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难而返 作者:R先生的猫 文案 笑成曾经把爱情看得胜过事业,然而跌跌撞撞十余年,几经沉浮,才发现自己错了。 一朝翻盘,从难而返。 然而重来一次,因缘际会竟然又遇到了他差点都记不起来的那个人—— “这一次我最多还你一个吻。” 而卫邵歌—— 他极其出色。 英俊迷人,能力出众,头脑聪明。 就像是金色的太阳,散发出无穷热力,让人情不自禁被感染,被激励。 但是他不快乐。 “我病了,你是我的药。” —————— 食用说明:轻松正剧风,不虐,主攻强强,CP笑成X卫邵歌 内容标签:强强 因缘邂逅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笑成,卫邵歌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逃避自由 他极其出色。 生来就是那些被偏爱者之一。 他英俊迷人,阳光热情,浑身上下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熊熊火焰,稍稍靠近一点,便会被引燃心中追随的渴望。 他能力出众,头脑敏锐,手腕高明。 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得心应手,围绕着他的人都真心喜爱他,欢迎他。 他运动出色,被赋予了古希腊勇士的体魄,力与美在他身上完美合一。 他性格谦逊,风度翩翩,却同时具有领袖气质,即使是对手,也不得不真心钦佩。 他就像金色的太阳,散发着无穷的热力,让人情不自禁被感染,被激励! 但是他不快乐—— “我病了,你是我的药。” “砰!”的一声,网球场维护的铁网兀自震动不休,刚刚拼尽全力冲过来的网球却已经弹了回去。 笑成这会刚好从外侧走过,压根没被惊到——这在S大早就习以为常,S大的学生特别热衷运动,他们的体魄往往和头脑一样发达,这真有点难以置信。人们总是认为,老天给你打开了一扇门,就一定会关上七八扇窗,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笑成目光随意的从十几块场地上掠过,已经看不出刚刚那个球飞来的方向,他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网球场是下沉式的,能让球这么大力的冲到维护上,从角度和力度来看,这人一定是个高手。 笑成抬起手机又看了眼上面的复杂的图表走势,笑意加深。他没直接回宿舍,而是先去了趟图书馆把最后一点事情处理完。 等到他弄完一切回到宿舍,走上楼梯拐进走廊的时候,远远看见自己宿舍门口,似乎站了一个人。开学没几节课,杨家鹏和宁坤是本地的,都不着急来,早先就给他打过招呼,第一周点名那什么,就靠他了。笑成稳稳一笑,然后把这俩人暂时拉黑了。 第一周基本都是专业课,全班二十一个人,他一人点三个的名,你当老师傻还是他傻? 也就那两只二货想得出这个主意。 逆光有点看不清是谁,笑成一边掏出钥匙,一边走上去。那个人侧着半个身子站着,手里还提着东西,侧身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这人他不认识。 “嗨!”笑成先打了个招呼,那人快速的回过头。这下能看清楚了,他确实不认识。要是身边有个这么帅的哥们,他也不能够被安上“经管一枝花”不是? “嗨,”那人也笑了,笑容特别好看,也很有感染力。 笑成却一瞬间升起些紧迫感,他扬了扬眉,不经意开口问道,“你找谁?”刚刚好打断了对方的节奏。 被抢了主动权,对方也没露出什么不舒服,毫不在意的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刚打球回来,忘带钥匙了。” 笑成看见对方手里提着的是一个挺专业的网球包,另一只手拿着半瓶功能型饮料。 注意到笑成疑惑的神色,他马上解释道,“我是你舍友。” 笑成就笑了,“呦,我怎么不知道?”他开了个玩笑,其实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S大宿舍大部分是四人间,大一分宿舍的时候,他们宿舍刚好三缺一。这哥们估计是哪里落单了,来加塞的。 他拿钥匙打开了门,就看见本来空出的那个床位下面已经堆了许多东西。笑成回头看了眼,正要说话,就听到对方扬起来的声音,“啊,我刚打球时看见你了,不好意思啊,没吓到你吧?” 对方嗓音明亮温暖,真诚又充满活力。 就像没有丝毫挑衅。 笑成手腕一顿,把手中的东西放进柜子里,又取了衣服就走进盥洗室。他本来是不打算冲澡的,不知道怎么脑子一发热就进来了。还真是难得,竟然有人能让他第一次见面就隐隐对峙上。笑成冲了一会热水,又忍不住乐了起来。 自己也真够幼稚的。 他没继续幼稚下去,快速洗完,换上干净衣服,拉开门,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水温刚好,你可以冲个澡。” 那哥们已经光着膀子爬了上去开始铺床了。虽然已经九月了,南方温度仍然没降下来,刚打完网球回来,他热得不行,干脆就脱了上衣扔到一边。 笑成两三下擦干了头发走过去。对方刚把蚊帐挂好。 “要帮忙不?” 对方探出半个身子,啧,身材真是没得说。人家也不客气,坦坦荡荡道了声谢,就让笑成帮他把枕头什么的拿上来。就像是之前那么点似有似无的对峙和芥蒂压根就不存在似的。 笑成不由得也有点佩服。他在这个年纪……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他把擦头发的毛巾挂到脖子上,开始一样一样的往上递东西,开始还是规规矩矩的递着,后面两人都有了点不耐烦,变成了一样样往上扔。 零零碎碎的东西被笑成一个接一个扔上去,速度越来越快,对方全都一个不漏的接住,甚至有一个飞得远了点,他探出一半身体伸手一捞,竟也精准的握在了手里。 “不错啊!”笑成夸了一句,后面的耳机充电器什么的,更是飞的毫无顾忌。直到最后把眼罩飞到了蚊帐顶上,两人一愣,都笑了起来。 对方笑的坐倒在床上,一只长腿跨过栏杆垂了下来。 小腿肌肉好看极了,修长流畅,淡淡的小麦色,一看就是长久运动出来的。 人一伸手就把蚊帐顶上的眼罩取了下来。笑成看见桌子上还有一沓书,顺口问了句,“书放上去不?” 上面马上传来声音,很干脆,“这个不用。” 笑成瞄到最上面的那本书名——《逃避自由》,也就没伸手去碰,反而更加后退了一步,“那行,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叫我。” “谢啦啊。” 头顶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回应。 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笑成本来还有点事情,只是现在多出来了个室友,也不方便在宿舍做了。他看了眼时间,就在柜子前换了身衣服。转头对方已经收拾好了,正爬下来,笑成问了句,“要去吃饭吗?” 然后他敏锐的捕捉到对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如果不仔细,是绝对无从发现的。 他已经预料到对方要拒绝了。结果却听到干脆利落的回答,“成啊,我请客,我知道外面有家馆子不错。” 笑成有点诧异。 他本来是出去吃饭,顺便招呼了一句。不过毕竟是舍友,趁这个机会熟悉熟悉也好。 “等我冲个澡。” “不急。”笑成应了声。 对方刚刚拉开柜子,又突然转身,笑容热情友好,“差点忘了,我是卫邵歌。” 他深棕色的眼瞳深处,像是亮起了一束天光似的,有些梦幻的通透,同时,嘴角笑容又那么温暖,明亮。他注视着笑成,伸出了右手—— 在这同时,笑成浑身几不可觉的一顿。 随即微微怔忡,好像是在回忆,又好像是在确认什么。那些他开始以为会刻骨铭心,后来又以为早就抛在身后的,居然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浮现出一个还算清晰的轮廓。 然后,卫邵歌几乎确信自己清楚看到,对方俊朗的面孔上轻松之色刹那间消失不见,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如同裂纹一般攀爬上来,但是这仅仅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恢复了原状。 对方同样伸出手,握住了他的,稍稍用力,力度和时间都恰到好处,不会显得漫不经心或者过分热情。 “我叫笑成。” 卫邵歌马上用力回握了回去,“以后就是一个寝室的哥们了,多多照应啊。” 笑成谦虚的笑笑,然后玩笑的锤了锤对方肩膀,“互相照应,快去冲澡吧,一会没热水了。” 卫邵歌“哎”了声,转身就进去了。过了一会,盥洗室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直到这时,笑成才放松的呼出憋在胸口里的一口气。身体里涌起的莫名情绪虽然来势汹汹,但也消散的极快。 笑成并不为此担心,对于他来说,这些“还未发生”的,其实是过去而非将来。他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况且——卫邵歌。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其实他已经忘记了。 毕竟现在一切都有所不同,他又不是一个过分执着过去的人。 要是没有人提醒,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去回想自己大学生涯中,曾经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极其出色,温暖明亮,就像金色的太阳,散发着无穷的热力,让人情不自禁被感染,被激励! 确实,情不自禁。 大学五年,他暗恋了对方四年,最后被一个吻打发。 想想还真是……妈蛋的。 他明明已经和上辈子完全不同了。 重生在高考之后,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复读。然后凭着实打实的分数,考取了S大经管院。虽不是什么特别骄人的成绩,但也明确拒绝了父亲对他人生的安排。 他没有浑浑噩噩被父亲托朋友塞进医学院,更没有认识一个寝室的卫邵歌。所有的一切都走上了正常的轨迹。 而不是像上一世……直到卫邵歌大四那年出国进修,才画上句号。 即使是上一世,笑成也没有像是影视里的男主角那样,不顾一切追上去。 他性格开朗,喜欢玩笑,和谁都玩得开,骨子里却天生有着种骄傲,从来没变过。大学里一段不能述之于口的感情,只是他过往人生的一个小小的片段。不论有多深刻,时间一长,也就渐渐淡成了一张薄纸。并没有后来毕业之后,工作处处不顺,辞职引发父亲勃然大怒,以及后来经商跌跌撞撞,吃的不少苦头,让他来的记忆深刻。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 某些遥远的回忆带来些许虚弱一扫而空。 笑成忽然失笑,没想到自己重读了进度条,竟然还触发了这个隐藏副本,就是以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练出的好涵养,也忍不住要骂一句脏话! 不过他又想笑。 现在他甚至连这个人的面容都记不清楚,当初却求而不得了整整四年,想想还真有意思。 盥洗室的门被拉开。 卫邵歌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对笑成笑道,“刚洗完水就凉了,幸好。” 笑成回应的笑了下,“运气真好。” 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重新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对方,几句话之后,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对方成熟沉稳,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年轻气盛和冲动。 血气方刚的年纪,往往把面子看得极重要,又容易骄傲,自以为是,过分的高估自己。就刚才到现在的接触,卫邵歌对他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舍友,表现的十分大度,虽然也有些隐隐的互不相让,但终究还是很克制很谦逊。 关于卫邵歌,他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因此也推断不出对方怎么大三还换了宿舍。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他也不好奇。 但毕竟是舍友,还是需要发挥一些关怀。曾经就有朋友半是羡慕半是嫉妒说过,哪怕之前一秒还是陌生人,只要笑成愿意,就能让对方在短短的时间内喜欢上他,乐意和他做朋友。 这种奇异的魅力从来没有失效过,这次也不例外。 等到他们出门的时候,卫邵歌言语之中已经多了许多亲近,并且坦然告诉笑成,他调换宿舍是因为和同寝室的一个哥们闹了点不愉快,索性他搬出去,两人都痛快。卫邵歌点到即止,笑成也就没追问。不过他脑子里转了几圈——他怎么不记得卫邵歌曾经和谁有过不愉快? 时隔多年,当年的事情在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大概,笑成也不能肯定。他也就把这点疑问扔到一边。 他们说说笑笑,拿好东西准备出去吃饭。 转身锁门的同时,笑成自然而然的朝着卫邵歌的桌子扫视了一眼。 之前放着的那沓书,果然被收了起来。 尤其是最上面那本弗洛姆的《逃避自由》。 第2章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笑成和卫邵歌说着话就走下了楼。 S大历史悠久,建校也快要一百年了,经历过好几次扩建。都是以中央的小宁山为核心,呈环抱之状朝四周扩张,因此S大自然环境极好,一栋栋青灰色的建筑隐身于郁郁佳木之间,峰回路转的时候才隐约看见一个棱角。 宿舍区被统一安排在小宁山上,用山林小径或者是曲折栈道连接。经管院都住五栋,在图书馆和体育场之间,属于整个学校比较核心的位置。就是出校门至少要步行半个小时。幸好S大规划理念先进,是国内少有的完全开放式校园,倒是从哪个方向都可以出去。 他们下楼后就朝着接驳车停靠点走去,准备搭乘校园巴士。 卫邵歌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浅色T恤搭深色长裤,并不过分随意,脚上穿一双深蓝色帆布鞋,看起来正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的样子。加上他十分英俊,个子又高,脸上一直带着十分好看的浅笑。从车站前面来来往往不少女生特意看他,跃跃欲试想要和他认识。但他并不以为意,神情自若,只不时和笑成说话。 卫邵歌已经很高了,笑成甚至比他更要高上一点儿。和卫邵歌不同,他穿着要更加正式一些,浅灰色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外套一件黑色针织衫,而加上米灰色长裤和系带皮鞋,又变得不那么正式,有点英伦风,休闲中带着克制。倒是很符合他的气质,或者是心境。 笑成正在听卫邵歌介绍附近的一个露营点,他这两年很重视锻炼身体,对这样的活动很感兴趣。卫邵歌察觉到了这一点,讲得更加详细。 正说到哪里可以租借帐篷,忽然有个不认识的男生从后面拍了下卫邵歌的肩膀。 “卫哥!” 卫邵歌转头看了眼,就笑了,却又转头对着笑成示意了一下。 才说,“实习完了?” 那个男生一边笑着说“上周就完了”,一边快速的看了眼笑成,“我约了本强他们出去吃饭,卫哥你吃饭没?” 卫邵歌才说了句“还没”。就有一堆人走过来,一看见卫邵歌马上就打招呼。看起来他们都认识,并且还很熟。很快就把卫邵歌围了起来。 笑成本来想后退一步——要是其他人,他还挺愿意去认识下对方的朋友。但是卫邵歌就算了,他俩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这绝对是很理智的分析,没带半点个人感情。 但是他还没退出去,卫邵歌就揽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抱歉,“我和他们说两句。”态度显得很亲近。 笑成也就不好继续退开了。 卫邵歌大约人缘不错。看得出那些人是真的十分亲近他。 人群中勾着别人脖子的那个男生问了句,“卫哥你什么时候搬宿舍?我招呼人给你帮忙。” 卫邵歌刚刚好和另一个人说完一句话,转头看过来,“我今天早上都搬好了,就那么点行李。” 问话的男生马上怪叫了一声,“怎么不说一声啊,我就等着表现呢?” 卫邵歌笑道,“我早上搬宿舍那会你不是还在火车上吗?” 周围人马上嘘声道“呦~” 那个男生哈哈一笑,“毕竟有这份心不是?会长,看在我心地纯良,今年的迎新晚会交给我们部呗。” 马上就有人笑他。 卫邵歌一挑眉,“这事情你都跟我说了一个暑假了,是非逼我拉黑你?” 那个男生嘿嘿一笑,看起来并不当真。 这时有人注意到站在卫邵歌身边的笑成。 就挺友好的问了句,“卫哥,这是你朋友?” “嗯”卫邵歌应了声,侧过半个身子,让出笑成,“是我新舍友。” 周围忽然一片安静。 笑成清楚的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并且直白的打量着他,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并不怎么舒服。 笑成难得没有笑,只是简单的牵了下嘴角,简单自我介绍了一句,“我是笑成。” 卫邵歌显然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一开始才没有主动介绍笑成。他看了圈周围,神情不变,“那行,你们去吃饭吧,我们先走了。” “卫哥你也要去吃饭?”最先那个男生看气氛有点怪,连忙问了句。 周围人都沉默着,卫邵歌轻轻点点头。 他表情不变,笑成却敏锐的感觉出他有那么点无奈。 果然的,之前那个说自己心地纯良的男生马上不乐意了,“卫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说好了哥几个给你接风洗尘去去晦气的。转头和别人去吃饭。”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笑成看得出来,他是确实有些不高兴了。 他还在想,卫邵歌要怎么处理。 这被撞见,是有点尴尬。 然后就看见卫邵歌直接不客气的伸手削了他一脑袋,“还想不想要今年的迎新晚会了?” 那男生马上收敛了,嘿嘿一笑,不说话。 刚好有接驳车开过来,卫邵歌又和其他人招呼了一声,就和笑成转身上了车。 即使都坐在车上,笑成还是感觉有不少视线都追随在自己身上,让他感觉怪极了。看起来一定有什么内情。这年头,舍友都变成什么敏感词了吗? 卫邵歌却没有流露出解释的意思。 而是自然而然的把话题引回到之前的野营和攀岩上。这也是笑成感兴趣的,他也就顺着对方接了下去。 在得知笑成也能吃辣之后,卫邵歌带他去了校外一家川味鱼府。这家店位置挺隐蔽,笑成竟然从来没发现过,味道确实非常正宗。 他算不上喜欢吃辣,都胃口大开。 他们又叫了一打啤酒,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笑成天生酒量就差,一杯就醉。当年为了谈生意,有几个月吧,出租屋里一滴水都没有,渴了就只喝啤酒,弄得差点酒精中毒,才渐渐练了出来。 现在没锻炼过自己,当然是一点酒量也没有。 笑成也就一点点抿着,显得自己喝了不少,其实一杯都没有下去。 相反,卫邵歌酒量非常好,一瓶接着一瓶,脸色丝毫不变。男生之间熟起来有时候简单的过分,等到他们吃了饭又喝了几杯,就已经称兄道弟了。 注意到笑成没怎么动杯子,卫邵歌就问他怎么? 笑成只好推说自己酒精过敏。 酒桌上说自己“ 不能喝酒”绝对是雷区。第一不大有人信,第二即使人家信了也不大有面子。 卫邵歌愣了一下,马上就不让他再碰杯子了。神情还有点歉意,毕竟笑成酒精过敏都二话没说陪他喝了。 随即挺担心的问了半天笑成感觉怎么样。 蛮真诚的样子,倒是让笑成有点不好意思。 之前回想起的一些陈年旧事就变得更加淡了。 其实说起来,卫邵歌无论为人还是处事,都非常不错。非常适合当朋友。 卫邵歌同样觉得笑成很不错。 性格好,也够意思,而且他们好像天生就有种默契。无论说到天南海北居然都非常聊得来。好像他们早就彼此熟悉,又十分了解彼此——喜欢什么样的运动,有什么样的兴趣,什么样的品味,甚至是什么样的人生观。 而对方,志趣,品味,学识,眼界,心胸,乃至思想的深度,都和他堪堪匹配。 卫邵歌开始还带着点斟酌仔细,后来就慢慢放开了。话题也越来越天马行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而笑成竟然都接得上。 这让他觉得极其舒畅。 等到滔滔不绝的说了许久,啤酒也全部喝光,他才有些意犹未尽收住话头。 笑成带着淡淡的笑意,顿了下,也停住了话。 卫邵歌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谈话的主动权早就被对方接了过去。他知道自己,温和谦逊不过是一种表象,事实上,他极其的争强好胜,并且极其的强势。 他自然而然就要让所有一切按照他的意愿发展,他是绝对的主导者,忍受不了有什么东西脱离他的控制。 一直以来,他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周围的人和事——这对他来说没有一丁点困难。 然而就在刚刚,他却几乎是畅所欲言——完全忘记了要有所保留。 看似是他引导着谈话的方向,对方不过是恰到好处的补充和引申,但是他却非常清楚,主动权早就不知不觉的转移到了对方手里。笑成在引导着他说出他想要说的,表达出他想要表达的,并且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让他变得迫切自己的想要展现自己,最诚实最美丽的某些东西,想要获得对方的认可,以及赞美。 哪怕是一个示意性的颔首。 他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念头惊了一下,那些还没有完全平息下去的情绪和激动全部如潮水般退却。 卫邵歌轻轻倒吸了一口气,马上沉默了。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意识到这些之后,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愠怒和排斥! 突然的沉默并没有让两人之间尴尬起来。因为卫邵歌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 他恢复了彬彬有礼,热情谦逊的样子,并且确保自己没表露出一丁点因为刚刚的畅所欲言的异样。 他站起来准备结账。 笑成也跟着站起来。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说是笑成已经接过了。 在卫邵歌看过来的时候,笑成马上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今天我不得不尽地主之谊。不过日后可一定要让我敲回来。” 卫邵歌不自然了那么一秒,随即就笑了,“成啊,就怕你不敲。” 笑成一扬眉,挺幽默的说了句,“来日方长。” 卫邵歌笑了笑,就先一步走出去。 夜色之中,他的笑容淡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原状,甚至还更深了些。 说不上是懊恼还是高兴。 不过却有句话,形容现在的心情不能够更恰当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第3章 放手一赌 回宿舍没一会儿,就接二连三有人打电话,或者过来敲门找卫邵歌。 笑成这个时候已经知道卫邵歌现在是校学生会的会长,校网球队主力,同时还是他们医学院辩论队队长,当然这些都是笑成结合记忆,旁敲侧击知道的。卫邵歌丝毫没有卖弄自己,即使是说得最为尽兴之时,也显出许多同龄人无法企及的从容低调。 笑成一直都知道对方很优秀。若非如此,怎么会在大四那年被S大邀请来美国客座教授欣赏,推荐到TOP10的名校进修?算算时间,也就是一年半之后。 并且笑成还知道,卫邵歌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导师实验室,在大四下的时候独立发表了影响因子为7的研究论文,这篇论文甚至吸引了学界关注。 只是后来他隐隐听说对方出国之后竟然没能顺利毕业,后来也没有从事医学工作,再之后,甚至就没有消息了。 他总觉得卫邵歌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不会籍籍无名,因此当时还诧异了一下。不过那个时候正是他事业和人生最为低谷之时,因此很快就挥之脑后。 卫邵歌朋友很多,而且对于他搬换宿舍都很关心。 这种关心程度之诡异,甚至于让笑成觉得他们其实是在看卫邵歌的舍友而不是卫邵歌的。 若有若无的打量,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试探。对于在校学生而言,已经算是不错,但对于笑成来说,简直拙劣的可笑。 恰好这时店里的会计打电话过来,他借着接电话的功夫,直接出去了。 等到和会计把事情交代完,笑成也没打算回去。 才刚刚开学,有的年级还没有来,整个S大的校园一片安静,偶尔还有几声蝉鸣。夜风从林叶的间隙钻出身,徐徐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而远处图书馆泄露出的绒绒暖光,则驱散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寒意。 笑成在外面转了一圈,心情非常平静。脑子里快速的计算着生意上的事。 早在进入S大第一年,他就迈出了他事业的第一步——倒卖服装。 他家算是书香世家,父亲从事生物医学研究,母亲是省作协委员,也是因为这样,父亲早早就属意他能继承自己的志向和研究。 只是笑成对科研实在没半点兴趣。笑康又极其反对他经商,绝对不会给他半点支持。即使这一世父子关系改善了不少,笑成也知道笑康不会改变立场。 因此他的资金也极其有限,只能够把生活费节省出来,从最底层入手。 第一年他就看中学校外面的商机——一到晚上,不少大学生在校门外宽阔的步行街上摆摊攥零花钱。而地摊里最赚钱也最多的就是女生的衣服。 笑成当然不会去做这个,他是看中了这些人背后的需求。 大学城是这两年才刚刚发展起来的,S大附近没有什么逛得起来的商场,也正是这个情况才催生夜市一条街。但是又有一个问题,夜市上的小摊子进货必须坐三个多小时的公交周转到市里批发市场。并且由于摆摊的需求不大,批发商又不肯给低价。因此在笑成看来,步行街并没有完全发展起来,而且还大有商机。 于是他挪用了大一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借着上一世的记忆,在江浙一带找了家工厂,用赊款的方式,预定了一批质量还算不错的女装。款式全部是他凭借自己眼光和经验,又翻墙在日韩品牌网站上找到模板,修改得来的。他给厂长许诺,如果不能及时结款,这些设计稿全部送给对方。 当然就算他不送对方未必不会仿制。但笑成表现的太老练了,对于行业里的门门道道又一清二楚,设计稿又十分有水平,搞得厂长竟然摸不出他的底。 这不过是因为笑成上一世曾和他打过好几年的交道。 在这同时,他用那笔钱,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在学校外面租下了一个空置的仓库。这些房子都签了拆迁协议的,本来这么空置着,也没有一丁点效益,廉价租给笑成也聊胜于无。 笑成就将这个仓库改造成了一个临时市场。 等到衣服出库之后,他全部运进了仓库里,仓库被他稍微一收拾,还蛮有loft风格。那些衣服摆在衣架上,整整齐齐的挂着,竟也不显得廉价。 这个地方就变成了一个进货点。 他走得是量,因此价钱并不高,但也不低。由于衣服质量不错,甚至吸引了周边的一些小店。一些周围学校的女生知道,不愿意让小摊赚了差价,都闻讯赶来,直接从笑成拿货。 他很快就收回了成本,付清货款,将另一半被厂子扣住的货也拿了回来。 不过这时候却发生了点意外。 学院的一个高年级学长来笑成这里进货认出了他。回去之后就冷嘲热讽说笑成太过“高调”。没几天就有工商局的人过来找他。 刚好这时笑成另一半货还在路上,仓库里什么都没有,就被扑了空。等到几天之后,他托学院老师推荐,申请的“大学生自主创业项目”也批了下来,才算把这一茬含糊过去。 他是太急了。 但时间也太紧了。 正是因为比别人多走过一段人生之路,他才知道一辈子光阴有多短暂多仓促。 后来他赚够本金,干脆租下一家超市底层的一片商铺,开了一个服装超市。由于他的衣服质量上佳,设计甚至比一些品牌店都要好,生意非常不错。笑成雇了一些大学生当店长和导购,都是其他学校的。同一个学校,难免会有些是是非非。而且他也想留点余地。乃至于那些兼职的学生都不知道自家老板才是S大的新生。 笑成一边在夜色里走着,一边在脑子里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策。 偶尔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从身边飞驰而过,让他竟然升起一种“这就是青春”的感觉。因此也不再犹豫。 他还年轻,没什么输不起的。 有的时候,时机到了,就需要他做一次赌徒。 这么想着,他陡然精神一振。 看了看表,宿舍也快要上锁了,想来卫邵歌的小伙伴也应该离开了。笑成就快步回了宿舍。还没到宿舍门口,被一辆自行车从后面上来刮了一下。 那男生在前面五六米一个刹车,转头就喊“对不起”什么的,笑成摆了摆手,示意没事。那男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踩自行车走了。 笑成开始挺没感觉的。 他回宿舍,拿钥匙开了门。灯还亮着,卫邵歌正在电脑前看什么东西,听见声音转过头,正要说什么,突然推开椅子走过来,“你胳膊怎么了?” 笑成低头一看,挽起衣服的小臂上竟然刮了一道十几厘米的红印子。 倒是不觉得疼,稍微有点火辣辣,也没见血。 估计是那个男生背的包刮的。 他不以为意,脱了外套放在一边。卫邵歌已经找了药出来,“得,还是涂一点吧。” 笑成点点头,接过来却放在一边。 卫邵歌眉毛一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然而心里不大舒服。 笑成脑子里仍旧是他之前做出的那个决定,神思有些不属,甚至没和新舍友说几句话,就上床睡着了。 显得有些冷淡。 卫邵歌脸色终于淡了些,重新坐回电脑之前。但是屏幕上的那些专业术语却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笑成的态度让他觉得,刚刚畅所欲言,有那么点可笑。 笑成多少察觉到了点卫邵歌的不快。但是却没心思开口。 他本来就没想和对方有多亲近,回想起晚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表现的有些过了。卫邵歌虽然适合做朋友,却不适合做他的的朋友。尤其他们俩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虽然对方曾经是自己男神来着。 没等一星期,杨家鹏和宁坤也回了学校。 卫邵歌很快和这两人混熟了。卫邵歌比他们高一级,但由于医学院五年制,他们按道理又是同一年毕业,因此也没有什么拘束。杨家鹏混过学生会,那个时候卫邵歌还是他的部长,因此两个人关系更近。甚至可以说,杨家鹏有点崇拜卫邵歌。 笑成因为要忙自己的事情,反而不如他们经常在一起。 不过笑成和他们关系还是很好。 但是和卫邵歌,虽然关系不能说差,但总归是隔了点什么。 两人私下里相处,竟然还没有卫邵歌到宿舍第一天的时候来的亲近。 开学一个月,笑成就把那家服装超市转手了。同时还有零零碎碎的一些小生意。 他把手上的钱全部腾了出来。 准备赌一把。 他已经有了完全的决心和准备。 但是毕竟本钱还是太少。 想到这里,笑成就有些烦恼。要是父亲愿意支持他,他不会现在才做到这一步。太多的机会没有抓住,让他每每想起都十分遗憾。 如果能有一个合伙人……笑成支着下巴,微微沉吟。同时脑子里冒出了几个人选。 都是在学生时代就既有财力又有眼光之人。 但…… 宿舍门突然“砰”的一声弹开—— 宁坤气喘吁吁冲进来,“邵歌和人打架了,快去帮忙!” 第4章 缂丝之机 打架? 笑成愣了一下,顿时从凳子上站起来,抓起钱包和手机,“走!” 卫邵歌的性子,能打架说明事情真的大发了! 宁坤二话没说在前面带路。很快他们就到了网球场,今天是周末,又刚好是卫邵歌他们网球队集中训练的日子,笑成还顾不得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1号球场里围满了人。他和宁坤直接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邵歌!”宁坤叫了一声,马上走过去。 卫邵歌脸色很难看,顺着声音看过来,从宁坤脸上一掠而过,就要收回,又忽然一顿,转而定在笑成脸上。 不过也只是几秒。 杨家鹏正站在卫邵歌身边一侧,宁坤站在另外一侧,正低声询问杨家鹏情况。 在卫邵歌对面正站着一个高高的男生,手里拿着网球拍,嘴角青了一块,看样子竟然是卫邵歌先动手的? 笑成微微挪近了一步,从卫邵歌的位置看向对面。那个男生抹了抹嘴角,语气里竟然没多少火气,“邵歌,我只是想参加网球队,你反应过激了。” 笑成清楚感觉到卫邵歌火气上来了。 只是表面上,他脸色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愤而动手的激动。眼角的肌肉轻微抽搐了一下,就要开口—— 笑成马上轻轻压了一下他的肩膀。 卫邵歌肩膀一动,似乎就要把他的手甩下来。 笑成瞬时加大了力道,同时低声道,“这里人多,我们去别的地方说。” 卫邵歌嘴唇抿紧,虽然没说话,但肩膀已经放松下来。 笑成正要说话,对面那个男生就猛然转头朝他看来,眼神里的意味简直莫名其妙。 笑成心里微微诧异,却还是沉稳的开口,“哥们,我们过去聊聊。” 那男生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没你事,滚一边去。” “去你妈的。”笑成还没做出反应,卫邵歌就一拳头抡了过去。直接砸在他脸上。 “邵歌……卫哥……冷静点……” 周围网球队的人纷纷拦住他。不让他冲动。 本来这也算是自己地盘,问题是除了刚那句脏话,那男生压根什么都没干,他们就算是偏向卫邵歌,也实在没法帮忙。 那人被卫邵歌打的偏了偏脸,忽然转头恶狠狠的看着笑成,“你妈逼是谁?” 笑成涵养再好现在也忍不住了,“关你屁事!你真想玩,我奉陪到底。” 他转身一拉卫邵歌,“走!” 卫邵歌被他拉的身子一晃,竟然没说什么,就要跟着离开。 那人突然忍不住了,抄起球拍朝着笑成就扑上来。 还没等周围人拦着,笑成忽然一转头,钳住他手腕就把他整个儿撂倒在地。接着一脚狠狠踩在他背上,“你是跟我卯上了怎么着?成,我记住你了。” “行了行了,”宁坤看情况不对,连忙拉住笑成胳膊,“咱不和这神经病一般见识,走,回回。” 笑成冷哼一声,拉了卫邵歌就要走。 卫邵歌从他手里把手腕抽出来,平静的看了眼刚从地上爬起来那人,“你要加网球队?行。”然后他直接朝队长走过去,“明生,我退出。” 李明生一愣,队里其他人也是一愣,接着就连忙劝阻。 卫邵歌摇摇头没说话。 李明生厌恶的看了眼那个闹事的男生,转头给卫邵歌说,“你是球队主力,我不可能让哪个新队员顶替了你,如果你……” 卫邵歌打断了他的话,他这个时候已经变得非常冷静,说话也非常平和,没有半点火气,“没这些我本来也准备和你说这件事,我已经大三了,队里也需要新鲜血液。今天不过是凑巧。这哥们以前是我舍友,我们关系不大好,但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你看他合适就收,不用考虑我。我也完全不介意这个。” 说完,他又环视了周围一圈,“成,今天情况不对,下周你们都把时间匀出来,我请你们吃饭。就这,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干脆利落转身。好像刚刚说退出根本不是一时之气,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笑成手插在兜里,等卫邵歌说完了,就上前一揽他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着话,当先走了出去。杨家鹏也被这个变故惊呆了,宁坤狠狠瞪了一眼那个从刚刚卫邵歌说退出起就沉默下来的男生,也跟着走了。 走出之后,笑成放开了胳膊,走在卫邵歌身侧。 卫邵歌明显情绪很差,但他还是很克制的表现出平稳的样子,“你们去忙吧,对不住,耽误你们事了。” 杨家鹏用力拍拍他肩膀,“说什么呢,出事了兄弟肯定要挺你。”他犹豫了一下,“不过那个人他……” 笑成清楚的看到卫邵歌脸色沉了沉,他轻咳一声,“家鹏,刚你女朋友找你,电话打我这里了,你别忘了给人家回个消息。” 杨家鹏顿时想起什么,一边掏手机一边说,“完蛋了我忘去接她了,哥几个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先撤了啊!” 宁坤实现在笑成和卫邵歌身上来回转了转,“成,那我也先走了,你们有事肯定要给我打电话。” 卫邵歌脸色还算好的点了点头。 等宁坤也走了,他忽然沉默下来。 笑成就搁旁边站着,感觉到手机震了震,掏出来一看是宁坤的短信,“看住他,有事来电。” 笑成啼笑皆非。 宁坤还真以为卫邵歌这是准备在沉默中爆发去干点什么? 况且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也是太看好他了啊。 “怎么了?”注意到笑成似乎笑了下,卫邵歌开口问。 “没什么。” “你也忙你的去吧,不用陪着我,我现在冷静得很。”卫邵歌说完。忽然被一把勾住了脖子。 笑成眼角余光看见不远处那个人影,心里冷笑,脸上却是玩笑的样子,“别介啊,哥们难得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说吧,你想怎么发泄发泄,我全部奉陪。” 卫邵歌被他亲近甚至亲昵的态度弄得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下子才开口,“没,我真挺好的。” 看见那个人消失了,笑成也就把胳膊放了下来,“那成,我估计你现在也有事要办。有需要你告诉我,我也有点关系。” 卫邵歌“嗯”了一声。 笑成一点头,转身就走了。 卫邵歌看着他的背影了几秒,然后转身掏出了手机。 笑成一边走一边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同时把袖子挽了起来,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收敛,带上了点狠劲儿,脚步也越来越快。 走过路口的时候,他忽然拐进了一条小路。 “出来吧。” 笑成冷淡的说。 马上的,之前那个男生提着网球包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看来他还蛮有胆子的。 笑成上下打量了人一圈,手重新插进了口袋里。 这人压根不准备和他动手。 “你跟着我干什么?” “砰”一声,那人把网球包扔在了草地上,“你叫什么?” 笑成没回答。 那人竟然走近了几步,一瞬不瞬盯着笑成,“你是卫邵歌舍友?” 笑成扬了扬眉,“这又怎样。” “不怎样,我让你离他远一点。” 笑成险些笑出声来。 玩什么,离他远一点?你以为这是校园爱情剧? 没错,他刚刚就看出这人看卫邵歌眼神不大对,没想到还真是这个原因。 估计卫邵歌也是知道原因,才十分厌恶对方,也不愿意让其他人插手。看样子,这家伙估计还干出过什么不能忍的事。 笑成没吭声,只是笑笑,看着对方,“你叫什么?我是经管院的笑成。” “杜克伦。” “医学院的?” “嗯。” “怎么,要找我干一架?”笑成把手掏了出来,向前走了一步。 杜克伦竟然立刻后退了一步。 但是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反而朝前跨了一步,狠狠威胁道,“你他妈给我离卫邵歌远一点,否则我找人做了你。” 笑成顿时嗤笑出来,“看不出你还蛮有本事。” 杜克伦浑身肌肉一紧绷,像是马上就要扑上来,但是他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刚那一下他就清楚,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他极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下来,“既然是一类人……” “谁他妈和你是一类人。”笑成不客气的打断他,“我对卫邵歌没半点兴趣,你要是非学疯狗一样乱咬,就别后悔惹上我。” 杜克伦嘴巴抿紧。 笑成也不等他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这事情也就这么告一段落。不知道卫邵歌是不是做了什么动作,杜克伦还真没再出现过。当然也可能是他压根不关注。 笑成最近在忙自己的事情。 日常的课程对他难度不大,他也只挑最感兴趣,最有用的听。其他时候,他都带着pad,在课上研究自己下一步的走法。 他知道S市一家大型的纺织厂最近就要宣布破产了。纺织厂本来就不是什么捞钱的行当,况且S市最近十来年,越来越开放,对外贸易频繁,而附近江浙一带纺织业兴盛崛起,加之城市扩张政策,污染类企业全部被要求取缔搬迁,都令本市纺织业受到极大压制。 也不光是纺织业。 笑成之所以着眼在这里,是因为这其中有个极大的机会。 这家即将倒闭的纺织厂里有一位职工,家里祖上曾是江南缂丝名家,曾经参加过慈禧千禧千寿图的制作,正反两面分别是千禧和千寿,从两面看去,却又相互应合。笑成上一世见到真迹,不得不感叹精妙异常。 而人的父亲,年轻时就师从江浙名匠,从事过多年缂丝手艺,手里握着一整套珍贵的缂丝绝技。当年因为社会动荡,一时无从施展。后来情况好了,他又没有人力物力和渠道,但是这位老匠人一直惦记着把缂丝之法发扬光大。 上一世被一位台商得知资助,将老人手中的缂丝之法和机织结合,创造出一种从来没有的特殊织物。缂丝不但为众人知,且引起极大的关注,那位台商也因为这个直接在大陆做成了一整条产业链。短短几年就发展成江南织造的龙头。更不用说后面国家颁发的那些文化保护嘉奖,更是给他开了无数绿灯。 笑成看中的,就是这个。 那家即将倒闭的厂子,由于多年来承接江南丝绸的单子,还留有许多专门的机器,当年都是从日本订购。要是他能将这个厂子吃下来,就极其轻易有了生产工具,再和老匠人合作,就有了生产资料。 他知道实际操作起来不会那么简单,甚至有重重阻力,但时机千载难逢,事在人为,何愁不成? 想到这里,笑成竟然有些心情澎湃。 可惜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阻碍,就是他手上资金不够! 因此他想到了一个人。如今已经在商场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他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不曾与之有过交集,而对方也算是他的学长——景俊辰。 第5章 景俊辰…… 打定主意之后,笑成毫不犹豫,请了一星期的假,先是去厂子找到了那个职工,说是自己对缂丝十分有兴趣,想要深入了解学习缂丝这种传统文化,因此想拜见王老先生,也就是他父亲。那个叫王岳的中年人被笑成说服,带他去见了他父亲。 笑成是真的对缂丝感兴趣。 据日本学者考证,缂丝织物具体出现时间无考,远在公元前2500年左右就已存在,到商代缂丝织物制作已很精良。缂丝之道历史十分悠久,古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织中之圣”之称,解放后也曾兴盛过一阵,后来又渐渐落败下去。毕竟不成气候。 对于这门古老的手艺日渐衰落,笑成十分心痛。尤其不光是缂丝,还有许多传统文化的瑰宝,身为发源地之国,竟然不如日本之珍视,也是咄咄怪事。 笑成十分诚心。 而他自幼在母亲熏陶之下,对传统文化多有涉猎,学过很长时间的书法国画,深谙国画的技,境。来之前又专门研究过缂丝的技艺,因此在真正见到王老先生后,老人家对他十分欣赏。 只是对于他这样前途无量的青年,是否真的想要师从自己,学习缂丝之法还有极大的疑虑。 王晋元不相信笑成这样的S大名校生,有性子来学这种老手艺。 笑成也没说什么,更是丝毫不提自己的设想,只是纯粹陪老人聊天。他奇异的魅力不但让王岳对他放心,也让王晋元越来越欣赏,隐约动了收徒的心思。 王晋元住在S市附近的小镇,距离S大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笑成干脆打电话又请了一周的假,在小镇上租了间房子,隔三差五就来拜访王老先生。 等到他要离开的时候,王晋元已经有些舍不得这个谦虚好学,又十分有悟性的青年了。只是他也知道,在如今社会上,笑成这样的人,不可能真的跟着自己窝在这一方天地里。也只是摆摆手作罢。 在真正接触了解了缂丝之法后,笑成越发确定,此事困难重重,但大有可为。 他回了S市之后,却没有回校。而是去了趟纺织厂。厂子十分不景气,管理也很松弛。工人也早就听到了破产的传闻,因此更加无心工作。而事实上,厂里已经很久没有活干了。 笑成进去转了半天,又和工人聊了许久。加上他从王岳那里听到的,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笑成转身就去酒店开了间房,打开电脑,根据自己这段时间考察收集的信息,开始写企划书。 他夜以继日,一直弄了整整三天,终于拿出了一份还算满意的稿子。完成之后,他试着去找了景俊辰。 果然没有见到。 笑成也并不失望,他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他现在一文不名,景俊辰却早已是商界青年才俊。 这事急不得。 况且他相信,一旦景俊辰看到他的企划,一定会感兴趣。 他收拾东西回了学校,导师已经打电话催了他好几次。这个导师就是之前推荐他申请大学生创业实践计划的人,很是欣赏笑成,这学期开学就邀请笑成来帮他做一个项目。 是一个M国跨国公司的亚太地区投资策划。 笑成当然对这个很感兴趣,只是纺织厂这边时间赶得紧,他才在这个时候请假。 等回学校,他先回了宿舍,准备把东西一放就去拜见导师。 没想到他一开门,就给愣住。 什么情况啊这是? 眼前这个赤裸着上身,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不就是之前那位叫杜克伦的哥们? 笑成压根没把这人放在心上,但是这也不代表自己能够接受这货衣冠不整出现在自己宿舍啊。 杜克伦显然也是一愣,随即就拿起一边凳子上的T恤往脖子上套。 笑成嘴角一抽,真想告诉他,他千真万确对同性不感兴趣。至于你说上一世,那什么,谁还没有点鬼迷心窍行差踏错的时候?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杜克伦嘟嘟囔囔了一句,转身进了浴室,叮叮当当收拾东西。 笑成更是无语,提高声音,“我什么时候回自己宿舍还要和您报备一下?”他说着把电脑放在床下的桌子上。杨家鹏宁坤都不在,杜克伦这个时候在他们宿舍,八成和卫邵歌脱不了关系。 可这会卫邵歌也不在。 笑成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摇摇头,就准备收拾东西去见导师。但一转身,看了眼卫生间的门,又把电脑提起来,锁进了柜子里。 他打开饮水机烧水,开始往包里装东西,同时注意把自己柜子抽屉全都上了锁。他直觉那个杜克伦对他关注度高的有些诡异,不能不让他心生警惕。 他正装东西,杜克伦也穿好衣服,提着一个袋子出来了。 笑成没理他,把包跨在肩膀上,就门那边走。 “等等,”没想到人家反而把他叫住了。 “嗯?”笑成偏过头看他。 “你这里有退烧药没?” 笑成眨眼,有点不解,感情这货也知道自己烧得不轻? 杜克伦一抬下巴,“不然你把钥匙留着,我没钥匙,不方便出去买药。” “怎么回事?”笑成不由得转了身。 杜克伦迟疑了一下,说,“邵歌有点不舒服。” 啊? 笑成下意识往卫邵歌的床位看了一眼,才发现被子是隆起来的。 卫邵歌得要烧得多厉害,才能放这货进来? 他突然有点不放心。 “发烧了?” “嗯。” “多少度?” “……没找到温度计。” 笑成脸裂了一瞬。 走到床下面叫了两声,“卫邵歌?卫邵歌?” 没人应。 笑成把包放在桌子上,也没脱鞋,踩着梯子上去,单膝跪在床垫上,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卫邵歌?” “嘿,他刚睡着。”杜克伦在底下着急了,压低声音,“你别吵着他。” “闭嘴吧你。” 笑成已经把被子拉下来了一点,卫邵歌通红的脸就露了出来。笑成伸手一碰对方额头——这么烫还敢让他就这么躺着? 他顿时有点急了,也顾不得追究杜克伦。对他喊道,“去隔壁叫人过来,他现在必须得送校医院。” 杜克伦一愣。 笑成烦了,“你不是喜欢他吗,再烧下去他可就烧死了。” 杜克伦身体一僵,这才转身出去砸隔壁门。 笑成懒得管他,掏出手机就给宁坤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今天有个国外大佬的学术讲座,学院规定必须得到,宁坤以为他在说这个呢,压低声音邀功道,“哥们给你签到了啊。” 笑成一听就知道估摸宿舍这两层都没人了。他解释了两句,让宁坤那边瞅时间溜出来。然后跳下床,找到自己秋天穿的风衣,围巾之类,又爬上去给卫邵歌一层层裹上。 卫邵歌浑身都是滚烫的,人早就神智不清了。笑成费了好大功夫才给全弄上去。 杜克伦喘着气回来,有点不知所措,“怎么一层都没人。” “行,知道了。”笑成跪在床上,把卫邵歌转了个圈,摆成头超爬梯的方向,看见杜克伦还愣在原地,眉头一皱,“你在桌子上找找他学生证。” 杜克伦反应过来,也觉得情况不好,连忙在桌子上翻起来。 笑成费了极大功夫,把卫邵歌从床上弄了下来,折腾成这个样子,人竟然都没醒。杜克伦这时候也着急了,“现在就得送他去医院。” 废话。 笑成心里骂了句。 “学生证找到没?” “这都没有!” “算了我来。”笑成说着,“你背他能行不?你先过来,我把他放你背上。” 杜克伦二话没说,过来就蹲下了。 笑成把卫邵歌在他背上放好,就过去找学生证,校园卡什么的。没找到卫邵歌杯子,就用自己保温杯又接了瓶热水。 “走吧。”他当先过去开了门。 他们住的楼层不高,即使这样,笑成扶着,杜克伦把人背到底层就气喘吁吁了。卫邵歌一米八几的各自,肌肉虽不明显,但也恰到好处,是实打实的。杜克伦虽然也高,但也吃力得很。 笑成看他实在不行了,干脆换自己来背。 杜克伦起先还不乐意,但他确实撑不住了。 笑成原先身体也不怎么好。这一世,他极其重视健康,一直保持运动健身的习惯。背卫邵歌虽然也不轻松,但不至于撑不下去。 到了校医院,杜克伦马上就去排队挂号。笑成把卫邵歌放在椅子上等着。 一路折腾,卫邵歌似乎清醒了一点。只是浑身无力,自己也坐不稳,只能靠在笑成身上。 笑成没坐下,他一边扶着卫邵歌肩膀,一边观察大厅。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校医院人这么多,杜克伦这会还没排到一半。前面不知道什么情况又卡住了。 笑成眉头一簇,忽然看到一边的一个诊室空着没人,弯腰把卫邵歌半搂半扶着架起来,就直接进去了诊室。 他跟医生说了情况,医生挺不乐意他插队,觉得没什么大事,发烧他见得多了。但笑成态度坚决得很,他竟没能拒绝。虽然不乐意,还是找出温度计让他先测体温。 “笑成……”卫邵歌清醒了点,叫了他一声。 “哎,”笑成应付的回了声,直接扒开外套,掀起里面的衣服,把冰凉的温度计夹到他胳膊下面。 卫邵歌被冰得激灵了一下。笑成连忙压紧他胳膊,不让他乱动。又把外套给裹上。又要扶着他坐稳,又要让他好好测体温,颇不方便,笑成干脆把人揽在自己腰上,然后收紧了胳膊。 等几分钟拿出来一看,温度果然不低——39.7! 那个大夫一看也觉得不行,担心转成肺炎。这时候杜克伦也拿着病例找到他们了,医生马上开了药,让他去付款拿药办理住院手续,然后给卫邵歌挂上点滴。 笑成帮着把人在病床上安顿好了。 医院被子挺薄的,问护士能不能加一床,护士说请示医生,然后回来没办法,都是标配。笑成生气医院不知道变通,就拿之前的外套给盖了上去,想了想又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加上去。 卫邵歌也就清醒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没两下,宁坤和杨家鹏也到了,问了怎么回事。杜克伦办完手续回来,发现他们一个宿舍都在,干坐了一会,转身就悄无声息的走了。 笑成这才发现杜克伦不见了,就问宁坤杜克伦怎么会在他们宿舍。宁坤也不知道,这也是奇了。 总不会是卫邵歌叫来的? 第6章 这也只能等卫邵歌醒过来再问他了。 笑成看了眼病房,校医院没有单间的,都是中间都用帘子隔开。笑成摸了摸被子的薄厚,觉得还是不行,干脆站起来,“家鹏,你们弄点热水先给他擦擦身体,我去弄床被子回来。” 说完他抬脚就要走。 “哎哎,”宁坤连忙跳起来拦住他,“我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得得这个还是你来,我和家鹏去取被子,顺便买点吃的过来。” 杨家鹏嘻嘻一笑,拍拍他肩膀,也站起来,“那个杜什么的,邵歌就差没给烦死,我看你也别了,还是找个漂亮的护士妹妹。等他醒过来保管要谢我们。” 这都什么跟什么? 而且校医院会给你提供这种贴心服务? 宁坤他们去取被子了。笑成找到护士,提了下这个要求,果然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倒是给提供热水毛巾。 笑成想到什么,让宁坤他们回来买点冰块,不行就买点冰激凌什么的。 然后在医院买了盆,毛巾,又接了热水回来。 掀开被子和衣服,给卫邵歌擦身体。 淡淡的麦色肌肤柔韧有度,轮廓分明,没两下就被擦的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冒着点热气。笑成两三下弄完,又把衣服给穿好,被子盖了回去。 弄完他也是一身汗。 才坐下准备歇一歇,一抬头就看见卫邵歌眼睛睁开了一半。他顺手试了下温度,还没下去,才问,“醒了?喝点水?” 卫邵歌闷声“嗯”了一下。 得,伺候着吧。 笑成找到那个保温杯,倒出来小半杯水,先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温度,才扶起卫邵歌半个脑袋,给他一点点喂进去。 卫邵歌干的嘴都起皮了,顾不得烫,两三口就喝完了。笑成看他不够,又倒了半杯给喂着,两三次之后才停下来。 卫邵歌喝完水,晕晕乎乎又睡了过去。 感情刚刚醒过来那都是渴的? 一会宁坤他们也回来了,杨家鹏懒得爬楼回宿舍取,干脆直接在超市买了一床,宁坤打了饭,然后两人一起回来。 看着这货买的新被子,最近急缺资金的笑成哼了声,笑骂了句也真是懒得他没吃东西,留下他们两个看着卫邵歌,自己先撤了。 先回宿舍取了东西,然后马上就直奔导师研究室。 他可没忘了这一茬。 导师显然等得久了,挺不高兴,笑成连忙把卫邵歌拿出来解释了一番,又掏出自己前段时间完成的一篇预测性分析。 才让导师回心转意。 不然他这个一放两星期的鸽子。早就被提出团队了。 导师很看重笑成的工作,留他在实验室一呆就到了晚上。导师今天没开车,眼看要过了接送的校车的点,他们手上工作还没完。笑成干脆揽了下来,保证自己明天拿成果出来。 导师也比较信任笑成,也就交给了他。 笑成全部弄完已经凌晨三点多,早就过了宿舍上锁的时间。他试探着给杨家鹏发了短信,杨家鹏果然没睡,秒回,说是让他今晚别回来了,这个月查晚归,抓住要记大过。 笑成虽然和宿管还挺熟的,但也不想把那点交情用在这个地方。只是他这时候已经出了实验室,不然就在那里凑合一晚上得了,说不定还能给导师留一个不辞辛苦刻苦钻研热爱学术的印象。 看来也只能去外面开间房。只是这个点又没有接驳车,等笑成走出去也就不用睡了,迎着朝阳奔跑吧。 夜风之中,他原地思考了一下,突然想到卫邵歌这会应该还在校医院,他干脆去那里呆到天亮得了。而且那还有他的外套,至少不冷。 校医院管理不严,加上笑成使了点小手段就溜了进去。 病房里面一片安静,只有亮白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房子里面倒是并不漆黑。 笑成凭着记忆找到卫邵歌的那个床位,找到自己的衣服。 新被子买到之后,他的衣服就加在了床脚。笑成取了衣服就准备溜出去。想了下又试了试卫邵歌的额头,果然温度降下来了。他顺手给人把被子拉上去压好了,才轻声出了病房。 然后随便找了个长椅,把那件风衣往身上一盖就睡着了。 椅子上睡着毕竟不舒服,天还没亮笑成就醒了。医院这会儿响动还挺大的,笑成起来之后先洗了把脸,冷水一刺激,就一点困倦都没有了。他看了眼时间,宿舍门还没开,干脆去买了早点,自己吃了一份,又给卫邵歌床头的保温饭盒里放了一份,然后就回宿舍取书。 当然他也给宿舍另外那两只带了早饭。果然一开宿舍门,两个还在床上缠绵呢,就伸出脑袋问他带了什么吃的。 笑成把东西分别往两人桌子上一放,自己拿了书又匆匆出门了。 他今天的课都是研究生的课程,因为一直跟着导师做项目,才有旁听的机会。杨家鹏和宁坤还有班里其他人,今天是没课的。笑成也就把卫邵歌交给他们了,临走前提醒两人别忙着打游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舍友在病房嗷嗷待哺,记得中午送点东西投喂。 等上完一天的课程,又和导师吃了饭,讨论了一下昨天的成果,笑成才往宿舍走。导师看到成果之后对笑成表示了肯定,手把手把他带进了自己那个投资策划的项目,又给他安排了任务,让他利用这周做一下,等到下周这个时候再和他碰头。 笑成最近一个月都在来回奔波,昨天晚上也没睡好,饭都懒得吃,就准备回去洗个澡早点睡个觉。 结果还没到宿舍楼下就接到杨家鹏的电话,说让他回来之前记得给卫邵歌送饭,他们下午没课,就都没下去。 笑成心想,得,看来他还是得吃个饭。 他买了饭熟门熟路拐进病房,刚好和杜克伦碰上。 人手里也提了个饭盒。这是送饭? 杜克伦看了他一眼,眼神莫测得很,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擦肩而过了。 反正他俩本来就没什么交情。 笑成推门进去,虽然卫邵歌吃过了,但是他来都来了,干脆顺道表现一下室友爱。 卫邵歌果然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正低头看手机。听见声音顺势抬头看了眼门口,本来是要收回去的,看见是笑成,又给顿住了。 他脸上表情有点奇怪。 两人都没主动说话,气氛就有一丝尴尬。 是因为被自己撞到了杜克伦? 笑成看了眼卫邵歌的表情,心里猜测了一下。 “好点没?”他走过去,问了句,顺手把吃的放在床头。 卫邵歌本来静止的一样的表情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下变得鲜活起来,同时他的身体也动了动,坐直了。 “好多了。”他说完,把手机放在了柜子上。 手在手机上停顿了一下,就自然而然的拿起了饭盒,“有什么吃的啊,我饿坏了都。” 笑成有点惊讶,不过他还是马上说,“等等,下面那个是你的,不辣。” 卫邵歌拿着饭盒,竟然没有放下的意思,“不要吧,不辣还吃个什么?” 对方无辣不欢他还是记得的,笑成扬眉,直接从他手里把自己那一份取了回来,又把另外一份朝他推了推,“得了,你还是先忍忍吧。” 卫邵歌无奈,取过饭盒,抽出筷子,一口一口吃着,“家鹏和宁坤呢?” “懒得下楼,估计正在宿舍鏖战呢。不过他俩还记得你没吃,让我给你送过来。” 笑成这回也觉得饿了,吃得有点快,但动作非常优雅。这早就成习惯了都。 卫邵歌笑了,声音没有平时清朗,带着点沙哑,“谢了啊。” 笑成间或“嗯”了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开口,“都一个宿舍的,客气什么。” 吃完他收了东西,本来想马上就走的,但是想想卫邵歌一个人躺这里也挺无聊,就又坐下和他聊天,“你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吧。” “差不多吧,今天体温都降下来了。就是身上还有点虚。” 卫邵歌嘴唇还有点苍白,不过脸上已经恢复了健康的颜色,也是身体素质好。 “对了,你是怎么给生病了?”笑成找了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随口问了句。 本以为答案应该是什么运动之后着凉啊之类之类的。卫邵歌却一下子停顿了下来,末了话语里带上了些压不住的烦躁,“回去跟你讲!” 笑成抬眼看了他一下,“和你之前那个舍友有关系?” 显然如此,卫邵歌表情郁闷,“嗯”了一声。 笑成也就不准备问下去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而且还是这么私的私事。 没想到过了一会,突然听见卫邵歌的声音,“笑成,你怎么看……gay?”最后那个音节明显压低了声音。 毕竟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虽然都在讲话,未必有人注意他们这里,但终究是个敏感话题。 刚好笑成苹果也削好了,顺势塞进对方手里。 “没什么看法,你放心,你要是决定和那杜什么双宿双飞了,哥们肯定不会歧视你哈。” 卫邵歌一下就坐直了,“卧槽你别闹啊,我绝对没这个想法。” 笑成忍不住乐了。 他当然知道卫邵歌没这个想法。非但如此,卫邵歌在性向上面妥妥的宁折不弯,亲测! 卫邵歌也知道他是开玩笑,啃了一口苹果,“我说真的,你知道不,我不是第一个从宿舍搬出来的?” 笑成:? “我算是坚持到最后一刻了,我们宿舍另外两个,上学期就搬走了。最后剩下我和杜克伦,我真扛不住啊。”卫邵歌说着不禁带了点抱怨,“本来大一的时候大家感情多好啊,一宿舍的兄弟现在七零八落的,图什么?” “人家图你呗,”笑成玩笑了一句,“呦,魅力多大呀!” 卫邵歌哼声摇头,“我早就跟他说清了,我真和他不是一类人,没可能的。” 笑成本来想问那天杜克伦怎么在他们宿舍,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来说了两句就挂了,然后给卫邵歌说,“我先走了啊,你好好休息,明天让他俩来接你。” 卫邵歌点点头,“明天我自己就回去了。” 笑成点点头,就要走。 卫邵歌忽然叫住他,“昨晚上谢谢你了。” 虽然有点疑惑“昨晚”这个时间点,他还是马上回了句,“客气什么。” 然而等到走出校医院,笑成才反应过来卫邵歌干什么突然给自己剖白心扉,说什么自己和杜克伦没可能,还有宿舍兄弟情份什么的。 妈了个蛋,感情是给他打打预防针呢! 第7章 笑成想着想着回过味了,顿时脚步一顿,原地哽了一下。立马就想回去医院给卫邵歌解释清楚。不过他硬生生按捺住了这个冲动。日久见人心,毕竟卫邵歌也还没说什么都。 他这关心同学团结室友积极向上也有错了? 不过笑成也就是纳闷了那么一会,回去洗漱之后,一夜好梦,第二天就直奔导师实验室。导师也确实看重他,直接把实验室的钥匙配给他一把。这次确实是个大项目,像是这次M国这个公司,笑成上一世根本从没接触过。里面涉及方方面面,尤其是涉及战略评估层面,尤其考验能力。 这个团队,一般本科生几乎是没有实力参加的。笑成得益于当年拼事业时累积下的经验和眼光,以及对日后经济局势的掌控,才为导师所看重。不过即使这样,导师交给笑成的东西,对他而言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完成。 他当年做生意,是凭着眼光和经验,或者还要加上一些胆魄。当然是有所收获,但也跌了许多跟头,吃了很多苦头。 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培养起他极其灵敏的嗅觉,能够见微知著,抓住机遇。 但现在导师让他做的却不是要一个结果,而是由理论推出的一个预测判断的过程——这是笑成从未做过也从未接触的。 无论哪一行想要做到顶尖,都需要那么点天赋,但在那之前,你所能够借助的就是既有的理论和法则。笑成重生之后,没有立刻着手发展自己的事业,除了缺乏启动资金等客观条件之外,就是他深知自己上一世为什么走了那么多弯路,为什么走得那么艰难。 他不是那些时代所造就的幸运儿。 他也并不具备令人惊叹的天才。 但他仍有不可熄灭的野心。 所以每一步都要走的格外扎实。 除了晚上睡觉,笑成几乎都不再宿舍。他要么在实验室,要么在图书馆,间或还去跑了一趟纺织厂。卫邵歌也事情很忙,他们竟然连续几天都没说上几句话。 搞得宁坤都觉得俩人气氛不对。 难得中午一起吃饭,特意问他,俩人是怎么回事。 笑成咬了口肉干,特别无辜,“没怎么啊!” 宁坤不信的又追问了一下,“真没什么?” 笑成无奈,“能有什么啊,大家都各忙各的,压根就没机会说话。” 宁坤想了想,“倒也是,这几天看你脸色都不大好,我还以为是前几天那个事?” 笑成没反应过来,“哪个事?” “就那个啊,”宁坤奇了,“你不知道?” “我这几天都在实验室给师公卖命,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了?”看宁坤这个样子,笑成真有点好奇,“和卫邵歌有关?” 他们吃的差不多了,两人都站起来。放了盘子往食堂外面走。 “就是那个杜什么……你知道那会是怎么回事吗,那头邵歌刚从办公室出来,就被他拦住要谈一谈,结果那家伙根本不想解决问题。走到我们院前面人工湖那,两人就吵起来了,差点动手。” “怎么到这个地步?”笑成有点想不来卫邵歌勃然大怒。 宁坤摇头,“不清楚,反正邵歌生气起来挺吓人的,哦,对了那哥们火上浇油,说了点什么……” “什么?”笑成接了句。 宁坤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说了点,你对邵歌怎么怎么样的。” 笑成奇了,“什么怎么怎么样啊?” 他才一问完就反应过来,忍不住“操”了声,“这人有病吧。” “我看有可能,之前还以为你是因为这个不乐意呢,哎,你别往心里去。”宁坤给他顺了顺毛,继续道,“他俩动静大了点,吸引了不少人围观。邵歌要走他又不让,估计是存心想把事情闹大。” “这也够缺德的。”笑成皱了皱眉。 “可不是啊,然后好像是一个手滑还是怎么的,他连带着两个女生都落到湖里了,那俩女生还不会游泳。邵歌这下也走不了了,马上跳下去救人,在湖里腿抽筋,要不是后来俩哥们帮忙,说不定就交代在那了。上来之后邵歌不是顾着送那俩女生去医院什么的,最后自己发烧了都没觉得,最后才撑不住了。那个杜什么的倒是一直在医院跟着忙前忙后,又是给那两女生道歉,又是负责医药费,又是联络导员。最后自告奋勇送邵歌回宿舍。结果送回去了倒是送回去了,把人往床上一扔就不管了。要不是那天你回去刚好撞见,邵歌还指不定烧成什么样呢。” 笑成摇头,心里倒是明白了,他自认事情做的不过,怎么卫邵歌会想多。 原来是有这一茬呢。 他一时竟也不好评判什么。 两人走到宿舍楼下面,笑成不回宿舍,准备去图书馆完善一下他的企划,他刚刚又有几个新想法,准备添加进去。 他们就准备在这里告别。 宁坤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道,“对了,你可别跟邵歌提这个。” 笑成不以为意,他们压根没有见面聊天的机会,“知道了。” 直到第二天他去实验室继续导师留给的任务,碰到研究生师姐,才知道宁坤干嘛要特意嘱咐他一句。 原来这事情真的闹大了。 那天他们争执的情况不知道被谁拍了照发到了学校贴吧和论坛上,笑成听到师姐八卦,好奇点了进去,然后心里就咯噔一下。 倒并不是这帖子写的多主观多负面—— 而是这个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一点过分的说法。 就像是标题“今天见到一对同性情侣吵架,架没吵完就见义勇为,甜蜜简直虐狗。” 笑成往下一拉,果然下面就是卫邵歌和杜克伦两人的照片,卫邵歌脸色看起来还好,也只有笑成看得出他几乎马上就要爆发出来。杜克伦正要伸手拉他,不知情的人看起来两人似乎蛮亲密的。 后面几张也大概是这样,尤其是一些巧妙地借景,拍的跟真的一样。而且两人练都拍的十分清晰,就是你拿着照片去找人绝对不会认错的那种。 这种照片质量,会是楼主说的“用手机随便”拍出来的? 笑成表示深深怀疑。 他有点知道卫邵歌最近在忙什么了。 从这个帖子居高不下的关注,内容显而易见的导向。以及甚至师姐这种学术女都听说。看来真是波及面挺广。 笑成早就知道S大学生会因为能人众多,关系格外复杂,上一世他也混过学生会,但大二就退出了。卫邵歌却一路披荆斩棘,第二年就成了学生会主席,笑成还是蛮钦佩的。 这不仅仅需要能力和手段,更需要某种天生的领袖气质。 但是这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对卫邵歌服气。笑成估摸着这事情可能是有人要针对卫邵歌,也或者是被那个杜什么有意坑了。 他想到这里,就要掏出手机发扬一下舍友爱,问问需不需要帮忙什么的,不过转念一想,他还是别给自己添乱了。还嫌人家不够怀疑吗? 其实他真的对卫邵歌没别的什么,可能有一些关心,也是他长久以来为人处世的习惯。引起误会并非他所愿。 笑成自我反省了一下,决定以后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或者甚至其他人还要再拉远一点。 不然,何必呢? 一些什么东西依稀浮起一个轮廓,又被他压了下去。 总之,以他经验来看,这个姓杜的哥们绝对是要悲剧的。 笑成经验还是蛮准的。 第二周导师来验收成果,盯着笑成交给他的那些不怎么严谨的分析,半天没说话。 时间久得笑成心里都打鼓了,不由试探的叫了声,“老大?” 导师抬眼看了他一下,那目光和往常的“有话说有屁放”似乎有点不大一样。笑成马上笑笑,“老大你看,我这个策划分析有什么可取之处?” 导师又盯了他几分钟,终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开口,“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怎么写出这么个狗屁不通的东西?” 笑成语音一顿,心想不能这么不留情面吧? 结果导师下一秒居然笑了出来,用笑成的分析书卷起来,狠狠敲了他两下,“分析了一通狗屁不通,最后给出的策略倒是挺有想法,和我想的不谋而合,这也是奇了!” 笑成这才松了口气。 导师交给他的是整个策划的其中一个模块。M国能源公司,前世虽然鼎鼎有名,他却不曾关注,既是因为领域不同,也是因为和人家级别差的太远,因此几乎一无所知。同样的,能源这一块,他前世也不曾涉猎,并没有什么“先知”的东西给他借鉴。 说实话,笑成做出的这个投资策划建议,还真不是凭着那些科班的方法,毕竟那些东西对现在的他而言还是有些难度。 最后能得出那个结论,更多是他灵光一闪。 可以说是某种灵感! 导师脸上已经没有之前故作出的严肃,反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你是怎么做出来的?来,我听你讲讲。” 笑成就仔细的将自己的思路,分析,给导师交代了。导师听完半天没说话,最后终于感慨了一句,“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语气里却完全是欣赏。 笑成的思路和导师的还有一些不同,导师却当下就决定用笑成的,并且把他推到了团队核心成员的位置上。笑成非常感激导师,专门请导师吃了顿饭。 地点选在市里面十分不错的一家饭店。 导师也没和他客气,直到酒足饭饱,才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你还是个土豪。” 笑成微微一笑,“毕竟是金融学专业,术业有专攻。” 导师听出笑成意思——他现在已经开始赚钱,也就又问了几句。 笑成心念一动,隐约提了提自己最近在做的事情,导师果然十分有兴趣,当下就坐直了身体,详细问他了几个问题。 两人越说越热,看得出导师是识货的。 对于像导师这样金融业界的大佬,钱早就变成了一个数字,一个发挥激情与才干的符号。笑成相信导师绝对拿得出启动资金,也有着与之匹配的眼光和经验。他却仍然有些犹豫,并没有拿出自己的企划,没有透露出更详细的东西。 因此导师也只是有兴趣而已。 导师手上项目接连不断,这事也就这么放下了。 笑成有点遗憾,又并不怎么遗憾。 大概因为导师还不是他心里最期待的那个合作者。 最开始,他只是想找一个投资人,而随着企划的完善,他的思路逐渐清晰,眼前那条隐约的道路也变得坦荡通达起来。 他变得越发珍惜,不愿意将之随随便便托付出去。就算是共同抚养,也要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监护人。 笑成也没想到这个转变,更没想到—— 短短几天之后,他就见到了自己更期待的那个对象! 第8章 景俊辰。 笑成也没想到,M国能源公司的亚太地区合作伙伴,竟然就是景俊辰。 笑成跟着导师去那家公司交流他们的第一阶段成果,和那家美国公司代表同时出现在现场的另一个人,亚太区中方合作者。 笑成先是一惊,顿时就兴奋起来。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耳边,轰鸣了一下,又潮水般退却。他重新冷静下来,扬起自己带有独特魅力的笑容,紧接着导师之后,和景俊辰握了手。 导师十分给面子的特意介绍了笑成。他既然知道了笑成有创业的想法,自然找到机会就拉他一把,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能让笑成给在座之人留下一个印象就很不错。 这是第一阶段成果交流,到场的全都是M国公司高级代表,已经以景俊辰为首的中方高层。导师为了让笑成露脸,特意让他代替自己介绍成果。 笑成饶是心理素质过硬,也紧张了一下。 但随即,他就恢复了镇定自若,将整个策划思路有条不紊的讲解,并且着重指出他们所有的策略都是旨在应对,调研发现的问题,以及对问题二次分析所得的结果。 他思路清晰,逻辑分明,几乎是行云流水一般完成了汇报。 他说完之后,M国代表,马上针对几个疑点提出问题,随即中方也指出了几个他们质疑的地方。笑成并不慌乱,他先是看了导师一眼,在得到他肯定的颔首之后,才依次回应了两方提出的问题。由于他们实验室接受的是中美两方的联合委托,所以必须兼顾双方利益。 在几个明显的利益点上,笑成也给出了让双方都基本满意的解释。尤其他针对美方代表的问题,完全是以标准的美式英语回答,让坐在后面高价请来的翻译都愣了一下。 景俊辰坐在长桌最上方的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神情却很专注。 笑成在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马上就做了下来,认真学习导师怎么应对甲方那些层出不穷要求。并没有急切的想要表现自己。 等到一切结束,已经晚上七点。 作为东道主,中方的那几个出会的高管先是安排M国代表去一家已经定好的西餐厅。M国人公事之外十分热情开朗,竟然直接邀请笑成和他们一起,而没有邀请导师。 导师耸耸肩,“看来在外人眼里我已经过了聚餐然后party的年纪了。” 笑成马上表忠心,生是导师人,死是导师死人。 导师哈哈一笑,把他赶了过去。 其实笑成并不想去M国人那边,他更惦记的是那一位。 就是一直没瞅着机会。 没想到他们才驱车到餐厅坐下,景俊辰就赶到了。 笑成不动声色,餐桌上有意无意的和这位景氏总裁拉近关系。 他说的一口流利英语,话题又总是兼顾在座的所有人,并不显得刻意。一时间,还算是宾主尽欢。 直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笑成才终于不经意般,提了自己的想法。 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这部分内容他特意用的汉语。景俊辰先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眉眼沾染上点笑,像是恍然大悟了似的。 笑成也不着急,依旧镇定的看着他。 等到那些M国朋友用英语表达自己的不满,说他们两个在说悄悄话,“不公平”的时候。笑成才笑着解释,有几个词他一时之间想不出对应的翻译,一时不注意就说了母语。 然后还顺带玩笑的嘲笑了他们一下,“来中国做生意,就应该好好学习汉语嘛。” 那些M国代表连连摇头,用不标准的汉语说着,“中国话太难了,太难了。” 酒足饭饱之后,景俊辰和那几位中方高管起身送客,同时也安排好了人送他们到酒店。 走之前,其中一个M国人,已经亲切的攀着笑成的肩膀,表示自己下一次和中方合作,一定请他做翻译,这样不会“被坑”。 M国的人走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景俊辰和笑成都落后了一步。 “笑先生……” “叫我笑成吧。” 景俊辰微微一笑,“看得出你真是很会交朋友,一顿饭吃下来,就已经拿到了一个合作邀请。” 笑成轻轻笑了笑,“景少说笑啦,我想做的是partner,而不是player。” 对于他的话,景俊辰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你也叫我景俊辰吧。” 当天直到回到学校,笑成心情都非常不错。 他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还差那么点运气。 他难得早早回来,推开宿舍门,就看见杨家鹏和卫邵歌都在宿舍。杨家鹏正靠在卫邵歌桌子旁边说话,听见声音两人都抬头看过来。 笑成扬起手里的东西,“我带了烧烤。”他心情不错,话里也带着笑意。 杨家鹏“嗷”了一声,马一个饿虎扑食,从他手里接了东西。 卫邵歌坐着没动,等笑成放下东西,换了衣服,鞋子,洗完脸回来,他才开口,“看起来心情不错?” 笑成点点头。 他本来不准备多和对方说什么,但今天心情格外好,他脚下一顿,走近几步,“是啊,今天终于见到了一个想了好久的人。” 卫邵歌脸上淡淡的笑容清晰起来,打趣到,“哪里的妹子?” 笑成正准备说,“哪里是妹子。”忽然觉得不对,硬生生咽了下去,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卫邵歌表情微微动了动,表现出很好奇的样子,“真是妹子啊!”正好杨家鹏洗好了三双筷子出来,卫邵歌就问他,“笑成有女朋友你知道不?” 杨家鹏马上看向笑成,“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笑成见越说越离谱,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够了啊。” 杨家鹏竟然有点当真,“我说什么情况啊!” 笑成懒得解释,抽出一双筷子夹起一块杨家鹏最喜欢吃的三线肉塞进嘴里,“废话再说,肉就没了。” 杨家鹏顾不得再追问他,抄起筷子就开始和笑成展开争夺战。笑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夹的全是他爱吃的东西,往往手速还比他快上那么几秒。没两下杨家鹏就要毛了。 笑成心满意足,这才放下筷子。 看见卫邵歌坐一边没动,问了句,“不吃点?” 卫邵歌这才走过来,“怎么不吃,我饿坏了都。” 他拿了一串脆骨吃起来,同时看向笑成,“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怎么了?”笑成一遍收拾东西,一遍问。 “请你们吃饭啊,我上次生病还没好好谢谢你们呢。”卫邵歌说着走到笑成身边。 笑成手一顿,马上说,“请客啊,不早说,我随时有空!” 杨家鹏才把一口热乎的碳烤羊肉咽下去,“得了吧你,你忙的一天都不回宿舍了。我跟你说,我们三可就等你一个。本来我说不带你得了,你又整天忙得没影,邵歌多哥们,说一定要带上你。你可必须要来,哥几个都指着你这一顿呢。” 笑成乐了,“哪有的事,别的不说,有人请客我必须的到啊。”然后转向卫邵歌,“成,你就说时间吧。” 卫邵歌那串脆骨已经吃完了,并没有去拿第二串。他穿了条深黑色短裤,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右臂胳膊肘支在床的爬梯上,“那就这周五吧,我们几个应该都没事。” 说完又问,“你都喜欢吃什么口味?” 笑成两三下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打开了电脑,“我不挑,都爱吃。” 卫邵歌想了一下,“你觉得上次那家鱼味道怎么样?” “那家味道赞啊,”笑成想了想,补充到,“我不怎么爱吃辣,都没忍住吃撑了。” 杨家鹏听出他们已经出去吃过一次,问道,“都什么时候的事啊。”完没等他们回答,又不满起来,“我说邵歌,你好歹也问问我爱吃什么啊。虽说我早就知道你心里只有笑成,但是好歹意思意思不是?” 笑成清咳了一声,马上看了眼卫邵歌的脸色,不能怪他敏感。他之前还都没做什么呢就让人家想歪成那样,他再不注意点,舍友还要不要处下去了? 卫邵歌倒是脸色正常得很,甚至伸出胳膊勾了勾笑成的肩膀,朝杨家鹏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别说出来,给自己留点面子嘛。” 杨家鹏悲愤道,“要不要这么贱。” 卫邵歌胳膊勾上来一瞬间,笑成是想躲开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对方动作太快,还是他在前一刻又转变了主意,最后还是站着没动。 温热充满力量的胳膊在他肩膀上勒了勒,好像连带着心脏都勒紧了一下。 他特么的有点紧张。 卫邵歌偏头看了眼笑成,“我都这么跟你表白了,你就没点反应?” 笑成一挣,就把他胳膊给挣开了,故意倍儿认真的说,“不好意思,我名花有主了。别动手动脚的。” 卫邵歌一愣,马上“哦”了一声,“得,果然是有妹子了。” 笑成笑而不语。 笑成在开学第一个月,就解决了两件悬而未决的大事,紧绷着的心弦不由得微微放松下来。 他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却还是忍不住紧追慢赶。不过每个阶段告一段落,他总会给自己留出一些时间来调整和自省。 笑成最近就准备出去野营一次,还是第一天卫邵歌给推荐的,他选中了附近的一个大峡谷。 周五下午他们没课,早上的课一结束,笑成和宁坤回宿舍放了东西,顺便帮杨家鹏放了书,那家伙要去接他女朋友,说是蹭卫邵歌的饭,怎么也得多一张嘴。 卫邵歌先走了一步。 笑成他们就在门口等着杨家鹏和他女朋友。 笑成正在考虑租装备的事情,他大可以买一套,但是时间仓促,一时搭配不出合适的,况且他对这个还不了解。不过可以咨询一下卫邵歌。 笑成正想着这些,突然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马上接了起来。 是他父亲,笑康。 第9章 “爸,”宁坤正要说什么,笑成给他指了指手机,然后走到一边,“没有,今天下午没课。” 宁坤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玩。 笑成垂下眼睫,听着笑康说话,不时颔首,却并不多说话,偶尔回答一两句也全部用敬语。宁坤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上大学之前还从来没见过谁和父母是这么相处的。他之前完全没想到——笑成不但学习好,各方面能力也不差,人际关系更完全没问题,一点都看不出是在这种严厉的家庭中长大的。 他父母都十分开朗开明,偶尔还会开开彼此玩笑,因此他一直无法理解这种相处方式。 笑成讲完电话回来,宁坤把手机一收,刚好杨家鹏牵着他女朋友过来了。 不过怎么后面还跟着三个挽着胳膊的女生? 笑成和宁坤对视了一眼,都没搞清楚情况。 杨家鹏看见他们,两步走上来,分别勾住宁坤和笑成的脖子,邀功道,“看哥们够意思吧,还给你们带了三个妹子。今天具体成不成就看你们自己了。” 宁坤扬起脖子看了眼,默默比出一个大拇指,意思是好样的。完了又想起什么,问他有没有和卫邵歌说过。杨家鹏回答早就说了,邵歌说他双手欢迎。 他们几个碰头之后,在校门口打了两辆出租车到了卫邵歌说的那家店。笑成一看,是家烤肉店。 也是他从来没发现的地方。 笑成隐隐觉得他GET到了卫邵歌的吃货属性。 卫邵歌已经坐在里面等他们了。一抬头见他们三身后还跟了三个妹子,马上站起来表示欢迎,顺手还打趣地锤了杨家鹏肩膀一下,那意思不言而喻。等众人落座之后,纷纷互相介绍,那三个妹子都是杨家鹏他女朋友同个寝室的。法学院女生。看起来都很好相处。等到点完菜后,基本也都熟了。 笑成被杨家鹏安排在一个齐肩短发的女生旁边,美名其曰妹子内向,让他多多照顾。这种情况,笑成肯定不能拒绝。 而且人家妹子还挺好看的。 静若处子,明眸皓齿。 正好是他最欣赏的那种类型。 这个叫周晴川的女生来了之后一直都不怎么主动说话,可能是真有点内向,笑成对待女士素来很有风度,察觉到对方还不怎么放得开,就一直关照着,不时主动说两句话,渐渐两人也聊了起来。 他们八个人分了两桌,两桌短边拼在一起,每桌上分别有一个碳烤烤架。卫邵歌介绍说这家店肉质上乘,又很新鲜,让他们尽力吃肉,不要客气。也是巧了,笑成和卫邵歌刚好坐在两头,距离最远。他们一边烤肉一边要了啤酒,卫邵歌先是特别真诚的挨个敬了酒,说了一番话,又特意倒了一杯,绕过两张桌子走到笑成旁边,专门敬他。 笑成正和周晴川说话,这时也举杯站了起来。卫邵歌看着他笑了笑,也没说别的,只说,“我先干为敬。”就仰头一饮而尽,大约是动作猛了些,一点酒沫从嘴角溢出,汇成水珠子顺着脖子滚进衣领里。 笑成笑起来,“我说你,别总那么客气。”然后他也举起酒杯,结果手腕就被人握住—— 卫邵歌摇头,“别,不用这么来全套,我不在意这个。今天我们三个要是倒下了,就全靠你了。” 笑成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他好像和人说过自己酒精过敏。 他也就从善如流的放下了杯子。 卫邵歌敬完他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他们那一桌气氛很快就热了起来。宁坤,还有另外两个妹子,性格活泼,都很是玩得开,再加上卫邵歌天生就有吸引别人的气场。他们很快就天南海北,互相开起了玩笑。 笑成和周晴川,和杨家鹏还有他女朋友做另外一桌。杨家鹏忙着和他女友二人世界,又隔在笑成和卫邵歌他们之间,导致笑成也跟不上那边的话题。干脆就和周晴川聊了起来。 妹子虽然话有点少,但并不内向害羞,说到某些感兴趣的话题,落落大方,并且颇有见地。笑成开始是想着照顾对方,到后面也渐渐上了心,他发现两人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毕竟曾经有过一段人生经历,笑成的心境比同龄的大多数人都要成熟稳重得多,能和他有共同语言的同龄人,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卫邵歌一个。只是和卫邵歌,几乎没有交流的机会。 周晴川和他们同一级,法学专业。才只是大二,就已经对行政法,商法,经济法都很熟悉,笑成无意中流露出几个自己尚在犹疑的地方,对方竟然很快给出了专业建议。 而且十分有道理! 笑成不由得有点惊喜。 随着对话的深入,他发现对方其实是个十分干脆爽朗的人,看待事物不乏自己独到见解,但又十分客观。要不是怕吓到对方,他简直想要狠狠握住妹子的手说我们来做好朋友。 笑成干脆把全部注意放在了周晴川上面。等到他们话题告一段落,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杨家鹏和他女朋友也挪到了另外一边的桌子,一群人十分热闹的喝起酒来。 大约是卫邵歌解释过什么,那边也没人过来敬他们。 周晴川柔亮的目光从对面一掠而过,转而看向笑成,“你不过去喝一杯?” 笑成摇摇头,“我不喝酒。你呢?不如坐过去,大家一起聊一聊?” 周晴川给烤架上放了几片肉,“我觉得这边就挺好,吃东西也没人和我抢。” 肉片都是薄薄的,放在滚烫的石板上面,没两下就滋滋冒着热气,卷了起来。笑成眼快手快夹了出来,直接放进嘴里,“谁说的?我不是人吗?” 周晴川眼睛一瞪,没想到刚刚一直表现的那么有风度的人怎么画风变得这么快。 笑成咬着筷子表扬了一句,“味道不错,再放点牛肉进去。” 周晴川“哼”了声,随即忍不住给笑了。 因为女生的加入,他们宿舍聚餐变得热闹了不止一点。同样也因为这个,本来是联络兄弟感情的场合一下就给变了味儿。吃吃喝喝玩玩,直到晚上九十点才回学校。而且几个男生明显都喝高了,当然,除了笑成。 他先陪周晴川把几个妹子送回宿舍,又打电话叫了自己班的同学,过来帮忙把他宿舍另外三只弄上去。 卫邵歌还好,看起来有点清醒,杨家鹏就不行了,几乎不省人事。而事实上,他喝的还没宁坤多,宁坤酒量不错,还能勉强扶着杨家鹏站在一边。笑成就看着卫邵歌,只在卫邵歌走路不稳的时候扶上一把。 过一会班里另外几个哥们下来了,帮着把他们三个弄了上去。 笑成打包了没吃完的烤肉算是慰劳他们。 等到把他们三个都弄到床上躺好。笑成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打开了电脑。 和景俊辰已经有了初步合作的意向,他们约好下周见面。笑成计划明天出发,周六周日去露营两天,因此准备在走之前再补充修改一遍自己的企划案。 本来是准备咨询一下卫邵歌露营的相关事宜,今天又没逮着机会,他就准备直接去店里,让店员给他配一套先用着。只是学校距离市区还有一段路,坐地铁也要一个小时,他就得先坐车去市里,买了装备再转车到火车站。 笑成早就在考虑买车的事情,不过他想了又想,还是作罢。 买的差了,他开不惯,买的好了么……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 检查完企划,他又上网查了下资料,确定了路线。本来就在附近,交通什么都很方便。然后他站起来,准备收拾一下明天要带的东西。 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卫邵歌爬下床床,看了眼他的屏幕,嗓音清楚的问了句,“要出去玩?” 笑成合上电脑,“嗯,明天去,后天下午回来。” 卫邵歌去了趟卫生间,过了小半会才出来,浑身竟然湿淋淋的。 笑成讶然,“你怎么了?我们水管爆了?” 卫邵歌抬眼看了看他,迷惑不解,“什么怎么了?” 他这么说着的同时,衣服上还往地上滴滴答答的滴水呢。笑成他们把卫邵歌他几个弄上床就不错了,哪有人想着给换换衣服。因此卫邵歌身上穿的还是他们白天吃饭的那一身。 现在像是被水从头顶上淋了个通透,衣服全贴在身上。上身白衬衫衬衫紧贴在肌肉上,轮廓起伏舒展,透出些肉色。下身天蓝色牛仔裤吸水之后变成深蓝色,紧紧裹着腰部到大腿到小腿。 笑成抬了下巴,疑惑,“你怎么弄得浑身湿淋淋的。” 卫邵歌迷茫的看了看他,“我觉得有点热,就洗了个澡。” 笑成沉默了一下。 妈蛋的,果然是醉了。 自己高估他了! 他知道和酒醉的人解释不通,干脆也就不发表看法,只应了一声,说道,“那你洗完就快点睡觉吧。” 卫邵歌摇摇头,走到笑成的位置上坐下,竟然自发的打开了电脑盖子,像模像样的看了一会儿。 然后抬起头看向笑成,“你要去这个峡谷啊?” 笑成默不作声的评判了一下,醉了之后还能看清楚字,并且逻辑分明,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卫邵歌见他没回答,就又问了一遍,并且伸手拉了拉他手腕,“我建议你换个地方。” 笑成敷衍的点点头,“嗯,谢谢建议。”又催促道,“你快去睡吧。” 卫邵歌有点不满,握着他手腕的手上加大了力气,“你认真点,这个峡谷每年八月到十一月是汛期,经常下暴雨,平时那块露营场地时不时就会被淹没,特别不安全。” 笑成“咦”了一下,心里还蛮惊讶的,怎么说的还有模有样的? 他还是有点不信。 主要是说话的这位刚刚穿着衣服洗完澡。 卫邵歌看出他漫不经心的意思,有点恼了,“我骗你干什么?你自己搜一搜。” 说完就站起来,把笑成压在座位上,“来,你搜搜看。” 笑成无奈,也就干脆搜了一下。没想到卫邵歌说的一点没错,最近这段时间确实不适合去露营。他古怪的抬头看向对方,“喝了一下午,你到底喝醉没有?” 卫邵歌皱眉,“什么喝醉不喝醉的,你今天怎么了?” 笑成:……这是跳片了? 卫邵歌看他没说话,自己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笑成身边,左臂搭在他肩膀上,右手握住鼠标,“来,你不是要露营吗,我给你推荐几个地方。” 笑成沉默了几秒,然后,“谢谢,不过你还是去睡吧。”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卫邵歌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滑了下去,用力搂紧,右手单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然后换成鼠标点了点,“来,你看这个。”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笑成就被科普了本市附近二十多个野营点,讲述人声情并茂,娓娓道来,细致全面……并且完全不觉得晚上一点多这个点是什么问题。 笑成表示,他好困啊。 结果还没等他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感受,肩膀上忽然一沉,刚刚还滔滔不绝的那一位,竟然已经闭着眼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笑成:…… 然后他推了推对方,试探叫道,“卫邵歌?” 卫邵歌双眼紧闭,脸颊上有点泛红,眼睫轻轻一颤,随即浑身肌肉放松下来。笑成扭头看了眼那么高的床,完全不想尝试一个人去把对方弄上去。 那么,他该休息了。 卫邵歌一番介绍还是很有用,起码让笑成悲伤的发现,这几个月,附近还真找不出一个合他心意的露营点。看来他的露营计划可以暂且搁置了。笑成掰开对方的胳膊,准备站起来洗漱一下,好好睡个觉。 卫邵歌被他挥开胳膊,身体一歪,干脆直接滑到他怀里,手臂不自觉就圈住了他的腰。 笑成费了点力气才把人弄开,扔在桌子上,然后去洗了脸刷了牙,回来一看,卫邵歌趴在桌子上已经睡沉了。 笑成关了顶灯,准备爬上床。 在这之前,他又看了眼卫邵歌,还是从柜子里找出自己的一件长外套,给人盖在身上。 笑成之前就凭借经验预料过,杜克伦那哥们这段暗恋,十有八九要无疾而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结果第二天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岂止是没什么好结果。 第10章 南方的初秋,温度还没有降下来,白天还都是闷热的,但是一到晚上,温度却又急剧降低。笑成早上下床,发现卫邵歌已经不见了,他的外套倒是挂在椅子上。他抓起来准备收进柜子里,入手却潮潮的,这才想起来昨晚上人是“洗了澡”的。 宁坤和杨家鹏都还在睡着,显然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笑成换好衣服,准备去慢跑一圈,然后吃个早饭。 这时候卫邵歌推门进来了,手上还提着吃的,抬头看见笑成,神情舒展自如,“起了?吃点东西吧。” 笑成摇摇头,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跑鞋,一边换一边说,“我下去跑个步,完了再去食堂。” “啊,”卫邵歌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杨家鹏桌子上,“我刚好也要下去运动,我和你一起。” 他本来就穿了黑色背心白色短裤,笑成还以为他刚运动回来呢。 除非忙到昏天暗地,笑成都会抽出时间运动,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晚上,时间并不固定,取决于他一整天的安排。但一直都在坚持。长时间下来,他身体素质极好,跑上十来圈完全不是问题。 显然卫邵歌运动也非常出色,他网球打的好,相应的体力也好,从头到尾都和笑成并肩,呼吸均匀,步调稳定。到了最后一圈跑完,仅仅是身上冒汗,脸有点红。 卫邵歌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你一直都在运动?身体素质不错!” 笑成上下打量了一圈他毫不吃力的样子,也一笑,“你也不错。平时打球练的吧。” “是啊!”卫邵歌明显来了兴趣,“我大一那会刚开始打网球,打一场下来就没劲儿了,后来经常练,又专门做了一些体能训练,才渐渐好起来。” 笑成早就知道卫邵歌网球水平很高,不但是校队主力,去年刚刚代表S大取得了全国网球联赛的冠军,本人更是取得了年度明星球员的称号,拿到了世界网球大师联赛入场券。 但是他没想到对方是大一才开始接触网球的。 笑成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记得上辈子笑成是网球队队长的,而现在,他已经退出了队伍。看来有些事情的轨迹已经悄无声息发生了改变。 笑成浑不在意,要是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才是他为之担心的。 毕竟他没有去读医科,没有和卫邵歌一个宿舍,杜克伦取代了他舍友的位置,也是顺理成章。只是笑成当初最为求之不得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像杜克伦那样纠缠不放。所以才闹得卫邵歌主动退出。 一切都符合逻辑,好像冥冥之中的天意,把他重生所带来的改变,全部变得合情合理。 笑成很满意现在的状况。如果卫邵歌能看清他一边坦荡之心就更完美了。 他们走到食堂,笑成要了份早餐,卫邵歌却只要了杯豆浆。看卫邵歌没吃多少的样子。 笑成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昨晚上没感冒吧?” 卫邵歌一愣,竟然没立刻回答,半天脸上竟然露出了点不好意思,“昨晚上喝大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笑成:……这是又跳片了?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早知道卫邵歌有这一出,他上一世还不赶紧把人灌醉了,然后该干嘛干嘛,不至于到最后什么都美捞着,我自向明月,明月照沟渠。不过他那时候也没这个胆子就是了。 他很快拉回了思绪,一本正经,“大半夜你给我科普了一遍露营活动的注意事项,令我受益匪浅。” 卫邵歌面色尴尬了一瞬,又有点怀疑,“真的?” 笑成点点头,“真!” 然后他又问,“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卫邵歌摇头,随即叮嘱道,“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啊,我一喝醉就急不得事,太丢人了。”完了又可怜兮兮的补充了一句,“我现在还没搞明白早上怎么在桌子上冻醒了。” 笑成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别说,卫邵歌有时候还真挺……蠢萌的? 但是马上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也就是下午去校教务办提交之前那个创业实践项目材料,他刚好看见那个帮他办理手续的老师桌子旁边贴着一张名单。 笑成也就是随意看了一眼,结果就在上面看到了杜克伦的名字。 咦? 笑成不禁又确认了一下,专业姓名都没问题,然后他又抬头看上面的标题——“十月重大校纪校规问题处理结果”。标题下面的一行小字,“现将处理结果公示如下……校方给予计入个人档案,开除学籍处分。” 笑成的目光落在了“开除”两个字上。 杜克伦,开除。 他立刻就联想到了卫邵歌。 但是他又不相信这个事情和卫邵歌有关。 等到那个老师给他弄完手续,笑成拿到盖了章的文件,道了谢准备走的时候,特意随问了一句杜克伦。 教务办的老师快速抬眼看了下那张表,“哦”了一声,“你说这个人,上个月连续偷他宿舍的财物,被大学城片警当场逮捕了,给定的是入室行窃。他是你同学?” “没有,只是说过几句话,也不熟,刚看见他名字还挺惊讶的。”笑成摇摇头,还有点惋惜的样子。 那个老师果然被引开了话头,“谁知道呢,听说他家里条件很好啊,怎么会想到去做这个事情。而且我也看了他成绩,下一年完全可以保研,可能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吧。” 笑成最近经常来教务办弄材料搞审批什么的,因此和这个老师挺熟,她也就多说了几句。 笑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等走出办公大楼,他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升起一个猜测,这个杜克伦八成是被冤枉的,并且很有可能是卫邵歌干的。 只是卫邵歌—— 他怎么可能? 往长了说,他认识对方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卫邵歌阳光热情,开朗自信,为人仗义,对同学朋友完全没的说,风度极好。 他当年对人家都起了那样的心思,虽然一直没说出口,但是他估摸着,卫邵歌肯定早就察觉了。结果还不是哥们兄弟的处着?最后人要出国的时候,还友情赠送了一个goodbye kiss。 笑成……其实挺服气的。 日后偶尔想到这个人,第一个想起来的,竟然不是自己当时茫然困顿,而是对方的为人。 他不得不承认,青年时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对他后来影响极大。尤其是心境气度,为人处世。他得说,他从卫邵歌身上学到了很多。 即使无缘做灵魂伴侣,他也曾是他心灵的导师。 卫邵歌确实是最有可能这么干的人。 但也是笑成看来最不可能这么干的人。 但即使已经这么断定了,这个怀疑却还是在笑成脑子里挥之不去,时不时就冒出来,扰得他有些心绪不宁。 卫邵歌怎么样确实和他没关系,然而当年残存在他心底的那个身影,却让他根本无法置之不理。 笑成想要去证明点什么,卫邵歌不是这样的人。 直觉却阻止他—— 别去做这么徒劳无益的事。 第11章 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笑成克制住自己没有追究下去。 他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了纺织厂上面。 刚刚从景俊辰那里得到消息,纺织厂破产已成定局,现在就是着手准备收购事宜。笑成手上有一些启动资金,大概只够勉强买下厂子。 景俊辰和他敲定了计划,马上派律师和他签订合约。笑成手里马上多了一笔资金,随即就在律师的帮助下,以他的名义,展开了收购。 景氏是庞然巨物,突然对一个从未涉足的产业插手,收购一个小小的纺织厂,难免不引起各方注意,乃至警惕。笑成名不见经传,此时出面,则更为有利。 这正是笑成求之不得的。 他正需要一个机会,让他正式迈入这个充满机遇和挑战,能让人一夜功成名就,也能一夜倾家荡产,却也纸醉金迷,美轮美奂的世界。 如何迈出这重要的一步,他设想过无数次,每每在无可承担之时。 但他从来没设想过是在景俊辰的支持下。 世事难料,千金难买运气好。 同时,笑成正式从导师的团队里退出了出来。他作为主创策划人之一,和景氏签订了协议,本来就不符合行业道德,毕竟他们的策划案必须坚固中方和M国公司的双方利益。 况且笑成精力也确实有限。 这一切他都没有隐瞒,全部给导师交代了。导师得知他竟然短短一次会面就和景俊辰搭上了线,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景俊辰确实也是S大毕业,并且是笑成根正苗红的学长,但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可,却并不容易。 导师当然知道其中关节,景俊辰年纪轻轻,就能打下景氏江山,其中不乏那个“景”字带来的便利。导师实在想不出,笑成有什么能让景俊辰看重并从中获益的。不过笑成能走到这一步,导师当然十分乐见其成。自己的团队少了一个主力,可惜是可惜,他依旧很支持笑成出去外面闯荡。 说起来,这么几年里,笑成是他见到的最有天分的学生。 末了,导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别辜负自己。” 笑成本来还没什么,一听到这句突然就鼻子一酸,不知怎么的感动起来。 曾经吃了多少苦,他最清楚。曾经走得多艰难,他最清楚。 他这辈子,最不能辜负的,就是自己。 收购有条不紊的进行,笑成开始全方位了解缂丝之法,联络S市周边的缂丝匠人,同时又一次拜访了王晋元好几次。开始隐隐透漏出自己关于把缂丝发扬光大的设想。 看得出,王晋元对他有这种想法十分欣慰,并且很支持。 直到景氏那边把收购完全敲定了,笑成才对老先生和盘托出。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接触下来,笑成感觉得到,王晋元十分执着于将缂丝发扬光大,且他并不是敝帚自珍之人,笑成还是很有把握说服对方。 然而没想到,他说了这个之后,王晋元惊讶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随即才说,笑成说的这个,他已经答应了一个台湾来的商人。 笑成不由顿住。 他以为,这一次由他来收购纺织厂,已经改变了即将发生的事,却没想到,冥冥之中,竟然存在这么大的惯性,督促着事件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他眉宇一皱,并没有放弃,再一打听下来,才知道王晋元还尚未和那个台商签合同。但是王晋元这样老一辈的艺人,对承诺极其看重,口头上的约定也坚决不肯轻易毁之。 笑成想了想,开始和王晋元分析那个台商做能够做到的程度。 尤其是对缂丝的发扬光大。商人重利,那个台商最终目的并不是发扬缂丝之法,而是从中看到了商机。笑成又指出,对方对缂丝并不深知,也不曾拿出整套方案,仅仅是和王晋元口头协定,可看出其心不诚。至少也是仓促的。 他说得并不多,但都直指关键之处。 王晋元脸色渐渐变了。 遗憾的是,在约定这个问题上,却丝毫不曾动摇。 笑成也只好遗憾的告辞。 然而回去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了那个台商。 果然是前世的那个人。笑成对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十分了解,他知道对方并不像是他对王晋元说的那样,重利轻义,相反的,这个人十分重诺,在商场之上一诺千金。 虽然不曾有过什么接触的机会,笑成也是十分佩服的。 只是现在,他们变成了对手。 既然是对手,那他就不可能放任对方趁势而起。 回到S市之后,他马上去找了景俊辰,跟他提了台商的问题。景俊辰事务繁忙,却在第一时间接待了他。 只是听完他的话,只反问了一句,“你希望我凭借景氏打压他?” 他的语气丝毫不变,笑成却听出了一些失望之情。 笑成微微一笑,随即摇头,“当然不。” 然后他拿出了自己在两个小时之前制定的方案。 只有短短几页A4纸。 但完全打消了景俊辰对他能力的质疑。 并且,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同样S大出身,他的学弟。 而他自认在对方这个年纪,绝对没有这么高明的手段,以及精准到毒辣的眼光。好像未来十年,甚至十五年的走向,都已经全部展开在对方眼前。才使得能够展现出这样的才能。 他看得出这样的才能,在血液深处静静沉睡。 但已经开始苏醒。 唤醒它的并不是时代,机遇,或者是别的什么,仅仅是他身体里的某种渴望。 比野心,更无法驾驭的东西。 也就在这同时,他做出一个决定。 这个人,他要定了。 时值景氏多事之秋。权力交接,新老掌权者彼此互不相让。景俊辰必须折服他们,镇压所有反对的是声音。 但这几年,步履维艰。 他既要完完整整保住景氏,又必须让景氏在他手里实现更大飞跃。才能堵住那帮老家伙的嘴。 他正需要一个像是笑成这样的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只是不知道,景氏是否能容得下对方的才能和野心? 一周之后,那个台商又一次找到了王晋元,目的仅仅是道歉,因为他不能遵守协议了。但在这同时,他介绍了一个人给王晋元,帮助实现复兴缂丝的愿望。 那个人从台商身后走出来,竟然就是笑成。 台商再四道歉,并且表示,他从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做出违约的事。 笑成知道,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只是因为对方眼光老道,很少错过更巨大的利益。 而这一次不一样。 景氏邀请他做一个项目的共同开发,这个项目前景极好,最重要的,是能够和大陆高层搭上线。这一直是他求而不得的。 毕竟大陆是一块大蛋糕,他垂涎已久。 至于那个项目,台商倒并不是特别关心。能够让景氏看上眼,总不至是亏本生意。 而这个项目,则大部分是笑成给景俊辰的建议。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利用台商的身份。事关政治立场,笑成却已经知道那一边更为安全。 并且……获益! 尤其他们这个项目,是在刚刚崛起的沿海城市G市。无限的可能和机遇,都已经被笑成压缩在了薄薄几页A4纸里面。 景俊辰被说服。 同样的,台商被说服。 最重要的,也是最终的结果,王晋元被说服。 他的计划,开始迈出了第一步。 而在那天之后,笑成和卫邵歌一下子变得亲近起来,就像是真的铁哥们似的。笑成常常不在宿舍,晚上回来极晚,卫邵歌总是会记得帮他留一壶热水。有时候遇到不得不去的课,卫邵歌还会去帮笑成答个到什么的。 绝对是十佳舍友。 笑成不再在意对方是不是已经打消了对自己的某些误会。也不在意对方究竟有没有做那样的报复行为。 他总是能够凭借强大的理智,让自己稳健的走在正确的轨道上。 就算是前世难得任性一回,命运也将他轻轻拨了回来。 并且对他说,这个不适合你。 然而在他回到学校,准备回去宿舍的时候,恰好撞见的一幕,又一次勾起了他对这个人某些探究和深入的关注。 校医院门口,一个女生正好拦住了卫邵歌。 第12章 校医院门口,一个女生正好拦住了卫邵歌。 而那个女生,碰巧他还认识。 笑成脚步就是一顿,结果周晴川忽然提高了声音,让他听见了这么一句,“她都为你这样了,你就无动于衷?” 这分明是一句质问,甚至是指责的话,从周晴川嘴里说出来,竟偏偏不带半点烟火气。反而冷静的有些可疑—— 笑成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早就知道卫邵歌很有魅力,总能不自知吸引别人为他心甘情愿掏心挖肺。反正上一世,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笑成不能否认,自己那会儿对这个挺在意的,十分尤其关注过那些接近卫邵歌的男男女女。 这么稍微一想,脑子里就浮现出不少名字。 却一个都对不上号。 结果就刚好听见卫邵歌冷静平稳的声音,“她做什么都是她个人意愿。说实话,我并不感动,反而觉得很困扰。既然你们是舍友,麻烦你转达一下我的意思。”他的声线十分平稳,不疾不徐,哪怕说着毫不留情面的话,也让人如沐春风。 笑成忍不住笑出了声。 既然是周晴川的舍友,他基本上猜出是谁了。上次一起吃饭,坐在卫邵歌左手边,十分开朗,一直说笑活跃气氛的那个妹子。 他笑声不大不小,却刚好被那两人听到了。笑成本来也没有听墙角的意思,大大方方走上去,站到卫邵歌身边,朝周晴川打了个招呼。 周晴川看到笑成,神情舒缓了一些,“好久不见。” 笑成微微一笑,正准备说,“你们聊,我先走了。”结果周晴川一句话才落,下一句马上就接了上去,“你有空的话,就和卫邵歌一起来?毕竟都算是认识。” 卫邵歌脸色忽然变了,说话变得不留情面,“你也说了,我们‘算是’认识。” 笑成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还是和挺欣赏周晴川的,但也不愿意让自己被人算进去。因此站在卫邵歌身边,笑而不语。 周晴川并不生气,目光转向笑成,解释道,“我们宿舍良良一时想不开,把自己弄进校医院了,我来找卫邵歌,想他能去看看。” 她其实没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了。 周晴川很懂得保护朋友,这种事闹开了完全没有好处。 笑成不由得看了眼卫邵歌。 才见了一次面就已经这样了,厉害啊! 卫邵歌竟然马上回给了他一个郁闷之极的表情。在转向周晴川的时候,又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先是不客气的说,“我实在无法提供帮助。”随即,又自然而然带上了一丝丝真诚,“我想你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仍旧拒绝了对方,并且很快拉着笑成告辞了。 笑成有点感慨他的干脆,走在宿舍的路上。气氛有点沉闷,两人都不说话。 那个良良是怎么回事,笑成并不担心,毕竟只是进了校医院,要是真的严重,早就送进市里了。 卫邵歌不愿意被牵扯,他还挺理解的。只是也不好和对方讨论这个。 笑成看了他一眼,和他说起了杨家鹏的一件趣事。杨家鹏简直是他们宿舍的活宝,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特殊,经常能遇见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前两天,他去网吧开黑,从网吧走出来的时候,竟然被一个小学生拦住了,背书包带红领巾的那种。人家和他表白,说喜欢他,问能不能做他的男朋友。 杨家鹏当时就懵了。 和他一起的几个哥们全都哈哈大笑,一个个捶他肩膀。 杨家鹏烦了,让他们别闹,然后一本正经的给那个小学生解释,“我是大哥哥,你认错人了。” 他也很郁闷的,自己哪里长得像是大姐姐了? 结果那个小学生竟然脸红了,倍儿认真的说,他只喜欢大哥哥,不喜欢大姐姐。周围人又是一阵猛笑。 杨家鹏顿时怒了,想都不想甩了一句,“老子对小学生没兴趣。” 直接就走。 然后他们都走远了,那小学生忽然在后面喊了一句,“别看不起人,我刀剑XX已经满级了!” 场面一下就绷不住了。 本来同去的哥们还顾及杨家鹏的感受,忍着不好太过分,这时候全憋不住了。一个个拿这事情打趣他。还问他当时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我有女朋友了”而是“对小学生没兴趣”?意思大学生就可以了? 把杨家鹏郁闷得不行。 然后一个个,这几天都拿这个跟他说事,搞得他都快没脸见人了。 杨家鹏一直挺崇拜卫邵歌的,肯定不会主动说出来。笑成和宁坤都特喜欢逗他。结果宁坤这两天出去玩了,不然卫邵歌早就知道了。 笑成从隔壁宿舍那里听到这事,这时候想起来,觉得有必要和卫邵歌分享一下,活跃活跃气氛。 这事情早在他们班里传遍了,“别看不起人,我刀剑XX已经满级了。”也流传开来,变成一句自黑利器。 笑成听到的时候也是笑得不行。 果然等他给卫邵歌讲完,卫邵歌也一下乐了。随即不满道,“这小子竟然不告诉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笑成扬眉,“带我一个。” 卫邵歌绷着的脸色也舒展开了,转而和笑成说笑起来。提到下周的迎新晚会,还问他要不要去看节目,自己这里给他留票。 S大的学生节目一向搞得很有水平。像是迎新晚会,中秋晚会,跨年音乐会之类,属于重头戏,往往火爆到一票难求。不少S大男生找外校女友的杀手锏就是我能搞到XX晚会的门票。 上一世卫邵歌也给他们几个舍友留了门票,但是那时候他心里舒展不开,又想靠近对方,又想远离对方,竟然一次都没去过。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以至于他很久之后回想起自己大学生活,总觉得太过浪费和单薄。 这次当然马上欣然答应。 他们又说了别的,两人都笑了半天,很快就到宿舍门口,笑成拿出钥匙来开门。 猛不丁听见卫邵歌在他身侧,漫不经心似的开口,“你说家鹏他女朋友知道了生不生气。” 笑成摇头笑道,“什么呀,那小孩才多大,至少也要大学生才有机会嘛。” 这本是最近大家逗杨家鹏的一句话,他语气轻松的说完。 然后马上的,他就想起杜克伦。 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和卫邵歌提这个。也是刚刚两人说话气氛太好,笑成一下子就没了警惕。 他没表现出来,打开门把东西丢在桌子上,转过身脸色如常。 他判断不出卫邵歌这么问的意思,是单纯的玩笑,好奇,还是想要试探什么。 比如他的态度? 想到之前人还误会自己对他有意思呢,笑成就有点心疼,看这孩子,都叫杜克伦逼成什么样了。 他在心里自娱自乐了一把,但同时也提醒自己,跟卫邵歌相处,还是不能太随意。 他突然觉得,对方心思有点深。 这是他上一世从来没了解到的。 今天是周末,笑成刚从王晋元那边回来。收购的事情已经走上正轨,他最近忙的,就是和老先生讨论,怎么讲缂丝的技法简化,和机织结合。 这并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缂丝手工织就,双面双纹,精妙绝伦,机器肯定不能完全取代,所以他们在寻找简化之法。 遇到很多困难,笑成也并不气馁,上一世,那个台商能做到,他也肯定可以。 这么想着,他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去找找那个台商,寻求点建议? 于是马不停蹄就回来了。 那个台商最近在和景氏合作,刚好也在S市。他和景氏合作之后,才得知这份计划书是出自笑成之手,并且是笑成向景氏推荐了自己,不由得对笑成很有好感。 当然,以台商多年经历,自然一眼就明白了其中关窍,笑成想要缂丝这块肉。 台商从景氏获益匪浅,自然不会因为这个不满,想法,因为笑成和景俊辰有些亲近的关系,台商还对他又欣赏又好奇。 自然不会拒绝他这么点请求。 笑成从台商那里出来,觉得自己看到了出口的光亮。 因此心情还是很轻松愉快的,不然刚也不会好奇卫邵歌的事情。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放在杨家鹏的桌子上。卫邵歌马上好奇起来,“那什么东西?” 笑成随意道,“徐记猪肉铺,我今天去了下南锣鼓镇,家鹏特爱吃这个,就顺便给他买了。” “好吃吗?”卫邵歌问了句。 笑成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回了句,“好吃啊!肯定的,不然也不能让家鹏那个吃货看上。” “好吃我也爱吃。”卫邵歌倍儿认真的接了句。 笑成:…… 然后“哦”了一句。就再没别的反应了。 卫邵歌顿时不满道,“好吃的我也爱吃啊,怎么不见你给我也带点?” 笑成见他那副小孩子要糖果的表情,没忍住给笑了,“成成,下次我肯定也带给你。” 卫邵歌顿时一笑,过来勾住他脖子,半个身子靠上来,温温热热的,“说好了啊。我就等着了。” 这股子亲近劲儿。 别说,笑成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笑成不大喜欢和别人有太多身体接触,不论是同性异性。这不过是他性格使然,并没有针对某个人……好吧,可能对卫邵歌有点特殊。 他尤其不愿意和卫邵歌有身体接触。 因此好几次都主动把对方的胳膊取下来,或者是有意来开有些过分靠近的距离。 他性情开朗大方,这只是不为人所知的一个小习惯,也从来没被人注意到这一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卫邵歌察觉了,或者是介意,总是想方设法靠近他,勾勾脖子,拉拉胳膊,拍拍肩膀什么的。 笑成倒是不至于难受,但总是不习惯。 就是他后来女朋友,都没这么的。 第13章 “成!”笑成又干脆的答应了一次,才不着痕迹往旁边让了让。 他是真没别的意思。 然后一抬头,就对上卫邵歌有点高深莫测的目光。 明亮清透的眼睛先是骤然黯淡,随即又亮起极夜里最后一颗星辰,有些蛊惑人心的神秘。但是这仅仅只是一瞬。 笑成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卫邵歌就朝他朗朗一笑,开口才说了一个“我”字。 门就砰的一声弹开,杨家鹏怒气冲冲进来。 门狠狠撞在墙弹了一下。 笑成和卫邵歌都一下站直了身体,互相对视了一眼。 呦,什么能把杨家鹏气成这样? 卫邵歌放下胳膊走过去,靠在杨家鹏桌子上,低头关心道,“怎么了?” 杨家鹏把身上的单肩包扯下来,挂在椅子上,同时一甩头,“烦透了,还不是那个秃驴。”他说着忽然看见桌子上的纸包,顿时“咦”了一声,声音马上扬了起来,“徐记猪肉脯?” “嗯哼?”笑成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杨家鹏一瞬间神色飞扬起来,从座位上跳起来就一把抱住笑成,狠狠拍了拍他后背,“够意思够意思,不愧是我的好哥们!” 笑成躲避不及,被狠狠锤了好几下。 他有点无奈,等对方把爪子放开了,才又问他,“今天是怎么了?” 杨家鹏顿时又来气了,恨恨的走回座位上,一边拆猪肉脯一边抱怨,“上节课秃驴抽查出勤,没去的全都划上了勾。划就划呗,我认栽就是。结果他这节课公布课题分组,妈蛋的,根本不是按之前报上去名单分的。秃驴直接把有过缺勤记录的全部分到一组,题目贼难贼难的,根本是成心不让人过。靠!这学期再挂科,我爸非抽我不可!”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有点幸灾乐祸问笑成,“我记得你上节课也没去,太好了,这次不用嫉妒你的全额奖学金了。” S大奖学金数目不小,全部按成绩来评。笑成上学期那么拼命刷成绩,不过是因为他手上缺启动资金。现在生意做大,奖学金什么倒也并不放在心上。 笑成耸耸肩,配合着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忽然响起卫邵歌的声音—— “我看未必。” 他冲笑成一扬眉,有点邀功似的得意,“我可是帮你去签到了。” 杨家鹏马上转过头,“啊?”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又问了一遍,“邵歌,那节课你替笑成去上了?” 卫邵歌微微一笑。 杨家鹏摇头,“我不信,那老头可是要点名回答问题的,答不对都算没来。你都不是我们专业怎么可能混过去?” 笑成也有点好奇。 卫邵歌一扬眉,“呦,不好意思,我还真就答出来了。” 看着杨家鹏一瞬间又是不可思议又是苦逼至极的表情,笑成给乐了,给卫邵歌竖起一个大拇指,“够意思!” 杨家鹏马上就嚷嚷起来,“邵歌你太偏心了,怎么就帮笑成去,不帮兄弟我?笑成这种学霸少去一两次也没什么影响,我这种学渣才格外需要组织的温暖啊!” 卫邵歌“哦”了一声,“可是你有事都不告诉我,真拿我当兄弟?” “我什么事不告诉你了?” 杨家鹏眼睛一瞪,故作委屈道。 卫邵歌装作思考的样子,故意用不确定的语气道,“比如你的那个刀剑XX满级的仰慕者?” 杨家鹏瞬间脸色大变。 笑成轻咳一声,过去拍拍杨家鹏肩膀,安慰道,“总算是对你个人魅力的肯定。虽然不能和卫大校草相比,但是你可以拿我参照一下,你看,我别说女朋友,就连表白都从来没有过,你这绝对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杨家鹏哼哼唧唧了两声,看了眼卫邵歌,对笑成说,“你要什么女朋友啊,把邵歌领回家得了。又能干又体贴又贤……” 笑成忽然一锤他肩膀,直接把他后面的话压住了,“别满嘴放炮,还是想想你课题怎么搞,我最近不大忙,也不是不能帮你……” 杨家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马上仰头,眼神亮晶晶看着笑成,就差抓住他双手放在自己心脏上表白了,“笑成,笑笑,成成,我错了,我不应忽视你对我一片真心,不该把你推给别人,果然只有你是我心里的唯一。” “滚滚滚!”笑成瞬间后退几步,“把你狗爪子收起来,明天收拾整齐了跟我去见教授。” “哎,得嘞!”杨家鹏马上眉飞色舞起来,乐颠乐颠的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感叹,“果然你对我有情有义。” 笑成简直就要捂脸了。 妈蛋的,这家伙不去搞基真特么浪费人才。 笑成摇摇头,收拾了东西进去盥洗室冲澡。 晚上景俊辰约他吃饭,他准备稍微收拾一下。这么几次接触下来,彼此已经熟了不少,景俊辰甚至不时还会和他发消息说两句闲话,笑成心里却没有一点随意。 如果说,曾经卫邵歌是他心灵的导师,那么景俊辰就是他人生之路上的明灯,并且是在一片无尽黑暗之中,唯一的那一盏。 即使重来一次,他不再回首当初茫然困顿,也从来不曾为自己平白拥有了十余年的经历眼界而沾沾自喜。 这些年的跌跌撞撞,早就让他知道了自己的一无所有和这个世界的庞大冷酷。 他敬重,甚至仰慕强者。 他渴望成为强者。 所以每每与景俊辰这样的人并肩,他都忍不住血液沸腾。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笑成扬起额头,水流就滚过眉心,顺着鼻梁漫过整张脸庞,隔着薄薄的水流,竟然让他沉稳俊朗的面容带上了一丝冷酷。 浴室之外,卫邵歌正在敲打着键盘,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名字,神色一动,随即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又关上推拉门,才接起电话。 杨家鹏忙着和猪肉脯你来我往,根本不曾注意到卫邵歌的动作。 阳台上,卫邵歌轻轻靠上透明的玻璃门,抬眼看向远处S大郁郁葱葱,佳木成林,淡淡开口,“喂?” …… “哦?” …… “今晚,好啊,我心情不好,正好可以发泄一下。” 笑成洗完澡,擦干头发准备穿衣服才发现自己忘记拿干净衣服进来了。 他从里面敲敲浴室门,叫了几声杨家鹏的名字。 刚好卫邵歌从阳台进来,杨家鹏的位置上已经没人了,但是电脑还开着,估计是临时出去。 手腕一抖,手机就在手心里转了几圈,他脸色冷淡,声音却一如既往亲切热情,“家鹏出去了,你要干嘛?” “啊,”浴室里传来笑成带着几分郁闷的声音,“忘拿衣服进来了。” 卫邵歌稍稍停顿了一下,才问,“要我帮你不?” 笑成也没别的选择。告诉了卫邵歌自己柜子的密码,让他随便取一身运动衫出来。卫邵歌拿了,敲开浴室的门递给笑成。 卫邵歌挺坦然的。 笑成换上衣服,擦着头发出来。 卫邵歌抱着胳膊扬扬眉,带着点玩笑,“呦,身材不错嘛。” 笑成没说话,快速擦着头发,其实他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毕竟是卫邵歌,不是别人。 要说他可以完全把对方当做哥们,处处坦然处之,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笑成没吭声,快速擦干了头发,同时拿出手机看时间。 卫邵歌却脸色微微一变,停顿了几秒,坐回了电脑前。面无表情的盯着电脑屏幕,同时紧紧握住鼠标。 指节显出清晰的轮廓和淡淡白色。 笑成收拾好东西,又擦了脸,然后换了一套稍微有点正式的休闲西装,跨上单肩包拉开了门。 “要出去?” 卫邵歌随意问了句。 笑成“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眼,他心情还不错,“晚上要吃夜宵给我短信。” “成!”卫邵歌应了,忽然又问了句,“打扮这么正式,该不会是去约会吧?” 笑成微微一笑,忽然升起个顽皮的念头,“是啊,就是上次和你说的,很期待的那个人。” 说完他也没放在心上,拉开门就直接出去了。 其实今晚是景俊辰要请笑成吃饭。 给的说法很客气,景俊辰说笑成给景氏带来了这么好的机遇,他身为老板,要表达下自己的感谢之情。笑成当然谦虚客气说自己从学长这里学习到了很多,希望以后学长也能不吝指导云云。 虽然谦虚客气是必须,饭也一样必须要吃。这么难得拉近关系的机会,笑成怎么能放过? 他和景俊辰约在了景氏楼下。 笑成本来准备在门口等,没想到忽然下雨了,他干脆走了进去。最近都在跑景氏,前台小妹也和他熟了,朝他笑嘻嘻打了招呼,过了一会端了杯热咖啡出来。 笑成连忙道谢,还开了句玩笑,“怎么今天待遇这么好?难道我今天格外帅?” 前台噗嗤给乐了,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她也放松了许多,直接瞪了笑成一眼,“得了吧,要不是总裁有吩咐,你现在还在外面淋雨呢。” 笑成呷了口咖啡,惊讶的发现竟然口感非常好,一点都不像是一般招待茶水。这下倒是有点信了景俊辰真的特意招呼过。 笑成本来以为至少要等上一会儿,甚至掏出了随身带着的书。结果没看几页,景俊辰就从电梯出来了,一看见他就十分抱歉,解释自己临时有事,非常不好意思。 笑成马上就站了起来,顺便把手里的书收了起来。 景俊辰余光看见了,声音透出点惊讶,“这本昨天我刚下了单!你也喜欢布鲁斯赛尔?” 笑成看了眼手上的书,他对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其实并不感兴趣,买这个回来完全是为了学习英语。他口语还行,都是当年被逼出来的,但是读写就惨不忍睹。尤其这本《THE RAIN OF LIFE》,时间线交错混乱,又充斥着诸多隐喻……好吧,其实他压根没怎么看懂。 但看起来,景俊辰好像蛮喜欢的? 于是笑成一本正经的表达了自己对文学作品的热爱,然后和景俊辰就此聊了起来,并且还越聊越投机。 笑成惊奇的发现,除了商场上杀伐果断之外,景俊辰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然后他们都有点惺惺相惜。 下车之后,笑成抬头一看,并不是消费特别高的地方,只是一家私房菜馆,但是装修非常有品味,看得出是景俊辰自己常来的。 对方竟然这么上心,笑成有点感动。 这顿饭宾主尽欢,吃的也就格外愉快。 笑成对景俊辰认识又更深了一层。 出门之后,景俊辰让他上了车,说送送他。笑成也没客气,但是只让他送到最近的地铁站。毕竟S大在市郊,距离真不近。 车子在雨幕之中缓缓驶出。 景俊辰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轻轻松了松领带,忍不住对笑成感慨了一句,“我真挺羡慕你们,这么年轻,一点束缚都没有。” 笑成笑了一下,“你在这个年纪,一定比我们要精彩。” 景俊辰斜着目光落下来,“那可未必。” 就在这时,迎面骤然亮起炸裂的白光,一辆跑车迎面而来,刹那间擦着车身飞驰而过。 堪堪就要撞上! 笑成脸色都变了。 差之毫厘,真太惊险。 这里可是单行道,这人不要命了吗? 景俊辰脸色亦是一沉,一踩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很快,接而连三,光柱炸亮,几辆跑车呼啸而来,又飞驰而去。笑成觉得他简直能闻到橡胶在地面上剧烈摩擦的烧焦味道! 这些飙车党!妈蛋的不是还没到午夜吗? 第14章 淡淡的焦味似乎在他鼻尖萦绕不去。 等到公路重新恢复一片寂静,景俊辰才把一直看向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了几下,忽然扭头笑了笑,“领头的那一个,技术不错!” 紧接着,他又是解释一般补充了一句,“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飙车。” 笑成有点诧异,景俊辰……倒还真看不出? 景俊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很快开车将笑成送到了地铁站。笑成道了谢下车,景俊辰的车子拉起一道光,倏忽消失在夜色中。 看起来车技似乎真的不错。 笑成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不到十点,初秋的夜风吹拂而过,空气清爽中夹着一丝丝甜意的果香。 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笑成点开一看,卫邵歌让他捎吃的回去。 笑成回了一个“好”。 结果短信刚刚发送出去,手机就响了起来。 卫邵歌? 笑成接起电话,“怎么了?” 那边是一片嘈杂的声音,混乱,轰鸣,只言片语也被呼啸的风声切割的支离破碎。不知道卫邵歌在干什么。 突然响起一声极其刺耳的刹车声,笑成不由得皱眉,把电话拿远了一些。对面轰然响起欢呼声,尖叫声,口哨声。乱糟糟的无法形容。笑成有些烦了,“喂喂”了几声,准备挂电话。 对面终于响起卫邵歌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兴奋,“我被人叫出来吃饭,你不用带夜宵了。” 笑成一愣,才说,“行,我知道了。”想想他又问了一句,“你在哪儿呢?那边都是什么声音。” “哦,”卫邵歌声音里有了点笑意,“玩游戏呢,刚赢了一局。” 原来是打游戏。笑成“嗯”了声,就挂了电话。 随着电话挂断,卫邵歌笑意同样收敛下来,他轻轻一甩把手机扔了出去,拉开车门站了出来。 月色如水,倾泻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之上。 雨已经停了,月光之下,明亮寂静。 五六辆跑车全都冲过了计划的终点线。流线优美,色彩张扬的车身还沾染着些许水色,反射出一抹亮光,静静栖憩在夜色之中。 卫邵歌的卡雷拉GT同样如此。 墨蓝色的车身,却要低调得多。 引擎微微的轰鸣之中,几个亮点从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为首的那辆银色跑车,划过一道弧线,轻巧的停在卡雷拉几米外的地方。 车还没停稳,一个人拉开车门跳了出来,冲卫邵歌一抬下巴,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今天开得这么猛?” 卫邵歌懒洋洋靠在车门上,从车里摸出一包烟,朝对方扔了过去,“是你今天太水了。” 那人抬手接住,朝嘴里塞了一支,把另外的递给了其他人。 深深吸了一口,才挑眉轻嗤道,“要不是路上突然冲出来一辆面包,我会让你拉出这么远?” 九个人全部都到了终点线。 卫邵歌是第一。 按照规矩,他可以在输的里面选出一辆,作为自己的战利品。 他把手里没抽完了半支烟丢在地上。 “行了,愿赌服输,你这位美人现在归我了。” “怎么又是我!”那人顿时不满,“你看看,杨子的兰博基尼,全球限量版,比我那个值钱多了。” 孙杨立刻发出不满的声音,“元彬,你得了啊,我排名可是在你前面。” “排名算什么?还不都是输了。”李元彬不以为然。 卫邵歌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才抬起胳膊,点了点李元彬的车,“得,记着把车给我送过去。” 说完他就上了车,一踩油门直接窜了出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看来是真心情不好。”李元彬嘟囔了一句,又大声道,“你们继续,我追上去看看。” 说完一拉车门坐了进去,车子也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卫邵歌开了一段路,发现李元彬跟了上来。 他干脆停了车子,在路边等着对方。 李元彬松了口气,要是卫邵歌不愿意让他跟着,他还真没办法。 李元彬下了车,慢慢走过去,“怎么,心情不好。” 卫邵歌把车开到了江边,江风掠过水面,带起一层一层的水浪,然后裹夹着冰凉湿气,扑面而来。 吹的衣衫翻飞。 卫邵歌目光仍旧看着江面上远处几个黄色的光点。既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认。 李元彬顿时明白了。 他和卫邵歌是发小,可以说没人比他更了解对方了。尤其他从小达大,不知道被坑了多少次。 不知道多少长辈夸赞卫邵歌沉稳谦逊,多少平辈钦佩他为人气度,还有那些仰慕他的女人,说他风度翩翩,开朗热情。 听到李元彬耳朵里,只想卧了个大槽! 卫邵歌开朗热情? 卫邵歌沉稳谦逊? 什么鬼? 一群人都眼瞎了吗。 后来他发现,不是别人眼瞎了,是他知道的太多了。 想到这里,李元彬只好叹了口气,走到对方身边,同样靠在车上,转头看对方侧脸,“说吧,这次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卫邵歌没说话。 “你们宿舍那个?”李元彬猜了一句,又摇头道,“他不是教你收拾了么。” 卫邵歌仍然沉默着。 李元彬用胳膊肘撞撞对方,“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我也好开解开解你。” 卫邵歌看了他一眼,“有个人,我现在寝室的。” “哦?”李元彬有点好奇,却没等到对方下文,“怎么了,他惹到你了?” “不……”卫邵歌摇摇头,把手里一直没点燃的烟捻断了,“他不服我!” “不服你?”李元彬几乎要笑起来,“那就做了他呗,我来帮你搞,保准一次见效。” “我提前跟你说,你别插手!”卫邵歌不耐烦道。 “行行行,我不插手,我就看看不说话还不行么。”李元彬说完,又哼了一声,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那你想怎么样?这人又是怎么招着你了?” “没什么。”卫邵歌淡淡说了一句。 忽然站直身体,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你回去吧,我再跑两圈。” 李元彬还没回神,卡雷拉GT就消失在视线中。 “妈的。”他把手里烟蒂往地上一扔,也上了车,“这回就算你折腾到犯病,老子也不操这个闲心!” 他说是这么说,心却暗暗记下了卫邵歌说的那个人。 笑成回了学校之后,发现卫邵歌还没回来,他也没在意。 直到宿舍熄灯,卫邵歌仍然没回来,笑成才有点上心了。宁坤和杨家鹏早就睡了,宁坤出去玩了几天回来,累得不行,杨家鹏则是压根不觉得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会长大人会晚归会需要人操心。 笑成也是无奈,想想还是给卫邵歌打了个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 隔了几分钟,他又打过去,这下很快的,他就听到了卫邵歌的手机铃声。 手机铃声? 随即响起了钥匙的声音,宿舍门被打开了,卫邵歌一边开门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眼上面显示的来电人。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见笑成刚好放下手机。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了句,随即解释道,“手机在口袋里,没听见。” “没事,看你没回来,我问一声。”笑成见对方回来,也没多说,把手机扔在床上,就准备爬上去。 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吸气声。 笑成动作一顿,“怎么了?” “……没事。”卫邵歌把东西轻轻放在桌面上,就走进盥洗室。正准备转身关门,就发现笑成也跟了进来。 “真没事。”卫邵歌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 笑成皱眉,要不是亲眼看见对方胳膊上那么长一道口子,他还真就当真了。 “怎么不去包扎一下?”笑成反手关了门,轻声问。 “不小心刮了下,没多深。”卫邵歌说着,扭开水龙头,把胳膊弯下去冲了冲。水池里面一下就红了。 笑成看着觉得不对,伤口不像是卫邵歌说的“没多深”。 他转身出去找药,过了一会回来,发现门被关上了。 “邵歌,开门。” 笑成轻声道。 里面没反应,只有哗哗的水声。 他停了一会,又敲了一遍。 门打开了,卫邵歌脸色有点不好,“真没事。” 笑成不吭声,把门关上,拉过对方胳膊检查了一下,口子大约二十厘米,血哗啦啦往出溢,一停下冲水,半个胳膊就被染红了,看着严重得很。 “你怎么搞的?”笑成拿医用棉沾了酒精给他擦伤口,头也没抬问了句。 “……下车的时候刚好有个车子擦着开过去,我也没注意,就让后视镜挂了一下。” 刮成这样? 笑成稍微有点怀疑。 他擦了几下,发现没多大用,伤口还是往往哗哗流血。就干脆拿纱布给裹了几圈,包扎牢了,抬头道,“走,去医院。” 卫邵歌站着没动,看起来不怎么想去。 笑成就直接环住他胳膊往外带,“你这个伤口有点深,必须得去上药。” 笑成一碰到卫邵歌肩膀,他就动了起来。 等到到了校医院,笑成直接把人送到急诊,自己再去忙着挂号什么。 结果弄好回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医生在对卫邵歌说话,“……你们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坐下来说?” “医生,我这个真不是……”卫邵歌声音又是无奈又是无辜。 “是刮的还是割的,你当我看不出来?”医生哼了一下,“行了,我就说这些。” 笑成脚步不由一顿。 几分钟之后,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第15章 急诊室的布帘被掀开,卫邵歌抬起头,正看见笑成走进来,随即扬起笑容,“哎,又麻烦你了。” 笑成不甚在意的摇摇头,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医生,弯腰查看了一下他已经被包扎起来的胳膊,问医生,“不需要缝针?” 医生一边在病历上写着什么,一边头也不抬的说,“不用,年轻人恢复得快,这几天别碰水,别提重物。”说着笔尖一顿,抬头看向卫邵歌,“注意忌口,不要吃辛辣刺激的。” 卫邵歌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笑成知道他极爱吃辣,就替他回答医生,又道了谢。 医生多看了卫邵歌一眼,低头继续写东西,过了一会掀帘子出去了。 笑成就在卫邵歌对面坐下,帮卫邵歌把胳膊放在一边的支架上。 卫邵歌又客气了一句,“谢谢。” 笑成也没说话,过了一会突然开口,“你胳膊是怎么弄的?” 卫邵歌一愣,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说,“不小心刮的。” 笑成就没再问了。 他估摸着卫邵歌可能有什么事情不方便给他说。笑成本来担心对方是惹上什么麻烦,想着能不能帮上忙,不过既然卫邵歌不愿意说,那也就算了。 结果等到第二天,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笑成就纳闷了,这么见义勇为的好事,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卫邵歌这也太谦虚了。 要不是师大的那两个女生主动找来S大感谢卫邵歌,还真没人知道,卫邵歌昨晚上回来路上以一敌三,徒手和持刀歹徒搏斗,阻止了他们对两个女生施暴。 那两个女生晚上十一二点赶回学校,估计是担心宿舍锁门,就抄了个近路,结果遇上几个地痞混混。这种事在大学城屡见不鲜,毕竟是刚刚整体搬迁过来市郊,除S大外,很多学校都只有部分竣工,基坑工地都还在。人员混杂,安全没有保障,晚上女生夜行,很容易出事。 要不是卫邵歌,这俩女生恐怕悬了。只可惜卫邵歌一个人力有不逮,没把那俩匪徒擒住。 但也很厉害了! 笑成当时就给卫邵歌竖了个大拇指。 卫邵歌谦虚笑笑,“这事搁谁都一样。” 杨家鹏得知自己仰慕的会长大人还是这么一条路见不平的好汉,顿时仰慕之情更上一层楼,主动接过了照顾卫邵歌饮食起居的重任。并且还表示,等卫邵歌好了,一定要拜他为师。 宁坤虽然没杨家鹏表现的那么夸张,但是笑成看得出来,宁坤心里还是蛮服气的。 学校的表彰很快就下来了,卫邵歌也被树立成了先进典型,贴了照片在宣传栏,加上他又是学生会主席,性格阳光开朗,为人又十分仗义,最重要的是颜值颇高,他照片那么一亮出来,很快就成了S大公认男神。 以至于他后来去校医院换药,那个之前误会他打架斗殴的医生都有那么点歉意,对他态度也十分不一样了。 开始两天都是笑成在照顾卫邵歌,等杨家鹏主动请缨,他也就放开了手,转而去关注自己的事。 厂子已经入手了,缂丝的改进了有了苗头,笑成开始挨家挨户的拜访江南一带缂丝名家,请教一些技术瓶颈,同时搜罗特殊技法。有王晋元作保,加上他自己也有不浅的学识底子,终究还是有所收获。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渐渐走上了正轨。按照这个进度发展下去,今年年底的时候,第一批试验品就可以上线了。 想到这里,笑成还蛮期待的。 并且隐隐有些兴奋! 大二开学之后的这个学期,笑成几乎都没怎么好好上课。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纺织厂的事情上。先是解决了资金问题,随即就是收购,到现在研究机织之法,竟然一直都没停过。 幸而一切虽然有些波折,但都还算顺利。 卫邵歌见义勇为的事情不但在学校了传开了,并且惊动了地方电视台,据说专门派人来采访他。卫邵歌比较低调,最后也没接受采访,电视台就采访了一些他身边的同学老师,杨家鹏着重露了个脸,当然是说了不少卫邵歌好话。 只是记者问他是不是卫邵歌最好的朋友时,满嘴放炮了一把,说卫邵歌最重要的人是他们宿舍另外一个叫笑成的。幸好后来意识到场合,刹住了车。 后来市里还给他颁发了一个“杰出青年”的称号。 对此,笑成觉得理所当然。 以卫邵歌的为人,遇到这种事情,势必不会看着两个女生遇难。卫邵歌为人处世,做朋友再合适不过,他当年要是能早早看清这一点,也不至于耽误那么些最好的年岁。 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去大胆的做一些事。 无论功成败否,勿令年华虚度。 机织的技法有了苗头之后,笑成立马就去联系厂商,定制机器。厂里面已经有的那一批日本的机器刚好用来做粗加工,就是织出缂丝的“底纹”,后面的双面纹则需换到另外机器上。这也是他们想到机织的解决办法——将整个复杂工序拆开。 最后出来的成品肯定和手工一体成形的有所不同,但是效果应该不差。 具体怎么样,还要看试验的结果。 笑成先是跑遍了江浙一带的厂子,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又陆陆续续跑远了些,沿海地区都跑遍了,仍旧一无所获。 笑成心态尚好,并不着急,先就把这事情放在一边了。 下午没有课,笑成中午吃完饭就回了宿舍。 一开门就发现只有卫邵歌在。他胳膊还伤着,鼠标放在左手边,正坐在电脑前一边吃饭一边看视频。 不知道是不是太专心,笑成开门都没听见声音。笑成看他动作颇为艰难,想了想拉开抽屉找到自己的一个勺子,洗干净了拿过去。 “换这个用。”笑成说了句,随意瞅了眼卫邵歌的电脑屏幕。 然后他就顿住了。 卫邵歌这才注意到,连忙把视频暂停,取下耳机,抬头对笑成一笑,“回来了。”自然而然的接过勺子。 注意到笑成还有点僵的表情。 他轻笑一声,伸手压上电脑屏幕,也把上面血淋淋的开肠破肚压了下去,同时解释道,“我看看资料,学习一下。” 笑成停顿几秒,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虽然前世也是学医,却也无论如何做不到看着“教学视频”面不改色吃饭的地步。 可能这正也说明,他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笑成暗暗耸耸肩,过去把书本从包里取出来。 “笑成,”卫邵歌在他身后开口,“能帮我倒杯水吗?” 笑成放下手中的东西,取了他的杯子去帮人接水。他接好递过去,卫邵歌说了句谢谢,就习惯性拿右手去接,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拉到伤口,没拿稳杯子就洒了。 笑成马上拿毛巾过来给他。 卫邵歌一边擦着一边给他抱歉,“吃的有点辣,想喝口水,没想到手上还是使不上力。” 笑成没在意,看了眼他吃的饭,里面全是红红的辣椒,看着都觉得口舌生津。他不禁问了句,“不是说不能吃辣么。” 他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毕竟卫邵歌爱吃辣他也知道,都是成年人了,没存在谁要管着谁。 结果卫邵歌却似乎有点尴尬,轻咳一声,解释道,“就是……没忍住,最近吃的都不是味儿。” 笑成有点惊讶。 他还没说什么,杨家鹏和宁坤开门进来了。 一开门就看见他俩,杨家鹏顿时吹了个口哨,“呦,趁我们不在你俩搞什么呢?怎么‘湿身’了都?” 对于这种玩笑笑成都是一概置之不理。 宁坤走过来一压他肩膀,“对了,你下午没事吧?” “没,怎么了?” “校篮球赛,下午两点我们班的,和会计班打,大吴今早上脚受伤临时去不了,你能顶上不?” “成!”笑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虽然更多忙于自己的事,但从来不落下集体活动,尤其是这种班级需要出力的时候。 倒不是多看重班级,而是看重班里一帮兄弟。 “我就知道你行。”宁坤给他伸出拳头,“我哥几个今天下午杀个片甲不留。” 笑成一笑,同样伸拳跟宁坤碰了碰。 一看时间差不多了,笑成收拾了一下就跟宁坤提前去场地,熟悉一下配合。 结果两点都过了会计的还没人来。 他们都烦了,派人过去一打听才知道会计直接弃权了。反正打了也不一定赢,他们又都是经管院的,会计也就懒得自相残杀了。 裁判看了下赛次,想着他们来都来了,就另外安排了一个专业和他们对抗。 结果也是巧了,竟然刚好是卫邵歌他们班。 笑成本来都没在意呢,结果就看见卫邵歌还裹着一只胳膊就上场了。 第16章 卫邵歌一只胳膊还包着绷带呢,看见笑成和宁坤,立马扬起笑容,朝俩人打了个招呼。 笑成也回以一笑,不过这也太拼了吧。 裁判象征性给观众介绍了一下比赛双方——因为才是初赛,场外观众也没几个。大多是自己班的同学,笑成他们班来得人多一些,裁判一说完就乱七八糟喊着加油。显得卫邵歌他们班冷冷清清,大概医科的学生对这些都不怎么热情。 笑成顶替的是之前伤了脚的大前锋,因此打的也是大前锋的位置,他平时不怎么打球,随便穿了一身白色运动长袖长裤就上场了,相比其他一身篮球服的队员,显得业余了很多,当然初赛要求也并不严格。 卫邵歌身上穿着黑色紧身背心,下面是一条黑红两色的短裤,露在外面的大腿和手臂肌肤都被晒成小麦色,显得健康又充满活力。加上他嘴角热情洋溢的笑容,以至于让人忘记他胳膊还残着。 笑成发现,他打的竟然是控球后卫。 单手控球? 他默默在心里吐了个槽。 裁判把球朝天空抛去,笑成他们班的马上跳起来去够,结果碰都没碰到,球就到了卫邵歌手里。他身手灵活矫健,压根没有一点伤员的自觉,就凭着一只手直接控球杀入他们后方,开场还没两分钟——得分! 笑成他们班几个人直接愣了一下。 他听见宁坤低低骂了句“妈蛋的也不客气客气”。 笑成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看向卫邵歌,卫邵歌也恰好看过来,目光相对,对方勾起一抹极清浅的笑—— 却也,颇为挑衅! 笑成嘴唇一抿,伸手把袖子抹了上去,微微弯腰,一下子认真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见,卫邵歌嘴角的笑意竟然加深了。 开场五分钟,卫邵歌又进一球。 除了卫邵歌,医科另外几个队员表现也极为凌厉,导致金融这边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尤其是比赛到现在,对方已经两次投篮得分,他们竟然球都没摸到! 就连宁坤都有些焦躁起来,偏头低低对那个小前锋强调战术,但是压根没用。卫邵歌明明都伤了一只胳膊,竟然左突右冲,越打越勇,他们几个人防都防不住。 眼看就要再进一球。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条曲线,直直朝着篮筐飞去。忽然伸出一只手,半空将球截住了。 笑成空中扭转身体,立刻将球传给己方后卫,同时朝着对方篮板冲去。 没想到卫邵歌直接拦了过来! 笑成晃身一闪,对方又敏捷的贴了上来。 笑成顿时郁闷。 拦我干什么!球又不在我手里! 得分后卫已经跳起将球朝着篮筐压了过去。笑成眼神忽然一变,一直紧紧盯着笑成的卫邵歌亦不由自主朝篮板方向分了一下神。 也就是这一瞬,笑成突然一个假动作,绕过他冲了过去。 球刚刚被截走,就立刻又落到笑成手里,随即,起跳灌篮!得分! “好!”宁坤狠狠一挥拳头,大吼了一声。 球场上形势陡然一变,谁都没想到,笑成竟然变成了金融这边得分的主力!开场第九分钟,笑成连续灌球四次得分! 宁坤激动极了, 第一节休息时候,连连摇晃笑成肩膀,大呼对方深藏不露! 笑成只是谦虚的笑笑。 第二节一开始,他们就感受到了医科的杀气。 卫邵歌当然不甘示弱。 他用更快的速度,更猛的进攻,迅速将比分扯平了! 宁坤他们心中一紧,心中都升起一种势均力敌的渴望。 中场休息,他们双方都将战术和战略进行了调整。宁坤直接把笑成放在了得分后卫的位置上。而一上场,他也看出了对方的战略调整。 笑成变成了对方攻击和防守的核心! 卫邵歌身为金融的得分主力,竟然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笑成身上! 他面容不复平日热情开朗,反而显出些许冷酷,鹰隼一般的目光直直盯着笑成,流露出某种志在必得的强硬! 不过这也是极其明智的战略,医科的总体实力要强于金融,而笑成这匹黑马,却打乱了既定的格局。金融其他人都实力平平,唯有宁坤还算能看。 所以只要拖住笑成,医科他们就十拿九稳! 金融当然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也采取了应对之策,但卫邵歌却吃了秤砣铁了心,贴在笑成身上怎么都甩不开。笑成极大被牵制,根本发挥不开。 比分上的优势很快就被扫荡一空,宁坤简直急红了眼。 谁都没想到,竟然是卫邵歌这个主力亲自来盯笑成。 宿舍里他和卫邵歌是兄弟,球场上简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宁坤一咬牙,和队友对视一眼,都给笑成比手势。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不过笑成都没同意,故意去撞卫邵歌受伤的那只胳膊。只要他稍一躲让,防守势必会出现缺口! 宁坤觉得这压根不算什么,就是正规赛事,这也是一种战略。 他频频给笑成打手势。 笑成眼睫一错,却转开了目光。 他觉得宁坤这个法子行不通,他要是真撞上去,卫邵歌最大可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算自己一个严重犯规。 这真是卫邵歌会干出的事。 不知道怎么的,笑成就是有这么个念头。压根不需要想早就在脑海里了。 他不想这么做,这场比赛对他而言只是一场游戏,他没宁坤和卫邵歌那么看重,也不愿意卫邵歌因为这个受伤。 然而他这么想,却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 就在笑成仍旧和卫邵歌针锋相对的时候,篮球忽然从卫邵歌背后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笑成神色不变,立马强行越人抢球。 结果卫邵歌反应比他更快,在空中腾转,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指尖已经马上要碰到球面! 然而就在这时—— 金融的一个队员忽然冲上来跳起截球! 卫邵歌手臂一转,就带着球转了个方向,手掌一松,球就飞向了他的队友。然而另一个金融的队友早就准备好了,趁势跃起,截球而走,并且狠狠用力将球朝着医科的篮板砸去! 笑成的队友早就在篮板之下等着了,这一球必进! 除非卫邵歌能截住。 卫邵歌刚刚落地,就又一次跳起,试图去拦住这一球。 然而就在这同时,一个金融的队友从侧面跳起撞了上去,正好对着卫邵歌受伤的手臂! 他们都料定卫邵歌一定会躲闪,从而让这一球进篮。 然而卫邵歌竟然不闪不躲,仍旧紧紧盯着球的轨迹!就在那个队员撞上他受伤胳膊的前一瞬,一个人影忽然凭空插了进来,硬生生将他撞向一边。 笑成! 卫邵歌一瞬间有点怔愣,同时身体依照惯性拍向篮球,却拍了个空。 最后一球按照之前的轨迹,稳稳飞向医科的篮板,篮下那个金融的队员准确抓住时机,进球得分! 比赛的最后一分钟,金融领先一分,惊险取胜。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场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观众。比赛结果一宣布,马上爆发出欢呼和吼叫的声音。 笑成和卫邵歌都落在了地上。 他稍微打量了一下卫邵歌,见他没受伤就转身去勾那个队友的肩膀,低低给他解释刚才的情况。 既然获胜,队友虽有不满但也还好,加上笑成平时人缘不错,对朋友又很仗义,因此也只是不满,没再说什么。 虽然才只是一场初赛,却竟然打的这么激烈,这么惊险,这么刺激! 他们抱在一起欢呼着,场内场外全部是沸腾的声音。 胡乱喊叫了几声,医科的过来和他们握手。宁坤马上主动伸出了手掌,和卫邵歌握住,同时用了用力,低声抱歉道,“都是战术需要。” 卫邵歌笑容灿烂,极其大度,“当然啦,都是为了比赛嘛,我们班今天输的也挺服气。” 他说完目光就落在笑成脸上,“没想到笑成竟然一直深藏不露,厉害!” 医科其他的队员也围过来,纷纷和笑成勾肩搭背,表示友好。刚刚那场比赛下来,他们虽然输的有些不服气,但是对笑成却是服气的。 卫邵歌目光落在笑成脸上,一动不动,忽然推开周围人,走上去用力拥抱了他一下。 同时在他耳边低低道,“谢啦。” 第17章 卫邵歌用力拥抱了十几秒,就又松开了胳膊。笑着对他说,“后面比赛,我去给你加油!” 笑成微笑,“你队友可都在后面呢。” 卫邵歌顺势勾住笑成肩膀转头,对自己班同学挺得意的介绍,“这是我宿舍的,厉害吧?” “得了啊你。”其他队员纷纷上来假意揍他,“你这个通敌卖国的。”他们医科本来对体育赛事并不热衷,虽然有运气不佳的缘故,但输了就是输了。他们也都很给卫邵歌面子,并不真正介意。 笑成却有点不自在。 毕竟是和人这么亲近,他还从来没有过。卫邵歌和队友打成一团,也没忘记牢牢圈住他肩膀,弄得笑成有些进退不得。他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自己曾经交过的女朋友,也是个性格开朗明媚的女生,也是天天缠着他要拉手要拥抱。 分手之后再回想起来,竟然发现对方和卫邵歌有几分相似。就是那时候卫邵歌没对自己这么热情过。 笑成想着就有点走神。 被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卫邵歌通透的眼珠特别专注的看着他,问,“怎么了?赢了就该开心啊。” 笑成笑了笑,收回心思,同时转身去收拾东西,自然而然和对方错开了几步,同时语气轻松,“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开心?” 卫邵歌就笑,不说话。 看见卫邵歌的队友都撤了,他们大都还有实验要做,卫邵歌却留了下来。宁坤正召集他们班的男生,说是要喝酒庆祝。还要拉卫邵歌一起去,说大家交个朋友什么的。 笑成略微有点不乐意,但他没表现出来。 他知道卫邵歌加入会发生什么,动动脚趾头就能想象得出,卫邵歌球技出众,球场上又很拼,班里的男生多半是服他的,更别说个人魅力。估计一顿饭下来就能打成一片称兄道弟。 其实笑成人缘也不错,但是面对卫邵歌,总有种自己辛苦复习考了九十五而人家轻轻松就满分的微妙感觉。 尤其是曾经他们一个班,如果说有一半人是笑成哥们,那肯定全班人都喜欢卫邵歌,并且以能和他打交道为荣。 卫邵歌没开口,但看他自然至极的样子,多半都是要答应的。 笑成突然有点烦,干脆拎起包,带着点歉意道,“你们好好玩,我晚上有约,就先走了啊。” 宁坤一把抓住了他的背包,“哎哎,闹什么,你今个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行,必须得去!” 笑成余光从含笑等着的卫邵歌脸上一掠而过,心里更加烦躁,干脆换上认真的语气,“真有约,今天上场不都是被你临时叫的么,人家那边还等着我呢。不过哥几个也必须聚一聚,这样,下周末我请!” “知道你壕。”宁坤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松了手,“成,那说定了。” “哎哎,别啊,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其他人招呼起来,“我可不要他请,今天还准备灌他呢。” “笑成一向忙嘛,应该是真有事。” 宁坤低头收拾东西,正准备招呼卫邵歌一起,就听见卫邵歌说,“我也不去了,下次聚啊。” 然后也跑了出去。 这一个两个闹哪样? 笑成快步走出球场,脚步就慢了下来。其实他也没什么和人有约,只是单纯的不想参加聚会。这种心境有点似曾相识,他一点都不喜欢。 这么想着,他渐渐冷静下来。 手机一震,他拿出来看了眼,是周晴川,问他一些期货的事情。笑成借着曾经对贸易市场的一些记忆,对期货预测还算有点心得。 只是没想到周晴川这时候就开始玩这个了。 他笑容收敛,翻来覆去看了看手机,还是回了条,“成,现在刚好有空。” 周晴川约他出来吃饭,反正他现在也不方便回学校。 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笑成条件反射收起手机,才回头,“诶,你怎么来了?” 卫邵歌眼看着对方不着痕迹的转身看自己,刚好把肩膀从自己手掌下拿了出来。 他笑容不变,“哎,看你情绪不太好的样子,我过来看看。” 笑成一时无语,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情绪不好。” 卫邵歌打量了他几秒,点了下胸口,“这里看到的。” 笑成:……您别这么自信好么。 卫邵歌也没让他解释,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走着,“怎么回事,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笑成看了他一眼,“谁没点烦心的时候?” 卫邵歌一笑,“倒也是。”然后就没吭声了。 本来笑成都会找点什么来活跃气氛,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球太累,现在压根没那个心思。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百米,卫邵歌突然脚步一顿,转身挺认真的看着笑成,“我是不是哪里让你不愉快了?” 笑成一愣,也停下来,马上道,“哪有!你怎么这么说?” 卫邵歌神情认真,甚至有一丝严肃,“感觉吧,说真的,笑成,我从第一天来就把你当兄弟,我挺喜欢你的,可是你一直对我挺不冷不热。” 他顿了几秒,像是给笑成留出反驳的机会。 但是笑成没说话,脸庞柔和,目光却极其平静,在等他说下去。 卫邵歌心里基本已经确定,笑成确实……应该说不讨厌他,但也绝对不喜欢他。那么,他偶尔隐约感觉到的那种……排斥,并不是错觉。 某种负面的情绪瞬间弥漫开来,不过马上被他强硬的控制住了。 平静而真诚的继续说道,“我以为我们肯定能成为好哥们,不光大学这几年,以后工作了,走上社会,依旧能肝胆相照的那种。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我有这种隔阂,如果是我哪里的原因,你一定要告诉我。” “或许是误会。”他又补充了一句。 笑成打量着对方,就像是在判断对方话里真正的意思,然而最后他发现,卫邵歌确实是真诚的。 他也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对他有点排斥,对他的好意也有点敬谢不敏的意思。要是换一个人,估计早就哥俩好得不行了。可是卫邵歌不一样! 笑成没想过卫邵歌会察觉不出,只是他没想到对方会忍不住和他说出来。 他想以卫邵歌的情商,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估计也就趁机疏远自己,做个表面客气的舍友得了。卫邵歌身边兄弟朋友一抓一大把,又不缺自己一个。 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用一种既不亲密又不过分生疏的语气,说道,“确实是个误会。” 他解释道,“可能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我确实就是这么个性格,加上平时也忙,可能和你说话不是很热情,但并没有别的意思。而且你可能也注意到了,我一般不打篮球,就是因为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语音一顿,笑成决定把问题解决彻底,“我也没什么针对你的意思,你,还有宁坤,家鹏,我心里都拿你们当哥们。不过另外想想,你会对我有这种想法可能也是我的原因。” 卫邵歌没说话。 笑成用带点玩笑的语气,“哈,大概我俩气场不合?” 卫邵歌沉默着注视着他,一言不发,似乎并不买他最后活跃气氛的那句话。 笑成笑笑,也沉默下来。 突然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接起来,是周晴川。 他说了几句自己马上就到,就挂了电话。冲卫邵歌一笑,“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这并不是问句,卫邵歌没说话,笑成就准备转身,突然听见卫邵歌问了一句,“周晴川?” 笑成一愣,估计是电话里声音被听见了,干脆大方点头。 虽然他感觉卫邵歌并不喜欢这个妹子。 不过他却估计错了,卫邵歌微微一笑,“好嘛,原来是去约会,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笑成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准备开口的时候,卫邵歌已经扭头走了。 他收起手机,也转身朝着约好的地方走去。虽然卫邵歌没表现出来,他还是感觉出,对方不高兴了。 卫邵歌适合做朋友而不是情人,但对笑成而言,却更适合做陌生人。这是重生以来,笑成第一次正视自己内心的感受。 他不会成为卫邵歌意义上的好哥们好舍友,如果卫邵歌不愿意按他的规则来,那么他可以直接退出游戏。 笑成认真考虑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愉快。比如他搬出去住? 但是上天似乎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笑成,“生气啦?” 卫邵歌神态自然,“哪有?” 忽然迅雷不及掩耳揪住笑成领子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轻松道,“现在你可以和那个女生去吃饭了。” 第18章 笑成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不单单是出于卫邵歌的考虑。 如今缂丝的项目已经全面启动了,日后发展起来,肯定需要他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住在校外就比较方便。 其实他进入S大第一天就考虑了这个问题。但他同时又想要好好体验一遍真正的大学生活,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宿舍。况且大一就搬出去住,也不利于建立同学关系。 只是现在看起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并不是卫邵歌不好,只是时过境迁,就是时过境迁。 把周晴川送到宿舍楼下之后,笑成慢慢的朝着宿舍走去,同时心里思考着这些问题。夜里的微风穿过S大郁郁佳木,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是用一个竹编的筛子在淘米。不知道怎么就联想到了这里,笑成觉得,拂过脸上的夜风,似乎也带着一些谷物的清香。 无数星星点点暖色的光,从树林的间隙泄露出来。那是地面上的地灯,深深埋在土里,仅仅露出一个小小的突起。好像是有人从天上把一捧发光的石头随意撒在地上似的。 男女生宿舍之间,就隔着这么一个小树林。 笑成从树林之间的小路穿梭而过,不时有叶子从他的脸上或者头顶拂过。 花木扶疏之间,月色时明时暗。 他本不是留恋于过去的人。 在这个时候,这个情景,却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事情。 并不美好——在发现自己并不能让那些浮起的片段顺从的沉寂下去的时候,笑成首先在心里做了一个总结。 在曾经的现在,他和卫邵歌是舍友,另外两个人,顾晗和楚涛,也都和卫邵歌关系极好。就像现在的杨家鹏和宁坤,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就像开学那天,他和刚刚搬进来的卫邵歌针锋相对,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卫邵歌的时候,其实并不喜欢对方,或者说有点讨厌。 那个时候他高考失利,高中三年过的浑浑噩噩,也没有复读的决断和勇气。况且他知道,父亲会为他安排好一切,虽然他未必会喜欢。但是事实上,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讨厌什么。所以也无所谓了。 在笑康的安排下,成绩一塌糊涂的他成为了S大仅次于金融之下的王牌专业——临床医学。 笑康不仅是Z大教授,更是国内生物医学的奠基人。他并不是一头扎在实验室里的理论学者,而是走在理论前沿的实践者,他带领团队,和国内外学术科研组织合作,完成了许多大项目。比如M国的人类基因再造工程,笑康因为解决了一个困扰M国学者多年的难题而名声大噪。后来被国家高层找到,承担了许多保密级别很高的项目。 笑康在斯坦福大学及医学院取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先致力于神经科学研究,后转向Structural Biology,就是结构生物学。主要是运用结构生物学和生物化学的手段研究肿瘤发生和细胞调亡的分子机制,集中于肿瘤抑制因子和细胞凋亡调节蛋白的结构和功能研究。 也就是研究癌症的抑制机制。 也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身份,他并没有尽到一位父亲应有的责任。从笑成小时候起,父母就常常不在家,或者是在实验室,或者是在手术台,或者是世界各地开会或者做报告。 笑成也并没有成长为笑康期待的样子。 事实上,笑康并不满意自己这个儿子。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关心重视笑成——笑康仍旧希望笑成能够继承他的事业,尤其是他的研究。 笑成高考失败之后,笑康想了许多办法,多方游走,才将笑成送进了S大医学院。 即使这并不是他最想要的,曾经笑成一脚迈入医学院的时候,内心深处还是紧张和期待的。甚至认真考虑过,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完成父亲的期许。 然而他见到了卫邵歌。 并不是如今已经大三,成熟了许多变得谦虚克制的卫邵歌。 而是自信,张扬,热情如火。 浑身上下都充满阳光和活力。 笑成第一印象就是反感。 那个时候他并不像现在这样,开朗,大度,容易与人相处。即使表现的再自然,他心里仍旧是深藏着一块阴霾的——大约来自于某些不健康的情绪,总是如形似影驱之不去。而卫邵歌太亮了,浑身上下都发着光,好像能够刺透重重屏障,照到他心里深处去。 这让笑成感到不安。 即使他的档案已经被修改,他还是总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会被人发现——发现他并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尤其卫邵歌还那么出色。 学业上轻而易举就能博得导师称赞,而无论是学校社团,还是学生组织,只要他加入进去,就会被真心接纳,和拥戴。 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无穷的热力,让人情不自禁被感染,被激励。 但是笑成不。 卫邵歌这种奇异的魅力,让他又是嫉妒,又是害怕。 在一开始,他和卫邵歌并不亲近,甚至有些不像是住在一个宿舍的舍友。 卫邵歌很快就察觉到了笑成的刻意疏远。 然后他的态度变了。 他开始有意亲近笑成,关心他,和他勾肩搭背,同进同出。会主动帮他烧水,答到,记笔记。几乎全院的老师都认识卫邵歌,他每次给笑成答到,都会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但最后都会给他这个面子。 他会约笑成一起打球——笑成的球技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在笑成无法完成导师任务的时候,他主动去和导师说情,并且放下自己手里的实验,帮助笑成赶上进度。 他将笑成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帮他拓展交际圈,不着痕迹的教他如何与不同的人打交道。 他做了许多——但估计即使他什么也不做,也很少有人能一直排斥他,抗拒他。 他们不再是点头之交的普通舍友,而变成了极其亲近的朋友。 直到有一天,笑成在实验室完成最后一步细胞融合,走下楼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暴雨。 他有点烦恼,拿出手机准备告诉卫邵歌晚上不用等他一起吃饭了。 而就在电话拨通的同时,他就听见了熟悉的铃声——卫邵歌撑着伞刚刚走到门口,对他大力一笑,招呼到,“走吧,就知道你没带伞。” 他微微一怔,动心了。 笑成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性向,但他同样很清楚自己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确实动心了。 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惶恐不安,反而是微微的安定。还有莫名的信心。 但是事实证明,那是一种错觉。 卫邵歌很快察觉了他的心思,然后开始有意的疏远他。 只是这一切做的十分不留痕迹。因此直到笑成发觉的时候,卫邵歌早已经离他遥不可及。 或者本来就是如此,他们从来没有靠近过。 现在回想起来,卫邵歌做的简直不能够更体贴。做朋友的时候他是最好的朋友,回到舍友的位置,他依旧是最好的舍友。没有给他任何尴尬,就这么举重若轻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简直十分高明。 只是那个时候的笑成并不能体会到这一点。 明亮的路灯在地上画出一个淡色的圆。 笑成一转弯就出了小树林。月色也不再明昧不定。宿舍楼栋的大门近在眼前。 到此结束。他对自己说,然后把剩下的那些回忆强硬的封进了脑海深处。 过去的就是过去,改变的就是改变。 他应该向前看。 于是,笑成抬起头。 就看见了宿舍大门路灯下,明显在等待的那个人。 一看见笑成,卫邵歌就惊喜的迎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终于回来了,电话老都打不通!” “怎么了?”笑成有点不解。 就在第二天,S大全面封校了。 昨晚九点钟,经管院大四一位同学被确诊变异性禽流感。 第19章 早在两个月之前,S市就查出了第一例禽流感病例。不过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恐慌。这个时候人们都还没有意识到禽流感的可怕,只是把它当作一种难缠的病毒性感冒。然而随着全国范围内禽流感爆发和扩散,致死人数从一例两例不断攀升到一百两百。人们终于意识到了这种传染性疾病的来势汹汹,全国上下都开始严阵以待。 S市国内的主要港口城市,属于传染性疾病的高发区,但S大处于市郊,上一世是也压根没有被禽流感波及,笑成不小心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只是这一次却有了变数。 不但笑成毕业那一年才会爆发的传染病突然提前,经管院,也就是他们院大四的一个学生,昨晚被查出患病,整个S大全面封校,更别说住在同一栋宿舍楼的笑成他们。 校方安排了医护人员,一个一个给他们进行排查,要等结果出来之后才能放他们离开宿舍。在观察期之内,他们经管院这两层所有人都只能在宿舍呆着。 医学院不住这一栋,卫邵歌的同学就比他更自由一点,至少可以在学校里走动。因此每每约着去打球运动,都会特意给卫邵歌得瑟一番,弄得他十分郁闷。 禽流感的潜伏期在七到十五天,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要度过半个月的观察期。 他们大都是二十岁上下,血气方刚,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那些仅仅是被关在学校,而没有被隔离的学生,其实并没有多担心。最初的慌乱过后,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次封校甚至成为他们和自己高中同学,外校朋友在网上聊天的谈资。 然而那些被隔离的人,心情却不一样了。 即使对自己身体素质再有信心,在隔离期结束之前,谁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一定没事。 这种传染性疾病谁都可能感染上,既然楼栋里已经有人感染了,未必不会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因此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 这种紧张不安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酝酿发酵,时不时就要爆发一下。宿舍楼栋里不时发生争端,尤其是走道还有平台——这也是他们除了宿舍之外唯二可以呆的地方。 除他们这两层之外,其他几层的学生都被转移出去,整个宿舍楼空荡荡的,更让人焦躁不安。 才是隔离第四天,杨家鹏就耐不住了,吃着了几口中午给送过来的快餐,突然一摔筷子站了起来,“妈逼,这是给人吃的?” 宿舍里气氛并不如平日轻快活泼,杨家鹏说完这句话也没有人开口符合或者是打趣什么。 笑成应该是所有被隔离的人里面最为冷静轻松的一个,下来就是卫邵歌。 他长久以来保持着运动的习惯,每个月都会体检。笑成刚刚收到的上个月体检报告显示,他的身体非常健康,因此他并不担心。 虽说这不是百分之百的事,但上天既然给他了翻局重来的机会,总不会在骰子还没停稳就把他从赌桌上拉下去? 况且,有什么是他没经历过的。 因而笑成心里十分稳定,这几天也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些,并没有多么不安。 而卫邵歌,或许是因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心智,深知焦虑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才极力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不泄露分毫。只有眼里偶尔显现出的不耐烦让笑成发觉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镇定自若。 杨家鹏把筷子摔了,转头打开游戏,戴上耳机,很快就沉浸了进去。宿舍里隐隐能听到一些游戏里打斗的声音。 宁坤倒是多吃了几口,很快也放下了筷子,收拾了一次性饭盒,也坐回书桌前打开电脑。 只剩下卫邵歌和笑成还坐在桌子上。 笑成心中并不慌乱,一口一口吃着,同时思考着之前还没解决的机器的事情。也就没注意到卫邵歌。 突然听到一声清咳。 他抬头看过去,不过有人比他反应更快,毕竟这时候咳嗽还是蛮敏感的。卫邵歌笑着解释到,“不小心呛了下。”说着他去接了杯水坐回来。 听到这一句,宁坤才把头重新转了回去。 卫邵歌明显也注意到了宁坤的动作,却没做出回应,仍旧一边喝水一边跟笑成说话,“你心态真挺好的,这两天见你还在忙事情?” 被隔离之后,大家都有些无所事事,就是有事也没心劲去干。晚上打游戏到一两点,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只有笑成还维持着平日的作息,并且明显是在忙着什么。 就连卫邵歌自己,都有些心绪不宁。他头一次有些佩服一个人。 听到卫邵歌的话,笑成先是笑了笑,才开口,“不干点什么整天也没事做啊,还有十一天,等过去就好了。” 卫邵歌听出了对方话里些许的安抚之意。 他先是恼怒了一下,随即的,他内心变得极其安定。 好像仅仅是因为笑成这么一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 这让他陷入了某种不可思议,以至于笑成离开桌子都没察觉。 笑成打开电脑和景氏联络了一下,说明自己的情况,然后又到阳台上,给纺织厂——不,现在要叫缂丝厂的负责人打了一通电话。把事情安排下去之后,笑成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有一下没一下点按着手机的屏幕。 机器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他前段时间跑遍了江浙一带,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每拖迟一天,就是一天的亏损。偏巧这个时候他又被困住了。 看来等到隔离解除之后,他或许就要亲自去一趟日本。 这么想着,他转过身拉开门准备走进宿舍,但有一次响起的手机铃声让他改变了主意。 是他父亲笑康。 这已经是被隔离的第四天了,笑成才接到笑康的电话。 但这并不代表着笑康不关心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而是笑成压根就没把自己被隔离的事情告诉家里。笑康工作极其繁忙,只是知道S大被封校,而不知道笑成被隔离了! 笑康知道笑成的身体素质,轻易不可能染病,也就没太担心,毕竟他是医生,不会像一般人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笑成母亲想要给笑成打电话还让他拦住了,就是为了避免给儿子传达恐慌的情绪。 这种时候健康的心态往往更重要。 但这都是出于仅仅只是封校的前提。 笑康在等笑成的电话,结果等到自己老朋友的消息,说自己儿子竟然被隔离了! 身为医学界的泰斗,笑康不可能不知道隔离意味着什么。 他马上就打电话给笑成。 第一句就是,“要不要我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笑成拒绝了。 “爸,没必要,我出来了一样有隔离期。” 笑康何尝不知道这个,只是一时心切。听笑成这么说,也就作罢了。但也和笑成说了许多话,确认笑成状态尚好,才挂断电话。 和父亲通话结束之后,笑成还有些百味陈杂。 他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才走进室内。算算还有十一天,笑成也有些烦了。 结果就在第九天的时候,被隔离的这些学生当中,出现了第二个患病的。 马上的,又出现了第三个。 惶恐不安的情绪快速到达了一个顶峰。 当天晚上,卫邵歌突然发热了。 第20章 已经第九天了,还有六天他们就脱离危险期。 但就在这个时候,卫邵歌突然发热了。 先是头晕,晚上吃完晚饭躺上床休息,没一会体温明显上升。宁坤首先发现卫邵歌状态不对,笑成正在阳台上打电话,忽然玻璃门被拍的“砰砰”响。宁坤把他叫了进去。 杨家鹏昨天被家里弄了出去,最近几天,他几乎天天都要给家里打电话,抱怨自己吃不好睡不好,弄得家里十分心疼。尤其是他爷爷奶奶,当场拍板让杨家鹏父亲想办法。虽然出去外面一样要隔离满十五天,但是至少一日三餐不会让自家孙子吃不好。 杨家鹏走的时候他们这两层就像送别刑满出狱的狱友,眼巴巴的把他送出门。 “怎么回事?”笑成拉开门走进来问。 “邵歌发烧了。”宁坤把他让进来,皱眉,“怎么办?” 发烧了? 笑成心里突然跳了一下。 他看了眼卫邵歌的床铺,把手机丢在桌面上,跳上两节爬梯,手伸进被子下面试了试温度。 入手果然是热烫的。 “邵歌?”他又隔着被子摇了摇卫邵歌的身体,没反应。 笑成皱眉,见宁坤站在宿舍的另外一头,就让他拿个体温计过来。隔离第一天就给每个宿舍都发了一支,让他们每天测体温做记录,不过真正没人按照要求一天早中晚的来罢了。 宁坤找了出来,放在身边桌子上。笑成正要开口让他拿过来,就看见宁坤转身进了卫生间,就跳下来过去取了,然后重新爬上床,掀开卫邵歌的被子。 卫邵歌下午不舒服就洗了个澡躺上床,身上穿着睡衣。大概是体温攀升的原因,脸上发红,眉毛不舒服的蹙着。 笑成解开他胸口几颗扣子,露出大半个肩膀,入手的肌肤也是滑腻滚烫的。温度计被放进去的时候,卫邵歌被冰的挣了一下身体,不过没挣开。 笑成按着他肩膀,直到温度计夹好了才松开。为了避免着凉,笑成拉过把被子就要给捂回去,忽然注意到他手臂上已经有点脏的绷带。 是了!卫邵歌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这些天一直被隔离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换药。就算换药了,最多也是好几天换一次。笑成眉头越来越紧,而且他刚刚还去洗澡,也不怕伤口感染! 卫邵歌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发热?很可能就是伤口发炎了! “怎么样?”宁坤在下面问,他也很担心卫邵歌。 “没事,”笑成摇摇头,“先看看体温吧。” “这体温是发烧了。”宁坤肯定的说,“我们给救护站打电话吧。” 说着他就去掏手机。 “别急!”笑成看了他一眼,轻轻说了两个字。 宁坤的动作就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下来。 但是他的表情仍旧是着急的。 笑成没再说话,也没下床,就在卫邵歌身边,等时间到了,取出温度计一看,刚刚三十七度六,并不严重。笑成举着温度计微微松了口气,“温度不高,估计是伤口发炎了。” “他发烧了。”宁坤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他紧紧注视着笑成,等他双脚一落地,立刻又重复了一遍,“我现在就要给救护站打电话。” 笑成心里微微有些不赞同。 卫邵歌很可能只是伤口感染身上发热,正常的炎症反应。但是这么报上去,肯定不会被当成一般发炎来看。而把他送到那些可能已经真正染病的人之间,他现在抵抗力又这么差—— 笑成目光微微垂落。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法保证卫邵歌一定没被感染。 宁坤一直站在宿舍房间距离最远的一端,这时已经拨通了手机,说了几句,很快就挂断了。 “他们一会过来。” 宁坤看了眼笑成,低声说了句。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很。 笑成和宁坤都没有说话。 不过这种安静也没持续多久,门就“碰碰”响了起来。 宁坤立刻看过去,三部并作两步上去开了门,果然是几个全副武装的医生。楼道每天都会喷洒消毒液,也都是这几位医护人员负责的。 笑成还跟他们说过几句话。 其中一个男医生进来问了情况,就走过来在床下叫了几声“同学,醒一醒。” 卫邵歌没反应。 医生提高了声音,“同学,醒醒,别睡了!” 卫邵歌头歪了歪,稍微给了点反应。 然后又有两个医生进来,把卫邵歌从床上搬到担架上。趁着那边折腾,笑成走到先前那个男医生身边,随便搭了几句话。 虽然眼下这情况,医生也没有闲聊的心思,不过还是和笑成说了会,顺便安抚了他几句。 笑成得知,由于条件所限,观察病房都是两人一间,中间用帘子隔开,传染预防做的并不到位,很容易交叉感染。临时增设的救护站里已经有十几起观察病例,到现在已经有四个人确诊,最近几乎每天都有一个人被确诊。 确诊率很高。 笑成心里一紧,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之前的推测了。 如果卫邵歌也确诊了? 细微的电流顺着他的脊椎攀爬而上,占领了整个头皮。 笑成轻轻的,却又急促的吸了口气,整个鼻腔都是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 那个医生指挥着,把卫邵歌放在了担架上,他看见宁坤站在一边,就让他找两件衣服给卫邵歌换上。 宁坤迟疑了一下,没动。 男医生有点不耐烦了,一句“这两下要是能传染你现在早就感染了”就要冲口而出。 只是被笑成干脆利落的动作打断。 笑成从柜子里取出外套,帮着医生三下两下给卫邵歌套上。卫邵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 完了又找出卫邵歌的学生证拿给医生。 他站直身体,看着担架被抬出了宿舍。 然后他清晰的听到宁坤松了口气的声音。 这样微微带着庆幸的声音,猛不丁的狠狠刺了他一下。 眼看着医生转身来关上宿舍的门,笑成胸腔里不知怎么的涌起一股冲动,仿若滚烫的热流,瞬间蔓延过整个僵直的身体。 他几步冲到了门口。 他心跳得极快,头脑却又十分冷静。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或许他根本不知道。 笑成看着那个男医生开口,用一种犹豫不定的语气,“其实我也有点发热。” 他表现的好像真的是一个因为恐慌不安隐藏了自己真正身体状态的学生。 但是笑成还是清楚的看见,那个男医生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几分钟之后,笑成成功说服了对方。 在宁坤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跟随医生一起走出了宿舍。 并且让医生将自己和卫邵歌被安排在同一间病房。 医生过来轮番给他们测体温,血压,又验了血。笑成体温一点都没问题,不过他说自己偶尔会发热,最近一直在咳嗽,同样引起了医生的重视。 最后决定先观察他们一下。 来给填病例的还是之前那个男医生,落笔之前,他特意多看了笑成一眼。 笑成也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友好的笑了笑。 男医生摇摇头,手腕一动,快速写下一行字。 如同潮水退去一般,病房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笑成给医生说了卫邵歌伤口发炎的可能,刚已经给他换了药,又挂上消炎的点滴。笑成因为各项数据都挺正常,而他本人又坚持“不舒服”,才决定暂时观察。 分明不大的病房显得出乎意料的空。 好像笑成动一动身体都会响起回音。 他和卫邵歌之间隔着一层帘子,刚刚已经被医生拉上了,因此什么都看不见。 笑成在床边坐了很长时间,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他这边刚好靠窗,外面就是校医院的后院,七八米高的梧桐树已经落了不少叶子,月影之下,有的枝干极其明亮,有的则显得格外黢黑。 几支网罗交错的树枝投影在窗户上,稍微有点风就波澜起伏的窗帘上。 笑成忽然坐了起来,他想去关上窗户。 但想了想,又躺了回去。 大约那个缝隙是医生特意留下通风换气用的。 几分钟之后,他却又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然后拉开了两个床位之间的隔帘。 卫邵歌偏着头睡着,被子下面,还穿着刚刚被套上去的外套。 笑成给卫邵歌把外套换下来,又盖好被子,把外套加在被子外面。 才直起身。 然后他又伸手试了试对方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手下一片清凉。 随即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 等到回到床铺,重新拉起帘子,躺上床。 笑成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笑成难得冲动了一次,结果冲动完就后悔了。 好像是为了证实他这个预感似的。第二天,卫邵歌温度就降了下来。 第21章 笑成昨晚上基本上没睡着,早上六点多,病房门一响他就清醒了。 医生来查体温,结果一测,卫邵歌体温又正常了。 昨晚上他们两人的化验结果也都没有异常。 查房的医生看了眼电子体温计上的数字,“呦,看来真没事?”完了又测了笑成的,肯定道,“我看是没问题。年轻人别自己吓自己。” 笑成当然是受教的应了。 等到早饭送过来,笑成才叫醒卫邵歌。 他昨天发烧,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 卫邵歌迷糊了一下才醒过来,就看见笑成站在窗边,正打开塑料饭盒。 早上薄薄的光线透过窗户渗透进来,只有一丝丝几乎摸不到的暖意。洁白的房间明亮极了,藏不住一点儿别的东西。笑成刚把盒子摆好,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 “醒来了?” 他疏朗的面孔,一半被金色的晨光渲染的极其明亮,极其坦荡。 微长的眼睫轻轻一颤,似乎扬起晶亮的飞尘,将皮肤上的汗毛映衬的清晰可见,在慢慢暖起来的晨光里,反射出一层细碎的,五颜六色的光。 而另外一半,则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遮挡,黯淡的阴影让瘦窄而挺直的鼻梁格外深刻,就像是素描画里清楚的明暗分界,越来越亮的光和黯淡的轮廓之间逼出一条细细的金线。模糊的一边之中,只有更加深黑的眼眸,突破了那种无形的屏障,清楚分明。 像是具有更深刻的力量。 这种力量同时也狠狠摄住了他的心脏! 卫邵歌微微一窒,随即眨了眨眼睛。 短短几秒,金色的晨光迅速的蔓延了所有未占领的空间,驱散了所有黯淡。整个世界都沉浸在全然的坦荡,好像刚刚那摄人心魄的矛盾与神秘从来不曾存在。 他吸了口微凉的空气,却不小心呛到,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两下。 笑成把床脚的桌子推上来,把饭盒摆上去,找出吸管插件豆浆里。 卫邵歌想要说话,发现嗓子有点哑。他坐起来,端起豆浆吸了一口,“谢谢。” 卫邵歌吃完之后,主动收拾了一下,然后又找出床头放着未拆封的毛巾,倒了点水上去擦了把脸。 笑成还等着卫邵歌问他呢,结果到中午医生过来换药也没见卫邵歌开口。 就昨天晚上卫邵歌那个神志不清的劲儿,一觉醒来已经不在自己床上,也不好奇一下? 这心也太大了。 当然卫邵歌不问最好不过。不然就算他能坦然解释自己在这里是因为不放心,听起来也很不对劲。 笑成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别的想法,虽然说换一个人他未必会那么做,但是卫邵歌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笑成笑了一笑,也没十分在意。 