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退圈明星的自白 作者:kaiji 文案 一个过气偶像被忠犬大佬带着跑偏了的故事。 只有甜甜的爱情,与过去和解,以及全身而退。 年下,互宠,一起成长。 骄傲好胜外强内柔明星受x神秘洒脱浪漫赤忱影帝攻 所有角色没有任何现实原型,祝拾肆名字取自狮子座α星轩辕十四,方听名字取自《悲惨世界》中的角色芳汀; 70%剧情是现在时,主打娱乐圈,30%是过去时,讲主角的学生时代; 同性可婚设定,副cp都是年上,主cp是年下,主cp非齁甜,甜中有酸,酸后更甜。 weibo@流泪老农揩鸡 预收文:《和杀父仇人恋爱一百天》 裴轻竹身亡后意识被保留了下来,他作为内测人员穿越进了一个自由度极高的仙侠游戏,任务只有一个——杀死大魔头,为他所扮演角色的师父和师兄报仇。 这个角色刚好跟他同名,是门派里的老二,病病歪歪却掌握了独门绝技——毒奶,他对谁说好话,谁就会倒霉。 穿越前,裴轻竹:这么简单?好的,狂刷嘴炮到满级直接去取仇人的狗头。 穿越后,初登场就被门派八抬大轿卖给了杀父弑兄的大魔头做老婆,来到异世界的第一夜就是洞房夜。 这是什么骚展开? 系统:别急,完成替父报仇的任务有三个前置条件。 第一,要和大魔头保持一百天夫夫关系。 第二,要在这一百天里让大魔头死心塌地爱上你。 第三,在他爱上你之后,让他亲眼看着你杀掉他。 裴轻竹:我选择退出游戏。 系统:完成任务后你将有机会得到巨额奖金并重获现实的肉身。 裴轻竹:我又回来了。 友情提示,穿进游戏扮演同一角色完成同一任务的测试者除你之外还有九十九人,而最终奖励的得主只有一人,换句话说,在完成任务之前,你要先从一百人的残杀中活下来。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沙雕版:被我祝福过的人今晚必死毒奶受x你的钱袋我来替你保管神偷攻 正经版:老虎装病猫心机腹黑受x缺德浪子亦正亦邪变色龙攻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拾肆,方听 ┃ 配角:方书云 ┃ 其它:   ☆、第一章   深夜,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男人站在迷幻的霓虹灯下,看似深情地凝望着彼此。   其中一个是过气男团C.O.C的C位祝拾肆,另一个是他的队友兼卖腐炒cp的合作伙伴,颜羽。   两人正在拍摄拾羽cp的日常“发糖”街拍,祝拾肆一直没在状态,被颜羽暗中提醒了很多次依然心不在焉。   他在想昨天发生的那件荒唐事。   祝拾肆感觉自己要因为这事变红,不是走上花路钻石路的那种红,而是绯闻漫天,红里翻黑,黑中带红。   昨晚,他不慎在男厕里脚滑摔倒,顺手扒掉了一个陌生人的裤子,但事情并不仅仅是扒裤子那么简单。   祝拾肆魂不守舍了一整天,通告没好好上,和队友的营业照也拍得一塌糊涂,每隔十分钟就偷偷用小号刷新一下微博热搜,生怕自己的黑料被爆出来。   一切还要从昨天的庆功宴说起。   都说狡兔有三窟,为了抵抗糊掉的命运,祝拾肆这几年在明星岗位上所做的工作并不只有和队友卖腐。他很清楚,年轻漂亮的男孩就像韭菜,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他不可能凭着颜值刷一辈子的存在感。   要红,要长久地红,必须得有自己的作品。   祝拾肆思前想后,选择了演戏。   因为外形好又舍得下苦功,不论角色大小都认真出演,祝拾肆仅用四年不到的时间就从网剧到电视上星再转型成了电影咖,不错的演技和敬业的态度在业内受到一致好评。   去年他主演了两部电影,一部是文艺片,前不久入围了国际A类电影节之一的明珠电影节最佳影片,另一部是上个月初上映的合家欢喜剧片,杀下了十五亿票房,成绩虽然离一线演员还差得远,但在同期小生中算是比较突出的,也有了一定的国民度。   这两部戏的导演是表兄弟,昨晚正是两个剧组内部共庆的日子,作为组间的交集人物,同时又是主角,赞美掌声鲜花酒杯自然都涌向了祝拾肆,搞得一向踏实理性的他也有些飘飘然。   摆脱了花瓶形象,拍出叫好又叫座的电影,不论换做谁都会在心里偷着乐,祝拾肆也不例外。   但他这一乐就坏事了。   祝拾肆记得,当时是一个制片人把果酒塞进了他的手里,祝他再出佳作,早日摘取影帝桂冠。   听到“影帝”两个字,酒还没喝,祝拾肆就开始上头了,嘴上连连谦虚,心里却有股野心勃勃的傲气,马上又有一部实力导演的新戏邀请他试镜,只要能拿下这个角色,明年的影帝奖杯很有希望捧到手。   制片人在耳边恭维着,祝拾肆美滋滋地抿了一下酒,又香又甜,不知不觉就破了不沾酒的戒,一口接一口连喝了几杯。   管他的,反正每个月有一天是甜点日,可以不忌口地吃甜食,这酒是甜的,就当把这个月的甜点日提前到今天好了,心情好,稍微放松一下也没关系吧?   祝拾肆边想边应酬着前来祝贺的同行,又喝了几大杯。   *   庆功宴将近晚上十一点才结束,今天助理没来,一群人还要去续摊,祝拾肆兴致虽高但心里还是有个底,他已经喝得有点头重脚轻,便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戴上棒球帽墨镜口罩三件套,祝拾肆选了一种个人常用的消遣方式来尽余兴——去电影院看自己的电影。   一个人在深夜的VIP厅里对着大荧幕,不仅能沉下心审视自己表演中的不足,还能悄咪咪欣赏闪光时刻,祝拾肆很喜欢这样做。   挑了一家排片和位置都合适的电影院,吹着四月惬意的晚风,祝拾肆轻松散步至影厅。   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大厅里零零散散还有四五个客人在等待电影的放映。工作人员一个在检票,另一个正指挥着清洁工去卫生间拖地,说什么管道坏了在漏水,物业下班了明天才能修。   祝拾肆没怎么听清,电影快开始了,他取了票直奔影厅。检票口的员工奇怪地瞄了他两眼,祝拾肆习惯性推了下墨镜,他也很无奈,作为明星就算是大晚上也得捂得严严实实。   摸黑走向自己的座位,祝拾肆微微吃惊,本以为深夜的小众文艺片会是自己包场,没想到旁边已经坐了一个男人。   祝拾肆想换座位,但转念又觉得这个想法略矫情,一人一个沙发互不相干,没必要已经找到座位了还换来换去,反而引人注目,祝拾肆便安心坐下了。   不过那人似乎根本不在意祝拾肆,从他进来到落座,这人完全没有转过头看他一眼。男人沉默地对着屏幕,往沙发背靠了靠,目不斜视,毫不关心,唯独他身上的香水味跑进了祝拾肆的领地。   这是一种温暖清新的香气,像午后的阳光洒在结着饱满果实的橙子树林,混合着水果和草木的味道,被这种香味包围着,祝拾肆并不排斥。   黑暗中,男人浅浅地清了清嗓子,影片随后开始。   确定他对自己并不感兴趣之后,祝拾肆摘掉了墨镜。   不得不说文艺片真的是催睡神器,前二十分钟,祝拾肆还保持着端正坐姿,一秒一秒地捕捉自己的表演画面,到了二十分钟后,腰有点酸了,眼皮开始耷拉了,醉意也回潮了。   旁边的男人和祝拾肆隔了两个沙发扶手,他的呼吸很浅,安静而专注,整个人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暖暖的香味笼罩着屏幕下静默的两人,祝拾肆恍惚有了种被气味包裹在一个小小空间里的安全感。轻吸着这舒服的味道,祝拾肆只觉得自己念的台词怎么越来越听不清了,渐渐合上了困倦的双眼。   ……   “片尾曲快要放完了,可以把肩膀还给我吗?”   祝拾肆的棒球帽檐被轻轻敲了一下,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身边的男人略微侧着身,手指还停留在半空中,而祝拾肆正安稳地靠在他的左肩上。   男人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恤,祝拾肆的脸颊贴着他肩膀的布料,热乎乎的,不难猜到自己枕着他睡了很久。   这一觉的确太沉太香甜了,祝拾肆还没从梦境的余韵中走出来,下意识说了句抱歉,坐直了身子又懒懒地伏到座位间的扶手上。   男人的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起身掠过祝拾肆,大步走向后方的光源,也带走了缱绻的香味。   祝拾肆的鼻子细嗅着渐消的果香,有些不舍,缓缓回头,朝着出口的方向斜睨过去——   “顾客,放映已经结束,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男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催促着。   “唔……抱歉,马上就走。”祝拾肆理了下睡皱的衬衣,支起懒散的身体离开座位。   大厅的灯光有点刺眼,在他戴上墨镜之前,门外的员工扫了一眼他那张并没有被完全遮挡的脸。   “咦,您是……?”   “嗯?”   祝拾肆茫然应了一声,戴好墨镜,朝大厅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今晚酒喝多了,不仅看电影把自己看睡着,醒来膀胱还有点受不了。下次不能这么喝了,膀胱受不了是小事,要是睡着的时候嘴巴没闭好,蹭人家一肩膀的口水,那么祝大明星就要喜提明天的热搜了。   “下不为例,对,下不为例……”   祝拾肆自我反省的同时已经走进了男卫生间。   又是一股暖暖的果香,难道刚才邻座的男人用的香水和厕所里的清新剂是同款?   祝拾肆揉揉鼻子,迷迷瞪瞪地往里走,转了个角,小便池前一个高高的男人侧身对着他。   黑T恤,破洞牛仔裤,左肩的袖子皱皱的,右手臂上戴了个黑色的固定夹板,左手正在解裤链。   这不就是那个邻座的香水男吗?   祝拾肆豁然一笑:我就说嘛,厕所怎么可能比外面还香,原来是他——   啊。祝拾肆正想着,不料刚迈步就吧唧一脚踩中了地上的一滩水,瞬间失去平衡,滋溜冲向男人,一声短促的惊叫后……   唰。祝拾肆胡抓乱舞的双手扯上了男人无辜的裤子。   啪。祝拾肆以胸口碎地板的完美落地姿势摔倒在男人的裆下。   “……”   男人顺着自己陡然和空气大面积接触的双腿,看向脚边那个正抓着自己牛仔裤的,仰着头豁着嘴的,完全懵逼的,祝拾肆。   “……”   祝拾肆沿着自己罪不可赦的咸猪手,望向黑T恤下可观的风光一览无余的,低着头抿着唇的,表情复杂的,男人。   甩飞的墨镜四仰八叉地在小便池旁嗖嗖转着圈,一道弯曲的水柱从墙角坏掉的管道里飞出来,不偏不倚,滋滋打在黑黢黢的镜片上。   在细细的水声中,男人的眼睛眨了眨,祝拾肆的眼睛也眨了眨。   四目相对,祝拾肆很想去死!   一眼万年,没错,这位祝姓艺人深刻体会到了一眼万年的含义。虽然稍有夸张并加入了自我理解,但他从入行培训到出道至今九年的从艺生涯,如走马灯般一帧一帧闪过,正依依不舍地和他挥手告别。   今晚这一摔,将为他不长不短的曲折事业画上一个不完美的休止符,祝拾肆已经能想象到明天的头条会出现什么样的内容为自己夭折的星路送葬了:变态狂,偷窥癖,大色狼,一个都少不了。   等等,如果死皮赖脸地以此来大肆炒作一把,岂不是能起死回生,从此走上黑红之路?   不,祝拾肆才不是这种没底线的人!   “原来是你……”   经历了长达几个世纪的煎熬对峙后,祝拾肆懊恼的头顶上面飘来了不愠不怒的悦耳声音。   原来是你?   什么意思?      ☆、第二章   祝拾肆思考着话中的含义,空洞的眼睛又眨了眨。   男人紧绷的嘴角已经变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在他略微凌乱的刘海下,双眼也弯弯地亮了起来。   “摔疼了吗?真把我吓了一跳。”   温和的笑声从他整齐洁白的齿间轻轻抖落,祝拾肆歪了下僵硬的脖子,努力把眼睛聚焦在男人的脸上……好奇怪,他也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起来吧,”男人的左手伸向茫然的祝拾肆,语气轻快,“顺便让我把裤子也提起来。”   对哦,他那饱满的……咳嗯,还保持着可供观赏的姿态,祝拾肆赶紧缩回两只罪恶的爪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得不行,连忙低头道歉:   “对不,咳,对不起,你先穿裤子,不用管我。”   男人点了下头,弯腰拉上牛仔裤,祝拾肆的余光瞄着他裤腿上被扯豁的两个大洞,暗叫丢人,自己到底在耍什么宝?   祝拾肆勉强撑着滑溜溜的地板屈膝站起来,哪想还没起身,腿一闪又跪在了地上。男人说得没错,刚才那一记冲刺落地真把祝拾肆给摔疼了,疼得他站了几下都没站成功。   正当他再次尝试站立的时候,卫生间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他在里面,对,就是祝拾肆!”   有人在喊,有人在吼,有人在笑,声浪由小变大,一波接一波朝卫生间逼近。   祝拾肆疑惑:这都凌晨一两点了,是从哪儿冒出这么些人的?是员工?还是顾客?   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虽然受害者已经提上了裤子,但自己还没顺利起身,大波目击者即将涌入卫生间获取祝大明星出丑的第一手资料。不仅如此,两个大男人深夜在厕所里独处那么久本就奇怪,尤其是祝拾肆这种作品根基不稳,目前还靠卖腐来赚热度的明星,更让人想入非非。   今晚注定要在自己的星路上留下不光辉的一笔吗?祝拾肆挣扎着贴地逃向隔间,但地太滑腿又太软,他没扑腾前进几步,咋咋呼呼的人群就已挤到了卫生间门口。   完了,真的完了,祝拾肆隐约在脑中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从此糊到地心,还是借此炒作成黑红明星,选一个吧。   就在目击者纷纷涌进男厕,兴奋的脚步接踵而至之际,祝拾肆感觉身后的影子一晃,自己倏地被人单手提了起来,一把甩进了对面的隔间。   咔嚓,男人闪身进来的同时反手给门上了锁,后背紧紧顶着门板,左手的食指竖到唇上,对险些跌坐在马桶上的祝拾肆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祝拾肆!能签个名吗?我老婆是你的影迷!”   “来和我照张相!”   “欸,没人?”   “怪了,我明明看到他了啊,还有谁的眼睛像他那样?”   隔间外乱成一团,狭窄的空间内,男人无声地贴着祝拾肆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换了个站位方向,脸对着门,装作不知情地大声询问:“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听到隔间里的声音,外面的吵嚷顿了一下,似乎辨认到提问者的声线并非祝拾肆,很快吵声又响起,其中有人回应:“有人看到明星了。”   “明星?是不是戴着……深蓝色棒球帽,黑色墨镜,还有一个口罩。”   男人回头扫了眼祝拾肆落在水箱上的帽子,祝拾肆僵硬地立在他身后,凌乱的头顶翘着一缕毛躁的头发,他的表情定格,睁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冒了一身冷汗,大气不敢出。   “没事,别怕。”   男人悄悄笑着,用唇语安慰紧张的祝拾肆。   只见门板被咚咚推了两下,外面的人又问:   “对,你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啊,刚才进来洗了下脸就出去了,别推门,影响我上厕所。”   隔间外嗡地呼了一声,一群人蜂拥而出,等人群行远后,男人松了口气,憋着笑转身,鼻尖差点撞到祝拾肆露在口罩外的鼻梁。   “不闷吗?”   他勾手摘掉祝拾肆的口罩,一团湿湿的热气从祝拾肆一直忘了闭上的嘴里呼出来,气流撩起两人额前的头发,男人含笑的眉眼清晰地现了出来。   仔细看他的五官,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尤其是在随意的黑发和轻松的表情下,帅得很自然……不过祝拾肆没空去欣赏这些,他被憋坏了,吐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鼻子下意识地嗅了嗅,将缠绕在身边的香水味也吸入鼻息中。   “祝拾肆,大明星,你在上演闻香识女人吗?”注意到祝拾肆一呼一吸里的小动作,男人的嘴角往上舒展,更加靠近祝拾肆,“不对,准确来说是扒裤识男人。”   祝拾肆的心脏快跳了两下,刚才那群人吼着叫着自己的名字,危机感还没那么直观,面前这人忽然抖出“祝拾肆”三个字,他的双手也跟着抖了抖。   不对劲,祝拾肆暗觉不妙,难怪这男的长这么帅,多半是业内人士,应该是新人?他会不会以今晚发生的事要挟自己?   毕竟慢慢吸干前辈的血比直接用黑料把他轰出娱乐圈要划算得多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男的有点精,以德报怨再赖上祝拾肆,不是有点精,那是相当精。   “你想干什么?”   祝拾肆的眼神嗖地一下变得锐利,男人比他高上两三厘米,体格也要壮一些,不过祝拾肆毕竟在卖腐cp里装了那么久的攻,自我感觉气势更高。他把唇角下拉,眉头压低,眼珠上移,逼供般死盯着男人放松的笑脸。   对方却说道:“我?不干什么呀。”   这人还毫不知觉地抬起左手捋了捋头发,指尖和发梢带起一阵疏朗的香风,神色坦然。   难道是自己太过神经质了?祝拾肆拉起警报的心里响起一个细小的声音,人家明明帮自己解了围,怎么能这样怀疑他……不行,娱乐圈是血雨腥风的战场,到处埋伏着敌人,谨慎为上。   祝拾肆:“你没拍照?”   男人:“拍照?”   祝拾肆:“你没摄像?”   男人:“摄像?”   祝拾肆:“你没录音?”   男人:“录音?”   祝拾肆:“你没……”   男人打断:“等等,我连设备都没有,怎么拍照摄像录音?而且我也没理由这样做。”   祝拾肆:“哦。”   男人:“哦?”   祝拾肆:“那我先走了。”   祝拾肆有点尴尬,明星当久了多少有些疑神疑鬼,他也不喜欢自己咄咄逼人的样子,垂眼说了句对不起,闷着头侧身去开门锁。   锁刚被扭动,男人绑着夹板的右臂忽然往后一伸,手心覆在祝拾肆的手背上,捏住了他的手指。   四方的逼仄空间里,两双眼睛再次对视。   “你这样出去会被围堵的。”   祝拾肆被他温暖干燥的手紧紧抓着,疑心又竖了起来。   男人:“脱衣服。”   祝拾肆惊:“脱衣服?”   男人:“对,快点。”   祝拾肆更惊:“还快点?”   绝了,把柄在手,先玩弄明星的□□再利用明星的名气,绝,真的绝。   “休想。”   祝拾肆发出了一声看透一切阴谋的冷笑,但他心里还是有点虚,并没有强硬地执意开门,而是抽开自己被男人包住的左手,牢牢拉拢敞开的衬衣。   “哎你,你想什么呢?”男人意会,哭笑不得地戳了下祝拾肆乱糟糟的头,“我的意思是我们互换衣服,我穿你的出去,帮你引开他们。”   话一说完,他便将宽松的黑色T恤脱了下来,大大方方袒露出好身材。   “换衣服……?”   祝拾肆头上挨了一下,又听他话讲得那么明朗,躁动的心跳再次缓了下去。自己的反应好像是有点敏感夸张了?顺便一提,这人脱了衣服,肌肉还真不错……   感受到祝拾肆的视线,男人偏了偏头,笑道:“你这样盯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祝拾肆耳朵一热,飞快收回无意间停留在对方身体上的目光。   两人挨得很近,祝拾肆尽量往后靠,手肘依然若有若无地和男人的身体轻磨着。祝拾肆把白衬衣脱下来,理好袖子、衣角和衣领,对折后搭在手臂上,再埋下脸,犹豫地撩起蓝色T恤的下摆。   “里面的就不用脱给我了。”   男人又笑了下,右手拿走祝拾肆臂弯上的白衬衣,左手把黑T恤塞进他的怀里。祝拾肆尴尬地哦了一声,在蓝T外套上黑T,抬头,男人已经穿好衣服,比祝拾肆还要合身,衬衣的版型在他身上也显得更加立体好看。   祝拾肆心头有点酸。   “把你的帽子给我。”   撇撇嘴,祝拾肆将水箱上的深蓝棒球帽递了过去,男人把它扣在头上,左手从裤兜里摸出祝拾肆摔飞的那副墨镜,展开,架在自己挺直的鼻梁上,对祝拾肆挥手再见。   “十分钟之后你再出去,记得走安全通道。”   男人压低帽檐,打开门锁,跨出隔间一步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扶下挡眼的墨镜,认真地看向祝拾肆:   “你眼中的红痣的确像星星,很好看。”   如果不是他下一秒就抬手帮祝拾肆戴好了先前被他摘下的口罩,他一定能察觉到祝拾肆唇角的小小得意和羞涩。   “走啦。”   “等一下。”   “嗯?”   “你的裤子,”祝拾肆看向男人牛仔裤膝盖上被自己扯开的大洞,“留个银行卡号,我赔你。”   “不用,反正都破了洞,小一点大一点无所谓。”   男人扶正墨镜遮住自己洒脱微笑的双眼,快步离开了隔间,不到半分钟,外面就传来了“祝拾肆,等等我”的兴奋叫声。   真被他说中了,出去就遭围堵。他俩的身高差距不算大,祝拾肆要瘦些,两人穿的都是牛仔裤,交换了衣服再戴上帽子墨镜,他还真能冒充一下自己。   在隔间里等待了约十分钟,祝拾肆蹑手蹑脚地贴墙摸了出去,偌大的厅内只有一个清洁工在打着盹,祝拾肆找到安全通道,顺利溜出了电影院。   凉爽的晚风在凌晨静谧的街道上游荡着,夜色下漂浮着自由不拘的气息,祝拾肆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黑T恤上残存的香水味也跟着清风悄悄潜进呼吸。   真是荒唐的一夜,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如此轻松。   “回去吧。”   祝拾肆拿出手机叫车,左手习惯性地推墨镜,食指却推了个空。他猛地定在了原地,就像一截木头,呆呆地杵在那儿。   坏事了。      ☆、第三章   那副墨镜是祝拾肆代言的品牌为他定制的,只此一副,专属于他,祝拾肆出席活动时常戴着它,男人拿走了墨镜不就有了证明他和自己关系匪浅的证物吗?   假设他心怀不轨,那他不管造什么谣,墨镜都是个大实锤,而且他只要能想办法调出电影院的监控,大厅里的摄像头把两人冒充对方的画面记录得清清楚楚,曝光后会发酵成什么?   祝拾肆抛弃颜羽密会男小三?厕所隔间激情换衣?深夜销魂互赠信物?   不敢想。这个人真是捏住了自己的七寸。   祝拾肆欲哭无泪,内心哀嚎:这回让自己遇上了个聪明人。   至于这个聪明人会做出什么事?除了祈祷他是个好人别干坏事,祝拾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乎,祝拾肆就这样浑浑噩噩,魂不守舍,昏头打脑地回了家,翻开他用笔记本自制的《巨星手册》,奋笔疾书抄写了“再喝酒就吃shi”的训诫二十遍,睡了一个不安稳的觉,起床,上班,赶通告,一直不走心地熬到了今天晚上。   祝拾肆偷看手机,阿弥陀佛,目前网上还没爆出自己夜会野男人并扒了人家裤子的黑料。   “我靠,你能认真点儿吗?”   颜羽暗中掐了祝拾肆一把,祝拾肆飘忽的视线才回到对方的脸上。   迷离的霓虹灯下,颜羽大翻白眼,不耐烦地把祝拾肆的双手拉起来靠向自己的腰线,再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五指朝着他的后颈隐隐发力。祝拾肆低下头的同时颜羽扬起下巴,逼近的嘴唇精准地停在一厘米的距离间,不多不少,要亲不亲,一气呵成。   “藏”在酒吧后街多个角落里的相机齐刷刷亮起闪光灯,咔嚓连响几十声后,其中一位摄影师对着颜羽比了个OK。   颜羽的余光接收到信号,挪开唇,撒了手,撤掉懵懂无害的微笑,插着裤兜朝最近的摄影师走去。   “这个角度不错,不过他的表情有点儿僵,”颜羽指着屏幕上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男人,摸了摸左边嘴角的痣,“后期p一下吧,弄模糊点儿,反正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制造些朦胧感更自然,粉丝更喜欢。”   “没问题,羽哥。”   摄像师挥挥手,示意各机位收工,颜羽啜了口助理给他准备的奶茶,叼着吸管朝祝拾肆走来,大摇大摆的模样和他镜头前纤弱可爱的小受形象相去甚远。   “你丫今天真有点怪,是不是瞒着我找到了新的发财路子?”   祝拾肆皱了皱眉。   颜羽本人已经二十八了,比祝拾肆还大了一岁有余,但天生一副不显年龄的长相,看上去顶多十八,又是童星出身,成天被亲妈粉捧在手心里一口一个“宝宝”地叫,祝拾肆不止一次设想他娇贵柔弱的表面人设崩塌,暴露出成天钱钱钱俗不可耐的大叔本性,粉丝会不会表演大型脱粉现场?   “和你说话呢,怎么回事?一晚上跟死机了一样。”   颜羽把见底的奶茶吸得咵咵响,祝拾肆这才回过神,干涩的嘴巴张了下,发出一个音节又紧紧闭上,眼睛瞄向颜羽手中的空杯,敷衍地回了一句:“少喝点奶茶,对皮肤不好,影响形象。”   听到这话,颜羽咧嘴冷笑:“你还训我?看看你今晚的表现,当年叶恺就在这条街上出的事,你不提起精神好好拍照还有闲心想别的……靠,我知道了,你飘了,票房过十五亿了是吧?了不起了是吧?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是吧?”   颜羽叭叭叭地嚷着,祝拾肆脸色一灰,眼睑接连跳了好几下。   求你了大哥,别说了,要不是那票房和奖项让人膨胀了,祝拾肆还真不会有这桩要命的心事。   *   说起膨胀,那就要说说祝拾肆这崎岖的星路。   七年前,当时国内偶像团体的市场正处在成长阶段,颜值与实力兼具的五人男子组合C.O.C横空出世,实实在在大火了两年,眼瞧着在第一天团的大道上嗖嗖狂奔得正起劲,突然,一位人气队员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C.O.C立马从超一线掉到了三线开外。   祝拾肆当年深切地感受到了从爆红焦点秒变糊逼是多么地凄惨。   行吧,剩下的人继续扑腾,好不容易将组合勉强拉回二线,前年,也是很突然,一位气人队员英年早婚,直接退出了娱乐圈,C.O.C再一次光速糊到地心。   祝拾肆再次体验了一把坐过山车的感觉。   当年他爸给他取名的时候,就希望七月底出生的他能像狮子座阿尔法星轩辕十四一样璀璨闪耀,没想到闪着闪着他便在群星里没了影,曾经贩卖梦想和热血的爆红偶像也沦落到了靠卖撩卖腐来博眼球吸人气的地步。   没办法,市场需求决定营销策略,在这个时代,只要是两个好看的男孩子搅在一起就能轻易收割大片红利。经纪人看准时机,大手一挥,将组合里最耀眼的两个人拎了出来,果断放话:   “祝拾肆,你高,你当攻,颜羽,你矮,你做受,你们俩——给我凑成一对!”   于是祝拾肆就这样措手不及地开始装攻了。   虽然是假的攻,但他是个非常敬业好强的人,以成为巨星并复兴C.O.C为己任,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   两年的时间,不仅和颜羽把“拾羽”打造成了大热的真人cp,荣获了网友评选的“最苏美攻”称号,在影视圈小有成就,还把C.O.C奶回了二三线之间。   眼瞧着他起起伏伏的星路总算平稳下来,虽然不是很红,但总有个奔头,没想到仅仅飘了一下下就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直接把他摔向了黑红的边缘。   祝拾肆表示:黑T恤小哥,求你做个人,我发誓再也不敢膨胀了。   *   第二天清早,当电话打进来的时候,祝拾肆正对着衣帽间洗好烘干的黑色T恤发呆。   这件T恤没有内标也没有logo,仅在左下摆绣了两颗金色的五角星,给简单的款式做着点缀。祝拾肆摸着星星,再次祈祷它的主人不要对自己发难,并给他取了个代号“黑星男”。   手机轰轰轰地在外面餐桌上狂响,催促着祝拾肆赶紧过来接电话,祝拾肆摁下接听键,听筒传来熟悉的傲慢轻哼。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十点之前过来陪我吃早餐,酒店地址我会让秘书发给你。”   又是那个姓雷的二世祖,直白,霸道,无礼,男女不忌,仗着权势和资源,光明正大脚踏N条船。半个月以来,他骚扰过祝拾肆五六次,每次都开门见山提出要包养他,被祝拾肆坚定回绝后气呼呼地挂掉电话,隔不了几天又打过来,祝拾肆对他非常无语。   “雷总,我也再向你说明一遍,我不喜欢别人把机会和资源以施舍的方式赏给我,何况这不只是施舍,”祝拾肆耐住性子,尽量掩盖着语气里的不悦,“我想会有人愿意和雷总吃早餐的,十点的早餐对于我而言太晚……”   “有种你别后悔。”   祝拾肆话还没说话,对方就抢先结束了通话。   神经,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从出道到现在,哪一项成绩不是我凭本事自己争取来的?祝拾肆嗤笑两声,也按下了红色的结束键,不过笑完他就发愁了,说没什么好后悔是假的,比如他现在就很后悔前天晚上膨胀了喝了酒,滑倒了扒了裤,短路了换了衣,大意了留了锤……   不要再想了!振作,搬砖,营业。祝拾肆打住让人郁闷的联想,换上凸显又苏又美好老攻气质的灰格薄款休闲西装,内搭高领黑色修身针织衫,帅帅并丧丧地出了门。   今天的通告有两个,上午去经纪公司琉光娱乐的总部拍杂志内页,下午去电视台录室内综艺。这两个工作完成后,明天,祝拾肆将去试镜电影《人格》的男主角。   杂志照的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这期的主题是年上男友约会穿搭指南,祝拾肆自带了私服,造型师只帮他将刘海往后梳成背头,压下发旋中翘起的呆毛,温柔稳重的气质立刻就出来了。   “老师,我要不要戴个黑色美瞳?”祝拾肆看着镜中的自己,琥珀似的双瞳闪着疑问的光,“我的眼睛颜色淡,恐怕和我黑色的内搭不配。”   “别,千万别,你这双眼睛戴上黑片就俗了,尤其是里面的红痣更不能遮,等下我再给你上个自然的眼妆,绝对迷人。”   祝拾肆礼貌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他的发色和眼睛天生就比一般人要淡,浅浅的褐色眼珠上长着小巧的红痣,左眼两颗,右眼一颗。   别人都夸他这样洋气又好看,但对他而言却不算好事。   小时候因为这三颗痣和一头黄发跑过无数家儿童医院,做过无数次检查才证明他是个健康的小孩。长大后每次升学,他的外貌都会在学校里引起议论,不知情的老师们前赴后继批评他小小年纪染发甚至染睫毛,祝拾肆听烦了,也解释烦了。   不过浅发浅瞳和三颗红痣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在帅哥如云的娱乐圈里有了属于自己的标志,不会被人遗忘得太快。   拍摄结束后,祝拾肆回到C.O.C专属的员工休息室,离下午综艺的录制还有三小时,祝拾肆打算休息一会儿,用小号逛逛自己的微博超话,顺便看看“黑星男”有没有拿自己的衣服和墨镜做文章。   “完事儿啦?刚还在夸你们,”经纪人成雅兰坐在休息室的黑色长沙发上,大红的指甲叩了叩旁边的手机,“这次照片的反响不错,几个发片的娱乐博主转发都过了十万。”   祝拾肆点点头,颜羽霸占了一半沙发,祝拾肆便坐到成雅兰旁边,扫了眼手机上像素不高的“偷拍”。   当然不错了,这个角度看上去两人的嘴巴都要亲到一块儿了,cp粉不喜欢才怪。   祝拾肆这样想,但口头上还是说:“嗯,下次街拍是多久?”   “嘁,那些营销号的数据水分难道您二位还不清楚?”斜躺在旁边玩游戏的颜羽插话,“就这些做作的摆拍,只能骗骗小姑娘,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照片很假。”   成雅兰眼睛一瞪,弯刀样的眉毛高高挑起:“假?那我让你跟祝拾肆来真的,拍你俩的接吻照,你愿不愿意?”   接吻照?成大经纪人,你是认真的吗?   祝拾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算了吧,他和颜羽搭档营业两年,只是工作伙伴,牵牵手抱一抱还行,接吻?拒绝。   颜羽看了眼成雅兰,瘪瘪嘴不说话,继续玩手机。   “别嫌它假,大家就还吃这套。谁不清楚真爱难找?但谁又没点关于爱情的浪漫幻想?所以你们就得担任偷心贼的角色。”成雅兰的大红指甲又叩向手机屏幕。   颜羽在一旁跷着腿,怪声怪气补充:“不仅偷别人的心,还要抢别人的钱。”   “你有这个觉悟我就放心了,”成雅兰站起来拍了一下颜羽的头,走到门口又看向祝拾肆,“明天试镜好好表现,那个本子很好,你的演技不比方听差多少,而且你形象更好,努力把角色给我拿下。”   