”雷准低低地笑起来。 惊蛰想堵上耳朵,可手不知道怎么了,无法动弹,只能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听那人报复一般说话。那人似乎很享受惊蛰被自己打击,迫不及待,要给予最后一击。他走过来,摘下惊蛰领边一个小小胸针,颇有些惊喜地低笑:“这么小的窃听器,现在的科学还真是发达。” 一把夺过胸针,这是十九送的,丑丑的,可因为是他给的,自己再不喜欢,也还是欢欢喜喜别在衣领上,如果不是雷准道破玄机,大概自己会一直戴着它,舍不得摘下来。惊蛰绝望地闭上眼睛,踉跄地后退,那些不愿多想的疑点,全部涌上心头。 他转过身,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第47章 跨年夜… 十九坐在沙发上,门口传来大力摔门的声音,惊蛰一阵风般掠进来,喘着粗气站在自己面前。 “在哪里?”惊蛰问。 那人一脸平静,走到电视旁边,跪在地上,伸直手臂摸索了一会儿,一个小小的黑色纽扣一样的东西被扔在茶几上。他看了看惊蛰,走到卧室,惊蛰跟过去,床头柜内侧,也有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十九捏在手里,转身看着惊蛰。惊蛰伸出手,他就把两个窃听器放在惊蛰手心,神色竟然还是平静的。 惊蛰怒极反笑,挑眉问:“就这么两个?不对吧。” 十九却只是看着他。 惊蛰手心向下,两个黑纽扣掉在地上,弹了两下,弹到十九脚边。惊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高高举起手,用力向下一掼。手机摔在地上,应声碎成几块。惊蛰拿脚拨弄几下,不无讽刺:“这里面,也有个零件吧。” 他转身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深吸一口气:“有什么瞒着我的,都告诉我。” 十九不说话,走到他对面,坐下,一双眼睛没有愧疚,反而平静。惊蛰一口一口喘着粗气,重复了一遍:“难道你就只瞒着我装了窃听器么?” “那件事,你的确梦里哭过喊过,可我知道经过,是因为一种药剂。”十九说,“那种药,你吃了之后,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是耳朵还能听得到,嘴巴还能说话,脑子还能思考。我问你什么,你都能回答,并且,都是真话。”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药的?” “住院时候,你还没醒来,我加进点滴里的。” “从那天开始,你就一直在监视我?装窃听器,算计我?”惊蛰失笑,“十九,你真是长大了,出息了,骗人都骗得这么完美。” “惊蛰,是你先骗了我。”十九的眼睛里闪动一池水光,深不见底,“你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 惊蛰不解地看着他。多可笑,他算计我,倒成了我的错。 “你说喜欢我,以后再也不见雷准,可是雷准一个电话,你就不顾一切。”十九抬起头,近乎逼问,“他比我重要么,你竟然不惜骗我,也要去见他。” 惊蛰心烦意乱:“你跟他,根本是两回事,不能拿来比较!” “惊蛰,我爱你,你对我说的话,我全都信。可我一点也没想到,你会骗我。”十九生平第一次,明白了苦笑的滋味,“你为什么骗我?我在努力学习,更像一个人,也在努力赚更多钱,让你过得舒心。如果你不喜欢我,不愿意等我,可以对我说实话,为什么骗我?” 惊蛰无言以对,良久,低声道:“我没有骗你,我心里头,真的喜欢你,跟你在一起,也很高兴。你不用赚很多钱,你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很高兴,很喜欢。我下过很多次决心,那个时候,说的都是真话,我只是没想到……” 不必他再说下去了,十九是聪明的孩子。惊蛰没想到的,是自己投入了那么多的感情,收回的时候,比付出更加困难。他只是没想到,惯性是这么难摆脱的一件事。点餐的时候,要反复提醒自己,才能不对那个人喜欢的菜多看几眼;走过熟悉的街,要反复甩头才能甩脱那些忽然涌上来的并肩同行的记忆;每次遇到危险遇到困难,下意识就拨通他的电话。 “十九,”惊蛰低下头,牙齿微微颤抖,“大概,是你爱错了人。” 惊蛰探出身子,关上窗,明天是新年,一年里的最后一天,距离十九那日摔门而出,已经过了一个周。 圣诞节是一个人过的,大概新年也要一个人吧。 十九走得匆忙,衣服都留在家里,这几天穿的什么呢?惊蛰窝在地毯上翻着一本过期杂志,心神不定地想,该不会都买的新衣服吧,好歹攒点钱啊。再说,内裤都不带走,难道那东西也要现买么?真是败家又没节操。 他在地毯上打一个滚,没出息地抓起手机。那天晚上想来想去,还是在一堆残骸里找出手机卡,第二天就去买了个新手机换上,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要等的电话没打来,却接到售楼短信若干。圣诞节那天自己做了一桌大餐,无论如何抹不下面子给人打电话,眼看着要过十二点,再三鼓足勇气,拨号。 熟悉的号码成了空号。 难为他为了避开自己,连这招都使出来。 要是那天,不要自暴自弃地说那句话,多解释解释就好了。惊蛰一边后悔,一边却意识清醒。再倒回去一百次,他也还是会说一样的话。第二天情绪低落,在街上游荡,看哪对情侣都像在对自己示威,一怒之下到商场疯狂购物,三千块一条的领带一买买俩,也不管自己平时根本不穿西装,拎着包装就走。 刚拐出柜台,迎面却碰到温林。 他不修边幅,形色潦倒,最忌讳遇见熟人。温林近来愈发温文,见到他主动打招呼的同时,表达了一下对他这副模样的体贴和慰问。跟他一同来的正是那日的阳光医师,礼貌地点点头之后,也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惊蛰被盯得发毛,耸耸肩说:“我失恋了,没心思打扮。” 温林根本不当真话,玩笑道:“十九终于把你甩了?” 三个人到地下一层要了杯咖啡慢慢说,温林听惊蛰说了事件始末,才算信了。与医师交换一个眼神之后,问惊蛰:“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振作精神,重新生活。”惊蛰顶着一头乱发,表情完全不配自己的雄心壮志。 温林想了想,叹了口气,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用勺子一点点搅动方糖。勺子碰击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向善良的温林,就在这声响的伴奏中,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惊蛰看了看时间,丢开手机,停止回想往事,到柜子里取了新买的外套,出门。 领子上别过窃听器那件,早被当成危险物品处理掉,新买的这件,恰是疯狂发泄那日的产物。公车满员,惊蛰等了两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无奈之下,挥手打车。 小满到底不会不管他,知道他潦倒在家,早晨打电话来叫他晚上出来一起跨年,还特地暗示,二哥不会到场。惊蛰听了,反而有点失落。二哥来,还可以打听一下十九的近况。 他靠在副驾驶座,有些迷茫地望着窗外。 还真是应了那句歌词,只能从朋友口中,探听你的消息。 十九不懂新年的意思,实际上,他对所有节日都不敏感。关于庆祝,他只记得自己曾经在肯德基跟某人过得那一场生日,某人那天格外高兴,却还假惺惺地憋着。大概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那天的话格外多,甚至谈及从不愿回首的过去。 那个人,笑起来有些纯良,实际上,脑袋比他的笑容更加纯良,都有点冒傻气,心软得不像话,还总喜欢装圣母。 想起来,心里就一阵疼。 干脆不想。 十九住在办公室里间有一个星期,对谁也不解释,任别人怎么想。今天是一年里最后一天,下午嫂子却忽然闹肚子疼,住到医院,彪哥本来说要庆祝,也都作废,忧心忡忡到医院陪嫂子,临走时却吩咐大家该怎么玩还怎么玩。二哥今晚被小满抛弃,满腹怨言,还故意蹭到他身边,连声抱怨小满重友轻色。 重友轻色?十九便明白,小满是陪惊蛰去了。 还好,他不是一个人跨年。 二哥带头,帮派里兄弟几个一起去喝酒,有伴的带上伴,没伴的争取今晚找个伴。一群人浩浩荡荡开了三辆车,老早给底下酒吧的负责人电话,留出最好的包厢,开最好的酒。 十九不喜欢说话,总给人一种威严冷淡的感觉。一起的人虽然都知道他义气,却还是跟平易近人的二哥更聊得来。路上就炸了锅,荤段子层出不穷,十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混不进谈话,仰起头,路边商家悬着巨大的让利招牌。如果是他,一定克制不住自己爱贪小便宜的性格,早就冲进去大肆购买一通了吧。而自己,就负责推着购物车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等待他偶尔转过头,露出的一个笑脸。 是眼花了么,马路对面飞驰而过的那辆车子里,似乎是他。 十九甩甩头,那个人,他真可恨,竟然对自己说,你爱错了人。 难道他就爱对了么? 第48章 肝硬化… 电视台联合几家大公司办了这场跨年演唱会,本土明星唱主角,宝岛某情歌王子助阵。惊蛰懒得过去挤,跟小满买了十块钱四串的羊肉串在外面溜达,偶尔听到人群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扯着嗓子跟着喊两声,低头继续吃羊肉串。演唱会旁边就是本市最大广场,无论年轻人还是中年夫妇,都在此聚集。 年纪越大,越不相信新年的第一个愿望一定会实现,可是,许愿的热情却与日俱增。 奔跑需要动力,哪怕只是一个美好的谎言。 与小满站在人群外围,仰头看城市地标一样的建筑。据说一会儿海岸边有烟花表演,惊蛰双手插兜,冻得直哆嗦,哪有心思去看。小满满脸不爽地给二哥打电话,间或做贼心虚地看看惊蛰,仿佛怕他责怪自己对友不忠,惊蛰索性转过头,往旁边移了一步,不想,踩了身边人的脚。 惊蛰赶忙道歉,被踩的人转过头,声音停顿了一下,笑道:“没事。” 惊蛰露出一个抱歉的笑,缩了缩脖子。 跨年演唱会很快就到达高潮,市委市领导脱下厚重的大衣走上台向台下亲切问候。无奈惊蛰此刻的位置离领导太远,无法瞻仰,与小满对视一眼,同时看手机。 距离午夜十二点恰好还剩五分钟。 三分钟,领导致辞结束。半分钟,念一遍赞助单位的名称。半分钟,主持人插科打诨采访一下今日不远万里赶来的宝岛王子。半分钟,把短信参与的方式重复一遍继续开玩笑说吉祥话。十五秒,告诉大家做好准备,大屏幕把所有到场嘉宾领导正面出现一次。五秒,大家真的要准备了。 十秒,全场倒数。 惊蛰握着拳,发泄一般大声喊着那些逐渐倒流的数字。最后一秒,他高举双手,像身边的许多人一样,原地跳起来,大声欢迎新一年的来到。小满兴高采烈,拽着他一起许愿,他可算是逮到正大光明的发泄机会,对着天空大声提着所有不切实际的要求。小满被他感染,也高声喊着“money,money”,似乎他缺少的,就只有大把钞票。 置身狂欢的人群,真是发泄的最好方式。平日里遮遮掩掩的少年情侣公开拥吻在一起,中年夫妇也能当众给予彼此一个简单的拥抱,甚至有人大喊着告白的情话,而站在他身边的人一脸惊喜。 十九站在酒吧走廊处,不清晰的屏幕上,是惊蛰一张特写的脸。这个傻瓜,嘴巴张这么大,大概不知道有人正在拍他吧。不过看起来,似乎很高兴,这就好。 十九笑了笑,走回包厢。 海边的烟花窜在高处,透过高楼也能隐约看出一点。散场后惊蛰和小满随人群一同往回走,小满意犹未尽,提议一起去酒吧通宵。惊蛰也玩开了,站在路边就伸手拦车。无奈足足拦了十分钟也拦不到,每辆车都满员。 长叹一口气,正在打算放弃的时候,身后响起鸣笛声。 惊蛰以为自己挡了谁的路,连忙闪到一边去,身后那辆车的主人却探出头来,大声问他们:“要搭便车么?” 小满斜着眼看了惊蛰一会儿,果断蹦跶过去搭话:“你去哪?” 那人却眼看着惊蛰,笑道:“你们去哪,我都可以送你们过去。” 类似搭话的在酒吧时见得多了,小满轻车熟路:“请喝酒我们就上车。” 惊蛰翻个白眼,心里暗爽,小满这话对得好。果然,那位开跑车的少爷眼都没眨一下,应道:“当然可以。” 两个人并肩坐在车后,各自拿个手机更新围脖。富二代少爷大概没见过人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请喝酒了都不对自己笑一个,只好自己主动。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啊?”他说,“我叫李晓飞。” 惊蛰白他一眼:“我叫天王,他叫地虎。” 那人干笑两声:“你可真幽默,那我是不是要叫宝塔啊?” “你刚刚不是说了么,你叫李晓飞。”小满头也不抬。 李公子又被顶了一下,却还不见恼,从后视镜里看了惊蛰一眼,问:“你真不记得我了?” “记得,我刚刚踩你脚了,可是你不是说没事么?”惊蛰瞥了他一眼。 “有点事。”李公子打量着惊蛰的表情,展露迷人微笑,“下车我再告诉你。” 爱说不说。惊蛰悄悄跟小满对视一眼,心里感叹,这丫钓人水平太差! 酒吧格外热闹,午夜十二点多,气氛却正经的HIGH。惊蛰算了算,自从自己辞职,也有大半个月没到夜店,江湖上大概早就没有自己的传说了吧。他把这个想法跟小满一分享,得来小满白眼一双。 “从来就没有过!” 李公子本想要个包间,惊蛰怕他心思不纯动手动脚,死活不同意。李公子也就勉为其难,选了角落里靠沙发的位子,心想灯光昏暗,揩油也方便。惊蛰跟小满是什么人,看他眼神连这人床上喜欢的姿势都猜得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应付地跟李公子说了几句话就赶忙投身舞池。 舞池里全是扭动的人体,以前在酒吧,惊蛰还跟人玩过近身肉搏的游戏,玩到兴起下身顶下身上身贴上身,引来口哨声一片。果然GAY吧的尺度比较大,这样的普通夜店,装13钓马子的男人有之,一脸圣女样等男人钓的女人有之。偶尔有热情如火的,主动贴到惊蛰身上来,胸前两块肉乱颤,惊出惊蛰一身鸡皮疙瘩。惊蛰下意识去喊小满解围,小满却不知道哪里去了,这边,火热的胸器逐渐逼近。 为了避开这女人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又踩到谁的脚,暗骂一声今天这是什么毛病,胳膊一紧,竟然被人抱住。 包厢里男人女人吼作一团,有对唱情歌的,有互相摸来摸去的,二哥也入乡随俗搭上个小男生偷腥。十九借口方便溜出来,顿时松了口气,深深后悔跟他们出来喝酒。 果然这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自己无论多久都没法适应。 经过舞池门口不经意往里望,男男女女狂欢成瘾,他收回自己难得一见的好奇心,刚要转身,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靠在一个男人怀里,眼神中带着三分媚意三分勾引还有四分漫不经心,仰头对人微笑。那个人还真是想得开,自己这边三魂丢了七魄,每天干什么都没法专心,晚上翻个身总想搂个什么才睡得着,他那边却有了新欢,结伴泡夜店如鱼得水。 十九反倒不着急奔赴厕所,站在门口细细观看那人离开自己的模样。 惊蛰回过头,看到正是李晓飞同志,赶忙道歉。李晓飞一笑,趴在他耳边大声说:“你这是第二次踩我的脚了。” 惊蛰不好意思地笑笑:“真对不起。” 李晓飞松开手,示意惊蛰到一边坐。惊蛰随他走了几步,在吧台前站定。李晓飞跟酒保要了一杯威士忌,加了几块冰进去,嘴巴又凑到惊蛰耳边:“喝了这杯酒,就当赔罪吧。” 这酒里一点别的东西没加,纯酒,李晓飞不知道惊蛰的酒量,本想一杯把惊蛰放倒,没想到惊蛰端起酒杯看了看他,忽然魅惑一笑,仰头一饮而尽。末了从杯子里抓出冰块,放进嘴里一起嘎巴嘎巴嚼了。李晓飞是个男女通吃的主,跨年现场被惊蛰一瞥扫到,就对这个人产生了点兴趣,结束之后没想到恰好遇到,本意就是借着喝酒培养培养感情。惊蛰这会儿媚眼一抛,半个身子都酥了,恨不得当即开个房把人扔床上去。 惊蛰又不是武松,这一杯灌下去,当时没事,过后肯定有后劲。事实上,现在就有点不舒服了。当初为了救童连硬生生一大杯灌下去,事后吐得酸水上涌,这回虽然不会那么严重,也让他的胃有点热辣辣的感觉。可面子不能掉,借着李公子一脸仰慕情欲泛滥,惊蛰歪过头咬唇忍下这股难受,目光却跟站在门口那人交汇。 他勾起唇,无声地笑起来。 你看了多久了? 十九把手放到水龙头下面,水还没出来,人先走进来。那人脸色有些苍白,看到他在,有些意外,却还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推门进了小隔间,落锁,下一刻,呕吐声直扑耳膜。 惊蛰吐够了,这才稍微好受了点,忽然想起开始自己还苦苦压抑着声音,后来吐到兴起,根本顾不上外面那人能不能听见。百般懊恼,安慰自己大概那家伙已经走了,几个深呼吸拉开门,一个一次性纸杯悬在眼前。 惊蛰轻咳一声,接过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漱口,把一杯水漱得丁点不剩。十九冷着脸站一边看着,没安慰一句也不过来接空纸杯。惊蛰捏扁纸杯,尴尬道谢,那人冷笑一声,问:“好喝么?” 惊蛰无名火起,心想他跟谁学得这种阴阳怪气,梗脖子答道:“人间美味!” 十九笑意更深,冻死人:“这么喝,早晚要肝硬化。” 了不起,分开这几天,连肝硬化都知道了。惊蛰陪着他冷笑:“不劳费心,死活是我自己的事,您一边旁观就挺好。” 十九看着他冷笑,却不说话,惊蛰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道:“您九哥现在呼风唤雨,送上来的极品有得是,我算哪根葱。也对,您懒得管我死活,我自作多情。” 听了这句,十九却不笑了,神色奇异,惊蛰事后百般回想,解释不出这是个什么意思:“我这些天,一直是自己睡。” 惊蛰心里一颤,刚刚有些柔软的迹象,十九下一句终结了他所有美好的思想:“哪有人能比你更好,在床上?” 这是对惊蛰床上技巧的全面肯定,惊蛰顿感奇耻大辱,深吸几口气,报以明媚的笑:“那是,要不我怎么能是专业的呢?” 他一步步靠近十九,手指在十九胸口打转,慢慢向下移动,声音里带着笑意挑逗:“憋得住么?” 十九猛地抓住他还剩一步就直达目标的手,几乎提着惊蛰把人摔进隔间。惊蛰整个人砸在墙上,脑袋正发昏,耳边却清晰地听见上锁的声音。 第49章 飞机场… 十九把惊蛰翻过身子,几下扯开他的皮带,惊蛰还懵着,屁股那里传来的凉意才让他意识到自己玩过火了。转回头,刚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眼神,却被十九嘲笑回去。 “我的确憋不住。” 那人狠狠捅进一根手指,竟然毫不客气,更别提以前那些小心翼翼。惊蛰被他这一下弄得身心皆痛,咬紧了唇将快脱出口的呜咽憋住嗓子眼里,转过头,趴在墙上。十九看他这样认命的姿势就想起那天黄毛说,他在面对自己时,也毫不求饶尽力配合。一时间,凌虐他的心思竟然将十九占据,他只想知道惊蛰要被糟蹋成什么样,才能哭着喊着求人放过自己一回。 一根手指捅了一会儿,加进第二根,惊蛰整个后背都绷直了,还是咬着牙。十九居高临下看他微微颤抖,两条腿几乎站不住,却还是低着头,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曾,何况求自己一声。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惊蛰面对黄毛的时候不肯出声求饶,面对自己,还是这样硬生生扛着。其实这事好理解的很,面对虐待不低头,是惊蛰对自尊最后也是下意识的保护而已。 可毕竟十九那时不懂。 他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恼怒,手指抽出来,不等惊蛰喘匀这口气,腰一挺,把自己送进去。惊蛰身子猛地僵直了,腿立刻软下来,被十九扶着腰才能不摔到地上。他这才相信,十九是真的想往死了折腾自己。心痛大过肉体的痛,索性闭上眼,随他把自己翻过来覆过去。 恍惚里竟像是回到那天夜里,寂静的公路边那场暴行,自己当时,竟然依稀也是这样的心境,生不如死。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十九让自己产生这种万念俱灰的念头。 十九把惊蛰翻个身,抱在怀里一上一下挺动腰杆,那人不像过去一样主动凑上来搂自己脖子亲自己嘴巴,反而闭着眼睛一脸献祭。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痛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这人怎么能让自己这么难过,一次一次,不知悔改,甚至,甚至…… 那句“你爱错了人”的意思,分明就是承认自己还爱着雷准。 这么想着,就恨得牙痒痒,扳过那人的头,对着嘴巴一口咬下去,咬得见了血。惊蛰疼得闭紧眼,总算忍不住,泄露了一丝丝声音。听见那一点点声音,十九立刻心软,替人舔着唇上的血,那人却扭过头,根本不愿被他碰触。 十九愣了一下,下面动得更猛,恨不得把惊蛰撕裂了,问问他的心,为什么叫自己这么难受。他甚至想,要是自己当初没被惊蛰捡到,是否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懂了这么多人情世故,还有心痛。 可这念头刚冒出,就吓了十九一大跳。一直以来,能与惊蛰相遇都是他最感谢上苍的事。他也是到此刻才明白,惊蛰对于自己的欺骗和敷衍,给予自己如此深重的打击。 这场于两人而言都是酷刑的性爱终于结束的时候,颇有些不堪回首的感觉。十九缓缓退出惊蛰的身体,惊蛰则是连喘气的力量都要没有。模模糊糊感受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颊,描摹自己的轮廓,也只是一肚子恶心,拼了力气要离那只手远些。 接下来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小小的隔间却只剩自己一个人,光裸着半个身子,坐在马桶上狼狈不堪。他咬着牙动了一下,温热的液体在身体里流动,且牵动着生疼。他出了会儿神,探身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身子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砸在地上。 疼得他一下子就飚出泪。 不行,还是得忍着,这就叫玩火自焚自作自受。他一边告诫自己别再觉着自己对于十九是特殊的,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拨号。好在等候时间虽然长了一些,但还是接通了。电话那头的人一直保持着良好作息,现在当然是睡了,被惊蛰从睡梦中唤醒,反而担心不已,声音里都透着关心:“惊蛰,怎么了?” “温林,你上回说的那件事,我同意。现在还来得及么?”惊蛰努力不让他听出自己的哭腔。 温林担心不减,说:“当然来得及,惊蛰,你怎么了?” “那就好,我们再联系吧,我先挂了。”惊蛰丢开手机,靠着墙,使劲咬着牙憋气。 可是不行,眼泪还是越流越多。 惊蛰提着简单的旅行包走下楼,温林等在车边,一旁的阳光医师帮惊蛰把包放进后备箱,两个人一起坐到后座。 