谁还没有一时冲动的时候? 十点多的时候,医生过来给卫邵歌胳膊换药,卫邵歌顺便提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医生理所当然同意了。 这时候联系下家人,也是人之常情。 卫邵歌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脸色红润,看不出昨晚上生病的样子。体检结果也说明他身体没问题,只是医院不可能这么就放他回去。 笑成昨晚上出来的匆忙,手机还扔在宿舍桌子上。看卫邵歌给家里拨电话,他也想起了缂丝厂那边,只是电话都存在手机里,既来之则安之,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 卫邵歌打完电话就下床开始穿衣服,他昨晚上被送过来的时候没有穿鞋,因此现在只能穿着医院里的一次性拖鞋。一抬头看见笑成还在床边坐着,就让他把鞋换了。 “我给家里打电话了,一会有人过来接我们。” 笑成一下明白了。 虽说确诊的几个人都被转移到市中心医院了,呆着这里也绝对没一点好处。 他昨天晚上头脑发热跟了过来,还不是担心卫邵歌抵抗力低下被交叉感染。 卫邵歌家里看来挺有关系,没一个小时就有人过来把他们送出了校医院。笑成早就知道卫邵歌家里条件不错,只是卫邵歌一向低调,从来没宣扬过,加上他本身的能力就已经足够吸引人,家庭背景从来不是他的资本。 只是有些关键时候,就会体现出这种差别。 外面阳光灿烂,校园里人并不多,但是也并没有紧张的气氛。和昨晚上医生“砰砰”敲门的时候比,这会显得尤其轻松平和。 一出来道过谢,笑成就打算回宿舍去。 虽然有那么点自投罗网的意思,毕竟隔离还有五天。这两天S大封校已经不那么严格,外来人仍旧一概不许进入,里面的人渐渐可以出去了。只可惜现在身上什么都没带,手机钱包证件全都在宿舍,什么都干不了,只好回去。 结果就被卫邵歌拦住了。 “别啊,好不容易出来了。”他话里带点笑意,“太实诚了啊你。” 笑成就解释自己什么都没带。 卫邵歌建议说,让他去自己家住几天,总比呆在学校好。 笑成有些犹豫。 如果可以,他肯定不愿意回去宿舍里呆着,杨家鹏给家里抱怨伙食问题也不是没有道理,学校给他们送的饭盒味道还真不怎么样。最主要是宿舍楼里气氛很不好,大家被隔离了这么多天,早就焦躁起来,笑成就算做事情,也不容易心静。 他倒也可以找人借点钱,但没身份证,去外面住酒店都麻烦,加上他现在连手机都没有。 卫邵歌见他半天没答应,过来勾住他脖子,把他拉到一边,在他耳边小声道,“就当是帮我忙了,我之前和家里闹翻了,这次回去我爸肯定要趁这机会训我,要是你跟我一起,他说什么也会给我留面子。” 笑成有点乐,他还不知道卫邵歌有这么一面。 “帮帮忙啦,”卫邵歌更加靠近了一些,尾音拖长了一点,声音显得低喃。呼出的热气直接喷到笑成的耳廓上,他条件反射就要把人胳膊掀开。 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了似的,卫邵歌及时加大了力道。 笑成有些不自在,微一点头答应了,最后还是用力把卫邵歌拉了下来。 没想到碰到了对方受伤的地方,卫邵歌顿时咬牙抽了几口气。 弄得笑成有点抱歉了。 第22章 见笑成答应了,卫邵歌就拉他过去给那个接他们出来的人介绍。 “冯哥,这是我一宿舍的哥们,笑成。” 那人不到三十岁,戴着眼镜,斯文俊秀。笑成从他神态举止来看,应该和卫邵歌很熟悉,不过却没表现出来。听到卫邵歌的介绍,对笑成客气的点点头,就带他们绕过半个校医院,坐上停在医院侧门的一辆SUV。 卫邵歌陪笑成坐在后座,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显得十分兴奋,一路上不停的找笑成说话。 不过即使是情绪兴奋,他也仍旧能克制自己。准确的把握住那个度,将话题引导到笑成的兴趣上面,加上他身上自然而然的那种魅力,一点也不令人生厌。 直到前面开车的冯亦突然插了句嘴,“卫少心情不错?看来是想好了一会见到卫叔叔要怎么解释了。” 卫邵歌声音就是一顿,没有回答冯亦的话,而是重新看向笑成,话里带上了些小抱怨,“一会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笑成轻笑,“卫少也要求我帮忙?” 卫邵歌很快的观察了一下笑成的神情,发现他真的只是打趣自己,随即不在意的笑起来,“都是发小们叫着玩的,叫我‘邵哥’他们也吃亏不是,干脆就卫邵卫少的来了。” 听到他这么解释,正在开车的冯亦动了动头,从后视镜看了眼。 卫邵歌目光随意飘过去。冯亦就默不作声收回了视线。 车窗外面环滨路的路牌一闪而过,笑成转头看卫邵歌,故作恍然道,“原来被你占了这么大的便宜,看来我要连名带姓叫你了。” 卫邵歌笑容淡了淡,随即笑道,“别啊。”然后伸过胳膊圈住了笑成肩膀,身体也靠近过来。 笑成明显的皱了眉。 还不待他反应,卫邵歌手臂一松收了回去。 但是马上的,左手伸过来,握住了笑成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笑成惊得就要往回抽,卫邵歌手上一用力,就牢牢握住了,漆黑却又通透的双眼注视着他,用一种又无奈又妥协的语气,“这样子总行了吧?” 奇异的僵硬感从笑成的右手传递到整只胳膊,切断了正常的感知。右手上传来的触感十分陌生,好像是因为整只手不但从他身体上分离出去,且还被拿到了极遥远的地方。 似乎是没察觉到笑成的不自然,卫邵歌牢牢握着他的手,期待的看着他,“我爸肯定会把我叫到书房教训,要是超过半小时我还没出来,你就说找我有事,成不?” 笑成仍旧停顿了几分钟,平缓又坚定的把手拿了出来。 停顿那几分钟倒不是照顾卫邵歌的面子,而是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克服。 虽然不至于是什么大问题,但总有些不自在。 他也不是天生就不喜欢别人触碰。 都是上一世自己搞出的毛病。 早晚要想办法解决的。 或者换个人再试试?笑成还在想事情,也没去注意卫邵歌的表情,只是口头上应了一句,“我试试呗。” 旁边传来卫邵歌轻快又充满活力的声音,“成,我就靠你啦。” 车子很快开进了一条金灿灿的银杏大道。金黄色的扇形银杏叶地上落了厚厚一层,车子开过去好像是铅球扔进了棉花里,除了轻微闷响,再没别的声音。两边的银杏树少说也有百年,朝着路中央弯曲成一个巨大的拱,不时有一束安静的日光泄露下来,车子就从光束之中穿越而过,车厢里忽明忽暗。 笑成神情微微一动。 环滨路,银杏大道。 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上一世他也只以为卫邵歌家里条件不错而已。 车子开进一个小院,绕过一个镜面般的大理石浅水谭,直接顺着坡道开到了门口。冯亦先下车,然后转身帮他们拉开了车门。等他们下了车,马上就有人出来做到驾驶位上将车开走了。 冯亦和他们一起进门,但在进门的时候,特意稍稍退后了一步,将卫邵歌让了出来。 笑成余光看见,便也放缓了一步。 两扇木质的大门一打开,卫邵歌笑意就收敛了许多,但仍旧带着一层淡淡的轻松。 里面的景象却有点出乎笑成的预料。 他本来都已经接受对方钟鸣鼎食的身份了,结果入目大厅,却并没有想象中奢华的样子,这样温馨朴素的样子至少和外表并不一致。 而且里面也并没有其他人。 只有一个坐在沙发上摆弄毛线的中年女人。 她听见声音抬了抬头,顿时有些惊喜,“回来啦。” 她马上把手上的东西塞进一个袋子里,站了起来,“来来,快坐,跟阿姨说说,在里面没什么事吧?你打电话回来可把我吓坏了。” “能有什么事,冯哥不是马上把我接出来了么。”卫邵歌把外套一脱扔在一边才坐下,脸色有点冷淡,动作却放松得很。 那个女人有点心疼的看了他一眼,“想吃点什么,阿姨给你做,还有你同学,回家了好好补补。哦,困不困,还是先睡一觉?” 卫邵歌神情还是淡淡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身后就传来不快不慢的脚步声,既不沉闷也不清脆,周围随即一下没了别的声音。 冯亦进门之后就没有坐下,这时马上挺直了脊背,带着笑叫了一声,“卫叔叔。” “嗯,”空气里响起一个颇有些严肃的声音,“这次又麻烦你了。” 随着最后一个“了”字落地,最后一声脚步也恰好踩在一楼的地面上。 卫邵歌突然站了起来,转身迎过去,脸上笑容真切起来,“爸。” 卫朝华没说话,绕过他坐在了沙发上。 目光落在笑成身上。 笑成连忙站起来问了声好,“卫伯柏。” 卫朝华应该有四五十岁了,在家里也穿着衬衫长裤,看起来十分精神。竟然温和的笑了笑,对笑成一点头,“坐。” 然后他审视了笑成片刻,很感兴趣似的,随即就和笑成聊了起来,竟然再没理卫邵歌。 卫邵歌站了一会,自己走过来在笑成身边坐下了。 卫朝华本来也是随便聊聊,有意冷一冷自己儿子,不过聊着聊着却发现自己儿子这个同学很不错。年纪轻轻就懂得进退,并且挺有想法。 一时就多说了两句。 况且能让卫邵歌领回来,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他一时也就来了兴趣。 卫朝华没主动开口,卫邵歌就没说话,坐在笑成旁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无聊了,过一会忽然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剥着。 剥完之后分了一半递给笑成。 笑成本来正认真聆听长辈教导呢,就不由自主低了低头。 卫朝华一下就停住了话。 卫邵歌抬头看了眼,想到什么的,把另外半个也递了上去,“爸,吃橘子?” 卫朝华就“哼”了声。 直接接了过来吃了,倒是看得笑成一愣,半个橘子拿在手里吃也不是放着也不是。 卫邵歌说他和家里闹翻了应该没错,但是看起来,他父亲似乎根本没真生气。 果然的,吃完饭卫邵歌就被卫朝华叫上去了。留下冯亦陪客。 过一个多小时,卫邵歌下楼来,冲冯亦打了个招呼,就叫笑成跟他上去。 等一进房间,卫邵歌就当先扑到了床上,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打了滚翻身过来看他,“哎都说好了的,你怎么没来救我啊。” 笑成扫视了一眼,意识到这是卫邵歌的卧室—— 房间很大,整体呈蓝白色,中间用一面高到天花板的书架区分成两部分,地面略高一些的是卧室,中央放着一个两米的白色双人床,下过几级台阶是一个小的起居室兼书房,放着常常的银色金属书桌,和深蓝色L形沙发,当然还有壁挂电视和电脑。 笑成看了一圈,发觉整个房间整齐极了,完全没有凌乱的衣服书本耳机鞋子,墙上也没有贴海报之类,而是挂着几幅干花拼贴的自然画。 只有收纳格子里的丢着的几只签名网球泄露出主人的一点小爱好。 真正吸引笑成的是那个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一半面对卧室,一半面对书房,后面的格挡都是透明玻璃的,让他可以清楚看到书脊上名字。 包罗万象。 密密麻麻,仿若巍峨的峭壁。 而这个房间的主人,早已经征服了这座山峰。 难怪他如此优秀。 笑成心里微微赞叹了一句。 没听到笑成回答,卫邵歌一个翻身坐起来,“怎么不说话?” 笑成微微一笑,“你说什么来着?哦,那个,我给忘了。” 卫邵歌郁闷极了,锤床道,“哥们你有没把我放心上?” 笑成忍不住乐了,一本正经,“肯定没有。” 卫邵歌顿时怒了,扑上来假意要揍他,笑成躲过去了,抓住他手腕不让他闹,同时问了句,“对了我今晚睡哪?” “睡哪?”卫邵歌倒是不动了,“肯定是和我一起啊。” 第23章 听到卫邵歌特自然的回答,笑成先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他,“你们家没客房吗?” 卫邵歌手腕一转,就把胳膊从笑成手中挣脱出来,转身轻快走下几节台阶,拉开一个柜子——那是一个嵌入墙壁的小冰箱,他也没问笑成要喝什么,取出一罐可乐扔给笑成,“客房是给客人住的,你哪里是客人?” 笑成接住饮料,用它冰了冰额头,舒服的呼出口气,“不是客人?” 卫邵歌自己取了一罐啤酒,关上冰箱门,脚一转,后背靠了上去。 侧过脸来看笑成,话里带着笑意,“你是我兄弟啊。” 同时“嗤”一声拉开了易拉罐。 笑成轻轻咳了一声,心里有些许不自然,也打开了可乐喝了一口,“都是兄弟了,能给提升提升待遇不?” 卫邵歌摇着头,一本正经,“不成,你今晚只能跟我睡了。” 客随主便,笑成也不好说别的了。 下午的时候,他借卫邵歌电脑浏览了下新闻,稍微查了看了几支股票的走势。卫邵歌看见了,就问他,现在已经开始搞投资了? 笑成就解释了几句自己在观望,并且反问他也不看看自己是学什么的? 卫邵歌就笑,说自己以后赚钱了请他帮自己理财。 七点多吃完晚餐,卫邵歌就让那个兰阿姨抱了一床被子过来,又找了自己一套睡衣给笑成。 笑成也没看就接过来了,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竟然印着满身的小熊维尼,胸口还伸出来两只正黄色的熊耳朵。 笑成还有点纳闷,他怎么看不出卫邵歌还有这种爱好? 然后一推开浴室门出来,正靠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电视的卫邵歌“噗”的一声就喷了出来,不过才“哈哈”笑了两声就被呛住,咳嗽半天缓过来,仍旧指着笑成乐个不停。 笑成简直懒得理他。 卫邵歌笑了半天,见笑成坐一边不吭声,笑声一止,凑过半个脑袋,小心翼翼道,“生气了?” 笑成仍旧没说话。 卫邵歌笑容收敛,坐了回去。 过了几秒,一包拆开的薯片伸了过来。 笑成转头一看—— 卫邵歌一脸真诚,“笑成,我真不是故意拿这一身给你穿的,这也不能是我的品位啊。” 卫邵歌自己穿着一身灰紫色丝质睡衣,黑色细线压边,显出点贵气,和他在学校阳光休闲的风格很不一样,不过在学校笑成也没特意注意过他的睡衣就是了。 “这是我一发小上次带来的,开学前他们来帮我过生日,带了好多这种衣服,先是谁输了就脱件衣服,脱光之后就换上这种。其他的我早都扔了,估计兰姨看这个是新的,觉得扔掉可惜就给我收柜子里的,哥们,我刚真不是故意的。” 他态度诚恳的解释了,末了没忍住又笑了两声。 笑成自己都没觉得有那么好笑,结果卫邵歌乐成那样。 他也有点不自在了。 结果看了一会电视,卫邵歌竟然还一个劲往这边瞄,搞得笑成都想去照照镜子了。他刚洗完澡换衣服时也没想那么多,虽然觉得卫邵歌睡衣这么萌不科学,但是想想对方开朗的性格,竟然觉得还蛮匹配的。 没想到是原来是这样。 笑成被卫邵歌瞄得受不了了,忽然站起来解开领口三颗扣子,双臂交错往上一翻,把睡衣脱下扔到一边,又重新坐下。 卫邵歌看得一愣。 笑成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他经常锻炼,身材当然不错,线条流畅,肌理分明,小腹上面六块腹肌隐约可见。 房间里温度适中,而他刚洗完澡恰好觉得有点热。 笑成没觉得有什么。 卫邵歌性向从来没弯过他早就知道,而他自己,虽然走了段弯路,但也早都折回来了。 晚上刚好是欧冠决赛,利物浦对曼联。绿茵场上红色和白色的两队人激烈的交锋着,利物浦已经连续三年和冠军失之交臂,今年又是杰拉德退役之前最后一次捧上奖杯的机会。而对曼联来说,这则是尽情羞辱死敌的机会,谁都不肯错失良机。一开场,双方就如同两块噼里啪啦硝石撞在一起,随时都将爆炸开来。 笑成分明记得卫邵歌不是足球迷,对方却看得极其投入,几次大叫出来。 直到一片欢呼声中比赛结束,卫邵歌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沙发上狠狠灌了几口啤酒。不知道是喝得急还是兴奋的,脸颊通红通红。 笑成好奇,就问了句他平时喜欢踢球? 卫邵歌摇头,匀了匀呼吸回答,“我不会足球。” 笑成倒是惊讶了,竟然还有卫邵歌不会的? 他没说出来,卫邵歌也看出他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嘴角微微一翘,随即有点小沮丧,“没办法,就是踢不好啊,我高中的时候专门练了小半年呢。” “你喜欢踢球?”笑成咽下一口可乐,随口问了句。 卫邵歌手指一顿,用力捏了捏易拉罐,神情却是轻松自然的,“挺喜欢的。” 笑成都以为他要说不喜欢了呢。 况且他明明记得,上一世卫邵歌亲口和他说过,一点都不喜欢足球,并且也从来没表现出对足球感兴趣的样子,更别说像刚刚那样全情投入的看一场球赛了。 他忽然升起些兴趣,不由坐直身追问道,“怎么在学校都没有见你提起过,而且也没见你去踢球啊。” “啊”,卫邵歌语气淡淡,“都没学会,有什么好讲的。” 没学会?笑成很快意识到,对方所谓的“学会”和一般人的标准明显不同。 对卫邵歌来说,称得上“学会”的,恐怕要像是网球一样,取得全国大学生网球赛冠军,从而拿到世界网球大师赛入场券,才算的吧。 笑成不禁摇头,确认道,“就因为这个你后来一直都没踢球……或者看球赛?” 卫邵歌简短的“嗯”了一声。 笑成还真挺没法理解的。 那么曾经听卫邵歌讲的“不喜欢”也不过是借口了? 笑成偏头多看了对方一眼。 还真是……有点看不透。 卫邵歌作息很规律,十一点多就准备睡觉。 笑成一般也要十二点以后才准备上床,今晚情况特殊,和卫邵歌睡一间,手边又没有事情可做,他也只好早早睡了。 两人关了电视躺上床,又关了屋顶的大灯,只有墙角藏着的几点夜灯偷偷泄出绒绒的暖光。 一片黯淡之中,几乎都看不清近在咫尺对方的容貌。 从昨晚到现在乱了这么多事情。他现在也困了起来。 笑成闭上了眼睛。 然而过了一会,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明明觉得困了,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卫邵歌好像已经睡着了。 笑成睁开了眼睛。 过了一会,床垫忽然轻轻一动,耳朵边响起卫邵歌的声音,“睡不着?” 笑成差点被吓到。 “你不是睡了吗?” “还没睡着,”卫邵歌侧过身,问他,“要不我去给你取一杯牛奶?” 笑成说不用。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卫邵歌到现在还没睡着,说不定是因为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缘故? 估计卫邵歌自己也不适应。 笑成就故意幸灾乐祸的问他是不是。 卫邵歌竟然马上肯定了他的说法。 笑成无奈,“那干嘛不安排间客房?” 空气中静默了一会。 过了一下才传来卫邵歌的声音,“你误会了。” 他声音清朗,在朦胧黯淡的房间里,仿佛盲人手里的琴弦,“下午我是逗你玩的。其实是家里没有客房了。” 还没等笑成疑惑。 卫邵歌就继续说了下去,“家里半个月前才刚刚搬回来,客房都还没打扫。根本不能住人,就算让兰姨去收拾,里面也没有床。” 笑成先是惊讶,随即有点意识到对方话里更深的意思。 搬回来? 刚刚? 然后他又想到什么。 今天看那个中年女人的穿着态度,还有“阿姨”的称呼,以及从午到晚再没有见到第二位女主人,笑成早就理所当然以为那是卫邵歌的—— “继母?”卫邵歌轻笑了一声,像是忍俊不禁。 “当然不是,我继母三年前就去世了。”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的没一点声音。 过了好半天。 忽然响起卫邵歌低低的一声试探,“睡了吗?笑成?” 笑成没说话,其实他还清醒着。 本来就还睡不着,听了卫邵歌之前那几句,就更睡不着了。 没得到回答,卫邵歌沉默了。 几分钟之后,他忽然开口,轻轻的,却又刚好足以让笑成听清—— “昨晚上多谢你。” 第24章 卫邵歌尾音扬起,又轻轻落下。 像是一片羽毛落地面上,不惹尘埃。 笑成马上睁开了眼睛,“谢什么?” 他这是一句反问,意思是没什么好客气的。笑成也猜到卫邵歌昨晚上应该是有意识的。 卫邵歌却听岔了意思,以为笑成是在问为什么要谢他。 他停顿了几秒,在床上转过半个身子,隐约能看出笑成脸部的轮廓,他声音不高,但足以让笑成挺清楚他在说什么,“笑成,说真的,之前听家鹏他们讲你特别仗义,要不是这一次的事,我都没什么感觉。哎……你别介意,其实我真觉得你对我有点芥蒂。也不是说不好,就是总觉得你不想和我亲近。” 笑成不好说什么,就仅仅是简单的“嗯”了一下。 昏暗中传来卫邵歌一声轻笑,“大概真是我想多了,从认识开始,三番五次都是你在帮我。我之前还瞎乱怀疑过,你别往心里去,成吗?” 笑成又“嗯”了一声,稍微有点走神。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和卫邵歌躺在同一张床上,然后听他剖白内心? 人生还真是蛮玄妙的。 笑成记得清楚,曾经他无意拿错了卫邵歌的杯子,第二天那个杯子就不见了。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卫邵歌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而现在? 他有点想笑。 好像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卫邵歌忽然伸了一只胳膊过来,胡乱拍了他两下,“睡着了?” 笑成条件反射抓住他胳膊推了出去。 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太不客气了,随即玩笑道,“干什么,夜袭啊你。” 黑暗之中也看不到卫邵歌的表情,声音倒是如常,调侃道,“人不能太自信啊。” 笑成就笑起来,马上表示赞同。 过了片刻,就听卫邵歌叹了口气,“幸好你昨天在宿舍。” 笑成知道他在说什么。 想了想,还是帮宁坤解释了一句,“他当时也是着急,没别的意思。” 卫邵歌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听不出什么意思。 然后又听卫邵歌笑起来,“不过不用窝在宿舍简直太棒!明天我带你出去转转,这附近有不少好玩的,对了,旁边有个地方特适合野营,明天我带你去?” “成啊。” 笑成微微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他都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卫邵歌要是真想歪了,怀疑他情根深种什么的,那他还真是百口莫辩。 他现在还蛮庆幸卫邵歌开朗大方坦荡的性格,要是换一个人,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了。 笑成心情放松下来,困意上涌,很快就睡着了。 笑成觉得自己挺放松,睡得也挺熟的,结果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就清醒了。 卫邵歌睡在身边,他还真不是一点的不适应。 厚厚的窗帘到地上,屋子里还是黯淡的,但是外面应该已经大亮了。耳边是均匀平稳的呼吸,笑成也没动,又把眼睛闭上了。 等到八点多的时候,卫邵歌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他是侧着睡的,一睁眼就看见了笑成的侧脸。 双眼轻阖,鼻峰挺直,轮廓利落分明。 明明人在睡觉的时候最毫无防备,而现在,印象中温和疏朗的面庞竟然流露出莫名的冷峻。 卫邵歌眨眨眼睛,彻底清醒了。 察觉到身旁的床垫动了一下,笑成马上就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让他有些不确定的冷峻就完全不存在了。 “早。” 笑成打了个招呼就坐了起来。 刚刚闭目养神的时候,他把手上的事情仔细梳理了一番,也是重生之后心里太着急,虽然他一直克制着,让自己不疾不徐按部就班的完成计划,但是却没让自己放缓心境。最近几天先是被隔离,随即手机电脑又不在身边,几乎什么都干不了,他反而有时间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笑成一直都觉得,思考和实践一样重要。 出色的人,总是能让思考转化实践,而杰出的人,则懂得在实践之后重新回归于思考。 笑成希望自己是后者。 卫邵歌也坐了起来,“早!”他先下了床,找出自己两件比较新的衣服给笑成,然后才开始换衣服。 兰姨已经做好了早饭,一看到他们下楼就去厨房端了出来。 昨天比较匆忙,他又先入为主,现在笑成才发现,整栋房子虽然大,人却不多,除了卫邵歌和他父亲,就只有兰姨和另外一个佣人,应该是司机。 一般来说,这应该是家境很不错了,可是这里是环滨路,是银杏大道。住在这里的人,哪里是非富即贵可以形容的? 卫邵歌家里这样的境况……难说不是有什么变故。 他们吃完早饭,卫邵歌就说要带笑成去附近转转,结果还没出门,就接了个电话。 卫邵歌说了两句就放下了,然后转头给笑成说,“我一发小说过来找咱们,我们先等等呗?” 笑成当然没意见。 李元彬走进来的时候,卫邵歌正坐在沙发上和笑成说话。他双腿交叠,一只胳膊搭在笑成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显得很是放松,同时又显得十分亲密。尤其是他的神情,轻松的,愉悦的,然而—— 李元彬目光滑落在对方眼角眉梢,心惊的看到隐约某种熟悉的热切,丝丝缕缕泄露出来。 李元彬顿时打量起那个和卫邵歌说话的人。 卫邵歌已经看到了他,扬起胳膊招呼了一声,“元彬。” 然后,先是对笑成笑了一下,轻声解释这就是自己发小,然后才站起来,和李元彬大力拥抱了一下。 李元彬穿着一见白色休闲西装,下身是紧身的墨绿色长裤,看起来有点文艺小青年的意思。只是鼻梁上又架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他先是和卫邵歌热情拥抱了一下,目光就越过他肩膀落在笑成身上,主动开口,“不给我介绍一下?” 笑成也站起来,友好的伸出手,“笑成。” 像是在掂量什么似的,李元彬才握住笑成的手,“李元彬,邵歌的发小。你是他舍友吧?” 不知怎么的,笑成总觉得对方这问题问的饶有深意。 按道理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啊? 李元彬还待说点什么,卫邵歌忽然一勾他肩膀,“跟你说,笑成是我哥们,你心里有数啊。” 李元彬摸了摸鼻子,没说话了。 他过来还带了一个医生,刚一直在门厅等着,这会被叫了进来,给卫邵歌胳膊换药。一边换药,他又一边问了S大情况,然后听到卫邵歌说要带笑成去周围走走,马上自告奋勇说给他们当司机。 卫邵歌突然转头看他,猛不丁问了一句,“你开什么?” 李元彬一哽,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车全都输给了小子。 不过听邵歌这问话的意思……? 果然,就听卫邵歌说,“我记得你有一辆车停在我家车库里,不然就开那一辆?” 哪里是一辆?全都在你车库躺着呢! 话虽如此,李元彬还是心里大喜,忙不迭答应了,卫邵歌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可以让他挑一辆算是还给他。 李元彬顿时心痒难耐,我的小美人儿。 邵歌果然够意思!他正准备扑上去表达一番自己的谢意呢,就撞上卫邵歌从他那个舍友身后刺过来的目光——严厉,饱含警告。 李元彬打了个冷颤,忽然明白了。 原来这是封口费啊。 第25章 封口费就封口费吧,李元彬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商机?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以卫邵歌的性子,主动发糖接着就算了,如果想要敲他一笔……?呵呵! 反正他本来也没准备给卫少那个舍友提提醒。 干什么要妨碍了卫少给自己找乐子? 要真是一脚踩进去,也是自己看不清楚,关他什么事? 只要邵歌别把自己玩出问题,他就只看看,不说话。话说回来,卫少也该信他这点兄弟意气还是有的吧? 李元彬把眼睛摘了装进兜里,又把外套脱下来。他里面是一件淡橘色的衬衫,陪着墨绿色长裤,竟然一点都没不和谐。他随手撸了撸头发,笑眯眯的说自己先去取车,就当先出去了。 笑成之前也只是稍微打量了对方几眼,判断了一下对方的穿着,举止,品位,心里就有数了。 虽然他还是不清楚卫邵歌家里是什么背景,但也判断了个七七八八。 笑成和卫邵歌出了大门,李元彬已经把车子开到了,正是上一次玩输给卫邵歌的那一辆。 笑成自然拉开后座坐了进去。卫邵歌都要去拉副驾驶的车门了,不知道想到什么,身体一转,就要去拉车子后门。 李元彬扬眉,突然开口,“哎哎,干什么你,真把我当司机了?” 卫邵歌就笑起来,“说什么呐?”他本来准备说他这是照顾“客人”,但又想起自个昨天还和笑成说他不是客人呢,就没说出口,最后还是坐进副驾驶上。 李元彬透过后视镜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笑成,发现他神态自如,似乎并不为所动,想起之前他进来撞见他俩说话,这个邵歌的室友也并没表现出多热切的样子。 他心里已经百分百确定了,这就是邵歌嘴里那个“不服他”的人。 哟,多难得啊,竟然还真有这种人。 李元彬性格和卫邵歌完全不一样,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并不好相与。但是笑成却发现对方对他有些……关注?但也可能是他自己多心,毕竟车里就三个人。 没半个小时,车子就拐上了一条山路,两边都是百年的大树,遮得几乎看不清头顶的太阳,车道也最多只有四米,一路都是上坡,越往深处,枝枝蔓蔓就越来越多垂下来。 笑成终于有点兴奋起来。 他一向很喜欢这种没有人工痕迹的自然环境。而这里,除了车轮下的柏油路,几乎没有一草一木被人类惊动过似的。 他说话渐渐少了,卫邵歌注意到,回头瞅了他一眼,顿时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笑成却陡然吸了口气。 这个口气,简直和当年那句太相似。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我就知道你没带伞。 何其自信? 又想起昨晚上卫邵歌还开玩笑说“人不能太自信”不由自主就说出了口。 卫邵歌被弄得一愣,有点疑惑,“难道你不喜欢?” 笑成略略尴尬了一下,不过卫邵歌下一句话就将他微妙的那么点尴尬化于无形,“不过也不用太失望,我们还没到真正要去的地方呢。那里是真的棒极了。” 车子爬到山顶,又沿着另外一条路盘旋而下。 林木太过茂密了,几乎不能从缝隙里看出目的地是什么样。直到十多分钟之后,车子终于开过最后一条缓坡,冲进了一片平坦的山谷。 然后笑成就明白卫邵歌为什么说这里棒极了。 这里真的是棒极了! 笑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群山环绕之中,铺满草甸和海子的山谷宛如从天际坠落的一块娟绸,徜徉舒展在天地之间。 明明看得到边界却又是那么无边无尽的草海,在微风中起伏摇摆,好像有哗啦啦的声音,又好像是回声和呐喊,随着莹润的嫩黄和绿色一起直直冲撞进了心里。 天地同寂。 阳光并不灿烂,却依旧让散落于草甸之间的乱海子,流光溢彩得的如同一颗颗珍珠。 微风拂面,笑成不禁闭上了眼睛。 草海的清香和淡淡水汽密密的钻进了他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里。不需要深呼吸,他就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山谷独有的气息之中。 “怎么样?”耳边传来卫邵歌的声音。 笑成睁开眼睛,转头就看见对方特意流露出的,带着些得意的神色,“别告诉我你不喜欢。” 笑成一眨眼,干脆利落承认了自己的感觉,“怎么可能?我都不知道S市还有这种地方,非常惊喜。” 卫邵歌挑挑眉毛,邀功道,“那是因为你之前不认识我。” 李元彬下了车就靠在车门上抽烟,听到这一句忽然插口,“那是,你是不知道卫少有多会玩儿。” 山谷里无论是有一点阴的天空还是四周环山还是草甸海子,都疏朗极了。 天地间除了他们三人一车竟然看不到其他动物。 卫邵歌插着裤兜随意走了几步,回头一笑,说,“这里露营很不错,可以带上望远镜晚上来看星星,要不是家里没有帐篷,我们今晚就可以在这安营扎寨了。” 笑成也有点遗憾,不过知道了这个地方,以后一定要再来一次。 本来也只是出来转转,中午还要回去吃饭的,在这里也呆不了太长时间。笑成就随便走了走。李元彬似乎是来过许多次了,并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一个人靠在车盖上吸烟。 笑成没朝卫邵歌那个方向去,随意散着步。踩着湿软的地面,好像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个人似的,走着差点走到了海子里。他蹲下来摸了摸浅浅的水岸,湿湿凉凉,却有一股极其清新的味道。忍不住脱了鞋袜,踩了进去。脚下是绵软的淤泥和草茎,从指缝里冒出来,却一点都不沾脚,他提着鞋,散步一般往深处去。他是真喜欢这个地方,要不是有卫邵歌和他那个发小在,他说不定会大喊几声,听听空谷回响。 渐渐的,水开始漫到脚腕,然后是小腿—— “笑成!” 背后忽然传来卫邵歌有些严厉的声音。 笑成回头看了眼,隐隐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神色。这种奇异的陌生感让他皱了皱眉,“怎么了?” “别动了!”卫邵歌说了一声,跨着大步子直接踩了过来,弄得水面波澜不定。 等到距离笑成还有一米的时候,他已经倾身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走,跟我回去。” 笑成没动,他打量着对方,“怎么啦?” 卫邵歌没有正眼看他,脸上有些说不出的气急败坏,抓住他胳膊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怎么?”笑成又问了一遍。 卫邵歌忽然转头看他,“你不知道吗,这些海子根本看不出深浅的,有的地方积着淤泥有几米深,你不要命了?”他开头几句还有点冲,到最后一句最不客气的,却已经平静下来。 笑成倒是真没想到这个。 他随即卸下力道,跟着卫邵歌走回去了。 卫邵歌声音恢复了清朗,却没松开手,让笑成跟着他走,“以后来这里露营你还是叫上我吧,这里地方荒僻,一个人还是挺不安全。” 笑成摇头,“一个人多没意思,我要来肯定不是一个人。”露营这种活动肯定是人越多越热闹,不然一个人跑到森山老林里是修行去不成?他之前查那些知名的露营点也是因为人多才好玩。 卫邵歌默了一下,似乎情绪不太高了。 回去之后就招呼李元彬开车送他们回去,李元彬一看笑成赤着脚就“呦”了一声,“蛮会玩的嘛。” 笑成才想起来自己一路忘记穿上鞋了。草甸软绵绵的几乎没有石子,倒是一点不咯脚。 赶回去刚刚好吃中午饭。卫邵歌父亲已经在等着他们了,看起来和卫邵歌之间气氛已经缓和了不少,吃饭的时候还问了问他们早上去处。 不过问的却是笑成。 李元彬没有留下吃饭,倒是约卫邵歌回学校之前去找找他。 下午的时候,昨天接他们过来的冯亦又来了一次,给卫邵歌送他的手机和证件。他今天一早又去了趟S大,替卫邵歌取东西,去的时候想起笑成也是一个宿舍的,就顺便把笑成摆在桌子上的手机钱包带了过来。 笑成挺惊喜,连忙感谢对方。 冯亦本来还准备多说几句,余光瞅见卫少脸色并不太好,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没呆一会就告辞了。 笑成心里本来就惦记着事,但他并不想被卫邵歌看出来,特意在客厅和他坐了一会,才说自己有点困,上楼躺一会。 进去之后,他关上房门,特意走到阳台,又关上阳台门,才拿起手机。 手机上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几个是缂丝厂那边,一个是景氏那个律师,还有一个是导师。 笑成想了想,先给景氏那边回了电话,然后又回给缂丝厂。 挂了电话之后,他不由得皱眉。来回捏着手机,敲击阳台栏杆。 时间点又一次被打乱了。 笑成印象中,确实有这么一场博展会。 但是不是现在,而是明年春天! 上一世那个台上就是在这样一场博展会上把产品推向了海外市场! 而厂子那边给的消息,就在下月月末,一场国际丝绸博展会要在H市召开。 本来是不应该选在年末这么一个时间,只是刚巧碰上几个国外考察团,市里面接待的领导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把丝绸刺绣产业化推向国际市场的可能。就和省上协商了一下,很快就定案了。 然后就给各个周边的厂商作坊发邀请函。 由于时间仓促,又是年末,许多大厂时间上都安排不开,不一定能到位。 像是笑成他们这个刚刚收购重组起来,还没有接过单子的缂丝厂竟然落到了邀请函。 H市就在S市附近,不同于S市倾力打造国际化大都市,H市则是南国水乡,自古就是东南形胜,繁华之地,尤盛产丝绸。 笑成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错过了,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他看着远空想了半天,心里一动,马上掏出钱包翻看了一下—— 在! 身份证和护照都在。 如果签证能及时办下来,他飞去日本或许还赶得及! 然后笑成思索了片刻,发现按照正常的程序无论如何时间也不够。 他无意识的摸索着栏杆扶手。 半天突然想起还有导师的电话没有回。 打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导师似乎在午睡,笑成道了声抱歉,说自己稍后再打过来,就要挂电话。 导师说,“等等”。 电话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杯子接水的声音。 导师喝了一口水才开口,问笑成最近有个项目要去国外考察,问他有没有兴趣。 笑成当即就要婉拒,最近许多事情悬而未决,他哪里有心思去考察,而且还是去国外……国外? 笑成忽然心里一动,问是哪个国家。 导师哦了一声,说先是新西兰。 笑成心里失落下来。 马上又听见下一句——“然后飞日本。” 他不由得握住了手机。 长长吸了一口气,马上询问起具体时间,流程种种。 发现全部都对得上——只要他到了新西兰之后不跟团马上转机东京。 而访问学者的签证,是可以走绿色渠道的。 笑成忽然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世,运气真是好的出乎意料。 大概就是,苦心人天不负吧。 虽然一切还未有定论,比如日本有没有合适的机器,又比如机器又是否能赶及运回国内,再甚至运回国内产出的实验品是否能够成功。 这一切通通都是未知。 笑成却依旧心怀庆幸,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努力一把。 他又静下心,打电话给景氏那个律师,对方表示现在就联系日本那边。最早今晚最晚明天就给他消息。 笑成转身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又过去靠在床头。分明大脑一直在不停运转着,没多久他却有些困了。 想想不如睡一觉等到了消息再说,就拉过被子和衣躺了下去。 闭眼了几秒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 笑成不由得失笑,伸过胳膊去把手机放上床头柜。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刚好离卫邵歌昨晚睡的那边比较近。 不过距离还是有点远,趴在床上有点够不着。笑成撑起半个身子才放上去。 然后一低头就看到床头柜和床的缝隙之间塞着一本书。 大约是不小心滑下去的,笑成取出来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正准备躺回去,却忽然注意到书名—— 《性欲三论》 (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就在这时,门响了起来。 第26章 弗洛伊德? 虽然没有看过这本书,作者的名字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就在这时,门响了一下。 笑成忽然撑起身。 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把那本书放回原位。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卫邵歌推门而入。 “怎么没睡……?” 卫邵歌目光落在床头的那本书上。 随即又看向笑成。 笑成马上解释道,“刚放手机,看见床缝里掉了本书,就帮你捡起来了。” 卫邵歌快步走过来,把那本书拿起来,转身走到书架前塞了进去。 他背对着笑成,语调轻松,“原来是掉在了这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笑成躺在床上,已经闭上了眼睛,但过一会他又睁开了眼睛,卫邵歌从刚才那句开始就没说话,他就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大概是因为那本书? 笑成觉得有必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他睁开眼,卫邵歌还站在书架前,似乎是在翻书。 笑成轻咳一声,“邵歌。” 卫邵歌侧身看他,“嗯?”了一声。 笑成坐起来,“没想到你对精神分析学也有兴趣?” 卫邵歌停顿了半拍,才说,“还好,我对什么都有点兴趣。” 但我对什么也都没有兴趣。 他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回书架里,手指在弗洛伊德几个字上面划下去。 心里轻笑了一声,你救不了我。 他转身走到床边,也躺了下去。 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人。 床垫上一沉,笑成见卫邵歌情绪不高,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也就没再说什么,也躺了回去。 笑成闭上眼睛,这一次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之前,他模模糊糊察觉到,从早上回来之后,卫邵歌似乎心情就不大好的样子? 等到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笑成一直睡得很熟,中间隐约感觉有人叫他起来吃饭,但是他没醒。 睁眼之后,房间里也没人,窗户外面一片漆黑,房间里亮着两盏床头灯。笑成伸手开了顶灯,又抓起手机看了眼。 已经九点了,但是还没有未接来电。 笑成就要把手机放回去。 然而它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笑成马上拿在手里,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名字,马上按下了接听键。 “喂” …… “……是吗?” …… “好的,我马上就到,谢谢你,再见。” 笑成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钱包装进口袋,就开门下楼。 卫邵歌正坐在楼下的沙发上,身边围了一圈的人,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笑着,看起来气氛不错。 大概都是卫邵歌的朋友。 卫邵歌抬头看见了正快步走下楼梯的笑成,扬手打了个招呼,“醒来了。” 周围一圈马上爆发出玩笑的嘘声。有人凑过去问,“卫少,这谁啊?” 笑成一个也不认识,可以肯定,并不是卫邵歌在S大的那个圈子。 卫邵歌挥手让他们别闹,然后介绍了一下笑成,“这我哥们。” 坐着的这一圈听到这一句才纷纷不说什么。 笑成礼貌的点点头,说,“邵歌,跟你说句话。” 卫邵歌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没事儿,”笑成一摇头,“就我刚接了个电话,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一下,现在就要走。” “这么着急?”卫邵歌把他拉到一边,看向笑成,语气严肃了,“什么事情,严不严重?” “嗨,都说了没事儿。”笑成摇头,对上对方真诚关切的目光,犹豫了一下,有所保留的道,“哦,其实算是好事,一个导师打电话过来,说有个考察项目问我要不要参加,公费旅游我肯定义不容辞啊。” “啊,不错啊,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卫邵歌扬眉,话里也有点惊喜。 “大概要半个月吧。”笑成说,“时间比较紧,我现在就要赶回学校办手续。” “行,”卫邵歌想了下,“这里距离市区都远,到学校也要十一二点了,我让人送你吧。” 时间紧迫,笑成也不推辞,“送我到市中心就可以了,我明早见过导师再回学校。” 事情还算顺利。 到了市区之后,笑成下车,给卫邵歌发了条短信道谢。 然后找了间酒店住下。由于禽流感的疫情还没有完全退却,酒店里几乎没几个人。第二天一早,笑成就去拜访了导师,诚恳的表明需要他的帮助。 在听完他的解释之后,导师惊喜远远大于惊讶,却还是抄起一本最新的业内前沿杂志狠狠削了他一下,玩笑道,“这种挣钱的机会竟然不想着自家师傅。” 笑成当然知道像导师这样的业界大佬,哪里会在乎这些,这么问,多半是因为他之前不漏口风。笑成没什么解释的,就一个劲奉承老大。 两三下导师就憋不住乐了,答应这事包在他身上。 一周之后,他已经坐上了新西兰飞往东京的航班。 他在东京呆了两天大阪呆了五天,又在横滨呆了三天。这是笑成第一次来日本,并且他一句日语也不会说。 但是他依旧胆子很大的把日本核心的工业地带跑了个遍,而不是局限于景氏那边帮他联系的那几家。 其实凭着英语和日本人交流也不轻松,因为日本母语发音的缘故,他们的英语发音相当不准确。加上他打交道的一些机器制造厂的负责人都是事业有成的日本中产阶级,极其推崇本国语,英语阅读能力也不强。笑成只好请了一位翻译,只是这翻译不但收费颇高,还极不靠谱。笑成后来干脆把他辞了,沟通不清的地方就连比带划,在纸上写汉字,写英文。双方总算是弄明白。 幸好他打交道的这些日本人都表现得极有耐心,不明白的地方就一脸羞愧的说“对不起”。这个词倒是笑成在日本听得最多的一句了。 缂丝厂对景氏来说,只是一笔或有可为的投资,而对笑成而言,却是他一切事业的起步。 在日本呆了半个多月,总算是和一家厂子商定了。 只需要在他们现有的机器上稍加改动,应该就能满足笑成的需求。 只是由于从没这么做过,不知道是否可行,那家厂子起先很不愿意给他定制样品,生怕一旦失败,败坏了自家声誉。 笑成只好尽力说服对方,成功的把握很大,加上自己是在大陆,就算失败,也不会宣扬出去,如此种种。 最后总算商定了。 由于改动并不大,加上笑成反复表明自己十分急切,又赞扬他们的出色和效率。厂长最终答应,在一周之内完成两架机器的改造。其实笑成他们最后总结出的织法花样就有十几种,两台机器,是远远不够的。 但总归是有了。 这时导师他们也结束了新西兰的访问,转机到了东京。 笑成去机场接机,他提前已经和这边人员联系好了。 导师一下飞机,笑成就赶上去帮忙提行李,嘘寒问暖,搞得那位跟在导师身边的研究生忍不住问同伴,“我们在日本还有个师弟?” 导师也没跟笑成客气,等到在酒店安顿好,又被日本方面接到饭店招待了一顿之后,他才特意把笑成叫进房间,问他事情办得如何。 笑成嘿嘿一笑,顺杆往上爬,干脆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他想借导师的名义,把那两台机器当做是科研设备运送回国。 导师一下就没忍住,“我一搞理论经济学的,弄两台纺织机回去还不给人笑死?” 笑成就连忙给导师捏肩捶背,“老大,这次真就靠您老人家了。” “去去,”导师一挥手把他赶走,吹鼻子瞪眼,“谁是老人家?” 但是到最后,还是同意了。 为此,本来五天的日本考察,还专门延长了两天。 等到一周之后结货的时候,笑成还给惊喜了一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夸得太过了,厂子那边直接给他弄出了四台。 笑成不住握住厂长的手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 厂长谦虚的说不用客气,但却仍旧露出了些得意。 看到他们效率这么高,检测的时候质量又完全没问题,笑成当下就和厂子商定了后来的合作。 然后就是托运,转机,回国。 幸好是作为科研设备带回去,否则还不知道要被海关扣住多久。 这一趟来回,都是蹭了导师的面子。 笑成早早就和缂丝厂那边安排好了,机器一到,马上就召集工人开始加班加点开工。笑成稍微休息了一天,也赶到了现场,和技术人员一起等着第一批样品出来。 这些技术人员里面,就有王晋元的儿子。 他受父亲耳濡目染很久,虽然没有真正接受技法传承,但对纺织和缂丝,却很有感悟和心得。 样品至少要三五天才出得来,但无论是笑成还是这些技术人员,全都迫不及待等在了现场。 他一看就笑成进来,连忙迎上去。当初笑成很得他父亲赏识,他还以为自己要多出一个小师弟,没想到对方摇身一变,就成了自己的老板。 而就在大家因为机器发愁的时候,对方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日本搞来了机器,来回只用了半个月。 他觉得对方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笑成对王晋元很尊敬,看见他过来,就问了王老先生身体,又关心了几句。 看着忙碌的工人和机器,笑成不由得想起上一世,那个台商是如何风光。 笑成本以为,得到王晋元的支持,就成功了一半。 然而等到真正一步步走下来,他才意识到,当年那个台商能走到最后一步,并不光是实力。 还要有运气。 绝佳的运气。 笑成突然乐了。 四天之后,第一批样品出来了。 即使早就得到保证,最差的结果,也不会比市面上的机织品糟糕,笑成还是紧张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远不是市面上的机织品可以媲美的东西。 知道样品真正展现在眼前。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 总算是成了。 厂长激动得不行,虽然四匹里面只有这一匹符合要求,但毕竟是一次成了。他喜不自禁,半天才想起来问问笑成的意思。 抬头看过去,对方一脸沉稳,只有嘴上稍微有点笑意。 他不由得惭愧了一下,年纪比人家至少大上一轮,心境眼界,却差得太远。 分明才二十出头而已,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度? 这边走上了正轨,笑成也就终于放下了心。 算算时间,只要他们赶赶工,勉强来得及参加年末的博展会。后来又得到消息,因为很多厂子不能如期参加,博展会时间又往后推了一周,这下是完全来得及了。 笑成肯定是想要亲自参加的。 只是推后一周,却又恰巧和一件事撞上。 那就是期末考试。 当学生就是有这点不好,S大考试很严,大部分科目不提供补考,缺考或者不过就只能来年重修。 笑成可不想再花费时间在重修上面。 二者择一,只好回学校参加考试。 结果却不小心树立起一个颇为神秘的形象。 就在机织缂丝在博展会上大放异彩之后,无论是媒体还是主办方,竟然发现找不到这家厂子的老板。就算是围追堵截负责人,也只知道提出这种设想,并想办法解决了技术难题的真正老板姓“肖”,或者是“萧”,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毕竟收购才几个月,许多事情又是景氏那位律师在一手办理,笑成来厂里也都多是和厂长接触,倒是真没正式露过面。况且这个厂子之前都是走工业生产的路子,行政体系本来就不完备。而景氏派来的那位协助的负责人,出于种种考虑,压根没有在媒体前露面。 这种话题十分博人眼球,引得媒体争相报道,反而成了个宣传的噱头。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笑成回到宿舍,推门而入的时候,还在为不能亲自参加博展会,不得不回来准备期末考试而大为遗憾。 结果他一开门,才招呼了一声,就察觉到宿舍气氛不太对。 第27章 卫邵歌没在,宿舍里只有宁坤和杨家鹏两个。 宁坤坐在桌子前看视频,杨家鹏坐在床上,撑了一个小桌子,带着耳机打游戏。 宁坤看视频也带着耳机,宿舍里一片安静。 笑成招呼了一声,反手关上门。 “笑成你回来了!”杨家鹏空出一只手把耳机拉下来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还快速的点着鼠标,抽空看了他一眼,突然大叫一声,“操,偷袭!干丫的,别跑……等等啊笑成,我打完这一局。” “得,你慢慢来。”笑成把东西放在桌面上,又看了宁坤一眼。 从他进门到现在,宁坤都还没转过头。 笑成从把几个袋子打开,里面都是包装精美的和式点心。 “你们一会过来挑挑想吃的,我先给他们送点过去。” 他用专门的和风纸袋分装了,拿去他们班其他几个宿舍,然后又打电话给女生那边,送到了宿舍楼下。 下来拿的是他们班一个颇为爽快利落的妹子。 莫珊一看到这么好看的日式点心眼睛都绿了,道谢了之后又颇为贱兮兮的问笑成有没有拐回个日本贤良淑德的女朋友。 笑成马上表示,这方面还是喜欢国产的。 莫珊马上毛遂自荐,“你看我怎么样。” “挺好。”笑成说,“就是一般人估计养不起。” 莫珊一愣。 笑成就逗她,“太能吃了。” 莫珊先是一怒,随即又笑了,“没事,咱俩一起,我可以养你,你考虑考虑呗。再说你哪是一般人?” 笑成拿捏不住对方的意思,把话题含糊过去了。 上楼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忘记让他们给卫邵歌留点了。那些和式点心精致小巧,中看不中吃,就宿舍里那两吃货,那些点心现在十成十被扫荡一空了。 笑成不由得有点烦恼。 结果他推门进去时候,惊讶的发现,东西竟然原封不动的摆在桌子上。 杨家鹏照样坐在床上打游戏,宁坤坐在电脑前姿势都没变过。 “怎么的你俩今天转性了?” 笑成问了句。 杨家鹏应了一声,“谁说的,等等等等,我这一局马上就赢了。” 宁坤则一言不发。 笑成没管,开始收拾东西,重新换了床单被套,下来去洗了把脸,杨家鹏也打完了,电脑一合就爬下来,“我看看你都带了什么好吃的。” 他说着就去翻袋子。 笑成擦了擦手,过来拣出几个盒子放在另外一个袋子里,然后把袋子放在一边。 “哎哎,我正想吃那个呢,你就给拿走了。” 笑成没理他,“别挑三拣四,有的吃就不错了。” 想想自己这两天忙考试,可能和卫邵歌也碰不上头,就拿起袋子摆到了卫邵歌桌子上。 杨家鹏看了眼,“好么,好吃的都留给邵歌了。” 笑成扬眉,“你还要不要吃了?” “要要要,吃吃吃。”杨家鹏一把抱住袋子,“剩下都是我的了啊,不准跟我抢,没你的分。” “成,没我份。”笑成正点头呢,忽然想起什么,“等等,给宁坤留点。” 杨家鹏不乐意了,“说好了都是我的。” 笑成一扬眉。 杨家鹏瞟了眼宁坤一直没转过来的背影,“得了笑成,人家根本没想领你的情。” 笑成没说什么,从袋子里拿出两个盒子走过去,“宁坤。” 宁坤专注的看着屏幕,似乎没听见。 笑成拍拍他肩膀,把两盒点心放在电脑旁边。转身就要走。 宁坤忽然取下耳机,抓起盒子又塞了回去。 笑成没接,“怎么了这是?” 宁坤客没看他,又把盒子往他手里一塞,“我不爱吃,你拿去给别人吧。” 说完也不看笑成,就戴上耳机继续看屏幕了。 笑成不解的看向杨家鹏。 杨家鹏冷笑一声,抱着袋子爬上床去了。 这是怎么了。 他没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他回来的时间点卡的很准,下午就有门选修课考试,宿舍里只有他选了。看了眼时间也就顾不得说下去,收拾东西就出门了。这门课他压根没上过几节,更别说复习了,能不能过怕是要看运气。 期末考试按照授课班级排的考场,基本上都是自己班同学坐一起。 笑成一坐下前排的程以轩就转头过来给他眨眼。 笑成一时没领会得。 莫珊刚好坐他右边,压低声音,“笑成你太狡猾了,竟然提前收买了一只学霸。” 程以轩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在味道不错的份上,这场我罩你。” 笑成一拍他肩膀,竖起大拇指,“够意思。” 监考老师刚好进来,让所有人肃静,开始派发卷子。莫珊拿笔伸过去戳程以轩的脖子,小声嘀咕,“干什么抢本宫刷好感度。” 过一会监考走过来,她马上收了笔,做出一副乖乖的样子不说话了。 程以轩果然够意思,在他全场助攻之下,笑成轻轻松答完了卷子,最后竟然还提前了半小时交卷。 他和程以轩一起站起来走出考场的时候,莫珊还在后面给两人磨牙。 现在是考试时间,学校里几乎没几个人。 他俩一起往宿舍走,随便聊起来。笑成之前和程以轩没有特别熟,他俩宿舍也隔得远,但是关系并不差。说着就说到了篮球上。 程以轩就提议,“什么时候来一场?” 笑成一看时间,才三点多,干脆说,“不然就现在?” 两人回去放了东西。笑成去程以轩宿舍找他,才发现两人那没球,笑成想起宁坤那里有,就说回去问问。 结果就见程以轩有点古怪的看着他,“找宁坤借?” 笑成不由停下了脚步。 “别,还是别招他了。”忽然想起什么,程以轩恍然大悟,“都忘了你才回来,宁坤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呀,怎么回事?” 程以轩宿舍也没人,都去考试了,他让笑成坐下,先打电话问一个老乡借好了球,拉了个椅子过来跨坐上去,下巴搭在椅背上,黑亮的眼睛看向笑成,“反正现在已经传遍了,我不说你也早晚会知道,宁坤把人肚子弄大了。” 笑成愣住。 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吧。” 程以轩耸了耸肩膀,“反正都传开了,你知道女的是谁不?” “谁?宁坤没女朋友啊。” 程以轩抬抬下巴,“就是隔离的时候天天来查体温的护士,据说隔离期一过两人就好上了,也说不定之前就在一起了。” “哦……”笑成回想了一下,“有点印象。” 刚好他老乡打电话过来,让他下来取球,程以轩就站起来和笑成出了门。 “诶,我还是没搞明白,都确定关系了也很正常,这不是私事么。” 程以轩转了转钥匙,“问题是他最近在入党啊,现在入党是没戏了,今年评优也没戏了。据说学院给记了大过,通报批评,他后两年应该什么都没戏了。够倒霉的。” 他语气轻松的很,笑成想起来宁坤曾经在宿舍说过看不惯程以轩,看来两人确实不对付。 “这是怎么抖出来的?” 程以轩把钥匙抛起来又抓在手里,“听说是他女朋友要结婚宁坤不愿意,就把事情闹到学院里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笑成,我也不跟你装,我早就看出宁坤这人有问题,我是说人品。听说隔离的时候他还摆了你和卫邵歌一道?” 笑成没说话,刚好程以轩那个老乡过来,他们就没再继续了。 程以轩球打得不错,两人挥汗如雨,都很痛快。 笑成本来想问他怎么没加入院队,之前校篮球赛也没见他参加。忽然想起来宁坤是院队的队长,也就没问了。 吃晚饭他就回宿舍,准备复习一下后面几门。后面不可能每一场运气都这么好,而且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他也不愿意靠别人。 回宿舍的时候杨家鹏不见了,只有宁坤一个人。 笑成没说话,收拾了书本准备去图书馆。 他刚拉开门—— “笑成”,宁坤忽然叫了他一声。 “哎,”笑成转身看过去。 宁坤最近是挺背的,他倒是没什么歧视。闹出这事情主要还是安全措施没做好,和人品扯不上什么关系,至于是否结婚,那也是人家的私人问题。 而程以轩说的摆了一道,笑成倒是没放在心上。 当时宁坤那反应也是人之常情,真没什么好怪罪的。 半天没听见后话,笑成又问了声,“怎么了?” “没事,邵歌发热那天……对不住。”宁坤眼睛低着。 “哦,那没什么……” “我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我当时不知道你们俩是……”他突然扬声打断了笑成的话,到关键的几个字又欲言又止。 笑成摸不着头脑,“什么是什么啊?” “没什么,”宁坤笑了笑,“只要你不怪罪就成。” 笑成皱眉,忽然问他,“你什么意思?” 宁坤转头又去看电脑,“没什么意思,就我当时真不知道你喜欢卫邵歌……” 笑成顿时给气乐了,“你说什么呢你。” 宁坤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已经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你?”笑成真有些生气了,他把书扔到桌子上,走到宁坤身边,“你跟我说清楚。” 宁坤忽的一下子也站了起来,“笑成我没歧视你的意思,你别反应这么大行不行。” “操!”笑成骂了句脏话,还没待他开口,宿舍门给打开了。 卫邵歌握着门把手盯着里面,一言不发。杨家鹏站在他后面,看表情也有点愣住。 宿舍根本就不隔音。 笑成心里就咯噔一下,宁坤这是故意坑他? 宁坤目光在卫邵歌脸上一触即收。又重新坐回去,戴上耳机看电脑。 笑成心里恼了,“邵歌,我不知道宁坤抽了什么风——” 卫邵歌脸上静止的表情突然像是打开了开关,变得生动起来,过来狠狠一搂他脖子,“你可算回来了。” 然后他用力在笑成背上拍了拍,“我刚在门外听见了,原来你对我是那个意思。” 笑成眉目间涌起一股烦躁,伸手就要把他胳膊挥下去,“没这回事。” 卫邵歌笑着的让他把自己胳膊扔下去了,“别啊,给我个机会呗,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 杨家鹏没忍住“噗嗤”一声给笑了。 卫邵歌冷然的目光从宁坤身上一掠而过,复又恢复了轻松的样子,“走,晚上给你接风洗尘。” 笑成都没弄懂他是怎么得罪宁坤了。心里烦着呢,“不了,忙着考试,要复习。”他拿起桌子上的书就出门,转头又看了宁坤一眼,拉门出去了。 那天之后,笑成再没和宁坤说过一句话。虽然不明白对方这么干有什么意义,传出自己喜欢卫邵歌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卫邵歌本人都没信,这事也就这么过去,学期末一场接一场考试,一切结束之后,就是寒假。 笑成算是彻底和宁坤闹翻了,倒是和程以轩关系好了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说,笑成算是半个学霸,两人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直到毕业的时候,笑成才终于弄明白当初是怎么回事。 原来不光是那一回,在那之后,宁坤明着暗着没少给卫邵歌暗示他如何如何。 只可惜卫邵歌心里什么都清楚,他也是做无用功罢了。 笑成知道之后,先是吃惊了一下。 不过他也得承认,宁坤确实聪明。 起码在看人……或者说看卫邵歌身上,比他要准得多。 第28章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程以轩又约笑成打了一次球。 打完球往回走的时候,跟笑成咨询起他之前参加的那个考察项目。笑成能参加完全是导师一手提携,按正常渠道本科生是没机会的。笑成给对方暗示了一下这个情况,程以轩了然,但也并不失落。 一边拍着球一边往回走,话题一转,就跟笑成说起别的事情。 期末考试总共进行了两周,今天已经开始正式放假了。住在本地的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可能前两天就已经回到了家。外地的也都是这两天的车票,没考试的已经提前走了。因此学校里人并不多,路上都是“咕噜咕噜”拖着行李箱的声音,像他们这样还在学校里打球的,真没几个。 一到期末,大家往往归家心切。 笑成却不然。 他已经计划好了,今年寒假不回去。程以轩中午吃饭的时候刚好碰见笑成,才约他一起打球。 笑成晚上和人有约,不在学校吃饭吃饭。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和对方告别,他顺口问了句:“什么时候的票,东西多就叫我帮忙。” 程以轩拍着球,蛮不在意说,“谢啦,不过我今年不回,在市里找了个兼职。周一就去上班了。” 笑成应了声,也就没深问了。 他回宿舍冲了个澡。杨家鹏和宁坤早在前几天就回家了,卫邵歌考完试当天就不见了。因为和宁坤闹翻了,他最近都没怎么在宿舍呆,也不知道卫邵歌是不是回家了。 笑成打开柜子,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套正装一件件换上。在学校里穿惯了学生装,系上领带之后,对着镜子左看又看觉得不对劲。西装革履其实挺符合他的心境气质,就是脸太嫩,有点撑不起来。 本来还准备了领带夹和袖扣,现在干脆也不用了。 就在一周之前,丝绸博展会落下帷幕,笑成所展出的机织缂丝引起了极大关注,不光是吸引了国内的许多服装制造商,分销商,更是引起那几个国外考察团极大兴趣。 当场就有人想要见笑成,还有厂商当场就要下单。 负责人果然没料到这种场面,不过却按照笑成提前交代的——一概拒绝。 笑成知道,缂丝厂一切才刚刚起步,就连最基本的机器目前才只有四台,根本不具有接单的能力,况且他也根本没想过把缂丝走原产品供销。 卖给那些服装加工商获得的收益哪里配得上他这段时间的谋划奔走? 那些服装制造商就算以较高的价格从笑成这里买了原料制成成衣,一转手就会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水涨船高,终究赚钱的还是他们。 而且最重要的是,古来物以稀为贵,一旦现在松了手,把缂丝身价降了下去,就再不可能恢复当年“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盛况了。 在笑成眼里,缂丝不仅仅是一种织品,更是一种艺术传承。 再说好听点,他不是在生产一种织品,而是在创造艺术。笑成整理了一下领子,对着镜子先是耸耸肩,随即扬起一个沉稳自信的笑容——而且他还要把这个观念植入市场。 才能让缂丝变成一只源源不断下金蛋的鸡。 不过在这之前,他首先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申请专利。 在博展会之后,景俊辰特意给他打了电话,既是祝贺彼此合作顺利,旗开得胜,再就是提醒他这个。 笑成当然也想到了,这事情已经交给人去弄了。 景俊辰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笑起来,随即就约笑成参加今天这场晚宴。 笑成没多犹豫就答应了,只是他谦虚的表示,自己只是作为晚辈来长长见识。并不想泄露出自己和最近风头正劲那家缂丝厂的关系。 景俊辰本来也是心血来潮邀请了他,自然不在意这个。 笑成看了下没问题,就下了楼。 景俊辰的秘书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隆重的场合,不过是最近较劲较了许久的两家在一块地皮上握手言和,准备共同开发城郊的生态产业园,于是做东,邀请了市里有头有脸,并且还沾手房地产的几家,表一个态而已。 对景俊辰来说,这种宴会可有可无,只是最近景氏里闹了点乱子,有几位早该颐养天年的又不安分了,他决定从房地产这里下手,断其一臂,今天也才到场的。 笑成是第一次参加。 他上一世沉沉浮浮挣扎了许久,却最终都没摸到过这样的圈子,就连边边角角都没碰到。 一脚踩入笑语喧哗,觥筹交错,他还有一瞬间的不真实。 直到整个大厅安静了一瞬。 随即就有人端着杯子过来敬景俊辰,男男女女,三三两两,一拨散了一拨又围上来。 笑成这才真正亲眼看到,景俊辰是怎样的身份。 笑成端了杯酒,沉默微笑着站在一边。能来到这样的场合,说白了就是运气。现在他手里那点东西,在这里随便挑出一个人,那都是不够看的。 哦,侍应生除外。 因而他也没有其他别的想法,仅仅是仔细听着那些人说话,同时揣度字面之下的意思,以及景俊辰是如何应答。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不着痕迹打量一通,就笑着问景俊辰怎么不给大家介绍。随即就有许多人附和。 景俊辰微微侧头看了眼笑成,大约是头顶的水晶灯投射进去了碎碎光影,竟然有一瞬间流光溢彩。他索性放下了杯子,亲昵的拍了下笑成肩膀,对众人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好朋友。” 周围人都等着他下一句呢,结果半天没等到。 有人并不想放过这个话题,直白的追问,“这就没啦?” 景俊辰风度优雅的摊了下手,“不然呢。”然后话题就被带了过去。 一时间反而显得笑成十分神秘,引了不少好奇。 但其实笑成心里清楚,只这么一句是因为真没别的好说。 他现在,一文不名。 灯影之下,光华流转,衣香鬓影。 也不知道是光,还是别的什么,桌子上,酒杯边沿上,刀叉的手柄上,都被镀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 偶尔一两声笑闹,差点刺破笼罩着的无形屏障;或者有意压低的声音,沉着的急切的达成一笔交易;以及细细碎碎,餐具碰撞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酒液晃动,撞击到玻璃杯壁上的声音……全部纤毫毕现,甚至明明应该微弱的听不见的声音会陡然放大,而明明清楚响亮的声音却又陡然模糊不清。 笑成端起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 微微笑了一下,看不出什么意味。 他其实还根本没有迈进去,今天来这里,不过是看看风景。 之后就,就是联系日本那边再订几台机器,同时对现有的机织方法进行改进,同时对其中一些技术进行简化。 不管怎么说,年前是赶不及正式开工了。 笑成在厂子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已经计划好今年冬天不回去了。并且也都早早和家里打了招呼。 他父亲笑康一直不支持他学这个专业,笑成也只是含糊说导师要他留下帮忙。 没想到年前一周的时候,他父亲竟然亲自到了S市。 第29章 接到笑康电话的时候,笑成刚刚挂断了一个投资商的电话。 博展会之后,因为技法传承以及一些历史原因沉寂已久的缂丝又一次有了兴盛的苗头。在笑成的机织缂丝横空出世之后,不少人立刻就看出了其中巨大商机。这样表示希望投资合作的电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了。 无他,不过是想要分一杯羹罢了。 笑成神情轻松挂断电话,手机就又响了起来,是他父亲笑康。笑成还有点惊讶,笑康平时非常忙,一般极少主动给他打电话。 除非有什么事。 接通电话才知道,笑康下午飞来S市。 笑成先是紧张了一把,该不会是捉他回去的?不过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巨大的气流声在机场上空响起,金属双翼撕开棉絮般的云层,徐徐降落在长长的跑道上。笑成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周围人来人往,都是接机的,他看了眼时间,然后就听到航班降落的广播。 半个小时之后,开始有三三两两的旅客走出通道,笑成站直了身体,笑康坐商务舱一般第一批下机,果然,很快就看到笑康的身影。 他脚步一动,正要迎上去。 结果竟有人比他抢先一步。 笑成看着围在笑康身边的那几个人,惊讶的发现其中一个他不但认识,而且还挺熟。 卫邵歌笑容热情洋溢,首先主动接过笑康的行李箱,随即后退一步,微笑着站在一边。 笑康和其中一个中年人握了握手,随即又拥抱了一下,说了几句话。然后他抬起头朝四周看了圈。笑成看出来笑康是在找他,快步走过去,叫了一声,“爸。” 围着的三个人全都转过头。 卫邵歌目光首先准确的落在笑成身上,微微一颤,像是小石头砸在水面上。 笑成抽空看了他一眼。 就转回了视线。 笑康对笑成点点头,对刚刚握手的那个人介绍道,“我儿子笑成,也在S大读书。” 转头看向笑成,“这是杨教授,你们S大的博导,也是国内生物医学领域第一人。” 笑成马上叫了声,“杨伯伯。” 杨铭马上哈哈笑了两声,连拍了两下笑康的肩膀,“再两年就不一定了,我看了你最近发表的那篇凋亡双重抑制的论文,自叹弗如,我心甘情愿退位让贤。” 笑康也笑了,摇头说了几句。 看起来他们私交不错。 笑成早就知道。 因为上一世,笑康在把他送进S大医学院之后,就是托杨铭照顾的他。 两人说了几句就朝出口走过去,笑成和卫邵歌跟在后面,另一个杨铭的研究生,已经当先一步去把车开上来了。 笑成感觉到卫邵歌一路都在看他,一偏头正准备开口。 结果杨铭忽然转过头,“笑成你今年大几了?” “大二。”笑成快步走到杨铭身侧靠后的位置回答道。 “哦,那明年就要分方向了吧,想好学什么了吗?” 分方向? 笑成稍微一愣就反应过来——杨铭以为他学医。 不过他还没开口解释,就听见笑康轻哼一声,“这小子学的金融。说什么对学医不感兴趣。” 杨铭有点惊讶,随即就笑道,“呦学的金融,看来脑子够不错,年轻人有自己的兴趣是好事。我儿子就不行,这也喜欢那也可以,没个定性。” 笑成微微一笑,没说话。 他知道杨铭是在谦虚,他儿子上一世年纪轻轻就成为美国名校的客座教授,在医学领域声名鹊起,笑成每每被实验手术病理折磨的痛不欲生的时候,就十分钦佩这位学长。 不过杨铭话头一转,落在了卫邵歌身上。 “不过我这个本科生可是一个好苗子。”杨铭指了指卫邵歌,“老笑啊,你这次过来,帮我点拨点拨。” 他对卫邵歌一招手,“你最近不是在做肿瘤抑制的课题么,笑教授在这个领域造诣很深,你可要抓住机会。” 卫邵歌连忙就给笑康道谢,目光转动,又轻轻从笑成脸上掠过。 听到卫邵歌最近在做肿瘤的课题,笑康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上下打量了卫邵歌一圈,点点头,说了声,“不错。” 然后又特意看了眼笑成。 笑成一摸鼻子,把那句“邵歌也是我舍友”又给咽了下去。 看起来卫邵歌很得杨铭的看重,从他没给笑康介绍他的研究生却特意介绍了卫邵歌就能看出来。他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 为着专业的事情,他一度和家里闹得很僵,准确的说是和笑康。 笑康不光是不乐意他不愿意学医学,更不乐意他学金融。 结果笑成一连做了两样令笑康不满意的事情。 可想而知。 这次笑康受到S大邀请,来这边参加一个医学论坛,杨铭是主持人,他能亲自来接笑康,不光是出于两人的私交,同样是因为笑成在医学界的地位。 S大早已经订好了酒店,笑康问了下笑成这两天有没有事情,没事的话让他这几天陪在自己身边。笑成想着今年过年都不在家,就把缂丝厂那边的事情安排下去,在笑康下榻的酒店也开了间房。 笑康来这边是参加学术会议,到场的都是国内医学界大佬,其中几位还获得了诺贝尔奖提名,除此之外还邀请了两位斯坦福大学的教授,不可谓不隆重。笑成没太弄明白笑康让他全程陪同的意思,他一直以为笑康是有话给他说,结果由于笑康也是重要嘉宾之一,行程排的极满,一直等到论坛闭幕的最后一天,父子俩个竟然都没好好说过话。 结果笑成就被迫硬生生听了全程的医学高峰论坛。 虽然不是没有人陪他。 但卫邵歌听得全神贯注,简直认真极了,甚至还带了本子专门记笔记。笑成随意瞄了几眼,凭借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医学专业知识,发现人家确实相当专业。而每场讲座或者研讨会一结束,就跑到杨铭身边鞍前马后,他俩竟然也没说上几句话。 弄得笑成又是无聊,又是郁闷。 本来计划着,等最后一天会议结束,笑康飞回B市,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结果等到真正离开的时候,笑成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原因无他,笑康心脏病犯了。 第30章 笑成心一跳,眼疾手快扶住了。杨铭反应过来马上就打电话叫车,把笑康送到了s大附属医院,找了几个心脏方面的专家给会诊。 很轻易就被确诊了,是心脏肿瘤。 笑成知道笑康有心脏病,准确的说,窦性心律不齐都算不上是病,最多偶尔有些胸闷心慌,不能太过劳累。 没想到查出来却是这个。 笑成当时就懵了。杨铭连忙安慰他给他解释,目前观察是良性的,不会致命。笑成没吭声,后退了一步,突然就坐在了椅子上。 杨铭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了。 笑康自己就是主攻肿瘤和抗癌机制的,结果自己却患上了肿瘤,也只能说是天意弄人。杨铭其实没给笑成说实话,至少是没说全。笑康心脏上的那个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是体积却很大,手术切除风险极大不说,就算切除成功,笑康的心脏也很难正常负荷身体运转。这种情况,目前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换心。 但是……杨铭叹了口气,健康并且还匹配的心脏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尤其心脏移植之后的排斥反应,一环比一环惊险。而即使移植成功,机体也未必能存活到自然年。 他从医多年,人的生老病死在他眼里早就被各种机体反应,变异,衰退,以及种种数据所取代。只是对象变成自己的老友,他也不由得不叹息。 杨铭拍了拍笑成的肩膀,就先离开了,留时间给笑成一个人静一静。 他现在还以为笑成只是一时被吓到了。 并非如此。 他好歹也曾在国内顶尖的大学修过五年医学专业,后来又在医院正式工作过一段时间,那些专家一拿出心脏彩超和肿瘤标志物检测,笑成立刻就看出了怎么回事。 那些医生理所当然以为他不懂这些,也没有特别避着他,稍微听了几句笑成就完全明白了。 这并不是小病。 他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闷得说不出话来。 明明上一世一直到他去世,他父亲笑康都没出过任何问题,怎么现在却……? 难道是他影响到了命运原本的轨迹? 笑成紧绷的肩膀忽然一软,把脸蒙在了手心里,胸腔里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以为能翻局重来是他的幸运,也曾多次为此暗自窃喜,结果马上就被告知,老天从来都不会那么慷慨。 笑成身体越加弯下,更加的把脸埋在手心里。 医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就连走路的脚步声也几乎听不见。偶尔有人路过,也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像是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早已经穿透他弓着的背脊看到了一副隐约的悲剧。因此格外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什么。 笑成闭了闭眼。 他以为他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结果那些小声的窃窃私语,饱含同情的叹息,敏感躲闪的目光,却像是针一样,扎进他皮肤里,钻进他耳朵里。 等到他不耐烦的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是那些声音聪明的藏起来了,还是这些全部都是他的幻觉。 笑成缓缓埋下了头。 突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狠狠的踩碎了所有的窸窸簌簌。 整个走道都变得清净,干脆起来。 “啪啪啪啪……” 然后,他耳边响起微微有些喘的呼吸。 “笑成……” 笑成肩膀一僵。 随即,一个温暖的掌心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用力按了按,然后,那个手掌的主人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温暖有力,却又体贴的一触既收。 并没有平日故意的接触,而仅仅是真心实意的安抚。 然后,那个人坐在了他身边。 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坐着。 他分明知道那个人是谁,却一瞬间,心安不已。 第二天早上笑康醒了过来,护士叫笑成进去。他抬起头,反应了几秒才站起来。 卫邵歌跟着也站了起来,轻轻的打量着笑成。 笑成偏头轻声道,“你回去歇着吧。” 卫邵歌盯着他看了几秒,同样轻声道,“我先去给你和叔叔买些早点,米粥还是面条?” 笑成抹了把脸,呼出口气,“米粥吧,谢谢了。” 卫邵歌没说什么,拍拍他肩膀就转身去了。笑成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推门进去。 已经八点多,太阳早就升起来了,窗帘拉开着,满地都是阳光。笑康正靠坐在床头看报纸,手边还放着几本医学杂志。 笑成喊了声“爸”。 笑康“嗯”了一声,目光仍旧落在报纸上,过了片刻,就翻过一页。 直到把整个版面浏览完,折起报纸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才抬头看向笑成。 他表情先是严肃着,突然变得温和起来,“昨晚上没睡?” “哎。”笑成应了声。 笑康招招手让他坐下,“杨伯伯给你说了什么?” 笑成打量着笑康的神色,“他说确诊是良性肿瘤,做手术切除就不要紧。” 笑康“唔”了一声。 忽然问了句,“你都知道什么了?” 笑成动作一顿,抬了抬头。 “爸……”他迟疑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笑康自己就是做肿瘤研究的,怎么会没察觉自己身体的状况。 笑成心里一闷,舒了口气,缓缓道,“杨伯伯虽然没说,但他们讨论的时候也没避着我,我看到彩超和标志物检测,就全明白了。” 笑康有点讶异,“你还能看懂这个?” 笑成勉强笑笑,“虎父无犬子么,整天耳濡目染,多少懂一点。” 笑康不置可否,却有点欣喜。 笑成看到笑康的神情,马上就想说情楚,避免他想让自己学医的念头死灰复燃。不过一抬头撞上笑康欣慰的目光,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幸而笑康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他显然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了,丝毫不见慌张,“我也是前两个月才检查出来的,这几年心脏不太好,一直以为是心律不齐的毛病,没想到竟然长了瘤子……”他注意到笑成的神情,语气更加温和了一些,“哎……你妈还不知道,你也别跟她说,这搞文学的,心思细腻得很,这肿瘤啊没想象的那么严重,但谁跟她解释得清?干脆就别让她瞎操心了。” 笑成不赞同的摇摇头,没答应。 笑康摇摇头,“我就是搞这个的,我还不知道?” 笑成打断了他的话,直接单刀直入地问,“爸,你准备手术切除,服药抑制,还是做心脏移植。” 笑康惊讶不已。 笑成神情冷定,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错,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笑康不得不第一次正视这个在他眼里一直都没长大的儿子,想了想开口,但其实他早就做出了决定,“药物抑制吧,不行就切除,再不行就做移植。” 笑成点点头,又问,“切除和移植的手术间隔太短,身体负荷得住吗?” “已经开始做调理了。” 笑成默默点了点头,“药物抑制还能支持多长时间。” 笑康突然迟疑了一下,“现在还不好预测……” 笑成敏锐的捕捉到什么。 笑康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了,“我现在在服用实验室刚刚研制出的一种新药,效果不是很稳定。” “爸!”笑成陡然提高声音。 笑康这是在拿自己做试验! 笑康不以为然,“瞎叫什么,现在世面上的药,最好的也就是维持现状,对我已经没多少用处。还不如试试这个。” 正在这时,门被敲了两下,卫邵歌提着早饭进来。 “叔叔,笑成,我买了白粥,你们先垫垫?” 笑成马上站起身过去接了,同时给卫邵歌轻声道,“谢谢。” 卫邵歌摇头,“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笑成给笑康把早饭摆出来,笑康目光还落在卫邵歌身上,“你和笑成认识?” 卫邵歌就笑了笑,“我们是舍友,哦,我这学期才搬来的,笑成平时忙得很,应该没提过我。” 笑康哼了声,“他平时都不给家里打电话,谁知道他整天弄什么?” 下午的时候,杨铭也过来了。他们说了许多专业的东西,大都和笑康这个肿瘤有关。笑成就在一边听着,杨铭发现他听得认真,又从笑康那里得知笑成昨天就已经知道笑康的情况了,就特意问他,听不听得懂。 笑成迟疑了一下,就照实回答,“基本懂的。” 杨铭就笑了,“老笑教育的不错嘛。” 晚一点又有几个人过来看望了笑康,卫邵歌已经回去了。 笑康在s大附属医院只呆了两天,就订了票赶回家过年,笑成这下也不可能留在s市,自然也跟着回去了。 临进家门之前,他又嘱咐了笑成一遍,不许他给妈说漏嘴。 毕竟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 第31章 “妈,那我出去了。”笑成一边换鞋一边说了句。 “哎,笑成,你晚上回来吃饭的吧?”舒雁从沙发上抬起头,“妈晚上弄鱼。” “不一定啊,”笑成想了想,“欧宝晚上八成要拉我去吃饭。” “欧宝呀,”舒雁想了想,“你带他来家里吃饭么,晚上我多做点。” “行,”笑成点头答应了,把外套套上,拉开门,突然又想到什么,“爸晚上回来不?” “等我下午问问,他最近实验到关键地方了,忙得很。”舒雁说着就看了眼时间,“现在还不回来。”才大年初三,笑康就又一头扎进实验室了。 “妈你让我爸多注意休息,他这个年纪还整天十几个小时工作,对身体很不好,多少人都是这个年纪身体出问题的。” “哦,”舒雁应了声,眉头也皱了起来,“我都跟他说过了,他也不听……晚上我再好好劝劝他。” 笑成笑道,“妈就靠你了。” 他最后说了句,合上了门。轻快的脸色顿时消散了不少,轻轻呼出一口气。 笑康的事情他到底还是没跟舒雁提。 北方比南方气温低了不止几度,一回来他就明显觉得冷,并且室内外温差还特别大。笑成搓了搓手,放进了羽绒服口袋里,一出走出楼道,冷风夹杂着雪花就呼地一下扑过来,从他毛衣的领子丝丝缕缕钻进去,凉飕飕的。 早知道出来就戴一条围巾了。 笑康的车还停在楼下,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是研究所那边来人接的。笑康现在也确实不适合开车,当然也不适合这种强度的工作,只是对笑康来说,要让他什么都不做就呆在家里,是比得重病都难受的。 舒雁没有驾照,笑成上大学又不常在家,家里只买了一辆车,笑成本来想开车去的,但早上的时候外面下雪了,并且在地上积了不少。车子没装防滑链,雪天开不安全,也就算了。 北国之冬,凛冽逼人。 等笑成走到地铁站冷得手都有些僵了。 他这一世特别注意锻炼身体,体质也提升了不少,但受凉这个毛病却一直没变,一到天冷,手掌就跟冰疙瘩似的,有时候还会发僵,握不住东西。 过闸机刷卡的时候,他差点没握住地铁卡。 北方年味要比南方浓一些,地铁的玻璃上都贴上了大红的吉祥如意年年有余的窗花。笑成在市中心下了车,出来就拐进商场,倒是不冷了。 欧宝是他高中同学,也是玩得极好的,上一世他和欧宝成绩都不怎么样,他被家里弄进s大医学院,欧宝却没考上大学。 笑成高考失利,笑成为他操持起来,他也就不敢给别人说他的成绩,欧宝问过几次,他都含糊过去,后来也就不问了。等事情尘埃落定,他进了s大,心里也挺虚的。欧宝主动联系过他几次,可能是笑成表现的不大热情,再也就不怎么联系了。到后来,就更是淡了。 也是多年以后,笑成才得知欧宝高考之后去当兵了。 欧宝他爸就是部队的,算是子承父业。 这一次笑成选择了复读,欧宝依旧和上一世一样,被家里送进了部队。不过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就是部队里不方便,往往是笑成在网上给他留言了,三五天才能收到一条消息。 不过他们的感情一直没淡,反而加深了,欧宝有什么事情都会跟他说,笑成也往往能提出合适的建议。 笑成找到那家日本料理店,顺手看了眼时间,他来的挺早,就准备找个位子先坐下,忽然就听到一声招呼。 他一抬头,一桌子男男女女都在看他,其中一个男生已经站了起来,仰着胳膊给他挥手,“笑成!” 笑成微微一愣,马上就笑了起来。 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真巧,碰上了高中同学。 见到老同学都很高兴,笑成和一桌子人打过招呼就被拉着坐下,之前那个男生跟他说,刚还有些不确定呢,笑成你变化挺大啊。 茶水蒸腾,桌子上一圈的男男女女面容都有些模糊,笑成目光掠过,几乎没记起几个人的名字。毕竟对他来说,时间已经太久远了。 一桌人正在回忆高中生活,笑成隐约被勾起了些印象。刚刚叫他过来那个男生给他倒了杯啤酒,就要喊人加碗筷,被笑成拦住了,说他也约了朋友,坐一会就得过去。 桌子上突然有人提到笑成高中的时候。 其中一个披着长发女生笑道,“笑成那时候沉默得很,感觉冷冰冰的,不过却特别受女生欢迎,没想到一上大学变得这么爱笑。” 笑成脸上带着点习惯性的笑意,他都要忘了自己高中是什么样子了,因此只是轻轻的反问了一句,“是吗?” 结果那女生误会他在谦虚,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当时几乎天天都能在桌兜里找到一封情书?对了笑成,你学得什么专业啊,大家毕业后都没你消息,去年班里聚餐你也没来呢。” “临……金融学。”临床医学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笑成抿了口手里的杯子,才意识到是啤酒,“我后来复读了,当时……估计是忙着复习呢吧。” “哦……”桌子上安静了一下子。 他们都知道笑成高中时成绩不行,没考上大学似乎也理所当然。 桌子上马上就又热闹了起来,毕竟现在大家都上大学了,高考失利都是过去的事。话题很快转到了别的地方,兜兜转转说了很多,又回到了现在的大学生活上。有的人抱怨功课太多,学生会事情忙,有的人吐槽晚自习制度,准备考研压力山大。忽然有人问了句笑成在哪读的书? “s大,”笑成回答。 随即低头看了眼手机,欧宝发来一条消息,“我已经坐着了,a-37,你赶紧着。” 笑成手腕一转,把手机收了起来,像是没察觉到忽然的一片安静似的,微笑着对众人说,他约的朋友到了,下次找时间再一起聚聚。 为首那个男生马上站起来,要跟他交换联系方式。其他人也都纷纷掏出手机,加电话,加微信。笑成挨个记了,到之前那个女生的时候,对方有点调皮的问了句,“笑成你交没交女朋友啊。” 笑成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却没回答。 如果不是他这个态度,周围人都已经起哄了。 笑成打了个招呼就往欧宝说的地方过去。 才走近,坐着穿军装的那个人就突然站起来起来狠狠抱住了他。 “笑成,可想死我了。” 笑成有那么点尴尬,不过很快也释然了,说起来,他们已经有两三年没见着了。 等对方松开手,他们坐下来,笑成的目光就落在对方额头上的伤疤上。 欧宝之前提到自己出任务受了点小伤,大概就是这个。 长度足有七八公分,擦着眼角过去,搁一般人身上肯定不能够说是小伤。 欧宝名字里虽然有个宝字,但本人却无论如何也和“宝”这个字扯不上关系,一米八几的身高,浓眉大眼,长相颇有几分野性。和高中时候相比,样子变了不少,最大的改变就是气质从之前的张扬跳脱变得十分凌厉,像能割伤人似的,加上额头上那道伤疤,平添了一股子匪气。 “来晚了啊。”欧宝拿起菜单叫了侍应生点菜,同时给笑成抱怨了一句,“哥们我可是饿着肚子呢,下车行李一放就过来了,” 抱怨里却又流露出别样的熟稔。 笑成本来是准备道歉的,但在捕捉到对方语气里那一丝丝亲切和试探,他又改了主意,“在部队里这几年,怎么一顿饭都饿不住?你跟我说你拿了什么先进什么表彰,该不是唬我呢吧。” 明明是埋汰他的话,欧宝嘴角却轻轻翘了起来“哼”了声。 他点了几道菜,都没问笑成喜欢吃什么,就一道帮他点了,笑成倒是不在意这个,结果看到对方点的,大多都是他爱吃的。 欧宝把菜单还了回去,顺口问了笑成怎么从餐厅那边过来。笑成就解释遇到同学了,问欧宝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谁曾想听到他手这个,对方竟然冷笑了一声,“别。” 完了又没忍住,对笑成说,“我进来就看着了,专门绕着走的。” 餐厅里开着暖气,笑成就脱了羽绒服放到一边,欧宝也脱了军装外套,里面就只一件灰绿色的衬衫,他又解开了两颗扣子。 补充道,“我特烦他们。” 想起刚刚一桌人说话的神态,内容,笑成就有点明白了。 他们两人几年没见,有许多话说,中间笑成去洗手间,完了就把账结了。本来要顺手给那一桌高中同学也接了——都是生意场上养成的习惯,但想到欧宝不以为然的态度,也就算了。 他们吃晚饭又出去逛了一圈,两人说起高中时候几件糗事,像是迟到被教导主任堵在门口唱校歌啊,翻墙出去结果掉进垃圾车啊……都乐得不行。 刚见面时欧宝身上那种凌厉的匪气没两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无赖起来。 不过他说不过笑成。 笑成三两句就说得他招架不住。 主要是这丫当年黑历史实在太多了,都不用想的。 晚上他把欧宝带到家里,舒雁正在做饭呢,笑成让欧宝坐着看电视,自己进去帮忙。 笑成正要把水池里泡的菜心拣出来,舒雁连忙拦住他,“别动,时间没泡够呢,有农药残留。” 笑成又想去干点别的,舒雁就挥他出去,让他别添乱了。 笑成问,“妈,我爸呢。” “书房呢。” 笑成点头,“那我去找他下来准备吃饭。” 舒雁“嗯”了声,手上切菜的动作一顿,“笑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笑成一惊,“没有啊。” 舒雁看他,“你怎么突然不跟你爸拧着了?我以为你这两年都不准备回家了,前两天突然又说要回来,整天还爸长爸短的。” 笑成过去捏了捏舒雁肩膀,低声道,“我这不是懂事了么。” 舒雁笑了起来,倒也不追问了,把他赶了出去。 笑成就上楼找笑康。 推门进去的时候,笑康正在看资料,看见笑成就说,“是不是饭做好了。” 笑成反而把门一关,“爸,我先跟你说个事。” 笑康动作一顿,“你说。” “我打算休学一年……” 他还没说完自己的打算就被笑康不客气的打断了,“胡闹!” 笑成仔细考虑过,休学对他影响不大,最多推迟一年毕业,他在这边,同样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意,最多是来回奔波麻烦些。 但是笑康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这些,“不准,你那时候哭着喊着要学金融,就给我好好读下去,别弄什么幺蛾子。我现在这个问题根本不影响正常生活,你呆在家里能有什么用?” 说完就站起来,“行了,下去吃饭。” 笑成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欧宝一身军装,看起来帅气得不行,吃饭的时候舒雁一个劲夸他,还遗憾笑成没去当兵。欧宝也是狗腿的不行,一个劲夸舒雁多温柔,做的菜多好吃,还损笑成身在福中不知福。 晚上笑成留欧宝在家过夜。 他们家是套小复式,四室两厅,大书房里没有床,小书房本来兼客房用,但笑康又常常在里面看资料什么的,也就不方便留客。 笑成就让欧宝和自己睡一起,洗完澡出来他不知道怎么就想到当时和卫邵歌睡一床的事。 他擦了擦头发,拿起手机看了眼,上面竟然有两个未接来电。 一个是莫珊的,他们班的女生,几分钟之前打过来。 而另一个,是卫邵歌。 第32章 笑成手上动作一顿。 还是先给莫珊回了过去。 结果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他挂断了,又给卫邵歌打。欧宝在浴室里洗澡,水声哗哗,笑成就开门下了楼。 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很快就被接通了。 “邵歌?” “笑成!”卫邵歌清亮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在干什么呢?” “刚洗完澡。”笑成走到窗边,坐在了飘窗的垫子上,“给你回电话呢。” 卫邵歌“嗯”了一声,语气轻快起来,问他在家过年怎么样。 笑成其实都没太有过年的感觉,他们家在b市没有亲戚,两边的老人也都去世了。三十那天晚上笑成倒是收到了许多拜年的短信,他都统一回了。卫邵歌好像也发了一条,笑成没太注意。 初一初二都呆在家里,到了初五之后笑康还有舒雁的那些学生才会上门拜年,因此应该最热闹的时候家里反而最清净。 不过这些他也没跟卫邵歌说,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北方过年的习俗之类。 卫邵歌是南方人,笑成说的这些,他还真不知道。 听着觉得有意思得很。然后就给笑成讲起来自己这边过年怎么过的。 飘窗之下,是一大片一大片连绵灯火,整个城市都璀璨得熠熠生辉。 笑康又在书房继续他的工作,舒雁也回卧室了,起居室里安静得很,笑成一个人靠坐在飘窗上,一只腿弯曲着,一只腿垂落下去。 透过卫邵歌的声音,他音乐能听到欢乐的乐声,淹没在同样隐约的欢声笑语之中。 笑成心情很平静。 学期末宁坤说的话,他一直都没忘记。 甚至记得非常清楚。 这其实也变相的提醒了他,不要不小心,再走回到相同的路上去。 而笑康生病,笑成从心慌意乱到重新冷定沉稳,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以为卫邵歌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但在对方奇异在一瞬间安抚下他的情绪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不仅仅是对他而言卫邵歌是不同的——卫邵歌这个人本身就是不同的。 与众不同。 所以笑成才担心自己会被对方吸引,并且是再一次被吸引。 他得承认,自己确实在担心这个。 他一直在抗拒走到相同的路上去,不单单是在卫邵歌身上。他喜欢现在的状态,一步一步,用心的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一点点靠近目标的感觉,让他充实而欣喜。 但是笑康的事情却让他看到,命运其实已经改变了。 并且不光是他的。 “笑成?”卫邵歌说着说着意识到电话那边已经半天没声音了,就叫了一声。 “……哎。”笑成应着,“你说,我听着呢。” 电话里卫邵歌轻轻的声音,“笑成,叔叔最近身体还好吧。” 笑成一怔,随即说道,“还好,目前还不影响什么。” 卫邵歌应了一声,又体贴的开解了他几句。 笑成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脆弱。 但也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卫邵歌就显得格外体贴,让人没办法拒绝。 他们正讲着电话,欧宝洗完澡在楼上喊了笑成一声,让他上来的时候带点吃的。笑成应了。 卫邵歌在电话里听到,特意问了一句,“你在家?” “在家,”笑成解释道,“高中的哥们今晚过来住,那我先不说了。” 卫邵歌“哦”了一声,说了句,“成,学校见。” 不知怎么的,笑成听到那个表示肯定的“成”字,莫名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 他找了点零食拿上楼扔给欧宝,欧宝一扬胳膊,一个不漏的接到怀里,“饿死了都。”说着马上就拆了包牛肉干吃起来,同时跟笑成讲起他在部队的事情。 两人聊了一会就关灯睡觉了。 欧宝在部队带了几年,作息很规律。笑成一下没睡着,脑子里又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渐渐睡过去。 第二天欧宝就回去了,他今年因为出任务,过年都没在家过,初三一下动车又直奔来见笑成,到第二天也就不好多呆。 笑成就约他再两天出来玩,没想到一问才知道,欧宝在家里只能呆到初七,初八中午十二点就必须回部队集合,不然就算违反军规。 笑成就说走的那天去送他。 欧宝就一锤他肩膀,“这还用说?” 笑成早上在家里处理了点事情,中午吃完饭就坐车到了笑康实验室。 舒雁装了几样菜在保温桶里,另外又有一桶汤,让他给笑康送过去。 笑成到实验室的时候笑康正指导几个博士生做实验,语气严厉得很。研究所里只有几个关系比较近的同事知道笑康生病了,还是十分罕见的心脏肿瘤。 其他人则完全不知情。 笑康训斥起人来中气十足,两三句就说得那几个博士一声都不吭了。 这才顾得上笑成,接过笑成手里两个保温桶,挥手放那几个博士生去吃饭了。刚笑康训人的时候,笑成已经在研究所逛了一圈。 这时候就问起笑康药物进度,副作用之类,他虽然并不懂这些,但非常上心。 他之前一直和笑康关系很僵,两人想是在较劲,彼此拧着,没谁肯后退一步。笑成也知道,如果不是这次笑康的事情,他们难保就会这么一直僵下去。 提到自己的研究,笑康明显兴致来了,给笑成长篇大论的解释了一通,提到了许多术语,凭着上一世的底子,笑成也就是听出个大概,基本原理倒是明白了。 至于这种药品会不会产生笑康设想的效果……毕竟还在研究阶段。 笑成本来是支持笑康拿自己试验新药的,但是听笑康这么讲下来,也渐渐有些了解了笑康对他所研发药品的信心。 毕竟病情现在是暂时控制住了。 至少市场上的那些药物达不到这么显著的效果。 在生病之后,笑康竭力把每天的工作时间压缩到八小时之内,吃饭时间就有些紧张,笑成也知道这一点,等笑康吃完了,他接过保温桶就要回去。 笑康却叫住了他。 严肃认真的又问了一遍,“笑成,你对医学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笑成隐约意识到笑康是在最后确认什么,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真不感兴趣,而且我也没那个天赋。” 笑康皱了皱眉,有些不以为然,“我笑康的儿子怎么会没有天赋?” 不过他似乎也已经想通了,只不高兴的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提了。 反而又问了笑成一个问题,“你在学校里,有没有玩得好的女同学?” 这是什么情况? 见笑成没吭声,笑康以为他不好意思了,让他别着急回去,坐下说两句话。 其实笑成是没明白笑康在问什么。 等笑康又重复了了一遍问题,笑成才不确定的回答,“我和我们班女生玩得都挺好的?” 笑康就瞪他。 笑成突然反应过来,无奈道,“爸,你这是在操什么心。” 笑康摇头,“我不操心?我不操心怎么不见你领个女朋友回来?” 笑成一时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别说,从重生到现在,他一步步筹谋,全都是事业上的事,还真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那次卫邵歌请吃饭认识了周晴川,两人还挺有共同语言,周晴川下来又请他吃过几顿饭,都是借着请教他股票和期货的名义。笑成不是没察觉周晴川似乎对他有点好感,或许就是等他主动迈出那一步。 周晴川长得好看,气质也是笑成所欣赏的,再加上性格落落大方,彼此又有共同语言。笑成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点也没动这个心思。 并不是没有感觉,而是……没有冲动。 他其实还算受异性欢迎,高中时性格和现在迥然不同,为人冷漠生硬,却依旧能吸引一票的小女生,他也谈过几个女朋友,但现在全都不记得了。 就像是昨天吃饭的时候那个女同学,毕业之后第一次见到就给他示好,但其实他都想不起对方名字。 他对这方面兴致很淡。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笑康看他半天不说话,忽然抬起手拍了拍笑成的肩膀,“找个女朋友吧。到时领到家里来。” 笑成抬头。 笑康已经把胳膊收了回去,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又坐回了电脑前,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行了,你回去吧。” 笑成心里被轻轻一触,忽然明白了笑康的未尽之意。 他走出研究所,坐上公交车,一路上心里都闷闷的。 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调整好了情绪,才准备开门。 然而还没掏出钥匙,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照样取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把东西方下,才掏出手机。 手机到现在还在响着,他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莫珊。 于是接起来,“喂。” 那边说了什么。 笑成动作一顿,“你说你在b市?” 话筒里泄出些委屈的啜泣声,“笑成,我家里……昨天到的……我想见见你……” 笑成眉头轻蹙,正要开口,心里却倏然一动。 声音温柔下来,“别着急,我过来找你。” 等他匆匆赶到莫珊说的那个小旅馆,才一走进去,就被扑了个满怀。 莫珊紧紧抓着他的腰,用力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小声叫他的名字,“笑成。” 在被抱住的一瞬,笑成身体就僵了一下。 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对方披散在背的长发上,似乎是思考又似乎是在做什么决定。 终于,在莫珊又叫了他一声之后。 笑成微微抬起的手臂终于落在了她的后背上。 然后,收紧。 像是被鼓励到了,又像是某种力量升腾起来,令她鼓起了极大勇气。 莫珊轻轻离开笑成肩膀几厘米,仍旧低着头。 声音却是颤抖的,“笑成,我喜欢你。” 第33章 “笑成,我喜欢你。” 笑成手臂忽然一紧,仿佛他在这同时更加紧密的拥抱住对方似的。 马上,他就意识到这个,快速的松开了胳膊,并且后退一步。 却没能拉开彼此的距离。 莫珊仍旧紧紧的搂着他的腰,只是稍微松开了胳膊。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在莫珊给他打电话,说被家里赶出来,自己一个人到了b市,想见他的时候,笑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隐约想起上学期末给女生那边送和式点心,莫珊下来拿,就玩笑般问他觉得自己怎么样,还表示自己愿意“养”笑成。 笑成当然也就是一听而过。 莫珊性子爽朗,和男生玩得不错,又喜欢开玩笑,他也根本没放心上。 只是现在才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不然一个小姑娘,大过年的孤身跑来b市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和家里吵架,也不至于如此。 笑成一直都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莫珊抓着他腰的手慢慢也松开了。 旅馆大堂里人来人往的,也确实不好看。 莫珊松手了,却一直低着头站在原地,看起来乖巧极了。 笑成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他当然知道莫珊不是这么乖的性子。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当先就走到前台那边,一回头,却看见莫珊还站在原地,就叫了她一声。 莫珊没抬头。 笑成只好又走回去,站到她面前,“怎么啦?” 莫珊没动,笑成犹豫了一下,伸手扶住她肩膀,声音愈加温柔,“嗯?” 莫珊猛然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笑成一愣,搞半天不抬头是在那边哭呢。 他又好笑又好奇,“哭什么?” 莫珊咬牙看他,“我千里迢迢来告白被拒绝了还不准我哭一下?” 笑成微微一笑,目光深了深。 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微笑道,“我要是拒绝你,就不会赶过来了。” 莫珊顿时愣住。 笑成摇摇头,要了她身份证,直接去前台退了房。 估计她是身上没钱了,才会住这种小旅馆,条件差点也就算了,主要是这个地段很不安全。完了笑成又让她收拾了东西,莫珊就只带了个双肩包,笑成帮她提到门口,把车开过来,让她上车。 莫珊说的地方有点偏,笑成就开了家里的车过来。 莫珊还处于恍惚的状态,一言不发跟着坐上了车,直到笑成开到一家市中心的连锁酒店下面,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住他袖子,有点不好意思,“我没这么多钱……” 被这么拉着,笑成还有点不适应。 他轻咳一声,不着痕迹把袖子抽出来,“你住的那个地方不安全。”他说着,回想了一下上一世他怎么哄女友的,就又加了两个字,“听话。” 莫珊顿时呐呐不说话了,倒是不见平日里利落飒爽的样子。 笑成给她开了房,又帮她把行李提进房间里。 莫珊好像有些恢复了镇定,说着要和笑成“谈一谈”。 莫珊单刀直入的问,笑成是不是表示答应做她男朋友了。 其实笑成早就做出了决定,然而在莫珊这么问出来的时候,他却说不出那个“是”字。 心里斟酌了片刻,笑成目光轻轻落在地上,“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过一段时间,如果彼此还觉得合适,我们再考虑发展为男女朋友。” 莫珊显然有些许失落。 或许她也察觉到笑成的回应不是那么肯定,或许她就不应该问出来,但是她就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就是这个结果确实不令人满意。 但比她之前设想的要好很多。 她还是松了口气,坐在了床边,清脆的说,“成交!” 笑成心情忽然愉悦起来,感觉自己好像完成了件什么大事。 莫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始跟笑成找话说。但也没什么好说的,除了她单方面喜欢笑成,笑成对她其实并不熟悉。 渐渐说了两句两人都有些沉默。 莫珊忽然想起什么,就问他,“你刚说,你如果要拒绝我,就根本不会过来?” 笑成点头。 莫珊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女孩子一个人跑到b市来见你,你不打算接受,就见都不愿意见她?” 笑成扬眉,“这样不好吗?” 莫珊语气纠结,“可她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危险呢?你这么……是不是……”她不想在这样的假命题上和笑成发生争执,话语也越来越迟疑,但就是平不下心来。 笑成干脆的打断了她,“她来找我,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那么就要为此负责。而我没有义务。” 他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又觉得没必要,于是笑笑,“你看,我们确实需要彼此了解一下。尤其是,我觉得我似乎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莫珊倔强的一仰头,“那可不一定。” 年后笑成又在家里呆了几天,莫珊一直到开学前一周才回s市。期间笑成带她在b市的名胜古迹走了走,笑康见他常常开车出去,就问他干什么,笑成就说了莫珊来找他的事情。 笑康顿时就笑了,转头给舒雁道,“我之前还问他怎么不交女朋友,没想到这小子动作这么快。” 笑成解释了几句还不是之类,笑康压根没听进去。 看笑康蛮高兴的样子,他也就不再说了。 知道了莫珊之后,笑康还多次说让他带“女朋友”来家里吃饭,笑成肯定没答应。笑康有点遗憾,又不时问他零花钱够不够用?笑成说够用,笑康却觉得不够了,给他把生活费零用钱都翻了个倍。说是谈恋爱不能让女生花钱。 笑成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却也挺窝心的。 来回两世,他第一次觉得父亲这两个字终于和他亲近起来。 在开学前两天,他又和笑康谈了谈,主要还是笑康目前的身体状况。 笑成最终说服了笑康,把这个告诉舒雁。 自家母上心思细想得多,笑成自然知道。 但起码也要告诉一部分,否则笑成不在,一旦有个万一要怎么办? 笑成和笑康说起这个的时候,态度还蛮强硬的,惹得笑康勃然大怒,笑成也没松口。等最后不得不答应了,笑康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是长大了。 笑成又做了些安排,才收拾东西,飞回了学校。 他到宿舍的时候,宁坤和杨家鹏都已经在了。笑成推开门进来还有点惊讶,“家鹏,来得挺早啊。” 杨家鹏“嘿嘿”应了一声,没说话。 笑成也就收拾自己的东西。 卫邵歌推门进来的时候,笑成刚把床铺好,跟他打了个招呼。 卫邵歌眼睛一亮,“你终于来了。”他走过来正要说什么。 杨家鹏突然爆出一大声,“操!” “怎么了?”笑成和卫邵歌都看过去。 杨家鹏猛然一转头,“笑成好啊你,怎么把莫珊泡到手了!” 笑成顿时头疼起来,“没这回事,你搁哪听的啊?” 杨家鹏敲着键盘,“你说没有?他们都传遍了。” 笑成凑过去一看,是他们院的大群,有人还发了他和莫珊走在一起的照片。 明明压根没半点暧昧。 这是怎么联想出来的? 杨家鹏对话框里正打着一句话——“笑成我宿舍的,他亲口说对莫珊没意思……” 杨家鹏还没打完呢,一只手就按住下了键盘上的。 杨家鹏一抬头,就对上笑成似笑非笑的样子,“我说我和莫珊还没成,但什么时候说对她没意思了?” 这是全院的大群,莫珊当然也在里面。就算他们还处于互相了解的阶段,杨家鹏这一发出去,莫珊会怎么想? 杨家鹏一下睁大眼,有点不可置信,“你对她有意思?” 笑成一笑,“莫珊挺好的。” 杨家鹏顿时呻吟一声,“她喜欢你两年了你现在才发现她挺好?我服你,兄弟。” 笑成轻咳一声。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谁料杨家鹏紧接着就又说了一句,“那我是真没机会了?” 笑成愣住。 他还真不知道这个。 杨家鹏喜欢莫珊? 杨家鹏倒也大度,站起来拍拍笑成肩膀,恶狠狠威胁到,“对她好一点啊,那可是我女神,你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就完蛋了。” 笑成躲开他胳膊,“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杨家鹏压根就没听进去。 本来一直没说话的宁坤也转头看了笑成一眼。 卫邵歌本来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也打趣他目标准确,动作迅速。并且还意味深长的问他什么时候能上本垒。 笑成最后也没解释清,也就懒得再费口舌了。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全班都知道,然后全院都认定他和莫珊是一对。莫珊是院学生会的,跟几个年级的人都很熟,导致全院上下都认识了笑成。 笑成一点也不想这样。 不过他缂丝厂那边已经在向日本订购机器,联系知名拍卖行。笑成第一步要把缂丝作为一种文化收藏品推向市场。因此也没多少心思在儿女情长上。 他本来是打算这学期就搬出去住,但因为莫珊常常找他见面的缘故,搬出去未免不方便,就先把这事放下了。这学期开学之后他和宁坤还没说上一句话,也算相安无事。 不过要是事情忙了,他就连续几天不在宿舍。 这次还是一样,等笑成把手上事情了结才回学校,踩着门禁的点摸回宿舍,洗漱之后,刚好熄灯。 笑成收拾完就上床了,杨家鹏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他发现卫邵歌没在,就问了句,“邵歌还没回来?” 杨家鹏头都没抬,随口回道,“他和女朋友出去玩了,今晚不回来。” 女朋友? 杨家鹏说完想起了笑成八成还不知道呢,就给他解释了两句,“上周确定的关系,法学院的一个女生,长得挺漂亮的。” 笑成,“……我上周都没在。” “可不是,”杨家鹏在床上翻了个身,“他还叫我们出去吃饭了,刚好你那天不在,又总是碰不上你有空,就没叫你,说是下次补上。” 隔着两层蚊帐,又熄了灯,杨家鹏根本看不到笑成的表情,就只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必须补上啊。” 就接了句,“明天他回来你跟他说么,把我带着,让我再蹭一顿。” “成。”笑成朗声答应了。 明天回来? 随即也明白过来,杨家鹏说的“出去玩”什么的,不过是个委婉的说法。 显然,卫邵歌这是出去和女朋友过夜了。 他这也才意识到,卫邵歌已经许多天没有找他说话了。 似乎对方有意无意避开了他? 笑成才冒出这么个念头,后面一连几天,就都没见到卫邵歌。 他开始还没放在心上,直到卫邵歌他们专业辅导员电话打到了他这里,笑成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第34章 辅导员接通电话第一句就是,“你知不知道卫邵歌现在在哪?” 第二句就是,“你们宿舍其他人知不知道卫邵歌在哪?” 笑成正要出门呢,动作就停了下来,马上追问了几句,才知道卫邵歌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来上课,学生会团委的老师也在找他。电话却一直打不通。留的家里的联系方式打过去,根本打不通。失去联系这么长时间,学习已经准备报警了。 得知笑成这里也没有消息,辅导员很快就挂了电话,估计是和其他学生联系了。 笑成本来约了程以轩去实验室,这学期一开学他就把程以轩介绍给了导师做实习生,导师本来是不想收的,最后还是被笑成说服了。等见了程以轩,导师也觉得这小伙子挺不错,反而真心愿意带带他了。 笑成也是后来知道程以轩的家庭情况才决定想办法帮他一把的。 笑成现在也不准备过去了,就打电话给程以轩说了下自己有事。 仔细想想,从开学到现在也有一个月了,卫邵歌和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还是开学第一天打趣他和莫珊。这放在一般人身上,难免是两人闹翻了的表现。 并且还很有可能是其中一方把另一方狠狠得罪了。 笑成想不出自己和卫邵歌之间有什么龃龉,也就排除了这个可能。而且他们两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平时都很忙。这样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笑成坐在椅子上,心里有点不愉快。 大概是,他已经默认了两人之间挚友般亲密的距离,却又突然被一下子拉开好远。 并且毫无征兆。 这让他有些不耐烦。 但现在也有些担心。 卫邵歌究竟去了哪里?这么长时间没联系,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无论怎么说,卫邵歌都不是无缘无故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的人。 宁坤和杨家鹏都去上课了,笑成给杨家鹏发了条短信问他知不知道卫邵歌现在在哪。杨家鹏估计是正玩手机呢,马上就给他回了。 干脆利落三个字,不知道。 笑成又问了几个跟卫邵歌比较熟的,都是不清楚。他站起来走到卫邵歌桌子前,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卫邵歌桌子收拾得很整齐。书架上上中下三层都摆满了书,笑成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卫邵歌卧室的那个伸到天花板的书架。他倒是大概知道卫邵歌家里在哪,只是隐约察觉到卫邵歌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拿不准要不要告诉辅导员。 笑成也没碰什么东西,仅仅只是用目光梭巡了一圈。 整个桌面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完全没什么不对劲的。 笑成用指尖点了点桌子。又用力压了上。 实在不行,最多他亲自去一趟卫邵歌家里。 这种事情拖不得,笑成掏出手机就准备查一下路线,不行的话他下午就过去。不过才打开谷歌地图,他突然想起来有个人他竟然漏掉了—— 卫邵歌的女朋友。 他马上给杨家鹏发了条短信问他要那个女生联系方式。 这次杨家鹏却没有秒回,笑成等了半天,干脆直接打电话过去,没人接。 笑成翻看这通讯录里的名字,脑子里同时思考这谁还可能有那个女生联系方式。 然后他想到两个人—— 周晴川,卫邵歌。 周晴川是法学院的,一定有办法弄到那个女生电话。而卫邵歌? 笑成的手指刚好停在他的名字上。 卫邵歌要是能找到,哪里还需要联络那个女生? 他这么想着,手指却不小心碰了一下屏幕,直接拨了出去。 话筒里传来绵长不绝的待机声,没人接。 笑成就准备挂断。 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卫邵歌已经有四五天失去联系了,那么他的手机怎么会现在还能打通? 这几天里,一定有人在给手机充电。 笑成心跳快了几下,那是谁呢? 结果话筒里突然传出一声低低的,“喂。” 笑成马上握紧了手机,“卫邵歌?” “嗯。” 笑成轻轻松了口气,语气也和缓下来,“你在哪里?” 那边沉默了一下,依旧是低沉的,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在家。” 如果不是那简短的字句中暗藏着的某种韵调,他几乎要听不出这是卫邵歌的声音。 卫邵歌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虚弱的,低沉的,有气无力的,仿佛一掐就断。 这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卫邵歌身上! 他应该是自信的,沉着的,愉快而充满活力的,就像是随时随地都在做演讲,一字一句都令人鼓舞,倍受激励。 笑成心里冒出了些不太好的念头。 他急急地确认了一遍,“在家?你现在还好吗?”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太过于生硬了。 在笑康出事的时候,卫邵歌是怎么安慰他的? 一直陪在他身边,几乎没说几句话,但每一句却都春风化雨一般润进了他心里。 卫邵歌大概是出了什么事,笑成心中微沉。 他正想要补救的说点什么,已经沉默许久的话筒里响起卫邵歌的声音。比刚刚那两句要多了些力气,音调也高了点,但仍旧显出些苍白和单薄。 他说,“我不好。” “邵歌,”笑成目光在卫邵歌那一排密密麻麻的书脊上快速浏览着,神情严肃起来,“发生了什么?” “……”话筒里传来深深呼吸的声音,卫邵歌停顿了一下,又用力吸进一口气,才开口说,“……没什么。” 没什么? 笑成的目光落在一本书的书脊上,他换了一个提问的方式,“你这几天在干什么,怎么不接电话?” 那边竟然传来一声轻笑。 如果不是这声音太过虚弱,笑成几乎能想象得出卫邵歌平时笑起来眉毛微微挑起的样子。 “哪有?”卫邵歌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只是你没有打给我而已。” 笑成沉默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卫邵歌现在状态不太对。 非常不对! “好吧。” 笑成握紧了手机,语调轻松,“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好多人在找你。” 耳朵里只有淡淡的呼吸声。 笑成用带点调皮的语气,玩笑着补充道,“所有人都需要你啊。” 那边突然没声音了,他又等了好久,依然是一片死寂一般的安静。 笑成取下手机才发现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笑成马上又拨了过去,这次却没有人接了。 刚好杨家鹏推门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宁坤。杨家鹏随手放了东西,问他早上发短信是怎么了。听到卫邵歌已经几天没联系的消息,杨家鹏惊讶得不行,马上掏出手机,让人帮忙找那个女生的电话。 刚刚其实已经联系上了,只是对方状态不对。 笑成本来想说的,目光从宁坤身上一掠而过,到嘴边的话就又收了回去。 杨家鹏要到了那个女生的电话,直接就拨了过去。两三下问清楚了,他一挂电话就有点慌张,“笑成,那妹子说邵歌从来都没和她出去过,她一点都不知道邵歌的下落。” 笑成点点头。 “那我们要怎么办?”杨家鹏问他。 “等学校消息吧。”笑成点了点桌子,收回了手,“我们只能尽力联系他,其他也做不了什么。” 杨家鹏眉头一皱,“我给他打个电话。” 笑成不由得看过去。 结果杨家鹏才举起手机就放了下来,“关机了。” 笑成已经决定下午亲自过去一下。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他收拾了一下东西,让杨家鹏帮他给下午的课请个假,就直接出门了。他这段时间常常请假不来上课,杨家鹏都习惯了。 只是在卫邵歌失去联系,他还为舍友有心忡忡的时候,对方竟然像没事儿人一样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杨家鹏顿时就有点火。不过他还没发出来,笑成就已经拉上门出去了。 笑成又试着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还是没人接。 等等,没人接? 刚刚杨家鹏打过去不是说关机吗? 笑成脚步一顿,又继续快步下楼,同时给卫邵歌发了一条短信,“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你在家的话,我过去找你?” 短信发出去之后依旧没有反应。 笑成走到食堂吃了饭,出来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消息,“你是卫邵歌同学?” 笑成马上回了一个,“是,他现在怎么样?我们都很担心。” 那边又没消息了,笑成已经坐上了去地铁站的校园巴士,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过来,还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是他同学?我是卫邵歌朋友,他现在状态不太好。” “他怎么了?我们现在都在联系他,已经好几天没他的消息了。学校正准备报警……” “等等……”那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是……” “他舍友。” “你是笑成!”话筒里立刻响起一个肯定的声音。 “是的。” 那个人的语调忽然变了,像是突然松开了一直紧绷着的什么东西,涌起了一层层疲惫,“果然是你,唉……对了,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过来一下。哦……我是李元彬,你还记得的吧。” 笑成眸光变幻,最终还是道,“可以,我正准备过去。” “我来接你吧。”李元彬说,“你先别通知你们学校,等你见了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笑成答应了。 然而在真正见到卫邵歌之前,他都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 第35章 “上车吧。” 一看见笑成走出地铁站,本来靠在车上抽烟的李元彬立刻捏断了烟头,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 笑成快走几步走进去,才刚合上车门,车子就启动,随即窜了出去。 李元彬绷着脸,默不作声地开着车。车厢里面安静的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很快开到了环滨路上,李元彬一打方向盘,车子就和上次一样,拐上了银杏大道。 然后在下一个路口,却拐到另一个方向上——不是上一次去卫邵歌家的那条路。 “我们要去哪里?” 车厢里响起笑成的声音。 李元彬紧绷着脸,手下一转,车子开上了一条直路,在这同时他已经踩下油门,显然对这条路线非常熟悉,“去我家。他现在我那。” “你家?”笑成掏出手机,“刚通电话的时候,卫邵歌说他在家。” 然后,他又一次拨了过去,顺手按下扩音,车厢里响起等待接通的声音。 耳朵里骤然炸裂一声刺耳的“吱——” 轮胎在地面上狠狠蹭过去,猛然停了下来。 惯性作用之下笑成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 “你干什么?”他语气有些恼怒。 李元彬双手仍旧握在方向盘上,脸已经转了过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笑成,“你说什么?” “他在家里?” 笑成挂了电话,装进口袋,回给他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李元彬迅速回头,发动车子,狠狠把油门一踩到底,“问题大了!” 等到了李元彬家门口,他扔给笑成一句,“车里等我。”就跳下车跑了进去。没五分钟就又快步走出来,重新钻进车子里,同时迅速的看了笑成一眼,“真不见了。” 然后就调转车头,往卫邵歌他家的方向开过去。 这一次的路线他有印象,很快那栋房子就出现在视线中,李元彬照例把车子顺着坡道开到了门口,完了就下车,看笑成不疾不徐地动作干脆直接给他拉开了车门,就差伸胳膊进去拽他出来了。 笑成看他虽然克制,却隐隐流露出着急的样子,心里瞬间闪过许多个念头。 然后也加快了动作。 让笑成惊讶的是,仅仅几个月,卫邵歌家里和他上一次来已经完全不同了。 原本素雅甚至有些简陋的布置,被精致华贵的装饰家具替代,呆了几分钟之后,笑成已经想不起来原本是什么样子。现在卫家已经不是上一次来只有两个佣人的样子,李元彬显然是常客了,他一进来就有人迎上来。 他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客套,直接问,“卫少回来了?” 佣人马上回答,“刚到。” 李元彬点头,说了声,“我去找他。”就朝楼上走,突然想起笑成,转身一把拉住了他胳膊,催促道,“快点。” 笑成手腕轻轻一转就把他左手甩开了,神色没半点波动。 李元彬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又玩味的在他身上飘了一圈,就当先跑了上去。 熟门熟路的走到卫邵歌卧室门口,敲了两下,然后退到了一边。 把笑成让了出来。 “进。” 门里面刚好响起卫邵歌的声音。 笑成疑惑了看向李元彬。 李元彬耸耸肩,摆出一个无声的“请先”的手势。 笑成推开了房门。 在真正见到卫邵歌之前,他设想了无数种情况。 但是却从来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他推开门的时候,卫邵歌在看书。 冬天刚刚过去,北国还在飘雪,南国的阳光却早已抽离了层层寒意,像是晒干了的金箔,一层层铺展在地面上。 亮得有些刺眼。 卫邵歌就坐在这样的阳光之中。 窗帘是展开的,整个窗子毫无遮挡,肆无忌惮的金色穿透玻璃软软的铺在床上。卫邵歌就靠坐在床头。 他穿着牛仔裤,赤着脚,一只腿伸展,另一只曲起——而他看的那本书,就刚好放在弯曲的那只膝盖上。 太亮了。 笑成甚至眯了一下眼。这样的身影和他记忆深处的那个轮廓迅速的重叠在一起,让他有些烦躁的把翻涌上来的画面压了下去。 这导致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冷,“李元彬?” 同时看了眼对方。 分明领会到了笑成目光之中的怀疑和质问,李元彬却低头笑了,一转身靠在了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了包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笑成盯了他几秒,也回以一笑,那笑容是李元彬半点也看不懂的。弄得他刚吐出一口烟雾,就不由一怔。结果笑成已经走了进去。 卫邵歌在看见笑成的同时,就马上合上了书,“笑成!你怎么来了!” 他又是惊讶又是惊喜。随即穿上拖鞋站起身走了过来,顺手揽了下笑成肩膀,“刚打电话怎么不给我说?” 笑成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并且也破天荒的没有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取下来。 卫邵歌脸上的轻松不由得收了一下。 “到底怎么了?”他先是问了句,突然想起什么,露出点尴尬,“刚那什么,我开玩笑呢,你不是当真了吧?” “开什么玩笑?”笑成问他。 卫邵歌慢慢收回了胳膊,动作有些微的迟疑和僵硬。但是他掩饰的很好,并且他确信,对面的人决不会察觉到这一点。 然后他说,“这几天心情不好就没去学校,你打电话我才想起来忘请假了。” “忘请假?”笑成又重复了一遍。 卫邵歌突然看了眼门外,“李元彬带你来的。” 他说的是肯定句,下一句就是满满的歉意,“哥们真对不住,折腾你跑一趟,元彬那小子太一惊一乍了。” 笑成话极少。 在走近房间之后,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细细的注视着对方,像是在分析,在打量,在思考,在推测。总共只说了那么几句话。 他被卫邵歌拉着坐下,开了杯可乐给他,然后就是真诚的抱歉。 随即,对方又邀请他留下来吃饭,或者干脆明天再回学校。 卫邵歌滔滔不绝的说着。 语调自信,表情轻松,好像刚刚在阳光里吸收了无穷无尽的能量,现在一股脑的释放了出来。 他坐在笑成的左边,伴随着说话的内容,左手在空中不时划过一个有力的动作。同时偏过头,深亮的眼睛注视着笑成……像是等待他的回答,又像是期待他的认可。 那样的真诚和迫切。 就如同这一世,他们见面第一天,他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就相谈甚欢。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笑成几乎要真的认为,对方因为他的到来,惊喜,愉悦。对方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仅仅只是心情不好,就一连消失了这么些天。 如果不是,他看到了对方放在膝盖上,轻轻颤抖的右手的话。 就像是两个人,或者是,他的右手已经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卫邵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他神态自若,举止自然,目光和话语都极其能抓住对方全部的吸引力,以至于任何一个和他交谈的人都不会注意到他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已经失去了控制。 比如他的右手。 又比如他身体里的精神和意志。 这只是笑成的猜测。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似乎有些研究的意味,又似乎仅仅只是在认真听他说话。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注视过对方。 上一世,在他意识到自己动心之后,就再没有勇气这样直接而坦然的注视这个人。而这一世,他却早早淡了心思,更不需要这么去关注这个人。 这还是第一次。 他自然而然的发现,一切都没有变。 无论是令人沉迷的语调,神情,还是不自觉就能吸引你一切注视的眼睛。 全部都和上一世别无二致。 改变的大概只有他的心情。 或许,就连这个也并非完全不同。 就比如现在,在确信了心中那个猜测之后,他下意识就想给予对方肯定和支持。 卫邵歌是不同的。 他早就知道。 这个念头又一次浮上心头的同时,笑成握住了对方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 那只,一直在无意识的轻轻颤抖的手。 卫邵歌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 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 笑成先是轻轻的握住,随即逐渐加大力道,降伏了对方下意识的反抗和逃避,然后把他的力气灌注进了对方身体里。就那么短短几秒,卫邵歌颤抖的手,完全安定了下来。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握在自己手上的笑成的手背—— 指节分明,修长有力。然后抬起头看向笑成。 他清朗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有些干涩,这是出于某种不安的情绪。 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下意识掩饰,或者保护自己,“谢谢,呵,昨天搬东西没注意,手给抽筋了。” 笑成的回应,只是一个淡淡的目光。 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了下去。 卫邵歌忽然有点紧张,然后就说不出话来。 “去睡一会。” 笑成自然而然的提议。 早在第一眼,他就看出对方眼下淡淡的青色和极力掩饰的困倦——包括极力扬起的声音里泄露出的那一丝丝中气不足。都证明了他的猜测,出于某种原因,对方极度缺乏休息。 十分钟之后,笑成从床边站起来,将那只已经稳定下来的右手放进了被子里。然后他拉起窗帘,走出房间,动作轻轻的关上门。 一转头,就对上李元彬无法形容的目光。 “下去说。”笑成轻声道,然后当先转身。 李元彬不知不觉抬脚跟了上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之后,他先是一愣,随即皱了皱眉,最后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 客厅里没有别人,卫邵歌的父亲好像并不在,佣人给他们送上热茶就离开了。李元彬突然放下了翘起来的腿,身体一倾,手肘支在膝盖上,“你看出邵歌现在的状况了?” 笑成觉得这人简直是在说废话。 所以他直接切入了核心话题,“卫邵歌生病了。” 李元彬微微动了动下巴。 “抑郁症?” 李元彬眉头一皱,却轻轻摇了摇头。 笑成对于这些并没有演技,虽然大致猜到了对方的状况——似乎是十分严重的心理疾病。却提不出更加准确的猜想。看李元彬的样子,并不准备主动说什么。 因此笑成换了个问题。 刚刚那些,只是在证实他的猜测。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 “卫邵歌没有让你找我来。” 他肯定的说出了这个前提,然后才是疑问,“那么你为什么联系了我?” 李元彬轻轻一闭眼,又放松身体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废话。”他说的正是笑成刚刚想说的。 “不找你找谁?”李元彬说的极其理所当然。 对上笑成不解的目光。 李元彬笑了起来,有几分嘲讽,几分同情。 “他状态不好,不想和外界联系。但是他又不愿意关机。” “他屏蔽了所有人的来电,包括我的。” “但是唯独除了你。” 面对笑成一瞬间的错愕。 李元彬露出些看好戏的神情,“在不小心看到你的未接来电,我就是你现在的表情,对对,别动,就是这个。” “呵,然后,我就知道,除了你也没别人好找了。” 笑成一直沉默着,像是在理解他说的话,包括话里更深层的内容,然后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用。” “呵,有什么用?”李元彬笑了一下,摊了摊手,“就在今天之前,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物,都没用。他精神很差,沉默,浑身无力,失眠,右手不受控制,压抑,愤怒,情绪失控。但是现在,好吧,准确的是说是十分钟之前。他回到了家里,伪装成正常的状态和你交流。然后呢?” 李元彬摇摇头,像是仍旧感到不可思议,“他精神稳定,恢复了身体控制,并且,还睡着了。” “你知道吗,在这之前,他已经连续五天无法入睡了。” 第36章 时间倒退到五天之前。 刚好是愚人节的第二天,从宿舍园区通往校外的路上,一路散落着红红绿绿的纸屑。塑料袋饮料瓶之类较为明显的垃圾都已经被收走了,但像是气球彩带还有路两边的彩旗都还留在原地。 这些会在这几天内逐渐被收下来。还没收的这几天,还可以保留保留气氛感,顺便给学生会做做宣传。 这个工作室组织部的。 卫邵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件事他已经提醒连轩了,连轩办事靠谱,也是他属意的下一任主席人选。这两年s大学生会风头很盛,来回举办了许多这样的活动,名气都打到了校外。 这两年,就是卫邵歌担任主席的两年。 他今年已经大三了,再有两年就要毕业。按照惯例,明年他就要卸下学生会的职务。虽然他的学制有五年,团委老师也表示希望他再留任一年。 但他笑笑,说自己要是再留一年,连轩就没机会了。团委老师知道他和连轩关系好,也就遗憾的作罢。 卫邵歌噙着一缕笑意,对上连轩感动不已的目光还摆出一个“客气什么”的手势。但在那薄薄的笑意之下,深入骨髓的厌倦正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真没意思。” 这个声音一直反复的在他心底冒出冒出头来,就像是打地鼠似的,他东一榔头西一锤子,追着追着想要把那个声音敲散掉。 然而对方太狡猾了。 根本不让他捉住尾巴。 在学生会的庆功会上,所有人举杯,欢呼着笑闹着几乎掀翻天花板。 而那个声音在说,“真没意思。” 在学术会议上,导师拍着他的肩膀,热切的把他介绍给业界顶尖的研究学者。他谦逊的微笑着。 而那个声音在心底说,“真没意思。” 在“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的网球场上,呼啸的风声擦几乎是擦着耳朵飞过去。所有人都在欢呼“赢了赢了!” 他微笑着。 而那个声音静悄悄的说,“真没意思。” 在沉静诡秘的夜色中,轮胎在地面上炸裂出刺耳的摩擦声。张扬凌厉的车身划过一道s型的轨迹,率先冲过了终点。呼啸狂风吹得他整个胸腔都和衬衫一样鼓胀。 而那个声音仍旧在喋喋不休的嘲讽着—— “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真没意思!” 在欢声笑语的包围之中,卫邵歌笑意不减,耳朵里却是那个冰冷的声音,一遍一遍重复着。 让他没办法自欺欺人——他生活的世界和其他所有人,是同一个世界。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所有的五彩斑斓,在他伸手触摸的时候,全部都褪色为无精打采的黑白,并且一片片分崩离析。 呵,真没意思。 从很小的时候,在那些—— “这孩子不正常……”“有病吧……”“都不会笑的,骂他也听不懂……”“没妈果然不一样……” 的窃窃私语包围中。 他就学会了怎么样去完美的隐藏自己的秘密。 就像一个被丢进猫群里的小豹子。在成年之前,都必须要小心翼翼藏起自己不一样的爪牙。 他迅速的掌握了其中的诀窍。 那就是观察其他人,那些“正常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的反应,然后模仿着去做。 他很聪明,很快就学得像模像样。 再之后,已经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是什么古怪的样子了。 所有人都夸赞他“聪明”“懂事”“有礼貌”…… 然后用有些夸张的语调,赞叹卫朝华和那个女人教育有方。 在继母为温柔的抚摸他头顶的时候,卫邵歌乖乖的靠了过去。完美的面具之下,早已密布蛛网一般的裂痕。 有的东西,在你掌握了窍门之后,就会越来越简单,到最后甚至水到渠成,不需要格外的心力。 就在他几乎都要忘记了那个喋喋不休了二十几年的声音的时候。 忽然有一天,他安静了下来。 然后说了另外几个字,“真有意思。” 这一天,他刚刚搬到新宿舍,认识了自己的新舍友。 笑成。 真有意思。 卫邵歌仰头看了眼s市高远明快的天空。弯起嘴角笑了。 但是下一秒,弯起的嘴角瞬间僵硬,一寸寸收了回来。明快愉悦的表情裂开一条条缝隙,泄露出阴惨惨的味道。 不远处,步行街的甜品店门口,那个正在把一只草绿色的冰激凌递给身边女生的人。 他不但认识,并且还很熟悉。 他叫笑成,是他的舍友。 卫邵歌静静的站在原地。 对方低头对身边的女生说了句什么,女生脸上就洋溢起欢快的笑容,还扬起胳膊锤了他肩膀一下。 然后,笑成接过了女生肩上的书包,换到自己肩膀上,当先一步走了出去。 卫邵歌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对方的背影。 如影随形,直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为止。 他轻轻笑起来。 还真是,有意思。 就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一股熟悉的疼痛忽然从胸臆之中升腾盘旋而起,熟门熟路的蔓延到他的手臂上。 整个身体的右半部份瞬间被切断了知觉。 令他几乎无法站立。 ******** 安静的客厅之中,轻快的音乐声突兀的响起。笑成掏出手机,给对面的李元彬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 站起来接起电话,走到了一边。 李元彬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奇异的打量的目光一直追随在笑成的背影上。 笑成站立在窗前,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放在口袋里。身子挺拔,如芝兰玉树。 微微偏过来的侧脸,轮廓深刻,鼻峰挺直。温和的唇线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带出一丝丝奇异的魅力。 李元彬却渐渐皱起眉来。 笑成。 他忽然觉得这未必是个好消息。 “卫先生的情况很复杂,人格障碍,表演型人格倾向,极度偏执……并且还有极强的自我防御机制,我们恐怕只能尽力而为。” “根据对病人这段时间的观察,我们发现保守治疗已经没有太大效果了……” “很遗憾,病人本身对心理学就有很深的研究……精神疗法很难取效,建议尝试物理疗法。” “很抱歉,我们尝试了许多方法,但卫先生始终无法控制自己配合我们……” “只要保持稳定状态,并不会出问题。他自我防御很强,受到外界刺激的可能性很低。病人的自我保护和自我隔离导致了对外界的扭曲性认知,但在不经受刺激的情况下,内部稳定就将长期持续下去……或许是一辈子。” “不不,如果认同了自身的状态,或许不会有太大痛苦……” “抱歉,我们尽力了。” 这是李元彬耳朵里回想起的最后一句话。 笑成引起卫邵歌的兴趣的时候。李元彬一如既往的以为,这不过是卫少排遣无聊的一个小游戏。 卫邵歌的破毛病他比谁都清楚。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受不得别人不服他。 尽管对这种幼稚的理由嗤之以鼻,李元彬也不能不承认,丫的天生就有这种魅力—— 就是让人喜欢他,心甘情愿追随他。 放在古时候,那就是典型的农民革命领袖。 李元彬顺手黑了对方一把。 真心不服他的,要不是被收拾了,就是被折服了。 他这么想着,目光准确的落在笑成身上。 不过,这里有一个例外。 他没想到这个笑成,会对卫邵歌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这是征服。 这是偏执。 这是独-裁。 这真不是好消息。 无论对邵歌,还是笑成。 笑成已经结束了通话。 他重新走到李元彬面前,却没有重新坐下去。 “我有点事,现在就要离开。” “什么?” 李元彬马上站了起来,“你走了邵歌呢?” 笑成看了眼楼上,“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给我电话。” 笑成说着,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莫珊的。笑成低头看了眼,手指一划挂断了。 抬头继续道,“我尽力帮忙,学校那边要我请个假吗?” 李元彬右手伸展开插件了头发里,用力捋了捋,“这个他自己会处理的。”李元彬神态有些犹疑不定,显然自己也没拿定主意,但是一想卫邵歌这么多天没睡,这么一睡至少也要十多个小时。 因而最终还是道,“那……有事我找你?” 笑成一点头就朝门外走去。 生意上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去处理一下。 同时他也需要理一理自己的心情。 卫邵歌竟然……生病了。 太阳一样耀眼,充满了无穷热力的卫邵歌,竟然,生病了? 夜风之中,手机屏幕又一次亮了起来。 “莫珊”两个字来回闪动着。 笑成顺手拉了挂断。 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己竟然在对方心里,有这样独一无二的地位。 为什么? 笑成静静的问自己。 回到市里之后,他马上着手展开工作之中。 连续五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等到走出办公室,下楼,坐上公交转车到了市中心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时间已经太晚了。 笑成看了眼手机上23:45的显示,推开酒店的玻璃门,一边掏出会员卡,一边朝着前台走过去。 低头在柜台后面玩手机的前台小姐被惊动,抬头站了起来,“先生,要住宿吗?” 她身后的壁挂电视里,正播放着一则新闻直播,“记者从现场发来消息,在五环路与富昌路交叉路口,刚刚发生一起重大车祸,被撞车辆为一辆蓝色……” 笑成把会员卡放在大理石台面上推了过去,“请帮我开一个单人间。” “好的,请稍等。” 笑成一点头,摆弄着手里的钱包。 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据目击者称,被撞车辆于23点10分左右从富昌路口突然冲出,速度很快。从地面划痕推测,或因卡车司机反应不及时造成两车相撞……最近一段时间本市午夜飙车党频出,严重危害公共安全,提醒有关部门……” 笑成接过会员卡,放进钱包里,漫不经心扫视了一眼屏幕,就准备转身。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李元彬有点颤抖的声音,“你看到新闻……不,没什么,我就是问一下,邵歌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第37章 “卫邵歌?” 笑成一边说着一边扫了眼屏幕,然后就转头朝电梯走过去,“没有啊,怎么了?” “……没,”李元彬硬声吐出一个字,把那一丝丝颤抖掩藏得无影无踪了,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对了,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 “他不见了?”笑成尾音轻扬,正想说,“怎么要让我打。”就想起卫邵歌屏蔽了所有人的电话唯独除了自己的事,清咳了一声答应了,“行。” 笑成没再多说,挂了电话就打给了卫邵歌,话筒里传出待机的铃音。几分钟之后,响起甜美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subsc……” 笑成正准备再打一个,忽然冒出个念头,卫邵歌该不会也将他屏蔽了? 这时,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 他也就挂了电话走进去。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金属内壁上呈现出他模糊了轮廓的身形,笑成百无聊赖的四周打量着,最后目光落在右上角——红色的数字一个个蹦上去,最后“叮”的一声,门打开了。 他走出电梯右拐,在自己的房间前,掏出房卡打开门,顺手插进门边的卡槽。 房间响起一瞬间的嗡鸣,房间里的灯全部亮了起来,中央空调也自动启动。 笑成反手关上门,仰身躺倒在床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几分钟之后。 他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去洗个澡。在那之前,他顺手打开了电视。 刚刚正在播放午夜新闻。 “现在为您播放一条最新消息,在五环路和富昌路路口,刚刚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被撞车辆为一辆蓝色……” 笑成漫不经心抬眼看过去—— 正落在衬衫第三颗扣子的手指忽然静止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无意中看到的一个画面突然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在卫邵歌家车库外的停车坪上,停着一辆墨蓝色的卡雷拉gt。 酒店大堂里一眼掠过的破碎画面——车祸现场的混乱惨烈,记者播报断断续续,目击人惊魂未定……忽然全部串联成一个整体。 笑成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 忽然转身抓起手机就拨出电话,结果没握住,竟然掉在了地上。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笑成却清楚的听到,耳朵里响起一声沉闷的“砰”。 他马上弯腰捡了起来,又一次拨通了过去。 耳朵里是绵长的等待声,像是一把小梳子,梳齿锋利,一下下轻轻的刮在他软绵绵的心脏上。 笑成一下下呼吸着,声音越来越急促。 没有人…… 没有人接…… 没有人接听…… 刺耳的刹车声,沉重的撞击声,剧烈的翻滚爆炸声,惊叫,呼救,四面八方开来的警车,救护车…… 乱糟糟的声音一拥而上,瞬间就让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任何声音,包括电话里传来的—— “笑成?笑成?怎么不说话……喂喂” 他豁然惊醒。 “卫邵歌!” 电话里传来微微松口气的声音,“是我,你怎么了?” 笑成忽然闭上了眼。 电话里一片静默,直到卫邵歌有些担心,有些疑惑的声音传过来,“是……发生了什么吗?嗯?笑成?” 对方给予的回应,是一声轻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才是笑成的声音,“没事……你在哪?” 电话里响起卫邵歌清朗的声音,和下午时已经完全不同,热情,充满活力,生机勃勃,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病态。 “在外面玩呢,在家里闷了好几天,出来透透气。” “睡够了?”明明知道这是对方压根不愿意提起的,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电话里果然顿了顿,这极其细微的变化很难捕捉,以至于笑成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 然后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睡够了,睡了一下午呢。” “嗯,”笑成短促的回应了一声,忽然觉得累极了,没有心力再继续下去,“那就这样,我挂了。” “诶诶,”卫邵歌忙忙叫住他,“真没事?” “没。” “那你现在在哪?回学校了吗?” 笑成摇头,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就又报了个酒店的名字。 卫邵歌应了声,才把电话挂了。 笑成扶了扶额头,靠在了床上,举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就没打电话,只是给李元彬发了条短信,只有三个字,“人没事。” 然后手臂一松,落在床垫上,手机轻轻弹了下,就从手心跳了出去。 安安静静和它主人躺在一起。 笑成闭着眼。对面的壁挂式电视先是播放午夜新闻,然后变成重播白天的一部古装喜剧。 笑成闭着眼,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直到十几分钟之后,沉静的眉目间泛起一股极度压抑的烦躁,他忽然握拳,狠狠砸了下床垫。 在这同时,门铃响了起来。 笑成胸腔深深起伏了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 “谁?”他语气自然,神态平静。 直到听到门外的声音—— “笑成,是我。” “卫邵歌。” 一瞬间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就在下一瞬,他突然拉开了门。 卫邵歌举着胳膊,指尖就要落在门铃上。 就对上笑成毫无表情的面孔。 他有点紧张,又似乎有些尴尬,解释般说了句,“刚好在附近酒吧,就顺便过来找找你。” 笑成淡淡笑了一下,侧身让他进来。 卫邵歌穿着一件橘色的短袖,下面穿着白色牛仔裤,脚步轻快。 他看起来状态不错。 手里还提着几个纸盒,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目光追随者笑成的背影,“水果披萨,给你加加餐。” 笑成倒了杯热水放在他面前。然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放松的靠了上去,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却没有主动说话。 卫邵歌难得的露出些许不自然。 推了下盒子,“不尝尝吗?还热着。” 笑成摇了摇头。 他肚子很饿,而盒子里又刚好散发出诱人的水果和奶酪的甜香。但是他现在一点也没心思去碰那些。 他心里已经乱七八糟乱成一团。 而所有的线头隐藏在毛线球深处的另一端,其实都牵连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卫邵歌。 笑成紧紧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卫邵歌掩饰般的端起杯子,才发觉烫得很,就又放了回去。 朝笑成笑了笑。 但是笑容之下的另一张面孔,确惊疑不定,困惑不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觉醒来,他心里烦闷,刚好有人打电话约他飙车喝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右边手臂,轻笑着拒绝了。说今晚只喝酒。 他们也欣然同意,开车出去,到熟悉的酒吧。叫了几打啤酒和果酒,正喝到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本来都不准备接的,但突然想起什么,走到一边接了起来。 是笑成。 对方只是淡淡的问了下他在哪,干什么,就要挂电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听出对方话语里隐隐的恍惚和疲惫。 笑成什么都没说。 他却按捺不住好奇、不安和某种迫切,竟然在挂断电话之后,直接抛下一桌子人匆匆赶了过来。 笑成一直沉默着,卫邵歌在座位上挪了个位置,过了几分钟又端起了杯子,忍着烫在嘴边吹了几口,小心的抿了一线。 “给你加点凉的。”笑成说,就准备站起来。 “不用!”卫邵歌立刻摇头,伸手抓住了他胳膊,“刚喝了点酒,有点晕,刚好喝点热水。” 笑成动作忽然静止。 “你刚喝了酒?”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卫邵歌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酒吧离这里就两三分钟。”但他是开车过来的,不过却没说出来。 笑成没吭声,只是把目光静静的落在他身上。 卫邵歌有些讪讪的收回了胳膊。 他又低头抿了口热水。房间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终于,在手里那杯开水被抿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卫邵歌终于放下了杯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 笑成还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这时也跟着站起来,将他送到门口,“你要回家?” 卫邵歌点头,然后拉开了门,冲他微微一笑,就准备说“再见”。 结果胳膊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 “砰!”一声,门又被狠狠摔上了。 笑成冷淡的看着他,“喝酒了还要开车回去,你不要命了?” 卫邵歌一瞬间错愕,竟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笑成手上一用力,把他拉进来几步,同时“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他心里不愉快的哼了声,中午手臂抖成那个样子,竟然还敢开车出来? 竟然喝酒之后还要开车回去? “去洗澡,今晚留下。” 卫邵歌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意识到对方是在担心他。 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底深处一层层翻涌上来。 他措手不及之下,竟然不知道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去洗澡吧。”笑成轻轻推了他一下。 卫邵歌身不由己走进去,热水从头顶浇下来,他一边洗着一边不由自主的想着什么。 无数的念头纷杂而起,简直一片混乱。 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笑成淡漠的目光落在仍旧亮着的电视上。 然后端起水喝了一口。 漫不经心转过头。 “噗”的一声,那一口水硬生生喷了出来。 薄薄的水流从修长健美的躯体上蔓延而下,如同径流漫过地表,给小麦色健康的肌肤覆盖上一层果冻似的水幕。 机理有条,舒展分明。 从滑动的喉结到清晰的锁骨,起伏分明的胸肌,结实有力的小腹,再向下到…… 笑成猛然扭过头,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洒出来。 忽然又想起手里的杯子是卫邵歌刚刚喝过一口的,顿时指尖一烫,慌慌张放回桌子上。 这是什么鬼? 原来那里明明是一堵墙的。 笑成尴尬的四处张望着。 就在这时床头的电话响了,前台打电话上来问是不是刚刚有访客,又问访客是否需要留宿。 笑成稳下心神,一句句回答了,让他们再拿一套床被上来。 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下来。过了一会,门打开,卫邵歌穿着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 笑成抬头看了眼,立刻又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忽然看见,刚刚还是透明的墙体,忽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他不由得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怎么了?”卫邵歌过来挨着他坐下,马上就察觉到笑成的不自然,又默默的往旁边挪了挪。 过了会有人上来录入卫邵歌身份信息,同时表示,很抱歉,管理布草的人已经下班了,没办法给他们加床被。 笑成干脆让他给他们换一间双人房。 但被卫邵歌拦住了,“别那么麻烦,就一晚上,我……”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大概是意识到笑成并不想和他睡一床被子,话头一转,“我另外开间房好了。”说着就低头去找钱包。 笑成没反对。 但过了几分钟,卫邵歌无辜的抬起头,“没带身份证。” 最后,他们还是睡在同一床被子里。 只是笑成没洗澡。 卫邵歌还提醒了对方一下。 笑成说太累了,不想洗。 不是太累了才应该好好洗个澡然后睡觉吗? 瞄了眼笑成还有点不自然的神色,卫邵歌也只是把这个疑问放在了心里。 床头灯被调到最暗,他们躺进了一床被子里。 笑成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卫邵歌和他之间默契的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但鼻端仍旧弥漫着沐浴后的清香——尤其在对方翻身或是挪动身体的时候。 这总让他是产生某些不必要的联想,然后心绪不宁。 他一直都没能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平放在身侧的右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住。 第38章 他平放在身体右侧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笑成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床垫微微一动,温热的身体小心翼翼靠了上来。有那么几秒,他都听不见卫邵歌的呼吸声。 他一直都没有动,装作熟睡的样子。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确信了这一点,几分钟之后,笑成明显感觉到,卫邵歌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握着他的那只手,也从松松的拢着渐渐加大了力道,变成牢牢握住。 然后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笑成心底松了口气,极力保持着手指放松的状态,慢慢才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笑成还略有点迷糊,身体一动,才发觉自己右手还在卫邵歌手心里握着,不由有点尴尬。 尤其是两人还贴得很近,他几乎能闻到对方呼吸的味道。 稍微一抬手就能碰到热热烫烫的肌肤。 毕竟是一大清早,没两下他就有点忍不住。 也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对方,干脆利落的抽手,掀开被子下床。 卫邵歌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手臂顺势伸过去,结果扑了个空。大概是怀里空落落的不舒服,他动了动身体,抓过被子揉着揉着塞在了怀里。 笑成已经走进了盥洗室,他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伸手解开皮带。 然后动作一顿。 看了眼那面磨砂玻璃墙。 虽然知道这种材料,只有里面水汽蒸腾的时候外面看才是透明的。他还是觉得不自在。特意把帘子拉上了,才开始解决生理问题。 他洗漱好了,卫邵歌还没醒,笑成也没叫他,收拾了下东西下楼吃早餐。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还没意识到,自己昨晚睡得有多安稳。 大概是房间里太安静了,笑成出去没多久,卫邵歌就醒了过来。 他一副完全没睡够的样子,先是睁开一只眼睛,然后又换另外一只睁开。好像发现了什么,他突然同时睁大了两只眼睛——整个房间一览无余,另一个人不在。 卫邵歌翻身坐起来,握住盥洗室的门把手,试探的叫了声,“笑成?” 没人应,他推门而入。 里面也空荡荡的。 他神情稍微有点失望,扭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结果一抬头,就从镜子里看到背后的帘子被拉上了——那面磨落地砂玻璃墙前之前的。 昨晚还没拉上。 卫邵歌肯定的想。 那么为什么? 他直起身,也不洗脸了。转身掀开帘子,淡蓝色细细的磨砂表面,摸起来有点细碎的粗糙感。 可以肯定的是,什么都看不见。 那么这个帘子? 卫邵歌掀起米色的防水帘,表情探究,他捻了捻帘子,忽然贴到玻璃上。 还不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表情有些困惑,一时半会也没想出所以然,就转身刷牙洗脸。 面台上整齐的摆放着成对的洗漱用品。 浴巾和毛巾都是白色的,刷牙杯和牙刷却变成一个粉色一个蓝色,蓝色的那个明显已经被用过了。 卫邵歌心里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勉为其难的取了粉色的那一套。 他洗完脸准备出去,又注意到帘子刚被自己拉开了。 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不愿意被笑成发现的心思,他又伸手把它拉了回去。 湿漉漉小拇指从温凉的磨砂玻璃表面一蹭而过。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 然后就迫不及待的验证了一下。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卫邵歌用湿漉漉的手指敲了敲玻璃,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同时勾起一个说不清的笑容。 这家酒店的早餐味道不错,但永远只有那么几个花样,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虽然笑成也没抱太大希望,然而在看到今天早餐供应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吃了点吐司和奶油草莓,给卫邵歌带了点牛角面包,想了下,又给他端了杯热牛奶。 这时候也该醒了吧? 果然醒了,笑成开门进去的时候对方正盘着腿坐在床上玩手机。 “吃点东西?”笑成把早饭放在桌子上。 卫邵歌“嗯”了一声,恋恋不舍的放下手机,翻出面包叼在嘴里。 他正要和笑成说什么,手机震了一下,卫邵歌捡起来看了眼,忍不住爆了句脏话。 笑成没听清楚是什么,不过也觉得蛮新奇的。他还真没听过卫邵歌爆粗口。 “怎么了?”笑成开始收拾东西,“对了,我现在要回学校,你呢?” “必须回学校啊。”卫邵歌把嘴里的面包三下五除二咽下去,两三口喝了牛奶,从床上跳起来,“学风突击检查,上课没在的都要记大过。” 突击检查? 笑成也加快了速度。 卫邵歌开车过来的,刚好回去也方便,他都已经坐在驾驶位上了,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笑成,“你放心我开车吗?” 这问题怎么这么不对劲? 卫邵歌目露思索,“昨天那个状态……也不知道今天开车胳膊会不会不受控制……” 笑成:…… 想让他来开车直说就是。 笑成把人从驾驶位上赶了下去,自己换过去。卫邵歌从车前面绕道另一边坐上来,拉上车门。 见笑成还没动静。 笑成给他抬了抬下巴,“安全带。” 等卫邵歌拉过系上,笑成才发动了车子。 这会车不多,但刚好是上班高峰时段。笑成特意避开了容易堵车的几个路段,一路跑得还蛮顺。 尤其是卫邵歌车子性能不错,他开着觉得分外顺手,不由得认真考虑起来,等那个缂丝的单子签下来,他要不要也入辆好一点的车? 毕竟往返市里总是搭地铁转车也很不方便。 笑成正想着这个问题,忽然察觉到卫邵歌在看他。 他也没转头,就问了句,“怎么了?” “没,”卫邵歌忽然轻笑了一声,“就突然发现你还挺帅的。” 笑成:“……你想表达什么?” 卫邵歌就乐了,“这不是夸你嘛。” 笑成沉默了片刻:“谢谢。” 刚好过了限速路段,他突然踩下油门,车子“唰”的一下射了出去。 到了学校时间刚刚好,两人分头去刷到。 到了教室一看,人头济济,绝对是开学以来到课率最高的一节。 下课铃才一响。就收到卫邵歌的短信,叫他一起吃饭。笑成收拾了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编辑回复。 忽然有人叫他。 “笑成!” 他一抬头就看见卫邵歌舒展胳膊靠在教室对面的栏杆上。一见他出来就站直了身体,过来勾住他肩膀,“我们去吃点什么?我刚发现了家泰国菜。” 笑成手指一动,刚刚打出的“不了”两个字就被删掉了。 卫邵歌喜欢吃辣,他其实是不怎么能吃辣的,不过却还是说:“行。” 卫邵歌神态自若,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看起来开朗热情,毫无阴霾。但笑成目光落在他格外轻松的表情上,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有点担心。 笑成其实挺想问清楚,卫邵歌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理疾病可大可小,笑成也摸不准对方的状态,只是从李元彬的样子来看,应该……还是严重的。 但是却还是没找到机会。 一顿饭吃下来,卫邵歌滔滔不绝,天南海北,却始终没给笑成提起话头的机会。 笑成也不是非要问清楚,毕竟他也不是医生。 也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一周之后,他一直在跟的那个单子,对方终于松口了。 那人一直咬死了不愿意签合同,不过是因为对那个三年的合约期不满意罢了。但笑成却不愿意把长线拴到一只鸡身上。对于未来的发展,笑成心中早就有了打算。 缂丝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对于将来要怎么走,笑成思考过千百遍。 因此他心里沉稳极了。 这段时间以来,唯一让他有些把握不住的,只有一件事。 或者说一个人。 就是卫邵歌。 笑成略略有些烦恼。 卫邵歌最近……和他有点太近了。 笑成曾经还真担心过被对方误会,因此一直在保持者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是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距离竟然已经近的几乎要看不见了。 笑成倒是并不担心卫邵歌多想。 他深深觉得,卫邵歌应该担心一下他会不会多想。 但是卫邵歌似乎压根没这方面烦恼。 这时候笑成才想起来,这半个多月几乎天天和卫邵歌形影不离,他都没怎见莫珊。 笑成有点抱歉。 莫珊那天专门打了两个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他第二天有突击检查,当时他正在卫邵歌家里,想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按断了。后面事情一多,也就忘记了回过去。 莫珊其实很体贴,看起来性格有些疏枝大叶,其实却心细得很。而且他也发现,对方确实是真心喜欢他。 笑成……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除了莫珊,还有一些异性给他表示过好感,但他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莫珊和那些女生不一样,但真的说起来,又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但这一次,笑成是认真的。 他甚至考虑过,毕业之后什么时候结婚,结婚后要几个小孩。 他知道莫珊有点生气了。 笑成是真心想要和对方处一处,因此特意找了个时间,把她约了出来。 他订了一家还不错的西餐厅,又买好了礼物。 他是准备道歉的,并且想要正式的问问对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的话。 第39章 大三的第二个学期已经过去了二分之一,刚好是一整年里学生会最清闲的时段。从月初开始,卫邵歌就逐渐将自己手里的工作转移给连轩——也就是他看好的下一任主席人选。 卫邵歌的评价是:能力很强,性格适合。 连轩有一个说不上缺点的缺点,护短。刚进学生会的时候,他就特别维护自己班同学,后来当上部长,也常常极力为自己部门争取利益。这当然会引起其他部门不满,甚至有几次爆发了不大不小的争端,都是卫邵歌时候化解的。但连轩工作上从来都干得极为漂亮,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卫邵歌相信,连轩当上主席之后,也一定会全心全意将校学生会做大做强。s大学生会历史已久,但一直都是空头摆设。s大社团林立,校级组织层出不穷。所谓的大头,重头戏,都被校团委一手包办,稍微有些档次的文艺活动,又被社团联一手承接,再别说下面还有各个名气很大的校级社团。学生会权利很弱,干不了事业说不上话。 卫邵歌能够在第二年就当上主席,不光是他个人能力,也有整个学生会人浮于事的缘故。 而之后,短短两年。 学生会从在s大开始说得上话,到如今已经成为s大无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都是卫邵歌这两年来一步步走出来的。 僧多肉少,这两年学生会上升势头太强,与其他几个校级机构免不了摩擦。大家本来相安无事,突然变成了竞争关系,突然多了个强劲的对手。肯定很不服气。因此外部关系一直都很紧张。 所以也就需要一个护得住自己人的主席。 卫邵歌觉得连轩很合适。 卫邵歌从学生工作楼的窗子看下去,刚好是下课的时间,学生往来如织的从一条人为走出来的小路穿过去。 看到情侣挽着手说笑着走过的时候,他思维就不由自主跑偏了一下—— 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由自主的关注那个人? 而那个人又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 “卫哥,这个‘国泰药业’我们今年还联系吗?” 连轩坐在电脑前,用笔点了下屏幕,转头看卫邵歌。 卫邵歌回了神。 “哦,”他想了想,“找时间让两个人过去和他们谈一下,合同要过期了,他们赞助额度不是最大的,但现金比例最高,续约的话这一点不能变。” “行,我知道了。”连轩露齿一笑,转头继续看电脑,一遍滑动鼠标,漫不经心的说,“我有几个看好的副部长人选,各院学生会的,这次就让他们去联系算了。” “可以啊,”卫邵歌表示同意,“不过你自己也把好关……对了,昨天发给你的文件夹里有个表格,都是和我们签合同的公司,以后都要交到你手上,你最近就可以打电话和他们联系了。” 他说完正事,又顺便问了句,“院学生会你说看好的几个都有谁?” 连轩就说了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引起了卫邵歌注意。 “莫珊?”卫邵歌确认了一下,“是经管院的?” “卫哥你认识?”连轩惊讶得很,马上转身过来,挤眉弄眼的看他,“有望成为我嫂子的人选不?” 卫邵歌摇头,“什么啊,人家喜欢我宿舍一哥们。我只是觉得这妹子挺不错的,没别的。” “哦……”连轩来回观察着卫邵歌的神情,终于在他眼睛里发现了一丝隐藏的极好的不自然,顿时意味深长的笑了,“反正我听说她现在还没男朋友。” 喜欢卫哥的女生不少,但却从没听卫哥表示过对哪个女生有好感。 连轩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的尾巴,顿时也不看电脑了,转身站起来,笑眯眯的道,“莫珊是挺不错的。” 卫邵歌轻咳了一声,没说话,拾起桌子上几页a4纸研究起来。 “哥,说真的。”连轩凑过来,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莫珊我工作上接触挺多,真不错一姑娘。” 卫邵歌不客气的把他挥到一边,似笑非笑道,“人家不错关我什么事?” 连轩被他赶开,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了,他几乎确定,卫哥是真有点动心了,随即就掏出手机,“我给她打个电话,叫她过来一趟。” “嘿,干什么你!”卫邵歌立马拦住他,正经道,“别闹啊,人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看你急的。”连轩让开他的手,仍旧把手机举到耳边,“刚不是说找人去联系国泰药业么,我这是有正事。” 卫邵歌没脾气了,把手上的几页纸往桌子上一摔,“成,连主席,您忙着,我先告退了。” 连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同时说这话,“哦,你现在就过来吧……嗯,有急事。我还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哈哈……肯定是好人。行了,快来吧,有正事。” 完了他一挂电话,笑起来,“卫哥,你可不能走,不然我给她介绍谁去?” 卫邵歌挑眉毛,“别了,你还是给人说正事吧。” 结果连轩耍起无赖,非不让卫邵歌走,莫珊也是来的快,刚好就在门口撞上了。 连轩马上就热情的给莫珊介绍卫邵歌,“我们的主席校草,卫邵歌。” 莫珊眼睛亮了,问连轩,“你说要给我介绍的人是学长?” “恩啊,”连轩就点头,发现莫珊挺高兴的,顿时觉得说不定还真能成。在学生会这两年,卫哥一直带着他,对他很不错,甚至为了留给他机会,放弃了连任。这次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想法子帮帮。 上一次先进事迹表彰,卫邵歌的照片贴遍了学校宣传栏,大家公认卫邵歌是s大校草,没几个人不知道他。莫珊早就知道卫邵歌却不是因为这个。 她是院学生会的,属于校学生会的下级组织,常常听到会长的大名。卫邵歌一手让学生会成为s大三大校级组织之首,连带着让学生会从上到下都扬眉吐气了一把,颇很得人心。 莫珊心里佩服极了。 只是她是院会的,没多少机会接触会长。没想到连轩竟然介绍男神给她,莫珊悄悄给对方比了个“干得不错”的手势。 连轩顿时就笑了。 卫邵歌和莫珊说了一会才离开,他一走,连轩就问莫珊“觉得人怎么样?” 莫珊有点觉出味儿,“你这是给我送桃花呢?” 连轩靠在桌子上,抱着胳膊,“这不是看你寂寞那么久,于心不忍嘛。” “得了,你就别坑我了,学长可是全民男神,我哪里行。”莫珊给自己接了杯水,“好意心领了。” 连轩笑起来,“怎么不行,我看你就很好。说真的,卫哥人不错,又很有能力,家里条件也好。最主要是上大学还没交过女朋友,你竟然不赶紧把握住!” 莫珊睁大眼睛,惊讶得很,“学长没交过女朋友?” 连轩点点头,“说不定就是等着你呢。” “怎么可能。”莫珊扑哧一声笑了,“今天之前人家都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那可不一定,”连轩意味深长,“卫哥可是早就知道你了。” 莫珊一愣,隐约有点察觉到连轩的言外之意。 但她没打算问清楚,毕竟—— 莫珊笑了笑,“可惜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然学长这种级别的,说什么也不能够放过啊。” 连轩嘴巴动动,就没说话了。 欢快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连轩听到她接起说了声,“笑成……”就走到一边,低头来回踩着地板上的一个小坑,低声说起来。 过了两分钟讲完电话,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轩子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 “肯定有啊!”连轩说,“不然叫你过来就看一眼卫哥?” “哦,”莫珊表情失望下来,“我还有点事,都约好了……要多久啊?” “恐怕挺久的,我没提前说主要是机会难得。”连轩说着,将企业合作的表格调出来,给莫珊看,“我可是专门留给你的,你要有事我就得找别人了。” “……好吧。”莫珊想了想,走到一边又打起了电话。 笑成挂断手机,莫珊临时有事,只好另外找时间。 他礼物都准备好了,餐厅也都订好。这段时间莫珊一直都没主动联系他,笑成知道她有点生气。 毕竟那天莫珊特意打电话给他,他当时没接,事后也没回过去。莫珊也就没短信给他,估计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而这段时间来,他要不是忙于工作,就是和卫邵歌在一起,几乎都没主动找过对方。莫珊就真生气了。 笑成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要怎么道歉,要怎么开口,然而得知对方临时有事来不了,他竟然隐隐松了口气。 他是在逼着自己这么做。 有笑康的缘故,有他自己的缘故。 有冥冥之中命运的缘故。 或许,还有卫邵歌的缘故。 所有的缘故构成一股极大的推力,让他不得不去这么做。 笑成并没有就这么轻易地打消念头。 但在那之后的半个多月,他竟然都没能约到莫珊。似乎对方在忙着学生会的什么事,事情极多,整天都泡在学生工作楼,竟然一直都抽不出时间来。 笑成也不着急,就准备等她有时间了再说。 结果突然有一天,莫珊直接到他楼下找他,一看见他眼睛就红了,“笑成,你骗我有意思吗?” 笑成不解,“怎么了?” 莫珊眼圈泛红,眼睛里泪水凝结,好像下一瞬就要溢出来。 笑成有点心疼,伸手拉住莫珊想要安慰对方,结果被甩开了。 莫珊吸了口气,紧紧盯着他,“你喜欢男人。” 她竟然都没用问句。 笑成眉头一皱,“你从哪听的。” “是不是?”莫珊又追问了句。 “不是。”笑成回答的很肯定。 结果莫珊突然抱住了他,仰起头就去亲他嘴唇。 笑成条件反射捉住了她的胳膊,脸一偏躲开了。 然后他马上反应过来“糟了”。 果然莫珊下一刻就松开胳膊,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笑成立刻拉住她,“你等一下,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莫珊猛然转头,“你放手。”她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有什么好说的,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从现在开始我和你再没关系了。” 笑成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怒气,“宁坤给你说的。” 莫珊没吭声,笑成却肯定了。除了宁坤,他想不出谁要在这里坑他。 “我和他早闹翻了,他说什么你就信?”笑成也是火了。 莫珊用力挣着胳膊,“你松开,松开,放手啊!”她说着说着越来越委屈,“好啊,就算你不是同性恋,但你至少不喜欢我,我现在不想要你了行不行?行不行?” 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哭着说完的。 笑成怔了怔,手一松,就让她挣开了。莫珊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跑了。 眼看周围围起人来,笑成抿住嘴唇,转身就要上楼。 “笑成?” 卫邵歌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小心翼翼瞅了他一眼,“没事吧?” 他问的是“没事吧”而不是“怎么了”。笑成里面明白刚刚对方都看见了。他胸腔里烧着一团火,却又被一个叫理智的壳子牢牢的罩住。 但是他不能开口,不能说话,只要稍稍一泄力,那团火就会挣脱出来。 他还不想殃及他人。 因此,笑成一言不发,几乎是快步跑着上了楼,一把推开宿舍门。 杨家鹏在床上打游戏,宁坤带着耳机正在看视频。 笑成一言不发冲过去,掀起宁坤耳机丢在一边,然后一拳头就砸了上去。 “你妈逼的。”他牙缝里就迸出这么一句脏话,就咬紧牙,一拳头接着一拳头砸了上去。 卫邵歌也追了上来,马上过来拉他胳膊,同时对已经愣住的杨家鹏吼道,“看什么,快下来拉人。” 杨家鹏一推电脑,马上跳了下来,两人几乎用尽力气才把笑成控制住。 宁坤被打的鼻子都冒血了,瘫坐在椅子上,一时半会竟都站不起来。 其他宿舍的听到动静,赶过来纷纷把两人围住隔开,好言劝着“有事好好说”“都是一个宿舍的”“兄弟这么久了是不是误会”之类的。 笑成这时也冷静了下来,沉声说了句,“放手。” 笑成性子好,为人也仗义,从没跟谁红过脸,突然爆发出来把人都唬住了,竟然没人敢松手。 笑成又吸了口气,冷静的开口,“放手。” 卫邵歌使了使眼色,周围人才渐渐松开了,只是还是把他和宁坤隔了开来。 笑成把人拨开,对着正抹脸上的血的宁坤说了句,“最后一次,你要再招我,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宁可本来垂着头,听到这句突然扬起来,“我招你?我怎么招你了?我操你妈了还是……” 周围人连忙捂住他嘴,又死死拉住笑成。 笑成没挣开,咬牙冷笑了一下,“你干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说完掏出钥匙,从柜子里取出电脑证件塞进包里,又从书架上拿了几样东西,转身就走了出去。没一个人敢拦。 宿舍里已经混乱成一团。 笑成快步走向楼梯,乱糟糟的声音越来越小,另外一个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 到楼梯口的时候卫邵歌追了上来,一手按住笑成肩膀,“怎么……” “滚。” 笑成把他胳膊甩到一边,转身就下楼了。 他一直没有刻意去回想上一世的事,只是因为他已经放下了,而不是他不记得。如果不是卫邵歌……他也不会到现在都接受不了和别人肢体接触。 也不会在莫珊吻上来的时候下意识躲开。 卫邵歌?呵,卫邵歌! 第40章 笑成头也没回,背影迅速的消失在楼梯里。 宿舍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打在卫邵歌脸上,让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分辨不出是什么表情。 过一会隔壁宿舍一人也赶了过来,“笑成呢?” 卫邵歌停顿了大概一两秒,“没拦住。”说着就转身。 “不会出什么事吧。”那人有点担心。 “呵。” “怎么了邵歌?”那人追上来,和卫邵歌并肩,低声道,“笑成……宁坤那小子干什么了。” 就听见一声冷笑,“我也想知道。” 宿舍里还是一片混乱,书本耳机胡乱的散落在地上,旁边一个凳子也被掀翻了。宁坤用毛巾捂着鼻子坐在凳子上,露出来眼睛的部分乌青乌青,额头上也破了一大块——笑成刚真没手软。 他周围还围着一堆人,都是和宁坤关系不错的,里面有几个是篮球队的,有人正问他是怎么回事。 宁坤把毛巾拿开一些,上面已经沾了一大块黏糊糊的血迹,“我他妈怎么知道?” 他中气不足的吼了一声,也听不出是心虚还是没力气。 卫邵歌回来的时候,宿舍里依旧挤满了人。七嘴八舌劝着宁坤,猜测刚刚笑成是怎么回事。有人提到刚刚在楼下看见笑成和莫珊吵架了,有看不惯宁坤的,就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抢了人笑成女朋友?杨家鹏靠在爬梯上,眼皮微微一动,抱着胳膊没吭声。 不过这么一堆人挤在这里,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拿不准要不要通知辅导员之类,卫邵歌进来让他们都先回去了,说要带宁坤去校医院包扎。篮球队那几个还要留下来帮忙,卫邵歌就说不用,现在马上就要门禁了,出去了回来不方便。他们犹豫不定,还是被卫邵歌劝走了。 宁坤一直拿毛巾捂着脸,被球队的人看到身为队长的自己被打成这个样子,他其实挺没面子,心里也不愿意他们陪他去医院,因此一直没吭声。 等人都走干净了,杨家鹏就站直身,“现在就走吧。” 卫邵歌反手关上门走过来。 “不急”他说着走到宁坤面前,“莫珊和笑成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杨家鹏突然一惊,目光一飘,随即就落在宁坤脸上。 卫邵歌脸上还带着淡淡微笑,声音也十分温和。宁坤冷哼一声,刚想说句狠话,一抬头对上卫邵歌的表情,心里就打了个突,嗓音虚了虚,“我干什么了我?” “不是你?”卫邵歌声音里有轻轻的疑惑,语音扬起来了一点。 宁坤心底倏然一凉,随即用力爆了句粗口,“他妈的关我屁事。” 卫邵歌看了他几秒,转头对杨家鹏道,“走吧,送他去医院。” 杨家鹏来回看着卫邵歌,表情有点惊疑不定……似乎还有点害怕。 马上就是门禁时间了,路上的学生都匆匆往回赶,只有笑成一个人走向相反方向。晚上风很大,吹得人几乎走不动路,笑成迎着风快步走了十几分钟,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但如果宁坤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再揍他一顿。 他出了校门打了辆出租车,直接开到市里的一家酒店住了进去。 笑成洗完澡躺在床上,心里忽然浮起个念头,看来买车的事或许不急,倒是要先买套房了。 这两年s市房地产还很便宜。笑成也打过投资房地产的主意,只是这块蛋糕并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尤其是在s市,上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就是拿s市开刀。况且s市……哪里轮到他来说话? 加之笑成手上没有那么多活钱,缂丝这一块真正日进斗金还要至少再等两年,他也就熄了这个心思。笑成打算的是,等缂丝这一块彻底吃进去了,就开始投资股票和期货。股票主要做长线,他虽然学得金融,但绝对不是巴菲特那样的人物,想要在股市里赚多赔少,最稳妥的就是根据自己对将来趋势的掌握,放长线钓大鱼,期货也是如此,都是基于他脑子里那么点记忆。他早就开了户,看中的几只股票各都买了一百股,总共也没十万块。没事就盯着看,是赚是赔不要紧,关键是看看股票的涨跌和他根据上一世记忆推出的规律是否一致,也算是练练手。 笑成其实更看好实业,把股票丢在那里也就是秉持着能赚则赚的原则,没太多想法。他不光是想做一个投机者,更想创立一个自己的王国。 想了许多正事,还有未来的发展,走向,他心情愈加宁静。 来s大也不过是想要来一纸文凭。他宁坤算什么? 笑成冷淡的想。 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笑成就直接去了缂丝厂,又跑了趟景氏。然后给家里打了电话,又特意和笑康聊了很久。 然后他回了趟学校,去找了导师。 导师能量很大,在学院里也十分说得上话。