门关上,颜羽眼睛一转,八卦兮兮地凑到祝拾肆身边:   “我没听错吧?是那个方听?”   “没听错。”   “靠,敢情你丫要跟影帝抢角色?”   “嗯。”   “那我……提前祝你落选?” 作者有话要说:  14的红痣是长在眼珠上的,天生美瞳~   ☆、第四章   祝拾肆无语,嫌弃地推开颜羽贱兮兮的脸:“能不能说点好话?”   颜羽顺势睡回沙发上:“我说的是事实,人家才二十三,你二十六,人家双金影帝,你……姑且说你票房十几亿吧,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呃……”祝拾肆想了一下,没底气地回答,“脸?”   颜羽笑了,这话说出来祝拾肆自己都心虚。   说实话方听出演的两部电影他都看过,但其中一部演的是脏兮兮的逃犯,另一部则是疯癫颠的瞎子,他本人洗干净穿整齐长什么样,祝拾肆还真不清楚。   这个方听在圈内又是出了名的怪,非科班出身的天才型选手,主演了两部电影,两部都得奖,今年二月杀青了一部动作片,还没上映就预订了明年奖项的大热门,怪就怪在他没有经纪公司,不接受采访,不上综艺,不接广告,不参与任何与演戏无关的活动。   两部电影的路演宣传,加起来他总共露面过三次,还是以戏里乱七八糟的造型出席。   十八岁那年,他凭借《白色气球》获得樱花电影节最佳男演员,不去领奖,导演代领,前年演的《瞎半仙》又在水城电影节拿下了影帝奖杯,奖是他亲自领的,穿也穿了正装,但戴个二泉映月阿炳式的墨镜,拄根拐棍,主持人问他为什么这样打扮,他说是《瞎半仙》里的瞎子角色给他带来的荣誉,他要向角色致敬。   起初祝拾肆还以为方听是想以低调的人设来给自己营销炒作,几年过去后才晓得人家是真的隐士,低调得连八卦狗仔都懒得去报道他。   除了在大银幕上以角色示人,网上关于他的物料少得可怜。他就像游走在娱乐圈大水塘边的神秘黑影,沉默地看着塘里一群夺食的王八上蹿下跳,而他早已凭演技上岸,去拥抱蓝天白云了。   所以,祝拾肆对这位世外高人方听是一点儿谱都没有,要是他收拾整齐了,颜值比自己还高,那祝拾肆就真要预祝自己落选了。   明天试镜的那场戏是正装戏,祝拾肆反复研读过剧本,造型和今天的差不多,西服加精神的背头,影帝将露出一整张干净无遮挡的脸,明天,一切见分晓。   “喂,喂你又在想什么?”颜羽再次凑上来,拿着手机在祝拾肆面前晃,“不会是我把你打击傻了吧?”   祝拾肆收回飘远的神思,不用颜羽打击,他自己也清楚表演上和方听的差距,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外形,不过且不说方听好看不好看,明天要试的角色很挑战演技,颜值只是加分项。   颜羽堆笑:“我说……呃,其实吧,说不定你的脸还真是优势,毕竟我们是靠脸吃了那么多年饭的人,要是导演就偏爱咱们这种漂亮脸蛋呢?自信点儿哈。”   “哦,你还挺会安慰人。”祝拾肆面无表情。   颜羽又叉着腿往沙发上一躺,没趣道:“那你哭丧着脸也没屁用,你就得学我,趁年轻多圈点儿钱,赚够了就TM跑路,老大不小的人了谁还像你丫这么豪情壮志,把娱乐圈当成造梦场,靠,天真。”   “我这不叫豪情壮志,叫敬业,你也别一天天镜头前卖萌,镜头后嘴巴跑火车,要让粉丝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还想圈钱……”   颜羽听得狂翻白眼,一脚朝祝拾肆蹬过去:   “念念念,念得我头晕,快去录你的节目,烦。”   *   下午的综艺录到傍晚七点就结束了,组合里的另一名成员,穆笛,是节目固定班底中的一员。   祝拾肆本以为有自己在,编导会多给穆笛一些正经的表现机会,结果还是老样子,什么过火的,吐槽的,出丑的梗一个劲儿往穆笛身上怼。祝拾肆连帮他挡了好几次,心里已经有些不舒服了,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万一这就是节目组给穆笛定位的人设呢?   在其他嘉宾被cue的间隙,祝拾肆悄悄观察穆笛,对方沉沉静静的,和日常没有太大区别。   自从组合糊掉后,穆笛因为气质阴郁,外形也不如祝拾肆和颜羽好看得让人过目难忘,他的工作机会急剧减少,无论演戏还是组cp营业,公司都不优先考虑他,最后还是琉光娱乐的合作伙伴雷霆时代给穆笛安排了条综艺咖的路线。   C.O.C出道时,穆笛以唱功著称,他也喜欢唱歌,想走歌手这条路,然而几经波折却在二流综艺中受欺负来混口饭,也是挺让人唏嘘的。   录制结束,两人一起去吃了饭,穆笛没吃几口就搁筷子了,祝拾肆心里挂记着明天的试镜也没什么胃口,让助理顺带把穆笛送到住所后,早早地回了家。   晚上,祝拾肆把明天要试的戏完整过了三遍,然后一边背其他角色的台词一边给工作台上的火星小模型涂了色,再用小号视奸了微博等社交平台,并把C.O.C、拾羽cp和他个人的数据和竞争对手做了分析、比较、以及总结,最后合上了封面为《巨星手册》的绿色小本本。   但刚一合上,他又把小本本翻开了,因为他晃眼看到了那写满一页的令人在意的“再喝酒就吃shi”。   密密麻麻的整页字迹里,“黑星男”的破洞牛仔裤,畅快的笑声和他拉下墨镜后认真的双目再一次出现在祝拾肆眼前,在虚幻的浮想中,祝拾肆仿佛闻到了一丝属于他的温暖香味……   胸口有点热。   专注,专注!祝拾肆pia地一下关上《巨星手册》,不能想了,不管黑星男是好是坏都不能想了,管他黑红不黑红,为了明天的试镜,他要百分之两百地专注。   *   隔天上午出门的时候下着小雨,祝拾肆自己开车去制片中心的录影棚,今天在这里试镜,祝拾肆被按排在方听之后。   他让助理郭惜先去棚内刺探敌情,助理看惯了帅哥美女,如果她都说方听帅,那祝拾肆就先做好落选的心理准备了。   回想在三天前的庆功宴上,自己心态膨胀、野心勃勃对角色志在必得的样子,祝拾肆觉得有点蠢。人啊,还是踏实点好,有自知之明点好。   直到祝拾肆抵达了制片中心,小助理郭惜也没有发来反馈。   迎着蒙蒙细雨走出停车场,郭惜正站在录影棚外。她远远看到祝拾肆,三步并作两步举着伞跑来,表情是相当地激动。   好吧,祝拾肆的心情和嘴角一起垮了下去,能让性取向是男的小姑娘兴奋的东西有什么?一个答案总不会错:帅哥。   郭惜跑过来,雨伞差点戳到祝拾肆的脸:“肆哥,看你的表情,你也知道这件事了?”   祝拾肆拨去衣袖上的雨水,跨步走到棚外宽阔的楼檐下,心情不太好。   “错,我是从你兴奋的脸上看出来的。”   “唔?你看出了第三个人要来试镜?”郭惜收起伞,不解地推了下圆框眼镜。   “第三个人?”   祝拾肆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郭惜,怎么和他预料中该说的话不一样?   “是谁?”   “卿风,今天早上制片人临时把他塞入了试镜名单,还没来。”   卿风,竟然是卿风,一个让祝拾肆头大的神奇男人,他居然要来试镜?   说起这卿风,那是娱乐圈里的一大奇人,黑红明星中的无冕之王。   此人要背景没背景,要后台也没后台,据说他妈曾经是坐|台小姐,后来在小县城开了家歌舞厅,卿风从小就混迹在这类乌烟瘴气的场所中,不知道亲爹是谁,亲妈也不管,县城里呆着没意思,十四岁就独身来到大城市闯荡。   传闻卿风早年在会所做过少爷,红灯区的酒吧当过变装皇后,被小老板包养过,甚至还有大学生为他自杀。关于他的各种奇葩传言层出不穷,他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凭着一身泼辣热烈的闯劲扎入娱乐圈,并迅速崭露头角。   唱歌,跳舞,综艺,演戏,卿风是一个也不落。他以俊美的外形、爽利的作风和拼命的态度为人称道,又因混乱的私生活和无事不炒作的密集营销招来一大片黑,实属话题明星中的头号选手。   讲道理祝拾肆也是靠炒人设来赚钱,乌鸦不要笑猪黑,况且卿风的咖位目前还不如他,祝拾肆不应该头大。   但是卿风拥有了一样东西,一样让祝拾肆每次看到它,心情都相当复杂的东西。   “肆哥,”郭惜看了下周围,捂着嘴巴,努力踮脚凑到祝拾肆耳边,“卿风的演技在陈导那儿肯定不合格,你说他是不是找到了什么靠山?”   祝拾肆微微扬起讥讽的嘴角,那还用问,同期的男演员他都在《巨星手册》上做了全方位分析,卿风根本排不上号,空降试镜名单的原因可想而知。   不过现在忌惮的不该是卿风,大boss方听还在前面挡着路呢,祝拾肆克制住微妙的心情,正色问道:   “方听你也看见了吧,他如何?”   郭惜没说话,自然而然流露出憧憬的表情,竖起大拇指,无声且有力地点了个赞。   “……”祝拾肆觉着郭惜这个手动点的赞把他的红心都给摁灭了,丧了半分钟继续问,“是演得好还是长得好?”   “二者皆好。”   “……”   “肆哥,你就做好到此一游的准备吧,”郭惜小心翼翼看向祝拾肆,对方脸上写着玻璃心正在破碎几个大字,“陈导都没让他试妆,随性演了一段,全场给他起立鼓掌……”   你说这毛毛雨天怎么一道闪电就劈到祝拾肆头上来了呢?他听了郭惜这话,什么红心灰心玻璃心,都给劈成渣渣了。   “好的我懂了,我这就去到此一游。”   祝拾肆绿着脸往录影棚里走,郭惜一下拉住了他:“等等肆哥。”   “怎么?”   “在你背后,那就是方听。”      ☆、第五章   祝拾肆愣了一秒,旋即回头。   几米外,一个身穿墨绿色经典复古修身西装的男人正从录影棚的另一道门走向制片大楼。他的黑发整齐地梳在耳后,身材修长而挺拔,左手随意地插在裤兜上,自然地显现出极好的比例,右臂下垂着,有些僵硬,但并不影响他在细雨中疾步前行的专注。   他就是方听,光看他的背影,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极有吸引力,而且……还有一丝奇怪的熟悉感。   祝拾肆在后面呆呆看了他几秒,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他拂去郭惜的手,大步走上前去:   “方听!”   这一声呼喊在追赶上方听之前,忽被刺耳的轰鸣硬生生地截断了。   一辆造型夸张的红色跑车像示威一般,急刹在祝拾肆面前,刮起大片带雨的风,扑了祝拾肆一脸细密的水。   远处,雨中走远的男人没有回头。   身前,一个相貌和祝拾肆很像的男人跳下了车。   “哈喽,大明星,站在门口等我呢?”   这个人正是卿风。   *   祝拾肆被卿风亲热地硬拽进录影棚的时候,在场的其他人都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   因为他们长得实在太像了。浅发浅瞳顾盼生辉,都是一等一的美男,不过卿风的眼睛少去了三颗朱砂痣,头发微卷长至颈项,并且身高比祝拾肆差不多矮了十厘米。   虽然像,但气质却大不相同。一个随时紧绷着自己,滴水不漏,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精心设计裁量过,是完美的代名词,另一个则浓烈奔放,热情灵动,一颦一笑都带着艳丽的侵略性,像一团火,走到哪里烧到哪里。   这两种气质孰优孰劣,争论不休。从卿风出道,两人就常被拿来作比较,双方的运营团队没少以此来炒作,圈内还流传过祝拾肆和卿风是亲兄弟的谣言,更有甚者提议让二人联合炒出一个骨科cp,肯定能赚足话题。   对此,祝拾肆很无奈,卿风的存在没办法不让他头大。   而现在更头大的是,卿风要和自己抢角色。   化妆间里,二人并排坐着,他们已经换上了褐色的做旧西装,各有气质,分别由造型师上着妆。卿风直白的视线通过镜面,停留在祝拾肆镜中的脸上,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得祝拾肆很不自在。   “祝拾肆,”卿风直呼其名,一点也不扭捏,“你会对自己的倒影心动吗?”   祝拾肆眉头微皱,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会,”卿风自顾自地说下去,“就像《人格》里的主角何赛一样,爱上自己的影子,毕竟啊,我是个如此好看的人。”   造型师们听了卿风的话都在笑,卿风也在笑,祝拾肆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原来在和自己讨论剧本?讨论就讨论,干嘛还顺带自夸一番,搞笑。   祝拾肆假装合群,跟着干笑了两声:“我觉得还是不要入戏太深,角色是角色,本人是本人,表演的时候尽情投入,平时还是该抽离出来,不然很容易陷入负面情绪,因为无法脱离角色而患上抑郁症的演员前例有很多。”   “哇,我就说句胡话,祝大明星竟然给我上了一课,受教了,哈哈哈。”   卿风狡猾地朝祝拾肆镜中的倒影眨眨眼,坏坏的小表情又把造型师们逗乐。这人怎么这么烦?素闻他的嘴型有爱神之弓的美称,原来吐出来的全是刺人的蜜箭,祝拾肆早知道就不该搭理他。   之后卿风说的所有话,祝拾肆都嗯嗯啊啊随便应着。好在今天这场戏的造型简单,祝拾肆和卿风共处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先后去试镜了。也因为卿风这个插曲,祝拾肆没再多想方听,心态稍微放平了一些,就算自己抢不过方听,但总能把卿风给碾压了吧。   “嗯……不错,如果情绪再放开一些就更好了,”一场戏结束后,导演陈荃把祝拾肆叫过去,“你现在的问题是太收,表演的模仿痕迹重,给人一种游离在外的感觉,还有啊……”   陈荃指着屏幕上的回放画面,仅仅一个走位就给祝拾肆指出了几处问题。卿风站在旁边笑祝拾肆,也被陈荃叫来,让他一起听着。   “祝拾肆的问题是太收,你的问题是太放,大开大合像在演话剧,有几条人都冲出镜头外了,我估摸你心里没数。”   听陈荃这么说卿风,祝拾肆也笑,偷偷在心里笑。不过他没想到卿风今天的表现意外地还不错,勉强能算自己的对手。   “这样吧,你们分别饰演何赛的两个人格,来对一场戏,看看能不能综合互补一下。”陈荃想了想,提议道。   卿风扬眉一笑,语气戏谑:“我是没问题,不知道祝大明星和自己长得那么像的小透明演对手戏会不会觉得奇怪?”   又来了,这个卿风嘴巴真够烦的,祝拾肆懒得理他,直接走进布景,卿风笑嘻嘻地也跟在他后面,两人入境后,针锋相对的感觉立马就呈现出来了。   打板一响,二人投入状态,互不相让,各自使出全力进行表演。   “卡,不错,比你俩单独演的那几条都要好。”   陈荃叫停,看她的表情还算满意。卿风开门见山,问她谁更好,陈荃不说,只笑而不语。   废话,当然是两人都不够好,方听最好,祝拾肆在心里帮陈荃回答了。   试镜结束后,陈荃没有立即表态,今天制片人没来,要和制片人看了回放才能定,让两人回去等消息,大约在一周后出结果。   卿风是相当地自信,直接穿着戏服,妆也不卸就开车走了,祝拾肆则留下来换了衣服卸了妆,并在休息室里回看郭惜在现场录的自己的表演视频。   刚才陈荃导演来找过祝拾肆,两人独处时陈荃说了实话,她觉得祝拾肆比卿风要好,但演技和方听还是有差距,不过方听好像出了点状况,不排除让祝拾肆来演的可能,总之就是要他做好准备,不论上不上这部戏,陈荃都看好他。   有了陈导这句话,那祝拾肆肯定要卯足劲争取了。   他把手机里自己的视频看了两遍,第三遍准备边做笔记边看,正当他摸出《巨星手册》,休息室外的布景区传来低声的谈话。   “回来啦影帝?后两个都不行,咱几个摄像都要睡着了,还是你炸场。”   听这声音,好像是摄影组其中的一个人……等等,影帝?祝拾肆的视线从笔记本上挪开。   “辛苦了,叫我方听就好。”   另一个声音要远一些,稍低却不浑浊,清朗又不失磁性,这就是方听演戏之外的本音?   怎么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祝拾肆关掉视频,合上笔记本,起身上前,一下拉开了休息室的门。   他来不及多想自己的出现会不会让门外的两人难堪了,他今天一定要见到方听。   这个神秘又强大的对手,到底是什么样,祝拾肆一定要亲眼看到。   门一打开,布景区里只有一个错愕的摄像师。   “啊……祝,祝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   摄像师看到突然走出来的祝拾肆,脸都要吓木了,吞吞吐吐连忙解释,祝拾肆只点了下头,径直往棚外大步走去,他看到了方听转身出棚的背影,应该不会走远。   一阵凉凉细雨飘来,空旷的制片大楼广场被蒙蒙水雾笼罩着,祝拾肆四下张望,广场上并没有第二个人。   