温林仔细打量惊蛰明显憔悴下去的神色,上次在商场见到还完全不见憔悴,顶多有些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怎么才几天不见,就成了这样。与兼任司机先生的朋友交换一个眼神,稍稍往惊蛰旁边坐了坐。 “这几天没睡好?” 惊蛰低低应了一声,过了半天,才从自己的世界回神,转头回答:“是没怎么睡好,玩游戏过火了。” 绝对不是玩游戏过火,温林果断识破他的谎言,却也明白惊蛰不想多谈。他向来善解人意心地善良,惊蛰不想说,他就不问,尽力转移话题:“你以前坐过飞机么?” 温林家里条件一般,生平第一次坐飞机还是今年论文被医学会挑中要去国外做演讲那回,心里又紧张又害怕,一宿没睡好,慕辰看不过眼,第二天把他送到机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买了张机票,上了飞机跟邻座换过座位,抓着温林的手飞了十几个小时。 所以温林后来每次坐飞机,都忍不住想起那次,一时欢喜一时伤而已。 惊蛰倒是很仔细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看了一眼开车的司机先生,说:“坐过,跟雷准去三亚,坐飞机去的。去的时候心想要在海水里裸浴什么的,结果下了飞机,却被他推到别人床上了。” 温林语塞,知道自己触到惊蛰过往痛楚,神色也低落下来。惊蛰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拍他肩膀:“都过去了,我都不在意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温林赶快换上一副微笑的表情,无奈嘴角挑起眼中却还是沉重,模样格外不伦不类。惊蛰忍住不吐槽他,那人又试着转换话题:“澳洲的空气特别好,景色也优美。那里现在正是夏天呢,对了,你带夏天衣服没有?” 惊蛰一脸震惊,大叫:“我给忘了!” 开车的医师先生兼司机笑道:“温林今天早上也忘了,把保暖内衣都打包进去,手忙脚乱重新收拾了包裹。你们啊,地理怎么学的。” 温林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惊蛰苦着一张脸:“这可怎么办啊。” “没关系,咱们身材差不多,我的借你穿。”温林慷慨大方。 总不能一直借穿吧,惊蛰头靠着车窗欲哭无泪,也不知道悉尼物价几何,是不是也在疯狂涨价。 去机场刚换了登机牌,广播里就告知可以登机了。温林这次去澳洲是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前些天在商场邀请惊蛰同往,惊蛰只说考虑一下。那天之后,心灰意冷,只想离开这个伤心地找个地方清静清静,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在家里修养了两天,便打包把自己送往南半球。 阳光医师只充当司机重任,看他们过了海关就转身离开。惊蛰惊异前些天看温林还一脸暧昧的人怎么现在这么坦荡,就这个问题提出疑问,温林却只是淡淡一笑。 “不可能的事终归是不可能,他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而已。” 两个人的行李都托运了,随身的贵重东西都装在温林一个小包里。位置是靠窗的,温林特地让惊蛰坐在窗边。惊蛰今早起床就有些心情低落,提起包裹锁门进电梯的时候,几乎有种想哭的感觉,路上跟温林说了几句话才好些。现在坐在飞机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又涌上来,惊蛰把头深深地靠进座椅,闭上眼睛,在温林发现之前,尽量回复情绪。 飞机飞起的时候,有很长时间的失重,惊蛰看着窗外的景物一点点倾斜变小,刚刚来时经过的大楼,也只剩一个点,渐渐被甩在身后,心里竟然平静下来。身边,温林的声音响起,有些格外的飘渺和不真实。 “刚刚,我在想,慕辰,再见。你呢,惊蛰?”声音里有种不易察觉的难过,“你在想,雷准再见,还是,十九再见?” 惊蛰把头转向窗外,格外靠近太阳,所以阳光也特别刺眼。他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明亮的温度。 他终究没有回答,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50章 悉尼行… 十个多小时的航程,到达时悉尼刚刚入夜。对方派出人来接站,举着牌子夸张地写着温林的名字,惊蛰一眼就看到,示意温林往那边走。来人鹰钩鼻子湛蓝眼睛,两边颧骨分散着数不尽的雀斑,可看他笑起来的眼角纹,分明已经三十多了。 惊蛰一路都在借着后视镜打量那人面目,外国人他见得不少,可每次都一瞥而过,小满倒是接过一个日本客人,长得也跟中国人差不多。据说他的长相其实很不讨外国人喜欢,有了这个机会,惊蛰实在按捺不住,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老外都喜欢长什么样的人啊?” 来接温林的是医学会工作人员,名叫科尔,据说在中国呆过三年,中文说得拿腔拿调,但好在还算流利。听惊蛰这么问,回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好看的人。” 这是明显的废话,温林忍着笑看窗外,惊蛰默默告诉自己不能给祖国丢人,继续笑道:“什么样的在你们眼里算好看的?” 科尔这次倒是在红灯间隙仔细想了想,指着面前穿过马路衣着暴露的性感女郎说:“这样的,就很好看。” 真是鸡同鸭讲。惊蛰翻个白眼,说:“那男人呢?什么样的男人在你眼里算好看的?” 科尔一脸便秘的表情,想了半天,说:“我的偶像,是李小龙。” 惊蛰绝倒。 先安排他们两人到酒店住下,不知道这是几星级酒店,总之环境相当不错,竟然还按照几大洲的风土人情划分出馆区。他们俩自然是住在东亚区,虽然惊蛰心里对中东区颇为向往。 房间里两张床,窗明几净,远远地可以眺望悉尼歌剧院。温林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惊蛰坐在窗台上,下飞机时的兴奋全部消失,那个以夜色作衬托的男子,甚至可称为落寞。温林草草用毛巾擦了几下头,走到他身边。 “在看什么?”他问。 “在看,这座城市可真漂亮,要是能住在这里,多好。”惊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微笑。 温林双手撑在窗台上,也望着窗外:“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里毕竟不属于你。” “那我也不想回去。”惊蛰说得有些孩子气,“再也不想回去。” “你绝对会想家的,尤其是生病的时候。”温林言之凿凿。 惊蛰斜他一眼:“好端端的,咒我生病干嘛?再说,我想谁啊,我唯一的亲人就是我自己了。” 温林含笑,看他心虚地垂下眼帘。没过上三秒,惊蛰却又激情饱满地嘟囔:“你说,这里房价多少钱一平米啊?我找个什么工作合适?总不会还要卖屁股吧?听说外国人不仅精力持久,而且体毛丰富……” “停停停!”温林大声制止,“你不会真的想留下来吧!你别害我啊,你的签证顶多能在澳洲呆三个月,这还是我托医学会紧急给你办的呢,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这么快就能拿到签证?” 惊蛰一脸感激和义无反顾:“放心,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这不是重点,”温林简直想哭,“我真后悔自己带你来啊。” 惊蛰无赖般璀璨一笑,继续对着悉尼夜色发花痴。 电梯门打开,左转,十九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跟他好好谈谈,先道歉,然后告诉那个人,自己果然还是喜欢他喜欢的要命,就算他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想跟他在一起。自尊什么的,暂且放到一边吧,狼王这辈子只能有一个狼后,自己认定了他做狼后,就一定要守信用,不然就是说谎,又要惹他生气。 抬起头,却看到门上大大的四个字。 “吉屋出售。” 反复确认楼层门牌,的确没有搞错。好端端的,怎么会出售了呢?十九拿出钥匙打开门,下午四点的阳光倾斜着从窗口洒落进来,屋子里的家具蒙了白布,似乎真的打算出售。十九在门口换了鞋,慢慢走进屋子,白布上没有落多少灰尘,大概主人走了还没有多久,陈旧的气息还没有把这里完全占据。 拉开衣柜的门,自己的衣服仍旧整齐挂在那里,惊蛰的衣服却少了好几件,蹲下身子,旅行箱也没了。去哪里了呢?惊蛰没有亲人,去小满那里,自己也该知道。 厨房一丝水汽也无,水池槽里也是干的,冰箱里有个西红柿烂了一半,十九取出塑料袋,扔进去。再转去卫生间,水阀关了,水龙头里不出水,摆在架子上的牙刷洗面奶却都没了。十九提着装了一个烂西红柿的袋子走回客厅,房子里摆满家具,却更显得空空荡荡。 十九低声唤惊蛰的名字,却没有那个人探出头来应自己一声。再大声喊,就只听见自己的回音,微弱地传过来。 去哪里了呢? 没跟谁打声招呼,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甚至连房子都要出售。摆这种态度,根本就是要跟过去一刀两断。 十九暗自咬牙,你要是真的生我的气,大可以过来踹我两脚掐我一顿,或者三天不给我饭吃饿我个半死,用不着一走了之吧。 小狼毕竟还有太多事情不懂,其实,就算惊蛰后来想起,也还有有些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一点也没想到要给十九两个耳光啥的。 但是温林是懂的,不过,他永远也不会给这两个人解答。 为什么爱人给予自己的一点点伤害,就足够自己撕心裂肺什么的,还有为什么惊蛰宁可一走了之自己心里越想越难受,也不愿意去找十九讨个说法什么的。 十九掀开蒙在家具上的白布,又把水阀打开。水龙头吼叫了两声才出水,他把抹布浸透了水,家具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家庭大扫除开展得又快又好,不用一个小时,壮劳力十九同学就已经站在清洁后的客厅中央了。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十九想。 等他回来吧。 温林开了一上午的会,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才回到酒店。惊蛰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玩手机,万分后悔为什么没把笔记本一起提来,听见门响也懒得抬起眼皮子看一眼。耳边听着那人走到自己身边,刚想问候一句,手里的手机却忽然被抽掉了。 温林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拧着眉毛问:“这是什么?” “耽美小说。” “谁写的?” “四时江南。” “写的什么?” “四大男/妓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之第一部……说白了,就是一个倒霉孩子去嫖/妓结果反而被嫖了的故事。” “好看么?” “可好看了,而且不虐……至少目前不虐。” 温林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解开领带说:“换衣服,我带你出去玩。” 惊蛰猛地坐起来:“逛街去?” 温林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惊蛰身为男士,对于逛街却有种执念,昨晚要不是自己拦着,就要去逛夜市。 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先去吃饭,然后去逛街,好不?” 惊蛰果断起身冲向浴室。 惊蛰英文不好,到餐馆吃饭完全看不懂菜单,就叫温林帮忙点餐。温林盯着菜单看了很久,不像阅读倒像出神,服务生轻唤一声才回过神,微笑着说了一串英文。惊蛰脸转向窗外,大概温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像这样走神好几次了。 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疗伤之旅。 等候上菜的时间里,温林把这几日的安排说了一下,其实主要是由两部分组成,出席各种报告演讲以及带惊蛰游玩。 惊蛰听了,表示同意并支持,温林含笑向店里看了一眼,却意外看到一个熟面孔。顿时,身体像是骤然被抽出了所有力气,火速把头转过来,心却停止不住怦怦直跳。惊蛰发觉不对劲,刚想问温林怎么一瞬间面色苍白,餐馆里却传来清晰而响亮的一声唤。 “温林!” 第51章 【番外】童连… 我长得漂亮,我从小就知道。 这是难怪的,母亲就是附近数一数二的美人,作为她的儿子,我难看不到哪里去。每天出门上学的时候经过母亲的房间,母亲总会叫住我,在我额头上狠狠地亲一口,念一句“我儿子真帅气”,才放我出门。到了学校,也总是会遇到借机搭讪的女生,问我问题,或者说今天是她的生日会,邀请我参加。 问我问题,我自然耐心回答,因为我成绩优秀,可邀请我去生日会,我可不能答应。 我穷,送不起礼物,脚上穿的鞋子是五年前买的,有些挤脚,可不能买新的,哪怕五年里,我长了这么高的个子。 不用指望母亲会主动发现我鞋子太小衣服太旧,她每天周旋于众多男人之间,挣来的钱都用在高级化妆品和烟草上。每天夜里不同的人送她回来,酒气熏天,在房间里闹腾得震天响,绝对不怕我听到。甚至某天有过分的男人,大半夜摸到我房间来,在我胸口又咬又蹭,口齿不清地嘟囔,被我抓起床边的储钱罐打了出去。 那之后睡觉就一直锁门。 我是不是说得有些毫无头绪?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那些懵懂的少年时期。 我学习成绩一向良好,英语学得尤其棒,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要好好读书去念最好的大学然后申请全额奖学金去美国。床头摆着的储钱罐里已经攒了五百块钱,攒了半年,我想过了,等我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就可以打工,辛苦一些,好歹还能多赚点钱,攒的多了些,就够去美国的生活费了。 听说那里的日常开销高得惊人,好在我一天吃一顿饭也不会太饿,虽然瘦了点,但力气还是有的。 我那时候,对于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去见识大世面,去过好日子,穿着西装穿梭在华尔街的证券中心,当然,还有养活我整日醉生梦死的母亲。 或许还能寻找一下,我从未露面的父亲。 但是一切都戛然而止在高二的夏天。 母亲在外面的事,我向来是不管的,多说几句,她要么就哭的歇斯底里要么就乱扔东西。我虽然已经习惯并且学会应对她的神经质,可毕竟没有耐心,尤其是一个不小心她就会冲进我的房间里。被她发现了我藏在床底的储钱罐,我还拿什么去实现梦想。可那天她早早回家,从来不下厨的她,做了一桌子好菜,甚至买了鱼,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笑得像极了一个慈母。 都说了我那时单纯懵懂,对“母亲”这个词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希望和幻想。她问我的学习,问我的生活,问我以后的梦想,我一一回答,她便抿着唇笑。我妈妈真是个美人,就算年纪已经快四十岁,可笑起来却比学校里那些风华正茂的女生都还好看。我看着看着,一阵眩晕,就这么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那个皮肤都皱在一起的老男人坐在我身边,手仍旧放在我难以启齿的那里,笑得猥亵且下流。他说我的身体让他满意,还对我说,如果我愿意,一个星期到他这里一次,他就给我大把钞票。我实在不明白他说些什么,挣脱他枯树枝一般的手就要逃跑,可是身子一歪,就是从尾椎到头顶的剧痛,疼得我从床上摔了下去。 那老男人坐在地上,抱起我,眉目间又是怜惜又是得意,轻轻说:“别看我上了年纪,身体可还是好得很啊。折腾得是过分了点,可你这孩子在床上也没点反应,我一时生气,这才下手重了……” 他说着,手探到我身后,我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他对我做了什么,努力挣扎,却没有力气,被他压在床上,又进入了一次。 这次清清楚楚,并且有了反应,叫得声嘶力竭,多年之后还记得是怎样的一种疼。 老男人走之前,还嘱咐我考虑一下他的提议。我浑身都疼,趴在地上起不来身子,母亲走进来,搂住我哭。她说他实在是没法还钱,不把我给别人睡一夜,只怕就活不了。她又说,大男人,给人睡一夜也没什么,甩甩头就过去的事,不必介意。 我想想,的确是这样,我无论如何,不能看亲生母亲被人打死,更何况,男人的贞操,实在算不得什么。草草处理了伤口,就一瘸一拐走回家去。我还有作业没写,我下学期就要上高三了。 我一直都很坚强,非常坚强,我当时都快佩服死自己了。 直到后来有个人告诉我,那时候的坚强,只不过是因为没什么东西值得我在意,我一边做着关于未来的美好梦境并为之努力,一边自暴自弃。 那个人的名字叫慕辰。 为母亲还债的戏码后来又上演了无数次,母亲成了我唯一的皮条客。我虽然很小心,并且很配合,可陪人家一次起码就要请假一天,功课越拉越多,高三没念完,我就辍学了。 我成了专职的MB。 从学校拿回书本那天,我打碎了储钱罐,里面有一千块钱,零零散散,光数就数了半个小时。一次次核对之后,我给自己买了身漂亮衣服,买了双合脚的鞋子,穿得光鲜亮丽,逛这城市最豪华高档的商场。 真奇怪我并没有特别难过的心情,明明希望啊梦想啊未来啊什么的都没有了,我缺没有什么特别难过的心情。 我只是穿着我的新衣服新鞋子,收拾了简单的东西,趁着夜色搬离了母亲隔壁那间不朝阳的房间而已。 我淡定从容,我眼高过顶,我从此是妖娆而诱惑的童连,我告别过去,我再也回不去。 慕辰是我接过许许多多客人中的一员,我却最在意他,别人为我倾倒,恨不得一掷千金买我对他一笑,可慕辰却压在我身上,做到一半接电话,眉毛越拧越深,最后扔下钱抽身而去。你说说,我哪能受这份羞辱。 所以我闭门谢客,研究这个还在读大学却已经不可小觑的男人。他的兴趣爱好,他的身家背景,他每日都喜欢到哪家酒吧找乐子,又喜欢玩什么口味的人。我甚至像在高中时那样做了笔记,事先背诵一遍,然后故作不经意地靠近他,挑逗他每一点细微的神经末梢。 所以啊,后来我一遍一遍骂自己是猪,怎么调查了那么多,却漏掉那个他甩不掉的跟屁虫温林? 明明那天晚上,他是接了来自这个人的电话才从我身体里出去。 但好歹,是勾搭上了,他每逢周末来找我过夜,我也故意说些或真或假的故事让他对我又怜又爱。年轻人到底是不同的,他们疼惜你的肉体,更懂得顺便安抚你的心灵,虽然我不敢信,可这个男人除外。 别问我为什么除外,我也不知道。 我大概只是沉迷于每次欢好后他为我盖上的被子,每次下午茶他探身为我取来的方糖,每次一起散步时他下意识走马路一边的动作,每次我转身离开时他站在原地目送很远的身影。我是没心没肺只认钱的童连,我是看不起人动辄发脾气的童连,我是在床上给予你全方位的配合却懒得对你笑一笑的童连。 童连也是人,也需要关心和温暖。 我那时候觉得,全世界只有慕辰懂。 他给了我要的,那么,我就把我唯一保留的,一点点的真心给他。 我就,不顾一切地爱上他。 我们的关系保持了许多年,稳定且持续。他要开酒吧,我就付了违约金,死活跟过去。我名声在外,目中无人,店里的人暗地里都看不惯我,与我同时进店的那个男生倒是得到大家的喜欢。我腻在慕辰怀里冷笑,当年的我比他还要单纯,可是做了这一行,越是单纯,越是死得快。 到慕辰店里的第一天,生活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我推开包厢门,赫然见到当年那个开启我悲惨生活的老男人。据说他后来去了美国,金融危机那年撤了资金回国投资,受到热烈欢迎。我躲着他,恨不得这辈子别再见他,我对着任何一个人都能挑着眼角微笑,唯独对他,不行。 我怕。 怕也没用,包厢门被反锁,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我们在包厢里追逐,这么多年没见,这老家伙大概仍旧勤于运动,没几下就把我制服,解下腰带把我拴在桌子腿上,又从包里翻出条绳子,捆住我腿,甚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他那方面确实是不行了,但毫不妨碍他折腾我,昏昏沉沉之际,我还有力气自嘲。 上次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走路,这次只怕不止三天。 当然不止三天,他玩了我就不止三天。 两个星期之后,我回店里,见到慕辰只想哭,可慕辰站在走廊尽头,微笑着对跟我同一天进店的男生说着什么,见到我,也只是点头示意。 我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恨上惊蛰的。不能恨慕辰,就只能恨惊蛰。 那老男人,后来我也经常接,跟他定了协议,下手轻些,伤倒是很少再有,每次陪过那人,收获大把钞票的同时,休息个一天也就完事。我自己心里头明白,自己比以前更加坚强,我那时候,更是佩服自己的坚强,外加心狠手辣。 那个叫小满的孩子进店时,还主动对我示好,跟我叫哥,我对他笑,说哥罩着你,转头给老男人打电话。老男人年纪大了,希望找些年轻单纯的男孩子提醒自己曾经青春过,小满正合适。 我热爱全世界投给我的痛恨的目光,有多少人痛恨我,就有多少人不如我。 与慕辰的交往也在继续,他迷恋我给他的快/感,即便他越来越多地把我认作另一个人。我翻看他的手机,温林发来的短信被他存在卡里,三年前的都未曾删过。我见过那个男人,唯唯诺诺,在慕辰面前丝毫不敢大声说话,甚至不敢直视。慕辰看他的目光也是厌恶,打电话时恶声恶气,仿佛他是超级细菌。 我不该这么单纯。 我不该以为,慕辰是真的讨厌他,我一片真心,百依百顺,最终会赢来慕辰的爱。 那天推开门,就听到屋子里的喘息声,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想了很久,熟悉,却记不起。卧室的门没关,床上纠缠的肉体让我有片刻眩晕,借着,就被扔过来的东西打出门去。 慕辰关上卧室门,对我说终止我们两个的关系,并且让我交出他家钥匙。我质问为什么,他却说会开支票给我,我对他说爱他,他一脸不耐烦,并且恶心,对我说,别太看得起自己,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爱他的。 我在街上游荡,我想,要什么样的人才能爱他?或者,要什么人才能爱他? 温林比我好看?比我让他舒服?刚刚他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慕辰不是一直说讨厌他这样惊弓之鸟的性子,为什么,为什么他骗我? 