笑成进来的时候程以轩正在做东西,一见笑成马上站起来迎上去,“你昨天?” 他昨天一直在这边做设计,回宿舍才知道发生了这回事。 笑成摆摆手,并不像提这个,就问他导师呢? 程以轩看他这个样子就没再问了,说导师在里面。 笑成敲门进去,导师见到他挺热情,让他坐下,又问他厂子做的怎么样。笑成就大致汇报了一下,导师听完思索了一下,给他提了几个建议,也都是笑成没想到的。其中有一点还十分切中要害,几乎是帮笑成规避了一个风险。 他也意识到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他跟导师聊了许久,直到有研究生过来叫导师去吃饭,导师就叫笑成一起去。刚刚说的太尽兴,饭桌上才想起来问笑成来找自己是什么事。 笑成笑了,就给导师说了缘由,他想申请一个校内的优秀人才储备项目。 学校为了留住本校生专门设立的,学生可以在本科期间就向某位老师提出申请,如果老师同意,学院各种审查也都通过,这个学生在本科期间就可以作为预备研究生接受培养。当然学院会和他签一个协议,毕业后读研必须升本校。 导师听了笑成的话,不由疑惑,“这个项目不是要到大三下半学期才能申请。” 笑成就嘿嘿一笑,说自己这不是来走后门么。 导师还蛮高兴的,他一直想要笑成读自己的研究生,只是笑成一直都读研的打算,他也只好作罢。现在笑成主动提起来,他当然是愿意答应的。 又问他怎么这么着急,笑成就有点尴尬,说自己前两年成绩好,应该符合要求,后两年就不一定了。导师就笑骂他投机取巧。 其实笑成申请这个项目,真正的原因是参加这个项目的学生可以不参加正常课堂学习,他必修课的最终成绩有一部分来自项目导师的评分,另一部分则是期末考试的卷面得分。 笑成不打算继续这么拖拖拉拉的读下去了,他突然没耐心得很。 他想要痛痛快快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一手构建他胸中的图景。 他不想再纠结于这些无足轻重的繁琐小事,被无足轻重的人拖延了脚步。 他要走得更高更远。 走到别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位置。 他心潮起伏,表面上却平静不已,只是微笑着表示,自己非常想尽快跟着导师学习。 导师自然乐见其成,又跟他确认了几个问题,就表示这事情应该可以办到。 笑成连连表示感激之情,然后表示自己一定做牛做马,燃烧自己,奉献导师。 导师就笑了,突然想起什么,问他怎么突然想要读研。 笑成顿时尴尬一笑,说他其实还没想好。 没想好? 笑成点点头,不好意思的说,读研不是可以晚两年报名么,他想先去外面打拼一下,到时如果混不下去,就回来继续读书。 导师立马怒了,指着他就问,混不下去我还会要你? 笑成就笑,又是一阵阿谀奉承,总算把导师毛捋顺了。导师也明白了笑成毕竟是不想做研究的,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愿意带他。 毕竟他挺喜欢笑成。 而在他看来,笑成前途无量。 也算是投资。 笑成敲定了这个,心放下大半,马上就去打印材料,尽快提交申请。他和莫珊没成,昨天又闹成那样,大家再见面难免尴尬,但又是一个班,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样做再好不过。况且以后跟着导师,他能学到的东西只会比课堂上更多。 至于宿舍,他也没打算回去,该拿的东西昨天都拿了,宁坤……他是再都不想多看一眼。 说起来,笑成真挺佩服的,你说人家为什么那么有本事,周围人几乎没有不服他,不欢迎他的,就算有几个看不惯的,也没见搞出宁坤这样的事。 大一刚分到一个宿舍的时候,笑成其实和宁坤关系更好。杨家鹏喜欢玩游戏,整天都是高防远程血厚走位之类,和笑成没多少共同语言。而且杨家鹏性格也不如宁坤成熟,宁坤爱打篮球,也会做人,和笑成处得不错。到后来笑成忙自己的事情,渐渐不常在宿舍呆,两人才不如以前亲密了。 笑成也预料不到,两人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看来就算是95分,和100分也总是有差距的。 卫邵歌显然就是轻松拿满分的那一种人。 笑成走到食堂,就碰见卫邵歌和几个人迎面走过来,笑成看见,就要避开。卫邵歌没招他没惹他的,他却因为某些不好的回忆甩了个不客气的“滚”字。 即使卫邵歌平时表现得再平易谦和,笑成也知道这其实是个心高气傲的主。男生之间经常爆粗口,卫邵歌却从不。这事放别人身上估计就一笑而过了,但在卫邵歌身上,这么落他面子的事怕是没法这么过去算了。但笑成没打算给卫邵歌解释昨天的事或者道歉,也就是两人没什么好说的。 笑成没想撞上去,转身就要走了。 没想到卫邵歌竟然抛下身边的人直接追了上来。 “笑成。” 卫邵歌直接喊了一句,笑成只好停下来,侧身看他。 卫邵歌走到笑成身边,神情语态一如既往,“一起回宿舍?” 笑成竟然没在对方脸上发现什么不对劲。 对方这么大度,他也不好再特意避开了,摇摇头,平静道,“我以后不在宿舍住了,我那些东西有用的话你们自己拿去用。扔了也行。” 卫邵歌显然吃了一惊。 他的几个同伴过来叫他,问他走不走,他摇头让他们先走了,转过头认真的问笑成,“你不回来住了?” “和宁坤闹成这样,还怎么住得下去?” “那你住哪里?”卫邵歌拧起眉头,显得有些关心。 “还没定,再说吧,大概学校附近,也可能在市里。” 卫邵歌沉默了一下,“其实也不一定就是宁坤……” 笑成懒得再说,干脆的斩断他的话,就说了两个字,“再见。” 转身就走。 卫邵歌突然拉住他,上前一步,和他贴的极近,手上力气也极大,“你他妈能不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行,你说。”笑成也就站住不动了,平静的看着他。 卫邵歌轻轻吸了口气,张了张嘴,突然露出极其难受的表情。身体一晃就朝着笑成倒下去。 笑成心里咯噔一下,在大脑做出反应要把他推开之前,身体已经自发的伸手接住了对方。 “你怎么了?” 笑成低声问。 怀里传来卫邵歌含糊不清的回应。 “是不是……不舒服?” 笑成又问了一句。 然后是卫邵歌清晰的回答,“没事。” ********* 校医院,杨家鹏陪宁坤来换药。昨晚上已经包扎了,结果今天早上洗漱的时候,不小心把水灌进了伤口里。 杨家鹏陪他过来。 医生给换好了药就被叫出去了,杨家鹏帮着收拾了下病例本医保卡什么的,就看了眼宁坤,“走着?” 宁坤表情阴沉着,他从昨天到现在,表情一直都没好看过。 他没回杨家鹏的话,站起来就走了出去。 杨家鹏拿着东西追了上去,顿时有些不乐意了,“不说声谢也就算了,甩什么脸色……” 没想到宁坤突然脚步一停,转头看他,“你那天跟莫珊说什么了?” 第41章 杨家鹏表情一愣,“什么说什么了。” 宁坤看着他不放,“那天下课莫珊过来打听笑成的事,我说‘不知道’,你后面跟我说你突然想起有东西没拿,专门折回去是去找莫珊的吧。” 杨家鹏脸色有点不自然了,“我是去找她,就说点事,上次……” “你跟莫珊说笑成什么了?”宁坤冷冷的打断他。 杨家鹏眉目间涌起一股躁意,宁坤竟然怀疑他? 不由气道,“我说什么关你屁事,我什么事都要让你知道?反正我没干见不得人的事,也不知道是谁……” “我也没说。”宁坤面无表情,从他手里拿过病例单据,自己往外走,“我不管你,但是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杨家鹏没吭声。虽然交了女朋友,但他也确实一直喜欢莫珊。常常找各种机会和莫珊相处。 这事上他没什么好说的。 但被宁坤这么点出来,却难免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过了一会,像是要化解这种尴尬似的,他做出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那到底是谁在坑笑成?” 宁坤冷笑了一下没说话了。 ******** “没事。”卫邵歌又重复了一遍,话里隐隐有些笑意。然后他就轻松站直身体,距离极近的注视着笑成。 深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笑成有些担心的神色。 他不放心的扶着卫邵歌的胳膊,打量着对方。 “真没事?” 卫邵歌竟然笑了。 先是浓郁的笑意如同浸入水色之中的娟绸,徐徐舒展开来,然后在到达某个边界之后,陡然炸裂成极其绚烂的烟火。 眉如羽飞,飞扬至极。 像是一个小心谨慎的猎人,精心设下陷阱,耐心的等待许久,终于捉到了一个极其渴望的猎物。 一时间踌躇满志,得意不已! 他嘴角勾着极力压抑的笑,“笑成,你果然很在意我。” 他说得极其肯定,没有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 笑成一时间愣住。 随即,在对方胸有成竹的注视之中,也笑了一下。 “你就想说这个?” 卫邵歌脸上的神情忽然一滞,然后剧烈翻涌着的某种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变成湖水一样的静谧。 他目光清凉如水,在笑成俊朗而坦荡的面孔上一遍遍漫过。 笑成眉眼上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调侃,又反问了一遍,“就这个?” 卫邵歌缓慢的点点头。 笑成摇头失笑,“是啊,我挺在意你的。” 他就像在说一件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就好像他所说的内容,丝毫都没有逾越朋友之间最尽端的界限。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卫邵歌不禁有些疑惑。 说出来的话都有些迟疑不定了,“你……为什么……” 他猜测着,突然顿住,深深的看着他,“你喜欢我?” 笑成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说什么呢你。”他嘲笑道,“你还真敢想。” “那……为什么?”卫邵歌眉头拧在一起。 他并非不谨慎。仅凭着一点猜测就妄下结论。 他做了许多假想……和验证。 这也并非是他第一次试探。 发烧的那一次,隔离期的那一次,他家的那一次…… 还有前几天,酒店里……的那一次。 他几乎都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执著于什么。 笑成目光落在卫邵歌有些迷惑有些思考的表情上,眼睛里的温度渐渐降低,直至变得冰凉。 但是他仍旧勾起了些许笑意,用一种分外轻松的,玩笑一般的语气,“你不会因为宁坤那两句胡话就当真了吧?” 卫邵歌轻咳了几下,压抑住了自己因为对方不在意而升起的无所遁形尴尬,“怎么会?也就是有点好奇。” 他故意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顺便捶了下笑成肩膀两下,“我知道你够意思,刚开玩笑呢哈。” 但是这句话说完,他又带着点不甘心的道,“不过你也说你挺在意……我。”卫邵歌紧紧盯着笑成,看起来浑不在意,但事实上,他打定主意要得到一个答案。 只可惜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笑成笑意渐深,“倒也没什么。” 因为将要说出的话,他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因为莫珊的事一直盘桓在心底的淤塞也一下子被冲开了不少。 “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人,和你很像。” 卫邵歌整个人都静止了一瞬。 “你曾经喜欢过的……是一个男人?” 他用一种自己都分辨不出情绪的语调确认道。 笑成注视着眼前的人,这一瞬间,他前世的样子和这一世先是重叠在一起,然后又各自剥离开。变成了两页完全不一样的记忆。 一样的音容笑貌,举止言谈。 但那是两个人。 笑成如是想。 几乎没有犹豫,他就给出了回答,“是的。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随即他忍不住有点不可思议,“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竟然不在乎性别。” 对上卫邵歌几乎完全僵住的样子,笑成忍不住笑出声来,“嗨,你可别担心,我对你真没那个意思。除此之外,我取向还是从众的。” 卫邵歌“嗯”了一声,过了几秒,说,“我还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笑成收敛了笑,“谁都有鬼迷心窍的时候么。不过我知道,对我来说,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句子到这里戛然而止,他没有说完整。 大概事实上,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没有说出的那部分是什么。 因此就这么恰到好处的停顿下来。 然后笑成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跟卫邵歌点点头,“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直接转身。 他心情突然变得极好。 笑成也没去想为什么。 他很快的整理好了材料,然后给导师送了过去。 刚好导师听到他在找房子,就说自己在学校对面有一套,一直空置着,笑成可以先住着,设施齐全,距离学校也很方便。笑成知道学校在对面划了一片地,给老师建了住宅区。不过导师大部分时间在市里,这边的房子懒得打理,就丢着了。 笑成本来就打算在这个小区里租一套。导师这个意思,肯定不会要他房租,他却不好意思真就不客气了。 笑成想了想,就问导师有没有出售的打算。 导师挺惊讶。 直接说那套房子是复式,百多平可不便宜。就按均价来说都要七八千,再别说是学区房。 笑成就笑一笑,问导师,您不给个友情价? 导师就给气乐了,抄起论文削了他一下,你以为别人我会卖他?这一带房价未来十年肯定涨。 笑成当然也知道这个。 就算是放在上一世,七八千的房价在全国来看也不便宜。 但是这里是s市。 哪里需要十年?短短三五年之后,大学城就会成为整个s市的高新产业园,更是s市未来多中心规划的cbd之一。房价更是一飙再飙,有的都到了七八万。 现在七八千?那真是捡了大便宜。 导师虽然财大气粗,但要是知道几年后就是成十倍的涨,想必还是要肉痛一把。 笑成突然想到了什么。 导师肯将房子转手,并不是因为他看不到房价上涨的趋势,而是在导师看来,十年的盈利周期有些太长了,他更愿意将房子折成现金,去进行一些短期的,更为丰厚的投资。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笑成马上就问还有没有别的s大老师想要出手房子。 导师这下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顿时对自己这个学生,也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他看出来,笑成要炒房。 他也知道,笑成刚刚进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将这两点联系起来,就算是家里提供了支持—— 也不可不谓之前途无量。 看到笑成对房价如此有信心,导师也来了点兴趣。笑成稍稍说了自己的推测,然后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他之所以只敢小打小闹,不能真正放开手伸进房产市场,不过是因为……他现在没有关系,人脉,根基。 但是导师有。 他微微笑了。 缂丝厂已经搭建了四条完整的生产线,第一批货已经出厂,正在进行精包装,然后就是发往香港。这笔生意,还是之前那个台商充当的中介人。一旦走上正轨,缂丝产业就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成十倍,成百倍的迅速发展。 这也是他当初找景氏一起来做的原因。 没有景氏保驾护航,他单枪匹马,还真吃不下。 资金并不是问题。 至少很快将不是问题。 而导师,在和他进行了深入讨论和分析后,不得不承认,笑成所说的情况极有可能发生。导师也认同,房地产将成为未来的核心经济支柱,但在他的预计中,不会这么快。 对此,笑成十分坚定。 不需要十年,或许五年,又或许只要三年。 这种信心不仅仅是来自于他脑子里的某些记忆,还有他进行的一系列实际的,有数据支撑的分析和模型。 否则又怎么能说服导师? 加上上一世的信息,笑成能够准确的判断出哪一些地块将炙手可热,成为未来的黄金地段。 导师虽然并不如笑成那么确信,却也兴致勃勃,愿意进来玩一把。 只是这时他自己都想不到,这一玩,就玩了把大的。 笑成已经订好机票,准备在下个月,也就是学期末的时候飞香港。 那边将要办一个传统丝织品展拍会,笑成送去的第一批机织缂丝就是其中最主要的展品。来参加拍卖会的,除了诸如企业家,商人,知名导演,明星艺人之外,还会有很多国际著名的服装设计师。 且不乏大师。 在国际主义风格林立的现代,地域主义的复苏是必然。 笑成看中的就是这个。 一旦缂丝得到了某位设计大师,或是某几位设计师的认可,那么就相当于打开了他所设想的第二条路——缂丝产业的高端化。 在这之前,他刚刚走通了第一条路——也就缂丝文化商品化,也就是那个刚刚签订的三年合同。 笑成绝不会只做生产,把销售外包。他要走产销结合的路子,并且建立完善的产业链条。 说白了,就是独吞,搞垄断,一家独大。 专利已经办了下来。 如果不是有景氏在背后撑腰,他还真不敢这么来。 笑成已经办理好了外住的手续,正式从宿舍里办了出去。虽然笑成点明了房价必涨的事实,两人也决定要一起搞地产。但是笑成没房子住也是事实,最后还是入了导师那一套。 导师对他家底略微有了点数,也完全没跟他客气,狠狠敲了他一笔。 笑成么,权当尊师重道了。 导师那套房子是跃层复式精装修,可以拎包入住。但他还是自己挑了家具,又请了设计师进行室内设计,其实也就是一些小改动,没用多长时间,整套房子的格调却不一样了。 笑成把整个底层改成了工作室,稍微有点loft的感觉,跃层则私密性较强。整体风格偏北欧风格,其实就他个人而言,他更喜欢温馨一点的布置,只是现在就一个人住,或许以后还会常常留客,怎么方便怎么来吧。 等到真正坐在客厅宽大的纯白色沙发里的时候,笑成常常松口气,忽然前所未有觉得放松。 人说,安居乐业。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套房子,不是来自他的父亲,而是凭着他自己,一手打拼而来。 而他未来的每一点所得,皆会如此。 宿舍里重要的东西他当天就带出来了,其余那些他也没打算要。 再那之后,他也再没回过宿舍楼。因为那个项目的缘故,他也很少再去和班里同学一起上课,倒是少了很多麻烦,只是隐隐听说莫珊后来和一个医学院的男生在一起了。笑成心里略微有点怅然,不过也很快放到了一边。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格外的快。 很快,这个学期就要结束了。 笑成申请了单独考试,弄完学校里的事之后,当天就收拾了行李,飞香港。 结果飞机一落地,却出了件挺无奈的事。 第42章 已经六月末,气温开始升高,小小的舷窗之外,天空蓝的透人心脾。笑成心情不错,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几乎没有晚点。 随着轻轻的两下撞击,飞机稳稳的落在大屿机场的跑道上。 笑成坐的是廉航,飞机里多是大陆来的游客,或是旅游,或是走亲访友,飞机还没停稳就骚动起来,纷纷站起来要离开座位,或者去够取行李,空姐不得不走出来反复强调,在飞机停稳之前不要解开安全带离开座位。不过有很多旅客带着小孩,一路都吵吵闹闹,到这会就更安静不下来,吵得笑成有点头疼。 他最不会和小孩相处,也天生没有小孩缘,这时就有点后悔,不该省那么点钱。 飞机在跑到上滑行了半天,缓缓转弯,停在扶梯旁边。本来都是要走通道直接进入机场大厅的,但是廉航都没有固定的降落口,得看临时安排,哪一个有空就安排乘客从哪一个下去,现在刚好全满,只好走扶梯。 终于能够下机了,乘客都按捺不住,争先恐后的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迫不及待的往外挪动着。笑成曾经也来过几次香港,加上时间充裕,他既不激动也不着急,就微微闭上了眼睛,等到感觉机舱里人几乎都走光了,他才不疾不徐的站起来,提起一个方形的商务旅行箱,走下了飞机。 灿烂的阳光迎面扑来,周围不远处就是环绕的密密麻麻的高楼,简直不像是机场周边的样子,反而像是市中心。 前面先下车的人已经走的看不见人影了,笑成没有托运行李,可以走快捷通道直接出去。结果他按照指示牌走过去,就发现快捷通道口已经堵了一群人。笑成找了一个人问了问情况,说是外面出什么事,把出口关闭了,暂时不能出去。 堵在门口的基本都是大陆游客,在一片粤语中操着普通话议论纷纷,都很是着急不解。 笑成不想挤在那里,干脆拖着行李走回行李中转厅,打开手机一边看新闻一边等通知。 他熟练的接上了机场wifi,随便刷了刷,就刷出了一条最新消息—— “大屿机场大陆游客被堵,或已发生武力冲突。” 笑成手指一停,点了进去,刚好这时候广播也发出播报,机场外发生混乱,请旅客稍安勿躁云云。 笑成扫了眼新闻,大概是香港激进青年团体举行的街头政治运动,打着游行的名义堵住了大屿机场几个主要出入口。有疑似大陆游客出来,就暴发嘲笑辱骂,好像还发生了一两起冲突,机场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化已经暂时封锁了进出。 笑成看了眼就没兴趣的关闭了页面,看来今天是不得不耽误点时间了,笑成给已经到了香港的那个经理打了电话,然后把手机装回了口袋里。 大概泛民主的社会环境和他大陆确实有天壤之别,这种程度的政治游行,已经严重违反了社会治安。香港警力竟然都没有到位? 笑成目光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滞留的旅客大都挤在出口附近,行李中转厅里倒是挺安静,他找了排空着的椅子,就过去坐了下来,从行李箱里取出一本书,随意的翻看着。 也有几个人坐过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都是旅客,吃起自己带的面包火腿。笑成感觉到有人坐在他身边,但也没抬头,快速的浏览着手里的书。 这是去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一位犹太作家写的小说,他不求甚解,一目十行,很快就翻完了。 结果一抬头,就发现休息区坐满了人,大厅里也站了不少游客——看来事情并没有解决。 笑成把书放在扶手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难道事情闹大了?他顺便打开网页浏览了一下,才知道果然是闹大了。 原来两小时之前,第一批出机场的大陆游客刚好和游行队伍撞上,遭到了激进分子的殴打!好多人受伤不轻,现在都已经送往医院。 这次的行动明显是针对大陆游客,据说游行组织已经提前查好了航班,就是等大陆的廉航降落,才一拥而上,机场的安保一出动,又四散消失在人群里。 廉航?笑成不由特意看了眼航班号,果然是他乘坐的那一班。要是他下飞机的时候动作迅速点,估计也是那批受害者之一了。 笑成微微皱眉。 刚好听见有人在他身边,咬着一口不大准确的普通话问他,“可不可以看看这本书?” 笑成稍稍抬头看了眼,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严谨的英式西装,脸上带着点含蓄的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压在胳膊肘下面的那边英文小说。 笑成点点头,抬起胳膊示意他自己取。 对方伸手拿了,对他比了个感谢的手势,就低头看起来。 笑成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掠而过,继续浏览网页。 他以为这个时候香港和大陆之间的矛盾还没有那么激烈,没想到这时候已经这么严重了。 香港和台-湾不同,有独立的条件而无独立的必要。未来十年,大陆经济腾飞一日千里,香港的经济地位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加上多年来政体差异所带来社会文化的不同,和某些港-独分子的恶意挑拨,两-岸关系日趋紧张。还有一些媒体,或因政治立场,或因哗众取众,引导舆论,更是闹得局面不可收拾。 这事情上并非谁对谁错可以一言以蔽之,但笑成不喜欢来香港,也不乏有其中的原因。 他手指一动,就关闭了网页,长腿一错,打开一个炒外汇的软件。 也就是个小游戏,打发下时间罢了。 等到他玩了几把之后,身后突然爆发起一阵争吵。 他依旧不疾不徐的清掉手里的仓,才稍稍回头看了眼。是一对大陆夫妻在和机场的工作人员争吵,旁边已经围了不少滞留的大陆游客,帮忙制造声势。 大抵就是那对夫妻的小孩在机场吹风,有点发热了,他就要求机场工作人员给他条毯子。机场工作人员回答说机场没准备这些,让他们自己取出几件衣服给小孩加上。这时候香港说普通话还是件极少见的事,机场那两位工作人员说的普通话也很不标准,不时蹦出句粤语来,两边沟通的很困难。加上大概两边态度都有些不好,孩子父母心里着急,就更没办法心平气和说话了。 被这种原因滞留在机场,相信谁都不会心情愉快,尤其是那些为了旅游而来的大陆旅客,已经将责任归结于机场方面。再加上他们又感觉到的某些差别对待,似有似无的歧视。差点就要爆发出来。 眼看着人围得越来越多,事情却一点都没解决。 笑成站了起来,他旁边的那个青年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笑成拉着行李箱走进人群里。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那对夫妻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他说,“我是医生,让我来看看小朋友生了什么病。” 周围人马上给他让出了一片空地。 其实小孩倒不是受凉发热,而是有点中暑,再加上水土不服。笑成好歹也干过救死扶伤的活,处理这种小病也算手到擒来。 他先是安抚了那对夫妻,然后用英文对机场工作人员说,让他们拿一点治中暑的药,再拿点水过来。最后,他用了一个加了重音的“please”。 很快,药物和水分发了下来,不光是那对夫妻,所有滞留的旅客都被分到了饮用水,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简单的晚餐。机场通知每位旅客手持机票排队领取物资,又在广播里进行致歉。 旅客的情绪很快就被安抚了下来。 事情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机场不会在六月份备多少毯子,却一定备有各种药品,而这才是那对夫妻真正需要的。 解决问题,不过是发现需求,并满足它罢了。 已经快要两个小时,机场滞留的旅客不断增多,机场方面却一直没有给出积极的举措。笑成已经等得有点烦了。他知道机场都会留特殊通道,但那都是留给身份极其重要的人的,他现在么,也只好等着。 结果他回到休息区坐下,忽然发现刚刚坐在他身边的那个青年不见了。 连带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他的那本书。 笑成抻了抻裤子,略有点无奈。 等到他真正走出机场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成排连串的路灯像是条星星点点的光带似的。机场外面停满了出租车长龙,笑成拦了一辆,坐上去,用英文说了酒店的名字。 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躺在了酒店柔软的大床上。 香港寸土寸金,就是这样规模展拍会安排的,所谓的顶级酒店,也颇为局促。 笑成却顾不了这么多了,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火,是无尽连绵的繁华,是纸醉金迷的穷奢极欲。 是安静的海面倒映着静静的星空。 他安然入睡。 第43章 今天刚好是七月一日,香港回归纪念日,也是展拍会开幕的日子。选在这一天完全是个巧合,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就像他预料的,除了商贾名流,各大媒体记者,还有许多国际知名的一线服装设计师到场。笑成之前已经做过功课,目光掠过一圈,就看到几位叫得出名字的。 展拍会要第二天才正式开始,不过今天也会展出几样珍贵丝织品,以飨记者和来宾。据说今天的十件展品里有一样为稀世珍宝——北宋年间刺绣观音大士像。宝相庄严,精美绝伦。 除此外,另外九样展品,也个个价值连城。 而在这十件展品之外,今年还特意多设了一个邀请参展展位。 这个邀请参展的展品,就来自笑成。 笑成前天上飞机前接到的通知,自己都很没想到。 他之前就打听过,想知道是否有可能通过特殊途径拿到第一天展出的名额。结果被业内人士告知,这个展拍会的主席是艾森。说完见笑成不怎么明白的样子,就又道,这个展拍会程序严格,开办三年来都十分公正,就是香港本地的大佬也未必能通过关系拿到第一天的展出席位,让他死心。 笑成还蛮惊讶的,他当然知道像这样的大型活动,背后必然有许多弯弯绕绕,说是公平公正……也只是因其层次和规模相对而言。像是许多展拍会,如果不事先打点,很可能被安排在某个不起眼的展位,连续几天的展期里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而送上的拍卖品,也会被排在最不好的竞拍时段,根本无从体现其价值。 他都做好了砸钱的准备了,结果人家告诉他,我们要遵守规则。 笑成也不知是自己没走对路子,还是举办方真的像那个圈内人说的。 结果没多久,他竟然接到主办方电话,告知他提交的展品“富春山居”被安排到了第一天的邀请参展席位。 虽然是另外安排的展席,但能在第一天展出,也着实令他喜出望外。 不过笑成惊喜之下,也不忘问打听那十个展品都是什么。 对方不便透露,也就说了四个字——“传世之珍”。 笑成心中了然。 如果是这样,他能拿到第一天展出的机会,已经极其难得了。 毕竟刺绣这样织品,和书画一样,都是极具收藏价值的古玩。单以这而言,他的机织缂丝根本没有一丁点和那些宋以来的珍品相提并论的机会。 最前方的巨大led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今天展出的十一件展品,其中最后一个,就是笑成送上去的“富春山居”。 六米余长的长卷上,以缂丝之法还原了元代名画《富春山居图》,以缂丝之法仿水墨画之压、钩、格、抵、枯等笔法,峰峦如幕,佳木苍苍,疏密有致,浓淡咸宜,亭台渔舟小桥点缀其间,令人胸怀一畅。 屏幕上,六米多的长卷被完整的嵌在两面透明的玻璃之间,缓缓旋转过一周,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织品的背面竟然一如正面,通经断纬,犹如雕琢。 还没有正式展出,仅仅是屏幕上的画面,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因为这样一间堪称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竟然百分之八十的工序是机器完成的! 这是笑成特意恳请王晋元和另几位缂丝名家,在机织的基础上,多次试验,又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完成的。 他已经注意到,这件“富春山居”已经明显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笑成一手端着酒杯,正心情不错。 就有人在他身旁开口—— “笑成先生,艾森主席希望能在开幕式之前和您进行一个短暂的会面。”戴着工作牌的引导员彬彬有礼邀请他。 “艾森主席?”笑成放下手里的酒杯,语气里带上了疑惑,他并不记得自己和这次展拍会的主办方有什么直接联系。 那人只是微微一笑,又重复了一遍,“请跟我来吧。” 笑成跟随着他一路绕过觥筹交错的宴会大厅,穿过一个走道,嘈杂的人声一下变得隐隐绰绰。他们搭乘专用电梯上到了会展中心的顶楼。 然后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一整面的全落地玻璃窗,让整个会议室明亮极了。弧形的钢木玻璃会议桌旁边,摆着几条大红色沙发,一位头发花白的外国人已经等在里面了。 “欢迎。”他神色严肃,是标准的英式发音,朝笑成伸出了手。 笑成带着微笑,快走两步上前,同样伸出了右手,用英文说道,“谢谢,你好。” 随即他礼貌的打量了对方一下,这是一位典型的英国绅士,衣着考究,举止彬彬有礼,领带一丝不苟,皮鞋上也没有一点灰尘。在香港,英国人并不少见,但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传统丝织品展拍会的主席,竟然是一位外国人? “请坐。”对方微微弯腰,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坐下,而是问道,“您想喝点什么?咖啡,茶,或者是别的?” “不用麻烦了,”笑成特意看了眼时间,“开幕式很快就要开始,或许您……” 他稍微延长了语调,然后停顿了一下,委婉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请千万稍等片刻。”那位英国绅士充满歉意地弯了弯腰,“艾森先生很快就会赶到,他对和您见面非常重视,由于交通原因,不得不迟到片刻,但他再三嘱咐,请您务必等他赶到。” 笑成眉毛一动,心里吃了一惊,却没表现出来。 仅仅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原来这并不是那位“艾森”? 只是对方又是如何得知他,又因为什么要和他见一面呢? 笑成并不介意花点时间在等待上面,前提是被等待的对象要有这个价值。而这位“艾森主席”很显然具备这个价值。 只是这等待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点? 笑成看了眼时间,已经有二十分钟,开幕式马上就要开始。他对开幕式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参加开幕式的人。 笑成微微皱眉。 马上就听到那位英国绅士向他诚恳的致歉,并且请他再稍等片刻。 笑成却没有耐心继续等待下去了。 他站起来,表示自己不得不离开,如果艾森主席仍有意愿和他会面,他们可以另约时间,他乐意至极。 然后就坚决的回绝了对方诚恳的挽留,拉开门走了出去。 是的,和艾森这位展拍会的主席见面,对他的好处或许远远超过一场开幕式。但注意,也仅仅是“或许”。他对艾森的意图一无所知,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再加上久候不至,气势更弱。 就算艾森最后赶到,他们也已经丧失了对等的基础。 如果真的如对方所说,笑成是“一位重要的客人”,又怎么会让他在第一次见面就等待半小时以上? 笑成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客气了。 电梯门打开,里面一个人走出来,和他擦肩而过。他径直走了进去,按下按钮。就在电梯门完全合上之前,他隐约看见有人回头看了一眼,短短几秒,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看着电梯里数字不断减小,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这确实是一台专用电梯。 那么刚刚那个人会不会就是……?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笑成也没打算折回去确认什么,他走进大厅的时候,开幕式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顶层的会议室里。 艾森推门而入。 这是一个穿着一身咖啡色三件套西装的的青年,分明是一张东方面孔,一开口却是流利的牛津腔。 “威尔,”他环视了一圈,“我的客人呢?” 管家目光下垂,对自己的失职表示歉意,“那位先生并不愿意花太多的耐心在等待这种事情上,但如果您允许,我还是想说,三十五分钟也确实太久了。” “哦,好吧。”艾森动作优雅的解开西装扣子,把外套脱了下来递给管家,然后一抻西装裤坐在沙发上。 他看了眼笑成没有碰过的咖啡,开口道,“请给我也来一杯咖啡,要浓一点。” 然后他才靠上沙发,但背脊依然是挺直的,嘴角带着礼貌却又疏离的笑意,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极好的教养。 很快,咖啡端了上来。 艾森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并没有放弃之前的那个话题,“既然他这么没有耐心,好吧,其实我也没多少耐心。威尔,帮我给史密斯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按b计划开始收购,三个月……哦,别这个表情,我知道你的意思……好吧,那就再多一点时间,看在咖啡的份上,四个月,资金不是问题,我要拥有那家工厂,当然还有专利。相信我威尔,这会让我们大赚一笔。” 礼堂的开幕式上,特区文化部的长官正在进行致辞。 无非是表达了希望特区文化事业更加繁荣,经济产业蒸蒸日上之意。 笑成一边抿着酒,一边可有可无的听着,略微有些无聊。 他在等待致辞结束打开展厅。 虽然已经欣赏了无数遍,这种场合之下,他竟然有些冲动,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眼“富春山居”展示在镁光灯下的样子。 开幕式全球同步直播,第一天单独展出的十一件展品,将通过无数个镜头呈现在整个世界面前。 万众瞩目。 笑成很期待。 结果主席台上忽然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下面有请我们的邀请参展的嘉宾笑成先生,为我们讲解他带来的缂丝作品——‘富春山居’。” 这之前可一点都没给他通知还有这么一个环节。 笑成愣了一下,却丝毫不动。 他并不打算这个时候就在公众面前露面,而且还是全球同步直播。 几分钟之后,仍然没有任何人走上台。主持人之只好随机应变,又介绍了一下缂丝的工艺等等,将缂丝形容得美轮美奂。误打误撞,刚好给笑成打了个免费广告。 笑成在台下听着,忽然有人从背后靠近,他回头看了眼,一个带着铭牌的工作人员面带微笑,靠近他在他耳边问了句,“您是笑成?” “怎么了?” 笑成微微侧身,又看了眼台上,难不成这么执着,非要他上台讲话? “有点事想请您帮忙。” 对方礼貌的说,又靠近了一点,右臂却同时后缩。 他表情扭曲了一下,然后,以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用力挥动胳膊—— 金属的寒光一闪而过。 第44章 “相信这一次展拍会,我们到场的来宾……” “啊!” 台下安静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 接着就是一阵嘈杂混乱,人群慌乱的后退着。 还不停的有人问“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裸漏出的空地上,一个穿着展拍会工作服的男人被人用膝盖死死钉在地上。半边脸迫不得已贴在地面上,露出来的另外半边狰狞的吓人,不断试图扬起脑袋,却又被狠狠压回去,嘴巴里含糊不清的用英语喊着“赶走中国人……香港人独立”之类的话。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这是极左港-独人士。 在他身边不远处,一把手掌大小的水果刀正躺在地上,上面还沾着黏糊糊的血迹,点点滴滴的绵延过来。 所有人的惊呆了。 笑成嘴唇苍白,抬头看了看周围,“谁能叫一下保安。” 保安很快赶到接手了袭击者。这时周围人才发现,笑成压住腹部的手心下,令人心惊的暗红色已经蔓延了出来。 血液从指缝里沥沥淅淅渗出来。 “快,快叫救护车!” 那个港-独分子被两人保安从两侧牢牢控制住,挣脱无望,却还不停挣扎着,仰着脑袋辱骂中国人,中间还夹杂几句必须独立之类的话。 在场的来宾均是心头一跳,不由得和身边熟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这次事大了。 笑成站起来,头忽然一晕,差点没站稳,幸好旁边伸出一双手牢牢扶住了他。 并且用咬字不准的普通话问他,“医生,你感觉怎么样?” 医生?笑成大脑有些迟钝,看着对方回忆了十几秒才辩认出,这是昨天在机场借他书的那个人。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腹部就一阵撕扯的剧痛。他脸色苍白了一瞬,慢慢摇了摇头。 有人抱了被子过来,要让笑成就地躺下。笑成说不出话,就一挥手表示拒绝。会展的工作人员竟然没明白他的意思,铺好被子就过来要扶他躺下,心中气恼极了,正要不顾伤口疼痛开口—— “把被子收了,去搬个沙发过来。”扶着他的那个青年用纯正的英文指挥道,冷静自若,“再拿急救箱来。” 那工作人员一愣,竟然马上照办了。 笑成被扶着在沙发上坐下,听见对方带着十分歉意地声音,安抚着他,“对此我们会负全责,请不要担心,救护车马上就到,不会有事的。” 笑成轻轻闭着眼,没出声。 然后就感觉到有人帮他脱下了外套,解开衬衫,替他紧急处理了一下伤口。也不知道是香港的紧急救护实在反应迟钝,还是他已经有些恍惚,分辨不出时间的长短。 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的疼痛和等待之后,终于隐隐看见几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视线里,下一刻,笑成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二十个小时之后。 视域内是白色的天花板,他发了一会呆,才慢慢偏过头,目光顺着拉着一层薄薄遮光帘的窗子落到地上,然后收了回来,落在床头柜上。 不大的床头柜上挤满了果篮,竟然还攒着一个角,放了一个透明的细长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束玫瑰和剑兰,花瓣上还挂着露水,从笑成这个角度看过去,亮晶晶的好看极了。 忽然响起轻轻的推门声。 伤口的痛感一波一波连绵不断,传遍全身。笑成慢慢转头看去,还没有等到他看到是谁,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太好了,你醒了。” 用得是标准的牛津腔。 笑成这才看清,竟然是那天在机场向他借书的那个人。 那个青年从床脚绕道床的另一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搭在扶手上,松松的交错在一起,动作十分优雅,这时身体微微前倾,关切的看着他,“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大概在这个时候会醒。” 笑成摇了摇头,开口要说话,才发现嗓音异常嘶哑。对方马上伸手按下床头的按铃,很快就有一个护士推门进来。 “艾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艾森对着笑成示意了一下,“他嗓子有些不舒服。” 护士马上为自己的疏忽致歉,然后取出一种特殊的一次性塑料瓶灌上温水,从盖子里抽出一段软管,俯下身要给笑成放进嘴里。护士制服是粉色的方领一步裙,躺在床上看过去,风景一览无余。 笑成不需要这种待遇,他这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就抬手直接把杯子接了过来。 护士有点为难的看了那位“艾先生”一眼,见对方给她示意无妨,才点头转身出去了。 这大概是香港比较高级的vip单人病房了,病床正对面挂着液晶电视,淡米色的墙壁上错落着几幅风景画,床边还放了两把沙发椅,窗明几净,微风徐来,窗帘便轻轻扬起。 但即使是这样面积“奢侈”的病房,床脚和墙面之间的走道也还不到一米,感觉局促极了,天花板也只有两米四五的样子,即使是躺着都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等到笑成放下水瓶,坐在沙发椅上的青年清咳一声,开口,“你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展拍会的主席艾森,慕少艾,三木森。虽然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合适,但我还是很高兴能认识你,笑成先生。” 笑成脑子里一瞬间就清醒了。 艾森,主席? 竟然是他? 他掩饰住自己的吃惊,微微笑了笑,“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其实他已经非常确定,这就是昨天在机场遇到的那个人。只是出于某些考虑,他没有表明这一点。 不过对方马上肯定了这一点,“是的,”艾森笑容洋溢,“没错,我还借了你一本书没有还呢,医生。” 这一句话,他又换回了咬字不准的普通话。 笑成确信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是谁,这句明显是在开玩笑,他咳嗽了两声,没有接这个话题,“袭击我的人被逮捕了吗?” 艾森目光微动,也从善如流的回答,“我相信香港司法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解释。” 笑成注意到,他用的是“我们”。 艾森微笑摊手,“请放心,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以个人名义。” 个人名义? 艾森……姓艾!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笑成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吃惊的睁了睁眼。 艾森并没有留多久,显然他只是因为医生预料笑成这个时候会醒才过来看望一下,安抚并且为这次的事情正式致歉之后,他就离开了病房。 笑成其实很想知道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袭击他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但面对一个意图不明,并且实力强大的陌生人,他并没有流露出自己真正意图的习惯。等艾森出去之后,笑成艰难的挪动身体坐起来了一点,在床头柜上的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已经关机了,开机之后,只剩下两格电。 他直接进入网络,根本不用搜素,新闻频道铺天盖地都是关于那天的报导。 笑成担心的另外一件事,就是自己的身份被媒体大肆报道,打乱了他计划的步调。这么一来,接下来就麻烦不断了。 结果庆幸的是,所有的报导上,针对他的形容都只有一句,就是“某大陆商人”。而那天的事情也已经脉络清晰—— 七月一日刚好是香港回归纪念日,而展拍会又在这一天开幕,一个名为“香港人优先”的极左组织决定要发动一次行动,来响应自己的原则。 当天最大型的公开活动就是“传统丝织品展拍会”的开幕式,然后他们搞到的来宾名单。 其中最显眼,也是排在最前面的大陆商人,只有一个,就是笑成。 “香港人优先”就通过类似的方法,轻而易举的定下了七个袭击目标。 除了笑成之外,他们还有安排了人手在车站商场和机场,按照预定同一时间发动行动,遥相呼应,从而表明组织是全民意志。 结果到了真正出手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或是临阵退缩,最后竟然只有一个人成功发动了袭击——本来他是来得及逃跑的,没想到那个大陆仔被刺了一刀竟然还有力气制服他。 这些青年人满身热血,恨不得能现在干出一份大事业来,好似没一个人脑子里还有理性。然而到得知只有自己一个人真正动手,会被判重刑,那个袭击笑成的人才真正惊慌起来,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然后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香港人优先”的内部情况透露了个底朝天。 随即,全民哗然。 大陆方面和社会上的压力很大,香港警方焦头烂额。 笑成才看了几句,手机就接二连三震动了起来,全是他昏迷这二十多个小时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他没有马上点过去,依旧看了一会报导,才转过去看短信。 十来条短信,其中有一半都是卫邵歌的。 另外的几个未接电话,其中也有两个来自卫邵歌。 短信没什么内容,无外乎让他快接电话。 笑成手指一动,干脆拨了回去。 “笑成?你终于打给我了。”电话里传来卫邵歌故作不满的声音,随即语声朗朗,“我刚刚认识了一位国外的肿瘤专家,你家在b市的具体位置是什么,那边有个会,我们可能今晚或者明天就飞过去,你可要包吃住啊。” “……啊,谢谢。”笑成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心里不由有些感动。他抱歉的解释道,“我还没有回家。我现在在香港。” “香港……”电话里卫邵歌的声音显然有点吃惊,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句,“这两天那边似乎有些乱,听你声音有点虚弱,没事吧?” “没有……”笑成才说了两个字,不知道怎么的念头一转,到口边的话就变成了,“我现在在医院。” “医院?” 卫邵歌语音一挑。 “你怎么了?” 他的语调马上严肃了起来。 笑成这才察觉到自己刚说了什么,这会补救也来不及了,只好有所保留的道,“没什么大事,不小心受了点伤。” 结果第二天,卫邵歌搭乘的飞机就降落在大屿机场。 第45章 天气状况不佳,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两小时,终于降落在跑道上,下机的时候又因为种种手续,耽误不少时间,等到卫邵歌真正走出机场,已经下午五六点了。 航班的延迟也只是增加了心里的迫切,并没有影响到他愉悦的心情。卫邵歌嘴角控制不住的扬起,掏出手机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手机在床头嗡嗡震动起来。 笑成伸手拿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在耳边,“邵歌。” “你在香港哪家医院?” 这还真是个问题,笑成转头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标志。一低头看见被子上印了几个字——“圣爱医院”,他说着把手里的报纸翻过一页,“怎么了?” “我过来……看看你。” “卡啦”一声纸叶被挤在一起,电话里对方极力平淡的语调让他怀疑自己其实没理解这句话真正的意思。笑成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刚下飞机,过来看你。” 卫邵歌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边,话语里终于泄出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半个小时之后,门被敲响了两下。笑成不自觉有那么点微妙的紧张,他把报纸折了折压在床头的花瓶下面,开口,“请进。” 卫邵歌单肩挂着一个双肩包,推门而入,一走进病房,他的目光就准确的落在笑成脸上。 嘴角扬起的笑突然淡了些,“你伤在哪里了?”他两三步绕到病床这一边,把背包放到一边,一低头,目光正正好落在笑成苍白的嘴唇上。 脸上最后一丝残存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说你受伤这么严重!” 笑成没有给对方解释的意思,只是略略的说,“不小心遇到匪徒了,对了,你怎么会在香港。” “当然是……过来看你啊。”卫邵歌说着,在床边坐下,忽然倾身向前,像是要弯腰压下来—— 笑成一惊。 结果对方伸出一只胳膊撑住了墙壁,另一只手翻开挂在床头正上方的一个病情备忘录。出于隐私考虑,上面除了笑成的姓名年龄等基本信息外,病状描述只有短短几个字,“刀伤,创口3.5厘米。” 笑成还在消化那句“过来看你”究竟有几层意思的时候,卫邵歌已经收回胳膊,坐直了身体。他本身就是学医的,一进来看到笑成就察觉到对方不像是电话里说的那样“一点小伤”,创口三点五厘米并不长,但要看位置和深度,如果只有几毫米深,笑成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眉头皱起,“伤口在哪里?”他又问。 前天会展现场发生的袭击已经被定性为恶性事件,整个港岛闹得沸沸扬扬,所有的媒体都在跟进这个事件,无论是报纸,网络,还是电视上,几乎看不到别的新闻。 但是卫邵歌却还不知道,否则看到笑成的状况,他十有八九立刻就会猜出来。 这几年大陆新闻管制还非常严格,港岛这边都闹翻了天了,内地竟然没一点动静。其实那些媒体人各个都是千手千眼,哪里会真的一无所知?只是各大媒体都是战战兢兢在政-府手下讨生活而已,上面出于大局观,不愿意这事影响到港岛对内地的经济引力,下面也只好锁紧嘴巴,做闷葫芦了。 对于这两个问题,笑成都不愿意回答。 他直接绕了过去,“你来香港有事要办?” 卫邵歌突然恼怒起来,“有,探病。” 笑成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谁料卫邵歌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突然说,“失血严重,双臂活动自如,伤在腹部还是大腿?” 卫邵歌微微前倾,“告诉我,是哪里?” 笑成并不喜欢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他脸色也淡了,“你是医生吗?” 卫邵歌却笑了,“将来总会是。” 他一只手用力压住笑成肩膀,另一只手隔着被子从胸口摸索了下去,同时对他扬眉,“别乱动,弄痛了可别怪我。” 笑成终于有些恼了,“你搞什么?” 他伸手抓住了卫邵歌的手腕。 手上没多少力气,他动了动手指,又用力握紧。 这力道分明是没用的。 卫邵歌却立即停下了动作。 然后重重“哼”了声,掩耳盗铃的想要盖住胸腔里,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一下下狠命敲砸的声音。 他短促的吸了口气,有些心慌意乱的想要抽回胳膊。 却动弹不得。 对方明明没用力气,卫邵歌盯着笑成握在他手腕上,修长的手指。 手腕上被握住的一圈皮肤,灼热滚烫,像是绕了几圈烧红的锁链,拘得他动弹不得。 “笑成,”卫邵歌平稳的开口,嗓音里竟然不由自主的泄出一阵阵虚弱,他陡然闭嘴,害怕被对方也听出来。 笑成却没放手。反而加大力道拉了一把。 卫邵歌就更加靠近了一些,顺服得有些不可思议。 笑成微微诧异,怒气也散了些,语气平缓下来,“只是一点小伤,不用担心,如果你真的飞来只是为了看我,应该早点让我知道,这真不必要。” 卫邵歌眼睫低垂,没有发出声音。 笑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落在自己握住对方的手腕上。 他也就顺势松开了。 “你别闹啊,”他玩笑着警告,“我可是病患,伤口还疼着呢。” 卫邵歌“嗯”了声,过了半会抬头看他,神情认真而关切,“我想看看你伤得怎么样,挺担心的。” 对方突然这么好声好气,严肃正经,他反而不好生硬的拒绝了。 尤其卫邵歌还是专门飞来看他。 笑成无奈,“已经包扎缝合了,看不出什么的,医生也说只是皮肉伤。” “我也是医生。”卫邵歌语气严肃,然后又笑了一笑,“未来的。” 笑成还在想要怎么拒绝,卫邵歌就掀开被子把手伸了过来。 笑成一惊,就要捉住他胳膊。 卫邵歌乖乖让他捉住了,却仍然执着的伸了下去,顺着笑成的病号服一路下去,在小腹某个位置停住,“是这里?” 没等笑成回答,随即就灵巧的解开一颗扣子,把手探了进去。指尖感觉到纱布的触感,又在包扎着纱布的位置轻轻游走了一圈。 “伤口在这?” 笑成没觉得痛,反而觉得痒痒的,皱眉,“嗯”。 “刀伤?” “是。” “深度呢?” 笑成还没出声,门忽然打开了。 笑成的被子掀开了一半,卫邵歌半个身体覆上来,一手压着笑成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小腹的位置不知道伸进了哪里。 场面着实有些少儿不宜。 医生一推门就是一愣。 “怎么……”艾森抬头看了眼,顿时收音。 他马上反应了过来,风度极好的致歉,“打扰了,我们稍后再过来。” “等等,”笑成连忙开口,“现在就可……嘶!”他倒抽了口气,一把揪住卫邵歌的手,“你干什么?!” 卫邵歌扬眉一笑,“检查伤口而已。” 他神态自如收回右手,又顺便给笑成压了压被子,才对门口的两个人道,“ok,你们可以进来了。” 笑成脸色有点不好。 医生脸色也有点不好。 给笑成例行检查之后,他一边在治疗日志上书写记录,一边说道,“病人身体素质不错,恢复的挺快,体温正常,创口没发炎,应该不存在问题。”写完最后一笔,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伤口刚刚缝合,现在还不适宜做剧烈运动,建议你克制一下。”最后一句,却是瞄着卫邵歌说的。 笑成:……半响,不动声色点点头,“谢谢,我会谨遵医嘱的。” 艾森倒表现得十分自然,只是目光在卫邵歌身上多看了两眼。 等医生关门离开,他才走过来,关心的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笑成仍然因为卫邵歌有些恼怒,表情不太好,只是仍然维持着礼貌和客气,“已经好多了,谢谢。” 他没有介绍卫邵歌,因为没必要。 艾森同样没有主动和卫邵歌认识,因为同样没必要。 况且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心里有了些微妙的想法。 他在床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笑先生,如果你精神不错,我想和你聊一点生意上的事情。” 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并没有特意的看卫邵歌,也没有做什么示意。 笑成却感觉到对方尾音落在了哪里。 一下子站进来两个人,病房就显得有些局促。卫邵歌靠在窗台边,目光随意的打量着房间里的东西,最后在床头柜上定住。 被各种果篮礼品挤得满满的床头柜,就像是港岛密密麻麻的地面,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攒出一块角落摆了一个细长的玻璃花瓶。 里面插着几束剑兰和……玫瑰。 玫瑰? 这时,刚好听见笑成的回答,他说得很客气,也很疏离。 “不知道是关于什么的生意?艾先生一手便能翻云覆雨,我初出茅庐,恐怕连效劳的机会都未必有呢。” 艾森的目光顿时变了。 笑成并没有和艾森合作的意思。 艾森,姓艾。 艾氏,无论在香港还是大陆,都远不如所谓的“郑景周陈”,但那只是表面的。建国不过百年,华夏却绵延千载,谁能保证除了这四家,再没有长盛不衰的世家大族?只是一般人看不看得到而已。如果不是当年艾氏一朝倾覆,其庞大的根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背后操纵港岛经济政治的那只看不见的手属于谁。 几乎是一夜之间,艾氏分崩离析,荣华不再,但至始至终,都无人知道真正内情。曾流传过一个说法——艾氏是因为妄图分裂统一,才被国家全力打压。 举一国之力,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又算得了什么? 笑成觉得唯独这个比较可信。 虽然如今艾氏仍旧隐身幕后,枝繁叶茂,笑成也不想与其有所牵扯。 况且他本就有自己的计划,艾森找他“谈生意”,根本也是因为有利可图,而他看到的“利”却是笑成所“图”的。 他已经和景氏分羹,自然不想再多一张嘴。 艾森马上明白了笑成的态度。 他并没有纠缠下去,很快站起来告辞了。 等对方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卫邵歌。 笑成转头看过去,准备问清楚卫邵歌究竟怎么回事。 卫邵歌手里已经展开了压在柜子上的报纸。 上面铺天盖地都是“袭击”“刺杀”“港-独组织”之类的醒目标题。 笑成就知道卫邵歌下一句势必要问他怎么受伤的。 没想到卫邵歌开口却是—— “这花是谁送的?” 他说,表情有几丝捉摸不定。 第46章 “这花是谁送的?”卫邵歌点了点柜子表面,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表情却琢磨不定。 笑成看了眼花瓶,正要开口说话,又想起什么,突然沉默了。 他忽然觉得,他和卫邵歌的关系,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他隐约察觉到了这个变化是什么。 但又一直不愿意将之戳破。 卫邵歌却没有放过这个问题,他抱着胳膊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笑成,玩笑道,“嗨,干嘛不说话?” 笑成抬头,对上对方亲切的,热情的,熟悉的面孔。 但是现在看起来,却又不得不说清楚了。 他想。 即使如此,心下也仍旧是淡淡的。笑成轻咳两声,“邵歌,我想问你个事。” 先是安静了一会,过了片刻就听见卫邵歌爽快的声音,“行啊。” 笑成闭上了眼睛,放松身体靠在抬起来的床头,似乎就要睡着了,但在卫邵歌话音落下之后,他马上就开了口,“卫少,你怎么看我?” “怎么看?”耳边传来卫邵歌疑惑不解的反问,且还带着点无辜,“你当然是我的好兄弟啊。” 笑成轻轻笑了下。 病房里响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讽刺,“那你对我真够意思,竟然千里迢迢跑来港岛就为见我。” 卫邵歌沉默了那么一两秒,笑成闭着眼,看不见他的表情,,很快就听见对方轻松的接了句,“那可不?” “哦,真是这样?” 笑成仍旧闭着眼,嘴角含笑,问了一句。 然而不待卫邵歌回答,他陡然睁眼,抛出了下一句,“真是这样、你会唆使连轩挑拨我和莫珊?”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却发出轰然的巨响。 令他耳膜炸裂,几乎听不见别的。 卫邵歌顿时僵住。 笑成静静的看着他,似乎与以往每一次说话时,礼貌的关注的目光别无二致。 卫邵歌试图要在对方的笑容里找出丝毫的勉强和冷意。但是没有,他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笑成嘴唇毫无血色,脸颊也因为失血而格外苍白,这凸显得他的眼睛极亮。 他穿着淡蓝色的病服,半躺在床上,这本是一个弱势的姿态,而就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气势陡然一振,凌厉至极。 那逼人的气势从本应虚弱的身体之中迸发出来,连带着泄露出丝丝缕缕从未为人所知的阴郁和狠戾。 这让他英俊的夺目。 也让卫邵歌心神一窒。 不是质问,也没有任何的催促。 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却在一瞬间剥下了他赖以为存的面具,卫邵歌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也一言不发。 笑成表情是平静的。 他并非一无所知。 他又怎会真的一无所知? 只是生意场上的游戏规则让他习惯于——如非必要,或者有更大的利益,完全没有必要戳破那薄薄一层纸。 他是真不生气,因为最生气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在宁坤暗示他这些都是卫邵歌在背后搞鬼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揍人。 揍宁坤。 让他还敢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然而宁坤冷静得有些奇异。 他一项项列出自己这么说得理由,然后对笑成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查。 笑成那时候正在跟着导师做课程,同时又兼顾着自己的生意,忙碌极了,根本没心思去理会这些,听听宁坤这么说,也就是留了个数罢了。 况且就算是宁坤说的栩栩如生,笑成心里,其实也是不信的。 卫邵歌为什么这么做? 卫邵歌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卫邵歌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三个问题都没有答案。 笑成就把这事抛在了一边,他每日都埋头在导师实验室,又早已经搬了出去,竟然一直都没和卫邵歌碰见过。 直到他从莫珊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情,在那之前,对于宁坤的话,他都是丝毫也不信的。 那件事之后,他和莫珊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他有次要交一份表格过去,那个负责人刚好不在,莫珊见到了,问他需不需要帮交? 笑成就说不用了。 莫珊笑起来,就说他干什么这么客气,是不是还记恨自己? 笑成当然摇头,哪有? 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破了僵局。 然后他们渐渐聊了起来。 莫珊性子大度极了,竟然首先给笑成道歉,说自己当时说话没过脑子,随便听了别人几句话就来质问他,实在太没出息。 笑成表示事情已经过去了,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顺口又问了几句当时是怎么回事。 莫斯哦了一下,就讲了连轩种种,还提到了卫邵歌。 宁坤之前给他说的话忽然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电光火石一般,许多个片段串联在一起。 笑成不由脸色冷峻了下来,连忙又向莫珊确认了几件事。 然后他确认,确实像宁坤说的,是卫邵歌唆使连轩干的。 见他脸色不好,莫珊很快就告辞了,她现在交了个医学院的男朋友,已经在宿舍楼下等着她了,也就不再和笑成多说。 笑成则花费了许多时间才消化这个消息。 他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不可思议。 直到他确确实实,再也找不到任何为卫邵歌开脱辩解的理由,愤怒才像是地底的岩浆,从地面上龟裂的缝隙,一层层涌溢出来。 卫!邵!歌! 他简直气极了,几乎马上就要去找对方。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程以轩打他电话,告诉他导师那里有急事的话,他肯定已经这么做了。 在弄完导师那边的事情之后,笑成才来得及再一次回想这件事。他将前因后果,还有每一个细节细细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顿时觉得荒诞极了。 简直就像是一出毫无买点的荒诞剧,已经有了事实,却梳理不清暗藏的逻辑。 幸好两人不再是舍友,不必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他对卫邵歌最后仅剩那么点好感和特殊也就从此一笔勾销,荡然无存。 冷静之后,笑成已经准备要和卫邵歌从此断绝关系。 至少他不会主动联系对方,如果不是这一次,卫邵歌亲自飞过来的话。 如果不是这一次,卫邵歌特意联系了一位外国的肿瘤专家的话。 他们应该是再无交集的。 卫邵歌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被罚站的小学生。 紧张,害怕,不安。 而这些笑成全都没有在卫邵歌脸上看到一丝一毫。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 直到笑成没有了耐心,收回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卫邵歌才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恢复了正常。 “抱歉,”但他压根没为自己编造任何理由,几乎是干脆的承认了,“我并不是有意要破坏你和莫珊的关系,但是我也没有阻止连轩这么做。” “为什么?”笑成平静的问。 “不知道,”卫邵歌回答的干脆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强调般又重复了一遍。,才说出下面的话,“但我就是不愿意看见你常常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说着迎面对上笑成隐晦不定,诡异莫名的眼神。 卫邵歌陡然一哽,也顿时察觉到了自己说的话中不可思议的部分。 笑成同样在想。 或许卫邵歌喜欢莫珊? 他假设着。 然后就顺口问了出来。 “当然不。”卫邵歌似乎是吃了一惊,马上就否认了。 是的,卫邵歌从来没有表示过对莫珊的好感。但如果说他对哪个人露出过表示——那似乎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笑成吃了一惊。 索性直白的问了出来,“那你喜欢我?” 卫邵歌陡然沉默了。 第47章 卫邵歌陡然的沉默让笑成呼吸微微停顿了一下。 “那卫少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兄弟’的?” 卫邵歌鼻腔里发出一种毫无意义的迟疑的声音,像是自己也找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释,他最终沉默了。 病房里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只有药水滴滴答答的声音。 半晌,笑成用一种带着笑的,调侃似的的音调,“呦,不会吧?卫少,我可有点受宠若惊。” 卫邵歌仍旧沉默着,低头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笑成觉得有点无聊,他承认,刚刚问出那一句的时候,他是有点期待卫邵歌措手不及,又或是恍然大悟。 然后呢? 自己就可以微笑对他说,“抱歉,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样就能把曾经的暗恋无果一笔勾销了吗? 察觉到自己这个念头的时候,笑成差点笑出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和装腔作势。 真没意思。 况且,扪心自问,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如果不是曾经求而不得,太过刻骨铭心。 如果不是曾经的心情早已相隔了十年的光阴,淡成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同样会爱上这个人。 若非如此。 做出这样事情的不是卫邵歌,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舍友,比如杨家鹏,比如宁坤,再一不可再二再三,他怎么会轻易就此放下?十年来修身养性,反而将他性子里的冷厉打磨得更加锋锐,只再不会轻易为人所见而已。 想想自己手上那些未做的事,笑成就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pad,连上键盘。 “卫少,”看了眼还站着不动的卫邵歌,笑成下了逐客令,“要是没别的事,我想休息一会。” “既然要休息就不要看电脑了。”卫邵歌突然开口,似乎压根没听出这不过是笑成逐客的一个借口。 他神色一如往日,就像是石子在水面上砸出的波纹,很快消失无踪,看不出一点痕迹。 就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卫邵歌仔细观察了下笑成的神色,判断了下他的身体状况,“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也需要长时间休息,才能加快机体自我修复。下午吃饭没,还是睡一会,我到时间叫你?” “啪”的一声,笑成突然合上了电脑盖子。 抬头冷冷看过去—— 他本可以虚与委蛇,装作浑然不觉,或是坦坦荡荡,和对方相谈甚欢。 然后用亲昵的、客气的、关心的、礼貌的、甚或是生疏的表达,让对方心甘情愿离开。 但胸中的怒气却一瞬间喷薄出来,让他第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卫邵歌!”笑成语句清晰,几乎一字一顿,“难道是我的态度不够清楚?那么——” 他已经准备说出无可挽回的话,却被卫邵歌轻轻几个字打断。 然后就再也说不出来。 “大概……是的。”前两个字高高扬起,一往无前,后两个字却低低落下,几不可闻。 但卫邵歌继续说道,声音铿锵有力,“我承认,我可能喜欢你。” 他表情冷静极了。 眉峰冷峻,仿若常年积雪的云岭,鼻翼挺直,似乎万古不败的礁石。 如果不是,笑成看到他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右手。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这只是卫邵歌的一个试探,再或者别的什么…… 总之不会是…… 似乎是平稳了一下情绪,又似乎是不甘心笑成的毫无反应。 卫邵歌短促的吸了口气,增加了话语中肯定的部分,“我确实喜欢你。” 他嘴唇颤抖着,说完就紧紧抿住,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注视着笑成,像是执拗的等着一个什么答案。 而他自己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喜欢我?”笑成终于打破了沉默,语调饱含疑惑。 卫邵歌快速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嗯”了一下。 一时间,笑成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吐出两个字,“……谢谢。” 过了十几秒,他抬头看过去,“还有事吗?” 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里,纷杂的念头蜂拥而上,却又潮水般退去。他以为自己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会是前一世种种种种。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脑子里涌现的纷繁画面全部都属于眼前这个人——而非上一世的卫邵歌。 笑成从未执着于过去,但过去却也从未离他而去。 直到这一次,他才确信,有的东西已经一去不复返,再也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卫邵歌表情一瞬间黯淡下来。 他看得出来,笑成有些惊讶,还有许多复杂的,他看不透的情绪,却独独没有他期待的那一种。 对方对他是真没意思。 但他仍旧把自己的话说完,“我们在一起试一试吧。” 气氛很有些尴尬。 笑成已经很明白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卫邵歌却依然这么说了。 笑成摇摇头,已经要拒绝了,刚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和笑成一起来港岛的经理,笑成出事之后他会展那边的事情全都是他在负责。笑成没让他泄露自己的身份,尽量把事情压下去。他做的不错。 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大约是有重要的事情,刚好也打破了房间里的气氛,笑成马上接了起来。 果然是出了点事,因为开幕式上的袭击,这次展拍吸引了极大的关注,尤其是委员会主席艾森先生决定将展拍会推迟三天,但仍旧照常举办。他们这一次带来了许多件展品,理应是这次展拍的重头戏之一,却突然接到主办方的通知,要取消他们的展席。 经理也是见过风浪的,当即就觉察应该是得罪人了,他尝试着疏通了一下关系,但都没用,眼看展会就要举行,他不得已只好打电话给笑成。 笑成一点也不惊讶,他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安抚了经理几句,让他照常准备,自己另有安排。 完了挂断电话,他看向卫邵歌,正要开口,猛不丁就落在他颤抖指尖上。 笑成心里微微一软。 目光微微上移,划过衣服的下摆,到领口,喉结,下巴,再到他紧抿的唇线。 看不出任何异样。 笑成也看不透对方真正的心思。 却同样手腕一动,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说道,“你坐下呗,仰着头跟你说话真挺累的。” 他是非常想不到,卫邵歌会说喜欢自己。虽然错愕之后,也不怎么相信就是了。倒不是觉得卫邵歌会骗自己,而是觉得卫邵歌大概没搞清自己的心思。他还是有些了解卫邵歌的,觉得这挺有可能。 当然,也有可能的是,对方不过是想要……玩一个证明自己魅力的小游戏。 这么想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卫邵……” “我……” 卫邵歌首先收回了话。笑成也就接着说了下去,“你提到的那位国外的肿瘤专家是哪一位。” 卫邵歌“哦”了一声,说出个名字。 那一串有些熟悉的音节让他越发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他伸手拿过手机,在上面把拼写打了出来,给卫邵歌看了一眼,卫邵歌点点头,笑成拼写是正确的。他收回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上下划动着,同时回忆着什么,突然抬头问了句,“美籍英国人?” 卫邵歌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表情显示出他有点迷惑,不过他马上又说,“我可以打电话问一下?” 笑成已经打开了这个人的维基百科词条,确认了几个关键信息,又回忆了一下上一世的时间点,发现无不对应。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这时一抬头,“不用,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他语气比之刚才要温和了许多。 卫邵歌稍稍有点放松,某种自信在身体里滋长起来,他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脊背,身体微微前倾着,目光真诚,“笑成,我……一开始确实是当你做朋友的,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心高气傲,不大看得上别人,但第一次见你就特别想和你亲近。”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笑成的反应。 笑成就抬了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卫邵歌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笑成态度并不轻慢,甚至一点漫不经心都没有,表情认真极了。卫邵歌却觉得,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没有在对方心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最轻微的划痕。 他目光低垂了一下,马上重新抬起来的时候就恢复了正常,却把中间打算说的全部略了过去,直截了当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试试吗?” “不愿意。”笑成微笑,回答的果断极了。 “……为什么?”卫邵歌低沉的问。 “抱歉,我喜欢异性。”笑成又重新展开了电脑。 卫邵歌安静了两秒,“这根本不是理由。”他轻轻的,一字一顿的道,“你亲口说过,你曾经对一个……男人动过心。” 笑成手指停在键盘上,“邵歌,你不是他。”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忽然“哗啦”一声。 笑成抬头,就看见卫邵歌一手抽走床头柜上的报纸,“咣”的一声甩门出去了。 看来是不高兴了。 笑成却笑了。 不论卫邵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能让他因为自己一句话气成这样,风度尽失,他还真挺乐的。 笑成低头看向pad,上面显示的正是一份本次展拍会特邀嘉宾名单。 他一边斟酌着其中几个名字,一边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开学之后,他大三,卫邵歌大四。医科专业要读五年,按正常情况来说,卫邵歌还要在s大度过两年。 但上一世,卫邵歌就是在大四的时候被一名国外医学界的大佬看中,以联合培养的名义收为弟子,出国进修,后来再也没有回国。而那位医学专家的名字正和刚刚卫邵歌说的“外国肿瘤专家”是同一个。 笑成已经发现,虽然他重生将记忆中的一些事件发生的时间提前了许多,但一切大体发展的轨迹却都没有改变。如果不出意外,卫邵歌很快就会离开国内,踏上他人生中新的一段征程。 曾经他只等看着对方的背影越来越远。而现在,他却不再用目光追随对方。 他有了自己的路。 然而想到很快就要和对方告别,并且有生之年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他还是有些微的不舍,和怅然。 也不知道现在那位“威廉姆斯”先生有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卫邵歌是否同意了对方,又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总要是离开的。 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时间点。无论他是求而不得,还是不以为然。 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想到这里,笑成突然惊醒,活动了一下停滞在空中的手指,重新落在了键盘上,将一个个需要注意的名字标记了出来。 然后取过手机,给他的经理打电话。这边事情说完之后,他又给导师传了一份市场战略预测书。 笑成身体素质不错,恢复的很快。他在医院里过的还算悠闲,外面却已经腥风血雨,江湖起波澜。 开幕式上发生的袭击事件不但没有平息,反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这之后整整一星期,都占据了港岛各大党派报纸的头条,成为政党之间互相攻讦的借口。大陆方面一直没有做出任何直接举措,仍旧保持着消息封锁状态。 这还不是后世网络发达到无所遁形的年代,这一点石子还没法在大陆的江海之中激起千层浪。 但笑成知道,这事情中央绝不会坐视不理,他身份并不特殊,但这个事件性质却极其恶劣。之前特区行政长官特意来看望他,这也并不全是走形式,言辞之中隐隐提出如果大陆有调查员来,希望他能客观的陈述事实经过,不要夹杂太多个人情感。 当然对方没有明说。笑成也心领神会。他没想着为难对方,只是对他动手的那个人他却不会就这么放过。香港不久之前已经正式废除了死刑,司法系统独立,量刑又从来心慈手软。 加上袭击他的那人背后必然还有其他港-独势力,是否会受到制裁都是两说。 笑成却没有对前来慰问的特首流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仅仅是作为一个受害人的立场表达了几句不满,又在对方的许诺安抚之下被安抚下来。 不光是袭击他的这个人,甚至还有这个组织,他都绝不会放任自流。他这次只是受伤而非丧命,并非对方手软,而是他运气好罢了。 一个人不会总是运气好。 这个组织尚且流毒在外,袭击不成,折了面子,是否会再做些什么也不得而知,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早就仓皇奔回内地了。笑成从始至终,心境极其稳定。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笑成这么想的时候,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姿容俊逸,从容温和。 而一转身,他就已经着手联络港岛的帮派势力。 他上一世和香港没有多深的交集,也就是生意缘故,来过那么几次。但就是这么几次里,他却和人结下了梁子,差点招来地下堂会的追杀。直到有一个被港岛几大堂会馆首都尊称为为“琛哥”的人救了他,先是将这事压下,又出面斡旋,让那个追杀他的帮派发誓再不闹事,并且只要他每次踏上港岛土地,就必须负责他安全。 笑成来港也听人说过港岛的地下势力分布,但从来都没听过一个“琛哥”的人物,他也完全不知道对方救他所图为何。后来事情平定,有人专门将他请到琛哥面前,笑成惊讶的发现,对方竟然和他年纪相当,如若不是那一身凌厉的煞气,不小心就会把对方当做普通人。 对方对他十分客气,礼待有加,先请他吃茶,又带他去吃港岛的招牌菜。笑成心神不定,自然食之无味,那个琛哥说话客客气气,却没人胆敢放肆,桌子上的氛围完全不像是港岛地下帮派聚会的样子。 直到最后席毕,琛哥才解释这么帮他不过是自己当年曾受他恩惠,得人之恩,必将相报罢了。 笑成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好事,也就坦然表示对方或许认错人了。那琛哥不以为意,说自己也知道未必能遇到当年扶持之人,笑成样貌气质都很相似,虽知不是,也多尽一份心罢了。 对方重情重义令笑成印象深刻,直到这么些年都未曾忘却。这时候距离他上一世来到港岛还有几年,也不知道那位琛哥是否上位。笑成自然不愿意利用对方情义,但如果是要做生意,当然是和琛哥这样的人来谈更让人放心。 他现在还没有得力的助手,这事情也只能自己来,他也并不心急。虽知时间拖久了,那个叫“刘万山”的人就越可能占据司法优势。但是他不在乎,他本就没有寄希望于港岛司法体系。 展拍会最后仍旧正常进行,只是笑成他们的展位被取消了,另外几位大陆商人,也都因种种原因没有参加。 笑成的经理遗憾极了,好几天说话都没精打采的。 笑成也没和他解释,而是让他将一封三折的请帖挨个送到他标记的几位嘉宾手中。经理好奇,忍不住打开看了眼,才惊讶睁大眼睛,三折的请帖里面竟然是用一整张的缂丝制成里衬,且这么一张小小的缂丝,竟然是用二十五种织法拼合而成,左右两折各是十二种,也是十二个方方正正的小格子,中间则是一整块金红。 金红之上,用黑色的细线刺绣出浮起的中文,言语简单,只说邀请对方参加一周之后举办的酒会。 经理恍然隐约明白了些关节。 不过又有点担心笑成身体届时是否能支持得住。笑成摇头,说自己就没打算现身。经理吓了一跳,表示自己难担重任。 刚好这时笑康电话打过来,笑成对他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就不再解释了。 电话接通,笑康先是问了他最近情况,关心了几句,才说到正题——前几天一位美国专家来b市参加会议,特意找到笑康就他最近的研究进行了深入交流,让笑康受到了很大启发。而对方也对笑康的思路很感兴趣,表示愿意联系自己母校和笑康的实验室签订合作协议。 笑成不由惊喜,虽不知卫邵歌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他心里还是十分感谢。和笑康挂了电话,他微微想了一下,就又打给了卫邵歌,结果那边传来的是“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笑成估计对方可能在飞机上,或者已经回了大陆,在那个山林野外享受生活,也就发了封邮件,关了手机没再管了。 一周之后,笑成以个人名义举办的酒会如期举行。而他本人,也在当天办理了出院手续,搬入了一家公寓酒店里,并且专门请了一位专职护理。 他在自己入住的酒店花大价钱租借了场地,又请专人布置,就靠坐在沙发上静候高朋。 医生表示他现在还需要卧床休息,因此他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酒会开始还是半个多小时的时候,经理就忍不住站到门口等待客人。他心里实在有些惴惴不安,很担心今天并没有人来或是来得太少。无论哪一个都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这时候他就格外佩服自己这位老板,年纪轻轻却格外沉稳,运筹帷幄,仿佛万事尽在掌握。 其实笑成也并非真就如此确信万无一失,只是他反而比经理少很多顾忌。 这次没成怎么办? 那就下次。 话虽如此,笑成心里还是紧张的。坐在电视之前,酒会现场的画面清楚展现在屏幕上——现在还是空荡荡的,除了几位侍者和工作人员,再没有其他人。眼看时间越来越近,竟然还是没有人现身,他忍不住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轻轻抿了一口,芳香的液体就在口腔中翻滚炸裂,连带着脑子都被刺激得清醒了许多。他稳了稳心神,端着杯子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屏幕上,他期待的那些来宾,已经陆续进场了。 笑成不由得松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他邀请的人,都是受邀参加这次博展会的设计师,摄影师,艺术家。 并不是所有邀请的对象都表示愿意到来,很大一部分因为时间安排,早在酒会开始之前就飞离了港岛。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收下了请柬。 毕竟是这么精致的请柬。 场内渐渐热闹了起来,正式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却一直没有见到笑成的身影。对此,经理按照笑成的要求,只是笑而不语。 而就在秒针最后一跳,落在“12”那个数字上的时候,全场灯火骤熄。但还不等人群发出惊慌议论,仅仅因为窗外灯火有一点光亮的黯淡大厅上空,忽然缓缓落下一块块蓝色的微光。无数块蓝色光幕从高高的黑暗的穹顶缓缓落下,在不知哪来的微风里轻轻晃动,仿若仙人衣袂,飘然而降,又仿若无尽灯明,熠熠生辉。 而随着光幕的不断降落,仰头怔住的众人也才看出,每一块光幕之上竟然都带着截然不同,但都极其漂亮的机理,随着光幕的起伏而变幻不定。渐渐距离越近,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些蓝盈盈的光幕上漂亮的机理似乎都是精美的刺绣纹路,在蓝光之中仿若凌空漂浮。 笑成通过音响,隐约听见有人忍不住赞叹“上帝”,有人不住的重复“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还有人已经如痴如醉。 他终于放松的笑了,端起酒杯,又咽了一大口。 那些光幕在漂浮在人们头顶上一米多的位置,突然一暗,然后快速的落了下来,有的落在地上,不过马上就有人捡起来,而更多的,直接落在了到场嘉宾的手上,顿时被紧紧握住。 空中只剩下一个光幕。 蓝光褪去,白光亮起,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蓝色莲花在中心徐徐绽放,而花朵周围开始出现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密,直到连成一片。 “下雨了。”有人低低的说,但马上就屏住了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中央的巨大光幕。 雨越下越大,渐渐将淹没了整朵莲花,隔着朦胧的水面,莲花的轮廓也渐渐模糊,直到最后消失不见,画面忽然向前一扑,观者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带进了水里。而水又在下一瞬被拨开—— 缂丝的历史,诞生,沿革,文化,到现在的技法传承,全都徐徐展开。背景至少,不时闪过经纬纵横的画面,概括的展示出缂丝的每一个关键步骤。 中间间或出现一些人物访谈,全部配以英法双语字幕。 等到一切介绍完毕,水波漫涌,蓝色的莲花渐渐浮出水面。 同时一片安静之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笑成的声音。 “很高兴能各位今晚能够出席,遗憾的是,我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到场,所以特意录制了这段音频,为此,我送了各位一点小礼物,现在应该就在你们手中,希望你们都能喜欢……”这时大厅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众人马上就去看自己手中刚刚接到的“光幕”。 才发现首宗竟然是一块块几乎完全透明的织品,而在其上,织就着极其精美绝伦的缂丝图案。也正因为此,才会出现花朵悬浮在空中的景象。 并且他们拿到的每一块都绝不相同,令人爱不释手。 “……如果能得到各位的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今晚,没能在展拍会上现身的一副作品也会展现在各位面前。在场的各位,都是我非常期待的客人。所以在刚刚看到的画面中,其实暗藏了一个小小惊喜……” 笑成眼里笑意渐深,端着酒杯,慢慢的又呷了一口。 而现场,来宾刚刚得知,刚刚在光幕之中看到的莲花盛开,缂丝历史,经纬纵横等等一系列画面,全部都是由一帧帧缂丝图案制作而成! 在场所有人哗然! 刚刚的视频中,他们都看到缂丝是一种传统而精巧的手工艺术品,制作复杂精良。用这种极致精美的织品作为画面的基础帧,这要多大的财力和魄力?所有人都被缂丝的精美和盛大而折服。 特意停顿了几十秒,笑成开始介绍了机织缂丝的手法。 场中开始出现低低的惊叹。 视频刚刚结束,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找上了现场那位负责人经理,表示了合作的愿望。很快又有更多的人围了上去。 没多久,经理就被团团围住。 今晚之后,机织缂丝声名大噪。 而笑成已经关闭了电视,一切顺利,剩下的他已经不再担心。 笑成又给自己到了杯红酒,然后呷了一口,闭上了眼,嘴角带起一丝笑。 明知道现在还不宜喝酒,这个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有些忍不住。 几杯之后,他已然微醺。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卫邵歌。 笑成一接通电话,话筒里就传来对方急促的喘息声,却又很兴奋,“你在哪?” “酒店,”笑成说,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声音也带着点缠绵和温柔,“邵歌,有事吗?” “没事,”电话里传来卫邵歌愉悦的声音,“但是有礼物。” 第48章 笑成稍稍清醒了一些,“你还在港岛?” 卫邵歌“嗯”了一声,迫不及待的问他现在的位置。 笑成报了一个名字出来,听到他呼吸不稳的声音,略微担心的问了他一句是否有事? 卫邵歌声音愉悦,语调轻扬,“没。” 然后等到笑成拉开门,顿时就沉默了,这叫没事? 他还没见过卫邵歌这么狼狈的样子,也不知道他走进酒店的时候有没被拦下来。 卫邵歌额头上还冒着血,好像用什么东西随便擦了擦,抹出一片血印子,颧骨上拉出了一条浅浅的口子,溢出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能看到的胸口,小臂上,更是一块青一块紫,白色的短袖也沾满了灰尘和黑红的污渍,如果不是外面还套了件相对干净的深蓝色外套,简直要怀疑他是不良分子。 但在看到笑成的时候,他马上扬起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然后就准备进来。 笑成却站着没动,上下打量着他,“礼物呢?” 卫邵歌一愣,笑容有点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明天你就知道啦。”然后又问,“我能进去吗?” 笑成退开了一步。 卫邵歌走进来之后就坐在了笑成之前的位置上,目光转了转,就落在桌子上的那瓶下去了一半红酒和明显已经被使用过的酒杯。 笑成反手关上了门。 马上就对上了卫邵歌不赞同的目光。 他不在意的笑笑,“你要来一点吗?”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感觉自己身体和思维都比平时轻了许多,轻轻松就挣脱了平日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顾忌。 他穿着一身居家服,走到卫邵歌身边坐下,才发现他手臂上还有好长一条口子,之前被衣服遮挡了,一点都看不见。 这时微微倾身,“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卫邵歌没说话,只是笑。 笑成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的偏了偏脑袋。 他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拿起电话给自己请的私人医生打了过去。他挂了电话,偏着头看了卫邵歌一会,“你先去把衣服换了,清洗一下。” 卫邵歌“嗯”了一声,又似乎有点不情愿,他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正沉浸在胜利的光荣和喜悦中,一点都不想被打断。 但是笑成那样看着他,他却无法拒绝。 终于还是磨磨蹭蹭的去了。 等卫邵歌洗好出来的时候,笑成正坐在沙发上接受批评。 那个医生用手指敲着玻璃桌面,“……你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嘛?喝酒?” 笑成就不说话听着,忽然看见卫邵歌出来,马上站了起来,请医生帮他看一下。 动作之迅速……卫邵歌都忍不住乐了。 然后抽到伤口,就“嘶”的倒吸了口气。 他身上都是一些皮肉伤,也不严重,只有手臂上那里缝了五六针,其余地方都是上药包扎了。医生处理完之后留了点消炎药,离开之前又叮嘱了笑成一遍诸如不得饮酒之类的注意事项,看来对自己这个病患还是很不放心。 笑成难得今晚心情好,也就小酌了几口,就连续被抓,也是有点小无奈。 送走医生回过头,卫邵歌已经自觉的窝在床上了。 他因为刚刚上药,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消毒水和活血化瘀的药水的味道。笑成就有点嫌弃,不客气的说,“我给你再开间房。”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显得比平时要更放松,说话更无顾忌,也更易于亲近一些。卫邵歌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因此在笑成这么提议的时候,他直接躺了下去,长长舒出一口气,打了个滚,装作睡着了。 笑成:…… 他略略有些恍惚的感觉,脚步轻飘飘的走到床边也躺了下去,他心情很好,也就不在乎卫邵歌耍赖的行为。 他挺好奇对方怎么现在还在港岛?又为什么搞得自己一身狼狈?还有他说的“礼物”是什么? 再就是,对于那天自己粗暴的拒绝,他还心怀些许歉意。 不过这些都无法支撑他继续清醒,持续的兴奋和喜悦在胸腔里发酵,然后弥漫到全身,他觉得身体都软绵绵的,就要这么融化在柔软的床铺里。 他闭着眼睛,很快就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如果不是身边还躺着另外一个人,他现在肯定已经睡着了。 忽然床垫一沉,有人挪了过来。 笑成知道是卫邵歌。 然后下一刻,一个温暖的身体压在了他的半边肩膀上。 “笑成?笑成?” 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但那声音恍惚的像是从山的另外一边传来,飘飘荡荡,模模糊糊。 随即,他感觉到一只胳膊伸了过来,圈在他腰上,然后热热的呼吸喷洒在肩窝里。卫邵歌把下巴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们之间肌肤相贴,紧密无间。 大概是心情太好,又或者是醉意熏然。他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略微痒的有点不舒服。 “笑成?” 他听见对方又叫了他一声。 听起来试探他有没有睡着还是下定决心要把他叫醒? 笑成偏了偏头,没理他。 他想要好好睡觉。 然而肩膀上忽然一轻,接着就感觉某种热力凑了过来,他脑子突然清醒,下意识偏了偏下巴。 那个吻就落在了脸颊上。 房间里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传来卫邵歌形容不出情绪的声音,略微有点闷,“我就知道你没睡着。” 笑成闭了一会眼睛,才睁开,“睡着了也会被你吓醒好么?” 卫邵歌还撑着胳膊在他身上,笑成推了对方一把,卫邵歌倒是从善如流的躺到一边,但是胳膊一转,又重新搂在他腰上。似乎是顾忌着伤口,胳膊也是松松的并没有用力,笑成只要轻轻一挣就能挣开。 但他不想让对方太过尴尬,也就任凭他圈着,只是话语里轻飘飘的不以为意,“吓我一跳,这是哪一出?” 卫邵歌就稍微圈紧了胳膊,不说话。 而这种温度和力度,竟然没有让他觉得不舒服。 笑成觉得再这么下去没多长时间自己就会睡着了,但是又肯定不能这么睡下去。他不喜欢把事情搁置,也下定决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恰好今天这个时候,他又格外的有耐心。 “邵歌,问你个事。” “嗯?”对方这次给了点回应。 “杜克伦被退学和你有关吗?” 房间里等都大开着,亮得不行,什么都一览无余,笑成却没有特意转头去看对方的表情。 旁边传来卫邵歌的声音,“……有那么点。” 笑成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他马上就说了下一句,“在得知他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卫邵歌沉默了一会,“有点恶心……你意思是……” “当然没有,我觉得还蛮惊喜的。”笑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毕竟是校草嘛。” 耳朵边响起卫邵歌几声轻笑。 笑成又漫不经心的说,“对了,你知不知道家鹏一直喜欢你。” 肩膀那里呼吸一滞,卫邵歌立刻抬起半个身体,不可思议盯着笑成,“你说什么?” 笑成表情认真,“是真的,你没觉得吗?他暗恋你很久了,你有什么想法?” “怎么可能!”他这样说着却皱起了眉,“我会跟他说清楚。” “那你觉得不舒服吗?” 卫邵歌勉强道,“……有点。” 笑成笑起来,“如果换成李元彬?” 卫邵歌不说话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笑成的意思。杨家鹏分明有女朋友,似乎还喜欢过莫珊,怎么可能突然喜欢他?他稍微一想就反应过来,这不过是笑成的假设。 “什么感觉?”笑成又问了一遍。 “不太舒服。”卫邵歌最终还是诚实的开口,他已经知道笑成想要说明什么,他想要反驳,但对方说服力又着实太强,他其实已经有些认同。 “觉得不舒服很正常。”笑成只说了这么一句,像是总结,更像是安慰。 然后他就闭上也眼睛,“睡吧。” 卫邵歌不吭声了。 在笑成以为终于能够一觉到天明的时候,床铺忽然动了几下,卫邵歌突然坐了起来,“那你呢?我喜欢你,你是什么感觉?” 笑成睁眼,仰起下巴去看对方,觉得不大方便,就也撑着床铺坐了起来。灯光之下,卫邵歌表情严肃极了,简直就像是新闻里的国家领导人在举行什么重要的双边会谈。 他突然觉得这事情今天势必要有个结果了,顿时又想去喝杯酒,让自己清醒一下。 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笑成坐直身体,侧过脸去看对方,“我的感觉?还挺荣幸的。” 卫邵歌冷静的看着他,“还有呢?” 笑成:“……还挺惊讶的。” “还有呢?”卫邵歌紧紧盯着他。 笑成有点无辜,“没有了。” “你觉得……不舒服吗?” “怎么会?” 卫邵歌眉毛却皱在一起,沉吟了半天,终于问他,“那……我在你心里,算是兄弟吗?” “当然,”笑成没有犹豫,“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大部分时间。 他的表情却有些不大相信,“那现在,你也这么认为的?” 卫邵歌问他,“你不会因为……的原因,就因此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笑成沉吟了一下,“说实话,莫珊的事我很生气。”其实不只这么一句,他还想说许多别的什么。但最后咽了回去。 因为卫邵歌的表情一瞬间变了。 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变化,却让他直觉,这个话题最好到此为止。 “所以,就因为这个,”卫邵歌轻声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为什么受伤?” 他话语极轻,且很温和,却莫名有种危险的味道。 只是还没等笑成捕捉住什么。 卫邵歌语气马上变得十分不满又十分郁闷,“太不够意思了,笑成。” 卫邵歌这么说的时候,笑成又重新把注意力投注在对方的伤势上。颧骨和额头都贴着药绷,下巴青了一块,睡衣露出来的紧实的胸膛上,好几处上着药。尤其手臂上,还缝了针。 笑成忽然想起来,对方这只胳膊之前不是还因为见义勇为伤到了么? 卫邵歌这个样子,明显是和人动手了,恐怕还动刀子了。港岛治安说不上太好,毕竟鱼龙混杂,地下势力盘根错节。但一般人也不会牵扯其中,卫邵歌沉稳谨慎,更没有同龄人的毛躁冲动,怎么会惹出事来? 他一皱眉,有点上心了,“发生了什么?” 卫邵歌“哼”了一声,却没回答笑成的问题,而是说,“笑成,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笑成无奈的看着他。 卫邵歌注视他几秒,继续道,“既然你不讨厌我,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试一试,你也曾经喜欢过同性……ok!我知道我不是他。”他有点气恼的打断笑成正要开口,“但是这至少说明不是不可以……我喜欢你,给我个机会好么?”说到最后,他话语又渐渐降落下去。 笑成不是不动心的。 相信有人这样给你表白的时候,很难有人无动于衷,并且对方还很优秀,并且你还曾经动心过。 但是这不代表他要接受。 “邵歌,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多少有点了解卫邵歌的状态,笑成认真的建议,“假期还有一个多月,你可以出去走一走,希腊,意大利,斯里兰卡,哪里都好,放松心情,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或许你会遇到一个漂亮姑娘,然后……嗯?你知道的,你可以有段不错的回忆?而开学之后,等待你的是繁忙的课业,实验,或许还会为出国和保研做准备……” 笑成加快语速,没有给卫邵歌说话的机会。 “我认为我们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婚姻和家庭、妻子、还有孩子,你不会也不可能和一个同性走完剩下一大半人生。所以,不要被自己一时的冲动所迷惑。也不要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上。” 卫邵歌沉默的抿着嘴。 笑成的话他无言以对。 在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卫邵歌确实不曾考虑过其他更多的东西。 他只是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想这么说,想这么做,想拿到自己想要的。然后他就这么说这么做了。 一遍遍重复,不光是为了说服笑成,也是在说服自己。 笑成是他想要的。 这一点无可置疑。 但就像笑成而言,他潜意识里早就知道这段突如其来的情感根本没有丝毫可能持续一生的时间。 或许只有几天,几星期,几个月。 甚至不可能有几年。 他了解自己。 这让他身体里生气一阵阵的无力和沮丧。他就像被割裂成两个部分,一部分迫切的想要得到,而另一部分则冷静得质疑—— 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不,我喜欢他。 你“喜欢”过很多人。 他是特殊的。 你很快就会失去兴趣。 不,我想永远占有他……我想要他。 …… 他闭着眼睛,努力的听着身体里的两个声音,究竟哪一个最终占了上风。 然而最后,只听得到一句话,不停地重复。 “我想要他。” 没有什么是不是喜欢是不是认真的判断,那些是他无法确定的。 只有一个,他确信无疑—— 我想要他。 这是多么阴暗的心思,就连他自己都嗅出了其中发霉的味道。 他知道这是不能为人所知的。 就像他从小学到的那样,必须伪装成他人期待中的样子。 他需要给它穿上一件光鲜的外衣。 比如——“我喜欢他。” “我喜欢你。”他说。 然后就听见对方干脆果断的声音,“我不会去浪费时间和精力玩感情游戏。” 笑成看着对方,十分认真的开口,“我会对我喜欢的人负责,用我一生的时间,爱她,支持她,照顾她。所以我也期待相同的对待……” “你觉得我不可以?” “或许可以,但一定不是和我。” 笑成觉得他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这是他第二次拒绝对方,如果第一次被情绪左右,有些粗暴无礼,那么第二次就温和且有风度翩翩。 但从没有动摇过。 卫邵歌胸口起伏。 即使他差点要认可对方说的,却也马上被一股无名的怒火包围。 “一定不是和我。”他就那么确定? 为什么? 凭什么? 尤其听到,对方说,“用我一生的时间,爱她,支持她,照顾她。”他就无法抑制的想到莫珊,周晴川,还有别的他一眼看出喜欢笑成的女生。 他无法忍受。 他已经感觉到,身体里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正在渐渐滋长,妄图和他争取身体的控制权。 不,不能在这个时候。 他不愿意。 宁死也不愿意。 卫邵歌狠狠咬住牙,突然闭眼,转身躺下了。 笑成没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等了一下,轻轻道,“邵歌?” 卫邵歌一言不发。 笑成还惦记着对方怎么伤到的,只是这时却不好问了。 但是第二天,他就全部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同时也知道了,对方说的“礼物”是什么。 然后第一次,他无可抑制的心软了。 第49章 《港-独党派遭袭,嫌疑人疑是大陆仔》 《香港人“优先”被袭,港人安全何在?》 《惊恐!恐怖势力入侵港岛!》 《普通公民无辜遇害,地下堂会何时肃清?》笑成把最后一份酒店和早餐一起送上来的报纸折了两折,丢在了最上面,另一只手打开了电视—— “昨日傍晚,警方接到报案,在沙角附近,爆发连续十余起恶性袭击事件,据悉被袭击对象大部分为港-独组织‘香港人优先’成员,现已住院治疗,袭击者尚且逍遥法外,其中……” 他轻轻一按,关闭了电视。 目光落在最上面一沓报纸上印的照片,随即轻轻一转,落在不远处趴在床上睡觉的人。 半边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被子只盖到腰间,睡裤蹭到了膝盖上,小腿肚上一块淤青。他动了动下巴,在枕头上蹭了蹭,凌乱的额发落在一边,露出了额头上白色的药绷。 笑成又看了眼报纸上的报道,伸手把那一沓报纸拿过来,粗暴的折在一起,放进了抽屉里。 大概是报纸揉在一起的声音太大,就把人给吵醒了。 卫邵歌迷迷糊糊睁开眼,准确的看了他一眼,又闭眼睡了过去。不过两秒之后,他又陡然清醒,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掀开被子看了眼时间,目光似乎在寻找什么的转了一圈,然后落在笑成身上。他仔细的打量了笑成几分钟,没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试探道,“才起来?” 笑成点头。 就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不说话。 卫邵歌又坐回床上,把脚套进拖鞋里,“好饿啊。”他稍微打了个哈欠,走进盥洗室洗了把脸出来,“有吃的吗?” 笑成指了指餐车。 卫邵歌取了一个小面包咬在嘴里,找了一圈,发现遥控器就被握在笑成手里,故作随意的道,“开一下电视?” 笑成把遥控器递给了对方,仍旧一言不发。 卫邵歌终于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了。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遥控器上的开关。 早间新闻已经结束,现在是某个理财基金的广告。卫邵歌按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调到新闻频道,结果刚好在放某个婴幼儿营养品的广告。卫邵歌转头看了眼笑成,解释似的说道,“电视节目也挺没意思的。” 笑成没接话。 卫邵歌喝了口柠檬水把面包咽下去,问笑成,“你不吃点吗?” 笑成终于开口了,“没胃口。” 卫邵歌动作一顿,把手里的吃的放下,一转身坐在笑成身边,关切道,“不舒服?发热了吗?”说着他伸手去试笑成的体温,却被抓住手腕推到一边了。 “没事儿。”对方说,却转身坐在桌子前打开了电脑。 卫邵歌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低头继续吃东西。 电视里广告结束,又转回了新闻播报。 “现在插播一则新闻,本台记者刚刚从警局得到第一手消息,昨晚袭击事件……” “啪”的轻轻一声,电视屏幕一闪,变成一片漆黑。 笑成转身看了眼,明知故问,“怎么把电视关了?” 卫邵歌表情自然得很,“哦,都是新闻,没什么好看得。” “我刚好想看看新闻。”笑成说着过来要去拿他手里的遥控器。 卫邵歌表情有些无法形容。 直到笑成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快速的把手缩了回去,连带手里的遥控器。 “看什么新闻啊,”他掩饰的笑道,“多没意思,诶,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要在港岛这里呆多久?” 他说着走到沙发另一边,仍旧把遥控器握在手里,像是害怕笑成来抢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举动有些刻意,他又把遥控器丢在了桌子上,不过却是距笑成最远的一个角。 突然想起什么,他又扬起声音,“对了!你是来港岛是参加那个展拍会的?你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办公司的?应该学校里还没人知道吧?你瞒得也太好了……”他越说越认真,眼睛里带上了些钦佩,“真厉害。” 笑成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来参加展拍会?” 又轻飘飘问了句,“看新闻了?” 他走近几步,似乎想要去拿遥控。 然后就被握住了手腕。 “怎么?”笑成不动声色抬头看他,“不希望我看见?” 卫邵歌抿了抿嘴,没说话。 笑成用力抽出了手腕,转而拉开抽屉,把一沓报纸“啪”的一声丢在玻璃桌上—— “不想我知道这个?” 卫邵歌脸色先是涨红,随即又变得苍白。 “我还以为这是你说的‘小礼物’呢?”笑成的声音淡淡不带感情,卫邵歌却觉得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像是被人狠狠嘲讽、羞辱的抽了一顿鞭子似的。 但是下一瞬,他表情就变得冷漠得惊人。 “不好意思,我……” “我想知道——”笑成根本不看他脸色,干脆的打断他的话,“你告诉我,你当时把脑子忘到哪儿了?”他轻轻点了下桌面,随即又曲起手指,重重砸了一下,“你以为这是在拍港台剧?你以为这些人背后没有别的势力?你以为人家不会报复?你以为警察找不出你?” 卫邵歌整个人都怔住。 过了一会小声道,“我也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笑成反问。 “我雇了几个人……” 笑成差点给气乐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傻得可爱?” 早上一起来就看到新闻,尤其是还被监控照到一段视频,虽然只有半个后背,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是谁。 卫邵歌。他先是一呆,随即就气得不行,马上就想把人拉起来问问清楚。 他以为自己在拍电影,还是行侠仗义?小说看多了吧。 真是胆大妄为! 笑成气极了,尤其是气恼里面还夹杂着担心,就像是冰块裹着刀片,在胸腔里研磨转动,不时就扎他那么一下。 卫邵歌明明远比同龄人毛毛躁躁要成熟稳重得多。 怎么会干出这么不过脑子的事? 笑成胸腔里憋着一股气,直想揪住对方发泄一番,但是就看到卫邵歌困倦熟睡的,舒展的神色,和露出来皮肤上的淤青。就不禁想对方昨晚神秘又有点得意的笑,“有个‘礼物’……明天你就知道了。” 好几种复杂的情感在身体里搅动发酵,酝酿成一种无法描述的东西,笑成叹口气,最后只迸出这么一句—— 还真是傻得…… 卫邵歌被说的呆住。 他张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说过“傻”。头一次被人这么说了,竟然没有一点不高兴。 笑成收敛情绪,冷静问他,“你雇了几个人,都是谁?”然后从抽屉里找出几张纸放了一只笔上去,对卫邵歌道,“把人名和联系方式写下来。” 卫邵歌不乐意。 这事情不需要笑成插手。 看到对方不配合的样子,笑成捡起笔直接放在卫邵歌手里,语气里泄露出些担忧“港岛的‘堂会’不是吃素的。你最好现在就飞回大陆。”他一边想一边建议,眼眸低垂,“联系家里了吗?这事……” 耳边传来卫邵歌笑而扬眉的样子,“不用。”他说,态度很自信,“我处理好了。” 笑成微微抬眼看他。 卫邵歌很肯定极了,“相信我,这几个人不敢乱说。至于那个‘刘万山’,我也不会放过他。” 不敢乱说?笑成有些将信将疑。 卫邵歌能这么说,就说明他肯定有自己的法子,如果是这之前,笑成肯定是信的。但是在对方干了这么“英雄”的事之后,他忽然就有点不确定了。 他推了推纸,仍旧打算让对方写下来。 却被卫邵歌的话打断了,“挺在乎我。”他呢喃了一声,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随即放大了声音,“你挺在乎我!”他肯定道,表情不动声色,看向笑成。语调却暗藏着些许迫切,“不光是这一次,从一开始你就很在乎我。对吧?” 笑成轻轻看他,“所以呢?” “所以我才会以为我和你之间有可能。”卫邵歌紧紧盯着笑成,表情似乎是十分轻松的。 而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右手却极力握紧,直到伤口一阵阵跳动的抽痛,才能借此压制住不自控的颤抖。 让自己能稳定的,带着些许得意的说,“我到现在也没改变这个看法。” 笑成一笑,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点了点桌子,“写下来给我。” 卫邵歌直白的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向沙发上一靠,语气淡淡的,“你不信我?” 怎么竟然这么孩子气? 笑成心里好笑,故意点点头,又摇摇头,语调温和地,“你不是说我在乎你么,怎么现在又不愿意我紧张你了?” 卫邵歌快速的看了笑成一眼,随即又挪开了视线。 但耳朵后面却控制不住的有些发热。 他轻咳了一声,像是要掩饰这个。 笑成却一点都没注意到。 “嗯?”他把纸笔推过去,给对方示意了一下。 卫邵歌微微犹豫,还是提笔写下几个名字,又在其中一个名字后面写下一串数字。 纸上的字迹锋锐飞扬,一如曾见。 笑成手腕一转,就把纸条收了起来,准备花钱找人查查这几个人。然后他就要站起来。 “等等。”卫邵歌似乎还想说什么,伸手要拉他。 被笑成条件反射直接推开了。 结果就听见卫邵歌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笑成马上看他,“碰到哪里了?” 他也没道歉,卫邵歌老喜欢动手动脚,也是欠的。 只是他受伤,终究是为了自己。 每每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滋长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卫邵歌捂着右边手臂,紧紧搅着眉毛,咬着嘴唇一个劲吸气。 看样子似乎是真疼得狠了。 “我看看,”笑成手里主动拉过他胳膊,“松手,让我看看。” 他把卫邵歌左手掰开,包扎上竟然渗出了红色。 “怎么弄得裂开了?”笑成有些不解。刚他那一下可不至于如此。 卫邵歌忍着痛不吭声,笑成也不问了,转头找到电话,准备叫医生再来一趟。虽然那位私人医生有着良好职业素养,保险起见,他还是要再打点一下。 结果卫邵歌也不顾伤口崩开,执着的抓住了笑成的手,不说话倒也不松开。 笑成无奈,“给我打个电话?” 卫邵歌反而更加握紧了,问他,“你心疼?” 笑成不愿意用力挣开弄痛对方,但也有点不耐烦了。虽然任凭对方抓着,语气却是敷衍的,“对,我特舍不得你,成不成?” 明明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卫邵歌却呼吸停了几秒,有那么几分不好意思。 过了一下,低低地道,“我也舍不得的。”他说着快速看了对方一眼,“那天看见你躺在床上,吓我一跳,你说没大事的,我还真给信了。结果伤成那样……幸好不严重,看到报道的时候,我撕了那人的心都有。” 他说完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了,又不看笑成了。 笑成没吭声,实则心里已经软绵绵的不像话。 他最后还是简单的说了两个字,“谢谢。” 卫邵歌“嗯”了声,过了一会松开了笑成的手,叹声道,“你就不能和我在一起试试?你怎么确定我就不行呢……” 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已经差不多消散在空气中看不见捉不到了。 接着就听见三个字。 “可以啊。” 第50章 “你说什么?”卫邵歌猛然抬头看过去,不可思议极了。 笑成沉默的活动着之前被他抓住的手腕,过了十几秒,抬头笑笑,“我说可以,如果你非要试试的话。” 卫邵歌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过了几秒磕磕绊绊的确认,“你说真的。”他虽然是确认,却用了极其肯定的语气。 仿佛笑成想要反悔也没有机会了。 像是察觉到他的意思,笑成漫不经心的捡起手机,一边拨通医生的电话,一边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字,“真。” 卫邵歌还想说什么,刚好电话接通了,笑成对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到一边用英语和医生交流,请他再过来一下,并且表示愿意支付三倍酬劳雇佣他后面几周全时间出诊。 他表面上镇定自若,实则狼狈不堪。 心里像是扔了一堆毛线团,被一只猫爪子拨来拨去弄得乱糟糟。 他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心烦意乱。 笑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怎么在对方渐渐低落下去的声音里,竟然就鬼使神差的说了一个“好”字。 覆水难收。 这可不在他计划之内。 笑成讲完电话,一转头卫邵歌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呢,样子有点傻。他莫名的心情又好起来了。 卫邵歌目光一瞬不瞬追在他身上,却不说话。 笑成收敛了一下情绪。 他刚刚短暂而迅速的分析了一下,他并不是对卫邵歌没有好感,只是也仅仅止于好感而已。虽然不知道对方这样莫名的执着会持续多久,但以他对卫邵歌的了解,不达目的是无论如何不会罢休的。如果答应他试一试就能简单的解决这个问题……那倒也没什么,最多也就一年时间。 最晚明年六月,卫邵歌就会飞去国外留学。并且再没有回国,不算是在一起,仅仅是,按他说的,“试一试”。 也没什么。 他对自己解释。 试过之后,就会知道有的注定不可能。 “那,”卫邵歌稍稍说出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似的停了下来,随即问道,“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先一起……试试吧。”笑成说。 卫邵歌却总觉得这句话没说完。 过一会医生过来了,给卫邵歌重新处理了下伤口,上了药。笑成就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间或问两句注意事项。他倒是没觉得什么,这是他应该做的。虽说心里挺不以为然,但他们毕竟算是定了关系。 医生倒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玩笑问他,“这是你的什么人?男朋友?” 卫邵歌还以为笑成会反驳或者一语带过什么的。 没想到笑成笑而不语,竟然是默认了? 他惊讶得很,又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高兴。 但总归是还有点没进入状态。 卫邵歌还有点神思恍惚,这就把人追到手了? 笑成给医生开了张支票又把医生送走,转身回来。 卫邵歌靠坐在沙发上,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随意的搭在沙发靠背上,下巴仰着,神色思索,表情看起来有些高傲和厌倦。 但也因此显得十分帅气。 笑成心情也很不平静,他在卫邵歌身边较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手肘撑在两侧的扶手上。 他觉得自己比最开始——也就是最开始遇见卫邵歌的时候,要放开了许多。 至少,曾经那些无以言述的旧事不会不受控制的再上心头。 大约是他越来越坚定的缘故。 也大约是,一早接到的昨晚酒会的好消息。让他胸臆之间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整个天地都变得开阔旷达。 他看到了一些以前从未看到过的风景。所以他能够更加坦然的直面那些他以为自己势必要忘却的往事。 甚至用一种有点悠然的心情。 大概是悠然得有些过头了,竟然想让卫邵歌自己试试是不是不可能,鬼使神差就说了个“可以”。 然后就真的可以了。 笑成有过几次恋爱经历,却从来没有过和同性的,更没有和卫邵歌的。 他坐下之后,半天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毕竟他们现在关系算是已经改变了,但是两人却还都不怎么进状态。 稍微一段适应的时间之后,卫邵歌比笑成更快找到感觉。他已经恢复了平日开朗的样子,眉目间更是流露出些兴奋,倾身拉近自己和笑成之间的距离,“我们现在要做点什么?谈恋爱的第一步。” 听对方这么说,笑成忽然心里一松。 升起点顽皮的念头,给他开玩笑道,“我觉得这个卫少更有心得啊。” “这也是。”卫邵歌点头应了,不过马上又做出突然醒悟的样子,“等等,这我好像不能认啊。” 笑成乐了,“没事儿,你挺实诚的。” 卫邵歌也笑,然后就带着伤口了,又哼了一声。 “知道疼啦?”笑成斜斜的靠着沙发,调侃的问他。 卫邵歌立马把下一句闷哼咽了下去。悄悄吸了口凉气,面不改色,“这种程度伤势两星期就能愈合。” 笑成表示赞同点头,“嗯,那也不用我担心了。” 卫邵歌:…… 然后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我知道现在要干什么了。”他停止后背,又靠近了点,“第一步要交代一下彼此的历史问题,比如……你到现在有过几个交往对象?初恋是哪个?最难忘的是哪个?喜欢过你的都有那些?” 他说着说着注视笑成,就等他回答。 笑成古怪的反问他,“你确定我们要讨论这个?” 他撑起一直胳膊支着下巴,“我大概五分钟就能说完,然后是不是就轮到你了?尤其是最后一个……喜欢过你的都有那些?” 卫邵歌顿时收住了话头,他神情奇异的看着笑成,“我之前都想不出……你会这样说话。” 笑成神情有些慵懒,大约是伤口还没有恢复,他总是不时觉得没精神,这时说话也就很轻松的,“因为你还不了解我。” 这句话很有效的让卫邵歌暗自恼了。 然后下一句就让他又平顺了回来,“而且也要看对谁,你现在不是我……男朋友么?” ******** 笑成已经暗中花钱雇人去调查那个袭击他的港-独组织,以及卫邵歌“雇”的几个人。 “香港人优先”组织成员被袭击的事情热议了两三天才渐渐淡下去,反倒是笑成被袭击的事件一直是热门话题已经两周了。笑成觉得很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个事情,才能保持这么久的话题热议。 笑成最后还是说服卫邵歌第二天飞回了内地。一个是他觉得对方呆在港岛总归不安定,难免会出什么意外,另一个就是,之前去b市开会的那位威廉姆斯先生特意打了电话过来,希望卫邵歌能作为他的助手,协助完成一个实验。威廉姆斯是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医学家,而这次的实验也是属于尖端领域,即使作为助手,并且是许多助手之一,对他来说也极有好处。 并且这个实验刚好还是和笑康他们实验室合作的。 卫邵歌直觉上觉得,自己蛮有必要获得笑康的好感。 加上他也知道笑康生病和笑成担心,就更加觉得应该赶过去一下。他也尝试着去分辨清楚他的感情,然而最终却发现,即使在别的事情上,他能够无比理智的用大脑做出严密的分析和判断,但在面对笑成的时候,却是无可控制的被本能支配行动。 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追逐,去占有。 并且是贪婪的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我想要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况且,笑成的那句“喜欢一个人……一辈子”深深打动了他。 让他情难自禁。 笑成送走卫邵歌,又给笑康打了电话。在寒假之后,他们父子关系已经缓和亲近了许多,笑成也常常打电话回去关心对方身体。 这次说了几句,笑成又特意提到了卫邵歌,说自己一个朋友会飞去作为助理帮忙,让他照顾一下。 笑康就问是谁。笑成说了,提到上一次医学论坛,笑康立马就想起来了。 “哦,你这个舍友挺不错的。” 笑康说了句,按照惯例,这句话下面一句就是明敲暗打笑成如何如何,不过大约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终于渐渐把自己这个儿子当成一个独立的成年人看待,也淡了原先希望笑成学医的心思,就省略了后面的。并且也答应了“多照顾一下”对方。 笑成嗯了声,又问了几句,才挂电话。 他知道卫邵歌平日都很忙,医学本身课业就很重,他自己又有许多课外工作。之前笑成没搬出去的时候,他们有时候一周都见不了几次面,现在他又住在外面,倒是更不用碰面了。 即使现在是假期,卫邵歌也不是跑去做实验,这种实验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基本上他后半个假期都见不到对方了。 除非他这边事情结束不回家。 但他还是要回一趟b市的。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即使没能参加展拍会,他们还是在一周之内签订了三笔合同,另外还有几家公司已经有了意向,只是合同书尚且没有敲定而已。单子已经拍给了厂长,让他开始组织生产。 这是他制定的第二条路,也算是打开了。 笑成一边忙着商量合同事宜,一边抽空考察港岛的地产业现状。同时还在调查那几个人。他请了私家侦探一直盯着那个港-独组织的主要成员,他们这么长时间以来倒还真没有动作。 他也找人打听了那个“琛哥”,也完全没有消息,都说港岛根本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受伤其实不重,将近一个月也恢复得差不多,起码能跑能跳了。 笑成最近都在跑生意,他看起来年纪轻,举止却很稳重。下午和几个地产商打保龄球,之后请他们吃怀石料理,等杯盘狼藉之后,也都九十点了。笑成打了的士回酒店,结果走了一半,车抛锚了,司机给笑成说了好几遍“sorry”,拜托他自己下车重新打一辆。 晚上车少,司机抄小路,现在停的地方就比较偏,周围车都很少,几乎没有喇叭声,很寂静。远处横过去的一条街又似乎是夜店,灯红酒绿,妖气袭人。笑成看了一圈,觉得这边可能不太安全,就没有走动,直接打电话给酒店,让他们派一辆车过来接。 酒店工作人员接了电话,问清地标之类,也说那边治安不好,让他找个人多的地方站着别动,他们的车很快就到。 司机还在那边修车,也显得有些着急,笑成过去,他也劝笑成到人多的地方去,说他也要叫朋友来拖车,不然放这里肯定被砸的。 笑成问他这一带哪里等车好一点,司机看了眼远处红灯街,又看了看笑成,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有钱的样子,就说去那边等等,但是不管哪个招呼都不要吭声。 如果有人一定要他说话,也一定要讲英文。 笑成谢过司机,往红灯街那边走。 越走近越感觉吵闹,几辆车呼啸而过,拉过一道爆炸般的音乐声。一家家夜店并排站着,有的门大一些,有的小一些,显得挤挤挨挨。有的更只是一个不到一米宽的小门洞,要猫着腰钻进去,走过一个走道才通得到里面,有点像地窖。 笑成当然没下去,他曾经也不是没玩过这种地方。就是因为早就玩过了,现在才不感兴趣。 拒绝了几个明显是拉客的年轻女孩,他随便找了个亮着的路灯站住,一掏口袋,摸出了一包烟。他是不抽烟的,这个是带着招待客人,又放了回去。找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十点四十了,本来想刷刷新闻,电量又只剩最后一格,要留着等电话。 他站着就有点无聊。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条街的音乐声都停了一停。 马上就发生了不无聊的事。 第51章 【番外】 “醒来了?”被子被一掀了起来,有人过来轻拍他肩膀。 卫邵歌翻了个身,把脑袋更深的埋进被子里,“再睡一会。”含含糊糊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的。 然后他就听见一个带着点笑的声音,故意诧异道,“才知道你也会赖床。” 那熟悉的声音和梦里的声音严丝合缝的重合在一起。 像是一个完美的拼图。 像是凉凉的泉水,一下子漫过全身。 他顿时清醒了。 “笑成,”他叫了一声对方名字,声音里不经意就带上了有点暧昧的亲昵,“你醒来真早。”他感叹了一句,就又闭上了眼。 床垫一沉,有人坐在了身边,身体一动,压了上来。 他心里顿时一阵紧张,不知道要不要睁开眼睛。结果对方的动作突然在半途停住,卫邵歌忍不住睁眼。 就看见笑成撑着身体越过他拿到手机,又收回了胳膊。 对方看了眼手机屏幕,同时对他说,“你也可以再躺一会,我下午四点的飞机,两点出发。” “什么?四点?”他一愣,马上爬起床,跳在地上找拖鞋,“你昨天怎么不说?什么时候订的票?” “刚订的,临时有事,难得来一次,你还可以多玩两天。” 卫邵歌跑过去开电脑了。 “这么着急干什么?” “买票。”他在网站上搜索了一下,又让笑成来看,“是不是这个航班?” 笑成走过去,手插着兜,低头看了眼,“嗯,是。你也和我一起回去?不在这边多晚几天?” “一个人多没意思?”卫邵歌说。 两下买好票,就走进去洗脸刷牙。 很快就弄好出来,套上毛衣外套,对笑成抬抬下巴,“走吧?” “还没商量去哪呢。”笑成这么说着,也跟上了。 卫邵歌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点笑。 他们住在市中心,虽然还不到八点,街上人已经很多,市区有很多车能转到附近的一个很著名的旅游景点,因此来往有很多大包小包的游客。 他和笑成在这里住了七八天,倒一直没去玩过。 主要笑成很忙。 卫邵歌也没看对方,就凭着感觉,准确的握住了对方自然垂落的右手。 手心里微微挣了一下,随即还是放松了。 “在街上呢。”他听到对方低低说,但是声音却是满不在乎的。 他知道笑成不怎么在乎这个,这么说也只是提醒他。 被人打量确实很不自在,但也不算什么,谁让他喜欢这种——将整个世界握在手心的感觉。 然而一想到对方曾经主动牵过别人的手,比如——莫珊? 卫邵歌就十分有些不痛快。 随即更加的握紧。 昨晚上做的那个梦一下子清楚的浮现在脑海。 搞得他心烦意乱。 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 “吃个早饭。”笑成拉住了他,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掏钱买了两份本地才有的巴掌大的烤饼。 然后递了一个他,还是热乎乎的。 过了一会又递给他一杯豆浆,也是热的。 烤饼是辣的,味道一般,他咬了一口,却高兴起来。 因为对方总是记得他的口味……喜好,一系列小细节。 乃至于他曾经也以为,笑成是不是早就喜欢他,就是不肯承认罢了。 后来才知道,不是的。 大概是对方的一点小温柔? 他说不上来,总觉得笑成不会一点一滴注意一个人的喜好,除非是他非常在意的,喜欢的……但他也知道,笑成确实没有那样喜欢他……虽然每每承认这一点,都会让他极其的不痛快。 好吧,心塞。 把吃完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笑成走过来问他,“去哪?” “去给连轩他们买点特产,前两天就在网上一个劲敲我,想装没看见都不行。”他玩笑的抱怨了一下,说着掏出手机,“我看看哪里有。” “别动。” 忽然嘴边被碰了下。 笑成把纸巾收回去,揉成一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转头看见对方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解释了一下,“吃到下巴上了。”笑成的动作神态都自然得很,卫邵歌却突然不好意思了。 虽然对方在这之后就特意退开了一步。 他心里仍旧有点小高兴。 查好了位置,他们坐车过去,买了些当地特产,又在外面吃了午饭,时间也差不多了。回酒店取了行李赶到机场时间刚好。 他们各自拉了行李箱,箱子都不大,笑成的更直接是方形的商务旅行箱,只放得下几件衣服。想把买的东西都塞进去,着实费了一番力。 弄好之后笑成去洗了个手,出来之后就问他,“走了么?” “可以了。”卫邵歌说着站直身体。 然后就在他们要出门的时候,纷纷收到短信,说天气原因,航班可能要推迟。没几分钟又接到航空公司的电话,给他们致歉,因为天气原因航班要推迟两个小时,也可以为他免费改签为之后三天的任意班次。 晚两天回去肯定来不及,现在只能等等了,幸好酒店还没退房,不用在机场等着。 挂了电话,他们都有点无聊,卫邵歌就说,睡一会? 笑成摇头,说自己看会东西。 他看了对方一会,就躺了下去。昨晚上做了一晚上的梦,他几乎都没怎么睡,在外面走了几个小时,现在就发困了。 头一挨到枕头,没一会就睡着了。 然后不出意外,昨晚上重复了一晚上的梦境又自动重播了一遍。 卫邵歌醒来的时候,眼睛里又是烦躁又是厌倦。 他想自己大概是魔障了,要不然怎么会来来回回梦见笑成暗恋他喜欢他对他求而不得,而他竟然在察觉之后开始疏远对方,还自以为风度体贴。 和现在的情形刚刚好调了个。 想想要是笑成像是梦里自己做的那样,完完全全的避开他,疏远他,刻意保持朋友的距离—— 笑成不惯于他的触碰已经快把他逼疯了。 若是如此,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也不愿意去想象。 但他又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个梦有多不真实。梦里的那个“笑成”,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指代——可以被换成任何一个有相似身份的人。 他都会这么做。 他了解自己。 并且他做的没错。 而一旦那个人是笑成,他就忍不住想骂一句,操蛋的。 梦里面,自己那是吃多了吗? 他怎么会、怎么能、怎么舍得? 又怎么……忍得住? 他大概是真的魔障了。 卫邵歌闭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翻身爬了起来,一看时间,才过去一个小时。 过去一看,就发现笑成睡着了,手上还握着鼠标。 电脑放在膝盖上,但已经自动睡眠了。 他有点心疼,笑成最近很忙,他是知道的。 他大概知道对方在忙什么,惊叹之后也会忍不住想,我喜欢的人这么优秀。 他走过去小心的把电脑拿开,想要把对方抱到床上,让他好好睡一会。笑成大约是真得困极了,眼睛下面有点发青,他一路折腾把人床上放好,竟然也没把对方惊醒。 拉过被子就要给他盖上。 他动作突然一顿。 笑成双眼轻阖,嘴唇微抿,虽然熟睡,神态却并不放松。 但却显得毫无防备。 不会像他醒着的时候。 推开他,拒绝他。 卫邵歌这么想的时候,手指已经忍不住落在了对方的嘴唇上,轻轻揉动。 他心头忽然跳起一团火,让他克制不住的俯下身—— 然后他动作停顿了一下。 喉结上下滚动,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阻隔,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更进一步。 他胆怯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卫邵歌眉目间浮现出一股狰狞的冷厉,随即马上被另一种渴望所取代。 他轻轻皱眉急促的吸了口气,身体的某种反应让他差点克制不住自己。 而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则让他格外的不舒服。 但最后他妥协了。 附身,终于轻轻吻了上去,却落在了锁骨上,然后是脖子,他一点点点吻着,吮吸着。 像是一个饶有耐心,却也循序渐进的猎人,不断的朝着既定的目的地转移。 直到最后一下,吻在对方的嘴角。 他忍不住咬住了一点唇肉,松开牙齿,就要深吻下去。 忽然被捏住了下巴。 “别闹。”笑成睁开眼睛,含糊的说了句。 话语是亲昵的,动作却十分的果断。 推开了他。 “时间到了吗?”笑成没有看他的脸色,而是坐起来确认了下时间,他神态是不以为意的。也就是这样,才显得格外冷淡。 然后摇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卫邵歌没说话。 突然站起身快步走进了浴室。 冷水冲击而下,顺着额头漫过眼帘,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心跳得很快,又觉得很渴。而能让他解渴的……却又无法触碰。 灼热的呼吸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大脑越来越接近空白—— 在得到解放的瞬间,他陡然握紧拳头,“咔啦”一声狠狠砸在了镜子上。 我喜欢你。 我走不近你。 第52章 “砰!”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声接着一声尖锐的的警报鸣叫。 笑成手上的动作一停,抬头看去。 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奥迪车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不少酒店夜店的客人跑了出来,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却没人靠近,更没人报警。 没过几分钟,楼上爆出一句脏话,笑成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接着就有人从楼道里冲下来,冲到那辆奥迪旁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引擎响了两声,竟然这么冲出去了。奥迪车开出没多久一堆人追了下来,手里提着西瓜刀双截棍之类。领头的大哥狠狠啐了一口,扬起短刀砍在金属电杆上,发出好大一声“咣”,周围人顿时跑回店里面,没人敢再看了。 小弟开车过来,一群人挤上一辆白色面包,瞬间扬尘而去。 好像暂停键终于弹了起来,这时候,一条街的音乐声才重新响了起来。 周围人又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笑成拿起手机看了眼,刚好酒店的电话打了过来,街上音乐声太吵闹,他接起电话往一个安静的小巷子走进去,“喂……好的……” 这是两栋房子之间的间隙,外面宽里面窄,宽度不到两米,房子看起来像是自盖的,又后期加盖了两层,屋顶上盖着瓦楞状的棚顶,越往上就越是贴在一起。小巷两边挨着墙的地方堆满了废弃物和垃圾。他走了几步就觉得没处落脚了,电话那边让他看一下附近的标志物,他转头找到这一片最高的建筑,叫什么酒家的,外面挂满了灯红酒绿的牌匾,给来的人形容了一下。 “对,我在下面那条……”他说着往外走了两步,巷子里没多少亮光,脚就在一个翻倒的破沙发上碰了一下。 “……有很多家夜店……” “碰!”的一声。 倒扣着的沙发突然飞起来。 一个黑影从背后扑上来,笑成迅速让了一下,还是被狠力撞了一下。伤口就是一阵挣痛。 那一道人影擦着他窜了出去。 笑成条件反射一抓一拉,差一点就卸掉了对方的胳膊,同时脚下一勾一踩,这种情况之下,对方竟然还用力一挣,笑成索性松开手。 黑暗里响起一声闷闷的撞击声,接着是清脆的金属掉落地面的声音。 笑成猜那是刀子,他一脚踢远。 不远处悉悉簌簌爬起来的声音,但这个声音持续了很长时间。 笑成按了按伤口,电话被他握在手里,竟然还没挂,那边传来“喂喂”的声音,笑成按下了扩音,声音就一下清晰起来。 “先生,您还好吗?有没有事?喂喂……” “我很好。”笑成一边回答一边朝着人影的方向走过去,“你们快到了吧,这里是挺乱的……” “发生了什么吗?”声音通过扩音,在黑暗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极其响亮,“需不需要我报警。” “哦……”笑成已经走到了那个人面前。 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是一个撑坐在地上的人影,一手压在腰腹上。尽管看不清什么,笑成却能感觉到两道仿若实质的目光,冰凉阴狠的刺过来,正一瞬不瞬盯着他。而在电话里传来那个“报警”的提议时,对方明显紧绷起来。 看来是个犯事儿的。 逼急了不好。 笑成并不畏惧。 他练过两下子,而这人明显是受了伤。 但他也没想惹麻烦,就准备说“不用”,然后从这走出去。 也是刚好,云开月来,一束亮光骤然降落下来,照得整个巷子亮了起来。 偏偏就是这么机缘巧合,月光照在那个人脸上。 笑成倒吸了口气—— 这是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孔,非常瘦削,平平无奇,但却被一道狰狞的刀疤,斜斜从眼角拉下,将整张脸割裂成上下两个部分。 这是—— 他脸色变了几变。 这样一张脸任何人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 他当然也不会。 这是正是他这几日在找的人——“琛哥”! 笑成立刻挂断了电话,在对方警惕的视线中慢慢蹲了下来。 这并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 当年,在被带到琛哥面前之前,笑成都从来没想过,号令港岛堂会莫敢不从的“大哥”竟然这么年轻,年轻的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他脸上横贯而过的刀疤,以及身上悍然之势。 笑成几乎要以为他错认了人。 而现在眼前这个人,则比他记忆中的面孔更加年轻了,不光是长相,更是他浑身毕露的锋芒。 宛如实质,择人欲噬。 但笑成看来,却还远不及日后。 毕竟,刚过易折,重剑无锋。 刚流了好多血,头已经开始一阵阵发晕,但是现在绝对不能晕过去……压着伤口的手指狠狠一掐,激痛瞬间像毒蛇一样从脊椎窜上来,差点从喉喽里飞出去。 他狠狠咽了回去。 绝不能让对方看出他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但这人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动作? 是在等帮手?是已经看出了他不对劲? 还是暴刘下了什么命令? 他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要不是他刚刚跳车下来时候撞上了膝盖旧伤,加上被那王八羔子捅了一刀子,不然……他冷然盯着笑成。 这是一张生面孔,他从来没见过。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却没想到那人突然朝他伸出手,陌生的大学仔脸上满是抱歉,“哎呀,抱歉抱歉,没摔伤吧?” 用的是英文。 没听说混沙角的小弟是讲英文的? 他说什么?抱歉?撞到了自己? 这人脑子进水了,还是这是暴刘耍的新花招? 他沉默了,斟酌的看住对方不说话。 笑成又问了句,“你没事吧?” 对上对方戒备的目光。 他尴尬的把手臂收回来,突然想起来,港岛也不是人人都会说英文的,当年他见琛哥,似乎是用也是普通话? 于是特意用普通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这次对方终于给了点反应。 “你不是暴刘派来的?” 笑成一怔,暴刘? “那你是谁?” 对方说的普通话极其不标准,笑成思考了一下才理解过来,“我不知道暴刘是谁,我是来这边旅游的。”他表情十分的真诚,“刚刚真是不好意思,补偿你医药费的。那……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这样真诚的语气,关心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 卫邵歌。 当然他是假装的,他也看出来,对方是在躲什么人,并且以为自己看成和那些追捕他的人是一伙的,才会在他不小心碰到沙发误会自己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跳出来想要先发制人。 若是其他人,他教训对方一顿也就罢了,肯定不会伸出援手。 他知道港岛地下势力错综复杂,有时候多管闲事就意味着惹祸上身。 但琛哥不一样,琛哥对他有恩。他也只好装傻,装单纯,装做涉世未深。 虽然这么来蠢了点,但除了这个,他还真没想出其他更好的法子来。 而且他还看出,对方伤得很重。只要拖到对方支持不住就不得不接受他的帮助。结果没想到这么快—— 他才说,“我叫笑成,你叫什么名字?我是s大学生,第一次来……” “……陈琛,别告诉别人。”对方说完就晕了过去。 在确认对方是真的失血过多晕过去,不会暴起发难之后,笑成脸上的神色一瞬间淡了。 刚好这时酒店的车已经到了,笑成掀开陈琛右手看了眼,血把衣服都染透了。 酒店的人到了之后,他请对方帮忙把陈琛抬上车送到医院。 他们本来很不愿意,并且劝笑成不要自找麻烦。笑成塞了点小费过去,态度又很坚持,他们也只好答应了。 到医院办好各种手续,医生过来说伤口要做个特殊处理,费用很高,问有没有联系到伤者家人。笑成刚已经从把对方手机搜出来藏在身上,当然不可能联系上什么“家人”。 医生无奈,说连伤者什么证件也没有,他们程序上很难处理。也只能先紧急缝合。 听医生这么说笑成马上表示治病救人第一位,自己愿意签字,承担全部费用。 医生惊讶的看着他,虽然有政府负担大半,但削减下来也是一笔。最怕万一伤者不是港岛居民,他要承担的费用就会极其昂贵,因此劝让他多想想。 毕竟笑成看起来就像是大陆过来旅游的大学生,拿出这么笔钱也不容易。 笑成摇头,态度挺坚定。 医生还挺感动的。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之后警察过来的时候,他才帮笑成说了许多好话。 在警察到来之前,笑成请的律师就已经到了。他来港岛之前就联系了一位处理商务纠纷的律师,来的路上他打电话给这个人,请他帮忙联系一个专门处理这种案件纠纷的同行,他愿意出高价。 这个高价请来的律师果然物有所值,人脉很硬,打了个照面就搞定了警察。 等这边事情处理完,也已经凌晨两点了,笑成就准备回酒店,他还没走出医院,手机响了起来。 竟然是卫邵歌。 这个点,难道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他去做的这个试验是和笑康的实验室合作,笑成不由得紧张起来,马上接通了电话。 “邵歌?” “……笑成!”卫邵歌先是一愣,然后声音马上愉悦的扬起来,“你怎么还没睡?” “嗯,这个点打电话,有事?” “没……刚做完实验,”话筒里传来“吱”的一声,然后是沉重的“砰”的一下,“刚从实验室出来,今天数据有点异常,我从下午算到这会了都。” 听出对方话语里不自禁带上的抱怨,笑成笑了一下,卫邵歌到了b市之后一头扎进了实验室,只打过两个电话,还都没说两句就匆匆挂断了,这会特意打电话过来,却是因为这个? 笑成难得有了点谈恋爱的感觉,听到对方说忙了一晚上,关心道,“吃饭没?” “下午吃了盒饭,b市盒饭味道不怎么样。” 笑成乐了,“全国的盒饭味道都不怎么样,过几天我回去了带你尝尝b市的本地菜。” “哈哈,听说阿姨手艺非常不错。”卫邵歌刚说了一句。 电话那边,笑成突然沉默了。不过也只是短短十多秒,他才准备不着痕迹的化解掉尴尬—— 就听到卫邵歌立刻解释,“我是听实验室的几个研究生讲的,阿姨常常送汤过来,味道好香啊,不过那几次我都在盯数据,光闻味道了都没吃上。”他说着,满是遗憾。 笑成隐约觉得对方说得有点刻意了。 就像是刚刚那一句是故意说出来试探他似的。 这也就是个念头,他当然顺着卫邵歌的话接了下去。 “b市有几家的汤煲很不错,等我带你去尝尝。” 那边传来卫邵歌愉快的声音,“好啊。” 他又想起什么的问笑成,“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在酒店吗?” “正要回去……”笑成说着坐上一辆的士,给司机报了酒店的名字。 司机踩下油门,顺嘴问了句,“晚上医院留访到什么时候?” 就被卫邵歌隔着电话听见了,马上扬起声音,“你在医院?怎么回事?” 笑成给司机抱歉的笑笑,然后给卫邵歌解释i,自己没事,就是助人为乐了一把。卫邵歌这才放松了点,不过在得知“助”的人是个男人之后,他声音顿时又有些古怪。 “想什么呢你?”笑成揶揄了一句,“除了你还会有第二个不成?” 知道他说的意思,卫邵歌心里有点高兴,但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不是还有一个‘前车之鉴’么?” 刚好司机搭话,笑成间或指指手机解释了一句,“女朋友,有点吃醋。” 司机顿时懂了,笑说让他一定要解释清楚。 笑成应了两句,回转过来那边给没音了。 “邵歌?” “……在呢,刚下楼梯,你回酒店了没?” “在路上呢。这么晚打过来,怎么了?” “没事儿……”卫邵歌声音拉远了一下变得有些模糊,“想你了。” 第53章 笑成一瞬间不知道要怎么接。 他们大概有半个月没有见面,电话也只打了几个。 这种情况下,笑成应该回答一句“我也是”才对,可惜说真的,他真挺没有这种感觉的。而且他也不觉得卫邵歌会有。 所以他停顿了一下,用微微带点疑惑的声音,“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卫邵歌快速的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那跟你讲一会儿,你到酒店了告诉我?” “坐上车了,一会就到。”笑成说完反应过来,顿时补救道,“你这两天忙不忙?”说完他话一顿,这不是明显得吗,都到这个点了还没睡,能不忙? 就是寒暄也未免太不上心了,他略略有点尴尬,正要开口解释。 卫邵歌就自然而然的接了上去,“哎,有点儿。”他话语里没一点儿异样,反而带上了些自然而然的抱怨,“虽然项目很顶尖,但我们干的都是最基础的工作,合并数据,分组对比,观察记录,又累又费心……主要是没意思。” “每天都弄到这么晚?”笑成有点找到状态了,“身体吃得消吗?” “差不多吧,早上八点就要就位,不过中午能睡一会,不过也只是前期会辛苦点,到中期之后就轻松了。” “你这两周都是这个节奏?”笑成是真有点关心了,“这样不行吧。” “没那么累,就是睡觉少了点,要不停的盯着数据。” 刚好车子开到了目的地,笑成付了车钱,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下车。 卫邵歌也听到了笑成付钱的声音,问他,“你到了?” “嗯,”笑成走进酒店大厅,“你回了没?” “到了有一会了,都躺床上了。” “那快睡吧。”笑成想让他多睡一会,就不再多说下去,“我挂了。” “……成。” 第二天医院打电话过来,说病人已经醒了,但是坚持要出院,他们拦不住。让他赶快赶过来。笑成沉吟了一下,说那就别拦了,让他走吧。 医生一愣,说这人不配合,听口音明明是本地人,却不愿意拿出身份证件,要是他就这么走了,笑成就不得不承担一大笔治疗款。 笑成问了下具体数目,就问是否可以电子支付。 医生迟疑了一下,大抵觉得这个好人当的有点过了,不禁又确认了一遍。 笑成还有事情要忙,给了肯定的答案之后没再管医生会怎么想,就结束了通话。 他在这边又呆了一周,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完毕,就订好了回b市的机票。暑假还有三周,他打算回去看看笑康的情况,顺便……见一见卫邵歌。 结果就在上飞机的前一天,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 其实也不算是事儿,因为在他察觉到之前就已经被消匿于无形。 那天晚上回酒店,前台的小姐告诉他有人找他,已经在大堂等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 笑成心里好奇,他在港岛这么多天,多是他找别人,还真没人找过他。 结果他特意过去一看,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年轻男子。穿得挺普通的,看不出是什么身份,但不像是做生意的。 对方显然认识他,一见他就站起来,态度客气得不行。 笑成有些疑惑,结果听完对方的来意,反而更加疑惑了。 原来这个人特意等他这么久,就为了见他一面。 而特意见他一面,就为了问他一句话—— 有两个人想要搞他,但现在被抓住了,问他想怎么收拾? 两个人? 笑成马上想到了那个他一直让人盯着的“香港人优先”的组织。但对于对方说的话,他又十分的将信将疑。 转身打电话给自己请的私家侦探,竟连续几个电话都没打通。他不死心,又打了几个,终于打通了,电话里对方声音含糊不堪,反复让笑成重复了几遍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然后就是一番解释,意思是请他放心,这边完全没有问题。 笑成顿时怀疑起来,仔细追问了几句,对方就包不住了,开始语无伦次,说不清楚。 笑成明了。 他找这人是一个很靠谱的圈内人给介绍的。 而一番话说完,他才知道,对方拿了钱却没怎么办事,每天只是随便看看情况就作罢。而对方这么不尽心的原因竟是因为他是“大陆仔”。 笑成本来还是蛮信任的,现在么……呵,他已经打算找律师起诉对方了。 宁可多花点钱,多少也要给这人搞出点风波。 他一转身,再面对那个来人的时候,态度就热情了很多。他邀对方去餐厅,又问他名字和身份。他只说让笑成叫他“冰仔”就行。 本来冰仔还不肯去酒店的餐厅,笑成劝说那里说话方便,他才同意。 已经八点多,西餐厅里人并不多,笑成把菜单交到冰仔手里,对方没接,笑成就给两人稍微点了几样。 等侍者下去了,他就切入了主题。 冰仔还算是知无不言,凡是笑成问的,都详细说明白了。这才知道那个港-独组织一直都没死心过,上次事发之后遭到了警方的密切监视,组织首脑得到消息迅速跑路才躲过拘捕。后来舆论上又吵翻了天,他们都一致觉得必须要趁此立威,又得到了道上某个大哥的支持。 自那天之后就为此准备。 在这之前,笑成并不知道这种极左组织竟然还和地下势力有联系,且在港岛日趋复杂的形势之下,这种联系竟然如此密切。 而那两个人为此接受了专门“培训”,势必要一举成功。但他们不知道,冰仔带人已经盯了他很长时间,就在行动的前一天,直接一锅端了。 若非如此,笑成现在就不可能坐在这里和对方这样交谈。 大抵躺在病床上还能开口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笑成心里先是一惊,随即微微放松。 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 定下心神,又细细追问许多细节。 他提出的问题对方全都好好回答了,但在问到为什么这么帮他的时候,对方一反之前磊落的风格沉默了下来。 无论笑成怎么问都问不出所以然。 他心里惊奇得很,对方明明是有意帮他,甚至是要施恩于他,怎么竟然不透露自己的身份? 直到最后,冰仔和他说完事情,起身就要离开的时候,笑成忽然福至心灵,没头没脑的说了两个字,“琛……陈琛?” 他本来想说琛哥的,到嘴边才想起来对方现在还没扬名立万。 冰仔顿时警惕起来。他虽然没说什么,笑成却已经肯定了。 笑成声音压低,“代我多谢他,如果可以,我还希望能当面道谢。” 冰仔站住不动,打量了他半天,才说道,“琛哥现在被道上好几个老不死的追杀,你要是真谢他,今天的事就一个字都不要透露给别人。” “不会,”笑成肯定的说,“我明天就回大陆了,这个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希望我下一次来的时候,能亲自向陈……琛哥道谢。” 冰仔满意的点点头,却没给他肯定答复,转身就走了。 笑成看着对方身影消失不见,缓缓舒出一口气。 终究是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第二天一早飞机就准时在b市降落。笑成没跟卫邵歌说他要回来的事,其实在上次半夜里突然的一通电话之后,他们又有两周没有联系。笑成开始觉得没什么,后来回忆起自己曾经交过的几个女朋友,发现完全不是一种情况。 难道这就是和同性交往的方便之处? 他倒是真没想过对方是因为不高兴或者是别的什么才没有联系他。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对方是因为忙。 他提前给家里都说好了回去的时间,舒雁早就准备好了一桌子菜说给他接风笑康却因为研究的原因中午赶不回来,但也会一起吃晚饭。 笑成早就饿了,回去澡都没洗就提起了筷子,吃第一口的时候,莫名就想起了卫邵歌说过“阿姨手艺不错”。 舒雁一边给他盛汤,一边追究他为什么放假了不早早回家。笑成给家里的理由是在学校学习外加去香港旅游。 舒雁也支持儿子要在外面跑一跑,但也同样要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笑成就一边吃饭一边指指自己一回来就从箱子里掏出的几个纸袋。里面都是各种在大陆很难买到的衣服鞋子还有包。 舒雁在穿着上并不讲究,也很少买很贵的衣服,但也能知道品牌档次。打开一看就开始拷问笑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笑成就说他自己偷偷在做小生意,让她替自己保密,要是让笑康知道就麻烦大了。 舒雁问他具体什么生意,做了多久之类之类,笑成都不肯说,舒雁不乐意了,不过最后感叹了一句儿子长大了,还是答应了替笑成保密。 笑成吃完饭洗了个澡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都九点了,直接错过了吃饭的点。他确实是累了,在港岛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有事情奔波,而且又因为那个极左组织绷紧了神经。临走的前一天,还在着人起诉那个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最怕成为公众焦点,他就请了几位律师轮番以各种理由起诉他,想方设法帮他以最快速度坐上了水果报和明报头条。 这一次在港岛收获不小,他丝毫不心疼这点钱。 其实这个人倒也没干什么太过分的,最多算是渎职。其实就算对方没有渎职,也未必能发现后面那两个人的事,毕竟人家有“专业人士”提供技术支持。 笑成也只是生气自己识人不清。 归根结底,就是在处理这种不太干净的事情上,他太过单纯。 他当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冰仔问他“怎么处理”的时候,只说听他们的意思,能一劳永逸解决最好。 对方默默点头,不再追问了。 笑成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也不想深入的知道这些。 这些也不是笑成能插手的。 他起来下楼,舒雁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笑康却已经回书房了。笑成和舒雁聊了几句,舒雁回房休息了,他却开始睡不着。 毕竟从下午睡到了晚上。 他打开电脑看了一会东西,觉得有点饿,就去冰箱找了点剩饭菜,随便热了下,坐在餐桌上一边看电脑一边加餐。 吃着饭手机一震,是欧宝发的消息,说让他代替自己多吃点b市的好吃的。欧宝最近都在封闭训练,饭都吃不饱,差点把他逼疯。笑成没回。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给卫邵歌说一声呢。 他按住手机,有点犹豫。 看了下时间,十点多一点,卫邵歌应该没睡,就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实验室忙。 想了想,他最后还是拨了过去。 毕竟是交往的对象,第二天才告诉人家你已经到了总归是不太好。 结果他打过去,接电话的竟然是个女声—— “你找邵歌?他在洗澡,等他出来让他回给你吧。” 笑成一愣。 条件反射说了句“打错了”就挂断了电话。 第54章 五分钟之后,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卫邵歌打了过来。 笑成一边在电脑上敲着字,一边接起来。 然后马上就传来了卫邵歌的声音,“哎笑成……刚那是我一个同事,做完实验我冲了个澡……” “嗯。”笑成说着敲下几个字,“现在回去了吗?” 卫邵歌一愣,迟疑道,“在路上了……” “回去早点休息。” “哎……等等,你先别挂。” 笑成手指一动,按下ctrls,把手机换到右手上,“嗯,没挂,怎么了?” 电话里卫邵歌轻轻咳了一声,似乎和谁打了个招呼,然后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你没误会什么吧?” “误会什么?”笑成点着桌子,目光从窗户飘落下去,落在黯淡的夜色里星罗棋布的建筑物上。 卫邵歌嘴角笑意也淡了,给一个给他说再见的同事挥了挥手,同时语气平静的继续说着,“有个师兄今晚十点左右要传数据过来,要打电话核实。我那会在冲澡,就让别人帮我接了。” “嗯。”笑成从窗外收回了目光,手腕一动,合上了电脑盖子,“今天你上手了?” “今天第一次……诶你怎么知道?穿了一整天隔离服,捂得满身汗。” 电话里传来几声笑,“我怎么不知道啊,毕竟也算家学渊源不是。结果怎么样?” 卫邵歌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有三分之一成功嵌入了。” “成功率挺高啊。”笑成声音有点讶然。 卫邵歌微微一笑,“我做的成功率是二分之一。” 结果那边就是“噗嗤”一声。 “怎么了?”卫邵歌纳闷。 这语气也太翘尾巴了,他还真不知道卫邵歌还有这么一面。 笑成咳了两声,“没事儿,你回去了吗?” “快到了,对了,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他走在路灯下,脚步不知不觉轻快起来,心情有点好,忍不住道,“是不是想我了?” “我到家了。”笑成直接忽略了他最后一句。 “到家?你在b市?”卫邵歌顿时停住脚步,握紧了手机,“怎么不早告诉我。” “下午刚到的,有点累就睡了一觉,刚才醒来。” “啊……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电话里是笑成熟悉的,好听的轻笑,“在给你打电话啊。” 那个“啊”的尾音调皮的一跳,从他心尖上略过去,卫邵歌心里软软涩涩,感觉奇妙极了。 没听到回应,笑成继续说道,“哦,还吃了点东西,醒来有点饿。” 有点饿? 卫邵歌忽然心里一动,“吃了什么……吃饱了没?” “随便热了点中午的剩饭,还行吧。”笑成特意感受了一下,“吃了半饱,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了。” “哦,”卫邵歌声音平稳,漫不经心的建议,“我刚好也有点饿,要不这会出来?我带你去吃烧烤,我知道一家味道很不错。” 笑成顿时乐了。 但马上的,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顿时收敛笑意,无声的敲了敲桌子,“得了,还是我带你去吃吧,这一片儿我熟。你现在在哪呢?” 笑康的实验室是挂在他主持的一个研究所之下,建筑也都在一块,并且距离家里很近。卫邵歌因为常常要在实验室工作到很晚,住的地方也不远。 所以笑成现在离卫邵歌就很近。 问清对方所处位置,他换了件衣服,又多带了件自己的外套就出了门。大约十分钟的路程,他远远就看见了路灯下等他的人。 卫邵歌姿态随意的靠着路灯,两只手都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他先是静静的站了一会,拿出手机看了看又装了回去。低着头来回走着,不时踢两脚地上的小石子。 这是一条小路,到了这个点来往的人就很少,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滑过去,发出几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他就马上抬起头看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 头顶的路灯在地上拉出两条长长的不真实的影子,随着他来回走动一深一浅的重叠在一起。伴随着夜风低咽的呼啸,这么安静。 他在等人。 等一个人。 笑成加快了脚步,沙沙的脚步声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卫邵歌背脊一下挺直,抬起下巴,转头朝他看来。 然后原本的,还带着实验室里的严谨的表情,一瞬间融化了似的。 眉眼说不出的飞扬。 几乎是忍不住笑出来的声音,“笑出!” 他胳膊一动,似乎是差一点就要伸出胳膊用力挥一挥。肩膀微动,又似乎差一点就要举步迎上来。 最后都忍住了。 这么一瞬间,笑成情不自禁想起了一句话——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他轻轻吸了口夜里凉薄的空气,朝着对方走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只剩下两三米的距离。 他忽然停住。 站在了原地。 卫邵歌等了十几秒,终于还是忍不住,当先迈过来。 “笑成。”他又叫了一声,伸出胳膊似乎就要拥抱他。 在最后一秒却收回了胳膊。 这一秒钟的不一样,让他清晰的意识到,一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世界都已经改变。 他也要试着,改变自己。 除了让自己更强大,更优秀。 也要让自己更快乐。 笑成朝着对方微微一笑,“走吧。” 他自然而然的说,然后微微的,主动的,揽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带你去吃好的,你喜欢什么口味?碳烤还是傣式。” “……哦,”卫邵歌似乎是反应了一两秒,才说,“都爱吃。” 笑成已经收回了胳膊,和他并肩走着,这时候就忍不住低头一笑,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吃货。” 卫邵歌没听清,特意问了一遍,“什么?” “没,”笑成偏头看了他一眼,眼里也是带笑的。 看见卫邵歌就穿着短袖,他想起什么的,问他“冷不冷”,又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让他穿上。 卫邵歌“不冷”的“不”字已经脱口而出,又迅速的把后面那个字咽了回去。 “不什么?”笑成问他。 他们俩身材相仿,笑成的衣服卫邵歌穿着也很合适。 卫邵歌一边套上另一只袖子,一边面不改色的说,“不客气。” 笑成一愣笑了,“又没让你说谢。”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笑成带着卫邵歌走到一条主干道上。这时候已经十一点多,大部分公交车都停运了,当然也没有地铁。 卫邵歌看了眼笑成,以为他们要搭出租车。 没想到一路许多辆空车飞过去,笑成都没扬起胳膊。直到走到一个路边的小广场,他停下了脚步。 广场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只停着两长排米黄色的自行车,被整齐的锁在栏杆上。 “我们不是要去吃夜宵么?”卫邵歌不解的看笑成。 “需要一个交通工具。”笑成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忽然走快两步,一撑栏杆利落的翻了过去。 卫邵歌目瞪口呆。 “你要干什么?”他连忙阻止笑成,劝道,“我们还是拦车吧,又快又方便。” 笑成蹲下身,一手抬起车锁,“不用,单车比较方便。”同时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卡片。 “笑成!这个不太好吧……” 卫邵歌一个犹疑的“吧”字才落下,笑成就动作利落的在车锁的感应区刷了一下。 “滴”的一声,锁芯自动跳开了。同时响起录制的女声,“欢迎使用市民便行车,您的信用资料已录入,请在在规定时间内将单车归还市区内任一停车点,否则将会造成不良信用记录。祝您使用愉快,出行顺利。” 笑成抬头看了眼卫邵歌,“你说什么不太好?” 卫邵歌:…… “没什么。” 笑成也只是进去的时候不走寻常路,取了车子之后,还是乖乖的顺着一边的坡道把车子推了出来。 然后就看住卫邵歌。 卫邵歌也看着他。 半分钟之后,笑成突然懊恼的锤了下额头,“我忘记你没有b市的市民卡了。” 卫邵歌表情无辜。 笑成解释道,“那个地方倒是不远,就是比较偏,车子开不进去,坐出租要走好一段,我还想我们骑单车过去会快点。” 卫邵歌:“原来是这样。” “我把车子还回去,我们走过去好了。” “等等,”卫邵歌伸胳膊拦住他,“你也说了走路比较远。” “嗯?” “所以我可以骑车带你啊。”卫邵歌笑容里有点小兴奋。 笑成打量了他一会,“算了。” 他推着车子往外走。 卫邵歌连忙追了上来,“怎么了?” 笑成抬腿跨上去,“还是我带你得了,走吧。”他脚下一蹬就骑了起来。 骑出几米,一会头,卫邵歌快步走在后面。 “怎么了?” 卫邵歌露出明显不高兴的样子,“怎么不让我带你?” 笑成“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我高中时候就一直想骑单车载女朋友上下学。” “但一直都没实现。”他又补充了一句。 然后有点刻意的转移了话题,“快点上来吧,不是喊饿么?” 这一次卫邵歌没有迟疑的坐了上去。 笑成脚下一蹬,车子就稳稳骑了出去。 但卫邵歌显然从刚刚笑成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你高中的时候没谈过女朋友?难道没有小女生喜欢你吗?” “谈过。”笑成在想要怎么表达这个,但又一想,卫邵歌又不是女生,未必会那么在意,也就实话实说,“谈过有几个,其中一个是我主动追的。” 言下之意就是另外的都是女生主动追的他。 卫邵歌猜到笑成挺受欢迎,又隐隐希望对方不要那么受欢迎。卫邵歌也猜到,以笑成外热内冷的性子,多半是被人追的。 却没想到笑成竟然还主动追过女生。 车子钻进了一条巷子里,一下子变得黑漆漆一片。地面坑坑洼洼,车子也一跳一跳。卫邵歌心里还惦记着笑成主动追过的一个女生。 前面就传来对方在黑暗里有点温柔又有点冷漠的声音,“坐稳,前面要转弯。” 然后就是一个急促的拐弯。 尽管已经得到提醒,卫邵歌还是身体一扑。 当然他没有掉下去。 他紧紧的抱在了前面那个人的腰上。 然后就清晰的感觉到,手下劲瘦的腰背,明显一僵。 卫邵歌忽然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他想要自暴自弃的马上松开。 却又不甘心……也舍不得。 然而就在胳膊松开一点犹豫不定的时候。 前面传来低低的三个字—— “抱紧了。” 第55章 前面的路越发的不好走,明显还是砖铺的地面,有的地方被掀起来,要么是突起的砖块,要么就是突然凹下去,坑坑洼洼,实在不好走。 卫邵歌牢牢的圈住了笑成的腰。 笑成骑得也很吃力。 每每在特别不好走的地方,就清楚的感觉到胳膊下的肌肉微微隆起,腰背一弓,发力越过去。这就让他每每就要说脱口而出的“这一段我们走过去吧”又重新咽回了喉喽里。 拐过几个弯,路面变得平整,车子也平稳起来。笑成蹬快了几下,就冲出了巷子。热热闹闹的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终于扑面而来。 这是一条热闹的夜市。 这个点,街上人最少,而这里最热闹。 “吱”的一声,单车停了下来,笑成扭头给卫邵歌道,“这里人多,我们走着吧。” 卫邵歌这才跳下来。 b市昼夜温差挺大,虽然是夏天,晚上却也有点冷。笑成穿着件长袖衬衫,脖子到后背上,竟然湿了一片。 卫邵歌毕竟不是小女生,分量不轻,加上路也不好走。 笑成不禁看了对方一眼,看来谈恋爱也是件蛮吃力的事。 他领着对方走到一家烧烤摊前,各种串好的牛羊鱼肉,鸡胗,鸭心,猪皮,还有豆腐,茄子,各种菇类,摆了整整两大块木板。板子则搭在电动的三轮车上。旁边就是烧烤架和桌椅帐篷。而那几顶红色的帐篷热热闹闹,已经坐满了人。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老板正把一箱箱啤酒搬下来,老板娘手脚麻利的翻动烧烤架上的菜色。 笑成把车子锁在一边走过去,“还有位子嘛?” “有有,要吃点什么?”老板娘抽出一个塑料筐拿给笑成,“吃什么自己拿,肉五块,菜三块,这种整一份的十块,马上给你们支个桌子。” 笑成就转头问卫邵歌,“要吃什么?”干脆就把塑料筐递给对方,“你来选吧。” 老板娘一手给烧烤上面刷油,火星子陡然溅起来,来回看了笑成好几眼,“你是不是以前经常来吃烧烤啊,我看你眼熟得很。” 笑成指了指烧烤摊后面,“我以前在那念书,晚上放学了经常来。” “啊,现在在哪上班啊?” “没,我还在读大学,在s市,这不,放假回来就来尝一尝,在外地都吃不到这个味儿。” “可不是,你读大几了?我儿子也在s市念书。” “开学大三。”笑成说,刚好卫邵歌把篮子递过来,里面已经拣了一框子。 “够不够?”他问笑成。 “反正我是够了。”烧烤给的框子又大又深,笑成看着满满都要溢出来的各种肉类和少许熟菜,“你就这么饿?” 卫邵歌正伸手又拣了两串里脊,胳膊一顿,默默放了回去。 笑成就乐了,伸手给他加进去,“客气什么,想吃就吃。” 他这时候就想起在学校几次和卫邵歌一起吃饭,对方总是能带他去那种以前从来没发现却味道特别好的店。要知道笑成可是曾经在s大读过四年的人。当时他就想了,这人也真会吃的。 果不其然的。 他把框子给老板娘递过去,加了句,“要辣一点。” “好嘞,你们先坐着,要不要喝点什么?” 笑成就看卫邵歌。 “不用了。”他直接跟老板娘讲,又转头给笑成说,“你不是不能喝吗。” 笑成就笑了一笑。 那边桌子已经支起来了,他和卫邵歌绕过几个桌子走过去。 突然一个桌子响起他的名字。 “笑成!” 一个男生扬起胳膊给他打招呼,“可真是巧了,怎么都联系不上你,倒是在这碰见了。” 笑成分辨了一下,正是自己的一个高中同学。 他高中的时候就和对方不熟,也就是上次和欧宝见面,在日料店碰见,相互留了电话加了微信。但在那之后他们都没有联系过。 笑成记得对方的名字是王帆。 他目光掠过去,就看见和他一桌子的人,都是高中他们班的。旁边那个女生刘艺,上次在日料店也见到了。 他就打了个招呼。 刘艺突然站起来,“哎,等一下,笑成,我刚好有事找你。” “什么事?”他站着没动。 刘艺看了看一边的空地,“我们去那边说。” 周围一下子起哄了起来,其他桌子不认识的人也都纷纷好奇看过来。 卫邵歌脸色变了变。 笑成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卫邵歌。 “跟我过去一下?” 卫邵歌僵住的嘴角一下舒展开了,“我去不大好吧?” 笑成就轻轻拉了他手腕一下,然后当先穿过帐篷,走到那边空地上。 卫邵歌当然跟了上来。 刘艺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过去。 她态度倒是挺大方,毕竟是有正事,“笑成,我其实是想找你帮个忙。我妹妹刘璇开学要到s大读书,但是她身体不好,很容易生病。我家在那边也没有认识的人……能不能托你稍微照顾一下。” 笑成稍微想了一下,“学校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毕竟有辅导员还有班里同学,这样,要是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我又帮得上忙的,你就给我打电话。” 刘艺稍稍有点失望。这已经算是变相的拒绝了。 但是她高中的时候就和笑成不熟,找他帮忙也是没办法外加对笑成有好感。尤其是上一次寒假偶然见面之后,她就一直没忘记对方。 “抱歉,”她听见对方说,“我也只能做这么多,否则我担心女朋友误会。” 卫邵歌目光微微一飘。 “哦。”她顿时非常失望,“那……也不好麻烦你了。” 笑成笑了一下。 刘艺很快就离开了,重新坐回自己桌子上,在对方若有所失的侧脸上停顿了一会,卫邵歌才收回视线。 烧烤已经上来了一部分,笑成正用筷子把签子上的菜弄下来,就听见卫邵歌突然问他,“你高中和刚那个女生交往过?” “没有啊,”笑成惊讶极了,“你怎么这么问。” 卫邵歌却不说了,捡起一串牛肉,“饿坏了都。别弄了,直接吃吧。” 笑成看对方吃得很香,顿时失笑,却还是把比较不方便下口的从签子上弄到盘子里,然后给对方推了过去。 远处模糊的光和热闹的人语声渗透过来,将整个画面浸润得都有些不真实了,卫邵歌心里一跳,睁大了眼睛,“给我的?” “吃吧。”笑成没回答,也捡起一串香菇。 他们点了许多肉类,竟然都吃完了,当然卫邵歌是主要战斗力。结账的时候他抢先了笑成一步,笑成刚刚掏出钱包,也就不以为意的放了回去。 吃完烧烤,卫邵歌主动推起车子,说这次换他来带笑成。有那么点跃跃欲试。 笑成摇头,说还是先走一走消化一下。 结果走着走着就刚好走到了一个便民车归还点。 卫邵歌明显流露出了失望的样子。 笑成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他转过脸在月色下注视着对方,忽然觉得很快乐。 “怎么了?”卫邵歌看他。 “没什么,”笑成弯腰刷卡上了锁,然后站起来和卫邵歌并肩走着,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上一句说,“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月色如水,清凉静谧。 卫邵歌呼吸一滞,低低的“嗯”了一声。 随即又扬起声音,“不然呢?” 他们没有再讨论所谓的“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他们默契的回避了这个,而仅仅是觉得开心。 或许是没有人的缘故,感觉自己走得很慢,实际上每一会就到了。 到了笑成他们家楼下。 卫邵歌首先停下了,“那,明天有空吗?” “我都没什么事,不过你挺忙得吧。” “是挺忙的。”卫邵歌想了想,“不过我上次帮人代班了,下午可以早点走,我们一起吃晚饭?” 笑成想了一下,“行。” 卫邵歌一笑,就要转身,“那我先回去了。” “诶,”笑成连忙拦住他,“你干什么去?” “回……去啊。”卫邵歌不解。 笑成看了眼时间,“都快两点了,你走回去也不用睡了。” “你的意思是?” “去我家睡一晚啊。”笑成理所当然的说,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好笑道,“难不成你一路和我走过来,就是送我回家?” 卫邵歌轻咳了一声。 笑成带他上楼,轻手轻脚走进去,问他要不要洗澡,卫邵歌就摇头说不用了,今天太晚,明早起来冲一下。 笑成点头,就去小书房看了眼。 因为实验缘故,笑康已经把自己的东西从小书房搬到了办公室,这个房间就重新变成了客房。 笑成确认下枕头被子是不是齐全,又取了瓶水放在床头,跟卫邵歌讲,“你睡这里。” 又说,“明早我叫你吃早饭,实验室有人来接我爸,你可以搭个顺风车。” 然后他拉上了门。 夜里,静静地静静的。 留下一室无声。 卫邵歌在床边做了一会儿,脱下外套躺了下去。 他感觉有些奇妙,又有些恍惚。 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他一遍遍在脑子里重复着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 然后就是笑成喟叹的,带着笑的声音,在耳朵里回响—— “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和你在一起……” “……很开心。” 他翻了个身,手指碰到了外套,忽然快速的缩了回去。 他也很开心。 但又不开心。 这一切好像是他期待的样子。 又好像不是。 他觉得笑成很认真。 又觉得对方其实漫不经心。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又像是虚幻的假象。 他这么矛盾。 但又这么……快乐。 第一次感觉到,真切的快乐。 这让他紧紧闭住眼睛,握紧双手,克制住身体里的冲动。 他担心自己稍微一放松,就会跳下床,大声喊出什么。 嘘,你必须安静的。 他对自己说。 可是胸腔里却又这么的吵闹喧嚣。 喧嚣里,是一个人清晰的声音,“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第56章 第二天一早,舒雁得知儿子带了同学在家里留宿还挺吃惊。 在她印象里,笑成性格有点孤僻,不爱和人交朋友,从小到大也只和欧宝一个玩得好。后来高考复读考上s大,她和笑康都高兴极了,没想到笑成竟然不愿意学医学而要去学工商金融,并且还异常坚持。 舒雁总觉得笑成这个性格不适合混社会做生意,反而更适合搞科研。而且有笑康在后面支持,无论怎么说路都会走得顺一些。 不过儿子这两年愈加有主见,尤其是笑康生病的事情,不仅让笑康,也让她意识到,笑成是真的长大了。 早饭的时候她见到了笑成说的那个同学,看起性格开朗,又很有教养。舒雁也挺高兴,她觉得笑成应该多交交这样的朋友。 笑康认识卫邵歌,早上下楼吃饭见到卫邵歌坐在餐桌上,不禁“咦”了一声。 他还挺喜欢卫邵歌的,当下也就点点头,叫他别站起来,坐着继续吃。随口问了几句,才知道笑成和卫邵歌不仅是舍友,关系还非常好。 为了避免勾起笑康关于他学医的心结,笑成就一个劲低头吃饭不吭声。 过一会,笑康突然想起什么,转而问他,“上次不是让你带那个女同学回家吃饭,怎么一直没见到人?” 笑成想了下才意识到笑康说的是谁,他筷子一动,夹了一个煎蛋到自己碟子里,然后顺手给卫邵歌夹了一个,“爸,都跟你说了没这回事,那真就是我一普通同学。” 笑康就用筷子点了点他,“藏着掖着干什么?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你这个年纪,当年我和你妈……” “哎,你尝尝这个粥熬得怎么样,我今天加了点花生进去。”舒雁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把一个勺子放进笑康面前的碗里。 笑成差点笑了。 笑康有些不自在,“你自己看吧,要是能领回来就领回来,我和你妈都没意见。” 笑成开了句玩笑,“要不要找个学医的?” 笑康脸色一沉,“油嘴滑舌干什么,上次那个姑娘,叫……莫珊的?你好好跟人处着,别想东想西。” “莫珊”两个字显然勾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尤其他身边就坐着那个人。 笑成克制住了情绪,低头喝了口粥,仅仅是淡淡道,“早分了。” 笑康倒是一怔,看了舒雁一眼,舒雁摇了摇头,他也不再说了。 笑成把笑康和卫邵歌送上车,就回房间打开了电脑。 那边律师已经给了他消息,说那个私家侦探被搞得很惨,再这么下去对方可能要丢饭碗的。笑成这会儿虽然心情不佳,但港岛的事情他已经理清了思绪,感觉差不多了,就让律师收手。律师无可无不可,说了句“ok”,又说看在这一次合作这么愉快的份上,下次要是还有需要请首先考虑他。 笑成就说,他已经在考虑了,问对方有没有兴趣担任他的私人律师。 律师叫蒋郭泽,香港人,美国名校毕业,回港之后通过司法考试,自己开了个小型事务所,可惜不到半年就维持不下去了,只好出来单干。做了几个漂亮的大案子,渐渐有了名气。 对他来说,笑成这个老板思路清楚,冷静理智,出手大方,不像是他接触过的许多大陆人,以为港岛的律师就可以一手遮天,给那么点钱就想让他搞得对方家破人亡,他又不是堂会大哥。 笑成提出这建议他还蛮惊讶的,毕竟他是美国教育出身,学习的是海洋法系,国内则通行大陆法系,他想笑成可能不太懂这里面的区别,就准备给对方科普一下。 结果就听到对方说—— “我未来两年要考虑向国外发展,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和我合作?” 蒋郭泽却更加惊讶了。 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帮笑成处理许多在港的法律事务,他多少也知道笑成的底细—— 一家前景不错的缂丝厂投资人,哦,好像还只是投资人之一。 凭借一家缂丝厂就要走出国门迈向海外进军美国广阔的新天地? 这心也是蛮大的。 他就忍不住问了几句,但语气了难免泄露了心里的意思。 “哦,倒还不光是缂丝。”笑成倒是听出来了,但并不以为意。他滚动了下鼠标,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红线绿线各种指数,“缂丝在美国也有市场,但我的厂子现在太小,做不大,等一两年后才有实力跟进。美国那边……我是要搞外汇,还有期货。计划里还打算成立一家海外邮递公司。资金倒确实不那么充足,一步一步来吧。” 他说着,轻轻敲了下回车,确认清仓卖出。 蒋郭泽当然听出了什么。 至少这个年轻绝对不像他想的那样,只是投机的商人。但是他又想不出对方有什么样的身家能让他底气这么足的说要入手外汇和期货?难道是有什么……背景?蒋郭泽心里微微一动。大陆那边……这个笑字,或者其实是萧?还是肖? 他得到的信息太少了,还不足以让他做出判断。 “说实话,你说的我很动心,但我还要考虑一下,你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小……” 电话里传来一声“嘘”。 几十秒之后,那边重新响起对方的声音,漫不经心,似乎还有点懒洋洋,不过仍旧是礼貌而又客气的,“抱歉,你刚说什么?考虑吗,这个是当然的,不过我最多只能给你一星期时间,因为资金,大约很快就不是问题。” 闪烁着荧光的电脑屏幕上。 刚刚他卖出的几支股票,在攀到一个顶峰之后,突然全线大跌。 而他卖出的那个价,刚好就在峰值前面一点儿。 但其实没赚多少,因为他总共只投了十万。 这几支股票波动很大,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准确的卡在峰值之前抛出。这么滚了几圈下来,账户上已经有六十多万。 六十多万,对于他要做的项目的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但这杯水车薪,却帮他确定了一件事—— 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就连股市也一样,但只要他谨慎一点,依旧能捕捉住对方狡猾的轨迹。 “我觉得你可以想一想,但是时间就这么多。”笑成一边给蒋郭泽说了最后一句,挂断电话,一边操作着鼠标,开始重新买入。 这一次,就不仅仅是十万。 而是他如今的全部身家。 归根结底,不过是赌一把。 笑成站起来合上电脑,走到窗边遥望窗外——天地间流云变幻,波澜壮阔,是难得的好天气。 神情冷峻,却又微微一笑。 卫邵歌在实验室忙得昏天黑地,下午的时候,笑成去实验室那边等他。 卫邵歌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才匆匆赶到,见到笑成十分抱歉,解释说最后一个步骤出问题,又重新返工,耽误到现在。 “现在弄好了?”笑成有点奇怪,返工的话不应该这么快。 “没,”卫邵歌不以为意,“我借着上厕所溜了。” 笑成讶然,“这不太好吧?” 他想到了那个威廉姆斯上一世之所以非常欣赏卫邵歌,原因之一就是“卫非常的勤奋,有为医学事业奉献终身的热情”。