郭惜拿着雨伞跟出来,祝拾肆又寻了一圈,没有接伞,悻然走向录影棚。   “咦,那辆好像是影帝的车。”郭惜说道。   耳后传来一阵跑车发动的响声,祝拾肆回过头,不远处的停车场上,一辆黑色的GTR快速开了出去,在他的目送下冲入了薄薄的雨幕。   又错过了。   *   下午没有工作行程,祝拾肆让郭惜开着他的保时捷,两人来到市立第二医院旁边的一家花店。   外面依然飘着小雨,店内没有其他顾客,祝拾肆耐心地挑选着干花,郭惜在店里逛了几圈,有些无聊,便靠在一边看祝拾肆选花。   “肆哥,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每周都要买花呀?”   祝拾肆的目光停在手中的花枝上:“有个朋友在医院,这花是送给他的。”   “这样啊,其实……病房里放仿真花更好一些。”   祝拾肆放下手里的干花,轻轻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病人不是医生?”   “因为以你的性格,如果对方是健全的人,你应该会直接把他约出来而不是默默送花,”郭惜抬了下圆框眼镜,小心推断,“你的那位朋友,行动不便吧?”   “嗯……”祝拾肆点着头,视线落在没有生机的干花上,神色有些落寞,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多谢你提醒,病房的确更适合摆放仿真花。”   祝拾肆走向铺陈着假花的货架,选了一个暖黄色系的仿真花礼盒。   老板殷勤地帮他把花包装好,祝拾肆在小卡片上留下了一行字:第二住院部307号病房,叶先生收。   没有署名送花人。   他顺带买了一张明信片,借了笔,郭惜和花店老板识趣地移开视线,祝拾肆构思了一会儿,工整地在明信片上写下了一段话,并贴上了邮票。   “需要代寄明信片吗?顾客。”   “谢谢,不必了。”   谢绝了老板的好意,祝拾肆顺手将明信片放在上衣浅浅的口袋里,送花可以代送,但寄明信片他不想让人代劳。   下午没事,吃完饭郭惜先回去了。今天下雨有些冷,街上的行人不多,祝拾肆穿了一件短款灰色风衣,只戴了个口罩,等他一个人走出餐厅才发现自己没有伞也没有帽子,所幸雨不大,不打伞也不会太困扰。   他对医院附近很熟悉,大约两公里之外有家邮局,邮局和医院两点连线,恰好经过了枫原市的天文馆。   说起天文,祝拾肆和它颇有渊源。   他爸祝明长是个天文迷,当年和他妈妈孟棠就是在老家的天文馆相遇相识的,祝拾肆还没出生就被老爸从预产期推测到星座,预订了狮子座阿尔法星轩辕十四的“十四”作为名字,“拾肆”是大写,这个创意让他爸得意了很久。   小时候别的孩子逛公园,上游乐场,他就跟着爸妈去老家的天文馆,馆里的每块砖每片瓦他都摸得清清楚楚。耳濡目染,祝拾肆也喜欢天文,天文馆之于他像是第二个家,不仅承载着一家人的回忆,还寄托着自己曾经想成为天文学家的梦想。   雨渐渐下大了,离邮局还有一段距离,祝拾肆索性走向天文馆,既能逛一逛还能躲一下雨。   枫原市的场馆不算新,和祝拾肆家乡岚遥市的天文馆应该是同一批次建起来的,只不过岚遥的天文馆已经濒临倒闭,和少年宫合并在了一起,枫原市的还在维持着,但总体来说,仍然是个少有人光顾的地方。   祝拾肆找到沿街的正门,天文馆的入口开在一楼的架空层内。   天阴下雨,从外面看里面不太明朗,祝拾肆步入架空层中才发现天文馆的门关着,四下弥漫着一种沉静孤独的气息,将身后不远的街市隔离在外。   大门边紧闭的售票口上立着一个方正的黑板,上面写着一行斑驳的粉笔字:   “4月21日至4月23日,场馆维护,为您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祝拾肆的耳朵动了动。   因为这行字不是由他默读出来的,而是被身后的人念出来的。   声音并不陌生,一定在哪个地方听过,但又和记忆中那人的音色有些不一样。   是谁?      ☆、第六章   天文馆外沉郁的氛围中混入了一丝像青草苏醒破土般的愉悦气息,随之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清新淡香。   “你好啊,祝拾肆,原来你的耳朵下面也有一道疤。”   祝拾肆下意识抬手遮住右耳下方,警觉地朝后看去,一个男人戴着黑色墨镜,身穿黑T恤,右臂上裹着黑色夹板,正露着白白的牙对自己笑。   这不是在厕所里遇到的那个黑星男吗?!   祝拾肆一眼就认出了他,一下子将他鼻梁上的墨镜摘下来,不用细看也知道这是自己被他戴走的那副。   黑星男的右臂垂着,左手拿着一把透明的长柄伞和一袋东西,伞上的雨珠沿着地面洒下一串长长的水痕,他应该刚来这里不久。   祝拾肆首先联想到自己被这个男人跟踪了,他提起防备心,双手紧抓着墨镜悄然放在身后,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你……”   黑星男开口说出一个音节,祝拾肆神色一凛,拔腿就向左侧的巷子跑去。   “你的东西掉了——!”   耳边的风呼呼刮过,祝拾肆听见身后的男人在喊他,哼,休想缠着我,祝拾肆跑得更快,一眨眼就钻进了巷子,没了影。   男人扔掉手中的雨伞和塑料袋,捡起从祝拾肆上衣口袋里飞出来的明信片,有点茫然又有点失落。他看了眼明信片,对着祝拾肆逃离的方向重复道:“你的东西掉了。”   没过一会儿,墙边冒出了一个褐色的脑袋,脑袋上翘着根弯弯的呆毛,呆毛随着主人的步伐一颠一颠,颠向男人。   祝拾肆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还给我。”   祝拾肆的褐发顶着一头白糖般的雨水,理直气壮地向男人摊开湿漉漉的手掌。   “不给。”   “为什么?”   “你先说你为什么要逃跑?”   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不跑,难道等着你来纠缠我么?祝拾肆这么想,但是没这么说,他怕激怒了他,公共场合闹起来是自己吃亏。   祝拾肆揉了揉湿润的头发,眼睛瞟向男人衣角上的星星,随口回答:“我锻炼身体,不行吗?”   “不对,你明明想说怕我缠上你,是不是?”   男人一针见血地拆穿祝拾肆的谎言,祝拾肆语塞了,但气势不能输,昂头将视线定在男人的脸上。   “随便你怎么想,麻烦把明信片还给我。”   “不还,”男人不仅不松口,还把手上的明信片塞到了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刚才我一看到你就跟过来了,见到你我那么开心,你却像见鬼一样拔腿就跑。”   男人的手指了指左边胸口,舒展的表情像在开玩笑,语气又很认真:“我的这里被你伤到了。”   “什么啊……”祝拾肆的心软了一下又立刻硬起来,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有欺骗性,不能掉以轻心。   他假装放弃,散漫地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扑向男人,不由分说地把手绕到他的腰后面,捏到了插在裤子后兜里的明信片,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撞上了男人结实的胸膛。   两人贴在一起,看上去就像祝拾肆主动抱住对方一样,但他还未得逞,手就被裤子的主人一把捉住,高高举在两人中间,男人邪邪一笑:   “想吃我的豆腐吗?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放上去摸就好。”   刚才那一下的确是碰到了男人的臀|部,一种偷鸡不成反被调戏的羞耻感涌上祝拾肆心头,他用力甩开男的手,咬牙道:“你到底想怎样?你是狗仔还是同行?你是不是想造我的黑料?”   男人嘶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右臂恹恹地垂在身边,表情似乎有点痛苦。   “……不是。”   又怎么了?祝拾肆低头细看,对方的脸色不太好。   糟了,他刚才用力太猛,甩手的时候撞到了男人的右臂,这只手本来就受了伤,再挨一击肯定很痛吧。   祝拾肆望向男人吃痛的脸,脾气一下就蔫了下去,小心地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夹板:“对不起,我会赔你医药费的……很痛吗?”   “很痛。”   男人倒是回答得很干脆,祝拾肆心头的愧疚一下就写到脸上了,男人见此表情,嘴角也翘了上去。   “医药费就不用了,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挨了打口气竟然还这么轻松,似乎还有点开心?祝拾肆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人在打什么算盘,但是他理亏,只能老老实实应着。   “你说吧,不过分的要求都可以。”   “希望你下次遇见我的时候放松一点,我不是狗仔也不会造你的黑料,我只是……”   “只是?”   “一个和你很有缘的……无业游民。”   “无业游民?”   祝拾肆惊讶地眨了眨眼,他不信,这人光凭一张脸就能随随便便混口好饭吃,怎么可能是无业游民?   他悄悄把男人打量了一遍,头发半长不长没有特意修剪过,发尾貌似还沾了点发胶?衣服竟然和那晚的黑星T恤一模一样,估计批发了很多件?雨伞和一大袋漫画随意地扔在地上,丝毫不爱惜的样子……似乎是有点儿像个不务正业的人?   祝拾肆又有些信了,但感觉以貌取人不太妥当吧?   男人有趣地看着祝拾肆一会儿狐疑一会儿又恍然大悟的丰富表情,笑着咳了两声,祝拾肆收回自己偷瞧的目光,板正脸,再次把手伸了出去。   没想到的是,男人同时也把手伸了出来:“借我二十块钱。”   祝拾肆:“???”   借钱?请先把我的明信片还给我好吗?   男人羞涩地指了指地上一摊东西:“我买漫画不小心把钱花光了,没钱坐地铁回家。”   祝拾肆无语:“地铁可以用手机支付。”   男人:“我的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和收邮件。”   祝拾肆:“???”x2   这是什么疯狂原始人?我瞧着你也不像七老八十要用老年机的人群啊?祝拾肆抹了把冷汗。   男人一副坦然的样子,抬高了摊开的手掌:“我走路回去要两个小时,有点远,借我,我会还你的。”   祝拾肆:“……”   走路要走两个小时怕不是有点远了。   祝拾肆心情微妙,从钱夹里拿出一百块,放到男人手中,他莫名有种在火车站被人以路费被偷没钱回家的理由骗了钱,骗子其实比他还富有的错觉。   “你的手机号是多少?”男人接过钱塞进裤兜,顺势弯腰把漫画和雨伞捡了起来,“我回去拿了现金就还你。”   “不用还了。”   真的,最好别来找我。   “借了就一定要还,等我联系你。”   男人的眼神很真诚,祝拾肆想了想也开看了,小伙子骗钱的演技不错,就不跟他争了,随口乱报了一串号码。男人没拿手机来记,祝拾肆报完他说他记住了,然后对祝拾肆说了声再见,左手提着伞和漫画走出了架空层。   不会吧,祝拾肆报的号码连他自己都记不住,这人能记住?   没过一会儿,他果然看见男人又朝自己的方向折返回来。   “记不住吧?”祝拾肆有点得意,转眼又编了个新号码,“我的手机号是……”   “嗯?我记住了呀。”   没想祝拾肆还没编出口,就被男人笑着打了岔,随后,他把手中透明的长柄雨伞挂在了祝拾肆的手腕上。   “伞给你,不要着凉了。”   “……”   祝拾肆看向自己被伞柄勾住的袖口,汇集在伞尖的小雨滴一颗一颗往下落成晶莹的串,胸口跳动的心脏似乎也被男人转身前扬起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香味随风飘走,等祝拾肆抬头望向男人的时候,对方已经步入了朦胧的雨中,在视野里遥遥地变成了一笔迎风远去的黑墨。   “真是个奇怪的人……”   祝拾肆发热的手心握紧伞柄,心里悄悄地想着。   但是,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是什么呢?祝拾肆努力回想……   “卧槽,我的明信片——!!!”   *   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长长短短的雨丝挂在高楼的落地窗上,将浓云下的城市天际线折射得陆离又扭曲。   落地窗后的房间里,热气和汗水氤氲着,只有墙角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墙上有一道暗淡的影子在晃动。   影子的主人是卿风,他站在床边,将双腿套入黑色的外裤中。   他没有穿鞋,也没有穿上衣,脚边的地毯上散落着卫生纸团,隐隐散发着属于他和另一个人的气味。   在卿风五步之外,一个昂藏的男人坐在单人皮革沙发里,手上把玩着一个盒子,双眼正静静地审视着卿风的一举一动。   男人侧对着落地窗,式微的暮色在右,昏黄的灯光在左,他置于交界之间,眼神像缓慢游走的刀锋一般,锐利又危险,刀尖散发着余温未退的气息。   他是雷傲,与琉光娱乐同为娱乐圈领军经纪公司,雷霆时代的现任总裁,是无数俊男美女想要献身的对象,也是昨天早上骚扰祝拾肆的烦人二世祖。   “怎么?雷总这样看着我,难道又想了?”   卿风穿好裤子,顺手将胡乱扔在地上的衬衣提起来披好,男人看着自己在卿风身体上留下的战绩被遮住,不悦地捏皱了盒子。   “明明是我包你,为什么有种反被你包的感觉?”   卿风笑了,光脚踩过纸团,款款迈向沙发,双手绕着雷傲敞开的衣领,侧身坐到他的腿上。   “我有什么资格包雷总呀?”   “你当然没资格,”雷傲极为傲慢地扬起下巴,手指插入卿风的发间,操控他直视着自己,“昨晚一整夜,今天又是一下午,你是第一个完事了就走的人。”   “没有啊雷总,我说过我很耐玩的,”卿风笑呵呵地反驳,撒娇般偏着头躲开雷傲手掌的控制,“枪不行总不能怪靶子击不倒吧?”   在雷傲的脸色变得难看之前,卿风已经站了起来,轻快地跳到门边。   “给我站住。”   “站一会儿可以,住不行,”卿风靠着门,不紧不慢地将纽扣一颗一颗系好,“雷总要和我住,必须给我买房哦。”   短暂的沉默后,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传来一声冷笑,被夜色逐渐吞噬的房间里,卿风看不太清雷傲的表情。   “一个祝拾肆的替代品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以为我赏了你试镜的机会,你就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了?”   不用看清他的表情,卿风也能感觉到雷傲模糊轮廓中的嘲讽和鄙夷。不过,对于卿风而言,不痛不痒,他依然保持着微笑,心里并没有一丝起伏。   他轻飘飘地看了雷傲一眼,撩起一缕垂在耳边的褐发,声线甜蜜又温柔:“雷总既然选了我,就该多想想我的好,比如在战场上,祝拾肆那种呆木头可经受不住总裁您的枪林弹雨,还是我这个靶子比较稳。”   话说完了,卿风捏捏五指以示道别。他走得很干脆,门砰地一下关上,房间的内饰和雷傲的瞳孔一起震了震。   “……”   雷傲将手里皱成一团的盒子一把扔在地上。   卿风长了一张和祝拾肆很像的脸,雷傲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把原由全归结在祝拾肆身上。要不是这个假清高的小明星拒绝了自己,他堂堂雷霆时代的总裁怎么可能在昨天找上卿风这种货色?   卿风这个便宜东西,一接到电话就主动送上门,雷傲勉强用了他两天,他竟敢蹬鼻子上脸?不管,反正归根结底都是祝拾肆的错。   嘟——嘟——嘟——   雷傲翻到昨天早上打给祝拾肆的通话记录,拨过去,不接,占线,然后关机。   雷傲打开微信,找到特别备注的联系人,发了个句号过去,竟然被拉黑了。   “好,很好,祝拾肆,这个世道到处都是替代品,既然我能让卿风空降试镜,就能让你滚。”      ☆、第七章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的高楼上,有人的心情很好。   “书云,最近还好吗?搬家后有一大堆杂务需要处理,隔了两个月才给你寄明信片,望谅解。