我找他,求他,给他电话,甚至在他门前坐整整一个晚上。他避开我,明明知道我有危险,却冷冷地留下一句“我忙”就不再管我。骄傲的童连变成了没人要的可怜虫,他在床上叫着别人的名字,被客人打个半死脱光了扔在酒店大厅。 童连变成了全世界的笑话。 所以跟着常老板走的时候,我甚至没有一点犹豫。我想,就让他弄死我吧,温林过马路差点被车撞到,而这笔账也被慕辰算到我的头上,许久不见,却特地打电话来警告我,别对他的爱人起什么坏心思。 我以为自己会这么死了,睁开眼的时候,却在医院里。惊蛰安慰我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明明知道他是好意,却觉得他是来看笑话的代表。你看陪在他身边的雷准,凭什么我接的客人个个都是变态,而他却顺风顺水,爱上的人,也愿意给予他庇护。 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雷准替我付了医药费,可医生都知道我是为什么受的伤,对我都不热心。那日躺在床上,恍惚里听到门口有人走动,我以为又是护士小姐来换药,本打算翻个身继续睡去,却听到那个人站在门口,不再动弹。 我仔细听着所有声音,甚至能听到空气流动,还有他深呼吸时刻意克制的鼻息。他为什么不走进来,哪怕是骗骗我,对我笑一笑,告诉我即便他爱温林,可是,我可以继续呆在他身边,像以前一样,接到他的电话,就去他那里,陪他喝杯咖啡,亲吻他的嘴角。 这样都好。 他为温林设置了特别的铃声,大概许多年都不会换。我听到那铃声响起来,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接起,低声说着什么,一点点走远了。我挣扎着坐起身,他不知道,我坐起来的位置,恰能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他急匆匆走着,没有回头看一眼,拉开车门时露出一个温暖的笑脸。 不是我的。 于是,我就杀了童连,那个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自己。 我是恨的,恨那些害我到今日地步的人,可我哪能一个个去报仇,没那个力气,也没那个精力。所以倒霉的常老板,成了众位客人的代表。 死亡并没有想象中疼痛,身体四分五裂,也只是瞬间的事。我想我要尽量从容,从容地过奈何桥,毫无怨言地喝孟婆汤,求阎王爷允许我,莫再为人。 可睁开眼,却见到阳光正好,身边的女子惊喜地叫。 “小少爷醒了!” 风韵犹存的少妇走进来,抓着我的手不住抹泪,念叨着:“我儿受苦了。”中年男子走进来,虽然一脸严肃,掩不住担心和庆幸,关照我好好将养。我一时摸不着头脑,问慈爱的妇人:“我是谁?” 妇人哭得更凶,说我儿竟然不记得自己。男子也一脸关心,问道:“你是我的儿子,弓高侯府的孙子,韩嫣啊。” 历史我学的不算好,但韩嫣是谁,我是知道的。 我绝望地倒在床上。 第52章 419… 惊蛰装作玩叉子,眼神却总往坐在温林旁边那人身上瞟。看样子这家伙该是个混血,头发是金色的,眼珠子却乌黑乌黑,鼻梁高高的,嘴唇却挺薄。惊蛰沉思半晌,手里的叉子不小心掉了,砸在盘子上,好大一声响。 俩人就一起看他。 刚刚那人自我介绍过了,名叫程城,是温林的大学同学,现在在澳洲开个人诊所。似乎住所离他们居住的酒店也不远,那人热情,说要带他们玩,温林笑得温柔且抽搐,就差劈头盖脸拒绝他的好意了。 惊蛰纵横情场这些年,眯缝着眼都能看出这俩人有问题。 果然,坐下之后,程城先生几次问候温林这些年的情况,温林回答不偏不倚,一律是好。那人看了惊蛰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跟慕辰……怎么样了?” 惊蛰使劲叉起块牛排放进嘴里,嘴巴保持最大幅度,嚼。 温林知道他有心对程城示威,微微一笑道:“我们很好。” “那他怎么不来?”程城不像没心没肺的人,偏要问弱智问题,“当年他修理我那一顿,到现在还疼呢。” 咋还出暴力事件了?惊蛰咕咚咽下牛排,看着温林。 温林一脸歉意:“对不起,慕辰那个时候太冲动了。” 程城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吓唬你玩呢。对了,你还没跟我介绍这位先生呢。” 惊蛰看了一眼温林,对程城伸出手去:“你好,我是惊蛰……温林和慕辰的哥们!” 程城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握住惊蛰的手:“能同时当他们两个人的朋友,你真厉害。” 温林干咳一声:“程城是混血,西式教育……说话比较直。” 惊蛰混不在意,反而万分赞同:“对,那家伙醋性是够大了。” 至此建立了新的阶级友谊。 程城是澳籍,父亲是澳洲人,母亲是中国人。他是大学二年级时作为交换生去到中国的,呆了两年后回国,取得医师资格证,开了个人诊所,现在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据他所说,重逢是场缘分,所以一定要尽地主之谊陪同他们游览澳洲。这人非常能侃,中文说得流利且少有语法错误,讲起某些趣闻更加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惊蛰是个爱凑热闹的,觉得旅途中有这么个向导一定不会寂寞,抬眼看看温林,那人低垂着头,脸色不太好。 话说这俩人到底以前出啥事了呢? 惊蛰一边分心猜测,一边听程城讲述,反应自然慢半拍。程城察觉到,侧头问温林:“我说的,你不感兴趣么?” “不是。”温林喝了口咖啡,“只是我们还有事,恐怕要先走一步。” 他说着站起身,惊蛰也对程城点头示意,跟着站起来。程城拉住温林的衣摆,说:“我再跟你联系。” “再说吧。”温林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了。 走在小路上,惊蛰打量温林稍稍缓和了一些的脸色,开始欺负老实人:“那人跟你什么关系啊?” 温林苦笑:“大学同学……唉,悉尼这么大,怎么就遇见他了。” 惊蛰撺掇温林:“到底怎么回事啊,讲讲。” 温林想了想,说:“我跟慕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从大一就开始了。慕辰那时候跟我住在一个寝室了,不过住了一年就搬出去,他搬出去之后,床铺空了,恰好程城作为交换生来到我们学校,就住了进来。其实这两个人都是少爷脾气,慕辰好歹还在寝室住了一年,程城只住了三个月,就也搬出去了。” 惊蛰耐着性子,等温林继续说。 “我喜欢慕辰,这事知道的人不少,大家思想开通,都不在乎。后来……你知道的,慕辰不待见我,我那个时候也干了不少丢人的事,总之,把自己的面子里子都弄没了。然后程城知道了,替我打抱不平,就跟慕辰干了不少架……这两个人好像见了面总要打架。” 惊蛰咽了口口水,说:“你能允许我想歪你跟程城的兄弟感情么?” “歪吧,后来慕辰跟我说,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程城那点心思。”温林抿唇一笑,“不过程城也真能憋得住,愣是拖到快回国了,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有时间去澳洲看他,还说只要我来,车马费差旅费全部报销,话到这份上,都不跟我表白。我后来想啊,亏了他没跟我表白,不然,我多尴尬啊。” 惊蛰觉得这个慢性子即将讲到重点,竖起耳朵接着听。 “当然,我对慕辰也不是毫无怨言,人格我总还是有的。有一回生他的气,我躲在家里难过,忽然程城给我电话,我想也没想就买了去澳洲的机票。当然,程城招待得很好,他带我见了很多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GAY吧也是那时第一次去的。我们喝醉了,彼此都昏昏沉沉,第二天早晨起来,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没有,不过,睡在一张床上,衣服没了。” 惊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竟然有这种猛料! “不过最惨的还不是这个。我们俩都在尴尬的时候,慕辰正好打电话过来,电话在程城手边,他顺手就给接了。慕辰那个脾气,立刻就买飞机票飞过来,把程城一通好打,看着我的眼神就差要喷火了。安抚他可真不容易啊,我躺平了给他蹂躏了整整一天,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他这才算罢休,说什么澳洲他来过好多次了,我想玩他也可以带我玩,等我养好身体,亲自租了车子带我逛遍大街小巷。” 惊蛰清清嗓子:“你跟慕辰……那是第一回跟人做么?” 温林倒还真的仔细想了想,回答:“如果程城没趁机占我便宜的话,那我跟慕辰就是第一次。” “噗——”惊蛰吐血,“温林,你真坦白。” 他们正好走到街角,红灯眨眼间变做绿灯。温林和惊蛰加快步子,走到马路对面,仰起头,大厦的LED屏幕上播放着苹果公司新品的广告。 温林闭上眼,轻轻笑了笑:“坦白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说出来,恐怕就要忘了。” 十九第十八次在纸上写下惊蛰的名字,抬起头,猪脚鬼鬼祟祟推门进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九哥。” 十九点点头,继续垂下睫毛,把写了惊蛰名字的纸张藏在一摞文件里,拉过一个文件夹,翻开,开始看。猪脚一步两步蹭过来,赔笑道:“九哥,用功呢?” 惊蛰不在的日子里,十九格外用功,不仅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写的字也越来越好看,基本上随便阅读个什么是完全没问题,当然,古文除外。十九知道他每次这样笑准没好事,他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闻言也还是点点头。猪脚不软不硬碰个钉子,只能硬着头皮说:“九哥,我想请假。” 十九抬起头,问:“你要干什么去?” 猪脚就笑:“这不是,小敏家里来人了么,我得陪陪老人家,头一回见面,得留个好印象。” 小敏是一楼的接待小姐,猪脚现在也算跻身高管,可对小敏,却好一番追逐才抱得美人归。猪脚热恋,恨不得下一秒就赶快领证免得爱人叫别人拐跑了,整天变着法子求婚,好不容易小敏松了口,说只要家里人没意见,立刻就准备结婚。 其实嫂子知道小敏的考虑,她怕别人说自己嫌贫爱富,想趁着年轻自己多奋斗奋斗,毕竟女孩子才二十五岁,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结婚是不太愿意的。 但公司一众大男人却统统站在猪脚这边。 所以十九听说猪脚为这事请假,痛痛快快准了,末了嘱咐,某某家的火锅很好吃,可以带二老感受一下。猪脚感激涕零,脑子一热,问:“九哥,惊蛰哥找着了没?” 十九的脸瞬间就黑下来。 惊蛰失踪,一个星期了。 十九几乎把这座城市翻过来,都没找到惊蛰的踪迹,小满偶尔看见他,谴责的眼神好像是他把惊蛰逼走一样。 其实仔细想想,说是他逼走惊蛰也不为过。好歹两个人说着喜欢喜欢的,却上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这不就跟那些嫖/客一样么。 十九脸色黯然,低声说:“还没找到。” 猪脚看了也难受,安慰说:“九哥别急,惊蛰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等他出去玩够了,肯定就回来了。咱们最近忙的那件事进入关键阶段了,您可千万沉住气啊。” 猪脚后一句十九没注意,前一句倒是让他灵机一现。他抬起头,问猪脚:“上次咱们查叛徒的时候,是不是查过机场的出境记录?” 猪脚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点头道:“对啊。” “你说惊蛰是出去玩了,那他会不会出国去玩呢?要躲我,最远不过是到国外去,是吧。” “对……对。” “去查。”十九斩钉截铁,“我有感觉,这次我肯定能找到他。” 第53章 印度菜… 电话就在惊蛰枕边,早晨响起来的时候打雷一般,震得他一蹦三尺高,恶狠狠接起来忘记自己身在海外,大声道:“找谁!” 那边传来低笑:“是惊蛰么?我是程城。” 惊蛰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往旁边床上瞟:“你找温林?他不在,今天上午他有个演讲。” “我不是找他的,我找你。”程城还是笑,“我在你楼下,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餐?” 惊蛰看看表,九点半,他冷哼一声,说:“该吃午饭了吧。” “那就一起吃午饭。” “午饭我跟温林一起吃。” “那就叫温林一起来。”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惊蛰嘲笑,“想约温林直说呗。” 那边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说:“我等你,你下来吧,咱们一起去接他。” 惊蛰想了想,说好。收拾了一通,挑了昨天买的衣服草草穿上,嚼了块木糖醇下楼去。程城体贴地帮他拉开车门,他没客气,一屁股坐进去,程城刚刚落座,车钥匙还没拧呢,他劈头就问:“你对温林还没死心呢?” 司机先生就这么楞了。 半晌,苦笑着答道:“这么明显?” 惊蛰投给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慕辰就是在那家店把他带走的,这些年来,我一有时间就会过去坐坐。他跟慕辰走的时候,一眼也没有看我,好像他早盼着他来带自己走了。”程城发动车子,“去一次,就想一次,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想他。” 惊蛰撇撇嘴:“温林要高兴死了,他一直以为没人会喜欢自己呢。” “怎么会?”程城失笑,“我带他去酒吧,吧台边一站,排队过来搭讪的简直像蝗虫一样。” “我懂我懂,他这样的,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最招人喜欢。”惊蛰嚼着口香糖,对窗外叹了口气。 程城也不再说话,过了三个红灯,忽然问:“你跟温林怎么认识的?” 惊蛰看了他一眼,说:“我先认识了慕辰,然后才认识了温林。熟起来是因为温林帮我看孩子来着。” 程城大惊:“你……你才多大,就有孩子了?” 惊蛰脸不红心不跳:“我那方面勇猛,十七岁的时候就成功让女生怀孕了。” “那你儿子……” “对,就是儿子。” “啊,那你儿子今年……多大了?” 惊蛰心算了一下年龄,说:“四岁。” 大洋彼岸的十九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程城肃然起敬,脚踩油门冲过了又一个红灯:“那孩子现在在哪?” “在家。”惊蛰牙痒痒,面目狰狞,“我把他留在国内,哼哼,饿死他!” 温林上车的时候,正看到惊蛰一脸阴笑,程城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心头疑惑,压低声音问惊蛰:“你跟他说什么了?” 惊蛰还没回答,程城先说话了:“没事,说了个小故事。我请你吃东西,想去哪家?” 温林对程城避之不及,要不是惊蛰已经坐在他车上,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上车的。听程城这么问,就胡乱答:“你说了算。” 程城发动车子,惊蛰回过头对温林问:“上午还顺利不?” 温林笑:“挺好的,在大学做演讲,其实非常有意思。” 惊蛰就嘟囔:“切,别跟我显摆,我都没上过大学,怎么知道好不好?” 温林笑得无奈,当时他对十九回忆起自己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时,十九也是这样的表情,有点向往,却装作不在乎。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想着想着,忽然问:“你真的没跟十九联系?” 惊蛰瞅他一眼,反问:“那你跟慕辰联系了么?” 温林抿着唇笑:“同病相怜啊。” 一旁的程城听得迷糊,方向盘一打,拐进一条小巷。巷子狭窄,仅仅能过一辆车,程城把车子停在巷口,叫两人下车,一起走进去。这里面开了家印度饭馆,店主夫妇既是厨师又是老板,移民到澳洲已经十年,英语却还是说得不伦不类。不过听得出外乡口音的只有程城和温林,英语这个东西,在惊蛰耳朵里一向是乱码。 三个人落座,点了菜,惊蛰轻咳一声,对温林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家店氛围不对?” 的确不对,这家店人气很高,座无虚席,可一张张桌子边坐的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就只有他们三个,不对称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温林笑了笑,问他:“你知道这家店的名字叫什么么?” 惊蛰摇摇头,说:“那字不像英文,我看不懂。” 门口挂着檀香木做的招牌,充满印度风,程城含笑看了温林一眼,说:“情人。” 惊蛰跟温林都被他含情脉脉的一眼煞到,低下头不说话。程城讨了个没趣,扁扁嘴,问温林:“以前来过这家店么?” 温林点点头,半晌,脸颊微微红了:“有人在这里,送过我花。” 这自然是慕辰干的。 等待上菜的时间,说有东西忘在车里,跑步去取,回来的时候,怀里却捧了一大捧玫瑰。送给那个人的时候也没有双膝跪地也没有含情脉脉,很简单地一递,坐在座位上拿起勺子吃饭,偷眼看看坐在对面那个人。那人眼圈通红,似乎要哭了。 惊蛰虽然不知道这些经过,可听温林的语气,就知道这个人现在还是幸福得要死。他心头微微一颤,暗骂十九那个笨蛋只会在他生日的时候请他去肯德基,摆那么大乌龙,却不懂得一点点送花这样的浪漫。其实这样的浪漫雷准制造了不知道多少,只是不经意间,他再也不去想起了而已。 一餐饭吃得异常沉默,温林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惊蛰沉浸在对十九的责怪和一点点思念中,至于程城,谁管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是炮灰。 吃过饭,三个人就随便走走逛逛。这一条街基本被印度人占据,印着大花的纺布和佛像摆在摊子上,卖家却一脸爱买不买的表情。程城解释印度人做生意大多是这样,但东西是都不错的。惊蛰买了快花布,上面五彩斑斓印着大花,让人一见就想起十九视若珍宝的那条花裤衩。这孩子的审美有问题,总喜欢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块花布大概正合他心意。 惊蛰手里拎着花布,考虑找人用这块布给十九再做条裤衩。 温林来过这条街一次,东西没买太多,挑了一块翡翠,用红线串好。程城以为是送给慕辰的,心里一阵阵泛酸,刚刚那个印度佬说,这是印度教里专管爱情的神明,那人话音刚落,温林想了想,忽然眼中放光。却没想到,三个人走出没多远,温林忽然转身把玉递到他手里。 “保佑你。”温林笑。 程城受宠若惊,连忙戴上,问:“为什么送我?” “你还单身吧。”温林说,“保佑你早点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温林,你明知道……” 温林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把你当哥们,一辈子的好哥们,到澳洲来就可以打个电话过去借住的那种哥们。程城,你不希望我们是这种关系?” “我……”程城看着温林,那个人的表情,分明在说你如果不同意,我们就连哥们都做不成。他心里一阵难过,几番挣扎,最终道:“这种关系,挺好。温林,你给我点时间适应一下。” 温林脸上立刻晴朗如春天:“当然可以。” 惊蛰在一旁看得吐血。 温林,原来你才是情场高手! 那位阳光医师不算,竟然在几句话之间就诱降了单恋你多年的程城。 惊蛰扶着墙继续吐血。 碎纸机十九是第一次用,平时有什么文件,他交给秘书就好,而且,送到他这里的文件毕竟很少,一来他看不懂,二来,他没那个兴趣看。 可现在这份不同。 猪脚办事效率很高,只用一天就送来了调查结果,明明惊蛰消失了已经这么久。可结果拿在手里,十九却没了去看的勇气。知道了惊蛰在哪里,自己一定会忍不住过去找他,万一控制不住再做出什么惹他生气的事,恐怕两个人的关系更无法挽回。 左思右想,一份文件放在手里揉成团,展开,再揉成团,最终下决心,放进碎纸机里。 猪脚站在门口,本想敲门,却看到门开了条缝。透过这条缝,十九站在碎纸机旁,把下午自己刚拿给十九的纸张一点点放进去。他微微挺直腰,十九收起碎纸,小心地装进口袋,仿佛想自己后悔时就能拿出来随时拼凑起。 猪脚心里揪了一下,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还好自己跟小敏不是那么虐心。 十九收拾好了碎纸片,站在桌边,手指抚摸着相框里惊蛰没心没肺的笑脸,对门外的人喊了一声:“你进来吧。” 猪脚身子一震,推门而入:“九哥,他们那边沉不住气了。” 十九身子没动,手指却停在惊蛰唇上:“他们什么时候交易?” “明晚八点,西码头。” “告诉警察一声,一起来凑个热闹。”十九笑了笑,“咱们也去,看看。” 猪脚应了一声,抬头问十九:“九哥,你什么时候去接惊蛰哥回来?” 十九闭上眼想了想,再睁开眼,却是专属于狼的势在必得且阴狠执着的眼神。 “这件事之后,我就去找他。” 第54章 原谅他… 程城那之后就减少了来找他们的频率,虽然每次来,都会用那种渴求的眼神望着温林,但温林不假辞色,被看久了还会谴责般地丢一个眼神过去。惊蛰每次都很为程城感到悲哀,毕竟喜欢一个人喜欢这么多年,最后被那人当面拒绝,还被迫答应以后只做普通朋友,是一件很憋屈的事。 温林在澳洲需要处理的各项事务,到第十四天的时候就全部处理完。那之后也还是住在酒店里,只是每日早晨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某天上午十一点,温林睁开眼的时候,深深领会何为近墨者黑。 惊蛰在镜子前面擦防晒霜,温林探头进来,对他说:“今天带你去公园。” 这几天玩的地方都是温林轻车熟路带他去,间或听他嘟囔几句“这里怎么变了这样”,好像以前来时矮凳子还是一棵树。惊蛰感觉有点不对,却不点破,听温林这样说,随口问:“很好看?” 温林想了想:“黄昏的时候很美,落叶成堆,像踩在金子上走路。” 惊蛰扁扁嘴:“现在是夏天。” 温林抿着唇笑了一下,继续去整理随身带来的资料。 出了地铁车站左拐,有一个小小的上坡路,温林搜寻了一下脑中关于那个公园的记忆,实在记不得有这样一个上坡。可条条大道通罗马,他带着惊蛰走了一段,经过的景致却越来越陌生。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在快餐店草草啃了个汉堡,现在都饿了,看到旁边有家披萨店,一头扎进去吃了个饱。 饭毕,惊蛰揉着肚子问温林:“咱们再怎么走啊?” 温林拧着眉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大概迷路了。” 