笑成记得他当时听到这个,又是羡慕又是怅然,同时还觉得有点逗——能从一个外国人嘴里听到这么共产主义的评价,还真是! “没什么,少我一个不影响什么。” 他听见卫邵歌说,而在这同时,早上那密密麻麻,和上一世相比已经悄然发生改变的数据,忽的在眼前一闪而过。 笑成心里升起个念头,不禁问道,“威廉姆斯教授对你怎么样?” “一点都不好,”卫邵歌表情严肃,“虐得我跟狗一样。” “不是,”笑成不知怎么有点心烦意乱,“我是说他是不是很欣赏你?”他本来还想问有没有收你入门下的意思,还是忍住了。 “还行吧,”卫邵歌打量着他的神色,客观的回答,“应该还是有一点的。” “那就好。”笑成表情让他看不明白,像是在关心,又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直到他听见对方说,“威廉姆斯在这个领域非常有声望,你要抓住机会。” 他确定了。 对方是在关心自己。 心情一瞬间愉悦起来,“我知道。” 笑成微微扬起点笑,却比平时淡了不少。 他带卫邵歌去了b市很著名的一家馆子,尽管早上预约了,还是差点排不到位置。 吃完饭卫邵歌又赶回了实验室。 他提前溜号,也不好溜得这么彻底。 实验室果然灯火通明,他以为还在进行第二次实验,一看屏幕,才知道已经是第三次了。 看来第二次又失败了。随着实验进行的深入,这就越来越变成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卫邵歌换上隔离服,走进无菌室进行二次过滤,然后才进入核心实验室。 像威廉姆斯还有笑康这样的大佬一般不会亲自上阵,最多动动嘴皮子“理论指导”。负责关键操作的是威廉姆斯带来的一个助手。其他的人,像是笑康的研究生,还有卫邵歌,都是给打下手。 卫邵歌是本科生,操作能力却不弱,上手的也很快,加上他性情开朗,身上有种特殊的魅力,很快就和实验室里的“师兄”们打成了一片。他进来的时候操作部分已经结束,大家都在盯数据。一个月的实验里只有卫邵歌一个人从来没请过假,难得他溜号一次,所有人都很好奇。 他一进来,马上有人让他从实交代,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卫邵歌操作着设备,扬唇一笑,正准备随便把话头带过去。忽然注意到前面背对他的那个师姐——之前帮他接电话的人。 笑意里忽然就有了别的意味。 当时他并没有给笑成把话说全。 他是请别人帮忙接电话没错,却也说了“如果打电话过来是那个师兄”这个前提。他还不至于心大到让一个异性帮他接笑成打来的电话。 “到底怎么回事?不交代下次不帮你打掩护了。”不光是开口的那个人,其他人也纷纷催促着。 卫邵歌收回视线,隔着面罩笑了起来,即使看不清大半张脸,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热力。 他特别简单的说了一句,“女朋友来b市了。” 就解释清楚了一切。 实验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闹,有人还吹了两声口哨。 “不错嘛。关系这么稳定了?” “师弟有前途!” “什么时候带来见见面,一起吃个饭?” 卫邵歌看了眼唯一一个依旧低头操作仪器的背影,笑意微微泛冷,却又语气轻快,回应着周围人的打趣,“不行,舍不得带给你们见。” 他是我的。 笑成假期本来就没剩多少,卫邵歌几乎都泡在实验室,他们总共也只见了几面,一起吃了几顿饭,就开学了。笑成到学校的时候,卫邵歌还在b市实验室里水深火热。据说已经到了攻坚阶段,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几乎在实验楼里搭帐篷。 他也就没多打扰对方。 况且他自己也很忙。不光是他手里的生意,还有学业上面。跟着导师并不比大班教学轻松,导师手里只带他一个本科生,没有经验也没有参考,完全比照着研究生的标准来教。常常直接丢给他一个项目,让他做策划做分析,完全不教基础知识。笑成只能自己去补,压力挺大。 但也挺充实。 在实验室又过了一遍论文的初稿,准备第二天拿给导师看,他收起电脑准备去吃饭。在门口遇到来做实验的程以轩。 “什么时候哥几个打一场球?” “行啊。”笑成答应了,“有时间我约你。” 他走出实验室的时候,s市晴空万里,天空湛蓝得看不到一丝云彩。 没走出几步,手机响了,是导师—— “笑成,刚我一朋友打电话给了确定消息,那块地批了下来。政策上已经通过。” 他声音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一丝丝激动,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扬起声音,“好啊你小子,消息竟然比我还灵敏,干的漂亮!” 笑成也笑了,虽有克制,眼角眉梢却俱是愉悦,正要说什么,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卫邵歌。 他就和导师简短说了几句,约好明天见面再谈,就挂断电话,马上接起了卫邵歌的。 他心情愉悦,还有那么点兴奋,正想和人分享一下。 卫邵歌不啻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然而电话一接起来,那边就传来对方微微不稳的声音,“……笑成,你父亲出了点事,你……你最好现在就赶回来。” 第57章 抢救室门上的灯灭了。 笑成立刻站起来。 门裂开一条缝,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侧身挤出来,脱下手套和口罩。空荡荡的走廊寂静极了,笑成刚一抬脚,就是空荡荡的回音。 “医生。”他极力克制,“我父亲……” 医生脱下淡蓝色的口罩,迅速的看了他一眼,职业化的压低声音—— “请节哀。” 他匆匆扔下这三个字就转身离开。惨白惨白的荧光灯从屋顶上打下来,地面上几乎只有一层淡淡的影子,三两下就消失不见,像是慌忙逃窜。 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静悄悄的,静悄悄的。 白的惊心的墙壁上忽然弥漫出一片片阴影,又像是鸽子般骤然飞离,在天花板上盘旋不已。天花板忽悠悠越转越快,吊灯摇摇欲坠。被金属条分隔成一块块白色正方形的地面,忽然碎开。像白巧克力一样被一块块掰下来,一个个黑洞连成一片,变成深不见底的深渊—— 将他吞了进去。 笑成猛然睁开双眼。夕阳里的天花板被镀上一层暖色,像是在发光一样。 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好像他一直在大口大口吸气,却什么都没呼出来。 “……放松,笑成,深呼吸,别憋着……” 他隐隐听见有人在对他说话,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只要微微偏一下头,就能确认声音究竟从哪里传来。 他却一动不动,持续的,固执的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片亮光。橘黄色的暖光一点都不刺眼,时间久了,却在视网膜上烙下一片片晶亮的光斑,整个视域都模糊起来——连带变得恍惚。 让他有点判断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笑成?” “笑成!” 他转了转头,目光落在对方有些紧张的神情上,语气平稳,“现在什么时候了?” 卫邵歌微微松了一口气,“六点四十,你想吃什么?” “不是,”笑成还有些恍惚,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几号?” 卫邵歌目光一怔,随即落在他脸上,过了几秒,“九月二十七,你才睡了两个小时。” “还困吗?”他突然站起来,“你四天都没合眼了,先吃点东西再睡,我去给你拿。” 门轻轻一响,被合上了。 笑成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亮光看了一会,又闭上了眼。 过了几分钟,门被推开了。有人轻轻走进来,他以为是卫邵歌,结果耳边传来一个女声,“先生?先生你醒了吗?” 笑成睁开眼,发现是一位护士。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能不能现在到……下面签个字?” 见笑成似乎没什么反应,护士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麻烦现在去签字确认一下好吗?遗体只有家属确认签字才能送去殡仪馆……” “砰”的一声门弹开,卫邵歌脸色不善,“你怎么进来的?不是说了有事情找我处理。” 护士说,“这也没办法,遗体必须家属确认。下面来人已经在等着了。” 卫邵歌把饭盒在床头柜上一放,正要开口。 笑成闭了闭眼,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坐了起来,弯腰穿鞋,“我现在跟你下去,稍等一下。” 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在笑康抢救的这几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也没吃什么东西。一直忙前忙后处理各种事情,直到刚刚实在支持不住,才稍微躺了一会。 这时突然坐起来,眼前就是一花,手脚发软使不上力,脚在鞋里踩了几下,没套进去。他扶着桌子皱起眉,闭眼抵制着虚弱。 脚被人抬了起来。 卫邵歌单膝跪在地上,握着他脚帮他把一只鞋套了上去,然后是另一只。看得小护士一惊,来回打量着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卫邵歌神色里没有一丝异样,又给笑成理了理裤脚,站起来,“我扶你?” 笑成目光在他伸出的手上一触即收,“不用。”他说,然后撑了下桌子,稳稳站了起来。 就像是被抽干的力量一瞬间又重新回归到这具躯体之中。他松开手,对护士点点头,“麻烦带路吧。” 目光在对方挺直的背脊上停了停,卫邵歌马上也跟了上去。 然后就是坐电梯,到地下室,在医务人员带领下,在成片的单架车之中,找到笑康的那个编号。“嗤啦”一声拉开了拉链,往下扯了扯,让露出来的面积更大一些。 “你看一下是不是。” 那人简短冷漠的说了一句。 笑成低下了头。 卫邵歌随即移开了视线。 他突然有点,不敢……或者说不忍,看到对方现在的表情。 地下阴冷极了,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细碎的鸡皮疙瘩,目光不论放在哪里,都会看见灰蓝色的袋子躺在担架车上。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看什么,只好把目光落在地面上。 过了几分钟,又好像只有短短十几秒。 他终于听到笑成的声音,“没错。” “哦,”那来这边签个字,那个医护人员动作利落的重新把袋子拉上拉链。另外一个人对他们说,“先过来签字吧。” 笑成转身。 卫邵歌立刻跟了上去。 在对方低头签字的时候,他终于悄悄看了眼笑成的侧脸。 深刻的五官和唇线,在有些暗淡的光线里勾勒出一个明显的轮廓,冷锐,锋利,坚毅。 仿若高山巍峨,不可动摇。 又仿若大地厚重,亘古不变。 “好了。” 他听见对方说,语音没有一丝丝的波动。只有家属确认那一栏“成”字最后一个笔,勾破了一点纸,才流露出一丝丝的不稳。 下面就是等殡仪馆来交接。 笑成本来想就在这里等着,卫邵歌没答应,让他上去吃点东西,或者再睡一会,笑成也就没坚持。两人上楼回到之前那个房间,卫邵歌拉过床脚的折叠桌推上来,把饭盒打开摆上去,笑成自己取了筷子,速度不快不慢的吃起来。 吃了两口,他抬头问卫邵歌,“你吃了吗?” “我不饿。”卫邵歌立刻摇头,“你赶快吃。” 笑成也就没客气。 吃晚饭他又躺了一会,就有人给卫邵歌打电话,说殡仪馆的到了。他就要叫醒笑成,但又犹豫了一下。这个他就能办,不如让对方多睡一会? 但是看到笑成即使睡着也蹙在一起的眉头,他就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然后就是各种手续,直到笑康的遗体搬上殡仪馆的车子。本来家属不一定要跟着过去,笑成不放心,也上了车,车上位子不够,卫邵歌就没法陪着一起去。 他留在医院这边了结了最后几项手续,只剩下两张声明,还有自愿书要留给笑成签字。 那天事情发生得毫无征兆。 就在实验室里,笑康正和威廉姆斯讨论一个操作的细节,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卫邵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把笑康送到医院,笑康所在研究所的所长很快也赶到了,一边紧急治疗,一边和院长商量讨论专家会诊。 这时候情况还算稳定,他们都没有很担心。送笑康过来的研究员呆了一会也都散了。卫邵歌却没有跟着走。 结果没两个小时,笑康身体陡然衰竭,情况极其危险。舒雁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正好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当时就晕了过去。 卫邵歌当即心里一沉,联系了笑成。笑成当天晚上就赶到了医院。 然而无数专家紧急抢救了四天。笑康还是没支撑住。 他想象不出这对笑成而言是怎样的打击。 医院里人来人往,仿若剪影,有的人带笑,大部分是面无表情和麻木,剩下的,都是刺目的痛苦。 生老病死。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无可言喻的空茫。 不知道从何而起,也不知来自何方。 一个半小时,笑成赶了回来,签了了最后两个文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算是了结了。 舒雁现在状态不稳,笑成没在医院多呆,最后弄完之后就往家里赶。卫邵歌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了。 笑成对他说让他回去休息,他这里能处理好,卫邵歌没说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接过了包,“走吧,我帮你提着。” 笑成忽然一偏头,吸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笑康走了。 他父亲去世了。 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一切。 就是在得知笑康患病的时候,他即使忧心着急,也从来没真的想过会有这种可能。 明明是没变的。 一切都没变的。 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为什么?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 生老病死。 人事有无常。 第58章 半个月之后,笑康后事料理完毕,骨灰葬在了b市某个国家陵园,级别很高,并且没有时限。但是这有什么用呢,斯人已去,空余凭吊之处。 这半个月,很多人笑康曾经的学生赶来帮忙,欧宝在接受封闭训练,却还是冒着被记大过的风险抽出一个下午飞回来,呆了两个小时,又匆匆飞了回去。他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走的时候用力抱了笑成一下。 舒雁也接到许多电话,都是笑康的同事朋友,关切慰问,主动提供帮助。连续半个月的时间,每天不到六点,笑成和舒雁就自动醒来,开始处理各种事,发布讣告,联系丧葬公司,租用场地,安排葬礼流程,还有最难捱的,给笑康生前的至交好友通知消息。 这些繁繁碌碌,并不是必要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大概真正的意义是在帮生者冲淡心中的悲伤。笑成知道母亲打击很大,她留学时认识笑康,志趣相投,心灵相契,很快热恋,结婚,然后有了笑成。她一辈子平稳坦荡,几乎没经历过什么风波。笑康刚刚去世那两天,她几乎精神崩溃。 所以笑成必须坚强。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必须要担起责任,而不是沉湎于悲痛。 他要照顾好母亲,这样笑康也才会放心。 那天他和舒雁整理笑康生前照片,想找出一张最精神在葬礼当天用,结果一翻开相册,舒雁瞬间就落下眼泪。 相册里第一张就是他们结婚时的照片。 笑成长长呼出一口气。 忽然想起起笑康曾说过的话,“藏着掖着干什么?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你这个年纪,当年我和你妈……” “妈,”他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挪开了舒雁的手掌,把前面几页翻了过去,“这些照片,等以后时间久了,再回头来看吧。”爸没走,他一直在我们身边。 而这一句,他却没法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句安慰,安慰不了舒雁,也安慰不了自己。 笑成静止的动作重新动起来,把一件外头放进了行李箱。收着收着,他忽然烦躁起来,把剩下几件摔进去,转身出去,走到主卧门口—— 舒雁睡着了,门却是开着的。 笑成本想开口,跟舒雁说让自己再留一段时间,突然鼻子一酸,说不出话了。 从前笑康不在家的时候,舒雁从来都不会关上屋子里大门之外的任何一扇门,就是为了在笑康开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听到对方回来的声音。这些年来,就算两人吵架到扔下话要离婚,也从来没变过。 笑成忽然扬了扬头,悄然走回去了。 他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忽然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如果不是舒雁执意要求,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现在赶回学校。但是不论他怎么说,舒雁都不同意。 让他必须回去,继续他的学业。 从小到大,他母亲是典型的江南大家闺秀,又接受过高级教育,温柔如水,却极有主见。 她总是支持笑成,而这一次,笑成拗不过他。 笑成捂着脸坐了一会,手机震动起来。 他抹了抹脸,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才拿起电话——是卫邵歌。 这半个月来,卫邵歌每天很早就赶过来,帮着他处理各种琐碎的事物。这段时间各种事情纷杂沓来,他们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只是眼神上的交流。 笑康突然离世,研究项目也不得不中断,搁置下来,原本实验室调来的研究员也都回到各自岗位。按道理卫邵歌也应该要回s大,但他却没有,几乎是寸步不离陪着笑成。 他也买了明天的机票,和笑成一起回去s市。 笑成接起电话,卫邵歌说他现在要过来,问他有没有吃饭,他带点吃的过来。笑成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他和舒雁都一口没吃过。 卫邵歌很快就到了,手里提着挺大一个袋子。门一打开,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笑成的神色,才走进去,熟门熟路把吃的放在餐桌上,又从厨房取了碗筷盘子,把他带的水饺放进去。在这个过程中,笑成就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卫邵歌弄好,问他,“阿姨呢?” “在睡觉,妈她好几天没好好睡了。”笑成按了下额头,突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然后按在椅子上。 “那你先吃吧,等阿姨醒了,我再去买点。” 笑成也就提起筷子。 卫邵歌做在对面看他吃,过一会站起身端了杯水过来,放在他左手边。 笑成自然而然的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么些天下来,他几乎都习惯了。 对方的帮助,照顾,扶持,体贴。 还有,肢体上的触碰。 “我不就是早上没过来,你就能忘记吃饭?”卫邵歌微微皱眉,“也太不让人放心了。” 笑成看了他一眼,简短的“嗯”了一声。 卫邵歌看了他半天,又笑笑,“没事儿。”他低声说,“有我呢。” 笑成吃了几个饺子,抬起头,“我知道。”他平淡的说。 傍晚的时候,舒雁醒了,卫邵歌马上出去买饭,笑成等舒雁换了衣服下来,忍不住又开口,“妈,我再呆一周吧。” 舒雁摇了摇头。 笑成进去厨房给舒雁泡了杯咖啡,他父母都有这个习惯——醒来喝杯咖啡提神。 这半个月下来,舒雁和卫邵歌已经很熟了,舒雁本来对卫邵歌感觉就很好,加上卫邵歌这段时间忙前忙后,舒雁也很感谢。 笑康走之后,舒雁几乎都不怎么开口,和笑成也很少说话。但卫邵歌毕竟是客人,还帮了很多的忙。笑成出来的时候,卫邵歌正和舒雁坐在沙发上说话,他妈难得表情生动了一些,稍微带了点笑。 卫邵歌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帮忙把吃的从盒子里摆出来。他还多买了两样甜点。笑成有点诧异的多看了对方一眼,他不知道卫邵歌是怎么知道他妈的喜好。他走过去坐在舒雁身边,把咖啡递过去。 舒雁接过来喝了一口,卫邵歌刚好弯腰把盒子摆好,又把筷子放在她面前。舒雁忍不住道,“就像多了个儿子似的。” 卫邵歌笑了笑。 笑成目光一动,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他陪舒雁吃了东西,又说了一会话,舒雁就有些累了。她最近精神都不大好,却常常失眠,如果能犯困倒是好事。 舒雁上楼休息了,客厅里一下子就剩下他和卫邵歌两个。他正要说什么,手机一响,是s市那边打过来,有事情要请示他。就走到书房接了,说了一会才挂。 他这段时间几乎没功夫管那些生意,积压了不少事情,也是不得不回去亲自处理。他踢了踢鼻梁,有点疲惫。 “累就睡一会。”卫邵歌走进来。 “还行。”笑成说,“你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好了。” “明天我们一起出发?” “嗯。” 笑成想了想,“不如你今晚就住这里,明天我们一起走。” “行啊。”卫邵歌说,“那我这就去取一下行李。” “嗯,”笑成应道,在对方就要转身的时候,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威廉姆斯教授没跟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卫邵歌有点没明白,“实验上的事情吗?可能要明年三月继续,也可能搬到美国那边,说不准。” “他有没有邀请你……继续参加,或者是别的什么?” “哦……他似乎有这个意思,不过我拒绝了。” “拒绝了?”笑成神情异样。 卫邵歌声音忽然一低,“嗯”了一下。 “为什么,”笑成眉头皱起,“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卫邵歌忽然一摇头,似乎是想要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态带过这个话题,“嗨,这些哪说得准?”然后他就转身,准备回去取行李。 结果被抓住了手臂,“邵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感觉得到胳膊上急切的力道,还有对方有点不解,又有点关心的声音。 他没转头,反而把头偏向另外一边——一个笑成完全无法看清他表情的方向,“如果我答应了威廉姆斯的邀请,很可能就要去美国,并且是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暗示我可以进入他的研究室,做他的学生。” “这不是很好么?”身后传来笑成有些迷惑不解的声音。 狠狠刺了他一下。 直接击碎了脸上些许的不好意思和难为情。 他胳膊一动,就转过身,直视着笑成,神色又平淡又深刻。 他简短有力的说—— “可是我更想陪在你身边。” 笑成一惊。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卫邵歌显然也不想听他说什么。 他扭头就出去了。 笑成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脸上却第一次浮现出些许不解和……迷茫。 生活总是要继续。 无论面前的屏障又多不可逾越,你也终究都会迈过去,哪怕是身不由己。所以你要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不让自己太痛苦。 笑成走出机场的时候,导师亲自开车过来接他。 既是有正事,也是有些不放心。 笑成情绪很稳定,除了脸上笑意少了许多。他神态冷静,举止克制,言语得体,思虑周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导师准备了一肚子要说的话,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倒不是他觉得不需要。而是他觉得他不能说。 尤其是不能说任何同情和怜悯的字眼。 他必须充分尊重笑成。 而笑成值得。 卫邵歌一路沉默的陪在他身边,直到导师把车开到那套房子下面。 笑成道了谢,也没有说什么客气的话,只是和导师敲定了下次见面说正事的时间,就和对方告别。 等车子开的不见了。 卫邵歌问笑成,“从这里怎么回学校?感觉有点远。”他遥遥望了一眼宿舍楼所在方向,有点苦恼。 “你要回宿舍?”笑成微微诧异,“刚怎么不说?可以让boss送你进去啊。” “那是你的导师?”卫邵歌问。 笑成一点头,“也算是合作伙伴。不用太客气。”等了半天就听见这么一句,卫邵歌有点遗憾的“哦”了一声。 然后他马上听到下一句—— “不然你先跟我上去,今晚也可以睡这边。”笑成问,“怎么样?” 他眉毛一扬,顿时勾起了一点笑意,“只是今晚?能不是延长点期限。” 然后他听见对方毫不迟疑的回答,“好啊。” 顿时愣住。 他也只是说说,没料到笑成会同意。 大概是愣了那么一下的表情有点傻。 笑成似乎是淡淡笑了一下。 卫邵歌呼吸一错,“你真同意?” “不是你说,”笑成看着他,“想陪在我身边吗?” 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心湖之上,泛起一圈圈水波。压抑着心底升起的异样,卫邵歌略微有些长的眼睫微微一颤,“我向来说话算数。” 第59章 笑成以前很少给家里打电话,笑康在世的时候,也同样很少主动联系自己这个儿子。笑成没有选择医学专业,一直都是笑康心里的一个心结。 而现在回到s大,他几乎每天都会给舒雁打一个电话,虽然只是说几分钟,他要确认舒雁的状态。本来走之前,他是想给舒雁请一个保姆的,但是舒雁没答应。她让笑成好好学习,也不用每天都打电话过来。 舒雁表现得很冷静,再没有出现最开始那几天几乎崩溃的状况,但就是这样,笑成才更加不放心,坚持每天都打电话回去,后来改成每隔一天。 他其实和舒雁一直都不那么亲近。小时候有两年,舒雁参加支教,都是笑康一个人在带他。笑成小时候和笑康是很亲的。但大约是寄予的希望越大,落空的时候才越不能接受。初中的时候舒雁参加尼泊尔一个项目不在家,笑康刚好在进行一个很大的项目,也常常不在。他们家没有保姆,觉得男孩子就要早早自立,就给笑成留了一张银行卡,让他自己照顾自己。笑成那会刚好是叛逆期,觉得父母都不爱自己,自己可有可无,成绩一落千丈,渐渐没心思学习,后来初中考试也没考好。笑康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笑成这个样子,生气极了,先是教训了他一顿,然后就托熟人,想办法,把笑成送进了本市的省级重点中学——就和任何一个家长一样,总要尽力为孩子创造更好的受教育环境。 然而高中生活对笑成来说并不愉快,他底子差,又是插班生,除了初中最后一年,他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却一下被远远扔在了众人后面。他内心骄傲,而这种骄傲反而成为负担和痛苦。重点高中课业很紧,笑成是九月一日进入班级的,但是在这之前,班里同学都已经提前进行了一个月的暑期加强班,还一起参加了军训。 笑成一时之间跟不上别人的脚步,也融入不进集体。加上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他无法完成父亲的期许。 这让他压力很大。 加上父母都忙于工作,他也渐渐自暴自弃。 如果不是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样发展下去就是他上一世的轨迹。 他复读了一年,然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s大,选择了金融学。 而不是为了实现父亲的期许,研修医学。 大概是上一世的阴影,也或许是事实就是如此,他在这方面没一点天赋。他曾经也尝试过,能不能在医学研究上做出一番成就,但很显然,失败了。 他知道因为自己这一世的选择,笑康很失望。 但他有信心,即使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也能令父亲以他为荣。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一直没告诉笑康他已经开始做生意,创办了自己的厂子,买下了第一块地皮……既是知道对方会反对。 也是因为,他现在还没做出什么。 他总想着,等自己能有一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再告诉笑康。 大概对方即使表面不高兴,心里也会以他为荣吧。 可惜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验证的机会。 他永远也不知道,笑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这个令自己不甚满意的儿子,是什么样的看法。 这会成为他一生无法填补的遗憾。 而且,即使他一直冷静的告诉自己,并不是这样,那个念头还是如同带刺的藤曼一样牢牢缠绕着他。 笑康这一世的意外,是因为他改变了自己人生的轨迹。 这是代价。 他这样想的时候,卧室的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就像这段时间的每个早上一样。晨光将整一面落地的窗帘都浸透了,变得又薄又亮,那轮滚烫的红日已经从故事里最遥远的海里一跃而出,预示着新一天的降临。 而早在太阳上班之前,笑成就自发的睁开了眼睛,然后睁着眼躺在床上想事情,各种事情,家里的,公司的,生意的,未来发展的……还有卫邵歌的。 直到门被敲响,他才像刚刚醒来一样起床,洗漱,换衣服,然后下去吃早饭。 今天也一样,卫邵歌隔着门叫了他一声,听见他答应了,转身下楼。 笑成这套房子是当初从导师手里买来的,小复式,他自己又重新装修了一下,极简北欧风格,非常的优雅,干净,利落。但也有些生硬缺少人气。 尤其是他一个人的时候。 笑成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卫邵歌已经坐在餐桌边吃早饭了。 “醒了?”一见到笑成,他顿时扬起灿烂的笑容,对他扬了扬下巴,“豆浆和包子。” 笑成神色舒缓,朝他微微一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都什么馅的?” “虾仁,白菜猪肉,还有茄子,茄子馅是辣的。”卫邵歌咽下包子,“我给你倒点豆浆?” “咦?”笑成看到他端起了一个壶,“你端着这个打回来的?” 卫邵歌作息很稳定,早上很早锻炼身体,跑步到附近一个公园,然后饶到学校附近买早饭回来。 卫邵歌一点头,“不然回来豆浆都凉了,天天喝凉的也不好。” 笑成脑补了一下卫邵歌提着这玩意儿出去晨练的样子,顿时没绷住。 卫邵歌面不改色,“笑什么?” 他样子正经得很,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笑成也就不笑他了。 他们吃完早饭一起走路去学校。 卫邵歌在笑成这里已经住了一星期。那天笑成答应的时候,他心里紧张的不行。然后忍不住设想了许多同床共枕的画面。 当然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进门之后,笑成直接把他带到了……客房。 卫邵歌:…… 和他想象中的同居不一样。 同房而居和同床而居差别大的不是一点两点。 不过倒也没有特别失望。 他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其实还没有真正征服这个人。 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比笑成说出“试一试”之前,要近了那么一点点。而这么一点点距离的缩短,完全无法让他感到满足。 想要更多的。 全部的。 所有的。 他……一切的。 卫邵歌突然快走一步,圈住了笑成的脖子。 “中午一起吃饭?”他问。 笑成出乎意料没挣开,反而伸手搂住他的腰。 卫邵歌一怔。 然后就被人在腰上挠了一下。 他一下子就放开了胳膊。 “笑成,不带你这样的。”他先是跳开,马上又追上去,压低声音有点着恼,“搂一下都不给?” 笑成拉了他一下,“看着点车。” 等走到马路对面了,他突然伸手捏了下对方鼻梁,“不高兴啦?” 卫邵歌一下子僵住,笑成已经把手收了回去。反应过来马上看了眼四周,语气不乐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动手动脚干什么?” 笑成扑哧一声笑了,这话好像是他以前经常说的。 把手里的书换到另一边,往学校里面走。 他住的小区就在学校对面,走到位于校园中央的宿舍区至少要四十分钟,但走到外围的教学楼就快多了,大约只要一半的时间。 卫邵歌两步走到他身边,转头打量他。 “要说什么?” 笑成看了他一眼。 “没,”卫邵歌说,“下午一起打球?” “都有谁?” “大宇,轩子他们,四五个吧。” “那就算了。”笑成摇摇头,刚好走到卫邵歌他们楼下,他就停住脚步,“程以轩约了我,他和你那几个估计玩不到一起。” “哦,”卫邵歌想了一下,“好吧,那明早跟我去跑步?” 笑成有点心动,然而想到每天早上自动醒来之后的一两个小时,手脚发软的状态,还是拒绝了,“早上困得很,我还想多睡一会呢。” 卫邵歌有点遗憾,跟笑成挥了挥手上楼去了。 笑成到了导师实验室,弄了下昨天未完成的工作,到中午的时候导师才开车过来。导师从来不缺项目,出手大方,一进来就招呼那些研究生跟他出去吃饭。吃完饭大家回来工作,导师单独带笑去了一个地方。 就是他们不久前刚刚买下的地皮。 导师却没把车开进去,而是绕道另外一边的一块土包上,车子一停,从车里下来,外面风还挺大的,晒着太阳也不热。 导师自己就找了块石头坐下了,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笑成。” “怎么?”他站到导师身后,顺着对方的视线把目光放了出去。 稍低一些的大片土地上,是一栋又一栋的筒子楼,而筒子楼之间不大的间隙里,挤着一排排密密的颜色深浅不一的棚屋。 这是这个城市最边缘的贫民区。 也是笑成上一世曾经住过的地方。 他再清楚不过。 “你看我们这块地,哪个觉得他会升值?”导师吸了口烟,“也就是你小子胆大。不过眼睛也忒毒了。”他仰头看了眼笑成,笑了起来,“我真是服了,你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路子。” 笑成就微微一笑。 见他不回答,导师也不着急,把手里烟蒂往地上一碾,丢到一边,“说说看,后面有什么想法。” 这是导师第一次特意问他的意思。 笑成微微一笑。他确实有一点想法,话已经到嘴边了,却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淡淡的提了提。 他们说了会正事,走去下面转了一圈,和那些住户聊了聊拆迁之类的闲话。又专门去了趟那边刚刚挖下的基坑——这是准备建高铁站的。 除了高铁站,还有两个地铁站在建,而机场距离这里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将来这一片肯定会是商旅贸易中心,如果他们开发得当,或许还会成为流动金融中心。那才是真的寸土寸金。 下午到了吃饭的点,他们随便找了一家小餐馆要了几个菜。味道一般,也就随便填个肚子,然后还要赶回去。 结果路上,笑成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蒋郭泽。 蒋郭泽当时说要考虑考虑,他答应了,但也告诉对方,他不会留太多时间。 结果后来因为笑康……蒋郭泽又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他几乎把这事忘了。后来想起来,却已经淡了心思,开始另外考虑人选。 而这时候,蒋郭泽打电话过来是? 笑成心里隐隐有点预感,他接了起来。 “喂,蒋先生,没想到这么久才等到你的电话……” 他说的是英文,导师开着车还特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确实,时间有点久……哦,我会感兴趣?那我洗耳恭听。” 笑成握着电话,目光飘向窗外,几个巨大的商业标志一闪而过。表情有些无聊。他很少收回自己的决定,现在听蒋郭泽说这些,不过是出于他一贯的风度。 电话里响起蒋郭泽的声音,“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调查你,希望你别介意。”听到笑成发出了一声不置可否地声音,他很快切入正题,“我对和你共事非常有兴趣,所以在发现你要陷入麻烦的时候,我马上就给你打了电话……我发现,”他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才说,“我发现有人正在暗中收集资料,要起诉你的缂丝厂。” “起诉?”笑成眼眸一凝,坐直了身,终于来了点兴趣。 第60章 蒋郭泽察觉到了笑成起了兴趣,不禁微微一笑,反而不再卖关子了。 他刚刚那样说不过是有意吊起对方的好奇心,既然好奇心已经吊起来了,再卖关子反而不美。 他也是偶然发觉了点不对劲,他在港岛还是有些人脉,而港岛这么点地,说小不小,说大,也确实不大。 在得知森宇的一个大律师一个多月都没出现之后。他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森宇虽然主要在内陆发展,这两年风头很盛,根基却在港岛。那位同行经手过什么案子稍一打听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没费多少工夫就弄清楚出了来龙去脉。他那位同行已经联系了内地的某位环保人士,准备举报笑成的厂子废水排放不达标。这不过是第一步,蒋郭泽还会不知道这个?就算他不熟悉大陆法律体系,港岛那一窝子的行事风格他可是一清二楚。这事没完,肯定还有后招。 蒋郭泽痛痛快快干净利落的将自己掌握的消息告诉了对方,末了加了一句,“看来对方来头不小,不知道有没有我能效劳的?” 笑成不禁有点诧异,“我竟不知道蒋先生这么古道热肠。” 蒋郭泽自然听出了笑成的意思——对方并没有接受他的意思,尚且还未给与他信任。他知道要说什么能博取对方好感,尤其是笑成这样的人。 蒋郭泽单刀直入的回答,“我也并不是路见不平,就要伸手相助。笑成,我调查过你。如果你对此觉得不舒服,好吧,我表示抱歉。”他嘴上这样说着,却没多少歉意。 电话那边传来笑成的声音,仅仅不置可否的说了一个字,“ok。” “知己知彼,你们做生意不也讲究这一套么,如果不是经过调查,我也不会发现你就是我需要的那个……怎么说呢?r?” “我承认那个‘best’,”笑成幽默了一下,“我得说,非常感谢你给我这个消息。但至于我之前的那个提议,我只能说我会重新考虑。” “只是考虑?”蒋郭泽扬起声音,“难道我不够有诚意?” “恰恰相反,”笑成说,“面对森宇这样的庞然大物,非得要十分的诚意才会让自己卷进去。” 蒋郭泽声音一顿,马上明白了笑成在顾忌什么。他是港岛人,又是这样一个风口浪尖。况且他也知道,自己的示好似乎有些过了。 他并不解释,就算他解释了估计对方也不会信。 连续说了两个“ok”,又说,“看来换我等你消息?” 他有这个自信,笑成总有需要他的时候。总归已经递过橄榄枝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展现出应有的实力。 毕竟这人太对他胃口。 笑成挂断电话,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两圈,装进口袋里。车子已经开进大学城,车速一下慢了下来。 “我听你提到森宇?”导师握着方向盘,转头看了他一眼,“森宇我听过,来头挺大。”这已经是在委婉的提醒了。 笑成笑了一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车厢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然后听见他开口,“要不是来头大我兴许还看不上呢,”他话里难得带上了几分轻狂,忽然语锋一转,转而问对方“手上有没有股票?” 这是肯定的。 导师手里握了几十支股,就是为了通过涨跌验证自己的某些分析,有点像是小游戏,他从大学开始就在玩了。 笑成又问他都买了哪些。 导师随便说了几个。 笑成点点头,话题又跳回了之前那一个,“boss,你对森宇知道多少?” 导师一大方向盘,车子开进了s大。 他并不喜欢被人带着走,而刚刚,笑成却从始至终掌握着主动权,这让他有点不太舒服,就没有立刻回答。 在他看来,笑成这个问题已经是在向他请求帮助了。 但他马上就发现并不是这样。 因为对方紧接着就说出了下一句,“想不想玩一次大的?” 五分钟之后,车子在金融系的系馆楼下停了下了。 导师停好车,笑成推开车门,导师拔出钥匙,终于开口,“说来听听。” 他走出系馆已经七点多,程以轩本来约他下午打球,笑成一看时间就有点抱歉,尤其是手机上还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程以轩的,一个四点,一个五点半。 他回了电话过去,对方马上就接了,“总算等到你消息了,说好的下午打球呢,跑哪去了?” 笑成就道歉,解释了下临时有事,没来得及赶回来。 程以轩也就抱怨了两句,然后问他,“怎么说啊,现在还来不来?” 笑想了一下,他正需要好好运动一下来帮助自己理清思路,于是就说,“来,怎么不来?” 然后两人约好在球场见。 笑成直接就过去了,他先来的,程以轩没几分钟也到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球场上灯都亮了起来。 程以轩一身运动装,远远看见笑成打了个招呼,走近了就上下打量他,“你这一身行不行?” 笑成虽然不是西装革履,但也比较正式了,尤其脚上是一双休闲软皮鞋。笑成把外套一脱随手扔到一边,把袖子挽到胳膊肘,活动了一下手腕,“你试试看就知道行不行了。” 说完他突然就抢了程以轩手里的球,身体迅速一错,起跳,得分。 篮球“咣当”一声从球框里落下来。 笑成对他扬了扬眉,“三分。” 程以轩顿时急了,“犯规啊你,还没说开始呢。”他嘴上这么说着,却马上朝球冲了过去。 这一场笑成打得格外酣畅淋漓。 或许是打球的同时,他脑子里正快速思索着危机和对策,又或许是渐渐习惯了卫邵歌的接触。 他没再像以前时时顾忌着和对方肢体触碰,以至于束手束脚施展不开。而是第一次浑然忘记了周遭一切,全身心的投入了进去,直到身体里全部的力量被挥洒干净。 一个小时之后,笑成喘着气仰头靠在了篮球架上。 “妈的。” 程以轩呼吸也喘得不行,却还是咬牙连贯的骂出一句,“禽兽啊你,穿这破鞋竟然丧心病狂碾压我的战靴!” 他扬了下脚上带着两道暗金的运动鞋,“乖,别伤心,我早晚给你们一雪前耻。” 他对鞋子说话的时候笑成累得不行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一场球打下来,他心情好得不行,扬起胳膊比了个数字,“三十七分。” 程以轩先是冷笑一声。 随即又恨恨地骂了句,“禽兽。” 他也累得不行,但比笑成好一点,撑着膝盖休息了一会就到椅子上从包里取出瓶矿泉水灌了下去。 笑成也歇得差不多,抬脚走过去,“今天挺爽的,下次再战,我先回去了。” “哎,说定了。”程以轩猛咽了几口,随口问了句,“不渴啊你?” “这不是忘买水了。”笑成提起自己得单肩包挂在肩膀上,“今天让你等这么久不好意思啊哥们。” “没事儿。”程以轩倒是真不介意,顺手把喝得只剩下一个底的水瓶递过去,“哎呦我过来也忘记多买几瓶了。给你先喝两口。” 笑成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接了过来。 今天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好。 一直以来,就算他和周围人相处得有多好,也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近过。上一世他羡慕卫邵歌这样天生就散发着太阳一般热力的人,这一世,即使已经完全不同于往,仍旧如此。 而现在,他似乎隐隐抓住了一丝契机。 真正的打破那层无形的屏障,自由的,毫无障碍的,并且亲密的与人……朋友相处。 程以轩亲近而坦然,让他十分舒服。 他喜欢这种感觉。 因此,尽管本身并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杯子,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开朗的一笑,“也不给我多留点?” 然后他抬起胳膊,就准确喝下去。 突然被一股力量禁锢住了胳膊。 “喝这个,补充电解质。” 卫邵歌一只手牢牢嵌住他右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把一瓶功能饮料递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笑成抽了下手腕,随即就感受到一股更大的力道遏制住了他。 他不悦的看向对方。 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深黑幽邃,令他心头猛然一窒。 他从没见过卫邵歌有这样的眼神。 这让他没有马上甩开对方的禁锢。 也就这么几秒停顿,卫邵歌就已经从他手里抽出了程以轩的水瓶随手丢开,然后松手拧开那瓶蓝色的功能性饮料,换在笑成手里。 “喝这个。”他又重复了一遍。 神情坦然至极。 笑成凝视着对方。 卫邵歌扬唇一笑,热情而充满力量,他转而从袋子里取出另外一瓶,丢给程以轩,“哥们,接着。” 程以轩本来还因为卫邵歌扔了他递给笑成那小半瓶水心中不渝。 这时表情一愣,那么点不高兴竟然散了。 “我们先走了啊。”卫邵歌给程以轩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笑成,“走了呗?” 然后自然而然从笑成肩膀上取下包挂在了自己肩膀上,当先走了出去。 又回头看了眼。 笑成目光意味不明。这时终于抬起胳膊喝了几口,拧盖上盖子。跟程以轩打了个招呼,跟了上去。 卫邵歌等他走到自己身边,他们一起顺着学校已经结成穹顶的银杏大道朝着校外走去。 这时候已经八点半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中月亮却非常亮。一束束被过滤得细细碎碎的月光透过银杏树的间隙照在地上,偶尔几声蝉鸣,显出一种幽谧。 这是通往校外的路,路上人不多,偶尔几对情侣从路的对面走过去。 他们两个人静静的走着,没有人主动说话。 笑成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卫邵歌今天状态不对。 也就是刚才,他突然想起来,对方似乎有着某种心理疾病。 卫邵歌表现得太正常,他阳光,热情,充满活力,尤其是这段时间,因为家里变故,笑成精神并不振作。 都是卫邵歌一直帮助他,支持他,鼓励他。 以至于让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他不禁有些歉意。 不管怎么说,作为“男朋友”他都不够称职。 在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住。 然后,十指相交。 他听见对方用一种全然坦荡,却偏偏流露出一丝腼腆的语气,直白的说,“我不高兴。” 继而,铿锵有力,“我吃醋了。” 第61章 “我吃醋了。” 月色静谧,响起一两声蝉鸣。 卫邵歌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隐形道的尽头,松松的握着笑成的手。 路上人很少,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才传来笑成简短的“哦”了一声。 卫邵歌随即加大了力道,十指相扣,完全握紧了。 笑成倒不是存心冷落对方,手上传来的力道也提醒了他,这么回答似乎太冷淡了。只是卫邵歌突然这么说,他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等稍微想明白一点,却不知道如何接了。 他不是没有恋爱经验,而是没有和卫邵歌谈恋爱的经验。 他还没有和哪个像卫邵歌这么坦然的女生交往过。况且他从来很能分清界限,也从来没让女朋友有吃醋的机会。 听到卫邵歌这么坦然的说自己“吃醋”,他心里还是有些高兴,不禁笑了一下,“不会吧?就因为我喝了别人的水?” 卫邵歌没吭声。 笑成看了对方一眼,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也在球场?” 卫邵歌表情平静,虽然没有笑,但也看不出不高兴的样子,声音一如既往清朗好听,“打完球准备回去,路过球场看见你在打球,就等了一会。” 他没有把话说完。 他并不是偶然路过。 和连轩他们打完球之后,他拒绝了邀请,一个人走到体育教学楼的大台阶上坐下。身体后仰,眉峰皱起,闭上了眼睛。 他早上就很不舒服了。 在笑成因为“程以轩”而拒绝他的时候。 笑容之中,细碎的裂痕悄悄弥漫开来。 这算不得什么,他对自己说,同一时间,却险些失去控制。 如果不是,笑成突然的那个动作,让那些已经弥漫上来的细密裂痕骤然如潮水般褪却。卫邵歌脸色扭曲了一瞬,随即就想起了什么画面,表情突然有点不自然。 然而那些褪去的细纹,却蜷缩进一颗坚硬且扎根在他身体深处的种子里。 被那些不能述之于口的情绪浸泡滋养。 “咣当!”一声从球场传来。 然后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三分!” 他呼吸一顿,抬头看去。 笑成神色疏朗,正对另一个人扬唇一笑。 他喉间一哽,随即就清楚的听到那颗种子裂开发芽的声音。 明明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去思考,他却提不起劲。他觉得什么都枯燥,无趣,没意思。 而就在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他像是被注入什么强力药剂,浑身上下忽然充满了力量。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就像是天火,瞬间融化了他的骨骼和器官,他浑身上下就像是包裹在一层薄膜里的滚烫岩浆,身体里无数的细胞都在其中沸腾着,叫嚣着,催促他必须、现在、马上去做点什么。 他隐约知道身体里不受支配的力量想要他去做什么。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凝注在一个人身上。 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 夜色里又是几声蝉鸣,现在整条路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几乎已经要说服自己了。尤其是笑成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被依靠,被需要,被索取,他几乎已经完全忘记心底那个蠢蠢欲动的声音。 而最近,在回到学校之后。 那个声音变得格外明显! 诱惑他,催促他,控制他。 他不禁加大了力气。 耳边传来对方微微诧异的声音,“怎么了?” 然后左手传来一股力道。 笑成忽然停住脚步,带着点笑,看他,“难不成还在不高兴?” 笑成观察着他的神色,“你情绪不太对。”他肯定的说,“今天发生了什么?” 卫邵歌心里一跳。 他还是不动声色,语气坦然,“也没什么,就是看见你和程以轩……心里不痛快了一下。” “我和他能有什么?”笑成失笑,然后抬起了他们十指交错在一起的手,拇指在他食指上抚摸了一下,漫不经心反问,“他怎么能和你比?” 晕黄的路灯打在对方英俊的侧脸上,增添了一丝奇异的吸引力。 尤其在他揣度不出对方心思的情况下。 卫邵歌心里突然跳快了一下。 但对方却没再说别的了,仅仅是牵着他朝校外走。越靠近校门口,人就多起来,外面一整排商铺五光十色,步行街上人流涌动。 卫邵歌就松开了手,笑成也松开了。 笑成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别说是程以轩,除卫邵歌之外,再没有哪个人能牵动他这么多心思。而从对方坦然的态度来看,他也没觉得卫邵歌会真的把程以轩放在心上。 大概只是……撒个娇? 因为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念头顿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对方卫邵歌有点莫名其妙的表情。 笑成克制了笑意,“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步行街上热热闹闹,一路都是各种小吃,笑成一说卫邵歌马上就觉得饥肠辘辘。 他们一路走过去,卫邵歌几乎包揽了整条街的各种肉类小吃,一边走一边吃,走到街尾的时候,竟然已经吃掉七八份了。这种小吃一份的量不大,但是吃这么多也?笑成忍不住问了句,“吃饱了?” 结果卫邵歌一边把最后一块鸡排咽下去,一边无辜的摇了摇头。 “下午吃的什么?” “没吃。”卫邵歌说,目光转了一圈,落在烤架上的蜜烤鸡翅上,“老板来两个。”然后又问笑成,“你吃吗?” 笑成摇摇头,过来把自己的包从对方肩膀上取下来,又提走了卫邵歌手里的一个袋子,同时问他,“下午怎么不吃饭啊。” 卫邵歌话里带笑,“你不在我没胃口。” 正在给鸡翅刷蜜汁酱的中年老板突然抬头。 笑成:…… 然后掏出钱包付了钱,提过袋子,递给卫邵歌,“我下午那会没回学校。”他说,随即突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中午也在外面忘跟你说了。别跟我说你中午也没吃。” “怎么可能?”卫邵歌接过鸡翅,“刚逗你呢。中午我也有事,本来想找你吃饭,刚好几个上上届已经毕业的师兄回s大,我班集体请他们吃了个饭。” 笑成陪卫邵歌充分的加了个餐,回到家里都十点多了,他洗了个澡,回到卧室却没有睡,而是打开了电脑。 白天蒋郭泽给他的消息,他并不是不重视。 恰恰相反,就像他所说的,这个消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当初在港岛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艾森的意图,没想到对方动手竟然这么干脆利落。按道理,艾氏现在应该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上面的意思才是,不应该这么肆无忌惮把手伸到大陆。毕竟他们在港岛垄断进出口贸易,操纵竞选,贿赂法官,已经名副其实一手遮天,难道艾氏会看不出,大陆这边已经有除之之心?怎么还敢致力于向大陆发展势力?森宇难道不应休养生息? 一连串的思索反而让笑成更加理不清其中关联,他印象很深,艾氏要倒,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但是就目前来看,明明还是一番枝繁叶茂之相。 当年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艾氏……或者是艾森,既然要对他下手,他绝不可能任人鱼肉。即使森宇庞然大物又怎么样,只要抓住了对方弱点,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他不禁想起导师的话,“没想到你小子心挺大的,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嘛。” 他倒真不是对森宇感兴趣,毕竟艾氏一倒,这就是块烫手山芋。他也知道自己目前不可能吞下去。 但是有景氏。 他相信景俊辰会对这个感兴趣。 笑成略微思索了一下,门外响起卫邵歌的声音,“笑成,睡了吗?” 他动了动鼠标,关闭窗口,合上了电脑盖子,“还没,进来吧。” 门把手转动,卫邵歌穿了条睡裤,脖子上搭着毛巾走进来,直接在他床边坐下,“明天有课没?” 笑成倒是没课,但他已经准备去一趟景氏,他关窗拉上窗帘,随手打开床头灯,“怎么,有事?” 卫邵歌半靠在床头,侧过半边脸看他,“有点,想约你出去。看来你明天有安排了?” 笑成点点头,坐在床边,“有点事要办,不过下午还没有安排。” “啊,”卫邵歌坐直了身,“那说定了?” “行,你要干什么?”笑成还有点好奇。 听到肯定答复,卫邵歌又靠了回去,给自己往上拉了拉枕头,然后偏过身看笑成,却又不说话。 他只穿了一条蓝色睡裤,一条腿搭在床上,另一只随意的垂落在地,肩膀很宽,肌肉紧实,腰却很细,偶尔随着姿势变换显现出的肌肉轮廓十分漂亮,并没有特意练出的僵硬之感。而是只有常年运动才能打磨出的流畅精悍。 床头暖黄色的灯照亮了他半边身体,腰腹的地方,因为弯折的姿势显现出清晰的腹肌轮廓,并不凸显,但却昭示出躯体里的暗藏的力量。再往下就是清晰的人鱼线,顺着胯骨收成一束,没入睡裤的松紧里。 一股热流从后背腾了起来,笑成突然觉得房间有点热。 他的目光从卫邵歌下巴滑到喉结,锁骨……赤-裸的胸膛,再往下飘了一下,就立刻收了回来。站起身打开了窗户。 凉风顿时吹得窗帘飘起来。 笑成在窗口站了一会,重新关上窗,“嗯?要干什么?” 他转身靠在窗户上,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微笑着看对方,“怎么不说话?” 卫邵歌已经安静半天了,要不是对方目光一直牢牢凝在自己身上,他都要怀疑对方睁着眼睛睡着了。 “邵歌?”笑成又叫了一声。 卫邵歌像是惊醒似的突然动了一下,“啊,也没什么。”他语气有点奇怪,似乎是刻意的漫不经心,又停顿了几秒,才说,“明天是我生日。” 笑成一愣,“明天?” 他走过去从床头拿起手机看了眼,还真是。他不是不知道卫邵歌生日,只是没刻意去回想过,要不是卫邵歌特意提起来,他准不记得。 笑成上床坐在卫邵歌对面,顿时进入了男友模式,“你想怎么过?” 卫邵歌眼睛和笑成一对上,忽然转到了一边,“也没什么要过的,也就吃吃饭,玩一玩。” 没什么要过的? 笑成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转念想到卫邵歌身边那些兄弟朋友,大约卫邵歌有自己安排。明天大概是叫上自己一起去吃个饭什么的。 于是他就不多问了,转而问了个别的,“那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好了给卫邵歌的礼物—— 费德勒签名球拍。 上一世他并不知道卫邵歌喜欢的网球选手是费德勒。 笑成目光落在对方转到一边的侧脸上,这么说起来,他似乎真的更加了解了这个人。 “有什么想要的?”笑成又问了一遍。 虽然心里想到了,但是如果卫邵歌有别的更想要的,他也不介意。毕竟手里多少有了点本钱,他这么问的时候还蛮自信的。 “没什么想要的。”卫邵歌说,同时挪动了一下身体,目光又回到了笑成身上,语气轻快的提议,“那个……我今晚上想跟你一起睡,行不?” 这算是……生日礼物?笑成还真没想到。 毕竟他们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 笑成有点不解,追问道,“就光睡觉?” 卫邵歌一怔,脸腾得红了。 第62章 看见对方脸红了,笑成顿时明白过来。 两人都没说话。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笑成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有点泛红的耳朵上,脖子,锁骨,微微起伏的胸膛,然后就是……他呼吸一顿,目光停了停,又忍不住向下,落到形状漂亮的腹肌轮廓,凹陷的肚脐,然后被睡裤阻隔了视线。 许多以前不曾留意过的画面突然一股脑涌上来—— 阳光灿烂的球场上,赢球之后仰头灌水的水珠顺着下巴滚进衣服里,折射出晶莹的色泽。 下雨天,淋得浑身湿透冲进宿舍,双手交错从头顶卷起t恤脱到一边。 坐在电脑前,手术刀的冷光在指间一闪而过,神情专注,对着视频练习持刀技巧。看见他进来,抬头微微一笑。 然后这个笑容模糊起来,和另外一张几乎相同的笑意重叠在一起,然后,一些久远的画面也混杂了进来—— 脚步轻快的靠近,看到还在显微镜前操作的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腕,“笨呀你,应该这样。” 同学聚会摇摇晃晃从饭店出来,酒气夹杂着热气喷在他耳边,“回去咱俩再喝几杯?” 眼前画面一转,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他站在大门的雨棚下面,有些烦恼的看着一片水汽迷蒙。一个举着伞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对他扬唇而笑,“就知道你没带伞。” 所有的画面都消解重组融合——定格在最后一个画面上。 那一瞬间心动的感觉似乎又一次充斥全身。 “笑成!” 耳边传来卫邵歌的声音。 大约是他发怔的时间太久,卫邵歌开口叫了他一声,声音里有些笑成没察觉到的异样。 他很快清醒了过来,抬头看向对方,一下子就对上卫邵歌狼狈尴尬的神色。肌肉紧绷,身体僵硬,目光和他一触即收,却又马上拉回来,用极力平稳的语气,“不然算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说着腰腹一动,就要坐起来。 笑成有点摸不着头脑,抬手压了下卫邵歌肩膀,“哎,等一下。” 触手之下细腻韧滑,同时清晰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瞬间一僵。 这反应似乎有点过了? “怎么了?”笑成问他,目光随意扫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他刚刚盯着发呆的位置,似乎有那么点不合适?想到这里,他不禁又低头看了眼,顿时颇为诧异的看向卫邵歌。 卫邵歌根本不看笑成,一把推开他快速套上拖鞋站起来,“我去睡了。” 就匆匆跑了出去。 笑成讶然的神色还没收起来,对方就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突然又是一笑,下床重新打开了电脑,却不是继续工作,而是打开了某个国外在线支付网站。 选一份礼物。 第二天早上,笑成比平时起床早了一个小时。大学城在市郊,从这里到景氏大楼至少要两个小时,约好的时间是九点半,他七点就要出门。这让笑成又一次升起了买车的念头,只是他前段时间刚把全部的钱投进股市,手上余下的,还真不够买辆好车。 现在六点多一点,笑成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卫邵歌还没醒。 卫邵歌大四,早上 第一节基本没课,笑成公共课很少,跟着导师上课时间就很弹性。卫邵歌一般七点出门跑步到八点回来,他们吃完早餐,八点半出门,走到学校差不多八点五十,刚好赶上第二节课。 今天笑成七点就要出门,等不及卫邵歌跑步回来带的早饭,他拉开冰箱看了下,准备自己弄一点。 结果冰箱深深令他失望了。 俩人平时基本都在外面吃,冰箱里为数不多的存货就是几罐啤酒,一袋卤味,还有几个梨。除此之外干干净净。笑成对吃的不怎么上心,卫邵歌倒是吃货,但他饮食习惯很好,除了吃饭时间外很少吃零食。 笑成盯了一会那几只无辜的梨,其中一个还有点蔫了。 他遗憾的准备合上冰箱门,忽然看见冰箱门内侧最上面有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立着八个鸡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顺手买的。 早餐算是有着落了,他烧水煮蛋的时候觉得就算一人吃四个鸡蛋估计也不太够,就又把那几只梨捡了出来,洗洗干净切成块和鸡蛋打散一起煮了进去。 等他一并弄好,关了电磁炉,已经六点半多了卫邵歌竟然还没醒。笑成不禁促狭的揣测了一下,难不成是昨晚自己纾解的有点过了? 笑成上去敲了敲门,“邵歌,醒了没?” 里面没声音,他就又叫了一声,过一会传来卫邵歌明显还有点迷惑的声音,“嗯。” 他就下去先吃了。 过一会卫邵歌下来,神色还有点懊恼,“今天起晚了,我去买早饭……诶,你弄了?” 笑成一边给他盛在碗里一边点头。 卫邵歌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快速洗漱了一遍就坐在餐桌前。神色倒是挺自然的,笑成把碗放在他身前的时候本想开开他玩笑,结果眼角余光看到对方下巴紧绷,笑意还有那么点僵,笑成也就作罢了。 没想到卫邵歌这么就不好意思了。 笑成低头吃起来,虽然这东西佐料有点混搭,但味道还行,没有他预想中不堪入口。卫邵歌吃了两口,忍不住看了眼笑成,“这个是什么啊?” 笑成回答也比较迟疑,“冰糖雪梨鸡蛋羹?” 不过他又体贴道,“不好吃就别吃了,一会出去买个煎饼果子。” 卫邵歌笑了,“没,还挺好吃的。”然后几口就喝完,又去给自己盛了一碗。 吃完早饭差不多七点,笑成穿了外套,换上鞋子准备出门,卫邵歌说中午给他打电话。 他到景氏的时间刚刚好,和景俊辰谈完,也不到十点半,景俊辰事务繁忙,他没有多呆就走了出来,想想暂时没什么事,坐地铁去了车展会。 和他预想的一样,景俊辰对吃掉森宇很有兴趣,但因为景氏自己也有自己的顾虑,不能明着参与。但一旦笑成牵制住了森宇的股价,景氏愿意黄雀在后,将森宇一举料吞下。和景俊辰互相试探了几句,笑成就估计,对方应该也得知了上面要动艾家的意思。就算自己今天不提这个,景俊辰也肯定会从中分一杯羹。 如果不是知道艾家不久就要倒,笑成或许还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插手。他现在所做的一系列策略性预测都是建立在艾氏已经没多久时间的前提下。说白了,也是赌——如果上天不跟他开玩笑的话。 笑成下了地铁走上去,过了个马路就是车展现场。 回想了一下自己走过了这几步,好像每一个关键的地方他都赌了一把。外人看起来,都会觉得这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加上运气上佳,才一不小心就走到现在。就像导师,虽然也很欣赏笑成,却也常常猜测他是否有什么背景,未必没有这么想过。但是事实上,笑成每走的每一步都绝不轻率。 他不会把自己未来的发展寄托在所谓的概率上。 就算是“赌”,他事先也做了无数调查假设论证,最终在推导之下,排除了其余偶然因素,才会真正放手一搏。 冥冥之中那股力量牵引着世界的发展,大的走向从来没改变过。笑成也没有太过紧张。 突然想到什么,他目光微微一黯。 “请这边买票入内。” 甜美的女声响起来,笑成一瞬间收了思绪,过去排队买了张票。 在里面转了一会,也没看到心仪的。 手机响起来,是卫邵歌电话,问他在哪。笑成说了车展这边,问他怎么安排的。卫邵歌就说他在这边饭店定了两桌,请关系好的吃个饭,有他们班还有学生会,网球队的,问他一个小时能不能到,又问要不要去接他。 笑成就笑了,说自己一会就过来。 “害怕我跑丢了不成?”笑成把手机换了一只手,打了辆出租,拉开车门坐上去,“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买了带过去?” 卫邵歌说,“把礼物带着就成。” 笑昨晚才下的单,一款球拍和一个费德勒签名网球。美国直邮,走了vip通道,但最快也要后天才拿得到。 不过他没给卫邵歌说,而是笑道,“昨天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跑了,怎么现在还管我要礼物?” 卫邵歌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了句,“到了给我电话。”就挂断了。 不过他那边似乎也挺忙的样子。 笑成看看时间,发现还很充裕,就让司机先去一个地方。 虽然他买的礼物没到,但也不好空着手去,毕竟是他忘记了对方生日在先。 笑成这么想着,掏出手机顺手设置了一个提前一周的提醒,设完他才反应过来,这都是一年后的事了。 一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笑成这么想着,手指在删除上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没删掉,手腕一转,把手机装了回去。 毕竟,一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 他绕路去买了礼物,再到饭店的时候也还提前了十几分钟。 他到了还有点惊讶,竟然这么大的排场。卫邵歌说是定了几桌,看起来却似乎把一整层都包了,来来往往似乎都是卫邵歌同学。 卫邵歌让他到了给自己打电话,但笑成到门口的时候饭店已经安排了指引的人,直接把他带上来了,他转了一圈没看见卫邵歌,倒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李元彬显然也看到了他,马上抬脚走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笑成,怎么你一个人,邵歌呢?” “我没见他啊。”笑成说。 “没见到?”李元彬说着掏出手机,“他不是下去接你了吗,你们没遇上?”然后他就走到一边讲电话,“我见到了人了,他已经上来了,嗯,行,知道了。” 转头给笑成说,让他站着别动,卫邵歌一下就上来。 笑成点头,就随意找了个地方靠着,掏出手机。 他没想和李元彬过多接触,李元彬却自己凑了上来,“你们最近怎么样?” 笑成也不好不理会对方,抬起头笑了一下,“你说我和邵歌?” “嗯,”李元彬点头,“你俩在一块了?” 笑成也不奇怪李元彬会知道这个,坦然点点头,简单道,“先在一起处着。” 李元彬神色有些古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他……” 不过他并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一只手就压在他肩膀上—— “说什么呢?” 第63章 一个不认识的青年走上来,一手压着李元彬的肩膀,一边却对着笑成扬眉一笑,打了个招呼,“笑成?” 笑成也微微一笑,站直了身体,“你好。” “岙磊?”李元彬扭头一看,“你怎么也来了。” “你这话说的,怎么就不兴我过来?”他顺手锤了李元彬一下,“卫少都没说什么,你少掰掰。” 李元彬动动胳膊把他甩下去了,看了眼笑成,随意道,“谁管你?明晚上我们几个不是都定了么。” “今天正日子,我提前来凑热闹。”岙磊一仰身,也站直了,目光飘到笑成身上,“这不是过来交交朋友。” 笑成略略有些讶然。 李元彬和卫邵歌关系很铁,知道他和卫邵歌的事不值得惊讶,可眼前这个,却从来没听卫邵歌提过。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他们圈子里,不少人都知道自己? 但他也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李元彬脸色微变,带着警告看了眼岙磊,“邵歌一会过来。” 岙磊显然听出了他的意思,眼睛一眯,要笑不笑的,“刚好让他给我们介绍介绍。”又想起什么似的,斜了眼李元彬,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卫邵歌从笑成身后走过来。顿时身子一直,扬起音调招呼了一声,“呦,卫少。” 卫邵歌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随意说了句,“别闹啊。”就落在笑成身上,“怎么没给我电话,我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呢。” “这不是想着你忙么。”笑成目光掠过全场,“今天人这么多?” 就听见耳边阴阳怪气的一句,“给卫少庆生,这算什么?” 卫邵歌立刻看过去,脸色瞬间冷了,身上散发出一种笑成从来没见过的气势,逼得人不敢直接对上他的视线,“岙磊,你今天是来找我不痛快的?” 岙磊表情一哽,动了动嘴唇,不吭声了。 卫邵歌又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两秒,才重新看向笑成,笑容愉快,“也不是,学生会我不是今年退了么,他们一直说要聚会给我送别。班里同学从上学期就嚷嚷不请客的班长不是好班长,反正都是请客,干脆一并请了,省点钱。我都没提生日的事,你一下也别说出来。”他一揽笑成肩膀,“快来给我帮忙。” 笑成也笑了下,就抬脚跟着走过去。结果半路被连轩带着几个人截了胡。连轩他们手里都举着酒瓶,已经提前喝上了,并且还要来灌卫邵歌。 卫邵歌别不过,被人拉了过去。中间连轩还招呼了一下笑成,笑成摆摆手,没过去凑热闹。 谁料有人却跟了过来。 耳边一声冷哼,岙磊靠近笑成,“你和卫少玩得不错?” 笑成笑意也淡了,语气波澜不惊,“你是哪位?” 岙磊语调扬起来,“呦,这都不知道,看来关系也不怎么样么?” 笑成今天心情不好不怀。 刚刚谈成了景氏的合作,但这也是在他预料之中,并没有什么惊喜。并且为了获取景氏支持,他也割了不少肉出去。算不上什么可喜可贺的事。 而稍早一点,刚下地铁法务就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一早收到法院传单,问他怎么处理。笑成看了眼法院那边通报的资料,心道果然如此。心里却也不痛快,很想立刻大干一场,把森宇料理干净。大约是从他开始创办自己的事业,一切都顺风顺水,偶然有点磕绊,也都一脚迈过去了。而家里出事,他进来心情一直都不振作,又头次遇上这种商业倾轧,就挺不耐烦,只是因为理智一直克制着而已。 不过又因为卫邵歌今天生日的缘故,他心情倒也不差,刚刚特意挑了份礼物,还想卫邵歌会不会喜欢。事业上遇到点意料之中的小麻烦算不得什么,他向来很能克制自己,从不轻易发火,人前看起来总是性情开朗,很能和人打成一片。所以像岙磊这样,素不相识,一上来却摆明了说“就是看不惯你”的,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他不知道对方和卫邵歌的关系,看对方衣着打扮,应该家世不错,加上刚刚和李元彬随意的态度,大约都是玩得挺不错的朋友。 但是,笑成扭头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关我屁事?” 岙磊脸色一僵,还真没人跟他这么说过话,差点失了风度。笑成目光在他身上一触即收,微微瞟了一眼,显出十分不感兴趣,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对方竟然要抓他肩膀。 笑成一侧身直接让开了,“岙先生,动手动脚的,真不漂亮。” 卫邵歌远远看见,挣脱几个拉着他劝酒的就要过来。 岙磊也注意到了,突然极有风度一笑,对笑成低声道,“卫少还挺护着你,想不通了,你们哪里来的交情?” 不待笑成开口,他紧接着又丢下一句,“你知道卫少操女人的时候最喜欢干什么?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就转身走了。 卫邵歌已经走过来,大约被灌了酒,脸色有点泛红。走近了就抓住笑成,“刚怎么了?岙磊那小子说话就没一句能听的,看我下去不削他。” 笑成看了眼对方抓住他的手,突然一抖胳膊,把胳膊抽了出来。却又在空中一转,用力勒了一下卫邵歌的腰,把那句“你到底是怎么跟别人说我们关系?”的质问压了下去,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喜欢莎翁?” 卫邵歌顿时就没懂,像是斟酌了一下才说,“还行吧,读过《麦克白》几本,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笑成不动声色,“什么时候背十四行诗给我听?” 也不知道是酒喝得有些熏然,还是岙磊说的那个对卫邵歌而言本就无足轻重。笑成说完,他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然而突然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却瞬间明白了。 脸一下涨红。 随即脸色一变,低低骂了句脏话,急急给笑成解释上次是打赌输了如何如何,他绝对没有这种癖好,是高考结束开party闹着玩,那时候他还不认识笑成呢。 不论对方怎么解释,笑成表情丝毫不动,最后看对方急得不行了,才放松笑起来,反而问他,“你还没说成不成呢,什么时候背给我听?” 卫邵歌顿时说不出话来。 又有人过来叫他,说给他一个上台致辞的机会。卫邵歌班里同学笑成都不认识,学生会那些也只见过连轩,因此没去凑热闹。 他也只是想着过来吃顿饭就走,后面他们的活动就不参加了。 毕竟今天是卫邵歌生日,他就想找机会说一句生日快乐。 现场已经热闹起来,在场的都是s大学生,虽然一个是卫邵歌班里同学,一个是学生会的,但他们都是性格开朗,很好打交道那一种,加上不免又互相认识的,没两下就熟得不行。卫邵歌今天请客,理所当然是主角,被拉过去轮流灌酒,一时挣脱不开。气氛倒是越来越热烈。 笑成没心思凑热闹,一人站在一边,一边浅浅抿着酒,一边思考着什么。 李元彬走过来,也站在他身边,“怎么不过去,都是你们学校的。” 笑成不置可否。 李元彬真正和他说的显然不是这个,他伸手想拍笑成肩膀,又收了回来,“岙磊对你不太客气,你也看出来了。” 看见似乎引起了对方兴趣,李元彬扯了扯领子,嘟囔了一句,“还挺热,”继续说道,“他过两个月就要去美国,被家里丢出去的,本来以为邵歌和他一起,高兴得不行,我们都是打小的交情,关系不一般。” 他深看了眼笑成,“威廉姆斯不是一般的专家学者,邵歌自己也犹豫过,差点就答应了,最后却没接受邀请,岙磊当时就疯了,要不是得知邵歌也要去美国,他肯定不会顺着家里意思,这时候木已成舟反悔都没办法。这两个月正在气头上,见谁咬谁。” 笑成以为对方紧接着要来一句,“你别放在心上”之类的话。 结果李元彬语锋一转,“你要气就气,要骂就骂,我也被烦得不行,最近一天骂他三趟,跟吃饭一样准点。” 笑成乐了,“行,我知道了。” 李元彬舒出口气,“那就成,我说这个倒不是为了别的。你和邵歌的事我看起来简直莫名其妙。”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思量。 邵歌对这人的心思他虽然摸不透,但也能抓住个七七八八,说是意料之外,倒也情理之中。但是能给对方做到这一步他却也没想到。但就算是也不能说明什么,李元彬和比谁都晓得卫邵歌的情况,早在上回犯病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妙了。不过这个不妙却肯定不会扩大到另一个方面,这点上李元彬还是敢肯定的。 卫少没成年就开了荤,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突然就看上了一个男人? 这特么逗我? 但话说回来,他毕竟是卫少的铁哥们。 虽然不知道卫少哪天心思就淡了,但在这之前,也肯定是要帮着说几句好话,别影响到卫少给自个找乐子。 不然自个恐怕就没乐子了。 李元彬一耸肩,这么想着又看了眼笑成,“我可不是歧视,就是单纯觉得不可思议。” 笑成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然后他走出两步,“行,我要先走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你帮我把礼物给他,再帮我说一声?” “走哪去啊?”李元彬神色不解,“他刚还跟我说吃晚饭要和你有安排。”说着语调一滑,飘了上去,“约会就约会么,干什么偷着摸着?” 李元彬说的笑成还真没听明白。 干脆就去找卫邵歌亲自说一声得了。 卫邵歌正被一圈人围着喝酒呢,笑成等人少了点,走过去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自己要先走。卫邵歌顿时转身,同时握住了他手腕,把他拉到一边,“你要干什么去?” “还有点事没处理。” “说了下午有空的。”卫邵歌语气有些不痛快,“今天是我生日。” 笑成在这里呆的无聊,也就直白道,“你不是这么多同学朋友要招呼么,少我一个不少。” 说着就想掏出礼物。 结果卫邵歌突然握紧,给他低声说了句“等我,别动。”然后跑过去和几个人说了句什么,马上一群人围上来要灌他,他这次倒不推让,直接接过来,仰头一口喝下,来者不拒。一轮七八杯白的下来,周围一圈轰然叫好。 笑成更觉得无聊了。 更多的人围过去,看架势非要灌得卫邵歌迈不开脚才罢休。连轩这时才不作壁上观了,出来打圆场,帮卫邵歌挡酒,又说许多好话,卫邵歌就一个劲笑,然后轻咳嗓子说了点什么,又是一声轰然。 然后就看见他再不管身后,挤出人群找到笑成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一把捉住笑成的手,就拉他往外,“走!” 卫邵歌脸上通红,眼睛亮晶晶的,说话虽然清楚,但从这个动作来看,明显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晰了。 笑成挣了一下,低声提醒他,“你同学都看着呢。” “谁管他?”卫邵歌头都没回,直接拉着笑成快步走了出去,直到进了电梯,才松开了一会,抹了把脸,“咱们现在去哪?” 笑成:…… 这是醉了吧? 这绝对是醉了! 把自己拉出来反而问自己要去哪? 结果电梯门一开,卫邵歌又牢牢攥住他的手,“走走,先走远再说,再被灌几杯我就真撑不住了。” 呦,逻辑还很清楚么? 结果笑成这么想的时候,被拉着到到停车场,卫邵歌竟然直接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 得,这是真醉了。 笑成也懒得再说别的,简单粗暴把对方塞进副驾驶,自己坐上去,又弯腰过去给人系上安全带。 然后启动车子,往车库出口开过去,同时头也不转的问,“说吧,去哪?” 结果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然后一阵夹杂着酒气的热力靠近,就这么亲了上来。 第64章 结果碍着身上安全带拉了下,力道中途就泄了,差不离从笑成嘴巴下面擦过去。卫邵歌似是恼了,挣了两下,干脆解开安全带,又要凑上来。 这时候已经到出口的收费亭了,笑成也就没让他胡闹,一边把他胳膊拉下来,一边掏出付停车费,卫邵歌本来就醉醺醺,奔着身子过来也没坐稳,被他拉了一把,身体一歪,就一头埋在了他怀里。 收费员递票据和零钱过来,不经意瞄了一眼,见卫邵歌脸朝下,上半身都窝在笑成腿上,顿时脸色就不自然了。 笑成也有点尴尬,一踩油门开了上去。 开到路面上之后,笑成叫了几声,“邵歌,卫少?”又抽出一只手推他肩膀,想让他坐起来。这么压在他腿上,热气一个劲喷出来,他还真有些不舒服。 卫邵歌刚那股逻辑清晰的劲儿一下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半天没有回应,加上上路之后,副驾驶安全带没扣,车子一个劲的发出“滴滴滴”的提示音,搞得人烦不胜烦。笑成只好找了个停车位又把车暂时停下,腾出手掰着肩膀把人弄起来。 谁料卫邵歌突然圈住他腰不松手了。卫邵歌酒劲儿上来,力气大得不行。 笑成弄不开,街上人来人往的,只好好言好语哄他松手。 卫邵歌突然抬头叫了一声,“笑成?” 笑成心下松口气,看来还算清醒,就点点头,熟料卫邵歌一抬下巴就又要亲上来。这刚好是一家咖啡店门口,车窗外面来来往往都是路人,笑成偏头闪开了,那个吻就落在了嘴角,又滑到脖子上,不轻不重咬了上去。笑成背脊顿时一麻,虽然玻璃是茶色,而且还拉上了遮阳网面,他也十分不自在了。 “邵歌,别闹。”笑成就想把人推开。 卫邵歌头也不抬,手臂倒是松开了,一边咬着他脖子不松口,一只胳膊抓着笑成的靠背想要更靠近一些,结果手一滑撑到了笑成大腿上。 笑成再怎么也忍不下去了,一发狠揪着领子把人推开,压在放平了的座椅上,系上安全带。找了一圈干脆没找到趁手的,干脆松了领带从脖子上取下来,三两下绕到卫邵歌手腕上绑紧。 然后松口气,就对上对方明亮动人,又非常无辜的眼神。 “干什么绑住我?”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字正腔圆。笑成却懒得理他了,转身坐回去就要发动车子,卫邵歌都被绑住毫无还手之力了,竟然还折腾着想要坐起来。 笑成一下恼了,一侧身直接把人压回去,手掌隔着薄薄衬衫压在对方结实的小腹上,隐约可以感觉到肌肉轮廓,他干脆伸手进去,狠狠抚摸了一把,指尖在肚脐的凹陷处挠了几圈,然后抬头凌厉的看住对方眼睛,手指挑起腰带钻了进去,却直接绕到后面,动作粗暴揉捏出一个深陷的形状,“再不给我安分点,老子干不死你。” 卫邵歌顿时不动了,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是喝醉了被吓住,还是被笑成从来没展现出的一面给唬住了。 见他终于乖了,笑成“哼”了一声,收回了胳膊。 动作优雅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连带扣上一颗刚刚拉领带时连带拉开的的扣子。就像是什么慢动作回放一样,某些无形的东西接二连三收敛了回去。 笑成神色平和,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方向盘。 嘴唇放松,嘴角微微带笑。 优雅自若,从容自如。 完全想不出这张嘴唇里刚刚还爆出过那样一句粗俗下流的话。 他也没再看卫邵歌,也更没问对方意见,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等到车子穿梭而过,终于开到江岸边,无边无尽的白浪前赴后继拍打着堤岸,江风迎面吹来,吹的笑成身上的火气也消散了许多。 谁被那么折腾都会起火,他又不是身体有毛病。 笑成熄了车子,放松靠在座椅上,又解开安全带,长长舒了一口气。偏头看了一眼,卫邵歌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听李元彬的意思,卫邵歌本来今天下午就有计划,还是和自己一起。看人醉成这样,他本来是想找个地方把人安置了,睡一觉醒醒酒再说。只是今天是卫邵歌生日,这么着把人带回去肯定对方肯定不乐意。 一时想不起别的地方,就先拉对方过来吹吹风,结果卫邵歌倒是先睡着了。 这个点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也没有人专门来这里看风景,岸上也只有他们这一辆车。窗户已经被他摇了下来,遮阳网面也被收了起来,外面被江面反射得格外闪亮刺眼的阳光就和江风一并扑进了车子里。 笑成微微眯上眼,风和光从他的额头,眉毛,鼻梁,下巴上依次掠过,没进衣领深处。车厢里安静无声,外面也安静得没有一点多余得声响。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另一个人。 笑成完全闭上了眼睛,嘴角渐渐勾起一丝恬淡的笑意。 过了一会觉得有点热,他睁眼把西服外套脱了下去,脖子上空荡荡的,也是早上要见景俊辰,才特意穿了正装,不然也没东西制住这家伙。 笑成瞥了睡着的那人一眼,又“哼”了一声,眼里却浮起些笑。 卫邵歌迫不得已平躺着,似乎睡得有点不舒服,这也难怪,他手腕还被笑成绑着,想翻身换一个姿势都不成。头侧着,偏向笑成的一边,嘴唇微微张开,浅浅呼吸着,脸颊上还残留着些嫣色,衬在淡麦色的皮肤上,竟还蛮好看。 笑成把西装外套扔到后面座椅上,又把衬衫从裤子里抽出来,解开领口两颗扣子,把袖子挽到胳膊肘上面。感觉整个人都舒泛了不少。 再看卫邵歌,就有点幸灾乐祸,心想让你闹。 他目光转了一圈,打量了一周车里。 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后视镜上也干干净净,没挂什么平安符之类。挡风玻璃下面只有一个敞开的金属盒子,里面放了几个清口糖。这不禁让笑成想起卫邵歌的卧室,也是这样整洁到一尘不染,丝毫不像是这个年纪男生的卧室。 不过卫邵歌也本来就不是那些莽莽撞的大男生。 手指不小心碰了下,前面的储物抽屉自动弹开了。笑成伸手就想去合上。在那之前又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一眼。 不大的抽屉里,竟然被塞得满满,大多是a4大小的纸页,有的是打印的图片文字,有的是手写的字,一看就是卫邵歌的笔迹,参差不齐叠在一起。倒不像是对方的风格了。笑成大概扫了一眼,都是许多医学专有名词。而那一沓纸页最上面则压着的一本书,背扣着,看不见书名。 笑成手指一顿,终究还是好奇,把书翻过去看了眼封面—— 《爱的艺术》 艾瑞克·弗洛姆 弗洛姆? 笑成心里讶然,他对精神分析了解不多,但也听过这个名字,粗略知道他的理论。 而李元彬跟他说过的,关于卫邵歌心理问题的话一下子回想起来。 这让他他忍不住拿了出来,随意翻看。 轻松的神色渐渐消失—— “人拥有理智;人是生命,一种意识到自我存在的生命。人意识到自己,他人,人的过去和发展前途的可能性。人对他的单一存在的觉悟,对他短暂生命的觉悟,人意识到身不由己,死的必然,人知道自己的孤独和与世隔绝,意识到面对社会和自然的威力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这一切都使他的特殊和孤寂的存在成为无法忍受的监禁。对人来说最大的需要就是克服他的孤独感和摆脱孤独的监禁,但人永远面临着同一个问题,如何克服这种孤独感?[1]” 这些话下面被用红色的笔划了出来,页白的地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随意一翻就翻到了这一页,书页上已经有了折痕,看得出有人经常阅览。 他又翻了翻,又看到样两段被黑色笔特意划出来的话—— “有创造性的人对“给”的理解完全不同。他们认为给是力量的最高表现,恰恰是通过给,我才能体验我的力量,我的富裕,我的活力。体验到生命力的升华使我充满了欢乐。我感觉到自己生气勃勃,因而欣喜万分。“给”比“得”带来更多的愉快,这不是因为给是一种牺牲,而是因为通过给表现了我的生命力。[2]” “爱情可以使人克服孤寂和与世隔绝感,但同时又是人保持对自己的忠诚,保持自己的完整性和本来的面貌。……爱情是人内心生长的东西,而不是被俘虏的情绪,爱情首先是“给”而不是“得”。[3]” 表情不禁柔和起来,带上了许多别的意味。 许多画面浮现在眼前。 这样的话显然让他想起前一段时间,家里出现变故,卫邵歌是怎样不离不弃陪伴他,帮助他,扶持他,甚至最终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拒绝威廉姆斯的邀请。 这让他心脏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不禁低头看向对方。 而对方正自酣眠。 他随即莞尔一笑。 合上书放回了抽屉里。 伸手给卫邵歌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刚真是用了狠力,这么一会儿竟然留下了一圈红印子。指腹在那圈印痕上抚摸过去。 笑成忽然一倾身,似乎情不自禁想要吻下去。 却在最后一刻停顿住,落在了鼻梁上。 带着些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歉意,手指温柔握住手腕,替对方按压起来。 那本被他放回原处的《爱的艺术》里,安静地躺在抽屉里,无人问津。 在他没有翻到的几页上,这样的几句话被用鲜红的笔触狠狠勾勒,反复涂抹到一片狼藉—— “同性恋爱的变异是达不到两极结合所造成的,因此同性恋爱者永远不会脱离孤独的折磨。同性恋者同不能施爱的异性恋者,都实现不了两极的结合。[4]” “有一种可以认识这一秘密的令人绝望的可能性—那就是拥有掌握对方的全部权力,利用这种权力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他,让他按照我的意志去感受,去思想,把他变成一样东西,变成我的东西,我的财产。[5]” 第65章 卫邵歌醒来的时候,车厢里空无一人。 他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随即马上睁圆,撑着胳膊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衣服就顺着胸口溜下来。 车门关着,钥匙却插在钥匙孔里。他摇下车窗,金光粼粼的江面和极其灿烂的阳光就迎面扑来,伴随着一阵畅快的江风。 他记忆有点模糊,刚刚自己还被一群人围着灌酒,怎么一睁眼就躺在车里?外面空无一人的堤岸,浩荡的江面,安静无声的天与地,和他曾经做过的无数的并不愉快的梦境重叠在一起,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这是哪? 卫邵歌面无表情的抬起手看了眼,然后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嘶,还真疼。 卫邵歌甩了甩脑袋,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伸手去摸裤兜里的手机,却摸到了盖身上的西装外套,手指一顿,低头看去,这是……笑成的? 笑成。 卫邵歌嘴角泛起一丝笑。 拇指和食指不禁用力碾动了一下,然后才放到一边的驾驶位上。 掏出手机先看了眼时间,四点零五。然后拨出一个电话,驾驶位的外套里随即响起铃音。 笑成没带手机。 虽然已经清醒了,头还有点晕,大概刚喝得有点猛。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正准备推开车门。又想起要拔车钥匙,一转头,目光就落在严丝合缝的储物抽屉上。 几秒钟之后,一种莫名的力量促使他拉开了抽屉。 里面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那本书依旧扣着,放在一沓专业笔记上面,没有任何变化,和他上一次打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人动过。 卫邵歌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本封面翘起的一个角,心里竟然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放松,反而觉得,很……遗憾。 是的,遗憾! 但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深究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甚至厌恶在这个时候去思考,深究这个。 卫邵歌动作果断的合上抽屉,然后拔出钥匙,在下车之前,忍不住又伸手抓住驾驶位上堆着的外套,却只是狠狠抓了一把。 然后甩上车门,朝堤岸走去。 他已经看见了靠在栏杆上吹风的那个人。 然他所有的,关于梦境的猜疑都烟消云散。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从心脏满溢出来,瞬间笼罩了他整个身体,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并且越来越快,几乎要迎着风飞起来。 他想叫一声对方的名字,却又极力压抑着某种让他忍不住扬起嘴角的欲望,将那两个字咽进喉喽里,然后吞进了心脏深处。他突然又升起点调皮的心思,想要吓对方一跳,脚步悄悄放慢,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靠近,就好像是谨慎的猎人在靠近自己的猎物。 然而就在最后五六米的时候。 那个靠着栏杆的身影忽然一动,矫健的在栏杆上一撑一迈,就腾空翻了过去,凭空消失不见。 堤坝之下,是江水滔滔。 卫邵歌瞳孔骤然睁大,猛力扑了过去。 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不已。 却微微松了口气。 栏杆下面刚好是一条通向码头的阶梯,笑成正轻轻跃下最后一级台阶。 笑成…… 他张了张口,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然而就在他心神一松的下一瞬。 他眼睁睁看到,那个人脱下鞋子,轻轻一跃,没进了水里。 瞬间,遥远的某种似曾相识的和恐惧化为凄厉之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喽—— 让他不能开口,不能说话,不能叫出对方的名字。 笑成! 仿佛一瞬间,他又被塞回了十多年前,那个柔软无力的七岁躯壳。 不能反抗,不能挣扎,不能质辩! 不,你有力量。 你并不软弱! 卫邵歌一撑栏杆,同样翻了过去,顺着阶梯朝着码头跑过去。 连绵壮阔的江面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 他似乎已经闻到了湿漉漉的水汽,听到水面之下咕噜噜的气泡声。 金色的阳光在江面之上跃然起舞,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刺眼。 但他知道,那是深渊。 他觉得自己的速度正渐渐变慢,双腿越来越沉重迟滞。但事实上,他丝毫没有降低速度。 江面之上没有任何影子。 就像是刚刚凭栏吹风的那个人,一跃而下的那个人,全都是不存在的幻影。 卫邵歌控制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到码头最边缘。 江水一下下拍打上来,一次次没湿他的脚背。 令他不由自主的颤抖。 但他强硬的控制住了这具的身体。 站在这里,不能退后! 卫邵歌脸色苍白的望着漫卷天地的江面。 这是梦。 无数个似曾相识的画面迎面扑来,在他面前重叠出两个影子,一个影子渐渐淡去消失,另一个却逐渐清晰,然后轻轻一跃,消失在江水之下。 笑成。 他神色茫茫,望着无尽的水面,像是个丢失了什么宝贝的孩子。 他在做梦。 这是一个荒诞的梦。 只有梦里才会出现这么锥心的画面。 他脸色渐渐平静下来。 颤抖的嘴唇也逐渐抿紧。 目光不再晃动,背脊挺直,下颌微敛。 神态坚毅。 晃动不安的水面之上,忽然冒出一个凹陷的圆圈。 逐渐扩大,然后“哗啦”一声。 一个人冒了出来。 朝这边游过来。 即使这个距离根本不足以看清楚对方面容。 他还是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笑成。 笑成! “笑成!” 他嘶哑的喊出声,音线之中暗藏着颤抖。 这种颤抖是如此的真切。 以至于让他真切的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是真的。 某个摇摇欲坠的闸门终于彻底打开。 激烈的情绪脱闸而出,给他身体里注入一股汹涌澎湃的生机。 无处不充满力量。 “笑成!”他几乎是吼了一句。 按捺不住的迅速的来回走动着。 在码头边上来回走动着。 即使江水一次次淹没脚背,他也沉稳坚毅,再无一丝恐惧。 水面里起伏的人影越来越近。 逐渐靠近码头。 像是胸腔中终于按捺不住的那种浓郁的,失而复得的难言的情绪,刺激着他,鼓励着他。 他突然不管不顾跳进了江里。 码头之下,还有几级台阶逐渐伸入水底。 他控制不住的踩下几级,直到看似温暖热烈,实则冰寒刺骨的江水没到小腿。他才清醒,停下。 再往下一步,就是真正的江水,幽深黢黑,一眼看不到底。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 更完全忘记了眼前无尽水面对他而言是怎样的噩梦。 他只记得一个人。 只看到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渐渐靠近,逐渐游到码头边,猛然一扬身子,从水里站了起来。 “邵歌?”他听到对方诧异的叫了一声。 却快速的和他擦肩而过。 把一个小小的身体放在码头的地面上。 他这才注意到另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一动不动躺着,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笑成把小孩放在支起的膝盖上,压出他肚子里的水,然后又放平,开始动作标准的进行心肺复苏。眉目却已经有些焦急。 如果不是他水性不够好,刚刚就直接从堤坝上跳下去。或许就能赢得更多一点时间。 多一点时间,就多一点生机。 即使江岸上没多少游客,江岸管理处还是有当班值班员负责来回巡逻,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骑着摩托车在刚刚那个通向码头的楼梯口停下,用钥匙打开栏杆上的锁,两个值班员顺着楼梯跑下来。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这个小孩从栏杆间隙掉了下去。”笑成浑身湿淋淋的,头发上一缕一缕滴着水,衬衫和裤子都紧紧贴在身上,显得非常狼狈,脸色却十分沉稳,让人信服。 他一边做心肺复苏,一边快速抬头看了眼值班员,快速到,“叫下救护车好吗?小孩快不行了。” 那两个人反应过来,一个给管理处打电话,另一个打了120.。 笑成一下下继续着,脸色却越来越沉。 手下的生机已经非常微弱了,这小孩……恐怕真要撑不过去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掰肩膀拉开到一边。 卫邵歌脸色苍白,下巴僵硬,裤子膝盖往下都湿淋淋的。 但他神情坚定,动作专业。 快速接手了笑成之前的位置。 然后对小孩进行一系列急救处理。 笑成注意到,对方的动作,流程,和自己并不相同,无疑,也更为专业到位。 几分钟之后,本来毫无动静的小孩突然一挺胸吐出一小口水,睁开了半只眼睛。 “得救了得救了。”那个打完急救电话就守在一边的值班员激动极了,随即长长舒出一口气,“太谢谢你们了。” 他说着就想和卫邵歌握手。 卫邵歌抬起头,露出冷硬的脸部轮廓,“不用。”他漠无感情的开口,却又专业的吩咐,“衣服脱了包上去,给他维持体温。” 开口的时候,笑成发现他面无表情。 这让他心里微微一惊。 很快,救护车赶到,江岸管理处的人也到了。这小孩要是出了事,就是重大安全事故,他们所有人都要担责的。一堆人围着,帮着医生把小孩送上救护车,才想起来要谢谢那两个见义勇为的青年。 这才发现两人早就不见了。 既然小孩得救,他也就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 笑成和卫邵歌朝着车子走去。 并没有人说话。 而就在走到车边,卫邵歌伸出手,准备拉开车门的时候。 忽然被压住了手背,随即大力握紧。 温热的体温,通过对方湿漉漉的手心传递过来。 他听到对方的声音,“邵歌。” 低哑温柔的说,“我在。” 随即他看似坚不可摧,其实已经脆弱到极限的表壳,崩裂出密密麻麻的细纹,急遽扩散到全身。 他好像听到轻微的“噗”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彻底崩碎了。 第66章 他清楚的听到轻微“噗”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彻底崩碎了。 然而卫邵歌停顿了几秒,回头看了笑成一眼,“得了,上车先把衣服脱了吧,这么穿着要着凉的。” 他右手轻轻一抖,挣开了笑成握住的手,拉开车门,直接坐在了驾驶位上。 抬头看他,微微皱了下眉,“快点,进来把衣服脱了。” 卫邵歌表情自然,虽然并不是轻快愉悦的样子,但也不复刚刚冰冷漠然。 似乎刚那么一下子,只是因为严肃,紧张……或者是别的什么。 但笑成却不这么想。 即使不敢说有多了解对方,但对卫邵歌,他总有种自然而然的直觉,而这种直觉提醒他,卫邵歌现在状态不对。 他也坐进了车子里,一边一粒粒解开衬衫扣子,一边继续打量着对方。 可是卫邵歌似乎并不愿意表现出来。 是啊,他早知道对方有多骄傲,稍微示弱尚且不肯,更别提现在。 笑成转回头,解开扣子把衬衫脱了下来,捡起外套直接套在身上,不过他光脱了衬衫,没脱裤子。 卫邵歌右手把钥匙插进去,发动了车子。 然而下一秒,他又扭了回去。右手不自然垂然落在膝盖上,随即,用力握紧。 “怎么……”笑成才说出两个字,就看到一种颤抖像是小虫一般从他右手指尖顺着皮肤下的血管,一路蔓延到右边整个肩膀。 卫邵歌猛然去开车门,来回扣了几次都没打开,他脸色苍白甚至泛青,狠狠一咬嘴唇,一拳锤上去,发出“咣当”一声闷响。 车窗玻璃都震了一下。 然后“啪嗒”一声,终于把车锁打开了。 但就在他半个身子跌跌撞撞就要扑出去之前的一秒。 一只胳膊伸过来,准确的拉住把手,“砰”一声又把车门合上了。 然后下一瞬,他被拥进怀抱。 有些凉,有些暖。 非常有力。 但他全身都僵硬了。 “你要去哪?”他听到那个人在他耳边淡淡的开口,却让他不自禁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 笑成松了松胳膊,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从卫邵歌腰下穿过,一手压住他脖子,然后按在肩背上,随即,收紧。 “哪都不准去。”他平淡的吐出这句话。 却更像是一句不容拒绝的命令。 似乎是察觉到这句话里暗藏的强硬,他又温和了声音,几乎是温柔地,“呆在我身边。” 卫邵歌背脊一颤。 随即得到的回应,是腰上的那只手更加的勒紧,“你有我呢。” 他神色中那些破碎的残骸一瞬间全部融化了。 他伸出胳膊,恶狠狠的推开对方。 几乎是用一种扭曲而狂热的表情注视了对方几秒,随即用力将对方拉进自己怀里。 笑成几乎是纵容的。 卫邵歌把额头埋进了对方的颈窝。 “我妈……亲妈,是跳江死的。我七岁生日那天。” 他语气平静,“你吓到我了。”而这一句,却又带上了颤音。 笑成一怔。 手掌滑上去,握住了对方脖子,然后轻轻抚摸下去,“没下次了。”他许诺。 那一丝颤音立刻消散在空气中,卫邵歌闷声咳了几声。 “我那会正在靠栏杆上,眼睁睁看见一小孩掉进去……这也是没办法,如果是你,一样也会跳下去救人的。”笑成轻声解释了一句。 而他肩膀上,却响起十分冷淡的声音,“不,我不会。” 笑成一顿。 然后就听到下一句,“我不会游泳,救不了他。” 心里那一丝莫名的紧张烟消云散,笑成松了松胳膊,低头看他,笑了笑,“呦,还有我们卫少不会的?” 卫邵歌转开了脸,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笑成有心让他放松,特意打趣道,“不应该呀,学了多久没学会?嗯,卫少?” “挺久的。”卫邵歌短短说了两个字,停顿了一下,又说,“小时候学会了,后来溺了一次水,就再不会游了。” 学会了之后……溺水? 疑惑一闪而过,更多是歉意,他轻轻叹了口气,“后来还学过?” “学过几次,但都没成。”卫邵歌平淡的说。 笑成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他想象得出,在那之后卫邵歌是怎么勉强自己一次次下水,却一次次挣扎上来。 他了解这个人,却还不够了解这个人。 就像他喜欢这个人,却还不够喜欢。 卫邵歌坐直身,靠在座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然而他右手依旧微微颤抖,虽然比刚才缓和了许多,却仍然不受控制。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最糟糕的一次。 他低头看了眼,眉头皱起,带着点不耐和厌恶,“我现在开不了车,你来吧。” 他准备打开车门下车,右手却被捉住。 修长有力,指节分明。 对方握住他垂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有没有好一点?”笑成看住他的眼睛。 车厢里一片安静。 “没有吗?”笑成又问了一句。 然后抬起对方的手背,低头在泛白的骨节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这样呢?”他问。 空气里响起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那这样呢?” 这么说着,一个吻轻轻落在卫邵歌的眉心,然后落到鼻梁上。 几秒钟之后,就是一声轻笑,“看来没事了。” 笑成收回身体推开车门下来,一手搭着车门,朝里面似乎有点呆住的人说了一句,“不过还是我来开吧?” 卫邵歌似乎才反应过来,迟疑的下了车,绕到另外一边坐在副驾驶上。 笑成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转头看了眼,微微一笑,俯身过去也给对方系上了,。 “要去哪?”他问,“刚你喝醉了把我拉出来,现在还要不要回去?你朋友似乎还有安排。” “回去干什么?”卫邵歌嗓子有点哑,他咳了几声,声音就又变得清朗起来,就连语气也正常了,“刚被灌了那么多酒才临阵脱逃,现在回去自投落网?” 笑成微微一笑。 “那现在呢?” 卫邵歌掏出手机,顿时有些懊恼,“都快吃饭的点了……只能去吃饭了。” 车子顺着林荫大道一路开进了市中心。不过他们还是先去店里买了套衣服换上,然后在一家中式餐厅外停下。 看了眼店面的装修风格,笑成还有点不确定—— “是这家?” 卫邵歌点头,当先推门而入。 然后一进去,笑成就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家情侣餐厅。 在座的全部都是年轻男女一对一组合。他们两个大男人就显得尤其扎眼,只是现在店里人还不多,才没收到太多关注。 卫邵歌倒是十分坦然。 侍者也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人的性别产生什么异样,训练有素的送上菜单,“两位想要点什么?” 但两个菜单都被卫邵歌拿走了。 他熟练的给自己和笑成一起点了菜——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对笑成的口味了如指掌。而他点的菜,也确实都符合笑成的口味。 笑成挺喜欢这种感觉。 侍者说了声,“请稍等。”就收起菜单离开。 笑成和卫邵歌分别坐在桌子两边。 从刚刚开始……不,准确的说是从之前在车上开始,卫邵歌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笑成。 大概是喝了酒,这几个小时情绪起伏又太大。他现在看起来有一些困倦,格外明亮的眼睛,却又令他显得兴致勃勃。但即使是这样明亮的双眼里,却也藏着一层薄薄的暗影。 似乎是厌倦,又似乎是烦躁。 似乎是忍耐,又似乎是无聊。 笑成多少有点能够感觉到对方现在的心情。 但他并没有打算安慰,或者是说点什么。 卫邵歌能处理好。 他也能承受。 这是对他的尊重,也是信任。 但他也并不是完全放心,笑成不禁皱眉,他想起了卫邵歌刚刚在爆发和压抑之间来回切换的混乱情绪,还有不受控制的右手……或许他应该把这个告诉李元彬? 或者,他应该找一个另外的时间,和对方好好谈一谈这个话题? 不过他有预感,卫邵歌绝对不会对这个谈话感到愉快。 他抗拒我介入……他遇到的麻烦,或者是……他更深层次的地方。 笑成冷静的想。 他并不觉得卫邵歌做得不对。 餐厅被分割成一个个隐私性很好的空间,笑成他们坐的位置恰好在落地玻璃旁边,可以清晰的看见外面模糊成一条光带的车流。 现在天色已经黯淡了,路上行人来往匆匆,也被模糊成一个大约的轮廓。好像仅仅是一面玻璃,就将室内和室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车水马龙,一个灯火通明。 一个模糊不清,一个无所遁形。 笑成目光在整个空间里飘过一周,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突然有点期待,就准备掏出来。 同时正在问卫邵歌,“吃完饭有什么打算?今天比较特殊,我们可以做点特别的……” “我们做吧。” 卫邵歌神色坦然的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什么?”笑成握住盒子的手指一顿,疑惑的看着对方,“做什么?” 卫邵歌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微启的双唇上,定住。 “做-爱。” 第67章 卫邵歌双肘支在桌面上,双手交错,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 笑成手指下意识握紧了口袋里的盒子。 他得承认,他被吓到了。 虽然这似乎似乎并什么不对,对一般情侣而言,有这种渴望理所当然。但是一旦把对象套在他和卫邵歌身上……笑成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步。 大概是该经历得都经历了,即使身体处在最旺盛的那个年纪,却是另一种心境,这方面他心思倒还挺淡的,大约也是没遇到真正想要相守终身的人吧。 这么想着,他不禁看向卫邵歌。 对上他的目光,卫邵歌扬起一个笑容。向他倾了倾身,像是在等待他回应自己的提议。 笑成手一动,掏出了他之前准备的礼物。 那是一个长条形的宝蓝色丝绒盒子,用细细酒红色绑了一个漂亮的结,长长垂下来。 他按住盒子推到对方面前,“这是礼物。” 卫邵歌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盒子上,眉毛一扬,显出点惊喜。他把盒子拿在了手里,又看了眼笑成,“是什么?” 但是没等笑成回答,他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 黑色的盒子里,躺着一个弧形的金属……“书签?”,卫邵歌看了看笑成,嘴角已经溢出笑意。 这是一个抽象曲线绕成的书签,下部大一些,上面则是细细一条,还弯出一截小尾巴。看不出是什么,但曲线看似随意,却暗藏逻辑,极具美感。在灯光之下,泛出银色的光泽。 “喜欢?” “喜欢。”卫邵歌简直爱不释手,但是他并没有放弃之前的话题,正准备开口,笑成在他之前开口,“看出来这是什么了吗?” 卫邵歌,“咦?” “是一个音符。”笑成笑起来,“生日快乐。” 卫邵歌一怔,一瞬间有点脸红。 笑成给乐了,刚说到“做”的时候,那么坦荡荡,怎么他才说了句“生日快乐”就能脸红?还是因为那个“音符”? 卫邵歌自己似乎没察觉到这一点,仍旧维持着一脸淡定,“这个设计很有艺术感。” 笑成更加忍俊不禁,“至于你刚刚那个提议,”他顿了顿,看着卫邵歌,笑意不减,却并不犹豫,“我并不同意。” 卫邵歌手指捏紧了手里的金属书签,目光来回打量着,过了片刻,才淡淡的开口,“为什么?” “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笑成平和的道。 毫无预兆的表白让他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卫邵歌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压根没料到笑成在拒绝了他之后会这么说。 “不光是这样,”笑成目光专注,说出的话也很认真,“我想你快乐,能走在你所想的人生之路上,过你所想的生活。”他没有用什么动人的语句,更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就连语调也平平淡淡。 但他非常真诚。 卫邵歌喉喽一哽,鼻腔里涌上些涩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被感动了。 被打动了。 然而那种感动的情绪还没有从心脏酝酿到全身,就突然被抽空。 因为他撞上了笑成的眼神。 看向他的眼神。 但又并不是看向他,似乎是……透过他,看向另外一个人。 这让他想起对方说的话—— “只有他。” “你不是他。”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瞬间袭卷了全身上下。愤怒,不甘,苦涩,渴望,甜梦,痛恨,挣扎,还有浓浓的破坏欲——如果非要给它一个名字,那就是“嫉妒”。 他嫉妒得发狂,发疯。 那人到底是谁! 他一定要弄清楚。 卫邵歌心中冷厉的想,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表情扭曲起来,仍旧维持着平静的表象。 直到笑成说出后面的话,“但是我不一定是陪伴你走完接下来人生的那个人,我不确定。”彻底将最后一层假象击碎。 卫邵歌陡然站起,他需要一个没人的地方。 但刚好侍者过来上菜,拦住了去路。 侍应生将菜色从推车上一个个摆上桌子,又给他们添上茶水,“两位先生,冒昧问一下,请问你们是朋友还是?今天本店里有活动,每对用餐情侣都会送一套明晚上映《呼吸爱情》的情侣票。为了避免误会,所以特意来问一下两位是否需要?” 笑成没有马上回答,他看向了卫邵歌。 这么几分钟,卫邵歌已经冷静了下来,所有的嫉妒和狂怒都被压制到了一个看不见的角落,他甚至带上了点轻松的笑容。 在对上笑成目光的时候,笑意收敛了一下,“当然了,我们是一对。” 侍应生并没有什么惊奇,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就离开了。 卫邵歌笑容更加淡了,语气还是轻松的,“尝尝这个?我记得你喜欢,他们家日本豆腐做得很好吃。” 笑成微一点头,提起筷子,卫邵歌就已经夹了一块放进了他的碗里。 笑成吃了一口,“真挺好吃的。” 卫邵歌又给他夹了几样,也确实都是笑成的口味。自己却没动筷子。反而把筷子放下了,“为什么不确定?” 笑成就知道对方不会这么轻易的把话题带过去。卫邵歌向来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 或许在偶尔的那么几个时候,他不自禁会设想两人一年,或者几年之后的情景,一起吃饭,运动,看电影,甚至做-爱。但那都是非常短暂的片段,偶然闪现,又很快消失了。 他不能说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期待。 尤其是,对方越来越好,他们也越来越契合的时候。但他同时也知道,未来的人生之路,他们都几乎不可能是和对方走下去的那一个。 在朋友的位置上,他还不必控制自己隐约的心动,但在答应了“试一试”之后,他却开始有意识控制自己的感情。 尤其是,在对方为他拒绝了那么难得的机会之后。 对于卫邵歌的追问,笑成的回答是短短一个反问,“你确定吗?” 卫邵歌没有回答。 笑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并不喜欢现在这种氛围。在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之后,他就不愿意再继续这么深入的话题。 他给卫邵歌夹菜,催促对方吃饭,然后自己也吃起来。吃晚饭结账,他们拿到了店里送的情侣票,然后出去坐进车子里。 卫邵歌坐在了驾驶位上,发动车子。 也没问笑成,就直接开回了s大对面,他们所住的小区,一路开到楼下。 笑成还有点奇怪怎么不开到地下停车场,就听卫邵歌说,“今晚我不回去了,你上去早点休息吧。” 他袖子读挽到了胳膊肘,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并没有看笑成。 看来是心情不好。 笑成想着对方可能需要静一静,就推开了车门。 “啪嗒”一声。 他正准备伸出腿,却又顿住,“你要去哪?” 卫邵歌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找朋友喝点酒。” “喝酒?”笑成皱眉,“李元彬?” “不是。”卫邵歌有点烦躁,这个他并不想多说,“就其他朋友。” 笑成没说话,直接下了车。 卫邵歌脸色陡然变差。 但马上,他这边的车门又被人拉开。 笑成胳膊架在车门上,神色淡淡,俯视着他,“出来,你要去哪,我开车送你。” 他语气不容拒绝。 “不用。”卫邵歌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回答简短而克制。 “你觉得你能开车?”笑成不客气的反问,“喝完酒再开车回来?就算你今晚不回来,你能保证你开车不出问题?” “我说了不用!”卫邵歌陡然一扬声音,狠狠砸了下方向盘,寂静的校区里,陡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喇叭声。 卫邵歌咬牙抿着嘴,肌肉紧绷,仍然不看笑成,“你回去。”他语气舒缓下来,“我自己可以。” 笑成心里也动怒了。 他轻轻问了句,“是吗?”就退开一步,“行,我不拦你。”他还抓着车门,好像下一刻就要狠狠甩上去,但那是在他说完话之后。 “反正今天已经说开了,你要是不想继续下去我们现在的关系,那就结束。”夜色之中,笑成面容冷硬,“现在就结束。” 他说完一扔车门。 车门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弧线,又在中途又弹了回去。 随即一道黑影扑了出来。 笑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上。 “卫邵歌!”他怒喝一声,背后一阵闷痛,架住对方的胳膊,“你他妈发什么疯!……啊!” 卫邵歌一声不吭,根本不管自己被制住的胳膊,埋头就胡乱咬上来。 不是吻,是咬,极其发狠,像是要把对方整个儿吞下去。从脖子到肩膀,被笑成掐住胳膊,还极力挣扎撕开了笑成的衬衫,尖锐的牙齿从肩膀一路啃咬到胸膛,又啃又吮,把咬出来的血珠子全舔了进去,狠狠磨了口乳-尖。 笑成“嘶”得一声倒吸了一口气,“他妈的。”他一发狠用力掀开对方,卫邵歌牢牢揪住他胳膊,力气大得出奇,竟然没掀开。 笑成实在气恼了,膝盖一收一顶,用力撞在卫邵歌小腹上,耳边就是一声闷哼。卫邵歌被顶得翻倒下去。但就是这样也没松开胳膊。 两人在地上直接扭着滚了几圈,肢体碰撞和闷哼声接连不断,在安静的居住区里格外明显,笑成终于把对方死死定在了地上。 他喘着气,空出一只手掐住对方下巴,“你他妈疯够了没?” 卫邵歌同样气喘吁吁,脸颊上的肌肉紧绷着,嘴唇却微微张开,并且颤抖。他像是个哮喘病人一样大口喘着气,间或夹杂一两声痛吟,却咬死了一言不发。 笑成气急,喘了口气,“行,你他妈爱酒驾酒驾,要发疯发疯,我不拦你,行?“他钳着对方站起来,“咱俩完了,ok?” 第68章 手腕上被狠狠钳住。 卫邵歌猛然一甩头,下巴挣开笑成的手,握着他的手腕一点点将他胳膊拉开,“你说——” 他说出这两个字,又突然闭上了嘴,似乎努力克制着什么。 他身上沾满灰尘,下巴上也青了一块,眼睛亮得惊人。 见到对方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笑成也就顺势松开了力道。 他是气急了,刚那句“咱俩完了。”也完全是气头上的口不择言。尽管他一直认为,卫邵歌对他不过是过分偏执,尽管随着更加深入的了解,他看到了更多对方不一样的样子。 笑成不会随随便便就说分手。 当初答应在一起试一试,有很大的缘故是一时冲动——时间地点都太过恰当。 但他早就知道,卫邵歌对他是特别的,他很难说自己完全不心动。 只是他终究这么说了,冲口而出的那一刹那,或许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的复杂心思。 如果刚刚卫邵歌把“你说什么?”那句质问说完,他难保不会把“分手”两个字坐实。 但卫邵歌没有。 即使在情绪这么激动的情况下,他天生的直觉仍旧让他没把后两个字说出来。 他表情极其不正常的平静着,仍旧钳着笑成的手腕不放。 他们两个人沉默以对,黯淡的夜色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一个急促克制,一个混乱仓惶。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几声,“发生了什么?”“不要动!”然后就是手电筒的光柱交错着扫过来。 他们俩刚刚的闹出的动静不大,但被人看到,通知了小区的保安。 笑成动了动手腕,想要整理一下衣服,卫邵歌却不松手。直到几个保安距离他们只有两三米的时候,他才松开笑成的手腕。 笑成也就后退一步,大概理了理。 这时候手电的光柱也把他们两个笼罩起来了。 笑成心里火气还没消,但这么打了一架,他也冷静了下来。 保安过来问了情况。卫邵歌没吭声,笑成简单解释了,又给保安看了他们车上贴的通行证,登记了几楼几户,姓名信息之类。 等这保安确定这两个人只是一言不合,并且都已经冷静下来,才离开。 笑成挽起袖子,摸了下口袋,想抽根烟。却发现口袋里的手机不见了。 他眯着眼睛在地面上扫了一圈,走到路灯那边,把他的手机和卫邵歌的都捡了起来。他的手机还好,卫邵歌的电池什么的都散架了。他捡起来,一边把电池安上去,一边往回走。扣上之后,顺手试了下能不能开机。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接着微微一闪,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笑成愣了下,怎么是他睡着了的照片? 接着手机就被人从手里抽走了。 卫邵歌把手机装进口袋里,转身就要上车。 笑成没拦他。 他现在情绪仍旧很差。 结果卫邵歌拉开车门,忽然身体一晃,伸手撑住车门。 然后半天没动静。 笑成终于还是走过去。 “怎么了?”他伸手搭在对方肩膀上。 然后就清晰感觉到了肌肉的颤抖。 不可抑制的颤抖。 “卫邵歌!”他手下加大力道,用力把人板了过来,“你怎么了?” 手下的肩膀被他转过一半。 然后就对上卫邵歌狼狈不堪的双眼。 眼圈是通红的,眼泪正从黑亮的眼睛里溢出来。 笑成心里一惊。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卫邵歌会哭。 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或者是眼花了。 但是下一刻,他就被狠狠的抱住,然后压在了车门上。 把眼睛埋进了他的肩膀里。 笑成任凭他抱着,过了一会,伸手压了压他肩膀,“你哭什么?”他问,语气已经缓和了。 卫邵歌大力收紧了胳膊,勒得笑成有点疼。 “没控制住自己。”他语气仍旧带着点颤抖,“我不太舒服。” 笑成心里咯噔一下,“哪里不舒服?” “控制不住自己。” 笑成沉默了一下,也收紧了胳膊,“现在呢?” “好一点了。” 他静静的让对方抱着,直到感觉到胳膊下的肌肉放松下来,勒着自己腰的胳膊的腰也松了力。他才推开卫邵歌,“你要去喝酒还是现在回去休息?” 卫邵歌退后了一步,挺直肩膀,目光清亮,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看了笑成几秒——“回去吧。”他说。 把车子开到楼下的停车位,他们坐电梯上了楼。 这一片的业主大都是大学城的教职工,基本住在市里,这里的房产都是出租或者投资,入住率不高。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两个人都不说话。 回家之后,笑成自顾自进了卧室,也没和卫邵歌说话。 过了一会,他洗完澡出来,准备拐进书房处理一下工作,发现卫邵歌还坐在沙发上。仰着头,胳膊伸长搭在靠背上,双眼微闭,神色说不出的厌倦。 笑成停顿了一下,走了过去。 他觉得两人没必要这么下去,他们吵起来的原因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卫邵歌因为他的“不确定”生气,而他因为卫邵歌状态不好却执意去喝酒不满。 为这么点小事,冷战上几天,几星期?越搞越僵,非要其中一方道歉才算完?这太没意思。 况且说到底,他还是担心对方的身体。 为什么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尤其下午的时候,他情绪起伏那么大。 笑成走过去坐在了卫邵歌身边。 沙发凹陷下去,卫邵歌仍旧闭着眼。 “好点了没?”笑成问。 卫邵歌仍旧不吭声。 笑成等了一会,见对方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就站起了身。 虽然他不想两人冷战,但他也不愿意花心思去哄对方。如果卫邵歌非要这么冷着,那就这么冷着。 笑成转身上楼,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接收了一下邮件。 工作上的事情很快就吸引了他。 今天早上刚刚和景俊辰那边定案,他后面要做的事情很多。森宇那边的起诉确实是个麻烦,这边他请的律师也说了,像这种能引起社会舆论的官司都是口水账,估计会拖很久。就算他们这边程序上没有纰漏,也都按规章办事,但对方要是缠下去,肯定能揪出空子来。 笑成也知道大的方向上他把关很严,但在细节还有执行上,真正有没有纰漏还真说不准。他已经让人下去查了,还没拿到消息。 也是遇到这一趟子事,他深深感觉到一股紧迫感。 在处理完一些基本的事物之后,已经一点多了,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关机睡觉,而是打开了一个文档,开始思考部署针对森宇的反击。 就连蒋郭泽都看出来,森宇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笑成怎么会不明白? 有时候商场上就是这么残酷,弱肉强食,资本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如果你没实力,人家要对付你真是不费吹灰。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笑成虽然现在连一条小鱼都算不上,却不愿意被蚕食鲸吞。 反正艾氏也快倒了,他不如就推一把。 笑成一边思考着,手指翻动,屏幕上随之跳出一个个方块。书桌上一盏晕黄的台灯照出一小片光亮,其余部分依旧沉浸在黑暗之中。 笑成嘴唇紧抿,目光专注。 唯一的光照在他半边面孔上,勾勒出明晰而深刻的轮廓。 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以及偶尔几声,主人思考时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 早上七点多笑成就醒了,虽然凌晨四点到现在,他只睡了四个小时,却完全不困,反而觉得很精神。 他昨晚弄得太晚,困极了就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也没回卧室。一早醒来,先回卧室洗漱了一下,路过卫邵歌房间的时候,注意到门还是紧闭的。 这个时间,是去跑步了,还是还在睡? 他也就这么一想,穿上衣服下楼,一边往下走一边扣着袖口上的扣子。 然后一抬头就看见坐在沙发上那个人。 卫邵歌? 他走过去看了眼,对方还维持着昨晚他离开时那个姿势,脖子仰着,胳膊搭在靠背上,闭着眼。 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笑成俯下身,拍了拍他肩膀。 卫邵歌身上穿着还是昨晚的衣服,难不成一晚没睡? “邵歌?”他叫了一声,卫邵歌过了半天才睁开眼。 “笑成。” “怎么在这睡了,去床上躺一会吧?” 卫邵歌活动了一下脖子,站起来,走进卧室,没一会又出来了。 笑成正在收拾东西,就看见卫邵歌套了件外套出来,拉开门出去了。 也没跟他打招呼。 笑成正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然后又快速整理起来,然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就换上鞋子准备出门。 结果他手才碰到门把手,门就自己开了。 卫邵歌低着头,手里提着东西,一抬头看见笑成,淡淡一笑,“吃点东西再出门吧?” 然后抬了抬手上的袋子。 笑成没想到卫邵歌刚是出去买早饭,有那么点措手不及。 也有点小感动。 吃完饭笑成拿了东西准备出门,看见卫邵歌坐着没动,他问了句,“不去学校?” 卫邵歌站起来,开始解衣服扣子,“有课,我睡一觉再去。”他说着打了个哈欠,又笑了一下,就往卧室走。 笑成看他走进去,拉开门出去了。 但这一整天都没接到卫邵歌电话。 晚上他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漆黑。 第69章 屋子里一片漆黑,显然没有人。 “啪嗒”一声,笑成按下了开关。 往常如果两人都没事,他们会一起吃饭,一起回来。笑成倒是没有特意冷着对方的意思,只是一整天都在和导师做策划,连饭都忘记了,也就没顾得上给对方电话。 卫邵歌也没他给打。 笑成看了眼时间,刚刚八点,他现在也不觉得饿,就直接进了书房,继续没完成的工作。他昨天才接到传票,今天舆论上就出现了许多有关环境治理和污染物排放的报导,恐怕是在“预热”。 对方动作够快的,要不是蒋郭泽提前给了他消息,他说不定真嗅不出其中别的味道。笑成把官司的事情交给律师和经理去负责,他则把精力放在了釜底抽薪上。他正和导师着手吞下森宇的股份,森宇股权上很谨慎,即使他们吞下市场上全部的散股也不可能影响森宇的决策,而真正握着大头的森宇股东,却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将股份抛售——他们和森宇,甚至艾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往来。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他要手里真有那么多资本可以一举吃下全部散股,那他也不必费这些心思了。 现金,他前提投入的股票,期货,还有一些固定资产抵押贷款,最后加在一起,也最多只能持有森宇20%左右的股份,一个月时间。 本来也只是准备用全部身家在股市里小打小闹滚些钱出来,毕竟就算他知道一些大致走向,也不可能真得投大笔资金进去不费吹灰之力赚一笔。 资本和资本之间,存在相互作用,大笔资金注入,很可能引起一些不可预料的后果。而股市未来的发展,也会随之改变。 但是森宇的介入,却逼得笑成不得不收起小打小闹的心思,玩一把大的。 虽然这把大的,很可能会影响到股市的未来趋势,笑成的许多预知也都不再正确。未来开始变得不确定,或许还会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但是这么做值得。 他不可能永远仰仗上一世的记忆。那是不确定的,或许已经改变的,充满侥幸的。 那会磨掉他的锐气。 上一世的记忆也只在一开始能够帮到他,笑成已经预料到,和森宇的这一局,越往后,就越不可测。但是能在一开始有帮助也就足够了,后面的路他会一步步走出来。 不光是这一次的反击,还有在这之后,再也不可知的未来。 笑成活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脖子,把手上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他也感觉到饿,就关了电脑走出去。 只有楼下客厅一盏灯亮着,并且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 卫邵歌还没回来。 笑成走到厨房开灯,拉开冰箱看了眼,里面没什么吃的,就拿了钱包钥匙,换了鞋准备出去吃点夜宵。 只是在拉开门的时候,他动作一顿,转身去书房取了手机。工作的时候他的手机往往是静音模式,就很有可能错过电话。 但是这一次没有,手机上并没有未接来电。 屏幕上11:17末尾的那个7轻轻一闪,变成了8。 笑成手已经握在门把手上了,却又松开,走回客厅坐在了沙发扶手上,然后点了点屏幕,拨出了一个电话。 他打给卫邵歌。 然而耳朵里是一串连续不断的等待声,没有人接。 他按断了,又拨了一遍出去,还是没人接。 他不觉得卫邵歌会故意不接他电话。 这让笑成有点担心了。 他站起来,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一手插在口袋里,在窗户前来回走着。 话筒里依旧是一阵无人接听的忙音。 笑成脚步顿住,拿下手机,抵在下巴上想了想。 然后给李元彬打了过去。 这次倒是很快接了。 电话那边李元彬声音懒洋洋的,有点含糊,当然还有点惊讶,问笑成找他有什么事。 然后听见笑成说卫邵歌这么晚还没回来,打电话联系不上,问他知不知道怎么能找到卫邵歌。 结果电话那李元彬声音一下清楚响亮—— “你俩同居了?” 然后他又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 笑成没承认也没解释,只是又问了他一遍。 李元彬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大概是出去玩了,这才几点,你担心的有点早吧?”说到后面,又带点调笑了。 笑成看向窗外,长眉入鬓,眉心微蹙,“他昨天不太舒服,我们又吵架了。” “啊?”李元彬终于有点郑重了,“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 笑成就简单的说了一下,他本来就考虑要不要告诉李元彬卫邵歌的情况,现在也是赶巧了。 李元彬听完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回应笑成话里的疑问,干脆的道,“我打电话找找,你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笑成也不准备出去吃饭了,他把手机铃音调到最大,靠在了沙发上。 过了一会,闭上眼睛,舒出一口气。 他一直知道卫邵歌似乎有某种严重的心里问题,但就像绝大多数一样,他并没有把心理疾病和平常的例如胃病,骨折,神经痛,甚至……肿瘤,一同看待。也不清楚这种疾病会给人带来怎样的伤害。 他隐约知道有些严重。 但却不知道究竟有多严重。 他为此担心过卫邵歌。 但卫邵歌平日几乎无一丝异样。 除了昨天。 而就在在刚刚电话里,李元彬的闪烁其词忽然让他真正意识到。 恐怕对方所说的“严重”和他设想的,并不一样。 恐怕比他设想的,要更加的…… 笑成睁开眼又看了眼桌子上的手机,虽然铃音已经调到最大,他还是担心会错过电话。 他倾身把手机握在了手里。 或许他昨天不该那么试探对方。 笑成盯着手机屏幕。 卫邵歌关于“做-爱”的提议确实吓到他了。 也诱惑到他了。 而面对这个诱惑,他不知道要不要放弃抵抗。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动摇,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动摇。 就像他所说的,“我不确定。” 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对方。 手机响了起来,笑成扫了一眼,马上接起来放在耳边。 “我联系到一个现在正和邵歌在一块的人,我把位置发到你手机上了。你……”他微微迟疑了一下。 “我去看看。”笑成说。 “嗯,好。”李元彬捏着手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女友从浴室出来,佯作不高兴要抢他手机,李元彬擒住对方的手在嘴边碰了一下,用口型示意对方别闹。然后下床走到窗边,却没继续刚刚要说的话了,“那你先去看看吧,如果有什么情况,你给我打电话?” “你们的事我不方便插手,但是邵歌是我兄弟。” 笑成简短的说了个“行”。 挂了电话,他抓起钱包钥匙出了门。 虽然已经快要十二点,学校附近还是热闹得很,他没费什么力就拦上一辆出租坐了进去,报出一个地址。 司机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一边打着方向盘掉头,一边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那边有点乱啊。你一个人这……最好还是小心点。” 笑成笑了笑,“女朋友和我吵架了,我有点不放心……能快一点吗?” 一开出大学城,司机二话不说拐上了快速路。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在李元彬给的那条街停下。 灯红酒绿的街道两边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挤得中间只剩下四五米的路。出租车开不进去,笑成就在路口下了。 确实像司机说的,这个地方挺乱。 每个城市都有这种地方,只有在你想要放纵的时候,才会为你张开神秘的大门。 这条街,笑成也早有所闻。 但他从来没来过。 在看到李元彬发来的地址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是什么地方。但是到了之后,才真正知道是什么地方。 整整一条街就像是一场永不打样的露天夜场,摩肩接踵走过去,随便就有男男女女贴上来。而在路灯找不到的地方,幽深的叉出去的巷道,或者是街道两边静悄悄蛰伏着的各种夜店里。为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提供了最好的庇护。 笑成脸色淡淡的,目光却很冷峻,偏偏像招苍蝇似的吸引了许多人。 这让他脸色更差。 直到找到了李元彬说的那家店。 这已经是整条街比较局中的位置,街两边依旧停满了车,但人却少了很多。和刚刚入口的地方相比,滔天震响的音乐声都让笑成有种“安静”的感觉。 李元彬给的那家店,就是其中之一。 入口就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而门口,停得车子比其他家更多。 并且更好。 笑成目光一扫,就在其中找到了卫邵歌的车。 看来是这里了。 他重新看向那面玻璃——不光入口的地方是全玻璃的,就连二层,还有其余两个立面,也全部是玻璃建造,简洁利落,造型很纯粹。 这本来应该是一栋很漂亮的建筑,如果不是上面那些不知道是泼洒还是无疑飞溅上去,各种颜色的油漆和不知名污渍的话。 但大部分还是透明的。尤其是里面,斑斓刺眼的灯光和烟雾让人根本看不清舞台,却反而凸显出其余部分一览无余。 他透过玻璃,很轻易的就找到了那个人。 无论在什么场合,卫邵歌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成为焦点。 就哪怕是像现在这样—— 跟随节奏胡乱甩着脑袋。 然后张狂大笑。 下一刻突然安静下来。 下下一刻又马上跳起来,似乎要冲出去。 却被周围伸出的许多只胳膊拦住。 塞过一杯又一杯杯不同颜色的饮料。 他毫不犹豫的仰头的灌进喉喽。 笑成静静的隔着玻璃注视着对方。 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片刻之后,他走到一边,靠在墙上。 街道上充斥着各种混杂的声音,远远近近,乱七八糟搅在一起。 偶尔几辆车唰的开过来,挤进停车位或者干脆随便停到路边。 然后就是一群嬉笑的男男女女涌出车门,然后流进最近的一个夜店里。 就像是水滴渗进海绵,迅速消失不见。 笑成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只腿微微弯曲。 他仰头看了会夜空,又低头看向地面上路灯拖出的长长阴影。 然后摸了摸口袋,但没摸到烟。 来来往往的人必然都会多看他一眼。 这个人在这条街上台格格不入了,就像所有人都癫狂着,他却是清醒的,就像所有人都放纵着,他却是克制的。 大约是这种矛盾,吸引了不少人。 但没一个人能吸引到他。 直到旁边落地玻璃上的门突然被推开,一拨人伴随着突然哄然的音乐声涌出来。 其中谈笑自若的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人越众而出,一把拉开了车门,转头梭巡一圈,嗤笑道,“谁要来?” 他站直了身体。 第70章 “别了吧,卫少。” “今天就算了,改日,改日。” “是啊……” 周围人七嘴八舌劝道。卫邵歌转过身,半个身体靠在上面,眉毛一挑,“这就算了?”他目光玩笑着掠过一圈,“这是输怕了?” 不以为然的嘘声此起彼伏,但也没人否认。 圈里谁都知道,和卫少飙车,能抢到第二名就算是赢。 卫邵歌看了看他们的样子,估计今晚是玩不起来了,况且他刚也多喝了几杯,脑子兴奋之中还夹杂着一点眩晕,也就算了。 摸到手机,卫邵歌轻轻哼了一声。 “得了吧,谁怕谁啊?”人群里忽然传来一个挺不客气的声音。 卫邵歌动作一顿,闻声看过去,“哦?你是?” 一个人往前走了一步,是个生面孔。 没一个人拦他。 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这家伙恐怕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还不晓得卫少脾气。 “吴曾是我哥。”那男生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脸嫩得很,说话也很不客气,并没有把卫邵歌放在眼里。 听到“吴曾”这两个字,卫邵歌目光微动,脸色却丝毫不变,只一挑眉,表示自己听到了。 但在吴毅眼里,就变成“那又如何?”的意思。顿时极为恼火,呛声道,“怎么?敢不敢和我来一局?赌大赌小,我都玩得起。” 卫邵歌懒懒靠在车门上,一听这话顿时笑出声来,“不好意思,我不欺负未成年人。” 周围也是一片起哄的声音,明显是嫌事情不够大。 他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乱哄哄的声音让吴毅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刚喝了那么点酒,酒精也煎熬着他已经融化了一半的大脑。 他伸手就去掰卫邵歌肩膀,“看不起人啊?” 指头尖才碰上被人扭住胳膊撂倒了。 一声痛呼。 卫邵歌还算手下留情,把他丢到地上之后就松手,任凭吴毅自己爬起来。 然而迎上对方怒气腾腾却又挑衅的目光,嘴角那么点散漫着的笑意就冷了。 尤其是吴毅爬起来之后“呸”了一声,加了两个字——“没种!” 卫邵歌脸色顿时就变了。 周围人勾肩搭背的看热闹,也没人劝一句。 他们看得出,卫少有点真生气了。 却反而更乐起来。 看来今晚有得好戏看了。 果然,听见卫少玩笑般的开口,“不跟你玩还不行了,说吧,要玩什么?不过我可要提前告诉你,我的赌注一向很大,输了可是不能反悔的。” 卫邵歌不气不恼的语气反而刺得吴毅浑身一激灵,收敛了刚刚狂的那股劲儿,冷笑,“卫少的规矩我早就听过,这点儿,我还是玩得起的。” 卫邵歌勾了勾笑,正要开口,忽然看到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但他目光一触即收,重又落在吴毅身上,抬抬下巴,“教场路,抢三。”然后又问其他人,“来陪跑吗?” 周围人纷纷道,“那肯定啊。” 这热闹怎么可以不凑? 卫邵歌无所谓一笑,就准备上车。 然后肩膀被一只手压住。 “邵歌。” 卫邵歌脖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扭过半个脑袋,甚至没有转身,“怎么了?” 他自然而然的问,好像完全不觉得对方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惊奇的事。 笑成收回了手,盯着对方露出来的侧脸弧线看了一会儿,突然一笑,“这不是,来这边玩,刚好看见你,就过来打个招呼。” 卫邵歌突然转过了身,语气看似平静,“你来这……玩?” 笑成笑而不语。 吴毅还有几个开车来的各自去取车了,剩下的都是没开车来搭车的,其中一人问了句,“卫少,你朋友?” 说完还上下打量了一遍笑成。 笑成穿了件黑色立领衬衫,灰色长裤,不算很正式,但在这个场合,绝对是独一份的。 卫邵歌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丝毫没有介绍的意思。 已经有人开车过来,路过的时候伸出胳膊打招呼,说他们先上去。 卫邵歌一颔首,然后看向笑成,“他们在等我,我过去了。”说着已经拉开了车门,转头又加了一句,“你早点回去休息。” 然而笑成握住他手腕。 “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卫邵歌不自然的动了动胳膊,“不顺路。” “你要去玩?”他问。 卫邵歌简短的“嗯”了一声。 笑成松开力道,却从滑下去,握住了他的手心,“那带我一个?”他语气轻松的提议,“刚好我也是出来玩的。” 卫邵歌立刻拒绝了,“不。” 他说完就抽出手,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然后另外一边车门也被打开。 笑成坐在了副驾驶上。 卫邵歌看着他不说话。 笑成对他淡淡一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车子半天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在他都忍不住要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附身过来,给他系上了安全带。 笑成不禁微微一笑。 放松了身体。 车子发动了起来,然后越开越快,降下一半的窗外,风声呼啸而过,笑成一直闭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渐渐睡着了。 昨晚四点才睡,今天又忙到晚上十一点,他虽然精神还好,身体其实已经累了。 等到笑成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安安静静的停在路边,不远处就是江面,卫邵歌正站在外面吹风。 头顶之上,月上中天。 笑成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三点多了,他打开车门下去,走到卫邵歌身边。江面之上传来呜咽的风声。 “玩完了?”笑成问他。 卫邵歌偏头看了他一眼,“完了。” 笑成转身靠着栏杆看他,“不好意思,我给睡着了。怎么不叫我?” 卫邵歌目光垂落下去。过了一会,又看向他。 笑成第一次清晰的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由问道,“怎么了?” 卫邵歌摇摇头。 笑成也就没问了,仰头吹了吹风,随意道,“比赛赢了吗?” 卫邵歌立刻看他,“你知道?” 笑成微一颔首,不以为意道,“刚听见你们说话了,而且我也问过李元彬。” 卫邵歌神色变了。一瞬间变得极其古怪,下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他没问笑成为什么明明知道他要去飙车还问“能不能搭个顺风车”,相反,他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刚刚比赛上发生的事情就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再无法在他心里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迹。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就听见笑成打趣了一句,“听说卫邵歌车技高超,还从来没输过?” 卫邵歌沉默片刻,平静的说,“今天输了。” 笑成诧异的看他。 卫邵歌却没解释下去了,转头就往车里走,“回吧。” 笑成一伸手拉住了他,“别啊,都这个点了,回去天也要亮了。”他用了用力,把对方拉近一点,“天亮再回吧,难得过来,还可以看个日出。” 卫邵歌被他拉近了一点,听到笑成这么说也没有反对。从刚刚开始,他话就很少,笑成以为对方是输了比赛不开心,但现在看起来,又似乎是……还在生气? 他这么想,就这么问了。 卫邵歌马上就否认了,“没有。” “那是怎么了?”笑成握住他的手,握紧,低声道,“你告诉我。” 然后他听见卫邵歌叹了一口气,又突然笑起来,“想什么呢,我就是困了!”然后扬眉看了笑成一眼,“什么生气不生气的,我有那么小气?” 笑成抿唇笑了,“是么?那是谁今天一天不打给我电话也还不接我电话?” 卫邵歌立刻解释道,“今天太忙了,白天一直在帮院里导师校对论文,没顾得上,晚上那边太吵,我一点没有听见。” 他说的当然是假话。 他一边喝酒的同时一边握着手机,根本不存在没察觉的可能。 而在笑成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卫邵歌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不断闪烁,亮起来,亮起来,亮起来,暗下去,然后继续亮起来……直到屏幕彻底熄灭。 当时就有人拐了他一下,问他不想接就挂掉啊。 他神色莫测,一言不发。 看不出笑成是不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从栏杆上站直身,“和那么多酒能不困?去车里睡一会。”说着拉着卫邵歌往车子那边走。 “你看到我喝酒了?”手臂一紧,背后传来卫邵歌的声音,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笑成没有转头,只是点点头,“我一直在外面。”然后又加了两个字,“等你。” 卫邵歌不说话了。 他们在车里睡了一会。到了凌晨的时候醒过来。 笑成先醒的,他在车里坐了一会,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叫醒卫邵歌。他之前已经睡了几个小时,现在就不是很困,卫邵歌到三点多才睡下,睁眼还是迷迷糊糊的。 笑成给他指了指江面,然后推开车门。 这是一天之中温度最低的时候。 顺着江面吹来的风寒凉刺骨,却让人精神一震,卫邵歌也跟着出来了。 他们并肩而立。 黑漆漆的江面上还什么都没有,像是浸透在浓郁的墨汁之中。 但是马上的,一丝金光从江面最远处迸发出来,像是千万只光箭戳破了腐朽破败的黑暗,迅速连成一片。 圆圆的金边迅速的涨大,被深蓝色的江水挤压着,扭曲着,不断变化着形状,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终于爆炸出来—— 万千道金光迅速占领了天空和水面。 滚烫的,浑圆的。 终于挣脱出来! 从江面之下一跃而起。 笼罩天地的阴寒一扫而空。 第一缕暖光终于跨国遥远的江面,披洒在他们脸上。 卫邵歌一瞬不瞬注视着海天相接之处最为晃眼的灿烂的光斑,几乎有些痴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新的一天。” 他听见那个人熟悉的声音。 从容自若,微微低沉,十分好听。 他笑了起来,忽然一偏头猛不丁亲了对方一下,转头就走向车子,坐上去招呼对方,“走,去吃饭!” 他眼睛亮极了,像是装满了朝阳的光辉。 笑成也笑了,快步走上去。 车子发动的同时,他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蒋郭泽,点开只有两个字—— “救命。” 第71章 笑成马上就拨了电话过去,只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蒋先生?” 他声音很稳。 而那边传来的声音更稳,毫无惊慌之意。 蒋郭泽有点苦笑,“我说,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还这么称呼不是太生疏了吗?” 昨晚把手机音量调到了最大,蒋郭泽的声音就非常清晰的从话筒里传出来。卫邵歌正开车,马上快速看了眼笑成,“谁?” “一个朋友。”笑成简短的解释了一下,他听出蒋郭泽并不慌乱,可见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笑成把声音调小了一点,重新放在耳边,“我觉得我们还没有那么熟,那么,发生了什么?” 卫邵歌竖起了耳朵。 笑成这句话说完的下一秒,蒋郭泽语气里苦笑的味道就消失不见,变得正经起来,“笑成,我确实遇到点麻烦,艾森花钱找人要做我,我恐怕要跑路了。” 笑成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动,然后轻轻一顿,“因为什么?” “你觉得呢?”蒋郭泽声音带着点玩世不恭,“要不是为了你,我会招惹上艾氏?” 笑成乐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魅力?” 卫邵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车速突然慢了下来。 笑成没注意到这个,他问蒋郭泽,“你干什么了?” 蒋郭泽从候机席上站起来,走道面向跑道的巨大钢骨架玻璃幕墙之下,目光追随着一辆飞机从跑道上冲上云霄直至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一边仔细扫视着整个大厅,一边“这个你肯定有……我这回真惹上艾氏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蒋郭泽笑起来,又是得意又是苦恼压低声音,“我不小心搞到了点不得了的东西。” “艾氏?”笑成心里一动。 “不错,上次之后我又调查了艾氏,也是运气好……说出去恐怕会吓死港岛那些商界大佬,艾氏要玩完了……,”蒋郭泽嘴角一勾,忽然看见大厅入口正全场梭巡的几个人。 他不疾不徐转过半个身子,话锋忽然一转,“我觉得你一会喜欢的,前提是如果你在这之后还能看到我。有人来了,我先挂了。” “等等——” 笑成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我能帮你?” 蒋郭泽挂电话的动作立刻停住,“就等你这句话。”他快速的报了一串数字,“我的航班号。希望我运气够好,三小时之后能看见你。” “机场见。”笑成就说了这么三个字。 挂了电话之后,他偏头看向车窗外,思考权衡,右手还在把玩着手机。随便按点着,在通讯录的一个名字上来回拨动屏幕。 港岛的地下势力还伸不到大陆来,蒋郭泽跑来大陆,却并不明智,毕竟艾氏和大陆之间早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并不犹豫要不要帮忙。 上一次蒋郭泽给他的提醒对他帮助很大,且他手里的东西很可能就是笑成现在最需要的。再加上蒋郭泽这个人,本身就是他考虑的合作伙伴之一。他也认可对方的能力。肯定会伸出手拉对方一把。 问题就是,怎么拉? “有朋友要来?”耳边传来卫邵歌的声音。 笑成“嗯”了声,转头看对方,“两三个小时就到s市,我要过去接一下。” “哪儿的朋友啊?”卫邵歌不紧不慢的问,“关系很好?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港岛来的。”笑成说,“也不是很熟,算是一起做生意的合作对象。我看下……”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我在下一个路口下车,打的过去吧。” “这一路很难招上车,打的干什么,我送你过去呗。”卫邵歌在一个红灯路前停下来,看了眼笑成。 语气倒不是肯定的,而是有那么点试探。 笑成当然听出来了。他笑了一下,“我当然想啊,不过你早上不是还有一个分方向的导师见面会,不去行吗?” 卫邵歌想了几秒,认真道,“我觉得行。” 笑成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那成。” 他知道卫邵歌早就有导师的人选,这种见面会倒真是可有可无。只是会影响一些学科评分成绩。 卫邵歌显然不在乎这个。 他更在乎另外一件事。 他们先找了个地方吃了早饭,然后开车到了机场。刚好蒋郭泽乘坐的航班降落,时间赶得刚刚好。 笑成就在出口处等着。 拖着箱子得旅客三五成群走出来,就是没见蒋郭泽的影子。 直到人流越来越稀稀拉拉,到最后隔五六分钟才走出来一个人。 还是没有蒋郭泽。 笑成猛不丁想起之前电话里,蒋郭泽话里还有“运气好的话”这个前提。 从对方轻松的语调中,他推测对方已经做足准备,但是凡事都有万一。 蒋郭泽该不会真被拦住了? 笑成有点担心,他掏出手机看了几眼,不确定要不要打一个电话过去。 不过下一刻,他就看见人。 蒋郭泽提了个箱子朝他走过来,朝他挥了挥手。一走近,对笑成第一句话就是,“出来有点晚,有没有担心我。” 他这么问倒并没有什么暧昧的意思。 虽然他给笑成电话里说得轻快自如,其实并没有那么轻松。 在上飞机之前,他差那么一点儿就被截住,要不是他反应迅速,现在还说不定在哪儿呢。 蒋郭泽是地地道道的香港人,性情很理智,从不歧视大陆人,也不搞政治站队,没有泛民主倾向。笑成第一次和蒋郭泽见面的时候,就很欣赏他客观敬业的态度,才选择了对方。 只是好像从上次蒋郭泽打电话来表示希望成为笑成的合作伙伴之后,他态度一下就放开了许多,对待笑成更像是对待朋友而不是业主或者委托人。 笑成搞不清对方态度突然改变的原因,也就没有太过热情——对于蒋郭泽的话不置可否,也没给对方介绍卫邵歌。 当然也不会不给对方面子—— 他主动伸手要去帮蒋郭泽提箱子。 这两个行动连在一起,就会形成一种他们两个确实很熟,关系也还不错的样子。 至少卫邵歌有这种感觉。 蒋郭泽自然知道笑成不过是客气,当然只是礼貌道谢,顺便多看了眼卫邵歌。 卫邵歌笑容热情大方,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 蒋郭泽似乎吃了一惊,像是突然被塞了一个热乎乎松果的松鼠。他转头看向笑成,似乎想要笑成给他介绍一下。 笑成就像没看见一样,拉开车子后门,让他上车。然后自己坐在了前面。 一路上蒋郭泽一边和笑成说话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卫邵歌。 直到车子在酒店停下。 笑成把蒋郭泽送了进去,用自己的卡帮他开了房。两人稍微说了几句话。 蒋郭泽来大陆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他在大陆有几个亲戚,倒不是完全无依无靠。而他手里的东西,也是在大陆才最有价值。 当然他并不知道怎样把这些价值发挥出来。 所以他找到了笑成。 不过他们并没有马上就进入正题,时间地点都不太合适,两个人心中都还有所顾虑。但是在笑成准备离开的时候,蒋郭泽还是忍不住委婉的提了一句,还希望能拜访一下笑成的家人。 这是在表示希望更深一步接触和交往。 蒋郭泽心里还有些不解,他也看出来,笑成对他手里的资源很有兴趣,而他也需要一个能把这些资源发挥到最大价值的人。他们对彼此来说应该是非常合适的合作对象。他以为,为了表示坦诚和信任,尽快建立稳固的关系,笑成至少会留他做客之类。 哪怕只是意思意思。 但是笑成却直接将他送到酒店。 就让蒋郭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卫邵歌还在外面等着笑成。笑成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卫邵歌在跟一个女生说话。一抬头看见笑成,马上笑了下,跟对方一点头就走过来。 “好了?” “好了,走吧。”笑成牵了下他的手,但立刻就松开了,两步走下台阶。卫邵歌立刻追了上来,一勾他肩膀,转头看他,“走那么快干什么,反正下午没事,我们去吃火锅?” “行。”笑成说。 拉开车门的时候一转头看见之前那个女生追了过来。 笑成看向卫邵歌。 卫邵歌笑意不减,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不耐烦。 那个女生当然没有察觉。 她过来是因为忘记问卫邵歌要电话了。 她是来这边参加一个考试…考点周围正规的酒店只有这一家,虽然贵但也没别的选择。她们几个小姑娘住不起,就合着开了一间房。第二天考完试她一个人来办理退房手续,结果酒店说她们房间床被有污渍,要求赔五百元。她身上一共才两百,又是委屈又觉得气不过,就和酒店工作人员争执起来。 卫邵歌注意到,就帮她和酒店经理商量了一下,最后只赔了一百块。又说了两句才知道,竟然都是s大的。只不过她才大一,卫邵歌已经大四了。 她很感谢卫邵歌,说要请学长吃饭,也还挺热情,看了看笑成,说学长可以带同学一起。 笑成没说什么,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第72章 他一边讲着电话一边转动着钢笔,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说了句“yes”,指间的钢笔随之停住,表情严肃起来。 电话那边显然说了些让他不愉快的内容,笑成眉头渐渐蹙起,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直到电话里纯正的牛津腔告一段落,他迫不及待的开口,语速又急又快,虽然礼貌克制,但却不乏力度。 这说明他真有些生气了。 然而电话里这位著名的心理学家,是典型的伦敦人,严谨,自律,固执己见,同时也自视甚高。当然了,他也确实有自视甚高的资本。 身为英国知名的行为学家,精神分析学者,他在专业领域内很有话语权,对于一些狂热崇拜他的学生和心理学者而言,他说的话,就是权威,就是意志。 所以他无法忍受一个外行,病人家属,因为情感原因,仅凭着一点儿最粗浅的理论知识,就敢于质疑自己的判断。 这是十分可笑的。 但在笑成看来,这位所谓的专家,所作出的判断也同样是十分可笑的。 他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严厉,当然,这并不能说服对方,只会引起更强烈的反弹。 最后他们的谈话以这位阿道夫先生愤而摔下电话作为终结。 不欢而散。 笑成面沉如水,却还是打开邮箱,点开刚刚收到的一封邮件,支付了刚刚咨询的费用。屏幕上的一串零显示出,这绝对是一个天价数字。 早在两周之前,他就已经通过重重关系,联系到了这位专家。 对方在最开始根本不接受电话咨询。在笑成的前几封邮件里,对方都干脆果断的拒绝了,只是表示,如果有任何咨询的需求,他的团队有无数精英愿意为他效力。 但笑成并没有放弃。 他特意拜读了对方著作,把酬劳提高到一个就连对方也无法拒绝的数字,再加上他的诚意。 最终还是打动了对方。 其实最开始,他找到这位专家,并不是为了卫邵歌,而是为了他妈。 这段时间以来,舒雁精神状况好转了许多,似乎渐渐从丈夫去世的悲痛之中走了出来。也有意的减少了和笑成通话的次数。但就是这样,才让笑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舒雁和他的通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再也没有提到笑康。在一般人身上,或许会觉得这是在规避伤痛的正常表现。但是笑成知道舒雁其实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而且他更加知道,舒雁和笑康之间感情有多深,笑成甚至觉得,如果要在自己和父亲之间做一个选择,舒雁一定会选笑康。 舒雁也绝不会逃避既定的事实。 笑成发现异常之后,试探的提过几次笑康,舒雁的反应要么是充耳不闻,要么就像是听到一个毫不关心的陌生人的名字。 这让笑成很担心。 欧宝听说了这件事,他有一个朋友正好从事这方面研究,并且在学术界还稍微有点名气,听到舒雁的情况,也觉得有些不妙,就跟他提了这位英国学者,又给了他网址和电话。国内在这个方面理论和实践确实都很薄弱,舒雁在国内也算是公众人士,至少她自己会这么以为,绝对不会同意进行心理治疗。笑成就想着等到森宇的事情了结了,就以旅游的名义,专门带舒雁飞一趟英国。异国他乡,反而容易敞开心扉。 他在邮件里和对方交流过舒雁的情况,对方给了一些初步的判断,然后建议他带病人来面诊。 他已经肯定的用了“病人”这个词,这也坚定了笑成的决心。 然而前天卫邵歌的异常让他突然意识到,卫邵歌不但有心理疾病,并且是有着较为严重的心理疾病。 长久以来被他有意无意忽略掉的无数细节千丝万缕般渐次席卷上来。 让他心里豁然一惊。 然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 虽然在他打出电话的同时,他都没有真的觉得卫邵歌有病。 大概只是……心情抑郁,太过偏执,压力太大? 他不知不觉就找到了无数个自以为“合情合理”的解释。 但是在对方听完他的形容之后,却“武断”的给出了判断。 “明显的……精神性……征兆” “表演型人格……” “偏执……妄想综合……器质性……” 对方说了很多专业性术语,语速又快又极其肯定利落。 虽然读过一些相关书籍,笑成还是很难听明白具体的每一个术语背后都是什么意思。但听明白的那些信息,却让他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愤怒。 甚至忍不住争辩起来。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 而在和对方讨论舒雁的情况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他无法接受对方的判断。 因为登陆的国外网站,paypal的支付页面转了好半天才支付成功。对方的电话连接在一个一体的网络里,每一次通话结束,他都会受到电脑自动发出的支付链接。 这次笑成的反驳同样让对方无法忍耐,他支付之后才发现,账单里比前几次多了一个支付项目——负面情绪消化成本。 笑成又是生气,又有点啼笑皆非。 他其实手上没有多少现金,却被对方当成有钱人这么敲了一笔。 弄完之后,他手一甩,就把手机丢在了桌子上。 心情仍旧是低落的。 同时也很复杂。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最终还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已经看了一半的书,坐在沙发上继续看起来。 几天之后,在导师的一个私人工作室里,他正式向对方介绍了蒋郭泽。 如果说他之前对蒋郭泽还有所怀疑的话,现在终于打消了疑虑——并不是原由自己得到了关于对方的调查,艾氏确实要对付他的可靠消息。 而是蒋郭泽拿出来的资料。 全部是森宇这几年最核心的表单信息,根本没有作假的可能。 笑成一句也没问对方是怎么搞到的,只是在看到东西之后,狠狠锤了下蒋郭泽的肩膀,然后第二天就安排导师和他见面。 这是将蒋郭泽作为一个正式的伙伴了。 这段时间,他仍旧按照计划行事,但也确实越来越难以迈开步子,虽然他确信对方不会预料到他的真正目的,但这并不妨碍对方给他找麻烦。 就比如之前那个官司,就像他想的那样,正有越闹越大的趋势。 已经开始渐渐牵制他的行动。 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尽快拿下森宇,尤其是在记忆中艾氏倾覆之前——否则就连汤都喝不到了。 这个时候蒋郭泽出现,无异于恰逢其时。 导师虽然也还心存疑虑,但和蒋郭泽接触,又真正亲眼看到他带来的文件之后,几乎一拍即合。他们三个的合作正式定了下来。 卫邵歌这几天都泡在实验室,每天早出晚归,除了依旧会早起跑步,然后带早饭回来之外,他们几乎都碰不上面。 这让笑成稍微放松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对方似乎是在躲着自己。 笑成这边谈完事情,从导师那里出来,看了下刚好是吃饭的点,就给卫邵歌打了个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笑成估摸对方现在正在实验室。 这里距离医学院的实验楼距离也不远,他也就直接走了过去,准备等卫邵歌一起去吃饭。 他这段时间和卫邵歌同进同出,他们班同学对笑成也都脸熟了,都知道卫邵歌有个关系很好,人还不错的哥们。 笑成进了大楼,搭乘电梯,准确的找到了卫邵歌所在实验室的位置。 实验室分内外两部分,外面是两排电脑,用来分析数据,还有几个操作台,进行一些对环境要求较低的基础实验,内部才是真正的核心部分,配有几台比较尖端也比较昂贵的机器。 笑成还以为卫邵歌会在内部区域,结果推开实验室半掩的门,就看见卫邵歌一身有些像医生的白色实验服,双手插在口袋里,正低头和一个女生说话。周围还有几个看热闹的。 那个女生手里还拿着一个饭盒,正一个劲说着什么。 卫邵歌的同学看到笑成,笑眯眯打了个招呼,然后吹了声口哨,给那个女生说,“妹子,邵歌他家那位来找他吃饭了。你看你这饭盒,没人吃也是浪费,不如送给哥哥我?我们哥几个绝对不介意啊。” 那妹子马上就转头看过来,看到笑成就明显松了口气,她对笑成还有印象,主动打了个招呼,“学长。” 笑成立刻想起对方是谁了。 他随意回以一笑,过去一勾卫邵歌肩膀,“晚上想吃什么?” 刚那个哥们马上“呦”了一声,对那个女生眨眨眼,意思是,看我说的没错吧? 没想到卫邵歌竟然把他胳膊拿了下来,“等一下。”他跟笑成说,然后看向那女生,“胡薇,我确实有女朋友了,如果你不相信也没办法,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希望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也没必要,只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笑成奇异的望了眼卫邵歌,原来卫邵歌拒绝别人的风格竟然这么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不过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他发现自己还不能完全放开,他所看到的,曾经所无法忘怀的,对方所表现出的样子。 那女生长得挺漂亮,显然没有遭受过这么不留情面的拒绝。盯着卫邵歌看了好几秒,竟然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卫邵歌一勾笑成肩膀,和他走到一边,根本不再多看对方一眼了。 “今晚有点忙,要不你先去吃?我先做着实验,弄完了回去的时候加个夜宵就行。”他有点歉意的看着笑成,“这几天在赶进度,事情特别多。” “就这么忙?”笑成看他,语气直白的流露出不相信的意思,“得了,再忙也要吃饭,走吧。”眼看卫邵歌还有些犹豫,他又加了一句,“难道你还另外和人有约?” 笑成这么说完,卫邵歌立刻不再说什么,两三下解开扣子,把实验服脱了下来,卷吧卷吧扔在桌子上,一拉笑成手腕,转头给同学招呼了一声,直接出去了。 从拒绝了对方之后,卫邵歌竟然都没有再往那边看一眼。 笑成微微笑了。 笑成也没问卫邵歌的意思,直接把他带到了那家鱼府,就是卫邵歌搬来宿舍第一天,和笑成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阿道夫的话,即使他提出了无数个反驳的理由,但理智上其实已经接受了。 而对方的话,对他影响很大。 也让他有些分不清,他对卫邵歌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而现在,他得出了一个答案。 第73章 卫邵歌很喜欢这家的鱼,从清蒸到酸辣,一连点了好几道,远超两个人能驾驭的量。等他意犹未尽的把菜单递给笑成的时候,笑成挥了挥手,直接给服务生说,“就这些了,再来一份米饭。”卫邵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没控制住,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你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吃饭啊。” 笑成把手机取出来放在桌面上,脱了外套搭在一边的椅子上,自然而然的反问,“怎么不能来找你?” 卫邵歌看着他笑,没说话。 但他马上又察觉到,这样子似乎显得有些生疏,就又开口,“这几天想我没?” 他这么说的时候,目光灼灼的看着笑成,嘴角翘着,就像是暖洋洋的小太阳,让人心情愉悦,好看极了。 笑成本来就要一句话带过去的,看到对方熟悉又陌生的笑容,话到嘴边却又一转,“想了。” 卫邵歌本来捉筷子在空盘子里随便拨拉着,顿时就停住了,嘴边笑容都有点僵,发出一个短暂的表示疑惑的音节,“啊?” 笑成却不再重复刚刚的话了,一边拆餐具上密封的塑料,一边问他,“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最近经常找你?” “没有,也就是今天。”卫邵歌马上回答,同时不耐烦的一扬眉毛,“她这两天一直发短信发消息,我都没回,直接拉黑了,她不知道怎么的听说我在实验室,今天突然找过来,就让你给撞上了。” 说完多看了眼笑成,似乎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笑成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伸手把他的餐具也拿过来,剥下塑料。 卫邵歌也不出声了,盯着笑成没移开目光。 笑成塑料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又把餐具放在他面前,“你就解释这两句?没了?” 卫邵歌突然就笑了,理直气壮的说,“没了。” 随即又故作漫不经心的道,“笑成,你吃醋了?” 刚好这会儿服务员过来上菜,笑成就没理他这句话,挨着有其他人在,卫邵歌不好说什么,然而等服务员一走,笑成直接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卫邵歌碗里。就像压根没听见他刚问什么似的。 不过卫邵歌却成功的被这个动作转移了注意力,他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那双筷子从鱼肉上松开,然后收了回去。 这是笑成第一次给他夹菜。 卫邵歌还真……有那么点受宠若惊。 目光这么落在对方的侧脸上,清亮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深邃。 他这几天一直呆在实验室,既是有实验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确实不太想见笑成。那天之后,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不过是……他在忍耐,在克制。 被他关进身体里的那头妖兽,终于被彻底惊醒,左冲右突,疯狂的挣扎着要冲破束缚着它的皮囊。 从那天在夜店被对方看到……或者从他们发生争执动手……不,是从笑成跳水……不不,应该是再前一点,从笑成和程以轩打球,啊……应该是从他们回到学校之后。 他就一点点维持不住无懈可击的样子。 笑成完全猜不到对方这种心情,拿过碗给卫邵歌添了饭,又才给自己添。提起筷子开始夹菜吃。 过了半天,看见卫邵歌还一动不动,他抬抬下巴,“发什么呆?” 卫邵歌突然不好意思了。 桌面上安安静静的,笑成不太饿。加上他一向不喜欢吃鱼,也不喜欢吃辣,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不过过了一会,他又提了起来,开始给卫邵歌夹菜。 卫邵歌一手呆着手套,一手用筷子,看起来不怎么方便的样子。笑成也知道他的口味,先从鱼肚子夹起,然后是尾巴,每一筷子都会蘸足汤汁,间或给他夹点凉菜,最后又帮他盛了碗汤。 卫邵歌被笑成这反常的举动弄得一愣。 心里却翻涌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实际上,笑成对每一任女朋友都非常照顾体贴,很有风度,只是之前和卫邵歌相处,他没怎么意识到需要照顾对方。 毕竟都一样是大男人。 只是现在心境有了改变,看法当然也不一样了。 他一点都没有同情对方的意思,尽管阿道夫的话让他心情沉重,甚至感到不安,但他也从来没有生出这种情绪。 大概越是坚强,就往往越是脆弱。 但是脆弱并不等同于软弱。 卫邵歌也不需要这个。 即使曾经情难自已暗恋了大学四年的人,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无法想象的样子。 对方身上的某些东西,他还是能够肯定的做出判断。 在这之前,他潜意识里一直子拒绝接受对方真正的样子。为什么呢?大概是,一旦他真正承认了这个事实,曾经刻骨铭心的求而不得,就变成了一场荒诞。确实刻骨铭心,以至于在他以后的人生之中,再没有去主动掀开曾经那一页。也再没有哪个人,像卫邵歌这样,让他不能不强迫自己忘却。 但这是不对的。 曾经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正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挣脱出来,然后渐渐消散。 这是两个人。 笑成终于完全承认这一点。 曾经,卫邵歌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现在也是,从来不曾改变,以后大概也不会改变。他必须尊重对方。 卫邵歌吃饭动作很优雅,但却很快,看他吃的差不多笑成也就不夹了。 把筷子轻轻放在碟子上。 “我开了家工厂。” 卫邵歌动作一顿,他早知道笑成自己在做生意,但具体做什么生意,做的有多大却一无所知。 笑成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自己工作上的事。卫邵歌当然也不会去问。 “缂丝厂,现在员工有一千多人,最近接了一个法国的单子。”他依旧不紧不慢的说,“发展得还算不错,但最近遇到一点麻烦,正在和人打官司。说起来我最近好像总是遇到麻烦。” 他给卫邵歌倒了杯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卫邵歌仍旧是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笑成乐了,笑了一下又有点无奈,“你看,家庭,事业……还有感情,都挺不顺的。” “感情。”卫邵歌忍不住接了一句,“什么感情不顺?” 笑成看住他,眼睛里似乎微微带笑,“爱情。”他说。 卫邵歌心里砰然一动,先是下意识想反问哪里不顺,又想说不过吵了一架不是都和好了么。但是一对上笑成的眼睛,他又觉得对方什么都已经了然,他也没有必要再去矫饰。 然后又听到笑成继续说,“邵歌,我妈最近精神状态不大好。” 卫邵歌立刻抬起头,关心道,“这段时间不是已经渐渐走出来了吗?” 笑成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也没避着卫邵歌,有时卫邵歌也会问两句,因而也知道这些情况。 笑成摇摇头,“并没有,这些都是她装出来的。” 那个“装”字让他心里一惊。 笑成也没停顿,继续说了下去,“我联系了一位叫做阿道夫的英国临床心理学家,在精神分析和行为学上也有研究。你听过他吗?”他看向卫邵歌。 卫邵歌表情镇定,“我读过他几本书,对他的理论有一些了解。” 笑成点点头,“我也读了,我决定过段时间就带我妈去趟英国。” 卫邵歌表示赞同,“确实,国内所谓的心理医生简直狗屁不通。” 笑成几乎没在卫邵歌嘴里听到过脏话,忍不住诧异的反问了句,“是吗?”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马上说出了他真正想要问的。 他说,“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我?”卫邵歌脸绷着,觉得笑容有点无以为继,“你为什么要我也去?” 笑成伸手越过桌子,握住了他的放在桌面上的手,“因为我是你的恋人。” 卫邵歌似乎想要把手抽回来,浑身上下却一下子使不上力。 “笑成。”他脸颊鼓动了一下,说话有些艰难,“我去也不合适吧,毕竟要是被阿姨发现了什么,也很不好……” 笑成敏锐的抓住了对方话语里隐约的威胁和试探,以及浓浓抗拒。 他神色丝毫不变,“如果你愿意,我们到时当面告诉她,我妈是先锋派作家,观念很开放,比我爸开明无数倍,这个你放心。” 卫邵歌喉结滚动,他觉得浑身都被浓重而稠密的某种液体团团包裹,压抑着他,限制着他,让他根本没法挪动哪怕一块肌肉。 这让他难受,很难受,非常难受。 “我之后有一个很重要的实验……”他语气艰难的拒绝。 但笑成立刻打断了他,“我们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相信我。” 卫邵歌说不出话了。 无可名状的压力和烦躁让他肩膀一颤一颤起伏着,不断的反应,酝酿,积蓄,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直到再也按捺不住,爆发出来! “咣当”响亮一声,桌子差点被掀翻,杯盘狼藉,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整个餐厅的人都看了过来。 卫邵歌原地站着,从笑成手里抽出的手不可抑制的轻轻颤抖。 “笑成。”他盯着对方,准备冷酷的说出拒绝的话。 “老板,结账。” 然而对方也突然站了起来,对赶过来的服务员说,“不好意思弄掉了些餐具,算在饭钱里吧。” 他没再看卫邵歌,直到和饭店结完账,回头招呼他一声,“回去吧?” 他们走出大街上,这里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公交车已经停了,出租车也没见几辆,笑成伸手去握他的手,卫邵歌挣了一下,没能挣开。 两人走了一会,笑成才说,“你想想吧,我不勉强你。但我想你好好的。” 黑暗之中,对方最终短短的“嗯”了一声。 第74章 在说了这句话之后,笑成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确实希望卫邵歌能和他去英国接受治疗,他知道那会让卫邵歌很难受,从他刚刚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非常抗拒这件事,也完全不愿意别人来插手,笑成会尽力说服他,但退一步,如果卫邵歌实在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对方。 他和卫邵歌沿着街道走了二十多分钟就走到了s大正门,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笑成正要和对方告别,突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 “怎么了?” “忘钥匙了,”笑成摸了摸另外的口袋确认了一下,“下午忘在导师工作室了,只能明天早上去拿了。” 卫邵歌摸了摸口袋,“我的钥匙在实验室呢,要不你先跟我去拿了钥匙,今晚上……我就不回去了。” “睡实验室?进度有那么赶?”笑成问他。 他们顺着银杏大道往学校里面走。 “也不是……我回来太晚了,那会你肯定睡了,我去宿舍凑合一晚得了。” 卫邵歌东西都还在宿舍,笑成搬出去之后学校就禁止学生再外宿,办手续很麻烦,加上他还是班长,要起表率作用,也就没办。 “刚好下午生活部那边跟我说晚上辅导员要查寝,虽然不一定查到我这边,但也正好,我回去凑合一晚上得了。” “也行……” 他们走到实验楼下,卫邵歌让笑成等等就上去了,没几分钟,他又下来了,一脸抱歉的说,“我钥匙在一同学包里,让他一块带走了。” “没事,我去外面开间房凑合一晚好了。” “别,这恐怕不成。”卫邵歌捉住他,“今天可是周五。”看笑成还是有点迷惑不解的样子,卫邵歌又强调了一遍,“周五。” “周五不方便开房?” “不,是太方便了。”卫邵歌拉他走进实验楼,“这个点外面肯定都满了,你跟我回宿舍凑合一晚?或者一会我把手上事情弄完,我们坐地铁去市里住。” 笑成不太想回宿舍,但是想到卫邵歌刚说今晚可能会查寝,“我坐地铁去市里吧,你晚上回宿舍。” “我不放心。”卫邵歌按下电梯,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离我太远。” 笑成也不再说什么了,“那就去宿舍吧。” 虽然现在卫邵歌一脸平静自若,但笑成知道对方这会儿心里肯定很乱。毕竟刚才,他们几乎算是挑明了。 这么想着,心里竟升起点说不出来的高兴,他也才意识到自己能这么准的把握住对方的所思所想。 回到实验室,卫邵歌就继续做实验,笑成掏出手机打开软件做数据分析。 其实时间也不是这么赶,但他没法松懈下来。 有笑成在一边,卫邵歌效率快了不止一倍,最后他完成之后,对照组的那一批都才进行到四分之一。而且中间还失败了两次。 卫邵歌轻轻松就一次搞定,周围恨得牙痒痒,眼睁睁看他挥挥胳膊,打招呼就出去了,却也无可奈何,天赋技能点不一样,能怎么办? 自从搬出去之后,笑成就再没回过宿舍,除了和程以轩常常碰面,再都不怎么见班里同学。倒不是关系不好,而是他太忙了。 实在没时间去经营这些。加上他参加那个项目,一路跟着导师,上课大家也不在一块,自然不会常常联系。 而杨家鹏他还在食堂碰到两次,宁坤则一次都没遇着。对笑成来说,宁坤实在挺膈应他的。要说真做了什么,好像也没有,后面莫珊的事,也证明确实是身边这位干的。不过笑成没和他计较是因为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而且他也没时间,倒不至于躲着对方。 卫邵歌拿钥匙开门之后,就传来激烈的游戏厮杀声,杨家鹏那货正在玩游戏,不过是坐在床上,一看见门被打开,他戴着耳机张望了一眼,“卫哥,你今天回来……”然后就看见紧接着走进来的笑成,那句话就在嗓子里卡了一下,“笑成?” 浴室里传来水声,宁坤正在洗澡。 他们好长时间都没见了,这会气氛就有点尴尬,不过大家都是男生,笑成又一直和杨家鹏关系不错。除了那一次因为卫邵歌的事情引起了一点误会,也没别的龃龉,杨家鹏尴尬了一下,马上就调整了表情,“笑成,你丫可算回来了。”说着直接关了电脑,从床上跳下来,过来狠狠拥抱了笑成一把,结果还没几秒,就被卫邵歌拉开了。 “干什么啊,”他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扬眉,“这是我的人,别动手动脚的。” “啧,怎么成你的了,笑成早就是我家的,我俩是铁打的哥们。”杨家鹏说着还大大咧咧伸胳膊一搂笑成肩膀,亲亲热热的问他,“你说是吧?” 笑成眼睁睁看着卫邵歌脸色变了,明明还在笑的,味道却不一样了。他有点乐,却不逗对方了,把杨家鹏的爪子挥下去。过去拿钥匙打开柜子,找两件干净衣服当睡衣。他东西还都留在原来的地方,因为一直没人搬进来也就都没丢,不过床铺被卷了起来,丢了一些杂物上去,桌子上也积了一层灰,堆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杨家鹏知道笑成不喜欢跟人贴着,跟谁都这样,并不是对他不客气,也就摊摊手没说什么了。 结果马上就看见卫邵歌走过去,贴着笑成站在柜子前,从他手里取下衣服又塞了回去,“你柜子里衣服都放那么长时间了,穿我的吧。” 手指上还残留着布料潮凉的触感,他一想,“也行。” 卫邵歌取了自己的一件白色背心和纯棉的长裤给笑成。然后把手肘在他肩膀上搭着,靠过去问,“晚上跟我一起睡?” “好。”笑成毫不犹豫答应了。 杨家鹏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谁他妈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就见邵歌特意扭头瞅了他一眼,杨家鹏莫名的汗毛一竖,连忙道,“我还是上去打游戏吧。” “急什么?”笑成看了他一眼,玩笑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态度很冷淡嘛。” “什么啊,你俩关系太好,我根本插不进去好不好。”杨家鹏抱怨了一句,也不爬床了,他难得见到笑成也很高兴,笑成两句话就勾得他兴致勃勃,热火朝天的聊起来。 正说得高兴,忽然“吱呀”一声,盥洗室门被拉开,宁坤低着头,抓着卷衣服走出来,“咣当”一声抽出盆把脏衣服扔了进去,然后二话不说把手机丢到床上,自己也紧跟着爬上去了,然后一拉帘子,再没半点动静。 这倒不是针对笑成,每次卫邵歌回来过夜,他就是这个态度,杨家鹏见惯不怪了。而且宁坤私下和他抱怨过邵歌似乎折腾过他还是怎么的,杨家鹏是卫邵歌的铁杆粉,肯定是不以为然,两人也就渐渐生疏了。 但是今天刚好笑成在,这么着就有点尴尬了。 杨家鹏属于粗中有细的性格,“哈哈”两声打了个圆场,就说下去买点鸭脖啤酒瓜子什么的,哥几个好好唠唠。 拿了钱包钥匙就出门了。 “明早上有事吗?”卫邵歌也从柜子里取出两件衣服,忽然找到了什么,贴着笑成耳朵边,声音很低,“贴身的衣服要换吗?” 贴身的衣服? 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卫邵歌指的是什么,因为他手里就被塞了一件。 卫邵歌显出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得意还是羞涩的表情。 “我的。”他说着看了眼笑成的表情,终于还是快速的补充了一句,“还没穿过。” 笑成也略略有点不好意思,一点头就先进去冲澡了。他洗完换上衣服,从里到外都是卫邵歌的,感觉有那么点不自在,但却没有难受的感觉,这让笑成心里有些异样。 卫邵歌很快进去洗好了,s市地处南方,夏季湿热,一天不洗澡浑身就黏黏糊糊不舒服。 刚好这会杨家鹏提着鸭脖回来,身后还跟着程以轩,抱了一扎啤酒。 一开门就抱怨笑成不够意思,回来也不找他。因为宿舍里都安了空调,门都是关着的,杨家鹏还嫌不够热闹,跑出去挨个敲门,把金融班的男生都叫了过来,有事没事都必须喝两杯。 大家见了笑成也都挺高兴,又有人下去偷渡了五六扎啤酒,花生,鸡爪之类,热热闹闹挤了一宿舍,胡乱聊起来。开始气氛还有些冷淡,几杯酒下肚,很快就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埋怨笑成不该直接搬出去不回来,还当不当一个班的了。又有人看玩笑莫珊的事,说杨家鹏没种,喜欢人家那么久不敢开口,差点变成自己嫂子。杨家鹏不乐意,也马上开始揭对方老底。幸而一个班的都熟得不能再熟,要是搁一般关系得这么说,非要打起来。 开始说的还算有谱,后面就各种胡言乱语,口无遮拦。要不是后来查寝的老师过来,整个楼道兵荒马乱,各种收东西,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他们乱糟糟回了自己宿舍,查寝的老师就来了。卫邵歌让笑成先上去床上,躺被子里别出声。他和杨家鹏把酒瓶子什么快速收拾了,又打开窗户通风,不过酒味还是很重。 没一会几个老师宿管就过来了,点了下人数,到宁坤的时候帘子里就是“嗯”了一声。一个男老师还开玩笑,怎么就宁坤一个挂了帘子,躲里面干什么呢? 他们都明显闻到了酒味,但都没说什么。男生宿舍,这也算正常,只要人齐着,不闹事,喝点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等查寝的一走,楼道里就是一阵欢呼,杨家鹏问了声还来不来,马上有人问他还有酒吗。这么一看发现确实没有多少了,就说算了,下回再战。刚好到了时间,宿舍的灯同时一灭,一群男生参差不齐哀嚎起来,也就纷纷关门休息了。 杨家鹏肯定不会现在就睡,打了个招呼爬上床继续杀游戏。