转眼春天都已过半,我在今天参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试镜,竞争对手年轻又厉害,心情有点忐忑,希望收到你的回信的时候,我已经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   身穿黑色T恤的男人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手里正拿着祝拾肆忘了取走的明信片,他的字清隽有力,右下角落款着阿拉伯数字:14。   男人将明信片看完后,放入了左手边的方形小铁盒里,盒中已有一大摞新旧不一的明信片,最顶上一张的寄信日期是今年二月初,字迹和男人手上这张的一模一样,看上去出自同一个人。   在明信片的旁边,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方块,方块里内雕着微缩的银河,银河下刻着:cube of the milky way,其中“way”的那个“y”一撇拖得有点长。   男人像抚摸小动物一般温柔地摸了摸方块,将盒子盖好,放到木质陈列架上。木架的格子摆着漫画、DVD、游戏碟和游戏机,盒子位于架子中间,与一件叠好的白衬衣和蓝色棒球帽排在一起。   这时候,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是《悲惨世界》芳汀唱段《I Dreamed A Dream》的纯音乐,男人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   “晚上好,陈导。”   “想通了吗?”   “嗯……我还是觉得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这个角色。”   “哎你呀,我都说了,手臂不影响你的发挥。”   “抱歉陈导,是我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肢体语言很重要,我不想因为右臂提不上劲坏了这个好剧本。”   “难道你觉得另外两个人不会坏了剧本?”   听筒里的女声在笑,笑声经过信号处理后有点刺耳,男人摸了摸左耳后的刀疤,将手机拿远了一点,对着话筒轻轻说:   “祝拾肆不错。”   “他啊?不错是不错,但太克制了,偶像出身有包袱,放不开。”   “但他比卿风好很多。”   “卿风,呵,”对方笑得更尖刻,“吴林康硬塞进来的关系户,我是不会用他的,要演何赛,身高至少得一米八。”   “那也就是说祝拾肆努下力就有希望了?”   “你不来那就只能找他了……欸不是,你这口气,你们是对手,怎么还帮他说话?”   “我觉得他可以。”   “再可以也不如你,你赶快想明白,六月初就要开机了,前期主演的宣发物料要尽早准备,别磨蹭,片酬什么的都好说。”   听筒那头先挂了电话,男人坐回沙发上,左手撩起刘海,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这件事还真不好办。   *   试镜结果要等一个星期,这七天祝拾肆过得相当地忐忑。   但忐忑归忐忑,该搬的砖还是得老老实实去搬,这周他上了一个综艺,给代言的品牌站了台,和颜羽在电玩城拍了一波新的cp照,这几个通告完成后,就没有其他的工作了。   祝拾肆不得不感叹人气和资源都不如当年,曾经连续两年没有一天完整的休息时间,走到哪里,哪里都是长|枪短炮、表白尖叫。   现在呢,就举个简单的例子,前几天去上穆笛的节目,电视台外摆的都是当红新流量的应援礼,自己的前线粉丝们可怜兮兮地被别家的挡在后面,挤又挤不过,叫也叫不过,祝拾肆看了都心疼。   想想曾经如日中天的情形,对比现在,那还真有点儿“昨嫌紫莽长,今怜破袄寒”的感慨。   闲下来的时间如果不找点事做就是容易胡思乱想,祝拾肆及时打住了闲愁,给自己找了很多事。   首先给工作台上的小火星模型涂完了色,然后归纳总结了今年第一季度的《巨星手册》,用Excel做了组合、cp和个人的数据表,分析完之后,又把方听和卿风演过的电影都认真看了一遍,顺带暗戳戳地在网上搜索了方听的信息,但仍旧是那些已经看过无数遍的资料:十七岁上大学,十八岁得影帝,二十岁大学提前毕业,二十一岁再得影帝。   这是什么天才人设?祝拾肆揉了一把自己快二十七岁的老腰,心头那是酸得很。   就这样闲里偷忙地度过了充实的一周,第七天晚上,也就是昨晚,祝拾肆接到制片人吴林康的电话,说结果还要等几天,出品方那边有变动。   好吧,只能乖乖等着了。如果说制片人是爸爸,那出品方就是爷爷,祝拾肆这个过气小明星可不敢忤逆。   今天下午有娱乐网站的直播采访通告,祝拾肆在家呆着闷得慌,早早来到公司,这个工作室看看,那个化妆间走走,别人都在忙,就他晃来晃去无所事事。   祝拾肆清楚自己是表面没事,心里有事,试镜结果一天不下来,他就一天不安生,星路漫漫,他亟需一部代表作和一个影帝头衔才能踏实地远征。   不过还是有一件好事,墨镜拿回来了,但糟糕的是明信片留在了黑星男手中。这人是敌是友目前还不清楚,自己会不会走上黑红路线也是个未知数。   祝拾肆想到这里,赶紧回到C.O.C专属的休息室,掏出《巨星手册》狂写了十几遍:切记!明信片要保管好,要在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投递。   他提笔书写正酣,休息室的门哗得一下突然打开,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祝拾肆就像被人看到裸|体般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将绿色巨星小本本藏在身后,慌张地摆出一个靠着桌子睡觉的假动作。   他可不想让人看到他暗中这么拼的证据。   就在他睡姿还没摆稳的时候,气势汹汹的闯入者发了话:   “祝拾肆,你还睡觉?你招惹到人了!”   祝拾肆装作被叫醒,睁眼抬头,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双又白又直的腿。   再往上看,是颜羽幸灾乐祸的笑脸,他穿着蓝白水手服,明明清爽又漂亮,为什么看起来就那么奸诈呢?   经纪人成雅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飞速拨弄着手机,调出一封邮件,把手机甩到祝拾肆面前。   “看看,看看,又丢掉了一本杂志的封面照。”   祝拾肆拿起手机,果真,预定将在下个月拍摄的时尚杂志封面黄了,对方在邮件中的言辞委婉且无情。   怎么回事?祝拾肆向成雅兰投去一个不解的目光。   成雅兰叹了一声:“你不晓得你得罪了什么人?”   “我……我能得罪什么人。”祝拾肆有点迷茫,难道是那个黑星男开始兴风作浪了?不会吧,他刚才还用小号搜索过关键词,网上风平浪静的啊。   “连招惹了谁都不知道,”成雅兰五指往桌上一拍,语气是相当地恨铁不成钢,“雷傲,雷霆时代的雷傲,他一周前签下了卿风,挤掉了你两个封面和一个代言。”   原来是他,祝拾肆恍然大悟,他早就对雷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不怎么在乎这个人,这一周不是在搜索方听就是在回忆黑星男,哪会第一时间想到雷傲去?   “看你的表情,你心里有数?”   成雅兰锐利的目光从弯刀眉下投向祝拾肆,瞒不过她,祝拾肆想了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正要开口坦白,成雅兰挥了挥手:“颜羽你回避下。”   “这有啥好回避的?”颜羽跷着腿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宽松的短裤落到大腿根,两条白腿晃来晃去,满不在乎,“不外乎就是他要玩你屁|股你不让他玩你屁|股的破事儿呗。”   “是这么回事吗?”   成雅兰看向祝拾肆,祝拾肆看向颜羽,而颜羽则一直看着手机。   “你怎么知道的?”祝拾肆不懂。   “前段时间的电影节闭幕酒会,雷傲看你的眼神像要把你吃了一样,你和卿风那么像,想想就知道他用卿风代替你,”颜羽鼓捣着游戏,眼皮抬都不抬一下,“这人早想包养你了,退而求其次包卿风,绝对没错。”   还真被颜羽猜到了。   这么一说,卿风背后的金主多半是雷傲,只有他这个级别的人才有实力把卿风硬塞入剧组试镜,说不定昨晚吴林康所说的出品方变动也是雷傲的手笔?这么一想,祝拾肆有点慌,不过慌归慌,如果要他再选一次,他也不会搭理雷傲。   成雅兰从祝拾肆复杂的表情中读出了七七八八:“我就知道以你的性格会得罪这种人。”   祝拾肆撇着嘴垂下头,没办法,他从小在这方面就固执得很,什么别人赏的、走后门的,他坚决不要。   成雅兰又说:“你不该拒绝雷傲,以他的势力和资源,轻而易举就能把你捧上超一线。”   “但我也有我的底线啊……”祝拾肆小声却坚定地反驳,“凡事还是要靠自己脚踏实地争取来的比较好。”   成雅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黑指甲烦躁地敲着桌面,一旁的颜羽游戏打得轰轰响,一局结束后,他大咧咧地安慰道:“哎呀,兰老大,拾肆就是个脑袋经常短路的人,你也别怪他了,咱俩不是拿下了个运动品牌的双人代言吗?您老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说到新代言,成雅兰绷起的嘴角渐渐缓和,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她又嘱咐了祝拾肆和颜羽几句,风风火火地去忙其他业务了。   颜羽又开了一局游戏,双腿越跷越高,直接搁到了沙发背上,口气也跟个老大爷似地:“你丫就是一根筋,人家排着队送屁|股,你TM还捂着菊花跑远,要是我有这个机会,我……”   “你会去送?”祝拾肆冷笑。   “呃……”颜羽噎了一下,摸着左边嘴角的小痣,低声嘟囔,“也不是不能送,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颜羽那张精致的小脸有点红,祝拾肆似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连瞥了颜羽几眼,注意力被他松垮下落的短裤里,那雪白又圆润的腿根上的纹身吸引了注意力——细看像是一副动物的骷髅。   “你腿上纹了什么图案?”   颜羽的耳朵动了下,倏地坐起来拉直裤腿遮住纹身:   “和你无关!”   下午,娱乐网站的采访团队迟到了一会儿,在这空出来的十多分钟里,祝拾肆把访问提纲看了几遍。上面都是些常规性的问题,主要围绕祝拾肆拿下的十五亿票房以及他参加试镜的新戏《人格》。   没等多久,郭惜就过来通知祝拾肆去了播报间。   直播进行得很顺利,娱记抛出的问题几乎都是提纲上面有的,祝拾肆准备充分,对答如流,三台不同机位的摄像机把他帅气的形象实时播送至各个终端,上万人在线观看着他的表现。   例行聊了十几个话题后,记者的话锋一转,让祝拾肆谈一谈对竞演《人格》的两位对手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提纲上没有,一般而言,这种比较犀利的提问可以选择顾左右而言他的答法来化解,祝拾肆思考了一下,答道:“卿风的感情很充沛,在我们对戏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的热情。”   嘁,关系户,走后门的人,祝拾肆保持着微笑,但内心的真正想法其实是这样的。   “那方听呢?作为你们三人中最年轻但得奖最多的演员,你对他印象如何?”   “方听……”祝拾肆顿了一下,眼前闪过他雨中疾行的身影,不由地如实回答,“我没和他打过照面,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他好神秘哦。”   祝拾肆听见娱记“噗”地笑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呆。   “方听的确很神秘,你们三位中只有他谢绝了我们站的采访,”记者又接着问,“如果把摄像机当做方听,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嗯……”祝拾肆垂眸想了想,抬起双眼认真地看向镜头,“影帝,你可以走慢一点吗?等等我。”   “影帝,你可以走慢一点吗?等等我。”   笔记本电脑播放着祝拾肆接受采访的实时影像,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对着屏幕的男人笑了。   他摸了摸放在电脑旁的银河小方块,注视着屏幕上的祝拾肆:   “可以。”   *   三天后的晚上,祝拾肆在惴惴不安中收到了制片人发来的试镜结果,意料之中,角色定了方听,祝拾肆落选了。   郁闷归郁闷,不过好歹卿风没选上,不然真是资本战胜演技的当代荒诞笑话了。   但祝拾肆还是有点不服气,他把自己试戏的录像看了一遍,又看了看方听获奖的《白色气球》选段,他祝拾肆也没差到哪儿去啊。   祝拾肆在床上丧气地躺了一会儿,睡不着,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网上检索方听的名字。   内网还是那几条消息,他都能倒着背了。祝拾肆登上外网搜了一圈,跳出一堆英文网站,大部分都看过了,他再次仔细地浏览了一遍,这回有了新的发现。   一个需要注册的BBS上有人跟帖爆料明星,方听是亚裔,在里面的讨论度不算高,祝拾肆翻了上百页的楼,整合了一下内容,大致是这些:方听大学主修的是产品设计专业;十七岁之前的资料不详,网上只有他十七岁开始演话剧之后的记录;今年二月份的打戏杀青后,他就从剧组里消失了,八月似乎要参演一名大导演的爱情戏。   爬完楼已经快到十一点了,祝拾肆挖了点方听的料出来,更是兴奋得睡不着,干脆起床把关于他的新收获全部记到绿色巨星小本本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祝拾肆总有一天会打败方听。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畅快多了,打开微博看了看粉丝的评论和各项排行榜,偷偷用小号给自己的几个榜单投了票,顺便把火星模型抛了光。   一套做完,困意来临,祝拾肆伸了个懒腰走回卧室,手机在睡裤的兜里响了起来。   是穆笛打来的,他很少在晚上跟自己打电话,难道出了什么事?   祝拾肆摁下通话键。   “喂,怎么了小笛?”   “肆哥……可不可以……请郭惜开车送我去医院……”   穆笛的声音缓慢且虚弱,祝拾肆一下精神了,赶紧回问:   “出了什么事?我给你叫救护车。” 作者有话要说:  “昨嫌紫莽长,今怜破袄寒”化用了《红楼梦》中的《好了歌注》,原句是: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莽长   ☆、第八章   听筒那边没有回应,不是欲言又止的沉默,而是像对讲者消失了一般,只有空洞的环境音在耳边回荡着。   下一秒,祝拾肆挂掉电话,抓起钥匙冲出了门。   当祝拾肆踢开穆笛家老旧大门的时候,穆笛正蜷缩在阴暗的玄关中,脸色惨白,虚汗满头,吃力且凄苦地对祝拾肆挤出了一个笑。   “哥……”   穆笛颤抖的唇瓣轻呼着,祝拾肆没有理他,跑进逼仄的屋内抓了件款式过时的外套,把穆笛背起来,闷头跑出路灯不亮的居民楼,将穆笛放到副驾,为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盖好外衣。   跑车发动,祝拾肆才讲话。   “你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他的视线看着前方,神情严肃,踩着油门的脚隐隐用力,穆笛有气无力地把苍白如纸的脸转向祝拾肆,断断续续说道:   “我们是艺人,去医院会引起轰动……尤其是拾肆哥,更不适合抛头露面……不能打120……所以才想麻烦郭惜……”   “……不要说话了,保存体力,马上就到医院,”祝拾肆听着揪心,语气也缓和了很多,“比起你的身体,其他都不重要。”   