惊蛰露出一个“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掏出手机:“给程城打电话来救急吧。” “别!”温林赶忙拦住,“咱们再走走,说不定我就看着眼熟了呢。” 左右当消食了,两个人沿着不宽敞的小路走了一段,路边的树木倒是足够繁茂,并且不像国内那样修剪成型,反而有种自然的美。惊蛰又跟温林走了一段,却看到一条小小的商业街。温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公园的确在这条街上,不过,你知道,这条街很长。” 惊蛰看不懂英文路牌,揉着额头三根黑线说:“没事,咱们顺着这条街走到头,实在迷路了,大不了就找程城呗。” 温林讷讷应了,又走过一个路口,回头对落后自己半步的惊蛰说:“那个公园,我有一次跟慕辰在附近吃饭,吃着吃着吵起来,我一气之下,就跑到那里去了。” 惊蛰瞪大眼:“你还会跟慕辰吵架?” “其实也不是吵架,他吼我,我听着,听不下去了,总可以不听。”温林仰头看着遮住点点阳光的树冠,“为什么吵我都忘了,好像每次吵都是为些小事,特别无聊。” 惊蛰再三忍耐,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温林,你当初劝我出国散心,还有之前,说什么你不想再见慕辰的……你其实,根本就没生他的气吧?” 温林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脚步停滞一瞬,继续向前迈。惊蛰见他不想回答,也不追问,这条街虽然长,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起步的地方正好在这条街的中心,又走过几个路口,远远看到一处树木多且茂盛,温林就知道这是到了。 公园没什么特别,大概心境不同,当时看来让心灵渐渐平静的景物,如今都变了模样。惊蛰踩着方块石板路踏上台阶,公园角落多了个抱着吉他弹唱的孩子,一边高声唱一边对过往的美女抛媚眼,顶多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好像自己是情圣一样。 惊蛰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远远看着孩子表演。美女当然不会停驻在一个孩子身边,回应了那一个轻佻的媚眼就匆匆离去。那孩子一曲结束,对面前的空气欠欠身,换了首歌。 这首歌节奏舒缓,孩子闭着眼睛,唱得孤独并陶醉,仿佛这才是他想表达的音乐。惊蛰听了一会儿,问温林:“他唱的什么意思?” “万能的主啊,请赐予我希望。”温林坐到他身边,目光全部投向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男孩,“我的希望,在一个早晨离开了我。她走的时候穿着那件红色裙子,回头看我一眼仿佛期待我留下她。万能的主啊,请赐予我勇气。我的勇气,这些日子抛弃了我。我徘徊在她的楼下,却只敢对窗台上那朵玫瑰倾吐情话。” 惊蛰微微笑出来:“这个傻子,去追啊。” 温林怔了怔,说:“我喜欢慕辰,自己都忘记有多少年了,在他面前卑微低下,忍受他所有的嘲讽和鄙夷。我做错了什么呢,我不过是喜欢他,他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看不起我,因为我跟他也没有什么不同。我慢慢想通,约他出来,对他说我打算结束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以后再也不跟他见面,把我失去的自尊都找回来。” 惊蛰转头看着他。 “慕辰那个脾气,明明当时就心虚了,却还虚张声势,说什么随我,还笑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结果呢,我整整两个星期没见他,他就熬不住了,到研究所门口把我拐上车,虽然没直接说,可一路上做小伏低那个样子,我可真是扬眉吐气。” 惊蛰呵呵笑起来:“对付渣攻,就是要摆出不在乎他,比他还狠的样子。” 温林与他对视,自己也笑起来:“对啊。他说什么,我都不理他,其实我心里早就软了,憋着这口气呢。后来渐渐恢复联系,却还是对他不冷不热的,甚至好几次拒绝他的邀请,然后,这个傻子沉不住气了,跟我表白,说什么今后弱水三千,但只喜欢我一个。” 温林说这话的时候实在乐不可支,引得惊蛰也一阵大笑:“谁教你的这个法子?你自己可想不出来。” “阿腐。”温林说,“小满带我去她店里,一来二去熟了,她给我想的法子。” 惊蛰捏拳:“哎呀,对,就她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说起来,我们家十九的花裤衩还是在她家买的呢!” 温林点头,接着道:“不过,我自己心里明白,其实我内里还是虚的厉害,面对着慕辰,总是不自觉智商下降心里发虚,说什么都底气不足,忍不住就想妥协。大概他早就看出来了吧,对我虽然好了很多,但有些事还是瞒着我,要不是我碰巧看到他手机,童连的事,大概一辈子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我逼问小满,只怕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幸福竟然是建立在一个人的牺牲之上。我那个时候真是气极了,慕辰从那么久之前就在做着这样的事,爱的人就宠上天,不爱的人就眼睁睁看他有危险而不救助。我问起他,他竟然还一副不知悔改的表情,说什么一辈子都会爱我,好像在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一样。” “我懂,他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已经把你最后的一点安全感都剥夺了。”惊蛰接了他的话茬,“他今天爱你,对你好,明天不爱你了,说不定就抛弃你。” 温林重重点头:“我对他说分手,他不同意,随便他同意不同意,我怕极了,还怎么面对他。直到上飞机之前,都坚定不移,要分手。可那天坐在那家店里,忽然就想起他冲进店里带走我,在车里狠狠抓着我的胳膊吼我,明明那么担心,却还要装作不在乎。要是不在乎,干嘛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澳洲来啊。” 惊蛰笑了,听他接着说。 “我那个时候,问自己,慕辰他,是不是真的爱我。”温林说,“这几天,几乎带你把当年他带我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每到一个地方,闭上眼就能想起他那时的表情。也许,他爱不爱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不爱他。如果我爱他,那么无论他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他。就好像现在,我坐在这公园里,非常想见他,无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对我做过什么,我只是想见他。” 温林别过头,看向公园长满长草的道路,那里通向一个繁华路口。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在惹我生气,害我伤心。”温林站起身,道路尽头,有东张西望的人跑来,“而我要做的,就是一次一次,找各种理由,原谅他。” 惊蛰静静看着温林一步步走过去,那个寻找多日的男人第二次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国度找到了自己的爱人。真不容易啊,他们不会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开着车巡遍大街小巷,每个他曾与爱人到过的街角小店抑或是弯曲道路。吉他弹唱的男孩换了首歌,惊蛰还是听不懂,但调子是极轻快的,带着些促狭和轻佻,仿佛取笑着这两个在公共场合放肆地拥抱的大男人。 阳光太过刺眼,惊蛰抬起头,用手臂遮住光。温林和慕辰说了几句话,慕辰忽然面色凝重,走到惊蛰面前,几乎质问:“惊蛰,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温林一起来的啊。”惊蛰说。 慕辰看了温林一眼,温林被他看得有些懵了,问:“怎么了?” “惊蛰,你知不知道,”慕辰深吸一口气,“十九入狱了。” 第55章 看守所… 惊蛰下了飞机,行李还没放下,先奔赴看守所。十九的案子还没正式提交法院判决,所以暂时关押在看守所里。可好端端,十九怎么会被抓,慕辰对其中关节一知半解,跟惊蛰解释不清楚。惊蛰也不难为他,到看守所门口,下了车,却看到小满等在门口。 惊蛰脚步放慢了些,小满迎上来,二哥站在他身后,一脸晦涩。 “十九这案子大,除了律师之外,不允许探视。”小满没有寒暄,言简意赅,“他知道你在国外,他让律师带话,说叫你不要担心。” 惊蛰不听,越过他要往里进:“不担心才怪!我一定要进去见他,小满你别拦我。” 小满一把把他拉回来:“你傻啊,不是我烂你,是人家不让进!” 惊蛰回过头:“为什么不让进?” 二哥指指不远处的车,看了陪同而来的温林慕辰一眼,说:“上车,我慢慢跟你说。” 十九从很久之前,就把枪口对准了雷准。 雷准在本市经营多年,但毕竟不像许多官家子弟,基础稳固。虽然这些年白道上呼风唤雨,毕竟底子都是靠黑道打下的,创业之初极其艰苦,导致现在想漂白却无能为力。十九就是看准这点,暗中不断对雷准施压,生意场上与他作对也就罢了,雷准小疼小痒只当陪他玩,后来十九连着抢了雷准三笔军火生意,才算是彻底激怒了雷准。 雷准发怒是什么样,大概谁都没见过,包括惊蛰。不过惊蛰猜得出来,那个人一定笑得更加漂亮性感,下手的时候也更加狠辣,整死了你不够,还要把你八辈祖宗都从坟地里拖出来个个鞭尸。 那天晚上十九得知雷准跟中东的恐怖组织交易,一批货要运到雷准手下的港口中转。十九事先通知了警方,本打算只要货到就够雷准吃不了兜着走的,却没想到正中圈套,反而把自己牵扯进去。警方乘着全国上下打黑的东风,正是逮着一个带黑字的人就不放过的时候,彪哥顾全大局,不得不委屈十九,却也在十九入狱当天就指天誓日发誓,一定尽快救他出来。 不过惊蛰心里有数,这事只怕没那么容易了结。他对雷准的了解还是有的,新仇旧恨,只怕十九现在在看守所里就不安生。他越想心里越着急,恨不得立刻就叫二哥调转车头,死活闯进去看看十九。 二哥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冲小满使了个眼色,小满顶了一下惊蛰的肩膀说:“你镇定点,好歹还有我们呢。嫂子可是给你做了一桌子好菜,咱们坐下慢慢商量,总会让你们见面的。” 惊蛰愁眉不展,还管谁做了好菜?下了车,见嫂子在门口等,几经周折露出半个笑,嫂子也不难为他,反而自己微微红了眼眶,过来轻轻拍他肩膀:“嫂子知道你难受,放心,人会没事的。” “都是我不好。”惊蛰声音有些哽咽。 的确,要不是他跟雷准牵牵扯扯总搞不清楚,十九不会赌气去跟雷准斗。这里的人都知道,可谁忍心说出来。 嫂子肚子微微隆起,再过三个月就是预产期,身体情况倒还好,停了工作,专心在家待产。听说惊蛰回来了,一定要他先来自己这里,自己给他做好吃的。彪哥快到晚饭的时候才回家,见到惊蛰,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再也不是当初在酒吧里那副坦然了,他们的关系已经生疏,并且再也热络不起来。 坐下吃饭,不可避免说到十九的事。彪哥又仔细给惊蛰分析了一遍状况,并且再次保证绝对把人救出来。惊蛰没出声,低着头用筷子挤压一颗米粒,嫂子看得难受,对彪哥使了个眼色,彪哥会意,说:“不过苦中作乐,我还有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 “什么?”惊蛰抬起头。 “这案子,警方证据还不足,所以还没有正式起诉,这段时间,只有律师可以进看守所探视。”彪哥看了惊蛰一眼,“明天就是探视日,咱们的律师办事效率都很高,偶尔错过一次,也没关系。” 惊蛰不明白彪哥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了看嫂子。嫂子微微笑笑,说:“你赶快去看看电视里的律师都是什么样的,省得明天装得不像。” 惊蛰一愣,忽然起身,大声问:“我明天能进去看十九?” 二哥指指楼上:“衣服都在楼上客房里,今晚就住彪哥家吧,明儿要走也方便。” 惊蛰响亮地答应。 一夜失眠,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起床,格外狼狈。洗过脸看看手机,七点过五分,这是今年以来起得最早的一个早晨。惊蛰从柜子里取出那套西装,束手束脚地穿上,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自认有了些律师的样子,拉开门,恰好见到正要敲门叫他的彪哥,便问:“像么?” 彪哥打量一通,说:“足够唬人了。” 惊蛰就这么束手束脚下楼吃饭,嫂子煎了鸡蛋,听见他下楼的声音,仰起头刚想打招呼,却愣在原地,半晌,颤抖着嘴唇说:“你这个样子去见十九,他心里要难受了。” 的确,惊蛰的样子算不上好,昨天回来的时候因为不了解内情,看上去急迫了些,却气色如常。可这一夜之间,竟然憔悴下去,眼底的黑眼圈就不提了,连嘴唇都发白。惊蛰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严忆轻叹一声坐下,递给他一个勺子,声音里也不是严厉也不是失望,却听着让人内疚。 “你要是愿意这么个样子,我也不管你,不过你好歹为十九想想,他在里头过得再好也不舒坦,咱们把他救出来了,你身体却垮了,那他在里头熬得有什么意思。”她也不看惊蛰,径自说,“更何况你今天要去看他,还搞成这样,你信不信十九见了你这样,能沉不住气从看守所翻墙逃出来?” 惊蛰低着头,讷讷:“嫂子,我错了。” 严忆叹了口气,说:“一会儿吃过饭,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别叫十九心里难受。” 吃过饭,彪哥叫司机接来了律师。律师是一定要陪同惊蛰一起进去的,免得出了纰漏。律师交待了惊蛰几句,又对彪哥保证绝对不会出差错,便坐上了车。彪哥并不一起去,目送他们走了,转过头,问严忆:“这件事之后,咱们还能留得住人么?” 严忆深吸一口气,说:“要听实话?” 彪哥点点头。 “事情闹得太大,十九是在警方那边备案的,再来帮咱们做事,只怕树大招风。况且,十九出来之后,惊蛰只怕是绝对不会再让十九跟着咱们干了。”严忆轻轻靠在彪哥身上,“随他们吧,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觉得你现在这样也很好了,收收手,咱们过几天太平日子。” 彪哥在严忆额头吻了一下,说:“这件事之后,是一定要老实一阵子的。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跟孩子有事的。” 陪同的律师是个好人,看出惊蛰紧张,便安慰他不用怕。探望的一应手续也都是他去办理,似乎跟看守人员极为熟识,一路绿灯。惊蛰心里惴惴不安,手心里全是汗,听见律师对旁人说自己是他的助手,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人,那人笑着询问了自己哪个大学毕业的,他随便回答了一个,也不知道回答的对不对。 坐在探望室里浑身发抖,只觉得竟然这么冷,明明一月下旬了,竟然还是这样,寒入骨随。 探望室的门有些老旧,开启时吱呀作响。惊蛰像触电一般,随着声音抬头,十九穿着灰黑的囚服,原本有些不服帖的碎发全被剃平,看起来竟然像极了高中被学校勒令剪发的学生。他仰着头,坐在桌子一边,努力看着十九,刚想笑一笑,眼前却忽然模糊一片。 十九站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惊蛰猛地低下头,他才几步跨到桌前,戴着手铐的手想碰触惊蛰,却被喝止。 “惊蛰,你别哭。”他说。 惊蛰还是低着头,肩膀耸了一会儿,渐渐放下来,长长地出一口气,抬起头对十九微笑。看守人员这时也明白了,这位助理不是什么律师助理,根本就是犯人家属。不过既然混进来了,也没必要那么严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说说话,也算安抚犯人情绪了。 律师恰到好处地退到一边,与站在一边的看守交换了一个眼神,兀自低头翻看案件资料。 探望室很大,却只摆了一张长桌子,惊蛰和十九一个在桌子这边一个在桌子那边,却觉得已经够满足。两个人心里都有一肚子话,见了面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惊蛰眼睛红红的,倒盖住了黑眼圈,揉揉眼睛,迟疑半晌,道:“他们没有打你吧。” 十九摇摇头:“就是东西不好吃。” “别挑食,忍几天,等你出来了我给你做好吃的,天天炖牛肉。”惊蛰看着十九明显瘦下去的脸,心里又是一阵难受,“都是我的错。” “不关你事。”十九傻乎乎地笑,“是我自己没本事。” “十九,我很想你。”惊蛰说着说着,眼前又涌上水汽,“我该早点回来的,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错了。” “我本来就没生你的气,是我不好,我把你气走了。”十九微微探出手,伸出食指,趁看守不注意,碰了碰惊蛰的手背,见看守没反应,索性整个抓紧手里。 惊蛰摇摇头:“十九,你别担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你出来了,咱们好好在一起。我哪里也不去了,你赶我我也不走,我陪着你,过一辈子。” 十九微微有些高兴:“雷准带你走,你也不去了?” 惊蛰眼泪止不住,摇头说:“让雷准去死!” 十九嘿嘿笑:“他把我弄进来,其实纯属自卫。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我,就肯定是他了。” “你别瞎试探我,我这次说一不二了。”惊蛰拉过十九的袖子擦眼泪,“十九,你敢不敢再信我一次?” 十九点头,仔细给人擦眼泪:“我敢。我爱你,惊蛰。” 惊蛰把他的手贴在脸上,哭红了的肿眼泡望进十九眼里:“我算是明白了,你果然没安好心。这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都在逼我二选一,雷准还是你,我偏要选一个出来。” 十九弯着眼睛笑。 “你说,我要是不选你,你怎么办?你就这么笃定我会选你么?”惊蛰眼泪流速变慢,开始控诉,“你竟然还沉得住气,明明知道我在澳洲还不去找我。人家慕辰都大老远的去了,就你不去!你要是去了,我不就立马跟你回来了么?要不是慕辰跟我说你被逮起来了,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我?你说,我要是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不选你,你不就亏了么?” “所以啊,选我吧。”十九说。 “好,选你。”惊蛰点点头,“要告白么?” “不用。”十九得意万分,这时候想起低调,“咱们回家再说。” 探视足足超过规定时间五分钟,看守一再放水,最后也不得不按照规矩带十九回去。惊蛰站在桌子这边一直目送十九消失在门那边,颓然地坐下,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痛哭加强颜欢笑,耗费了他太多力气,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律师对他说:“我们走吧。” “律师先生。”惊蛰问,“十九他……他还要在里面关多久?” “目前所有的证据对于咱们,都不是很有力,但警方之所以拖着不办,却还有另一层原因。”律师推推眼镜,“这个案子,缺少有效证据,证明九哥是有罪,或者无罪。” “什么意思?” “就是说,现在的证据,能说明的东西太少,不够直接。我们需要拿出更直接有力的证据,证明九哥无罪。”律师说。 “我们怎么拿?” 律师迟疑了一下,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想法。我听说,惊蛰先生跟雷准以前很熟识,雷准既然走私不是一天两天,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也许您仔细想想,恰好能回忆一二。” 惊蛰愣了一下,说:“你是说,让我找证据?” “这只是我个人想法,我是说,也许您能想到雷准以前的一些纰漏。但是实在不行,也不勉强,毕竟这件事,您完全不需要掺和进来。”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找的。”惊蛰站起身,律师示意他往外走。 两个人走出几步,律师忽然道:“惊蛰,我今天失言了,也实在是案情棘手,迫在眉睫。雷准那边,正在罗织罪证,想让九哥下半辈子在牢里过,九哥年华大好,谁也不会忍心看他判刑。找证据的事情,也只希望您能尽力,但是切记,不要对外人透露。” 惊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抓紧时间,不会告诉别人的。” 律师按照惊蛰的意思,一直把他送回家,眼见着他上楼,拨通彪哥电话。 “彪哥,是我……他已经答应了配合找证据……嗯,有他配合,一定事半功倍……我知道,不会露马脚的……是,我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 第56章 陈芝麻… 一夜失眠,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起床,格外狼狈。洗过脸看看手机,七点过五分,这是今年以来起得最早的一个早晨。惊蛰从柜子里取出那套西装,束手束脚地穿上,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自认有了些律师的样子,拉开门,恰好见到正要敲门叫他的彪哥,便问:“像么?” 彪哥打量一通,说:“足够唬人了。” 惊蛰就这么束手束脚下楼吃饭,嫂子煎了鸡蛋,听见他下楼的声音,仰起头刚想打招呼,却愣在原地,半晌,颤抖着嘴唇说:“你这个样子去见十九,他心里要难受了。” 的确,惊蛰的样子算不上好,昨天回来的时候因为不了解内情,看上去急迫了些,却气色如常。可这一夜之间,竟然憔悴下去,眼底的黑眼圈就不提了,连嘴唇都发白。惊蛰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严忆轻叹一声坐下,递给他一个勺子,声音里也不是严厉也不是失望,却听着让人内疚。 “你要是愿意这么个样子,我也不管你,不过你好歹为十九想想,他在里头过得再好也不舒坦,咱们把他救出来了,你身体却垮了,那他在里头熬得有什么意思。”她也不看惊蛰,径自说,“更何况你今天要去看他,还搞成这样,你信不信十九见了你这样,能沉不住气从看守所翻墙逃出来?” 惊蛰低着头,讷讷:“嫂子,我错了。” 