卫邵歌刷牙洗漱之后也跟着爬上来。外面月光很亮,杨家鹏就在对床,游戏的光照出来,几乎没什么看不见的。 卫邵歌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因为开着空调,晚上还是有点冷。宿舍床是零点九的标准宽度,一个人睡不觉得窄,两个人就肯定是挤着的了。尤其还是两个大男人。 卫邵歌和笑成身材都不错,宽肩窄腰,并排躺着就没法兼容。笑成给他挪了地方,卫邵歌还是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干脆就侧过身躺,把手搭在了对方腰上。 卫邵歌一下就不动了。 过了小半个小时,杨家鹏突然骂了句“断网了”,然后关了电脑,下床上厕所,顺便把窗帘拉了上去。宿舍里顿时一片漆黑。过了一会是他洗手的声音,然后爬上床,钻进被子里,过一会没动静了。 卫邵歌忽然动了一下,伸出一只胳膊从被子地下圈住了笑成,头一动,也靠近了些。 见笑成闭着眼没反应。 卫邵歌又把胳膊往下移了移,然后收力圈紧了,两个人呼吸相闻,小腹就贴在一起。 他闭眼睛睡了一会儿,又不安分起来,挪了挪身体,放在笑成腰背靠下的那只手悄悄掀起了他身上的背心,钻进了衣服里,在他腰背上来回抚摸,然后绕到了腹肌上,渐渐向下—— 耳边忽然响起低低的一声,“别闹。” 卫邵歌手腕就被人捉住了。 “我没。”他把手腕抽出来,也同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有那么一股子异样的味道,“躺这么近,你就不想点什么。” 笑成把他手放了,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想了?” 卫邵歌“嗯”了一声,“我又没不正常。” 笑成不说话了,催促了一句,“快睡。”就不说话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都很不合适。虽然黑灯瞎火的,但是隔着薄薄一层蚊帐,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被子的轮廓。卫邵歌也就没再动作了,只是和笑成这么紧密的躺在一起……他一时半会真睡不着。 而且心里那股子劲也消不下去。 从和笑成在一起,他再就没找过别人,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没真正发泄过。即使对笑成起了心思,卫邵歌也没觉得自己是gay,原因就是他对男人真提不起兴致。但从上一次口不择言说出“我们做吧”之后,这种心思渐渐明晰起来,并且一直没断过。 而笑成身上满是浴后的熟悉清香,是他的沐浴液的味道,白色背心勾勒出漂亮的身体轮廓,修长的双腿穿着棉质长裤,都是他穿过的衣服……甚至最里面那层,也是他的…… 静夜之中,肌肤相亲,呼吸交融。 这让卫邵歌有种,这个人从里到外,彻彻底底都属于自己的感觉。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个猛不丁的念头深深诱惑了他。 然而真正诱惑他的那个人,呼吸清浅,却已经睡着了。 卫邵歌清醒得不行,不想吵到笑成,动作轻轻的调整了好几个姿势,还是毫无睡意。最后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对方,拉出一点距离,也闭上了眼睛。 但马上的,腰上传来一股滚烫的力道,将他圈紧了。直到两人没一点间隙。 他立刻掐住对方的手腕,身体微微一僵。 然后就听到身后传来笑成难得的脏话,“操。” 他声音低得不行,却还是能听出其中忍耐的味道,“你闹什么。”说完就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那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敏感点,卫邵歌身体当即就一颤。 滚烫的热气喷在脖子上,笑成用力咬了一口,松开胳膊,却马上被人翻身压住。 卫邵歌动作大了些,弄得架子床咣当一响。 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直到安静地几乎听得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卫邵歌俯下身开始咬他的脖子。 第75章 第二天早上手机的闹铃还没响,笑成就醒了。才早上六点不到,还没来电,宿舍里有点灰蒙蒙的。 耳朵下面是滚烫的呼吸,卫邵歌侧身一手圈着他的腰,另一手搂着他脖子,却又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他脖子里,刚好就是昨晚上他来回吃了好几遍的地方。烫乎乎的热气喷上去,弄得他酥酥麻麻,又有点痒。如果是几个月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和卫邵歌会这么亲密。昨晚上的情不自禁一下子涌上来,笑成心里生出点异样,动了动脑袋,偏过去在卫邵歌下颌上碰了一下。 他突然有点想吻吻对方,不过那样动作太大了,就算宿舍里另外两个都睡着了,他也挺不好意思。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他右手伸下去握住对方手腕轻轻拿开,抱着卫邵歌把人放平,小心翼翼的爬起来,顺着梯子下了床。 昨晚上弄完之后就拿纸巾随便擦了擦,没好好收拾,身上就有点不舒服。 笑成进了盥洗室,洗漱之后换了衣服,出来之后刚好来电,昨晚上睡觉前忘关灯了,宿舍顶上的白炽灯就一下亮了起来。 卫邵歌睡觉见不得光,稍微有点光就睡不安稳,笑成擦着脸走过去,就打算把灯按了。 突然床上“咣当”一声,卫邵歌突然坐了起来。 “醒了?”笑成也就不关灯了。 卫邵歌甩了甩脑袋,目光落在笑成身上,忽然一飘,“几点了?” “六点多吧。”另外两个人还在睡着,笑成压低声音问他,“早上要去跑步吗?” “去。”卫邵歌说了一声也动作轻巧的跳了下来,进去盥洗室洗漱,笑成跟在后面把毛巾挂了回去,顺便说了句,“刚没注意,用你牙刷刷牙了。”卫邵歌在宿舍的牙刷和笑成在家里用的刚好一样,他刚睡醒没想那么多直接就刷了,完了才意识到不对。 也不知道卫邵歌介意这个,他看向卫邵歌,对方却半天没吭声。笑成就有点抱歉,“我下去自助售货机那里给你新买一支吧?” “啊,不用。”卫邵歌直接挤上了牙膏,塞进嘴里,他刷着牙一会看看镜子一会低着头,就是不看笑成,耳朵却红了。 笑成扬扬眉,靠在门边抱着胳膊,打趣道,“呦,竟然不好意思了。”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卫邵歌耳朵红得都快要掉下来,却还是死不悔改,漱口之后两下洗了脸,过来搂住笑成肩膀,舔舔嘴唇,“味道不错。” 笑成诧异的看着对方,他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杨家鹏迷迷糊糊的声音,“什么味道不错啊,你们已经吃早饭回来了?” 卫邵歌做贼心虚的收了爪子,脸上面不改色,“还没呢,我俩正商量早上吃什么。” 杨家鹏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和卫邵歌擦身进去了,马上又深出脑袋,“给我带点呗?” “行,你吃点什么?” “随便吧,笑成知道。”里面一会就响起哗哗水声。 笑成和卫邵歌换了衣服,下去操场跑了几圈。前段时间他状态不好,早上起来总是感觉胸口压了什么,身体里空荡荡的一点力量都没有。今天早上起来却格外精神,明明挤在一张小床上睡得并不舒坦,身上却有着使不完的力。这也是他们住在一起之后头一回一起跑步。 他们两个体力都不错,卫邵歌爆发力很强,笑成持久力好,跑了十几圈卫邵歌呼吸开始有点喘了,笑成呼吸步调都还很稳。往常卫邵歌都是快跑慢跑交错进行,不会持续跑这么久。但今天和笑成一起,对方没说停他也不愿意开口,渐渐就有些吃力了。 笑成一直没注意到,直到听到卫邵歌呼吸不稳,就放慢了脚步,最后变成走完了最后半圈。看卫邵歌头上都是汗,脸涨红着,却还是咬牙忍着慢慢呼吸,他就没忍住乐了。 吃完早饭又给杨家鹏带了一份,他们就分别去上课。笑成去导师工作室取了自己的钥匙。打开电脑就开始忙森宇的事情,虽然进展比较慢,但一切还算顺利。下午弄完手上的事情,就过去找卫邵歌吃饭,完了卫邵歌回实验室,他回家继续工作。 一般晚上十点左右就能听到卫邵歌钥匙开门的声音,他常常会带点酒酿圆子,或者烧烤之类的宵夜。开始带的都是两人份的,后来发现笑成饮食习惯非常好,到了晚上一般不吃东西,就变成一份了。不过他总要拉笑成陪他一起,不吃也要看着,一边吃宵夜,卫邵歌一边给笑成讲白天发生的各种事情,好玩的,无聊的,严肃的,有趣的,往往并不是为了征求意见,而仅仅只是想说给对方。 笑成一般也会赶在十点之前完成手上的工作,陪卫邵歌吃完东西,洗了澡各自回房间上床休息。如果工作还剩下一点没有必要特意去书房,他就在卧室打开电脑继续工作,卫邵歌则拿本书坐在床头,一腿盘在床上,一腿耷下去,一边看书一边陪他。 房间里只有键盘敲击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有次笑成弄得实在太晚,他自己完全投入进去都没感觉到,等全部弄完已经两点多了。合上电脑盖子回头一看,卫邵歌歪着头已经睡着了。看了一半的《psperdu》翻开盖在胳膊上,他过去捡起来一看,竟然是原版法文的。他都不知道卫邵歌还会法语? 笑成把书合上放在床头,弯腰把人抱起来在床上放平整了,盖上被子,把床头灯调到最暗,想了想,又完全关掉了,然后绕到另外一边上了床。 他很快就睡着了,好像他们已经这样了很长时间,自然而然,让他习以为常,毫无抗拒。 在这之后,卫邵歌晚上就再没回过自己的房间。两人开始还是两床被子,各睡各的,后来就变成一床,再后来早上醒来常常发现两人搂在一起。有那么点冲动也就顺手一起解决了。 他们越来越亲密,越来越无间。 越来越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对情侣。 他们也再没发生过上一次那样严重的争执,但是笑成始终记得自己的提议,卫邵歌当然也没忘,但是他一直都没有答应。 对他来说,去接受治疗,就意味着承认自己是病人,得病了,是病态的。而这对他来说,是最难的。在这之前的二十多年,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让自己和其他人一样,被喜爱,被接纳,被认可,他一直认为自己做得很成功,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比绝大多数人都来得优秀。 在任何一个人面前,他都几乎可以打满分。 但是在笑成这里,却只能得到一个不及格。 他几乎每一次失控都是在这个人面前。 而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的无懈可击才无以为继。 他为此愈加无法容忍,控制不住想要去破坏掉什么。 而这个时候,总会有人握住他的手。 他觉得他想把眼前的一切全都打碎掉,其实他根本舍不得。 对笑成而言,这样的生活状态也是新奇而独特的。还没有哪个人像卫邵歌一样这样深入的介入他的生活,甚至他的心灵和思想。即使当初是他同意这个人走进来,但那个时候他也绝对没有预料到他们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在得知了卫邵歌真正状态之后,反而在无形中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在真正看到对方并不像自己一直所看到的那样……完美和纯粹,他反而有了更深的……渴望。 森宇目前是他工作的重心。 而他们一直以来致力的,也到了一个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候。 那个针对污水治理问题的官司一直僵持着,笑成都提前有了准备,当然不能让事情如对方所愿。只是对方显然准备非常充分,他这边也没法把事儿甩干净,两边都是耗着。 但突然之间,一直不温不火的报道甚嚣尘上,铺天盖地起来,一下子把这个官司推到了风口浪尖。要不是笑成一向低调,肯定早就在媒体上曝光了一百次。这和他们当初预料的一样,是森宇的手段,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向那位“某环保人士”。 缂丝厂目前生产还没有受到影响,但肯定是暂时的。笑成势单力薄,在舆论上并没有自己的势力,但他也没向景氏寻求帮助。 也就用了一周的时间,他就接到律师电话,说法院那边勒令他们必须立刻停止生产,配合接受调查,等调查结果出来证明没问题才能继续生产。 笑成眉头紧蹙,却依旧冷定,答复就先停产吧。 他和法国那边签了两式合同,一式是约定两年内优先供应,另一式则分批次签订,每一单货物生产交付之后,当即支付款项,然后再签下一单。厂子这边生产一停,就意味着他的资金来源被切断了。 虽然缂丝收益的资金数额不足以起决定作用,但仍然有很重要的意义,那就是支付他短期借贷的利息。 一旦这边的收益被卡住,那么他子银行那边的贷款恐怕不能维持太长时间,也就是说,他现在握着的艾氏的股票,也只能持有一定期限——除非他要拼尽一切鱼死网破。 当然不。 其实他现在就可以按照计划将手里几只股票抛出。 这段时间他们的动作足以对股市造成一次不小的冲击。令森宇股价在段时间内大跌,然后趁机吃进小户持有的森宇散股。从而推进计划下一步。 但很明显,现在还不是最恰当的时候。 或许结果会打折扣,并且绝对无法得到最大利益。尤其是蒋郭泽带来的东西,给了他们极大助力,只要操作得当,就能狠狠从森宇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但那需要资本。 也需要时间。 而时间也分外紧迫,已经容不得拖延和犹豫。 他们这段时间动作有些大了,说不定森宇已经察觉到,最近股价趋势的异常似乎也暗示了这一点。虽说在计划之中,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但几率却很小。 股价的异常波动,很有可能是森宇在蓄势反击。 那就更加不利。 他一时间拿不准主意。 明天就必须做出决定。 卫邵歌最近都在忙一个论文,晚上回来很晚。笑成洗完澡早早上了床,闭上眼睛。他在思考,有没有一丝别的可能性。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明天一早,他们就必须展开行动。 有一定几率成功,也有一定几率失败。 蒋郭泽不是业内人士,只提供法律支持,导师则早就指出,除非有资金介入,否则没有第二个途径。 也就是说,只能赌一把。 笑成翻了个身,又坐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今晚还没给舒雁打电话。 在发现舒雁不对劲之后,笑成打电话的次数频繁了许多,搞得舒雁都很有些不耐烦。笑成打电话过去还会特意提到笑康,开始舒雁对此反应非常淡漠,甚至反感,后来渐渐接受了这个话题,看起来似乎是好转了。但他并没就这么放心下来,仍旧计划着,等森宇这边事情告一段落,就亲自带舒雁去一趟阿道夫那里。 往常他都会跟舒雁聊一些新闻之类的话题,刚好这段时间笑成那个官司闹得很大,舒雁在新闻上看到了,就顺口问了一句,她隐约记得笑成开的厂子和这个有点类似,就提醒笑成多注意点,不要惹上这种麻烦。 笑成当即苦笑了一声,不过他也没打算告诉舒雁你儿子已经官司缠身了。 转而又说了点别的。 但是舒雁太敏感了,加上作家独有的敏锐观察力,两三下就察觉到不对劲,追问了起来。笑成看瞒不下去,也就交代了。 电话里,舒雁沉默起来。 几分钟之后,竟然破天荒主动提到了笑康。 她问,“笑成,你有没有恨过你爸爸不肯支持你的选择?” 第76章 “你有没有恨过你爸爸不肯支持你的选择?” 笑成沉默了。 这一世他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上一世却并非如此,或许是他不够强大,却想要的太多,不够理智,难免年少轻狂。而且又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常常和笑康发生争执,却没有勇气坚持自己的立场。一路跌跌撞撞起起伏伏,最后一无所有,甚至英年早逝。 他知道并不能把这些归责于笑康,但就在笑康去世之前,他都没法和对方真正亲近。心里,难免有个症结。 随着笑康突然离世,这个症结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成一种盘桓在心头的遗憾。只是他从来没有流露出来。欧宝就曾经说他心事很重,又很难和人敞开心扉,所以说来说去,真正的兄弟也就他一个,让他好好珍惜,以后多对他好一点。 笑成回答是,二话没说,揍了他一顿。但是仔细想想,他心里也是认同的。大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真的没错,就算翻局重来,他如今种种和当初已经大不相同,某些骨子里的东西却依旧没变。当初他冷漠孤僻,不喜和人打交道,如今开朗大方,和谁都玩得不错,但却从来没有交心过。又像是,当年他认准了的东西,如今也一样,即使发现当初是自己看走了眼。 想到这里,笑成不禁一笑,一下也放开了很多,“妈,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心里有数,爸也是为我好。” 舒雁刚刚因为他的沉默而升起的某些担忧散了散,“嗯,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她声音温柔,好像笑成小时候哄他说话似的,“你爸就是不肯说,其实你考上s大的时候,他得意成什么样子,遇见老朋友就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问人家s大好不好,s大金融学如何。前一秒还在说肿瘤抑制,下一秒就能把话题拐上去,就为了能说一句‘我儿子今年考上了s大’,我在一边都替他不好意思。” 笑成默了默,“我应该多和爸说说的。” “哎,他那个脾气,在你面前非要端着不放,拉不下脸,生怕夸你几句就显得自个当初决定错了,嫌没面子。其实他也早放开了的。后来我跟他说了你办厂的事,他脸一吊,说什么你太胡来了,结果第二天我就听见他给你姑姑打电话,说你不务正业,还读书呢就自己开厂做生意简直胡闹,话里那个得意劲啊,要不得要不得的。”舒雁说着嘴角一弯,“你爸那会就开始偷偷存钱了,我发现了他还不承认,我就吓唬他,问他是不是外面有别的人了,存钱要养人家,你爸撑不住,什么都招了,说是他给你存的做生意的本钱。又嫌我笑他,就在那跟我讲了半天,经商创业,没本钱不行,起点比人家低,以后老比别人低一头。咱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要支持你。” 笑成声音低了,“我爸这么说了?” “可不是,他就是抹不开脸。”舒雁声音有点无奈,又有点温柔,“也不让我跟你说,我才一提就凶得不行。哎……早知道人这辈子这么说不准,我早就告诉你了。” 笑康走了之后,这还是舒雁第一次说这么多笑康的事。 笑成吸了口气,“是我不好。” “成成,”舒雁忽然叫了声他的小名,“妈其实也挺不负责任的,你小时候就东跑西跑,不在你身边,眼看你长大了,老想着儿子大了,不喜欢自己插手,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你别怪妈妈。” “我怎么会怪你们,想什么呢?”笑成不自觉垂眼,偏了偏头,故意严肃道,“别胡思乱想的。” 舒雁就笑了,“我一直觉得我儿子特别优秀,从小到大没让家里操过心,又能干又独立。眼前这点困难算不得什么。妈现在就给你把钱转过去。” “不用。”笑成马上就说,“我自己有办法,你别操心。” “这不行,这是你爸给你存的,又不是给我的。我当初可是嫉妒了好半天。”舒雁开了个玩笑。 笑成却仍然没有松口的意思。 舒雁吁了口气,“笑成,听话,你知道这钱是怎么存下来的吗?……你爸把他小金库都掏空了,又背着我把保险,基金都卖了,每一笔研究补贴,项目生产的分成,全都算了进去,后来……后来他得病……我也是他走了才知道,他生病不肯用市面上的药,不光是因为药效不理想,还是因为……他舍不得花那个钱。虽然他自己研究的药效果好,但不稳定啊,又没经过临床检验,谁说得准有没有副作用?我当时要知道,肯定不能让他这么做……他还签了合同,自愿书,前几天有一笔钱打下来,我才知道这个事。” 笑成喉喽一哽,“我爸……” “所以你别辜负你爸给你费得这些心,知道不?”舒雁语气也淡了,“我给你把钱打过去,咱不能输在这里,你爸在天上看着你呢。” 说完她也没说别的了,就挂了电话。 笑成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久久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他听见门响了一下,然后是换鞋换衣服声音,上楼的脚步声。 接着,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卫邵歌对他笑了一笑,“这么早就睡了?” 笑成闭着眼,过了两秒才睁开,淡淡“嗯”了一声。 卫邵歌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笑意也收了收,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认真的看着他,“心情不好?” “有点。” “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 笑成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把对方拉进怀里,把脸埋在他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清爽的味道,“以后告诉你。” “嗯。”卫邵歌也没问了,这么被搂着姿势有点怪,不大舒服,他也什么都没说,反而伸手圈住对方,勒紧了手臂。 第二天中午就接到银行的电话提醒,笑成一看数额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会这么多。想到舒雁昨天说的,笑康是怎么一点点凑出这笔钱的,他顿时心里涩然。 只是在见到导师和蒋郭泽这两位合作人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淡然自若。只是简单的说了下资金问题已经解决,他们现在可以考虑下一步了。 导师诧异得不行不行的,只是看出笑成并不欲解释,也就没问了。 就在当天下午,他们正式发动了针对森宇的截击。 就像点燃了导火索或者是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计划一连串的发生,他们苦心竭力维持着事态发展在他们既定的轨道上,但这并不容易。 只用了一两个小时,森宇就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但他的反应时间实在有限。因为很快就收盘了。 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资本不断注入,大户抽离,散户惊慌失措,股价犹如过山车起起落落。大盘动荡不休。无数人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森宇旗下几个品牌被低价抛售,景氏介入。 明眼人才隐约察觉出点意味。 半个月之后。 森宇迅速宣布破产。 然而很多自以为明白的人,也不过看出这是有人针对艾氏在下的一盘棋,重创了艾氏进军大陆的战略。却没多少人知道,艾氏因此遭受了多大打击。更没人敢说,艾氏要倒。 但经此一役,笑成知道,也十分确信,艾氏要倒,大势所趋,也不过朝夕之间。 整整一个月时间,他几乎都泡在工作室,晚上常常不回家,回家也只是换换衣服,睡上个把小时。卫邵歌有些担心,却从没劝他。 学校的课程更是再没去上过,要不是常常看见笑成和导师同进同出,程以轩还以为他失踪了。 这一个月他充满精力,好像一下突破了什么,布局诡谲,常有妙手。导师简直刮目相看。 一种力量在支撑着他,违反了正常的生理规律,保持着某种不可思议的亢奋状态。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结局一如意料,他并没有特别兴奋。 搞得正兴奋欢呼,额手称庆的导师和蒋大律师都十分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竟然还没有一个小辈端得住。 但又确实是非常高兴。 导师当初不过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不小心玩了笔大的,谁都没想到结果竟然这么漂亮! 蒋郭泽更是如此。 他们和景氏接洽之后,得知了上面的意思,又隐约得知,景氏已经准备发动针对艾氏的行动。只不过接下来的,笑成就插不上手,天人斗法,他们也就坐而观战而已。 他的事情还没完,许许多多后续事宜还等着处理,缂丝厂那边也需要尽快回复生产,还有银行的事情……如此种种,但最重要的,在森宇正式宣告破产之后,马上给舒雁打电话。 这时他非常疲惫,长时间的高强度作业,即使身体向来不错,也发出了抗议。但他仍旧记得告诉舒雁这个好消息。 推开工作室的窗户,深深吸了口空气,让头脑清醒清醒,他拿起了手机。 只是电话打过去,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 他脸色微变,马上又播了一遍。 仍旧无人接听,之后连续五六个都是一样。 笑成心里沉了沉,给舒雁单位,同事,朋友,他能找到的都打了一遍,没人知道舒雅去了哪里。 他有些慌了。 连续七八天只睡一两个小时,他本来就有些晕,这时候更感觉得到心率有些过快。笑成扶着窗户冷静了一下,脑子里过滤一遍,马上拿起手机,给住在对面的章阿姨打了过去。 这一次很快就被接通了,他请对方去敲敲门,看看他妈在不在家。 对方答应了,过一会跟他说里面没人,笑成有些失望,说无论怎么都联系不上舒雁如何如何。章琳也紧张起来,说她今天一天都没听见对面有开门的声音,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笑成心提了起来,连忙请她赶快找物管开门。 然后那边就是一片兵荒马乱,各种声音嘈杂着,乱糟糟听不出所以然,章琳劝笑成别着急,她一会有情况再打给他,笑成拒绝了了,他这会真不敢挂电话。 过了一会,人声突然嘈杂起来,不知道怎么的,电话突然被谁按断了。 他马上拨了回去。 过了一会才被接起来。 电话里传来章琳担忧不安的声音,“笑成你听我说,先找地方坐下,听见没。你妈她服安眠药……已经送医院了,你别着急啊,医生都到了,阿姨跟一起过去……” 后面的话,笑成就听不清楚了。 第77章 、 他头晕得厉害,心跳先是很慢很慢,像是要停掉,突然又跳得很快,咚咚咚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催得他耳朵轰鸣,吐不出话来。 “砰。” 他一手撑住了窗框。 头深深垂了下去。 好像过了几个小时,他积攒力气,重新拿起手机放在耳边,那边已经挂断了。看眼时间,才不刚刚过去几分钟而已。 “怎么了?” 蒋郭泽一开门就“呦”了一声,把手里的文件扔在桌子上,快走几步过来要扶他。笑成条件反射闪了一下,身体一晃,差点摔倒。蒋郭泽稳稳扶住了他,等他一站稳就马上松开了。 “你这是太累了吧?”蒋郭泽走过去拉开储物柜,同时拿出咖啡罐和一个杯子,转身放在工作台上,拧开盖子舀了几勺咖啡出来,“喝点咖啡,回去睡一觉。” 他说着一抬头,就听见门“砰”的一声被合上,笑成已经出去了。 笑成手里抓着外套,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掏出钱包,确认了下身份证都在,然后招了辆出租,拉开车门坐上去,“机场。”他头还是晕的,胃里有些恶心,一手按住胃部,给卫邵歌拨了个电话。 窗外的绿化带一闪而过,变成一片连绵的绿色。 伴随着“嗡嗡嗡”的声音,手机在光滑的玻璃桌面上转过半个圈,转到桌子边沿,嗡嗡的声音突然一停,手机也挂在边缘上停了下来。 几秒之后,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嗡”的声音突然一松,从桌子边缘掉了下去—— 落在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心里。 卫邵歌握住手机,在手心里攥着,即使不用去看屏幕他也知道这个电话是谁的。 “是谁的?接电话。”身后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 他没有低头,面无表情的握紧了手。 同时把屏幕藏到了手心里。 直到手心里再没一丝一毫动静,才轻轻的把手机放回桌面上。 “谁的电话?” 卫邵歌沉默不语。 然后就听见冷冷的,不以为然的,“哼”的一声。 卫朝华绕过沙发,一抻裤腿,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 “想了一天了,知道这事怎么解决了吗?”卫朝华目光落在他的手机上,“你也这么大了,要知道分寸,家里什么情况难道你不清楚?你舅舅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语气一顿,冷峻起来,“玩玩也就罢了,别给我留尾巴。再有下一次,我饶不了你。” 卫邵歌抬眼看他,“谁告诉你我只是玩玩了?” 卫朝华丝毫不见生气,听见他这么说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当同性恋还上瘾了不成。” 手机响了两遍还是没人接,笑成就按断了,换了手机顶住胃部。 车子上了高速,开得很快,他把视线从窗外转进来,落在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上,微微皱起了眉,“师傅,麻烦再快点。” 卫邵歌没吭声,屋子里安静得不行。 卫朝华和儿子关系,这两年来总算缓和了一点,并不愿意因为这个搞得僵,因此教训了两句,也就缓下声音,“行了,你从小就爱玩,也该收收心。这事情就到此为止,自己处理干净,也别让那个……叫什么成的,出去乱说。我就不管你了。” 他说着说着语重心长起来,“你当初非要学医,那时候家里不景气,老爷子才去世,你外公就退下来,我和你舅舅没什么依靠,觉得以后不太可能有气色了,才不管你的。现在不一样,家里一荣俱荣,你毕业出来真想当什么医生?”他说着摇头失笑了一声,顿了顿,继续道,“儿子就是要多玩玩,我不反对,你想走自己的路,我也不反对。但是时候到了,就是要收收心做正事。行了,”他说着站起来,“这两天把事情料理了,留学的事情你也考虑考虑,如果不是这个专业意思不大,我更想你一毕业就进来给家里帮忙。” 说着他站起来,语气严厉了一下,“两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吱”的一声刹车声,出租车在机场门口停下,笑成掏出几张票子递过去拉开车门匆匆下车,同时看了眼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他已经在航空公司的网站上买好了票,进入大厅直接办理登记手续,也没什么行李要打包。他买了头等舱,过了安检,直接穿过vip通道登机,时间一分不差刚刚好。 笑成坐下系好安全带,心神不宁的看完救生措施的指导视频,听到广播提示关机,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未接来电,就关了手机。 长长舒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很快,飞机起飞了。 客厅里,卫邵歌双手交错,抵在下巴上,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突然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掏出手机,看了几秒那两个未接来电,然后拨了出去。 结果耳朵里传来“已关机”的提示音。 笑成下飞机之后,打了的直接赶到医院。 隔壁的章阿姨接了电话就在医院大门口守着,一见笑成下车马上就要抬脚走过来。笑成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动,快步走了上去,一走近马上就问道,“我妈现在什么情况。” 章琳带笑成往里走,同时道,“现在没事,刚洗了胃,还昏着,医生说晚上可能会醒,身体状况都还稳定。救护车来之前我给她做了抢救。” 章琳退休前是护士。 笑成脚步一停,郑重道,“章姨,谢谢您。” 章琳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连忙回来拉了他一下,“说这些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你妈。” 笑成点点头,重新抬起脚步,“大恩不言谢,以后……” “行啦行啦,这些都不忙说。”章琳打断他,抬着下巴努了努,“快去看看吧。” 笑成嘴唇紧抿,脚步迟疑了几秒,快步走了过去,推开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舒雁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 笑成目光从纠结的管子上滑落下来,落在舒雁紧闭着的苍白的面孔上。 舒雁今年刚刚四十五岁,头发乌黑,皮肤细腻,如果除去眉目间挥之不去的一缕憔悴的话……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女人显得要年轻许多。 她并不非常漂亮,但气质非常独特。 先锋派作家的敏锐,江南女子天生的秀丽细腻,三年援边支教,七年境外记者,所锤炼出的某种坚硬,奇异的混杂在一起。她的名字从来都不是柔弱的代名词。 以至于笑成从来都不觉得舒雁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曾经说过,如果要在笑康和他之间选一个,舒雁多半要选前者。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舒雁却竟然真的这么选了。 笑成嘴角动了动,并不想承认自己仍旧有些伤心。 他双手支在膝盖上,然后抵住下巴,移到嘴唇,又滑到额头。 他深深的埋下头。 他一言不发。 “砰!”车门被狠狠砸上。卫邵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拇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他决定先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吱——”伴随着长长一声刹车声,金红的车身一个急促转弯,直接从马路上冲进了草坪上,堪堪停在卫邵歌的车后。 “看那么快做什么?那小子能跑了不成?”李元彬语调轻松轻轻合上车门,这是他的新车,尚处于热恋期,还宝贝着呢。 李元彬脸上还戴着墨镜,一副悠闲的做派,慢悠悠走过去。卫邵歌看了他一眼,把手机装进口袋里当先走了出去。 “哎……等等我呀。你自己知道地方么?”李元彬快步赶上几步,他刚得了新车,心情好得很。抽空打量了一眼卫邵歌,终于察觉到了点不对劲——没法子卫少心思实在太难揣摩。 “出什么事儿了?”李元彬问了一声,同时示意了一个方向,“往这边。” 这是市郊的某个才刚建起来的工业产业园,还没有多少厂子入驻,李元彬就打了个招呼,弄了几个仓库平时放放东西。只是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来罢了。 “有事儿和你说关押?”卫邵歌笑起来,偏又带着点嘲讽的味道。 李元彬顿时就明白过来,保不准真有点什么事了。 他“呿”了一声,“这人是怎么回事?不是你们宿舍的吗?” 卫邵歌笑了一下,在门口停下了,“大概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人家吧。”说着示意了一下,“开门吧。” 李元彬也就不问了,心想有什么马上也就清楚了,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就挂了,很快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李元彬当先一侧身穿了进去。里面阴暗暗的,只在墙壁最上面开了几个通风的高窗,顶上吊着几盏摇摇晃晃的黄色氙灯。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染了个红色头发的刀疤脸,穿着件黑色工字背心,看起来一身匪气,见了李元彬却笑得阳光灿烂,“元彬哥。” 李元彬却没笑,看了眼或站或坐围在仓库中间的那圈人,转头道,“得,让人散了吧。” 那人哎了声,过去招呼了几声。那群人纷纷站起来,打了一半的牌往箱子上一扔,乒乒乓乓收了东西鱼贯而出。 有人路过的时候间或抬头看一眼。 有些好奇。 李元彬他们是认识的,老主顾了,而另外哪一个? 卫邵歌穿着不菲,一身休浅色闲装,袖子挽到手臂,双手插兜,露出腕上不显山露水的黑色手表。 静静站在一步之外,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很快仓库里只剩下三个人。 那个红头发的看了眼李元彬,问了句,“要我帮忙不?” 李元彬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过去,“去吃个饭喝喝酒,这次的我明天让人打到你户头上。” 那人没客气,直接接了塞口袋里,把一个钥匙递给李元彬,就出去了。 这时仓库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看着不远处双手绞在背后,蒙着眼睛,双腿也牢牢绑着的那个人人。 李元彬偏头看了眼卫邵歌,把挂了钥匙的手指伸过去,“要不我也回避一下?” 卫邵歌又笑了,抬脚走过去。 一抽裤腿,姿态漂亮的半蹲下来,“醒了,听出我是谁了吧?” 第78章 “卫邵歌……”语调压得低低的,马上又扬起来,“我他妈哪儿招你了?” 李元彬嘴巴一咧,给卫邵歌挑挑眉,意思是怎么人家还挺无辜的? 卫邵歌没说话,把垫在箱子上的报纸抽出来,扑克牌散了一地,把报纸随便扔在地上,盘腿坐了上去,样子很是轻松随意,“你说呢?” 宁坤被捆得严严实实,手脚发麻发胀,太阳穴也嗡嗡的一跳一跳,但这都比不上他心里的耻辱。 “一开始你就看不惯我吧,嗯?我们三个关系好,你一来什么都变了,杨家鹏那个傻逼,整天围着你转,大少爷心里很满足嘛?哈,当初你挑拨我和笑成,给我使绊子的时候,就该想到兔子还会咬人!” 卫邵歌笑意不变,轻轻的“嗯”了一声,“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学院取消你入党资格,还有贫困生的评定,你肯定都算在我头上了吧。” 宁坤大力冷笑了一声,“难道冤枉你了不成。” “当然没有。”卫邵歌微笑,“就是我干的。你也说了,既然是大少爷么,这也没什么困难的。对了,你知道交换生和保研名单已经出来了吗,你不会出现在上面。不过你应该也不大会失望,毕竟你的成绩,这种机会本来就很难得。” 宁坤脸色一僵,嘴巴抽动了一下。 卫邵歌撑起胳膊支着脸,“你看,你向学校匿名举报我,还偷拍照片寄给我周围的同学老师,我也没放在心上。所以今天把你请来这里,你也别介意,都是同学舍友,偶尔开开玩笑算不上什么的。” “呸,去你妈开玩笑。”宁坤挣着脖子想吐唾沫,结果被绑得太死,仅仅在地上挣了一下,只好冷笑道,“呦,雇人绑我过来,看来是事儿大了。我知道把事情公开反而对你没什么影响,你卫少不是有本事么,两三下就能压下去,我就专挑你身边的人寄了匿名信,你觉得他们看了是会找你求证还是装作不知道,要你想解释都没处开口,感觉爽不爽?你不是朋友多么,你猜猜看,你以为的铁哥们会不会在一起交换照片看,然后说你有多恶心?说不定落到哪个真的同性恋手里,天天对着你的照片打飞机,哈哈,爽死了吧。” 李元彬简直听的目瞪口呆,低头道,“卫少,原来你这么遭人恨呐,话说我怎么没收到匿名信?” 卫邵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了两下的信封丢上去,“现在你也有了。” 李元彬两手接住,发现信封上印着“孙长荣”三个字,“呦”了一声,“长荣也有?”两下展开,里面是几张彩印的照片,都是卫邵歌和笑成两人的,倒不见得多亲密,除了一张床上笑成偷亲卫邵歌侧脸的之外,再就是拉拉手什么的,在他看来简直纯洁得不像话,顿时大惊失色,“你平时就这么谈恋爱呢?”他还以为以卫少的性子,非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至少也要更黄暴一点,没想单纯美好可以拍校园片儿了。 说完他又盯着笑成亲他那张看了一会儿,“没想到你还真把人家搞定了,不错嘛,卫少果然是卫少,我就说你成。这张就归我了,可以拿去向岙磊那小子要彩头了。” 卫邵歌没理他。 看了眼宁坤,脚一撑站了起来,语调平和,“你想得挺对的。” 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 宁坤突然向后一躲,大声叫起来,“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早就做了准备,要是明天我还没回学校,立刻就有人报警,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卫邵歌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李元彬也乐了,“兄弟,别搞得跟谍战片似的,我们找你来也就是随便聊聊。别这么紧张……” “啊!啊啊!!” 他后面的话就被宁坤突然的惨呼声打断了。 宁坤痛得脸都扭曲起来,在地面上蹦跶着身体,右手却被卫邵歌牢牢踩脚底下,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碾动起来,用力极狠,却还是面带微笑的。 宁坤还在叫个不停,卫邵歌听得烦了,脚底一松,小腿一收,又重重一脚接着一脚连续的踹上去。 宁坤顿时一连串闷哼。 劈头盖脸踹了十几下,卫邵歌才停下,双手插兜,目光低敛,语调轻松,“你都说了我是‘大少爷’,怎么就胆子这么肥?以前还真没跟你计较过,没想到你一点都不长记性。” 宁坤忍了忍痛,吼了一句,“他妈的同……呜” 卫邵歌不紧不慢把鞋尖从他嘴里抽出来,在他嘴上碾了碾擦干净,才收回来。 “呸。” 宁坤马上一偏脑袋吐了一口。恶狠狠的张着嘴,气得发狂,还想再骂几句,却听见那么一声轻笑。他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卫邵歌那么轻轻一笑,几乎让他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现在是多肮脏狼狈的样子。就像一道鞭子狠狠抽上来似的,劈头盖脸火辣辣的刺痛。他极力冷笑一声,“死同性恋,够恶心的!笑成就算是gay也他妈瞎了眼了。” 卫邵歌却没有动作了。 听见一点乒乒乓乓的声音。 干脆的脚步声朝他靠近。 接着就是清脆的“唰”的一声。 他心里有点紧张。 紧接着听见另外一个人严肃的声音,“邵歌!” 李元彬拦住卫邵歌动作,眼睛看着他,余光落在他手里的小刀上,“犯不着亲自动手。” 卫邵歌脸色平静,但越是平静就越是吓人,李元彬还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真怀疑要不是自己还在,卫少准要把这个家伙活剥了似的。 一时间什么汉尼拔之类的画面涌上来,让他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卫邵歌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落在手上的小刀上,嘴角一弯,“嗨,你想什么呢。”说着一把拨开李元彬,过去半蹲着把宁坤身上的绳子全割断了。只剩下手背在后面拷着手铐。 绳子一松,马上就是血液流过带来肌肉的一阵激痛,宁坤鼻孔里不住的吸着起,心里惊疑不定,又有点找准了对方死穴的得意。 卫邵歌弯腰用刀面对啊拍拍他的脸,“今天你就是死在这了,也没人知道,现在天气又热,十多天之后就会变成一堆腐烂发臭的烂肉,苍蝇蛆虫在你身体里繁衍后代……哎,有点恶心了。”小刀在他脖子上轻轻擦过,看着宁坤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卫邵歌顿时笑起来,“开玩笑啦,你可别当真,杀人犯法的事儿我可不敢干。都是同学,我上次找你麻烦,你这次还回来,我们扯平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朝着相反的方向用力一丢。 偌大的仓库里,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 “这事就先这么着,钥匙自己找,找到了就能出去。这次我跟你提个醒。”卫邵歌说着蹲下来,“出去别急着报警,回学校了要先来找我道歉,以后就还是同学舍友。” 说着他站起来直接出去了。 李元彬看了眼那把小刀,轻轻一踢,踢远了一点,对蜷在地上的宁坤叹了口气,“我说你招谁不好要招他?” 说着转身也出去了。 仓库大门“砰”一声锁紧了。 卫邵歌正在外面等他,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手里转着一只烟,却没点燃。 “哎,这小子够狠啊,这等于是把把柄给递出去了,以后你要进来做事情,这档子事被人翻出来,说不得就有什么变故。” 卫邵歌嗯了一声。 这让李元彬推测,他心里其实也不是很有主意,不然怎么会耐着性子听自己说废话? 肯定是废话,他都知道的卫邵歌怎么会不知道? 卫邵歌想着什么,手里的烟一顿,“倒也不是事,我本来就没打算进体制。不过这事儿不知道哪个嘴长,捅到卫朝华那里了。” “啊?”李元彬说,“卫叔肯定气坏了。”他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卫邵歌身上从他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把烟点上了。 李元彬自己也点了一根,打量着卫邵歌的表情,“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卫叔最多也就让你把事了解,和人断干净,然后再去国外读几年书,回来接他的班。” 卫邵歌夹着眼掸了掸,“你猜得挺准。” 李元彬轻笑,“那是,得了,你也就别拧着了,反正没有这档子事,你也快玩腻了吧?差不多收手得了,看人家对你死心塌地真好玩啊?” 卫邵歌突然笑了,“这你就不懂了。” “是,是,我不懂。”李元彬拍了下他肩膀,“谁有你会玩儿啊?”他夹着烟点了点身后的仓库,“他那手腕被拷着,蒙着眼,仓库里乱七八糟,没一两天肯定找不着钥匙出不来,你就这么把他撂里面。” “不然呢?” “我不信你就这么把事儿放过去了。”李元彬吸了一口,“虽然这么看起来折腾得他挺惨,他身上没手机也没钱,回去也是问题,但实在不像是你卫少的风格啊?” “你放心。”卫邵歌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碾了两脚,“这事儿没完,没想他还真挺能记恨的,过两年他就知道后悔了。” “得,你自己看吧。”李元彬也把烟碾灭了,“对了,上次那个小子,还要找你再玩一局。” “哪一个?”卫邵歌不以为意。 李元彬神色古怪起来,“卫少头一回输得那么衰,我不信你没印象。” 他又促狭一笑,过来搭着他肩膀,“别想这些了,去好好玩玩,嗯?” 见卫邵歌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李元彬又补了一句,“你就不想着一雪前耻什么的?” 这个时候,卫邵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到上面闪动着的两个字,马上走到一边,接了起来—— “笑成?” 第79章 “这是零钱,您拿好。” “哎,谢谢。”笑成刚接过来,就听见电话里响起了卫邵歌的声音—— “笑成?” “是我,你在哪呢?”他夹着手机,把东西换到另一只手,用右手握住手机,转身往马路对面的医院走去。 “在学校。”卫邵歌嘴角噙着笑,心情愉快的样子,“下午要一起吃饭吗?” 笑成似乎弯了弯嘴角,“在实验室?” “……不。”卫邵歌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准确的回答,转而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笑成走上几级台阶,进了住院部的大楼,“我刚回b市,家里……出了点事。” 卫邵歌抬起头,“嗯?怎么了?” “我妈……今天早上服安眠药,现在没事了。” 卫邵歌语音一顿,“啊……你在医院?” “还要观察几天。”笑成走到电梯跟前停了一下,转而走进了一边的消防楼梯,“我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回去,你好好吃饭,注意休息,不要太忙。” “我过来陪你?”卫邵歌说着就往车子那边走,“你有什么东西要带不,我帮你带过去?” 李元彬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这时候挑起眉毛,给他一个劲做口型。 笑成有那么点心动。 但又想到卫邵歌最近一堆事,实验也不可能中途停下,还是拒绝了,“算了,我还不知道要呆多久……”他虽然是拒绝的,但说的也并不完全肯定。 如果卫邵歌坚持…… 但是对方没有。 卫邵歌轻轻叹了口气,笑容完全收敛了,“那你好好照顾阿姨,自己也别太累。” 听到卫邵歌这么说,李元彬才把嘴巴合上了。 他翻来覆去的口型只有两字——“你爸”。 笑成微微有那么点不显山漏水的失望,低低“嗯”了一声,刚好也走到病房门口了,他又简短的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推门进去,舒雁还在昏迷着。 笑成看了下她的情况,把买的炒面放在角落的桌子上,拉了一个凳子过去坐下,一口一口吃起来。 其实他一点都不饿。 吃完收拾了东西,笑成又下去办理了一点手续。章阿姨和他丈夫帮了不少忙,从送到医院到忙前忙后,笑成到了之后就把两人劝回去了。他一个人处理完各种手续,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的家属,病人,架着拐杖,坐着轮椅,独来独往,互相搀扶,忽然就感到一种茫然,目光落在地面上,又不知在看向哪里。 头顶上忽然传来声音,“先生?” 笑成顿时坐直了身体,神色如常抬起头,“你好。”随即他就站了起来,“是我母亲她……” “不不,没有。舒女士现在状态很好。” 女医生栗色的卷反在脑后挽得整整齐齐,一身白袍,下面穿着条米色长裤,黑色小皮鞋,看起来利落能干。这是舒雁的主治医生。 她怀里还抱着病历夹,笑成目光就落了上去。 女医生快速的解释道,“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如到办公室去,那里有沙发床,可以躺一会。” 在笑成开口拒绝之前,她又马上补充道,“我知道现在劝你回去休息你肯定也听不进去,不过你现在状态很差,必须要休息,否则很可能支持不下去。舒女士有什么异常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好吗?” 笑成并没有坚持下去,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况。 这段时间以来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他疲惫不堪,确实无力支撑下去了。 于是微微一笑,采纳了对方的建议,“谢谢你。” 不过他也没想到,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第二天早上了。他身上盖了条毯子,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他看了眼时间马上就翻身坐了起来。 门就开了。 昨天那个医生提着东西走进来,一看见他醒过来,很惊讶,但马上又说,“你母亲现在状态不错,可能中午会醒过来。” 笑成点头,“谢谢你。” 医生笑了笑,把手里的早饭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我值夜班,刚在食堂买的,你吃点吧。” 笑成客气道了谢,出去洗了手,吃起来。 一觉醒来他饿得不行。 吃完东西,他特意和对方聊了一会,又问了对方全名,交换了名片,想着等舒雁出院了再好好给对方道谢。 没到中午,舒雁就醒了。 笑成一直坐在床边守着,她一睁眼就发现了,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他晓得舒雁的性子,看起来温温婉婉,但实际上非常要强。自杀这种事,她向来是不屑的,觉得那是弱者的行为,但她自己有朝一日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恐怕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 更不要说面对笑成。 果然,在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之后,她就避开了笑成的视线。 笑成按铃叫了医生过来,检查之后她已经没什么大碍,让笑成喂她喝一点水,稍微进一点绵软有营养的食物。 除了笑成喂她吃东西的时候,舒雁一直都闭着眼,即使没法闭着,她也绝对不肯看向笑成。 等这些都弄完了,笑成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舒雁双目紧闭,脸偏向一边,似乎已经睡着了。 笑成沉默着。 刚刚在外面,舒雁的医生特意嘱咐他,作为病人家属,在病人醒来之后要及时做心理疏导。有过自杀行为的人很可能会进行第二次,让他务必多留意。 过了一会,舒雁轻轻咳嗽几声,笑成马上倾身,问她哪里不舒服。舒雁摆手不说话,他转身从一边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水,过去扶起舒雁,慢慢喂她喝了。 舒雁睁开眼睛喝了几口,就不喝了。笑成把杯子放回床头柜,想了想打算去烫一个热毛巾给舒雁擦擦脸。 结果被拉住了。 舒雁手上力道很轻,笑成却马上停了下来。 “妈,你要什么?” 舒雁摇了摇头,“你坐着,我什么都不要。” 笑成“哎”了声就坐下了。 舒雁就松开手,又不说话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笑成突然开口,“妈,我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没打通。” 舒雁一动不动。 “我不但把事情解决了,还搞垮了森宇,艾氏要倒也是这几天了……生意上的事情,你要是听不明白,只记住一条就是,这事我爸要是还在,知道了,恐怕会乐得睡不着觉……其实我一直没觉得爸走了。” 舒雁偏了偏头。 “妈,你是高级知识分子,早年又留过学,我知道你很想我爸,你早上看了新闻,是不是觉得心事了了?就连我一个电话都等不及,就要下去见我爸?可是你这么一走了之,真得能见到我爸吗?” 笑成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入手才觉得竟然瘦了这么多。 “妈……小时候你就告诉我,弱者才会逃避。你知道你死了,也不可能见到我爸,你是在逃避……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爸的人,如果你死了,就真没人像你这样记着,念着,想着我爸了。” 笑成感觉到手里握着的手微微一颤。 他声音也低下来,“那样子,我爸才是真的不在了。你读哲学,读存在主义,你知道什么叫‘存在’,我爸他一直都‘在’……但要是你这么走了,我爸就真的不在了,永远永远不在了。妈。” 舒雁身体一颤,闭着的眼睛里忽然渗出一滴滴清亮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没进枕头里。 舒雁睡着之后,笑成握着舒雁的手,又坐了一会,才把她的手臂放回被子里,站了起来,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刚拉开门,就撞上那个女医生,像是正要进去。 笑成说舒雁已经睡着了,对方点头,说让笑成过来跟她谈一下心理辅导的事。 针对自杀入院的病人,医院和心理辅导的组织有长期合作,都会提供一些免费的心理治疗,不过因为是公益性的,那边派来的大部分是没有工作经历的实习生,但都拿到了相关证书,问他需不需要。 笑成礼貌的考虑了一下就拒绝了。 他可以为舒雁提供更好的心理治疗,而且他也很不放心让这样的“实习生”来拿舒雁练手。毕竟心理治疗本来就是依赖经验胜过理论,舒雁心理状况本身就不稳定,他还真怕出个什么万一。 那个女医生姓安,见他拒绝了也不吃惊,毕竟笑成给舒雁安排的病房都是医院最好的,用药什么也只关注疗效和副作用,不在乎价格。应该也不缺这点钱。 不过她刚刚在门口听到了笑成开解舒雁的话,不禁感叹道,“你本身就很有心理辅导的能力了,我看您母亲刚刚很受触动,再次自杀的可能性很小。” 笑成也只是笑了笑,“谢谢你。” 安医生还要再说什么笑成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电话,给对方做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走到一边接了起来。 是蒋郭泽,问他刚刚走得那么匆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笑成就简单的说家里有人病了。 蒋郭泽立马扬起声音,“呦,要不要紧?”又问,“是你家什么亲戚吗?” “怎么了?”笑成问他。 蒋郭泽声音高兴起来,“周老爷子做寿,特意送了请柬过来,头一个就是你的名字。我看这里面恐怕还有些别的意思。” 导师能力很强,关系也广。笑成眼光极准,手腕凌厉。但他们三人之中,只有蒋郭泽在这些上面,眼光毒辣,敏锐非常。 他说有“别的意思”,恐怕就真有点“别的意思”。 笑成不禁问了句,“你指的是?” 蒋郭泽声音飞扬,“大鹏一日同风起,笑成,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 第80章 笑成沉吟了一下,“日子是哪一天?” “就是这个周六。”蒋郭泽说,“这张请柬恐怕是临时加上去的,时间才会这么匆忙,否则少说也要提前个月才是。时间有些仓促,你尽快来找我,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这周六……”他看了眼病房的门,有些遗憾,“我恐怕赶不到。” 蒋郭泽惊讶得不行,“你说什么,你不来?别开玩笑啊,你不会不知道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吧?” 蒋郭泽声音有些大了,那位安医生正在桌子上写字,不禁抬头看过来。笑成转头走到走廊尽头,顺手推开窗子,“郭泽,我这边真的脱不开,也放不下心。我也明白你说的,这一次机会难得,但估计是我时机还没到,以后总会有的。” 蒋郭泽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薛教授也不去,我一个人撑不住场面啊。” “导师终究是做学术的,对这些没太多兴趣,看来只能辛苦你了。”笑成说。 “我哪里懂你们这些?我也就是挂个名而已。” 为了行事方便,他们成立了一个风投公司,蒋郭泽是出资人之一,但从没插手过操作,他也确实不懂。 “我去了恐怕要给你落面子,”蒋郭泽一边想一边说,“但是如果连我也不去,岂不是太不给周氏面子?周家一门军政,就连商场上也有一席之地,我们如今可得罪不起。” 笑成对周氏也只是隐约听过一些不知道真假的消息,现在听起来,竟然没蒋郭泽这个才来大陆没几个月的“香港仔”知道的多。不过这也不奇怪,蒋郭泽虽然在港岛无依无靠,白手起家,但笑成拿到的资料里,对方家里挺有背景,算是港岛名流,只是他大学之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半工半读完成了学业。以他的出身,能搞到这些消息并不奇怪。 蒋郭泽自己从来没有提过这些,笑成也就没问过。 “我相信这难不倒你。”笑成说。 “哎,我还是希望你能赶来,你知道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下一次了。”蒋郭泽又劝了一句,不过他马上也说,“这个还是你自己衡量,如果家里那边真的放不下,那就忙家里的事。” 笑成“嗯”了一声,“辛苦你了,回来请你吃饭。” “别啊,包个红包就成。哈哈,玩笑了,你们玩的太高端,我也只能搞搞外交。”他说着,搅了搅咖啡勺,端起来喝了一口,“那就这个样子,你忙你的吧。” “好。” 笑成放下了手机,虽然免不了很有些可惜,但他实在不放心在这个时候离开舒雁身边。 他转身走回办公室,确认了一些关于舒雁后期治疗的事,安医生给他推荐了几家比较专业的心里创伤治疗机构,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 安茹刚听见一点他电话里的声音,就问了他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忙。 笑成说已经推掉了,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准备守在舒雁身边。 安茹也表示赞同,“很多自杀不成的会进行第二次尝试,我们这之前就有一个破产的服装厂老板,还不上欠债,煤气自杀了一次被救了回来。醒来抱着他老婆儿子痛哭流涕说自己想开了,结果没几天趁他妻子下去食堂打饭的时间偷偷用水果刀割腕了。幸好护士发现及时才救回来。” 笑成点点头,“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想开的。” “是啊,你也不用太担心,你母亲现在恢复得很好,下周就可以出院。不过出院了你一个人可能会看顾不过来……对了,你在哪工作?” “我还没有工作,”笑成说着就看到对方表情点诧异,就意识到自己情况有点复杂,而且也没必要费心解释。 也就没提自己还在读书的事,简单的说,“我现在自己做点生意。” “哦,”对方了然,“那平时很忙吧。” “还可以,最近刚做完一笔,我准备休息一下,好好陪陪我妈。”他说着刚好又病人家属来找安茹,笑成就给对方点点头,先离开了。 他请了三名护工,说是下午一点到。趁舒雁睡着这会,笑成叫了个外卖,就在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园里随便吃了。刚好他才吃完人就到了,他给三个人说了下情况,让她们轮流每人八个小时陪在舒雁身边,他都按二十四小时陪护计算工资,晚上夜班还会额外加钱。 笑成给每人都留了自己的电话,也记下她们的。要求有任何异常马上打给他。 然后他安排了其中一个人在舒雁身边守着。自己先回了躺家。 当时舒雁出事哪里顾得了别的,也不知道当时物管带人开锁之后,有没有把门锁上。回去一看,发现情况还好,门是锁着的,什么东西都还在,除了卧室那里乱得一塌糊涂。客厅里沙发桌子都是歪的,可能是当时走担架挪开了。 笑成先把家具什么归位摆好,拿了拖把扫帚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然后去主卧给舒雁收拾衣服,又床上颈椎矫正的枕头装进行李袋。舒雁的手机在床头丢着,笑成捡起来试着按了两下看还有多少电。 然而屏幕马上亮了起来,是一条还没有编辑完成的文本信息。 上面第一行就是他的名字。 这是遗书。 笑成心里一沉,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其实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内容,全部都是在道歉。 给笑成道歉。 但那又如何呢? 小时候她几乎没有在笑成身边呆过多久,他还不是这么大了? 他从小就不知道给妈妈撒娇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为他小时候几乎记不得舒雁的样子。 她毕业于美国名校,思想前卫,是先锋派作家。回国之内却找不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于是转而去做前线记者,左冲右突,跑遍了当时世界上最动荡的地区。回来之后,她凭借几篇纪实报道,给国内文坛带来从未有过的冲击,从此声名鹊起。然后就是不断的交流交流交流,开会开会开会,出差出差出差。 她看重爱情和事业都在看重儿子之前。 她不是宜室宜家的女人,更不是慈母。 但他也并不因此恨她。 因为那是他的母亲。 如果他能早点想明白这一点,或许对笑康,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笑成只看了一遍,就把手机关机了,插上充电器。 然后出门去买了点东西,回来开门的时候对面章阿姨听见声音,也开门出来,问他妈情况怎么样,又说自己炖了鸡汤,正想送过去,就不知道你妈妈现在想不想见外人。 笑成想了想,舒雁现在确实不适合见客,就委婉的说她应该还在睡。 过了一会,章琳过来敲门,手里提着个保温盒,让他带去给舒雁,再没说别的。笑成挺感动的,连连道谢。 笑成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提着包和保温盒直接去了医院。医院食堂不好吃,现在有章琳的鸡汤,舒雁没胃口,喝点汤差不多就饱了,他自己随便吃点就行。 笑成进去的时候,舒雁果然再睡。 那个护工一见笑成进来,马上就站起来,笑成摆摆手,表示不需要这么客气,自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闭着眼睛休息。 森宇的事情,他们做的不动声色,但也筹谋了很长时间,更是投了很多钱进去,绝对不可能没半点风吹草动。蒋郭泽说“有点别的意思”,很可能就是这事情传到周老爷子耳朵里,想要见一见这个胆大妄为的后生小辈。 不然,像是周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家主做寿,怎么会邀请他这样不入流的小虾米? 这倒不是他自轻。 周氏绵延百年,建国之前就是一方豪族,祖上出国好几个一品大员。后来江山易主,时局飘摇,周氏却总能抓住风向趁势而起,历经百年而不衰,反而愈加枝繁叶茂,欣欣向荣。就算是在郑景周陈四家里面,也是唯一能称得上“世代清贵”的。 而能得周老爷子看重。 就已经说明,他之前掀起的风浪,已经让这只吞鲸大鳄从中嗅出的什么。 笑成掏出手机,随便浏览着外汇波动,黄金交易,快速思索着,周家究竟是察觉到了什么?艾氏要倒,和周家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总要见一见周老爷子,只是错过了这次,就不知道要等哪一次了。 艾氏大头都是被景家吞下去的,难道是周家也想要插手? 笑成想不出个所以然,手指点了点,换到了新闻页面,不管怎么说,机会没了还可以再有,妈只有一个。 转头看了眼舒雁熟睡的面孔,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如果这个时候卫邵歌也在身边,或许他心里会更安定。 他有自己想要奋斗的目标,想要成就的事业,想要达到的高度,但是也有他不能放弃的人。 而他知道,哪一个更重要。 哪一个在前面。 在这同时。 s大。 医务室。 杨家鹏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给卫邵歌拨了过去—— “喂,邵歌,你在学校不?宁坤出事了,正在抢救,现在要转市中心医院,你快来帮忙。” “啊。”卫邵歌手里正在转动的玻璃棒一停,嘴角是和说话完全不同的冷漠笑意,“要紧吗?我这就来。” 第81章 “快点儿,联系不上宁坤的家人,我一个弄不来。” “成,我知道了。”卫邵歌说着挂了电话,给一边做胚胎分离的同学招呼了一声,脱下实验服,拿起桌上的钥匙出去了。 他心情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差。 当然也没有什么黯然神伤的味道。 赶到医务室之前,他自然而然的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走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杨家鹏等在急诊室门外,一见卫邵歌,差点马上就扑上来。 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急急的对卫邵歌道,“邵歌,怎么办?校医院说他们弄不来,要转院,但这会儿下班高峰期,救护车堵在三环了。” 卫邵歌目光在半阖的门上飘了一圈,眉头一皱,“这会儿三环肯定是要堵的。医院没再派车过来?” “我刚打电话了,说所有车都派出去了。” “那就换一家医院。” 杨家鹏无奈,“不行。” “怎么不行?” “宁坤医保卡的合作医疗,只能转到市一医院。市里其他医院不能报。你也知道他家里情况” 卫邵歌问他,“你看他情况还能拖吗?” 杨家鹏摇头,咬牙道,“怕不能,医生说再拖下去,他腿恐怕要废掉。不知道他得罪了哪个,操!” “行了,别说废话了,我现在去开车,你跟校医院说一下,我开车送他过去。校场路那边不堵,我尽量开快点。” 卫邵歌动作利落出去,把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停在医院外面。又在一群医生护士帮助下,把宁坤平放在车子后座上。宁坤还是昏迷状态,头上,胳膊上,腿上都打着绷带,手背上扎着针,脸色惨白惨白,嘴唇发紫,情况很差。 杨家鹏挤着蹲在后面,一边固定着他伤势严重的那只腿,一边举着吊瓶。给卫邵歌喊了一声,“好了。”卫邵歌就发动了车子。 卫邵歌表情冷静,路上车子车速也很平稳,对方这种沉着让杨家鹏心里的那点不安也渐渐消散了。开始时车子因为红灯或者稍微有点堵车的苗头,不得不停下或者减速的时候,他还会忍不住问一句,“赶得及吗?” 卫邵歌每每都会肯定的回答,“放心。” 到后面他也就不问了。 最后果然赶得及,再过两个路口就是市一医院,杨家鹏长舒了口气。低头给还昏迷着的宁坤嘟囔了一句,“哥们你运气够好的。” 卫邵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刚好遇上红灯,车子停下。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拇指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戴上蓝牙耳机,手指一滑,接通了电话。 “喂。” “卫少,”那边马上传来李元彬的声音。 克制之中流露出一丝丝压抑不住的怒意,“呵,果然是卫少!” “有事说事,我在开车。” “你疯了吗?” …… “我问你是不是疯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不要自个对那小子出手,你他妈都当耳边风?这事儿闹大了有你受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你爸盯着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从你身上做文章?” 卫邵歌握紧方向盘,语气冷淡,“你要因为这个和我不痛快?” “不痛快?操,到底谁让谁不痛快?我他妈是为了哪个?你到底怎么回事?整死他一个方法多的是,动动手指而已,你非要弄得动静这么大?我刚过去看了剩下的东西,那架势,你是真想搞死他?竟然还亲自动手?你脑子进水了?”李元彬气得口不择言,要不是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他早就摔了电话,哪里还管他这些,不过他说完这几句冷静了许多,同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平缓了语气,“邵歌,你控制不住自己,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他语气又严厉起来。 电话里传来轻快又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这事儿我自己有安排,开车不方便说话,等一会回给你。” 然后就是“滴滴滴”的声音。 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李元彬狠狠一摔手机,坐回沙发上,脸色难看,狠狠骂了几句。 几分钟之后脸色好了一些,又重新捡起手机,拨了个电话,“阿磊,那边收拾干净了?一点儿都不能留下,还有找个背景干净的……管那么多做什么?让你帮忙都不成了?非要我三请四请的?行了,就这样吧。” 卫邵歌把卸了耳机,活动了一下手指,重新握紧方向盘,同时踩下油门。 “没事儿吧?”杨家鹏透过后视镜看见卫邵歌表情不太对,问了句。 “没。”卫邵歌应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宁坤钱包在身上吗?” 杨家鹏顿时“哎呀”一声,“我只顾拿了医保卡,没注意这个,好像在医务室。怎么办,我身上只有两百块,卡里倒是还有点,就不知道够不够,附近哪有取款机?医院让刷卡不。” “刷卡应该可以。”卫邵歌说着把车子上了医院门口的环形坡道,拉开车门,“没事,我卡里钱够。有我呢。” 李元彬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双手合拢并起,抵着下唇。 他和卫邵歌是发小儿。 十二三岁的时候,卫邵歌家搬到李元彬他们家胳膊,两人就认识了。那时候李元彬多单纯啊,见隔壁家来了个同龄的孩子,性格开朗,又聪明又会玩,最重要是和他一拍即合,那肯定是好兄弟好哥们了。尤其那会卫邵歌有个后妈,他有个后爸,简直同命相连,太他妈有共同语言了。 当时一块的小孩还有好几个,但就属他俩关系最好,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玩大了。后来卫邵歌家里出事搬走,就只和他保持联系。 李元彬没少专门跑去找卫邵歌玩儿。 次数多了点,时间久了点,关系深了点。 知道的就多了点。 他也是那时候才觉出不对劲的。 慢慢的越来越不对劲。 当时也是没想那么多,又是真心拿对方当兄弟。 直到有次卫邵歌玩大了,还是他找的医生。 才知道竟然这么严重,也是托对方的福,他现在也算是半个心理专家了。出去泡妹子稍微说点心理学的东西,伪装成心理医生没太大问题,而且不少女人还就吃这一套。 扯得有点远了。 不过说起来,卫邵歌周围呼啦啦这么一大帮子人,也就只有他知道对方真正情况。 卫少在圈子里早就是头一个,没人不服他。 不服他的么,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哎,说多了没意思。总之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自个兄弟。况且他还有病。要是脑子清醒,谁能做出这种事? 那个叫宁什么的……卫少是真的下狠手了。 明明是说了让他自个找着钥匙自个自生自灭的,他都没弄明白究竟又是怎么惹着卫少了。转头就把人折腾成那个样……想到了某些画面,李元彬突然觉得牙疼。 哎,倒不是心疼那家伙。 主要是,邵歌家里最近正在最关键的时候,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一次要是真闹出来,那这事儿就没完了。 他家里也保不住他。 不过那小子也是真惹着卫少了,就算摸不清对方的心思,他也知道哪儿是卫少碰不得的地方。 这么想着,李元彬就想到了那个人。 笑成。 说起来,笑成十有八九还不知道这档子事。 他要不要告诉对方? 怕是会把人吓跑吧。 卫少知道了,恐怕要和他没完。 但就算他不说又怎么样呢? 卫少还能这么继续玩下去不成? 他们这些人从小到大,最先学到的个,就是适可而止。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就在李元彬由于要不要给笑成打电话的时候。 笑成签下了一个大单子。 虽然他一直在医院陪着舒雁,但有护工看着,舒雁神智清楚,行动也没受影响,恢复情况不错。 笑成就利用在病房的时间,打开电脑,和法国那边谈生意的事情。他之前因为官司的原因,被暂停了生产,订单就没有继续下去。法国那边打电话催问了好几次,笑成不欲透露惹上官司的事,就说单子太满,生产线跟不上。 他们单次的订单是单次签订,所以完成了前面一单之后,签订下一单还要看双方意愿。这本来是法国方面的价格保护策略。他们根本没预料到笑成的产品,在法国会有这么大的市场和销路。 会受到这么大的欢迎。 从巴黎到米兰,渐渐挂起了一股神秘东方的丝绸之风,笑成品相上乘的丝织品很快就供不应求。 他们这个时候才深感后悔。 虽然长期合同里规定了笑成这边应优先给他们供货。但并没有强制性的条文——毕竟约束都是双方的,没人想给自己制造太多束缚,尤其还在市场不明朗的时候。 但现在市场逐渐明朗,相信不久之后,来自东方国度的精美缂丝织物将成为整个法国时尚界的宠儿。他们却似乎要失去继续合作下去的机会? 笑成的态度和答复,法国方面不禁猜测,对方已经收到了新的橄榄枝,正在考虑换一个……更慷慨的合作者。 这让他们坐立不安。 只有奥特兰的高级主管们知道,这会是多大的一块蛋糕。 或许最开始,应该拿出更多的诚意。 很快,奥特兰总部收到了关于重新加深进一步合作的提案。 总公司很快给与了答复—— 同意,通过。 其实他们也猜测的不错,笑成确实开始寻觅新的合作伙伴。因为最一开始签署的合约已经不适宜现在的情况了。他刚刚吃下森宇,股市大赚了一笔,资金非常充足,就没必要盯着法国这点蝇头小利不放。 尤其最开始那份谨慎的合约,让他觉得没必要再在这里耗费下去。 他看重更大的利益。 而这个时候,奥特兰又一次伸出了橄榄枝。 条件还这么优待。 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能当面商谈合约细节,并且见一见这位神秘的东方丝绸制造商。 也确实,笑成还从来没有在任何正式场合露面过。并不是他特意维持神秘,只是觉得暂时还没有必要。但是如果仅仅是一次会面,就能签下这个在其他任何一家同等实力公司几乎不可能拿到的合约。 他觉得很值。 没想到奥特兰身为法国前三的服装制造商,竟然非常看着这次会面。 且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三天之后,来自法国的航班在s市国际机场降落。 而那位奥特兰总部派遣的高级负责人,在得知笑成现在不在s市,且暂时不能离开b市之后,表现得极其遗憾。 他们此次的任务,除了敲定合约细节之外,就是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市场调查。所以完全可以将两件事的顺序调换一下,或者直接飞去b市。这是非常有弹性的,但这位高级负责人却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 因为这次一同赶来的,并不全是奥特兰的职员。 还有另一位—— 第82章 另一位,奥特兰长期合作的御用服装设计师。 也是奥克兰旗下高端奢侈品牌的首席设计师,更是世界顶级的设计大师。 奥特兰很早就做出了针对大陆市场的战略部署,但是由于这几年法国服装业低迷,经济形势严峻,他们一直没能付诸于现实。 直到今年才时机成熟。 不得不说笑成的批量供应的精美丝织品起到了刺激市场的作用。奥特兰这位首席服装设计师,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关注中国,印度,埃及,伊斯兰文化,并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而他的设计理念也开始从现代主义,极简主义,渐渐倾向于分散的地域主义。在这个年代,他的观念已经非常新潮,曾因此一度为法国顶级时装圈所排斥。直到他不得不重新回归当时的主流风尚,才重新走上米兰时装周的王座。 而这一次,奥特兰进军中国大陆的战略开展,也令这位先锋派的法国设计师布鲁诺先生欣喜异常,立刻决定要随考察团一起考察这个东方古国的历史文化,给自己的创作打开思路,并为明年的发布会做准备。 他已经决定彻底摒弃以往的设计理念,走上一条大胆开创,同时也充满未知风险的新的道路。 这是革命。 而服装界,期待革命。 事实上,他对笑成并没有多大兴趣。 布鲁诺一向自认为艺术家,对商人虽然不至于不屑一顾,但即使面对奥特兰的首席执行官,也提不起半点热情。 “让我离开吧,别让我这么无聊。”他常常这么说。 这也是奥特兰的高级负责人迟疑的原因,以他的立场,奥特兰的立场而言,最好就是马上见到笑成,签订合同,然后尽快展开生产。但是布鲁诺肯定不会原因和他一起赶往b市,飞机刚刚降落在s市的第一天,就已经有无数东西引起了这位法国服装界鼎鼎大名设计大师的兴趣。而陪同布鲁诺是总部交给他个人的工作,他最好不要在这个地方“玩忽职守”。 最终,他还是推迟了和笑成会面的时间。 得知对方虽然已经到达s市,见面时间却还暂时无法确定,笑成表示挺理解,他并不着急。舒雁情况恢复不错,不光是指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理状况。从一开始沉默不语到现在主动和笑成说话。并且开始关心笑成的学习,生活,事业,朋友。她话不多,每一个问题都问得很谨慎,似乎在小心翼翼试探他的底线——并不像是在和自己儿子说话,更像是和一个认识不久却很重视的陌生人。 察觉到这一点,笑成有些叹息。 舒雁从来不会有这种态度。当然从前她也很少问她这些事,偶尔会说两句“妈妈相信你”“妈妈支持你”之类,但总也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疏离。当然也不会谨慎小心,甚至于问一个问题都要斟酌再三。 这样有点过了。 恐怕要真的走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笑成就仔细的回答舒雁的每一个问题,鼓励她多说话,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偶尔开开玩笑,说点俏皮的话。 只是对着舒雁,撒娇什么的,他真做不来,不然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笑成自己想着都觉得有点乐。 中午陪舒雁吃晚饭,他走到走廊上准备给卫邵歌打个电话,这几天他一直忙着舒雁的事,生意的事,一直都没联系对方,中间卫邵歌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没接到后面也忘记回过去。 中午住院楼的走廊里很安静,病人都在午睡,他就拐了个弯,走到安全通道,给卫邵歌打电话。照旧还是没人接,他挂了电话刷了一会新闻,又打了一个过去,还是打不通。 这么几天没见,笑成还有点不习惯,挺想和对方说说话,也就没急着回去,直接在第三节台阶上坐下,点开软件看了看股市走向,把这几天一直盯着的几个短线卖掉了。 他最近一直都在做这种练习。 就像他当初预料的一样,森宇的这一局,终于影响到了冥冥之中的轨迹——许多金融走势开始不可预料。曾经的那些“预知”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他只能依赖自己所真正具有的观察和判断能力。 这种小笔的短线,也是笑成不断锻炼自己的小游戏。 有赚有赔,但总体还是赚的居多。 在他们开始对付森宇的时候,这种苗头就渐渐显露出来。笑成并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他向来不会把赌注押在这种不可预测的事情上,相比如此,他更依赖自己本身的力量。 笑成又盯了一会股票,退出来刷了刷新闻,正准备再给卫邵歌打一个过去,手机就响了起来。 蒋郭泽的。 明天就是周老爷子请柬上的日子,他特意打电话,确认一下笑成有没有可能到场。 笑成答案当然还和三天之前一样。 蒋郭泽不过谨慎起见,并没抱太大期望,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又和笑成商量了几件事,顺便告诉他导师下个月要去德国做访问学者,半年多才能回来,后期他们往哪一步走,主要还是要笑成拿主意。 毕竟做了森宇这一单,他们在圈子里已经有了不小名气,这个时候不趁势而起还再等什么? 笑成应了,说自己先考虑着,过段时间回去见他们,把方向定一定。 蒋郭泽说行,就挂了电话。 笑成握着手机想了一会儿,又低头笑了笑,然后又给卫邵歌打了过去。 耳朵里不停的传来“滴滴滴”的声音,却一直没有人接。 到这会儿,他心里一紧,突然担心起来。 卫邵歌不会平白无故不接他电话,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大概是不久之前给舒雁打电话打不通,然后舒雁出事,把他吓到了,这一会儿打不通电话,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其实很可能是做实验手机放在外面,也可能是出去没有带手机。 笑成笑了笑,把电话装进兜里,站了起来。 他先在病房看了下,舒雁已经睡着了,他交代了护工几句,转身下楼,准备回家里洗个澡,趁下午这点时间也睡一觉。 这几天匆匆忙忙,他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连续小半个月高强度工作,本来就已经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接到消息又马不停蹄从s市飞来,接连不停处理各种事务,医院的家里的。之后舒雁情况稳定,他一边开始联系心理治疗机构,同时和法国那边敲定合作事项,每天的实际睡眠时间也就五六个小时,而且都还睡得很不安稳。 他其实已经非常累了。 如果可以真想倒在床上一觉睡到昏天黑地。 等这些的事儿过去了,他对自己说,肯定要好好睡一觉,拉着卫邵歌一起。 这么想着,他就笑了起来,心情又有点好。 在电梯里刚好遇到安医生,见笑成很高兴的样子,就问他怎么心情这么好。笑成又笑了一笑,却没仔细解释了。 他回到家里洗了澡,换上睡衣,设了几个闹钟,把手机调到最大音量,放到客厅的桌子上。 然后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之后,他又翻身坐了起来。 有点烦恼,他竟然没有睡着? 头一回能这么安稳得睡一觉,明明累得不行,偏偏就是没有半点睡意。笑成坐了一会,考虑着要不要冲一杯牛奶或者抽一根烟。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出来。 他觉得他好想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了。 乐了一会儿,笑成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重新躺了下去闭上了眼。 s市一医院。 住院部的走廊上。 一群中年男女围城一个圈,将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牢牢圈在中间,并且还不断缩进,语气激烈,上下挥动胳膊,差一点就要揪上医生的领子。 医生带着口罩,面色不虞,礼貌克制的劝说解释着。但是根本没什么用,这群人情绪反而越来越激烈,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 那个护士终于听不下去,提高声音喊了一句,“讲点道理行不行?有时间在这闹事没时间去看看病人?有心没心?”她话锋一转,对准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语气质疑,“那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 中年男人立马火了,伸手就来抓她胳膊,“小娘们的……你跟我说什么?” 那个医生马上拦住了他,“哎,别激动。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 “跟你说顶用?顶他妈的鸟用?滚你麻痹的!”那男的一扬胳膊把医生甩开,又狠狠推了他一把,“你们这些人心比乌鸦还黑!” 其他人马上围了上来,伸着胳膊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嘴里骂骂咧咧,说话越来越难听。 杨家鹏提着饭盒刚刚从电梯出来,就看见一个穿白大褂被狠狠推搡到楼梯边儿上,脚下一拐差点摔下去,杨家鹏连忙伸手拉了一把。结果马上一个中年女人冲上来,狠狠一推。 医生伸手去拉扶手,手里没拉住,顺着楼梯直接翻滚了下去。连续滚了十几级台阶,“砰”得一声摔在平台上,满头满脸的血。 杨家鹏惊呆了,不可思议道,“宁叔,你们这是干什么?” 第83章 宁致明抬起眼皮看了眼他,丢了一句,“你别管。”转脸对那个中年女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理都不理还躺在楼梯平台上的那个青年医生,带着一群人一拥而散了。走廊变得瞬间干干净净。 杨家鹏又是惊愣又是着急。 就看到一个护士从地上爬起来,蹬蹬冲下楼梯,“张医生张医生”,她按住伤口给那人止血,扭头给杨家鹏喊了句,“帮忙去叫人啊。” 杨家鹏愣了下,马上“哎”了一声,拔腿冲进值班室里,没人,他又折回来跑到下一层,刚好撞见几个医生,一把拦住对方,连比带划的说了上面的事。 那两个医生也急了,马上叫人往楼上跑。 杨家鹏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阵仗,刚刚还和和气气跟他道谢的宁坤的父母,怎么一转头的功夫就变了个人似的。杨家鹏虽然没有娇生惯养,但也是家里宝贝着,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里还真没碰上这种人这种事。 他手上还提着给宁坤带的下午饭,这会也一点都不想送过去了。原地站了一会,直接走过去“咣”一声扔进角落的垃圾箱里。然后扭头就快步上楼打算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才走了两步就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啊。”杨家鹏一抬头,招呼了一声,“我这儿着急。” “哎哎,等一等。”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那个宁坤的同学?你叫杨家鹏?” “你是谁啊?”杨家鹏目光在这人身上溜了一圈,完全不认识,就有些防备。 “我是卫少……歌亲戚。”李元彬直接抓着他胳膊,“来来,我正好有事找你。” “哦哦,卫哥怎么样了?”杨家鹏顺着他就过去,走到外面阳台上,表情也重视起来,“那天把我们舍友送到医院,他交了钱,接了个电话就说有事先走了。到现在都联系不上。” 李元彬表情有些奇怪,敷衍了几句卫邵歌家里有事云云,话锋一转,就问起他宁坤的事情。比如宁坤什么时候醒的,醒来说了什么,有没有和什么人见过面,有没提到卫邵歌……和其他人。 杨家鹏一个个说了,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他“哟”了一声,一拍脑袋,“我还没告诉他医药费是邵歌垫的,这也不是个小数目……这样,我一下上去跟他说一下。”他说着一皱眉,自言自语,“算了我还是发个短信吧。回去碰着他爸妈我不膈应死。” 李元彬来回挫着下巴,听到这里突然转头看他,“他爸妈?怎么了?” 杨家鹏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越说越气得不行,反问了一句,“宁坤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他们这么来是图什么?” “哦,”李元彬站直了看过去,“这不是医闹么,十有八九是讹钱。” 杨家鹏又是愤愤不平又是不服气。 李元彬倒是来了兴趣,他今天来这边本来就是想见一下宁坤,结果在楼梯口就看见病房门口或坐或站了几个人,看起来是病人的样子,却探头探脑,目光警惕,明显是专门守着的。他只扫了一眼,马上就退了回来。 这时候听见杨家鹏这么说,就忽然觉出点味道。 明知故问道,“宁坤到底是怎么了?这事儿报警没?” “没啊。”杨家鹏特别奇怪的说,“我还好奇呢,宁坤这都伤成这样了,就是咬死了不愿意报警。奇了怪了,你知道他那条腿要不是手术及时,就要废了。医生问他怎么弄得一条腿长时间血液淤塞,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咬定自己怎么不小心掉到工地里,被钢管砸了怎么的。这也太搞笑了……好歹都是学医了,钢管砸出来是什么样我都看得出。医生还担心他是被威胁了,跟他说了好半天,这种事儿一定要报警,他不听也没办法,毕竟不是什么明显的刀伤枪伤,医院也不能做什么。结果他爸妈一来,开始还好好的,刚不知道怎么就发疯了,把人家医生直接推到楼梯下面,就这个医生前几天亲自给宁坤开刀,帮他把腿保住的,有没有良心啊这些人。” “呵,”李元彬听完就冷笑一声,“大概是想钱想疯了吧。” 杨家鹏以为他指的是和医院讹钱的事,先点头又摇头,“我知道他家条件不好,但也不至于这样……这事跟医院有半毛钱关系。” 李元彬也没解释,就嗤笑了一声,没再说这个了,转而摆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对了,你也说他家里条件不好,邵歌给掏医药费的事就不要提了,你知道邵歌家里也不差这点钱,犯不着为这个让宁坤心里不痛快。” 想到宁坤和卫邵歌那点不痛快,杨家鹏说,“我看没什么啊,邵歌一直没对宁坤怎么样,是他自己心里爱东想西想的,刚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俩改善一下关系。邵歌对朋友一向很仗义,宁坤那小子就是太敏感了,毕竟都是一个宿舍的兄弟。” 李元彬摸出手机按了几下,抬了下头,“也行,你自己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李元彬人影都不见了杨家鹏才想起来,两人说了这么久,竟然都没问问对方名字。 他这会也不想去见宁坤,反正邵歌也不介意医药费的事,他以后找个时机再告诉宁坤吧。杨家鹏想着,就准备下楼。突然想到刚刚那个医生,脚下一转,想着去看看。 他问了个医生,得知张医生已经被送到病房包扎完躺着了,他正要问病房号就看见几个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大包小包的。拿着相机麦克风录音笔,肩膀上还扛着录像机。一上来就分成两拨,一拨很有目的性的拐进一间病房,另一拨逮住人就采访。 问的就是刚刚的事。 这……新闻嗅觉也太特么灵敏了。 杨家鹏心里佩服,眼看着人过来,他身边那个医生奇怪了一句,“这是怎么上来的?这领导没松开不可能放记者进来啊。” 他才说完就有一只话筒伸到了他鼻子下面,问他知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那位张医生有没有责任? 本来这个医生都不想接受采访,结果记者这种指向性明显的问题一下让他有些火了,拉下口罩就重新的叙述了一遍刚发生的事,义正言辞的问记者,病人家属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对一个在不久前在手术台上呕心沥血救了他们儿子的医生出言不逊甚至出手? 这个医生年纪不大,说话也很呛,记者反而来了兴趣,咄咄逼人的追问起来。 杨家鹏是宁坤同学,虽然这事完全和他没关系,他站在这还是觉得极其没有面子,本来也想说两句,但又怕记者问他和病人的关系。再说宁坤也毕竟是舍友。他默默转头就走了。 完了下到楼下就给吓住了。 这什么阵势,怎么才这么一会,这么多记者都围了上来。搞新闻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太可怕了吧。 门口被包围了一个圈,每个出去得人都要被拉住问一遍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要是那人说不知道,提问的记者马上就会给他解释一遍,然后问他“有什么看法。”一片长枪短炮像是一根根利箭似的朝着大门插过来,杨家鹏不自在极了,朝着一个人最少的地方挤过去,低着头一句没理那些记者,甩开了好几只胳膊才挣脱出去。 一出来他就直接回家了,给爸妈一说这个事,杨家鹏他妈马上就告诫他不许去凑这个热闹,杨家鹏连连说“知道了”,等他妈一走,就转头给他爸说,“你看我妈,老这么大惊小怪的。” 杨家鹏父亲这时候才开口,“听你妈的话。” 杨家鹏顿时怪叫起来,“爸你怎么也向我妈说话了?” “你知道什么。”杨家鹏父亲一折报纸,“你以为那些记者鼻子上都装雷达了啊?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谁知道是什么目的,你这个舍友要么是被利用了,要么就也搀和了,他什么都不肯说就有问题。你也别去医院了,就算你同学是被利用了,他爸妈这个样子人品也很有问题。你还是不要和这个人走得太近。” “哎,其实他平时人还可以……”杨家鹏辩解了句。 他父亲就一声冷哼,“平时能看出什么啊。”不过他也不跟杨家鹏继续说了,捡起报纸就站起来,背着手去房间里了。他一向点到即止,杨家鹏现在听不进去,以后跌了跟头总能听进去的。 杨家鹏还是有点不服气,自家老爹的意思,明显就是说他识人不清。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个样子。宿舍里四个人,两个人都和他玩不好,笑成都因为这个搬了出去。 想到笑成,杨家鹏顿时掏出手机,不管怎么说都是宿舍同学,宁坤的事情他还是跟笑成通个气。 尤其是刚刚那个邵歌的亲戚说邵歌是“家里出了点事”才一直没联系的,说不定笑成知道是怎么回事。 b市。 客厅里,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舒缓的音乐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也变得极其大声,笑成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他睁开眼迷糊了几秒,确定那确实是自己手机的声音,立刻翻身下床,快步拉开卧室的门,过去捡起手机一看—— 就有些失望。 是杨家鹏。 然后他接起来,等对方一说完,顿时就皱眉,“你说他家里出事?” …… “不,我不知道。” …… “好,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然后他挂了电话,在客厅里走了两圈,又给卫邵歌打了一个,果然还是打不通。 笑成终于有些急了。 刚好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李元彬的。 第84章 李元彬? 他马上就接了起来。 却沉稳克制的开口,“你好,李先生。” 电话里先是乱糟糟的杂音,随即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笑成!你现在在没有在s市?” “没有,发生了什么?”他一顿,问道。 李元彬顿时骂了句脏话,“我就知道,我问你个事。”他吸了口气,“你和卫邵歌两个是怎么回事?” 笑成眉头一蹙,“什么怎么回事?” 李元彬看起来挺着急的,又挺不耐烦的,“我要知道还问你?哎……算了,你当我没问过,就这样,我挂——” 突然被沉稳冷峻的三个字打断,“李先生。” 笑成掀开窗帘俯视下去,不紧不慢的开口,“这样试探我很有意思?你是在浪费时间!如果邵歌因为你拖延出了什么事……”他语意未尽,其中不言而喻的意思竟让李元彬浑身一凛,不由得声音放软,也放和缓,“你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邵歌我从小玩到大的,我挺着急。” “我只会比你更关心他。”笑成并没有迫不及待的追问他卫邵歌怎么样了,而是冷静沉着的问道,“你找我是因为什么?” 李元彬稍稍有些错愕。 他根本不是那种冲动轻浮的人,就算是平时略有些轻佻放荡,也从来能把握住那个分寸。哪里会因为所谓“担心”就说话不得当? 他不过是一直在给笑成下套儿。 顺便刺一刺笑成对卫少究竟有几分心思。 然而对方压根一点不上钩,他不觉得笑成看出了他的意思,但要说是对卫少没心……似乎也不是。 李元彬沉吟了一下,索性也不做出焦急的样子了,徐徐道,“你应该已经知道,卫少其实一直有点心理问题。”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等笑成表态,但笑成仅仅是应了一声。 李元彬就问,“看来你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 “他的心理问题不会影响我们,但情况确实不乐观,我最近正在联系国外的心理医生……” “他答应和你去看医生?”李元彬拨弄着手里皮夹子的动作一停,语气不可思议,随即又快速的否定了,“不可能,他要是能够配合治疗,也不会到今天这个样子。” 笑成不置可否,却敏锐的抓住了一个词,“今天?” 李元彬嘴角一弯,却没有半点笑模样,腰背也挺直了,“你知道你俩的事情,被他爸知道了吗?” 笑成心里一紧,冷静道,“你说。” “还不是你们宿舍那个宁坤的,拍了你们俩的照片,匿名寄给了邵歌身边的朋友,然后就捅到他爸那里了。这事似乎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院里有几个原本很欣赏邵歌的老师,也收到了。所以?你知道的。” 李元彬耸了耸肩膀,“卫叔动了真火,邵歌已经被关在家里两三天了。” 笑成眉头一蹙,说了一句李元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说,“就因为这个?” 李元彬嗓音一哑,“这还不够?” 笑成盯着对面一栋建筑的楼顶,说了三个字,“不至于。” 李元彬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因为笑成说的不错,卫少家里不至于会因为这点事情受影响,卫少也不至于处理不来这点事。 但他刚刚说的,也全都是实话。这两天笑成一直照顾舒雁不知道,学院和学校都已经传疯了。校草男神不但是gay,而且还被金融的一个学渣宅男拐走,简直刷新三观。 笑成大一成绩都不错,大二大三成绩就差一点,不过是因为他把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事业上,并且又不怎么在学校出现。就被不知情的人误以为常常逃课。 李元彬和笑成并不熟,也只见过几面有个印象,听了这种说法也八九不离十的信了。但是刚刚这么说了几句话,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 尤其又听到笑成问,“他家里出什么事了?” 李元彬差点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吸了口气,把之前准备的那些迂回婉转的话吞进了肚子里,直截了当地,“他前两天没控制住自己,做了件挺不好的事,我就直说了吧,你要是不能接受,你们俩就这么散了,以后也不用联系……但你要是知道了这个事仍旧觉得你们还能在一起,我就想求你一件事。” 对方仍旧是稳稳的两个字,“你说。” 李元彬道,“你们宿舍宁坤住院了,他做的事儿实在把邵歌惹火了,就教训了他一顿。这人多有病啊,还嫌不够,竟然跑去报警,还要找媒体披露。这都没什么,主要是他说了很多你难听的话,邵歌没控制住……下手重了些。” 李元彬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听不出丝毫严重的味道。好像这就是一场平常的学生争端。大小也就是记个过的样子。他压根不提他们雇人绑架殴打宁坤,丢在仓库里折腾,更不提宁坤跑出仓库报警被发现,卫邵歌是下了什么狠手。 君子坦荡荡,只把话说了十分之一。 他却并不心虚。 李元彬本来是打算事情说透,把话说绝,甚至说得夸张一些,吓一吓笑成,让笑成对邵歌死心,两人最好就这么痛痛快快掰了的。 但就在和笑成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又改了主意。 他觉得,卫少的事,笑成这个人,恐怕还真能帮上忙。 李元彬“啪嗒”一声合上了支票夹,塞回口袋里。 听完对方的话,笑成没用多少时间,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宁坤现在怎么样?” “宁坤没什么大事……”然而他这句话还没说话就被对方下一句打断了—— 笑成冷静的问,“有没有生命危险?” 李元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马上说道,“没有。怎么可能?” “好,我知道了……”对于李元彬故作惊讶的反问,笑成根本无动于衷,仅仅沉吟了一下,就问,“他家里准备怎么解释这个事?” 李元彬说了那么多,笑成就问了两个问题,而这两个问题,都不偏不巧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李元彬心里暗暗一惊,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对方,说话也不再加入多余的情绪,变得郑重起来,“本来他家里也不至于解决不了,但是刚出事了。” 他又掏出了刚刚装进口袋里的支票夹,在手里来回玩弄着,脸上表情却很严肃,稍微思量了一下,他就决定把这个事情给对方和盘托出—— “他家里最近情况本来就很紧张,被许多人虎视眈眈盯着。” “两小时之前,宁坤他爸妈不知道收了谁的钱,在医院闹出事来。恐怕是受人指使,要把这事闹大,捅出去。现在新闻上应该已经有消息了。” “你也知道,风口浪尖,要是行差踏错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 “这事卫邵歌家里压不住,恐怕也不准备压了。我倒是想帮忙,但也没这个手段。” “邵歌这两天完全没有消息。恐怕卫家就料到了不对劲。要是保不住他,恐怕就会弃卒保车。” “一切都看今天到明天的情况了,要是这事情被立案,警方介入,那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这事很可能要被定性为刑事案件,虽然不知道判几年,但他这辈子肯定就完了。” 李元彬不断的说着,笑成从始至终,一直沉默着。 握着手机的手指,却收紧了些。 然后,李元彬说了最后一句—— “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第85章 笑成先是赶到医院确定了一下舒雁的情况,跟她说了下,又给护工交代了一声。就立刻赶往机场,在路上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 飞往s市。 坐上飞机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飞机还没起飞,陆陆续续有人上来,笑成就转头透过舷窗向外看,外面是黄澄澄的光柱从地面上打上来,还有透过航站楼巨大玻璃泄露出的淡色的透明的光。他坐得头等舱,上来又最早,陆续有人上来,坐下之后打开杂志报纸,或者是面前的电子屏幕看点东西,也又还在处理公事的。 笑成在想李元彬说的。 刚刚在路上他也看到了宁坤父母在医院闹事的新闻。这两年医闹刚刚生起个苗头,并没有得到重视,而这一次那位医生才出事,记者马上赶到,并且还不是一两家无足轻重的小媒体,这说明了什么? 显而易见。 他不了解卫邵歌家里的情况,但是以他的估计,不至于在事情发生之后不做出一点反应。现在报道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出手压制。 他觉得很不对。 李元彬的意思,是“压不住”“准备弃卒保车”,他不太认同。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知道卫邵歌为什么会来学医,以对方的家庭背景而言,很难令人理解。而且卫邵歌又是独生子,就是一般人家独生子也是各种重视,再不要说卫邵歌这种家庭,很大程度上是要承担家族责任的。 怎么会放任不管。 他并不完全相信李元彬说的,而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至于李元彬的计划,他也觉得很不是个办法。 把卫邵歌从家里弄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李元彬求他帮忙的两件事,其中之一,是让他帮忙解决宁坤那边的事。 笑成还是应下了。 而另外一个,让他出面解释,宁坤拍的照片里最明显的一张——笑成在宿舍睡的第二天早上,偏头去亲卫邵歌的脸——不过是玩游戏输了开的玩笑,卫邵歌压根就不知情。 笑成没答应。 这事他要和卫邵歌商量,如果真有必要,他全担下也没什么。 但他不会一个人自以为是做决定,他必须知道卫邵歌的意思。 突然想起卫邵歌跟自己说过的话。 卫邵歌和他父亲关系不好,卫朝华先后娶过两个妻子,第一任妻子是卫邵歌的母亲,在卫邵歌七岁的时候跳江自杀。五年后,娶了第二任妻子,但几年后也因病去世了,并没有留下孩子。但两家一直以姻亲的身份来往,似乎也有点守望相助的意思。 笑成轻轻叹了口气。 在以前,他是绝对看不到也想不到,看起来阳光一般热情耀目的卫邵歌,背后拖着这么深的影子。 李元彬虽然话没说完全,他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卫邵歌八成是对宁坤下了重手。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 笑成不会轻易给一个人做评判,他也不喜欢这样。因为没有意义。你看到的一个人,只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个断面,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只是一个快速截图。你看到的是肮脏破败,也许他部分都繁花似锦。谁知道呢? 就像是卫邵歌,在一步步日渐加深了解之后,他也才看出,对方根本不是他从前以为的样子。 但他竟然还想这么在一起。 笑成忍不住失笑了一下,他早就说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曾经求而不得的,翻局之后,竟然仍旧执着。 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被按了下肩膀—— “嘿!” 他回头一看,先是一愣,然后就认出来是谁,立刻站了起来,惊喜道,“你怎么在这?” 机舱里一共没几个人,欧宝一身西装革履,脸上的伤疤不见了,戴了个无框眼镜,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对他使了个眼色,拉他坐下,“别咋呼啊,刚我看后脑勺就觉得像你,听你笑了一声,我就说绝对了,笑一声都能这么心思深沉的,除了你我还真不知道还有哪一个了。” 笑成就给气乐了,一下子心情好得不行,“说什么呐,你怎么在这?还这个样子?”他上下扫视了对方一眼,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呦,还去美容了。” 欧宝立刻就流露出郁闷不行的样子,掏出手机写了“任务”两个字给笑成看,同时嘴里抱怨着,“我以前多帅啊,搞成这个样子也是够难看的。” 笑成目光一动,也不追问了。 他知道欧宝当兵,但似乎还真没听对方说过当的什么兵,具体干什么,学什么,好像就是听对方说了些部队有意思的事,但真实的生活情况从来都没透露过。 他又想起欧宝他爸也是军人,军衔还不低的样子。 怎么会让自己独生儿子去当那种服役兵? 笑成心里有了数,故意道,“欧总这次去s市是谈什么生意?” 欧宝轻咳两声,装模作样的,“这就不方便说了。你也知道,商业机密么。”然后他话头一转,问笑成怎么现在去s市。 笑成把舒雁的事情大致说了,说自己临时有事,要赶回去一趟,那边处理完了还要回来的。 欧宝都给惊住了,他见过舒雁不止一次两次,压根想不到舒雁能做这种事。想了半天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笑成。笑成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欧宝自己的事也不适合谈,他们就随便说起最近的球赛,新闻之类的事,欧宝就提起刚看的新闻,想起来问笑成又没有看到,又说那个学生好像是笑成他们学校的。 笑成简略说了两句,一下也没有闲聊的性质了。 欧宝看出来,想深问几句,又想起现在身份地点都不合适,就忍住了。 一个多小时之后,飞机在s市降落。 商务舱人本来就不多,等其他人都走光了,欧宝才站起来。笑成随身带了个包再没别的,欧宝手里连包都没有。 他解释了一句,“有人接。”又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笑成知道他有任务,就不追问,点点头。 欧宝都走出去两步了,又转回来加了句,“等我事儿完了你要是还在s市,咱们碰个面呗。” 笑成当然很愿意。 等欧宝下了飞机之后五六分钟,笑成才站起来。提着包下去,李元彬之前问了他航班号,已经开车在外面等着了。 笑成出来稍微看了眼就找到了人,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看见李元彬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办法让我见见卫邵歌?” “我今天早上才去了他家里,对我还算客气,但来回说了那么半天,还是没见上人。”李元彬说着发动了车子,“以前我去他家里都不用打招呼的。你想见的话,恐怕难办。” 笑成“嗯”了一声。 李元彬把他送到酒店,约好时间,就开车走了。笑成稍微洗漱了一下,放下东西,装了钱包就又出了门,现在已经十点多,按道理已经过了医院的探访时间。他还是打的先去了医院。门口已经没有围着记者了,这个点只准出不准进,他本来就是过来看看情况,等明天一早再说的,但也是赶巧了,他才要转身就看见一对中年男女提着个塑料袋走出来。 就是他之前才在新闻上看到的宁坤的父母。 笑成马上就站住了,不远不近跟着他们走到一两百米外的一个公交车站。宁坤他父亲研究电子站牌,好像有点研究不明白。东张西望似乎想找人问一问。 笑成快步走上去,把西装外套解开,又把里面衬衫的口子解开一两颗,显得不那么正式。已经是深秋了,晚上街道上一阵阵的寒风,吹得地上的叶子沙沙的响,车站除了笑成就再没有别人。 宁坤父亲没别的人选,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走过来两步,“哎,小伙子,请问一下,这个站要怎么看?” 笑成笑了一下,虽然不是很热情,但也挺友好的,走过来给他解释了一下,又问他要去哪。 宁致明说了一个宾馆的名字,笑成不知道在哪,就掏出手机搜了一下,告诉他们应该搭几路车。 夫妻两个道了谢,刚好最后一班车过来,他们连忙上车了。 笑成把手机在手里转了转。 他本来不想给蒋郭泽说自己在s市的事,看起来还是逃不过。他给蒋郭泽打了个电话,蒋郭泽不知道干什么呢,过来好半天才接起来,还挺惊讶的,“笑成,有事儿?” 笑成还没说话,就又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让蒋郭泽快一点,不然水都要凉了。他瞬间明了对方在干什么,顿时笑了,玩笑道,“这才几天,速度挺快么。” 蒋郭泽一到大陆就和他们一起搞森宇的事,哪里有时间进行感情生活,结果这边才完没多久,他连热水都放上了,也是速度。 蒋郭泽“哼”了声,不怀好意道,“你以为谁跟你似的对男人感兴趣,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 笑成顿时无奈,“怎么你也知道。” 蒋郭泽给女伴打了个手势,让她自己先进去浴室,举着电话走到一边,“你这就开玩笑了,我要这都不知道还得了?” “我对你没兴趣。”笑成没好气道,他也懒得解释自己也就是对卫邵歌一个有感觉,直接道,“帮我个忙,弄清楚这两个人最近都和谁联系,最好通话记录,或者通话录音给来一份。” “哎等等,你还没说是谁呢,开玩笑了,你也太看得起我。” 笑成就说了宁坤父母,又添了句“除了你我也不能找谁了,况且还有谁比你靠谱。” 蒋郭泽稍一思量就明白了其中关节,长长的“哦”了一声,嘲笑他“还蛮痴情的”,不过很快又笑意一收,劝道,“这个事恐怕复杂了,你真要插这个手?”他又道,“我兴许能帮上忙,只是不小心就要得罪人。” 他这是在说明自己的难处了。 笑成道,“多谢你了。你不是希望我参加明天的宴会吗?我现在赶回s市了。” “啊!”蒋郭泽马上提了声音,“那可太好了!我们以后发展如果能和周家攀上点关系,那就真趁势而起了。明晚六点,礼品我都准备了……没,我划了好大一笔公账……明天我中午过来找你,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笑成应了,完了又提到请他调查的事,蒋郭泽一口应了,完了还笑他“传言属实”他是“玩真的了”。 笑成没接,说了两句别的就挂了。 毕竟蒋郭泽也正“忙”,他还真不好过度打扰了。 他现在其实并没有心思参加明晚那样的场合,但是都回了s市,就不好不参加,尤其蒋郭泽各种打算也是为他们的公司。 他现在更想见一见卫邵歌。 只是听李元彬的意思,似乎还真挺难的。 他这么想着,一边回酒店,一边又给卫邵歌打了个电话。这次直接是关机了。这倒是意料之中。 而真正让笑成意料之外的,是第二天他就见到了对方。 第86章 秋,深秋,秋意渐浓。 满街上都积满了枯黄的落叶,一阵风吹过,便像是破败的枯叶蝶,从枝头飘然盘旋而下。 在应承了蒋郭泽明晚上去出席周老爷子的寿宴之后,笑成心里还隐隐琢磨过,说不准在宴会上还能见到卫邵歌。卫家和孙家互为姻亲,守望相助,前两年的颓败之势渐收,东风正起。周家这样级别的宴会不可能不出现。说不准卫邵歌还会到呢。 一大早,笑成从酒店退了房,出门打了辆出租车,准备回家里换套衣服。他唯一能撑得住这样场面的西装,还是参加景俊辰带他那场宴会特意定制的那一套。 等有空了,还得再定制几身。 笑成漫不经心的想着,目光落在窗外。他在吃穿用度上都没有多少讲究,也不甚用心,这点就和卫邵歌不同。虽然卫邵歌平日也从来没挑剔过什么,但他穿的衣服,用的东西,哪怕是牙刷毛巾之类,都是不显山露水,却也非常昂贵的牌子,都是从家里带过来。笑成也是稍微留心了一下才注意到这些。 卫邵歌自己没有特别在意,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穿用和别人有多不一样。还真是公子不知柴米贵,十指不沾阳春水。 笑成下车付完车钱还想,他当初找女朋友的标准绝对不是卫邵歌这个级别的,他要真是个普通大学生,还真谈不起。 他这么想着,竟然还生出点成就感,微微一笑,坐着电梯到了楼层,掏出钥匙开门。 “啪嗒”一声,门锁从里面弹开。 他一推开门,坐在沙发上闷着头的人马上就抬头看了过来。 随即站起来,“笑成!” 笑成反手把门关上,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对方。 卫邵歌穿了身白色网球衫,脚下蹬着运动鞋,依旧显出一种贵公子的派头,他身前的玻璃桌边上还靠了只球拍,有那么点眼熟……然而笑成没来得及辨认球拍的问题,目光跌落在地上不大的一个手提包上。 他目光一错,偏到一边,脸上刚刚抑制不住的淡淡笑意渐渐消退下去。仅留最后一丝噙在嘴角。他把手里的包放在玄关的架子上,顺手脱了外套,一边解着扣子一边走过去,“怎么回事?” 卫邵歌脸上笑意一顿,随即又继续笑起来,声音有点惊喜,“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笑成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八点不到,蒋郭泽说过他中午十二点过来,他们还有整整四个小时可以好好解决一下问题。他昨晚上在酒店没怎么睡好,精神有点差,当先坐在沙发上,靠上去仰头望向对方。 “昨晚上接到李元彬电话了。” 卫邵歌脸色收了收,刚那么些笑都像是渔夫收网倦鸟归巢一般,三两下消失在眼睛深处,变得隐晦不明。他语调一扬,“哦?他跟你说什么了?” 笑成伸脚轻轻踢了下卫邵歌脚边深蓝色的手提包,“他说你被困在家里了,让我搭把手救你逃出生天呢。怎么你自个就回来了,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说着他似笑非笑看了眼,“还说让我帮忙解决宁坤的事儿。” “你别理他。”卫邵歌马上也坐了下来,脸色不虞,“就他事儿多,怎么找到你这儿了。” 卫邵歌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当时那么一瞬间,确实是忍不住,才会对宁坤出手,但就算他对宁坤下了死手,这事也不全是一时冲动。家里那么点事他心里有数,卫邵歌早就学会了什么叫克己修身,就算是因为……也不至于捅下这么大的篓子。 毕竟这事牵扯太广,波及太多,而他一点都不想笑成牵扯进来。他这么想的前提,既是关心笑成,也是因为他不觉得笑成有牵扯其中的能力。笑成虽然没给卫邵歌说过自己生意上的事,但行事从来没有避着卫邵歌,卫邵歌也早就知道笑成在着手经营自己的事业——只是,一介商贾,说到底了,也不过是平民布衣,卷进这种事情来没有丝毫好处。 卫邵歌偏头看着笑成正要说什么,目光一落在对方因为某种思虑轻轻抿在一起的唇线,继而挪到挺直的鼻梁,深凝的眼眸之中,他不禁轻轻一叹。 真是奇怪。 明明是准备圈着对方不放手的,明明是想要彻彻底底占有的,明明还没有厌倦的,他现在竟有了别的心思。 他还没说话,就听见笑成笑了一声,“行吧,我不插手,但你至少得让我知道你现在没事儿。” 话里面起先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引出的冷嘲热讽,落到最后几个字上,又变成叹息般的关切。 笑成转头看他,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却还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他干脆挪近了一些。卫邵歌的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交错握在一起,笑成一靠近,他先是不自觉僵硬了一下,随即才放松下来。 好些天没见,中间又隔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两人竟有些近乡情怯了。 笑成不小心又看见对方脚下的行李包,不愉快的转开了目光,他心里十分不舒服。但他却仍旧让理智掌控住情绪,准备和对方好好谈一谈,“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家里放你出来了。” “啊……是,其实也没怎么关着我,前几天那就是个幌子,家里有打算的。”他斟酌着说,不时看看笑成的神情。 笑成看他,“哦,那怎么打不通你的电话?” 卫邵歌微微一顿,马上就解释道,“手机被收到别处了。”他说完也觉得好像不足以解释清楚,就补充道,“我这几天都在家里,今天才出来,正想给你电话。”说完看到笑成脸色微变,顿时意识到这话说的也不对,不光不对,而且破绽百出。 他们这一问一答,非但没有半点默契,还格外显得陌生和僵硬,不像是一对难得相见的情侣,倒像是情思早已了断的旧日情人。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卫邵歌胸腔里就涌起股烦躁。 他本来早就打好腹稿的,也想好了要怎么把事情了结。 却因为对方两句问话,一下就打乱了节奏,情不自禁给对方解释起来,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什么没怎么关着,什么手机被收到别处了,什么正想给你电话。 一听就是托词。 笑成还绝不至于听不出这个。 他脸色顿时就变了,嘴角最后噙着的那一丝笑意也淡得看不见。他也不追问对方什么了,反而直截了当的,“你收拾东西是要搬走?” 他等了几秒,没听到对方回答,继续道,“听说你父亲知道了,他说了什么?” 笑成目光不善的盯着那个手提袋,“你准备怎么办?” 卫邵歌并没有沉默多久,房间里就是安静了那么片刻,再就响起他冷静沉稳的声音,“我父亲确实得知了这件事,他没有表态,意思是让我自己处理。” 笑成微微松了口气。 听了李元彬的话,他虽然明着没表现出来,最在意的还是这个。 然而还不待他唇角舒缓,就听到对方随即说出的下一句—— “我认真考虑之后,觉得我们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见面,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所以你收拾东西准备搬回家?”笑成语音隐隐有些急促。 卫邵歌看着对方的侧脸,一时无法做出判断,几秒之后,他给出了肯定。 “是的。”卫邵歌活动了一下交错在一起的十个手指,呼出口气,轻轻扬了扬声音,“家里最近事情多,你也知道,我最近很麻烦。这段时间还是住在家里比较方便,正准备给你留个条子……” 笑成表情仍然看不出究竟。 卫邵歌轻轻一瞟就收回目光,“况且这件事很说不定,家里或许会有些举措,说不定我会出国避一避,这么一出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笑成突然闭了闭眼睛。 卫邵歌心里莫名一突。 对方就又睁开了双眼,反而问了个很不相干的问题,“这个拍子……你从哪找出来的?”他伸手把蓝色的网球拍拿了过来,握着拍柄在手心里转了个圈,然后反过来,看到了手柄上黑色的签名,是他特意给卫邵歌准备的生日礼物之一。 只是那天他们吵了架,他后来就没有拿出来,再后来就忘了这回事。 再再后来想起来了,又想着什么时候给对方一个惊喜,就一直藏在了卧室衣帽间的柜子里。 他心里还有点浪漫的小情怀,总要有一个特殊的场合,不愿意随随便便拿出来。因为他敢保证,卫邵歌看到了肯定喜欢。 只是没多久就开始忙着搞垮森宇,后来则是舒雁出事,竟然一直没能实践过。 笑成掂着手里的球拍,挥重340克,61磅肠线,这么微小的几个数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回想起来的,还是压根就没忘过。 “嗯?”他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卫邵歌不稳的呼出口气,带着点歉意的说,“翻衣服的时候翻出来了,就顺便拿了出来……我以为是给我的?” 笑成转了转手里的球拍,忽然“啪”的一声惊响,价值昂贵又十分难得的拍子,就被他随随便便丢到了地板上,刚好卡住了卫邵歌正要脱口而出的话。 “分手吧。” 笑成面部表情的说。 卫邵歌呼吸哽了哽,“你说什么?” 笑成抓起一个网球随便在地上一弹,然后他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你不是也已经准备这么说了吗?” “我没……”他听见自己反驳道,但是话语里的虚弱无力就连他自己都没法取信。 “我没。”他马上铿锵的重复了一遍。 黄色的网球滴溜溜滚了回来,碰到笑成的鞋子上,他抬脚踢了开去。 “那你要说什么?” 他问对方,“家里准备让你去国外,你也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你告诉我,你要离开,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 笑成走近两步,盯着对方,“你铺垫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最后那一句吗?” “我以为你希望我说出来……难道我猜错了,其实你更喜欢自己来?” “ok,我收回刚才那句,现在你说吧,我听着。” “笑成,你冷静点。”卫邵歌陡然站了起来,“要是可以,我也不希望我们分开,但是这个事情牵扯太广,我已经不能只凭着自己的意愿来做决定。” 他直视着笑成的双眼透明清亮,又深邃得像是装了无数个宇宙,然而往更深的地方看进去,又似乎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一如既往,充满热和力量。 笑成定定的看着他,半响,忽然一笑,“哎,我知道这个。”他语气舒缓下来,变得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你说的我也考虑到了,本来想和你问问那天是怎么回事,你又有什么别的安排,但你既然说了家里都有打算,我好像也帮不上忙。”他说着低了下头,手在兜里摸了下,又空空如也的伸出来。 卫邵歌“嗯”了一声,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只是突然将右手放进了口袋里。 再就没拿出来。 “去哪个国家?” “……英国吧。” “这边保留学籍还是?” “再说,可能在那边继续进修。还不定呢,这边的事……” “行。”笑成忽然拍了拍对方肩膀,又快速拥抱了一下,“你好好保重。” 他语气自然。 卫邵歌笑容扬起了一半,又无以为继跌落下来,“你也是。” 他声音稳定。 两人无言的沉默了片刻,卫邵歌抬起左手看了眼时间,“那……我也要下去了,司机已经在楼下等我好几个小时了。” “行,我送你?”笑成说着弯腰就要去提那个行李袋。 卫邵歌比他更快一步。 “没事我能行……别弄得这么伤感。”他扬唇笑了笑,又收敛下来,“人有聚散离合……但笑成,其实我——”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笑成却已经比他更先一步开口,“以后常联系。”他淡然温和,“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知道我的电话。” 卫邵歌“哎”了声,刚刚滑到嘴边的话又落回了喉喽里,“我知道。” 然后他提起走到门边,放下行李袋,拉开门,重新提起来,然后干脆利落走了出去。 只是出门之后,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笑成。 然后是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球拍。 而对方不以为然的态度,让他强硬的收回了视线。 “再见。” 他说。 然后—— “再见。” 门在面前合拢。 再没有一丝缝隙。 卫邵歌步履平稳走进电梯,“砰”的一声,左手一松,行李袋落在地面上。 他按下了数字“1”的按键。 静静的电梯间里,响起一声叹息。 卫邵歌面带笑容,却目光冷鸷,落在了刚刚从口袋里掏出的,颤抖的右手之上。 “砰!”一声闷响。 黄色的网球被墙上的黑吧沙画的钢化玻璃表面反弹了回来。 等它在地上轻轻一弹,笑成才不紧不慢的挥拍,却在牌面即将触及球身的时候,陡然发力—— 黄色的虚影一闪而过。 狠狠砸在之前的那个位置。 随即, “哗啦——哗——”两声。 墙壁上的巨大黑白沙画的玻璃终于轰然崩碎,零零片片如瀑如雨。 细小的玻璃碎屑在地上弹跳着,飞溅着,迸射着。 险些飞进他眼睛里。 他迅速的闭上了眼睛。 叹了口气。 忽然又睁开,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球拍上,冷笑一声。 扬手—— 狠狠掼在了地上。 第87章 梅花疏浅合宜,三五成数的插在上窄下园的白瓷瓶里,花瓣边沿上撒着金粉碾成细细金边,清雅而不失富贵,汝南周氏家世清贵,由此可见一斑。 周老爷子寿宴定在周家主宅,坐落在半山之上,沿着修葺一新的山路开车上去,道路两边茂林修竹,清流激湍,甚是好看。 取法于天,道法自然。 车子开过停车坪,在院子拱形的大门门口停下,蒋郭泽首先下了车,转头一看,笑成才不紧不慢推开车门,把一只脚放在地上。 “你倒是不急。”他也没催促,但还是笑着说了句。 笑成下车合上车门,司机就开动车子,在周家佣人指引之下,开到车位上。 蒋郭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笑成身边,活动了一下肩膀,又转了转脖子,“走吧。”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迫不及待的意思已经一览无余。笑成弯了弯嘴角,“行。” 等蒋郭泽抬起了脚,笑成才跟了上去。 早在山脚就已经验过一次身份,现在在院子门口的拱形月亮门那里,又有人核实了他们的请柬。 他们来的时间算早,毕竟是晚辈,又才是初露峥嵘,总是要谦虚一点。 走进月亮门,就是一条紫绒掺杂金丝的地毯,一直铺过院子,延伸到张开的大门。 两边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了红木的八蝠四角桌,桌子上垫着一块圆形的白底金丝绕边的刺绣桌布,桌子中央摆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随意插了几只劲瘦的白梅。已经有人或坐或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是来得早的。笑成目光掠过一圈,大多年纪轻轻,除了少数几个在杂志报纸上露过面外,其他的从来没见过。 蒋郭泽目不斜视,直接顺着铺就的地毯往大门走了进去。 笑成跨了一步,“现在就进去?” 蒋郭泽偏了偏头,“不然呢,留在院子里难免就要和这些人打交道,这些么……”他意味深长的顿了顿,轻轻落了句,“挺浪费时间的。” 蒋郭泽既然这么说了,笑成也就了然。 算起来,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他们在港岛认识,笑成到港岛做生意,先是因为港独被刺,再是卫邵歌买凶报复,连续牵扯上法律事务,也是听别人介绍,他先后辞了两个不靠谱的律师,才找到蒋郭泽。两人算得上一拍即合。 蒋郭泽手段利索,事情处理得干脆利落,笑成当即就升起了和对方合作的意思,他想要往海外发展,正需要这样一个合作伙伴。后来家里出事,蒋郭泽又一直没有给出回应,这事也就淡了,结果森宇暗中小动作却被对方发现,特意提醒他,后面又带着极有价值的资料来大陆投奔。他们才正式开始合作。 也是正式合作,他们之间了解加深,虽然他们两人都暗中调查过对方,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笑成非常信任蒋郭泽的能力,反之,蒋郭泽也很佩服笑成。 蒋郭泽在这种事情上的敏感是笑成所不及的,而笑成在生意上的眼光和决策,又是蒋郭泽无法企及,他们两人合作则再合适不过。加上这段时间联手对付森宇,彼此磨合之后,渐渐有了些心有灵犀的默契。 算起来,蒋郭泽反而是他朋友里面最能谈得上来的一个。 他们两人直接进了主宅,大厅里人并不多,零星几个,也不适合现在上去结交。笑成和蒋郭泽分别端了个酒杯,走到一个窗边的位置。 窗子刚好就对着院子里。 蒋郭泽低头看了一眼,一边抿了口酒液,一边低低给笑成介绍起来。 楼下院子里聚着的几波,大都是各家小辈,不喜欢约束,趁着宴会还开始,出来透透气的。蒋郭泽说的很客气,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二世祖的意思。 这些人手里不是没有资源,不是没有关系,但想要结交,却不是那么容易。商场之上,最讲究利益往来,互惠互利,彼此双赢。 但这些人却并不然,大概人家本身就志不在此,在商场上捞一把鱼也都是顺手为之,况且手里的东西来得太容易,难免就不珍惜。是否和你合作,完全取决于你是不是圈子里的人,加之你这个人顺不顺眼。 当然要是关系好,那就另当别论了。 笑成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对应着名字。虽然并没有什么结交价值,心里有数也是好的。结果他正对着名字记人,突然就看到了一个他认识的。 笑成端着杯子里的酒液就是一晃。 “怎么了?” 蒋郭泽凑过来问他,目光顺着笑成的方向看下去。 一个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青年,正将请柬递给门童,缓步走上了草坪,一边走一边解开了西装的扣子,把右手放进了裤子口袋里。等到走近了其中的一堆人,就轻轻抬起左手,同时扬唇一笑,隐约透出些逼人的锋利。 “呦呵,”蒋郭泽顿时吹了个口哨,胳膊搭在了笑成肩膀上,“这在你们的标准里面,算是个极品吧?你看上了?” 笑成顿时就给笑出来了,把他胳膊推到一边,“说什么呢你!” 蒋郭泽后退了一步,一脸求知的样子,“难道不是?虽然我也知道零号一般都是细皮嫩肉那种,不过我以为你口味会不一样一点。” 笑出本来都不想理他了,听他这么说倒是多问了一句,“你好像知道的不少么。” 蒋郭泽顿时笑了,“这有什么,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征服欲很强的那类人。说起来知道你是gay的时候我还真没多惊讶,小姑娘哪里能满足你的征服欲啊。” 笑成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扬扬眉毛,用酒杯碰了一下对方手里的酒杯。蒋郭泽家教甚严,习惯性微笑点头,抬起来抿了一口。然后就听见笑成说,“可算是堵上你的嘴了。” 虽然他们所在地方偏僻安静,这个场合也确实不适合说这个,他也就停了话头,转而说起旁的。 笑成一边和蒋郭泽说话,一边摇晃着酒杯打量着院子里那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翩翩君子,文质彬彬。 那人和院子里的一波人纷纷打了招呼,或多或少说了几句,一整身形,重新扣上了西装口子,理了理衣领袖口,抬脚朝着这边走来。 刚好就和笑成的目光撞上。 对方微微一愕。 笑成笑了一下,随即波澜不惊的移开了视线。然后就转头和蒋郭泽继续讲话了。 蒋郭泽倒是注意到了这一出,笑成一回头就撞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我看有戏。” 笑成一想,随即点头,“我觉得也是。” 蒋郭泽有点意外,掂量不出笑成真正的意思,身子歪过来,“你说真的?你知道这位是谁吗?” 笑成做出个愿闻其详的样子。 “华天的新总裁。”蒋郭泽说,“华天两年之内发展到今天,几乎都是依托军部共建的几项技术。这人能当上华天的总裁,可想而知他有什么样的关系。” “这人叫什么?” 蒋郭泽正要开口,突然就站直了身,脸上表情也热情起来,“周少。” 笑成随即转身。 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正走过来,头发剪得很短,看起来很有几分军人利落,眉眼却微带笑意,看起来性情似乎很好相处。 看见笑成转身,他往前快走了两步,首先伸出了手,“幸会。”不着痕迹打量了笑成一圈,又看向蒋郭泽,随即笑起来,“周少什么,都是朋友间胡乱叫的,上君下诚,直接叫我君诚就行。”说着目光落在笑成身上,“说起来我和你名字还有点像,第一次听到笑成这两个字我就记住了,今天总算见着人了,有时间一起出去玩?” 笑成自然应允。 周君诚并不是特意要说什么,不过顺眼看见,就过来打了个招呼。 随意讲了几句,他就去门口站着迎客了。 周君诚气质极好,风度也极好,言谈处事无不周全,几句话说下来,笑成不禁感叹周家果然家世清贵,周公子果然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然而日后彼此混熟了,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当然这都是后话。 时间差不多,宾客开始三三两两进来。宴会大厅放置在主宅的一层中央,面积并不大。周家主宅很有一段历史,还留着点八九十年代洋房的味道,但内部都已经装修一新,但面积并不大。 当然能出席今晚这样场合的人也并不多。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恰到好处。 除去空调照明供暖已经换成了现代设施,门窗栏杆之类都还留有上世纪的风味,大约也是周家气质风度的缘故,并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装饰,唯有头顶上一盏巨大华贵的水晶吊灯,层层叠叠垂下,璀璨夺目。 无数的粼粼波光被切割,打破,分散,折射成千百束不同方向的光斑和亮片。 打在柔软起伏的裙裾上,打在莹白耳垂的珍珠上,打在酒杯的边缘上,打在男士袖口的宝石袖扣上。 不停的反射,折射,迸射。 无边的璀璨。 晃眼夺目的绚烂光影之中,他唇畔的那一丝浅笑都显出几分琢磨不定的味道。这是笑成第二次参加这样的宴会,第一次是由景俊辰带着,认识些人,混个脸熟。那时他默默无闻,不值一钱。 第二次是收到正式请柬,汝南周氏。 这时他声名鹊起,家资万贯。 绚烂的光,璀璨的光,晶莹的光。 纷繁复杂的交错穿插,让整个宴会都显示出一种不真实。 但笑成却丝毫没有被迷惑。 他只是有些……沉醉,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清醒。 突然间,已经装满了人的宴会大厅,突然发出了一小声喧哗。 明明是不大能惊动的声音,笑成却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 所有的光都凝固住了。 然后落在了刚刚走进来的那个人的眼睛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卫邵歌正装的样子。 但已经与他无关。 第88章 【番外】 “卫少,走今晚去喝一杯。”岙磊走在最后一个,路过卫邵歌的时候,在他耳边低低招呼了一声,说着同时一转手里的钥匙,眨眼暗示道,“有好东西,来不来?” 卫邵歌低头转着手里的一个金属书签,微微抬眼,漫不经心,“不了。” 岙磊笑容一收,有些不高兴了,“说了哥几个一起聚聚给我俩送行,你这是要搞什么?” 卫邵歌手指一停,抽象音符形状书签的金属书签就静止在两只手指中间。 反射出一抹亮光。 片刻,他嘴角一弯,眉眼温和下来,“阿磊,我这两天忙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又不是不回来了,何必搞这些,你要想玩你去就得。”这么说着同时,眼睛仍旧盯着手里的东西。 岙磊没吭声,先是看看卫邵歌,又看向他手里的玩意儿,目光复又落在卫邵歌翘起的嘴角上—— 他心里一沉,继而怒气上涌。 “卫少,你这是玩什么?跟我来这一套?” “来哪一套?”卫邵歌抬了抬眼,笑意一收,淡淡问了句。 岙磊心里气急了,但偏偏又不得不忍着,不敢说出什么不逊的话来。 毕竟卫少的脾气,圈子里没谁不知道的。 只是他心里又着实不痛快。 当初他答应家里出国去,多少是因为卫邵歌收到威廉姆斯邀请。结果他这边一切就绪,整装待发,卫邵歌却临阵脱逃了。 岙磊又气又怒,后来听说居然还是因为他的一个同学舍友。 这就更让他不得了。这么多年的交情,竟然比不得一个大学里认识不久的外人。现在因着家里的事情,要出国去避避风头,虽说不是什么好事,但福祸相依,谁又说得准呢?岙磊隐隐听家里长辈谈起这次卫家的事,卫朝华心里是有数的,这几年关系也渐渐织了起来,不至于因此一吹即倒。若是卫邵歌在国外呆几年,能换得卫朝华更进一步,那利则远远大于弊。 岙磊都知道的事,卫邵歌不至于不知道,所以卫邵歌不愿意去参加几个兄弟给他们饯行的,岙磊就不高兴了。 他当初答应家里出国去就是因为卫邵歌,后来卫邵歌中途反悔,他就气得不行,但最后两人还是要一块走,岙磊为此还特意推迟了行程。 胸腔里一阵翻涌,岙磊一下迈近一步,敲敲桌子,语气有些不阴不阳,“有意思没?兄弟你还要不要?你和那个什么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怀疑你跟他有一腿,呵,你别告诉我因为这个?” 卫邵歌在他指节敲在桌子上的时候动了动眼皮,等他气势汹汹把话说完了,才往椅子上一靠,抬头道,“我跟你好好说,你不听,在这里闹,是非逼我翻脸?” 他弯着嘴角,“翻脸”两个字说的轻得不行,却让岙磊浑身气势陡然一收。 然后他站了起来,“叮当”一声,把那个金属的物件丢在桌面上,朝岙磊走近两步,“以后你别拿他来说事,话我放在这里,恋人和兄弟本来就不是一回事。你非要这么比,那只能伤感情。” 岙磊顿时一蒙,“你说什么?”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恋人?你说你跟你哪个舍友……真……你不是只是玩玩么?” 卫邵歌脸色淡淡,“你从哪里听来我只是玩玩?” 岙磊喉喽一塞,他还真没听卫邵歌这么说过,但他随即就不服气道,“这我不信,你一去就是好几年,难道他还能一直等你不成?就算这人对卫少死心塌地,我也不信你这几年要玩什么守身如玉?这玩笑就大了。” 卫邵歌却只是听他说完,然后淡淡一笑。 过去勾住他肩膀,用力勒了勒,大笑了起来,“得了得了,你赶紧去吧,要不然三儿他们该等急了,我今天实在没这个心情,明儿还有事呢。你就不要非拉着我了。” 岙磊满腔的怒火就莫名其妙发不出来了,他半推半就被卫邵歌送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一回头,“哎,你是说明晚上周家周老爷子过寿的事?那我和你一起过去。反正都要走了,明儿早上我俩去吃东寺那边的酒酿圆子和蒸饺呗?” 卫邵歌笑容一敛,“我早上有事儿。” “怎么又有事?”岙磊嘟囔了一句,却没再说什么了,他看出卫邵歌提到“明儿早上”的时候表情不是太好,估摸着是真有事。 卫邵歌在办公室里又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套起外套出去了。 外面天色刚刚暗下去一点儿,周围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这是他“舅舅”公司的一个办事处,这次宁坤的事不过是个引子,只是他对宁坤下手,倒不是为了什么“引蛇出洞”,主要还是心里不痛快,其次,就是想趁这个机会给卫朝华证明自己的能力。 卫朝华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愿意按照他的路子继续下去。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趁机揪住孙家的尾巴,还等什么呢?他觉得卫邵歌想得不错,甚至很有点想法,只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儿子毕竟还是嫩了点。 本来以卫邵歌的计划,既能全身而退,又能趁机咬下一块肉来。 卫朝华却决定,要把这条线拉长了。 这样子,卫邵歌就不得不出国避避风头。 这事情卫朝华首先就和卫邵歌的“舅舅”商量了。孟民生想想也同意,他觉得卫邵歌出国几年并没有什么损失,也算不上牺牲。他早就不满意卫邵歌当初上大学选择学医,他觉得没什么意义。只是那时候他也说不上话,卫朝华境况又很差,也就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索性顺着卫邵歌意思,省得这父子俩关系雪上加霜,越闹越差。 但是这几年不一样了,卫家渐渐起来,孟家也一样水涨船高,他只有一个女儿,家里几个小辈又很不争气。最出挑的就只有卫邵歌,他这个时候还去学医,让孟民生觉得很不懂事。 刚好出了这件事,他就觉得趁机让卫邵歌进修一个法律,政治,哲学之类相关专业,也方便以后为他铺路。 而卫邵歌意思很坚定,就算是出国进修,也要继续进修医学专业。孟民生最近就在和他说这个事,今天就趁机把他叫到跟前,说是让他给自己帮忙,不过是找个借口说服他。 卫邵歌以来,发现阵势倒还不小,孟家不少人来了,连他几个玩得好的都叫上了,岙磊就是其中之一。 卫邵歌也没开车,顺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街道两边的路灯突然一下子同时亮起来,点亮了满街的车水马龙。他仰头看了眼路灯,扬手把手里的外套搭在了肩膀上。 他心情不大好。 因为明天他要做出一个决定。 其实这个决定他早就做出来了。 只是,一直不大想说出口。 这几天被卫朝华压在家里“好好想想”……想到这里,卫邵歌突然短促的冷笑了一声,随即又呼出一口气,然后一睁眼,就看见一对情侣牵着手说说笑笑迎面走来。 他顿住,目光追随对方的身影擦肩而过,又突然惊醒一般,满不在意的一笑,其实倒也没什么。 这有什么? 他不在乎。 卫邵歌心神一定,陡然加快了脚步,一边走着一遍把外套套在了身上,掏出手机,同时四周张望了一下,准备让司机来接他。 然而手伸进口袋里。 却又马上伸了出来,另一只手快速插到另外一边的口袋。 把口袋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翻了出来——一串钥匙,一个手机,一个钱包。 再没有别的。 他一向不喜欢带太多东西在身上,单独出门最多也就带这三样了。 今天却带了第四件。 他突然快速的看了看四周,不甘心的又在全身找了一遍,同时在地面上梭巡着。 真不见了。 卫邵歌握住钥匙,金属膈得手掌发疼,冰凉的感觉从手心一股脑窜到头顶。 他很快就驱散了涌上心头的某种莫名的情绪,冷静一点一点仔细回想,他一天都带着,在和岙磊说话的时候,他分明还拿在手上…… 卫邵歌突然转身,拔腿朝着刚刚出来的办事处飞奔过去。其实他走出也没多远,五六分钟就冲上了入口的台阶。 刚刚好,最后一个员工正要锁门。 “等等,我有东西落里面了。”卫邵歌胸口有些起伏,话却说的连贯。 “什么东西啊,你要不然明天再来拿。”那人不情不愿的说着,手上快速的掏出钥匙上锁。 然后突然“啊”的痛叫了一声,“你干什么?”他狠力想要把手抽出来。 卫邵歌也就用了一下劲就松开了,“开门吧,不然这么个点我也只好打电话让罗友臣过来开门了。”他说着抬了抬手机上的通讯录,给对方看了眼他们主管的名字。 那人表情变了变,嘴上却没放松,“费得着搬出我们领导,自己东西不拿好下次说不定就丢了,行了你快点进去吧,我等你出来。” 卫邵歌根本不看他,拉开门就直接进去了。 黑暗的楼梯里,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然后“啪”的一声。 灯亮了。 他目光瞬间就落在了桌子上孤零零躺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规则形状的金属书签,抽象成一个音符的形状。 他深深呼吸了几声,才握在手里。 他舍得的…… 他舍不得的。 舍不得。 那天晚上,呼啸的风声尖锐的划过耳膜,轮胎在地面摩擦焦灼的气味飘在鼻端。外进外出,漂移甩尾,从来都得心应手,却一次次失之毫厘。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 他舍不得。 第89章 已经装满了人的宴会大厅,突然发出了一小声喧哗。明明是不大能惊动的声音,笑成却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 所有的光都凝固住了。 然后落在了刚刚走进来的那个人的眼睛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卫邵歌正装的样子。 但已经与他无关。 笑成只是看了一眼,目光就收了回来。开口主动和蒋郭泽说起话来。蒋郭泽一时还真有点受宠若惊。开始两人才认识的时候,笑成表现得很是热情,两人很快相谈甚欢,他当时就不禁有那么点意气相投的意思,觉得这个人可以交个朋友,而且还是好朋友。 不过这段时间下来,两人关系渐渐近了,彼此了解加深,笑成却没最开始那股子热情开朗的劲儿了。蒋郭泽当时还想,要自己是个妹子,这就是玩得好一手欲擒故纵啊。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笑成这人,看起来热情主动,其实都是和不熟的人,往往关系越近,他反而越表现的平淡。 而且最近人家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往往他说许多句,才会回上一句。这会儿陡然跟他说起话,殷殷切切表现得很是热情,他反而觉得不大对劲的样子。 不过蒋郭泽没表现出来,端着杯子和笑成说着,目光随意往全场略,突然就一顿。 撞上了个熟人。 他倒是挺知道卫邵歌家里的事,还不是因为笑成请他帮忙。、刚好听见笑成说了一句,“明中午一起吃个饭,我下午就飞b市。”就眉毛一扬,“这么着急?” 看见笑成只是笑笑。 他突然问了句,“对你这次急急赶回来为了什么?” “有点急事。”笑成平平淡淡的说,然后就转开了话题,“你看今晚上我们还会不会有别的节目。” 蒋郭泽早就等着卖这个关子,这时也就顾不得之前的问题了,故意神秘道,“你觉得呢?” 笑成又笑了,“你看你都这么说了……” “你好。” 他的话被非常彬彬有礼的声音打断掉。 笑成还没转身,嘴角就勾起了笑。蒋郭泽和他面对面站着,一下就看到了他身后的人,顿时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果然笑成一转过脸,就看见了刚刚那位蒋郭泽嘴里背景极其厉害的那位华天新总裁。 “两位,认识一下。”对方头发很短,眼角眉梢一不小心就露出些锋锐,但说话却很客气,还带着点笑。顿时让蒋郭泽觉得传言不可轻信,对方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的人。 当然传言还不止这些…… 只是又想到笑成似乎也对这人有那么点意思,这不是整好了么?他也就压下了提醒的话。 然后又看了眼卫邵歌。 那位华天的新总裁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笑成也介绍了自己,说得很简单,就简单提了下名字。蒋郭泽觉得有些奇怪,笑成这个态度,他也就不好表现太过热情,也简单的说了一下。要说笑成不喜欢对方,又不太像,明明神情愉悦得不行。 他想了想,知趣的道,“我去那边打个招呼。” 说完就利索撤退了。 等就剩下他们两个,笑成突然就乐了,“欧总?” 要不是之前才在飞机上和欧宝撞了面,他这会还未必能认得出来。毕竟脸上那道疤做掉了,整个人气质变得很不一样,他们又有段时间没见面。 刚那会在院子里他就看见对方,只是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他可记得飞机上面欧宝谨慎得不行告诉他自己在出任务。没想到对方自己主动凑上来了。 欧宝刚已经确认了周围没人听得见他们讲话,这是他第一次接到这种任务,虽然表面上一派精英人士的淡定,心里却还是兴奋得不行,刚好碰上笑成,他忍了下没忍住,还是凑上来了。 而且他也有打算,他还不知道要披着这身皮多长时间,如果趁这个机会和笑成顺理成章“认识”了,以后自然可以多多交流,甚至谈谈合作什么的,他这个所谓“总裁”半真不假,华天可不是空壳子。这多好的为兄弟谋福利的机会,他自己都给自己感动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笑成嘴里的“做点小生意”都已经到了能被邀请参加周老爷子寿宴的地步,竟然丝毫都没跟他透露? 欧宝嘴角压着笑,却故意以一种生疏的语气,“我看笑先生很会做生意,不用太谦虚。” 要不是两人有那么一层关系,以华天总裁的身份,这话说得十足嘲讽。笑成心里觉得很好玩,只是听欧宝这么叫他“笑先生”,感觉奇怪得不行,他以前都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个姓氏有什么的,这会儿不能忍了,干脆道,“我和欧先生一见如故,欧先生要是愿意,直接叫我笑成就行。” 欧宝名字改成欧坤元,坤元坤元,比那个“宝”字不知道霸气了多少倍。他心里挺享受,就主动道,“真是巧了,我也觉得我们一见如故,你也直接叫我坤元好了。” 笑成“哎”了声,又道,“欧先生名字很不错,很有气势。” 欧宝立刻就纠正道,“坤元,直接叫坤元,别什么欧先生。” 笑成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偏偏就是一笑,不说话了。欧宝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他这个身份牛得不行,谁叫他都是一声即使算不上恭恭敬敬也至少客客气气的“欧先生”“欧总”,想听人叫他名字都没逮到机会。 笑成绝对是看出来了,故意逗他呢。 他想说点什么,有两个人过来打招呼,都是笑成不认识的。 那两人看起来和欧宝有些相熟,叫了声欧总,就说起一些生意上的事,看都没看一眼笑成,完了又来了一人,两下就把欧宝围住了。 欧宝应付了两句,那几个人还没停的意思,他就不耐烦了,况且他也只是披层皮,多说无益,于是语音一扬,“周老爷子的寿辰,这种喜庆日子,我们老是说这些也不应景儿啊,不如这样,下来我让助理单独联系几位,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那几人听见欧宝这么说也渐渐消停了。 转而说起别的闲话,却还是对笑成视若无睹得很。 欧宝突然就开口,“笑成,你不也是做纺织品生意的?刘总最近就在烦货源,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给你们牵个线?” 那个被欧宝称作“刘总”的人这才看了眼笑成,顿时摆出一副疑惑的样子,“这位是……?” 笑成听欧宝叫他“刘总”又说是做纺织生意的,顿时就知道对方是谁了。刘岩这人不简单,国内纺织界老大,最近正在向东南亚出口生意。如果不是笑成做的是缂丝,走高端定制出口的路子,说不得迟早要和对方碰上面的。 刘岩倒不是特意冷落笑成。不过是突然冒出个生面孔,处于商人的谨慎,还在试探观望罢了。这时候听见欧宝提到笑成,立马就热情了不少。询问笑成做什么生意,笑成简单说自己开了个小厂子,规模不大。他兴趣又淡了下来,语气不咸不淡了。 像是笑成这种规模的厂,大陆不是随手一抓一大把?刘岩产业基地全国铺了百十家,费得着特意和笑成做生意?就说他给欧坤元面子,笑成也要有能力接得下啊。他们两人完全不存在合作的可能,就算当对方是潜力股,这潜得也有点深了。 刘岩因着这句话,心里还笑了几声,估计又是哪家有背景的,用钱砸出个厂子玩玩。 他自己高中毕业,全凭打拼走到今天,几乎垄断了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自然看不起那些靠背景起家的。 不过要是他知道笑成那个“小厂子”就是不久前在港岛风头正盛,握着机织缂丝专利的那个,又或者是知道笑成手下的另一个风投公司,刚在不久之前搞垮了森宇……他恐怕就不会是这个态度。 笑成没打算说这些,当然他也没兴趣和刘岩一起做生意,他们根本不走一条路子。 刘岩走量,而他走的是质。 欧宝并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笑成淡淡端着个杯子在一边不说话压根不是因为被忽视而是完全没兴趣。 因此在笑成跟他点点头,说了句,“欧总,我先失陪了。”的时候,他脸色淡了点,故意用一种又亲昵又不高兴的语气,“干什么又叫欧总,说了叫坤元的。” 笑成一愣,立刻意识到欧宝这是给他找面子呢,之前他不愿意这么叫是逗逗对方,这时候却不能不承这个情。 虽然觉得不太好的样子,他还是从善如流改口,“我这不是客气一下?成,那坤元,我先过去了。” 欧宝那么说的时候,周围那几个就够惊讶了,等到笑成真叫了声“坤元”,刘岩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心里骂了句脏话,“他奶奶的这背景也太硬了吧。” 结果对上另外两人给他使的眼色,他想起什么,目光顿时有些古怪,心里更加不屑了。 笑成注意到了一点,却也没放心上。 跟欧宝打了招呼转身就走开了。 欧宝哪里知道他这个身份背后有什么传言,看笑成走开,他又没心思应付这些人,也就道了声“失陪”抬脚追了上去。 刘岩和身边一人目光一对,两人心里都是一声“果然如此”。 早就听说华天的新总裁洁身自好,从来没和女人出双入对过,圈子里就有人不怀好意传他喜欢男人,刘岩本来不信的,这会却觉得说不准就是真的了。 笑成其实是想找蒋郭泽,一转头看欧宝跟上来了,他脚步一顿,等对方走近,压低声音道,“你小心着点。” 欧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摇头,“我今天来就是露个脸,没正事,不然也不能来‘结交’你啊。” 笑成顿时就给乐了。 他俩站的地方不算特别偏,加上又是特别关注,卫邵歌视线若有若无从来没离开过,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笑成和这个刚刚认识的华天的新总裁站在一处,相谈甚欢,看起来颇为熟稔。笑成身高不低,比卫邵歌都要高上那么一点儿,和这个人站一起却刚刚相当。笑成侧着脸和对方讲话,两人靠得极近,像是说到什么有趣的,他嘴角一弯,笑了两声。然后他就看见那位背景硬的不行传闻极其不好相与的新总裁,伸出拳头在笑成肩膀上锤了一下,仰头笑起来。笑成竟然没躲开,只是一掸肩膀,动作带着点相识已久才有的熟稔。 两人都是宽肩窄腰,一个玉树临风,一个英气逼人,看起来竟然相配得很。 卫朝华正跟人说话,卫邵歌静立在一边,恭敬听着,神情自若。 手上力道却几乎要把酒杯捏断。 然后他收回了视线。 这事儿该完。 他脑子清醒得很,知道再看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不痛快,而于事无补。况且……笑成其实和对方并没有什么,只是……只是熟一点罢了。 可是马上就有另外一个声音提醒他,“笑成还从来没对身边哪个朋友这么放开过。”虽然离得有些距离,卫邵歌却一眼就看出了笑成放松的神态。那时只在他面前才有的。 卫邵歌皱眉,他觉得脑子里这些不受控制冒出来的念头全都和他拧着,非要让他不痛快。 你必须控制自己。 他对自己说,然后微微屏了口气,片刻,慢慢呼出来。 然后他抬头。 他一抬头,就看见笑成突然倾身过去,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 这本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这种场合往往也是绝佳的交换消息,商定合作的时机,有些话不方便被其他人知道的时候,往往就这样靠近些。 真心算不得什么。 但笑成却不会的。 除了自己,他丝毫不愿意和另外任何一个人那么亲近,这曾让卫邵歌很有成就。现在却不是了。 一瞬间,他胸腔里关在笼子里那团黑红的蛰伏的躁动正在,火光暴涨,几乎要冲出他的身体—— 却在下一瞬间,突然被一倾冰水浇灭。 他突然想起笑成曾经说过一个人。 还有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不是他。” 第90章 大厅里古朴厚重,却别有一番富丽,周家世代清贵,尽显无遗。 透明晶莹的酒杯被端起来,朝卫朝华身侧比了一下—— “这是邵歌吧?” 卫朝华一侧眼,随即重重“嗯”了一声,“我儿子,今年大四,明年要毕业了。” 卫朝华的重声一钻进耳朵里,卫邵歌目光随即一凝,从容微笑道,“张叔叔,我常常听父亲提到您,说这两年s市发展迅速,都是得益于千年发改会上您那两项政策,我正想向您请教呢。” 张建国立刻“哦”了一声,提起了兴趣,“还在读书吧?知道挺多的。我记得你爸爸说过你学的是医学?怎么对这个还有兴趣?” 卫邵歌恭敬道,“是学医的,不过我平时也关注社会问题,最近写的一篇论文就和这个有关系,正发愁找不到第一手资料,结果今天就见到您了。” 张建国挺高兴,卫邵歌提到的那两项政策,当初就是他力排众议搞出来的,这几年s市发展不错,他很是得意,就不禁和卫邵歌多说了两句。 说完又意有所指的上下打量了一遍卫邵歌,转而对卫朝华道,“老卫儿子教育的不错啊,一般人可没有你这个水准。”等卫朝华谦虚了两句,他又话锋一转,“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那个事情你也听说了吧,在医院闹事得两父母让人无语得很,那个受伤的学生好像也还是s大的?” 这事儿可敏感得很,卫朝华当然听明白了对方打探的意思。却随便一带把话头带到了一边,虽然他和张建国是这么多年得关系,这事却也不方便说出来。 当然他转过的话题也是张建国关心的,两人仍旧相谈甚欢。 卫邵歌目光一敛,微微后退了半步。 停顿几秒,终于还是又把目光转到了之前的方向。 才仅仅两句话的功夫,刚才还在那说话的人就完全没有了踪迹。 “邵歌?”卫朝华目光一转过来,脸色就有些不好,“你张叔叔说话,你可要好好听着,抓紧机会学习,这还要我提醒你!” 卫邵歌神情谦逊,连忙道,“这是肯定的,我正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张叔叔呢。” 张建国随即笑道,“老卫你对儿子教育也太严格了,也难怪邵歌这么优秀。我家那个无法无天的,早知道就应该到你这里取取经,不过现在教训怕也来不及了。” 卫朝华摇头,跟他开了句玩笑,倒是不再盯着卫邵歌了。 时间一到,现场灯光突然明亮起来,周老爷子的小儿子周君诚亲自担任主持,走上台开始致辞。他风度极好,话说的滴水不漏,显出一副十分沉稳干练的样子。周君诚大哥周子松则扶着周老爷子入场,大厅厅里安安静静的。 周家主人说话的功夫,马上就有佣人上来撤下了两排长桌和上面的自助茶点,在众人身后摆上红木的四脚圆桌,铺上压着金边的米白色桌布,餐具茶具流水似的安置上去。 周君诚说完就请各位入座,周老爷子极为讲究礼数,亲自给在场的来宾敬酒。 马上刚刚坐下的不少人复又站了起来。 一边是讲究礼数,一边是客气不敢,来来回回折腾着。 卫邵歌目光一边不着痕迹在全场过滤了一遍,竟然没有看到笑成和那个什么华天总裁的影子。 周老爷子亲自敬酒竟然都不出现? 难不成是叙旧去了? 他发出一声自己都不知道意义的冷笑,又立刻收敛了,右手却握成了拳头,然后极轻极轻桌面上—— 铺着洁白桌布的红木桌面,则微微一震。 宴会上周老爷子也仅仅只露了一面,就被周子松扶着拐了出去。其实周老爷子身体健朗得很,扶着什么得不过是做做样子,走了两步就不耐烦周子松慢腾腾得步调,直接一抽胳膊,把人赶走了。 他自己绕过几重走廊,绕到了后面一个和小客厅连着的小院子里。 里面也简单摆了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 而且这两个人都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疏影横斜,花木拂动,偶有几声虫鸣。 院子里就安静得不行了。偏偏笑成还端坐着,敛目凝神,没有丝毫反应。 蒋郭泽心里千抓百挠,接二连三升上来好几个念头,只是碍着这是人家的地盘,不好开口和笑成交流一番,神情略微有些着急不安。他确实料到今晚上会有“特殊节目”,却也没想到周家会摆出这么一副“密谈”的架势,把他们请过来。蒋郭泽想不明白,他们和周家有什么合作或是交易的可能? 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却没一个令人信服。 周家一门军政,就只有小儿子周君诚一个下海经商,且已经在商场打下了名号。他们如今虽然有了些成就,但和周君诚相比,仍旧差距极大。 难不成还真是因为……森宇的事? 突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蒋郭泽立刻坐直了身,笑成却比他更先一步站了起来,蒋郭泽也马上反应过来,跟着站起来。 竟然……果然是周老爷子。 蒋郭泽心思远不如笑成沉稳,他家里在港岛也是数一数二,但港岛的数一数二怎么可能和大陆相比? 周家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素来低调,却实打实的操控着许多事情上的话语权。蒋郭泽目光一和周老爷子眼睛对上,浑身就是一凛。 周顾国军人出身,戎马一生,掌权这么些年,举手投足都是杀伐果断,目光无锋,但就这么一扫过来,就让蒋郭泽从头到脚凉了个干脆彻底。 他顿时就想提醒笑成不要急着开口。然而还没等他动作,周顾国就当先说话了,语气倒是蛮温和,让他们坐。 周顾国没想着为难他们两,身为周氏掌门,要和人商量合作还没有为难的必要。况且就刚才那么一下子,他都看得清楚了,心里也有了数。 院子里天色有些暗,周顾国坐下之后,见笑成和蒋郭泽也都坐下了,才看过去—— “笑成啊,你是b市人?笑这姓挺少见的,我知道你父亲是肿瘤专家,给国家医学进步作出了不少贡献,我个人很佩服他……” 光线黯淡之中,蒋郭泽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周顾国声音就是一顿,到他这个位置,已经很少有人敢这样打断他说话。甚至小一辈的,在他讲话的时候都是屏着呼吸的,因此他一时竟然有些拿不准这是……还是真只是嗓子不舒服? 蒋郭泽心里也挺尴尬,不过他语气仍旧若无其事,自然而然的符合道,“笑成,我也非常敬佩你父亲。” 他就说这么一句就收敛声息了。 周顾国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他刚刚这番话完全是对着蒋郭泽说的,不过也就是微微一愣,他就坦然让人把院子里的灯打开,等于是变相承认自己看差眼了。 其实他虽然见过他们两人的照片资料,印象并不深刻。刚刚把蒋郭泽认成笑成,完全是通过他们那短短片刻的表现来判断的。蒋郭泽出身不凡,又在港岛打拼几年,能力不低,阅历不浅。而笑成才大学在读,就算这两年搞出了什么机织缂丝,在周顾国眼里也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因此先入为主的认为之前截击森宇也是蒋郭泽主导,且两人之间,笑成也肯定是冲动浮躁的那一个。 他习惯于把要紧的话押后再说,跟笑成这两句不过是铺垫寒暄,本来下一句就要转到正事上的,结果被蒋郭泽打断,不然就真有些不好了。 周顾国大风大浪经的多了,当然不至于因为这就有什么尴尬。只是这么一下子,他立时就意识到,之前仅凭资料就对两人建立的判断恐怕要全部推翻——尤其是笑成。 单就这一份沉稳的心性,就让他出乎预料。 周顾国目光落在对方微敛的目光上。 看来他之前的念头,说不准还真有可能。只是对象要换一个了。 院子里四角的四盏小伞灯全都亮了起来,周顾国直接越过了寒暄试探的缓环节,开门见山的,“景家要吃了艾氏?” 笑成心里微微一惊。 却不发一语。 周顾国也并不是要听什么回应。端起茶盏徐徐呷了一口,继续道,“艾氏也算是瘦死的骆驼,景家那小子雄心勃勃,但也要有个好牙口。” 这两句话像是两块石头,接连砸在他心上。 周家果然是对最近景氏暗中的鲸吞蚕食意犹未尽。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只是周顾国这个语气……分明是早已有了打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一个念头快速的从心头掠过。 笑成突然紧张起来,心跳也越跳越快。像是浑身的血液从脚底板抽出涌上头顶。让他心头火热而手脚发凉。 但他神情仍然镇定,语气仍旧平稳,“周老说的不错,艾氏家大业大,这两年也不光是缩于一隅。不光是大陆,国外好多地方都安置了产业。” 蒋郭泽这次一声不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笑成真是好大胆子! 院子里几声虫叫。 周顾国意义不甚明了的“唔”了声,却着实有了兴趣,他本身是因为景俊辰最近扩张太快,想要阻一阻景氏的劲头。此消彼长,这次调动,郑家得了不少好处,陈家又历来是最末,只有景家,本来是被周家压着一头的,现在竟有了反超的势头。 牵一发而动全身,周顾国不得不顾着周家上上下下这些人的切乎之利。 他本来也并非想从中渔利,毕竟这次的事情景家走了上面的路子,早已疏通妥当。其他人没早一步看出其中的甜头,也只能怪自己。但是笑成这一句,却分明是在告诉他,艾氏是快肥肉,而这块肥肉,还有许多景家咬不到的地方。 只是笑成说了这么一句,也不说了,径自敛目端着茶杯,丝毫不见急躁不耐,就等周顾国开口。 这份心境沉稳,周顾国也不能不暗叹一下。 不过他没想到,对方这么“拿乔”不光是“拿乔”。 这个叫“笑成”的,年纪轻轻,胆子却不小,竟真敢开出这样的价来—— 五五平开。 周老爷子敬完酒一走,场面就放松下来。周子松和周君诚留下待客,摆着中餐一道都是为了敬酒方便。那边周顾国一走,周家很快就把桌子撤了。反正也没几个人来这里是真正为了吃饭的。 等卫朝华和人说话的功夫,卫邵歌无声无息溜了出来。 前院里这时反而冷清无人。 月色如瀑如幕。 他目光来回转了一圈,走出来几步,走到一个晦暗不明的小角落里,随手松了松领带。 他其实挺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就像他不愿意进体制,也对金融不感兴趣。当然这不代表他不能应付,相反,他不带得心应手而且如鱼得水。 大厅里开着空调没什么感情,一出来却闷热得不行,明明都已经入秋了。 卫邵歌手摸进口袋里,当然不可能摸到烟什么的。他不舒服的动了动脖子,觉得领子有点咯。伸手调整了一下,他肩膀一沉呼出一口气。 没几天就要去英国。一切都联系好了,世界top前五的医学院,威廉姆斯热情恳切的推荐信和他自己发表的几篇高影响因子的论文以及几个课题的研究成果,给他了特别待遇。校方表示,他可以直接入学,而不必等到明年。 第一个学期开始已经一个多月,他到了英国之后会非常忙碌,必须在半个月之内把前面拉下的课程补上,否则无法参加某些课程的其中考试。他还必须申请参加至少三个专项课题,然后在第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发表至少一篇有学术价值的报告,并且选择自己未来一年的研究方向。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零零碎碎又不得不解决的事务性问题。 然后呢? 卫邵歌仰头,觉得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人生的轨迹。 他会就读于世界顶级的医学院,这完全出自他个人的意志,不顾他父亲和舅舅的反对,他选择了自己的事业。 他很可能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学校期间就取得非常有价值的研究成果,接受专业杂志采访,被享誉世界的专家学者青睐。毕业之后则会在段时间内成为业内顶级的专家,或者加入某个重点实验室,但这也只是一时的,很快他就会独立出来,成立自己的实验室研究所。 有生之年做出一两个改变人类医学史的重要发现,然后名留史册? 卫邵歌没忍住噗的笑了一声—— 这也只是想想。 并不意味着什么。 有可能的是,几年之后,在需要的时候,他就必须中断学业回国,承担某些与生俱来的责任,尤其在你这些年都从中受益。 卫邵歌是独生子,却从来没被娇惯过。他亲生母亲去世太早,那几年家里变故频繁,卫朝华那里有心思顾及他。卫邵歌也承认自己有时候难以控制……自我……和情绪,但那只是有时候。 绝大多数的时间,他还是理智清醒得很。 就好比现在,他已经能够将自己心里的意愿搁置在一边,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 他必须要去英国,不光是因为家里的安排。 还因为,他必须要去接受治疗。 宁坤的声音“嗡”的一声响起在耳朵里。 他厌恶的皱了皱眉,忍不住摇了下头。 不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突然站直,快速整理了下领带和袖子。 然而随之传来的声音让他一时间停顿在原地。 那时非常熟悉,又带着点陌生感的声音。 “郭泽,怎么不说话了?” 因为那个人在对他说话的时候,从来不会是这样的亲近却又带着距离的语气。这个认知让他有那么点……小高兴。 蒋郭泽这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想要来支烟的冲动,他脚步一停,扭头一个劲看着笑成,半天终于蹦出一句,“我……你……你特么再玩这个能提前给我打个招呼吗?奶奶的刚心脏都差点不动了。” 笑成安静了两秒,“噗”一声笑了。 他仰头又闷笑了几声,蒋郭泽简直太逗了,从来都是一个脏字都不说的,这次竟然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这会心情极好,笑成主动拍了下对方肩膀,玩笑道,“说了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指着你刚才那个表情笑半年呢。” 蒋郭泽顿时怒了,作势要揍他,不过被笑成一拧胳膊就又顺势放下了。然后跟着也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他忍不住压低声音,“你真行!跟周老爷子都能讨价还价那么利索!” “别说的跟菜市场买菜似的。”笑成嫌弃了一句,掏出手机,“我们这会儿直接走也行。”他意思是现在没必要再呆着了,不如回去想想计划,着手准备。 结果就听到蒋郭泽一句,“就这么回了?” “你还有事?” 听到笑成这么问,蒋郭泽立时打量了笑成一下,“那位欧总……我记得你说正符合你的口味。” 这明明是蒋郭泽自己说的,却偏偏要安在笑成头上。 不过笑成也没反驳,故意道,“行,你倒是提醒我了,我现在就进去约他。” “哎哎,”蒋郭泽连忙拦住,有点惊吓,“你说真的?” 笑成本来就做个样子,顺势停住了,玩笑道,“至少也要个电话吧?” 蒋郭泽看了他两眼,“我记着你好像有男朋友……”他这话说的慢吞吞的,倒不是指责的意思,纯粹是捉摸不透笑成的意思。 试探来着。 秋虫不死,夜凉如水。 笑成嘴角挂着的玩笑忽的就一僵。 声音突然就落下来,落在地上,落到看不见的地方。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没意思。” 第91章 过去的事? 这是……分手了? 蒋郭泽目光转了一圈。 笑成明显是不想深谈,他自然不会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倒也不开他玩笑了,“行,那我们走吧。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去工作?西街那家铁板烧怎么样?” “这种路边摊我以为你都看不上眼。” “哪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呗,我没那么讲究。” “行,我也有点饿……” 笑成才说了一句,就有人叫了他一句—— “笑成?” 一转头,卫邵歌正走过来,月色之下芝兰玉树一般,笑容热情好看,“刚就看见你了。” 蒋郭泽心道说曹操曹操到,立刻扭头看了眼笑成,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笑成神色自然得很,甚至还带上点笑,主动迈了一步上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我还以为早上你出门之后再都见不到你了。”他走近了几步,却又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仿佛是极亲密的朋友,低声问道,“还没来得及问,你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卫邵歌说着,把一只手放进口袋,嘴角上翘了一下,又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了。 早上的时候,笑成虽然克制隐忍,却还是明明白白流露出怒气。而现在,在对方神态语气里已经找不到一丝异样。 蒋郭泽也感觉到气氛不太对,一耸肩膀,说了声,“我在车里等你。”就转身先走了。 笑成点头,给他随便挥了下手,看着卫邵歌轻轻一笑,“我记得你是要去英国。” 卫邵歌“嗯”了一声。他目光还是专注的落在对方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当然了,他知道这种平静还会暂时存在一段时间,只要对方这么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而不是和别人相谈甚欢的话。 笑成似乎是还想说点什么,看了眼四周,提议道,“走,我们去那边。” 卫邵歌无可无不可。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但同样也明亮坦荡,只有这么个角落种了几株木棉,添了一道矮墙,留下一摊阴影。 他视线微微漂移着,却没有离开对方的身体。月光好像浓稠得像是透明的奶昔,又或者是软化了的水晶,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也有点呼不上气。 “定得哪一天走?” “就这两天。” 他听见自己声音平稳冷静。 然后叮叮当当的安静了一会,隐约的大厅里传来宴会的声音也很快像是雾气一样消散了。 对方清清楚楚的一声轻叹。 “你一个人在英国……想必家里已经打点好了。不过异国他乡,也要自己多注意。本来想送送你,但我这两天就要回b市,大概赶不上了。我觉得你选择出国挺对的,国内现状就是这样,想要深造迟早要出去……” 笑成转身靠在墙上,双腿交错,仰头看了眼墨蓝的天,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实话,做为一个商人,我确实不很明白宁坤这事的弯弯绕绕,还有你家里安排你出国‘避一避’是几个意思。不过这两天‘医闹’的风波也快要定一定了。” 他最后一句压了压声调,有几分暗示的意思。 却不知道卫邵歌听没有听出来。 那个人专注的看着他,目光深黑清亮,又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这让笑成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或许他从来都没弄明白过。 这个念头让他脸色淡了下来。或许他根本没必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毕竟都玩腻了,何必画蛇添足。 笑成摇了摇头,腿一收站直了,“郭泽还在等我,我先——”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猛然压住了肩膀。重重推到身后的墙壁上,然后一偏头吻了上来。 笑成条件反射让了让,对方的嘴唇就擦着侧脸滑了过去,落在侧脸、腮后、脖颈……不断向下。 然后突然被反扣住双臂,一个旋身,“砰”一声闷响,卫邵歌被死死定在了墙上。 两人位置掉了个过。 “你发什么疯?” 笑成倾身过去,低声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沉怒不愉。 呵,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真是大少爷随心所欲惯了吗? 卫邵歌肩膀一动,用了个巧劲儿抽出一只胳膊,然后快速揪住了笑成的领子。用力拉近,四目相对。 一时相持不下。 “松手。”笑成低低斥了一声。 结果突然响起卫邵歌一声轻笑,变本加厉,伸着脑袋凑过来咬他嘴巴。同时伸手插到了他的头发里,狠狠揪住,用力按向自己。 笑成不耐烦的躲了一下,“你干什么。” 卫邵歌盯着他看了半天,就着被人擒住的情况下,依旧自然而然的一笑,“怎么,goodbyekiss都不肯给一个?未免也太小气了?” 他说的漫不经心,但只有他心里知道,他身体里翻涌着怎样冷怒,极度的破坏以及占有的欲望。 dbyekiss? 笑成忍不住笑了一声,听不出多余的意思。 他动动脖子,脱开一些距离。 卫邵歌眼睛里倒映着不知道是灯光还是星光,亮亮的非常好看。 唇肉浅薄,唇线优雅,又总是噙着愉悦,阳光,笑,和热,让人想要情不自禁吻上去,从中获得力量与勇气。 至少他是如此。 但他又并不甘心。 在他心里最隐秘的地方,亲吻对他而言有另外一重,与离开与结束与告别斩不断的联系。当然事实确实如此。 只除了他不甘心。 但这又能怎么样? 没意思。 笑成眉峰轻轻一簇,又随之舒展。 他总想着要一个不相同的结局,但如果过分强求其中之一,很可能会因此损失掉另外的九十九。 宴会谈笑声,音乐声,叮叮当当说不出怎么发出的声,以水晶一样的月光为介质,迅速的钻进他耳朵里。 艾氏已经被鲸吞蚕食了三分之一,但是还有很多海外业务是景俊辰不熟悉也没有余力伸手的,他已经和周顾国达成了协议,五五分成,以他们公司的名义,背后借助周氏之力。 法国服装巨头奥特兰派遣的高级代表已经到达s市,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会签订修正过的深入合作协议。民族样式的服装风潮已经渐渐在国际上兴起,而针织刺绣这种东方样式,也开始不断出现在多位设计师的设计之中。一旦和奥特兰签下合约,他马上就要考虑厂子的扩建。或者是产业基地的建立。机织缂丝大有可为。 而手里持有的证券基金期货,也必须亲力亲为,这段时间时机正好,只操作得当,就能大赚一笔。这本来是作为稳健性投资来做,目的是保本,但现在他已经准备脱手。和蒋郭泽筹办的国际物流公司已经开始上线,正需要大笔的资金注入。 他要做的事很多。 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 未来的一切一切,才刚刚露出他真正的面目。 得失已定。 他这么想着,突然靠近对方。 毕竟已经不同了。 曾经那次是在宿舍里,他提着外卖的盒子用钥匙打开门。对方直起腰,手里捡了两个明黄的网球丢在双肩球包里。正好回头就看见他,他们四目相对。 收拾好的拖箱和几个封好的纸箱子放在脚边。 卫邵歌“啊”了一声,捋了下头发,笑容阳光,“笑成!”又说,“我收拾东西,用了下你桌子。”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桌子上也堆了几个纸箱。 “没事。”他把手里的外卖找了个地方放着,挽起袖子走过去,“还有没弄好的不?要我干点什么?” “不用……”卫邵歌随口客气了一句,笑成已经主动接手了,把柜子顶上的东西取下来,收进最后一个箱子里。他动作迅速,三两下就把最后一个装箱打包了。 卫邵歌递瓶可乐递过去,“噗嗤”一声,自己也开了一瓶,玩笑道,“这么积极,该不会早就盼着我走呢?” 他把易拉罐放在一边,走到水池前洗手,语气平静的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然后对方突然就安静了。 原本心照不讯,突然一览无余。 他洗完手又抹了把脸,一转身差点和人撞上。 卫邵歌认真的看着他,“对不住。” 笑成表情还算自然,从他身侧走过去,玩笑道,“别啊,来点实际的。” 然后他被人拉了下肩膀,温凉柔软到不真实的某种触感落了下来,一触即收。 “再见。” “再见。” 在两人之间只剩下最后一丝距离的时候,笑成轻轻说了一声,然后偏头吻上了他的嘴角,然后就换到嘴唇上。 说不出的柔软,让他心底微微一颤。 但马上的,他直起了身。 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再见。” 依着蒋郭泽的意思,他们最好是好好大吃大喝一顿,然后去会所找点乐子,庆祝今晚初战告捷。结果提议才说了一半就被无情的驳回了。 笑成的理由很简单,他不放心舒雁,要尽快赶回b市,他们必须在这两天确定好初步方案,时间紧迫。 蒋郭泽当然没法不同意。他虽然爱玩爱乐,做事却非常稳妥。他们一夜没睡,整整用了一晚上时间,敲定了大致脉络。他决定要亲自回一趟港岛,确定艾氏一些海外业务的分布。港岛和大陆的信息隔离还很严重,这件事关系很大,他必须要亲自回去一趟才稳妥。 晨光熹微之时,蒋郭泽已经坐上了飞往港岛飞机。 笑成则发送了一封约见奥特兰负责人的邮件。抽出一根烟在手里转着,坐在酒店的大床上。但是很快,那支烟在他指间折成两段,被丢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 卫邵歌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已经醒来了多长时间。 突然,他狠狠一闭眼睛。 嘴唇轻轻颤抖起来。 他伸出食指狠狠一压嘴唇,突然翻身坐起来。白色的蚕丝薄被从赤裸的胸膛上滑落下来。 卧室已经没有最开始整洁明朗的样子,地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大大小小纸箱。有的已经打包好,有的还张开着。 他掀开被子站起来,踢开脚边几个箱子走进了浴室。 然后—— “砰!砰!砰!” 连续几声沉闷又心惊肉跳的巨响。 接着—— “哗啦!” 尖锐刺耳的声音。 “咣当”一声。 什么被丢在地上,溅起零零碎碎的玻璃渣。 镜子,玻璃,瓶瓶罐罐,碎成一地。 卫邵歌呼吸还有些不稳,神情之中平静和破碎杂糅在一起,像是搅了玻璃渣的糖昔。然而无法自控的狂躁很快将这一切都融化在一起,只有不受控制颤抖着的小拇指泄露出一丝丝端倪,但这马上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掀开嵌在墙里的收纳柜,里面是高高低低罗列着的药剂瓶,有透明有不透明,有大有小,一部分上面印着外文,另一部分则干脆什么都没有。 他翻出一袋医用注射器,右手在两支药剂之间晃动了一下,最终落在了贴着红底黑色标识的上面。敲碎,吸进注射器。 然后面不改色,扎进了右臂之中。 狠狠推了下去。 几分钟之后,他平静的走出浴室,从柜子里取出衣服换上。继续昨晚上没有完成的整理。卫邵歌动作很快,也很有条理。很快就剩下最后一个箱子。 他把几本书叠在一起,正要放进去,右臂突然抽了一下,最顶上的一本就滑落下去,跌在地上。 他捡起啦重新放回箱子里,只扫了一眼—— 然后像是被灼伤一般,迅速收回了视线。 第92章 “妈,你不要着急,她又不会跑了。” 舒雁从笑成手里抽出胳膊,瞥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就算我们是帮忙,也不能让人家等着你,这不礼貌,而且了,谁没有个求人的时候。” “哎,说的不是这个,这路不好走,摔了怎么办?”笑成快走两步,又把她胳膊搀住,“明明我一个人来就行,你非要自己来。我是说不过你。” 这是条正在翻新的小巷子,地上原本“人”字型形铺的砖块有好些都翻上来了,中间又夹杂着乱石碎砾,舒雁又穿的高跟鞋,一高一低的很不好走。就这样她还非不爱笑成扶着。说扶着扶着都把自己扶老了。 自从出院之后,她自己把自己在卧室里关了两天,终于想通。笑成当时刚刚从s市赶回来,把舒雁接回家,他妈就进了卧室,反锁了门,把他吓得不轻。幸好一天三顿还肯出来吃饭,不然他恐怕真要报警了。舒雁本来是不显老的,但这半年突逢大变,她脸上也终于显出老态,经此一事整个人都变了不少。她辞了作协的工作,又推掉了绝大部分约稿,从专注事业的女强人变成了一个温和的老太太。 而且她开始关注慈善和公共医疗,用自己和笑康多年的积蓄设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专门救助绝症家庭。笑成很支持,也添了一笔钱进去,并且以后每年都会划一笔款子捐给基金会。 舒雁开始还不答应,她现在还不知道笑成生意做到什么程度,总觉得还是筚路蓝缕的创业之初,不想让儿子太辛苦。舒雁又很体贴,怕说出来削了笑成面子,就只说是不需要。笑成不知道她是这个心思,说了又说,最后把笑康搬出来,才算让她答应。 现在基金会成立还没多长时间,舒雁已经联系资助了十几个家庭。只是舒雁从来没有做慈善的经验,基金会又是刚刚成立,流程不够完善,很容易就遇上骗子。舒雁这会身上真看不出曾经一个人作为战地记者独闯尼泊尔的杀伐果断的劲儿,真跟一般老太太一样,笑成说什么要她加强资质审核,她就心软的不行,说这一家的孩子还要上大学,那一家丈夫残疾无力工作。等到真被骗了两次,她也才终于有了点防备之心。 笑成也是没想到舒雁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印象中自己母亲一向是外柔内刚的,现在看起来,有些变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刚刚出院,看到舒雁精神恢复过来,愿意自己做些事,他当时放心了不少。只是真等基金会操办起来,他又不放心了。 这一个多月都呆在b市。 不过他一直和蒋郭泽保持着联系,和周氏合作基本交给蒋郭泽负责,他最近常常在港岛和s市之间来回飞。而国际物流公司的筹备,则是笑成在负责。他们的风投公司陆陆续续招了不少人,但和他们项目的规模相比,仍旧很不匹配。 而在境外最近正推进的工作也遇到了许多困难,当地司法部门,公会,企业联盟,都还尚未疏通,举步维艰。虽然这时候对于外来资本注入政策上还是比较优惠,但当地的一些潜规则却绊住了他们。笑成也考虑过寻找一个境外合作者。以他们的计划,势必要一个业界巨头,甚至跨国公司,才能满足日后发展的野心。 但在如今刚刚起步的状态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即使有这样的企业伸出橄榄枝,也得小心不要被生吞活剥咽下去。 如果舒雁这边情况再好一点,笑成就准备亲自去美国跑一趟。他一边扶着舒雁,脑子里同时想着公司扩招的事。随着事业扩展,人手也越来越不够,尤其是蒋郭泽最近忙艾氏海外资产的清算,他就感觉到了直观的压力。 或者他应该另外成立一家公司,把物流这一块独立出来,虽然国内子公司现在建立起来也只是一个空壳子,但可以和总公司先并在一起,负责海外业务,也方便日后发展。 正这么想着,手背就被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 笑成一抬头已经走到楼道口了,这还是八十年代那种筒子楼,这块地没多久就要拆的。如果他在b市能有些人脉,说不得就要拿下来。舒雁那个基金会前几天一个通过初步筛选的申请人就住在这里。本来复核不需要她亲自来的,但是这家情况有些特殊,笑成没劝住她,只好陪着一起过来了。 楼道很狭窄,感觉只有一米多一点,进到里面最深处折过去才是楼梯,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电梯。这家人住五楼,舒老太太一辈子端庄优雅,出门必然要换高跟鞋妆容得体,这种地方真是头一回来。楼梯两边墙壁上都是深黑的污渍,扶手也是水泥的,上面沾着不太干净的东西。地面黑咕隆咚看不出有什么,但走几级就一个凹陷,幸好有笑成扶着。 每一层墙壁上都掏着一个四方形的洞。上面积着一层灰,有的放了点小孩的玩具车轮,糖纸什么的。 笑成琢磨了一下没想明白是干什么用的。 五楼已经是顶层了,他们数着门找到那一家。门上贴着个福字,不过已经很有些年头,除了门把之外,整个门板上都积着一层黑泥一样的污渍,舒雁目瞪口呆,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敲门。但也更加心软了。 笑成干脆直接拍了拍门,看老太太这个样子,他更加不放心了。这才是看了眼居住环境,都没进门都就明显已经想同意了,这也不能看人家可怜一点就给派钱吧,慈善也不是这么做的。 他清清嗓子,“你好,请问李女士在吗?” 同时心里转过个念头,以后绝对不能让他妈一个人过来做什么复核回访,想想他都提心吊胆。 门里面应了一声,马上有个人过来开门。 一开门笑成就一愣。 怎么是个外国人? 而且,好像还不是一般的外国人…… 笑成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这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随便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衬衫扣子解开好几颗,脖子上掉出来一个黑色的石头挂坠,牛仔裤则挽到小腿上。