深蓝色的保时捷在街道上飞快穿梭,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最近的综合医院。   祝拾肆把穆笛抱进急症室,晚上医院的人不多,但明星的出现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挂号,陪诊,缴费,祝拾肆忙前忙后跑了近一个小时,直到穆笛躺在病床上输起液,祝拾肆才终于歇了一口气。   穆笛被诊断为胃出血,说是因为自己生活不规律造成的,祝拾肆软硬问了几遍,他才坦言下午录制综艺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撞在了道具的尖角上。   “又是那群人让你去做危险动作?”   “是我自己不小心……别担心。”   祝拾肆当然不信,因为刚才给穆笛换病号服的时候,祝拾肆亲眼看到他身上还有其他红红紫紫的伤痕。又不是没上过穆笛的节目,那些老油条怎么挤兑穆笛的,祝拾肆清清楚楚。   但他又不好深入地去询问,毕竟工作上遭遇奚落排挤,对于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社会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祝拾肆想了想,换了种委婉的说法抱怨道:“你们那个主持人班底,好几个身强力壮的,怎么老让你去冒险,真是群怂包。”   穆笛宽慰地握了握祝拾肆放在病床上的手,表情释然:“他们是前辈,我是后辈,后辈多做点事没关系……不要担心……”   祝拾肆叹了口气,把穆笛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不管卖腐还是被捉弄,这就是糊逼的命。   在床边守了一会儿,等穆笛静静睡去之后,祝拾肆关上灯,悄悄推开了病房的门。   门一打开,他发现了两件不得了的事。   第一件,他意识到自己没来得及换掉深蓝色的睡衣和拖鞋就跑出了家门。   第二件,看似安静的走廊上,竟然站满了记者和围观群众,见祝拾肆从病房里出来,一拥而上。   “穆笛生病了?”   “你也受伤了吗?”   “颜羽怎么不在场?”   “是不是跟人打了架?”   “你私下和穆笛同居了吗?”   “为什么要穿着睡衣上医院?”   “请问颜羽会对你半夜抱着穆笛狂奔的事怎么看?”   什么情况?祝拾肆有点懵,他刚才在病房里专心守着穆笛,完全没注意到外面潜伏着这群人。   记者的提问一个接一个地抛来,这种人红是非多的感觉,祝拾肆很久没体会过了,他站在人群里,被聒噪的音浪围堵着,往前走不是,往后走也不是。   好吵,这群人真的好吵,吵醒穆笛了怎么办?   祝拾肆蹙紧眉头,心烦意乱。   在他强作随和的表情快撑不住的时候,一个冷静又低沉的声音在人群之后骤然响起。   “这里是医院,谁再发出半点噪音,我会立刻报警。”   平静沉稳的陈述句有力地砸向了喧闹的人群,声音不大,却具有极强的穿透性和威慑力,走廊上霎时安静下来,没人再说话,纷纷回头望向声音的发出者——   那是一个戴着金属框眼镜的年轻医生。   祝拾肆得救般向身后投去目光,越过高高低低的阻碍者,和降临在几米外的救星隔空相望。   “……”   视线交汇,祝拾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年轻医生左手潇洒地揣在裤兜里,右手略为僵硬地对祝拾肆招了招,举止看上去专业又冷酷:   “家属过来一趟,其余无关人员全部出去。”   祝拾肆赶紧收起微妙的目光,恢复了理智和礼貌的表情,拨开人群,跟在医生背后,两人走进了中间的诊室。   门一关,祝拾肆惊讶的声音就从先前努力绷住的嘴里迸了出来:“你,你是医生?”   “不是,”年轻“医生”给门上了锁,严肃沉静的神情瞬间破功,压着音量闷笑,“哈哈哈,像不像?”   祝拾肆往后站了一步,借着嗡嗡运转的日光灯打量男人,白大褂帅气挺括,在他身上不像制服,反倒像件高级定制的风衣,普通的金丝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给人以精明斯文的感觉,哪有这么有型的医生?   不过他的眼睛泛着血丝,头发也微微凌乱,能看出几分值夜班的疲惫感,细节到位,尚可以假乱真。   “你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医生”脱掉白大褂往旁边的办公桌上洒脱一扔:“这位的,借来穿穿。”   “哦……”祝拾肆看到他里面穿的依旧是那件左下摆有两颗星的批发黑T恤,莫名笑出了声。   “有什么开心事吗?”   黑星男顺了顺头发,明朗的双眼看向祝拾肆。   “你……”祝拾肆压住暗笑的嘴角,打趣道,“你的T恤是不是批……是不是同款买了很多件?”   “什么啊?才不是同款呢,我一共有四件,每件上的星星大小都不同,是我自己缝上去的,”黑星男坦言,大方的双眼在灯下闪着柔和的光,“你喜欢吗?我送你一件。”   “不,不用了……”   祝拾肆摆手谢绝,你还有一件在我家的衣橱里挂着呢。   砰砰砰——砰砰砰——   “能问下情况吗?”   门外响起记者的追问,短暂的宁静被重重的敲门声打破,祝拾肆回头看向震动的门板,门的把手随着不歇的人声来回动了几下,一群人试图破门。   又来了?这群八卦的鬣狗势必不放过自己?   “走。”黑星男拉着祝拾肆的手走向往窗边。   “干什么?”祝拾肆脑子有些乱,并没有立即撒开手,“走哪儿去?”   黑星男用戴着夹板的右臂顶开了窗户,扬起下巴指了指咚咚作响的门,低声道:“那群记者肯定会不依不饶,我们从这里跳下去,逃跑。”   没等祝拾肆反应过来,黑星男就松开他的手,撑着窗台像只灵巧的黑猫一般翻身跃了出去,祝拾肆吓了一大跳,扑向窗边,只见男人已经稳稳落在楼下的灌木丛前,正对着他招手。   “快下来,二楼不会摔坏的。”   “这……我……”   虽说不会摔坏,但这人一言不合就翻窗跳楼,简直没有一点点防备,吓得祝拾肆心跳如鼓,他怕不是有点夸张?   黑星男见祝拾肆表情犹豫,高高举起左手,肯定地望向他:“别怕,我接着你。”   “接着我……”祝拾肆看了眼身后喧闹不止的门,心一横,也抓着窗台翻了出去,“我不要你接。”   说罢,他踩着楼层间延伸的短平台跳了下去,本也该平稳落地,但拖鞋在泥地里打滑,溜了一只出去,呼噜噜滚进了排水渠里。祝拾肆光着右脚往前踉跄了几步,下意识抓着黑星男的双臂才站稳。   “糟糕,右脚没有鞋穿了。”黑星男暗暗吸了一口气,双手扶好跌跌撞撞的祝拾肆,一边笑一边拉着他跑出黑魆魆的灌木丛。   祝拾肆想着自己少了只鞋的样子确实有点蠢,也撇嘴笑笑,不服道:“糟糕,眼镜没有还给人家。”   “眼镜?”黑星男歪头看向祝拾肆,恍然大悟,鼻梁上还戴着从办公桌上摸来的金属框眼镜,他随手摘下来塞进裤兜里,“没事,我明天再给他寄过来,今晚先护送你回家。”   黑星男抓紧祝拾肆的手继续往前奔。   真是任性,明明做了坏事还这么坦然,祝拾肆边跑边偷看他的侧脸,柔顺蓬松的黑发在他干净的额头上一跳一跳,长长的睫毛不时眨一眨,眼睛释出朗朗亮光……祝拾肆懂了,为什么第一次见他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他有些像自己的一个高中同学,尤其是他的侧面。   转过几个弯,两人停在了住院部后面的车棚边,黑星男将祝拾肆领到一辆造型很酷的摩托车前,率先骑上去,拍了拍身后的坐垫:“上来。”   “骑摩托?我自己开了车的……”   “你的车已经被记者包围啦,”黑星男又拍了拍坐垫,催促祝拾肆,“快上来。”   夜猫在远处叫了几声,祝拾肆循声看过去,几个拿着录音笔和手机的人正踩着灯光远远地冲向这边,祝拾肆心一紧,长腿一下跨上了摩托,搂着男人的腰:“走。”   男人拧紧油门,正视前方,轰的一声,二人消失在了夜色下的车棚边。   *   点缀着金绿流动线条的铁黑色摩托在凌晨的枫原市里如闪电般穿行着。   凉润的夜风呼呼刮过耳边,祝拾肆身上的长袖睡衣不厚,还少了一只拖鞋,他有点儿冷。不过前面的人应该更冷,他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宽松的袖口被风吹得乱晃,祝拾肆盯着袖子,不自觉地环紧了他结实的腰,身体贴向他的后背。   “冷吗?”祝拾肆轻声问。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摩托驶入隧道,对方的声音被拉得长长的,他试图把脸转过来细听,被祝拾肆单手正了回去。   “好好骑车。”   真是的,开那么快,没有准备头盔就算了,右臂还捆着夹板定型器,做出这么危险的动作,简直不要小命了。   祝拾肆腹诽着,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他也不清楚这么做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或者因为其他的原因……   风将他们靠拢的头发吹得混在了一起,一深一浅,随风交缠摩挲着,隧道顶上的灯光一盏盏快速滑过两人的头顶,投下一圈又一圈迷幻的光晕。   属于男人的清新香味丝丝掠过鼻尖,很近,却因为风的原因难以捕捉,痒痒地撩拨着嗅觉,祝拾肆的脸往男人的后肩蹭了蹭,一道掩映在左耳发尾下的疤痕显现在他眼前。   这道疤有四厘米的样子,留着缝过针的痕迹,祝拾肆看到它的时候惊了一下,因为自己的耳背后也有一道差不多的疤,不过他的是在右边。   “一定很痛吧……”祝拾肆松开一只手,轻轻地戳了戳男人耳后的伤疤,在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之前,又悄悄将手伸回去抱住他的腰。   男人的脸正对着出口,嘴角勾起了一个笑,迎着星星闪烁的夜空,载着祝拾肆驶出了长长的隧道。   就在此时,另一侧车道的洞口,一辆造型浮夸的大红色跑车呼啸而入,开车的人一手把弄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着电话,微卷的褐色中发随风飘扬,一张艳丽的脸毫不遮掩地欢笑着。   “雷总你说笑吧,我哪儿不在家了,不是正在睡觉吗?被你一个电话叫起来。”   话没说完,卿风就用力拍了下喇叭,催促前面占道慢行的车赶快让路。   “什么?喇叭声?你听错了吧,我怎么可能在床上摁喇叭,吹喇叭还差不多,哈哈哈。”   卿风又是一阵胡说,隧道里回荡着他放肆的大笑,等手机那头的人讲完话之后,他对着话筒亲了一口,利落挂掉电话,嘴角也勾起了一个笑,一个胜利的坏笑。 作者有话要说:  “风太大我听不清”是《东京巴比伦》里面的梗~~   ☆、第九章   闻着香味,吹着夜风,祝拾肆下车的时候有些找不着北。   他也不是没有在晚上兜过风,以前读书的时候,晚自习下课都是和同学骑着自行车在夜里冲来冲去,如今换了个同伴,祝拾肆莫名地又有点飘飘然的感觉了。   “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祝拾肆顶着吹飞的头发,环视周围,新搬入的公寓在不远前方,“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刚才逃离医院很紧张,一时忘了告诉黑星男自己家的住址,他怎么找得到?难道他是……   “快停止你的联想,我不是跟踪狂也不是私什么来着……对,私生粉。”   黑星男抬手戳了下祝拾肆发旋上竖起的呆毛,配着他迷茫的脸和一身睡衣,有点好笑。   “那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还知道你去了医院,并假扮成医生带走了你?”   祝拾肆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上去,一切发生得顺畅又自然,自己对他也丝毫没有怀疑,靠,这个男的不得了啊,他有什么魔力能让偶像典范的祝大明星都放松警惕?祝拾肆困惑地瞧着他,对方指了指身后的高楼。   “其实我住在你家对面,虽是不同的公寓,但只隔了一条街。”   “啊?”祝拾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起了头,“你住在对面的十六楼?”   “十七楼,在你家斜上方,尽头的那一件间。”   那还是很近了,虽然两栋大楼隔了一条马路,但宽度只是普通的人行道加上车道,楼间距离并不算远,仔细看的话是能看到对面在做什么,但自己从搬进公寓就几乎没有拉开过窗帘啊……懂了,前几天压力太大睡不着,半夜起来总结《巨星手册》,有时会开窗透透气,一定是那个时候被他发现的。   祝拾肆沉闷地叹了一声,本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够好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新住处。   “我问你。”   “嗯?”   “我们这三次相遇都是你计划好的?”祝拾肆认真地看着男人,眼里有一丝细微的抵触情绪,“从电影院到今天……都不是偶然?”   男人察觉到祝拾肆困惑中带着怀疑的眼神,冤枉地蹙了蹙眉,很快又释然了,左手托起受伤的右臂,指向夜空:“前两次是偶遇,第三次不是,我今晚见你屋里的影子晃了两下突然冲出了门,以为出什么事了,就赶紧下楼跟着你……我发誓。”   他的眼睛正视着祝拾肆,真诚又坦荡,坚持举起的右臂颤巍巍地,似乎很难受,祝拾肆忽然想起先前从诊室里跳出来没站稳,用力拉住了他的双臂,这只本就受伤的手要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还坚持开了那么久的车,一定很痛……   祝拾肆面有愧色,低下头,声音很小:“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是好意我也不敢领情啊……你不知道作为明星要相信陌生人很难么……”   “我们现在还是陌生人吗?”男人不生气,反而微笑着,明亮又澄澈的双眼充满了理解和宽容,“大明星的交友准则好严格。”   祝拾肆被他纯净的笑脸闪了一下,望着他愣了两秒,才开口解释:“可是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男人止住了笑,扬起眉毛。   “印象?我不记得你告诉过我名字呀……对不起,那晚我在电影院喝多了,也许你说过,但是我忘……”   “没关系,”男人轻轻打断祝拾肆,释怀地摇摇头,“那我提示你一下?”   “你说。”   “Cube。”   “……Q布?”祝拾肆眨眨眼,男人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好奇怪的名字,祝拾肆再次确认,“是Q布吗?”   “噗,Q布……Q布就Q布吧。”   男人左手摸摸下巴,满意地点了点头,嘴里念着Q布、Q布,再一次开朗地笑了起来。   不对,搞得像我给你新取的名字一样,祝拾肆还想接着问,“Q布”挥了挥左手,倒退着往后走去:“晚安,快回去看看脚有没有受伤,我也要回家处理一下手臂。”   祝拾肆嗯了一声,却情不自禁跟着他走了几步,“Q布”边退边看着祝拾肆,笨拙的右手模仿埃及壁画上的动作,抬起来给他指了指对面街道,那才是祝拾肆公寓的方向。   “我知道我家在哪儿……”   祝拾肆嘟囔了一句,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过了干净的马路,推开楼下门禁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朝后面看了一眼。   Q布也在看着祝拾肆。   他站在对面人行道昏黄的路灯下,左手搭在细长的灯柱上,像握着一个笔直的暖橙色气球。灯光下的他泛着一层温暖又愉悦的绒绒光芒,他对着祝拾肆笑,其余的街景像失了焦一般,祝拾肆的眼中,只看得清他。   “喂——”   Q布在街对面喊了一声,祝拾肆定格在推门的动作,明明才吹了一路的风,脸却有点烫。   “下次不要再给我假的电话号码了——”Q布悠长的声音在空空的路上荡漾着,“还有,那二十块钱改天再还你——”   ……   祝拾肆脸上的红光一下化成了两道黑线,街灯下朦胧的浪漫气氛也跑得精光。   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二十块真的不用还了好吗?   *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了,祝拾肆重新洗了个澡,躺下,睡不着,起来,又不知道做什么,翻来覆去,心里有什么东西挂记着。   “对了,窗帘。”   祝拾肆从床上坐起来,来到客厅,走到浅咖色的窗帘背后,这层不薄不厚的布的确有点透光,难怪黑星……难怪Q布会从对面楼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做什么,所幸对街公寓的入住率并不高,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等天亮了就去订一套新的窗帘,质地要够厚,颜色要够深。   祝拾肆琢磨着,脸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身后,对面十七楼临街的一整层都没有亮灯。   “他已经睡了吗……还是没有到家?”   被自己的喃喃低语惊了一下,祝拾肆赶紧离开窗边,拉好窗帘,睡在沙发上打了两下靠枕,心情依然有些乱,看来自己并不是记挂着窗帘,而是……   是什么呢?   祝拾肆拿起手机胡乱玩了一通,假装没空去想自己牵挂的是什么。   C.O.C的微信群到这个点还活跃着。成雅兰似乎去了医院,发来张诊断书,颜羽回了一串黑人问号的表情包,穆笛短短地说了句“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的语音,祝拾肆想了想,打下一行字:小笛没事就好,今天先离开了,明天再来陪你。   颜羽最后总结:修仙使人头秃,我帅我先睡。   聊天群安静了下来,再过一个小时,天也要亮了,祝拾肆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轻手轻脚关掉客厅大灯,打开工作台的小灯,挨着窗帘,缓缓拉开一道缝——对面仍旧一片漆黑。   “嘁……”   与其在这儿偷偷摸摸做贼,还不如维持高冷形象去睡觉,祝拾肆悻悻转身,侧脸忽然被晃了一下。   “……”   似乎在请求祝拾肆快点注意到自己,晃眼的东西又急忙闪了闪,祝拾肆回头看过去,翕开的帘缝里有一道跳动的白光。   “这是什么?”   祝拾肆疑惑地掀开半片窗帘,白光不再闪烁跳跃,而是停驻在他的目光下方,笔直的光线牵引着视线向上移,一直移动到对面建筑的斜上角,一个高高的人影正站在落地窗边,左手持着电筒,右臂迟缓地对祝拾肆招手:   “嗨——我在这里!”   “你干什么?嘘!别说话,”祝拾肆连忙探出窗外,压着声音喊道,“把电筒关上。”   对方指了指被绷带裹住的手臂,用缓慢又夸张地唇语回答:“我没事了,别担心,晚安——!”   道完晚安,两栋楼之间的白光消失了,十七楼尽头的落地窗又变成黑黑的一片。这走得也太干脆了吧,祝拾肆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笑,这个人还真是奇怪。   不过他的右臂看起来比之前更严重了,一定伤得不轻,唉,改天再向他赔礼道歉吧。   祝拾肆把窗帘重新关上,两块浅咖色的布合在一起的时候,浮躁的心情也沉了下来,是时候去睡觉了,白天还有通告要上。   然而当他的脑袋沾上枕头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但被他一直忽略掉的事——明信片还在那个黑星……那个Q布手里。   靠,还道什么歉,狡猾的小兔崽子,我们的账还没算完!   *   “祝拾肆,你到底在跟我闹哪一出?”   几小时后,祝拾肆顶着黑眼圈来到琉光娱乐总部,一进C.O.C休息室就被成雅兰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不想和颜羽合作了?”   “想。”   “新戏的角色有希望了?”   “没。”   “还要不要挣钱?”   “要。”   “那就别在半夜跟什么机车男汽车男的瞎鬼混!老老实实炒你的拾羽cp,懂?”   “懂。”   训完祝拾肆,成雅兰绿着张脸给公关团队打电话,她今天涂的是绿色指甲油,颜羽在一边小声吐槽:哇,跟她的脸色还挺搭配。   “拜托你不要煽风点火了。”祝拾肆的黑眼圈也在发绿。   颜羽吐吐舌头窜出了休息室,里面硝烟连天,坐久了自己都要遭殃。   祝拾肆继续灰头土脸地刷微博,几小时不上网,热搜就变了天。   #祝拾肆出轨机车男#、#拾羽be#、#机车男小三#、#祝拾肆同款拖鞋睡衣#,多个和自己相关的话题挤挤挨挨排在热搜榜上,随便点进去一看,图文并茂,左图是穿着睡衣光着脚的祝拾肆亲密搂着机车男的低清照,中间配上一大段添油加醋唱衰拾羽cp的文字,右图是祝拾肆和颜羽的大头被p上离婚证的黑白照。   祝拾肆眼皮直跳,这群营销号也太会搞事了吧。   粉丝也不甘示弱,两家的唯粉、cp粉、cp粉里偏单人的粉、C.O.C团粉、黑粉,互屠广场,混战群殴,其中还冒出了两股新生力量:机车男的背影粉,和“机肆”邪教粉。   @哥哥的摩托撞进我的心:这是什么天降的浪漫骑士?信女愿吃素一周换魂穿祝14一分钟,搂一搂哥哥的腰。[飞吻][飞吻]   @老子搞的cp说锁就锁:早就看不惯颜矮子那副母0的做作样子了[doge],我肆就该和他一样帅的男人恋爱好吗?   @今天富坚填坑了吗:不介意三人行(爆言),但市区禁摩,违章开车会被罚款的,下次出行请务必小心(笑)。   @漂亮宝贝颜习习:请队友和机车男光速结婚谢谢,腐唯jj再倒贴羽宝,亲妈买菜必涨价哦~![呲牙笑]   一条一条看下来,祝拾肆除了无语凝噎,还有另一个感受:自己踏踏实实上班营业,要糊不糊,一旦出了事,瞬间实红,真是薛定谔的热度。难怪卿风要致力于炒作,祝拾肆有点理解了。   “把我给气的,”成雅兰在一旁讲完电话,回过头又骂人,“没戏宣传就不要瞎作怪,好好跟颜羽经营cp,行?”   “行。”   “真是的,别再给我出乱子了,公关团队要搞穆笛的事还要处理半路杀出的机车男,你知道对家的职黑跳得多欢吗?”   “不知……呃,知道。”   祝拾肆改了口,老老实实挨骂,他能怎么办,难道不从医院逃跑,开门接受记者的围堵,情况就会变好吗?那些无孔不入的八卦猎手,没有新闻也会制造新闻,唯一的变化只会是把指向自己的矛头对准穆笛,拿他受伤的事大做文章。   “雅兰姐……”   “还有什么事?”成雅兰看着手机里的图片,墨绿的指甲往沙发上一抓,“你说你出门就不能拾掇下吗?穿着件睡衣!形象好点儿我还能跟团队商量下利用你和机车男的热度,你看看你,鞋还少一只,就跟去偷鸡一样……”   “兰姐。”   祝拾肆又叫了成雅兰一声,她才抬起头:“说。”   “穆笛为什么没配助理?如果昨晚我关机,他该怎么办?还有,为什么要他上那种综艺,他胃出血就是因为撞到了道具,这还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我去做嘉宾……”   没等祝拾肆把话讲完,成雅兰的弯刀眉就提了起来,画着冲天眼线的双眼大睁:“这就是过气组合里低人气成员的待遇!你现在知道不红有多可怕了吧?好好给我努力,少造些幺蛾子!”   成雅兰的手机又响了,她对着话筒噼里啪啦跟人一顿交代,祝拾肆心烦,索性出了休息室,颜羽站在门边捧着杯奶茶,一张吃瓜看戏的脸正望着祝拾肆。   “哈,你就别招惹她了,你那角色被方听抢了她本来就在气头上,这下又出了个机车男,”颜羽嚼着奶茶里的珍珠,眼睛扑闪扑闪放出八卦的光芒,“我没想到你还有点儿情趣嘛,大半夜跟人兜风,那人是谁?嗯?”   祝拾肆白了颜羽一眼,懒得理他,不过转念又想起前几天颜羽遮掩纹身的事,便装作诚挚地看向颜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足够的吃瓜渴望后,脸色一变:   “和你无关。”      ☆、第十章   之后的几天,祝拾肆除了上通告,就是在配合公关团队处理舆情。   跟颜羽拍摄新一期卖腐照的时候,这个被祝拾肆回了嘴的颜矮子不依不饶,唐僧念经,打破砂锅还是没把机车男是谁问出来。   颜羽:亲爱的拾肆弟弟,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诚实又听话的弟弟了QAQ。   祝拾肆:非营业时间请不要卖萌。   祝拾肆倒霉,有一个人很高兴,那就是缩短版的他,卿风。   这几天好事接连发生,比如半夜接到雷傲的电话,说给他买了房,卿风以为总裁喝多了在开玩笑,没想到第二天竟然带他去了签约中心,轻轻松松就入手了总价八位数的豪华公寓,再比如说祝拾肆黑红上榜,有“小拾肆”之称的他,当然不会缺席,推波助澜,见缝插针,借机上位,搞得雷傲对他不怎么舔着自己的样子很不爽。   “你给我自觉点儿。”   雷傲洗完澡,系了条浴巾就从半开放式的浴室里出来了。沾着水光的上身健硕有型,鬓角剃青的湿发往后撩着,发梢的水珠正从下颚流向喉结。   正对着江景的客厅里,卿风坐在沙发上,套了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衣,露出一半光滑的圆肩,衣摆下两条细长的腿交叉轻晃着。雷傲如狼般默然走过去,视线紧锁在卿风身上,卿风却毫无反应,过了许久才把目光从手机移向雷傲。   “我哪里不自觉了?”卿风抬起脚,脚背轻轻摩过雷傲的小腿,自如地切换到调情模式,熟练地抛出了个笑盈盈的媚眼,“还请雷总多指教……”   “你,”雷傲燃起一股无名火,将卿风提了起来,“为什么不和我洗澡?”   卿风被雷傲牢牢抓着手臂,被迫踮脚,身体贴在烫人的肌肉上,他转换成茫然的样子,天真地望向热源的上方:“原来一起洗澡也是协议的内容之一?”   “少他妈跟我装纯,你的男人我眼不眨都能数出十个。”   “噗,”卿风另一只手擦掉雷傲额前的水珠,往下,抚上他宽厚的肩膀,“比起雷总,我卿风不过是只情场菜鸟,相对你而言,感情经历就是一张白纸。”   雷傲被卿风柔软的指尖摸得发痒,松开手,卿风一下跌回沙发上,衬衣飘起,衣摆下的风光乍泄无遗。   卿风顺势侧仰到宽阔的扶手上,手臂搭上自己起伏的曲线,向雷傲勾了勾食指:“情圣,可不可以对我这只小菜鸟进行特殊辅导呢……”   心火怒烧,雷傲扯掉浴巾,扑了上去。   *   这一天收工早,祝拾肆回家搞完《巨星手册》还不到八点,无所事事,在客厅里走了几圈,暗戳戳地掀开了窗帘的一角。   他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相当不坚定的人,尤其在遇见了Q布之后。说要换窗帘,拖到现在都没有换,说要找这个兔崽子算账,结果除了每晚偷看对方在干嘛,什么都没有做。   决心呢?魄力呢?行动力呢?祝拾肆一边拷问着自己,一边把视线投向了斜上方。   十七楼的尽头明明开着灯,为什么Q布没有出现在窗前?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关于自己和他的热搜也飘红了好几天了,当事人却一天都没有出现过。   难道是他看了微博,被骂怕了?既然怕,那就不要来充当救星啊……还说什么还钱,都是骗人的吧,可恶。   祝拾肆怀揣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幽怨心情拉上了窗帘,来到工作台给土星模型上色,刚摸出画笔,笔记本旁的手机震了起来。   “喂,陈导你好……”   祝拾肆有气无力地应付着……等等,没看错吧,陈荃?她找我做什么?   “长话短说了哈,方听辞演了,下周二和二十五号有两场戏,你安排一下,过来试镜。”   嗯,方听辞演了……   什么?影帝竟然辞演了?   陈荃后面说了什么,祝拾肆是一句都没听清,一个劲儿地嗯嗯好好谢谢拜拜,头上仿佛绑了个窜天猴,直冲云霄的喜悦将他偷偷望窗的郁闷一扫而空。   影帝也太给力了吧,说辞演就辞演,说让位就让位,祝拾肆恨不得马上织一面锦旗送给他:慷慨奉献,大公无私,深明大义,舍己为人。   但是,咳嗯,成熟男人要保持喜怒不形于色,祝拾肆表面强装淡定,只握着拳“yes”了一声,然后换上黑色套头帽衫,下穿深蓝牛仔裤和马丁靴,戴上口罩,哼着小曲,轻快地下了楼——这个月的甜点日提前,吃甜食庆祝去!   在公寓附近的街区晃了一圈,面包店的货品基本卖光了,只剩下些咸口的糕点,祝拾肆不喜欢,当即改变策略,直奔便利店。   晚上店内的人不多,祝拾肆在外面打望了一下,靠窗的一排座位上只有一个人在看杂志,祝拾肆戴好外套上的帽子,拉起口罩走了进去。   店门自动打开,门上的感应器响起欢迎光临的电子乐,坐在窗边的人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看着杂志,他的左手边放了罐可乐,时不时喝一口,当他正要翻页的时候,一个巧克力大福缓缓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好吃,请你。”   “……”   Q布顺着推动大福的手望了上去,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祝拾肆站在他的右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Q布眨了眨眼,扯着祝拾肆的衣角将他拉到了座位上,祝拾肆头上宽大的帽子顺着他坐下的动作滑回了后背,他愣了一下,拂开Q布的手,手指却触到了硬硬的石膏。   右手打上石膏了?前几天不是缠了绷带吗?竟然这么严重?   “你这样穿很好看。”Q布尚能活动的手指仍然扯着祝拾肆的衣角,幼稚的小动作像小学男生的恶作剧,诚挚的表情又感觉他在真正夸自己。   “就一般的衣服啊……”   祝拾肆脸上不表现,心里倒是有点受用,紧接着Q布补充道:“和我的像情侣装。”   “……”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套头帽衫,浅蓝牛仔裤和运动鞋,上衣和祝拾肆的都是纯色休闲款,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有点像一黑一白配好的,还有……他终于没再穿那件批发T恤了!   “……也不是很像啦。”   祝拾肆摘掉一半口罩,打开自己的那一份大福,Q布拉着他的衣服不放,又问:   “那你觉得我这样穿好不好看?”   “咳咳——”   祝拾肆被大福上的可可粉呛了一嘴,Q布递上可乐,等祝拾肆咳完了继续重复:“你觉得好不好看?”   这人也太执着了吧,好不好看有这么重要吗?   Q布又扯了扯祝拾肆的衣角。   行吧,祝拾肆灌下可乐,顺了口气,侧身面对Q布,仔细地审视他。   头发像是刚洗过,香波的味道混在香水里,发尾翘起,比以往更蓬松,有种清洁的凌乱感。腿很长,肌肉线条流畅,坐姿放松,一只脚直接伸到了祝拾肆的凳子下。柔软的白帽衫自然地起着皱褶,宽宽的帽子堆叠在他背后,看起来似乎很温暖。   祝拾肆边看边在心里点评,视线最后落到Q布的右臂上,袖子卷起,下臂裹着笨笨的石膏,石膏上乱画着蜡笔小新、海绵宝宝和两三只头大身子小的猪……噗,好白痴。   “怎样?”   Q布两眼放出期盼的光。   “好,好看,好看。”   祝拾肆憋住笑,赶紧把大福塞到嘴里,说好的机车骑士救世主呢?这是什么幼稚鬼。   “那我以后常穿这件,”Q布高兴地拆开大福包装,开了一半又关上,“你喜欢吃甜食?”   “嗯……”祝拾肆咬着大福含糊地点头。   “晚上还有安排吗?”   “唔……本来没安排了,但突然被通知去试镜,有场戏的台词还没背透……”   “那就是没安排了,”Q布合上大福,塞进裤兜,一把将祝拾肆的帽子抓了起来给他戴上,“走,我带你去吃真正好吃的。”   “我都说了有安排了。”祝拾肆掀开遮住眼睛的帽檐,语气愤愤。   Q布笑眯眯地敲了敲右臂上的石膏,黑黑的眼珠泛着恳切的亮光:“偶尔放松一下也没关系吧,就当陪我?”   祝拾肆看到他的手臂就没话说了,伤员最大,自己还是罪魁祸首,靠,好狡猾一男的。祝拾肆默默起身,默默跟在得逞的Q布身后。   店门的感应器又响起电子乐,两片玻璃门自动打开,Q布潇洒地把手里的可乐一口喝光,哐地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   等等,这罐可乐他喝过,我也喝过,那不就是间接……卧槽,祝拾肆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大意了,太大意了!   出了便利店后,我们的大明星14和幼稚又狡猾的小骑士对如何前往下一站进行了如下的热烈讨论。   