严忆叹了口气,说:“一会儿吃过饭,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别叫十九心里难受。” 吃过饭,彪哥叫司机接来了律师。律师是一定要陪同惊蛰一起进去的,免得出了纰漏。律师交待了惊蛰几句,又对彪哥保证绝对不会出差错,便坐上了车。彪哥并不一起去,目送他们走了,转过头,问严忆:“这件事之后,咱们还能留得住人么?” 严忆深吸一口气,说:“要听实话?” 彪哥点点头。 “事情闹得太大,十九是在警方那边备案的,再来帮咱们做事,只怕树大招风。况且,十九出来之后,惊蛰只怕是绝对不会再让十九跟着咱们干了。”严忆轻轻靠在彪哥身上,“随他们吧,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觉得你现在这样也很好了,收收手,咱们过几天太平日子。” 彪哥在严忆额头吻了一下,说:“这件事之后,是一定要老实一阵子的。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跟孩子有事的。” 陪同的律师是个好人,看出惊蛰紧张,便安慰他不用怕。探望的一应手续也都是他去办理,似乎跟看守人员极为熟识,一路绿灯。惊蛰心里惴惴不安,手心里全是汗,听见律师对旁人说自己是他的助手,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人,那人笑着询问了自己哪个大学毕业的,他随便回答了一个,也不知道回答的对不对。 坐在探望室里浑身发抖,只觉得竟然这么冷,明明一月下旬了,竟然还是这样,寒入骨随。 探望室的门有些老旧,开启时吱呀作响。惊蛰像触电一般,随着声音抬头,十九穿着灰黑的囚服,原本有些不服帖的碎发全被剃平,看起来竟然像极了高中被学校勒令剪发的学生。他仰着头,坐在桌子一边,努力看着十九,刚想笑一笑,眼前却忽然模糊一片。 十九站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惊蛰猛地低下头,他才几步跨到桌前,戴着手铐的手想碰触惊蛰,却被喝止。 “惊蛰,你别哭。”他说。 惊蛰还是低着头,肩膀耸了一会儿,渐渐放下来,长长地出一口气,抬起头对十九微笑。看守人员这时也明白了,这位助理不是什么律师助理,根本就是犯人家属。不过既然混进来了,也没必要那么严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说说话,也算安抚犯人情绪了。 律师恰到好处地退到一边,与站在一边的看守交换了一个眼神,兀自低头翻看案件资料。 探望室很大,却只摆了一张长桌子,惊蛰和十九一个在桌子这边一个在桌子那边,却觉得已经够满足。两个人心里都有一肚子话,见了面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惊蛰眼睛红红的,倒盖住了黑眼圈,揉揉眼睛,迟疑半晌,道:“他们没有打你吧。” 十九摇摇头:“就是东西不好吃。” “别挑食,忍几天,等你出来了我给你做好吃的,天天炖牛肉。”惊蛰看着十九明显瘦下去的脸,心里又是一阵难受,“都是我的错。” “不关你事。”十九傻乎乎地笑,“是我自己没本事。” “十九,我很想你。”惊蛰说着说着,眼前又涌上水汽,“我该早点回来的,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错了。” “我本来就没生你的气,是我不好,我把你气走了。”十九微微探出手,伸出食指,趁看守不注意,碰了碰惊蛰的手背,见看守没反应,索性整个抓紧手里。 惊蛰摇摇头:“十九,你别担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你出来了,咱们好好在一起。我哪里也不去了,你赶我我也不走,我陪着你,过一辈子。” 十九微微有些高兴:“雷准带你走,你也不去了?” 惊蛰眼泪止不住,摇头说:“让雷准去死!” 十九嘿嘿笑:“他把我弄进来,其实纯属自卫。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我,就肯定是他了。” “你别瞎试探我,我这次说一不二了。”惊蛰拉过十九的袖子擦眼泪,“十九,你敢不敢再信我一次?” 十九点头,仔细给人擦眼泪:“我敢。我爱你,惊蛰。” 惊蛰把他的手贴在脸上,哭红了的肿眼泡望进十九眼里:“我算是明白了,你果然没安好心。这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都在逼我二选一,雷准还是你,我偏要选一个出来。” 十九弯着眼睛笑。 “你说,我要是不选你,你怎么办?你就这么笃定我会选你么?”惊蛰眼泪流速变慢,开始控诉,“你竟然还沉得住气,明明知道我在澳洲还不去找我。人家慕辰都大老远的去了,就你不去!你要是去了,我不就立马跟你回来了么?要不是慕辰跟我说你被逮起来了,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我?你说,我要是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不选你,你不就亏了么?” “所以啊,选我吧。”十九说。 “好,选你。”惊蛰点点头,“要告白么?” “不用。”十九得意万分,这时候想起低调,“咱们回家再说。” 探视足足超过规定时间五分钟,看守一再放水,最后也不得不按照规矩带十九回去。惊蛰站在桌子这边一直目送十九消失在门那边,颓然地坐下,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痛哭加强颜欢笑,耗费了他太多力气,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律师对他说:“我们走吧。” “律师先生。”惊蛰问,“十九他……他还要在里面关多久?” “目前所有的证据对于咱们,都不是很有力,但警方之所以拖着不办,却还有另一层原因。”律师推推眼镜,“这个案子,缺少有效证据,证明九哥是有罪,或者无罪。” “什么意思?” “就是说,现在的证据,能说明的东西太少,不够直接。我们需要拿出更直接有力的证据,证明九哥无罪。”律师说。 “我们怎么拿?” 律师迟疑了一下,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想法。我听说,惊蛰先生跟雷准以前很熟识,雷准既然走私不是一天两天,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也许您仔细想想,恰好能回忆一二。” 惊蛰愣了一下,说:“你是说,让我找证据?” “这只是我个人想法,我是说,也许您能想到雷准以前的一些纰漏。但是实在不行,也不勉强,毕竟这件事,您完全不需要掺和进来。”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找的。”惊蛰站起身,律师示意他往外走。 两个人走出几步,律师忽然道:“惊蛰,我今天失言了,也实在是案情棘手,迫在眉睫。雷准那边,正在罗织罪证,想让九哥下半辈子在牢里过,九哥年华大好,谁也不会忍心看他判刑。找证据的事情,也只希望您能尽力,但是切记,不要对外人透露。” 惊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抓紧时间,不会告诉别人的。” 律师按照惊蛰的意思,一直把他送回家,眼见着他上楼,拨通彪哥电话。 “彪哥,是我……他已经答应了配合找证据……嗯,有他配合,一定事半功倍……我知道,不会露马脚的……是,我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 十九被抓,惊蛰得到了各方面的关心,光嫂子就打了好几次电话让过去住。他们怕惊蛰一个人呆在家里触景生情心里难受,这些惊蛰心里明白,但当他回家看到厨房冰箱里那没吃完的半个苹果的时候,他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步子。 律师对他说的事,他百般思考,想不出雷准有什么罪证。雷准同十九一样,做过什么事从来不会跟自己说,别说平时,在床上都能把嘴闭紧,甜言蜜语恨不得少说几句,节省力气多干几回。惊蛰虽然应了,但一点头绪也没有,憋在家里都快憋出内伤,又是心急又是愧疚。 小满某天去他家,见开门的竟然是个拾荒大叔,着实吓了一跳,把手里提着的水果扔下就数落人:“你几天没刮胡子没洗头了?你看看你,你还有点出息没有?” 惊蛰扒拉着袋子里的水果,他维生素缺乏得厉害,这几天就着酱油吃大米饭,见着水果两眼放光。小满心疼他憔悴颓废,给他削苹果皮,踹他去洗澡刮胡子。过了大概半小时,这人从浴室出来,拿起苹果就吃,小满坐在地毯上郁闷,说:“这几天你都去哪了。” 惊蛰看他一眼:“我一直在家,手机也没关,找我很难么?” “不是,我是问,你出没出门?”小满递给他一张纸巾,“没几天就过年了,嫂子叫你一起来过年呢。” 惊蛰摇头:“我不去,我要去看十九。” “别说你进不进得去,就算进的去,你能在那呆一晚上?”小满被他气着了,“你摆这么副样子给谁看?有点出息行不行?” 惊蛰把苹果扔了,说:“我没颓废,我就是不知道该干什么,本来这家里俩人住的,现在成了我一个。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以后都要我自己住,你说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小满一时语塞,惊蛰用纸巾擦擦手,说:“来都来了,你干脆请我吃顿饭吧。” “吃什么?” 惊蛰想了想,说:“意大利面。” 本市最好的意大利面馆距离惊蛰家不算近,小满刚考了驾照,开车的时候有点不稳,幸好现在不是什么高峰期,他们的车随着车流走,没跟谁追尾。到了那家店门口,正好是十一点多,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靠窗的位子被占了,他们坐到里面去。 小满不明白惊蛰为什么点名要吃意大利面,可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也猜到肯定跟十九有关系。这家店下面是快餐座位,上面二层是包间,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却见服务生一个两个都急匆匆往楼上走,点了半天的单,两盘子面却上不来。小满气得要找他们经理,却被惊蛰制止。 “再等十分钟,要是再不上来,就打个电话给二哥,让他来看着办。”惊蛰说。 二哥听说小满生气,那是恨不得把这家店砸了也要给小满出气的。小满听了也表示同意,两个人继续聊天,间歇性瞟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分钟很快就到了。 小满示意身旁路过一个服务生,问他什么时候才能上菜,服务生斜了他们一眼,爱答不理来了句“一会儿就来”,半个小时里,小满把这句话听了不下十遍,怒气满值,冷笑一声给二哥拨电话。 惊蛰淡定地听小满跟二哥诉苦,店里忽然一阵忙乱,他不经意往门口一瞥,身子却瞬间僵化。 走进店的那个人明显也看到他了,却像是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一样,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楼上走。小满的电话打了一半,看到那个人走进来,手指头一抖,就要冲上去。惊蛰死活拦住他,果然这个决定是明智的,那个人所到之处,怎么可能没有保镖? 二哥还在电话那头,摩拳擦掌打算给爱人出气,小满本来就一肚子气,看见那个混蛋更加气呼呼的,却知道不能让二哥来,免得节外生枝,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又等了不到十分钟,意大利面上来了。 两个人吃得都异常沉默,惊蛰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这样一来更食不下咽。把筷子一撂,对小满说:“我吃饱了。” 小满应了一声,问:“你现在见他,还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 “有。”惊蛰说,“咬牙切齿。” 小满耸耸肩:“早就跟你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吧。” “我后悔莫及。”惊蛰猛地拍案而起,道,“我去趟洗手间!” 小满以为他要放什么豪言,却没想到是这么一句,气愤的表情一滞,伸出脚踹他:“要去快去!” 惊蛰一路往卫生间方向走,约莫小满看不见,却转身上了楼。雷准不知道在楼上哪个包间里,难道他要一间一间找过去么?他装作无事,避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服务生,眉头皱紧,正想办法之际,忽然被一只手抓进旁边房间里去。 抬起头,那人眉眼近在眼前,他反而结巴起来:“你你你……你想干嘛?” “该我问你吧。”雷准冷笑,“你想干嘛?” “我……”惊蛰咬咬嘴唇,忽然抓住雷准的胳膊,“雷准,你是不是想带我走来着?” “是。”雷准玩味地点点头。 “那我现在如果同意跟你走,你会不会放过十九?” “不会。”雷准斩钉截铁。 惊蛰低下头,轻轻出了一口气:“我就猜到会是这样。那没事了,我走了。” “等一下。”雷准的手像钳子一样箍住他的手臂,“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还想怎样?就算你答应,我也不可能跟你走的,我答应十九了,以后跟他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我就是想试探试探你是不是真的想杀他,你别往心里去。” 雷准不怒反笑:“那你现在试探出来了?” 惊蛰点点头:“你果然铁了心。” 雷准忽然仰头笑出声,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笑声显得空旷而反复。惊蛰被他笑得发毛,他却忽然不笑了,问:“如果我说,我不仅想杀他,更曾想过要杀你,你会怎么办?” “什么?”惊蛰表示听不懂。 “你还记得么,胡彪曾经因为你挨了一子弹。那些人,本来就是派去杀你的,跟胡彪没有关系。”雷准居高临下地笑。 “……你为什么要杀我?”惊蛰咽了口口水,没法相信。 “惊蛰,你是什么时候爱上十九的?”雷准问。 “我不知道。”惊蛰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莽撞地来找雷准。 “我知道,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雷准只是冷笑,毫不愧疚,“惊蛰,你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从我身边逃走?我当时想,杀了你,你就还是我的,守着你的尸体过一辈子,也好过把人拱手让人。” 惊蛰惊恐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手却被雷准抓住。雷准笑了笑,竟然出奇的柔和:“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不想杀你了。” “一次杀不了你,也没必要杀第二次。我现在反而想留你活着,看看十九是怎么被我赶尽杀绝。” 雷准堪称温柔地看着他,惊蛰面色几经变化,最后归为沉寂。他抬起头,身体不再颤抖,虽然指尖还是冰凉的,腰却直起来了。 “雷准。”他说,“雷准,真奇怪,以前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心里非常非常难受,可是我现在,不仅不难受,反而很想鼓起勇气跟你斗到底。” 雷准的眉间蹙了一下。 “雷准,你听着,我不会叫你伤害十九。”惊蛰尖利的目光直视这个人的双眼,嘴角上扬,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意,“你这辈子,最好别再惹我家十九,不然,我就跟你拼命。” 第57章 耍心眼… 那天跟雷准撂下狠话,惊蛰就打开门气冲冲下楼,小满抱着胳膊站在楼梯口似笑非笑,仿佛早就知道他去干什么,专等着看他笑话。惊蛰被人这么瞪着,反而平静下来,对小满说:“咱们回家。” “就这么简单?”小满阴阳怪气。 “废话,不然还怎么样,杀人偿命!”惊蛰眼瞅着放在一边的刀,按捺下一刀捅死雷准的心情。 之后的日子挖空心思想雷准的罪证。 罪证这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哪能任凭你用准备四六级的劲头来思考,就随随便便蹦出来?不过惊蛰倒不颓废了,隔三差五装成律师进去看看十九,互诉衷肠之际,打听十九有没有留个后手以备突发情况。 他这么一说,十九倒还真想起来,那段时间猪脚曾对自己说过雷准有些奇怪的举动,自己只当是正常现象,忽略过去,现在看来,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于是十九跟惊蛰说了,身边陪坐的律师推推眼镜,掩住目光中掠过的一丝异样。那边,惊蛰对着十九的后脑勺重重一击,骂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我在家都要想破脑袋了!” “我不擅长耍心眼。”十九揉着头委屈。 “不擅长耍心眼还偷偷给我装窃听器——我还忘了,你个小兔崽子,这仇等你出来再说!”惊蛰一边骂一边看了律师一眼,律师默默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就转移话题说正事:“过几天就过年了,约莫今年过年你是出不来了,在里头有饺子吃么?” 十九看了看守在一边的看守,今天的看守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娃娃脸,接收到十九的眼神,果断而坚定地摇摇头。惊蛰表情垮了一下,又问:“能送饺子进来么?” “不能。”娃娃脸更加坚定,“咱这的饺子也挺好吃的。” “纯肉馅的么?这孩子爱吃肉。”惊蛰说。 “那当然不能啊,现在物价多贵啊。” “得了吧,现在白菜比猪肉都贵。”惊蛰转回头看着十九,“没事,等你出来了,我给你补上。” 下午从看守所出来后就直奔彪哥家,十九的案子,春节前还会开一次庭,大家都做了十九恐怕出不来的准备,但是今天十九提供的线索,给了惊蛰包饺子的信心。 路上给彪哥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彪哥非常重视,叫他们先回家,挂断电话,叫人把猪脚接了来。下了车,彪哥已经问了猪脚几句,猪脚努力回忆,看见惊蛰进来,略点头算是打招呼。 惊蛰走到面前,问猪脚:“你还记得雷准前后都跟宁飞接触了几次,都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么?” 正是刚刚彪哥问过的问题。 猪脚看着彪哥,彪哥点点头,他说:“就是跟宁飞办离婚那阵子,跟宁飞私下见过好几次面,现在想想,雷准开始资产转移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的走私生意是不是也转移给宁飞了?”惊蛰追问。 “这倒不可能,宁飞家族犯不着沾染黑道,但是从中牵线倒是有可能的。”彪哥沉吟道,“十九这案子,还是要去找宁飞。” 雷准手底下够他吃一壶的走私生意在警方调查的时候竟然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要说没人帮助消化,真是鬼都不信。如今雷准被限制出境,协助警方调查,媒体那边虽然报道,但都是小范围的,反而十九被登载报纸,成为涉黑的典型。惊蛰居住的小区里也有很多人认识十九,现在看惊蛰的眼神就像在躲原子弹。惊蛰知道这里是住不下去了,暗自决定十九一出来就卖房子搬家。 彪哥约了宁飞几次,宁飞却托辞不见。如今偌大一个宁氏家族全是宁飞当家,按理讲秦佩佩是彪哥手下秦大佬的人,宁飞好歹该给个面子,可宁飞早就送秦大佬出国陪伴妻子,秦佩佩更是被她接在家里不问世事,她不见彪哥,彪哥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惊蛰是理解的,这件事可大可小,以宁飞的地位,不想掺和进来也难怪。 可为了十九,为了十九能吃纯肉馅的饺子,惊蛰觉得自己要拼一拼。 宁飞家深宅大院,住在郊区。他打了车,司机把他送到路口就不肯再送。他裹裹厚衣服,顺着下坡路几乎一路小跑,身边忽然飞快掠过一辆车,惊蛰本来没注意,那车都滑出一段距离了,才想起那个车牌号。 除了宁家,不会再有第二家敢用这个车牌。 一秒钟都没多想,惊蛰撒丫子追在车后。这车性能良好,司机又丝毫没有减速的心思,没一会儿惊蛰就被他落得老远。可贵在坚持,他放缓呼吸,折腾肺活量,拿出当年跑一万米的力气,正打算一鼓作气冲上上面那个上坡,遥远的即将消失的车却忽然停下,然后,倒车。 惊蛰坐在车里哈白气,宁飞递给他一杯热咖啡,笑道:“就你这速度,还跟车赛跑,吓死人啊。” 惊蛰斜她一眼:“你早点见我,不就省事了么。” 宁飞一声长叹,说:“这事,不好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雷准手里头那点家底给了谁,我是知道的,也的确是我从中穿针引线。可是,我不能跟你说,更不能给十九作证。” 惊蛰摆出一副要哭的表情,说:“行行好啊宁大小姐,我们家十九什么也没干,平白无故进了看守所,难道你还忍心让他坐牢,害我苦等十八年啊!” 宁飞摊手:“爱莫能助。” “你可别忘了,要不是十九放手,你哪能那么简单就追到佩佩?”惊蛰咬牙切齿威胁。 宁飞目光里也带了三分冷:“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帮我把十九捞出来就行。” 说话间车子就到了宁飞家门前,宁飞倒是大方,邀请他进来坐。惊蛰下车,这才明白什么叫真的有钱人。看雷准平时人五人六的,可娶宁飞,他说不定真的是高攀了。 刚坐下,就有佣人送来各色茶点,仔细询问他喜欢喝茶还是咖啡,回答了茶,又问茶的种类产地有什么忌讳。宁飞看他实在发窘,就含笑吩咐照着自己平时喜欢的来就行。惊蛰心里稍稍安定了点,对着楼梯探头探脑,宁飞适时解释:“佩佩在美国,再过不久有个研究生考试。” “你不去陪?”惊蛰问。 “她不让。”说起佩佩,宁飞眼里满是宠溺,“再说,距离产生美。” 惊蛰这才明白人的精明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便转回刚刚的话题:“你为什么不能帮我救十九?” “我跟雷准有协议,我帮他找下家,他给我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但是,要保密。”宁飞拿起刚端上来的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口。 雷准自己不过握有自己集团股份的百分之三十八,一下子分了一半给宁飞,可见黑道生意对他而言是多大一块烫手山芋。惊蛰不由问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脱手?” 