手腕上戴了个表,除此之外也没别的装饰。但就他这一身的行头,少说也要上万欧元。要不是因为生意的缘故,对奢侈品牌有点了解,他肯定也分辨不出来。 笑成心里有些奇怪,客气问了一句,“你好,请问李女士在吗?” 那个外国人盯着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他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妇女一边脱围裙一边走过来,那个外国人见状让到一边,她看见笑成和舒雁,表情有些紧张,试探道,“你们是……?” 舒雁笑了笑,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又给对方看了他们的证明,那个李女士就把他们让了进去。 房子也就二十平,没有厕所,一进去右手边就是厨房,再进去一点是一个小客厅,只放了张旧沙发,连桌子都没摆。左手边应该是个卧室,现在门开着,但挂着门帘,看不见里面。 他们进来之后,李女士就请他们在沙发上坐。这个家里并不是舒雁想象的贫穷但整洁的样子。贫穷常常和无序,混乱,不洁,有着甩不开的联系。老太太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一点,站在沙发跟前半天没坐下。 那个女人愣了一会,也意识到什么,马上进去房子取了一卷卫生纸出来,也没说什么,就扯了卫生纸铺在沙发上。笑成这心里一叹,连忙让舒雁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不让人家再给自己铺卫生纸什么的。 他心里有点抱歉,那个外国人进来之后也坐在沙发对方一张椅子上,他看了一眼,有心转移话题,就问李女士,“这位是你们家的朋友吗?” 笑成这么一问,她就有点紧张,被笑成安慰了几句仍旧没有放松,连忙给他们解释道,这个外国人也是一个国际公益组织的成员,他儿子读高中,上电脑课的时候乱发了一个救助申请,没想到没多久就有人联系他们,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次,让他们填各种表什么的。好多表都是外文,她也不敢填,怕被骗,但又怕错过了机会,但是如果这边能通过她马上就拒绝对方。 笑成看了眼那个外国人,奇怪的发现对方一直在看他,他友好的笑了笑,用英语问对方“能不能说中文”。对方眼睛一亮,说了个“no”。 笑成又和那个李女士沟通了几句,才知道一起来的另外几个人先走了,这个外国人是留下的“义工”什么的,她其实特别不愿意,怕人说闲话,但又不敢拒绝,加上沟通不便,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这一家男主人工地上受了工伤,一直拖着没治好,没了收入,且无底洞一样往进吸钱。家里儿子又要上大学,她一个人做了五份工,还要照顾丈夫,已经撑不下去了。 舒雁当时看了这个情况心里就很不忍,现在看来实际样子,心里已经决定要帮助他们。她说话温温柔柔,看起来又很和善,很快就和对方聊起来。 笑成也不插口,就在一边听。 随意转头打量屋子,刚好又撞上那个外国人的视线,对方竟然还在看他。这就让笑成有些不舒服了。 这会那个李女士带舒雁去里面和她丈夫说话,外面小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笑成语气冷淡,“先生,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对方“哦”了声,突然站起来,把一张名片递过来,“请千万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恶意,能和你认识一下吗?” 客厅里空间本来就小,对方一站起来就显得很压迫,笑成接过名片也站了起来,扫了一眼,上面并不是英语,像是法语或者西班牙语。对方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发音有些奇怪,语速又快,笑成就听懂了七七八八。大概是音乐,建筑,绘画,雕刻,间或问他对一些艺术流派的看法。 他也就客气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心里却想据说欧洲人对艺术无比热情,这次终于耳听为实了。 等舒雁和人家说完出来,又和李女士说让她在家里等消息,三到五天就有通知。李女士生怕错过机会,自然是千恩万谢,抓着舒雁的手半天不放。舒雁安慰了半天,对方又把他们两送到门口。 下楼的时候依旧是磕磕绊绊的,楼道里采光不好,又没有灯什么的,笑成就一直紧紧扶着,舒雁就跟他说,她已经决定通过这一家了。笑成自然不会反对什么的。 等他们走到停车的地方,重新坐上车,舒雁还在不停的感叹这家人多不容易。刚好笑成手机响起来,他一边“嗯啊”的应着发动了车子,一边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接起手机—— “郭泽,那边情况怎么样?” “以我现在这个语气,你觉得呢?” “呦,看来不错嘛,艾氏现在也没剩下多少了吧。” 电话里传来几声笑。 蒋郭泽推门而出,下到街道上,左右看了看,走到路边等车,“四分之一吧,景俊辰动作太快了,我都觉得可怕,海外业务要不是提前有所准备,恐怕都抢不过人家。我看景家这几年要起来了……其实我跟你打电话不是说这个。” “哦?” 笑成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难道还有一个好消息?” “算不上吧。”蒋郭泽伸手招了辆出租车,结果是人家比了个交班的手势没停,他就收回胳膊,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你不是让我帮忙查你同学他父母么,我拿到证据了,不光是他父母被买通的,还有对方几位贿选的几份表单。都给你传了过去,你看一下,要不要给人家做顺水人情,你自己决定。” “叭叭”两声喇叭,舒雁叫了一声,笑成一看发现已经绿灯了,开动了车子,同时声音也淡了下来,却还是玩笑道,“你这说的……好像我在做什么赔本生意一样。” “难道不是么?我们都和周家搭上线了,卫朝华又还有什么用,费这些心思给人家帮忙,一看就是居心不良啊,讨好岳父什么的——” “得!”笑成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举手之劳,你别说的这么深不可测,我没别的意思,你也知道。” 最后几个字有那么点意犹未尽。 蒋郭泽见好就收,不再说了,刚好有个出租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他一边坐在副驾驶上,一边给电话说,“好好,这一档事就算完了,等一会我到s——” “滴滴滴……”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笑成按了按耳机,又看了眼手机。马上拨了过去。 那边传来“已关机”的提示音。 这是……手机没电了?笑成眉头蹙起。 而另外一边,蒋郭泽的手机被拔下了电池,孤零零躺在出租车后座上。 而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则从后座伸出来,顶在他脑袋上。 第93章 把舒雁送回家之后,笑成又给蒋郭泽打了个电话,仍然是已关机。这让他越想越不对。让助理把下午安排的事取消了,抓了外套就出门。 本来他和景俊辰还算相熟,虽然在缂丝厂越做越大的时候,景氏也动过吞并的心思,但没有成功。不过在这次之后,笑成和景氏之间来往就渐渐淡了,而他们这次的项目,又和景氏的利益有冲突。 其实不光是景氏,嗅到了风吹草动,想从艾氏大厦将倾之中分一杯羹的,远不止景氏一家。只是在周家保驾护航之下,即使有人虎视眈眈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伸手罢了。 但如果是在港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欲熏心,能做出什么事可真说不定。尤其蒋郭泽看似精明,但做事果狠,十分不留后路,说不得早就得罪了什么人了。 笑成下楼之后跳上车子,直接开向机场。同时打电话联系留在港岛那边两个缂丝厂负责人,让他们先发动人手,找一下蒋郭泽下落,他自己尽快也会赶过去。 车子一路飚速,冲上高速路后,他渐渐冷静下来,第一蒋郭泽不一定真出了事。第二即使真出了事他现在赶过去也未必是是最好的办法。 他在港岛没有什么可以借助的力量,更不认识什么……人! 突然,他一打方向盘转到了高速路出口上开了下去。 一辆深蓝色轿车在后视镜里一闪而过。笑成嘴唇紧绷,立时加速。在下一个路口右转,身后跟着的那辆车子也跟着右转。 果然是跟着他的。 笑成给助理拨出电话,让他给自己约周少,说他马上就到。 松了松手指,又重新握紧方向盘。 陡然加速,车子飞速窜了出去。 窗外的建筑飞速的后退着,不断变低变矮,车子越开越偏,路两边渐渐出现了一些棚户,显出人烟稀少的样子。蒋郭泽从小在港岛长大,却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种地方。这两人挟持他一路,都没有蒙住他眼睛或者是让他给什么人打电话,再加上看到这些,让他心渐渐沉下去。 蒋郭泽极力不动声色,“你们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尽快商量解决,时间拖久了对你我都不好。” “嗤啦”一声,车子在地上打了个圈,转到另外一条崎岖不平的土路上。 十分钟后,笑成一路连闯红灯,停了周氏明显一个外贸公司的办公楼下。下车之后,他整了整领子,回头看了眼来路,果然那道蓝色的车影已经消失不见。他一挑眉,大步走了进去。 他刚走进去助理就迎了上来。笑成倒是没要求对方也赶来,不过无疑,这个举动让笑成心里对他的打分一下子高了不少。这个助理是舒雁出院那会他才招的,b市名牌大学毕业,后来在s大读了研究生,毕业之后又回到b市发展。笑成开始并不看好,现在却觉得对方有培养的潜力。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只是简单的给王远东点头打了个招呼。对方叫了一声“老板”,就快走两步过去和前台打招呼。 也是巧了,这段时间周君诚都在b市,不然他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人。 王远东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他们一过去前台就拨了一个电话,没多久有一个女秘书从电梯走出来,领他到周君诚的办公室。这个小公司据说是周少大学读书的时候自己开办的,后来陆陆续续开了几家别的公司,很快就做大做强,相比之下,这个外贸公司发展就十分缓慢。但大概是意义不同,也从来没听谁说他有把公司转手的意图,相反还常常过来亲自经营。 走到门口,秘书已经准备敲门,笑成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眼,马上走到一边接起来。 “你说……行,我知道了。”他快速挂了电话,秘书在门边等着,笑成走过去之后,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然后替他敲了敲门,“周总,笑先生到了。” “进来。”里面传来语气随意的一声。 女秘书替笑成推开门,一点头,转身离开。 笑成走进去之前,脚下一顿,特意整了整衣服。 解开西装一粒扣,又解开衬衫领口几颗扣子,揉了揉头发,袖子抹上去些,反而把衣服弄乱了。 然后他推开了门。 就看见周君诚两只脚长伸着搭在办公桌上,手里转动着一只墨绿色的金属钢笔。他自己一身西装就穿得很随意,领带松松挂在脖子上,笑成挽着袖子露出一截手腕,一手放在裤兜里,一手握着门把手,然后扬起胳膊打了个招呼,“周少。” “呦。”周君诚立马收了腿坐直身体,“没想到是你,真不好意思,给我两分钟。”说着就作势要整理衣服。 笑成摇头一笑,“哪用得着?这就见外了。” 周君诚这才上下看他一圈,笑起来,手也收了回来,“怎么找我?有事?” 笑成走进去,反手关上门,盯着他看了几秒—— “景俊辰有多大几率出手阻拦我们收购?” 周君诚一挑眉,“十之一二。” “那艾氏呢?” “呵,那就一点也没有了。” 看到笑成微微有些吃惊的表情,周君诚笑了。 一抻领子站起来,“这次究竟是谁在对艾家出手艾家心里会不清楚?如果没有上面明允暗许,无论是景家,还是周家,甚至是郑家,都不可能这么快将这个庞然大物拆吞入腹。艾家……要不是为了不祸及子孙,能会这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他说着走到笑成跟前,样子比之前亲近了一些,一抬眼睛,“我说,这是怎么了?哥哥帮你参谋参谋。” 说着就伸出胳膊圈过来。 笑成直接给让开了,完全不给面子的样子,周君诚却没没生气。要不是蒋郭泽摸出了周大公子的真正脾性,他就算这会心里着急生气,不喜别人触碰,也不会真这样落人家面子。 “蒋郭泽在港岛没消息了,按照计划,他的飞机半小时之后就要在s市降落。他却不在飞机上。” 周君诚沉默了一下,“这事……蒋郭泽,就是你那个合伙人?我找人查查。” 说着他就拨了几个电话,有的是中文有的是英文。几分钟之后,他双手交错放在桌面上,轻轻弹了几下,“你回去等消息吧,有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笑成脸色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冷峻了。 他看了一会周君诚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又很亲切真诚的神情,点点头,“这事儿如果真是艾氏做的,恐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和艾氏好好‘交流交流’。周少想必知道做生意都讲究利益往来,但我这个人又格外受不了人家挑衅……估计等我‘交流’完毕,周氏手里最后分成的五五之数,至少缩水百分之五十。这些损失……我倒并不在乎,反正不管多少都是白来的。” 周君诚本来一脸笑意,漫不经心转着钢笔听他讲话,渐渐脸上笑意消失不见,表情却越来越古怪。等笑成说完就要转身,他“哎”一声拦住他,“我听出来了,是在这等着我呢。你明明知道我那边等着这笔钱推项目,故意膈应人我的。” 他说着提起电话,倒没不高兴不情愿的意思,又重新拨了两个电话,然后挂了电话给笑成道,“坐,一个小时给你消息。”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两人都不说话,过了几分钟,周君诚没忍住又问了句,“你到底知不知道分成缩水百分之五是什么概念?” 他一幅求知若渴的样子盯着笑成,同时又有点闷。 他就搞不明白了,明明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周少”,怎么人家比自己还要“视金钱如粪土”? 笑成没心思趁这机会和周大公子拉近关系。刚那边负责人打过来的电话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蒋郭泽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没有太犹豫,就站起来走到一边,打出了一个电话。 是给蒋郭泽家里的。 虽然不知道他和家里是怎么回事,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能在港岛上肆无忌惮对蒋郭泽下手,除了艾氏他还真想不到第二个。这事儿恐怕得蒋家发动力量才行。 蒋家人和蒋郭泽一样有种雷厉风行的风格,笑成简单说明了事情,那边没有一个劲追问,利落挂了电话,派人找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事情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妙,笑成心里有些紧张。蒋郭泽对他而言已经是个很好的朋友,他可不想对方因为这个发生什么意外。 车厢里没有半点声音。 硬邦邦的枪口一直顶在他后脑上,几乎都染上了些许身体的温度,随着车子的颠簸也丝毫没有偏离。这说明对方完全是专业人士。 蒋郭泽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他不敢轻举妄动,斜眼去看驾驶位,开车的人带着个大墨镜,看不清楚面容。 然而他才轻轻转了小半圈,突然听到一声扣动扳机的声音—— “咔嚓!” 这让他心脏被捏紧了—— “等等!……啊!” “砰!” 同一时间,笑成手机一震。 收到一条短信—— 第94章 “人在强哥手上。” 笑成盯着这个这条消息看了半天。 那边周君诚接起电话,说了两句,轻轻一点头说了句“得,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抬头给笑成道,“事麻烦了,他现在可能在强哥手上。” 笑成倏忽抬头,神情有点奇怪,重复了一句,“消息肯定不?” “差不多十有八九了。”周君诚眉头一簇,也显出些烦恼的样子,“强哥这人我早几年打过交道,后来没多久他就进去了,不久前刚放出来。他进去之前是港岛地界儿上最大的大哥,当局几次想抓他都找不到证据,结果被自己手下坑了一把。他出来了就要收拾叛徒,然而那个叛徒已经发展出一股势力,成了港岛三个能说得上话的大哥之一。相比之下,强哥连自己原来手下都召拢不起来,原因是不少人已经跟着那个叛徒混了。他就在道上放出狠话,要那人一双手一双脚,还要把那人剩下的身体活着喂狗,拿他这些年屯的一批‘纯货’做花头。” 周君诚站起来走了一圈,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道,“我看你那位合伙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笑成坐在沙发上,两只手肘搭在膝盖上,闻言立刻看过去,“你这意思……” “强哥肯定是收了钱的,就要看花钱的人是要活的还是……要死的了。”周君诚说着思索着,又抬头看了笑成一眼,“你知道你那个哥们都得罪过港岛什么人不?” 说来说去,能在港岛这个地界儿,对蒋家公子下手的,除了艾家还能有谁? 蒋郭泽也毕竟得罪了艾家,虽然人家已经坐以待毙了,他这样明目张胆的瓜分艾氏集团下属资产,也是……等等,难道就因为这个,艾家就要废了蒋郭泽? 这不可能,就算一个蒋郭泽被做掉,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毕竟大势已定,艾氏怎么会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除非蒋郭泽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 笑成突然站起来,他竟然差点忘了这个,当时蒋郭泽跑来大陆,不就是因为搞到了艾氏一批资料,被一路追捕,差点都没上得了飞机吗?他当时一直把这个当故事听来着,心里并没有当真过。现在想想却……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了。说起来也不光是郭泽,他们联手做掉艾家在大陆伸出的一臂——森宇之后,就已经和艾氏结下梁子了。 这话他给周君诚简单说来两句,对方就一声“呦”,摸着下巴道,“这么说起来,你搭档现在还不一定有事,对方多半要联系你谈条件的。不然大费周章就为了做掉一个人?艾家可不会做这么没便宜的事,艾森做事的风格……我还是有领教的。” 周君诚走到他身边,来回摸索着下巴,像是要说什么话。笑成有些心烦意乱,要是真像周君诚说的,对方是要谈条件,那就是好事。就怕艾森……只是为了报复。 就在周君诚正要说话的时候,笑成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个无法显示来电的电话。 他们对视一眼,周君诚下巴一抬,做出个“请”的动作。 笑成一手又解开衬衫一颗扣子,同时接通了电话—— “喂” “笑先生?” “我是,你是?” “我们老板约您今晚八点在盛世君悦a座十五楼共进晚餐。” 笑成眉峰一动,“你们老板是哪位?” “我们老板姓艾,望您不吝莅临。” 笑成放下了手机,周君诚一挑眉毛,“艾森?” “大概是。” “艾森这时候想要见你……”周君诚意味深长,“这恐怕——” 笑成没有接下去,把手机一收,整了整领子,就向周君诚告辞。 周君诚估摸他的意思,“你打算去?” “不然呢?”笑成反问了一句,面上还平静着,语气却有些不客气了。 周君诚并不以为意。上下左右活动了一圈脖子,双手插着裤兜走过来,“我在港岛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虽然这事儿未必帮得上忙,但是至少能保你平安回来。” 他说话的时候神态认真,难得又有了几分上次在宴会上见到的风度气质。 想到刚一进来自己拿收购要挟,笑成并不后悔,但也有些歉意,同时也挺服气。以前就听说周大公子对朋友十分仗义,再看看对方年纪轻轻取得这样的成就,倒并不全是家世背景的缘故。 他离开周君诚办公室,电梯门一打开他就透过玻璃看到门外面挺着的那辆蓝色丰田。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车子,他却印象很深。因为刚刚一路上,这辆车都紧紧追在他后面。 走近之后,就看见车子旁边还围着两个保安,正在和司机说话。笑成助理王远东马上在他耳边说,“这个车子一直停在门口,开车的是个外国人,保安跟他说不通。也可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这辆车是跟着我来的,应该是为了堵我。” “啊!”助理马上惊讶了一声。 王远东虽然办事不错,但毕竟是学生毕业,没见过这种事,顿时紧张起来,“老板那怎么办?” 笑成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烦着呢,结果一听王远东这问得小心翼翼一句,又差点笑出来。摇头道,“紧张什么,这车敢这么停着,事儿不会太大。行了,你先去把车开出来。” 他把钥匙给王远东,抬脚就要走过去。 “老板你这是要?” “和这位聊聊。” 王远东立刻露出不赞同的样子,却同时跟了上去。 这人身上身上虽然还带着股年轻人初入社会的劲儿,但为人却很不错。笑成这么想着,心里又摇头失笑了一下,他现在年纪比对方还小上几岁呢,这话要是说出来还真挺逗的。 想想自己不久前在学校还想着趁机重温一下大学生活,多参加点活动,丰富一下自己的学生时代。结果一系列事情接二连三涌上来,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最开始好好过一过大学生活的心思。 他刚一走过去,那辆车子车门一开,一个外国人走下来。 这倒是笑成没想到的,竟然还是刚才见到的那个外国人。就是在那位女士家里见到的义工。 刚他见到笑成的时候对方衣冠楚楚,严禁克制。现在却变成领口张开,洒脱不羁。对他来说,中国人长相很难分别,他记忆一个人都是通过气质。而笑成现在给他的感觉就是好像换了一个人,从衣着打扮到周身气势,让他差一点没有认出来。 但马上的,他又很兴奋。 有一个声音在他耳朵里不停地说,“上帝呀!就是这个!” 如果说之前那会还有点若有所失的话,现在就堪称完美。完全正确,就是这个。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就像是深不可测的平静湖水,偶尔波澜,露出水面之下,则出乎意料,充满无数可能。 这无疑就是他对于这个国家,这些东方人,的某种……感觉。 布鲁诺很确定,他需要的,就是这个人。 这么想着,他快步过去,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 “你好,我是……” 然后他手里的名片被人抽走了。 笑成随便扫了眼名片上的字,就转手递给王远东。直接打断了对方正要开口的话,“如果你再一次做出今天这样的行为……感谢你提供了起诉的身份信息。” 布鲁诺从来不是谦虚谨慎的科学家。 他是设计师,是艺术家,自认为是改变世界的人。 但是说真的,还真没有哪个人在接到他的名片之后,还对他这样的态度——毫无余地的拒绝,并且还威胁起诉? 果然,商人永远,永远,不懂得艺术! 布鲁诺又是遗憾又是气愤,但在他还没有决定好立刻放弃还是和对方“再聊聊”的时候,对方已经完全见不到半点影子了。 笑成到了机场之后,先给舒雁打电话说了一下,然后给蒋郭泽家里拨了过去。这次接电话的是一位中年女性,笑成问了两句,得知是蒋郭泽的母亲,于是恭敬叫了一声“伯母”。 这位伯母和舒雁完全是两种类型的女人,更是完全没有蒋郭泽身上那种雷厉风行,笑成才问了几句蒋郭泽的事情进展,对面就断断续续抽泣起来。笑成顿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电话很快被接了过去,是蒋郭泽大哥。笑成和对方用英语说了一下情况,也表示自己马上就会赶过去。对方很受感动,劝道,没有必要,让他打消念头。笑成则说,蒋郭泽是他的合作伙伴,也是他不可或缺的朋友,他必须要亲自确认对方平安无事。 听到他这么说,那边也不再劝什么,只是说他会开车来机场接他。笑成没有拒绝。 他打完电话,王远东买了咖啡过来。 笑成点头说了句“谢谢”,他现在确实需要这个。 接过来抿了一口,发现并没有加糖,而袋子里也没有糖包什么的,这说明对方是有意为之。这让他有些惊讶,没想到王远东这么细心,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这个小习惯。 机场有不少人是去旅游的,大包小包背着,有的是带着小孩出门的一家三口,有的是导游带着的“老年团”,有的是结伴出行的男男女女,还有一对一对的情侣。 笑成盯着看了一会,低头抿了口咖啡。 这时手机震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卫邵歌”,他马上就按断了。 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电话第一次拨过来的时候,他得承认,那一瞬间他真的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就像是……当年在被对方察觉到之后,那种隐约而侥幸的心情。 但这马上破散了。 在他轻轻地,又是温柔又是冷静,又怕惊动什么又不想让对方以为什么,叫了一声,“邵歌?” 话筒里传来一声沙哑难听的,“打错了。” 笑成才意识到,卫邵歌应该早就到了英国,这个号多半已经是另外一个人在用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常常接到这个号码打过来的电话。说是骚扰电话吧也说不上,他接了几次,那边除了一点微弱的呼吸声,另外一点声音都没有。笑成问了李元彬,他也说国内的号不用了,还问他是不是要卫邵歌国外的联系方式。 笑成说了句“不用”。 确定这个真不是卫邵歌之后,他也就不怎么接了。 但却一直忘记把这个号拉黑或者删掉。 他低头划了划通话记录里,许多个“卫邵歌”的未接来电一晃而过。然后他按住其中一个,把这个号码拖入了黑名单。然后点开通讯录,在“w”那个索引里找到对方的名字,长按。 “是否删除所选联系人?” “是” 广播开始提醒提醒登机,笑成把手机装回去,给王远东示意了一下,抬脚朝登机口走过去。 下午五点十分,飞机在港岛降落。 蒋郭泽的大哥蒋西泽已经开车在等着他们了。 笑成上车,和对方简短的寒暄了之后,又问有没有蒋郭泽的消息。回答是依旧没有。 蒋西泽摇头,“我找人几乎把整个港岛翻了个个,完全没有一点消息。他要么是被藏起来了,要么就是……” “都找了哪些地方?” “酒店,商场,酒吧……港口码头,仓库还没有清过。牵扯太多,又有堂会罩着。没法找。” “这两个地方反而可能性最大。” 笑成说着降下了车窗,看向窗外。窗外车水马龙,高楼如峰,混沌的港岛气流迎面扑来,反而让他不再犹豫。 稍微思索片刻,笑成做出了决定。 他拨出一个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琛哥吗?” “我是……对,想请你帮个忙,价钱我至少出三倍。等一下——” “你说什么?” 第95章 盛世君悦。 仰头看去,四十几层的建筑在深蓝色的天幕下灯火辉煌,外表面漏出一个个金色的小格子。 车门在身后合上,玻璃门在眼前打开。笑成收回视线,抬脚走了进去。 等他到了十五楼,找到地方,还没有人到。笑成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十五,就对侍应生说稍后点餐。这一层座位安排的很稀疏,一圈望过去,都只能看到隐约的西装革履衣香鬓影,很适合说话谈生意,当然也很适合约会。 他从整面玻璃幕墙看下去,同时想着些事情。 十分钟之后,艾森仍然没有出现,这是很不停寻常的。笑成看了眼时间,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接到一个电话,还是之前打过的那个号码,匆匆表示自己老板临时有事,今晚的约会暂时取消,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显示,他反而放松了下来。 艾森没有出现,就说明陈琛那边成功了。 笑成叫来侍应生结账,又付过小费,站起来离开了。他下楼之后坐上车,给司机报出一个地址。 王远东坐在副驾驶上,一声不吭。 今天这短短一天他跟着笑成看了不少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心里还有点接受不来。 他s大研究生毕业,也不是找不到工作,只是因为对所学专业不感兴趣,工资又不如人意,才应聘了助理。之前笑成安排给他的都是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他处理起来没什么难度,觉得助理工作挺简单的,应该说简单到有点无聊。 但今天,从在港岛降落开始,事情就朝着一个无法预料的方向飞驰而去。尤其是两个小时之前,笑成通完电话,就给他安排了一件事。这让瞬间改变了自己对这位年轻老板的看法,并且有种强烈的预感,下面他可能还要经历一些更不一般的。 这让他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 王远东很细心,观察力也很强,才能留意到笑成的一些习惯和喜好。但事实上,他对笑成并不了解,也不知道笑成其实还正在s大就读。最开始按照一般人的逻辑,他也认为自己这位老板至少背景不凡。直到在接触了舒雁之后,他推翻了自己的判断。大概只是努力加上好运气? 但在刚刚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必须重新审视对方—— 到底是多普通的人,才能和港岛三大堂会之一的大哥扯上关系? 哎,说实话,在今天之前,他自己都压根不相信港岛真有这种地下势力,并且还规模不小。 说好的法治社会呢? 司机是蒋西泽安排的,车子并没有开到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在一家咖啡厅门口停下了。笑成推开车门,想起什么问了王远东一句,要不要跟他一起。王远东马上坐直身,目光有点复杂微妙,笑成估计想象不来,对方是在纠结自己要不要上他这条贼船,但王远东转念一想,其实他早就已经在船上了。 也就不再犹豫,“好的,老板。” 牢牢提着文件包,提着推开车门就下来了。 笑成走进咖啡店,给自己和王远东分别点了杯咖啡。王远东以为他在等什么人,笑成突然让他把前天传给他的那个收购的资料取出来。 这个文件就在王远东的提着的文件包里。 但是他包里不光是这个。 王远东没想到笑成这个时候要看,想到包里刚刚和文件放在一起的东西,迟疑道,“那个文件我好像……” 孰料笑成直接打断了他的托词,“拿给我。” 刚好这时候侍者端了他们点的咖啡上来,王远东正要拉开提包的动作忽然一顿,同时下意识握紧,看向笑成。 然后就看见对方微微带笑,带着某种暗示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王远东忽然有点明白过来。 但仍旧带着些迟疑,不确定的拉开了手提包——一卷一卷的紫色钞票就展露出来。这个角度,那个正在给他们倾身端上咖啡的侍应生刚好看的清清楚楚,但他丝毫没有反应,对随身带着数额巨大欧元现钞也丝毫不觉得惊讶。 简直让王远东怀疑他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侍者送上咖啡就下去了,笑成则展开手里文件,低头看起来。王远东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开口问点什么,但又都忍住了。 毕竟现在这种气氛还挺刺激的。他甚至忍不住担心会不会有窃听器之类。 过了一个多小时,笑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给他安排了几项工作。王远东差点没找到状态,难不成boss其实真就是找家咖啡店喝点咖啡顺便挤出时间处理工作? 王远东有点懵,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马上掏出手机开始记录。 笑成看他记完了,就站了起来。王远东也马上收了手机站起来,提着文件包跟在笑成后面,没想到笑成只是过去结个账。 付款之后,问了声洗手间在哪,王远东还愣着没动,结果就听见人家问他,“你不是要去洗手间吗?” 一个侍应生领他们顺着正对着出口的走道走进去,敲了两下最里面一扇门,然后推开了。对他们两个比了个请的手势。 王远东还以为里面会有密室什么的,没想到真就是个卫生间。他顿时表情有些奇怪,但自家老板却已经准备进去了。这时那个侍应生问他,带着文件包不方便,需不需要帮他拿一下? 王远东下意识看向笑成,对方没反对的样子。他就把包递过去了。 里面就是一间普通的卫生间,等他们出来之后,那个侍者就在门口等着,王远东马上接过了文件包。就听见自家老板在耳边提醒了一句,“记得给小费。” 走出咖啡店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司机很快就开了车过来。两人坐进去之后,王远东等笑成说地点。但笑成坐上车第一句话就是把文件包要了过来。 王远东刚刚已经用手试过重量,差不多还是那么重,他还在猜测里面的钱究竟有没有被人动。这时候就扭过大半个身子,一瞬不瞬看着笑成拉开了包。 修长有力的手指伸进去,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白色的小卡片。 笑成仅仅看了两眼就递给司机,“去这里,不要开太快。半个小时以内到达即可。” “那个……还在吗?”王远东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他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这个司机能不能信任,就含糊的提了一句。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深亮冷峻的眼睛。 随即眼睁睁看着自己老板又一次把手伸进了包里,掏出了一把……枪? 等等……这……这真的是枪? 笑成掂了掂手里的重量,递给王远东,对方愣乎乎没接。 想也知道是被吓到了。 其实笑成自己也挺紧张的,毕竟他也从来没碰过这个东西。那二十万欧元陈琛收的痛痛快快,没想到却给自己了这么一份回礼。但说真的,没有哪个男人抗拒得了枪的诱惑。笑成小心的把枪口对着顶棚研究了一下,渐渐放松来回把弄起来。除了手上这一把,包里还有一把,另外还有两双黑色手套,一块白色手帕。 王远东看了半天,没忍住开口要了过去。笑成先把手套扔给他,把枪上的指纹擦干净用手帕包着递过去,“里面有子弹,小心点。” 王远东应了一声,呼吸急促接到手里,反复在手里玩了许多遍,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有的话他必须问清楚,“老板,这枪是干什么用的?” 笑成已经戴上手套把另一把枪装进了口袋里,闻言抬头回道,“以防万一,自保用的。”这么做确实不合法,看到枪的时候他也犹豫要不要带着,要不要给王远东一把。毕竟现在已经走到了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他请陈琛帮忙的时候就有这个准备。但王远东……却不一样。他只不过自己雇来的助理。 但继而又想到,不管怎么说,这事王远东已经参与进来了,如果真有什么万一,他肯定也会受到波及,不如先有个准备。 他之前也花钱调查过王远东,自从上一次用人不当,蒋郭泽特意提醒,才免去大祸,在用人上笑成就提了十倍的谨慎。而这么段时间来,王远东性格能力也确实不错。 “那我们现在是去靶场先练一练?” 他听到对方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同时又死死克制的声音。 看来他接受能力还不错? 笑成摇头,“哪有这个时间?别想那么多,真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关键时刻自保的。不会用拿出来吓唬吓唬人也可以。放心,遇到这个情况可能性不大。” 他表现的很自然,并没有流露出迟疑紧张的样子。就算是蒋家这位受过专业训练的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笑成一眼。王远东骨子里对刺激和冒险极其向往,只是生活中不给他机会罢了,这时候见到老板这么冷静的样子,他觉得心头一热,反而一点都不害怕了。 毕竟刚才笑成让他兑换现钞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些预感。 车子越开越偏,一路开过高高低低的棚户在一个山包后面停下来。王远东都没想到港岛这么繁华的城市会有这种地方。 车子才停下没多久,就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恭恭敬敬给他们打开车门。笑成轻轻吁出一口气,整了整衣服,迈了出去。 “琛哥在里面等着了。”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年轻人给他说,样子普普通通,没什么特殊之处,根本看不出是道上混的。两个人把司机蒙上眼睛带走了,另有一个人换到驾驶位上把车开走了。 那个人主动道,“成哥,你叫我小丁吧。” 笑成第一次被人这么叫,还觉得有些奇怪。对方一笑,对旁边人一扬下巴,立刻有四个人走上来把他们围住。他带点不好意思解释道,“例行公事,成哥不要介意。” 笑成没说什么,王远东倒是紧张得不行。 毕竟胸口还装着要命的东西呢。 一人把他死死钳住,另一人在他身上摸了一遍,王远东心都提了起来,结果对方已经摸到枪了却没说什么。 坚持完给小丁比了个手势。小丁点点头,两人就把手松开了。 笑成和王远东跟着对方走到一个小村子里,在一个棚户面前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开之了门,小丁就让到一边,对他们比了个手势。 王远东看着小丁笑眯眯的眼睛就觉得心里发突,总感觉对方不怀好意,胡思乱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陷阱之类。然而箭在弦上,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况且自己老板一副冷定沉着的样子,让他放松了一些。 门里面当然没什么埋伏陷阱。人家要是真要对他们下手,也不必绕这么多弯弯绕绕。进去之后又被搜了一次身,这一次身上的枪被收走了,然后带他们进了里面的一个房间。 笑成轻轻吸了口气。 门一打开,一个极其年轻的青年男人,正坐在一个旧沙发上—— 陈琛。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青年,脸型瘦削,如果不是那条狰狞的刀疤从眼角斜斜拉下,将整张脸分成上下两个部分。王远东几乎不能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大哥”? 这人身材偏瘦,敞开着身体靠坐在沙发上,一手落在沙发坐垫,一手放在膝盖上。穿着一件普通的衬衫长裤,目光平静。 而且他在对方身上也感觉不到那种电影里面黑道人物身上的煞气。 也或许是他自己太迟钝了? 王远东满心疑惑不解。 然后就听见自己老板开口,“琛哥。” 笑成淡淡笑了一下,“上一次我离开港岛之前,就说过有机会要主动向你道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现。当时多谢你,这件事我会一直记着。” 那个青年终于开口了,只有短短一个字,“坐。” 坐哪里? 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么一张沙发,难道要坐到这个人身边?就算对方看起来不像是所谓堂会大哥,但也实打实的就是,王远东可克服不了这个心理障碍。 但他却看到,自家老板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会,就过去坐下了。 王远东心里只有一个字,服。 其实笑成一开始就没打算找陈琛帮忙,他有意无意帮过陈琛一次,但也承过人家一次情,已经算是扯平了。这一次如果还想对方帮忙,多少就要付出点“代价”,如果只是钱那自然好说。 然而没那么简单。 一旦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再想要剪断就不容易了。当初虽然存下了对方的联系号码,他心里却从来没想过要和对方联系。当初离开之前说的“当面道谢”也不过是留一个余地罢了。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条路,不是每一条你都能走。 只是他没想到陈琛蒋郭泽的事竟然刚好被陈琛碰上。 “钱我收下了。”陈琛脸上没多少表情,但在笑成坐下的时候还是温和了一些,“你太客气了。” 笑成商人式的笑了笑,“说起来琛哥你更客气。那两把枪不错。” “不错什么?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到这里,陈琛话才多了几句,“你给的价钱完全够十把了。” 笑成没有接,只是笑了两下,就转到了正事上,“我朋友他现在状况怎么样,有消息吗?” “我不知道。”陈琛说,“我已经派人和强哥联络了,他答应跟我交换。毕竟艾森是东家,若是东家都没有了,他找谁去拿钱呢?” 其实在刚进来的时候,笑成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改变。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陈琛满身煞气,择人欲噬,犹如一把刚刚出鞘的钢刀,锋锐无比。但现在面前的这个人,虽然脸上伤疤有些吓人,身上的戾气却已经收得干干净净。 只有眼里偶尔亮起一道令人心悸的冷光。 他当时还想,锋芒毕露,远不如日后。今天一见,对方竟然已经有了当年七八分的气势—— 不动声色,择人欲噬。 而又听周君诚所说,他在从强哥那里反水之后,短短几年就成为港岛三大龙头之一。 对方成长的速度让笑成感觉不可思议。 “如果艾森当初要的是生擒,那你朋友现在就应该没事,但如果只是要一命……艾森嘴很硬,我让人打了药。究竟什么情况,要等今晚才知道。” “行。”笑成没有多说什么。 即使他知道陈琛主要的目的是要引蛇出洞,彻底料理掉强哥,营救蒋郭泽不过顺手为之,他也没有流露出怀疑不信任的意思。 到如今这一步,除了信任对方,也再没有别的办法。 他这样的态度却很让陈琛欣赏。 对方突然伸手拍拍他肩膀,说了两个字,“放心。” 笑成身体紧绷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 “诶。”他应了一声。 十分钟之后,有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防弹衣和手枪。陈琛站起来脱掉衬衫露出精壮的上身,穿上防弹衣,在外面套了一件夹克。把手枪和几个弹夹分别装在口袋里。 有人把他们两人的枪了送了过来。 但在他们抬脚要跟着陈琛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看笑成也要跟着,陈琛露出好笑的样子,“你不是干这个的,我让人带你们去上面看看热闹。” 过了一会之前那个小丁走了进来,带他们从后门出去,坐上一辆面包车开到这个村子里唯一一栋六层的建筑,并且带着他们上了顶层。 窗子前面摆着两架望眼镜,拉开窗帘看出去,清楚的看到村外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上,两队人马正渐渐会拢在一起。 笑成马上意识到陈琛之外的另一批人马就是强哥,车门被打开,几个人跳下来。然后抬了一个……将一个人从车里弄出来,放在了担架上。 笑成心里一沉,转动望眼镜落在那个人脸上。 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是蒋郭泽。 第96章 距离太远,他判断不出蒋郭泽是不是还活着,或者说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强哥的两个小弟抬着担架,陈琛向后一扬手,后面把一个人跌跌撞撞推了出来。两个人押着他走到陈琛身边,陈琛伸手一掀他的头套——是艾森。 王远东也看清楚了,心里顿时狠狠吃了一惊。最近笑成和蒋郭泽在搞海外收购的事,他难免也了解了不少艾氏的信息,当然能认得艾森的样子。 通过望远镜看过去,艾森状态还算不错。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一身西装尚且整整齐齐,表情也尚且镇定。陈琛这边两个人压着艾森,其中一人用手枪顶着头,对面两个人抬着蒋郭泽,另外一个人跟在旁边,手里提着个箱子,同样用手枪顶在蒋郭泽的脑袋上。箱子里是陈琛额外加的条件,五百万港币。 陈琛当然知道强哥现在有多缺钱,不然也不会接下艾森的生意。别说五百万,五十万都未必拿得出来。 陈琛特意加上这个条件,怕就是为了逼急对方。 笑成正想了这么一下,突然听到几声枪响。然后就是劈里啪啦一连串的声音。小丁本来百无聊赖站在后面,这时背脊一直,立刻上前一步,掀开帘子看了眼,就回头给笑成一扬头,说了一个字,“走!” 笑成深呼吸了一口,平静的把手从望远镜的镜筒上放下来,对小丁一点头。 然后和王远东一起,跟着小丁下楼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小丁坐上驾驶,提醒了他们一句“把枪准备好”就发动车子开了出去。笑成本以为是往远离的地方去,没想到枪声反而越来越响,但又一直看不到陈琛带人的影子,顿时意识到是跑到了那边的山包后面,就是自己之前开车停下的地方。 车子一挺,小丁也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枪,扭头嘱咐他们两不要轻举妄动,自己推开车门跳出去了,没一会就消失不见。 王远东紧张极了,开始时候还能稍微保持镇定。但很快,在周围一片越来越清晰的枪声里面,精神就越来越紧绷,车子里安静得又太过分,他连续呼吸了几声,低低的问笑成,“我们……就这么等着。” 笑成刚要说话,外面传来劈啪的一连串脚步声,两人立刻朝窗外看去,同时握紧了枪。 来的人是小丁,笑成看清楚,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是蒋郭泽。 笑成立马拉开了车门跳下去,接应小丁上了车。小丁一跑到笑成跟前就把蒋郭泽卸了下去,自己上了驾驶位。笑成和王远东刚刚搭着手把蒋郭泽弄到车上,车子就发动了起来。唰的一下以最大马力朝着相反方向开了出去。 当晚十一点四十,蒋郭泽被送进圣安医院。 初步诊断,脑补重击昏迷,右臂枪伤,没有生命危险,但存在脑震荡,颅内出血可能,需要进一步检测观察。 听到这个结果之后,笑成终于松了一口气。 忽然觉得浑身没力气得很,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今晚这短短几个小时,是他这辈子从来没经历过的惊险刺激。大概是太紧张,刚刚那会竟然表现的额外镇定,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现在放松下来,那种心惊胆战反而逆潮一样层层叠叠涌上来,从后背到脖颈,一阵异样的酸麻。 笑成在病房门口坐着,半天没有说话。王远东刚抬蒋郭泽下车的时候,胳膊不小心在面包车翻起的铁皮上刮了一下,就是好长一道口子。蒋郭泽送到医院之后,他就跟医生去包扎了。笑成知道他这会恐怕也是紧张之后骤然放松,困倦得不行,就干脆给他开了个vip病房住了进去。 临走之前王远东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特意在笑成耳边表了个忠心,说自己以后就跟着成哥混了,让成哥多多照顾小弟。 弄得笑成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知道要怎么给对方解释。 没多久蒋西泽就匆匆赶到,笑成马上就站起来,但是一下子还没缓过那个劲,差点没站稳。蒋西泽立刻扶住他,等他站稳了,松手后退一步,一言不发,郑重的给他鞠了个躬。然后站直身体,推开了病房门。 笑成没有跟进去。 虽然蒋郭泽从来没跟他说过自己家庭是什么情况,自己美国名校毕业之后,又为什么单枪匹马在港岛打拼。但从今天这些事来看,蒋郭泽家人对他非常真心爱护。 他在走道上坐了一会,翻出手机随便浏览了一会网页,感觉身上力气恢复了,头脑也彻底冷静下来。就站起来,准备给蒋西泽说一声然后离开。刚巧蒋西泽推门出来,听见笑成说要去休息,就主动提出让他去家里睡一晚,并且说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想想港岛酒店的面积陈设,笑成就没有拒绝。 蒋郭泽第二天就醒了,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手臂上的枪伤也没有伤到骨头经络,运气上佳。笑成一早从床上醒来,就接到两条消息,一个是蒋西泽发来蒋郭泽没事的信息,一条是小丁发过来,让他回电话。 笑成马上清醒过来,给小丁拨了回去。 对方却没提昨天晚上的事,反而约他当晚在一家酒吧见面。昨晚的事媒体一直没有消息,蒋西泽的意思也是这种帮派械斗除非特别造成公共伤害,不然一般都不会爆出来。 笑成尽管不太愿意涉入太深,但也知道这个事情还没有完全了结,他不可能就这么甩手。况且,只因为他上一次在港岛无意救了对方一次,陈琛就多次帮忙。笑成十分感激。如果昨晚事情没完,他也想要知道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忙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 一切都很顺利。 陈琛料理了强哥,一夜之间接手了强哥的地盘,隐隐跃居为三大龙头之首。或许不久之后就会走到自己上一世看见的位置。至于艾森,运气极好,流弹中了几枪,都没有在要害上。 小丁这么约他晚上出来,不过是……约他庆祝一下。 当晚,笑成到了之后,才发现整个场子都被包了下来,而陈琛也在。 笑成先是一惊,随即笑了起来,爽快的端起桌上满着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深黄色的酒液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滴在了领子上。他用手背随便一抹嘴,给对方坦然道谢,说着一杯敬琛哥。然后在对方露出了一丝笑意的表情之中,坐在了陈琛身边。 有人说,糟糕的一天能改变一个人。 对他来说,昨天虽然算不上“糟糕”的一天,但也确实改变了他……某些的看法。 比如……这一生应该怎样度过。 酒吧里全是陈琛的手下,这明显是他们内部的庆祝会,如果不是笑成有曾经搭救过陈琛这一层缘故,这样的场合他一定不会有机会参加。 头顶上灯光乱舞,音乐越来越带劲,不少人跳进了舞池里,另外的则三五成群坐在沙发上,大声谈笑,大口灌酒。 笑成一边和小丁说话,一边陪陈琛喝酒。陈琛话不多,偶尔说到他感兴趣的,也才多说两三句。但是他喝酒很厉害,笑成酒量很差,却干脆利落,一杯一杯往嘴里灌。 昏暗模糊的灯光打落一地斑驳。 这大半年,他经历了太多事情。 无论是好的,坏的。 希望,绝望。 甜蜜,悲伤。 从一文不名到功成名就。 还是昨晚,无与伦比的惊险刺激。 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动荡不安的一段。 从倒卖服装到缂丝厂建立,从三顾老艺人求取缂丝技法,到只身前往日本订购改造的缂丝机器,从第一份订单到参加丝织品博展。人生的第一份事业刚刚起步,然而就迎来了父亲身患绝症的噩耗。 他当时还觉得颇为不真实。也颇不能置信。 他总觉得未来的轨迹早有定数,却没料到上天也会玩一手诡牌。直到父亲真正去世,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真正重新审视了笑康父亲的这个身份。 随之而来,事业上同样遭到打击。 艾森以在大陆的产业森宇为媒介,步步为营,针对他的缂丝厂着手了一系列打击。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番厮杀博弈,他操纵股价,买空卖空,终于彻底搞垮了森宇。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接到母亲服药自杀的消息。 好像人生每一个波峰都一定要紧跟着一个波谷。 就像是他刚刚声名鹊起,他以为或许会多走一段路的人就选择离开。 这并不意味着他在抱怨,抱怨命运的不公平,抱怨人生的不如意,抱怨生活的不幸福,如此种种。 相反,就是因为命运如此公平,他才有所失,有所得。 只是得知之间,却无法衡量取舍。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是哪一条,从不曾犹豫迟疑。他也清楚的知道生活本来的样子,从不曾后悔失望。 直到昨晚经历的那些从来不曾经历的事,重重的做下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注解。 让他发现,世界的另一面。 真正亲眼看到,有人是这样度过一生。 也让他意识到,有些东西没有必要太过执着。 灯光照射之下,深褐色的酒液随着酒杯的碰撞抖动出一圈圈重叠的波纹。 随即就被一饮而尽。 透明的玻璃酒杯干净清脆,像是水晶一样折射着流溢的光彩。 “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好?”陈琛同样一口饮尽手里的洋酒,看着笑成的表情,终于带上了点诧异。 笑成清亮的笑了两声,口齿清楚,眼睛却朦胧不已,“这可没有,但喝酒不就是为了喝醉么?” 陈琛不再接话,仅仅是抬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两年之后。 s市。 灯火迷离,繁华更胜。 “叮——” 笑成收回了手上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随即转身双腿交错靠在吧台上。手腕松松垂下去,酒杯杯口朝下,最后几滴透明的酒液痛快的坠落在地板上。 “我说你今晚喝够了没有?” 笑成抬起胳膊把杯子在吧台上一放,懒洋洋转头看过去,“怎么,你有事?” 蒋郭泽叹了口气,心疼的看了眼自己那瓶空掉的好酒。转身坐到沙发上,仰身一靠,但马上又坐直了从桌上抓了几颗果脯丢进嘴里,才复又重新靠回去,“这不是有事没事的关系……总要给我点私人空间?” “呦呵,私人空间?”笑成似笑非笑反问了一句,然后痛快站直了身,顺手理理领子,“ok,我这就告辞?” 蒋郭泽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甚至都没站起来,就坐沙发上,胡乱给他挥了挥手。笑成嗤笑一声,从吧台另一头拿起外套。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蒋郭泽眼睛突然睁大,像是脚下安了弹簧一样,瞬间跳起来,却又故作矜持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个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 “宝贝,见到你真好。”蒋郭泽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显出十分魅力,“今晚有特别节目,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哦是什么?”她随手一放手上的提包,就直接挂在了蒋郭泽身上,用英文甜腻说道,“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笑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蒋郭泽最近的新欢……之一。 对于朋友的私生活,他从来都不会多加干涉。但是蒋郭泽这么重色轻友把他赶走就是为了春风一度的? 笑成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蒋郭泽倒是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直接抬起怀里女朋友下巴低头亲了一口,才对笑成挑挑眉,“呆这里是准备看全场?” 他这句仍然是用英文讲的,明显也是要让他不懂中文的女朋友听到。 笑成一笑,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干脆利落套上外套。 走到蒋郭泽身边的时候。 突然低头在他耳边轻笑着说了一句,“亲爱的,刚刚在床上你夹得真紧,我很喜欢。” 当然也是英文。 话音一落,他嘴角勾起点笑,也不去看蒋郭泽表情,潇洒的带上了门。 然后就听见门里面响亮的一声,“youaregay!” 直到坐进车里发动了车子,笑成不小心又想到蒋郭泽会是什么反应,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给笑了出来。他低头闷笑了几声,就重新坐直,收敛笑意,把车子开了上去。 打着方向盘,拐到了路上。 街道两边高高耸立的建筑物渗透出的斑斓的灯火,从天而落,贴在两边的车窗上。晚上八点左右,车流仍旧稠密,道路两旁黄色的路灯连成一整条光带,延伸到路无尽的尽头。 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了下来。 手机滴零滴零叫了起来,他扫了眼,是蒋郭泽的,顿时又笑了,理都没理直接按断掉。 过了一会,手机“嗡”的震了一下。 是一条语音消息。 笑成本来没想点开呢,一眼看见发件人是蒋郭泽,顿时挺有兴趣,腾出一只手点开了。 蒋郭泽就撂了三个字—— “算你狠。” 但没一会,又是一条。 这次话里则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我说,人都回来了,你是见还是不见啊。” 第97章 “我说,人都回来了,你是见还是不见啊。” 笑成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一紧。 继而,他轻笑一声,“你这是说谁呢?” “还跟我装!” 蒋郭泽先是迅速的回了条消息, 然后就一个电话拨了过来。这次笑成没挂断,他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同时一打方向盘。 耳机里响起蒋郭泽的声音,“喂?我说笑成,我二姐这次回国就为了见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紧绷的嘴角一松,笑成活动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脸上复又挂上了点不以为意的笑,“这你怎么不拦着?你也知道我俩没有那个可能性。” “这怎么怪我了。”蒋郭泽轻咳了两声,随即传来器皿碰撞的声音,他喝了口什么,才道,“说真的,我也不觉得你合适做我姐夫。这两年你玩成什么鬼样子,我都不忍心给我二姐说。上次就隐约提了那么一下子,她就非说是我把你带坏了,这他妈都关我什么事?” 笑成就笑了两声,“怎么不是?诶,你女朋友之一现在走了?” 蒋郭泽“咣当”一声把杯子撂在吧台上,“你还真敢问了!我们那是纯洁的肉体关系,彼此心知肚明,怎么到你嘴里就不对味了?再说,你有立场说我嘛?” “行行,真是,谁说你了?”笑成笑道,“我上次已经和你二姐谈过了,我特么都把我交过男朋友的黑历史给交代了,她都没松口,我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蒋郭泽也没忍住笑起来,“我二姐嘛,从小就知道自个要什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其实我都不知道她说自个喜欢你,究竟是真的喜欢你多一些还是她认为自个喜欢你多一些。哎,我说不行你就从了我二姐吧,她虽然缺点挺多,优点也很多么。” “要是你姐知道你是在背后这么帮她说话的,估计你过年也不用回去了。” 蒋郭泽笑了两声,一声轻咳,语气正经了,“其实我是认真的。笑成,你看这两年喜欢你的人也不少,你差不多也找个人定下来,不说成家立业,好好经营一段感情以后才不至于后悔……” “你这口气!”笑成顿时失笑,“跟我妈前两天打电话说得简直一样一样的!” “我这可是真心实意关心你!”蒋郭泽摩挲了一下杯子,“我说,你今年才二十五,事业就做得这般大,以后前途不可估量……” “所以么,急什么?”路上车子少了许多,笑成忽然一个加速,“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就不能玩几年了?” 蒋郭泽心知这是对方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标识,无奈一笑,也只能就此打住。 从两年前他被绑架那件事之后,他们两人关系就近了不少,从朋友搭档,成了患难之交。在蒋西泽跟他说完,笑成怎么和港岛的堂会大哥交易协商,又亲临火拼现场救他出来,末了还感慨了一句,这人身上有股任侠之气,对朋友肝胆相照,值得深交。 他深以为然。 说实话,他没想过笑成能为他做到这一步。毕竟他们只是合作关系,近一步说,也只是朋友而已。只是他也是经此一事才知道,对方的“朋友”二字,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分量都要重上许多。 蒋郭泽庆幸自己没看错人。 这两年下来,他们在事业上的合作也不断加深,从当年的海外收购,到如今刚刚在东南亚开设物流分公司,生意越做越大,他也渐渐淡出了公司决策,转而负责具体运营和管理,这些也更能发挥他的能力。蒋郭泽早就承认,在眼光谋略上,他远不能和笑成相比。如果不是当初他因为家里的缘故,不愿意继续留在港岛受人隐蔽,又刚好搞到了艾氏的不少内部资料,想要玩一手大的。 他如今或许仍旧只是个小律师而已。 早一开始,他就没把笑成当一般大学生看过。不光是他年纪轻轻就做生意,开办工厂,参加港岛的展拍。更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气度。自信,沉着,坚定,好似身体之中容纳了某种强大的力量,让他必将脚踏荆棘之上。 后来了解加深,他发现这人远不是表现出的那样性情开朗,相反深沉内敛得很。 但这两年,笑成身上发生了不小改变。 像是打破了什么顾忌或者是在挥霍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他变得越来越外放,不像是以前沉稳内敛的样子,反而越来越喜欢尝试新的事物。 越来越会玩,也越来越敢玩。 赛马,攀岩,跳伞,飙车,拼酒,豪赌,他什么都要试一试。样貌出色,年少多金,光凭这两点,就足以吸引一大票年轻女人。他玩起来毫无顾忌,却对那些一宵之欢的对象十分淡漠,从不曾假意温柔,反而更令人前赴后继。 但这完全没有影响到事业的发展。相反,他们的风投公司和国际物流公司越做越大,势头一发不可收拾。年纪轻轻,圈子里却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正是因为这样,蒋郭泽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几次想劝劝对方,竟然都不知从何开口。 蒋郭泽干脆也放弃了,就当是笑成心里有数,他转而道,“行,我就说一个,你这两天腾个时间出来吧,跟我姐见一面?” 笑开着车子越开越快,陡然冲上了一条孤零零的沿江公路,不远处就是夜色之下静默的江面。 亮亮的,偶尔会掀起一层的细碎的鳞片。 他降下了车窗,车速也突然慢了下来。 “这样也是浪费彼此的时间。”笑成一叹气,给蒋郭泽说,“如果她不是你二姐……” “如果她不是我们国际物流的第四大股东。”蒋郭泽补充道,“我也不勉强你出卖色相。” “我当时要是知道这个,肯定不会接受她注资。” “那我可不答应,上一次扩张可是帮助我们吃掉了东南亚百分之十七的市场份额!机会难得,你一张脸就刷回来了,简直太值。再说了,”蒋郭泽道,“我二姐不但拉了许多公司投资,更把自己压箱底的嫁妆本都押上了。这两年赚了不少,也绝不至让她吃亏,分红上你又格外大方……哎,但她对你就是放不下,我只能劝劝罢了。” “ok。”笑成也不说什么了,“后天晚上吧,我约你和你二姐吃一起吃个晚饭。” “我也要去?”蒋郭泽声音里顿时有些虚。 “不然呢?”笑成突然停下了车子,伸出胳膊肘压在车窗上。 夜风徐来,吹得他头发有些凌乱。 “谁让你没有卖力抹黑我?不然哪里会有这一出。” “这也要她肯信啊。”蒋郭泽呻吟一声,“或许你下次出去玩儿的时候把她也带上?” “好主意。” 他挂断了电话,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这已经是s市靠近市郊,比较偏的一个地方,路上除了笑成的车子之外,再没有别的车了。他就直接把车停在了公路上,自己则翻过护栏,朝着江边走去。 这个地方他两年前来过一次,今天也不是特意过来。 只不过,刚刚蒋郭泽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想起了点什么。 权当是来吹吹风。 他一路走近了堤岸,风也越来越大,好像吹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伸手捋了捋头发,仰头眯眼,让浩荡的江风将整个人涤荡一清。 手机震了两下。 他睁眼看了眼,是个陌生的号。 “还记得我吗?” 他表情无波,习惯的把号码直接拉黑,又顺手删掉了短信。 也压根没有费工夫去回想这个“我”是哪一个。 然后他重新抬头。 堤岸上竟然出现了一个人。 只是距离有些远,还都看不清楚。 但他却有点愣神。 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他不耐烦的低头看了眼,这次却是正事了,蒋郭泽提醒他明天要谈生意,让他不要玩太晚。 他还以为笑成又跑去了哪里。 笑成就回了一个ok。 然后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堤岸远处那个人影又不见了。 简直让人怀疑刚刚那一下是不是错觉。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突然就没有了走上去吹吹风的兴致。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过去。刚刚拉开车门,两道光柱就从后面逼上来。然后“唰”一下,贴着他的suv飞了过去,两三秒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说不定就是刚才堤岸上那个人,把车停在后面,这条公路刚好是弧形的,后面有个地方和堤岸直接连接着。 笑成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就接到王远东电话,今天算是笑成给自己放假,一般没有重要的事情王远东是不会打过来的。 结果还真是个不怎么重要的事—— 原来是问他今年奥特兰新品的发布会要不要参加。 这两年米奥特兰每一次的新品发布都会送来邀请函,但是笑成从来没去过。这一次本来应该早几天给与回复,王远东一忙起来就险些忘记了,毕竟是目前他们的缂丝产业基地最大的合作对象,他不能擅自做决定,连忙打给笑成,确认他是否依旧不打算出席。 答案是肯定的。 笑成早就表示自己对这个没兴趣。 但是奥特兰的首席设计师,也是蜚声国际的服装设计大事,布鲁诺,则不断诚恳的邀请笑成,希望他能参加。而他对外也反复表示过,自己的设计灵感正是来源于这一位华人。 布鲁诺指的,是一年前笑成穿着他最新设计作品拍摄的一组写真。 那本来是奥特兰自己制作的一组宣传画册,没想到效果太好,反响很大,还被教科文加入了介绍丝织品传承的短片。直到现在还有不少国外杂志媒体在报导一些相关新闻的时候援引当时的那几张图片。 说起来那几张图……笑成只能庆幸他没有露脸。 毕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经历。 他肯定的告诉王远东,以后这样的邀请,直接帮他拒绝。 两边的车窗都降了下来,夜风越吹越急,他逐渐加快了速度。前面路边停了辆车子,似乎就是刚刚飞过去的那一辆。 笑成一乐,看来跟这个哥们还真有缘。 他降低了车速,头转过去,想打个招呼,问下要不要帮忙。就注意到那个人看着江那边,正在讲电话。他也就没开口。 收回视线。 一踩油门,擦车而过。 第98章 “好的,医生,这个我当然会注意……感谢您治疗期间对我的照顾。” 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公路上静悄悄的,除了刚刚擦过去的那辆suv,再没有别的车子。远处堤岸之下的江面,掀起一层细碎的鳞片,月光之下,有些晃眼,也有些好看。 他看了一会江面,掏出手机,并没有收到什么短信或者是电话。 他来回的点着,表情轻松而沉重,平静而复杂,冷淡而狂热。 眼睛里像是亮着光。 比这月亮更亮更亮的光。 那是太阳的光。 卫邵歌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拨动着。 往来消息对话框几乎一片空白,只有一句“想我了吗”孤零零的挂在最上面。 拇指在已经编辑好的“我回来了”几个字上来回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按下发送键。 随即他支起手机顶在额头上,懊恼的笑了起来。 手指却有些轻轻的颤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发出这么一条消息,明明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失了分寸,不合时宜。 这不像他。 但很快,他抽了口气,坐直身体,发动车子。 等到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卫邵歌洗了澡准备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天花板上空荡荡的,还没来得及安上新的顶灯。月光从窗外渗进来,在天花板上打出一块块斑驳。 这是他刚买的一套二手房,装修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弄。反正住的时间又不长,就这么先放着吧。 卫邵歌盯着天花板。 过了好一会,还是睡不着。 他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想抽根烟,在床头柜上摸了个空,才想起来那些东西都被他扔在车后备箱了。在床边坐了会,站起来也没换鞋,拿了钥匙就下了楼。 车就停在楼下的停车位上。 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行道树枝繁叶茂,挤挤压压连成一整片屏障,当然连带的就是基础设施不足,连地下停车场也没有。如果不是这个地段,他也不会选这儿。 走近时车灯一闪,他先把车灯打开了,从后备箱里提了一个手提袋出来。然后打开车门,在驾驶席前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 回到家里,他坐在沙发上拉开了手提袋,里面是几双拳击手套和一个小型医疗箱。打开箱子,里面整齐的码着各种药剂,还有小药瓶,注射器。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旁边。 然后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打开药瓶倒出三两粒,用水冲下去了。 文件袋就压在手提包下面,白色,表面印着蓝色英文,从其中的几个单词来判断,应该来自某个医疗机构。 他合上药箱,提着手提包放到脚边,打开了白色纸袋—— 里面是几页的图表,打印图片,还有两张光碟。 这是他的评测数据。 那些一条条反复弯折的不同颜色的曲线,表明他体内的激素水平,还有在不同外界刺激之下的应激反应。最下面写着主治医师做出的结论。 除此之外的几张,写着饮食禁忌,服药期间禁制饮酒,药物过敏史,还有告患者书。 这些都是他继续治疗的依据。 但都不值得在意。 卫邵歌取出了最下面一张。 目光一瞬间热了起来。 那是一张彩色的打印照片。左上角贴着一个红色的半透明胶条,上面印着一个黑色的单词——“”。除了整张图片之外,右下角打印了一串编号。翻到背面,则会看到一整张填满了的表格,比如应激程度那一栏后面,就用很粗的笔触填写着“极度强烈”,样本性质后面,则写着“非常特殊”。 他看到的不是那些。 彩印的a4图片被小心的平方在面前的玻璃桌上。 卫邵歌双手交错,支在下巴上,目光慢慢向下一转,定在那张图片上不动了。 很长时间之后,他松口气般笑了一下。 手指在图片上轻轻划过,一停,来回的抚摸着。他认真的凝视着,渐渐压低面孔,几乎要让鼻尖碰上去。 几分钟之后,像是终于满足,图片被他妥帖的收了回去。 但下一秒,又突然被狠狠抽了出来。 他紧紧盯着手里的东西—— 快速揉成一团。 又更快速的,急切的展开。 手指在已经不平整的表面上来回摩挲着,他闭了闭眼,松口气般放松下来。然后,连续不断的“撕拉”“撕拉”“撕拉”……他冷静的,漫不经心的,将整一张图片,撕成了碎片。 碎片散落在地上。 依稀可以看出,之前斑斓的画面。 那是最法国设计师布鲁诺转型之作。 精美的缂丝,还有……漂亮的,让他流连忘返的躯体。 那是我的。 “你这样出色,我喜欢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蒋梦泽玩笑着说,却又叹口气,放下了餐具,认真注视着笑成。蒋梦泽长相很漂亮,尤其是嘴唇,微微丰润,甜美而不至于情色,这样迫切而真诚的样子,让哪一位男士都不忍心说出令她失望的回答。 笑成微微一笑,礼貌的客气了一句,“谢谢,蒋小姐也很优秀,相信也有不少人喜欢。” 随即动作优雅的切下一块牛排,神色从容送进嘴里。 蒋郭泽默默的扒拉着沙拉盘子,不忍心去看他二姐的表情。 他觉得他二姐追不到笑成,简直非常之应该合理。来之前他不止一次提醒对方,不光是他,笑成也不喜欢吃西餐,建议她选一家中餐日料,哪怕泰国菜都可以。 没奈何蒋梦泽根本不信好么。就像是他说笑成私下里男女关系混乱,被追着敲脑袋。蒋梦泽觉得是蒋郭泽自己不喜欢吃,故意编出来的。她和笑成吃过的几次饭,对方都选了西餐厅,怎么会不喜欢呢? 还真是不怎么……喜欢。 但也谈不上讨厌。 笑成倒不是那么挑的人,他每每和蒋梦泽吃饭选西餐,不过是因为绅士风度,照顾对方的口味罢了。 看笑成不紧不慢吃着东西,不时微微一笑,跟蒋梦泽说几句话,逗得她非常开心的样子。 蒋郭泽嘴角一歪,心想着让你乐,今晚上就有好戏看了。 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今晚上带蒋梦泽一起去他们常常玩的几个俱乐部,让她尽可能充分的,全方位的,了解一下笑成。 然后死了这条心。 说实话,蒋郭泽真不愿意,也不放心把自己二姐交到笑成手里。 笑成这两年……放得太开,有些收不住了。 连他都看出了不对劲。 想到这里,蒋郭泽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吃完饭又陪蒋梦泽看部电影,时间就差不多了。 笑成这两年赚了不少钱,他很早就考虑买车了,但又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搁置着。现在有了经济基础,马上就去挑了一辆。后来因为上手玩赛车,又去买了辆专业级的跑车,自己请人改造了一下,放在俱乐部里。 从电影院出来没多久,就有电话约他“跑几圈”。 倒不是是做生意的朋友,而是s市的几位什么少。他们自己不做生意,手上却有些关系,一些小的关节上,有了他们帮忙事情就很方便。笑成会玩,玩得开,在输赢上又很坦荡,很快就玩得熟了。 蒋郭泽开始还很不赞同笑成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他虽然生在港岛,但家教甚严,这些玩法对他来说都有些放纵荒诞。且于蒋郭泽而言,他看重更大的利益,这些s市某少还尚且入不了他的眼。他觉得笑成和这些人周旋是浪费时间。 笑成当时就没绷住,说蒋郭泽你还真挺正经啊,然后就撑着他肩膀,屈膝埋头笑了起来,道,“我哪里是为了那个,就是图个乐子罢了。” 这会刚好赶巧了。 电话里,那边问他,“今晚可有好节目,你不来绝对亏了。” “听你说的挺有意思的,都什么啊?” “别废话了,你来了就知道。” “行啊,那我肯定到。对了,我这边有两个朋友,今晚上一起的,你不介意……?” “巧了,今晚正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既然你也带了朋友,那就一起来吧。要接你不?” “不用。” 他说完挂了电话。 对上蒋梦泽有些好奇的眼神,笑了起来,“走,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不是他平日里微微的,转瞬即逝。 而是舒展恣意,飞扬不羁。 看得蒋梦泽目光一瞬都挪不开,她从未见过笑成这个样子。 但很快,她就看到了更多“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们到的时候,那几个约笑成的某少都已经到了,歪七扭八的坐在围成一圈的沙发里。有几位怀里还搂着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蒋梦泽一看到这个情况神色就有些异样,笑成也就没跟她解释,倒不一定是她想的那样,这种带出来,多半是专门给挡酒的。 笑成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玩过一局了,正好是中场休息。一个眼尖的看见笑成进来,立刻打了个口哨,“笑成到了,就等你了。” 其余人看见,也纷纷起哄,说他迟到云云,要他自罚三杯。 也没人在乎打电话本来就晚的事,反正不过是个喝酒的由头。 蒋梦泽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以为不过是朋友间罚几杯酒,并不没有什么。而蒋郭泽一眼看到沙发中央玻璃矮几上,横七竖八打开,印着各种外文的酒瓶,以及那三杯颜色混乱,不知道是些什么烈酒混成的液体。 脸色顿时就很难看。 这么别说是三杯,这种玩意儿,酒量再好,恐怕一杯也捱不住。 他没想到笑成平时都是这么玩儿的! 这些人真他妈不要命了! 来赛车,竟然还敢这样喝酒? 那边还是乱糟糟起哄着。 笑成扫了眼酒杯,笑道,“你们这就不够意思了,难不成是上次输怕了,在这儿等着我呢?” “怎么会?这你就小瞧人了。” “迟到了就要认罚。” “说什么你今儿也逃不过去!” 那些人不得劲,纷纷起哄,有人直接端了一杯塞在了笑成手里。 笑成眉眼飞扬,漂亮得很,这会端着酒杯,眼睫微错,似笑非笑看了那人一眼,不怀好意道,“要我喝么,也不是不行,但一会儿要是有人输了,喝的可就不是这个量了。” 周围一静,顿时哄起来,说让他先干了再说。 笑成笑容又收敛了回来,微微一笑,竟然端着杯子就要仰头喝下去。 蒋郭泽顿时急了,一把拉住了他胳膊,“笑成,你别逞强。” 笑成都没看他,握着手腕把他的手拉下去了,端起杯子送到嘴边—— 然后就顿在半空。 修长有力的手掌包着他的手背把酒杯取了过去。 “他喝不了酒的,这杯我替他喝。” 第99章 笑成空荡荡的手心握紧了几秒,才转头看过去—— 就看到卫邵歌噙着笑意,俊朗如昔的侧脸。 “卫少!” “卫少……” “卫少到了!” 之前给笑成赛酒的那一个就迎上来,笑道,“卫少不用急,接风洗尘不差这一杯。” 然后不知道谁说了句,“卫少别是搞错了,笑成酒量可好着呢。” 卫邵歌端着杯子,目光不动,就简简单单“哦?”了一句。 “那可不?” 吕红星吊儿郎当走上来,“我说卫少怎么一回来不见别的人先来见我们几个,原来是碰见旧识了。” 他这话一说,没等别人觉出个味儿来,马上就把话头一转,“哎,卫少多虑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和笑成出来玩,他的酒量,说起来,这里面还没几个能喝得过的。这玩意儿他应付得了。” 卫邵歌听了脖子一动,似乎下意识就想看过来,但最后只是笑笑,说了句,“是吗?” 吕红星嘴角一勾,目光飘过笑成,说着就上前要从卫邵歌手里取出酒吧给笑成。说起来,虽然两年没见没联系,但卫少终究是他们圈子里的,是自己人。 而他又知道这酒是什么分量。 笑成能不能应付他不关心,但一般酒量再好的三杯下去也背不住是肯定的。 卫邵歌却手腕一让,躲了过去,脸上笑意不减,说话却一字一句落到了实处,“我说了代他喝,就是代他喝。不就三杯酒么?红星你再拦着就是瞧不起我了。” 吕红星一愣,然后就看见卫邵歌一仰头,直接灌干净了。 然后就伸手去拿第二杯。 手腕被人拦了一下。 大约是拦他的人因为什么尚有迟疑,不甚坚定,就没拦住。 他看都没看就让开了笑成的手,接二连三把剩下两杯酒都给灌干净了。 然后站直了腰,目光飘过一圈,“这总行了?” 吕红星给其余几个使了使眼色,他们都看出来卫邵歌今天是铁了心要护着笑成,都不敢再继续灌酒了。 笑成站在一边,笑倒仍旧在笑着,神色却有些难辨。 “笑成?” 蒋郭泽一拉他胳膊,低声问了句,“不如我们今天先到这儿。” 笑成胳膊一动就让开了,挑眉道,“才刚来就回去,未免太扫兴了。”又看了眼蒋梦泽,竟然破天荒主动揽了下她的肩膀,“蒋小姐可还是第一次来,多少也玩一玩再走,嗯?” 蒋梦泽哪里知道其中哪些弯弯绕绕,笑成这样温柔款款问她意见,她自然欣然应允。 蒋郭泽知道自己劝不住笑成,用力一压他肩膀,也就不说什么了。 那边已经玩开了,有人设了一会赛车的赌局,其他不参加的都纷纷下注,注头都是别墅古董之类,都挺大的。 笑成就推了下蒋郭泽,“你不也来一个?” 蒋郭泽“哼”了一声,“我哪知道你能不能行啊。”他话是这么说,仍旧压了辆跑车,自然是压笑成赢。笑成低笑一声,拍拍他手臂,“够意思。” 蒋郭泽瞪了他一眼,偏头过去低声道,“我这都是咬牙给你撑面子,一会要是真输了,你下来可要掏腰包赔我。” “去你的。”笑成头一让,伸手就要揍他,蒋郭泽笑眯眯躲过去了。 这边下了注,经理过来告诉他们车已经准备好了,一群人就呼啦啦往场子里去。卫邵歌两年没见,一回来仍旧是众人中心,被众星捧月搬围着。笑成和蒋郭泽姐弟则后退了一步。 蒋梦泽一路打量着这里的人员陈设,心里也知道了七七八八,这时候才忍不住给笑成说了句,“没想到你喜欢来这样地方。” 笑成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这次的是八百米砂土环形跑道,周围高起来的一圈是看台。一般观众直接坐电梯下到看台就可以,上车的人则要从下面进场。 他们人多,四人一组的玩儿,笑成是第二批,就和其他人在看台上坐定了。下面裁判,发令员,急救组什么的都已经就位,四辆不同颜色的车子安安静静蛰伏在起跑线上。 “砰!”一声枪响。 随着令旗用力挥下,四辆跑车不分你我的冲了出去。“唰”一下子从他们的看台下面擦过去,撩起一团黄沙。 “开始了!开始了。”蒋梦泽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人赛车,有点激动。笑成本来正和人说话,这时候也回头看向场子里。 本来四辆车子都是不分先后的冲出去,这时候第一圈跑完,已经拉开了车距。最前面的橘红色梅赛德斯,整整拉开了一个车身。 整个赛道是“r”形,一圈有五个拐点,这时车子正接二连三从全程中央的拐点冲过去。梅赛德斯一个甩尾,顿时又超过第二名三分之二个车身。 “第一辆车不错啊。”笑成转头对之前说话那人提了句,同时目光在吕红星那边一掠而过。 人……怎么不见了。 “这是肯定的啊。”就听那人笑道,“卫少当年跑公路赛,可是未尝败绩。” 笑成忽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怎么了?”那人奇怪看向笑成,诧异的问了句。 旁边另一人插话,“也不啊,听说还是输过一场。” “是么?我竟不知道。”那人兴趣来了,转头过去,两人兴致勃勃说了起来。 交谈声音渐消渐弱,很快,他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有呼呼的风声。 还有车子猛然加速时和地面剧烈的摩擦声。 喝了那么三杯,竟然还下场赛车。 笑成手指张了张,随即用力握紧。 呵!真是会玩儿! 蒋郭泽拉了他一把,他顺着力道坐下来,隐约听见对方在问他“怎么了”? 他心跳得很快,却回答不上来。 突然“砰!”一声。 他迅速抬头看过去。原来是最后面两辆车追尾了。第二辆受了点影响,被擦到后轮,打了个旋,很快就控制住了车子。 但这个时候第一名的梅赛德斯已经整整甩开了四五米。 第二辆车子顿时一个加速,准备在下一个弯道超车。就在这时,第一辆车却像是喝醉酒了一样,骤然拖出一道s形轨迹,第二辆车猝不及防,一声闷响就撞了上去,推着第一辆车直接撞到了铁丝网上。 笑成突然站起来,快走几步下到了看台最后一阶。 “嗡嗡”几声,就见第一辆车竟然一个发力,从铁网和后车夹击之间挣脱了忽出来,猛然一窜又回到了跑道上。这时第三,四辆车也追了上来,他突然横上跑道,直接将第三辆车撞偏了,趁势一个转头,直直朝着终点冲过去。 身后那拨人顿时一阵口哨欢呼。 “痛快!” “卫少厉害啊。” “宝刀不老。” 橘红色的梅赛德斯冲出终点之后,却没绕场什么的,直接停了下来。驾驶员推开车门就踩了出来,脚有一下子不稳。 急救的医生提着药箱担架立刻就围了上去。 “卫少,刚刚车子撞击,可能有内伤,你先不要活动,我们做个检查。来这边先静躺一下……” 卫邵歌一摆手。 一卸头盔墨镜,随手往地上一丢,推开围着的人走了出去。直接进了底层安全通道。 他现在难受得很。 头晕,恶心,想吐。 好像他刚灌下去的不是三大杯洋酒,而是三大杯的神经抑制剂。 头发汗湿的贴在脸上,连带身体里的力气也和汗水一起蒸发了出来。他越走越感觉到双腿不稳,地面开始高高低低的晃。 他扶了下墙,快步冲进卫生间,拉开一个隔间就吐了出来。 时差还没调过来,这一天基本都没吃什么东西,先吐出来的就是刚灌下去的那些液体,两三下吐干净了胃里还是恶心,一阵阵往上泛涌着。他头又晕,眼前更是一片模糊,渐渐扶不住膝盖蹲了下来。 一股酸水猛然涌上来,溢到舌根才尝出涩涩的那种味道,卫邵歌撑着墙吐了几口,黄的,那股子味道让舌头都是麻的,是胆汁。 这一下子浑身力气被抽了个干净。 干脆扶着隔间的墙壁坐到了地上。 实在难受得很。 但也不算什么,比在英国接受的治疗要好受多了。 他撑着额头,有些发晕的想。 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 “漱漱口。” 卫邵歌身体一僵。 片刻,仍旧埋头,哑声道,“放地上吧,谢谢,我休息一会就好。” 他感觉那个人在他身边站了一会,接着就是远去的脚步声。 说不上来的什么滋味直直冲上来,让他头皮发麻,脑子一阵阵发晕。 早就不应该继续吃那个药。 响起开门的声音,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卫邵歌手掌撑了下地面,就想要站起来。 脚步声忽然快了两下,压住了他肩膀。 笑成展开手里的热毛巾给覆了上去,轻轻揩拭了一遍。 卫邵歌眼睛半睁半闭,脸色很差,汗湿的头发一捋一捋贴在脸上。卫生间里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他五官阴影浓重,显得更加深刻。 但也或许是瘦了。 笑成半蹲在卫邵歌面前,从额头到下巴到脖子,给他擦了一遍,拧开放在一边的矿泉水,递过去,“漱口。” 卫邵歌手指跳动了一下,接了过来。 “谢谢。”他漱了漱口,呛了两下,又拿过毛巾擦了擦嘴角,才终于把视线落在对方冷淡的,似乎没有什么多余感情的面孔上。 声音微哑,“开太猛了点,好久没这么玩儿了。” 笑成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听见这句,隐约了无痕迹的笑了一下。 下一句,却用一种非常生疏也非常冷淡的语气,“那就别再这样玩,卫少。” 卫邵歌似乎要说什么,但随即又闭上眼,一阵凉痛抽上后脑,蒙得他一时说不上话。刚那几杯确实太猛,现在后劲儿全上来了。要是以前倒还不算什么,因为接受治疗,这两年一直没有喝酒,突然上来这么一下子,确实有些没缓过来。 他也不是非逞强。 如今他人也沉敛了不少。不像以前,表面上沉稳大方,凡事却定要争个一二,更见不得有人不服。 只是笑成不一样。 他这两年,才知道有些事他记得多清楚,就比如他们才认识的第一天,笑成就告诉过他,自己酒精过敏,不能喝酒。 “不舒服?” 他听见对方问他。 睁眼,就看到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哪不舒服?”笑成又问了一遍。 他果然是醉了,竟然从对方冷淡的表情中看出了些许温柔的意味。 那张斑斓的,和漂亮的躯体,组成的极具诱惑的画面,隐隐约约和面前的这个人重叠在一起。 让他喉喽发干。 口很渴,心跳也跳得很快。 这是我的…… “怎么了?”笑成靠近他,伸手扶住他肩膀,终于流露出些关切,“卫邵歌。” 我的…… 他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了对方的头发,压向自己。 急切的,贪婪的,迫不及待的。 吻了上去。 药…… 几乎以一种克制不住的狂躁,他揪着笑成头发和领口,急切的咬住了柔软,淡粉色的嘴唇。像是沙漠里焦渴至极的旅人终于发现了一眼泉水,贪婪的吮吸,啃咬,吞咽……就连溢出嘴角的一丝津液都不放过。 这是我的药。 “砰!” 他被狠狠的推开,揪着衣服压在隔间的墙壁上。 笑成冷冷的看着他。 嘴唇微张,还泛着莹润的水色,眼睛里却翻涌着冷怒。 “卫邵歌!你他妈别跟我来这一套!” “呵。”卫邵歌急促的笑了一声。 突然心跳一阵擂鼓般加快,胸口发闷,像有人给上面压石头,越压越多,越来越闷,他皱眉急喘了一声,用力扯开衣服,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气。 笑成揪着他肩膀衣服的手指顿时一松。 卫邵歌绷直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 “怎么了?”笑成立刻扶住对方,“怎么回事?”他观察着对方表情,语速更快的问了一遍。 胸口急促的快速起伏了好几下,喉喽里好似堵着一团棉花,那一口气怎么都吸不进肚子里。卫邵歌闭眼忍耐着,胸膛肌肉一阵打颤,勉强开口,“有点……喘不上气。” 笑成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站起来就要去叫人。 结果被拉住了手腕。 卫邵歌似乎在笑,“这……这时候你……去哪?做……急救……啊。”拉着他手腕,一个使劲,笑成就顺着力道靠近过来。 然后听见对方问他,“人工呼吸……会……吧?” 他当然会。 这还是卫邵歌教他的,就在那次他救了落水幼童之后。 笑成并不犹豫,迅速将对方平躺放置在地上,解开上衣。然后跪在卫邵歌身边,抬起对方下巴,深深吸了口气,附身缓缓吹进去。同时,手心放在对方脖子的动脉上,感觉卫邵歌脉搏跳动的频率。 来回做了四十多组之后,卫邵歌呼吸已经正常了,他把手换到卫邵歌心脏的位置感觉了一下,心率还有些快。笑成深呼吸了一下,又一次低下了头。 嘴唇却被舔了一下。 然后含住了他的唇肉。 笑成立刻拉开点距离,“别闹!”却并不是生气,眉目之间还有些担心。 “没事儿,就那么一下子。”卫邵歌偏头咳了两声,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 笑成想要拦住他,反而被卫邵歌握住了手,“我是医生,我知道。现在没事儿了,地上凉,躺久了反而不舒服。” 他顺着笑成的力道靠着墙壁坐了起来,然后低低的叫了一声—— “笑成。” 声音低沉微哑。 随即握住对方肩膀,倾身吻了上去。 先是慢慢的,试探的,小心翼翼的。 甚至是讨好的亲吻和舔舐。 而在察觉到对方的默许之后,那一簇刚刚腾起的火苗上,仿佛被滴上去了一大滴油。“蓬”的一下子炸开,一发不可收拾燃烧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压住对方的肩膀,变换着角度去吮吸,啃咬那两瓣沉默的唇肉。试探着撬开唇齿,焦渴的吞咽着对方口腔里所有的气体和液体。只有这样,才让他满足……才让他舒服。 这是我的药。 他喘息着拉开一点距离,一瞬不瞬注视着对方,目光难测。 一只手插进了卫邵歌的头发里,揪住,压向自己。笑成平静的表情颤动起来,恶狠狠的看住对方,然后更加凶狠吻了回去。 “咣”一声,门弹开了。 本来一副着急上火的吕红星顿时愣在原地,后面还跟着一帮子医务人员,蒋郭泽,以及最后面不放心跟过来看一看的蒋梦泽。 蒋郭泽早就知道笑成和卫邵歌有过一出,目瞪口呆的那么一下子也就恢复了过来,远远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就转身安慰他姐。 医生做了紧急处理之后,要求把病人送到医院进一步检查。 笑成听医生说完,就给吕红星说自己跟着一起过去。吕红星当时正端了个酒杯给自己压惊,这时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说了句,“那是应该的。” 笑成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过去跟蒋郭泽解释了一下情况,蒋郭泽自然理解,瞄了眼他姐的脸色,把笑成拉到一边问了问卫邵歌情况,得知不要紧之后,随即赞道,“你今晚这个釜底抽薪简直干脆漂亮!” 笑成不跟他废话,掀开他胳膊转身就走了。 蒋郭泽回来看见他二姐还是一副深思不定的样子,搂住她肩膀安慰道,“早说了他不适合你,咱不费这个心了,好?” 蒋梦泽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而抬头问道,“那个人是谁?” “笑成的前男友。”蒋郭泽收回了胳膊,心想总要让他姐认清现实,“也是他唯一一个认认真真谈过的对象。还有……”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你真觉得他适合你?” 蒋梦泽沉思了一会,“我倒是觉得我很适合他。”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医院。 笑成开车跟在救护车后面,目光平静,却心绪难定。 第100章 大约是酒劲儿没过,卫邵歌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医生检查结果,并没有大碍,主要是药物不良反应。很多西药服用过程中是严禁饮酒,尤其是过量饮酒,就是为了规避这个风险。 笑成确认了人没什么事就自行开车离开。第二天有一个视频会议他必须要参加。 相比于长期以来低调行事在圈内颇为神秘的风投公司,国际物流这一块就做得很高调,笑成依旧甚少出现在媒体面前。cc国际物流总部设在国外,国内从来没有关注过,不久前东南亚分部设立的记者会,竟然没有几家媒体知道cc创始人是中国人。 开始也只是看到了未来物流行业的前景,不愿意错失这一块的市场份额。笑成才着手加入这一块,但物流前期投入资本巨大,他搁置了许久,直到蒋郭泽加入,他们又重创艾氏,羽翼初成,才正式启动。蒋郭泽对这个非常看好,他也看出了物流未来的前景,但他不赞同笑成一开始就来这么大的,建议他应该从国内做起。笑成当然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但国内市场还尚未成熟,最赚钱的几条线,如深港线,深杭线,又都被本地物流包揽,他此时插足,意义不大。 而国际物流虽然被几家巨头包揽,但他们往往采取直航分包的模式,手握国际航线,承接联合订单,落地后分包给当地物流公司。而在笑成看来,这等于是养了一只肥羊,最后却只吃了巴掌大的羊脸子肉,虽然美味,但也未免浪费。几大巨头认为握住国际航线就已经握住了核心利益,看不上落地物流。笑成则看出,随着信息时代到来,这样放弃的将是更大的利益。他要建立的就是一个全套独立的物流体系,从上门取件到落地接收,全部由cc独立完成。 cc要做的产品定位为被多数人青睐的专业物流,他的网点分布世界各地,任何一个人都能方便,准确,及时,将自己的包裹送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当然一切还都刚刚起步。 他手下缂丝产业链盈利,投资盈利,都被投进了cc发展里。钱还不是最大问题。 直到现在东南亚分部建立,也距离笑成设想中的的愿景有不小差距。即使总部所在西雅图,cc网点布点也堪堪覆盖到百分之七十。更不要说全美,欧洲,亚非拉。而在中国,由于地方政策保护等限制,cc根本无法插足。 但这些终归都会解决的。 他还年轻。 笑成开车到公司之后,数十位东南亚地区日韩区高管都已经就位。他们要先就东南亚和中华区的业务开一个短暂的会议。然后才接通西雅图总部和其他区分部。cc在中华区还没有正式开展业务,笑成最近也一直在活动这个事情,设法打通一些关窍。 笑成这两年很低调,即使公司内部,露面机会也并不多。今天这个视频会议已经级别很高了。 等会议结束,各种事务料理完毕,已经是晚上八点,包括笑成在内,参加会议的众人都很疲惫,公司已经做了食宿安排,他们中的一部分还要参加后面两周考察。 笑成处理完这边,准备回去睡一觉,蒋郭泽过来没开车,这时候一路跟着他下到停车场,让笑成送他一趟。 他神情端正得很,笑成却知道他有话要说,而且这话十有八九还是自己不想听的。干脆就掏出手机,“我让王远东送你。”然后就让蒋郭泽拦住了胳膊,“别,我们刚好顺路,这个点了就不要压榨你的员工了。” 笑成笑脸都懒得给他一个,走过去拉开车门。 回头刚要招呼蒋郭泽一声,就看到他表情不对,随着“小心!”两个字落地,他肩膀迅速一闪,一道风擦着脸掠了过去。 对方眼看没击中,马上扬起球棍照头劈下来,笑成丝毫不惧,一边躲闪一边寻找机会去拿他手腕。这人有点下九流的身手,但显然没练过,笑成还是料理得了。没想到一阵脚步声,另外围了三个人上来,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刀,照后面就要给笑成一下子,被蒋郭泽用电脑挡住了。 蒋郭泽也专门练过,但身手比笑成差一点,手里电脑包是皮的,已经整个烂了,他拿着当盾牌一样护在身前,笑成手里则拿着刚抢来的棒球棍。对面四个人,三个人手里有武器,他们两个人手里像样的武器就只有个球棍。 只是那几个人也畏惧刚刚笑成那一下子,左右交换视线并没有立刻上来。 蒋郭泽斜眼看笑成,“你行不行啊。” “你说呢?”他话音一落突然冲了出去,对着那个手里没东西的,一个虚晃,一脚踹上去,跟着照头给了一棒子。干净利落两三下料理了一个。 另外三人朝笑成扑过来。 笑成见把人吸引过来了立刻给蒋郭泽吼了一声:“报警。” 蒋郭泽早就准备好了,这时候迅速拨通电话。 之后就是一番混战。 警车过来时候地上躺了三个,拿刀的那个听见声音跑掉了,躺着的都是被球棍闷的头。蒋郭泽和笑成身上也都挂了彩。蒋郭泽胳膊大腿都被割伤了,笑成还好一点,只腰上给划了一刀,本来那刀子是朝着蒋郭泽捅过去的,笑成抓他胳膊拦了一下,刀子蹭着他衣服就过去了,虽然出血了,倒并不严重。 警察看他们这个样子直接开车拉到了医院。 说起来也是和医院有缘,昨天晚上刚来了一趟今天就又来了。 医生给包扎的时候蒋郭泽就给笑成眨眼,笑得那副样子,“运气不错啊,一会安排病房的时候让远东帮你打点一下,给你排到一间?” 王远东听见消息就过来了,这会正在下面挂号缴费。他们坐警车过来的,走的是急诊,先弄过来缝合上药了。 笑成倒还好,口子长,但是浅,养几天就行。蒋郭泽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尤其大腿上那个伤口有些严重,要等那边医生会诊之后进一步处理。 但这都拦不住他话多,跟笑成猜测了一下刚袭击他们的究竟是绑架抢劫还是有人买凶,这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猜不出什么,加上公共场合,很多话不方便说,他也就放下了,把话头转到笑成身上,“你和人卫少是怎么回事?旧情复燃了?” 笑成直接没回答,关心了句,“伤口不疼了?” “还行吧,有点。” “那就少说点话。” 卫邵歌昨晚上就是药物反应,醒了没事儿就能回去,他自己伤得很轻,都没有住院的必要。过了会医生会诊结束,过来给蒋郭泽做手术,尽管蒋梦泽一再劝他先回去休息,笑成还是没有走,直到蒋郭泽手术结束,确定没问题。 一看时间十二点刚过,干脆再医院开一个病房睡一晚。医院虽然常常床位紧张,但vip加护病房大部分都空着,他愿意多掏点钱,医院也不会拒绝。 他今晚一天也很累,白天一直忙工作,晚上又跟人械斗一番,身上还放了点血,按道理一沾枕头就要睡着的,但他躺了半天都没有睡意。掏出手机看时间,一条生日提醒明晃晃挂在屏幕上,他表情一怔,关掉了,却又特意看了眼日期。 已经两点多了。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了眼睛。 笑成睡觉并不轻,但有点认床,加上昨天一天折腾,晚上就没怎么睡好。他睁眼一看时间,还不到六点,就又重新闭上了眼睛。虽然没有睡意,权当闭目养神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会,他听见开门的声音,估计是护士查房,一时没有睁开眼,就感觉有人快步走到床边,呼吸急促,动作却很轻,先伸手试了下额头温度,然后轻轻挪开他压在被子上的手,准备拉开被子。 笑成顿时睁开了眼睛,声音微哑,“你干什么?” 卫邵歌见到他醒过来顿时一惊,手却没收回去,“看你伤得怎么样。” 笑成拂开他手臂,坐起来直接下了床穿鞋去洗漱,一边推开盥洗室的门一边说,“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划了个口子,都没有缝针。” 他快速低头洗了个脸,没看到牙刷,就用漱口水漱了口。出来看见卫邵歌一只手斜插兜站着,刚刚跳出来的太阳照在他身上一层绒绒暖光,看起来整个人都是亮的。 温暖,愉悦,光,和热,像是从来没变过。 只是走近之后,笑成却有些怔愣—— 这亮光只是太阳的光,而不是由内而外所发出的光。 他身上的光不知被谁偷走了。 卫邵歌穿的非常简洁,低立领灰色上衣,配一条白色裤子,剪裁得体,显出他肩宽腿长,十分漂亮。头发也剪短了些,很利落。这时嘴角带笑,却并不热情亲切,反而和人拉开些距离,比之两年前更加成熟内敛。 笑成注视了几秒,微微一笑,“好像瘦了?”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又道,“在国外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联系我。” 如果第一句还有些不动声色的关切,后面两句则已经是全然的客气寒暄。 卫邵歌停顿了一下,“这两天才回来。”随即又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你换手机号了?” “没,”笑成道,捡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怎么问这个,你给我打电话了?” 这会还没有护士过来,才想起自己好像昨晚交代过,不用查房晨检。抬头看见卫邵歌还站着,笑成就客气的让他坐下,问他一起吃早饭?问完反应过来,又问早饭有没有吃? 卫邵歌笑笑,说:“还没。” 笑成给王远东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时候多买份早餐。 王远东问要买什么?笑成就说买点包子豆浆,又说豆浆有一份不加糖。他这么说的时候放松靠在沙发上,目光随意飘向窗外,右手捻着病历本上的小夹子,转了两下。 卫邵歌放在膝盖上交错在一起的十指忽然收紧了。 笑成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一下子。但马上的,他的手机又震起来,是蒋梦泽的。 因为蒋郭泽,以及蒋梦泽对他们帮助的缘故,笑成对待对方一直客客气气,从来不曾怠慢,但这会看到来电,他却想都没想挂断了。 抬头看向卫邵歌,笑笑,“这两年你……”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笑成眉头一簇,显出些明明白的不耐烦,但很快,那边自己挂断了。 接着就是轻轻的敲门声,门被推开,“笑成,你感觉……”蒋梦泽话语陡然一收,转而笑起来,“这是你朋友呀?” 笑成简单的“嗯”了声站起来,问她,“郭泽怎么样了?” 蒋梦泽就笑起来,“那点伤对他说算什么?他小时候可是港岛下九流混起来的……他一早就醒了,还有功夫跟你朋友开玩笑,我看是没什么了。” “开玩笑?” “是啊,跟你朋友说你伤得比他还要重,一直昏迷不醒,送到加护vip去了。他那样子,我都险些当真了。” 笑成心里一跳,看了眼卫邵歌。 卫邵歌目光微敛,显得有些沉默。 蒋梦泽笑了两声,说她买了早饭,让笑成下去蒋郭泽那里一起吃,笑成正准备拒绝,卫邵歌突然站起来,客气道,“就先不打扰了,改日来看你。”一侧身,绕过蒋梦泽就出去了。 笑成神色顿时淡了许多。 让蒋梦泽稍等片刻,转身走进盥洗室,扭开水龙头,给脸上浇了两下。水滴顺着额头,眉眼,鼻梁滴下来,他撑着水池埋下头,闭了闭眼,嘴角却勾起一点不自觉的笑。 只是笑意很快就消散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 他甚至没想过再一次见面。 直到李元彬破天荒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他很快答应了。 到了之后却只有李元彬一个,已经先喝上了,见到他说些东拉西扯的东西。他们出来玩的时候,偶尔也会撞上对方,但这么单独出来喝酒却还是头一次。笑成以为对方要跟自己说点什么。 然而酒至半酣,却还没听到半个字。笑成终于忍不住提了句,“前几天还见到卫少,不知道他……” 只听到前半句,李元彬就瞬时酒醒了,诧异道,“你说什么?他怎么可能回来?” 第101章 端起的酒杯堪堪被压到唇边。 “你说什么?” 李元彬突兀一顿,随即拖长了声音“哦”了一下,摩挲着杯子解释道,“不是他家里事情还没完么,这时候回来肯定不妥当。” 压在唇上的玻璃杯被仰起,酒液冲进了喉喽里,笑成“咣”一声放下杯子,在手里转着,慢慢道,“怎么我听着你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 李元彬略略有些尴尬,仍旧自若道,“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你们做生意的人就是喜欢话里藏话。” 这两年笑成身上气势越来越重,他竟都有些不能招架。初见时,还是以卫邵歌舍友的身份,对方不过是一个普通大学生,也只比一般人要沉稳老练些。而现在么……虽然只是些传言,他早就被惊得习惯了,也只能称赞一声卫少好眼光。 笑成提到邵歌回国,他第一反应是想深问的,但又怕对方揪着他话头不放,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抖搂出来,那可就不好了。尤其是,他还有点小事情想请人家帮忙。 他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他发起邀约,对方为什么答应的那么痛快。 邵歌回国的事他真一无所知,当然也挺想知道的。但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把话头一语带过。但心里总归是惦记着了。 如果邵歌真回来,为什么不联系他? 难不成还因为那时候争执了一下气儿没消? 李元彬一边和笑成喝酒说话,渐渐心不在焉起来。 他觉得自己没错。 他压根就不赞同卫邵歌出国。 就连他卫朝华知道卫邵歌出国是要结束强制性治疗的时候,脸色也都变了。 说句实话,卫朝华根本不了解卫邵歌。如果不是上大学之前,邵歌一次玩大了些,闹出事情来……卫朝华估计还要继续不以为然下去,觉得儿子不过是叛逆期到了。 他妈妈的事情李元彬知道的也不多,但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十有八九是卫朝华辜负了人家,后面又跟第二任妻子家里人走得极近,直到那个女人去世都没淡了联系,反而合作更加紧密。就比如,卫少这次沾染上案子不得不避走国外,归根结底还是孟家换届欲要更进一步的缘故。 这事情人家家里都拍板决定了,他李元彬哪里有置喙的余地?也只能在心里给卫邵歌鸣个不平而已。 卫家手里明明握有切实的证据,更不要说后面笑成托人递来的那些,完全足以翻局,却没有拿出来,反而让卫邵歌去国外避一避。不过是为了把这事留成一招后手,放长线钓大鱼。 卫邵歌就不得不做出些牺牲。 但要他李元彬说,去国外也没什么,说不得还是别有一番潇洒恣意的天地,好过国内这些纷纷扰扰的拘束。然而他这好不容易梳理出的一番安慰鼓励之语还没给卫邵歌说出口,就得知对方要去国外接受强制性治疗。 李元彬当场就说不出话了。 他和卫邵歌虽然没有别人家兄弟死党那样无话不谈的亲密,心里的情分却丝毫不差。倒也不是他自以为是,但实话说,这么些年,真真正正让卫少能放进自个心腹的朋友,也就只有他一个。 他自然也将卫少看得极重,否则也不会好言相劝恶语相向非要对方接受治疗。 但那为数不多的几次毫无成效的心理咨询就已经是极限。 没谁比李元彬更清楚,卫邵歌有多厌恶将自个当成一个病人。尽管自己私下精研各种精神分析心理书籍,知之甚深到面对国内那些心理咨询师三言两语就让对方从理论到逻辑轰然崩塌,却从来不肯松口承认自己是一个……病人。 在这一点上,他格外固执。 没有病,就是没有病。 凭什么说他有病? 他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努力得多,出色得多,也成功得多。 这样也竟然是一个病人? 李元彬隐约知道卫邵歌心里的想法,所以在得知对方主动要求去英国,接受所谓的“强制治疗”的时候,他竟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支持吧?鼓励吧? 但看了那一纸协议,还有要让他签的“患者亲友知情同意书”,以及好几份免责声明,他只有一个念头—— 卫少这是脑子给驴踢了? 不说他为什么突然愿意接受治疗。 就只说协议中的诸如“电击”“极致疲劳”“心理饥饿”的疗法……这他妈都是什么? 李元彬根本想不明白,卫邵歌竟然不但接受,且还是主动申请……这样子的,治疗? “治”他妈个鬼。 甚至还有那条,“仅保留治疗范围内的人身自由”? 他无法想象,卫邵歌这样一个天生的“支配者”,竟然会接受? 他当然拒绝签字。 李元彬不可能答应这个。 卫邵歌肯定是一时脑子不清楚了,才会…… 又一次把知情书推到他面前。 神情冷静。 坚定。 他忍不住再三问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知不知道这要承担怎样的痛苦和风险?这种处于灰色地带的治疗机构,采取的那些所谓治疗手段,早都远远“过界”……我知道你因为自己的心理防御太强,觉得精神疗法没有作用,但也犯不着去尝试这种……这种物理疗法啊!卫邵歌你现在心理状态稳定,能完美的控制自己,情绪,行为,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问题!国内那几位专家也说过,保持这样一个稳态,根本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李元彬喋喋不休的话被对方轻轻的一句打断了—— “我知道……但早晚会害了别人。” 李元彬当时就给丫逗乐了,还害了别人,你祸害人还嫌少不成? 这么想的时候,他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别人? 然后他飘忽不定的目光突然就越过酒吧里重重叠叠魍魉魅影,定在了对面那个人脸上。 “笑成。”他突然叫了一声,“你还记得宁坤吗?” 混乱的光打在他脸上,他有点吃惊的“哦”了声,“早就没有联系了。怎么想起他来?” 李元彬突然想起这一茬,心里就乱糟糟得不行,当时卫邵歌教训了宁坤,出来脸色反而难看得不行不行。他当时就觉着不对了,却竟然没有去深究。 “既然是同学……有空你查查?”他心神不宁的说了句,往嘴里呷了口酒,补道,“和卫少有关系。” 突然头顶升起道阴影。 李元彬奇怪,“你干什么去?” 笑成掏出手机,推开卡座的小隔门往外走,“打电话问问宁坤的消息,你等等。” 李元彬顿时有点受宠若惊,自己一句话,就让这位炙手可热的圈内新贵,雷厉风行去打电话了,面子还真大! 但转念一想,却又立时明白,面子大的那个人还真不是自己。 两年。 城市依旧。 灯火如昔。 s市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新的楼,拔地而起,从那些意想不到的缝隙里,如同倒刮的鱼鳞,张牙五爪层层矗立。旧的楼,也安静息栖,仿佛一小片森林,静悄悄竟不被打扰。 安静到悄无声息的房间,只有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能看到一点家具的轮廓。 然后,轻轻的一声“咔哒”打火机叩响。 明黄色的烛火跳了起来。 卫邵歌把那根米黄色的细蜡烛小心的绕过上半圈,插在了蛋糕上。 屋子里暗暗的,只有这么一朵烛火,照出他脸上的一片暖光——清清楚楚的愉悦的笑。 他拿起另外一根蓝色的,在米黄色的蜡烛上引燃,火苗旺盛了一下子,一大滴蜡油猝不及防滴在蛋糕上。 他脸上那么点愉悦的笑顿时消失不见了,皱起眉头,显出些烦恼。 他把蓝色的蜡烛插到米黄色身边,准确的和蛋糕上那个巧克力拼成的“生”字第一横平行。 然后双手交错,抵在下巴上,低眉闭眼。 十几秒之后,他声音很低,很轻的开口,就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 “我感觉很孤独。” “这不是某一段时间的感受。长久以来,我都没有逃离过这种感觉。只有我一个人,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算我精疲力尽把自己掏空,也装不进去哪怕地上的一把土。” 他捡起一支红色的细蜡烛引燃,小心的插在蓝色的身边,同样保持平行。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跳动的烛火上,他的眼睛极亮。 好像全部的精神和魂魄都凝聚在眼睛里。 “我比所有人自由,我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没有人会拦住我,他们只会看着。但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是一样的……空荡荡。那些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饱满的激情,令让我厌恶……嫉妒。但是我不在乎。” 不同颜色的蜡烛已经被插了一排,整齐得像是排列的士兵。 “乏味,无聊,与我无关。” “没意思。” “活着每一天都没意思,就算我控制了一切,事实上还是一无所有。可惜,没人发现这一点,他们都将我当做领袖,崇拜我,仰慕我,拥戴我,听从我的差遣。没有人发现,他们的领袖其实比烟比雾还虚弱。” “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傻子。” “或者聋子。” “我大声猖狂的唱歌,咒骂,吼叫,没有一个人听见。他们……呼。” “再没有别的了。今天就这些。”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他默默的插上第二排蜡烛。 跳动的火苗渐渐连成一整片,光。 让整个客厅更亮了一些,也将蛋糕旁的一个长条形的盒子从黑暗中剥离出来。 卫邵歌也看到了,他明显有些愣神,才心疼的拿在手里。 却迟迟没有打开。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只要打开,他就能看到,摸到,甚至放在手心里暖热。 整整两年,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它。 他知道这个东西就在那里,卧室书架的顶层,甚至没有钥匙。但他绝对不能触碰,甚至目光都不能停留。 这是规则。 也是他给自己的……命令。 他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他确实做到了,但事实证明,即使做到这个,也对他毫无意义。 他早已病入膏肓。 卫邵歌把盒子从额头上拿开,仍旧没有打开,只是紧紧握在手里。 他觉得刚刚说的那些还不够,还必须要补充。 于是他继续开口,声音从不动声色的平静,明显变得温和—— “我想好好生活。” 他说,“我想每天早上早早醒来,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样,去晨跑,买早餐,然后用亲吻叫醒他。他应该和我一起吃早餐,然后我送他去上班。我继续前一天的工作,最好忙忙碌碌,快点度过整个白天。晚上准时接他去吃饭。在他喜欢的餐厅里,讲他感兴趣的事。他可以一言不发,但必须始终凝视。” “我想学着做饭,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样,开车,聊天,一起挑选各种食材。烹饪出一桌美食。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必须静静等我。” “我想和他一起运动,跑步,打球,游泳。或者安安静静坐着看书。我想和他一起旅行,攀岩,跳伞,或者乘一条小船,夜晚相拥而眠。我想做一些必要的加班,把工作带回家,在他身边,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样,忙里偷闲,说一点闲话,漫无目的的聊天。他可以心不在焉……” “但必须在我身边。” “在我身边……” 他按了一下,黯淡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跳出提示,“是否保存本段录音?” 手指一动,点了“是”。 同时却又冷淡的说了几个字,“我并不能。” 蜡烛已经整整齐齐插满了整个蛋糕,横平竖直,如同列队方阵,密密麻麻,连成一片,跳动的烛火几乎交融成一整片,让整个房间亮了许多。 照得他的脸有些发热。 他撑着胳膊闭了一下眼,然后打开了那个安静放在蛋糕旁边的盒子。 里面是一支细长的金属书签。 弯曲成一个抽象的音符。 “生日快乐。” 第102章 卫邵歌一口吹灭了蜡烛,偌大的房间重新回归于黑暗。 酒吧里,笑成放下电话。 他一坐回来,李元彬倾身就问他,“怎么样?” 笑成像是在想什么,目光有些不定,闻言抬头,“宁坤?回老家开了个小超市。刚给大学舍友打电话问了下,才知道宁坤最后毕业证书都没拿到……” “这八成是卫少弄的。”李元彬心里一跳,却故意掩饰道,“怎么,觉得可惜了?” 笑成顿了顿,等他说完继续说道,“精神状态也不好,腿上落了点毛病,不能干重活,走路也有些问题,最后还是班里同学给捐了点钱。倒没有什么可惜的……人各有路,我和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你说和卫邵歌有关是什么意思?” “落”了点毛病?李元彬心道果然了。 却仍旧随意道,“刚我不是说了么,宁坤沦落到这一步,多半是卫少有意为难。” “你想说的,我想听的,都不是这个。”笑成往沙发上一靠,右腿压在左腿上,“新城区改造的那块地,有四分之一在我朋友这儿,另外四分之三想必是在李先生朋友那里?听说想建滨水别墅群?这倒是个赚钱的生意。” 李元彬脸色微微变了。 这才是昨天董事会上提出的初步方案,他笑成怎么今天就知道了? 新城那块地背山面水,位置极佳,他们初步拟定了一个高尔夫球场加滨水别墅群的规划,评估下来盈利非常可观,距离定案也只差临门一脚,而这一脚就在那另外四分之一的地块上。 那剩下的四分之一的地内宽外窄,像是楔子一样插进整个开发用地的中央。他们无论做什么规划都绕不开这四分之一。就像是他们目前定位是高端客户群,走私人订制的路线,一旦那边建起了旅游项目,或者大型游乐场,那他们的别墅恐怕就一个都卖不出去了。 李元彬刚好从别人那得知,笑成也是那个地块的投资人之一,想必知道那四分之一的开发定位,他今天有意约对方出来,就是为了探探口风。 政府为了圈钱,把好好一整块地分批次外包,他们当时资金链出了点问题,错失了那么一块,导致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当然他们也知道,这块地的价值很高,对方肯定不可能吐出来,但如果能联合开发…… “联合开发确实是个法子。”笑成翘着腿,带那么点笑看他,“winwin。” 他话点到为止。 李元彬叹了口气,顿时听出了里面的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给自己灌了口酒,倒不是他不愿意让笑成知道,而是卫少当时就堵过他的嘴,但这会儿他也是没办法了,笑成这个样子,明显是铁了心要知道。 “你知道他腿是怎么弄的吗?”他问笑成,“这人当初是卫少送的医院,还给人贴了医药费,当时医生急救之后也说了没问题……现在却‘又’有了毛病。你觉得呢?” 李元彬明明白白的暗示让笑成有些不悦,语气也淡了,“你想说什么?” 李元彬顿时“呵”了一声,“怎么的,你还觉得卫少心地良善,不会做这种害人的勾当?”他说着自己都笑了,“这还不是人卫少最无法无天的时候。读了大学他也收敛了不少,准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是惹到他的他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笑成转着酒杯没接话。 “真说起来,卫家也只是小有背景罢了,但圈子里一群人都围着卫邵歌转,你觉得是什么?真是什么人格魅力不成?邵歌他有自己的手段和路子。” 笑成抬头,“那你说宁坤?” 李元彬“哼”了声,“可不是被放心里了,当时情况都乱成那样,宁坤住院之后,按道理也该揭过去了。卫少也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却偏偏还要腾出手来。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记得,好像是宁坤给邵歌放了什么话,把他吓到了。” 看见笑成的表情,他又道,“我可没开玩笑,我当时看他那个表情就不对了……然后邵歌就跟我说他要去国外治……避一避。” 见笑成蹙眉沉思,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李元彬连忙道,“我知道的就这么些了,你再问我也说不出来。既然你们既然都分开了,何必还去打听这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卫少旧情难忘。”他虽这么说,但是人都听得出来,他自己就是那个“不知道的人”。 笑成没接,只起了个“那块地……”的头,轻而易举转移了话题。 李元彬说的是。 那天撞上卫邵歌之后,他就有些浮了。 这不是什么放不下放得下的问题,也更不是什么“旧情难忘”,笑成心里清楚得很,卫邵歌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始终变不了。 只是这些事经历下来,他越发清楚,人一生求不得圆满。求仁能得仁,求智能得智,就已经万般幸运。 至于求而不得,也只能求而不得。 他坐进驾驶位,发动车子。 李元彬倒是点醒了他。 凡事,适可而止。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 车子冲进了夜色里。 在此之前,蒋郭泽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约他晚上一定要到。虽说其中不是没有顺手给他二姐牵线搭桥的意思,但也确实因为今晚这个宴会级别很高,不乏政要高官。笑成既然想要在中华区扩展业务,早晚要打通这些关节。 蒋郭泽叮嘱再三,要他无论如何露一个面。 cc的外交事宜基本是蒋郭泽一手操办,他也得心应手。也是因为这样,笑成才能在圈子里保持低调神秘。 这事儿笑成本来是答应了的,刚巧碰上李元彬约他,他就先去见了李元彬,出来看了眼时间,倒是来得及。 这次地点设在s市市郊的一个会所别墅,不记得是哪家开发的,刚好地界宽,又够偏,不容易引人注意,就拿来借用了。 笑成一打方向盘,一路拐上高速。 看了眼最高限速,看来得开快点,能不迟到最好不要迟到。 他可不喜欢被四面八方瞩目。 刚下过雨,地面上还泛着湿气,左右无车,一路风驰电掣,狂风扑面,竟有了几分公路飙车的感觉。刚好转过一个大弯,车子绕过两山之间的山坳,冲上了跨江大桥。 风里的湿气顿时更重了。夜色浓重,黑云如积。 他畅快的呼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黑压压的路头突然亮起两道刺目的光柱,竟然有车逆行!笑成一惊,马上让车子往旁边车道避让。 本来空荡荡的车道上,突然凭空多了一辆丰田,硬生生横插过来!辆车相撞的前一瞬,笑成陡然降速,那辆丰田就横到了他前面,却马上刹车,眼看就要撞上。笑成正要避让,后视镜里闪出一道车影。 一辆越野型suv直接撞了上来。 这也不过短短十几秒,而前方那辆逆行车已经冲到了侧前,抵死了去路。 笑成被夹在两辆车之间,且避无可避。 “砰!!” 一声巨响。 他身体不受控制朝前一扑,虽然系着安全带,却还是头上一热。 安全气囊直接弹了出来,报警系统滴滴滴滴的鸣叫着。 伴随着跨江大桥之下呜咽的江水,整个公路一片寂静。 被夹在中间的那辆suv前后已经完全变形,前盖挤出的缝隙里,冒出一团一团白烟,发动机不断发出嗡嗡嗡嗡的声音。 司机被夹在安全气囊和椅背之间,血漫过紧闭的眼皮趟到脸颊上流进脖子里。 生死不知。 另外三辆车,车门打开,下来几个人。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朝着中间的车子走过去。 用力了几下,拉开变形的车门,就看见一滴深红色的血从垂下的手指头尖落到地上。 这让他们有些担心,老板要的可是活的。其中一人弯了弯腰,伸手去试他的呼吸。 瞳孔一缩,“哎,这家伙没气儿……” 异变陡生! 一柄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李世黄心头一慌。 “大哥,有话好好……” 他话没说完就脑袋一偏,伸手要去夺枪。 笑话,人都伤成这样了,他还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不成? 然而—— “砰!” 一声枪响,他胸口一痛,多了一个血窟窿。 开枪的人仍旧坐在车里,一手持枪,平稳镇定。满面血污森然而下,犹如修罗。 吕世黄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没几步就身体一晃,差点摔倒,被一个兄弟扶住了。 他咬牙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心底深处却隐隐不敢直视。 吕世黄呼吸急喘,咬紧牙关。 “咔哒”,一声扣动扳机。 他顿时仓皇,“走,走,快走!” 三两车子接连启动,迅速消失在公路尽头。 “啪” 黑色手枪掉在地上。 他的主人挣扎从车里站出来,捡起枪脚步踉跄走到栏杆边,用力一掷,扔了下去。 江水浩荡而过,将诸般万物吞噬于无。 “呼……呼……呼……”他大口喘着气,极力想撑住身体,却还是渐渐靠着栏杆滑落下去。 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费力掏出手机。 报警……救护车……打给蒋郭泽…… 他偏着头,把额角抵在冰凉的栏杆上。 屏幕骤然亮起。 一条生日提醒安安静静挂在屏幕上。 提前一周是提醒准备礼物。而生日当天,则是提醒他,说一句祝福。 生日快乐! 福寿永康。 他双眼模糊,几乎盯不清字,手指僵硬不受控制,缓慢而艰难的打下这八个字,然后发到了……他早就烂熟于心的那个号码。 不管你会不会看到。 我愿你,平安喜乐,福寿永康。 此心如一。 第103章 笑成睁开眼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虽然头还是一阵嗡嗡发晕,视域模糊,额头血管一跳一跳的隐痛,他还是挺惊讶—— 他没事,还活着。 心道一声自己还真是命大。 他还记得当时车速已经两百多,掏枪出来的时候,其实眼睛里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楚。 最后拼力给蒋郭泽打了电话,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撑不到救护车赶过来,所以他干脆就没有打120。跟蒋郭泽托付两句,也好让他日后给自个妈一个交代不是? 结果他眨眨眼,转过头就看到了当时想着“托付”的那人,一脸古怪,支着下巴打量他。 见他怔怔看自己半天,脸上表情更加奇怪了,“我说,你还记得我吗?” 笑成盯着他一个劲看半天,遗憾道,“抱歉,请问你是……?” 蒋郭泽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还真不记得了?” 当时医生也只是说“有一定几率”,怎么就直接上演八点档了? 眼看着蒋郭泽站起来,一副急冲冲要去叫人的架势,笑成连忙拉住对方,没忍住笑了,“我说蒋公子平日的精明哪去了,才是跟你开个玩笑,这你都能当真?” 蒋郭泽这一晚上提心吊胆,并没有笑成的轻松心情。况且他心里还惦记着事,甩开他的手,一抻裤子重新坐了回去,“我说你都这情况了,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 他说着一边按了护士的铃,一边把医院给发的水盒拿了一个出来,扎进根吸管递到他嘴边。笑成喝了两口,才问,“我是什么情况?”他感觉自己四肢无恙,头脑清楚,这一会时间,视野也恢复了清晰,因此并不感到担心。 值班护士敲门进来给笑成做了个全身检查,就去联系主治医生了。 等护士离开之后,蒋郭泽继续道,“头和胸腔受到重击,有淤血,这儿撞狠了。”他说着一点自己脑袋,“情况严重的话,就要做开颅手术,医生正研究方案呢。你运气好极了,一根肋骨都没断,脏器也都没事儿。就只担心脑子出什么问题,现在看你醒过来,应该也可以松口气了。” 笑成突然想起个什么,“对……这事你没通知我妈吧?” 蒋郭泽瞪他一眼,“虽说你交代了不要惊动老太太,昨晚那种情况……我怎么敢瞒下来。只是我想联系伯母,也要能找得到人,翻遍你手机都找不到号码。你也太谨慎了?” 笑成放松下来,他担心舒雁受到刺激,也就没打算让她知道。他不在手机里存舒雁的电话也确实有安全方面考虑,只是听蒋郭泽说到“谨慎”,摇头道,“我要是谨慎,就不会遭上这个事了。” 见蒋郭泽给他轻轻摇头,也就不再说了。 他在闭眼睛躺了一会,感觉身上力气在渐渐恢复,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当时竟然真有种撑不下去的感觉,也是好笑。见蒋郭泽一脸疲倦,显然守了一晚上,笑成就让他去休息。 蒋郭泽瞟他一眼,“得了,你先好好养着吧。” 他和笑成一起合作,搞垮森宇,收购艾氏,创办cc,渐渐互为知己,直到他身陷囹圄,笑成倾力相救,遂成生死之交。这两次事情,似乎冲着笑成,但对蒋郭泽而言和冲着他来没什么区别。 这些他这几天早在心里算了许多笔总账,盘算了无数次怎么还回去。要不是笑成这边受伤拖着,他早就耐不住把整个s市掀个过了。 这时蒋郭泽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眼走到一边接起电话,语气一变,进退得度,从容有礼。最后十分诚恳的道了两声谢,一边挂了电话过来,就看见笑成越过身子拉开抽屉找什么。 “找手机?” 他拉着椅子重新坐回去,腿上伤口还没长好,没法站太久。 他从口袋里掏出笑成的手机,在手里掂量了一会,才递过去,语气却很奇怪,“要手机干什么?等人回复?” 笑成接在手里,点开看了眼,伸手想揉一揉额头,结果摸到了一手的纱布,稍一用力就一阵骨头疼,他也就收了手,看了眼蒋郭泽,“怎么听你话里有话?” 蒋郭泽顿时一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模样,“可算叫你听出来了,我就是话里有话了。你知道昨晚上我躺病床上接到你电话是什么反应吗?我他妈瘸着腿呢就下床了,也就比救护车晚了一会到。看见你血泼了满头满脸,手上握住个手机,靠那人事不知,我心都凉了你知道不?” 笑成轻咳一声,心里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些感动,嘴上却还是跟他玩笑,“说的这么情深意重,该不会爱上我了?” 接连就听见蒋郭泽冷笑一声,“别啊,说情深意重谁比得过你?头破血流就剩一口气儿了,还只顾着先给自己旧情人发短信,还是你本就打算留遗书?” “什么只顾着先发短信?”笑成给他冷嘲热讽问的一蒙,偏蒋郭泽神态语气又严重得很,就想坐起来,动作一大,带着手背上的输液袋跟着晃了一下,他捉了下药袋,失笑,“你说什么旧情人?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了旧情人了。” 蒋郭泽看他神态表情,似乎全然不明白蒋郭泽在说些什么。往日若是笑成摆出这副态度,他自然不会深究下去。虽然是朋友,但也没有凡事追根究底的道理,蒋郭泽极懂得人情世故,自然清楚这个界限。 只是今天这事儿不同以往。 笑成这是玩脱了。 昨晚上他从对方手里扣出握的死紧的手机,屏幕上就挂着一个生日提醒和一条短信发送失败的通知。蒋郭泽那会着急联系笑成他母亲,哪有心思窥探人家隐私,就在跳出来“是否重新发送”的“是或否”里面顺手点了个“是”,转头去翻通讯录了,结果什么都没翻出来。 等陪着救护车送到医院,他被告知幸好送来及时,要不然……医生那个语意未尽的停顿,让蒋郭泽心里吓了一跳。 他知道人的生命其实脆弱得很,但也没想过身边哪个人会这么随随便便就走了。他坐那等着开颅会诊结果,心里后怕不已。 笑成这一辈子才刚刚开始,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怎么能就这么草草了事了呢他们的公司还没有开展大中华区业务,他们事业才刚刚起步,他们都还没遇到执手偕老的人…… 他和笑成都是爱玩的性子。 但他有又知道笑成和他是不一样的。 他小时候家教甚严,基本没有什么自由的余地,也才会在成年后独立出去,一玩开了就不可收拾。但即使玩伴儿换得比领带还勤,声色犬马,花天酒地,他也从来不会越界,不会想去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笑成,却和他恰恰相反,不但什么都敢试一试,还更钟情那些不要命的游戏。 蒋郭泽以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觉得心里挺没谱的。 明明这两年他们并肩扶持,他却看不懂对方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 他以为笑成是放下了。 没想到车祸重伤,笑成第一个竟然不是拨出求救电话,反而发了条不咸不淡的短信。 呦呵,是挺深情的么。 他很容易就搞明白这个笑成手机里都没保存的号码是谁的。 只是可惜了,人家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回复。 大约是山里水上,信号不好,第一下才没有发送成功。早知道那会应该按一个“否”的。 蒋郭泽皱眉看他,“你这两年玩成这样,其实都没忘了他吧我知道你顾忌很多,但至少你现也看清了,你放不下。平日里福寿永康,各不相干,患难就见真情了?醒醒吧,我还以为你多潇洒,也不过如此……” 笑成皱眉听了许多句,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他代指的也太广泛了” 眼见到了这个时候笑成还不愿意跟他敞开了说话,蒋郭泽心中不痛快,反问了一句,“还能是谁除了卫邵歌我还真不知道哪个人能得你这么掏心挖肺了。”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蒋郭泽等了半天,没等到对方沉凝不语或是勃然变色。 他叹了口气,“我起先也当你真的干脆利落,能付出一片真心,也能收回得干干净净。现在看起来哪里是收回的干干净净?分明是干干净净一股脑给了人家,自己边边角角都不留。心都掏空了,表面上却还跟没事人一样,这两年我都当真了,别人呢?” 蒋郭泽话语一顿,他觉得到这里已经是点到即止了,却没有等到笑成的反应。 眉头一皱,正要继续开口—— 就听见一句琢磨不定的“哦” 笑成半靠床头,表情又是平静又是深思,他语气探究,又十分认真,“你说的卫邵歌,是哪一个” 蒋郭泽陡然站起来。 一个小时之后,挤在病房里的脑科专家依次走出来,跟他交流了最后结果。 选择性失忆。 应激性记忆紊乱。 这下玩大了,他没想到,笑成真能把卫邵歌不记得。 早知如此,他打碎了牙也不会提一个字的。 再说,笑成也太他么阴险了。 忘都忘了,还倍儿心机深沉,套自己话! 蒋郭泽冷笑一声,实则已经憋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104章 s市公安局。 局长张华仁把一沓资料落在刘东升面前。 “刘科长,s市可是直辖市,这事再往上报就要上达天听了,你还犹豫着怎么处理?” 刘东升坐在沙发上,双手捧个公安系统统一配置的白瓷茶水杯,感觉后背上热汗一股脑的往下趟,偏偏屋子里空调大开,毛孔针扎一样刺痛。他觉得还是站起来舒服一些,但刚刚一动,张局长就亲切又严厉的让他坐下。 这本来就是一桩可大可小的事情,既可以说是普通交通肇事,连环车祸,也可以定性为蓄意谋杀。 很明显,张华仁的意思是,严办,大办。本来他一个隶属公安局的事故科科长,服从命令听指挥就是了,但偏偏今天凌晨,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要他把这个事情压下去。 无论是打电话过来的人,还是眼前的张华仁,一个小小的交通事故科科长都得罪不起。 背上冷热交替,一时两难。 卫邵歌醒来的时候,晨光熹微,天地同寂。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起床,下去跑步,吃早饭。然后端了一杯咖啡,打开电脑,继续没完成的论文。 卫邵歌仍旧住在市中心临时买下的那套旧房里,一直没有回家,没有和家里联系,也没有联系李元彬。 他知道李元彬早晚会知道他回来的消息,或许还会很不高兴。 但他确实不愿意让对方见到他现在这个状态。 就像那天在医院,他很想开开玩笑,勾肩搭背,说一句,“好久不见”。 却无能为力。 他感觉很糟糕。 这两年在国外,他一半的时间接受治疗,一半的时间跟随威廉姆斯教授进修,加入了他的科研团队,参与了几个签署保密协议的项目。这种科研项目,配备有世界一流的设备和人员,验证的也是最前沿的理论。让他深受启发,在自己有关“肿瘤抑制”的课题上取得了不小突破。不久前才刚刚发表了一篇论文。 而那篇论文成功引起了英国医学界的注意。 至于手上这篇,正是另外一家业内权威杂志的约稿。 威廉姆斯不止一次感叹,自己这位学生在医学上的惊人天赋。私下里和同行好友,多次玩笑道,自己马上就要带出厉史上最年轻的诺奖得主。 但卫邵歌自己并不这么觉得,他只不过是久病成良医罢了。 就像是当初执意选择医学专业,也是为了自己寻求一条出路。他以前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一点,但的确是事实。 在承认了自己有病,是一个病人之后,他身上发生了显著而巨大的改变。 他变得很安静。 好像喧嚣的外壳被藏到了别处,裸露出内在的寂静。 静得耳朵里都没有一点声音。 倒也并没有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情绪,就是迫不得已面对了真实的自我。 他觉得精神疗法对他毫无作用,或许必须从基础医学入,在肌体上找到病理根源。到英国不久,他就冷静的和导师交流了自己精神现状,并且询问了导师的看法。 威廉姆斯先是震惊愕然,随即给他做了几个基础测试,就表明自己看法—— 能够自我调控,防御性很强,同时也非常稳定。 他觉得卫邵歌没有必要采取激进的手段,非去打破这个平衡。可以进行一些渐进的心理调节和暗示,或许十年二十年就能完全消匿这种状态。 卫邵歌拒绝了。 他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尽管威廉姆斯并不赞同这些尚处于试验阶段的物理疗法,但仍旧给与自己这位得意弟子很大支持。同时引荐他兼修另外一位精神医学教授的学位。 但这些都没有任何用处。 两年之后,一切宣告失败。 最后的一纸测试,只能证明他病入膏肓。 威廉姆斯不得不承认,天才和疯子之间或许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卫邵歌的状态让他担心自己这位学生在拿到诺奖之前就先疯掉。 幸好也并不是全无办法,在查验了最后的分析结果之后,他给出了一个建议—— 或许他应该去找到那张测试图像的本人。 卫邵歌选择了回国。 即使没有露出面孔,只是一个玻璃模糊的轮廓,他马上就辨认出了那是谁。 在治疗医生拿来的成千上万张,不同的人,风景,动物,建筑……里,他冷静面无表情的看着幻灯片一张张从眼前飘过。 直到—— “等等。” 他看到了一个人。 赤裸的身体在蒙着水雾的玻璃之后若隐若现,几处贴在玻璃上的肌肤显露出饱满欲出的柔亮肤色,一条色彩瑰丽的东方丝织品从玻璃的顶端垂延而下,直至落在地面。 他马上就硬了。 治疗医生顿时惊奇不已,也有些激动,这是病人几个月来第一次给出明确回应。重新审视了一下这张图片,试图从性欲上找到切入点。 于是重新寻找了大量了情色图片,给与对象刺激。 但之前的反应却再没有出现。 直到又一个月后,无意间参杂其中的一张图片又一次让病人产生了明显情绪反应。 这是一张非常保守的图。 画面左侧是色彩浓烈的精美织品,凌乱却又有序的堆叠在一起,绵延至右侧,二分之一男性躯体,瑰丽的织品从肩膀流畅而下,在手腕上突然一顿,被捉在手心,露出腰侧一下一点隐约的阴影。 病人呼吸却明显一窒。 情绪激动而混乱。 治疗医生来回比较了两幅图的相同之处,除了男性身体,丝织品,这两个相同点之外,他们不可思议的发现,这两幅图片上的模特其实是同一个人。 画面来源于奥特兰新品发布的平面广告。 而其上的瑰丽的东方丝品则是首席设计师布鲁诺的转型之作。 卫邵歌手上的论文是承接他最近所做的课题。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做事情的时候都非常专注,两个小时之后,他完成了论文的大致框架,关闭软件和文档,连接网络,准备给对方发一份样稿。 即使在家里,卫邵歌衣服也穿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扣子直接扣到了领子最上面一颗。他稍微放松了一下身体,打开邮箱,右下角连带着跳出一个小窗口。 他扫了一眼,是江口高速昨晚的一起车祸的报道。 他鼠标移过去,顺手关了。 发完邮件,事情就告一段落,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终于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箱。这栋房子是回国前买的,为数不多的床柜,也是请人一起配的。买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回来已经一个星期,他一直没有腾出心思好好收拾,或者买几样家具放进去。 房子里仍旧空荡荡的,总有种住不长久的感觉。就连衣服也全都放在行李箱里。 卫邵歌一抻裤子蹲下,打开了皮箱,右边一沓是他最近穿的,已经弄乱了,左边则整整齐齐。 一个相框压在最上面—— 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容貌漂亮,眉眼柔和,令人观之欲亲。大约是气质的缘故,十多年前的格子衬衫裙穿在她身上,现在看起来依旧显得很时尚。 她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那是卫邵歌。 卫邵歌把相框收到一边,把衣物一部分一部分取出来,挂进柜子里,箱子很快见了底,最下面就是一些书籍资料之类的东西,他才拿起来,一个东西就掉了出来。 是他出国前用的手机。 这个号码一直没停过,但也很久不用了……大概是,在发现用这个号码再也打不通那个人的电话之后? 他摩挲着手机外壳,想了想还是插在电脑上充上电。 屏幕一亮,随即震动了一下,自动开机启动。 然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一声清亮的短信提示音。 那是他特意设定过的。 卫邵歌一瞬间呼吸急促起来。 耳边,仿佛枯荣往复,诸般寂灭,其后,尘音切切,喧嚣具起。 海石医院。 蒋郭泽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刚刚结束一通电话。 他把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一圈,无声冷笑了一下。 果然是背后有人出手,要把事情压下去。正逢cc挺进大陆的关键时刻,按理他应当息事宁人,毕竟现在看起来,这背后一定牵扯过多。 但他蒋郭泽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虽然内陆市场广阔,前景甚好,但要是拿这个要挟交换,他是绝不可能让对方如愿。 就算不能入驻大陆市场又怎样?日后早晚会有人请他们进来。 这次是他们轻率,才跌了跟头。 蒋郭泽收起手机,掏出一根烟“啪嗒”一声用打火机点燃了。 他刚从病房里出来。 医生已经确定是选择性失忆,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头部受到撞击之后,在一定时间段内记忆紊乱,选择性的丧失一部分记忆。现代医疗还没办法完全解释这种机体自我保护机制,更不要说治愈。 医生给做了几组测试,笑成大部分记忆正常,有些地方稍有些模糊,关于卫邵歌的则完全不记得。就这种的情况来看,完全不影响他正常生活。 因此也就嘱咐了一句放轻松,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笑成从始至终表现得都很冷静,拿过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蒋郭泽先是大惊小怪,随即又有些提心吊胆。 他挺怕笑成问自己卫邵歌什么,随便找个借口也出去了。 其实蒋郭泽挺想不明白的,不就是一校园恋情么,顶了天了是个初恋,怎么就能让笑成念念不忘成这个样子?蒋郭泽旁观者清,并不觉得有什么理由能让笑成至此。 但终归是朋友,这话他不可能说,也不该由他说。 他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圈,终于还是不放心,逮了个小护士问了医生休息室在哪里。护士先没回答,一脸严肃看着他手里夹着的烟,就要开口—— 蒋郭泽连忙从嘴里取出来捻灭了,往垃圾桶里一扔销毁罪证。 然后问清地方,快步杀到了过去。 态度倒是彬彬有礼,“医生,他这个病具体要怎么治?您这里有没有什么方案?身体是第一位的,钱不是问题。” 舒医生刚给自己端了杯热水,他刚刚下了一台手术,就被拉去会诊笑成的脑片,结果没什么大事,回来正准确休息一下。 见蒋郭泽一副十分郑重的样子,他端着杯子坐到沙发上,不以为意道,“这没什么好治的,你让他心情放轻松,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记起来了。” 蒋郭泽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舒医生喝了口水,见他还站在门口,干脆把手上已经打开了的医学杂志一合,“你是病人的朋友?” 蒋郭泽立刻察觉到对方有了多说几句的意思,熟络的笑道,“自然,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 随即走进去,礼貌的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舒远楚倒不好赶人了,他靠在沙发上,“蒋先生,你要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们既然选择了海石医院,就要相信我们医生的判断,你说是不是?” 蒋郭泽笑道,“这是自然,我完全相信您的判断,只是毕竟是脑子里缺了点东西,总让人不放心。” 舒医生摇头,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记起来就是好的呢?” 眼见蒋郭泽表情一怔,他不紧不慢道,“选择性失忆是常见的记忆障碍,多是脑部受到外力重击,导致病人遗忘了一些不愿意记起或心理逃避的事物。” “这是医学上的定义,当然也不免和心理学有交叉关系。注意到了吗?是‘不愿意记起或逃避的事物’。” “我们不是患者本人,也不好判断利弊,因此就算是医疗手段能够治愈这种失忆,我也会奉劝家属最好顺其自然。” 蒋郭泽出来就有点蒙,他是没想到笑成会“不愿意记起或者逃避”卫邵歌,不说别的,就以笑成的性格,都不应该。 还是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却不知情的? 笑成倒是从来没表现出来……但也未必,以他那个凡事不欲与人言的性子。 蒋郭泽正这么想着,身后的病房里骤然响起手机铃声。 他担心笑成睡了,推门进去,就眼睁睁看着笑成接起电话,然后说了一声,“喂,你是……卫邵歌?” 第105章 卫邵歌呼吸微窒,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极力从那些不存在的嘈杂喧嚣之中分辨出对方说的话。 然后他终于听清楚了—— “……你能来看看我吗?” “方便的话,我在海石医院,住院部c-5f016没有,不用担心……想见见你。” 笑成挂了电话,一抬头就对上蒋郭泽目瞪口呆的表情,不由笑道,“怎么了这是,你有什么想说的?” 蒋郭泽两三步迈过来,歪着头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伸手要去试他体温。 被笑成肩膀一动让开了。 “你告诉我,你是真失忆了还是装失忆玩儿?” 笑成一乐,“当然是真的啊,但你别想趁机诓我啊,除了卫……邵歌,之外,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的挺真,仅在“卫邵歌”三个字上连贯的有些许不自然。 蒋郭泽上下看着对方轻松自如的神态,总觉得和之前……被撞了脑袋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但他又具体说不出来。 这两年随着事业拓展,笑成运筹帷幄,气度愈加深沉。 而现在笑成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他们刚刚在港岛相识,一派从容自信,万事在握。 说白了,就是阳光洒脱得多。 这也没什么不好。 “打完电话有点印象没?”蒋郭泽插着口袋随口问。 笑成突然就笑了,“没有,但是电话里听起来,他挺关心我的。” 挺关心?那可不! 蒋郭泽忽然来了点恶趣味,走到床跟前,俯下身问他,“我说,你就不好奇你们俩之前是什么关系?” 他可是知道笑成除了卫邵歌再没对哪个同性产生过兴趣,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曾经和一男人交往过,准要吓一跳。 结果笑成表情竟然非常自如,却又意味深长反而问了他一句,“还能是什么?” 蒋郭泽一下就哑了。 这时,门被象征性的敲两下,然后迫不及待的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人身姿颀长,已经是深秋,只穿了件薄薄的黑色v领针织衫。 他气息微喘,心情却愉悦极了,目光快速掠过蒋郭泽,随即就定在了笑成身上。 非常陌生,没有任何印象。 笑成这么想着,却对他微微一笑,语气十分自然,“你来了。” 就好像这两年什么都没有错过。 他靠坐在病床上,一瞬间云遮住了炫目的阳光,让人能够清楚的看清他的样子和表情,但下一瞬间,房间里又突然亮了起来,给他深刻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卫邵歌不小心就想起在港岛的病房里,他怀着复杂的,自己都无法辨驳的心情,对他说“我喜欢你”,随即就死死按住对方的肩膀,好像生怕这个人从手下逃走。 那时他非常自信,这即使不是我的,也是属于我的。 现在却不。 卫邵歌静静的注视了他几秒,嘴角勾起一点笑,轻快的“哎”了一声。 他反手关上门,快步走进来,却直接走到床尾,取下了病情记录。那只有不到一页,昨晚急救到今早笑成的身体观察数据,关于选择性失忆的判断还没有写上去,一共那么几行,他却看得非常认真。 笑成目光则一直落在对方的侧脸上,十分专注。 “车祸?”卫邵歌问了句,突然语气一扬,“昨晚上?” 笑成一言不发。 蒋郭泽好心情的开口,“是昨晚上,看到新闻了?在江口高速那。” 他为了让这事见报费了不少功夫。 卫邵歌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所谓的车祸并不简单。 笑成突然开口打断了蒋郭泽后面的话,他看向卫邵歌,熟悉的道,“刚刚在忙什么?下午有时间吗?” 卫邵歌“嗯”了一声,目光转过来,“我也是刚回国,没什么好忙的。”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嘴角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笑,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情。笑成看了一会,却突然一笑,“那要是没事儿的话,下午一起吃个饭?” 卫邵歌似乎是吃了一惊。 笑成双眼清亮凝视着他,透着种难言的柔和。 见卫邵歌没有回答,他撑着身体坐起来,“不是病号饭,郭泽请大厨做了送过来的。”他手脚还有些不利索,蒋郭泽见了正要伸手去扶,卫邵歌却比他更快一步—— 先是松松的握住笑成肩膀,在察觉到对方的默许之后,手臂顺畅的滑到后背上,就着一个拥抱的姿势帮他坐正了。 蒋郭泽顿时耸耸肩膀,ok,没他的事儿了。 然后就看见笑成突然拉住了卫邵歌想要收回去的胳膊,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卫邵歌盯着对方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右手,细细密密灼烧的感觉顺着手腕一直蔓延到心脏,半天“嗯”了一声。 蒋郭泽就是眼角一抽,是谁刚他想试个体温都躲了开,这时候却主动去拉人家手?啧! 接着听见笑成一句,“我们也好久不见了,你在国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他顿时福至心灵,笑成这是要套人家话了。嘴角一勾,刚要嘲笑一声,就对上对方一个挑眉。顿时把喉喽里的声音又吞回了肚子里。 亏他刚刚还担心笑成什么都忘记一无所知,被人家骗了去吃亏。 蒋郭泽轻轻一哼,说了声自己先回去让人准备晚饭,就拉门出去了。 看见卫邵歌目光落在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上,笑成就松了手,“在国外还适应吗?” 卫邵歌顿时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了胳膊,同时语气轻快,“还行吧,伦敦除了阴雨天气不太舒服之外,其余都挺方便的。” “吃饭呢,习不习惯?”笑成问他,“这次回来是?准备呆多久?” 卫邵歌目光略低,嘴角带笑,“我那么好养活,吃什么都一样。”他稍微一顿,“刚去的时候有点水土不服,发了几天烧,后来慢慢就适应了。这次回来有点私事,现在也说不准呆多长时间。” 笑成不出意外的发现,“私事”两个字让他心里升起些不悦。 眼前是一个熟悉的,又陌生的人。 非常英俊,剑眉入鬓,鼻峰挺直,双眼深亮。 笑容微扬。 但却让他觉得,少了点什么……比如温暖,力量,和光。 卫邵歌说了一些他在国外的生活,然后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笑成的身体上,他仔细询问车祸的过程,医生的判定,以及后期治疗。笑成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神态,语气,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他的问题。 这是一位医学研究生。 英国在读。 他们曾经住过一个宿舍。 …… 这个人很关心自己。 他感觉得出来。 并且因为这个事实,他心里升起一股愉悦。 他们曾经一定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笑成想。 而至于这种关系……他已经有了一些推测。 “脑部的后遗症呢?医生给的判定是什么。” 听到这一句,笑成注意力突然集中起来,“有一点记忆混乱,医生说是选择性失忆,不影响生活。” 卫邵歌一怔,表情倒也轻松,“失忆其实在医学上挺常见的,你别太紧张,慢慢就想起来了……这种选择性失忆,一般遗忘的都是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东西。” 笑成轻轻一咳,这他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吃苹果不?”他转移话题问了句,从床头柜的果篮里取出一个,又找到水果刀,但在手指碰上之前就被人取走了,同时拿走了他手里的苹果。 “我帮你削。”卫邵歌说,一边把小刀嵌进果皮里,一边好奇的问他,“那你具体忘记了什么?” 对上对方关切的目光,笑成有那么点尴尬。 不过他也没有迟疑,“抱歉,这就是我想见见你的原因。” “我完全不记得你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卫邵歌突然加快了动作,三两下削好了苹果,摆在一边的盘子里。 “不好意思。”他一边站起来,一边快速的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然后匆匆拉门进去。 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 笑成目光落在放在一边的水果刀上,刀刃上沾了点薄薄的红色。 他微微皱眉,然后慢慢扶着柜子,下了床。 水池材质冰凉的感觉从手心源源不断的钻进来,卫邵歌双手死死撑着身体,头却深深埋了下去。冰凉的水花从额头上蔓延到下巴,滴滴答答落下去。 他整张脸都陷在深深的阴影里,看不出别的神色。 只有影子,没有光。 他的光不见了。 卫生间的门被敲了一下。 “马上。”他立刻回应了一声,才发现发出的声音微微沙哑。 还没等他站直身,门就被推开了。 笑成一打开门,就对上了他黯然无光的眼睛。 他忍不住,“你很伤心?” 卫邵歌转头伸手去找毛巾,声音那一点沙哑也被藏得不见了,他语气轻松的开玩笑,“是啊,都快伤心死了。你也太不够意思……”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下巴,然后转到自己面前。 笑成认真的打量着他的神色,另一只手伸过去,温柔的摸上隐隐有些发红的眼眶,肯定的道,“你很伤心。” 然后他一偏头,就吻了上去,轻柔的在对方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一触即收,“别难过。” 卫邵歌呼吸一窒,狼狈的转过头,却又马上转过来,“你开这种玩笑?” 果然。 笑成完全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他们果然是这种关系。 “没有。”他平静的道,“我确实不记得了。”但他紧接着又道,“但我知道,你对我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卫邵歌手指不正常的反复痉挛,他狼狈的抓住水池边缘,“我……状态不太好,请给我点时间好吗?” 笑成一怔,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反应。 不过他马上点点头,反身拉上了门。 看来他们的过往或许真的“不那么美好”? 卫生间里,卫邵歌手臂突然一松,颤抖着胳膊胡乱捂在脸上,深深的,急促的大口呼吸着。然后又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不受控制一般来回揪起。 他反复的在小空间里走着,突然深深蹲下去,马上又站起来。 狂怒而克制的把拳头按在镜子上,用力压下去,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觉得整个身体都陷入了某种沼泽和漩涡。 他无力挣扎。 但他知道有一个人可以救他。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 只要他出去,随便说点什么,就能够找到不下一百种理由让对方重新和自己在一起。 很简单的。 去吧。 伸出手,你就得救了。 心底那个声音蛊惑着说。 不不不。 不能。 宁坤嘶哑狠戾的声音突然在小小的空间里炸响—— “呵,真恶心,既是同性恋又是神经病。” “神经病呵,笑成也是倒霉,被你这样人缠上。他本来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一辈子都叫你毁了。” “呦,恼羞成怒了?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你,我,笑成,杨家鹏,我们那是一辈子的好哥们,你卫邵歌算什么?” “我就说你早晚会糟报应的!笑成早晚看到你的真面目。你以为他还会和你在一起。” “我看你什么都做的出来。” “笑成和你不一样……哈,他要是要结婚,要和你分手呢?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你早晚会亲手害死他。” “不。”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狭小的空间里,所有的声音荡然一空。 只有他肯定的声音,“我舍不得的 第106章 手机屏幕一暗,被他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 醒来之后,他已经彻底的翻过一遍手机。 唯一一个生日提醒。 唯一一个没有保存通讯人却置顶的聊天。 唯一一个拉黑的号码。 还有为数不多,藏在相册深处的同一个人的照片。 以及两年前某段时间里,许多条备忘录—— “五点吃饭,订餐。” “提前一个小时接他。” “送伞。” “小区保安亭,他的包裹。” “两张电影票。” “球拍下单。” …… 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有一个人这么深入自己的生活,而他现在却全无印象。 或者是……真的发生了什么?还有为什么分手? 难道是被“前男友”甩了? 他表情顿时有些奇怪,随即想到什么,忍不住一乐,目光落在横在果盘上的水果刀上,笑意又淡了。 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和这个人是怎么认识,怎么相处,一起经历过哪些事,有过什么样的记忆……但是他知道,这是对他很重要。不然不会直到两年后,手机里还能看到这么些记录。 他也不会在生死之间,最想做的是给这个人说一句含蓄到极点的表白。 哪怕对方很可能永远不会看见。 他知己甚深。 所以在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时候,他第一个感觉是不可思议。 他以为自己最是拿得起放得下。 却也原来要看对谁。 笑成斟酌沉吟,把手机往里面推了推,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户,一阵凉风陡然吹进来。外面虽然阳光灿烂,却又带着干冷的寒意。 他并没有吹多久,身后就伸出一只手又把窗子合上了。 “还包着纱布呢,就吹风?”卫邵歌语气自然,同时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强硬,同时“啪嗒”一声,重新扣上了窗锁。 他刚从卫生间出来,似乎是头上脸上都有些湿淋淋的,黑色针织衫领口往下湿了一片,紧紧贴在肌肤上,显出常年锻炼出的好身材。 他笑容好看极了,完全没有之前失态的样子,一只顺势胳膊撑在窗台上,身体斜斜靠着,故作生气道,“笑成,我要跟你好好谈谈,竟敢把我给忘了?这几年朋友白做了?” 笑成看了他两秒,忽然就做出了决定。 他笑道,“你说的这个,是朋友还是男朋友?” 卫邵歌的表情变了。 本来已经滑到嘴边的话,突然因为某种淡淡的紧张,变得不那么果断了。 笑成转了转眼,看见对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从床旁边的行李包取了件白色羊毛衫,拿给卫邵歌,“把衣服先换一下吧。”那是蒋郭泽一早开车回去帮他取的。 卫邵歌一笑,刚刚那么点不自然的表情就被打散了。 他接过来搭在椅背上,转过身,双手一错猛然把身上的针织衫拉了下来,然后拿起羊毛衫从头上往下套,却在胸口卡住了。 笑成从后面给他拉了下,从后背上把羊毛衫的下摆翻出来,顺着腰线放了下去。正要松开手,手背上突然感觉到轻微的颤抖。 他马上握住了对方的胳膊。 卫邵歌下意识一甩,快速的扭头想要躲开,却没成功。应该说在对方手指碰上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之力。 对方的手在他手肘握住,顺着手臂慢慢下滑,钻进羊毛绵软的袖口,握在他手腕上。 带着一种不可抗拒。 而那种无法抑制的颤抖,就在这种不可抗拒之中渐渐消匿,连最后一点不驯服也荡然无踪。 短短十几秒,他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腰上突然一紧,一只手臂圈了上来,同时身体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有些宽松的羊毛软衫,让笑成觉得怀里的腰有点细,不禁圈得更紧。 在对方耳边提议,“我们重新在一起吧,你觉得怎么样?” 他这么说的同时更加把彼此的身体贴合在一起,等了一会,没听到对方回答,笑成道,“你知道我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要不行了。结果今天早上看手机,里面最后一条信息是发给你的。虽然我都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但我知道他对我很重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重新认识你,了解你……当然,如果你介意——” 他语气很温柔,也很能打动人。 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都很少这样说话。 但马上的,他话锋一转,同时松开了胳膊,冷静而客观的道,“如果你介意,或者有别的考虑,也没有关系。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提议,毕竟有的东西结束了是没办法重新开始。” 卫邵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谈不上伤心,或者失望……总归是有点遗憾。但也只是有点遗憾,他已经争取过,就不必为此后悔。毕竟有些东西强求不来——虽然在看到对方眼眶痛红的时候,他确实有些心疼。 安安静静的病房里气氛有些尴尬。 这已经是很明白的拒绝了。 笑成觉得大概自己最近桃花运不太好。 他收了心思,正准备开口,礼貌的结束这个单方面的对话,并且取消一起吃饭的提议。门就被敲了两下,护士进来给他换药。 笑成当时虽然系了安全带,安全气囊也打开了,但当时车撞上去太猛,头还是受到重击,额头上面直接开了个口子。昨晚上紧急处理缝了几针,他运气好,其他地方都是轻伤,后期观察一下,如果不出现颅内出血,几周就能完全恢复。 护士看起来挺年轻的,小小的个子,头发按照医院统一规定脑后一盘。让笑成坐下,把小车推到旁边,给笑成拆头上的纱布。 她动作还算轻,但一点都不熟练,两三下就要碰到伤口,弄得笑成频频抽气。 他咬了咬牙,没说什么,毕竟是个小姑娘。 结果他忍住了,有人却忍下来。 护士正给取下最后一圈纱布,手腕就被捉住了。那个人长得非常英俊,脸色却有些冷。捏着她手腕直接拉到一边,直接拆开一次性手套戴上,走到病人面前,将他额头抬起一点,小心取下了最里面的棉垫。 动作娴熟得很,一点都没把人弄疼。 护士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连忙道,“先生,快停下,你这样是在影响我们工作。” 卫邵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你没有戴口罩,站远一点。” 卫邵歌动作比那个护士专业多了,笑成一点都没觉得疼,这个姿势他眼睛刚好看在对方嘴巴上,距离挺近,让他有点不自然,就干脆闭了眼。没一会就重新换了药,包扎起来。 卫邵歌全部弄好,把手套一脱,扔进小推车最下面的盒子里,给站一边的护士一抬下巴,“行,你把这个推走吧。” 笑成也睁开眼睛看过去,“你可以离开了,如果下一次还是这么不熟练,我会考虑投诉你。”海石医院是s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对医护人员的服务能力要求很高。他们的薪资水平也和这个挂钩,一个月只要被投诉三次,奖金就全部取消。 那个护士也不说别的了,连忙给笑成道歉,然后就离开了。 门一关山,笑成肩膀一沉,突然被压到了床上,头陷进枕头里。 卫邵歌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压制着他的行动。好像这样禁锢的姿势就能让心里更多一些安定的感觉。 他心里很矛盾。 很犹豫。 很挣扎。 但却又被眼前这个人,诱惑的说不出拒绝的话。 身边的人,只有李元彬知道他在大学之前是什么样的状态。但他渐渐控制住了自己,也表现的越来越完美。 直到遇见笑成。 他一次次被驯服,又一次次控制不住亮出獠牙。 他就像被甜美的血液引诱着的困兽,左冲右突,急切的想要破开笼子。 一次次被他的猎人安抚。 但他的欲望宛如深壑,如此也不过饮鸩止渴。 他早晚会吃掉他。 卫邵歌几近凶狠的目光盯着对方,却左右犹疑,斟酌不定。 他早就知道在这个人面前自己表现的很糟。 但没想到会这么糟。 直到宁坤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而他深深觉得,对方说的没错。 “我……”我已经病入膏肓。 “我会……”终有一天当你再也无法驯服我的时候,我会害了你。 然而对方有些疑惑的眼眸里已经升起了些不悦。 “你会怎么了?” 对方挑眉问道。 卫邵歌稍一沉顿,突然笑起来,“我会忍不住自己。”他说着低头埋进对方脖子里,灼热的呼吸喷吐而上,也藏住了眼睛里亮得令人心惊的光。 “你怎么能忘了我呢?”他声音有些闷,又似乎透着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多想你。” 笑成被对方这个反应弄得一蒙。 随即一阵酥麻的感觉从脖子根一路蔓延上来,竟然一下子心跳快了几拍。 “哎,笑成,我说……” 蒋郭泽一下推门而入,再一下子就原地愣住。 “你们这也……太着急了吧?” 卫邵歌一下子想要坐起来,却被笑成拉住了。 手里握着的是一只男人的手,手腕不细,手掌和自己差不多大,骨节分明,可能是刚才着凉了,温度稍微有点低。笑成没忍住揉捏了一下,心里有点不真实。 这是他的……恋人。 而且是一个同性? 但是奇怪的,他心里竟然还没什么不适应的。大概在他丢掉的那段记忆里,他的身体早就接受了这些,就像是刚刚看到对方眼眶发红,脑子还没有进行思考,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笑成心里突然有点抱歉,没管蒋郭泽还在,把他的手指拉到嘴边碰了一下,“这一次肯定不会再忘记了。” 然后他就感觉到,握住的手指连带着手臂突然一颤,收了回去,对方整张脸都红了。 笑成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难道他们以前连这一步都没有走到? 这也太纯情了! 第107章 蒋郭泽靠在门框上,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我说,我还在这呢?” 笑成目光一直在卫邵歌身上,这时看了眼蒋郭泽,“知道你在,你看我都没把你当外人不是?” 蒋郭泽哼哼唧唧,“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吧,我是看不下去了。晚上炖骨头汤,给你补补。还弄了点螃蟹,特肥,不过性寒,你就别想了。要不是在医院,我和卫少还可以喝一杯。” “卫少?”笑成有点惊讶,随即一笑,“看来以后要这么叫。” “别!”卫邵歌连忙拒绝,一边伸手给笑成把头上纱布最后一点固定牢,“都是发小儿们随口叫的,刚出生登记的名字是卫邵,后来添了一个字。” 蒋郭泽也没听过这一茬,他虽然对卫邵歌久闻大名,却还真没有面对面说过几句话。看刚才那架势他就知道卫少这回是自家人了,他插着兜走进来,挺熟络的问了句,“自己添的?” “没,家里人给添上去的。” 蒋郭泽把手里东西往沙发旁边的桌子上一摆,一瞟笑成,“还躺着干什么?起来吃饭。”说着就开始取东西往外摆。 卫邵歌先伸手把笑成拉了起来。 笑成也就是身上发虚,活动什么并没有问题。卫邵歌让笑成坐在沙发上,他握着卫邵歌胳膊,仰头看他,“我以前怎么叫你的?叫卫邵歌,还是别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叫不出“宝贝”“亲爱的”之类,但以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 “我们认识之后,你一直都叫我邵歌。”他拿了个珊瑚绒毛毯,半弯腰给笑成搭在膝盖上,又倾身把边边角角压实了。 就听见笑成说了声“邵歌,谢谢。” 两人距离挺近,呼吸的热气就直接喷到他脖子上。 卫邵歌马上站直了,匆匆说了句,“不用。”又还后退了一步。转身帮着蒋郭泽把手里的东西拆开,分成一个个盒子摆出来。 笑成目光一直追在他身上。心里有点诧异,这就……不好意思了?他还什么都没干呢。 蒋郭泽在s市有两套房子,一套在市区里,平时自己住,另一套地方就偏一点,两层独栋,面积挺大。那一次绑架之后和家里也说通了,他妈知道他在s市一个人,特意派了人跟过来照顾。都是蒋家的老人了,蒋郭泽也没想着真让伺候,就买了栋房子安置着,权当给养老了。蒋梦泽回国一般就住这里,蒋郭泽会过去小住几天陪自己二姐。 今天笑成要养伤,他就专门回去一趟,让家里厨子给弄的。这几天螃蟹鲜香肥美,他看了就馋得不行,连忙让家里人做了,准备带过来馋一馋笑成。 看着卫邵歌把保温碗盖子打开,取了个勺放进去,一股浓香就飘了出来。奶白的汤汁,上面飘着点绿色的菜花。 闻着是挺香,但蒋郭泽在家里尝了口,根本不是那个味。看着热腾腾的螃蟹,他顿时优越感爆棚,招呼了卫邵歌一声“趁热吃”。自己就用夹子拎了一个到盘子里,一边肢解着一边给笑成幸灾乐祸,“这螃蟹做法挺特殊的,味道也和外面的不一样。不过你今年恐怕吃不到了。” “那有什么?我不爱吃海鲜,你又不是不知道?”笑成端起勺子喝了口汤,眉头微微一蹙,但也没说什么。 蒋郭泽一哑,看他表情又乐了,一边掰螃蟹腿一边问,“味道重了?里面加了点中药,本来是要做鲈鱼汤的,想想你又不爱吃鱼,就算了。” 笑成“嗯”了声,一口口喝着,就没看到卫邵歌放在桌子上的右手小指突然一跳,随即握紧收回了桌子下面。 “怎么,你不吃这个?”蒋郭泽看卫邵歌没动,问了句,随即挺抱歉的,“哎呀我都忘了提前问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卫邵歌一笑,笑容中隐约有了点热力,“我挺爱吃海鲜的。” 蒋郭泽就“哦”了声,“那就好。笑成口味挺挑的,你俩在一块的时候你挺麻烦的吧?”他说着给笑成挑挑眉,“这家伙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麻烦死了。” 笑成顿时笑了,“说什么呢你,哪里有那么多不爱吃?” 蒋郭泽来劲了,一样样比着手指,“怎么没有?不吃海鲜,不吃鱼,不喝酒,不吃香菜,不吃辣……我想想,不爱吃甜,奶制品也不怎么碰。去跟你吃饭不知道有多受罪。”蒋郭泽说着看向卫邵歌,拿眼睛问他“你看是吧”? 卫邵歌就一笑,神色上看不出什么。手下动作却慢了下来。 在s大的时候,吃饭都是在外面。他口味挺杂,喜欢吃海鲜辛辣的,每次问对方觉得味道怎么样,笑成都是说“挺好吃的”。而笑成带他吃的东西,也从来都是这些口味。 他心里仿佛灌进去了千百种说不上名字的酒,晃晃悠悠十分难受。 又是烦闷,又是不痛快,却又是高兴。 手里半天才拨了一点的螃蟹被人拿走了。 “弄的这么慢,一会该凉了,螃蟹不能吃凉的。”笑成一边说着,一边把螃蟹掰开,拿了个小勺把蟹黄蟹肉舀出来,本来准备放进他碗里,又见他一幅怔怔然的样子,干脆稍微往嘴边递了一下,“吃吧。” 卫邵歌似乎给吓到了,半天没动。 笑成心里乐得不行,表面上没显,只是把勺子放进他手里,又另外新拿了一个勺子。 蒋郭泽咬着小勺,语气酸不拉几的,“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你要是我男朋友了。”他又挖了一勺子直接放进卫邵歌碗里,“那就不一样了。”说着漫不经心开了句玩笑,“看在咱们这几年朋友的份上,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蒋郭泽快速看了眼卫邵歌,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问他汤味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来点。 笑成对外谈笑风生,在亲近的朋友跟前,却不喜欢多话,显得很是冷淡。但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 但是在自己破镜重圆几年不见的“男朋友”面前开这个玩笑?蒋郭泽敏锐得很,眼看着卫邵歌脸色就有点不对了。 笑成被他一提醒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应该了。 其实他还没太大旁边坐着自己“男朋友”的自觉。 他想和卫邵歌重新再一起,既是有些情不自禁,也是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结解是不开的,既然根本放不下干什么要为难自己?但这怕也是旁观者清,自己要是什么都没忘,肯定不会这么觉得。 笑成把一个螃蟹处理完放在卫邵歌碗里,又重新拿了一只。 卫邵歌不让他弄,“没事儿,我自己来,你快吃吧。” 笑成捡起一个挖了蟹黄了小勺放他手里,“快吃。”语气一顿,就让人拒绝不了。 他神色挺淡,动作却很认真,很快就又弄了一个。尤其是速度还挺快,比蒋郭泽自己一边吃一边弄要快多了。眼看盒子里螃蟹快要没几个,他顿时急了,拉着隔热垫连盒子拉到自己跟前,“笑成,你们俩欺负我一个,好意思?” 笑成一笑,这才脱下手套,又拿一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指。才低头喝起汤。 不过药味实在重,他喝了一小半就放下了,吃了几个蒸饺垫了垫。 吃完饭,蒋郭泽收拾了东西,就说自己要回去。笑成还想和他说说这次的事,就被蒋郭泽直接打断了,让他好好卧床等消息,脑袋都撞成这样就不要操心了,最慢也就是这三两天。完了临走的时候又想起什么,给笑成说,蒋梦泽明早上过来看他,让他好好保重。 看他还想说点什么的样子,笑成一扬眉,“你还不走?” “行,我走,不打扰你们了。”他看了一圈笑成和卫邵歌,目光又转回笑成身上,本来真有几句话想和笑成说一下,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应该自己来说。 再者了,这都失忆了还能不动声色把话套得干干净净,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蒋郭泽一走,病房里就剩他们俩。 笑成还想着和人说说话,加深一下彼此的了解。卫邵歌站起来出去了,过了一会提了个折叠陪护床回来。支在笑成床下靠窗子一边。 “你今晚睡这里?” 卫邵歌应了一声,两下把床支好,又要去取被子。 笑成就拉住他,“晚上医院有人值班,你还是回去睡吧,这么睡一晚上多难受。” 那个陪护床就只有七八十厘米宽,睡个小女生还行,卫邵歌这个体格,可不是难为自己了。 “没事儿。”卫邵歌就一笑,“你等等,我一会就上来。” 笑成看没拦住他,也就算了。 医院晚上非常安静。 笑成身体还虚,就有点渴睡,十点半医院晚检查房之后,躺在床上没一会就昏昏欲睡。 陪护的折叠床比正常的床要低很多,笑成这里看过去,只能隐约看见对方一个起伏的轮廓。 今天的一天就要这么结束,他仍旧有那么点不真实。但人生如梦,谁知道呢? 笑成闭上了眼,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一声喷嚏,他一下就给醒了。 “着凉了?”他问了声,“你等等,我把空调调高一点。”说着就起身找遥控,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突然“嘶”的一声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卫邵歌问。 笑成才说了个“没事儿”,灯就被打开了。 卫邵歌直接光着脚走过来,拉起他手一看,上面就是一道口子,正往外渗血珠子。 “刚不小心摸到水果刀了。”笑成说着把手往回抽,结果突然一个大力被拉了回去。 卫邵歌一低头把他手指含到了嘴里。 舌尖在伤口上的触感让笑成心里一痒,不过对方很快就放了出来。 “我去拿点药。” 笑成还没开口人就出去了,这么点口子,要他说最多一个创可贴的事。 过了会卫邵歌回来,端了个小瓷盘,后面还跟了个值班医生。 结果走过来低头一看笑成手上的伤口,表情挺无语的,“我们这有云南白药创可贴。” “尽量少用创可贴。”卫邵歌说着用酒精药棉给伤口附近清理了一下,又拆开棉签沾了点碘伏由内向外涂上去,两下就不流血了。 他收拾了东西准备送回去,那个值班医生接过来,“行了给我吧。看你还挺专业的?” 卫邵歌一笑道了谢,又跟医生说了两句。他言谈之间很容易让人亲近,且对方又得知他正在camb深造,好感陡升。这个医生今年刚刚给这个学校提交了申请,如果能通过,眼前这位就是他的直系师兄,就想和卫邵歌多说两句。一低头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卫邵歌把医生送走,回来问笑成要不要喝水?才说了一句就又打了个喷嚏。 笑成找到空调遥控,把温度调高了几度,他下床想摸一下卫邵歌被子的薄厚,突然感觉到一点凉风。过去一看,窗户开了一条,但里面百叶窗窗页朝下,他才没感觉到。笑成想是忘记关,把百叶窗掀起来,要把窗户拉上。 卫邵歌过来把他拉住了,“在医院还是要透气。” 笑成想了想也是,“那你也别睡这儿了,不然一晚上都要吹风。” 卫邵歌“嗯”了一声,估计是真感冒了,声音有点闷。 笑成过去床边一掀被子,才发现病床上的被子比陪护床上的要厚很多。想起卫邵歌下午打湿衣服,怕是那会着了凉。 本来想让他把被子拿过床上,又一想那床被子那么薄,两人盖一床得了。 结果一回头正要开口,就看见人已经躺床上了。 笑成又气又乐,说了句,“你过来。” 卫邵歌以为有事,马上踩地上过来床边,还没开口呢就给笑成拉床上了。 “不嫌脚冷?来回不穿鞋。”虽然地上都是木地板,但也怪凉的。 卫邵歌还想说什么。 笑成自己也躺上来,被子一拉,“快睡吧,我都困了。” 两人身体一挨着笑成就感觉对方体温挺高,隔着两层衣服都能觉着热。他抬起身问了句,“没发烧吧?”说着想去试试温度。 卫邵歌一让躲过去了,又挪了挪后背,挪远了点,“没发烧。” 笑成不解,“那你躲什么?” “感冒了我怕传染给你。”他说完还翻了个身。 笑成一伸胳膊直接圈住了腰就直接把人拉了回来,“别折腾了,隔那么远光盖一个被子角还不如让你睡下面呢。” 说着他把被子给两人盖严实,身体靠上去收了收胳膊,更加贴紧了,怀里热烫充实的感觉,好像终于补足了以往少掉的东西。 笑成动了动脑袋,把下巴窝进了对方脖子里,轻轻说了声,“晚安。” 卫邵歌浑身都僵着,呼吸都屏住了。 心跳的乱七八糟,一股异样的热流在身体深处反复冲刷,好像就要呼之欲出。 他克制着,忍耐着。 也甜美的享用着。 过了好长时间,直到脖子里热乎乎的呼吸变得绵长起来,搂在自己腰上的胳膊也松开了点。 黑夜里再没有半点声音。 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晚安。” 第108章 一周之后,笑成办理了出院手续。 走下医院台阶的时候,一辆银灰色的丰田刚好停在面前。卫邵歌拉开车门下来,两步迈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包放进后座,笑成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上。 “最近不要开车了吧?”卫邵歌坐上去,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转头看他,“你要去哪的话,我开车送你。” “成啊。”笑成也没有客气,“现在是有点心里阴影,等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 他本来是要再观察几周的,毕竟撞到了脑袋,要好好静养。他父亲是在医院去世,他妈也进过重症监护。笑成就十分不喜欢医院那股子味道。 虽然医生建议多几天治疗,但这时候出院也影响不大。至于换药拆线之类,卫邵歌可以一手包办,和医生道别的时候连“再见”都不用说。 不过半个月之后必须要来复诊。人体大脑构造精密,这么狠狠撞了一下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暗伤。 听笑成这么讲,卫邵歌只是笑了笑,开动车子才说了一句,“你开车我也不放心。” 笑成一愣,心里却高兴起来。 他把胳膊肘支在窗框上,转头去盯着卫邵歌看。觉得他眉飞入鬓,眸色深凝,十分好看,一时看得有点入迷。 这一周卫邵歌一直陪在病房,朝夕相处之间,对方身上的那种陌生感迅速的消散不见。但有时候笑成还是会有点不解,感觉这个人身上有种非常矛盾的东西。让另一个,或者说任何一个人亲近,欣赏,甚至崇拜,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但他却常常克制自己。 时而笑容灿烂,时而过分沉默。 时而璀璨如朝霞,时而藏身于夜色。 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充满了太阳所有的光,却让人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笑成偶尔就会觉得,这个和所有人之间都隔着深深的湖水,湖水清澈见底,却触手不及。 哦,也并不是所有人。 大概……除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嘲笑了自己一笑,他也真是有点想太多了。但就是这种不可捉摸的不一样,让他有了点“恋爱”的感觉—— 我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笑成没忍住笑了一声。 车子突然就停了。 趁着红灯,卫邵歌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笑成笑而不语,只是仍旧一直看他。 卫邵歌就转过头。 过一会没绷住又转了回来,没办法了,“你别老看着我,影响我开车。” 笑成终于把头转回去了。 他有时候就觉得卫邵歌有意思极了。 看似极好相处,实则个性很强,但面对自己又很容易不好意思,显得纯情得不行。他们明明早就在一起过,一些亲密的肢体接触,他都会身体紧绷,下意识抗拒。但一旦被捉住,就像是拔掉了爪子的野兽,再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对笑成来说,捉住对方是那么容易。 这让他,非常,非常,非常的,有成就感。 注意到车子在路口拐了个弯,笑成回过神,“错了,要直走过去。” 卫邵歌不着痕迹的怔了下,随即意识到什么,饶了个圈重新回到那条直路上。就听见笑成给他报了个地址。 “你现在住这里?” “一直都住这,手上别的房子都出手了。” 车厢里安静了一下,就听卫邵歌似乎是随口问了句,“s大对面的那一套呢?” “啊那个,”笑成道,“那个倒是一直留着,我虽然不去住,但请了人打扫。”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那是我们以前住的?” 卫邵歌“嗯”了声。 笑成想了下,“那不如我们今天就住那里,反正什么都齐全,房子也干净着。” 就听卫邵歌说了声,“行。” 好像声音都没什么变化,笑成却分明从其中听出了一种高兴的味道。 他也微微笑了。 s大在市郊,距离还有点远,车子开了一个小时终于开到。开进小区的时候还遇到麻烦,笑成两年都没怎么来,小区装了一整套门禁系统,要刷卡才能进。不得已,他只好打电话给物业,又打给那个保洁公司,几番交涉,终于开进去了,说是让他们明天来补办手续。 进去之后,卫邵歌熟门熟路打着方向盘下到地下车库,把车子停在那个两年都没用的停车位上。然后取了行李,带着笑成去乘电梯。感觉比笑成自己都要熟悉。 “啪嗒”一声,门锁跳开。 笑成环视一圈,好久没来,这里还是之前的样子,他取了两双拖鞋下来,自己穿了一双进去,走进去先摸了摸桌面,再一看手指,还挺干净的。 卫邵歌也换了鞋。 不像是笑成那样随意一掠而过,相反的,他仔仔细细扫视了一圈整个客厅。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在他离开之后。他放下东西走到矮桌旁边,从米色的收纳盒里拿起一张纸条——那是附近一家家乐福的购物小票,上面的日期还是两年前。 “看什么呢?”笑成把洗了脸出来,“走,和我去楼上换个衣服。” 卫邵歌“嗯”了声,把手里的纸片方下,不经意回头看了眼,突然一顿。 他记得这里应该有一面沙画。 手腕一紧,被人握住了。 “先换衣服。” 笑成带人上了楼,他也好久没来了,但东西放哪都知道。拉开衣帽间,他本来想拿套自己的居家服给卫邵歌,他俩身材差不多。结果一看,里面不光是他的衣服,还有好些从来没见过的。 应该就是卫邵歌的? 风格却好像不太一样。 笑成瞟了对方一眼,随便取了一套。 白色纯棉面料,圆领,订着半圈木质扣子,袖口还带点松紧。非常年轻休闲,有那么点运动阳光范儿。 他伸手递给卫邵歌,“衣服也是定期洗的,你直接穿吧。”他自己也取了一身丢在床上,反手脱了毛衣,两三下解了里面衬衣的扣子,丢在一边,套上居家服的上衣,也先没系扣子。完了又解皮带,一抬眼,卫邵歌站那半天没动静。他两下脱了裤子换上,一边系着上衣的扣子一边过去,“怎么不动啊。” 卫邵歌目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胸膛上,突然把他手拉下去,给他把剩下那几颗扣子一粒粒系上了。 他们把行李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两人都不太想去外面吃,就叫了家外卖。 本来得知笑成要出院的消息,蒋郭泽还力邀他去他家里养伤,他那里有厨师,吃饭顿顿变着花样来。笑成倒是谢谢他好意,完了就说两字,“你姐。”蒋郭泽就顿时收音了。 其实蒋梦泽这事夹在中间让他一直挺为难的。一个是家姐,一个是挚友,他倒是挺愿意亲上加亲什么的。但前提是笑成也得乐意啊。所以也只能两边转圜,好不辛苦。 不过那天早上蒋梦泽去医院看望笑成,回来脸色就变了,闷进房里一整天都没出来,搞得他担心不已。以为是在笑成那里受了什么气,按说也不应当,笑成有那么点大男子主义,从来不会给女士落面子。他半天弄不清缘由,还是给笑成打了个电话。结果笑成自己都疑惑得很,说他早上才起来呢,根本就没见到蒋梦泽。蒋郭泽“咦”了声,突然想起什么,让他查查来访记录,看看蒋梦泽早上到底去没去。 笑成让护士查了,访客确实有蒋梦泽。然后看了眼卫邵歌,突然明白过来。 跟蒋郭泽道,“估计你姐看到什么了,她应该是对我死心了。” 蒋郭泽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脸一黑,说了句,“在医院你就干得出来?也不悠着点?”就撂了电话。 虽然有点啼笑皆非,他也没去追着解释,再就没管过这个事情了。 吃晚饭笑成去处理了一点工作。 蒋郭泽基本把事情都接手了,虽然有些焦头烂额他也不让笑成插手,让他先养好伤再说其他。不过一些比较重要的决策还是需要他亲自过目,就这一周,下面的执行官就发了不少邮件过来,笑成花了两三个小时过滤了一遍,就快十一点了。 他合上电脑回到卧室就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卫邵歌在洗澡。 笑成心里一动,突然有点想这么进……干什么呢?看一眼? 但要说做别的,他好像一时半会还真不能心理适应。 不过也就是这么想想,他肯定不会真突然闯进去。笑成调了下空调温度,坐床边有点无所事事,就站起来打开衣帽间的灯走进去,他有点好奇卫邵歌的衣服。如果这是两年前留在这儿的……那么这两年前后风格差异也挺大的。 他从来没问过无论是卫邵歌还是蒋郭泽,自己忘记的东西。 那一段丢失的记忆,没有谁的言语能帮他补回来。 而不管那是好的,坏的,重要的,不重要的。 都已经落在身后的尘埃里。 他能看到的只有现在,今天,眼前。 笑成这么想着的时候,听见外面手机的声音,他出去捡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程以轩”。毕业之后他们联系就不多了。当初宁坤的事情闹得班里男生之间气氛很奇怪,笑成倒是不怎么在宿舍,倒避免了许多尴尬,只听说杨家鹏还为这事和程以轩打了一架。除了上一次,因为李元彬话里有话,找人问过宁坤的事情外,笑成就都没管了。 