宁飞看了惊蛰一眼,说:“因为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惊蛰忽然想起某天晚上,雷准来找自己,说会跟宁飞离婚,并且要带自己走。 “雷准打算跑路?”惊蛰脱口而出。 “他跟北欧和日本的黑道都有点来往,这几年生意做得大,过去未必没有出路。而且在这里,说实话,施展拳脚的机会已经不多了,树大招风,想弄死他的不计其数。” “他得罪谁了?” “惹不起的人。”宁飞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尽快跟他离婚,好歹夫妻一场,为了避免人家说闲话,我也要为他跑路尽点力不是?” “那他还不赶快跑,临走还要把我家十九折腾进去!”惊蛰几乎想捶人。 “还不是你家十九多事?”宁飞靠在沙发上,睨了惊蛰一眼,“你说雷准都是要跑的人了,手里头那点子黑东西也都处理差不多了,十九还想弄死人家。也不想想,雷准是什么货色,他能吃得下么?这下好,雷准气性上来,不跑了,设了个套,他就钻,钻到最后,自己进去了,雷准在一边看笑话。” 惊蛰苦着脸,也知道这人是实在得罪不起,只求宁飞行行好帮个忙,十九快点出来,以后跟雷准井水不犯河水,一天三炷香供着别跟自己再有瓜葛。 “那我怎么办啊,我们家十九不能坐牢啊!”惊蛰眼角带泪,希望打动宁飞。 宁飞不为所动,指指桌子上的纸巾:“我都说了,我不能帮你,不然我自己都会被扯进去。” 惊蛰抽抽鼻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即将开演。 “不过……”宁飞适时补充,“我可以给你个线索,你去求那个人,说不定能行。” “谁?”惊蛰赶忙问。 宁飞低头晃着杯里的茶叶,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名字非常简单,却如雷贯耳。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但这个平民,却完全能与官斗一斗,甚至,官都要避他锋芒。只不过他向来为人低调,要不是惊蛰陪酒的时候曾在客人口里听过这个名字,只怕都不知道这么号人,更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所以惊蛰犹豫半天,问:“雷准该不会惹上他了吧。” 宁飞点点头:“是不是够不要命了?” 惊蛰不由得点头,替雷准惋惜一声,说:“那我怎么找他啊,我都不知道他在哪,更不用说见不见得上了。” 宁飞笑了笑,说:“你不用找他,你回去,跟你家彪哥说说,胡彪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这话高深莫测,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阴谋的味道,惊蛰不禁问:“你……没安什么坏心眼吧?” 宁飞也不恼:“安了,怎么样?” 她向来以一个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发型都很男性化,但刚刚这句,尾音上挑,分明小女生耍横。惊蛰只能败下阵来,连声说:“行行行,你没安好心,我也得忍着。” 宁飞得意地把茶杯放下,突然想到什么,看了惊蛰几眼,说:“你知道么,雷准是打算往国外逃,但是他本来没打算一个人走。” 惊蛰身子一顿,说:“我知道,他来找过我。” “这么说吧,雷准手里头那些钱,足够在国外逍逍遥遥过完这辈子了,况且以他的本事,想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你跟着他,未必不好。”宁飞说,“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其实我是知道的,他是真的爱你。” “爱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惊蛰嗤笑,“终归是爱得不够。” 宁飞说:“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雷准这个人在我眼里,始终不算什么坏人,他做得很多事,在我看来无可厚非,大概在你看来就无法忍受。” 惊蛰点点头:“现在说这些都没意思,我已经不喜欢这个人了,他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他死了都跟你没关系?”宁飞促狭。 惊蛰犹豫了一会儿,说:“大概会哭一顿再烧点纸,有时间给他扫扫墓吧,毕竟是初恋。” 当一个人用这种眼神这种语调说“某某毕竟是我的初恋”时,一般证明,那个某某已经是过去式了。 宁飞之所以懂得,是因为佩佩常常用这种句式,在她耳边嘟囔十九。 私心里,她实在是想把十九关个十几年出气的,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指点惊蛰。 得到有效信息,惊蛰没再多呆就告辞出门。宁飞嘱咐司机把他送回家,惊蛰走路的身影,虽然急匆匆的,但是明显轻松起来。她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惊蛰,转回身,边往楼上走边拨号,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充满笑意却低沉的男声。 “小飞啊。” 宁飞笑道:“世伯,您交代的事,都给您办妥当了。” 那边顿了一下,说:“你办事倒是快。” 宁飞坐在书房椅子上,开启电脑:“您交代的事,当然都是头等大事,我怎么敢耽误。况且,胡阿姨对我这么好,就算不看您的面子,我也要尽我所能,让胡阿姨母子团聚啊。” 那边的人非常高兴,连声笑道:“你这张嘴是越来越会说,说吧,想让世伯怎么谢你?” “都说了是报答胡阿姨,世伯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好吧好吧,这件事我记在心里,算是世伯欠你个人情。” 宁飞心里一喜,却还是保持谦虚:“世伯说这话就见外了,还不都是我分内的事么?” 那边的人笑了几声,说:“替我谢谢佩佩,她上次送我的那两盆君子兰长得很好,难为这小丫头这么有心。” 宁飞身子一震,赶忙笑道:“我一定转告,她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那边的人轻轻笑了几声,说:“那先这样吧,我去看看你胡阿姨。” 宁飞立刻乖巧道:“那劳烦世伯帮我跟胡阿姨带好,祝她身体早日康复。” 挂断电话,宁飞长长地舒了口气。 胡彪,可不能怪我算计你,你当初,不是照样算计惊蛰十九来着么? 第58章 小年夜… 惊蛰在路上打电话给彪哥,彪哥让他直接到自己家里来。这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将近五点,嫂子在厨房里忙活晚饭,彪哥听惊蛰把事情都说了一遍之后,反而低下头若有所思地不说话。惊蛰看他这个样子,竟然是有些退缩的意思,心里发毛,迟疑半天,试探着问:“彪哥……觉得呢?” 彪哥看了他一眼,正巧这个时候嫂子探出头叫他们吃饭,那句话被压下去,惊蛰心里疙疙瘩瘩没个着落,生怕彪哥忽然不愿意去求人,十九这辈子就指不定蹲多少年大狱。 严忆也听见他们说的话了,个中缘由她知道的比惊蛰多,可饭桌上太沉默显得她这个女主人待客不周。于是她给惊蛰碗里添了块鸡,问:“马上就过小年了,腊月二十四十九的案子开庭,二十三那天你来嫂子家,嫂子给你包饺子好不好?” 惊蛰点点头,应道:“好。”说着,他瞟了彪哥一眼,“要是过年的时候,十九能出来就更好了。” 本来大家都觉得这个年十九恐怕要在看守所里过,可转瞬间起的变故却让大家看到了新的转机。惊蛰甚至在考虑快到年根街上的新衣服还有没有合十九身的了。严忆明白他的意思,附和着笑了两声:“我前天晚上梦里都还嘀咕呢,你说年初一早晨给你和十九包多少钱的红包合适啊。” 惊蛰眼睛大亮:“多多益善!” 彪哥斜了他一眼:“今年给你多少,明年你就双份给我儿子多少。” 惊蛰委顿下去。 气氛这才好了点。 饭后惊蛰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嫂子的意思他明白,而彪哥向来能顺着嫂子则绝对不会反驳。他走出门的时候心里多少有底了,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就等十九回家。 惊蛰走了,彪哥一直紧绷的表情却松垮下来,眉毛快拧成一条。严忆把腿放在他腿上,发号施令:“揉揉。” 彪哥便一下一下揉开,边揉边抱怨:“这是今天第三遍了。” “知足吧你,为了你儿子,老娘体重足足长了三十斤,还要经常走动,省得到时候不好生……让你揉揉腿怎么了,下辈子就该让你当个女人,知道知道当妈的艰辛!”严忆舒舒服服半躺着,瞪着眼睛训彪哥。 彪哥在她腿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说:“你不用旁敲侧击的,当妈的确不容易,可是当妈的不顾儿子脸面,连自己脸面都不顾了,偏要去给人当第三者,就对了么?” 严忆叹了口气:“你妈也不算第三者。他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分居分了八年,就差离婚,这时候跟你妈在一起,严格说来,不算第三者。” “我从初中时候起,就一直被人指指点点。贫民窟里的孩子,一夜之间穿着高档衣服,吃穿用都是上等货,就因为我妈搭上了个大款。后来干脆,我妈直接搬进人家家里,连个名分都没有,这么多年,跟个妾一样。”胡彪的手不自觉握成拳,“说出去很光荣么?” “你这个死脑筋,我问你,你妈现在幸不幸福?” “幸福。” “她对你好不好?” “这跟她跑到人家家当小老婆不是一码事。” 严忆跟他辩了这些年,快要被他气死:“你妈跟那个人,也算两情相悦吧,那人对你,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吧,你妈对你,更不用说吧。你不就是觉得你妈给你丢脸,害你有那么八九年都活在阴影里么,你平时那么豪爽一个人,怎么一到这时候就钻牛角尖呢!” “这件事你别再说了,反正我离家这么多年没见她,现在也不想见。”胡彪扁起嘴,呼风唤雨一个大哥,这时候像极了个孩子。 严忆挺着肚子艰难地抱住彪哥:“说什么傻话,你不去见她,不救十九了?” 彪哥愤愤:“他就是逼我!他想讨那个人高兴,就设套逼我去见他,求他,然后就上演什么母子相认的戏码,讨那个女人开心。宁飞之所以一直不见我,肯定就是知道我连听她说完都不会听,索性叫惊蛰来告诉我!” 严忆拍掌:“你这不是都懂么!” 彪哥搂着严忆,看起来实在是气得不轻,气势却明显弱下来。严忆知道自己只差临门一脚,于是补充道:“我听人说,你妈病了有半年了,一直不见好转。” “谁说她是我妈!”胡彪一梗脖子:“什么病?是不是肝病犯了?” 严忆笑着把脸埋进彪哥怀里,知道自己成功了,得了便宜卖乖:“你自己去看啊。” 第二天彪哥自己开车出门的时候,严忆站在门边想,自己儿子的名字,该让他爸取,还是交给孩子爷爷奶奶来烦心呢? 小年那天,惊蛰来了嫂子家,第二天十九开庭,彪哥得到那个人的保证,也知道十九明天脱罪不是什么大事。二哥带小满在家里过二人世界,打电话过来说明天一定去法庭。小年夜的饺子向来不如大年夜花样繁复,不过也吃得热热乎乎。 彪哥母子相认的过程外人自然不知道,只是有了大人物的庇护,彪哥今后的事业自然顺风顺水。本来今晚大人物就想叫严忆去家里一起吃饭的,严忆借口惊蛰会来,没有去。吃过饭,严忆叫惊蛰留下住,惊蛰也没推辞,他从国外回来之后,常常在嫂子家蹭饭,某间客房也几乎成了专属他的房间。 三个人坐在客厅看卫视台的晚会,看得极尽无聊,便开始聊天。家长里短,彪哥都心情甚好地不断发表见解。惊蛰觉得时机成熟,便对彪哥说:“彪哥,十九出来之后,我有个不情之请。” 彪哥暗中握了一下严忆的手,对惊蛰说:“有什么事还要跟彪哥客气?说就行。” 惊蛰点点头,说:“十九这次的事,要不是彪哥关系硬,恐怕他就要被关个几年。我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盼到他出来,要是再来这么一次,只怕心脏都跳不起来。所以我想跟彪哥商量,不然,您就炒了十九的鱿鱼吧。” 彪哥脸上僵了一下,说:“你问过十九么?” “没问过,不过十九心里多半也是这么想的。”惊蛰说,“我跟十九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也没什么力气再折腾了,想过点安稳日子,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苟全性命于乱世’,就是这么个意思。” 彪哥与严忆交换了一个眼神,大笑起来:“还跟我整什么诸葛亮,你真是有出息了啊。那你跟我说,十九出来以后,你打算跟他干什么?” 惊蛰想了想,说:“我没文化,高中还没念完呢就出来卖了,也没什么是我能干的。这几天想来想去,打算租个地方,开家火锅店,赚点钱够吃够喝就行。” 严忆凑上来问:“开店的资金从哪来?” “我有点积蓄,十九那里也有点,凑一凑,大概够了。” 彪哥把电视声音调小,说:“也说得这么可怜巴巴的,十九给彪哥跑腿这么长时间,他现在要走,我还不给点遣送费?这样,你们开店的钱,我给你们出一半。” “这怎么行……”惊蛰连连摆手,“彪哥按月给十九开钱的,再说,遣散费也用不了这么多。” “你要是过意不去,就给彪哥抽成。”严忆笑眯眯插嘴,“每个月的利润,抽一成给彪哥,全当儿子奶粉钱。” 彪哥揉乱她头发,补了一句:“还有啊,以后我跟你嫂子去吃饭,不准要钱。” 惊蛰响亮地应了一声,实在没想到彪哥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十九退出,要知道,十九在彪哥手下的地位跟二哥差不多平齐,这一退出,要乱多久一阵子啊。 当然,胡彪有自己的考量,十九无论如何,在进去过一次的人了,再也不能带人去打打杀杀,太惹眼,可十九又不是个能谋划的。留下来,对自己用处不大,不如放他自由,让他对自己感恩戴德,以后用得着的时候,就是颗好棋。 彪哥又嘱咐惊蛰开店赚钱的窍门,末了想起来,果断道:“忘了那还有个日进斗金的小满呢!开店的事,叫你二哥都给你办了!” 此时正在家里的大床上耕耘的某人浑身一颤,后穴一股热流没控制住,喷涌而出。拉长了嗓子打算扰民的小满刚刚做好热身动作,却忽然发现体内那东西正在迅速软下去,他心头火起,一脚把人踹下床,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冷笑。 “老东西,你原来已经不行了!” 第59章 出来了… 第二天开庭,惊蛰早早就坐到旁听席。那人上下打了招呼,不出意外今天十九就会被释放。大家都知道这个消息,只剩十九自己还蒙在鼓里。被狱警带上来的时候他探着头望旁听席上的惊蛰,惊蛰一脸悲痛欲绝,连带着嫂子二哥外加小满二哥温林慕辰夫夫都一脸欲言又止。他心里一阵钝痛,想冲着惊蛰喊一声吃不上饺子也没事,想了想,忍住了,眼神却明显深沉下来。 小满就坐在惊蛰旁边,边一脸便秘般的深邃边问惊蛰:“这孩子咬人的毛病现在改了吧?” 惊蛰为了逼真,努力挤眼泪:“早就改了,放心吧。” 二哥昨晚被小满踢下床,几番辩解都未能再次占领高地,反而坐实了不举的罪名。听惊蛰这么说,用力过度,联想自己昨晚的遭遇,悲从中来,猛地哭叫:“十九兄弟——” 法官席上面面相觑,上头不是传下话来,这人是冤枉的么,怎么还没判,家属先号起丧了? 别说法官,除了二哥自己,谁都觉得不吉利。温林坐得跟二哥有一定距离,探着身子过来看他,嫂子抚着额头作无奈状,小满更直接,直接一脚踩过去,二哥声音在嗓子眼变了调,成了一声狼嚎。 这是疼的。 有了这个前奏,法官也没什么好审的了,证据一摆法律条文一念,无罪释放。十九是做好了长久抗战的准备的,耳边听着二哥的悲鸣虽然悲凉不已,多看惊蛰两眼也算是个安慰。无奈二哥唱做俱佳,惊蛰光顾着注视二哥,一眼都没看自己。正悲催呢,法官却忽然宣判自己无罪了。 手铐一解,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五秒才想起应该去找惊蛰。一转头,惊蛰都跑到自己跟前了。 “彪哥一个熟人,有头有脸的,保下你了。”惊蛰碍于这是庄严的法庭,只是抓着十九的手臂,脸上却笑开一朵花。 “那你们哭什么?”十九没管这套,把惊蛰拥进怀里,问后一步赶来的彪哥。 二哥摸摸后脑勺:“……我高兴。” 小满斜他一眼,站得离他远了些。 十九怀里抱着惊蛰,满足得要命,哪还管那些解释,要不是怕惊蛰生气,他真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亲下去。 可想死他了。 这里毕竟是法庭,嫂子出声提醒,大家就一起往外走。走出去,却发现猪脚等在门口,哭丧着一张脸,看见十九出来就迎上来,声音带点哽咽:“九哥……九哥你没事就好了。” 十九拍拍他的肩膀,猪脚这算是彻底哭了出来,边哭边骂自己没出息。彪哥明白猪脚是为什么哭,也拍拍他肩膀,得到了大老板的褒奖和鼓励,猪脚哭得更厉害了。 温林和慕辰看十九没事就先告辞了。世界的众多研究所对温林发出邀约,而温林最终却选择了去大学任教,大学不远,从慕辰家开车,不过二十分钟路程。而慕辰如今心无旁骛,每天除了去诊所,就是回家,偶尔跟温林抢着做饭,却死活不愿意刷碗。幸福这东西,得到容易,守住却很难。 嫂子极力邀请刚出来的十九到自己家里吃顿饭,庆祝一下,可这段时间嫂子跟着操心,惊蛰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就推辞了。彪哥亲自开车送两人回家,嘱咐十九好好休息,眼神闪烁,看得惊蛰不好意思。 十九却很坦然,刚进电梯,压着惊蛰一记深吻,把这么久没见的相思都发泄出来。 惊蛰被他亲的手脚发软,电梯门开了甚至没有力气自己走出去,十九弯腰,打横把他抱起来,进了屋,直接就往卧室走。 惊蛰一路上又嚎又叫,心里头盘算俩人也有一个月没见,这孩子正在年轻气盛的年纪,一个月…… 自己这年货什么的都还没买呢,哪能随便让他得逞,弄得自己好几天下不了床? 十九把人放在床上,上上下下的亲,舌头在口腔里搅合够了,顺着下巴去舔惊蛰锁骨。惊蛰衣服被他卷起来,胸膛都露在外面,十九一舔就是一串嫩红,每一点皮肤都像在嚎叫“来啊来啊把我吃干抹净吧”。十九向来是却之不恭的,一边啃噬他胸口那点嫩皮肤一边去解他腰带。 惊蛰被他这么又舔又咬弄得一点力气也没有,脑子里一会儿是“从了他吧”一会儿是“大过年的躺床上多丢人啊”,后脊梁骨一阵阵酥麻,最终理智战胜情感,在十九解他腰带的时候,猛地抓住十九的手,大喊:“停!” 十九抬起头,惊蛰光看着他这恨不得立刻把自己从里到外吃个三四遍七八遍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能拖延。他咧出一个缺心眼似的笑,说:“你不饿啊?我给你做饭吃好不?” 十九摇摇头:“我只想吃你。” 惊蛰翻个白眼,身子退了退,被十九的手缠上来,拉近:“你不饿,我还饿呢……” “我喂饱你。”说着又低下头,狠狠咬在他喉结上。 “啊——你这个……色狼……”惊蛰咬牙,一巴掌打在十九后脑勺上,“你知不知道饿肚子能饿出胃病!刚出来就这么不心疼老子,小心老子跑路!” 十九愣了一下,良久直起身子,笑:“那你做饭去吧,多做点。” 惊蛰察觉到一丝诡异,却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果断跳下床冲进厨房。边切菜边觉得十九话里有话,回头,十九正靠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坏笑。这孩子从来不会坏笑,一根筋到底,怎么蹲了几天看守所反而长心眼了? 惊蛰皱皱眉,问:“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十九坦白坦诚:“多吃点,有了力气,吃过饭咱们再做。” “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点事我中午不在家吃了。”惊蛰扔下刀就走。 十九拦住他,脸上的表情这才正常点:“你不想跟我做?” 惊蛰哭丧着脸:“你看看你这样,我跟你在床上滚一回,就够我三天下不了床,你凭良心说,做一回够么?” 十九摸摸自己的脸:“那我保证,轻一点行不行?” 惊蛰摇头:“反正我今天不做,你说什么也不做,跪地下求我我都不做,你……啊!” 那人忽然俯下身,把他抱起来,走了几步,扔在厨房料理台上,低下头,居高临下笑得让人后背发毛。 “我才不求你,我做到你说不出话,看你还闹别扭。” 第60章 除夕夜… 惊蛰一声惊呼还在嗓子眼里,嘴已经被堵上。那条该死的舌头钻来钻去,一会儿舔他的上颌一会儿搅他的舌头,甚至努力探身子,好像在勾他嗓子眼的小舌头。惊蛰被他吻得一阵阵无力,好像有电流从大脚趾窜到头顶,身体里的主干道遭雷劈了一样知觉麻木。 够麻木了,等他从这个温柔的吻里回过神,裤子都被人扒了。 屁股坐在冰凉的料理台上,一瞬间整个身子都起了层鸡皮疙瘩。惊蛰轻轻踹十九一脚,被十九抓住他脚踝,低头吻在小腿上。惊蛰头往后一仰,腿抽不回来,被那个人拉开腿,两腿间那微微抬头的器官一丝不挂不着寸缕……咳,是清清楚楚展现在十九眼里。十九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只是低头,吻着惊蛰的大腿内侧细嫩的皮肤,偶尔抬起眼,眸子晶晶亮亮,就像惊蛰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专属于狼的眼神。 清澈,却直接。 惊蛰按住十九的肩膀,低声呻吟起来。 情欲一来,那些无聊的顾忌就都不重要了。惊蛰的手指死死抓着十九的肩,感觉那人一条滑漉漉的舌头舔够大腿,移到那关键的地方去,吃冰激凌一样,光是舔,一口一口,好像还挺美味。惊蛰要被他逼疯了,按着他的头,想让他把自己纳入口腔,可手掌刚移过去,却被抓住,扔到一边。 “十九,你这个混蛋……啊……嗯……” 双腿被拨到身子两边,腰抬高,十九想,自己要好好给这个人做做润滑,不然,恐怕真的要伤着他。掰开两片圆润的臀瓣,再次感叹一下惊蛰的身材如此美好,然后那条今天充满表现欲的舌头,轻触了惊蛰的后穴一下。 惊蛰仰头大叫了一声,整个身子都绷直了。大概没人知道,自己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就是那里,稍稍刺激刺激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果然,十九看到惊蛰那根小东西非常熠熠有神地站立起来,并且有涨大的趋势。他一鼓作气,舌头更卖力舔起来,那个湿漉漉的小洞很快就有了回应,一收一缩,配合着半躺着那人的喘息呻吟。 十九直起身子,毫不费力地伸进一个手指去,开拓了一会儿,伸进第二个。有点紧,他的手探到前面,揉捏惊蛰胸前的红点,忽然手被惊蛰握住。那人红着眼睛,气息不继,却还是保持恶狠狠的。 “你不是一直嫌前戏麻烦么?” 十九拉起那个人,堵上他色厉内荏的嘴,这人的嘴唇真是又香又软,好像他买给自己的软糖。他一边吻着,一边抽出手指,把自己送了进去。 惊蛰整个人都震了一下,手臂缠上他的后背,紧紧搂着他,应该是有点疼,不过十九知道,他没有受伤。里面虽然高热,但是很紧,十九也不好受,不过心里是很开心的。 这家伙离开自己一个月都没有跟别人乱来,很好很好。 过了一会儿,感觉惊蛰能适应自己,便运动起来。