他接起来顺便靠在床上。 程以轩的声音一点都没变,说了句“笑成”,又说了几句导师的事,很快就熟络起来。随着他事业越做越大,导师早就退出了合伙人的身份,最开始的风投公司的股权也抛出了多半,只留了百分之三,说是坐吃分红,留着养老。笑成当时还挽留过,但是导师看得清楚,他自己毕竟是做理论,到这一步,已经不能给笑成提供多少帮助了。末了玩笑了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就功成身退了。 笑成很尊敬他,也很感激他,这一点现在也一样。 程以轩当年被笑成介绍给导师,也不过是因为笑成偶然得知了程以轩的家境,举手之劳罢了。导师原本也不是很看好这个学生,毕竟有笑成珠玉在侧。 但这两年下来,他一路读到研究生,都跟着导师手下,也出了几项很不错的成果,似乎隐隐能够继承导师的衣钵。 程以轩寒暄了两句,就转到了正事儿上。他们班要搞同学会,群里说了好几天了,他和莫珊负责联系男生女生,他就打电话给笑成通知时间地点。 程以轩说的讨论好几天,笑成还真不知道。他平时就不爱刷社交软件,这几天医院静养,手机都没有摸到几下。 笑成并不打算参加。 大学里后两年,因为种种缘故,本身和班里同学交集就少。但这并不是说没有感情,男神宿舍一早就是熟了的,随便拉出一个都是兄弟。但怎么说呢,总归是隔着了些。 而且他也知道,大学刚刚毕业两年,大家都处于事业打拼的阶段,他就已经有了不菲的身家。同学会上能聊些什么,还不就是那些?大学生活他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工作什么又不好多谈,说浅了显得遮遮掩掩,说深了又难免引人侧目。也是一个麻烦事。 程以轩听出笑成不太想参加的意思,极力游说。毕竟两年过去,大家都各奔东西,召集起来就挺困难,他之前已经打了许多通电话,积累了不少经验。 无非就是当年美好的青葱岁月,还有谁谁谁的现状……对笑成来说,都没多少诱惑。 但话里的某一句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们宿舍杨家鹏宁坤都要来的,你不如把你那个舍友,叫……卫邵歌的,也叫上?大家一起聚一聚么。” 笑成心动了。 原来他和卫邵歌还是舍友? 随着两人接触渐深,他就越来越好奇那些被他忘掉的东西。好像参加同学聚会,就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没一会,卫邵歌擦着头发出来,看见笑成低头在看手机,问了句,“看什么呢?” 笑成一抬头,“洗好了?”同时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放,拿了衣服进去洗澡。 卫邵歌擦了两下头发就松开了手,白色的毛巾挂在脖子上。他走过去坐在笑成之前的位置,看了眼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但又克制住了自己。 笑成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卫邵歌正靠在床头看书。一腿伸直,一腿曲起,书脊就搭在膝盖上。 卧室里没有开大灯,显出几分暧昧不定。暖黄的灯光从上自下柔柔的撒落,让他湿漉漉的头发都像是在发着光。略微有些宽松的睡衣也藏不住他漂亮的身材,只是这么一眼,笑成就几乎能想象出薄薄的布料下面,是怎样肌理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躯体。至于脖子下面露出的一小片肌肤,几乎闪烁着异样的光泽,则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像这种想法早就在身体里蛰伏已久。 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么轻易就被诱惑。 笑成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抽走了卫邵歌手里的书。 “跟你商量个事儿。”他说着,圈着对方的腰,把人压到了床上,感受着手下紧绷起来的身体,故意更加收紧胳膊,“下星周六大学同学聚会,你陪我一起去吧?” 这种被压制的感觉让卫邵歌有些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那种他极力抗拒却徒劳无益的熟悉感觉。 “行。”他说着,握住笑成肩膀,像是要推开一些,又像是要拉近一些。 似乎是犹豫不定之间。 对方突然问了一句,“我们以前有没有……过? 第109章 “我们以前有没有……过?” 笑成突然贴近他,一边低声问着,一边靠近。似乎马上就要吻下来。 卫邵歌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却没回答。 笑成动作停了停,又“嗯?”了一声。 才听见卫邵歌短促的说了一个字,“没。” 笑成嘴角一弯,正要倾身的动作却突然一顿。他拉开点距离看着对方,声音惊讶得不行,“你硬了?” 他这还什么都干呢。 结果话音一落就被猛然推开了。 卫邵歌跳下床下床,快步冲进了卫生间。 笑成被推开坐床上半天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害羞了,还是恼羞成怒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反应也有点太大了吧? 难不成他们以前都是柏拉图?又或者是思想比较传统,一定要先买票才能上车? 他越发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对方。 笑成自己也挺郁闷,自己在这方面一向克制,没想到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被撩拨了起来,还心理上一点障碍都没有。 难道自己其实本质上就是同? 他又把对象换成蒋郭泽,顿时后背一凛,差点没起一身鸡皮疙瘩。 笑成吸了几口气,又去窗边吹了吹风。 转过去敲卫生间的门,半天没声音他也有点担心,别真是自己吓到人家了。 也是,如果换成男女朋友,交往才一个多星期就想着拉人家上床,确实是太着急了。但他不是想着他们之前都打下良好的基础了么。 当然了,基础了不一定良好……笑成摇了摇头,大概是他有点鲁莽了。 门被打开,卫邵歌握着没把手脸色还有着些许不自然,笑成也就没提刚刚的事,就说了句,“我们睡吧?” 卫邵歌本来就刚洗完澡,头发就是湿的,笑成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等上床的时候碰到他露在外面的一块皮肤,温度低得不行。这一周他们都是同床共枕过来的,卫邵歌晚上体温高得让他老是担心对方发烧,现在触之温凉肯定是有问题。 “你冲凉水澡了?”笑成问。 卫邵歌“嗯”了声,语气还特自然,“就是有点热。” 热? 笑成嘴唇抿了抿,没说什么躺下了。 他有点生气。 虽然只是相处了一星期,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认识了一辈子。这种微妙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也不想说。 他觉得他可以为这个人付出很多……甚至,他开始有那么点理解,自己当时发出那条短信的心情。 这让他觉得不好意思。 但每每想起,却也忍不住心里一甜。就觉得茫茫人海之中,他终于找到对了人。 而卫邵歌这个反应,却让他有种微妙的被辜负的感觉。 好像他全然付出了自己的感情,却得不到对方同等的回应。 他可以想象得出,这其中一定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缘故,或许还和他们曾经一起的经历有关。又或者对方还没有调整好心情,甚至是一些暂时无法解决的客观因素。 但这都不能让他说服自己心情平静。 他自制力极强,素来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被那些多余的东西干扰,也因此而请打。但唯独这一次,他却觉得没办法控制控制这种几乎有些无理取闹的心情。 这令他倍感烦躁。 房间里灯全部熄灭了,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虽然卫邵歌刚刚那句“有点热”说的再自然不过,一静下来,气氛却有些异样。 笑成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又没办法摆脱那种情绪。 感觉旁边的床动了一下,卫邵歌好像翻了个身,两个人之间距离顿时有点挤,肩膀几乎碰在一起。笑成就往旁边挪了挪。 过了一会,对方又靠近了一些。 两个人手臂就蹭在一起,然后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笑成心里正烦躁不已,却一直克制,这时候就忍不住有些迁怒。 他直接把手抽了出来,然后翻了个身。 房间里太安静了,以至于他好像听见背后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笑成也没有多在意,仅仅是闭上了眼。他想快点睡着,快点把这一页揭过去。 突然的,腰上一紧,卫邵歌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勒得很紧,弄得笑成十分不舒服,抓住他手腕就想把他胳膊拉开。 却竟然成功。 忍不住低声道,“放手。” 卫邵歌一言不发,反而加大了力道,并且更加紧密的拥上来。 笑成呼出一口气,握住他手腕突然一个用力,自己干脆坐了起来。也都没有开灯,直接穿上了拖鞋,“我去客房……”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人直接掀翻在床上。 卫邵歌狠狠的压在他身上,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揪着他领口。 黑暗里只能隐约看出他五官的轮廓,以及……粗重的呼吸。 笑成闭了闭眼,他突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叹了口气,正想要开口说一声抱歉,突然就听到一声…… 一声……怒气之中,隐约带着微不可觉的哽咽的声音。 “笑成!” 卫邵歌突然把额头死死抵着他肩膀,声音里滔天的气势陡然软了下来,“你别生气……” 一瞬间,他心软到了极点。 摸索着搂住身上人的后背,然后穿插进头发里,一下下朝着脖子抚摸下去。 “我没生气……我只是有点,有点不高兴。” 他另一只手搂住对方的腰,一翻身调换了两个人的位置,黑暗中也看不清什么,他低头就吻到了对方的下巴上。然后摸索着找到嘴唇的位置,深深吻了下去。呼吸交融,口齿交叠,津液交换。 这个吻十分的温柔缠绵。 他先是尝试着深入,不断深入,直到两个人呼吸都有点困难,又渐渐脱离开。但马上被人拉了回去。 唇齿相触。 “别。”笑成虽然这么说着,却又轻轻吻了吻他,柔软又滚烫的触感,让他没忍住加深了一下。 然后他终于脱开一点距离,两个人灼热的呼吸近距离的喷洒着,交缠在一起。 笑成低低的道,“我给你乱发脾气了。”他说,“我想和你更近一些,我太着急了。” 回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随即一个翻身,对方将他压在身下,迫不及待吻了下去。同时全然的控制住了他的身体,不留一丝余地。 这一晚些微的争执迅速的消匿于无形。 笑成再没有给卫邵歌提过,两人相处之中,他终于还是多了点克制。 徐徐图之,总归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何必急于一时。 同学会定在周六,到周五的时候程以轩还特意又打电话给他提醒了一下,间或问了句用不用去接他。笑成说不用,有人开车送他过来。程以轩就笑了两声,问道,“谁呀,是嫂子不?”也不怪他多想,大学同学聚会,基本都是成双结对的来。 大学四年都没见笑成和哪个女生走到一起,程以轩心里还挺好奇的。就听笑成笑了一声,说了句“不是”。他也就没追问了。 这次聚会虽然是程以轩和莫珊在组织,但实际上是班里另外一个叫林爽的牵头。当时也是笑成隔壁寝室的,个子不高,成绩也一般的样子,没想到出去才几年就打拼出不俗的成绩。这一次聚会,也都是他全部赞助的。大家本来都不答应,后来听说他现在在某某任职,去年走了多少亿的单子,纷纷狼嚎起来,说要打土豪分田地。 这些笑成自然是不知道的。 卫邵歌开着车子,在市里一家价位不低的酒店门口停下,向外面看了眼,“是这儿吧?” 笑成“嗯”了下,“是呀。” 他们从车上下来,卫邵歌感叹了一句,“你们班同学会水平还挺高的。” 笑成就乐了,瞅了眼他开的车子,“我怎么觉得这不应该是你说的话?” 卫邵歌把车钥匙递给泊车的人,转头跟他道,“我现在可穷着呢,你们都挣钱了,我还一点收入都没有。” 笑成倒还一直没跟他聊过这个,他开那辆丰田是高配,国内挺少见,估计也要六七十万。虽然隐约知道他家里条件不错,笑成却总感觉卫邵歌不像是向家里伸手的人。多看了眼正被缓缓开走的车子,挑眉道,“是么?你跟我说说你有钱起来是什么样?” 卫邵歌跟他并肩走着,“那不是以前搞了点投资,还有我妈给我留下了点资产。不然我也不要想去国外读书了。”他语气略低,这时又提起来,“我么投资也赚不了什么钱,都是保本罢了,你这种做大生意的哪里知道我这种穷人家的孩子是怎么精打细算过日子的。” 笑成听他说的好笑,也就听着玩玩没当真,只是看他一眼,“那有什么的,我这做大生意的人都是你的了,还何论别的?你要是想赚一点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打理。以前你不就是说过,将来要我帮你……” “你现在已经自己搞投资了?” “没,还只是在观望,你也不看看我学的是什么?”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声音突然被打散了,卫邵歌紧紧看住他,追问道,“帮我怎么样?” 笑成表情迷茫了一瞬,随即清醒过来,“啊,不记得了。”他刚想问对方是不是以前说过这样的话。 就听见程以轩叫了他们一声。 “笑成,卫……卫邵歌!你俩一块来了啊!”说着,他大步走上来,亲亲热热就要搂笑成肩膀,又想起什么把胳膊收了回去,变成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见。” 笑成和他握了一下,“好久不见。” 程以轩目光来回在两个人身上扫了几圈,笑起来,“看来你们俩才是关系真正铁的……邵歌,你不是去国外读书了吗?” 卫邵歌本手一手放在口袋里,这时候掏出来和程以轩握了一下,笑道,“也是才回来的。” 站在门口毕竟不方便说话,程以轩本来就是下来接人的,按道理他只要给人说清楚怎么上去就可以了,但难得见到笑成,他又有许多话想说,干脆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让莫珊下来接替他,自己亲自带着笑成和卫邵歌上去了。 本来程以轩和卫邵歌并不熟,就这里到电梯短短一段距离的功夫,居然开始有了点相见恨晚的感觉。倒显得笑成有些沉默,他这次来参加,本来也就是抱着旁敲侧击增加一些对卫邵歌的了解,因此听得挺认真。 结果,得,几句话功夫没听程以轩说出什么有用的,倒是把自己的情况抖了个干净。 他们没等多久,电梯就降了下来,门一打开,程以轩一看见里面的人,就忍不住,“巧了啊,莫珊,你看这是谁?” 笑成对莫珊还有几分印象,现在看着却有些对不上号了。毕竟大学里他们都没怎么碰面,他记忆里对方还是那个穿着水色羽绒服,十分活泼,却又大胆的千里迢迢跑来找自己的小女生。 而现在面前的,留着齐肩栗色卷发,涂着淡色唇彩,穿了件一字领露肩奶绿色毛衣裙的……女子。 他几乎没有认出来。 莫珊也就是一怔,就恢复了自然,性格倒是和以前一样落落大方,叫了声,“笑成!” 笑成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他这也就是一句随口的恭维。 站在电梯门口毕竟不好多说,程以轩当先走进去,对莫珊招了招手,“一会上去聊。”笑成和卫邵歌也跟着进去了,电梯门缓缓合拢。 笑成倒是没注意到。 莫珊虽然走出了几步,却又回头来看了眼。 就对上卫邵歌投过来深沉难辨的视线。 第110章 来得人还不多,路上程以轩就说了,这次全班二十一个人,除了一个出差,一个刚好要生孩子,其余的人都会来。班里女同学要一会到,男同学已经来了七七八八,算起来,笑成还是到的比较晚的那一个。 快到门口的时候,程以轩一个跨步抢在了笑成前面推开门,举起手掌用力拍了几下,“大家看谁来了?” 他也知道最后两年,笑成和班里人都不太打照面,难免有几分生疏。 这是给笑成面子。 包间里面骤然一静。七七八八坐着的所有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笑成自己的衣服,要么太商务,要么就太成熟,就是休闲装也带着几分严谨克制。他觉得可能会显得格格不入,特意穿了柜子里卫邵歌的一身。 但颜色依旧是他穿惯的冷色调,深灰色紧身绒衫,外面搭了件有点机车风的黑色皮制夹克,下面穿了条紧身的休闲长裤,蹬一双低帮牛皮靴,看起来干净利落。尤其是因为头上还贴着药纱的缘故,又戴了顶针织帽。等他一穿好出来,卫邵歌都愣了一下,说他大一时候穿的都比这个样子老气。 那不是当时为了做生意么,本来就脸嫩,再穿得太学生,谁信你? 相比之下,卫邵歌虽然一身衣服都是淡色,却穿得比他要成熟一些,衬衫长裤皮鞋,外加一件米色羊毛外套,介于休闲装和正装之间,有那么点英伦味道。且这一身应该是定制,剪裁恰到好处,十分抬人气质。 但也完全没有他两年前热情洋溢的感觉了。 因此班里人一看过来,半天都一愣。 这俩人,变化也太特么背道而驰了吧? 其实一看到包间里的情况,笑成也是一愣。 他倒是想差了,除了一两个读研之外,其余人基本都穿正装,有几个还打着领带。毕竟是工作第二年,不同于第一年小心紧张,入不敷出,手上开始真正有了点钱,不管多少,心境和读书时候就不一样了。加上他们专业金融,又总是和钱打交道,以s大的学历,出来工资也不会低,难免就有些“精英主义”的倾向。 说白了也就是装逼。 笑成一想就明白了,嗨,早知道他何必费这个心?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两人的名字,然后就端了两杯啤酒过来,一人手里塞了一杯,说是几年不见,接风洗尘。卫邵歌手腕一动,就要给笑成拦下来,但手腕才一动就被拉了一下。 笑成拿了一杯在手里,准确的叫出了这个给他递酒的人的名字,“不说别的,几年不见,这杯酒我就非喝不可。但今天情况特殊,没办法和大家一醉方休,以后一定补上。”他说着一仰头就喝光了,然后又接过卫邵歌的杯子,“他今天是我司机,一会还要开车回去,这杯我替他喝了。” 卫邵歌下意识握紧了杯子,但还是让笑成从手里抽走了,同样一仰头,喝得干干净净。 他喝完一亮杯底,周围人轰然叫好,那个被他一口叫出名字的男同学,本来和笑成也不是很熟,这时候却平生亲近,又抄起一杯,直接递过来,“这要开车的就不说了,刚第一杯才是接风洗尘,兄弟几个见面,怎么能不来一口?” 笑成就摆摆手,“真不能喝。”他说着脱下帽子,又脱下外套,一起丢在沙发上。赵杰正准备多劝两句,这时候顿时话头一收,连忙问他这是怎么了。笑成就摆摆手,说运气不好,撞的,又十分歉意,说医嘱不许喝酒,但难得见到大家,他心里高兴得很,这一杯也还是要喝,顿时端着杯子往嘴边靠,周围一圈顿时七手八脚拉住他胳膊,纷纷说心意到了就行。 卫邵歌一直没说话。就站一边,嘴上带点笑,看起来沉稳得很。 笑成大学的时候给人印象就是非常成熟内敛,又隐隐听说他那时候就开始自己跑生意,和周围同学就很有不同。大家猜测里他多少也已经事业有成,现在看他一副青春活力的样子,总觉得违和得很。 而卫邵歌这个样子倒是不怎么出乎意料。 因为和他们班住一个宿舍缘故,男生和卫邵歌都挺熟的,再不要说卫邵歌当时在学校本来就是那种风云人物,想不知道都难。班里女生也一样常常听说卫邵歌的名字。 他们招呼了笑成,就拉着卫邵歌一起坐下。 这是挺大一个包间,里面吃饭,k歌,棋牌麻将一应俱全,还外带一个小吧台。这会人还没齐,他俩进来之前,大家正说工作男女朋友之类,倒真是程以轩说的,来的有不少都是成双结对。 程以轩出去要了一扎果汁,这时候挤进来,给他俩一人扔了一瓶,同时玩笑道,“你们俩一个是‘校草’,一个是‘经管一枝花’,怎么今天都是形只影单的过来?” 其他人也揶揄起来,尤其是带了女朋友的那些个,纷纷嘲笑他不毕当年,有的就跟自己女朋友开玩笑,“你看标价太高,就是注定孤单。” 笑成端着个果汁,就在那笑,也不给自己辩白什么的。 他们开开玩笑也就过去了,就有人提到卫邵歌不是去国外了吗,现在怎么在s市。卫邵歌说他刚好回国,赶上你们班聚会,就一起来了。也是巧了,他们班去年聚会他都没参加,倒是参加了金融班的同学会。 就有人打趣道,“说明你和我们感情深厚呗。” 马上就另外一个人接道,“是和谁感情深厚呀?你不看看人家身边坐着谁?” 这话一说,当时就安静了一瞬。 当时在学校,他们俩真有过不少流言蜚语,其中真假,除了当事人还真没人能说上来。他这么一提,其他人也都想起来了,目光不免有点变化。但说实话了,这些和他们又有多少关系,也没谁好奇的非要追根究底,也都是当做笑话一听,不放心上罢了。 赵杰的女朋友也是s大的,跟赵杰一样性子开朗,这时候就笑了两声,直接问,“卫邵歌你可是我们宿舍的男神,我么是把自己交代了,但我宿舍姐妹貌美如花,还痴心不改呢,你快说说,你现在有没有家室,也好方便我们下一步行动。” 周围人都乐了。 赵杰伸手就一削她脑袋,“你男朋友可还在一边呢。” 卫邵歌也笑了。 说到这个,有几个男生都想起了什么,顿时看向笑成,“对了,你和莫珊也好久没见了吧?” 程以轩心情好得很,也在旁边添油加醋,“那可不是,我前几天给笑成打电话,人家还不想来呢,结果我一提莫珊,那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其实哪有这回事? 笑成深知这时候根本没有解释的余地,也就笑而不语。 周围人却当他是默认了,起哄得不行。这会儿还有几人没来,杨家鹏就是其中之一,不然恐怕闹得更凶。男生这边可都是知道杨家鹏暗恋过莫珊的。 刚好这会班里女生在楼底下集齐了,一起上来,莫珊一开门,里面顿时“哄”的笑了起来。 还有人撮窜笑成“机不可失”云云。 一时间气氛热闹极了。 眼看不行了,笑成咳两声,又压了压胳膊,让这一群安静下来。 他读书的时候本来就挺开朗,这时候生疏过去,这些人开起玩笑就没边了。 “行了啊,你们这些人,就不要唯恐天下不乱了。人莫珊可是有男朋友的。”他说着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微微一笑,抬起果汁,“今天不能喝酒,下次补上,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纪念下我们逝去的青春?” 那一群女生也起哄起来。 大家都是很久没见了,这时候就乱糟糟三三两两说起话来,有好几个女生专门过来问笑成近况,他简单聊了几句,就明显感觉到几位陌生男士的额外关注。想必这都是“家属”了。 不由得失笑,原来他们班妹子行情这么好。 也不知道是今天不一样的穿着,还是这个场合,都让他心情放松得很。大家胡天海地的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工作上,一入职场,这就是避不过的话题。马上就有人提到了这次聚会发起人林爽,连连感叹,说没想到啊,这小子这么厉害之类。 但随即就有个声音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才挣了点钱就摆谱了,还发起人呢,现在都没到。 这话没人接,哈哈几声就被含糊过去了。 笑成倒是不以为意。才这几年就渐渐分出高低,以后这个差距会越来越大,要么力争上游,要么沦落成泥,再正常不过。 没来的也就剩下林爽,杨家鹏,还有宁坤。 才这么说到几句,门就给打开了,林爽风风火火进来,连连道歉,说自己来迟了怎么的,然后端起杯子就连干了三杯。然后就挨个敬酒。大家也都挺给面子,就是到了笑成这里,他道了个歉,说实在不能喝。 林爽看他头上纱布就不当一回事,“就一杯,没事儿。” 程以轩就给解释,说刚已经喝了两杯了,医生本来就不让喝的。 林爽特别失望的样子,说难得见一面竟然一杯都喝不上,又用一种玩笑的口气说道,“喝别人的不喝我的,太不给面子!就一杯,医生肯定不会追到这里来呀。来来来!” 他就把被子挤了过去。 中间伸过一只手,半路给截走了。 就听卫邵歌似笑非笑,“谁说不会追来,小林子,你这当我面煽动我病人喝酒,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林爽当年也混过学生会,小林子是大家都这么叫的,他当年听着没觉得什么,现在却陡然有些不痛快了。只是顾着面子没有发作,倒是不继续劝笑成了,但下一个敬酒明明到了卫邵歌,他却直接跳了过去。 程以轩过来拍拍卫邵歌肩膀,“没事儿,别放心上啊。” 卫邵歌就笑笑,摇了摇头。 另外有个女生伸过头,好奇道,“卫哥,你真是笑成的医生啊?” 卫邵歌“嗯”了声,“怎么不行?” 刚好这会笑成过去和另外几个男生说话,那个妹子干脆就坐了过来,“没,就觉得你俩关系真好,当年那个传言,我都差点当真。” 卫邵歌笑而不语。 这时候杨家鹏到了,气息有些喘,表情却不太好。 不过一通敬酒罚酒下来,他也进入了状态。 刚巧有人说,你们宿舍三缺一啊,宁坤呢? 杨家鹏一甩头,说了句不知道。 旁人就让程以轩催一催,他们这些人都等着吃饭呢。程以轩来回看了眼笑成,还是拿起手机打了过去。 “没通。” 其他人就一声叹气,说再等等之类。 他们也都知道当时他们宿舍闹得很不痛快,笑成搬出去住就是因为宁坤,但毕竟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想着他们也该放开了…… 只是现在看起来……却并不是? 杨家鹏和周围人敬酒敬了一圈,唯独没和三个人砰,笑成,卫邵歌,还有就是和他打过一架的程以轩。 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难得聚一次,谁都不想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很快就有人出来活跃气氛,又过了一会,大家嘻嘻哈哈上了桌,说是不等宁坤了。 笑成被拉着坐下,刚和程以轩说了句话,突然察觉到不对。 卫邵歌竟然没坐在他身边。 他一边是程以轩,而另一边,竟然是莫珊。 他这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进来之后竟然都没和卫邵歌说上几句话。 只顾着和班里同学寒暄,竟是忽略对方了。 笑成马上站起来,只是这会大家都落座了,桌子上已经没有两个连在一起的位子。 他看向卫邵歌,却罕见的没有捕捉到对方的视线。 周围又是一通起哄,纷纷拉着他坐下了。 笑成眉头一蹙,这时候却不方便说什么。 席间又是各种敬酒,互相询问工作家庭之类,问起笑成,他就有些心不在焉,随意说着做点小生意之类。 然后目光不时看过去—— 卫邵歌正和身边一个人说话,神色自然,没什么异样在里头。 他却觉得对方其实已经很不高兴了。 吃饭吃了一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劲头一上来,一边各种回忆当年大学时的生活,一边就开始给班里还单着的拉郎配。 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笑成身上。 就起哄,让他和莫珊“在一起”。 让笑成抓住机会。 又让他们喝交杯酒什么的。 乱糟糟一言难尽。 笑成心里就有点烦了,不着痕迹把话头全挡了回去。莫珊安安静静坐那不说话,看起来也有些尴尬的样子。 笑成只好复又笑道,“得,你们还是别闹了,莫珊可是我班班花啊,和我拉一起可不是浪费了吗?” 众人就笑笑,算是放过他。 结果这时本来都不吭声的莫珊突然蹦出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玩笑的,“我觉得不浪费啊。” 桌上一静,顿时就没完了。 笑成搞不清楚莫珊的意思,间或看了她一眼,莫珊笑看他一眼,看不出刚刚那一句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有什么深意。本来就是个玩笑,他倒没觉得卫邵歌会在意这个。 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看了对方一眼—— 卫邵歌突然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席上正热闹着,竟没人注意到这个。 笑成心里微微一慌,语气正经起来,“别闹了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眼见周围人还要问,他敷衍了几句,说要上卫生间,快步出去了。 走道里空荡荡没见人,他一路走到卫生间,正想着要是这里没有就打个电话过去。 结果就听见一句—— “没想到笑成现在还跟你在一块?” 第111章 “没想到笑成现在还跟你在一块?” 这声音是陌生的,但马上,下一个响起的声音就分外熟悉了。 “你怎么会在这?” 是卫邵歌的声音。 笑成顿时安安静静的站在了门外。 岙磊半靠在洗手台上,“这不是难得放风回来,和哥几个聚一聚么?”他说话懒洋洋的,还暗藏了几分不痛快。 但这不能怪他不是?明明俩人都去了国外,虽然他是被家里“流放管制”,性质不同,但也总算是同命相怜了,且异国他乡,又在同一个城市……就这样,卫邵歌都从来没有和他碰过一次面。 这就有些不够意思了。 就通过的那么几通电话,还许多都是他打过去的,再加上这次,卫邵歌回国,竟然都没跟自己说一声。 他之前就从别的渠道知道了,因此陡一见面,惊喜里面就只剩下惊……当然还有些不痛快。 卫邵歌声音有点诧异,“李元彬他们?” 岙磊一点头,“别说没叫你,你行踪隐秘成什么样,我们有谁能知道你的情况?” 卫邵歌摇了摇头,绕过他过去洗手,“行吧,你们好好玩,也别跟他们几个提起我了。过两天我再单独约你们。” 说着就准备转身出去。 “等一下,”岙磊立刻出声拦住他,“干什么不让我跟他们说?就这么不想见见我们?” “怎么会?”卫邵歌笑了一下,“你这就想差了,我这次回国也就是办点事情,连家里都没有回去过。” 岙磊“呦”了一声,顿时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怎么,和你爸还闹着呢?” 卫邵歌沉默了下来。 岙磊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又把盒子递过去,卫邵歌摆了摆手没接。岙磊就装回去了,然后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打着了。 “也差不多该消停了吧?都这么久的事了,况且又是亲生父子。”一边点烟一边看他,“而且这么耗着,你不是自己吃亏吗?孟家那边不也有几个小子,你爸归根结底还不得向着你?” “这我怎么知道?”卫邵歌下意识在口袋里掏了掏,却没掏出什么,“我和我爸根源在我妈身上,可我妈现在已经不在了,这结就打死了,知道不?”他已经把手伸出来了,这时候却又放进去,把手机拿了出来。 “可这么一来,你多为难自己?”岙磊夹着烟仰头吐出口气,叹道,“哎,你这样子,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跟你置气了。” 卫邵歌一笑,“这么多年交情了,我也不信你真能生气。”他说话的时候,低头瞄了眼手机。 岙磊见他一副不欲多说,着急离开的样子,眉头一皱,“行,反正你也不待见我。我就问你一句。”他把手里的烟碾灭,“你这次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你那边不是都快要成果答辩了吗?有什么事情至于急成这样。” “有事就是有事,你还非追根究底不成?” 岙磊嘴角一弯,“那我换一个,你刚跟我绕了一圈,还没回答我第一句问的呢?那个笑成,怎么现在还跟你耗着?” “怎么?你还管起我这个了。” 分明是听出了对方话里的不客气,他却压根没停,直接把心里憋久的的一句说了出来,“都是男人,我说你跟他耗着图什么?他有什么背景?不过普通家庭出身,似乎是有点小钱,但你还缺钱了不成?” 看见卫邵歌轻轻“哼”了声,似乎要说话。 岙磊顿时加快语速,打断了他,“我们这种出身,以后少不得给家里卖命。笑成他能帮你什么?不拖你就算是好了!万一爆出来又是一桩丑闻。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当初为什么要搞宁坤?元彬说你是发脾气,心里不痛快,我不信!” “那你想听什么?” 卫邵歌的声音突然变了。 门外,笑成一怔。 这语气,虽然听不出生气还是不生气,却莫名让人心里一紧,再有什么口不择言的话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就听见他冷笑一声,“行吧,我跟你说实话,我压根就没打算给卫朝华卖命。” 岙磊声音一哑,“那……那你,”他马上想明白了什么,“当时事情搞那么大,又是某官二代,又是某高干子弟的……是你搞出来的!你是要搞孟家?” “我哪里有那么大能量?要真那样,我现在也不至于躲着家里。我也就是起个由头罢了,本来这事成了,我手里多少也有张牌,以后不至于被逼得走投无路。当时我没想着扯到自己身上的,也是形势失控,结果么,可惜了……” “可惜?” “可惜我那会都出国了,还有人巴巴送了关键资料到了卫朝华手里。”卫邵歌这么说着,却又笑叹一声,“我折腾这些,就是想让孟家吃个亏,结果说不准人家还能放长线网几尾大鱼呢。”他语气十分遗憾,眼睛里却亮起了某种动人的光。 “哦!”岙磊明白了,心道这笑成对卫邵歌还挺真心的,但这话他肯定不能说出来。卫少这邪火燃得够旺的了,他可不能再往上给添柴火。 因此不以为然道,“所以你看人还有用,又挺趁手,对你死心塌地,就想多用上一用?” 笑成眉头才是一蹙。 就听见卫邵歌轻轻巧巧,平平淡淡的丢了两个字,“是啊!” 笑成呼吸一哽。 顿时握紧了手里的手机。 结果他原本是要给卫邵歌打电话的,这么一用力,不小心打开了屏幕,直接拨了出去。 卫邵歌才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就一响,他连忙拿起来,一看是笑成的,匆匆走到门边,正要接起来。 结果那边突然断了。 他正准备拨回去,就听见岙磊突然闷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不已,“你这是真心的?” 卫邵歌手指一顿,“当然了。”他稍稍抬了下头,“我没他不行。” 随即就拨了出去。 然后——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手机铃音。 他瞬时就要拉开门,手碰上门把手却没了动静。 然后门就被推开了。 笑成手里拿着手机,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岙磊看卫少素来处变不惊,这会却整张脸都变了。 心道一声,嘴硬,何必。 正想上去给圆上两句,虽说他一百个不乐意卫邵歌和一男的在一起,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个发小给别人甩了啊。 要分也得是卫少甩了别人。 否则以人这心比天高的性子,他下半辈子还不得给记恨死。 更何况了—— 岙磊语气一敛,正准备开口。 就看见那个……笑成。突然对他点了点下巴,说了两个字,“幸会。”略略一顿,又加了一句,“前几年邵歌生日的时候曾和岙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岙先生贵人事忙,大概不记得了。最近听说岙先生入了新城那块地?巧了,托朋友面子,我也占了个分子。正想找岙先生说说这个事情,我这个朋友天马行空得很,这块地本来就是买来玩玩的,要是任由他性子来,还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本来要是别人我也就不多这个事了,偏偏岙先生又是邵歌的朋友。” 他说到这里,意味不明的顿了一下,“邵歌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说不得要多应点心。这是我的名片,要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电话过来,来和我助理预约个时间。到时我们详谈?” 啧,这气势,岙磊表面上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还真不知要说什么。 毕竟他刚刚还说了人家“只是有几个小钱”。 结果听听人家说什么?他拉了那些兄弟朋友,又疏通了多少关系才吃下的新城那边四分之三的地块……另外核心的四分之一,人家就只是“买来玩玩”? 笑成话一撂下,再都没多看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卫邵歌呼吸了一口气,把手机装回口袋里,又理了理衣领,随即快步走了出去。出了走道刚一个拐弯,他就愣住了—— 笑成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一腿弯曲着,正靠在墙上等他。 “卫少。” 他转过头看了卫邵歌一眼,“你跟我说说,你这次回国,是有什么事?” 卫邵歌看了他两秒,像是斟酌着他的神色,随即走过去,“有很多事……” 笑成“嗯”了声,随即道,“我不急,你慢慢说。”他神色平静得很,卫邵歌竟一时分辨不出什么。 他先是想习惯的笑一下,却又发现有点笑不出来。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感受到这种,紧张的,患得患失的,迟疑不定的,心情。 但奇异的,他竟然很冷静。 就好像理智和情绪完全剥离成两边,他却站在中间。 他应该好好的解释,向对方说明清楚,那只是岙磊口无遮拦的一个玩笑,他从来没有任何“利用”的想法。 应该说什么呢? 比如,“我爱你”? 他隐约觉得,对方想听的正是这个。 可这不是真的,只有他知道在这个甜蜜的字眼背后是多么肮脏而可怖的……贪婪和占有。 但他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永远不让对方发现。 这么想着,他微微笑了—— “我要和家里把事情解决清楚。” “嗯。” “还有一些学籍上的问题要处理。” “嗯。” “回国做一个交流……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回国其实只有一个原因,我想见你。” 为什么呢? 他等对方问。 然后他就可以说出来,我爱你。 突然,“啊!”的一声惊呼。 侍应生上酒的托盘洒了一地,莫珊一边用手擦着身上的水珠一边连连道歉,满地的酒水直接顺着地毯蔓延过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们。 微微一愣,“你们怎么不进去?正说着你俩呢。” 卫邵歌神色冷淡。 笑成笑了笑,“是么,说什么?” 莫珊表情却停了一下,随即大方道,“还不是那些玩笑,说你们俩读书的时候在女生里面那么受欢迎,现在竟然都没找女朋友。就说要给你们介绍呗。” 笑成讶然挑眉,“我怎么能跟校草比?” 卫邵歌指节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莫珊突然上前一步,神色变得十分认真,“笑成,我得跟你表白,大学到现在,我一直忘不了你。”她说着话锋一转,又有点调皮,“你要是有这个需求,能不能首先考虑考虑我?我先在你这排个号呗?” 笑成顿时就笑了,“别,你可别这么说。我刚不是说了么,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莫珊一愣,“我以为那是你的托词。” 笑成摇了摇头,突然握住了身边人垂落的手,随即,十指交口,笑而不语。 这个无声的回答冲击有点大。“你们……”莫珊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但她马上冷静下来,“笑成,你别开玩笑啦,我可是认真的。” 笑成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是。” 丢下一句,“帮我跟他们说一声。” 就直接牵着手里的人离开了。 等走到门口,他才想起来夹克和帽子忘在包间里了,但这也没什么,手机钱包钥匙都在,他也不想回去取了。 真是奇怪。 明明刚才,就是刚刚,他还是那么的沉醉于包间里的一片热闹。沉醉于成为众人的焦点。 现在夜风拂来,却觉得那些热闹都是别人的,与己无关。 好像刚刚,和人谈笑风生,推杯换盏具是虚幻。 大概是因为那会他还什么都不记得,不光不记得卫邵歌,还不记得,他已经走过了一世的录。 而现在他想起来了。 不光想起了卫邵歌,还想起了一件,甚至他之前都忘记了的事—— 或者说有意忘记的事。 第112章 随着冷风吹进脖子里的,还有淅淅沥沥的水线。 就这么一会功夫,竟然开始下雨了。 卫邵歌仰头看了眼天上往下乱飘的雨丝,心里升起些烦躁,他从小就不喜欢下雨天,一下雨就好像预告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让人心烦意乱。 尤其是,刚刚被牵住的手,这会已经松开了。 他目光落在笑成插进口袋里的右手腕上,在黯淡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白,好像蒙着一层光。 这让他咽了一下口水。 “你饿了?” 笑成突然头也不回的问了句。 “有点,刚在桌上都没吃什么。”卫邵歌面不改色的说。 就听见笑成“嗯”了一声。 卫邵歌等了几秒没听见下文,抬头去看,突然才发现笑成就穿了件薄薄的紧身绒衫。外套显然是忘在包间里了。 但他这会一点也不愿意对方回去那个场合,他自己也一样。 卫邵歌眉头微蹙,早在来之前他就应该预料到的,他一点也不喜欢,对方明明就在身边,注意力却全然没在自己身上。 真是不公平,他根本就挪不开视线,而这个人却可以和别人谈笑风生。 他这么想的同时,两三下解开扣子,把外套脱下来,直接给搭在了笑成肩上。 笑成肩上一暖,随即胳膊一动,就打算还回去。刚好这会车子开过来了,卫邵歌当先走了下去,付过小费,坐进了驾驶位。 等到笑成在副驾驶上坐好,并且系好安全带,他缓缓发动了车子。 他觉得今天状态出奇的好,自己从始至终都非常冷静,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是心里烦躁到极点,他也完美的控制住了这种情绪,没有让它影响自己的行为。 这是很难得的。 卫邵歌一边开着车子,一边这么想。 车厢里静悄悄的,不像是他们来的路上,两个人虽然也说的不多,但绝不会安静到这种地步。 这好像预示了什么? 就好比这个天气。 真是糟糕。 他这么想着,却又因为这个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只有彼此两个人升起了一股愉悦。以至于都有些不担心对方将要和他说什么了。 大概因为现在状态很好,他确信自己能够做出冷静的决定。 路边店面流光扑面压来,他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 笑成从来都是很理智也很客观的,他不觉得对方会感情用事,因为一两句话就联想许多。他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卫邵歌这么想的同时,快速吸了口气。 虽然这种记忆混淆,有很大几率在短期内得到恢复,他也不希望是现在。 这太快了。 他还没有……什么都没有开始,就要结束? 有时候他也会情不自禁觉得,自己其实就是趁虚而入。如果笑成什么都记得,绝对不会这样毫无保留的接纳他,而他自己,也完全没有勇气坦然面对笑成。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病,更不愿意旁人知道他有病,尤其不愿意,这个“旁人”是笑成。 大概是出于一些仅有的尊严。 在察觉到自己越来越失控的时候,他下定决心要提出分手。不仅仅因为当时不得已的情况。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他无法忍受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对方面前。 他从来都是最出色的。 无论是学业上,工作上,运动上,还是他经手任何一件事,他总能做到十全十美。所有人亲近他,喜爱他,仰慕他,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他不在乎。 但这并不是说他不看重这些。 即使是,在别人眼里,唾手可得的这些,实际上也是他付出了精力和心血,才一点点造就。 这是他赖以为存的伪装……伪装成和别人一样的样子。 就像是衣服和鞋子,如果没有这些,就好比让他赤身裸体站在众人面前。 他承受不了? 不,他能。 即使多么艰难,他还是选择了承受。否则两年前,他也不会做出接受治疗的决定。无论是国内的医生,朋友,还是导师,都劝告他,没有必要这么做,他现在表现棒极了。 但他知道压根不是这样的。 他所有的完美和漂亮都是在别人面前。 而这个人,就像是把裁纸刀,轻轻松松就划开一层层胶带的包裹。他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丑陋不堪的东西一点点泄露出来。 这简直令人绝望。 而溢泄的污浊则会玷污了对方。 对方是这么干净。 而他呢? 他最失控的阶段,不知道手上沾了多上肮脏……乱七八糟的片断一闪而过,理所当然的,最后摆平了一切,花点钱,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早就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样。从他母亲的绝望里,从他父亲的冷酷里,他学会了生存之道。 他可以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事实上呢? 他根本不是对方看到的,想到的,或者希望的样子。 非但如此,他早晚会害了他。 笑成是这么聪明通透,每每在他面前,卫邵歌都觉得自己干净漂亮的外壳马上就要融化蒸发。 然后呢? 他冷笑一声。 想起回国之前拿到的那一页所谓治疗建议—— “……寻求帮助,在特殊对象的接纳,包容,引导之下,尝试自我的再次建立……” 呵! 真是可笑。 他怎么可能在对方面前把自己仅有的最后一层保护撕掉? 他怎么可能暴露出自己真正肮脏不堪的样子? 就算是全世界人都清楚看出他有多丑陋,在这个人面前,他也必须漂亮。 他压根一点都不想笑成想起来,因为那会让笑成记得,自己并不是看到的样子。 而是不正常的,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或许他还会想知道更多……但这是他不允许的! 他必须维持仅有的尊严。 车子缓缓开下停车场。卫邵歌拔下钥匙,转头说了句“走吧”,开车门下了车。笑成也跟了上来,他肩膀上还披着对方的外套。 这会时间还不晚,地下停车场不时有车子开过来,他们绕过车灯,走到角落的入户电梯。进了电梯,笑成手机响了起来,蒋郭泽那边打过来,是之前的事情有了眉目。 两次袭击,明显是针对笑成,蒋郭泽心里早有猜测,查了之后果然如此。艾森在港岛挂出了百万花红,要买笑成的命,可惜几个月过去,港岛上下竟然没一个敢接。他只好辗转联系s市地下势力,说要花钱买命。然而对方一听笑成的身份,就知道事发必是重案,不肯冒险,艾森找到中间人几番游说,又多次提价。这边终于松口,说是把生意交到下面人手里,他十中抽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下面的人,也只管绑架勒索,不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蒋郭泽也是花了不少钱才知道这些,顿时怒火上涌,脑子里想了七八个法子,势必要置艾森于死地。当即就给笑成打电话,一个是提醒他最近仍要小心,这两年都等得了,十天半个月又怎会忍不下来?艾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另一个就是想和他好好合计一番,究竟怎么把艾森解决干脆。 这边他兴致勃勃着,却发现对面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情绪不高的样子。蒋郭泽不由得话音一顿,问他“怎么了”。 就听对方说,“我这儿有个事,现在必须得解决。” 蒋郭泽听他语气就觉得不太对,也就“哦”了声,让他解决问题之后联络自己,就结束了通话。 那边笑成“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的时候,已经穿好了拖鞋。 卫邵歌比他进来早一步,他把手机随手放在鞋柜上,想了想干脆关了机,然后上楼。 他现在心挺乱的。 在选择性失忆的这段时间,医生的解释,他对卫邵歌特殊的感觉,都传递给他一个特别重要的讯息——这个人对你而言非比寻常。 否则为什么你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这一个人? 而就在刚刚,他不仅记起了卫邵歌,记起了自己重活了一辈子。 还记起了被有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一件事——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他做过一件极其软弱的事。 他曾经自杀未遂。 上一世在因病去世之前,有过一段时间,他多次的尝试自杀。就在卫邵歌出国之后的第四年。 并不是简单的为情所困。 那大概是他最困难的一段时间,性取向的问题一直折磨着他,加之从医失败,下海经商却屡屡碰壁,还有长期以来父母给与的压力。他在一种孤立无援的情绪之中终于崩溃。 终于某一次的尝试中,他把自己推到了生死之间那条模糊的界限。 醒过来之后,他恍惚,庆幸,随即就深切的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他下定决心,不能让自己这么一步步滑下去。但这非常困难,他起步太低,得不到家庭支持,没有能够信赖的伙伴,一切都举步维艰。而他自己也屡屡受到……困扰。 他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做过这么软弱的事。 于是他花了一大笔钱,飞往国外,找到专门的医疗机构进行催眠,使他能忽略掉曾经的软弱……以及错误。 对不应该动心的人动心。 他那时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自己错了。 在那之后,他将这段经历彻底尘封在记忆深处,连带的,卫邵歌这个人也模糊成一片无足轻重的虚影—— 直到他们再次相见。 怎么说呢? 在命运的指引下? 这个说法让他微微笑了一下,但随即,笑意又消散了。 原来如此—— 他初见时才几乎认不出对方的样子。 对于对方的亲近,才诸多抗拒。 记得所有的一切,却唯独忘记他一人。 因为上一世,他原本就不想记起来。 笑成心里繁乱不堪。 那并不是他,上一世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自己。 即使仍旧记得当时是怎样一种艰难的处境,他也想象不出自己做出……决定时的心境。 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无论是轻生……还是借由外力淡化另一个人对自己的影响。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有代价。 就好比他如今的强大。 笑成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门,“邵歌?我想和你谈谈。” 第113章 “邵歌?我想和你谈谈。”笑成说着推开门,就看见卫邵歌仍旧穿着在外面的衣服,靠着床坐在地毯上。 他手里拿着一把网球拍。 正是当初笑成特意订购,却一直没能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怎么翻出了这个?”他说着在他对面坐下。 卫邵歌也没抬头,目光好像都被手上的拍子吸引了,翻来覆去的看,不多时就发现涂装上面长长的一道划痕。他眉头一皱,爱惜的抚摸上去,显然挺心疼的。 可不是?这个拍子当时他也是精心挑选,从挥重到选线,再到拉线磅数,无一不是卫邵歌的习惯。而且手柄上还有rogerfederer的亲笔签名——卫邵歌最喜欢的网球明星。 当然了,涂装上的划痕也是他自个亲手弄上去的。 笑成轻咳了一声,略有点尴尬。从对方手里把拍子抽走了,转身想要放到身后,就看见衣帽间被打开,地面上放着一个已经装进了不少东西的行李袋。 笑成也就愣了那么几秒钟。 然后就火了。 这场面还真挺似曾相识的? 两世加起来,这已经是对方第三次要离他而去。 事不过三,如果卫邵歌这一次还要执意离开,那不如彼此断个干净。 他突然冷笑一声,把手里拍子随便往地上一丢,转身拉门就出去了。 一声闷响,球拍孤零零的敲在了地毯上。 卫邵歌沉默了片刻,把拍子重新捡了回来,在手里来回擦拭着。 突然门就又给推开了,笑成冷淡的目光一瞟过来,他心里就有点慌,下意识把头转到一边。 笑成却并不理会他,反手把门关上了,又“啪嗒”一声反锁了,然后快步走到窗户边,把窗户全部合上,又拉上窗帘。 这才转身重新走回他面前。 低头俯视着他。 “卫少,你好好跟我解释解释,收拾行李是想干什么去?” 笑成一双眼睛平静又深沉,却明明白白溢出几丝压抑不住的怒气,倾身下来,就让卫邵歌不由得向后一仰—— 后背紧紧抵在床上。 笑成这是……生气了? 他心里先是一慌,随即紧绷起来,“教授发邮件过来,学校那边有点事必须要回去一趟。” 笑成紧紧盯着对方还算自然的表情。 嗤笑了一声,却伸出了手。 看卫邵歌没反应的样子,“起来,去床上说话。” 卫邵歌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笑成一使劲就把人直接拉了起来,不等卫邵歌站稳,就突然一推,直接把他推床上了。 看对方胳膊一撑就想坐起来,他压着肩膀重新把人压了回去,站在对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眼睛,“你今晚上给岙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轻轻落在肩膀上的手掌让他整个人都不舒服极了,卫邵歌抿唇吸气,仍旧抗拒不了那种整个身心都为人所禁锢的烦躁。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只是轻轻压住他肩膀,他就再无一丝一毫反抗的意志。 半天没有等到回答。 他有心和对方把事情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卫邵歌却直接闭上了眼睛,摆明了不合作。 压下心中的不快,笑成用另一只手抬起了对方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卫邵歌,你跟我说,你跟岙磊说的是什么意思?” 卫邵歌一睁眼就直直撞上笑成深凝却又暗藏怒气的眼睛,心底却狠狠翻滚了一下,把薄薄一层薄脆的冷静卷到了深处。他克制的笑了笑,把笑成的手拉到一边,“我以为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被他握住的手自己抽了出来,却随即揪住了他的领子,拉近到自己跟前——“我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笑成,这样多没意思?这可不像你。” 他握住对方的手腕,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然后让开一点,站起来,理了理领子。捡起行李袋,稍一犹豫,又把落在地上的球拍捡了起来。 拉门就要出去。 却没拉开。 他扭了好几下也打不开,微微转过头,“麻烦开个门?” 笑成冷静的看着他,双手插在兜里,“卫邵歌,你心里究竟把我当什么?” 他说着慢慢踱过去,目光落在对方陡然僵硬起来的后背上,“我们除了舍友这一层关系之外,再没有其他交集。你是天之骄子,普通人努力打拼才能获得的东西,你唾手可得。你本来有大好的前程,为什么要和我牵扯在一起?我并非完全对同性没有感觉,但我从来没设想过和你能走在一起,或者说,我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卫邵歌声音平静。 “我对自己人生的规划一直很清楚,也也明了,我想成家立业,想娶妻生子。我也想向我的父母证明自己。是你追到我面前,告诉我你喜欢我。说真的,我当时觉得,你只是玩玩而已……现在呢,你已经觉得没意思了?” 卫邵歌一言不发,突然抓住门把手,用力来回拉扯着。 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笑成不为所动,语气平静的又问了一遍,“你心里把我当什么?” 他清亮的目光幽深下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原来我笑成只是你卫少消遣无聊的玩乐?” 他说着闭了闭眼。 他本不想这么说的,他只是想激一激对方,却忍不住说的有些过分了。 大概是,自己两辈子都栽在同一个人手上,很有些不甘心罢了。 或许记起来这些之前的笑成,才是最冷静客观的,他能够分辨什么是想要的,什么是重要的。而现在的他,却很难不为往事所困。 他觉得自己选的这个法子可能不适合现在情绪不稳的情况下操作,但骑虎难下,话已至此,若是不说清楚明白,两个人就只能这么误会下去。 卫邵歌突然开口,“我当你是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平静的语调之下,潜藏着一丝丝异样。 笑成并没有注意到,闻言只是轻轻笑了下,“我确实不清楚,大学的时候,莫珊的事情,宁坤的事情,还有后来你家里的事情。你没有任何解释,走的干脆果断。现在呢,是不是国外日子过的太过悠闲,特意飞回国消遣我一番?” “我没有,笑成。”卫邵歌声音极轻,已然有了一丝丝不稳。 “你说你离不开我,我竟然当真了。”他声音落下来,随即低笑,“看来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我大概压根不该去想这些。何必非要一条路走到死?早点找一个女朋友,认认真真谈场恋爱,然后结婚生孩子……” “我他妈说了我没有!” 手里的行李袋和球拍砸在地上。 卫邵歌陡然转过身,撞到笑成面前,拉住他肩膀上的布料,一字一顿,“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过……” “那你这两年干什么去了?”笑成双手仍旧放在兜里,像是没感觉到揪在自己衣服上双手的力度,仍旧冷静,平稳的追问对方,“你现在又为什么想走?” 肩膀上的力道突然一松。 他冷笑了一声,“明明身体已经有反应了,为什么宁愿冲冷水也不愿意我帮你?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同性有感觉,那你一开始干什么要来招惹我?” 看着对方脸色一瞬间维持不住平静,他闭了闭眼,“你知道么,我曾经就觉得,自己走错了,不应该走这条路的,不值得……” 然后他话尚未说完,就被狠狠推在了墙上。 后背死死钉在冰冷的墙壁上。 卫邵歌双眼泛红,大口喘气,不可思议的大力扼住他的喉喽。 笑成胸口一涨,费尽力气扳住他的手指,隐约听见对方从喉喽里逼出的狠意,“不值得什么?我不值得?不值得你放弃家庭?不值得你花费时间?不值得你浪费感情?不值得你……” 他手指不受控制的痉挛着,越来越紧。 直到—— 一声痛哼。 笑成提膝狠狠的撞在他的小腹上。一拉一扭把对方甩了开去,大口喘息几下,喉喽沙哑而难以置信,“卫邵歌……你他妈疯了?” 对面的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神色不知所措,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你他妈你是不是疯了?”他呼吸混乱的看着对方。 毕竟都是男人,力气不相上下,卫邵歌实质上做不了什么,笑成只是愣了一下才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但这不代表卫邵歌什么都没做……而那个力道…… 他心里一沉,不可思议看着对方,“你刚想……” “我没有!”卫邵歌突然爆出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想,我怎么舍得……我……”他声音虚起来,乱七八糟的说着,转身扑到门口,似乎想要冲出器,却无论如何打不开门,随即又慌不择路跑到窗户边,拉开窗帘似乎想要翻窗下去。 这可是顶楼! 笑成一惊,察觉到对方状态不对,一步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好好,你没有,我知道我知道。” 他死死的勒住对方,生怕拦不住,但事实上,在他圈住对方的一瞬间,卫邵歌就放松了全部的力道,乖顺的不可思议。 “笑成……”他声音哽咽起来,“我舍不得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舍不得的……我不想,我真的不……” 他抱紧了对方,平静而沉稳的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是他错了,他不该这么刺激对方,明明知道他心理状态不稳定,竟然还故意说这些话。只是笑成也没想到,两年而已,对方状态竟然差到了这种地步! 他搂抱着,把他从窗户边拉来,胳膊一点都不敢放松……直到让他坐在床上。 这个曾经热情阳光,也优雅内敛的人,表情痛苦而无措,像是被迎面狠狠砸了一拳,又像是沉浸在什么可怕的梦魇之中用尽力气也无法醒来。 他目光定定的落在地面的一个角落上,丝毫不敢触碰紧紧贴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他身体僵硬无力。 目光脆弱而飘散,就像是冰冷的海面之上的一片薄冰,转瞬即逝。 而笑成只是陪在他身边。 安静的。 “你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了么?”卫邵歌的声音虚软无力,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吹散—— “我控制不了自己。” 第114章 房间里一片寂静。 卫邵歌静默着,笑成也静默着。 只有刚刚被拉开的窗户,把窗帘吹出沙沙的声音。 笑成搂着卫邵歌坐在床边上,尽管这时候对方看似已经冷静下来,他仍旧不敢全然放松力道。 手掌之下传来的对方的体温,还有机体里充斥的力量之感,向他昭示着,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个体。 但这都是假的,这样充沛的生机却容纳在一层一戳即破的薄膜里。 他不敢保证,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松开胳膊,后退,离开,会发生什么。 这种仿佛成为别人唯一的支撑……甚至信仰的……错觉,让他紧张且不安,随即有些心乱。 而最后能让自己不那么慌乱的途径,就是不断加大胳膊的力道。 全然的,绝对的,将对方控制在自己怀中。 “笑成。” 卫邵歌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料到的沙哑,他随即就闭上了嘴巴,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继续说,“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稳定,目光镇定,呼吸也沉稳平缓。脸上那些破碎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淡得看不见,化为嘴角一点轻微的勾起。 即使这丝毫不能反映对方真正的情绪,但也让笑成知道,对方确实已经冷静下来了。 但冷静,有时候并不代表什么。 尤其是现在。 笑成手指动了动,最后松开了。 他站起来,似乎就要走立刻,但很快又收住脚步。转身走到卫邵歌身前,低头凝视着他。 很快,卫邵歌抬起了眼睛。 随即就对上对方深黑的目光里。 他脑子里不知怎么突然冒出李元彬说过的一句话,“一般人哪里会有他这样的眼睛,卫少,你玩儿是玩儿,可也看看清楚,别走了眼。” 不知道脑子一瞬间怎么了,他突然就蹦出一句,“其实我本来就是想玩玩的。” 笑成已经滑到嘴边的话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你说什么?”他轻轻的问。 卫邵歌目光一闪,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右手的小指突然跳了一下,又是一下,随即以某种急促的节奏,一下一下急促的跳动起来。但即使这样,他表情仍旧很平静,“我是说,我一开始确实是想玩玩的,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的状态……,” 笑成却没有耐心听下去了,“那么现在呢?” “既然以前只是玩玩,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他仍旧低头看着对方,深黑的双眼里面漏不出一点儿星光。 只有无尽的黑。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随即逐渐收紧……卫邵歌呼吸一窒,喉喽里被挤出些许无意义的声音。 笑成突然抻了抻裤子,慢慢蹲了下来,从俯视变成平视,随即变成仰视。 他压着他的膝盖,“想好了告诉我,我只问这一次。” 卫邵歌用力吸了几口气,他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疯了,才会这么说。 但这不代表他说的话是假的,事实上,他早就分不清自己的心思,从很久以前开始。 不过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我刚刚都是胡说的。”他看着对方,握住了自己膝盖上对方的手,“从一开始到现在,我爱你从来没有改变过。刚刚我……”卫邵歌喉结滚动了一下,脖子动了动,似乎想要躲开对方的视线,但最终失败了,他仍旧对着笑成的眼睛,“我状态不好……可能下一次还会更差,我害怕我会真正伤到你。你看到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更不想你看到我这种样子。”他终于忍不住闪过了目光,“所以我想走。”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 然后响起笑成的声音—— “我不信。” 调轻得不能再轻。 卫邵歌陡然一僵。 笑成重新站了起来,挣开手,顺着卫邵歌的小腹,胸口,肩膀,一路滑到了脖子上,在喉结的地方来回按压摩挲了许久,突然抬起了他的下巴。 却像是料定他一定会先开口似的一言不发。 “你不信什么?” 卫邵歌压抑着问,他动作驯服,肌肉却无比克制。 笑成就笑了一下,“我不信你说的,要走,怕伤害我?你选在这个时候收拾东西,难道不是想我拦住你吗?如果真的要离开,你至少有一百种不让我知道的方法,或者一千种让我知道也不会阻拦……但你都没有。你根本就不想走。” 卫邵歌略略顿了片刻,却没说话。 笑成直接说了下一句,“我也不信你说的,‘爱我’。” 卫邵歌陡然掐住他手腕站了起来,喉结滚动着,紧紧逼视着他,却死死抿着唇。 笑成打量着他,突然笑了,“你爱我吗?我不知道,恐怕你自己也搞不清楚,至少也不会是像你说的‘从一开始’。我不相信你爱我——” 他尾音一顿,随即强硬的将对方目光转到自己身上,笑里有些难以形容的意味,“但我相信你离不开我。” “你舍不得我。” “你想要我。” 然后他低头,像是要吻上去似的,在最后一刻停住,“我说的对吗?” 好像只要对方回答了他想听到的答案,就能得到什么奖励似的。 卫邵歌一瞬间面无表情。 但笑成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情绪—— 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看清楚了他? 其实卫邵歌并不需要担心,即使能够清楚的感知对方的情绪,笑成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能够彻底的读懂这个人。 太复杂了。 像是一道看起来无比简单,却根本无解的数学公式,又像是一本,怎么也读不完,读不透的书。 他一瞬间想起了对方浩如烟海,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 于是原本带着几分几乎是带着恶意和报复的心情,一瞬间平缓了下来。 他吻了下去。 深深的吻了下去。 笑成轻轻关上房门,转身下楼。 卫邵歌在房间里睡着了。 笑成脚步轻快的走下了一小段楼梯,看着被反锁住的大门,不禁失笑了一下。 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觉得应该要做点什么,但是工作上的事情都被蒋郭泽一手揽去了,他着实找不到什么可以分散他注意力的东西。 其实他可以做点别的,比如想办法联系卫邵歌的主治医生。或者给他家里打电话,请卫朝华派人过来。 毕竟以卫邵歌表现出来的状况,负责任的做法,不外乎这几种。 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卫邵歌是被他敲晕的。 那么近的距离,近到呼吸都彼此交缠在一起,根本就无法防备。 笑成的身手一向不错,手上力度适中,足以让他好好睡一觉又不受到实质伤害。 其实笑成自己也并不确定自己要怎么选择,就像上面所说,负责任的做法,就是将卫邵歌交给专业人士,不论是疏导,救治,还是其他,现在的这种情况都已经超出了他能力的范围。 就在他刚刚得知,这个人对自己而言的一切特殊,都是建立在自己曾经付出代价的前提之下—— 他抗拒他的靠近,却情不自禁被吸引。 他记得所有人,却唯独忘记了他。 他不可能让卫邵歌这么离开,尤其是他这种状态……好吧,他不放心。 而他也知道卫邵歌绝对不会喜欢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医生或者卫朝华,他不想让对方不舒服。 但如果他留下卫邵歌,就意味着他将要承担这个人剩下的全部生命。 其实他心里早就做出了决定。 但还是忍不住想,他真的能承受吗?能做到吗?对彼此而言,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对着卫邵歌,他能说出“你离不开我”,但面对自己,他却不得不扪心自问,“他真的离不开我吗?”如果有一天他一切都变好了呢?如果他将来仍旧要离开呢? 他真的能承受吗? 他必须能。 笑成双手交错,搭在膝盖上,支着下巴。 目光垂下来,刚好落在了被丢在单人沙发上的风衣外套上。 那是卫邵歌今晚穿的衣服。 笑成想了一会,就从之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即使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他也已经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他站起来取了电脑。 卫邵歌回国之后,他就花钱找人查过他这两年在国外的情况。 只是由于后来自己意外忘记了这些,一直没有追款,那边的给的结果也只有一个最初始的版本。笑成登陆邮箱,粗粗看了一下,都是一些平淡无奇的活动轨迹,但其中的一条吸引了他的注意—— “四月十一日至八月七日,外出,具体行踪不明。” 外出去了哪里? 笑成立刻给对方账户追加了一笔钱,表示他需要更进一步的消息。 几乎四个月消失行踪,学校方面也没有任何记录或者解释,肯定有别的原因在里面。这么想着,他突然一伸手臂把旁边沙发上那件外衣拉了过来,手指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一圈。 掏出了一个手机。 卫邵歌的手机。 他几乎没多少犹豫就打开了屏幕。 显示指纹解锁? 当然还有一个输入密码的选项,但只能输入三次。 笑成手指停顿了一会,试探着输入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以他对卫邵歌的了解,相比于生日或者手机号码身份证号码之类,对方肯定更倾向于无规律的密码设定。 也就是随便试一试罢了。 笑成想着,又输入了一串数字,是他的学号。 密码错误。 再输错一次,手机就会被自动锁定。连续输错两次,笑成都不好意思再朝着同一个思路猜下去了。 也许根本就跟自己没有关系? 他把手机丢回桌面上,敲着电脑随意想着。 要不然再试试? 虽然错了的话手机就会自动上锁,但那也没什么,他也没打算瞒着卫邵歌。 他又拿起手机,干脆输入了卫邵歌的生日,1107。 结果输入最后一个“7”的时候,手一滑,按到了“6”上面,笑成已经准备把手机丢回去了,屏幕却一亮。 密码正确了。 第115章 锁屏界面上星空和大海渐渐淡去,而后变成阳光灿烂的画面。 笑成却愣了一下—— 山,水,树。 嫩绿的水生植物,像草尖儿一样从水下伸出来,密密连成一片。一荣一枯,不远处,零星矗立的枯枝,在静水之上投下晃动的透明倒影。 水天一色,都是澄澈的蓝,深蓝,浅蓝,透蓝,或者绿,浓绿,墨绿,淡绿。 直到郁郁的远山,几乎要模糊成虚影,却又被天光照亮了一片。 这时一副水彩画。 准确的说这是挂在楼上卧室墙上的水彩画。 这是笑成画的。 已经好几年前,他因为生意上的事要去香格里拉采购一批皮料,事毕准备离开,火车票都已经买好,又听当地人讲三天后活佛会出现身宣讲。他心念一动,当即就把车票推后了几天。 松赞林寺是藏传佛教的圣地之一,笑成不信教,却信天道,在重生之后尤其如此。可惜的是,那天活佛现身却被笑成错过了,他匆匆赶到的时候,香火已散,只能感慨一句大概是佛缘不够,于是在佛下供奉了一盏长明灯就离开了。火车票是第二天的,时间充裕没处打发,于是转道去了普达措。正好是六月份,天空中太阳明晃晃的,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漂亮得简直刺眼。 回来之后本来都把这些挥之脑后,直到去年,某天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了这一幕,一闭眼睛,当时的景象就出现在眼前。 当天下午,他就挥笔画了下来。 那个时候他刚刚就在这套平时根本不常来的房子里,于是当时就挂在了卧室的墙上。 他也以为自己画画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片风景,但直到灿烂的阳光和深谧的静水,毫不矛盾的跃然纸上之时。 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想起一个人。 而现在却在一个人的手机里看到这幅画。 笑成看了一会,点开了通话记录。 一片空白。 笑成皱眉,他还以为至少会出现几个熟悉的名字,包括自己在内。就在昨天下午,他还刚刚给对方打过电话。现在通话记录里面却一无所有。 这说明了什么? 笑成点开了短信记录,和通话记录一样一条信息都没有。 然后他又翻了图片,文档,空无一物,主屏幕上也只安装寥寥无几的自带应用。如果不是这确实是从卫邵歌的外套里掏出来的,他简直要怀疑这部手机有没有在使用。 笑成翻了一会,没看到什么。 他放下手机,略微有些焦躁的坐在沙发上,一下下按压着右手的手腕。因为长时间对着电脑工作,他右手手腕经常会不舒服,渐渐就变成了思考事情时的一个习惯。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但却没办法立刻下定决心。 某种情绪一个劲的催促着他,让他心烦意乱,却依旧没有朝前一步。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 笑成自嘲的笑笑,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在手里一下下解锁着。 1106 他生日的前一天。 有什么特殊含义?他知道自己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却还是忍不住不断思考着,手机屏幕一亮,紧接着熄灭,随即又亮起来,本来已经要滑走的目光突然一顿。 那张被充当做背景图片的水彩画右下角,隐约写了两行字。只是手机屏幕太小,背景图又没办法缩放,没办法辨认出来。 他突然站起来,两步上楼,在房门前停了一下,轻轻推开房门。 卫邵歌歪着头沉睡着。 笑成这才将目光放在床对面的墙壁上,那张长条形的画面……右下角。 一个用勾线笔最后加上去的签名。 第一个字似乎有种别扭的感觉,像是被涂改过似的,但依旧能看得出是他自己的名字。 而在这两个字之下,是一行小小的日期,前面的年份那里,被狠狠涂抹过去了,却在月的地方停了下来,改变了主意。 于是留下了斜体的日期落款—— 十一月六日。 生日的前一天。 笑成顿时完全想起来了。去年的时候,不知道是刚好闲下来,事业有了起色,还是别的什么,他被手机里突然跳出的一条备忘录勾起了许多抛在脑后的东西,然后发现车子已经开到了这套房子附近。 于是他进来这里,想起一个人,画了一幅画。 也或许是想起一幅画,然后画了一个人。 他盯着眼前这幅长条形的水彩画看了许久。 看着这幅画,他突然觉得卫邵歌是懂他的。 比他还要懂他。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之前的犹豫有些多余。 笑成沉思了一会,溢出一点笑。 大概这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而他的定数,就在这里。 就是这个人。 终于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笑成长长舒出一口气。回身看向躺在床上的卫邵歌,觉得自己一生中从来没有哪个时刻的决断比刚刚更加艰难……不是因为难以抉择,相反,他心里早有答案。只是他竟然如此怯懦,不敢将之述之于心。 他也是害怕的。 下意识拒绝的。 但他无法抗拒。 这是他的定数。 这么想着,他却浑身轻松起来。笑成脱了鞋躺上床,就躺在卫邵歌身边,给自己盖上了一半的被子。 等把自己都放平了,他才意识到手里还握着个东西,是卫邵歌的手机。 笑成一时没有睡意,就又随意翻了起来。 虽然这个手机里什么私人痕迹都没有,他还是期望从中发现点什么。 他开始一个文件夹一个文件夹的打开浏览。 一个文件一个文件的点开。 就连系统文件都不放过。 就在百无聊赖之时,点到的一个长长的字母和数字组合的文件名,随即自动播放起声音。 “今天医生改变了治疗方案,依旧没有进展……” 笑成一凛,立刻就坐了起来,从床头的抽屉里翻出耳机插上去。后面的连续几条,都是类似于治疗日记的记录。 录音里,卫邵歌声音平静的诉说着当天接受的治疗,包括电击次数,持续低温时间……以及自己在各种花样不同的治疗方式之后的感受。 笑成脸色可怕得吓人,几乎是不得不狠狠握住手机,才能遏制住手臂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一条条听了下去,呼吸愈加急促。 直到最后的两条。 先是嘈杂的一段挪动物品,翻动纸页的声音,响起了人说话的声音。 只有几个字—— “我感觉很孤独。” 笑成心里猛然一跳,一股无可抵挡的感觉迅速而浓郁的泛涌上来。 这是卫邵歌的声音……仅仅这么一句话,他就感觉自己心脏绞在了一起。这一句话之后,就是继续的杂音。短短几秒,录音结束了。 他立刻退了出来,马上点开了下一条—— “这不是某一段时间的感受。长久以来,我都没有逃离过这种感觉……我比所有人自由,我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是一样的……空荡荡。那些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饱满的激情,令让我厌恶……嫉妒。但是我不在乎……活着每一天都没意思……” 沙哑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道,将平稳的声线紧紧扭成一束,但又没有逃脱出一种冷静。 长久的静默之后,是突兀的一声—— “我想好好生活。” 笑成突然紧紧闭上了眼,他快速的呼吸了几下,牢牢克制住自己。 下一段里,卫邵歌声音一下子温柔起来。 他说—— “我想每天早上早早醒来,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样,去晨跑,买早餐,然后用亲吻叫醒他。他应该和我一起吃早餐,然后我送他去上班……我想学着做饭,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样,开车,聊天……我想和他一起运动……或者安安静静坐着看书。我想和他一起旅行……或者乘一条小船,夜晚相拥而眠。我想……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样,忙里偷闲,说一点闲话,漫无目的的聊天。他可以心不在焉……” 床榻突然动了一下。 “但必须——” 手机被狠狠的抓了过去。 耳机就被拉了下来。 房间里突然响起卫邵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隐约的颤抖—— “在我身边……” 卫邵歌握着手机怔愣了一瞬间,就突然扬起胳膊狠狠朝地上一掼。 大约是地上铺着毯子,手机质量又过分的好,竟然只是弹跳了一下,浑然无事。 他胸口快速的起伏了几下,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去捡。 他动作急促而仓皇。 他根本不敢看对方。 也不敢想。 他痛苦极了。 然后,下床的动作突然拦腰打断了。 一双双臂不仅从后面圈在他腰上,而且急切的不断收紧。 安安静静的。 脖子里突然一阵温热。 “邵歌。” 笑成声音极轻极轻的叫了一声。 “……哎。” 笑成闭眼,抽了口气,终于再也克制不住。 “卫邵歌。”他嚼着哭声爆出了第二句,“你他妈的……” 但他又说不出来了。 他想狠狠的责备他,又想好好的怜惜他。 最后只是紧紧的抱住他。 我想好好生活。 那一瞬间,他终于触及到了对方藏在身体深处,从始至终都不愿意自己触碰的东西。 那是清清楚楚的绝望。 缠绵入骨的孤独。 无人救赎。、 第116章 温热的液体从脖子流下去,没入领子里,卫邵歌浑身一颤,本来要掰开对方的手就变成紧紧握住。 握在笑成的手腕上,不松开。 像是狂风掀起了平静的辽阔海面,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极力把眼睛压在对方后颈上,就这么把眼睛里的东西压了回去。但这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某种剧烈的情绪就一往无前的冲破围堵,迸发出来。 笑成失声痛哭。 灼热的呼吸和滚烫的液体灼烫着脖子后面的肌肤轻轻颤抖,连带着怀中整个躯体都颤抖起来。 卫邵歌更加用力的握住对方腰上圈住的手腕,良久终于含出一声,“哭什么?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然而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他坚强,足以承受。 他坚强,无可承受。 吻从脖子细细密密落下来,顺着耳朵,咬到脖颈,然后转过他的下巴,吻了下去。 用力得很。 也温柔得很。 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卫邵歌除了揪住对方衣领,一瞬不瞬的盯住对方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半天,眨了眨眼睛,突然扭过头,竟然想要躲开。 他立刻被揪了回来。 同时被按倒在床上。 笑成压住对方肩膀,突然在对方清碧如洗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狼狈的转头抬起袖子迅速擦了下,对他猝不及防的笑了下,“邵歌。” 就这么两个字,卫邵歌扭过了头—— 他克制的,压抑的,忍耐的,但还是哭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眼眶迅速的泛红,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来,顺着眼角滚进枕头里,迅速的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但下一颗立马又紧跟着滚出来。 笑成眉头微蹙,心脏一阵揉捏般的酸胀。 本来已经收敛下的情绪,顿时翻滚起来。 如果不是理智,冷静,或者沉稳的性情,绷成最后一层薄薄的膜,那些剧烈的情绪死死兜住,恐怕现在早已经汹涌而出将对方淹没。 他难过极了。 埋头在对方肩膀上蹭了蹭眼睛,就又索取一般吻了下去。 唇齿相交,气息纠缠。 心里才有了些微的安稳。 直到心跳平静下来,笑成缓慢离开那种无可形容的柔软触感,咳了几声,才哑着嗓子开口—— “你要去哪儿呢?” 他低头碰了碰对方似乎一揉就碎的嘴唇,拉开点距离,又忍不住低头咬了回去,在下唇上来回吮咬了几下,才笃定道,“你哪儿也去不了!” “你看,你根本离不开我。” 卫邵歌被动的承受着,眼睫一颤。 半响,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一字一顿的承认—— “你说的对。” 笑成盯着他的眼睛注视了一会,轻轻揉了揉他泛红的眼眶,终于放松下来。直到听对方肯定,他才依稀听见什么轰然落地。 翻身并排躺在对方身边,缓缓吐出一口气,转头去看卫邵歌,他故意笑道,“那你难过什么?” 半响没有等到回答,他一翻身直接压了上去,撑着胳膊,低头凝视对方,问了一声,“嗯?” 卫邵歌浑身立刻紧绷了一下,立刻就要推开他,却被笑成捉住了两只手腕,直接压上了头顶。 又问,“嗯?” 呼吸一哽,卫邵歌低低“没”了一声。 他说着喉结动了动,又挣了挣胳膊,哑声道,“我俩好好说话。” 笑成仍旧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怎么这样就不好说话了?”他语气里带上了点笑,“我教你什么是‘不好好说话’。”说着一只手从下摆钻进卫邵歌衣服里,在腰腹上来回抚摸着,从腰侧滑到肚脐的凹陷,又到另外一边。像是用手掌丈量他的腰围和肌肉纹理,动作仔细得很,并没有多少暧昧的意味。 卫邵歌却呼吸急促起来。 “你要回学校去办什么手续?我陪着你,我和你一起。”笑成说得认真,“明早上怎么样?让人帮我们买机票,吃晚饭就走。” 卫邵歌喘息有些断续,这时候极力平稳开口,“其实……倒也没什么,我自己……” “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笑成自然而然的打断了他下面的话,同时低头,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 嘴角勾起一点笑,有点得意洋洋的味道—— “你硬了。” 卫邵歌浑身一僵,就在笑成以为他要恼羞成怒的时候。 上下的位置突然调换了,卫邵歌突然一下就挣开了他的钳制,急切而粗暴的把他压在了床上。 他看着笑成,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像是面对一道从没见过的大餐,看起来美味异常,却不知道如何下口。 他眼眶依旧泛红着,眼睛也被洗得清澈透明,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 笑成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已经不重要。 反正这个人离不开我。 笑成看了他一会,浑身肌肉就放松下来,开始摸索对方的身体,很快的,卫邵歌就低低喘息起来,压住他的胳膊突然被抽调了力气。 “我对你总是忍不住。”笑成哑声说着,握住了对方滚烫坚硬的地方,同时滑下去一点,咬住了胸膛上那一点儿突起,狠狠在牙齿间磨了磨,在对方克制不住的惊喘里,又含在嘴里来回舔了舔。 “笑成……”卫邵歌声音颤抖了,然后紧接着问了一句废话,“你干什么……唔——” 他劲瘦有条的腰腹被啃咬得湿漉漉,随即早就按捺不住的地方,被吞进了温暖的口腔。 笑成含糊了一句“早就想尝一尝”,才试探着吸了一口。 他就毫无预兆的射了。 笑成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要咳出来。卫邵歌慌忙抽了纸巾给他,神情狼狈,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笑成咳了两声缓过来,间或打量了对方好几次,卫邵歌又不是从来没经验,想想对方涉及身体就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的性子,终于还是委婉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卫邵歌顿时就给着了,脊背一绷,咬出两个字:“不是!” 笑成表情顿时忧心忡忡起来。 卫邵歌终于绷不住了,“还不都是因为你……”他声音先是扬起来,随即又低下去,“我对着别人,根本硬不起来……” 他语气里满是心甘情愿的委屈,学着笑成的样子一路吻下去,又含糊不清抱怨了最后一小句,“但也不能这么快啊……”随即就吞进嘴里。 笑成是被电话叫醒的,昨天窗帘只合上一半,遮光窗帘更是完全敞开,地面上铺了一几块方方正正的金色绒光,床被都被烘得暖洋洋,他们竟然都没人醒来。 笑成压着声音说完正事,才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了。 卫邵歌还在睡着,他也困得不行。昨天晚上他们互相尽情而深入的探索了彼此的身体,只是没做到最后一步。 但已经非常的……美妙。 如果不是他还有点担心的话—— 只要被自己轻轻碰一下,卫邵歌几乎立刻就再忍不住。 他绝对会彻底做到最后一步。 笑成撑着身体去看卫邵歌。 他早就知道对方好看得很。 沉睡之中,阳光打落在五官上,更加显得深刻立体,流露出一种永恒的宁静。仿佛遥远的古希腊庭园,断壁残垣之间,他静静矗立在水池中央,手捧着永远倒不尽的陶罐。大理石的躯体已经在岁月的冲刷中开始斑驳凋敝,但依旧令人轻易就为之沉迷。 他早就沉迷了。 也从来不曾后悔。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属于我。 阳光落在对方眉眼之间,看不出那是太阳的光还是他自己身体里的光。 亮极了。 笑成附身落下了一个吻。 第117章 笑成放回身体,又躺了一会儿,起床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卫邵歌还在睡,或许是昨天情绪起伏过大,骤然放松,一时缓不过来。 他却因为放下了一件大事,昨晚又十分满足,醒来神清气爽。 笑成看了眼时间,估计卫邵歌醒过来也要三四点,刚好吃下午饭。 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卫邵歌,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会事情,又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起身去厨房,随便给自己做了份三明治,拿着钥匙出了门。 路上接了两个电话,处理了点事情。距离挺近,笑成也就没开车,一边朝着超市走,一边考虑着最近要开始的工作。 进了超市先买了点日用品,就拐到了时鲜区。拿起两个番茄研究了一下,电话就响了,他马上抬起来看了眼,是舒雁。 笑成给家里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工作上的事情他也很少提,平时打电话就是问问舒雁身体生活。前段时间出的意外,笑成丝毫都没有提及。 舒雁现在也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笑康去世之后,她辞掉了作协的职位,又把许多工作推了,全部精力都投在了公益基金的运作上。这个基金一开始就是笑成协助创立,他每个季度的各项收益都会拨出一笔自动转入基金会运作。说起来真正为难的资金问题其实根本不存在,舒雅忙的都是事务工作,并不需要过多操心。 笑成也只是希望借此分散一些她的注意力,并不希望她太过劳累。 电话一接通,他照旧问了几句舒雁的身体,话题就转到了公益基金上。 他精神不错,心情也极好,却偏偏有些神思不属。 盯着番茄都能想到另外摸不到边的地方。 才说了几句,舒雁声音忽然一停,笑成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感觉出他漫不经心,舒雁道,“算了,你要是忙的话就忙事情吧,我这里都没什么要紧的事。” 笑成顿时回神了,“妈,你说那个志愿者怎么了,这边有点吵,我刚刚没听清。我这在超市呢,打算买点菜,看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挑。” “你又不会做饭,买菜干什么……”舒雁语音一顿,“交女朋友了?” 笑成才差点就“嗯”了一声,幸好临时反应过来刹住了闸,“没有的事,我哪儿来的女朋友?” 说着一边捡了几个番茄放进篮子里,一边问道,“我应该选颜色深一点还是浅一点?” “什么东西。” “番茄。” 舒雁果然被带走了,她年轻时虽然也不经常做饭,但指导笑成选购蔬菜还是绰绰有余。一圈下来,篮子很快就沉甸甸了。称重之后往收银方向走,他一边和舒雁说着最后几句,一边抽出一本封面卖相不错的菜谱丢进了篮子里,才说了句,“妈,那我……”正要挂断电话。 舒雁应了声,却突然加了一句,“什么时候带回家里吃顿饭?” 笑成动作一顿,“都说了没有的事儿。” 这还是舒雁第一次关注他这方面的事情,他不敢把话说死,当然也不能说实话。只好含糊否认了。 大约是听出他语气里的未尽之意,舒雁那么想了一下,就笑了,“没有?难不成还没有追到手?” 笑成解释了几句,她自然是听不进去的,在那想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到了笑康身上,像个平平常常的老太太那样叹了口气,道,“当初你爸还说是要你带那个小姑娘回家里吃饭,你总说不是女朋友,不肯带。现在倒是真有了,你爸也看不到了。” 她遗憾得很,停顿了两三秒,语气慈和起来,“带回来给妈看看么,成不成的也不必强求。那么多人里面我选到了你爸,眼光还是不错的。” 舒雁前半生一心打拼事业,笑成要做的事她往往不遗余力支持,但却甚少流露出母亲一般的关怀。 笑康去世之后,她性情也改变了许多,除了一部分精力在公益基金上面,余下的都放在笑成这里。这些笑成自然也感觉得到。而且他更知道,如果笑康还在,舒雁或许比笑康更加容易接受。 但如今就不好说了。 其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要不要把卫邵歌带给舒雁见一见。 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数,也确定这个人下半辈子再就走不开也逃不掉。 但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会因此凭空消失。 比如他的身体,比如彼此家庭。 他一边听舒雁絮絮说个不停,一边沉吟着。 舒雁见他半天不吭声,以为他仍旧不愿意,叹了口气,“笑成,你要是真不愿意,妈也不多说了。你要是真心和人家处,迟早是要带回来的。”舒雁当然知道,以笑成的性格,如果不是真心实意,多半不会去谈的。 她话说到这里,笑成却没接下去。 只是笑了笑,一边在收银台后面排队,一边保证,“等我有了就一定带回来给你看。”才挂了电话。 他非不愿意,只是毕竟他也要考虑对方的意愿。 结账之后总共装了四个大袋子,买了酱油,果汁,牛奶,也挺沉的,走出超市他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回了家,坐上电梯就有点迫不及待,不知道怎么心里还有点担心。进门之后,随手把购物袋丢在一边,也没有换鞋就直接推开了卧室门。 被子里鼓起一大块儿,卫邵歌仍旧睡着。 笑成走过去坐在床边,撑着胳膊俯下身,先是看了一会卫邵歌熟睡的样子,然后低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对方脸颊。 “醒了吗?”他声音轻得不行。 卫邵歌大约是痒着了,不耐烦的转了转头,继续睡了。 笑成这才转身下楼,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放进冰箱里,又翻出那本菜谱,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开始研究。 他买的时候就挑了封面看起来清淡的一本,里面第一页就是鲫鱼豆腐汤的做法。卫邵歌特别喜欢吃辣,这种清淡的汤大概不会合他胃口。但是这段时间,笑成发现他肠胃偶尔有些不好,随身药物里还有一小瓶是治胃病的。平时吃饭时,他点菜就会有意避开酸辣口味。 研究了一会菜谱,他觉得信心满满了,就拿着打印出来的几页纸走进了厨房。 半个小时之后,他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然后一抬头,就看见沙发上多了一个人。 第118章 卫邵歌坐沙发上正研究他买的那本色香味俱全的菜谱。 他身上还穿着昨晚上的睡衣,领子随意的拉开着。丝织的睡衣,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笑成看着有点印象,他第一次到卫邵歌家里过夜,卫邵歌穿的就是这一件。 宿舍里从没见他这么穿过,初看时笑成还觉得和他的气质很不符。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他开始逐渐接触到这个人真正的一面。 一直走到现在,今天。 他好好的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笑成一下心情好了起来。 卫邵歌斜着身体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支起胳膊撑着半边脸。菜谱就放在膝盖上摊开,另一只手随意的捻动书页,没几分钟就翻一下。 姿态随意得很,却又十分认真。 从学生时代开始,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非常的认真,用心,这造就了他的出色。笑成早就以为,像卫邵歌这样有才华,又肯于努力的人,注定是会站在金字塔的塔尖。 因此上一世在得知对方出国深造之后,他几乎再没有放任自己想起过对方。也就是在哪个时候开始,他才真正意识到一种看不见却存在的差距。而之后工作不顺,创业艰难,也让他真正尝出这个世界的冰冷真实。 有时候想想,自己会不知不觉喜欢上,直到爱上这个人,或许……大约,就是被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出色和完美所吸引,所迷惑。 因为那正是他不具备,并且向往的。 然而这么兜兜转转下来,等到他彻底意识到,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设想中的样子—— 他已经分辨不出自己那些复杂的,难易形容的……心情了。 所以重新一次的选择,他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要去哪里。 在第一次看到高更在塔希提岛上完成的恢宏之作——《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的时候,他也曾认认真真的思考过关于自己,关于存在的问题。 因为他幸运的多得到了一次机会。 他或许不知不觉已经找到了答案。 一开始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随着不断走入更深入的层次和领域,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也很快放弃了思索。 大概这是宇宙的秘密。 人生匆匆百年,不必究根问底。 做好自己就足以了。 衣服上蹭着几个油点子,笑成抬起胳膊闻了下袖口,一股子油烟的味道呛进鼻子里。他极其不舒服的抓了抓领子,笑成一向有点洁癖,没有条件也尚可忍受,但有条件的情况下,他就没法忍耐了。 卫邵歌是被布料落在地上的声音惊动的。 他敏捷的抬起头—— 就看见笑成直接脱了衬衫裤子丢在地上,用脚踢到一边,直接上了楼。 卫邵歌顿时脸有点热。 十多分钟之后,笑成神清气爽,冲了澡,换了干净衣服下来。 “在看什么呢?”笑成说着两三步走下最后两节台阶,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睡衣,衬得露出来肌肤白皙柔韧,好看得很。他直接坐在卫邵歌身边,放松身体靠在了沙发靠背上,舒出一口气,转头看对方,“你看的真快。” “随便翻了一下。”卫邵歌说着把菜谱直接合上,放回了桌子合起来的电脑上,又曲起中指推了推。状似随意聊起了这两天的新闻。 言谈风趣得宜。 就像是至交好友,久不曾见。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事实上,他有点紧张。 动作,还有态度,都有点不自然。 只是他表情上仍旧看不出什么。 但这是对别人。 别人不是笑成。 笑成准确的抓住了对方的情绪。 但他只是身体往旁边一侧,把全部重量毫不客气的落在了对方身上。 又转回了菜谱的话题,“给你个理论结合实践的机会。” 卫邵歌“嗯?”了一声。 笑成头部仍旧靠在对方肩膀上,伸出手指插到书页里特意打印了的那几页,点了点—— “我想吃这个。” 轻轻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变得舒缓绵长。 一股暖流从半边身体汹涌出来,弥漫到整个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全身的肌肉舒展起来。卫邵歌闭了闭眼,肩膀就放松了,他马上睁开眼睛又看了一遍菜谱,然后把书一合,轻轻丢回桌子上。 像是不知道被注入了怎样的活力。 他声音里突然充满了一种充实和自信。 又好像曾经,从来没有对身边这个人,展示过自己最柔软,最脆弱面貌的时候。他自信自己能轻易的吸引任何一个人的注意,被任何一个人喜欢。 “但总要给点辛苦费吧?” 他侧过点下巴,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说。 话里带着点笑意。 又带着点活泼。 似乎又有点期待。 笑成心里一动,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行啊,这肯定有,我带你回家尝尝我妈的手艺,怎么样?” 笑成声音低低得,有点含糊,但这么近的距离,又足以对方听得清清楚楚。 卫邵歌当然听到了。 他呼吸停顿了那么一下子,马上就语气轻快的道,“你先尝尝我的手艺吧。” 笑成不乐意对方这么明晃晃转移话题的行为,但他还没表示抗议,卫邵歌马上推开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拉开冰箱。 他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菜还挺齐的?” 笑成紧接着也站起了,双手放进裤兜里,慢悠悠跟了上去,轻轻靠在门框上,双腿一错,偏头看过去,“可不是,我一醒来就买菜去了。” 卫邵歌从冰箱里取出来几样,一转身正要放在案台上,顿时就被那满目狼藉给愣了一下。笑成目光一直追在他身后,这时候就不由得有些尴尬,“我刚忘收拾了。” 卫邵歌回头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也是够笨的,这西红柿都能切出锯齿来?” 他挽起袖子,先洗了下手,就整理起来。 笑成就靠在门框上看着,笑而不语。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实验操作失败了许多次,卫邵歌实在看不下去了,手把手来教他,说他“怎么这么笨?”一瞬间让他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笑成自制力很强,工作很有效率。在那些比他年长许多的合作者眼里,称得上年少有为,雷厉风行。 虽然他一直刻意低调,这两年还是愈加引起了诸多注意。 尤其这位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竟然样貌气度都是百里挑一。只是现在,他这么衣衫不整,要形没形的靠在门框上,完全和平时严谨沉稳的样子沾不上边儿了。 他尤其的放松。 往日就算是一个人在家里休息,他也从来不会这个样子。 他总是衣着严整,稍微收拾一下就能参加一场正式的会议或者宴请,脑子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项目,工作,公司的发展,合作伙伴,以及战略前景。 但是现在,那些东西竟然被他完完全全的抛在了脑后,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起来。 他轻轻松松的靠在门上,目光追在对方身上。 然后脑子里所思所想也只有这一个人。 这种感觉让他尤其的舒服。 卫邵歌显然也从来没做过饭,笑成当然知道,对方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像是他,至少还会下个速冻饺子什么。但是就对方准确到位的工序来看,竟然还挺专业的。 卫邵歌站那小心翼翼切豆腐,动作看起来不大熟练,切出来效果却很不错。笑成就觉得对方比他在这方面有天赋得多。看来他们在一起,倒是不用为伙食问题操心。 不论是切豆腐切葱,还是开火下料,他样子都认真得很,好像面前根本不是厨房料理台,而是实验室的操作台。 笑成看了一会,心里就痒痒得不行,突然就挺想靠过去抱一下对方,但又怕给吓到切了手,就忍住了。 说起来,他还真没见过卫邵歌下厨做饭,倒是见过几次他打球……说起来好久没见卫邵歌打网球,自己唯一送过的拍子昨晚上又让他在地上掼了一下,想起卫邵歌心疼得不行得样子,他顿时就挺不好意思。 笑成自我反省了那么一下子。 他也不是脾气那么差的人,往常别说是和人那样发脾气,就是过分的指责也甚少有过。也不是没有遇到不可理喻的对象,就有人在直接冲进他办公室,放话说要让他两年之内滚出s市。 他也就是付之一笑,让助理和保安把人请了出去,回头打电话给自己合作伙伴时加上一句,“……这次我们的收购价恐怕要再压低一点,否则后面一个两个都拿捏起来,还要怎么做?” 之后也就再没听过那个人的消息了。 这些他都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昨天却跟气糊涂了似的,竟然先是气急败坏跑下去反锁了门,简直和小孩子闹脾气没个两样。 想想还真有点丢人。 这么想着,他就摸了摸鼻子。 略微有那么点尴尬。 现在他们两人心情都有点不平静,等日后哪一天想起了,准要被他笑死。但以卫邵歌的性子,昨天那样子狼狈的表现,恐怕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一次提起。 笑成叹了口气。 抱着胳膊站直了一些。 微微低着头开始思考起来。 不知多长时间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他一抬头就看见卫邵歌正给菜装盘。 对方看了他一眼,“你先端过去吃着,米饭一会儿就好。” 笑成“哎”了一声,先端过去放桌上。 他脑子里想着事情,动作就挺恍惚。在桌子上放好,自己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又折回去,“还有多长时间?晚点就凉了。” “再来两个菜吧,我有点慢,你先吃。” “我等你一起。”笑成说着走近,看他动作确实挺慢,“我们不是还炖了汤么,我们两个人两道菜,差不多了。” 卫邵歌“嗯”了声,手上动作快了一点,过了会又加了道凉拌的黄瓜海蜇。刚好汤也差不多炖好,他从抽屉里找出手套,准备把小砂锅端下来。厨房面积倒是挺宽敞,只是笑成老是站在他身边,就有些不方便。 卫邵歌一边带隔热手套,一边给笑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让开一点。 笑成心里有点不乐意,不但没让开,反而又靠近一步,直接抱住了他。他也没看什么,差一点就贴上滚烫的砂锅,卫邵歌立刻把他拉开一边,“你就不能小心点?” 语气有些不高兴,就带上了点训斥。 过了几秒他意识到这个,笑了一下,玩笑道,“嗨,你怎么跟小孩似的,烫到没?” “穿着衣服呢,碰一下也没事。”笑成用力收紧了下胳膊,还是松开了,其实他挺不想松手的,但又不愿意显得自己太幼稚。 这种心思还真的没法说出来。 否则cc下面的员工恐怕要偶像破灭了。 卫邵歌虽然是第一次操作,但成果很不错。 两菜一汤摆在桌子上,看起来很有卖相。 看笑成非但不动筷子,反而站起来折了出去,他问了声“怎么了”?然后就看见对方又拿着手机回来了。 笑成给调到相机模式。一桌子挺大,菜只有三道,其实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但他还是特意照了几张,又照了两个碗,两双筷子。 卫邵歌看着有点乐,“你这是要发推?” 笑成面不改色把手机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拿起碗给两人添饭,语气自然的否认了,“没。” 其实他本来还真有点打算。只是想想自己国外社交网络上的人,都和工作脱离不了关系,一连串股价波动里面夹杂一条这个?大概会觉得他今天吃的有点多。 这么想着,笑成默默的退出应用,转而打开了另外一个。然后发出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条朋友圈消息。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没一会,手机就震了起来。 第119章 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笑成正给卫邵歌盛汤。 卫邵歌第一次按照菜谱,做出的鲫鱼豆腐汤味道竟然就很不错,一下子把笑成比得没边了。笑成一向口味清淡,这个就很合他胃口,卫邵歌爱吃辣的,虽然是自己做的,也并不很给面子。 只是如果是笑成夹菜的或是盛的汤,他却是会一点不落的吃的干干净净。笑成也就习惯性照顾着他先吃,然后才给自己夹。 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也看不见来电显示,笑成就先没管,让他在那一直震着。等把汤称好,又多舀了一条鱼放在碟子里推过去,他才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拿起了手机。 结果才看了一眼马上就重视了,他妈不是刚才给他打过电话么,怎么又打过来? 有什么事儿? 他马上接了起来。 那边舒雁倒是没什么,就是又问了他几句吃没吃饭,吃的什么,要他注意身体,就挂了。弄得笑成还有点莫名其妙,这还是舒雁第一次特意打电话过来关心他,让他真有点受宠若惊。 挂了电话看卫邵歌那条鱼吃的差不多了,就又盛了一条放到一个新盘子里推过去。刚杀的新鲜鲫鱼,只有巴掌大小,一个大男人吃三五条都绰绰有余。 笑成记得卫邵歌还是挺爱吃鱼的,当时来宿舍第一天,出去吃的就是鱼。不过那会口味可比现在重多了。 卫邵歌明显是不喜欢这么清淡味道的,笑成当然看出来了,就全然当做不知道,给他又盛了满满一碗的汤,里面还藏着好几块切片漂亮的豆腐。 总归他盛的,卫邵歌就会吃下去,倒是不用操心怎么劝对方了,只要多盛几次就行。 而他也是乐意盛的。 吃完饭笑成洗了碗,外面天色刚刚暗下来一点儿。 他收拾好了出去,卫邵歌抱了电脑放在膝盖上,靠坐在沙发上做着什么事情。笑成洗了两个苹果过来在卫邵歌身边坐下,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削皮。等削好一个就递过去,卫邵歌马上就伸手接了,动作之及时迅速,就像是他之前一直眼巴巴盯着笑成的动作似的。 但其实没有。 笑成给自己削了另一个,丢开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伸手拿起手机点开了,随便浏览起来。他坐了一会大约觉得不够舒服,就往下滑了滑,一半的重量落在了卫邵歌胳膊上。 意识到对方正在工作,他马上就要坐开一点,卫邵歌却比他更快开口,“别乱动,就这样子。” 笑成扭头过去看了眼他的电脑屏幕,是一个在线回复消息的页面,上面一溜的英文,满目的专业术语,他看的七懂八不懂的,“你最近的课题?” 卫邵歌“嗯”了声。 他一只胳膊被笑成压住了,不方便动作,只能动动手指敲一敲回车,空格,还有比较靠近的几个字母。另外一只胳膊直接抬了起来,在键盘上面来回敲打着。 看起来十分麻烦,但他自己倒是并不介意。 这边敲了几个字,就腾出手拿起一边笑成刚刚给他削的那个苹咬上一口再放回去。这就让他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笑成看不下去了,直接从对方手里把苹果取了下来,用小刀一片片切出来递到他嘴边。 卫邵歌张嘴吃了一块,还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笑成就低低笑了起来。 突然想起一个事,“邵歌,学校那边,你要什么时候去办?” 卫邵歌动作一顿, 笑成明显察觉到他紧张起来。 他笑笑,又切了块苹果喂过去,语气再自然不过,“你这一次回国能呆多长时间?” “哦,”卫邵歌斟酌起来,“最近这半年在做一个课题,主要理论研究,留在国内一样可以做。况且我的学分修的也差不多了,在国内正好看看有没有什么项目。” 这是变着法子说自己可以留下来。 笑成嘴角一弯。 昨晚上卫邵歌说要走,他气得不行,现在听到对方想留在国内,他又高兴极了,简直一喜一怒都被这个人牵在手里。 昨晚上说要回去办事明显是借口,见卫邵歌不提,笑成也没再说了。就算他真的有事要回学校又能怎样呢?这个世界说大,大的看不到边界,说小,又小的藏不住踪迹。 他既然定了心思,这个人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又怎么样呢? 天涯海角,也会追随而去。 “什么课题?”笑成扫了眼屏幕,依稀似和肿瘤有关,就问了句。 果然卫邵歌肯定了他的猜测,“肿瘤抑制,在做控制因子筛选。” “这个国内好像也已经在做了?” 卫邵歌并不奇怪笑成对这些有所了解,只是察觉到对方有兴趣,他也兴致勃勃起来,“国内做的数量级还是很低的,这种筛选其实就是分条件讨论,不怎么聪明,但最后好歹会有一个结果,不存在失败,就是太慢了,而且要反复实验,对照实验,周期拉得很长,国内还很少有哪个机构肯投钱进这个里面。跟无底洞差不多吧,最后的结果还未必有用……我现在做的另外一个技术含量就要高得多,实验室已经到出成果的阶段……” “那你留在国内不是很不方便?”笑成顿时坐直了。 听卫邵歌形容,这个实验应该级别很高,应该是因为导师威廉姆斯对他格外器重,卫邵歌才能参加进来。而像是这样关键的时刻,他不在现场,就很容易错过很多数据发现。而且在导师那里的印象也会受到影响。 卫邵歌当然听出了笑成的言下之意。 其实那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谓的前途,惊人的发现,扬名立万,或者别的什么。 他会在乎这些? 他在乎的东西太少了,少到一只手就能握住。 但如果不多用力气,也随时都可能脱手而出。 但他当然不会告诉笑成这些。 其实从醒来开始,他就等待笑成问他—— 得了什么病? 发生了什么。 现在是什么状态。 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回来。 是什么样的感情。 身体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 他猜测了许多,结果对方一个都没有提及。 这让他轻松了许多。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意和笑成讨论上面那些话题。相反的,他宁愿对方什么都不曾得知,这样他就可以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喜欢”或者“爱”一个人。 笑成坐直身体,一下就松开了卫邵歌的胳膊,而那只放松下来的手腕,马上就握住了笑成空着的手。 “这个影响不大,其实我也是趁机休息一段时间,在英国那边太累了。”卫邵歌声音带上了一丝抱怨。 笑成就笑起来,“幸好你是做研究不是做临床,不然肯定更累。小时候我一整天基本都见不到我爸一面,手术能从早上八点排到晚上十点。后来他转向研究方面了,我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 他说到最后幽默了一下。 卫邵歌也会心的一笑,刚好笑成又递了一块苹果过来,他张口咬进嘴里。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笑成把手抽了出来,拿起放在手边手机低头随便看了起来。卫邵歌顿时就觉得手里空落落的,他凭空捻了捻,突然握紧了,几秒之后,重新敲打起键盘。 最近几天,笑成手上工作都是一些零零散散比较轻松的。蒋郭泽说了不让他操心就真的不让他操心,公司的运营上那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绕又绕不开日常事务,都被他一手包办了。只有在要做重要决策的时候才会特意打电话来请示。这就让笑成非常轻松。 当让笑成也不是那么压榨朋友的人。 和卫邵歌在家里呆了几天,他终于决定回归工作。 毕竟还要养家糊口不是。 结果早上起来,刚换了鞋准备出门,还没拉开门呢门铃就响了起来。 才七点不到,谁能这么早来啊? 笑成心里奇怪,问了一声“谁”,同时站直身体,握住了门把手。 通话机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笑成。” 竟然是舒雁!? 第120章 笑成握住门把手的手及时的停住了,他试探的确认了一句,“妈?” 通话器传来舒雁带着点奇怪的声音,“干什么哪笑成,怎么老半天不开门?” 笑成顿时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下意识就环顾了房间一圈—— 这套房子本身就不大,客厅起居室的方木桌上堆着卫邵歌这两天打印出来的各种文献资料,和自己的的一些文件混在一起。断断续续的散落展开着,有几份叠在一起,压在一只pelikan的钢笔下面,已经分不出谁是谁的,就像是沙发上堆着的几件t恤长裤,和地上散着领带袜子,一直延伸到通向跃层的楼梯。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刻下了另外一个人的痕迹。 也或许是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一直都在。 笑成压了压眉心,一时半会根本掩饰不来,也就两三秒,他就下定了决心,痛快的拉开了门,“妈,你怎么……来了?” 然后他说话停顿的原因手里还提着不少明显是帮舒雁提着的东西,对他爽朗的笑了一下,正准备腾出一只手伸出来的—— 但笑成也就是那么顿了一下子,就若无其事的把注意力重新投注在了舒雁身上。 他让开了一步让舒雁进来,也没客气的帮对方提东西什么。 毕竟他们本来也就不认识……好吧,勉强算是知道名字,毕竟眼前这个年轻人正是舒雁那个爱心基金会的第一批资助对象。 笑成还曾陪着舒雁入户考察过,这让他印象挺深。 毕竟那个地方偏僻不说,还处于b市治安比较混乱的几个城中村之一。先是开车绕了许久,下车又步行穿过一条七折八拐的巷子,才勉强找到那栋已经和危房差不多的筒子楼。 那次回来之后,笑成马上就给基金会的执行人交代下去,看住舒雁,以后这种考察绝对能让他妈一个人去。 当时看到那种情况,舒雁很受震动,几乎当场就要通过他们家的申请。笑成虽然心里已经决定要将他们一家设定为第一批资助对象,并且提高百分之二十预设的最高额度—— 但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 反而显得有些冷漠。 为此,舒雁下来还说了他好几次,直到以后提到这里,还会数落几句。 老太太经历了事情之后,就容易心软。 笑成倒也不是心里冷硬,而是习惯了不表现出来。 没有必要么。 那个年轻人笑成也就是隐约有个脸熟,名字什么的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更不要说别的。 舒雁一进来看见客厅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就皱起了眉头,马上看了眼笑成,却没说什么,毕竟当着外人面子,总要给儿子留点面子。 笑成看这架势也不着急去上班了,把舒雁留这儿?一会邵歌下来绝对是两军相遇一死一伤。 他快手快脚把沙发和茶几收拾了一下,乱在地上的衣服全都搅在一起丢进洗衣台那里,茶几上的文件也不管是谁的,随便收拾在一起放在不远处的方木桌上。笑成弄着弄着就觉得不方便胳膊施展不开,索性把西装外套一脱,随便搭在沙发扶手上。 舒雁总算是看不下去了,“你一个人就是这么过日子的?”说着就帮他把外套好好收了挂在玄关的柜子里,“怎么能乱成这样。” 笑成就笑道,“我哪里不省心了,再说,这不是工作忙嘛。” 他让舒雁坐,转头进厨房倒了两杯咖啡出来,一早上起来刚煮的。舒雁早年走南闯北,生活习惯西化的挺厉害,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喝咖啡,不然一天都没精神。 笑成也没招呼另外那个年轻人,不过等他端了咖啡出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在舒雁身边坐下了。舒雁就偏头跟他讲话,看起来熟稔得很。 一时间笑成心里都有那么点酸。 他还亲生的呢,从小到大都没几次这种待遇。 不过那人看起来也挺有眼色,看笑成端着东西出来,立马站起来伸手去接,同时对他朗朗一笑,爽快道,“我来吧。”最后一个尾音还轻快的向上微微一跳。 这回笑成是结结实实的愣了几秒。 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觉得哪里有些熟悉,本来一个几年前的资助对象,他理应是完全记不起来的。 如果不是他笑起来这么像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曾经的样子。 手上的托盘被直接接了过去,笑成眉毛一动。掏出手机转身给自己的助理打电话,交代了两句。 一转身舒雁马上就问他,“早上有事儿吗?” 笑成摇了摇头,“怎么了妈,你突然来s市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这两天正刮台风,一天都没几趟航班,你是怎么过来的?” “本来是昨天下午的飞机,结果天气原因,在机场耽搁了一个晚上。今早上刚下的飞机,罗宇刚好在s市读大学,就主动来接我……这就是罗宇,我跟你提了好几次的,高考考上你们学校了,现在大二。” 笑成也不知道舒雁说的“跟你提了好几次”只是一般客套的话,还是真的电话里提了自己没有上心,因此也就应和的笑了一下。 罗宇马上就伸出了手,“学长,我也是经管的,你可是传说级的人物,没想到有一天真能亲眼见到你。我可太荣幸了。” “传说”那两个字让他心里格外在意了一下,笑成不动声色笑了一下,松松握了一下,没想到被用力握住。 果然就听见舒雁好奇道,“怎么这么说?” 罗宇马上松开手,转头去看舒雁,笑道,“阿姨您还不知道?学长在s大绝对是大名鼎鼎,我们大一刚开学就不知道听了多少小道消息,当时就被吓到了,觉得肯定是吹啊,哪有人能这么厉害?后来上专业课的时候被学院里老师给科普了一遍,才知道哪里是这么厉害,简直是太牛了。学长那就是我们经管的传说偶像,没几个不崇拜的。您可能不知道,后来我们上营销还有企业管理几门课,课上的案例就是学长一开始创办的那个小公司。” 舒雁还真不知道这些。 她惊讶的看了眼笑成,又看向罗宇,津津有味的追问了一句,“真的啊?” “可不是啊。”罗宇马上又补充道,“要说起学长还有一件特别轰动的事儿……” 笑成目光一转,静静落在他身上。 依旧没有半点慌急,却能把人无孔不入的包裹起来。 至少一般人是说不出下面的话的。 罗宇却自然而然的说了下去,还又笑了两声,“当时导师跟我们说全球战略级物流cc的两位核心创始人之一就是师兄,我一下子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导师还不让我们外传,他说本来想请师兄来给我们做个讲座之类,但是师兄太低掉了,事务又非常繁忙,最后总是没机会。我今天亲眼见到师兄,足够回去跟宿舍几个兄弟说一晚上了。” 舒雁看起来惊奇得很。 比惊奇更多的是高兴。 不光是因为笑成从来不跟她说这些,更是因为这是从别人口里听到的。 原来她儿子这么优秀! 舒雁心情愉快。 就跟笑成说起了自己来s市要办的事情,无外乎还是基金会的事,舒雁现在已经把基金会看成了她后半生全心经营的事业,上心得很。其实这次的事情本来也不需要她来,但舒雁自己就是放心不下,干脆订了张机票自己一个人直接飞过来了。 笑成没说什么。 心里却已经打算给那几位助理秘书扣工资了。 笑成听舒雁说完就知道不过是一些手续,不是什么问题,就说这个自己找人来做,让舒雁先好好休息。 他关心了一些舒雁的身体状况,就给助理打电话,让他在市区里定一个公寓式的酒店,一会笑成开车把人送过去。 舒雁听见笑成这样安排,多看了儿子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笑成那边安排好,就多问了一句舒雁怎么直接来自己这里。 随口一问才知道自己又给蒋郭泽卖了。 心里暗骂了那家伙几句,他才转头看舒雁身边坐着的罗宇,“今个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罗马上宇笑了一下,他从刚刚进门到之前,丝毫不提自己受到舒雁……或者说笑成资助的事,不知什么时候,称呼从“学长”到“师兄”,一下子拉近彼此距离。 这个时候,他表情认真,“这真不算什么,如果这两年来没有您对我的帮助。我肯定没有机会走进s大。” “那是你自己努力,而且那是基金会在做,并不是我。” “这个基金会帮助了很多人……非常有价值!上大学之后我一直在勤工俭学,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他掏出了一个盒子—— 笑成一直想找时间上楼一趟,先给卫邵歌交个底,虽然和舒雁在这边说话,他心里却一直记挂着。 这时罗宇递了盒子过来,笑成直接就推了回去。 他不大喜欢这个人。 没想到对方收回盒子,打开之后,又重新推了回来。 “虽然算不上多好的,我找朋友从美国带的,做工质量都没问题。” 笑成扫了一眼,顿时眼睛亮了亮,“原子手表?” 罗宇也马上倾身向前,肯定道,“没错。”他对这个还挺了解的,先是谦虚了一句“不值什么钱”,而后就介绍起来,直到—— 卫邵歌下了楼。 第121章 笑成对原子手表挺有兴趣,但这并不是好奇。他当年赚到第一笔钱,就给自己买了一块表,casio的电波表。 机身由原子时钟和无线电接收系统组成,接收国家授时中心准确时间,30万年误差不会超过一秒。那个时候男士很流行戴表,尤其是他周围的生意伙伴,不论赚钱多少,都要给自己配一块“名表”,随随便便也要数万。那时候他刚刚赚了一笔,想买一块好一点的表咬咬牙还是买的起。毕竟圈子就是这样,虽然他不觉得戴一块表就怎么样了,但为了行事方便,总还是要给自己配一块。 那回国内想买许多东西都不方便,他在专柜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合心意的,和周围朋友稍微提了一下,他们就建议他出国去买。笑成当时都有点笑了,这折腾的就有点夸张,不过那会也确实有事情需要去一趟国外,他上了点心,特意去看了一圈,就看中了他后来买下的那块表。 相比于casio其它的成员,他身价便宜了至少一半,但造型尤其简洁别致,稍微带点机械的厚重感,戴在手上却并没有太大重量。简直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笑成非常喜欢,没多犹豫就入了,结果一戴就是好几年。 这时陡然看见罗宇拿出这个,虽然品牌外貌都不一样,他还是有点怀念。 最主要的是,他觉得卫邵歌会对这个有兴趣。 说起来,今年他还没有给对方准备礼物,生日礼物。 去年,前年也是。 想起对方有事没事儿拿出球拍看两眼,摸摸划痕心疼得不行的样子,笑成就很有点不好意思。 卫邵歌刚一下来,舒雁第一个看见了,她马上就觉得眼熟。主要是这两年卫邵歌气质变化有些大,人也成熟沉稳了许多,一时竟没认出来。 卫邵歌脸色倒还从容,没有尴尬拘谨,加快两步,走到舒雁跟前微微一躬身,舒朗的笑起来,“阿姨,您还记得我吗?前两年和笑成回过一趟b市。” 罗宇声音一顿,笑成也听见卫邵歌说的话了,他马上就转身站起来。 舒雁待人接物很讲究礼节,况且他对卫邵歌印象很深,这时候也跟着站起来,“哦,你是笑成的舍友么!叫卫邵歌,我记得对不对?怎么这两年都没见你到家里玩。” 卫邵歌和舒雁互相让着坐下了,舒雁就问起来他最近情况,工作之类,笑成完全插不上话。这会也完全没心思再听罗宇说什么了,在一边端着杯子不停的喝水。 直到听见舒雁兴致勃勃提议了一句—— “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一直没有女朋友啊?我朋友的女儿还不错,收入稳定……” 他顿时听不下去了,重重的咳了一声。 卫邵歌马上就转头过来看他,脖子扭的时候刚好就把本来藏在衬衫下面青紫的吻痕漏出来了一下。 “没事吧?” 笑成摆摆手,“喝水呛到了。” 他说着看向舒雁,“妈,一大早的,不然我先送你去酒店,那边都订好房了,到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 说完他又看向罗宇,沉吟道,“要是你自己没什么事儿,就一起来吧?” 他的语气态度虽然十分客气,但也明白的流露出不怎么待见的意思。 舒雁这次倒是没说什么,在哪端着杯子一句话没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罗宇也是很敏锐,自然看出了笑成的意思,但仍旧是开朗的笑笑,“我肯定是没什么事儿,礼物如果您不肯收,那不知道能不能给个让我请客吃饭的机会?” 笑成挺不愿意的。 大概是对方给他第一直观的感觉和卫邵歌很像,让他非常不喜欢。但这样迁怒对舒雁又是不礼貌的。 笑成也就不置可否一笑,“行吧,那我们现在就下去。” 他拉开门让舒雁和罗宇先下去了。 转身靠门边等卫邵歌,就看见人又重新坐回沙发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笑成等了两分钟,发现对方确实没有行动的意思。 他察觉出了点异样,走出去跟舒雁说自己一会下来,小区绿化还不错,让她先随便走一走。 笑成说完就折回去了,倒也没注意舒雁沉默的有些不同寻常。 电梯换换下降,罗宇手里站在门口的位置,舒雁更靠里面一些。 等到降到一楼的时候,舒雁突然开口,“你还没吃早饭吧,走,阿姨请你吃早茶。” 罗宇转头看过去,“我现在也不饿,不然我们等等学长下来一起?” 舒雁似乎想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没事儿,你要不介意,带我参观一下s大?等一会笑成下来,让他开车进来接我们就是了。” s大穿过一条马路就是,这一次罗宇欣然同意。 “怎么了?” 笑成反手关上门,走过去问了句,对方没有反应。他一抻裤子,半蹲在卫邵歌面前,“你不陪我一起去吗?” 卫邵歌仍旧低着头,“你去吧,我今天还有点事。” 他情绪不高。 笑成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对方愿意在他面前坦露出真实的情绪,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他知道对方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如果卫邵歌真心想要瞒过他,他说不定还真就注意不到了。 这对他们都不好。 他已经知道,卫邵歌长期以来都在服用抑制类的药物,以前还包括安眠药,笑成在察觉之后,坚决让他停了。 晚上睡觉总是有他陪着对方,只要卫邵歌不睡觉,笑成绝对不会先入睡。 最开始连续通宵了两个晚上,笑成白天也不肯合眼,撑着黑眼圈疲倦得不行还要远程处理公司事务。当天晚上卫邵歌就比他先睡着了。 笑成还担心他在装睡,后来发现人是真的睡了,他心里一松,几秒就入睡。 他看了一些资料,发现那些激素调节的药物对身体副作用很大,会给脏器产生负担。这个卫邵歌肯定比他还要清楚。正因为这样,才没办法随意停掉。 笑成觉得这真是他最无力也最有勇气的时候。 对于对方难过的症状,他心疼却无能为力,同时也充满勇气,坚信他们最终会踩上干爽结实的河岸土壤。 一切都会好的。 他这么想着,坐在卫邵歌身边,如同多年前第一次,亲眼看到对方失控时一样,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心,轻松的笑起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放心,你在我妈心里印象可是非常不错的。” 卫邵歌顿时扭了下头,挑眉,“你这是说谁呢?” 语气里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还是坚持道,“还是下次吧,我今天实在没有情绪。” 笑成有些疑惑,看了对方几秒、 本来以他的性格,向来是不喜欢勉强别人的。当年蒋郭泽和他还不熟,他们第一次合作很不错,笑成就邀请对方合作,蒋郭泽当时也没有完全拒绝,只是透露出了疑惑和迟疑。他后来就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了。 但是现在,他却异常坚定。 握住卫邵歌的手就站了起来,用力一拉,“走了,一个人闷家里干什么,跟我出去转一转。晚上要是没事,我们去滨江大道那里吹吹风,或者……去打场球,然后喝一杯?” 卫邵歌倒是没有反抗力气,就被动着站起来了。 只是表情却并不是被说服的样子。 这个人虽然表现得很好相处很是随和,但实则主见很强,很有控制欲,从来都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但这个人毕竟是笑成。 尤其是笑成还加了一句,“你要不去,下午估计就是刚刚那个人陪我玩几局了。” 他也就是一说,天知道他连人家会不会都不知道。 因为他可是记得,自己当年和程以轩下午玩了一场,卫邵歌都不乐意到极点。 果然了,他这句话一出口卫邵歌顿时就挣开他的手,转身就上楼—— “我换身衣服,你等等。” 他们下来开动车子,给舒雁打了电话,才知道他们已经在s大食堂里吃过早饭了。本来舒雁说是要请客,结果要用校园卡付款,最后刷的还是罗宇的卡。 笑成直接把车子开进去接了人,开到最外面一圈环道上,准备在下一个路口拐出去。 刚好两人骑着电动车突然横过来。 笑成立马刹车,车速不快,当然一点都没碰到,倒是那边电动车突然急停,车上东西掉了一地。 笑成在车子里等了一会,发现对方动作慢腾腾的,他要从另外绕出去就远了,犯不着,顿时解开安全带,让三人在车里等等,自己下车走过去,“同学,我来帮你吧。” 他说完那边一抬头,才发现这两人竟然他都认识。 一个就是刚才想到的程以轩,另一个非常眼熟,稍微一想就想起来了,是导师独生女儿。也就是他的同门小师妹。 笑成这也不好说什么,外套一脱丢回车里,就蹲下帮忙收拾。东西零零碎碎,还有许多小珠子,卫邵歌在副驾驶上看了一会,就给舒雁笑笑,说了声,“我下去帮帮他。” 舒雁淡淡“嗯”了声。 卫邵歌笑意收敛了些,下车快步走过去。 程以轩正跟笑成寒暄,一抬头看见卫邵歌,表情一瞬间不自然了一下。 卫邵歌却笑起来,仿佛有了几分大学时热情爽朗的影子。 但却也没多说什么。 四个人弄完,小师妹又让他有空一定回来看看她爸爸,就要告辞。 程以轩终于还是忍不住,落后几步,靠近笑成和卫邵歌,来回打量着,“你俩……” 笑成回头看了眼舒雁,先是点点头。 然后才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下回聊。” 程以轩就—— “……哦。” 了一声。 同学会当天他就从莫珊话里听出不对劲了。 联想起当年读书时的流言蜚语。 他也顿时豁然开朗了。 上车之后,笑成开动车子,舒雁在后座上问了句,“刚那个是你同学?叫什么啊。” “程以轩,大学一个班的,他现在跟着导师在做事。研究生快毕业了吧,估计要读博。”笑成稍微介绍了两句,车子启动开了出去。 中午到市区酒店ci之后,他载着舒雁本来打算去一家口碑不错的特色小店,毕竟罗宇坚持要请客,他再去平时谈生意的地方就显得是故意为难了。中间蒋郭泽打电话过来,问他今天早上具体是什么状况,下午要开会他还来不来。笑成就解释了一下,干脆也拉上他来一起,蒋郭泽也是欣然同意。 不过他手上还有点事,就让特助先过来,带他们去建在市郊山脚下新开的一家会馆,说是地方比较偏,担心找不到,但是味道相当不错,伯母应该会喜欢。 笑成知道蒋郭泽在这些事情上向来很有一套,向来是中老年妇女之友,很会讨好妈妈辈,自然按照他的安排来了。 对罗宇的考虑就被他放在一边,他也不必为不熟的人拂了好友的面子。 况且蒋郭泽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别的都会打点好,不需要他操心的。 果然到了之后,是一处风景极佳的庄园式会馆,两层小别墅古色古香,有点民国混杂欧式的风格,像个小城堡似的。一层是餐饮娱乐,棋牌吧台之类,一个无边界泳池从室内一直延伸到室外,漂亮得很,一进去先是一个小小的前厅,被侍者领入一条室内花境通廊,肩膀高度挂着铁艺的小吊灯,发出油黄色的光,漂亮极了。曲径通幽之后豁然开朗,使者将他们领到准备好的位置。用原木在两个面上做成拱洞,形成了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拱洞上端还嵌着一个巨大的鹿头,翘起的巨大鹿角上随意挂着一串发光的银色水晶。 舒雁一进来,兴致就高了不少,坐在印度手织毯铺着的沙发上,赞叹不已,“这里有点像你爸小时候老爱给你读的绿野仙踪啊的童话故事,感觉跟进了守林人的小屋似的,但又像是在城堡里面。” 笑成看舒雁很是喜欢,就问一边蒋郭泽的助理,“这边可以住宿不?” 助理有点迟疑,“一共只有五个房间,临时入住恐怕满了。” 舒雁有点遗憾,但却说的很坚决,“我住酒店更方便,不住这儿。” 笑成就当没听见,点完菜说了句“稍等”,就站起来去找经理。 经理倒不是干脆的说没有,他很客气很抱歉,说这里的客房早两个月就已经顶出去了,但是限制还有一间暂时没有人入住,他如果实在需要,可以和他们老板聊一下。 笑成就问了句,现在方便吗? 刚好他们老板就从楼上下来。 笑成看了眼发现又是熟人,欧坤元的一个朋友,不清楚具体情况,应该背景是有颜色的,没想到对方能再这开这么一家会馆。 笑成前段时间和对方刚打过交道,欧坤元早就功成身退,好长段时间没他消息,但他朋友对笑成倒是彼此都很客气。 对方也刚好看见他,马上上来寒暄,得知了这个事情,顿时“嗨”了声,说句,“都是什么事儿。”原来余下的那间本来就是给欧坤元保留的,笑成要用直接拿去就是。笑成顿时笑了,说自己就不客气了。 过了一会他回来,打了个电话,让人把舒雁行李送过来。 舒雁听见了,虽然没说什么,但肯定是挺高兴。她也不喜欢像一般做家长的,心里高兴也非要数落两句,高兴就是高兴,让笑成坐自己身边。 罗宇有些好奇问了句,“学长你是怎么跟经理说的?” 笑成正跟舒雁说话,也就简单解释了一句,“刚好认识。” 他也没说刚好认识谁。 过一会蒋郭泽到了,看见卫邵歌也在,顿时“呦”了声。不过他调子还没拖长就被笑成一个眼刀给削断了。 他一坐下,才说了两句,就想起什么低声问笑成“另外人怎么安排?我让经理给弄一个桌或者送点吃的过去?” 笑成没反应过来,“你在说谁?” 蒋郭泽就看他,“你的保镖啊!” 看笑成一时没说话的样子,他顿时明白了,“你可别说你压根被找,都说了让你最近注意,真是够操心的……” 笑成怕他还要说下去,连忙两句话岔开了,刚好舒雁也跟蒋郭泽讲话,这两年下来舒雁已经很熟悉蒋郭泽了,两人说了点家长里短。 蒋郭泽就坐到另外一边和卫邵歌搭话。 笑成平时总是不喜欢他给卫邵歌“叽叽歪歪”,这是人原话,就导致明明两人都板上钉钉破镜重圆了,他竟然还没跟卫邵歌好好说上话。 他跟卫邵歌说的就是一些圈子里的话题了。 卫邵歌虽然在国外两年,对蒋郭泽说的这些东西依旧了如指掌。蒋郭泽说了两句就心里惊叹得很,觉得这人不从政绝对是可惜了。可惜再说下去很多话再说下去就不适合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了,他正要收口,对方就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蒋郭泽顿时会心一笑。 觉得和卫邵歌做朋友想必十分惬意。 一顿饭宾主尽欢,笑成一直陪舒雁聊天,却也不时给卫邵歌夹点菜。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蒋郭泽偶尔也能得两筷子。虽说如此,他心里仍旧古怪得很。 笑成这个漫不经心的样儿,连掩人耳目都是敷衍着来做,明显是根本就没打算真正瞒着舒雁。他还挺害怕人下一句就毫无征兆说出来,那他这个舒雁“儿子的好朋友”表示压力很大。 幸好笑成还算理智。 吃饭之后,大家都没有提结账的事情。罗宇当然知道这一顿自己估计请不起,但刚中午都把话坚决的说出去了,这时候也至少开口表示一下。他也知道舒雁肯定不会真让他结。 不过他才刚一提话头。 蒋郭泽就摇头不以为意,“不用结,这里有我一半股份。” 罗宇顿时无话可说。 外面景观做的非常优美,据说是请国外非常有名的景观公司做的设计。吃完饭笑成提议去外面散散步走一走。 舒雁说她有点累,先去房间里休息。 罗宇也说自己下午还有课,笑成找人送他回去了,他和卫邵歌先走了出去,蒋郭泽跟经理交代了两句,也连忙追出来。 外面天气好得很。 阳光灿烂,佳木郁然,喷泉低调而调皮的点缀其间。 虽然已经深秋,还是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笑成刚刚吃饭吃得有些热了,就把外套脱了,这会也不觉得冷,但是外面毕竟有风,卫邵歌就要回去给他拿外套出来。 他一转身就看见蒋郭泽正低头把什么东西装进钱包,同时朝这边走过来,合上钱包一抬头—— 瞳孔骤然紧缩。 小心 耳朵里听到声音之前的好多个瞬间,他就看到对方说的是什么。 砰 无声的炸响。 天地间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出来。 笑成被死死的按在地上。 他死死的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 邵歌。 第122章 “砰!”的一声。 天地间先是一静,随即整个会舍的保安系统全部疯狂的鸣叫了起来。 枪击! 蒋郭泽拔腿了过去。 “笑成!” 他声音都有点抖了。 我特么都说了让你雇保镖……“卫少,你怎么样?” 卫邵歌整个儿压在笑成身上,后背上印着一个深红色硬币大小的圆点儿,正逐步扩散开来。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帮笑成挡了那么一下……蒋郭泽心里一抖,竟然再不敢设想下去。蒋郭泽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就看见老板带着会舍自己的常驻医生快步赶了过来。 医生一看这个情况立刻单膝跪下做急救处理。 “蒋先生,这次事故我们承担全部责任。”刘志川十分抱歉,微一点头,只说了这么一句,却非常有诚意。 只是蒋郭泽现在顾不得这些。 卫邵歌被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挪到了垫子上。 “应该没伤到肺。”医生下了结论。 蒋郭泽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以卫邵歌和笑成的关系,怎么也算是自己人,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还真担心笑成会怎么样。想到这里,他才想起来安慰笑成两句,结果一转头,才发现笑成脸色茫然,靠墙坐在地上,目光牢牢追在对方身上,却又一声不吭。 话到嘴边,看对方这个样子,他又觉得没必要说什么了。 医生在那边给卫邵歌做保暖,止血,卫邵歌起先还极力睁着眼睛,最后还是慢慢合上了。笑成本来有些怔怔然,顿时浑身一凛,马上就要站起来,却又不少控制跌了回去。 蒋郭泽一直注意他的动作,这时立刻压住他肩膀,沉稳道,“卫少只是昏过去了!” 刘志川来回看了几眼受伤的那个人和这位素来低调的商界新贵——也是他长久以来十分想要交好的对象。这次刚好是个机会,表情轻微的动了动,挥手让经理从屋子里拿了几个垫子给笑成送过去,然后转身拨了个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医院的救护车就已经到了外面。这里虽然位处市郊,交通却十分便捷,但是这么快赶到也有点不可思议。尤其救护车的车身上还印着“海石”两个字。 蒋郭泽扫了一眼就知道是刘志川背后使力,他一向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对方许多次向他,准确说,是通过他向笑成示好。他出钱和对方一起开这个会舍,不是因为对方资金不足,或者他想要分一杯羹……不过是不想过于开罪,卖对方一个面子罢了。 不过这次之后,若是卫少安然无恙,他们还真不能不承情。 蒋郭泽这么想着,和周围人一起帮忙,将卫邵歌挪到担架上,然后送上了车子。 他紧跟着就跳了上去,接着又一个人也跟了上来。 救护车上空间不大,只能坐下一位陪同家属。蒋郭泽以为笑成这个状态不适合跟去,毕竟到医院之后并不是陪在人身边就成了,还要跑上跑下,处理许多事务。 但笑成的确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你下去吧。”他对蒋郭泽说,声音很平稳,表情也十分镇定。蒋郭泽稍微考虑了两秒,就果断下了车,“行,我一会开车追上来。” “哎。”车门合上之前,笑成又加了一句,“跟我妈说一声。” 他虽然没说下面的,蒋郭泽却完全听明白了未尽之意。 顿时有点头疼。 这要他怎么给舒女士交代? “您别担心,笑成没有受伤。”蒋郭泽严肃认真,诚恳至极的给舒雁解释着,他的车子已经被开出来了,就停在外面,但是这儿舒雁却根本不相信。 她已经得知刚刚发生了枪击,一个青年男子被击中手上,而笑成又上了救护车。这一切足以一个当母亲的充分发挥想象力。而蒋郭泽如果要想把这一切都解释清楚,就免不了要说出笑成和卫邵歌的关系……蒋郭泽可不觉得自己能交代清楚,万一笑成妈受到点刺激,他根本没法交代。 只是眼看舒雁完全不相信的样子,蒋郭泽不愿耽搁,终于开口,“要不然您跟我一起去医院?去了就知道我没骗您,您儿子一点事都没有。” 有事的是您儿媳妇。 救护车里,医生正抓紧时间给卫邵歌做简单的急救。 笑成半蹲在担架床一侧,扶住卫邵歌肩膀避免他身体颠簸。毕竟也念过几年医科,又家学渊源,刚刚短暂的失措之后,他就表现的非常镇定。 金属的器械,透明的管子,绷带,氧气罩,橡胶手套……笑成被消毒水的味道刺得有些发晕。 护理医生看他脸色不太好,有心帮他放松,先是安慰卫邵歌不存在生命危险,让他不要太过担心。随即又闲聊起来,问他是不是做过医疗培训,看他刚刚动作都挺专业。 笑成心神不定,却也明白医生的用意,勉强集中注意力道,“我父亲和爱人都是医生。” 但是其中一个已经不在人世。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连续闯了无数个红灯,直接开进了急救大楼,已经早有医生在门口原地待命了。救护车门一打开,马上动作迅速将卫邵歌转移到了移动的护理床上,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笑成被拦在了外面。 按道理说不会有事。 医生也说了,没有伤到肺叶,只要没有卡到骨头或者穿过脏器……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有事。 笑成陡然从长椅上站起来,颤抖着从肺里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快步走到了走廊尽头。 他推开门走到了阳台上。 早知道招惹到艾氏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他当初—— 就应该不顾一切赶尽、杀绝! 管他什么上面的考量权衡,港岛政治生态稳定……就算是触碰到某些人的底线,碍于他现在的能量,也不会轻易对他下手。 他就是考虑太多了。 总觉得艾氏并不能对他如何。 肯定不会有事。 他撑着额头,手掌却不受控制的颤抖。 没事儿没事儿。 他反复对自己说。 他回忆自己跟医生交代的卫邵歌的病史和药物史,并没有什么遗漏。 不会有差错。 他这么想着,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力气,又好像地面破开了一个无底深渊,吸引着他不断的坠落下去。 这一次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彻底料理了艾氏。笑成努力撑住额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能再因为种种顾及心慈手软了。他和蒋郭泽做事一向很有底线,不会去挑战那些既有的规则,当然更不会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 但如果遵纪守法的代价如是,他就必须……做一些改变,尽管他已经是既有规则的受益者。 很快,警察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只是手术室的灯还没有灭,笑成并没有心思配合对方做备案笔录之类。幸好这时蒋郭泽正好赶到,将警察接手了过去。 这时候笑成才看见跟在身后的舒雁。 “妈。”他叫了一声,扶着栏杆站直了身体,头忽然一晕,他闭了闭眼,“你怎么来了?” 舒雁走过来仔细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邵歌没事儿吧。” 头又是一阵发晕,笑成才说了个“没”字,就是一晃,差点没站稳。舒雁连忙捉住他胳膊扶住了,“你怎么回事啊,伤到哪儿了,叫医生给你也做个检查。” 笑成才摆了摆手,就听见舒雁一声惊呼,“磕到头了,你自己一路都没注意到?” 她说着掰过笑成脑袋,黑乎乎的血痂沾在头发根上,不仔细确实看不出来,还有两道顺着脖子后颈流了下来,黑红黑红,不像是血迹,倒像是什么污渍。 这下饶是笑成再说一百遍没事,舒雁都不可能放心,笑成不肯离开,就找了位医生过来。结果一看只是破了一块,并没有伤到骨头之类,只是上了点药。 肯定是没多大伤口,笑成一点感觉都没有,要不是舒雁说他都不会发现。 只有后背上,倒是一直隐隐痛麻,好像几分钟之前,才被人狠扑到在地上。 那种不顾一切隐隐带着凶狠的力道,似乎随着一扑直接撞进了他的身体里。 直到现在,他全身的肌肉仍旧发烫发涨紧绷。 卫邵歌突然扑上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妙了。 “妈。”他突然拉住舒雁的手腕,“跟你说一个事儿,我和卫邵歌我们俩……” “行了!” 他的话却被突然打断了。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舒雁拉着他指了下手术间,上面的灯已经灭了。 按道理不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 笑成心里陡然一抽,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了上来,让他竟然不敢迈步走过去。 “怕什么?”舒雁拉了他一把,竟然当先走了过去。 医生一边摘口罩一边在护士帮助下脱掉最外层的手术服,同时低头对舒雁说话。 笑成迟疑片刻,微一闭眼,随即大步迈了上去。 就听见最后几个字—— “……很成功,运气好,没伤到器官。” 他如释重负。 舒雁转眼看了他一眼,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又叹出一口气,感谢了医生,走过来对笑成说,“你把钥匙给我,我回去炖点汤,明早上过来。” 他也不劝笑成回去睡觉休息之类,话一撂下,扭头就走了,完全看不出刚刚紧张笑成后脑被撞到的心疼劲儿。 那边蒋郭泽和警察交涉完,卫邵歌也被医生安排到一个单间病房。蒋郭泽一看人没事儿了,就拉着笑成去外面吃夜宵,顺便把这个事情确定下来。 笑成把医院这边仔细安排妥当,就跟着蒋郭泽下去了。 一出医院大门倒是叫这个阵势吓了一下,蒋郭泽还真的找了一批保镖,前后两个车把他们护在中间,车子夜完全是改装过的,一上车,副驾驶的人就卸下墨镜转头,恭恭敬敬叫了蒋郭泽一声“老板”。 要是搁平常时候,笑成绝对极其不给面子直接笑了出来,这根本就一港匪片的标准配置,然后问对方座位下面是不是还粘着枪。但这一回卫邵歌刚差点出事,他也完全没有了轻松的心思,看蒋郭泽这个阵势,竟也不觉得突兀了。 蒋郭泽倒像是完全看出了他的心思,瞥了一眼,“想笑就笑吧,这也不是我搞的,家里不放心,专门派人派车,我能怎么办?但也是有道理的,以前我虽然心里有数,但也总默认大陆这边要更安全,毕竟体制不同么……但艾森那些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下手,你觉得会不会是得了谁的授意?” 笑成知道他的意思。 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做了准备,黑白两道,该打的招呼也提前打好了,突然遇上这么一遭,要说是没人撑腰他都不相信。 而且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蒋郭泽看出了他的意思,抽出一支烟点着了才吸了一口,车里的警报就“滴滴滴滴”的叫起来。 副驾驶上那个人并没有转头,在前面按了个按钮,警报声停了一下,但马上又继续叫了起来。那人歉意道,“老板,车子装的感应系统比较敏感。” 蒋郭泽心里骂了两句,最终还是把烟蒂捻灭丢掉了。 然后他转头,问道,“这个事情,你想怎么办?”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笑成揉了揉额头,“郭泽,这次cc的损失或许会非常大。下一季度开始,我让财务重新做配股分红,你的部分……” “这样大的整盘,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不会不清楚。”蒋郭泽语气严肃,“cc能走到今天,能拿到这样一张战略扩张的门票,我们所有人之中,你付出了最多的努力。我并不在乎金钱上的损失,但在战略布局上,如果你不能说服我——” 蒋郭泽说着屈起手指敲打着膝盖,“你现在最好冷静下来。” 笑成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后背仍旧发麻,脑后开始有了些钝痛。他身上的外套早就沾上了污渍,被脱下丢在了病房里。深秋气温不低,但已经没有夏天那种闹人的热意了,笑成仅仅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收进蓝黑色西装长裤里,看着就有点单薄。但他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冷。 反而很热。 一种异常的燥热。 其实从坐上救护车开始,他就已经在快速思考来龙去脉——终止cc进军大陆的战略调整,并不是突发奇想。在cc挺进大陆一开始,他就为可能的失败准备退路。为什么上一世国内物流巨头都是根正苗红的本土血液?他不是没想过这背后的深意。 只是大陆这块蛋糕太大了,而他和蒋郭泽又身怀华人背景,总想着能否分一块蛋糕。 现在眼看要吃进嘴里了,他却要就此撤资罢手?蒋郭泽肯定难以接受。 但他已经考虑非常周全了。除了大陆,他还有更长远的战略目标。这一次进军内陆阻力重重,许多重要的关系人口口声声说要全力支持,暗中却又贪得无厌,投资和预期收益已经快要不成正比,尤其现在还遇到了这样的事。 这说明在有些人眼中,cc所带来的巨大商业效益,还比不上艾氏的一点小钱? 当然这不会是他说服蒋郭泽的理由。 笑成心里早有腹稿,关于战略调整之后的具体操作,他有把握让cc获益更多。 但在说出这些之前,他先是开了个玩笑,活跃下气氛,“要是我不能说服你,你这个二当家是不是就准备自立门户了?” 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蒋郭泽脸色却变了。 笑成心里一紧。 几秒之后,蒋郭泽一脸冷肃突然就全然绷不住了,仰头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咬牙陪你割肉了。” 笑成不禁莞尔。 他们说完正事,蒋郭泽英勇就义的心情终于消散了许多。 也正式敲定了计划。 拉着笑成吃了晚饭,也没拉着他继续说些深入安排之类,又开车将他送回了医院。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现在心里惦记的是什么。 卫邵歌醒来很快,他确实伤得不重,因为麻药的作用,加上失血,才会一直昏睡。但是当然,这个“不重”的认知,也只是相对于医生从医生涯里的无数个其他病例。 他真正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觉得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浑身肌肉酸胀无力,尤其是后背中枪的那块肉,像是被挖出去了什么,根本不是自己的。 随着亮白的光一起打到视网膜上的,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隐约知道那个对象是谁,反复眨了眨眼,视野迅速的清晰起来。 然而他还来不及失望,顿时就转化成一种揪心的紧张。 舒雁正在那盛汤,感觉到背后动静,转头看了一眼,“醒来了?躺着别动,笑成刚叫医生去了。” 卫邵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喽里却呼不出声音。他靠着床躺了一会,觉得积攒了不少力气,就握住护理床最外面升起来一点手扶,想支撑身体翻身坐起来。 舒雁刚盛好汤一转身,卫邵歌满头大汗,身上还插着管子仪器,就在那自己调整姿势,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把碗放下,“你这是干什么?快别动了快别动了。” 刚好笑成推门进来,还来不及给身后的医生让个位置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两步过来,弯腰直接给人抄着脖子和腿弯抱起来,好好的放在病床上了。 同时不忘训上两句,“乱动什么,你是医生你不知道现在不能折腾?” 医生双手放在白袍的口袋里,等笑成把人安顿好了就过来上下检查了一遍,对笑成点点头,说了几句,表示状况良好。 笑成把医生送走,一转头就看见舒雁接了杯温水,正拿勺子一下下给卫邵歌喂。 也不知道是病房里中央空调温度太高气温干燥,还是卫邵歌身体恢复的原因,脸上烫红,浑身僵硬,被动着一口一口抿着水。好像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喝什么穿肠毒药,左右都是一死,却躲也不敢躲。 笑成看得忍不住勾了下笑。 眼看他妈放下水杯,又端起一边从保温桶里舀出来的乌鸡汤,把勺子放进去舀了舀,好像还要给继续喂下去。 他当然挺乐见其成,只是看卫邵歌表情,又有点舍不得再欺负他。 轻轻弯了弯嘴角,正要走过去开口。 没想到卫邵歌给舒雁的勺子逼到嘴边,清清嗓子,沙哑的挤出一句,“妈我自己来……” 这下子舒雁是给震住了。 虽然她心里早就一清二楚,但这么突然被叫上一通,还真是一时接受不能,胳膊架在那半天不上不下。笑成看卫邵歌的表情也知道刚也是懵逼了,根本没经脑子开口就直接来了这么一句,说完就给傻到那儿。 他见过卫邵歌各种的样子,出色的狼狈的愉悦的愤怒的……但还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个傻样! 要不是顾及这还伤着,以及他妈的心里承受能力,笑成准要绷不住嗤笑出来。 他本来还准备看会笑话呢,就见这卫邵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头跳了两下,随即紧紧握住栏杆,顺着看上去,才发现人脸都白了。 得,还真不知道这句话是谁吓得谁。 笑成立刻过去解围。 这会舒雁也活过来了,看卫邵歌那个样子,突然就打趣了一句,“什么你来的,你看你这个样子,能有力气吗?再说都叫我‘妈’了,怎么喂你喝口汤还要不好意思?” 笑成听舒雁这句话说出来,本来还悬着一半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从舒雁手里把汤接过来,拿手背给他冰了冰脸,又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才舀了一勺喂过去。 “我妈当然就是你妈,这叫的也没错。” 第二日,cc创始人之一蒋郭泽先生代表cc召开记者发布会。 现场宣布,出于战略考虑,即日起,cc将终止所有关于大陆合作计划,前期的资金投入,也将逐步置换撤资。 当被震惊的媒体人紧追不放,接二连三追问做出这一重大决策的原因之时—— 蒋郭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我们在此之前一直以为s市是大陆最重要,最繁华的贸易港口城市……这也代表着安全,和平。但据我昨天所知,并非如此……” “昨天的事故我相信各位记者朋友也有所耳闻,但为什么直到现在,无论是网络还是电视报纸,都没有丝毫报导痕迹?这让我们为在s市是否能得到安全保障并伸张正义而担忧……” “一个守法的公民不会生活在一个没有保障的城市,一个守法的企业也一样。如果各位有兴趣,我可以公布cc上一年的缴税明细,这将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同一时间,坐在沙发上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正冷冷盯着屏幕。 旁边一个青年人无不忧虑,“卫叔,这样可不行啊。” 第123章 电视上播放这条新闻的时候,笑成正陪卫邵歌玩游戏。 开始在玩一个模拟经营游戏,主要就是开店啊,设置进货出货时间,及时上货什么的。笑成看了两眼就觉得没意思了,真正的经营过程要是能简化成这么几步,真不知道要省多少事。看卫邵歌兴致勃勃地样子,就站起来准备去给他热点水。 刚才一动,就被拉住了,卫邵歌一伸胳膊圈着腰把他拉住了,“来,我们换一个。” 他把pad送到笑成面前让他选。 笑成选了一个即时战略游戏,就是由玩家设定战略,建设营寨,在网络上和不同阵营的玩家行军作战,每一次战役胜利,就会掠取失败一方的物资。他以前没事的时候随便玩过几局,再登上去的时候自己营地一片狼藉,只有一两个残兵败勇来回晃悠,看起来凄凉得很。 卫邵歌顿时坐直了一点,一副“认真起来了”的样子。 但是胳膊依旧圈在笑成腰上,看这架势似乎想要搂着他玩? 开玩笑了,这怎么行?万一被他压到了呢? 笑成把人胳膊掰开,自己丢掉拖鞋直接坐上去,把对方小心翼翼换到了自己怀里,在腰上收紧了。 “你别折腾啊,后背上还一个窟窿才堵上呢。” 卫邵歌就不动了。 两人就搁那玩游戏。 刚好电视上播新闻,记者简单说了两句,“……不知道cc这一次又会做出怎样重大举措,将对s市发展战略产生怎样的影响呢?请跟随我们……” 话音未落,镜头突然一转,蒋郭泽就出现在大屏幕上。 他一身棕色的紧身西装,蓝宝石领夹,袖扣,十分一丝不苟。加上戴着一副木质框架的眼睛,十分斯文败类。 卫邵歌一晃眼差点没认出来。 蒋郭泽说话的时候他手上动作不自禁就停下来了。 听了两句他脸上那么点笑意就淡了许多。 从他们得到的消息来看,这次的事情有人在背后发了通行证几乎是毋庸置疑的。而笑成出事,获益最大的是谁呢?他们第一个就想到了卫朝华。卫朝华最近几年终于得到了些上升的时机,但却又总是被孟家拦着。 笑成和蒋郭泽决定要撤资cc,对s市未来五年经济的利好全然消失,对这一届市委班子而言无异一记重击。尤其是,在此基础上做出的所有前期规划,也都要被全部推翻。 而这一拨市委班子头顶上盖了一个“孟”字。 卫朝华当然知道孟家上面有人,但cc这次入驻的事,排场做的尤其大,上上下下,疏通铺垫了也有大半年。而在cc挺进大陆的战略里,s市也只是一个比较关键的桥头堡。而后期,主要投入大陆市场的资金,人员,设备难以估量,光是带动的就业率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再不要说cc当初许诺的多个投资项目。 而这些投资人家当初又没有签合同,现在都要拍拍衣服走人了,肯定也都随之作废。 所以说,cc诚然措施机遇,s市才是亏大发了,尤其还不得不承受来自上面的施压。 这两年中央一直在扶持自主创业,结果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自力更生半点不要操心就已经做大做强长脸张到国际上的民族企业,还直接被你s市这里膈应走了。 你孟市长赔得起吗? 当然是赔不起。 孟国生焦头烂额。 cc记者会才开始没有十分钟,他的电话就要给打爆了。主要是cc利益牵扯过多,就这么一下子,已经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当然里面也包括孟家的。 但这对他来说也是无妄之灾,如果不是孟民生那边脑子进了水,也不至于将卫家和cc一起得罪了。 孟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孟国生和孟民生兄弟俩一直不对付,孟国生从政的时候正是孟家年景最不好之时,孟民生就学了个聪明,从家里拿了一笔钱下海经商了。现在孟家形势好转,孟国生眼看着就要上去了,孟家全部资源也都压在了老大身上。孟民生自己的生意虽然发展的也不错,但终究是比从政要落了一成。 他心里是否甘心服气就不得而知,但孟国生却一直看自己这个弟弟不顺眼。 尤其是现在还闹出这档子事。 想到这里,他顿时怒气上涌,捡起客厅里的座机,直接给孟民生拨了过去,电话一接通他直接就撂下了话,“孟民生,省上电话已经打到我这里,这次的枪击案要彻查。你知道彻查是什么意思?你最好给我把该料理的料理干净,不然关键时刻,家里也救不了你。” 他说完就气吁吁要扔电话,那边孟民生也是委屈,“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又不是我找人枪击了卫书记的公子。这事情发生,我知道你也很着急。但着急也没有用,咱们还是……” 他的话就被猝不及防打断了。 孟国生顿时发出一声嘲笑,“何必跟我来这些?要不是艾氏找上门的时候,你松口开路。s市真有哪个能反了天了做出这个事情来?现在卫邵歌受伤,你以为卫朝华心里不会认为是你处心积虑?还是你觉得卫邵歌不是卫朝华亲生的不成?” 他一口气说完,终于觉得胸腔里送出一口浊气,狠狠落了句,“反正要怎么给卫朝华解释,是你的事。我只一句,孟卫两家情分必须保住。” 电话咯噔一声被丢下,孟民生举着电话,听着话筒里传出的“嘀、嘀、嘀”的声音,脸色难看了半天。过了一会按断掉,给卫朝华拨了出去。 电话竟然许久都打不通,手机更是直接关机掉。 也不知道卫朝华这时候是不是去医院看望卫邵歌了,这事情他能给艾森松口,不光是因为艾森提出的经济利益……更是艾森的许诺。 孟民生从cc的战略部署看出了大陆物流产业巨大市场。 他心动了。 也按捺不住了。 而艾森提出的交换条件则颇具诱惑。 尤其是在他隐约听说,笑成在和卫邵歌有那么些说不清楚的时候。 他当即心中一动,就有了个一箭双雕的念头。事后还有个给卫朝华的托词。 没曾想,还真是一箭“双”雕了。 cc新闻发布会的消息虽然十分引人注意,电视台也分配了专门的时间干脆做了一个专题的报导,但卫邵歌看到的这一段恰巧是剪辑过的,只有短短几十秒就一闪而过。接着就是一些“社会专家”就此事的评论。 卫邵歌稍微听了两句就没听下去了,他把pad暂停,似乎想要和笑成说什么,却没有立刻转头过来。 笑成目光落在他侧脸上,还真有点无从开口。如果真是卫朝华,那他就必须搞明白卫邵歌的态度。 刚好这会护士敲门进来换药。 卫邵歌昨天醒来一会喝了汤就睡着了,伤势虽然不重,身体却受到了损伤需要能量去恢复。今天起来倒是挺早,不过笑成一直都在隔壁床陪着,他一醒自己也马上跟着醒了。然后晨检之后,吃了早餐,完了一会游戏就看到这个发布会新闻。 卫邵歌是新病人,年轻,相貌又很出色,加上他受的是枪伤,不免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换药的时候好几个护士有意争取,最后才决定了是谁。 这虽然是开玩笑,但卫邵歌也确确实实在大哥大姐大叔大妈大爷的用户群里获得了所有医生护士的喜爱。 护士一进来就熟练招呼他脱衣服,同时开始给手上套手套,拆消毒的纱布药棉之类。 卫邵歌大半个背部肌肉仍旧酸麻不听使唤,这时候先把一只腿伸了下来,一只手扶住了床头的辅助栏杆。 笑成看出他的意思,低头在他耳朵边说了一句,“我帮你吧。” 然后倾身小心避开受伤的地方,两只胳膊穿进后背,轻轻抱住了他,然后慢慢托起来,一点点挪到旁边下面带着滑轮的凳子上。 凳子是全新的,上面还蒙着层塑料没有拆。 卫邵歌在笑成的辅助下坐稳了,就低头一粒一粒解扣子。 他动作自然坦荡得很。 头微微低垂着,一身浅蓝色竖条纹的病号服,显得仿佛消瘦了许多,第一颗扣子一崩开,就露出了清晰漂亮的锁骨,接着是紧实的胸膛,再就是轮廓鲜明的小腹…… 笑成转过头掩饰喉结不受控制的滑动。 刚好护士“呀”了一声,抬头给他说有一个药要让他去一楼拿一下。 笑成问清楚什么地方拿什么,压了压卫邵歌肩膀说了声,就立刻推门下去了。 卫邵歌脱了衣服的身材好得很,护士抬头扫了一眼就顿住,过了一会又假装漫不经心,又抬头多看了一眼。 护士目光直白得很,卫邵歌却也没有遮遮掩掩。 等了一会,护士就把推车推近了一些,然后附身下来给他解纱布,同时好奇的问了句,“听说你在国外读书?出什么事儿了受的枪伤?” 卫邵歌一边配合对方动作,一边简单的回答,“冲着朋友去的,我挡了一下。” 护士动作顿时一停,似乎睁大了眼睛,“挡枪?我开始相信爱情了。哦……忍忍,对了,你那个朋友有没有来看你?这两天好像都是那位先生在照顾你呢?” 笑成拿了药到门口,刚要推门而入,就听见半句,“对了,你有女朋友了吗?你肯挡枪的那个人是你什么人?” 卫邵歌背对着门口坐着,一手扶着床边的护栏,一边超窗外看,目光仍旧平静无波,“当然是……比我活着要更加重要的人了。” 刚好金属门把手转了半圈。 背对着门的卫邵歌,脸上突然洋溢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给护士一台下巴,“那个人来了。” 笑成推门而入。 第124章 笑成推门而入的动作都给顿了一下。 然后轻轻咳了一下。 护士正换药的动作立刻停住,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抬起头,快速的看了眼笑成,然后又看了眼卫邵歌。 刚好就对上卫邵歌嘴角一点理所当然的笑,顿时愣了一愣。 卫邵歌这句话本来就是说给笑成听,而笑成也刚刚好听到了。是所谓的甜言蜜语,也是真心所想,虽然不尽其然。 因为他后悔过。 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保护对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条件反射,但事后想起来,又不免后怕。 如果他真的因此而死。 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一个叫做卫邵歌的存在,即使在笑成心里,也很快很快,就会淡的变成一道影子,或是深的留下一道再也不愿触及的伤痕。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如果人是存在的一种,那么“活着”只对活着的人有意义,死去的人只能被称作尸体,“死亡”这两个字其实没有意义。 如果他死了,他就是没有意义的。 无论是对于卫邵歌,还是笑成。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惶恐,如果能做选择,那么他不想先一步离开,也不想落下太长的路,追不上对方脚步。 一路同行,最好不过。 就是不知道他是否有这样的运气和缘法。因为世上的人并没有那么多的幸运者,他能够得之一心,已经是其中足够幸运的了。 在这之前,他顾及太多。 其中尤其的,便是他的骄傲自尊,尤其是在笑成面前,他更希望自己是最好的,最出色的,最漂亮的—— 而不是所谓的瑕疵品。 他昨晚一夜未眠。 从舒雁离开之后,笑成就一直想找机会和他谈一谈,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他下意识抗拒,因而拒绝。 这很简单,只需要做出疲惫的样子。 笑成顿时神色一收,帮助他完成洗漱,就催促他快点休息。 但实际上,他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一直在想,想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毫不犹豫为另一个人挡枪,而且一个同性。 他爱这个人。 不论爱的定义是什么。 都无法挣脱这个桎梏。 他爱他。 一言难尽,格外简单。 然后,变成了他的光……和暖。 黑暗里,他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天花板,没有一丝睡意。 但是他想不通,想不明白,更想不懂。 为什么一生的路在这里拐了弯,朝着未知莫测延伸而去,再无可回头。 注定孤舟,从此不复漂流。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让他惶恐,不安,厌恶自己不够完美,甚至于自卑。不相信努力就会有获得,更不相信自己能为此付出努力,甚至于……嫉妒他对别人每一个关注的眼神。 他失去了自己,却又得到了自己。 他找到了他。 真正的他。 月升。 一地光辉。 卫邵歌忍耐着后背上火辣辣的痛,扭着脖子,同时撑起身体,去看另外一个床上的人。 笑成早就睡着了,却眉头微蹙,并不放松。 仅仅只是注视了一会,卫邵歌就控制不住狼狈的收回了视线。 他心里很堵,像是塞了一团乱糟糟的棉花,他灼热急促的喘息,几乎要把这团棉絮点燃。 他分外难受。 却又分外舒服。 尤其觉得,暖……和热。 上帝说,要有光。 那是他的光。 所以,当太阳又一次重新的出现在天的边缘的时候,他重新一次思考了生命,当然还有死亡。 因为他想要好好的活着。 像一个普通人那样。 所以他开始学着像普通人一样恋爱,贪心的占据一切他想要和能够得到的东西。 付出,期待收获,不吝惜甜言蜜语。 做最好的最甜的情人。 在笑成进门之前,他已经注意到了对方的影子。 这句话是特意说给对方听的。 当然也是真的——当然是比我活着要更加重要的人,因为没有这个人,他的活着就失去了意义和价值。 因为他曾经,或者曾经他,就是这么没有意义的活着。 眼看护士的动作顿住,笑成不由得催了一句,“还有多长时间能弄好?差不多也要吃中午饭了。” 护士反应过来,手上顿时麻利起来,只是弄完之后,仍旧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笑成。 仔细看起来,她突然觉得还是这位先生似乎更有魅力?看久了一会竟然就有些挪不开眼。 哎,也不知道他们家里人会不会同意啊,这么两个光是外形就十分出色的男同志给内部消化了……怎么想都有点可惜。 笑成猛然听见那么一句比“我喜欢你”还要浓烈十倍的表白,先是不知所措了一会,随即就想告诉对方,他也是。 护士离开的时候自觉的拉上了门。 卫邵歌还坐在之前换药的那个位子上,没动。 笑成从身后靠近过去,伸出胳膊,轻轻搂住了对方。 “邵歌。”他拖长了声音叫了一声,结果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又说不出来了,这一声之后就戛然而止。 反而是卫邵歌等了几秒没有听到下文,捉住他的手,扭头向后面看过去,“怎么,想和我表白?” 笑成顿时又咳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然后他的胳膊收紧了。 卫邵歌就乐了起来。 “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笑成张了张嘴,反而更加说不出口了。尤其卫邵歌转过半个侧面,嘴角的笑像是点亮了光,一副认认真真,洗耳恭听的样子……他顿时恼了,直接低头在对方脖子后面咬了一口,下嘴还不轻。 卫邵歌脖子下意识向后一缩,然后就往前闪。 结果笑成突然在刚刚咬了一下的地方,又舔了一口,然后深深吮了一下。 卫邵歌整个身体都绷直了,呼吸也粗重起来。 笑成“哼”了声,随即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细细的啄吻下去,用舌尖来回的轻轻的反复的扫,吮吸得湿漉漉。卫邵歌浑身一颤,突然反手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抬头吻了上去。 他们吻在了一起。 呼吸灼热,混乱交缠。 直到—— 门被象征性敲了两声,一人直接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保温壶。 笑成听见听见声音,间或抬头看了眼门口,迅速站直了。 “妈……?” 舒雁推开门才刚刚走进来一步,就被钉在了原地,跨包的那只肩膀还提着一个新的保温壶。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不行。 舒雁表情精彩极了,目光迅速在笑成和卫邵歌脸上来回了几圈,半天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虽然知道他妈其实已经松口了,但这会看到对方这种表情,笑成心里还是挺没底。笑成都觉得没底,卫邵歌就更没底了。他捉着笑成的胳膊,就想要站起来给舒雁让座。 舒雁看到这个样子,终于开口了,让卫邵歌坐着别折腾,说话的时候同时把手里的保温壶放在了床头,语气温和了些,“吃饭吧,我一大早起来买的活鱼炖的。” 笑成“嗯”了声,看到卫邵歌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表情,又后知后觉的加了一句,“谢谢妈。” 舒雁没接话,掀开盖子把里面的两个碗取了出来,一股浓香顿时飘溢出来。 笑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边扶卫邵歌坐到床上,一边讨舒雁开心道,“妈,我都不知道你还这么会炖汤。” 他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别的。 舒雁却联想起笑成小时候自己频频出差,十天半个月不在家里,偶尔回来一次,也肯定是没有心思炖汤的。乃至于笑成长这么大,真正喝到她熬的汤屈指可数。 说话里那么点子火气终于彻底消散了。 她一边拿勺子盛了两碗摆出来,一边招呼两人吃饭。卫邵歌这边医院食堂也会送病号饭上来,海石毕竟是私立医院,病号饭做的还是非常以人为本,再加上舒雁炖的汤,算得上丰盛的一餐了。 笑成自己不着急吃,先升起小桌子,照顾卫邵歌。过了一会病号饭也送来了,笑成一样样摆上去,除了医院食堂配的汤。他先取筷子之类让卫邵歌吃,卫邵歌被舒雁盯着,紧张max。客气了两句又让笑成和他一起吃什么的,都被无声的驳回了,也就不吭声开始默默吃饭。 问了舒雁已经在家里吃过,笑成看卫邵歌吃的差不多了才提筷子,米饭只送上来一大碗,卫邵歌吃的差不多,笑成也懒得再去要,自然而然端起他吃了一半的碗就着他吃剩下的菜吃饭。卫邵歌一愣,连忙捉住他手低声道,“你怎么不出去吃?我打电话给你再要一份。” 那啥……可都看着呢。 卫邵歌那副恨不得伸手直接把碗抢过来的样子……实再太乐了。 笑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就朝着保温壶一抬下巴,“我妈炖了这么一桶,不喝完可就浪费了。我稍微吃点,努力喝汤。” 说着就低头夹菜,两三口就把卫邵歌碗里剩下的那点米饭吃干净了。 卫邵歌顿时都不知道什么反应。 尤其舒雅再都不多说一句话,表情不动声色。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笑成出去洗手,她就开始收拾保温壶餐具,卫邵歌看她要走,连忙叫了一声,“阿姨,要不然再坐一会?等一下让笑成开车送您回去也比较方便。” 舒雁抬眼瞄了他一下,“哦,这给你做了两顿饭就成‘阿姨’了?昨天还听你叫妈呢。” 卫邵歌立刻就改口道,“妈,您说笑了,不管称呼是什么,我心里都拿您当做妈妈看待。我和笑成……” 刚好笑成洗手进来,舒雁也不知道是不想谈还是怎么的,站起来让笑成收拾桌子,侧身直接出去了。 估计也是心里不平顺呢。 刚昨天的时候,卫邵歌拼命护了笑成,舒雁心里感动后怕,加上对于笑成她又从没尽到母亲的责任,之前又隐约有了预料,一时就松口了。然而等到第二天,前一天的冲击刚刚过去,本来一晚上,心里想的就多了些,又撞上笑成和卫邵歌接吻。 老太太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舒雁出去洗了个手,透了透气,想着差不多也要回去了。 才走了几步,楼梯间就被人叫住。 是一个穿着严谨,很有气度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 “太太您好,请问5312是在a区这里吗?” 5312? 舒雁脑子过了一圈,马上反问了一句,“您找哪位?” 第125章 房间里。 笑成收拾了桌子,丢掉垃圾,把窗户打开透气。一转身进了盥洗室,拿着拖布出来把地面来回拖了一遍。然后出来给饮水机烧上水,弯腰在床头柜里翻红茶的茶包。卫邵歌看他来回打转,自己帮不上忙,就让他不要麻烦了,坐着休息一会。 笑成抬头对他笑了一下,“不麻烦,你坐着就行。” 卫邵歌表情瞬间停滞了一下,就乖乖坐那看,眼睛跟着笑成动作来回转。 笑成清理了地面又去洗了几个水果,用小刀去皮,切成一块一块摆在一个小碗里,又拿了两个橙子切成一瓣一瓣。全都放在卫邵歌面前。 然后他又站了起来,脱掉外套随便一丢,把卫邵歌昨天换下来的病号服拿了进去。卫邵歌都没注意到,结果一会儿就看见笑成拿着拧好的衣服出来去阳台上晾。 房间里一下子充满肥皂的清香。 医院里给提供了两身病号服,可以换洗,住院部也有洗衣房。但毕竟是医院,虽说会消毒之类,但总是有些不干净。 卫邵歌那正插着一块苹果放嘴里,顿时拿了出来——不好意思了。 “笑成。” 他叫了一声,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笑成转身一进来就看见卫邵歌搁那折腾,立刻拦住了他,“怎么了?” 卫邵歌顺势捉住他胳膊,握住有些湿漉漉的手腕,不禁来回摸了摸,“你坐着,别收拾了,这些都有护工做。” 刚好这会饮水机的水烧开了,他转头看了眼,“给你倒杯热水,红茶可以喝的吧,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卫邵歌目光一动,点了点头,送开了手。 看着笑成过去冲了茶包,又加了奶进去搅拌着端过来,抬手接了,不经意道,“这个你都记得?” 笑成给他接过去了,从床头柜上的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手,丢进垃圾桶里,背对着卫邵歌,随意道,“什么?记得你喜欢喝红茶?” 他转身看对方笑道,“不光这个,我别的记得也很清呢,是不是表扬我一下?” 说着弯下腰,在对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转身给自己也接了一杯热水,喝了两口。 就听见卫邵歌突然一句,“谁将来能嫁给你,不知道运气得多好。” 笑成喝水动作一顿,倒并没有一下子不高兴起来,反而轻轻“哦?”了一声打量着对方坦然的神色,“你还真挺会夸人的,连带自己都夸进去了。”两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了,双腿交叠,端着杯子又喝了一口,也没继续之前的话题,“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去趟b市吧。带你去吃上次的烧烤。b市几朝古都,风景名胜挺多,我们可以随便逛一逛。就住我家里。” 卫邵歌刚那句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试探一下还是别的。幸而笑成一句话说明了自己立场,然后就再不深究。 卫邵歌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刚那句话很不该说。他已经想好了,要像普通人一样恋爱,好好的爱一个人。 做最好的情人。 那么他就不应该这样说话。 显得很愚蠢,也很……过分。 卫邵歌尽力克制懊恼的情绪,喝了一口手上的红茶,语气自然轻快,“行啊!”又随意问了一句,“回b市还有别的事吗?” 笑成放下杯子,“嗯”了声,“日子也快到了……给我爸扫扫墓。” 卫邵歌一怔,一下子心跳的快起来,似乎有点明白笑成的意思。 就听见对方理所当然道,“我也要当面给爸说说我俩的事情,你到时候好好表现,正正式式的,我爸搞科研么,一辈子都比较严谨。” 笑成说着想了一下,笑了笑,“其实我当时就想过,和别人未必了,但要是和你在一起,说不定我爸还真比较容易接受。卖出一个儿子,换回来一个能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想想其实也是值的。” 他是在尽力缓解他的紧张。 意识到这一点,卫邵歌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随即又酸涩得不行。 他突然觉得自己确实运气极好。 爱上的人恰好也爱他……并且懂他。 几乎了解他的一切,无论是光鲜还是不堪,却仍旧都能包容他。 对方才是最好的情人。 不论当初,是因为什么,或者因为怎样不堪入目的心思,他向对方撒谎,说“我很爱很爱你,我们试一试吧。”现在,他都觉得庆幸。 虽然对笑成而言,未必公平。 娶妻,生子。这些都是应得的。 他未必是最好的。 这个念头让卫邵歌习惯性带起的笑意瞬间淡的要消失不见。 他现在仍旧不懂,为什么这个人会从同意和自己“试一试”,到温柔以待,再到经年不忘,直到生死关头,第一个想到自己。甚至于,如果不是他对他这么好,他或许也不会这么不受控制的沉沦下去。 注定从此无法挣脱。 就因为想不通,他才会紧张,会不会有一天就突然消失和消散。 而他确实不是最好的。 许是他表情太过明显,笑成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杯子,靠过来给他理了理领子,轻声问,“怎么?不想去?” 卫邵歌立刻收敛了那些情绪,一摇头,低声道,“没,就有点不敢,我挺害怕的。” 笑成就“噗”一声笑了,用额头抵着他额头,“怕什么,跟你说啊……”他故意把声音低下去,“我爸就算不乐意也不能拿咱俩怎么样,跟你说,主要还是搞定我妈。我妈虽然嘴上松口了,估计也是那会情绪激动,脑子懵了,你可不要放松警惕。” 卫邵歌呼吸也急促了一点。 “那怎么办?” 他盯着笑成上下开合的嘴唇,轻声问。 笑成就又靠近点,在他耳边道,“没事儿,有我兜着呢。” 他神神秘秘弄得卫邵歌都紧张起来,结果是这么一句,明显是在逗他。 笑成对他笑了一下,坐直身体,“别紧张,没事儿,有我在呢,我妈怎么也都会答应的。” “我要答应什么了?” 门半开着,舒雁直接就进来了,身后还带了一个人。 笑成才想说什么,就突然觉得这个人非常眼熟。 然后就听见卫邵歌突然平稳的叫了一声,“爸,你过来了。” 笑成顿时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份,心里一下就有些紧张。 刚他还在笑了卫邵歌在舒雁面前手脚不是得样子,结果风水就轮流转了。 卫朝华这边,他本打算徐徐图之,没想到人说来就来……而且怎么看起来,和舒雁还有点熟的样子? 舒雁请身后的卫朝华坐下,又烧了水,找杯子给倒茶。看笑成过来帮忙,她就直接把杯子塞到了笑成手里。 刚刚一进来,她就注意到,房间地板明显被拖过,亮了许多,桌子也是干干净净的,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洗衣皂的清香,阳台门半开,上面多了两件晾晒的病号服。 想起那天刚下飞机在笑成房子看到的一地凌乱,舒雁心情就有些难以形容。 她还真不知道笑成能有这么“贤惠”的时候。 昨晚上就像笑成想得一样,舒雁是真的把这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老太太倒不是那么不开明的,大半辈子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了不少,当时走进笑成房子,她也不是没看到不对劲,因为没往别的地方想,就给忽略了。后来看到卫邵歌脖子上的吻痕,又注意到笑成和卫邵歌之间隐约的气氛……老太太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顿时就明白了。 当时脸色就变了,就是没表现出来。笑成和卫邵歌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先一步和罗宇下去逛了逛s大,套了一路的话,也就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当时一路上,舒雁都没怎么说话,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和笑成表明立场。结果还没等到开口的机会,就出了大事。 舒雁当时误以为受伤的人是笑成,被吓的心神不宁。 后来得知不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特别感激卫邵歌。 尤其是得知卫邵歌是给笑成挡了一下。 她当时心神激动,脑子一懵就松口了。觉得人家都对你儿子以命相许了,她也没什么立场反对。 等到冷静下来,心里却不平顺了。 但刚刚一进来那一幕,却让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如果人家孩子一片真心,而笑成也能给人家做到那一步。 她也不是全然死板的人,也就真没有立场说什么了。 卫朝华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了,笑成端了杯热水,客气了一句,“卫叔叔,喝点水吧。” 卫朝华抬下巴看了眼笑成,接过来说了句“谢谢”,却又随手放到一边。 舒雁拍了拍笑成手背,“走,开车送我回去,路上先到菜市场买点菜。” 这已经很明显是要支开他。笑成一时没动,和卫邵歌对视了一眼。 卫朝华突然站起来,刚好挡住了他俩的视线交流。 “舒太太,谢谢您这两天照顾他,我日后必定要登门拜访的。但今天恐怕没有机会了,我已经联系了医院方面,要给他办理出院手续。” 舒雁也没预料到这个,“哦”了声,“出院?会不会有点早了?” 卫朝华脸色不变,解释道,“没关系,我在家里安排了医生。” 舒雁还是有些不解,“海石也是s市数一数二的了,医疗设备之类,还是医院才有吧。我丈夫就是医生,在家里私人医生固然照顾周全,但不便之处恐怕更多。而且说句实话,邵歌救了我儿子笑成,我非常感谢他,也希望能照顾他痊愈。” 卫朝华脸色微变,却依旧毫不迟疑接了下去,显然早有打算,“您大概误会了,我儿子情况有些特殊,必须要有其他方面的专人护理。至于你说的救人,大概也是他当时精神状态不稳定阴差阳错。” 对方的言下之意,舒雁瞬间明了。 立刻看了眼笑成。 如果真是这个样子,那她绝对不会同意。 第126章 卫邵歌回来这么长时间,从来都没有和家里联系,更没有回家里去过,就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眼看舒雁脸色一下就变了。 笑成顿时一阵心烦。 本身见到卫朝华来访,他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实话说吧,他调整cc的战略方向,原因之一,就是给卫朝华一个警告。那天出事之后,s市的公安系统非常重视,三番五次来找笑成了解情况。 当然,各方施压也是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笑成更加操心卫邵歌,就没有分出太多精力去跟进。一应事情,都交给周围人处理。s市为此警力全开,只在河里发现一把被抛弃的手枪,指纹已经完全无法提取,而嫌犯踪迹则顺着山间路蜿蜒而上。 因此即使s市公安加班加点,一时间也没有进展。 对于艾森……已经到了再不能心慈手软之时—— cc的全面撤资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进军s市本来就不是一锤子买卖,前期两手准备规划做的很谨慎,现在全盘撤资就很顺利。 这对s市影响很大,s市的领导班子为此焦头烂额,甚至还找到了s大的校长,辗转联系到当年的导师,再请导师联系笑成。 cc态度坚定,徒劳无益。 本以为能让卫朝华得到些教训,知道有些人是轻易招惹不得的……但看起来卫朝华倒是底气足得很,真以为他在没有别的手段? 蒋郭泽昨天才给他说,若是碰上一个不识相的,说不得还以为你好欺负呢?这可不就遇上了? 看舒雁脸色微变,卫朝华像是一尊石像一般牢牢拦在病房门口。笑成揽了揽舒雁肩膀,“妈,既然卫先生要办理出院,你不如先去把我们抵押的证件取回来,再把预缴的住院费清算一下。卫先生‘身居高位,家底殷实’想必不乐意在这些零碎银子上盛我们的情。”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暗示对方收入有些不干净,二是刺一刺卫朝华“不在乎”cc撤资带来的巨大损失。 舒雁当然听不出这些,但话语里的不客气还是听得明明白。 她迟疑了一下,觉得就算有什么也还是要和儿子私下里说,当下点点头,转身就下去了。舒雁素来待人接物十分周全,这次转身离开前也没有再和卫朝华说一句。 卫朝华的话让她起了疑心,但外人面前,她自然是维护笑成。 等舒雁走了。 笑成姿态顿时一改,一手放进口袋,漫不经心客气了一句,“卫先生,我有两句话想和邵歌私下说说。” 卫朝华脸皮抽了一下,仍旧维持着气度,“那真是巧了,我刚好也有几句话要和你讲。” 笑成“哦”了一声,“不知道是公事还是私事?” 这是明知故问。 cc记者发布会之后,s市再没几个人能联系到cc的高管,卫朝华此时来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堵笑成。 