吻是结束了,十九其实非常喜欢惊蛰的呻吟,他声线优美,被欲望主宰的时候尤其充满媚意。床上的惊蛰是个妖精,跟平时那个有点圣母的装13完全不同。 可是十九并不知道,自己爱他哪一面多一点。 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重要,哪一面都是他,都是这个救了自己,教导自己成长,并且俘获了自己的心的人。 惊蛰整个人趴在十九身上,随着十九的律动而律动,身上很快就一层薄汗。可他神智却还有一点清醒,手挪到十九脸上,要十九转过头看他。 “我……啊,我上回,说喜欢你,我……”惊蛰感到那个人在自己身体里恶意地一顶,正好等到那个让他抓狂的一点,他高声大叫,“啊——十九……轮到,轮到你说……” “我爱你,惊蛰。”十九紧紧抱着这个人,恨不得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去,“永远,永远都爱你。” 惊蛰点点头,趴回十九肩膀,不再看他,只剩下一声声呜咽的喘息。十九加快速度,每一下都对着那个要命的地方。这样又顶了好一阵,他感到惊蛰的身体一阵抽搐,接着是释放一般的僵硬。十九的小腹一阵湿热,自己越发动情,几个用力,射在惊蛰身体里。 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却不够,怎么都不够。翻过惊蛰的身子,扶住他的腰,让他站在料理台旁边,接着精液的润滑,又进入他的身体。惊蛰的呻吟停顿了不过五分钟,再度回响在厨房里。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十九不敢看惊蛰做饭,不然就会忍不住,把人推倒。 射出第二次后,惊蛰有点体力不支,十九却还神采奕奕。当然,在大多数方面,他不如这头小狼。瞪着红通通甚至挂着点泪珠的眼睛,想对十九说不要了,可看着十九的眼睛,就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孩子,抱着对自己的感情过了这么久,才终于换来自己的回应…… 这么一想,心里酸楚,在十九又凑过来吻他的时候,伸出舌头给予回应也就顺理成章。两个人吻了一通,小狼把人打横抱起,身子陷进柔软床铺的时候惊蛰想,果然就像跑步一定要穿跑鞋一样,做爱还是在床上最舒服。 后来清理的时候好像还在浴缸里折腾了一回?反正惊蛰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这些早就不记得了。第二天睁开眼就已经下午三点,他揉着酸疼的腰起身,罪魁祸首端着一杯水飞快扑过来,一脸讨好。 惊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运动幅度过大,拉动肌肉疼。龇牙咧嘴就着十九的手喝了一杯水,问:“我没伤着吧?” 十九竟然颇为自豪:“我下手很轻。” 惊蛰更想扁他了。 于是原定计划顺延到第二天。 腊月二十六,商场里的衣服陆陆续续开始降价。惊蛰休息了一天,身上终于好受很多。十九已经知道自己被彪哥炒鱿鱼的事,脸上错愕了一下,瞬间浮现出欣喜的情绪,好像这是天大的喜事。不过两个人出门的时候,立刻感受到了凡事有利必有弊。 两个人现在都没有收入来源,转眼还要开店,钱得省着花了。 于是打车的手乖乖贴裤缝放好,去车站等公交。 推开店门的时候阿腐正在里头对着电脑给怪物爆头,听见有人进来也不曾分神,抬起头不甚亲切地说一句“随便挑随便选”,好像自己开的是便利市场。惊蛰走到她身边看了一会儿,说:“那有个宝贝,快去捡!” 阿腐果断去捡起来,仔细琢磨着这声音怎么听怎么熟悉,一转头,愣了,眼神几个来回,指着惊蛰露出领子的半截锁骨说:“吻痕。” 惊蛰火速裹好衣领,十九满含警惕地把惊蛰拉进怀里。 阿腐看着他们这样也知道他们终于走到了自己希望的那一步,拍着桌子笑道:“所以说吧,兄弟年下什么的最萌了!” 惊蛰扶额,说:“别扯那些了,给我家这位看看,有什么压箱子底的好货都拿出来吧。” 阿腐啧啧几声,赞道:“这孩子个子长挺快啊。”话虽然这么说,到底是弯下腰找找找,找出几身。 十九这半年来气质变了许多,上次见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冷漠少年,这次却棱角分明甚至能赞一声纯爷们真汉子。阿腐绞尽脑汁给十九找出几身,自己又排除两套衣服,然后随便拿起一套交给十九:“去试试。” 十九去试衣服,惊蛰照例等在外面,阿腐按了游戏暂停,笑着问他:“你不给自己来一身?” “我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年过年没穿新衣服了。”惊蛰靠桌子站着,外面迅速阴下来,看来要下一场好雪。 阿腐少有地正经笑道:“别说的自己这么悲惨,你以前还都自己过年呢,今年难道还是自己?” 惊蛰低下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却是温暖的:“有人陪着过年,光想想就觉得幸福啊。” 阿腐斜他一眼,面上笑着,嘴角却全是落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人陪我过年。” “早晚都会有的。”惊蛰看着换好衣服,别别扭扭走出来的十九,“等着呗,该你的,跑不了。” 为了感谢惊蛰让阿腐见识了她最爱的兄弟年下配对,阿腐给十九的新衣打了六折,惊蛰自然感谢,临走的时候阿腐却拽着他,塞给他一个袋子。 “卖不出去了,我不能穿,送你吧。”阿腐一脸不自然。 惊蛰取出袋子里鼓鼓囊囊的东西,赫然是一件呢子风衣。惊蛰知道阿腐的意思,也不推辞,笑着说:“却之不恭,情人节时候我送你一大捧玫瑰,让你好好虚荣一下。” 阿腐心里高兴,还是嘴硬:“滚开,你又不是我男朋友,送哪门子的花!”她做一个踹的姿势,说,“快下雪了,再不回家小心回不去!” 惊蛰就跟十九走了,一直走出很远,十九还回头看阿腐的店。惊蛰不解,回头问:“落东西了?” 十九摇摇头:“那个挂在墙上的腰带真好看。” 那腰带大概是阿腐从非洲带回来的,骨头状不明物体串起来,挂在墙上像个套马的圈子,都不知道从哪里解开系在腰上。惊蛰咽了口口水,飞快地拉着十九走了。 时间还早,却因为马上就要下雪,可预见到,恐怕生意不会太好。阿腐打算早早关门,抱着电脑好好回家杀怪兽,正整理东西之际,门口风铃叮当作响。她抬起头,那个被冻得缩头缩脑的男人对她微笑。 “不好意思,我想买条裤子。” 他长得可真好看,唇红齿白,腋下夹着的公文包仿佛在向阿腐解释他普通小白领的身份。阿腐往下看,那条西装裤上面被谁撒上一层奶白色粉末,大概是卡布奇诺咖啡。 她转身,对自己微笑。 今年的情人节,说不定有两捧花。 二哥跟小满买了去三亚的机票,腊月二十八飞到温暖的海南岛过春节。惊蛰心里一阵痒,后来想到自己还要攒钱开店,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恰好这时候嫂子打电话来邀请他们一起过年,惊蛰是知道的,彪哥今年要去大人物家过年,可好端端的,怎么还叫上自己和十九?他再追问几句,嫂子语焉不详,却让他恍然大悟。 原来是大人物想见他俩。 除夕下午彪哥开车来接他们两个,大人物的家保持了一贯的低调,不仅在市郊,简直在市郊的市郊,开车要足足走两个半小时。惊蛰跟十九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去看那位救了十九的大人物,试探着问嫂子,嫂子拍着彪哥的胳膊笑。 “他们能缺什么?我看你带的这个就很好,别瞎想了,他们不是挑剔的人。” 惊蛰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一大捧花,对十九叹了口气。十九牢牢攥住惊蛰的手:“他们敢欺负你,我就帮你出气。” 严忆从后视镜看着两个人,轻轻一笑,转头看外面的风景。 上次见识了宁飞的豪宅,这次见大人物的,更加被震撼。人比人,气死人。门口站着迎接他们的似乎是管家,竟然亲自给嫂子拉开车门,恭恭敬敬问好。然后直起身子,从惊蛰手里接过花,笑容恰到好处,简直媲美电影里见过那些欧式管家。 四个人一起进屋子,嫂子的肚子虽然挺起来,行动却没什么不方便,可惊蛰分明看到有佣人左右开弓,想扶着嫂子。嫂子当然不用他扶,反而快步迎上向他们走来的那名贵气的妇人。 惊蛰正疑惑这人是谁,接下来嫂子响亮的称呼却让他险些栽倒在地。 “妈!” 妇人——也就是彪哥的母亲——抓着严忆的手,那种高兴,简直不能用语言形容:“哎哎,好,好,路上挺顺利吧。” 嫂子点头,对彪哥招手,道:“妈,我给您带了点保健品,对您的病有好处,您看看好不好。” 彪哥一脸别扭地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送到自己母亲面前,胡妈妈几乎立刻红了眼圈,说:“你看,你这孩子,可真孝顺,我们彪子娶了你,可真是福气。” “妈您说的什么话啊,我嫁了他才是福气呢。”嫂子又对惊蛰十九招招手,他们俩便走过去,“妈,这就是惊蛰和十九,这次爸救下来的就是十九。” 惊蛰赶忙点头问好,拽拽十九,十九也木讷讷问好。胡妈妈握着惊蛰的手仔细打量,又仔细地看了看十九,笑道:“都是好孩子。” 胡妈妈的手非常细腻,惊蛰推测她今年起码也有六十岁,可保养得非常得当,年轻了至少十岁。手上也没有干活留下的印迹,反而手腕上一个碧玉镯子透着贵气。惊蛰想,这个女人这辈子即便有过苦,也一定短暂。 管家就引领他们去坐,胡妈妈心里高兴,拽着严忆说话。任谁听媳妇亲亲热热叫一声妈会不高兴?何况,自己儿子尚且不叫自己的丈夫为“爸”,她却叫得这么自然,更何况,这媳妇怀着孕,并且已经检查出来是个儿子。 说话间,楼梯上下来一个人,惊蛰仰头,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这人年纪大概七十上下,倒不像胡妈妈那样显得年轻,却气势十足,脸上没有表情,也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惊蛰觉得,这个人的气度跟他的社会地位非常相配,他们所有人,也的确只有仰视他的资格而已。 一瞬间,惊蛰便彻底搞明白了彪哥家复杂的关系。 那个人走过来,严忆想起身,他却露出一个笑,示意严忆坐好,问道:“路上顺利么?” 严忆笑着回答:“不怎么堵车,不一会儿就到了。爸,给您买了个治疗腿疼的小仪器,吃完了饭,您试试?” 那人被这一声“爸”震撼,愣了半晌,高兴地说:“当然试试。” 胡妈妈轻轻握住他手,他也回握住胡妈妈。眼神转向惊蛰十九,那人的目光便带了些审视:“你就是惊蛰?” 惊蛰点点头:“伯父好。” 十九敏锐地感觉到那人看惊蛰的目光不对劲,野兽的天性让他耸起肩膀,摆出保护惊蛰的姿势。惊蛰拉拉他的衣角,也没能让他减低一些敌意,没想到大人物不怒反笑,说:“你是十九?在看守所的日子舒服还是在研究所的日子舒服?” 十九现在已经不能叫敌意了,要不是惊蛰死命按着他大腿,恐怕这小狼早就过去咬大人物一口。大人物也不恼,说:“有力气要多用在正道上,别去弄歪门邪道。这次你出事了,惊蛰跟着你着急,你不知道,你身边的人却都很清楚。” 十九肩膀松了一下,把惊蛰搂进怀里:“我也知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惊蛰担心!” 大人物大概一辈子习惯了发号施令,到老了更改不了。他这句话说的是十九,也隐约有告诫彪哥的意思。这辈子,他只爱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年轻时受到的伤害让她再也无法生育,他心里就把胡彪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死后,自己的家财万贯都是要给这个人的。可他现在还执着于自己创业,不肯对自己低头,这让大人物很不高兴。 黑道,在大人物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正事,风险高,说出去也没面子,不如跟着自己干。 几个人坐了一会儿,就到了晚饭的时候,厨房包了饺子,一共十种不同的馅。惊蛰生平第一次吃这么复杂的除夕饺子,吃得不亦乐乎,抬起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十九,虽然精神高度紧张,可一点也不耽误他吃第四盘。 坐在桌子那头的胡妈妈就一直笑着把自己面前的饺子往十九这送,说看着这孩子吃饭就香。 吃过饭,一家人坐在客厅。大人物的春节也一样是要看春晚的,只是春晚之前,大人物惦记着严忆给自己买的仪器。管家被他撵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明天早上之前不准回来,佣人也都放了小假。本意是让他们轻松点过个除夕,却连个跑腿拿东西的人都没了。 大人物起身,要自己上楼去拿那仪器,彪哥没出声,却站起来,分明是自己想替他跑腿。他看了,心里微微一暖,却叫他坐下陪妈妈,看了看惊蛰,说:“惊蛰跟我跑个腿吧。” 惊蛰应了,十九捏着他的手指不放心他去。他回头,对十九笑笑,跟着上楼去了。 仪器被放在大人物的书房里,书柜底下拉开柜子第二层,惊蛰小心地取出来,却忽然听见大人物在身后有些低沉的声音。 “你认识雷准吧。” 第61章 尿不湿… “你认识雷准吧。” 惊蛰手一抖,差点把仪器摔掉地下。大人物紧张兮兮地奔过来护住儿媳妇给自己的礼物,惊蛰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回答道:“认识。”他犹豫了一下,知道自己恐怕也没什么能瞒过这位大人物的,索性坦白,“他以前是我的客人,我也喜欢过他。” 大人物把仪器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笑了一下,当然,是一个老奸巨猾的阴笑:“宁飞跟你说,他得罪我了,有没有跟你说,他是为什么得罪我的?” 惊蛰摇摇头。 大人物知道他肯定不敢欺骗自己,接着说:“雷准这个人很有主见,也是个有脑子的,我赏识他,有意抬举他干出点名堂。他也一直很听话,明面上尊重我,暗地里也从来不忤逆我,不过他做了一件事,我很不高兴。” “什么事?”惊蛰脱口问。 “他侵吞了常立元的产业,一点不剩。”大人物观察着惊蛰的表情,“常立元这个人有不少毛病,可也算我手底下很得力的干将。他死了,我放出话去,他几个儿子怎么闹都好,是他们的家事,外人不能插手。雷准面上没动作,却派人暗地里吞了他的产业。你说那几个孩子,老爹死了,钱也没了,让人家怎么活?” 常立元就是童连炸死的常老板,惊蛰沉默良久,说:“常立元是罪有应得,因果报应。” “咱们不说报应不报应,就说雷准,这孩子不听我的话拆了我的台,还不认错不道歉,你说,我是埋个定时炸弹在我身边好呢,还是在炸弹没炸的时候就清了他的好?” “您不是已经决定要清除他了么?”惊蛰忽然一阵厌恶。 大人物忽然笑起来:“你这孩子,你怎么就不问问他为什么为了区区一个常立元,区区那点钱就跟我反目?” 惊蛰烦透了他们这类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藏着机锋,要拐好几个心眼才能听懂,敷衍着问道:“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一开始的时候也纳闷,后来看了底下人的调查结果,原来雷准是在给你出气。”大人物笑了笑,他这样笑起来,就很有些平易近人的味道,“常立元不就灌了你一杯酒么,结果被雷准记恨成这样,这孩子对你用情不浅啊。” 惊蛰的呼吸急促了有半分钟那么久,然后,挑起嘴角,非常柔和地笑了起来:“伯父,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大人物摇摇头,对着外面歪歪下巴:“再不出去你家那只小狼该上来找我麻烦了,咱们下去吧。” 惊蛰抱起仪器,跟大人物下楼了。 一路上心里乱到极点,直到见到十九,心里才安定了下来。坐在十九身边,半个身子都靠在十九身上,闻着这个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那一面湖泊,渐渐平静。 除夕夜要守岁,胡妈妈和大人物没有熬夜的习惯,好不容易熬到十二点,就去睡了。嫂子是刚过十点就去睡了,用她自己的话,自从肚子大起来,日子过得越来越像猪。主要人物都去睡了,三个大男人相对无言,各自上楼洗漱睡觉。 大人物家门槛高,拜年活动上午九点才陆续开始,所以惊蛰搂着十九睡得香甜,也不怕附近会有放鞭炮的惊扰好梦。 睡得朦朦胧胧就听到手机在震动,惊蛰摸索着从床头柜拿过手机,只看了一眼就睡意全无。旁边的十九警觉性一向很高,又是浅眠,听见手机响也醒了。惊蛰看看十九,看看手机,再看看十九,看看手机,十九不耐烦了,夺过来按下接听键,放在惊蛰耳边。 惊蛰哆哆嗦嗦说:“过……过年好。” “过年好。”那边的声音还是那样,沉下来的时候有种出奇的性感魅惑,“十九出来了?” 惊蛰应了一声:“出来了。……你在哪?” 雷准不说话,那边传来海水拍打着礁石的声音,隐约传来海鸥的鸣叫,惊蛰也陪着他沉默。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雷准笑道:“昨天的飞机,今天才到。大西洋的海水真是清澈,要不是太凉,我还想下去洗个澡。” 惊蛰就笑:“那你下去吧,冻死你。” 雷准的笑声顺着飞越在地球上空的信号传过来:“我们这样,算不算结束了?” 惊蛰想了想,说:“算吧。” “我有些不甘心。” “得了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子最单纯善良的几年都给了你了,给我点安定日子过,行不?” “惊蛰,”雷准到了最后,还是不忘坏心眼一把,“要是你过得不好,我立刻就去找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不会放手。” “啊?”惊蛰看了十九一眼,小狼已经对这小小手机产生敌意。 “当然,现在也不代表我就放手了,等我在这边安定下来,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去接你过来。” “雷准,你休想!”十九猛扑过来,惊蛰两腿用力,弹到一边。 再听,电话已经挂断了。 上午十点多,惊蛰揉着酸疼不已的腰下楼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了然的四个人。他边挨个问过年好,边回避对方投来的同情目光。大人物给的红包最厚,却故意在他肩膀重重一拍,差点把他一巴掌拍倒。 “年轻人,某些方面要适度,否则对身体不好啊。” 站在咬牙切齿的惊蛰身后,十九一脸餍足,自动忽略雷准那个搅局的电话。 正月里在二哥的帮助下完成了火锅店的选址工作,农历二月中旬火锅店就开业了。十九人缘好,火锅店每天光靠熟客就赚回本,月底按约定拿着账本跟彪哥分成的时候,嫂子非常惊奇。 严忆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也彻底搬进大人物家,婆婆亲自照料。胡妈妈本来病着,儿子认了自己,病好了一半,媳妇一来,算是彻底好了。天天拉着大人物研究食谱,琢磨着怎么给嫂子进补。 接到小满电话的时候,惊蛰正亲自上阵开一罐午餐肉。一旁打下手的少年拿着手机放到他耳边,小满的声音穿透耳膜。 “快来医院!嫂子要生了!” 惊蛰手上一抖,午餐肉拉环被拉断了。 拉上十九就往医院赶,产房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真心着急的,借机奉承的,应有尽有。十九靠武力把人群扒开条缝,彪哥站在人群最前头,原地兜圈子快要把产房外面的地摩擦出火花来。大人物搂着胡妈妈,低声安慰着什么。小满看见他们来了,甩开二哥凑过来。 “嫂子进去有三个钟头了,医生刚才说胎位挺正,应该没什么问题。”小满指着大人物,“那位真厉害,刚刚院长都过来慰问了。” 惊蛰点点头,看看身边的十九,那孩子竟然破天荒也挺紧张,脸色铁青的,拳头攥紧。惊蛰胳膊肘捅了他一下,问:“放松点,嫂子没事。” 十九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我还没见过小孩子呢。”说出来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准确,补充道,“我是说,那种刚生出来的小孩子。” 惊蛰翻个白眼:“一会儿就让你见见。” 孩子非常健康,白胖白胖的,胡妈妈抱着孩子爱不释手,彪哥匆匆看了孩子一眼就绕到嫂子病床旁,紧紧抓着嫂子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嫂子浑身没力气,可看彪哥眼圈都红了,眼泪就在眼圈里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 “是我生……又不是,你生……你紧张……紧张什么啊。” 彪哥低头吻住嫂子的额头:“我替我儿子谢谢你。” 冷心冷肺的小满扑在二哥身上,哭湿了二哥胸前一片衣服。十九凑到孩子床边看孩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除了又白又胖小脸像馒头以外,一点也不好看。皮肤皱巴巴的,哭起来吵得慌,哭也就罢了,竟然还不流眼泪。十九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这样丑的小东西,他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小东西这么丑,他竟然还这么喜欢。 胡妈妈哄着哭闹的孩子,一边说这孩子哭声响以后肯定有出息,一边跟大人物讨论孩子叫个什么名字。十九想伸手碰碰孩子的脸,几次伸出手,却不敢碰。胡妈妈微笑着看他一眼,说:“你碰碰他,小脸蛋可软了。” 十九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送上孩子面前,小心翼翼地,快速触了一下孩子的脸蛋,然后触电一般缩回来,回头找寻惊蛰的目光。 “软的。”他说。 惊蛰握住他触碰孩子的手指,笑道:“当然是软的。” “他真小。” 惊蛰点头。 “我真喜欢他。” 惊蛰目光一黯,笑道:“那怎么办啊,我又不会生。” 十九似乎很苦恼,他喜欢孩子,可跟惊蛰在一起,就注定不会有孩子。不过,他只烦恼了三秒钟,然后把惊蛰拥进怀里:“没事,以后我们到彪哥这里来玩他的儿子。” 惊蛰使劲掐了他一下:“说什么傻话,人家的儿子是给你随便玩的么?!” 十九呵呵笑起来。 火锅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因为选址靠近几个商场和超市,所以客源丰富。每一天几乎都忙得惊蛰和十九脚不沾地,某天看到猪脚,想起猪脚办事的周全和细致,恨不得从彪哥那里把他挖角过来。 所以惊蛰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十九郑重其事在床上运动后提出要跟他约会。 明明两个人每天都在约会——如果在火锅店应付客人和各种突发事件也算约会的话。 但他还是答应了,毕竟小狼的浪漫细胞接近于零,能在百忙之中想到约会,已经不容易了。 最后到底是没搬家,旧房子住着心里踏实。十九事先研究好了路线,跟二哥借了车,一路开车载惊蛰往目的地去。惊蛰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逗弄他要他说实话,甚至在一个红灯的时候半个身子挨到他身上,对着他耳朵后那点敏感的皮肤吹气。十九不为所动,转过头抓着某人的腰就是一个掠夺呼吸的深吻,末了狠狠咬他嘴唇一下。 某人老实了。 再不老实就等着车震吧。 顺着岔路拐弯,一路上经过的景物越来越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等停下车,惊蛰已经张大嘴,说不出话。十九帮他解开安全带,指着门口的牌子问:“你小时候那家孤儿院,是不是这家?” 惊蛰点点头,跳下车,脚步踉跄了一下,被十九扶住。他抓着十九的手,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说,想来看看对你很好的修女么?我就查了,不仅查了,而且我还知道,对你很好的修女现在就在里面,你要不要去见她?” 惊蛰颤抖着嘴唇点头,十九握着他的手,走进孤儿院。儿时觉得总也跑不出去的孤儿院其实一点也不大,走几步就到了主楼。修女现在,也应该有五十岁了吧,惊蛰心里头想念她,却一直没脸回来见她。他做着那么不堪的行当,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更何况修女呢? 顺着老旧的楼梯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敞着,十九指指,说:“她知道有人要来看她,却不知道是谁。” 惊蛰看了他一眼,退了一步,然后,发足狂奔。 走到门前,脚下有一瞬间的迟疑,修女却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对着门口问:“是谁啊?” 惊蛰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扑到修女面前,攥着修女叫:“修女!” 这么多年,修女的样子变了很多,憔悴了,显得苍老,手也没有当初那种感觉,变得粗糙僵硬。可她的记忆力还是好的,只看了惊蛰一眼,就笑起来:“原来是惊蛰呀。昨天院长跟我说,今天有个以前的孩子要来看我,我猜了一夜,也猜不出是谁。你说你,还像以前那么淘气。” 说着说着,却跟惊蛰哭成一团:“你这个坏孩子,当初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呢!你知道我多担心你么!这么多年,怎么才回来看我啊!你怎么不到我死了,才来看看我?” 惊蛰搂着修女哭了一阵,就絮絮叨叨说起话。现在孤儿院的孩子并不比以前少,可国家却每半年都正经拨一次款,所以孩子们甚至能上学,好好学点东西。修女身体不太好,风湿病总是在阴雨天气折磨她。惊蛰心里难受,说要带她去医院好好看看,修女笑着说老毛病治不好,又问起他的情况。 惊蛰含含混混,说自己到处打工,攒了点钱,开了家火锅店。修女拉着他的手仔细看,手指还是修长又白皙,一点伤痕也没有。她知道他在撒谎,吃苦的手,不会是这样。 修女眯起眼,还是当初让小朋友们微微害怕不得不说实话的样子:“那你现在过得好么?” 惊蛰点点头,说:“我很好。我现在也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店,还有个人,他就怕我甩了他,天天缠在我身后。” 修女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自己想想,这孩子也到了该恋爱成家的年纪:“她很爱你么?” 惊蛰自豪不已:“全世界他最爱我。” 十九在外面偷偷笑疼了牙。 “那你爱她么?” 惊蛰想一想,说:“爱的,不如他爱我多,可是,也是爱的。” 修女笑了笑:“她对你好么?” 惊蛰想起来时路上那一个吻,下意识舔舔嘴唇:“很好,只是有点霸道,傻乎乎的。” 修女拍着他的手:“一个人,对你好,又爱你,这就很好。不能贪心,也不能不珍惜。” 惊蛰笑了笑,说:“我已经很满足了。” 在孤儿院消磨了一整个下午,走时修女送他们到楼梯口。惊蛰是这时候才发现,修女的风湿病已经让她无法正常行走了。他挥别了修女,走下楼,十九正在楼下跟一堆孩子玩,看见他,就扬起大大的笑脸。惊蛰走过去,说:“我们以后常来看修女吧。” 十九抱了他一下:“你说了算。” 两个人就并肩往外走。 这时候已经三月,正是初春,气温渐渐回升,人们都准备着脱掉厚重的衣服,迎接一个温暖的春天。惊蛰跟十九并肩,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修女站在窗口,看到那个高一点的身影走路时会忍不住去拉惊蛰的手。惊蛰甩了几次,就任他拉着。她忽然有种感觉,其实自己是爱他的。 自己误会了,惊蛰这孩子,也许对自己说的,就是这个人。 走到门口,车子还停在原地。十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却忽然听到一声细小的,近乎微弱的哭声。 他看看惊蛰,惊蛰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那就不是幻听。 两个人原地站了一会儿,那哭声又高高地扬起来几声。他们俩交换一个眼神绕到门柱子后面。那里背着光,阴沉沉的,却还是看得清,泥土里,有个裹着襁褓的小小的婴儿。 惊蛰蹲下身子,把孩子抱进怀里,这小小的婴儿哭得满脸是泪,看见惊蛰,反倒停了停,满脸疑惑,待目光转到十九,竟然破涕为笑。 十九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探手要抱。惊蛰不给他,他就缩着手,委屈地站在一边,眼神像被嫌弃的大型犬。 惊蛰心一软,把孩子交到他怀里:“你说这孩子,怎么在孤儿院门口呢?不是被扔了的吧。” 十九是第一次抱这样小小的婴儿,脸都涨红了,笑得彻彻底底像个傻子。惊蛰知道他现在是言语不能,探手给孩子裹裹襁褓,却发现了放在襁褓里的一个信封。 信很短,惊蛰草草看了一遍,抬头对十九说:“这孩子三个月了,是个女孩,妈妈养不起,希望孤儿院帮忙养。” 十九马上讨好惊蛰:“我们养吧!” 惊蛰皱皱眉:“养倒不是养不起……可养孩子不是养宠物,你会养?” 十九的肩膀垮下来:“我喜欢这个孩子。” 自从那天在医院见到彪哥的孩子,十九对任何一个小孩子都极度热爱,可他不敢表现出来。惊蛰某天晚上跟他说,他可以去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却被他一发火,把嘴唇都咬破。惊蛰就知道,在孩子和自己之间,十九终归是爱自己多一些,但他却也很希望能有个孩子。 十九不常提出什么要求,所以一旦他提出来,惊蛰就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办到。 “你要想好,养孩子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尤其是这孩子现在还这么小。”惊蛰说,“收养了,就要对她负一辈子的责任。” 十九看着惊蛰,目光里的欣喜激动渐渐变作一些坚定的东西,他问惊蛰:“如果收养了这孩子,那你是妈妈,还是我是妈妈?” 惊蛰正一本正经,被他突如其来一句话噎住,干咳了几声,说:“当然你是妈妈!” 十九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这孩子的,因为当初在森林里,妈妈捡到了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是同类的我,也负责任地把我养大,教会我许多东西。” 他抱着孩子,认真地看着惊蛰:“如果当初她没有收养我,我早就死了,后来就不能遇上你,现在过着这么幸福的生活。” 惊蛰笑了笑,刚想说话,十九面色却变了。 诡异的味道弥漫开来。 惊蛰探手一摸,指着十九大笑道:“你闺女尿了!“十九被味道熏得发昏,可还是抱着孩子不撒手,在孩子的哭声中,飞速冲向车子。 充满尿不湿和婴幼儿奶粉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 明日奉上甜的腻死人的番外。 撒花! 第62章 【番外】孩子的户口怎么办!… 时光如水,一去不复返。 当年襁褓里只有三个月大的小小婴孩到今日已经长成大姑娘,正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咳,惊蛰举着《唐诗三百首》望向自家恨不得拆了房顶的女儿,还有陪着女儿上蹿下跳的十九,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趁着女儿累了,在沙发上趴着看动画片的机会,惊蛰叫过十九。十九跟女儿疯玩出了一身汗,看见惊蛰叫自己,飞速赶过来,微笑的嘴角带着点自得。惊蛰拽了条毛巾给他擦汗,一边看他擦一边说:“你知道不,妞妞这个年纪,该上小学了。” 妞妞是胡妈妈给取的名字,想当初两个毫无育儿经验的大男人为了这个小小的生命忙得手忙脚乱,孩子半夜哭得差点断气,无奈只能给彪哥打电话。胡妈妈心善,反正自家佣人多,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索性接过去照看,晚上再让十九接回来。 十九不知道孩子多大该上小学,但惊蛰说了,就肯定是没错。他顺手把毛巾搭在架子上,说:“我明天就带她去买书包。” “买什么书包啊。我问过了,孩子要有户口才能上小学,问题是这孩子是你跟我收养的,当初收养手续什么的都没办,孩子落不上户口啊。”惊蛰说。 “那就去办手续啊。”十九打量着惊蛰的脸色,补充一句,“很复杂?” 惊蛰叹了口气:“反正这一套手续办下来,咱们妞妞今年是赶不上上小学了。” 十九吐吐舌头,说:“那怎么办?” 惊蛰犹疑着说:“我寻思着,咱们是不是托托关系走走后门?” 十九是行动派:“我这就给彪哥打电话。” “别。”惊蛰伸手拦住他,“这小事,不用找彪哥。你记得吧,上回来店里吃饭那个,公安局户籍科的科长,给过咱们名片那个,咱们明天去找找他吧。” 十九点头:“好。” 惊蛰转身进厨房准备晚饭,路过客厅的时候妞妞转过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爸爸,我今晚想吃芝麻球。” 惊蛰把微微有些胖的小姑娘抱起来,在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吃了芝麻球,牙齿就会有洞。” 妞妞伸出小胳膊紧紧搂着惊蛰,撒娇:“可是妞妞想吃,妞妞想吃……” 十九一看心就软了,刚要答应,被惊蛰制止:“不行。妞妞忘了,牙齿有洞就要去看医生叔叔,医生叔叔会怎么样?” 妞妞想起上次医生用个钻子在自己嘴里钻啊钻就害怕,猛地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双求救的眼看向十九。 十九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再看下去,恐怕就要得罪惊蛰大人,做出点让自己夜生活受损的事来。他几乎含泪挥别了妞妞,一头钻进厨房,把装芝麻球的袋子推进冰箱深处。 第二天两个人口袋里装着某商场购物卡来到公安局户籍科。 本来人家保安不让他俩进,后来惊蛰奉上科长的名片,并且再三保证自己真是科长的亲戚,才允许他们进去。这些年来,十九变得更加沉稳,不说话的样子颇有些威严,保安的放水多少也有点忌惮十九的意思。不过都无所谓,好歹是进来了。 科长办公室不难找,只是办公室锁着门,敲不开。惊蛰陪着笑脸问过路的一个穿警服的女警,女警被他的笑容晃到,平时大多回答一句“不知道”,这次却说了实话。 “科长应该还在里头吧,没见他出来。” 惊蛰谢过人家,与十九交换一个眼神,继续敲门。里面这才有个声音惊慌地应道:“等会儿!” 等了足足有十分钟,门才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胸脯高耸的女警员从里面高昂着头走出来,看都不看惊蛰他们一眼。然后,衣冠楚楚的科长坐在办公桌后面,对他们吩咐道:“进来。” 惊蛰和十九就走进去。 虽然房间里欲盖弥彰地喷了空气清新剂,可再重的香味都掩盖不住那若有似无的情/色味道,科长大人刚刚做了些什么,不言而喻。惊蛰却还是要赔笑,虽然知道自己打扰科长大人好事,科长肯定正看自己不爽。 他笑着跟科长套近乎,又拿出那天科长亲自交给他的名片。科长一脸爱答不理,说的话却无可挑剔的亲民,听说惊蛰要给自己的女儿上户口,淡淡道:“那就去登记一下,办理了嘛。是超生的么?” 惊蛰笑着说:“不是,是独生女。只不过,这孩子是我收养的。” 科长愣了一下,说:“那也有相关条文,去对照着上户口不就成了?” “不是,科长,是这样的。这孩子马上就到上小学的年纪了,可办了收养手续,再落户口,中间的时间太长了,都办完了,孩子今年就没法上小学了。” “今年没法上就明年上,都一样嘛。孩子啊,就该多玩几年,那么着急上学干什么。”科长一脸不耐,挥挥手,想打发他们走。 惊蛰不太高兴,听着身后十九的呼吸,这孩子明显动怒了。他回头给十九一个眼色,对科长笑道:“不是这么个道理,孩子早点接受教育也好,我们都教不了他什么,上学了,让老师教,孩子不是好成才么?” 科长看了他一眼,打起官腔:“那也得按照规定来啊,要是你们一个个都来求我,那咱的规矩都给谁看?” 惊蛰点头道:“懂懂懂,这不是,知道科长的难处,所以……”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轻轻放在桌子上,往科长的方向推了推,“所以,要好好感谢感谢科长么?” 科长斜了那卡一眼,冷冷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你们知道么?” 惊蛰回答:“咱和科长都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求着办点事,还能是什么行为?” 科长看了看惊蛰,又看了看十九,十九的眼神太冷,大夏天的,差点冻着科长。无奈那句话实在得科长欢心,科长半推半就地收了,道:“那行,你们下星期再来一趟,把孩子户口的事给办了。” 惊蛰一愣:“这周不行?” “你说了算?”科长瞪他一眼。 得,惊蛰千恩万谢,出了门,十九拐过走廊,一拳砸在墙上,楞把墙砸出几条裂纹。 惊蛰把他的拳头搂进怀里,仔细揉着,叹:“能办事就得了,别那么大气。” “我不喜欢你对人低声下气。” “活在这世上,谁能一辈子不低头?”惊蛰睨他一眼,“再说,我低头不是比你低头好多了?” 第二个星期星期一,惊蛰一早就来了户籍科,可户籍科的小民警一问三不知,混像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惊蛰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别是科长收了钱不办事吧,坐电梯往楼上走,得知科长上周五出差去了,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他坐在一楼大厅发愣,科长记仇,收了他的钱,故意把他的事拖着,出差回来,还会推脱别的事情,反正,就是要把妞妞的学业给耽误了。 十九在店里没跟着他来,但还是不放心,给他打电话,听惊蛰故作平静,声音里终究带上一丝颤抖。他急了,这就要扔下店里的事赶过去,却听到电话里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 惊蛰抬起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碰见彪哥。而彪哥今天也不过是到公安局办事,总归要经过这个大厅,便看见了惊蛰。 那点不想麻烦彪哥的自尊被迫扔了,坐下来三两句说明情况,彪哥想了想,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不知道是谁,可彪哥每句都是命令语气,说到最后,斩钉截铁,吩咐一定要抓紧办理。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小跑着过来问是不是惊蛰先生。惊蛰感激地看着彪哥,彪哥叹口气,说:“以后有事别跟我客气,孩子重要还是你那点自尊心重要?” 惊蛰点头不迭,深悔自己分不清轻重,跟着小民警去办手续。 办着办着出问题了,妞妞的大名是什么呢? 只能搁置,明天继续办。 晚上回家召开家庭会议,妞妞在一边抱着十九的胳膊荡秋千,十九拧着眉头发愁,问:“妞妞姓什么?” 总不至于姓十姓惊吧? 这俩人都是孤儿,没姓也过了这么多年,不觉得什么,可孩子不行啊。好歹有俩爹,算是双亲,怎么能连个姓都没有呢? 惊蛰头疼不已,妞妞荡够了秋千,又爬到惊蛰身上,偏要惊蛰陪她画画。惊蛰搂着她,小姑娘一双眼睛不大,却很聚光,这半年来有点胖了,一笑眼睛险些失踪。惊蛰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出,就问妞妞:“妞妞,你想叫个什么名字呢?” 妞妞“咯咯”笑:“妞妞不是有名字么?” “不是的。”惊蛰耐心解释,“妞妞要上学了,跟好多小朋友在一起学知识,但是小朋友们不能跟你叫妞妞啊,咱们要取个大名,让老师和小朋友们叫。” “哦。”妞妞似懂非懂,但的确仔细思考这个问题,“那……妞妞要叫白雪公主。” 惊蛰翻了个白眼,看向十九,十九表示讲故事的重任一向是惊蛰在扛,自己毫无压力。 惊蛰也自我检讨,这问题问一个孩子,的确很脑残。 于是两个大人继续纠结。 “姓什么呢?”惊蛰仰着头看天花板,从百家姓里挨个想,忽然灵机一现,“不然……姓江?” “哪个江?”十九这些年来,对汉字的掌握已经非常完备。 “江南的江。”惊蛰顿了顿,“名字……就叫离离。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孩子当初被我们捡到,可不就是命大么?我也不求别的,她能像草一样,有旺盛的生命力,一直好好活着,就够了。” 十九点头赞同:“好!” 惊蛰把妞妞一把搂进怀里,点着妞妞的鼻子说:“从今往后,江离离就是你的大名啦!” 可惜,孩子对新名字基本无视,把着惊蛰的手指不撒手,张大嘴想咬一口。十九拍拍手,说:“妞妞到爹地这里来。” 当然不可能真的跟十九叫“妈妈”,不然就算十九受得住,惊蛰也要因大笑过度而死。可叫了惊蛰“爸爸”,再叫十九“爸爸”就乱了。头疼之际,温林出主意。 “不如学西方,叫爹地得了。” 于是妞妞有了一个爸爸,一个爹地。 妞妞听见十九叫自己,就扔下惊蛰跑到十九怀里,小嘴巴咧到几点,提要求:“爹地,你陪我去上学吧。” 十九摇摇头:“不行,爹地不用上学。” “为什么?” “因为爹地是大人了。” “可是我上次明明听见爸爸说爹地是傻孩子,还让爹地放手。”妞妞歪着头想了想,接着说,“爹地,你是不是常常欺负爸爸,为什么爸爸常说腰疼,还说是你害的?” “咳……”十九语塞,无助地看着惊蛰。无奈惊蛰感慨女儿果然是向着自己多一点的,也用控诉的眼神望着十九。十九腹背受敌,不得不解释:“那是因为,爹地晚上帮爸爸按摩的时候,用力过猛……” 妞妞其实不在乎原因,她想说的是:“那爹地以后不能再欺负爸爸了。” 十九下意识就要摇头,可看妞妞一张小脸皱起来,心里头一软,答应道:“好。” 一失足成千古恨,为了这句话,惊蛰足足憋了十九两个星期! 妞妞学校开学那天,惊蛰给妞妞穿了一身崭新闪亮的花裙子。裙子是阿腐友情提供的,这女人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天天在家研究怎么让兄弟俩双生年下一把,天天对着还不懂事的兄弟俩灌输王道不可逆理论。听说惊蛰女儿要上学了,却还特地赞助一条花裙子,眼神瞟到跟随同去的妞妞,大有收此女为徒之意。 吓得惊蛰试完裙子就把妞妞领走了。 妞妞长得不算很高,被老师安排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她身上花裙子漂亮,人又爱笑,老师忙着迎接学生,转头看到这个小女孩,却莫名的感到愉快。 惊蛰扒着窗户看着自己女儿,心里一阵一阵说不出的感觉。这孩子终于上学,跨进人生的第一道门槛。在以后,他要目送着她中考高考,大学毕业,踏上社会,认识一个男人,爱上他,嫁给他。甚至,也许自己要在教堂里亲手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 真是想想就不甘心。 自己辛辛苦苦养育的小天使,竟然白送给一个混蛋! 十九低头看着惊蛰磨牙握拳,暗自骂着“要是知道你是谁,我第一个揍扁你。”十九拍拍惊蛰的肩膀,教室里,小朋友都到齐了,老师开始讲开学第一课。 教室外面都是不放心孩子的家长,老师在里面边讲边留出一个问题,给孩子自己思考解答。有心急的家长一直对孩子做手势,鼓励孩子举手,样子比孩子还着急。妞妞转头看着惊蛰和十九,有点茫然,惊蛰对她做了个举手的手势,妞妞吐着舌头笑了一下,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老师还没有问问题。 鉴于妞妞的抢答行为,老师特地走到她身边,笑着低头问:“江离离同学知道老师要问什么吗?” 妞妞摇摇头,站起来答道:“我不知道,可是我爸爸让我举手。” 家长里爆发了一阵笑声。 老师也笑了,循循善诱:“那江离离同学可以告诉老师哪个是你爸爸吗?” 妞妞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惊蛰:“我爸爸在那里,旁边的那个是我爹地!” 惊蛰干笑着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十九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妞妞。 老师愣了一下,自动把爹地理解成“干爹”的意思。母亲工作忙,只有父亲来送孩子上学的也不少见。她这么一想,要问的问题接着就想到了。 “那江离离同学,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呢?” 惊蛰跟妞妞说过的,不能跟同学老师说她没有妈妈,却有两个爸爸。毕竟同性恋并不能被大众广泛接受,惊蛰在想方设法保护单纯的妞妞。妞妞歪着头,想起惊蛰的叮嘱,然后犹豫着说道:“我……我更喜欢爸爸。” 老师笑起来:“为什么呢?” 妞妞看着惊蛰和十九,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把眉头皱这么紧:“因为……因为……因为我的裙子是爸爸给我穿的。” 教室内外又爆发一阵笑声。 老师让妞妞坐下,继续她的讲述。时间长了,家长也走得七七八八,惊蛰看到妞妞已经完全被老师吸引,拉拉十九的手,也离开了教室。 一路上,十九都不说话,惊蛰观察他的脸色就知道这人有点闹别扭,胳膊肘拐拐他,笑道:“女儿说她喜欢我,你生气了?” 十九终于绷不住,跟惊蛰抱怨:“我星期天不带她去公园玩了。” 惊蛰受不了地笑起来:“你跟个孩子计较这些做什么,再说了,”他把手塞进十九干热温暖的手心里,“妞妞喜欢爸爸,而爸爸喜欢你。” 十九把惊蛰的手握了握,侧面看上去,耳朵尖,似乎的确是……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全文完结。 新坑现耽,重生黑道,新年开坑。 大家一定要捧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