只是笑成不明白了,既然有求与人,怎么也要有个该有的态度,卫朝华哪里的底气? 他并不知道这事倒真不是卫朝华的手笔,只余光看见卫邵歌手上的输液袋马上见底了。 顿时站直了身体,淡然道,“能让卫先生这么说,想必是要事,既然如此——”话语一顿,客气道,“就请您等等我和邵歌先把话讲完。” 十分不买面子。 但就目前而言,能跟cc决策人有一个搭话的机会……却比面子更加难得。 卫朝华脸色难看,最后还不是往一边让了让。 输液袋果然已经见底了,笑成快步走进去,一边去调输液的流速,一边伸手要去按铃。 如果不是刚刚卫朝华那几句丝毫不留情面的话,笑成即使再心绪烦躁,也会给对方留几分客气。 毕竟是邵歌的父亲。 “不用。”卫邵歌拦了一下,自己给自己把针头拔了,他动作又快又狠,笑成眼睁睁看着几滴血花贱了出来,手背上没几分钟就肿了起来。 笑成捉住他手看了一眼,心疼起来,训了他一句,“你急什么?” 卫邵歌给他笑了下,“没事儿。”随即握住他手腕,盯着他眼睛道,“这事儿我自己来。” 笑成打量着他的神色,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卫朝华。他已经退到走廊上,正来回走着讲电话。笑成就抽出胳膊转身过去把门关上,又从里面上了锁。 重新走到卫邵歌跟前,把他的手放在手里紧了紧,“你爸是什么意思?” 卫邵歌就那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反手捉住笑成,低声道,“恐怕是想让你办事,你不要随便答应。” 笑成看了他两三秒,也不问为什么,只说“听你的”,又想起什么,“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一次禽流感封校戒严,你说和家里置气。” 卫邵歌“哎”了一声就沉默了。 笑成握住他的手在手心里来回揉捻着,表面上依旧平静,其实已经十分心烦意乱。 好像一直来视而不见的诸多问题这么一下子全都涌现在面前。比如卫邵歌家里,比如他妈舒雁,比如卫邵歌本身。 尤其是现在,卫邵歌身体还在恢复,卫朝华就要让他出院,笑成心里是根本不愿意的,只要卫邵歌稍微说一个“不”字,他怎么也会想办法……但看起来,卫邵歌竟似乎是同意的。 毕竟是卫邵歌家事。 而他也似乎并不愿意让自己插手。 脑子里一闪而过,在江边救溺水小孩那一次,卫邵歌曾经提过,他妈就是溺江而亡。除此之外,再不见对方提过自己家事。 这其中肯定有他的原因,而这个原因肯定是对方不想他知道的。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还会为此生气,但这么诸多种种之后,笑成更加不愿意勉强对方——并非是将对方看作需要照顾的病人,而是当作……必须要切肤爱护之人。 “你真要自己一人解决?”笑成手上动作一停,心平气和低声问他。 他向来克制,内心里情绪不泄露分毫。 卫邵歌微微仰起下巴,目光显得十分专注,露出来一截细腻柔韧,看起来极其可口的脖颈。 实际也是如此—— 一些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从衣服下面露出来。 笑成呼吸快了一下。 卫邵歌反手握着他手腕,手心滚烫得不行,呼吸也是灼热的,“我妈走之前让我要听我爸的话。” 刚冒出点头的旖旎心思顿时消散了大半,笑成心里微微一沉。 就听到下一句,“但这一次恐怕不成。” 卫朝华带卫邵歌离开的时候,脸色相当不好。 原因不过是笑成一句,“恐怕不成。” 这本来不至于将他气成这样,既然有求于人,自然有了所求不得的准备。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抱太大希望,更多只是想试探一下笑成的态度。 关键在于笑成这句话的时机——卫朝华才起了个话头,笑成就平淡却坚决的抛出这么一句。 摆明了彻底不合作的态度。 坐上车,司机开动车子,前面卫朝华的秘书递了几份文件过来,卫朝华看了两眼,就转手递给卫邵歌。 卫邵歌抬起胳膊不免一连串的牵动伤口肌肉,一阵抽痛,他脸上跳了下,一声不吭的接了。低头扫视一眼,马上就抬头看向卫朝华,冷声道,“爸,这个不行。” “回来也不知道先和家里联系?”卫朝华右手平平的放在膝盖上,背脊笔直,也不看卫邵歌,只是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在国外治疗的怎么样了?” 遇到红灯,车子一个刹车。卫邵歌身子前倾,立刻握住了扶手,背上一阵抽痛,他克制下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态度,“这个不行。” 卫朝华就“哼”了一声,“什么行不行的?你还真能跟那个笑成一辈子了?” 车厢里一时安静的没有声音,卫朝华等了半天,没听到反驳之类,胸腔里的闷气也消散了些,“我以前没有重视到这个,你现在好好看病才是最要紧的。你现在因为生病了才走错路,没有人会责怪你,但是要迷途知返。” 这一句说完,依旧许久没有回应。卫朝华索性不再推心置腹,直接闭上了眼,“等你病好了就知道家里现在是在为你好。” 直到车子到达目的地停下来,车厢里都是一阵安安静静,卫朝华这时候睁开眼,才注意到卫邵歌脸色难看,大汗淋漓,后背上被钻了窟窿的地方正往外漫出一片殷红。 舒雁办完手续上来的时候,笑成正靠在安全通道里面抽烟。看见舒雁走出电梯,他立刻站直身,同时掐灭了烟蒂。 “妈”笑成叫了一声,拦住舒雁往病房那边去,“人已经走了,咱也回去吧。” 舒雁本已酝酿了许多话,突然闻到一身烟味,立时就顿住了,一边打量着笑成神色,一边斟酌道,“要不然吃个饭再回去吧?” 笑成眉目恍然,露出些歉意,“好啊,妈我再陪你逛一逛吧?” 舒雁这才乖呼出一口气,“行。” 她有些看出来了,笑成是真心喜欢人家孩子,至少也是真真放心尖上惦记的。 她自认为不是什么封建家长,这时候却也只能叹气不语。 察觉到舒雁不自觉皱眉,笑成立刻脱下外套丢到了座位后面,同时打开了空气过滤。他甚少抽烟,在女士面前从来很有风度。 更不要说这是他亲身母上。 离开医院之后,笑成先是带舒雁去经贸全球尝了rj的法式糕点,也是全亚洲唯一分店。 之后照顾舒雁口味,在思南路一家老店用了中式晚餐。晚上又陪她逛了许多商场店铺。 s市最繁华的十里洋场,灯火迷离沉寂于大江之中,仿佛极有心机的美人,不动声色,尽惹喧嚣。 笑成一路给舒雁介绍s市人文历史典故,兴致勃勃,丝毫不提今天的事情。 好似身处这一片繁华,其余的孤寂凋弊就从此与己无关了一般。 等到晚间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舒雁满以为笑成今晚不准备和自己谈一谈今天的事,没想到笑成把给舒雁买的大包小包放进房间之后,折身出来,开门见山地道,“妈,您今天想跟我说什么?” 舒雁微微吃惊,她转身把外衣收拾妥贴,在衣架上挂好,借机理清了思绪。才转身示意笑成坐下,“妈想跟你聊聊。” 笑成一点头,在舒雁身边坐下了,目光看向她,“您说吧,我听着呢。” 舒雁拍了拍笑成膝盖,“你和卫邵歌那个孩子……你们俩的事我这两天也看到了。”她目光落在笑成嘴角丝毫不见慌乱的笑意上,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好阻拦的,但只有一件,我怕你后悔。” 笑成嘴角笑意渐收,“妈,你不用担心这个……” 舒雁摇了摇头,“你现在还不懂。我不是不能接受你喜欢上一个同性。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是一种生理病态,虽然到了自己,心理障碍不是没有……但妈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人家。如果光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要多说了。但如果他父亲意思我没听错,这孩子精神上……有些……有些……” 她迟疑了一下。 笑成笑意收敛不见,“妈,谁都会生病,他也只是生病了。” 舒雁吸了口气,“这种病和一般的病不一样,笑成,他会改变一个人,他会把人变得不像人。等到那个时候,你的感情依托什么存在呢?你能看清楚自己爱的是哪一片影子呢?一年后呢,十年后呢?你让他心甘情愿拔掉了自己的爪牙,等你的爱意被一天天消磨干净,他已经再无自保之力,到那时,你要让他如何自处呢?” 看着笑成微有些怔愣的样子,舒雁缓缓收住了话头。 直到笑成唇齿微动,她在对方开口之前,“你爸爸那里,留下了一些病人的观察记录,有的样本长达十年,你有时间就回家一趟,好好看看。然后……”舒雁深眼看他,“再做决定。因为妈知道,就算你将来有一天不爱他了,也不会愿意伤害他,所以你要想想清楚。” 舒雁说完这些话,留下笑成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沉思不语。 从今天下午到晚上,他一直在反复的想,如何说服舒雁接受他和卫邵歌的事。他能准确的推测到舒雁顾忌的原因,却没有料想到对方会选择这样一个劝服他的理由。 尽管从头到尾,舒雁都没有说任何一句,笑成和卫邵歌,未来可能面对的,但却将一个极有可能的图景呈现在他面前。而笑成也必须要承认舒雁说的……对。 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多少信心。不同的是,这一次他选择了尝试和坚持,并且为此做出了承受任何结果的准备。 他愿意付出。 时间,精力,感情……以及真心。 并且学着,相爱、相处。 而舒雁也看出了这一切,恰到好处的找到了他最顾忌和不确定的地方——笑成可以接受一个不尽如意的结果,即使为此付出代价,却不愿意对方来承受这些。 而舒雁告诉他了一个可能。 他或许非但不能保护对方,甚至更有可能伤害对方。 睡觉之前,他靠坐在床上,打开一本压在枕头下面的书,翻到书签夹住的那一页—— “能够使我漂浮在人生的泥沼中而不至污陷的,是我的信心。” 他将取下来的抽象音符形状的书签放在了枕头下面,然后从床头柜上摸到一支笔,在这句话的旁边,紧接着写下这么一句—— “能够使我承受生命所不能承受,是我的执迷。” 短短两天,cc撤资的报导就席卷了国内大小报纸头条,在网上也引起了极大关注和报导。虽然在境内媒体一压再压之下,暂时还没有出现境外报导,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一次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就光是当时那位cc发言人口中那一句,“守法的公民不会生活在一个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社会,而一个守法的企业也一样”,已足够诛心。 而同样,发言人口中背后那件让cc临时改变发展策略的事,也引起了诸多猜测和热议。 卫朝华在二十年前,步入仕途伊始,就对自己未来的发展做出了很清楚的把握,这其中不包括和他的第一任妻子的婚姻。 卫朝华和卫邵歌的母亲认识的时候,刚刚进入中央党校学习。那时他二十岁出头,除他之外,班里最年轻的学生也已经二十六岁,正是其中最为风华正茂的。 那是他对未来最有信心的一段时期,工作不久就被推荐到中央党校,家里在他身上寄托了许多希望,调动了所有资源为他打点……这一切都无不说明,未来已经一片光明。而卫朝华自己,也从不懈怠,不但成绩优异而且朋友众多,下课就约各种朋友打球,很受欢迎。 他理所当然的吸引到了一位年轻助教的注意,他们相恋之后没多长时间,就开始谈婚论嫁。女方二十五岁,这在当时对未婚女性而言,是一个不小的年纪。而卫朝华才二十二,他还不想这么早把自己束缚在婚姻里——尤其是,在没有斟酌的比较和仔细选择之前。 他觉得太过轻率。 而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自己女朋友的父亲,竟然就是他正就读的中央党校的校长,在这之前,他只知道对方姓邵。 而他的女朋友,叫邵书澍。 后来变成了卫邵歌的母亲。 这一次婚姻完全在卫朝华计划之外。 他虽然喜欢她,却还没有那么喜欢,也或许像是他这样的人,即使喜欢一个人,也要再三斟酌,才能迈出下一步。 这些开始的全部,在于邵书澍父亲的反对。 极其强烈的,坚定的,甚至顽固而不可理喻的反对。 甚至声称,如果邵书澍执意要和卫朝华结婚,那么就要和她断绝父子关系。 邵书澍尚在迟疑,卫朝华反而一扫之前的犹豫,迅速说服对方,随即结婚了。 他们生下了一个儿子。 就像是为了证明邵父口中“贫贱夫妻百事哀”“不可能长久”都是放屁一样,卫朝华给儿子起名,叫卫邵歌——年华如歌。 邵父即使不同意,却也不得不接受,即使嘴里说着和女儿“断绝关系”,却还是想办法调动手里资源,给卫朝华铺就了一条坦荡之路。 那时候卫朝华而言,妻儿双全,前途无限,良辰美景,莫乎如是。 然而就在卫邵歌三岁的时候。 邵书澍生病了。 准确的说,是发病了。 起因只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原因——晚上的酒席上,有人夸赞卫朝华年轻有为,又将邵书澍和他错认成了姐弟。 这本来只是一个误会,一句奉承,邵书澍却因此大发雷霆。 甚至发疯喊叫,砸桌摔碗。 卫朝华根本想象不出,一向温柔婉转的妻子,竟然会变成这种样子! 几个小时之后,邵书澍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哭个不停,向他道歉。 卫朝华原谅了妻子。 而短短三个月之后,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邵父一力反对他们在一起——初见时那位温柔美丽的助教,已经有十五年的精神病史。 因为恢复良好,她的父亲安排她担任助教工作。而在工作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她爱上了前来进修,英俊优异的年轻学员。他们在父亲的反对下结婚,甚至生育了一个孩子。她维持着正常人的状态度过了三年或许是人身中最美好,也最清醒的时光,却在突如其来的某个晚上,落成一地破碎狼藉。 自卑,恐惧,不安,还有深深的爱……从一个突如其来的裂口之中,爆裂出来。 他们再不可能如同之前那样生活,卫朝华也无法做到心无芥蒂。 于是日复一日,愈加灰暗,晦涩,压抑,沉重。 直到有一天,她自觉再也无力在冰冷窒息之中挣扎,放纵自己沉入了最深的水底。 她之所以选择长眠,也是不想让自己伤害到丈夫儿子。 她一生大约一直在犯错,前半生因为父亲无限度的爱护和宽容,才得以无虞。后半生才跌跌撞撞走出一两步,就已经错误连篇,遍生荆棘。 但她始终做对了两件事—— 一是告别这毫无亮光的世间,得以成全保护了她深爱之人。 二则是,她这一生,都没有伤害过自己唯一的儿子。 无论何时。 蒋郭泽一直在处理许多明面上的东西,经此一事,无论是他还是笑成,都决心要使用雷霆手段。 明面上cc撤资s市,同时取消大部分嵌入大陆的合作计划来施压,不过是最表面的。无论是笑成还是蒋郭泽,都并不觉得这就足够了。 在通知警察的第一时间,蒋郭泽同时也托人在s市地下发布重金,悬赏那个枪击犯的踪迹。黑白两道的关系,他一向打理得很好,事先又有招呼,不至于有人非要和他们过不去——除非要和钱过不去。 然而这一次,蒋郭泽为求更加谨慎,绕过了这些人,直接找到了他爸爸在日本的几位朋友。但他并没有立刻就敲定生意,他和笑成商量这件事,因为笑成这两年和陈琛交好,他自己也受过人家恩惠,而陈琛和日本几大家族,一直都很不对付。 艾森在大陆伏笔不少,要借用非常势力,港台两岛力所不及,就只有日本。 笑成稍一思考,觉得可行,但他必须首先联系陈琛,说明一下。 他想做得更彻底一些。 而日本那边,笑成一直经营的的缂丝厂,从原料,生产机器到出口,都和日本有长期合作。这一次联系这件事,最好由他亲自去一趟。 蒋郭泽也觉得可以,就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笑成沉吟了一下,“再过两周吧。” 蒋郭泽的意思是尽早不晚,笑成肯定明白这个道理。虽说也不急于一时,蒋郭泽点头同意了,脑子里还在想着对方“过两周”的缘由。 直到他们已经转而研究了好半天消费策略,蒋郭泽猛不丁蹦出一句,“我想起来了!听说卫少回家去了,原来你还没搞定岳父大人?” 笑成话音一顿,没理他一脸促狭,一本正经请教道,“怎么,蒋公子有什么高招要教我?” 蒋郭泽摸了摸鼻子,他虽然并没有经验,却也不愿意落下面子,挑眉道,“这有什么的?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么两个,要么是不愿意自己儿子误入歧途,再要么啊,就是看不上你。” 他又想想,“以卫少对你的心思,妥当是一条道走到底了,因此第一个肯定不是。我估摸着,估计是第二条。” “你虽然青年才俊了,但不入人家眼啊,保不准卫少家里,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第一任妻子去世之后,卫朝华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寒冬——家中造变,仕途又因为被人陷害,险些一蹶不振。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给予他许多支持帮助的邵父,突然收回了援助之手,并且——从井口又扔下了一块大石头。 直到他彻底摆脱这几乎十年的意外,重新走回正轨——就像他长久之前规划的那样。 和第二任妻子结婚。 一切才略有起色。 但这不过是开始。 在那之后的五年,在许多打击和干涉之下,卫朝华数度起落,终于蜷居s市一隅,再不复当年头角峥嵘之相。 而补救之前邵天建却出乎意料的联系了他。 第127章 邵书澍去世之后,卫朝华从来没有特意关注过邵天建的消息,到最近几年,邵天建不再有意针对打击,就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但在当年就已经当上副校长的邵天建,如无意外,如今至少也应该是常委之一,卫朝华却还从来没有在名单里看到这个名字。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就,对邵书澍他痛恨有之,怜惜有之,愧疚有之,早已分辨不出孰是孰非,加上他从始至终又只有卫邵歌一个儿子—— 卫朝华早很多年前就不多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毕竟错过了那几年最好的时机,想要青云直上,就真是妄想。但这几年,孟家突然势起,连带着一圈儿水张船高。而孟家子弟里,又恰巧没有可以扛鼎的接班人。 卫朝华就想到了自己儿子。 卫邵歌一向出色,成绩优异,做事很有手腕,天生就是领导者。不论到哪个圈子都是说话的那一个。他们搬回来没多久,那些心高气傲的什么少,一个个就都服服帖帖,马首是瞻。而其中许多人家里背景,是卫朝华不能比的。 卫朝华虽然表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却十分满意。 只可惜当初报考大学的时候,一念之差,没有强硬打消儿子学医的念头。否则如今这个局面,有孟家铺路,如何不能再争一争?毕竟孟家一旦起来了,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就跟着活了! 但就是可惜! 尤其是前两年他闹出的事儿,虽然最后反而得了不少好处,但卫邵歌有这个污点在身,也就从此把那扇门彻底关死了。 而这就是卫邵歌的本意。 卫朝华之后才想明白这个,顿时急火攻心,乃至卫邵歌去国外,他几乎两年都不管不问。也是直到最近,和邵天建通话之后,他才知道卫邵歌所谓的“病”似乎还是十分严重。 因为邵书澍的缘故,卫朝华一直回避有关这些的东西,他当初也担心过卫邵歌会不会遗传受到影响,但是眼看这么些年不但一点没出过问题,还比同龄人出色得多,他也完全不再操心了。 但可曾想呢? 真是翅膀硬了,竟然为一个男的能不要命了。 秘书送医生从楼上下来,卫朝华抬头看了一眼,跟着站起来,“怎么样了?” 医生扶了扶眼镜,“肌肉用力过大,伤口崩裂,得好好养养。”说完刚好走下最后两级台阶,卫朝华伸手出来,他伸过去握了一下,“病人最好保持情绪稳定,心情愉快也有利于恢复。” 那就是没有大碍。 卫朝华点点头,把医生送了出去。 等车子完全开出去了,他才收回视线上了楼。 敲了门两下就推了进去。 卫邵歌坐在窗户下面的沙发上,拿了个手机在手里转着,衣服后面稍微凸起来一部分,明显是新换上药绷。 卫朝华目光落到他身上,训斥道,“怎么不躺着休息?” 卫邵歌应了一声,“没什么事儿,不想躺着。” 卫朝华顿时哼声道,“没事儿?这要再偏一点儿,现在你也不用坐在这里。去给人家挡枪子儿?还真是长本事了。” 卫邵歌一言不发。 手机在手心里又转了一圈,泄露出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卫朝华顿时火了。 不,早在他听见消息的时候就彻底火了!虽说多年来父子间有些含混不清的隔阂,但也毕竟儿子是亲生的,他不可能不生气。 当同性恋命都不要,还真是张脸了!要不是刚巧邵天建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他强压了火气,否则早几天就亲自去把人掀起来了。 卫邵歌低头在手机上按着什么。 一想他或许就是在给那个叫什么“笑成”的发消息,卫朝华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走到卫邵歌面前,翻过手背用骨节“砰砰”敲了两下桌子,一指床上,“受伤了就好好躺着去!” “哎”,卫邵歌应道,语气倒是平静,手指一收,把手机平放在了桌面上,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到床边坐上去,挪着身体靠在床头闭上眼。 卫朝华手抖了一下,那股无名火越起越旺。 “文件也给你看了,你外公下周一过来s市,你自己心里有数。”他生硬的给扔下一句,目光又落在放在桌面的手机上,“现在还玩什么手机?” 停顿了几秒。 “都什么时候了?你长这么大,也要跟着长脑子!给别人挡枪子?我看你在国外治病一点都没用!”卫朝华说了两句又克制住了自己,“算了,这话留着你外公跟你说。你好自为之,我也管不了你了。” 他说着就要出去,余光又看了眼手机,一手拿了就要走。 卫邵歌一下坐直了,“怎么还要软禁我?” “用得着我软禁?你这个样子还想到哪里去不成?”卫朝华直直往门外走,“手机我先拿了,你就专心养伤,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砰!” 门关上了。 卫邵歌神情平静,随即像是迟到了什么极其难以下咽的东西,脸色渐渐变得难看,露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表情。 慢慢的握紧了手心。 手机屏幕一亮,过了一会暗了下来,十几秒之后,又亮了起来。 如此循环往复了好几圈。 手机的主人终于不耐烦起来,光滑的机身在掌心里旋转了一圈,最后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停住。然后按亮了屏幕,手指轻轻一划,露出了星空的背景。 笑成熟稔的在通话记录里找到那个“卫”字,拨了过去,然而很快的,耳机里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一怔,随即就放下胳膊,把手机丢在了桌面上。 有那么点不高兴。 刚一直和卫邵歌发短信,问了他家里情况,还有卫朝华是什么态度。卫邵歌回答挺简单—— “就是不同意的意思。” 随即话锋一转,跟他抱怨了两句自己躺在床上无聊。 笑成立场坚定着呢,没被他带偏。 就又折回来追问“你爸到底想让我办什么事?”结果就被卫邵歌一句“肩膀后面疼,刚伤口崩开了……”轻而易举转移了注意力。 卫邵歌这是不想谈家里的事,但是这个他们迟早要面对,而且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人一起面对。笑成是这么想的。 再三确认对方伤口现在已经没事儿了之后。 笑成又给发了一条信息,“什么时候,我去看看你爸爸?” 停了两秒,又开了个玩笑,“如果办个事情就能讨好岳父大人,我乐意之至。” 结果卫邵歌不回消息了。 打过去还是关机。 笑成一想就估计,要不是卫朝华干涉,就是手机没电之类。结果等了一会再打过去还是关机,他心里就十有八九了。 上次那事儿之后,蒋郭泽立马给他请了几个保镖,笑成得知之后,对他特认真的道了谢。 如果不是卫邵歌出事,笑成或许真的不会把艾森这种威胁当一回事。说起来,他性格里还是有一种单纯的部分,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无论是上一世落魄,还是这一世腾达,他都游走于既定的规则之内。 他是规则的获益者,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天然的信仰这个。 即使克服了许多艰难困苦,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人生的步调依旧算得上平稳顺畅。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人性之“恶”能到达怎样的地步。 他就像是一颗粗粝的砂石,历经万般磨砺,变成了洁白浑圆的珍珠——最终却没有留下一丝丝划痕。 大约也是这样,卫邵歌从始至终也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真正的,狼狈不堪的样子。 卫邵歌被击中那会,他整个人都懵了。就是后面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他一整颗心高悬在空中,晃晃悠悠毫无着落,整个人也是恍惚的。 就算是直到后来,手术成功,人没大碍,送进病房里养伤恢复。他表面上冷静沉稳,轻松自如,然而心底深处却深埋着几丝飘忽不定。 虽然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事实上,这个时候,他挺想和舒雁聊一聊。 往往在交谈之中,他能够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 然而在这个时候,舒雁却离开了。 舒雁自己订了第二天的机票。 笑成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吃了一惊,他以为舒雁至少会在s市逗留一段时间,毕竟出了这档子事……但没想到他妈采取的应对是不出声不表态不规劝。 她把决定权交到了笑成自己手上。 笑成本来都鼓足了力气,最后却没有用武之力。 结果两天之后,他正准备去拜访卫朝华,恰巧收到了他妈寄来的快递。 整整一箱的录像带。 第128章 “在这里签个字,对,这个白色的地方。” 笑成三下五除二画上了自己的名字,快递接过来低头快速看了一下,接着说了句“谢谢”,同时转身走了。 笑成弯腰把箱子抱起来,发现还挺沉的,放到客厅的桌子上,“撕拉”几声撕开胶带,掀开纸箱,去掉最上面几块泡沫——是整整一箱码得整整齐齐的录像带。 有些带子看起来已经很旧了,笑成拿起来摆弄了一下,每一块带子上都写着一串数字编号,有点像是时间日期和某几个有特殊意义代码的组合。 他立马想起来,舒雁走之前曾经说过,要寄笑康做研究的原始材料给他。笑康过世之后,工作上的一些文件被研究院还有他带的研究生重新做了归纳整理,出于一些保密考虑,家里的工作材料已经没有留下多少。而现在这整整一箱录像带,则是当年笑康准备博士毕业论文的原始材料,也已经刻录保存了,这些才留给舒雁处置。 舒雁大约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在研究方面这样全面详实的第一手信息非常难得,而且有的跨度长达十年,更显得尤其珍贵。但对舒雁而言,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意义,是她可以在这些录像带里看到笑康的身影。 笑康在世的时候从来不喜欢照相摄影之类,舒雁后来收集他的照片,竟然有许多是网上新闻报导的配图,家里相册中的,都是十多年前的了。 笑成拿着录像带稍微想了一会,就决定推迟一下今天的安排,先看一看这些录像。 其实他对这些并没有太大兴趣,但舒雁能够特意寄来,就说明这些录像带里面体现出了她的态度。 笑成挺重视他妈的看法。 他知道舒雁一直以来对自己都有很多愧疚,加上思想比较开放,应该不会太多干涉自己。 只要自己过得好,即使开始或许有些不理解,慢慢也会接受的。 但如果舒雁知道了卫邵歌生病的事,肯定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因为舒雁价值判断的标准,不过是怎么样对儿子更好。而在卫邵歌身上,他们的观点出现了分歧。 说是分歧也不一定,笑成自己也知道可能发生的,风险,或者不愉快的结局,但是他的选择没有变。 第一盒录像带播放起来,镜头有点晃动,先是几个青年学生出现在镜头里,都是外国人,其中没有笑康。但很快的,解说的声音响起来,虽然是一口纯正的英语,笑成还是听出来,那是他爸爸的声音,很年轻,愉快,虽然极力表现出沉稳,仍旧掩盖不了年轻人的雄心勃勃。 笑成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有些明白他妈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些录像带作为研究材料出让出去了。 但没多久,他笑容就快速的凋谢枯萎。 录像里,笑康的声音也渐渐低沉下来。 这就是真实的,真正的病人的一天,他们的第一个受测样本,是一个独居青年,白人,二十七岁,非常年轻,非常出色,高级软件工程师,收入颇丰。 但没有朋友。 也没有家人。 笑成双手不自觉的交错在一起,撑在下颌上。房间里只有录像带传来的声音,一片沉默。 很巧,他随手拿出的第一盘录像带的主人公,和卫邵歌的情况这么相似。 对方看起来,似乎很愉快的样子。 镜头从光明正大的拍摄转入隐蔽追踪,主人公生活轨迹,情绪波动,抑郁倾向,暴力倾向……持续三十天的记录,很多都是枯燥无味的重复内容,比如说主人公每晚按照要求填写的测试表格——千篇一律的“稳定”“正常”“毫无异样”。 乃至于第一次样本抽查结束之后,笑康和他的团队展开许多讨论,最后得出一个开玩笑的结论——第一个抽查样本其实是正常的“对照组”。 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设置对照组。 这不过是个玩笑。 录像带的声音一停,房间里就安静得有些吓人。笑成马上就将第二次抽样的信息采集放了进去。 这个时候已经一年过去了,和前一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主人公的生活,规律,克制,千篇一律,如果要说唯一不一样,那就是这个年轻的白人,多了一个女朋友,墨西哥裔,热情又漂亮,两个人十分般配。 由于涉及到被测人之外人的隐私,这一次的样本采集改进了许多办法,最后还是草草了事。 而第三年的时候,女朋友消失不见了,被测对象给出的回答是,两人分手了。 而第五年,当地检察官起诉了被测对象,理由是蓄意杀人。很快,定罪,结案,而这一次的数据采集地点改在了监狱牢房里,也由原本的三十天压缩为十天。 那个墨西哥裔女孩的尸体是在被测对象家里后院发现的,而死亡时间鉴定,正是他们分手的第一年。 就像是悬疑片或者侦探片,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笑成却在一开始心里就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然而即使在牢房里,杰森的表现也一如既往的“完美”,没有任何抱怨,愤怒,抗拒,他坦然甚至有些乐观的接受这一切。出于信息采集的被动采集原则,他们团队的所有人都不能和采集样本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沟通。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面的几年笑成已经丧失了耐心,他胡乱的浏览了一遍,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一盘新的录像带。 这一次是一个中年女人,丈夫体贴,婚姻和美,儿女双全。她自己曾经是著名主持人,一家都很有社会地位。 但结局依旧悲剧。 她失去了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因为无法忍耐她日益加重的控制欲,破坏欲……以及在这些情绪控制下做出的不理智的行为,她最亲近的家人“抛弃”了她,将她送到本地最著名,也是最昂贵的疗养院。 很快的,她“病情”加重,以自杀告终。 笑成开始有些烦躁了。 尽管在看录像带之前,他就预料到这些录像不会有多精彩。 这些东西……准确的说,是这些带子里所传达出的气氛,令他心烦意乱。那些细致入微的记录,观察,没有任何主观判断或者解释,越到后面,团队成员的身影都几乎不出现在镜头里,整个“记录”过程显出一种局外人的静谧。 他已经不想看下去了。 但他仍旧看了下去。 他觉得他已经知道了舒雁想让他看的,同时“看”出了舒雁的态度。 这些真实,活生生的记录给他的震撼挺大——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观测对象”走向悲剧的结局,笑成感觉压力很大。 而在这种真实的全方位记录之中,你能清楚看到他们的不安和恐惧,以及残忍冰冷的现实。 他会不由自主将其中的主角替换掉—— 替换成卫邵歌。 笑成承认自己有点理想主义,卫邵歌也不是记录片中的任何一个主角,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这种结局,但这是舒雅所担心的。 十多分钟之后,笑成终于彻底无法勉强自己继续下去。他突然站起身,直接把录像带抽出来,按照之前的序号,一个个重新排列了回去。然后从脚下拾起那几块塑料泡沫一个个压了上去。趁着收拾东西的同时,笑成开始思索一些事情。录像带的冲击之后,他就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些种可能性,同时还有的,就是卫朝华想要让他干什么。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这不过是商场上最基本的交换法则。他想和人家儿子处在一起,免不了就要过这一关。 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找到胶带,重新封上了箱子,给快递打了电话。 肯定的说,这些录像带他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意义和必要。 那边本来计划拜访卫朝华,是借着最近cc事情的由头,出门之前并没有顶下确切的时间,笑成坐不住想找上门去,也是因为这两天都没打通卫邵歌电话。都是成年人了,倒也不至于被禁足什么的。笑成多少知道卫邵歌的脾气,不可能和家里闹得太难看。 他是有点担心他身体还没恢复好,家里不比医院,自己又没有照顾在身边。 况且那么一下子伤到,还不是因为自己。 笑成这么一想,就觉得今天还得去一趟。 刚那些录像带一看就看到了这个点,本来都让一个经理代替自己过去了,自己这会再说要去,似乎也不太好。笑成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得知他派的人还真已经去了,结果被客气招待了一通,这时候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本来正准备给自己报备这个事情,结果笑成一个电话就打过去了。 这下倒是真没有跑过去的借口。 本来看望卫邵歌就是一个特别光明正大的,反正他们俩关系也算是人尽皆知,两边家长哪一个都是十分清楚的。但是笑成真没有考虑过以这个……身份上门。 虽然从来没提过,甚至心里也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但卫邵歌当时给笑成挡那么一下子,不光是让笑成懵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感动仍旧感动,却也让他陡然一下,压力……挺大。 在电视电影里再怎么也得是轰轰烈烈的剧情,真到一般人身上,哪里会一下就把感情升华到死去活来的地步……反而是让人一下回不过神。 从卫邵歌被送医院急救到养伤,再到被卫朝华接回去。笑成其实都挺恍惚的,其实也是在潜意识里回避着去想这些。 这会子打完电话,快递也上门了,把箱子寄出去之后,笑成给他妈那边打了个电话,说东西自己已经看了。舒雁好像手上有事情再忙,就“哎”了那么一下子。然后等了半天都没第二句声音,笑成就知情识趣的挂了电话。 舒雁一向就是这个性子,忙起事情来能接儿子电话就很不错了,她这辈子是注定当不了什么贤妻良母。 看那么一堆录像带,即使许多都是快进过去,也依旧花了不少时间。看外面天色暗淡下来,然后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s市就是这个天气,每年这个时候,就断断续续不停的下雨,气温一下一下的降下来,算上上一世也在这个城市呆了近十多年了,笑成还是喜欢不起来这里的下雨天,总觉得心烦意乱,鼻子里仿佛都能闻到一股子霉味。 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笑成在房子里晃荡了一圈,发现自己实在不想处理工作,就给蒋郭泽打了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蒋郭泽接到他电话挺高兴,就说要给他介绍一个朋友。 想起来,笑成自己也觉得,蒋郭泽是个挺难的的朋友。他自己从头再来,目标就明确得很。重来的那一年刚好是高考之后,他立刻就决定复读,当时情况糟糕得很,他带着十多年后的记忆回去,高考的那些东西都忘得七七八八,重新复习起来分外吃力,只能庆幸多了一世记忆,心智坚毅,最终才考入s大。那时候当年的高中同学自然是全都忘了,只剩下欧宝一个仍旧交好,但上大学之后,他又清清楚楚按着自己规划的路一直走下去,就连欧宝,也很少联系。大一就开始着手做生意,和同学也相处不多,生意上遇到认识的人,即使再一拍即合,也往往留有余地。 再者说,他也没有多少时间花费在和同龄人的交往上。 欧宝这两年因为出任务的缘故,几乎都不再露面,不说笑成,就是家里都不能常常联系……而至于之前出去玩儿的时候结交认识的人,在卫邵歌回来之后也都不再联络,身边朋友,也就蒋郭泽一个。 早在一开始,笑成还挺介意过这个,尤其是这一世又一次见到卫邵歌的时候。 他辛辛苦苦才能考验一个九十五,对方轻轻松松就能拿一百分,他心里不光是介意……其实还挺不服气的。 还有点嫉妒。 不过他现在也都是想开了,性格决定命运,有那么点意思在里面。他当然不觉得自己性格哪里有问题,但也确实,他不是那种容易交到朋友的人。 但话说回来,真正的好朋友,知己,有三五个也就够了。 笑成看了下地方,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就能到。但这个点儿以s市的交通,也不能指望。笑成打着伞走到地铁站,坐了地铁过去,等快到了地方,给蒋郭泽一打电话,得了,他人还没到呢。蒋郭泽跟他不是一点的熟了,也没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让他直接进去,说那个要介绍给他的朋友应该已经到了。 笑成挺诧异的,问蒋郭泽,“你这都迟到,这么怠慢人家不好吧?” 蒋郭泽也挺无奈的,“这不是堵车吗,谁知道呢,我都绕路避行了。快别数落我了,你赶紧进去帮我陪着人家,最近有笔生意,说不嘀咕就能搭上线。” 笑成一边往过走一边找蒋郭泽说的那个店名,店的牌子都叫雨水模糊的湿漉漉。这边以前是个老工厂,现在改造成挺高端的美食区,建筑风格特别有特色,外面街上停了一溜儿的好车。 蒋郭泽堵在路上,挪都挪不动,通过手机给笑成指路,笑成一边瞄着一溜的牌匾,一边和他说话,说着两句,突然“啧”了一声。 蒋郭泽就问他怎么了。 笑成就笑说,“我看到你一直眼馋的那辆车了,就停街对面。” 劳斯莱斯的一款限量版,在国内都买不到,国外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来回要掏大笔购置税,他这两年到处飞,根本没多少开车的机会,放在那也是落灰,想想还有后期保养一系列费用,向来花钱不心疼的蒋少也克制着了。 电话里立刻传来蒋郭泽的声音,“得,那就到了。” 笑成刚好也看到车后面的店名,还真是。 他一想顿时就明白了,打趣道,“看来你这个朋友和你还真挺志趣相投的。” 笑成倒是对那些豪车不感兴趣,之前时不时买车,也是玩儿赛车来的,往往也更看重性能,而不是外观啊全球限量啊什么的。进门的时候又多打量了一眼停门口的车,确实漂亮得很,跟身价完全成正比。 还以为主人多半是性格张扬跳脱的呢,没想到进来之后,却给里面等着的人出乎意料了一下。 样貌气质都挺不错,见到笑成敲门进来,立刻就站了起来,主动和他握手介绍,举止之间显出家世不凡。 但完全不像是喜欢开这样级别豪车出来晃荡的人。 搞得笑成觉得特别违和。 尤其是言谈之间,对方分明游刃有余,但却又给他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等蒋郭泽一来他顿时就明白了。 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是错觉,这人交际上确实手腕高明,但和蒋郭泽完全不一样,蒋郭泽是喜欢甚至享受这种左右逢源的感觉的。但他并不,他不但有些抗拒,甚至有些排斥。 这让的性格说起来出来经商其实挺辛苦,毕竟了,做生意本质上就是跟人打交道。 但结束了开始客气的互相恭维和寒暄之后,聊了几句别的,笑成就察觉到这个人学识眼界远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必的,随便两句,就引人入胜,欲罢不能。分明是年纪相当的人,却让他觉得受益良多。 按理说,这样学识,眼界,能力,加上颇为高明的交际手腕,随随便便就能招引一帮人众星捧月。笑成反而觉得对方对这些都有些抗拒。 吃完饭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噼里啪啦,本来后面还有一些个安排都只能暂时取消了。他们三个性格都挺相投,而蒋郭泽特意介绍给笑成的那位叫杨奕的朋友,确实也和笑成颇为相投。只是可惜天气太差,刚好最近又有台风过境,这么一下雨后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就作罢了。 蒋郭泽开车送笑成回去,路上就问笑成,觉得这个人怎么样,笑成就说,“挺有意思的。”又说了句,“和邵歌性格刚好是反着的。” 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得车窗一片模糊,蒋郭泽开了冷气,转头问了他一句“冷不冷”就继续打趣道,“怎么说什么都能想到你们家卫少身上。” 笑成就那么微微一笑。 刚好在等红灯,蒋郭泽轻轻敲了敲方向盘,跟笑成说起来艾森的事情,本来钱可以解决的事情,一旦变得不能用钱解决,就会有些麻烦。蒋郭泽遇事比笑成要多一些,知道这种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真被这种人盯上,唯一的解决就是比他更凶更狠,且要让他永无翻身之地。笑成说的办法也正和他意,这时候提起,也就是委婉的催一催。 笑成想了一会,“我准备订后天的机票。” 然后就和蒋郭泽商量计划起来。 等到送笑成到家的时候,雨已经非常大了,轮胎都淹了半个。笑成本来想让蒋郭泽在自己这里凑合一晚,蒋郭泽却觉得这个天气不妙,最好还是今晚就赶回去,不然明天叫困在这里就很耽误事。 笑成晚上关好门窗,就在一片疾风暴雨之中独自入睡。 结果还真像他说的,第二天雨下得更大,台风过境,广告牌什么都吹倒不少,路上几乎都没有了车子,人非常少。笑成看了下,家里东西吃上几天还不是问题,就是这个天气,明天飞机能不能起飞还是问题。第三天一早,他收拾了行李,又给卫邵歌在网上和短信上分别留言说了一下自己的去向,下午就接到航空公司电话,说航班取消了。 他只好把箱子一丢,回书房处理公事,吃饭也就随便吃了一下。 到晚间的时候,哗哗的雨声里,门突然响了起来。 第129章 笑成正窝在床上看书,马歇尔·卢森堡的《非暴力沟通》,听到“砰砰”的敲门声着实吓了一跳。这种雷雨交加的天气,按道理也不会有人上门拜访。 但也不一定,他觉得有个人好像真的可能。 这么想着,他一下丢开了书,翻身下床,快步走到门口按了下显示屏的开关——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失望的,他也知道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本身就不着边际。 卫邵歌怎么会在这种狂风骤雨的天气跑来找他? 笑成这么想着的同时从小屏幕上收回视线,迅速的拉开了门。 “你怎么……”他话说了一半就咽了回去,直接侧开身,看着对方不够迅速的动作,又忍不住直接伸手拉了一把。 卫邵歌身上湿漉漉了一大片,本来打的伞已经被风吹坏了,半路就直接丢掉了。他显然没预料真的会有人,手里已经掏出了钥匙。不过见到笑成,神情一下洋溢了起来,伸手就把冲锋衣的帽子拽了下去,抹了下满是雨水的头脸,“我还担心你不在家里。” 笑成上下看了他一眼,也没顾得和他说这些,反手把门关上,就进去浴室放水,幸好他这里装的是带有备用电能的沐浴系统,笑成当然也不会心疼那么点电费,很快热水就流了出来。和着哗哗的水声,卫邵歌跟了上来,一边脱掉冲锋衣,里面的放水外套,羊毛衫,一边跟笑成说话,“跟你电话都打不通,这什么鬼天气。” 热腾腾的蒸汽很快充满了整个浴室,笑成应了一句,“每年不都是这个样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没看到我留言吗?”他收拾好了毛巾之类,听对方说了句“什么留言?”就知道是没有看到了,转头正想教训对方两句,就看见卫邵歌脱下来丢进篮子里的好几件衣服,厚厚一堆,里三层外三层,顿时挑了下眉毛,“还穿挺厚的?” 卫邵歌上身已经脱得只剩下最后一件衬衫,扣子解开好几颗,露出了锁骨,这时候弯腰脱靴子。他看笑成过来,忽地一伸胳膊,勾住他脖子,眼睛里温暖明亮的,显得自信蓬勃,却又委婉的向他解释,“我这不还是伤号么,怎么敢随随便便跑出来。” 他又踢了踢一边装衣服的筐子,“外面都是防水的。” 笑成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突然哼了声,把他扶住了,“是你电话打不通吧,消息也不见你回我一个。”卫邵歌马上看了笑成一眼,略略有点诧异,他还真没想过笑成能说出这么明显的抱怨。但是一对上对方的眼睛,就撞上了明明白白的笑意。 卫邵歌立刻解释道,“这几天刮台风么,家里网断了,修的人慢慢腾腾。手机又给我爸拿去了。”他说着弯腰去脱那个靴子,笑成突然一松手,抱着他腰就单膝跪下去了,“别乱动,抬个脚。”说着用另一只手帮他把靴子脱了下来,然后是另一只。 随即那只手顺着裤线攀了上来,停在了皮带的环扣上。 卫邵歌微微一惊,随即“咔哒”一声,皮带给跳开了。 “我自己来吧自己来。”他连忙说着,同时握住笑成的手。 笑成站起来笑了一下,“行,那你来吧。” 目光温和又暧昧。 当年还在s大读书的时候,他们已经搬到了这里,结果有一天两人都没有带钥匙,只能回宿舍凑合一晚。 “要不要帮你搓背?” “我自己来吧。” 当着同学的面当然不可能做什么,然而晚上同床共枕,肌肤相亲,还是没忍住,第一次亲密接触了彼此。 现在的气氛就有些相象,又温和,又暧昧。 也不是没有坦诚相见过,但从来没在这么光明正大的时候。卫邵歌解开皮带脱了裤子,结实修长的双腿渐次露了出来。笑成却皱了皱眉,“怎么就穿一条裤子?”这句话刚好化解了卫邵歌那么点紧张,他一边踢开裤子,一边解开衬衫最后两颗扣子,若隐若现的胸腹肌肉线条就彻底显现出来。 “加绒的,不冷。” 他脱掉了衬衫,拧腰扔进衣篓里,腰肢上显现出漂亮又饱含力量的弧度。 然后双手插在内裤边缘,一会儿都没动静,终于忍不住抬眼看笑成,“你别老看着啊,我都要不好意思。” 笑成哑然失笑,本来靠在墙上呢,这会直接过去了,突然抱着他腰一个使劲,直接给放浴缸水里了,“水都要凉了还磨叽什么。”然后抹起袖子,就要把手伸进水里给他解除最后一层。卫邵歌立马就掐住他手腕了。 笑成动作一顿,“不好意思什么?你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呢吗?”他继续完了手上的动作,又回转过来按住他肩膀后面压着药綳的那一块,慢慢的道,“再说了,你这不是还伤着么。” 卫邵歌也就彻底放松了,浴室里雾气蒙蒙,温暖得很。热水这么一泡,关节里丝丝缕缕的寒气就被一点点驱逐了出去。浴缸边缘挺宽的,笑成就侧身坐在上面和他说话,问他怎么现在跑过来。 卫邵歌本来都闭上眼睛了,这下又给睁开了,修长的手指被浸得湿漉漉的,伸出水面,在浴缸的边缘点了几下,半天说了句不相干的话,“笑成,我想回去学校。” 他紧紧盯着笑成,目光透露出难得的急切,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等着他的答案。 笑成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就故意问了一句,“又有事情?”卫邵歌曾经就拿这个做过离开的借口。 这时候听到笑成这么问,他清亮的目光一下沉凝了下来,“是家里有点事。”他说着伸出湿漉漉的掌心握住了笑成的手腕,像是害怕他跑了似的,“卫朝华把我外公搬出来了,他一直不知道,我手上的资产都是这些年外公辗转交到我手里的。我妈去世之后,我一直和外公保持着联系,这一次我爸要我伤好之后去参军,竟然说是外公的意思,我却一点都不知道。”他把笑成拉近了一点,自下而上的注视着他眼睛,“我外公和我爸不一样,我不想让他惦记上你。cc在大陆的项目既然已经撤回,不如我们去国外一段时间。” 笑成正想说什么,目光落在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上,突然一凝,用另一只手覆了上去,轻轻来回抚摸着一下手腕内侧的划痕,“怎么弄得?” 卫邵歌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随口道,“翻窗户下来蹭的。”然后就继续之前的话题,“参军至少要三五年。如果在部队发展起来,十多年或许都回不来。”他神情专注,等待笑成的意见。 我不想和你分开。 而且是那么长的时间。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也已经说出口,起码笑成听明白了。他一边抚摸着他手腕上的伤痕,在他身上其他地方检查还有没有别的伤到了,一边快速的思考着,很多东西一涌而上,心跳渐渐加快起来,之前看的那么一堆和祝福丝毫没有关系的录像带竟然变成了一种另类的催化。 他紧张起来,先问了另外一个自己想知道的,“你怎么过来的?开车?” 卫邵歌显然更关心前一个答案,这两天他来来回回把整个事情想了许多遍,心里十分坚定清楚,甚至预备了好几个“不择手段”。但他不准备给笑成说这个,听笑成问,就随意解释了两句,“从卧室窗户翻出来的,这几天一直有人看着我,今天天气不好,他们注意的也比较松。没开车,车库动静太大,这个天气也跑不动。” “坐地铁?”笑成倒是知道地铁没有停运,但是公交前两天就停了,顿时看他,“从你家里到地铁站呢?那一段可没车。别说你是走来的。” 水纹晃动,没想到还真是,卫邵歌在浴缸里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远,走路没有多长时间。” 没多远? 这种鬼天气,十分钟的路程,半个小时能平平安安走到已经算是好的了。更不要说卫邵歌家走出去地铁站有多少距离。 想起外面噼里啪啦乱飞的广告牌,还有这人刚进来一身狼狈的样子。笑成顿时就有些来气,手上没控制住,卫邵歌马上就“嘶”了声。 笑成随即就松开了,脸色语气都不大好,“得了吧,不远?你多大的人了,能不来这么冒险的么。” 卫邵歌倒是不解释什么了,就笑了下,拿起他的手拉近嘴边,轻轻碰了一下。 笑成本来还有些担心不高兴呢,这下反倒变成一点不好意思了。 手背上叫人碰了一下的地方烫得不行,他压下心里升起来的紧张,故意玩笑道,“你这是要拉我私奔?” 卫邵歌顿时也笑了,“你说是就是吧。” 浴室里安静下来。 卫邵歌仍旧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腕,像是怕他跑掉似的。 笑成则反复抚摸着他手腕上的伤痕,过了一会才说,“私奔也不是不行……”同时弯腰靠过去,“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事儿!” 第130章 浴室里一面巨大的磨砂玻璃后面,透露出暖黄色的灯光,压成薄薄的一片片,飘在热气腾腾的水面上,像是蛋清一样晃动起来,把水面下的身体都模糊了。 近距离之下,笑成都能感觉到对方面孔上蒸腾出的热气,还有眼睛几乎带着温度的光,然后听见对方轻松的带笑的却又痛痛快快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他一时间有些发呆,竟这个动作愣住了几秒,那几秒里面,也不知道脑子里闪过了多少个念头,最后却是傻乎乎反问了一句,“真的?” 卫邵歌见他这个样子,目光闪了一下,随即嘴角一弯,“嗯。” 笑成回过神来,轻轻“哦”了声,坐直了身体,“之前跟你说过的……陪我回家吧。”他摸了摸卫邵歌湿漉漉的鬓角,“和我还有我妈一起去见见我爸?” 话音一落,卫邵歌背脊绷紧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好。” 笑成手指划到他脸上,来回抚摸了几下,站了起来,“我去给你拿衣服。” 他出去之后顺手带上了门,上了几级台阶,回到卧室,打开衣帽间——里面都是他的衣服,还有卫邵歌的衣服,没有规律的参差在一起,他从里面找出一身绒制的睡袍,浅灰色,已经记不起来当时是给谁买的。 又弯腰取出一双棉绒拖鞋下了楼梯。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卫邵歌已经从浴盆里起来了,正赤裸着身体,卷着浴巾擦头发。笑成进来的时候扭身看他,腰腹之间露出明显的肌肉流线。 笑成把衣服鞋子递了过去,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拿了一件。 卫邵歌也是穿上睡袍才意识到,问了句“有内衣吗”?就被一双手臂圈住了。 笑成从后面靠上去,安安静静的搂住了对方。 手指却不安分的钻了进去。 “这样比较方便。” 卫邵歌一愣,突然转身,反客为主吻了上去。 释放之后,两人已经喘息着躺在床上。 虽然没做到最后,却也很有收获。趁着意乱情迷的功夫,笑成把他想知道的全部都问了一遍,这个档口,也不怕卫邵歌还藏着掖着。想到这里,笑成轻轻一笑,随即又笑不出来了——这几年自我心理强化,还有很多治疗不当的副作用,现在都渐渐显露出头角。也幸好,卫邵歌一直身体素质不错,长年坚持锻炼,而他们现在都还年轻,一切都还有机会。 突然床垫动了一下,卫邵歌拉过被子严严实实盖住两人,横过胳膊压上去,微哑着问他,“睡觉了?” 笑成“哎”了一声,放松自己靠过去一些,感受着喷在耳朵上热乎乎的呼吸,也闭上了眼。 半夜的时候,他又醒了过来。 心里惦记着事,怎么都睡不安稳。一睁眼,就是卫邵歌的侧脸。 房间里只有四个角亮着暖色的光,滚烫的温度从肌肤相贴的另一个躯体传递过来,他恍恍惚惚望着天花板躺了好一会彻底清醒过来。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呼啦啦地风声,偶尔“砰砰”一两声,过来一会,楼下响起来“嘀嘀嘀”的汽车报警声。 笑成听了一会,等到外面其余的声音都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他慢腾腾翻了个身,从卫邵歌怀里抽出了胳膊,转而搂了上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和爸妈在b市家里吃饭,笑康正提起筷子催促他早点带一个女朋友回来,笑成正给自己找理由,门铃就响了,他连忙过去开门,就看见卫邵歌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笑康也看见了,问他是谁来了,他介绍了一声,是大学的同学。卫邵歌脸色立刻就变了,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握住他的手,给舒雁和笑康说,我是笑成男朋友。 后面他就不记得了。 结果一醒来就近距离看见卫邵歌熟睡的样子,让他恍惚之间觉得,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感觉有点似真似幻,笑成动了动头,觉得自己还没彻底醒过来,但是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又根本睡不着。 近距离的注视了对方好久,渐渐困了起来。之前脑子里许许多多顾虑,都模糊成一团看不清的东西,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时针滴答滴答在表盘上不厌其烦的转动,一圈一圈将黑黢黢的天空擦得蒙蒙亮。 突然一道铃音撕裂开静谧,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响起在卧室里。笑成一下子睁开眼,条件反射看了眼卫邵歌有没有被吵醒,结果身边床铺一动,卫邵歌已经穿上拖鞋下床去把手机取了过来。 电话已经接通了,他立刻按到了耳朵上,同时对卫邵歌抬抬眼,意思让他继续睡。自己套上拖鞋下了床,走到门边本来想出去,又一转身折回来,果然卫邵歌盘腿坐床上一点继续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电话里响起蒋郭泽粗重急促的呼吸,笑成心都有点提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出大事了。”先是停顿了几秒,响起一声喉结滚动的声音。笑成眉头皱起,快速的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可能发生什么能让蒋郭泽大半夜一个电话直接打过来的事。 但也不是没有,他看了眼卫邵歌,心里有点猜测。 笑成收回目光,来回在房间里走一圈,“郭泽,你不要急,冷静一点,什么事情跟我详细讲一讲。” 那边呼吸声突然都一顿,安静了片刻,才响起蒋郭泽的回答,声音竟然带着点颤,“我们这次完了!” 能让蒋郭泽有这个反应……笑成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却随即挺直了背脊,“怕什么!”卫邵歌走过来,他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才冷静道,“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你说!” 那边陡然沉默下来。 卫邵歌目光落在笑成的眉眼上,嘴角总是挂着的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已经冷了下来,竟有那么点吓人。 不过笑成没有注意到这个。 他所有心神都投注在握在手里的手机上,十几秒沉默之后—— “扑哧”一声,接着电话里突然爆出一阵大笑,蒋郭泽狠狠笑了好一阵,才喘不过气一般断续说着,“笑成你也真能信啊!你刚当真了?是不是?是不是?哈哈……乐死我了,我就说肯定能骗你一道,杨奕和志川还都不信……”然后声音小了些,隐约听见蒋郭泽给身边人说了一句,“这次算我赢了吧?”有人催促他“快点给人解释,我看他快要毛了。” 声音还有些熟,笑成想了一下就想起来。 这不是刘志川。 怎么这个点了这两人还凑到一起? 等蒋郭泽那边洋洋得意完了,他才不动声色反问了一句,“哦?这么大晚上叫我起来,真没别的事儿?”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多么生气,尤其是今晚……不,昨晚,刚刚拷问清楚身边这个家伙,他心里其实本来就有点预感,并且还设想过好一些应对办法。蒋郭泽说话那会,他虽然当真了,却并不惊慌失措。等到最后蒋郭泽直接笑出来,他反而松了口气。 但为免这家伙蹬鼻子上脸,这时候绝对不能给好脸色。 果然听到笑成不咸不淡的语气,蒋郭泽倒也笑不出来了,连忙清清嗓子,“当然有事,跟你说个好消息。”他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一下,没听见笑成接话,也就轻轻一咳,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艾森被抓了。” 笑成这才真正惊讶起来,“你说什么?” 蒋郭泽心情好得很,“就一个小时之前,我这里也不能完全肯定,一直在等消息,为免空欢喜一场,就没有先告诉你。为这个我都熬了大半晚上了,你却在那软玉温香……呦,这么说好像不大对,但也是舒舒服服睡着了。这不……得了好消息怎么也得吓你一吓。” 笑成这时也不抻着不说话了,连忙问起他细节。 蒋郭泽摇头,“再我就不知道了,昨晚上隐约听杨奕提了一下,大半夜的志川就过来给报的信儿。艾森不知道是碰到哪一根虎须了,给坐的是‘叛国罪’,不过他林林总总那么些,不也就是和组织过不去吗?” 笑成又细问了些,蒋郭泽也知道的不清楚,只知道是在台岛被秘密逮捕。要知道再多只能等天亮。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管是什么缘故,既然一只脚迈进去了,就肯定不能让他再这么出来。这个时间也没法深谈,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才察觉到空垂下来的那只手被紧紧握着,都有些发麻了。 转头对卫邵歌微微笑了一下,轻轻说了两字,“没事。” 笑成醒来的时候,床另外一边已经不见了。看了眼外面天色,好像比昨天要好一些。他穿上鞋子下床,以为卫邵歌在厨房,下去转了一圈竟然没人。笑成搁客厅里站了一会,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差点以为自己昨天晚上卫邵歌回来时自己做梦,想起来卫邵歌说过手机让家里没收了,他停顿了一下,进卫生间洗了个脸,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想对方会不会在哪里给自己留了条子。 书房门一开,卫邵歌一身长袖长裤,一手拉在门上,一手放在裤子口袋里,穿得整整齐齐。 “起来啦?”他走到笑成身边拥住他肩膀,又滑到脖子上,“早上吃什么?” 冰箱里除了方便食品之外,就只有番茄鸡蛋和一箱牛奶。卫邵歌和笑成研究了半天,弄了一个西红柿炸奶球和烤面包片。主要是面包多放了几天,烤了之后凑合能吃。 咬了片面包,笑成想起来,抬头看他,“一大早跑书房干什么?” 卫邵歌“哦”了声,吃着东西有些含糊不清,“就用一下电脑……上个网。” 笑成就没多问什么了。 今天天气要比昨天好很多,但出行仍然不太方便。笑成先给机场那边打了电话,问了下今天往b市有没有可能起飞。机场那边说他们也不能确定,让他们最好再等一天。笑成转头和卫邵歌商量,他之前一直没有多问过他家里的情况,一个是不想触及对方那些不愿意想起来的东西,另一个则是他通过别的渠道也差不多知道清楚了。 卫朝华,s市市长。s市是老牌直辖市,以这样的年龄资历,再向上走就是中央了。s市市委班子私下里被人叫做“直升机”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无论天时地利如何,单只缺了“人和”一个,同样也不可能再进一步了。笑成隐隐知道上面有人在压着卫朝华,但不知道确切是谁。毕竟他一直走着境外的路子,国内人脉关系,总也不那么疏朗。 这时候就想起来,昨天听邵歌说了许多他外公在如何在他刚刚成年的时辗转联系上他,将当年留给女儿的箱子底儿一点点挪到他的名下。虽然这些年也就见过三五面,但诸多安排,全是发自真心。相比于父亲,卫邵歌心里更加亲近外公。事无巨细的说了许多,笑成回过头来,才想起他一直都没问,卫邵歌的外公具体是上面的哪一位。 他这么想着说出来的时候,卫邵歌表情还挺奇怪的,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表情。 笑成头歪头看他一眼,那意思是我应该知道? 卫邵歌有那么一瞬间不自然,然后说出了邵天建三个字。笑成想了几秒,“有点熟,好像听……郭泽讲过。”他回忆了一下没有回忆起来,也就先放下了,和卫邵歌商量起买机票。 他们在这套从大学时代就一起居住的房子里又窝了一晚,第三天风停雨住,天色晴朗了许多,他们一早就带着简单的行李赶往机场。 两个小时之后,飞机在b市降落。 然而来接他们的却并不是舒雁,而是笑成在b市所设办事处的一个主管…… 以及,成批涌来的记者。 第131章 那个姓王的助理,一手接了笑成手里的行李,马上就催促道,“笑总,跟我来,我们先出去这里。” 门口不少媒体人已经安营扎寨,就堵在接机门口,一些接亲友的人举着牌子夹杂其间,不时左右打量,都很好奇,是哪一位明星今天降落b市,闹了的动静。 如果不是他那位王特助直接在下机的通道里就把他截住,这会肯定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 这位王特助在b市期间,不但负责丝产业联盟和另外两家定制服装公司在b市的交接运作,还被笑成派去帮助照料过那个以舒雁名义开设的慈善基金会。个人能力很强。 他带着自家老板和那位老板的朋友,一走出通道就直奔百米外的垂直电梯,走vip通道。 笑成一边走还一边扫眼去看,就看到了不少国内主流媒体的标识,长枪短炮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他虽然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记者,但被这么围追堵截到机场大厅,还真是头一次,虽然场面混乱,却也觉得挺有意思。卫邵歌没有他这种闲情逸致,伸手扶住他胳膊就往前走。见他还往那边看,使力拉了一把,“快别招蜂引蝶了啊。” 笑成就乐了,顺着他力道加快了脚步。 本来走进大厅的人流要么是走向行李转盘,要么就直接走往出口,他们这种脱离大部队的行动其实挺突兀的。很快就有人眼尖看见了,试图从出口冲进来,但是被机场的工作人员拦住了。 王助理看到情况不对,脚步更加急促,当先走到电梯门口按开门,让笑成和卫邵歌先进去,自己才跟着迈入。 按照机场一般规定,记者也只能在门口堵一堵,最多确认笑成确实来了b市。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明天报纸半张的版面了。 进了电梯,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王特助也松了口气,转过半个身子给老板道歉,“笑总,这次是我的责任,没有做好工作……” 笑成就一摇头制止了他的话,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我知道b市媒体是你在负责,公关一向到位,怎么提前没有截下来?是出了什么状况?” 王鹏顿时看了他一眼,轻轻“咦”了一声。 刚好“叮”一声,电梯门打开,笑成没注意到自家助理一脸古怪。卫邵歌正低头看手机,一抬头刚好撞上王鹏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眨了眨眼。 笑成已经走出了半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卫邵歌随即收了手机,快步走上来,手里一轻,箱子就被笑成接过去了。 对方也没看他,转身问助理,“我妈现在在哪里?你怎么跟她说的这个事情?” 王鹏多迈了一步上来,目光在笑成握在手里的拉杆箱上看了眼,又不动声色转开了,觉得他还是不必在这个地方给老板分忧,同时答道,“我提前打了电话过去,稍微解释了一下,这个不可能完全瞒住。” 笑成心里奇怪,还没等他问下去,机场那边安排的工作人员就迎上来,王鹏去跟人交涉。之后就带着他们从员工通道下到了机场外围一圈的高架桥上,已经有车子在等着了。 王鹏坐副驾驶,上车之后,就开始各方打电话,又是抱歉又是道谢,再就是打点许多别的事物。 自己助理一副“这个你肯定得知道啊,你说你不知道肯定是逗我”的态度,一点都不着急给他解释情况,弄得笑成云里雾里。听了王鹏几句电话,也没听出所以然,但至少清楚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应该不是多糟糕的消息。 司机也是这边办事处的,也没见过笑成,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接的是总公司的大老板。笑成也就不打算在车上说正事。 王鹏在那打电话,他想起什么,转头问卫邵歌,“到这边有什么想吃的?回去跟我妈报个平安,完了我带你去吃。” 王鹏刚好挂了电话听见这一句,忍不住转头道,“老板,我觉得这两天您最好不要在公共场合露面,等……”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王鹏抱歉的点点头,接了起来。 笑成挺无奈,看了眼卫邵歌,“算了,我妈应该都给咱们准备了。”他说着把手机从口袋里取了出来,先是习惯性点开股票软件看了两眼,才退出去点开一个新闻客户端。 虽然不是出来办公,笑成偏休闲的衣服也多少有点商务的感觉,从深蓝色衬衫,毛衣外套,到下面灰色意大利双面羊毛绒长裤……倒不是不好看,就是让人觉得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卫邵歌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身休闲运动装,淡色细格子衬衫,毛呢外套,款式和笑成相近,色调却轻快了许多,加上衣领袖口下摆一些细节设计,显得年轻而不失沉稳。这就导致王鹏第一眼见面的时候没法准确判断出卫邵歌的身份。 说是上下级,似乎和老板太过亲近了些。 说是朋友,却又和老板之前的那些朋友完全不同。 虽然无论谈吐还是打扮,都能看出对方出身非同一般。并不比之前老板带来的朋友差。 但总觉得对方和自己老板,根本不是一类人。 王鹏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不时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后座,通过卫邵歌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来判断他的身份和与笑成的关系。这与其说是一种习惯,还不如说是他个人的小趣味……恶趣味? 正这么想着,他又不经意瞄了眼后视镜,嘴里说到一半的“最新计划我们已经……”就在嘴里磕崩了一下—— 这个手手手手……老板怎么也不挣开? 笑成看着被卫邵歌连带手机整个握住的右手,对方的手指直接从他的指缝里穿插了进去,握得还挺紧的。就抬头问了句,“怎么啦?” 他才点开新闻客户端,卫邵歌一只手就突如其来覆上来了。 笑成顺着手臂看上去,落到对方明显有些紧绷的嘴唇线条上,心里一乐,凑过去一点,“别告诉我你紧张了。” 卫邵歌目光一动,“有那么点。” 然后把手松开了,反而从笑成手里取走手机,手指上下滑了滑,点开了一个页面,重新放回他手里,声音低得很,“没想到会有这个……本来准备今天就跟你说的。”说完马上看了他一眼,就转头去看窗外。 笑成看出他是有点紧张的,他一边把手机换到左手手心,右手捡起他垂落在座位上的手放在了自己膝盖上,然后自己握了上去。 然后低头看手机上的报道—— 短短几秒之后,他就陡然加大了力道。 报道的内容很简短……却很有冲击! 华森永道和普蓝plan两家公司,正式宣布战略合并。 华森永道和普蓝plan瓜分了国内投行领域大半个江山,势同水火,普蓝plan当年异军突起的时候,华森永道就曾在业内发布声明,拒绝与任何普蓝的合作伙伴开展业务,对普蓝plan造成了不小冲击。作为回礼,普蓝将自身所有业务定价全部以华森为标准,下调百分之二十,硬生生从华森口中咬走了不小的一块肥肉,在业内引起了不小哗然。 而笑成当年摸索着建立的投行公司,发展到现在,在业内也称得上名号了,但远远无法与这两家业内大鳄相抗衡。不过他也只是读书的时候顺手做来玩玩,并没有想要深入发展的打算。投行这一块,无论是政策人脉资源,他都差着多。 就在前两天,笑成还在网上看到一个讲华森和普蓝的段子,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两家就合并了? 他顿时打起精神,快速浏览过去,略过那些冠冕堂皇的官方言论,直接看最终声明——华森永道和普蓝plan从今日起降合并为华森plan,由普蓝ceo出任华森执行总裁,两大集团将在未来两个月时间内完成合并交接。 整个新闻页面上全部都是关于这次合并的报道,专家合并影响的预测,股价波动分析……他的目光落在了主标题之下的第一条—— 华森plan合并之后宣布他的首位战略合作伙伴,智创天地。 正好是笑成手里那家,不大不小的公司。 这种的好事,身为老板,他怎么丝毫不知? 第132章 这种好事,身为老板,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就算是笑成亲口说“我不知道”几个字,也不会有人相信,至少这位王助理丝毫不信。 智创在业内不过是二流,合并后的华森plan早已盘踞大半壁江山,凭什么对这么一个小公司伸出橄榄枝,未免太过诡异。随便一个刚入行的都感打赌,这事儿背后不简单。 王鹏一早起来就被突然一个重磅消息砸得头昏脑涨,心里也忍不住埋怨了老板几句,这样重大的战略性决策,事先竟然没有丝毫知会,让他们底下的人措手不及,差点就没有把事情兜住。但转而,他心里又佩服起来,这样的手段和魄力以及年纪……真想不出十年后又会是怎样一番天地? 只是这种敬佩仰慕之情还没能完全升腾出来,就被不小心在后视镜里看到的一幕噎了个半死。英明神武的年轻有为的老板是gay?王助理又是惊讶新奇,又是纠结不已,顿时一声不吭了。 笑成本人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来回滑动,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车厢里一下十分安静。 卫邵歌那句“本来准备跟你说的”已经明明白表明这事情他至少是知情的……或许甚至就是对方一手促成?笑成却没有立刻追问对方具体是怎么回事,甚至没有显露出急切或者不愉快的表情。 其实在卫邵歌说完那句话,而他随即看到网页上的报道之后,他第一个感觉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 这个事情他明显是得益者,倒不至于为此有什么不乐意。卫邵歌的事情他虽然很少主动过问,却都处处留心,而这次人就在自己身边,搞出这么大动静,他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 车子平稳的超前行驶,虽然刚刚场面紧急,王鹏应对却也比较充分。但这次华森普蓝合并影响太大,连带业内诸多中小企业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身不由己的经历了一场震荡洗盘。 尤其是合并之后业内第一巨头华森plan宣布的合作声明,一下就把之前默默无闻的智创天地推到了风口浪尖,甚至不少媒体大胆推测,华森普蓝的合并其实就是智创的东家在背后推动。 那么智创天地,这个成立不过四五年的小公司,背后的老板是谁呢? 很快,笑成这两个字出现在了公众面前。 这两年笑成虽然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但cc发展势头不容小觑,虽然刻意低调,却也总要和业内的许多人打打交道。这次事情出来,就有圈内人随便猜测了两句,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某家媒体耳朵里,这一下就了得了,本来以前从来没有宣扬过的许多事情一下全部被掀到了明面上,所有人才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发现竟然还有笑成这样一号人物——年少有为,堪称奇才。 媒体的兴趣迅速的发生了转移,开始争先恐后挖掘笑成身上每一丝蛛丝马迹,从所有能找的资料里试图推测出他的“真正背景”。很快,就有了很多“知情人士”冒出来,连带着雨后春笋一般“笑成发家史”“笑成经商之路的十个贵人”让人看了就倒牙的文章报导,王鹏虽然早有准备,却没能完全压下去,等车子开到目的地的时候,网页上已经出现了媒体总结笑成这两年所有公开场合露面的言论,看起来都能出本语录的书了。笑成才这么想着,就瞄到一条新闻,题目叫做“从白手起家到资产过亿——历数商界奇才成功金钥匙”,手指一飘,马上掠了过去。 这种报导,他还真不好意思看。 再者说了——资产过亿?这根本是虚假报道了嘛。 笑成推门下了车,这几年下来,不说cc,就是缂丝产业园,全国几个产业基地,每年产值也早不止“过亿”了。 王鹏马上跟着下来,正要递过pad给他看最新的跟进情况,笑成突然一转身,撑着车顶弯腰—— “下车。” 卫邵歌不知道想什么呢,先一怔,才转头看他——笑成读书时候常常带笑,和谁都能说几句玩笑似的,后几年却气势愈盛,笑意也浅淡了许多,沉凝不语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 他和对方目光一碰,一如既往般笑了笑,低头一撑胳膊就要出来,笑成伸手进去握住他手腕,使力拉了一下,突然之下,卫邵歌下车差点没站稳,笑成还额外扶了他一下。 两人动作都挺自然,王鹏看在眼里,却觉得简直亲密得过头,脑子里飘来飘去的怀疑差点就要咣当落地。 笑成注意到助理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也只多看了一眼。 王鹏马上就收敛了脸上的异样,快速的把pad递了过去。 笑成这次过来本来已经完全把工作上的事情安置妥当了。却又得着手应对这些,至于和华森的合作,智创还一直没有公开发表正面回应,看起来有些华森一头热的样子,但如果真要合作,就肯定不能这么继续将对方晾着。 笑成让负责人先把事情稳住,具体怎么应对,他还要和自家这一个问清楚。想到这里,他转眼看了眼卫邵歌,对方也正在看他。笑成给他抬了抬眉毛,把目光收回来,给王鹏布置下去了几件事。 本来在b市,笑成特意准备了一套房子,朋友开发的楼盘,最佳楼层,大平层,一梯一户,景观面也十分好。以前那套房子,舒雁住起来并不觉得多方便,完全是因为距离笑康的研究所非常近,才一直没有换。后来笑成这边房子安顿好,就让舒雁搬了过去,舒雁本来也挺乐意的,但没住两天就又搬了回去。 所以王鹏就直接把笑成两人接到了这里。 等交代完毕事情,笑成才走进电梯。老式的小高层,没安静一会儿就到了楼层。笑成没说话是想把要说的攒到一起,别这里才起了个头那就给打断了。卫邵歌这会大约是真的有点紧张,手心都有点发凉。不过笑成的却是热烫的,没一会就把他暖热。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笑成把外套换到左边胳膊上,伸手拉住卫邵歌一下,走到门边,还没等松开手按门铃,门就自己打开了。 舒雁穿的整整齐齐,手里提着一个小包,看见笑成先是一惊,“怎么说回来就回来?” 笑成本来正要问舒雁这是要到哪里去。给这么一问倒是给带走了,顿时笑道,“妈,你是嫌弃我们不成?” 看舒雁一副还要出去的样子,他连忙往进走,同时道,“我俩都还没吃饭呢。” 舒雁似乎是有事,但听见笑成这么说,就又把包放下,换了件衣服进厨房了,也干脆都没问他想吃什么。 一回到家里,笑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没几岁的时候就搬到这里,上大学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进门觉得空气里的味道都熟悉好闻得不行。他先是把行李放在入口的柜子上,脱掉大衣,然后把行李提进了自己卧室。出来看见卫邵歌换鞋,才想起自己脚上鞋还没换,就弯下腰—— 头顶上传来卫邵歌的声音,“晚上我睡哪儿?” 笑成站起身,“你说呢?” 他说话的时候想着事情,没怎么笑,表情冷冷淡淡的。 卫邵歌道,“我之前住的那间?” 他一手插着兜,神态挺自然,笑成穿好鞋站起来,他目光一收,随即又低头看了眼地板。 就听见对方说,“行啊。” 然后走到沙发边坐下,从盘子里取了个牛油果,用小刀切开,插了一个金属小勺上去,递了一半给卫邵歌。 卫邵歌抬头一笑,接过来没说话,在手里拿了几秒,又放回桌子上了。 笑成把手里的半个吃掉,“你要是嫌我挤,一会给你收拾客房,平时没什么客人,客房肯定是不能用。我妈知道我们要回来,也肯定只把我房子收拾了。” 卫邵歌也没说什么,就突然伸手把他之前摆在桌子上的牛油果拿起来,用勺子挖着吃了,笑成正想开他两句玩笑,卫邵歌就站起来,快速的钳住他下巴,倾身吻了一下,动作挺凶猛的,但很快就分开。 “我跟你解释今天的事,是我手里几个子公司……” “可以吃饭……”舒雁正解围裙动作就一顿,“你们先吃饭,我出去一趟。” 笑成连忙站起来,“什么事儿?” “跟人约了……”她正说到一半,门铃就“叮叮当当”响起来—— 第133章 “叮铃铃……叮铃铃……” 笑成说了句:“我去开门。”正要站起来。 舒雁突然把围裙往饭桌上一丢:“我去吧。” 笑成看着舒雁的背影,觉得对方态度有些奇怪,按了下卫邵歌的肩膀,快步跟了出去。 舒雁正站在们边和外面的人说着什么,笑成走近两步,就看清楚了对方长相。 顿时有点不可思议,心想他爸和他妈伉俪这些年,不至于他爸才走了没多久,他妈就另结新欢吧? 舒雁回头看来眼笑成,目光又转回去:“我也很希望能和您好好聊聊,但是现在确实不方便。” 一直被拒之门外那位老先生听见舒雁这么说,把右手捏着的黑色宽檐呢帽往满头银发上一压,看不出有什么生气的样子,而是表现的很有耐心:“那我就日后再来拜访。”这么说着目光一转,在笑成脸上打量了几秒,转身离开了。 “妈,那是谁啊?”笑成看舒雁关上门,跟在后面问。 舒雁语气挺不客气的:“我还想问你呢。怎么回事啊,电话响了一早上了,都是说要采访你,我说你不在,人家马上说采访我也可以。” 笑成马上就给舒雁解释情况,你儿子一直行得正,坐得端,绝对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这不是一直没接受过采访么,这是把前几年的量堆一块厚积薄发了。 舒雁走到餐桌那,就看见卫邵歌还在那挖牛油果吃,一小半个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皮儿都快要挖透了,一副可怜得不行的样子,立马回头就瞪了笑成一眼,进去厨房把热好的蒸饺端了出来。看笑成还站那,训了一句:“也不知道搭把手?” 卫邵歌比笑成反应更快,马上就站起来进厨房端盘子端碗。 笑成无奈的压了压眉心,刚酝酿起来一点坦白从宽的气势,到他妈这就给弄得半点不剩了。只好摇摇头,也进厨房里帮忙。结果舒雁看他进来却又不高兴了:“厨房就这么大,你挤进来搅合什么,还嫌不够乱?” 笑成算是明白了,舒雁今儿心里不痛快,他是撞枪口上了,怎么看他都不可能顺眼。 只好乖乖在餐桌边站了。 等卫邵歌帮着舒雁把桌子摆好,他妈不客气的催他坐下,才拉开椅子坐了。 笑成真饿了,拾起筷子就开始吃,几乎没多说几句。舒雁自己吃过了,拿了个筷子在那给卫邵歌夹菜,还和颜悦色嘘寒问暖。卫邵歌表现倒是镇定,笑成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虽说他妈为了维护家庭和谐不准备提什么反对意见,也不能够态度这么友好,他要是带个姑娘回来估计最高接待规格也就这样了。 吃完饭卫邵歌特别上道,主动收拾桌子洗碗。笑成就趁机给舒雁解释了下情况,现在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自家儿子如何如何,舒雁光是上网十分钟下来,都怀疑眼前这个是不是她养了十来年的亲生儿子了。笑成心里约莫有了个结论,但给舒雁也就是简单一提,让她放心就得。几句话说完,他重新回到开始舒雁没回答的问题上:“妈,刚那位是什么人?” 舒雁闻言神色有些变化,最后叹了口气:“应该是卫邵歌的长辈,昨天就给我打电话,我在电话里说了,你们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也没有立场提什么意见,干涉不了。他倒是很客气,说今天再和我约时间,想多了解一点。我本来就没想好要不要去,刚好你回来了,我感觉不太合适,就没让他进来。” 她说完多看了笑成一眼,没听见笑成回答,随即流露出些许歉意:“这个事情我本来打算自己解决,没有插手你们的意思,这样,我一会给他打电话,把事情说清楚,以后也不需要见面谈什么。我知道这个事儿我其实没有立场说什么……” “妈,你可别这么说。您刚才那样对待邵歌,我特高兴。”笑成给舒雁倒了杯热茶,换了个话题:“你今天不用出门吧?晚上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他虽然神色自如,眉眼之间略带严肃。 笑成看了眼厨房,转身折进了卧室,从箱子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双腿交错,靠在了床头。 也是奇怪,好事情全都赶在一天里发生,笑成看了下蒋郭泽给他发的消息,很隐晦,只有他们俩能看明白——艾森确实翻船了,而且牵连不少。蒋郭泽担心殃及鱼池,毕竟前面艾氏出事,他们落井下石了一把,艾森手上的一些项目,免不了扯上七拐八拐的联系。蒋郭泽给他说完,还补了一句,问笑成他是不是过份紧张了。笑成手指在键盘上迟疑了一下,敲出一句:“谨慎也不为过,按你的想法来,多注意些。” 两人差不多商量完,正要结束消息,蒋郭泽突然蹦出一句:“你就没别的问我了?” 笑成略微一想,就轻声一哼,明白过来。 他是智创的老板,但对这个公司却没放多少在心上。要是真有人能做出这么大动静还让他措手不及,除了第二大股东的蒋郭泽,他实在想不出别人了。 好么,里应外合。 他敲出一句:“我在等主犯交代,别急,马上就到你了。” 这会刚好门被推开,卫邵歌走进来。笑成抬头看了一眼,把电脑一合,站起来放在桌子上。 轻轻点了点桌面,想着要怎么开口。 他心里酝酿的那股劲儿已经被他妈打消了不少。卫邵歌进来就没有说话,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似随意的靠在书架上,显然在等着他发问。 他看起来英俊挺拔,虽然沉默不语,却仿佛天生就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和当年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相比,似乎只是更加成熟沉稳,除此之外,没有太大改变。 其实还是变了的。 他们两人间,曾经隐隐的张力和对峙几乎要消失不见,他不再无时无刻与他争夺主导权,或者不如说,在这之前,他就把强势一方所掌控的东西双手奉上。 这是妥协。 一室的沉默里,笑成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是对于他,也不是对于周围的一切,而是对他自己。 就像是凶猛的豹子,发现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只好折断利爪,以免伤到扼在掌下的小动物。 当然笑成从来都不是食草的,他只是有点明白卫邵歌在做什么了。 这让他……感觉不太好,一切都在表明,眼前这个人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自己。 尽管他也会因为对方心甘情愿的驯服而着迷,但相比而言,他更喜欢他们之间互不相让,势均力敌。 “thoss gago deredwherethey’ butthey‘rebackagain g-d …… wherehe'sbreakingherheartcry justlikebefore it’re hby sthatihad rathersad somuchhaschanged gsoflov rizeeachword lodies lttheyearsaway …… ries me cry justlikebefore it‘re……” “喜欢这一首吗?”笑成把音响声音调到最低,一边走近对方一边问了句。 “”卫邵歌本来靠在墙上,这时候慢慢站直了,挑了下眉,诧异道:“你就问我这个?” 他的下一句话随即消失在一个逐渐加大力道的拥抱里。 “也不是……我在等你主动交代”笑成转了转头,用下巴在他脖颈上摩挲了一下:“那么,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笑成态度卫邵歌简直完全出乎意料,没头没脑特别直白的问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很不高兴。” 笑成心里一叹,就算是不高兴这会也发不出什么脾气了,本来想冷一冷对方,也好让人坦白交代,现在也觉得没必要了。他胳膊一收,转了一圈把人扑在了床上:“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天上掉馅饼也没见过这么大的。” 他翻身和卫邵歌并排躺着,转头看过去,语气认真:“我不爱你……” 话没说完就被扼住了肩膀,整个人被死死钉在床上。 “还有吗?” 他听见卫邵歌冷静的声音。 然后就看进了对方不动声色的眼睛里。 如果不是肩膀火辣辣发痛,他也不敢保证能从这里面看出太多的情绪。 因此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对卫邵歌而言这个玩笑显然不怎么好笑—— “我不爱你的话,我也不会觉得不高兴。”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他,打败他……他只是——如果无法远离,那至少也要站在他最近的地方。 “股权置换的合同我刚看了,也太明目张胆,就差把公司白送我了。网上已经开始传我和合并后的公司幕后老板有一腿呢……”笑成说着轻笑起来:“谁说不是呢?……本来我也想和你商量这个,你名下的资产种类挺多,有的还是竞争关系,不便运作,可以规整一下,让我来帮你打理,盈利给我抽百分之十。” 耳边传来灼热的呼吸,语声轻微低沉:“谢啦。” 卫邵歌一松手,咳了两声:“我已经整合了。”对上笑成好奇的眼睛,他略有些不好意思:“找了一个代理人,操作了一下,收购了普蓝和华森……” 笑成条件反射就要坐起来,顿时感觉肩膀一阵胀痛,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故做惊叹:“我才知道你这么有钱。”这么说着心里一计算,挑眉不高兴道:“收购即使不找我,也可以找蒋郭泽,至少肥水不流外人田,光抽成都能开家小公司了。” 卫邵歌笑了一笑:“我这不是在打时间战么,我的事一旦被我外公知道,手上那点东西就算写了我的名字也能叫给马上冻结了……不过这事儿我也没想弄这么声势浩大。”他捡起笑成落在床上的电磁笔,在手里转了一下:“蒋郭泽分析了一下,他说只要造作得当,股价至少能涨百分之十。” 至少……上涨百分之十……? cc股价一直都很平稳,风险评估等级不高低。以cc上半年的财务报表来看,已经足以支撑后续产业拓展计划。尽管现在从大中华区撤资,重新投入以日韩和印度为主的亚洲市场,股价也没有产生什么波动。而股价一旦下跌,将会影响他们一系列的计划和投资。 电光火石之间,笑成隐约明白了什么。 第134章 这套房子还是笑成出生不久,笑康单位集资盖起来的,买了之后也没怎么装修,前几年把水电管线翻新过一次,其他都没有变,仍旧处处透着一种老房子的味道。 当天晚上,笑成专门和舒雁谈了谈,过不久就是笑康忌辰,笑成知道舒雁心里难免不好受,不然今天也不会那么说。确定忌日那天的安排后,他又稍微提了下总部设在比利时的一个公益培训组织,主要是为一些公益基金的发起者提供专业培训和技术支持。笑成帮舒雁提交了申请材料,不久前审批通过了,看舒雁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他转身就给王鹏打电话安排了下去。 一边讲电话一边从行李箱里取出衣服,折进浴室里洗澡。 笑成的卧室不大,一张双人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再一个小书架,基本就满了。不过却有一面连着落地窗的玻璃门可以通到外面的阳台上。 卫邵歌不是在笑成家里过夜过,第一次是两人吃完烧烤半夜两三点,来不及赶回去,偷偷摸摸溜进来,天一亮就跟着车子去了研究所。第二次则是笑康去世之后,笑成料理完后事,和他回学校的前夕,更是匆匆忙忙。 他还没见过笑成卧室是什么样子。 卫邵歌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来回转动着那只电磁笔,过了几分钟,突然把电磁笔往床头柜一放,翻身跳下了床。他在房间里来回的快速走动了几圈,然后径直走到门边,反锁上了门。 随着轻轻的“咔哒”一声,卫邵歌从肩膀到背部的肌肉微微放松了下来,嘴角挂起点笑意,眼睛则亮极了。 双手插兜,抬头在整个房间里环视了一圈—— 顿时就刷新了他对笑成的认识。 从风格到流派,跟笑成在s市的卧室,完全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 尤其是墙上那几张用双面胶固定的海报,只有一张他还认出是《星际迷航》里的场景,另外几张动漫,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书架上除了乱七八糟的课本,习题,参考资料,就是一些原版的漫画书,夹杂在医学前沿刊物里面,上面又横着塞了两本《成功的秘诀》和《fbi教你读心术》,看起来还是全新的,却已经落了一层灰尘。下面还塞着各种科幻小说,外文诗集,再就是套了塑料皮装订在一起的剪报,密密的挤在一起。 卫邵歌抽出一本剪报随意翻开看了眼,上面都是繁体字,似乎是香港报纸上连载的武侠小说。他略有点迷茫的把手里东西重新放回去,目光从顺着一溜儿书籍滑过去,和b市,笑成书架上那些和眼前完全不沾边的书籍,表情表情越发奇异。 书桌上倒是非常干净整洁,木质的桌面上,除了笑成刚刚丢上去的笔电,两个小音箱,还有一本德国牌子的格子纸,应该是笑成用习惯了带回来的,压在钢笔下面。卫邵歌看了几眼便签本,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没翻开。然后他注意力又被桌子旁边立着的黑色袋子吸引了过去。 他还不知道笑成会弹吉他。 卫邵歌这么想着,才将袋子拿起来,就听见清脆的“咣当”一声,本来藏在里面的一把蓝色的球拍就摔倒在地上,轻微的弹了一下。 卫邵歌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他把吉他丢在了一边,捡起了那个牌子,握在手上转了几圈,在空中挥了几下正手,觉得特别合适,手感和笑成之前送他那把特别相似,于是就想找球试一试。 他好久没有打球了。 卫邵歌目光在整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没看到球包或者球袋,最后目光落在书桌唯一的拉柜上。笑成的书桌和书架是一体的,整个占据了床对面的半张墙面,桌子做的很轻盈,固定在墙壁上,桌下只挂着一个单开的拉柜。 卫邵歌一手抬着牌面,一手握着手柄,来回转动着角度。 他只是想找一个网球试试手,这个里面说不定就有。 虽然网球袋更可能出现在柜子顶部,或者是储藏间里。 他还是轻而易举的说服了自己打开了柜子。 里面当然没有网球之类的东西。几层格子里,分别放着几个相同款式不同颜色的商务笔记本,每一个笔记本用时间段做了编码和标记。 放在这种地方,不会是什么商业文件,更不像是日记。 直到打开之后,他才知道这是什么—— 非常详细的计划书。 从学业到事业,从大的框架,到具体执行的细节,以及一些零碎的想法,全部用凌厉的笔锋记录在了这几个本子上,时间跨度了整整五年,从大学前一年到大学毕业,cc战略扩张正式起步的时候。 除了一些计划和灵感碎片……在他翻到第一条夹杂在页脚,类似于日记的片段,顿时心跳加速,全身血液迅速的涌向大脑。 他兴奋极了。 突然门被转动了一下。 笑成敲了敲门“邵歌?” 十几秒之后,他拉开了门,外面却没有人。 笑成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怎么把门反锁了。” 阳台是几间卧室连通的,笑成一边草草擦了几下头发,一边从阳台的推拉门走进来,略有些奇怪。 卫邵歌神情自然,反手把门合上走过来:“正要换件衣服来着。” 他说着接过笑成手里的毛巾,示意他坐下:“给我来吧。” 笑成仰头去看对方,想起来卫邵歌身边连手机也没有:“是不是挺无聊的,要不给你买个手机先用着。” “别动。”卫邵歌才一压他肩膀—— 笑成就猝不及防痛呼了一声。 他看了笑成一眼,手里的毛巾往桌子上一丢,就去解他居家服上面的几粒扣子。 笑成稍微正在了一会,就知道这是拦不住了,索性放开了手。 衣服一拉开,肩膀上一大块乌青就裸露了出来,青肿发紫,看起来有些吓人。 卫邵歌眉头一蹙,正要说话,突然就想起了什么,手上动作就给顿住。 突然手一松,转身:“换衣服,去医院。” 笑成把衣服拉上去,笑了下,不以为意:“不用,这点淤青,过一天就好了。” “已经很严重了,还是去看下。”卫邵歌表情平静,虽然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却没多少让对方发表意见的意思,把笑成的衣裤丢在床上:“我去问……妈借下车钥匙。” 笑成没管那些衣服,就要追出去,结果胳膊一动就一阵发痛,洗澡的时候热水浇着还没感觉什么,这会全发作起来。 主要这事他一点都不想舒雁知道,他担心卫邵歌太实诚,要让舒雁知道这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不是让老太太闹心吗。 门一开,笑成一抬头,表情就有点无奈,结果只有卫邵歌一个进来,也不看笑成,一边套外套一边问他:“好了吗?” “今天已经晚了,等明天吧,恩?” 卫邵歌突然回头看他,嘴唇紧抿着抖了几下,终于还是迸出一句死死压抑的烦躁:“换衣服,现在。” 他表情冷静,神态强硬。 除却垂落在身侧右手却不自觉的来回握紧,显露出无法控制的不安和焦虑。 笑成顿了一下,却又轻轻一笑:“胳膊痛,抬不起来。” 卫邵歌目光动了动,朝对方走过去:“我帮你。” 笑成这么一笑,分明没有什么别的意味,却让他骤然放松下来,那些隐约的烦躁不安,突然就消散了不少。 反而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剩下的几粒扣子被一个一个接开,他先把一只袖子取下来,然后才慢慢的把另一只往下落。中间不时传来笑成抽气忍痛的声音,卫邵歌眉心一跳,动作更加小心,等终于把衣服脱下来,他后背几乎都湿了,似乎比笑成还难过。 目光在肩膀那一块青肿交加的地方一掠而过,他马上就去拿要换上的衣服,手腕却突然被拽住。 笑成低声道:“真特别疼,要不咱们……” 卫邵歌嘴唇抖了一下,打断了他说的话:“对不起。” 声音里难受极了。 “没事儿。”他稍微用了下力气,被拽着的手腕就顺从的被拉到跟前,话音里透出点忍俊不禁:“我刚那是骗你心疼呢,别说你当真了。” 笑成低头在上面轻轻碰了一下:“我说,要不咱们不去医院了,今天白天都挺累了,家里有药箱……而且还有医生,干什么还要去医院里折腾?” 卫邵歌没说话,专业迅速的检查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看了看情况:“行,今天先这样,我看看有没有药,没有的话还要去外面买。” 笑成看着对方忙进忙出,先拿冰块冷敷,又翻出药膏,一边问他感觉一边揉搓上药。 突然就说了句:“你别动。” 卫邵歌动作一顿:“啊?” 笑成一偏头就吻上去,还没进一步加深,余光就看见舒雁握着个门把手把门推开:“邵歌说你不舒服,是……” 卫邵歌立刻站直了。 笑成握着对方手腕还没松,上半身就搭了件居家服,舒雁看了一眼就转开了,倒是没注意到肩膀上那一块。 笑成给他妈解释了几句,老太太大约也觉得自己不合适看下去,确认笑成没事儿就回房了。 卫邵歌给笑成处理完,情绪已经恢复了,最后给他套上袖子时候,被笑成拉过去亲吻,他稍微一动对方就低低呼痛,也不好乱动,半点也无还手之力。终于等笑成松开了,特语气不善的给了几句“医嘱”。 卫邵歌去洗澡了,笑成正要上床,突然看见桌子上躺着的球拍。 智创老板身份纰漏的消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笑成一下变成了各家媒体趋之若鹜的对象。尽管笑成没有接受任何一家媒体的官方访谈,还是有很多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被反复报道。有的媒体眼看采访不到笑成,就找了业内人士推测笑成手上的产业,有的竟然还真推测的八九不离十。除了这些还沾点边的,其余那些八卦轶事更是数不胜数。笑成这几年深居简出,反而引发了极大的好奇,连带着圈内许多和他身家相当,同样低调的也都被扒出不少。 两天的功夫,笑成就收到好几个打趣的电话,有的关系近一些,就特意打过来,抱怨自己糟了鱼池之殃,不过话里话外也在打探笑成最近或许什么动向。 毕竟在外人眼里,这次的轰动效应多半是笑成自己搞出来的。 笑成转身就去问蒋郭泽,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蒋郭泽就在电话里一个劲乐,半天了才终于松口,说自己是防患于未然。 笑成多问了几句。 蒋郭泽又不说了。 笑成猜到什么,问他是不是有人给他施压了?卫朝华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但如果是邵天建,恐怕就不那么简单。蒋郭泽一听,反而问他是怎么回事。听笑成解释了,顿时沉吟起来:“你答应b市市长那个饭局,原来是因为这个。” 笑成不做声应了。 如果他所料不差,或许正好有人牵线,能让他见上邵天建一面。 那天专门找上门的那位,说是卫邵歌的长辈,后面却没有再联系过。笑成打了电话过去,对面始终没有应答,似乎并不打算和他进行什么接触。卫邵歌也不觉得他们能和自己外公达成一致。 笑成想着,毕竟也算是他的长辈,无论怎么说,早晚是要拜见的。 他这些年能为邵歌做这些打算,直至提出让邵歌参军,而不是那些所谓的“治疗”,就已经值得笑成敬重。 只是第二天的饭局,却和他设想的大不相同。 第135章 笑成出门的时候还又问了卫邵歌一次,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 卫邵歌手插兜靠在玄关看他换鞋,回答干脆利落:“这种饭局特没意思,还是妈做的饭好吃。” 房子就这么大,笑成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卫邵歌顿时笑容灿烂起来。 虽说他也不是想两人无时无刻绑在一块……笑成出门坐上车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若有所失。 王鹏工作能力挺强,对b市的人脉派系了如指掌。 他早一步已经在车上了,等车子开出去,就斟酌着语气:“邵市长今天可能要谈一下cc撤资的事,可能是上面有人授意,希望邵长安能当个和事佬。” 邵长安算是邵天建的表弟。 笑成就一笑:“我看未必,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王鹏张了张口,突然想起什么,顿时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 然而等他到了地方,在对方示意下推开门—— 黑色宽檐呢帽被取了下来,满头银发的老人正好抬头看了过来。 空荡荡的包厢里,再没有其他人。 不要说那些本地名流,就是b市的市长也不见半点影子。 王鹏顿时谨慎起来。他立刻看向笑成:“老板,你看是不是我先去打电话确认下情况?” 笑成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了几秒,摇摇头,笑了起来:“邵部长亲自接见,我自然要洗耳恭听。” 他给王鹏示意了一下,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刚听邵歌提起过您。” 挺大的桌子上空荡荡的,除了一套白瓷茶具,再什么也没放。邵天建双手手指交叉着摆在桌面上,下巴不动,抬起眼睛,自下而上的打量着笑成。 他头发全白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半天才说了一个字:“坐。” 笑成拉开了最近的一把椅子,一边解开西服扣子一边坐下,动作十分从容。 邵天建这么一说完就不吭声了。等笑成坐下,他的视线也收了回去,落在自己交错在面前的手指上。压在最上面的左手拇指套着一个莹润水碧的扳指,倒让他不像是政府官员,反而像是个玩古董的行家。 笑成目光在扳指上停顿了几秒。 对方沉默着,笑成也就一言不发,没有丝毫焦躁。 大约过了十几二十分钟,邵天建总算是开了口:“智创天地是你大学期间创办的公司?” 笑成简短的回答了一个“是”字。 “我看你们家也不是大富大贵,你当时年纪轻轻,又在读书,哪里来的本钱?” 笑成略略看了对方一眼,才斟酌着,简短提了自己怎么从服装批发到服装超市到机织缂丝,一步步积累本金。邵天建一上来就问他这些,他一时摸不透对方真正意图,所有都简略一带而过。 邵天建听完,没发表什么看法,竟然详细的问起了他最开始成立智创的注册资金,最早的企业构架,以及之后几个发展周期的实际问题。 提的问题都十分有的放矢,很是切中要害。 笑成一直都是给自己打工,但要他来说,这个感觉就像是面试一样。 等对方把想知道的这些都问完了。 笑成正好将茶水倒了七分满,给邵天建推了过去。 邵老爷子低头看了眼,端起来往边上一放,也没有碰一碰嘴唇的意思。 “尽管你这样的年轻,也确实有能力创办cc。”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年轻人愿意打拼,我觉得是好事。” 他眼睛本来一直垂着,后背也有些佝偻,像街边弓着身子下棋的小老头。 这时候一抬头看过去,那么点若有若无的市井气顿时荡然无存,顿时显现出气度:“邵歌在国外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自己是成年人,本来做什么我都不应该干涉。我这些年……也就没道理这时候插手,这我还不至于老糊涂。” 他抬头端起笑成刚倒的那杯七分满的茶,像是想要喝,胳膊抬了一半又给放下了。 “但是你们的事情,我完全不赞成。” 笑成表情丝毫不变,目光平稳的看着他。 邵天建就摇了摇头:“我是不能理解,两个男人怎么能在一块。邵歌和我不亲近,有些事情他也不会主动跟我说,像这样做长辈的,想要多关心孩子一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我看你母亲恐怕和我很能聊到一起。” 笑成笑了一笑:“我妈她很喜欢邵歌。” 邵天建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我今天也不是要劝你什么,邵歌能把他妈妈留给他的那点东西一气儿送给你,就说明这事儿关键也不在你身上。”低头转了转手上的杯子:“但他能对你有这份心,我想你对他心思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那我就想问问你了。” 他抬头看向笑成:“要是你不在他身边,对他反而更好,你要怎么做呢?” 邵天建把茶杯轻轻往桌上一丢,些许淡色的茶液溅了出来。 “我看,你才是他最大的心病。” 笑成不在,舒雁就做了两菜一汤,有一个香辣鱼片,是专门按卫邵歌的口味做的。 卫邵歌虽然仍旧有些紧张,但表面上丝毫看不出来,他一直给舒雁盛汤盛饭,间或说一些当时读书时笑成的事,把舒雁哄得十分高兴。 等吃完饭,他又主动收拾了桌子,洗了锅碗瓢盆,一样样收拾好,又陪舒雁说了会话才回到卧室。 他看了眼时间,拉开柜子,取出了那几本笔记。 然后从最早的一本看了起来。 笑成钢笔字写得很漂亮,一手楷书凌厉飞扬,和他当年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而再看他当年的卧室和如今的卧室,找不到丝毫的关联。 他就像是一本充满矛盾和未知的书,光看封面根本无法猜出里面的内容,而就算是,你开始读第一页,也不可能猜出第二页写了什么。 这让他,非常非常的,好奇。 笑成没有写日记的习惯,眼下这些东西,基本就相当于他的日记。 卫邵歌一页一页读过去。 这是最早的一本,那会笑成还没有上大学,里面的许多东西都是最初步的框架,偶尔在哪几页的最下面,虽然整本翻下来,一共也就那么几句话—— “今天约了教练打球,水平很一般。” “拍子很不错,可惜他用的数据不适合我。” …… “先做出点成果,爸也比较容易接受。” …… “要不要报s大……我还没想好。s大专业排名很靠前。我还是理智一点,彻底忘掉他。” 卫邵歌的目光停留在最后面的一个“他”字上面。 单人旁的“他”。 笔记本的纸页边缘被压出了明显的痕迹。 卫邵歌突然松手,“砰”一下,硬皮的本子被摔在了桌子上。 似乎有人贴着他耳朵对他低声说—— “……你和他很像。” 他急促的呼吸了两下,重新坐了下来,然后打开了第二个本子。 那是笑成进入s大的第一年。 笔迹仍旧锋锐挺拔,却多了一丝沉稳。 从第一页开始,很多页里面没有任何的日常内容,全都围绕着他在做,和他打算做的事,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自信和稳健。 直到很多页之后,才稍微提到几句,也都是关于同学朋友,再没有出现那个“他”。 第三本换成了橘黄色封皮,仍旧在左上角贴着透明纸标,标明这是新的一段时间。 卫邵歌英俊的面孔沉寂着,窗外的太阳光折照进来,转过挺拔的鼻峰,打亮了沉凝的冷漠。 他翻开了第三个本子。 居然是空白的! 第一页,仅仅写了一个日期,然后就是一整张空白的页面。 他翻看了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 直到十多页之后,突然出现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线条,显然是无意识的涂抹。 而在这一页的最下面,写了一句话—— “我好像一直都没忘记过……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再见到他。” 像是被刺到了什么,卫邵歌瞳孔收缩了一下,迅速翻了过去。 然而后面的内容却表明主人已经冷静了下来,缂丝产业化的设想,几支股票的分析,风投公司的起步…… 然后他又看到一句:“保持距离。” “不要被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困扰。” “控制你自己。” …… “离他远一点。” 他? 又是“他”? 然而他轻轻翻过又一页,页面的中央,印着深深嵌入纸页里的三个字—— 那是他的名字。 卫邵歌。 第136章 卫邵歌呼吸一窒。 客厅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过了一会响起舒雁的声音:“邵歌,找你的。” 淡黄色的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来,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小片。 “你怎么说?。” 邵天建一个字一个字问完,看着对面这个不久前才为人所知的青年才俊,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笑成目光略低,这时才抬起来,仍旧维持礼貌,没有与对方直视。 他沉吟着,像是在斟酌着语句。 然而片刻之后,邵天建却听见一句—— “我认为您说得对。” 笑成轻微颤抖着呼吸了一声,神情平静—— “要是一开始我们俩就不认识,后面这些或许就全都不会发生了。” 笑成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 卫邵歌瞬时握紧了,嘴角习惯的笑丝毫不变,却令人心惊。 邵天建略微有些吃惊,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 似乎在隐隐催促笑成说下去。 笑成却沉默了一下,不由自主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骨节,眉眼一动,忽然就正正对了上去:“您也说了,这事儿主要还是在邵歌身上,那么今天找我过来,您又想说点什么呢?” 他语气温和平静,仍旧维持着小辈和长辈对话的尊重。 邵天建却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真有些不简单。 他一个人等在这里,以所谓饭局的名义,出其不意出现在对方面前,就是为了给笑成增加无形的压力。然后他推心置腹,晓之以理,却又字字见血,句句诛心。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就是为了让笑成不论反驳也好,辩解也罢,攒在这个时候一口气全说出来。 但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还是毛头小子的年轻人,竟然这么稳得住。 除去那些有问有答的,统共来说,也只说三句—— 他突然出现,意欲令对方措手不及。 笑成却不惊不怒,一语点破他们的关系:“刚听邵歌提起过您。” 他提及对方尊长,暗示舒雁和自己有态度相同。 笑成一笑了之:“我妈她很喜欢邵歌” 而在他隐隐将对方事业有成和卫邵歌这几年一一相比,字句诛心,将卫邵歌如今种种归咎在对方身上……显然笑成并非不为所动,却仍不卑不亢:“我认为您说得对。” 邵天建不能不高看笑成几分。 话筒里一阵静默,卫邵歌控制着自己放松了右手,慢慢将话筒换到左手里。 他前后铺陈暗示了那么许多,就是想听笑成承认,卫邵歌心病在他身上。才好让对方自个说怎么着才是对卫邵歌好。 然而笑成倒是痛快的认了,却再无下文。 邵天建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现在邵歌这个样子……他自个跑到国外试过了,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只要他一天在你身边,就会一直反复下去。要我说,这就和身上被蛇咬了一样,一开始就要吸出毒血,时间久一点,只能挖出血肉,等再久一点,就只能断臂求存了。” 然后他才慢慢又问了一句:“你说呢。” 这话,已经十分不好听了。 笑成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舒雁给他寄的那些录像带里的画面,突然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邵天建说的也没错,说不得他和舒雁,还真有许多共同语言。 “我觉得您说得对。” 笑成说。 看对方又是这么几个字,再没有说下去的意思,邵天建知道这时候必须让对方把话说清楚:“我想让邵歌去部队,其实也是个不得已的法子。部队讲究纪律和服从,邵歌肯定不适应,但也肯定能帮他。你看他在国外呆这几年,一直研究啊治疗啊,还是一事无成,恐怕也只能试试这个法子。” 这一次他还没问出“你说呢”。 笑成就主动的接口了:“邵歌心病是我,既然他忘不了我,那么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得让他先忘了你。” 邵天建慢慢的说,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恐怕他自个也没想到这个法子……就像你说的,如果你们一开始就没遇到过,也就没后面这么多事。既然为你求之不得,得之亦苦,不如把你忘了……毕竟科学这么发达,只要请一个催眠师。” 笑成目光终于变了。 尤其是听到邵天建又说了一句:“这对你们都好。” 他突然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邵天建全然没想到对方突然这么不客气,竟一愣:“你说什么。” 笑成惜字如金一般,却异常斩钉截铁:“这恐怕不成。”然后他突然站起来,说了声“请稍等。”掏出手机走到窗边说了几句,才又转身回来。 话筒里笑成的声音才一下子清楚起来:“您刚也听见了,就算您另外想法子让邵歌接受催眠,也还是没用。只要他还在这世界上一天,就没法彻底忘了我。” 电话里看不到表情,但卫邵歌清楚的听出,邵天建声音一下子奇怪了起来:“你这是一时冲动……还是早就准备好了?” 椅子被拉开一点。 笑成却并没有坐下去。 只是提起茶壶,又给对方倒了一杯茶:“突然来了灵感。” 邵天建不禁问了句:“你开公司就是这么做决策的?”随即摇头:“你当我没有办法了?” 笑成也不坐下:“邵部长自然有数不清的法子。您也说了,挖肉疗毒,断臂求存,均是不得已之法,但若是这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呢?” 邵天建陡然狠狠一拍桌子。 “砰!”一声。 电话被切断了。 客厅里一片安静,只有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 卫邵歌停顿了几秒,猛然站起来,就要找手机给笑成打电话,又想起自己没有手机—— 然而突然发现手里还拉着电话。 他拨通了那一串已经烂熟于心的数字。 很快就被接通了:“笑成!”他急促的开口:“你——” “我马上回来。” 他犹自不安:“你在哪,我去找你!” “不,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到。” 卫邵歌平放在腿上的右手,忽然握紧,然后用力砸了一下膝盖。 但仍然控制不住颤抖着。 他很克制,他很冷静,他状态很好。 他狠狠闭上眼睛,又豁然睁开—— “我听见你刚说的话了。” 笑成陡然站住。 你听到了?你听到了什么?怎么听到了? 你在哪?你在想什么?你想问什么? 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无数个问题急切的涌上脑海。 但他最终只问了一个——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耳边的嘈杂轰然寂静。 那些趁他稍一松懈,就在耳边悄然响起饱含恶意的窸窣碎语如潮水般退去。 安静得,只能听见心脏张弛,血液逆流的声音。 还有对方遥远的,又在耳边的呼吸声。 你愿意吗? 耳边骤然的安静又突然爆发起来——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然而那些全部都不重要了。 他混乱着,放任着,也忽略着这一切。 他像是任何一个被爱人求婚的普通人。 冷静、愉悦、而紧张:“我当然愿意。” 他痛苦、偏执、冷漠甚至残酷。 他也开朗、热情、谦逊且绝对出色。 他孤独、抑郁、在无人之境彷徨。 他温暖、明亮、仿若永不熄灭的太阳。 他无人所爱。 他为人所爱。 他极其出色。 他极其软弱。 他不快乐,他病了—— “……但若是这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呢?” “我是他的病,也是他的药。” 第137章 番外(一)上 笑成从没觉得蒋郭泽这么贴心过。 大约对方只是看热闹不觉得事儿大,才格外愿意出工出力。 当初在美股上市,一个是因为根基所在,另一个,则是不愿意受到太多掣肘。在一个自由的资本市场里,有风险,相对的,回报也更加令人惊喜。但另外几个在大陆发展立足的公司,不久前刚刚在国内上市,就没有这么的好运气——大跌。 这已经是第三次跌停了,市值也随之剧烈缩水。 他撑着下巴看着屏幕上一连串变化的数字,他能看懂那之后所代表的意义。 实在是跌得有些惨,手下几个实业公司里面一片愁云惨雾,蒋郭泽却依然乐呵呵不停。虽然他是法律专业出身,但耐不住底蕴深厚,和家里说开了之后,便如虎添翼。加上义气相投,两人合作这两年越加深厚,也曾多次在困难当头出钱力挺。 因此笑成不明白了,他这样倒霉,对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前一阵涨上去的那些不但全都跌了回来,还一个劲往下落,眼看拦都拦不住。不过是公开一下大老板的私生活和伴侣,哪至于引起这样大的反应?还是他实在高估了国人的接受能力? 就算对象是同性,也不至于如此。 要让人永远忘记一个人,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难如登天。 只要你让他永远不能接触到两人有关联的事实,除非你让他永远不能接触到两人有关联的事实。 笑成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也亏得前段时间他一下子在公众面前冒出头,引来那么多注目,也才这么容易一下子公之于众。 这时候国内还没有那么开放,这大约是第一场堂而皇之的同性伴侣的婚礼。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媒体行业都差点疯了。 毕竟以媒体人的嗅觉,难免不知道哪些哪些社会名流的非传统取向,但谁也没见过这么自己爆出来的。 绝对是新闻。 然后几天之后,手下几个上市公司就开始大跌。 其实笑成真没想闹出这些风头,他原本当场打电话出去,就是想先发制人,把两人公之于众,关系在明面上定了。结果蒋郭泽非要来添乱,说笑成这事儿想得不周到,要做就应该做彻底。 然后第二天,他要结婚的消息就见报了。 在这个时候的国内,这个消息会带来什么影响还不可预料。但第二天股价那样跌个不停,蒋郭泽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笑成倒是多少有些猜到,拍拍他肩膀:“没事儿。” 蒋郭泽一转脑子就想明白了,他前天还猜呢,为什么笑成突然就这么高调,也都不顾自己良好的青年企业家形象了,原来是有人在这里等着。 想来就是那位邵部长了。这他倒不会猜错。 笑成心态挺好:“你看,我们发展倒现在,一路虽然也遇到不少难关,但总归是顺风顺水,遇到点挑战也是好事。现在虽然仍然主要做物流,却也投资了不少其他产业,这也是前期扩展速度过快,管理整合不到位。我目前还是希望能专心做物流,至于海外风投,电子百货,还有我们准备入手的能源这一块,最好整合一下分出去,虽然现在都还小,但独立发展依旧要优于依附母公司。”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也才刚做出点成绩。”蒋郭泽却没立刻明白他的想法:“我看你忧虑的有些过早,我们真正铺开……等等。”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睛转了转:“该不会是……你想交叉控股?” 笑成点头,笑起来:“明早上视频会议上,我们再细说。” 蒋郭泽还在细想什么,这时候却开口:“看来你是真有做大型跨国公司的野心。” “难道你没这么想?走一步,看一步,等你走到这一步了,就势必要把下一步迈出去,这不是自然而然的吗?” “但你不觉得还为时过早吗?” “不早了。你想想,从港岛初识到现在,公司扩张了多少。未来只会更快。” 蒋郭泽叹了口气,双眼却因为兴奋而闪亮。 “……你说的不错。” 因为要参加或者不如说帮忙筹办他的婚礼,蒋郭泽特意飞了十几个小时到b市。结果一见面,两人就说起公事。等要说的彼此交换完毕,笑成就自己离开,让对方先好好休息。 他从白手起家走到现在,无论圈内圈外,许多人都觉得挺传奇。但如果真的算起来,他现在的资产和事业,也不过在华人富豪里,算是有一席之地。 他倒是不曾想过,一定要跻身到那些一出生就家大业大的天子骄子身边,但是这种向上攀登的成就感,却对他有着无以伦比的诱惑。 从一开始,想证明自己,而去做出点什么东西到现在,他已经慢慢摆脱了一般人对财富和地位的追求,变成一种人生价值观的体现。 他想走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迈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回到家里的时候,卫邵歌正坐在客厅的地上,压在桌子上写请柬。舒雁坐在旁边,拿着个电子阅读器在看什么。 听见开门的声音,两人都一抬头。 舒雁说:“给你在锅里留了饭。” 卫邵歌把手下请柬往旁边一推,就要站起来:“我去给你盛。” 虽然地上有地毯,盘腿坐着大概也不舒服。 明明旁边有沙发,他却偏偏不坐,再说写这些不是在书房里更方便么。但笑成扫了一眼过去,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位置刚好离舒雁最近,桌子上在写的请柬又大多是笑成这边长辈的。 虽然卫邵歌身上完全没半点女气,但这种讨好婆婆的小媳妇样儿…… 笑成不禁莞尔。 正这么想,舒雁就发话了:“你不要惯着他,让他自己盛。” 笑成顿时笑意明显起来:“得得,我自个来。” 他把衣服一换,去盛了舒雁给留的酸汤饺子,专门把碗端到了客厅里。 舒雁皱眉训他:“一会把汤汤水水撒到地毯上了多不好收拾。” 笑成不禁心里叹气。 大约是因为他要结婚的事儿舒雁最终想开也接受了,舒雁对他越发像是一般母亲儿子,还不是慈母的那种。也大约是儿子要跟一个同性,且还是不那么正正常常的同性搞一场众人皆知的婚礼,老太太心里终究还有点不乐意。总之这几天对他横鼻子竖眼,从来没有顺眼过。 笑成也都受着了,没什么不高兴的。 “我这不是想陪您么?”笑成说着也像卫邵歌那样,坐在他对面:“我小心点就是……还有多少没写呢?” 卫邵歌对着名单粗略数了下:“咱爸咱妈这边的朋友同事差不多了,你这几年的朋友我也不熟,准备先问一下你。” “一会我来写,你那边呢?李……元彬他们要不要来。” 卫邵歌笔尖一顿:“我问问。” 笑成吃着饺子,又喝了点汤,把碗放进水池里泡着,回来客厅这里重新坐下:“我和你一块写。” 两人一边写着一边小声商量着,卫邵歌和笑成字体完全不一样,笑成看着他握着钢笔的手指,手背,手腕……不知怎么,牙齿点痒痒。 他控制自己挪开了视线。 却下巴被人一抬,卫邵歌身体越过桌子,在他嘴角碰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笑成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舒雁。 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装作没看到,坐那继续看自己手上的东西,头也没抬。 笑成目光重新回到了卫邵歌身上。 然后低头,继续写下一张请柬,漫不经心道:“我爱你。” 轻轻“嘣”一声。 对面请柬直接被压断的笔尖戳透了,晕出一大块。 卫邵歌喉结上下滚动着,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我去换只。” 笑成继续把手下那一张写完,也站起来跟了上去。 卫邵歌正拉开抽屉找备用的钢笔。 笑成走上去,从后面慢慢抱住了他。 卫邵歌一边取出盒子,拆开外面的包装,一边扭头看他:“干嘛?” 扭转过来的半张侧脸,尤为好看。 笑成心里猛得跳了一下,收紧了胳膊。 然后他就被压到了床上接吻。 他们急切的摸索着对方的身体。 笑成不知怎么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宿舍狭窄的床上,他们怎样迫不及待的探索对方的身体,这让他更硬了。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做到过最后一步。 他知道有些同性情侣一辈子都是通过手交,口交来满足,但他也知道这对他和卫邵歌来说行不通。 嗓子里呼出灼热的呼吸,这让他几乎控制不住。 刚好在这时舒雁在外面问他们一会几点出发,才让两人动作一顿。 笑成把人推了下去,卫邵歌眉目间明显的懊恼了一下,笑成又笑了,突然翻身把人压在床上,凶狠的吃完了他口齿间全部的津液。 下午,他们去给笑康扫了墓。 对舒雁来说,笑康一直活在她心里,并不是太注重于这个形式。她照旧清扫了已经干枯的花束,用带来的抹布擦了一遍墓碑,把新带来的鲜花放了上去。 她也不让他们插手,一边做一边一边给笑成感叹:“你爸要地下有知,这会肯定在嘀咕,怎么老给他弄这些女人家的东西。不过老头啊,人家都是拿花给先人供奉,你就入乡随俗吧。”舒雁说着,自己给笑了起来。 完了就是今天来这的目的。 笑成要把卫邵歌郑重的介绍给他老人家。 不要说,笑成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他迟疑斟酌了一会,握着卫邵歌的手,在墓前跪了下去。 “爸,我今儿带人来给你看,我要结婚了。” 然后他一句句给笑康说了他和卫邵歌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中间经历了哪些波折,而至于卫邵歌精神上的问题,他也提了,不过是一带而过。 他握紧了卫邵歌的手,同时压制住了对方的不安和紧张:“虽然没能当面给您汇报这件事,我也料到您老人家知道这事情肯定要发脾气。不过等脾气发过了,您还是会接受,毕竟我是您亲儿子不是,您也不忍心看我孤家寡人。您儿子虽然拿得起放得下,就像您和我妈,除了身边这一个,这辈子都不放手了。” 这话是说给笑康,也是说给舒雁听。 也是说给卫邵歌。 手上传来有些失控的力道。 但卫邵歌马上反应过来,放松了手指,握着笑成的手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略微迟疑了一下:“……爸。” 才又说:“我离不开他。” 第138章 番外(一)下 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没有来宾,没有捧花,也没有婚纱。 不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里,不在高耸矗立的教堂里,甚至不在穹顶之下。 他们站在世界上最普通的土地上,也是最特殊的地方。 他们回到了s大。 笑成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和卫邵歌的左手刚好契合在一起,他握着他的手,走上了那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中央大道,就像是他们无数次从这里离开又回来。 没有来宾,没有捧花,也没有婚纱。 他们穿着相同款式的西装,像是刚刚毕业重游故地的校友,又像是刚刚从招聘会上回来的应届生,他们看起来兴致勃勃,充满着学生时代的回忆。 从教学区到图书馆,从公共教室到窗下最喜欢的位置。 从大礼堂到网球场到实验室。 再到校医院到宿舍区。 他得意的向他邀功—— “我在这个教室给你答到,还被抽点回答问题了。你看我那会对你多够意思?” “我后来不也请你去吃夜宵了么,不过你那会对我确实特别好,为什么啊?” “……这不是,你帮我打架啊!在网球场。” “我看不是因为这个吧,你可没多久就给我表白啦。” “是吗?” “‘我挺喜欢你的’……你可是亲口说的,别不认啊。” “你怎么都记得……” 他笑了,转头看向他,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被问得一懵,半晌才道:“……这谁知道呢。” “我知道。”他说,神秘的笑了一笑,却又不说下文了。 他被勾得心痒痒得不行,两步抢到他前面,非要听到“为什么”。 他偏偏不说。 只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不停的笑。 他们想起了许多事。 那些曾经忘记或是不以为意的,星星点点从深沉的水面浮涌上来,宛若群星跌落了河底。 在起伏的水波里,闪烁着碎银一般的光辉。 弥足珍贵。 他们踩在银杏路厚厚的金色的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上百年的巨大银杏树从路两边伸出枝桠交缠在一起,形成一个茂密的穹窿。 这是一条长久的路。 s大的学生三三两两和他们擦肩而过。 有的去上课,有的骑着单车,有的提着包。 留下一地的光影。 总有好奇的目光,很快的消失在金色的落叶里。 这反而勾起了他许多回忆—— “我们都没有一起打过球。” “我们都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我们都没有一起出去露营。” …… 他不停的转头看他,遗憾得不行:“我不知道你打球的习惯,不知道你最喜欢的导演,也从来没有和你在海边的帐篷里数星星。” 他听了依旧笑而不语。 这是他一点顽皮的心思,总想要逗一逗他,偏偏不在这个时候说他想听的话—— 我们还有无数的日夜,无数的光阴。 我们可以一起看完每一部我喜欢的电影,一起读完每一本我喜欢的书,一起走遍每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和……我最喜欢的你。 我们可以去海边的沙滩,去爬最高的山,住在古老的城堡里,潜入最深的海底,然后从飞机上一跃而下,拥抱蓝天! 和我最爱的你。 他笑着,不言不语。 而他身边的声音却安静下来。 他沉默了。 但他仍然不打算说出来。 他牵着他的手,踩着越来越厚的的银杏落叶,走到了路的终点。 卫邵歌惊讶的轻轻“咦!”了一声。 他们的朋友,同学,老师,同事,还有笑成的长辈……甚至还有许多许多不认识的人。 他们等在路的尽头。 为他们鼓掌。 他立刻看向身边的人。 “不是……怎么……”突然间,一道亮光闪过,点亮了他本来已经熠熠生辉的双眼:“今天!是今天!” 他情不自禁攥紧了笑成的手:“你告诉我是下周!其实是今天!婚礼是今天!” 急促的呼吸燃尽了之前微末的失落和沉默。 他手指轻微的颤抖着,面对微笑的人群,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但也不需要他们说什么。 所有的人围了上来,他们一个又一个拥抱卫邵歌和笑成,向他们送上自己的祝福。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一晃而过,耳边恍惚着,交杂着,混乱着,熟悉的声音—— 有舒雁的,蒋郭泽的,杨家鹏的,李元彬的,李明生的,程以轩的,莫珊的……还有许许多多认识的人。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场婚礼。 他们因为各种五花八门的理由来到这里,就在十分钟之前,才被告知,这是一场婚礼。 这是两个人的婚礼。 不断的有人在对他们说着什么,有说大学时代的回忆,有说羡慕他们能在一起,有大惊小怪不断拍着他们的肩膀,表示自己被瞒了这么久,有哈哈笑着眨眼,说我早就知道。 所有的来到这里的朋友祝福他们。 路过的,临时加入的路人,也祝福他们。 卫邵歌不断的说着谢谢,谢谢你们,非常感谢。 但他一直没有松开彼此交握的手。 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好像是一秒钟又好像是辈子,蒋郭泽和李元彬挣扎着挤过来,他们也穿着一模一样的西服,分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模一样的丝绒盒子。 李元彬用力挥一挥胳膊,然后把食指在嘴边摆出一个“嘘”的动作:“现在,该让他们交换戒指!” 蒋郭泽则举起了手机,手机里正放出一首婚礼进行曲。 渐渐的,所有人开始随着节奏吟哼出声,如同潮水一样往复而增强,连成了成片的波浪。 李元彬首先把盒子打开,递到卫邵歌面前,催促着:“快快,先给他戴。” 蒋郭泽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嘴上哼了一声,却动作不慢的将戒指递了上去。 卫邵歌已经拿在了手里,而笑成却还没有伸出手。 李元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特意挑衅的看向蒋郭泽。 笑成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仅仅是扬唇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放进了对方手里。 下一瞬,却用力一拉,稍稍一低下巴吻了上去。 忽然一阵疾风,哗啦啦的银杏叶仿若金雨,劈天盖地,马上又淹没在轰然想起的呼笑声里。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也不是最动人心弦的吻。 却是最难忘的吻。 片刻,双唇略略分离。 在对方不自知的沉迷和恍惚里,他给他戴上了戒指。 在嘴边轻轻一吻。 没有人问什么,没有人问任何的问题。 只有兴奋的欢呼声,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愿意。” 卫邵歌收回手心,用同样的办法给他戴上了戒指,却没有松开手,凝视了他几秒,突然像是猎鹰捕兔一般揪住他肩膀,把嘴唇撞了上去。 唇齿交缠之间,他含糊着,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愿意。”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没有来宾,没有捧花,也没有婚纱。 但有你。 至此以后,一生有你。 第139章 番外(二)上 轻微的“滋啦”一声,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碰撞起来。 笑成埋在枕头上,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下巴在枕头上从左边蹭到右边,又从右边蹭了回来。 然后他清醒了。 却又把脸埋下去,深深打了个哈欠,在床上一动不动了几秒,才一撑胳膊翻身起来。 卫邵歌在做早餐。 笑成拿冷水洗了把脸,彻底清醒过来,这个时候厨房里食物的香气了飘散开来。 他换好衣服走过去的时候,碗和盘子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 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学生公寓,一室一厅,开放式厨房和餐厅以及起居室连在一起,装修的却很简洁温馨。笑成一边坐到餐桌前的高脚凳上,一边撑着下巴问对方:“今天不用去?” 卫邵歌“恩”了声,找了一个叉子放在他面前:“不急。” 公寓距离卫邵歌的学校只有几公里,通过学校留学生补助项目申请的,只提供给年龄在三十岁以下法律意义上的伴侣。 笑成看着眼前已经被切好的蛋饼,有点甜蜜的苦恼,虽然他刀叉确实没有对方用的那么熟练,但是总要给他一个锻炼提升的机会。 毕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会生活在国外。 至少在卫邵歌学业完成之前。 在s大那场被人所见证的婚礼之后,他们快速的处理了国内的事物,飞往英国。 相比于之前所引起的轩然大波,他们的行程非常低调,直到几周之后,媒体方面才发现似乎事件的主人公已经不在国内了。 直到那天之前,蒋郭泽都满心以为笑成会邀请各界名流,在全国各大媒体面前,举办一个多年以后也会被人津津乐道的盛大婚礼。 虽说除了撮合两人的想法之外,不乏许多看笑话的味道,他还是上心的操办,结果最后一手布置的这些,都变成了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国内的几家公司受到影响不小,除去邵天建一开始插手,竟然并不完全是负面的。大概是国建建设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企业发光发热,也大概是笑成当年就获得了十佳青年,优秀青年企业家之类称号,个人形象一直很正面。 那位邵部长也没有继续为难下去。 但他们并没有掉以轻心,国内那几家公司,面子工程的意义重大,真正盈利倒反而是其次了。 这个情况蒋郭泽自己和几个执行官斟酌了许久,又去问笑成的意思。 笑成沉吟了一下,建议:“不如再去查一查艾森被捕从头到尾是谁在操作?” 之后的新闻发布会,则是宣布智创和b市高新产业园签订合作协议。 在国内呆久了,来国外转一转也好,除去cc总部,还有许多设想都要展开手脚,而准备着手的能源产业,正是和一个美籍犹太人合作。 笑成忙得起早贪黑。 他不久前拉起了一个顾问团,招揽了许多专业人士。但在扩张和起步阶段,所涉及到人员的调动、任免、产业合并、置换,还有许多关键性的合同、决策,无一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其实他出国的本意,还真不是为了忙工作。 只是之前一直在谈的线路,本以为还有一两年好磨,对方却又突然松动了口风,美国那边的合伙人得知消息,立时联系了他。 时机就是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 对此,笑成特别抱歉。 他们原本有很多计划,尤其是卫邵歌。 但这些都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他回到学校,准备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学业,而注册结婚,部分原因还是这边最方便的学生公寓只提供给法定伴侣。 卫邵歌并不以为意,事实上,他自己的事情也很忙。想要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学业,就不得不付出更多精力,尤其是一些量化的标准,在短期内完成本身就很困难。 回到学校之后,他身心都投到了论文,实验,答辩,改论文,做实验,再答辩的往复循环中。 有时候甚至整个通宵都泡在实验室里。 但他早上一定会赶回来,哪怕吃完早饭又要匆忙赶回去。 卫邵歌很快吃完饭,看看时间已经很紧了,说了声:“我先走了。” 十月多,b市还踩着秋老虎的尾巴,这边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 卫邵歌两三口解决了早饭,一边抓起风衣外套和长围巾,一边扶着鞋柜往脚上套靴子。 笑成漫不经心在盘子里叉着蛋饼,他的胃对于这边的食物意见不小,这段时间都一直在闹脾气,他也没时间去医院,就随便吃了点从国内带的胃药,不见有多大用处。 手里的叉子被放到盘子上,发出“叮”的一声。 笑成拾起勺子搅拌着麦片粥,准备等卫邵歌出门之后,就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然后半天没有听到门开合的声音。 旁边的高脚凳突然晃了一下,卫邵歌把单肩包和外套围巾丢在餐桌的另一端,单腿曲踩着坐了上去。 他一只胳膊肘搭在桌面上,抻了起袖子向他倾近了点:“不舒服?” 卫邵歌的目光落在了没动多少的早饭上。 笑成索性放下了勺子:“有点没胃口。”他转头看了眼时间:“我什么没事儿,你倒是快要迟到了。” 卫邵歌反而站了起来,靠近了低头看他,快速的考虑了一下:“算了,我今天请个假。” 说着扭身去掏包里的手机,就被笑成把手给捉住了:“你不是还有的忙吗,不要现在请了假晚上又去赶通宵。” “没事儿。”卫邵歌扬眉:“我有数呢。” 笑成还是没撒手,拉着他胳膊靠近来,他嘴角上亲了亲,拾起叉子,两三下把盘子里剩下的东西解决了,又几口喝了麦片粥:“得啦,快去吧。” 卫邵歌终于还是抓起外套匆匆离开了。 笑成打开电脑处理了点事情,一会助理接进来一个临时的视频会议,会议开到一半,他胃里就开始不舒服,脸色愈加难看,结果对面的合伙人越说语速越慢,最后干脆噤声不语了。 笑成很快结束了会议。 站起来翻倒了椅子也没管,匆匆冲进卫生间,控制不住吐了出来。就是刚才装进去没多久的麦片粥和蛋饼。 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很快吐干净了。 哗哗的水声冲刷着面盆,笑成摘下毛巾擦了擦脸。他漱了口,清洗了面盆,又喝了一大杯水。 结果没一会,刚喝下去的水也给吐了出来。 他撑着水池闭眼休息了一会,干脆脱掉衣服洗了个澡。 等回到卧室,看着电脑屏幕,发现自己实在没有精力继续下去。 本来应对起来就有些吃力的工作,在身体虚弱下来之后,让人难免升起些力有不逮的错觉,继而勾起他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习惯性的打开书桌下的柜子,伸手摸了一把,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才想起来并没有把那几个笔记本带来。随着产业越来越快的扩张,他几乎已经不再书面化的整理那些详细的计划、构想。 因为产业本身运转已经不是他能够完全预测控制,需要一个专门的团队来为他提出专业意见,他的工作则是预见性的提出大的战略,再交给团队去分析验证。 在国内几个不大不小的公司,甚至cc,都已经完善出一套成熟的体制。 然而这边,新公司的成立,新事业的起步,新局面的打开,以及为了配合扩张战略,原有产业之间协调调度,千头万绪,全都凑到了一起。 他险些应付不来。 除了曾经那段最艰难的时期,还真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紧促压迫。 大概是浴室里水汽太足,笑成觉得头有些蒙。这里窗子是木质的,能开展一百八十度。他过去打开窗户,放了点风进来,觉得头脑清醒了,就找出张a4白纸,把思路重新捋了一遍。 然后继续了手边工作。 按照计划,他明天还要飞一趟摩洛哥。 卫邵歌站在同步转播面前,眼睛一动不动的落在屏幕上。 手术室里躺着的是项目的志愿者,当然也是病人,自愿接受他们的研究成果进行治疗。 之前基因药物已经将肿瘤控制住了,并抑制了病灶周围组织活性,现在手术已经完成了切出,正在植入一种抑制剂——一个非常小的给药舱,附着在芯片上,能通过生物电供能,通过标记细胞浓度进行判断给药。 他目光凝注,十分认真。 然而等到手术室主刀医生比出一个成功的手势,身边突然爆发一阵欢呼,他却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项目组带队的组长是威廉姆斯教授的长年的合作伙伴,在一片欢呼里大声宣布,今晚去转角酒吧包场,让他们来之前把自己洗干净点,因为会被丢进酒桶里。 一起做项目的国外同学过来搭住他肩膀:“嘿,你不是很兴奋啊?你半个月没有好好睡觉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来吧兄弟,你会喜欢晚上的项目。” 卫邵歌笑起来,唇线拉开,专注时的沉默立刻变得生动起来。 他不像是曾经在国内时,无时无刻都让人感觉在发光,只是偶尔那么一下,却让人无法拒绝。 “我觉得我会喜欢的,但是很遗憾……” “不要这样!”又一个人听见他们的对方,凑了过来,并且大声喊道:“卫想要逃掉,谁告诉他我们晚上的‘干杯’计划了?” “来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知道笑成这段时间非常忙碌,这个时候,即使他回去,对方也一定在埋头工作。 但那并不会让他觉得别的事情更有意思——比如,跟一群医学院的疯子去酒吧用消毒的橡胶管给喉喽里倒着灌啤酒。 事实上,没有别的事情会让他觉得更有意思。 即使是这样,他最后还是坐在了吧台上。 但他却一直没办法投入进去……就像平时一样,假装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他恍惚得不行。 就像刚才盯着同步屏幕,注意力竟完全不在这上面。 周围越加吵闹,他就越是觉得心慌。 端着啤酒,一手翻来覆去翻转着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幕。 有人注意到卫邵歌坐在吧台上反常的安静,完全不是平日爱玩会玩的样子,都觉得他有心事,轮流过来试图开导他。 然而周围人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有一部分原因是嘈杂的酒吧里几乎听不清什么,最重要的却是,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mylover 第140章 番外(二) “from……mylover?” 一旁端着杯子开导他的杰米笑着打趣:“这是谁啊?亲爱的卫。” 卫邵歌嘴角突然勾起灿烂的笑,给他比了个手势,接起电话匆匆推门出去了。 “邵歌?喂?” 电话里传来的嘈杂声让笑成略略吃惊,不过马上的,就被轰然隔绝在一声关门声之后,卫邵歌温暖而充满力量的嗓音像是透过电波扑到他身上一样,让他浑身都暖了许多:“在,我在,你在哪儿?” 笑成顿时笑了,他把手机换了一只手:“我在外面……买点东西,你呢,什么时候回来?要差不多我就过去接你。” 卫邵歌轻轻“啊”了一声:“好啊,我这跟他们打个招呼!等等。” 他说,听筒里微微呼吸声离远了,然后就是混乱的人声和嘈杂的音乐。 笑成把手机拿远了一点,从货架上取下一种小塑料瓶装的药剂,仔细的辨认包装上书写明的成分、症状。 他英语还行,但医学方面的专有名词,就真的不认识几个了。研究了一会,又取了几种,一起拿到柜台那里,打算找人咨询,电话里传来卫邵歌的声音。笑成拿起来说了一句:“等等。”然后向那个棕发的导购确认道:“要这两盒就可以了?这两种药可不可以同时服用呢?” 然后卫邵歌就隔着电话,听见一个悦耳的男性嗓音,说了一句:“ly!” “谢谢。”笑成说着掏出钱夹,同时把手机拿到耳边:“你好了吗?我这也买好了,我现在过去哪里?” 电话里传来微微的呼吸声,卫邵歌沉默了一会,然后就语速很快的问道:“你在药店?” “超市。” “怎么了?生病了吗?” 笑成略略迟疑了一下:“……没有,就是有点不舒服。” “现在呢?”卫邵歌一点度没有被他的否认打消疑虑,声音严肃起来:“跟我描述一下症状和发现症状的时间。” 笑成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不想让他因为这个大惊小怪,就安抚着,说自己并没怎么。但卫邵歌一点不信,认认真真问他,具体是什么情况,又要了地址,说他这就过来。 笑成无奈,嘴角笑意却略略加深。 只好给对方一一描述了。 卫邵歌又问他买了什么药,中午吃了什么,有没有喝酒——尽管以他对笑成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碰酒精,他还是谨慎的问了,然后又让笑成给他读两种药品包装盒上的成分表。最后让他把其中一个推掉,换成另外一种冲剂。他报出了一个名字,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写出来,等笑成找到之后,又让他给自己核对了一边,态度非常认真、谨慎。 这让笑成觉得,如果卫邵歌没有选择做研究这条路,也绝对是非常优秀的临床医生。 十分钟之后,卫邵歌在超市门口下来出租车。 笑成正低头看手机,注意到有人走过来,一抬头就看见了他,顿时微微一笑,把手机在手里一转放了回去。 “笑成!” “怎么这么快。” “就在学校旁边。”卫邵歌说着走近他,猝不及防伸手拥抱了一下。 笑成略微一怔,任凭他在自己脖颈里磨蹭着,略微有点好笑。 “怎么啦?”他低声问。 “没!”卫邵歌从他手里接过纸袋,取出药盒确认了一下,抬眼透过玻璃门看了进去:“刚给你说话的是哪一个?” “恩?”笑成有点疑惑。 “没什么……”卫邵歌笑了一笑:“没事儿,我最好去跟他提醒一下……刚那两种最好不要混用,如果患者用药同时还注射胰岛素,就会产生很严重的副作用。” 笑成透过玻璃看着卫邵歌严肃的侧脸,突然一下子有点头晕。 他本身就还是不舒服,不然也不会晚上出来买药,在外面吹了会风,太阳穴上一阵一阵抽痛。可别是发烧了,他翻过手背试了试体温,倒是不烫。 卫邵歌推门出来,走到笑成身边,主动握住了他垂落的手:“我们回家吧。” 结果一回到家,笑成就发烧了。 他属于身体很好的那一种,这几年小病都没得过几次,陡然一发烧,整个人体温一下就窜上去,昏昏沉沉就想睡觉。 幸好家里有消炎药和退烧药。 卫邵歌找来药先给他用温水服了,问了笑成才知道他这么天就只吃了早上那么点东西,而且还没一会就吐了出来,顿时眉头皱得不行。 “你现在必须吃点东西,想吃点什么?”卫邵歌把被子压得紧紧的,用手掀起他头发又试了试体温,又问了一遍:“想吃什么?” 笑成有点迷糊了,加上他也确实一点胃口都没有,被卫邵歌问了好几遍,才不知所云的说了一个“皮蛋粥”。 笑成也是烧得晕晕乎乎,还以为自己在国内。 卫邵歌坐在床边皱了皱眉,又扭着毛巾给笑成擦了手脚四肢,换了一个冰袋放在额头上。 过了半个多小时,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笑成身上温度明显下来了。 他拿了钱包和要是出了门。 这会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卫邵歌知道那些人不玩到早上是不会罢休的。 正和他想得一样,推门进去的时候,杰米他们一个都不少。 拉下杰米勾上来的胳膊,直接把对方拉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 “怎么了?亲爱的卫,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没什么,帮我一个忙。我想借一下你的车。” l市交通很方便,笑成不常外出,而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距离卫邵歌的学校也非常近,因此虽然卫邵歌早有这边的驾照,他们也没买车。毕竟说不定一两年之后就会离开,有了车还要处理,也很麻烦。 但现在卫邵歌却不这么认为。 从又一家中国城里的华人超市出来,他匆匆拉开车门启动车子,开向下一个他知道的有可能卖皮蛋的地方。 早该发现这个的。 对面驶来的车子闪过一道光柱,透过车窗玻璃照亮了卫邵歌的脸庞。 读书那几年早就吃惯了这边饮食,竟然丝毫没注意到。 他不高兴、甚至是有点愤怒的锤了下方向盘中间,发出“嘀——”的一声。 大米已经买到,瘦肉在哪个超市都有,至于皮蛋却有些难找。l市大型的中华超市并不多,其中还有许多在下午的时候就结束营业了。卫邵歌在附近几个街区转了好久,终于找到一家,不但有皮蛋,还有国内常吃的一些果蔬,腊肉,调味品。他稍微挑了挑,一气买了许多。 笑成被叫醒的时候有点分不清楚在哪里。 他闻到了特别熟悉的饭菜的味道。 然后他就看到了卫邵歌,穿着一个挺好笑的围裙。 “醒来了,喝点水?” 玻璃杯沿压在了他的嘴唇上,温度刚好的液体流进嘴里,还带着点甜味,让他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来吃点饭。”卫邵歌说着俯下身,撑在他身体两侧,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议道:“走得了吗?要不……我抱你过去?” 笑成连忙摇头,掀起被子双脚踩在地上,有点晕晕乎乎晃了出去。 然后他就给一桌子菜惊呆了。 玉米杏仁、清蒸鳕鱼、清炒虾仁、皮带瘦肉粥,三菜一汤摆在窄窄的餐桌上,有些奇怪。 却又,香气四溢。 他的肚子明显的发出“咕噜”一声。 卫邵歌顿时笑了。 大概是前一天睡的比较久,第二天很早的时候笑成就睁开了眼。他才一翻身,就感觉到腰上的重量。 卫邵歌的胳膊横在他腰上,从背后紧紧的搂着他。 两个人小腿也碰在一起,他身上体温已经降了下来,能感觉到紧贴着的皮肤那种热烫的温度——卫邵歌体温一向要高一些,像是随时随地在向外散发热量。 笑成动了动腰,感觉一晚上的休息,身体已经恢复了力量。 仰头在床上躺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什么,偏过去看了眼床头的时间,一个小时前卫邵歌就应该出门。他轻轻拍了拍对方腰上:“邵歌?醒醒,起来了。” 卫邵歌反而收紧了胳膊,埋头在他脖子里蹭了好半天,才不情不愿睁眼:“恩?” 他才吐了一个字的鼻音,就想起来什么,撑起身打量笑成的脸色:“今天好了吗?” “好了!”笑成说着示意他看时间:“快起来吧,你迟到了。” 卫邵歌一摇头,又重新躺了回去,伸着胳膊把他牢牢搂在怀里,重新闭上了眼睛:“我今天请假,你也不准出门,机票我已经让助理给你退了,好好在家休息。” 笑成被他搂得极紧,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体上那种熟悉的味道,听到这一句也没反对什么,转头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饿了,昨天的粥还有剩的吗。” “我去你弄点新的。”卫邵歌闭着眼说。 又眯了十几秒,就干脆的翻身起来了。 “再睡一会儿,恩?” 他给笑成压好被子,套上拖鞋,加了件开衫就出去了。 卫邵歌一连好几天都呆在家里,在网上下了点菜谱研究加实践,同时监督笑成按时吃饭,也不能太过劳累。 晚上的时候,就整个儿搂着对方,把额头埋进对方脖子里,肌肤相亲着入睡。 短短几天就给他把胃养刁了,等那点子发烧彻底好了以后,笑成就发现他恐怕再不能接受那些黑暗料理了。而同时在短短几天内让他习惯成自然的,就是夜晚里的肌肤相贴,呼吸交缠。 他觉得他也再不能接受对方因为任何原因夜不归宿。 但这种感觉似乎显得太不成熟,让笑成没法开口说出来。 等到卫邵歌重新要回去实验室工作的时候,笑成赶在他出门之前,还是问了一句:“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卫邵歌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前几天应该压了不少内容,今晚上说不定……” 他后面的话被一句“要不要我晚上去接你?”给截断了,而且彻底没有了说出来的念头。 他眼睛明亮,笑容灿烂:“好!” 夜晚温度迅速的降了下来。 卫邵歌看了眼时间,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怎么今天这么早走?”有人问他,似乎是想起了卫邵歌手机上那个“lover”,开玩笑道:“要去约会吗?” 因为那天酒吧庆祝会他的提前离开,以及之后几天连续请假。“lover”已经被无聊的实验员们编出了六七个版本。他们很早就注意到卫手上的戒指,却从来没见过对方那位神秘的爱人,好奇的像是养了七八只猫。就在那之前,他们还都以为卫邵歌和恋人感情不合。 卫邵歌拿起外套快速的套在身上下了楼。 隔着玻璃门就看到对方站在树下静静的等他。 “笑成!” 他快步走过去,与此同时,对方正好抬头看来。 仿佛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排练,时机恰到好处。 如同多年之前,s大实验楼下,他也曾这样等他。 如同多年之后—— 异国他乡的街头,他这样牵起他的手。 第141章 番外(三)上 才是初夏,阳光就分外灼人。 手上外卖热气腾腾扑上来,不一会就密布了一层水汽。笑成上了楼,一边穿过宿舍楼长长的走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哗啦啦的声音从口袋里抽出来。 还没等他把钥匙插入锁孔,门就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猝不及防撞上了卫邵歌本来带着点笑得双眼。 他身后的地板上,银色的行李箱已经立了起来,还有许许多多封好的,未封好的,分散着摆在桌子上,椅子上,还有空荡荡的床板上。 笑成目光轻轻错开,绕过对方走了进去,把外卖放在桌子上。 “怎么提前回来了?” 身后传来对方温热的声音:“实习没什么事儿吧。” “没,主任临时出差,让我回学校等几天。” 他说,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抽出几张纸巾,才转过头看他:“还有什么,我来帮你收。” “也没什么了家养女魔头。”他这么说着,语声一低,忽而扬起,唇畔笑意掠起:“哎,就最后那几个箱子。” “行。”他说,挽起袖子就开始整理。 房间里静悄悄的。 这正是暑期实习刚刚开头的时候,整个专业都跑出去了,除了医科,其余专业临近毕业,同样没有几个在学校呆着。 还没有到盛夏,除了隐约的风,连蝉鸣也不有丝毫。 窗帘安静的飞起又落下。 卫邵歌收拾着最后几样,不时和笑成说两句话。 大都是实习工作之类。 突然提及了一句他们大一刚来的时候。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 然后就响起笑成的声音:“是么,原来你喜欢吃辣啊,我都不知道,见你帮我带的总是清淡的,给你带时也从来不让放辣。” 卫邵歌微微一怔,故意郁闷着:“是啊,我一连吃了好几顿都是这样,嘴里都淡的没味道了。” “那你也不跟我说啊。” “这不是你都带来了,我怎么好再挑三拣四的,万一你下次不愿意带了呢?” “我哪里有那么小气。”笑成哑然失笑。 笑意却又渐渐收敛了。 卫邵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既然打破了最开始那么些无形的隔阂,后面的话就自然而然的倾泻出来,他说起了他们大一最为亲密时候的许多事,甚至停下了手里动作,兴致勃勃比划着,好像这三年来不着痕迹的疏远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笑成一边不时应和着,一边快速的整理,很快的,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完毕。 他直起身看向对方。 卫邵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话就渐渐停顿了下来。 “这三年加起来,我们单独说的话都没有今天一天多。”笑成笑了一句,把最后一个纸箱码上去:“我帮你搬下去?” 卫邵歌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不用。”他淡淡的说:“一会有人过来帮我。” 正这么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着对方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转身接起电话,他目光慢慢的从打包好的行李上略过,落在了现在已经空荡荡的桌面上。 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 四年前。 簇新的专业课本和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外文读物刚刚被排列到书架上。 “你是新来的吗?” 那声音平静而克制,却又像是灌满了岩浆的容器,稍一碰撞,就泼洒出灼人的热烈和张扬帝少的天价宠妻。 笑成把刚买的被子从透明的塑料包装里拽出来,整理了一下翻起来的袖子,才转过身。 “笑成。” 他伸出了手,神色却是淡淡的。 对面英俊帅气的男生似乎是刚刚运动回来,头上还挂着晶亮的汗珠,下打量了他一下,笑容骤然灿烂起来,温暖明亮仿若太阳:“嘿,我是卫邵歌,你的舍友。” 他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仿佛再不想松开一样。 灼热的温度透和澎湃的力量通过掌心传递过来,烫得他整个胳膊一颤,几乎是甩开般挣脱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他说着,笑了一笑,那笑容也是淡淡的,应付似的,并不能看出多少高兴。 哦?他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眼前这个所谓的“舍友”。 笑成转过身,继续收拾床铺,显然没有聊下去的意思。 床被都是在学校附近买的,展开之后是一股未曾浆洗过的簇新的气息。他取出被套,开始套在被子上。 卫邵歌仰头灌水的同时,目光一直停留在对方身上。 然后他突然笑了一下,反手脱掉t恤丢在桌子上,转身进了卫生间,响起哗哗的水声。 等他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那个新来的舍友还在收拾床铺。 “要我帮忙吗?”他主动说,一边擦掉脖子上的水滴,一边看着对方。 “不用。” 笑成收拾好床,又端着盆到阳台,把洗漱用品一件件摆在水池上,洗了手,回来开箱子。 卫邵歌慢慢擦干了身上的水汽,带着笑注视了对方一会,转身坐下,打开了电脑。 下午,顾晗和楚涛也拉着行李到了。 在之前一个月的军训里,他们三个早就熟了,并且还都玩得不错。 然而开门之后,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惊奇。 一边小心又明目张胆的打量着,一边把行李在空着的床位上放下。楚涛跑过去和早就熟了的卫邵歌聊天,拉着他去阳台上抽烟,一看就是打听这个多出来的一个是怎么回事。 顾晗性格大方一点,放下行李主动走了过去,先问了句:“要帮忙吗?” 然后就搭起话来。 他问笑成是什么专业的,得知原来和他们是一个班的,就好奇道:“怎么之前军训里没有见到。” 他本来没有别的意思。 笑成心头却被这一句貌似无心狠狠刺了一下地球试炼场。 他嘴角动了动:“请让一下。” 拨开对方,把衣服挂进柜子里。 顾晗略微有些尴尬,伸了一只胳膊搭在饮水机上,看笑成把衣服一件件放进去:“哦,对了,你是哪里的人。” “b市。” “这么巧,我也是啊,你家是哪个区的?”还不待对方开口,他马上就兴致勃勃追问着:“b市过来挺远的呢,你家长呢,没一起来?” 宿舍里安安静静,只有金属的衣架挂在衣柜里的声音。 一连两个问题都遭到对方沉默以对,顾晗摸了摸鼻子,也确实问不出第三个了。 他转头走到阳台那里,想和自己两个兄弟会和,推拉门一开,楚涛首先就出来了。 “走,一块吃饭去。”他笑嘻嘻勾住顾晗的肩膀,整个儿压了上去。 三人在宿舍里收拾了一番,抓着钱包接二连三走了出去,卫邵歌是最后一个,临出门前多看了眼笑成,迟疑道:“你要不忙,就一块去吧?” 笑成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好啊。” 第一眼见到卫邵歌,他不喜欢对方,甚至是有些厌恶。 应该说,他不喜欢这样的人—— 温暖,明亮,热情……尤其还很出色,像是燃烧着熊熊火焰,永不熄灭的太阳。 所有人都会被这样的人所吸引。 除了他。 因为那光太亮了。 卫邵歌目光停在对方抬头在书架上梭巡的背影上。 双手交叉,十指相对。 但是,为什么呢? 他打量着,观察着,沉思着,斟酌着。 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对方身后。 “《病理学》是这一本。”他抽出书本递过去,然后从对方怀里拿走了最上面的,放回书架上,笑着给对方解释:“我们给的参考书目上标明了老版,有些地方还是不一样,你刚拿那本是新版的。” “谢谢。”笑成也笑了一下,目光几乎没有触碰到对方身上就重新低下了头,查看书单还没有找到的书目。 卫邵歌脸上阳光灿烂的表情骤然冷淡了一下,随即,他重新慢慢的笑了。 “我来帮你吧。” 他轻轻的,压低声音说,同时不容拒绝的从他手里取走了书单。 “这些我之前找过,都记得在哪。”他小声的说着,同时目光从一排排书脊上略过去,神情认真得很:“你看!”他伸手抽出一本,摇晃了一下,示意道:“你看,找到了王爷,你的休书掉了!” 一本,两本,三本……正像他说的一样,对于书单上的每一本书,他似乎都恰好非常熟悉。 他们很快就找完了全部的书。 怀里的书本被分走一半,同时一只热烫有力的胳膊圈上了肩膀,灼热的呼吸凑到他耳边:“要怎么谢我呀?” 那是沉沉的,极其好听的,充满笑的声音。 “我请你吃饭?” “不要,要不,你帮我答个到呗?” 然而笑成几乎没有帮对方答过到,反而是卫邵歌帮了他许多次。 尤其卫邵歌还那么出色。 学业上轻而易举就能博得导师称赞,而无论是学校社团,还是学生组织,只要他加入进去,就会被真心接纳和拥戴。 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无穷的热力,让人情不自禁被感染,被激励。 所有人都喜欢他。 而他却那样亲近自己。 帮他烧水,答到,记笔记。 无论做什么有趣的事,一定会约他一起。 他们一起爬山,蹦极,烧烤,举办篝火晚会,他们一块玩儿,输得人要跳进学校人工湖里。 手把手教他打球,带他认识自己的朋友。 他走进了他的世界。 生病时无微不至的照顾,困难时给予建议和支持。 他走进了他的世界。 他做了许多——但估计即使他什么也不做,也很少有人能一直排斥他,抗拒他。 这其中包括笑成。 他们终于不再是点头之交的舍友,而变成了极其亲近的朋友。 然而这样的亲密,却给他带来了错误的认知—— 这让他以为,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期待一种更为紧密得关系。 他动心了。 没有惶恐不安,反而莫名安定。 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爱上了一个人。 整整四年。 没有谎言,没有欺骗,只有理所当然的疏远。 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卫邵歌早已离他遥不可及。 他是最好的朋友,或许也会是最好的恋人养子成龙。 但他不会有机会证明这一点。 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彼此亲近,他们几乎不再擦肩而过。 他甚至没有说出一句话,他就懂了。 所以他也不必做任何尝试。 他是他的舍友,也依旧是他的朋友。 他从未停止去看他,却从此一言不发。 直到现在,他要离开这片土地,从此远走异国他乡,他对自己说,我该忘了这个人。 然而他忘不了。 即使无缘做灵魂的伴侣,他亦是他心灵的导师。 “人来了,我就要走啦。”卫邵歌对他招了招手,弯腰把纸箱一个个递出去,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拉杆箱。 他站直身体,舒展了一下腰背,像是要吸引他注意,又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我要走啦。” “那么。”他从空荡荡的桌面上收回视线,走近了一点,伸出手:“再见。” 卫邵歌却向他张开了双臂:“再见。” 他大步迈近,紧紧拥住了他,在他耳边低低地:“保重。” 然后骤然松手,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胸腔里隐约的冲动突然不可收拾的翻涌而出:“等等,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说。” 卫邵歌转过了头,目光难辨的注视着他。 似乎是在等他开口,却在他终于开口要说的时候,突然靠近一步,猝不及防吻在他唇角。 那一触即收的灼热让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视线里只留下对方离开的背影。 拉杆箱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声回响。 他注视着空敞开的门扉,仿佛看到了四年前他们最初相见的画面。 仿佛他只是小小离开,从未走远。 仿佛不久之后,还会有人推门而入,朝他笑着打招呼。 然而耳边却响起短短的两个字,他对他说:“保重。”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从此—— 他远走他乡,再无声息,他筚路蓝缕,几经沉浮。 十年前,他决定忘了他。 十年里,他一直记得他,记得他灼热的一个吻。 十年后,他不再爱一个人。 第142章 番外(三)下 温暖暧昧的味道像是轻软到没有重量的布料,严丝合密的贴合在他身上。 l市难得蓬勃灿烂的晨光,轻而易举穿透了轻薄的窗帘。 脸颊上那一小块逐渐热烫起来的肌肤,催促着他睁开了双眼。 清亮的瞳孔里立刻倒映出距离极近的人的影子。 他目光怔怔的看着笑成。 忽然凑过去,在那被阳光照亮的唇角上轻轻一吻,随即就挪到了嘴唇上。像是把什么东西据为己有了似的,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 忽然的,像是被他这个动作惊醒,却又仍旧带着一半的睡意。笑成下意识倾身吻了回去,才想起来含糊着问:“醒来了?” 他明显是没睡醒的样子,下巴又重新沉到了他温热的脖颈里。 刚刚的动作已经让身上的薄被滑落了下去,露出了交叠的身体上暧昧润泽的痕迹。 “要不……再睡会?”卫邵歌刚刚开口说了一句,就发觉嗓子哑得不行,马上把声音落了回去,像是在耳边说悄悄话似的。 这样一来,笑成顿时就清醒了。 背上让阳光晒得暖热,他撑起低头看他了一会,慢慢地低头,磨蹭着重新吻了下去。 好像唇下的肌肤也给阳光晒熟了似的,带着柔韧而热烫的气息。 “我想做点别的。”笑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身体慢慢沉了下去。 “别儿……”他话还没说完,胸膛微微一挺,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即是一声绵长的呼吸。 “我去做点吃的。”笑成在他耳边说着,起身下了床。 自从上次他生病之后,家里的伙食水平一下提高了不少。 但家里的伙食水平却并没有和笑成的厨艺挂钩。 他拉开冰箱,找出几根长辣椒,手机app上来回播放着处理步骤的的小动画—— 先把辣椒大头一端切开,掏出辣椒籽洗净,泡在料酒里备用。肉剁成酱,加进鸡蛋,面粉里一起和匀,填进辣椒里,再直接放进锅里油炸至变色,起锅后切成环状或者从中间剥开食用。 下面评论纷纷说不难。 笑成在做饭上面一直没多少自信,他谨慎起见,多看了两遍才挑出几只辣椒洗净,小心翼翼按照教程上要求切开一个口,用长柄小勺伸进去,一点点把辣椒籽掏出来。动作里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倒不像是在做饭,而像是在厨房搞什么实验研究。不小心就会炸掉的那一种。 然后就是放进料酒里腌泡,一步步按照教程上操作,直到最后一步把油炸起锅,放在案板上准备切成包裹着肉料的片状,刚从锅里出来还烫热着,笑成研究一会,找了个叉子出来压着,勉强切成一段一段的,装进了盘子里。 终于弄好,他还略微有点成就感,擦了擦手,拾起手机拍了张照,正打算发给舒雁表现一下自我,表明您儿子也不是光吃不做的。拍完了一抬头就看见卫邵歌,刚洗了澡,发丝湿漉着,眉眼带笑,正在旁边看他。 笑成立时就把手机收了回去。 “尝一个。”卫邵歌说着走过来,拾起那个叉子,叉了一个放进嘴里。 笑成等着他发表感受,眼看他吃完了咽下去,又吃了一个。 “怎么样?”没忍住问了句。 他抿着叉子眼巴巴盯着被笑成端到一边的盘子:“好吃。” 笑成立时笑了。 卫邵歌看了眼流理台,又另外从冰箱里拿了几样出来:“就是效率有待提高,后面还是我来吧。” 笑成应了声,捡起刚卫邵歌用的叉子,自己叉了一个也想尝一尝,结果手腕就被捉住。 卫邵歌把叉子拉到自己嘴边,一口吃了下去。 “别了,你肠胃不好,这辣得很。”说着把整个盘子从笑成手里端走,笑容俏皮里透着得意:“全都是我的。” 他挽起袖子,拆卡鱼肉的保鲜膜,放在水下面冲洗解冻。递了几个香菇给笑成让他拿去洗。 温热的水流一点点把表面的冰渣冲化了留下去。 “笑成……” “嗯?” 半天没听到回应,笑成转头看了对方一眼:“怎么啦。” “没事儿。” 卫邵歌正要说什么,放在卧室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湿着,你帮我接一下吧。” 笑成就擦了擦手,折进了卧室。 来电显示是英文“jamie”,同时跳出一个棕发外国人的照片。 “你好。” “嗯……你好,请问你是?” 笑成又把手机拉开看了眼,照片上的青年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朝镜头比出一个大拇指,笑容灿烂。 他不知道,卫邵歌手机里还会存别人照片? 或者说,他不知道卫邵歌手机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除了仅有的那么一次,笑成没有翻看伴侣私人物品的习惯。 倒不是出于给彼此留出私人空间之类—— 他在对待另一半的问题上并没有那么大方。 对除去永无止尽的好奇,就是永无止尽的占有。 如果那个人不是卫邵歌,是别的另外一个人,他或许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现。但是除去卫邵歌,他也想象不出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他只是不想让对方感到压力。 他还记得当初联系的那位英国行为学和精神分析学专家的建议——“让他尽量的放松、感到愉快。” 电话里久久没听到回应,杰米“hello”了两声。 笑成又看了眼通话页面上的照片,把手机放回耳边:“有什么事吗?” “哦,是的……能让卫接电话吗?” “稍等。”笑成走到厨房,把电话送了过去。 卫邵歌绕开耳边,特意看了眼来电显示,才把耳朵贴上去:“嗨,是我。” 他一边把土豆切块,一边说着:“……我记得我的假期还没结束吧,不不……我现在就在忙……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热情。”他说着感觉手上的菜刀被接了过去,笑成示意他自己拿着手机,卫邵歌给他摇摇头,继续说:“我觉得你只是想看热闹……”正打算再说几句,余光看到笑成有些不耐的表情,突然就松了口:“如果你坚持,那好吧,我现在在家,再见。” 笑成收了手机,就随意放在餐桌上,转身过来继续处理那几颗香菇。 卫邵歌一边两三下切好土豆,间或看了他几眼,笑成神色已经恢复了自然。 没一会几道菜就上了桌。 笑成弄得那一道则被他放在了最靠近自己的地方,因为餐桌长条形的不大方便,他们就摆在了起居室的桌子上。 刚放好筷子,门铃就响了起来。笑成正要去开门,被卫邵歌拦了一下:“我去。” 门口传来卫邵歌和另一个人的说话声,夹杂了许多生僻的专业词汇。 他并不能完全听懂,也就没有在意。 等他取了两个勺子转出来,一抬头刚好就对上一双蓝色眼睛。 那是一个棕色头发的青年。 他不久前才见过……在卫邵歌的手机屏上。 笑成礼节性的点点头,就没有再过多注意,杰米却兴奋的抓住卫邵歌,声音愉快的追问着:“卫,就是他么,你从来没给我们介绍过!我看到他手上的戒指了!” 卫邵歌从他手里抽走文件袋:“我觉得你可以走了。再见。” “等等!等等!”对方用手撑住了门,鼻子用力的闻了闻,嘿嘿笑着:“这可不是中国的‘待客之道’吧。” 卫邵歌嘴角一翘,正要毫不留情的打法他离开。 一直胳膊却从后面圈住了他的腰。 “既然是邵歌的朋友,饭刚做好,一起吃点吧。” 杰米目光顺着笑成的手臂看上去,又转回卫邵歌脸上,顿时非常得意:“这下你没有意见了吧?” 卫邵歌只好没有意见了。 其实他并不愿意有别的人出现他们身边……或者说是,不愿意有谁出现在笑成身边。 他现在已经能够比较好的控制自己,尤其是一些负面情绪,让他能够很好的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就像是他也知道,这种心态其实并不正常。 笑成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并且是一个还很优秀的成年人,他有自己的事业和圈子。 即使他们现在已经分享了彼此的生活,他却贪心的不愿意让生活分享彼此。 他不能去控制对方,那至少能控制自己。 他从来没有给自己身边的同事、朋友正式的介绍过笑成的存在。 就像是一个得到了个什么宝贝,生怕别人多看了一眼。 看着笑成和第一次见到的人都能相谈甚欢的样子,让他渐渐沉默下去。 他又想起了早上那一个梦,虽然已经记不起多少,但那种无可名状的怅然若失却始终盘桓在胸口——就好像是,错过了极其重要的东西,却还浑然不知。 “怎么了?” 耳边是低低的呼吸,感觉到有人凑了过来。 笑成放下筷子,伸出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低声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卫邵歌摇头:“没事儿。” 他犹豫了一下,放下碗筷:“有点热,我去洗个脸。” 他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 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臣尽欢。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卫邵歌慢慢攥紧了拳头,深深地呼吸着,克制着。 腰上一紧。 笑成从背后拥住他,在他耳后吻了吻:“你感觉不太好,发生了什么。” 他转身,笑道:“没……” 然后就被吻住了,也打断了后面的话。 “别说什么‘没’,我感觉得到。”他低头对方,温温柔柔,又在他嘴角碰了碰:“跟我说说吧。” 最后一个“吧”字的尾音调皮的翘起来。 卫邵歌目光一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轻“呦”了声:“杰米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还先出去吧。” 熟料笑成圈着他不松手:“他都走啦。” “啊?” “他说他就是想近距离看看我。”笑成也有点莫名其妙,虽然他也挺好奇卫邵歌身边的朋友就是了:“而且他说他不能吃你做的菜,虽然闻起来味道就很好。” “这为什么?”笑成表情略微有点迷茫:“他那个表情……明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是l市的文化习俗么?比如不在第一次到访的主人家吃饭什么的?” 卫邵歌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看笑成困惑的样子,顿时就乐了。 那是因为对方曾经尝尝他的手艺,他笑而不允,说做饭是他只会为自己情人做的事。 “说一说,是怎么了?”笑成也不去想为什么了,转而继续问他:“恩?” 他用手臂困着对方,温柔却强硬。 “哎……其实也没什么。”卫邵歌迟疑了一下,略微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什么?” “我梦见……我错过了你。” “啊?” “我梦见,我们不但是舍友,还是同学,你和你关系特别好……”他眉头一蹙,有些不满意的样子:“但是我们没有在一起,我同样是在大四的时候出国了。” “……然后呢?” “然后……我在国外过得很不好,很孤独,非常孤独……因为什么原因延迟了毕业,最终却没有从事医学相关的工作。”他回忆着,神情并不愉快,好像他说的不光是一个梦境,还是曾经切实经历过的什么:“后来我终于回国了,想到终于能见到你就非常非常高兴,我很少能那么高兴,然而同学聚会的时候你却没有在,他们说你已经不在了。” “啊……” “在看到墓碑上写着你名字的那一刻我就醒了。”卫邵歌突然一把将对方拉进自己怀里,胳膊越勒越紧,深深地呼吸了两下:“你不能走。” 他声音沉闷着:“你哪儿也不能去。” 良久,才听见对方的回答,毫不相干的三个字—— “我爱你。” 在你身边,我从未走远。 第143章 番外(四)最终章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曾经这样自豪的向世人发出宣言—— 他说:“我是太阳,光热无穷。” 然而他最终死于太过灼烈的光。 他被自己骗了。 但我没有。 我从来都不是太阳。 “发什么呆。”他伸手在我眼前抓了一下,向我笑:“再不快点回去,妈又要打电话过来问了。” 首都机场内旅客穿流如织,播报航班的广播在头顶交错响起。 他也没有非要我回答,自然而然的牵起我的手。 “走了,回家。” 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国外各处走。在我完成学业后,我们用一年的时间走遍了欧洲,然后,因为一个课题的需要,我们去了非洲。 那是人类物种萌发诞生之地,现在落后而贫穷。那里密布着广袤无垠的草原和热带雨林,其间穿越生命的河流,静谧而深邃。 而到了之后,我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接下了好几个在非的援建项目。 因为当地政府的种种原因,除了国内给拨的政策资金外,前期大部分投入都是要企业自己消化解决。 也就是说,没有钱赚。 那时我有点疑惑,这种这种项目,除了刷高zg政府好感度,对他国外事业的扩张,没有任何帮助。我问他了,他就一笑,然后上来吻我,却并不回答。 之后我们在墨城定居。 目前来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城市,我们在院子里建了块草地网球场,第一次跟他打对打的时候,我惊讶得不行,因为我俩的球路几乎一模一样,从握拍的习惯到发球姿势再到打法战术。不过他没我打的好。 等我赢了后,就去问他,他不说,我就抱住他腰非要他回答。 他挣不开我,就转头过来吻我。 每一次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总是这样应付我。 我有点不高兴,揪着他头发不断深入进去,吻得他几乎岔气。 隔壁那个养狗的邻居,路过的时候还吹口哨。 他也不生气,任凭我把嘴角都咬破了,结果晚上到床上就被找了回场子。 婚礼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做了全套。 不能说我之前没有期待过,但事实是,那天晚上跟我期待的完全不一样。 那时我们都喝醉了,虽然武力值没差多少,但我的身体根本抗拒不了他。 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我心里异样得很,几乎不敢看他眼睛。他却一直看着我,笑了,眼睛里亮极了,翻身压了上来。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就又进去了。 我们去看了澳网公开赛,还常常去国立美术馆看展,之后在卡尔顿喝杯咖啡,或者点餐外带去以前的旧码头上坐一会。我一个人也曾去过许多地方,但从来没有留意过身旁的景色,只是无所谓的一掠而过。只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我才能看到无以伦比的美景。 我才觉得充实。 才觉得生活有意思。 其实我没有光的,我的光都在他身上。 他是我的太阳。 我们在墨城住了四年,开始时是酒店,然后长期租住的公寓,后来我们干脆买了自己的房子。 前段时间,他突然跟我提起回国。 不是那种为了探望的短暂几天,而是回国久住一段时间。 他握着我的手,跟我说,邵老这几年身体不好,回去离得近,也能多看几眼。 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当初接那些项目是为什么。 不过是为了在我外公面前讨个好。 在我当年去英国后,国内的联系就几乎断了。除去几个家里关系近的还稍有联系,再一直没断了的就是李元彬了。至于大学时那些同学,早就没有了牵扯。 我身边的人都次第散去走远,我却不再感到孤单。 我也不在乎是不是和别人一样,这几年,我已经能完全驾驭身体里不合时宜的那些东西。 我不愿意让他为我所忧愁烦恼,或是被我伤害。 宁愿让他以为我已经好了。 大概是客流高峰,我们等了好一会都没有车。 b市九月才刚刚入秋。 “冷不冷?”笑成转头来问我,说着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往我脖子上套。 我头一偏让了过去,捉住他的手试了试温度,把围巾给他戴了回去,把他两只手包在我的手里暖着,好一会才捂热了。 我有点不满意。 他这几年正是事业上升期,工作辛苦,常常犯胃病,身上就不耐寒,明显没有读书的时候身体素质好了。 我身为他的专属医生,对于他这种不完全遵医嘱的行为非挺恼火。在这上面他挺怕我的,我说的基本都乖乖做到,但有时候工作忙了不得不熬夜,他就悄悄躲着我,要么就趁我睡着再爬起来。 我这几年一直做研究,虽然忙,但没他那么累,又经常锻炼,身体反而比他好,生病都没有几次。加上身体比较容易热,不怕冷,出门就穿得比较薄。 他也太没自觉,明明身体没我壮实,还总是担心我冷。 我都给他没脾气了。 看着一时半会等不到车,我也不想在这站着吹风了,从他手里接过行李:“走吧,我们做空港快线。” 买票的时候差点没钱,一直在国外回来忘记换币了,幸好现在国内电子支付十分快捷,我临时提了钱扫码支付了。 拿到车票转身一拉他,手又凉了回去,刚捂出来的那点热气又没了。 我们回到家里,已经是两小时之后,妈路上又打了两次电话,一次打给笑成,一次打给我,都是催我们不要在路上耽搁。 回去吃了饭,我们上床睡了一会,坐了那么久飞机,身上还是挺累的。 第二天我和他去见了我外公,精神确实不如以前了。 笑成估计是提前打了招呼,他也没有很惊讶,见到我还是挺高兴的。只是我从小没怎么见过他,不禁就有些生疏。 但我心里清楚,他是真心关爱我的。 挺神的是,他对笑成虽然态度称不上多好,但几句话里却无不透着欣赏。 老爷子可不是非洲几个援建就能收买的,我心里就猜测着,笑成瞒着我还干了什么赔钱的买卖。 回国没多久,新闻就开始报道他的事迹,称他是民族工业第一人。发声的都是喉舌级别的媒体,没一点私人空间,被引用了许多次,没多久,发改委发布公开讲话提及笑成,说现在缺少的就是像他这样的青年企业家。 我们俩的事情也在网上被报道起来,但全都是非常正面的,甚至还有人写文章,讨论那个讲话是不是透露出什么修改婚姻法的风吹草动。 我当下就笑了,怎么可能? 要知道为这一句,笑成不知道赔了多少钱进去。 我看着网上的评论,心里却想到,笑成当初向我求婚的时候,恐怕是什么都考虑到了。 就像是他分明不喜欢吃辣,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每次在外面吃,他点菜也总是更顾及我的口味。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 在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对我很好了。 “怎么一回来变闷了?” 忽然从背后被人圈住,他吻了吻我的鬓角,给自己辩解:“今年赶巧,刚好错过了,可不是我不让你去。”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f1赛车在墨市举办,几个朋友看完比赛觉得还不尽兴,非要拉人亲身上阵跑一遍。 然后就举办了个小型比赛什么的,也把我拉上了。 在和笑成在一起之后我已经很少赛车了,也从来没跟他提过,曾经习惯于用这种极限娱乐发泄放纵。 我以前玩得挺疯的,其实笑成都知道,但我不大想再跟提。 我觉得他其实并不喜欢我那样。 因此这次尽管发起的是个很不错的朋友,我还是没答应。不过笑成大约是从哪听到了又没听全,就特意把票买早了,想让我错了开去。 这种私下里的比赛挺危险的,他担心我,却又总是纵容我。 我也没跟他解释。 我挺喜欢看他紧张我的样子。 “没事儿。”我说得挺轻松,站起来把他抱进怀里细细密密的亲着,从嘴唇到耳朵到脖子再往下:“不是还要明年嘛,鲁曼说以后每年一届。” 他呼吸都让我亲乱了,听见我这句话顿时就恼了,也不乖乖让我抱,一使劲把我抱到床上,压了上来。 这种被扔上床的滋味,真挺难以形容,总之是我从来没考虑过的,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没一会就没脑子再想这些了。身上温度升腾上来,让我觉得热得很,而他身上又非常凉。 回来之后我们又抽空见了许多朋友,笑成的,还有我的。 其他人都还好,李元彬却给我吃了一惊。 他去当兵了。 看到他剃着板寸一副利落的样子,跟以前文艺小青年的样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真挺行的。”我一手从兜里掏出一只手,锤了锤他肩膀,笑道。 李元彬起先还绷着,这会顿时就着了,扑过来特激动的抱住我:“你才行啊,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坐在一起,方便说话。 李元彬倒没提我和笑成的事,网上报道那么多,真没什么好奇的。 但是笑成大概不这么想,坐在我身边瞅了一个合适机会就插话进来,一边给我夹菜堵上我的嘴一边跟李元彬相谈甚欢,给他科普我俩这几年都去哪了干什么了。 我也是这几年才渐渐发觉,笑成其实特能吃醋。 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曾经我追他那会,他还对我特别不客气呢。 如果不是知道他为我做了许多,我大概都不能肯定我在他心里有那样重的位置。 他只是不说而已。 眼看李元彬被他盯上了,我忍不住笑了。李元彬显然觉出了什么,“哎”的一声叹了口长气,眼神无辜的看着我俩,倒让笑成不好意思了。 他其实就是见不得我和别人太亲近。这会清咳了一声,倒是专心给我夹菜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结论,总觉得我身体不好,可能是比大学时瘦了许多,但肯定没什么问题,毕竟我是当医生的,心境开阔了,自然不会再去折腾自己大鉴定师。 但他总是不放心。 晚上睡觉前总是要伸进我睡衣里把全身摸个遍,感觉我有没有哪里瘦了,有时候困得不行硬是被他撩拨起来,他还挺诧异。 这简直没法忍。 我其实挺能惦记的。 像是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看电影,回来之后找了个机会就约他一起去。电影没什么好看的,主要是和他在一起的经历。我们说说笑笑走出来,却碰到了熟人。 还是我挺不想见到的——莫珊。 其实我从来没忘记这个人。 她总是不时提醒我一下,笑成原本走的会是另外一条结婚生子的路,而那条路上没有我。 有时候想想,我被他吸引或许是命中注定的。 他就算什么都不做都能将我套了进去,再别提他还为我做那么多。 说实话,当时他和我一起被隔离出来的时候,因为有前车之鉴,我差点以为他喜欢我。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不过那时候我也没怎么动心就是了。 或许那时候就已经动心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我追了他好久,不过我不以为苦,反而觉得……很有意思,很有……成就感。 他会成为我的。 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发热。 然后他真的成为了我的。 当时没有察觉的点点滴滴,后来回想起来,我就忍不住觉得,他喜欢我很久了。 他很早就爱我。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们。”莫珊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来回转着,突然想起什么的笑起来:“对了,今天上映的这个爱情片倒是很适合情侣来看呢。” 她看着我像是专门给我说一样:“我也是跟男朋友一起来看的。” 我对她笑了起来。 寒暄着问起了她最近的事。 但没几句就让笑成给结束了。 他直接牵起我的手,十指交错着,握紧:“还要给你买几件衣服呢。” 他并不打算跟莫珊说什么多余的话,哪怕只是客气的寒暄近况。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成为了你的,就全部是你的,一丝一毫也不会留给别人。 而他已经属于我。 我很早就知道—— 我病了。 我不快乐。 我独自行走在灵魂的荒漠。 想要好好活着。 直到—— 我从此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