小骑士:“我骑摩托载你。”   14:“还骑摩托?”   小骑士:“别担心,我的右手没问题。”   14:“不是右手的问题!机车男,你出名了。”   小骑士:“什么意思?”   14:“你没看微博?”   小骑士:“我没有微博。”   14:“……”   14:“‘祝拾肆抛弃颜羽幽会神秘机车男小三午夜违章飙车’,听到没,我和你,幽会,违章,飙车!”   小骑士:“哈哈哈哈哈。”   14:“还笑?你和我都被骂惨了。”   小骑士:“那我们开车去?我的那辆送去改装了,开你的可以吗?”   14:“不行,我的车很多记者都知道。”   小骑士:“那……”   小骑士指了指路边嘟嘟开过的黄色小汽车,祝拾肆看过去,点了点头。   经过此番讨论,双方达成共识:坐出租。   *   于是祝拾肆就这样被拐上了车。   两个高个子的男人坐在后排,一白一黑,一个帅气清爽,另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睛,司机不断地瞄着后视镜打量两人。   Q布不说话,望着窗景,时不时转过头来对祝拾肆笑笑,祝拾肆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自己怎么又这么不坚定了?   说好的回家准备试镜呢?说好的要算明信片的账呢?说好的要讨回二十……不对,好像不打算讨回了,哎不管,说好的要讨回二十块呢?怎么就晕晕乎乎从善如流地跟着这只兔崽子驶向未知的远方了?   “到啦,”Q布拉了下祝拾肆帽子下的绳索,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现金,“你先下车。”   上千的票子被他抓在手里,他让司机抽走一张,连个钱包都没有?这也太随性了吧。   大福沿着敞开的口袋滚到了座位下,Q布弯腰去捡,祝拾肆赶忙制止:“不要了,不要了,你想吃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不行,这次是这次,下次是下次,你送我的怎么能不要?”   小兔崽子的态度还有点强硬?   “……”   好吧那你要吧,反正吃下被钱裹脏了的大福,闹肚子的人又不是我。   下车的地方正对着一间小巧的甜品店,日式装修风格看起来整洁又质朴,一个留着黄色寸头,身穿篮球背心和花短裤的男人掀开门帘,大步迎了出来。   这是什么混混开的黑店?祝拾肆摘下口罩,默默打量来人,他两耳加起来穿了七八个环,下巴中间还戴着个银钉,两条花臂招摇地大张开,朝着Q布就是一个直男式熊抱。   祝拾肆捏着把汗,后退了一步,被Q布伸手抓了回去。   “这是阿跳,我的好朋友。”   “嗨,大明星,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哇你本人更帅啊!”   名叫阿跳的人大大方方地朝祝拾肆伸出右手,幸好大晚上的街上没什么人,祝拾肆耳朵有点红,犹豫了一下,悄悄把手上的汗在衣服上蹭干净,也伸了出去。   “你好,阿跳。”   阿跳的手有力地晃了晃,花臂上的恶鬼图案也跟着在祝拾肆眼前晃,他听见对方在邀请他进店,连忙把视线从他的纹身上移开,礼貌地点点头,跟上了走在前面的Q布。   从外面看这间店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换了鞋洗了手,七拐八拐,从正厅穿进后廊,一整廊全是单间。   Q布轻车熟路地走到尽头的那一间,推开障子,桌上放了个游戏机还有一堆漫画,Q布把漫画搬到地上,游戏机甩到一边,往垫子上一坐,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   “这间是人家自用的吧……”   祝拾肆对Q布使眼色,Q布拍拍旁边的坐垫,示意祝拾肆挨着自己坐下。   “不,这是我专属的。”   “哦……”   祝拾肆将信将疑地提起坐垫往矮桌对面走,Q布压着垫子的一角不放:   “坐下来。”   他边说还边苦着脸摸了几下右臂的石膏。   又来这套?祝拾肆只好照做。      ☆、第十一章   两人坐好,帽衫的袖子似有似无地摩擦着,Q布自然地蜷着腿,抓起地上的漫画看了起来,祝拾肆双膝并拢放在身前,无事可做,也拿了本封面写着“JOJO”的漫画翻了几页。   夸张的象声词,筋肉暴胀的肢体,古怪的轮廓线……呃,看不太懂。   一旁的Q布看得津津有味,祝拾肆合上书,偷偷斜着眼观察他,小伙子脸上带着笑,眼睛全神贯注。   这么好看吗?或许这就是代沟吧,祝拾肆默认Q布比自己要小,但小几岁他不清楚,三岁?六岁?九岁?九岁不太可能,小九岁就成未成年人了。   “来了。”   Q布聚焦在漫画上的眼睛忽然抬了起来,刚好捉住祝拾肆即将逃开的目光,外面响起了一串脚步声,紧接着障子被拉开,戴着厨师帽和手套的阿跳推着三层小车进了门。   “我给你介绍下,这几样是本店特色,抹茶千层蛋糕,闪电泡芙,芥末豌豆马卡龙,榛子莫吉托……”   一盘又一盘甜品和饮料从小车转移到矮桌上,除了招牌特色,还有祝拾肆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和芒果慕斯。十几碟精致的吃食摆好,一大股醇厚的麦香和浓郁的奶味扑向祝拾肆,他咽了下口水,眼睛都看直了。   “请先品尝这些,不够再叫我。”阿跳说道。   Q布在旁边不耐烦地刮着障子上的木条,阿跳抛去一个我懂的我马上滚的眼神,识相地退了出去。   祝拾肆眼花缭乱,闻闻这个,又拿着叉子戳戳那个,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巧克力小方块儿上。在装着它的小圆盘里,祝拾肆发现了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你看。”   祝拾肆欣喜地敲了敲圆盘,让Q布也来分享他的发现。   Q布低头看过去,盘中有一颗亮亮的星星。   那是一颗小小的金色五角星,一圈同为金色的光环围绕着它。   “这是用什么食材做的?”祝拾肆的眼睛少有地笑成了两道弯,棕色的睫毛轻拂着下眼睑,“行星的环不该这么画,应该这样……”   祝拾肆拿着小叉子将星星的金色光环涂抹开,Q布悠哉地倚在靠背上,看着祝拾肆专注的侧脸,伸手牵起他的帽子绳索。   “你果然很喜欢天文。”   “当然了,你喜欢吗?”   “我一般般。”   “一般般啊?……那你为什么会去天文馆呢?”   “因为我在意的人喜欢天文。”   祝拾肆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就随口一问,没想到Q布的语气那么郑重……这个骗子,明明上次在天文馆相遇的时候还说“我一看到你就跟过来了”,祝拾肆可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这些星星的?”   Q布玩着祝拾肆的帽衫绳索,神色自如,祝拾肆斜了他一眼,抓回绳子,理好被他玩皱的帽子。   “祖传的。”   “祖传?爱好还能祖传呀。”   “爱好怎么就不能祖传了?少见多怪,”祝拾肆小声嘀咕,把画好的盘子举到Q布面前,“看到没,土星的光环是这样的。”   Q布盯着星星旁边的巧克力小方块,直接低头咬了一口:“看到了。”   嘴角沾上了一点巧克力酱,Q布没有察觉,又低下头,就着祝拾肆端盘子的手吃掉了方块的尖角。祝拾肆笑了一声,把餐巾纸递给他,Q布装懵,要祝拾肆帮他擦,两人闹了一会儿,气氛很愉快。   “我要开始品尝咯,不介意每样我都分走一点儿吧?”   “全部是你的,你不介意的话,吃不完的可以给我。”   开玩笑吧,吃不完?祝拾肆在小学四年级就创下了一天连吃二十根雪糕的记录,虽然最后进了急诊室,但面对甜食,祝拾肆从来没有虚过。   “你不要小看一个成年男人的食量。”   祝拾肆信心满满地扬起眉毛,手中的叉子率先伸向了面前的闪电泡芙。   “唔……!”   如果要给祝拾肆此刻的表情配乐的话,那《中华小当家》里吃到顶级料理的背景音乐当仁不让。   蓬松酥软的泡芙入口,绵密的奶油在齿间溢开,Q布在祝拾肆的脸上看到了微醺般的陶醉,惊艳又羞喜的红潮漫上他的脸颊,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少女漫画中,就差一朵朵闪光的玫瑰在他的周围华丽绽放了。   “太赞了!你的朋友是厨神下凡吗?我要开小号给他刷好评。”   一整个泡芙下肚,祝拾肆喝了一口榛子莫吉托,眯起眼睛,细细回味着甜美醇香的余韵。   “哈哈,有这么好吃啊?”   “超超超超级好吃!”   “那我再叫他做几份,还是要这个口味的?”   “……呃,等等。”   祝拾肆那两只染上迷醉红晕的眼睛眨了眨,低头喝了一口饮料,正色看向Q布:“……我的明信片。”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祝拾肆有些踟蹰。   “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我没带在身上。”   Q不以为然地挑起了一边眉毛。   “……这张明信片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什么时候能给我,我需要一个确切的时间。”   物归原主,天经地义,祝拾肆克服掉心里的小尴尬,语气更加坚定。   只听见Q布从喉咙深处叹了口气,他把手里擦嘴的纸团丢在一旁的漫画上,玩世不恭的笑里带着细微的嘲弄:“是明信片重要还是收信的书云重要?”   “你看过明信片了?”   “当然,”Q布的鼻腔里发出笑声,左手抱着右臂倚回靠背上,深黑的瞳仁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弧光,“书云是你喜欢的人?”   “……”   祝拾肆的嘴巴停在了半张的状态。   “对不对?你喜欢书云。”   Q布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些质问的味道。   莫名地,祝拾肆感觉这个音色好耳熟,一定在哪里听过。仅仅分神一瞬间后,祝拾肆收回思绪,看向了Q布,两双眼睛的视界交错在了一起。   祝拾肆凝视着他,知道他在冷笑,却找不到目光降落的焦点,为什么要这样问?为什么是这个表情?祝拾肆想不明白,他尝试着去思考,但翻滚的心事如潮,拍碎了他思绪中的细流,有点乱,还有点烦。   甜蜜的味道在沉默中膨胀发酵,糅入了Q布身上的香水味,和他发梢的洗发水味,混合在一起,无限胀大。双方的视线就这样交叉角力着,之后,清脆的音符从房间的角落里升起,如针尖般刺破了这相互拉扯的无言尴尬,祝拾肆收回情绪翻涌的双眼,将脸移到了一边,沉沉答道:   “这是我的隐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旋律从墙壁夹角的音箱中流出,渐渐汇成了一首温柔又愉悦的歌,驱赶着充塞了一整个房间的死寂。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   Everytime you are near   Just like me, they longtobe   Close to you   Why do stars fall down from the sky   Everytime you walk by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   两小段结束,祝拾肆难耐地站了起来,哗地推开障子,向在走廊对面抽烟的阿跳招手。   “可以把音乐关了吗?”   祝拾肆的面色比之前更沉闷了一些,Q布坐在他的身后,脸上浮起了一丝由衷的低落。   阿跳为难地看向Q布:“这……”   “关了吧。”   “可这,这是你让我放的……”   “关了,听得我手痛。”   Q布悻悻打断。   “哈?”   阿跳迷惑地看了眼Q布,挠着头退了出去。   歌声戛然而止,沉默又将两人包围。祝拾肆胸口很闷,他想走,但一走了之又算什么?他回头望了一眼,打算做别,Q布正无趣地用左手抠着石膏上的涂鸦,他也不开心。   祝拾肆坐了回去。   “你不喜欢这首歌?”   过了一会儿,Q布看向旁边的祝拾肆,声音有点闷。   “……不,”祝拾肆轻轻摇头,“这首歌对我意义非凡,只不过我不太想在这个时候听。”   Q布怏怏的脸忽然有了精神,语气变得急促:“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不需想起,我一件也不会忘。”   “那其中有没有一件事是关于……”   “关于?”   Q布睁大的眼睛在祝拾肆露出茫然的神情后,再次悻然垂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   “……Sorry,我不该追问你的隐私,是我越位了。”   Q布屈起双腿,半抱着膝盖,下巴缩到了衣领里,长长的睫毛扫着柔软的刘海,有两三根略长的头发挠着他的眼睛。他歪着头,无聊地拨弄着地上的漫画和纸团,眉眼里有着细细的忧伤和脆弱感。   桌上甜点的香味沉淀了下去,被Q布吃掉一角的巧克力方块凝固在了盘中,盘上有一颗星星,还有祝拾肆画的土星光环。   祝拾肆的心软了下来。   “该我道歉才对,刚才我的反应过度了,”祝拾肆主动靠向Q布,轻柔地拨走了他眼前的头发,“明信片没有包装,本来就容易被人看到内容……我不该那么敏感,抱歉。”   Q布的头从软软的帽衫里抬了起来,他倏地一下抓住祝拾肆的手:“明信片我会还给你,我们还能见面吗?”   “既然要给我,那就会见面呀,”祝拾肆没有躲开,任他箍着手腕,宽容一笑,“难道你不想亲手把它还给我吗?”   “想,”Q布蔫蔫的表情终于消失了,怕祝拾肆跑了似地,手越抓越紧,“我该如何联系你?”   “我的手机是——”   祝拾肆说出了一串号码。   *   深夜,祝拾肆躺在床上刷微博,他的目光定在热搜榜第四的“拾羽复合”话题上一动不动。就这一个页面,祝拾肆的眼睛转也不转在上面停留了十分钟,结果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他在发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把手机号码告诉一个只见过四次面的人。   而且,他还被这个人上了一课,关于新角色的课。   时间回到三小时前。   祝拾肆报出了自己的号码,并承诺这次没有作假,如果不信,可以当场验证。   Q布笑笑:“验证不了,我平时都不带手机。”   祝拾肆:“……我怀疑你是从古代穿越来的。”   然后祝拾肆出门叫来了阿跳,请他拿支够粗的笔来,阿跳积极响应,直接呈上最大号马克笔。   拧盖一挥,祝拾肆潇洒地在Q布画着涂鸦的石膏上签下了自己的号码。   “保管好,不许告诉任何人。”   “我其实能背下来的……”   “背一遍。”   “183110120119……”   “停停停,怎么从第四个数字开始就乱背了?”   “因为你站在我面前,靠那么近,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你身上。”   Q布深深的瞳眸底色中,隐约氤氲着一道红光,祝拾肆和他对视了两秒,匆匆后退了一步。   张口就来都不带脸红的吗 ?祝拾肆有点怀疑这人刚才那可怜的样子是装的了,明明就是个一只手就能把自己甩进厕所隔间的人,明明就是个偷穿别人的白大褂假装医生眼睛都不眨的人……到底哪副面孔才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联系你比较好?”   Q布露出温存又恳切的表情,祝拾肆面对着他,有些走神,差点脱口而出:随时。但他悬崖勒马,把话硬生生地吞回去了。   “这个嘛……新戏的大佬让位了,我试镜的成功率比较高,这几天肯定要好好准备,嗯,我算算……”   “噗。”Q布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看过你试镜的片段,离那个角色还差些距离。”   祝拾肆蹙眉一想,有些剧组会把试镜的片段发到网上来提前造势,且不论他是怎么看到的,这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吧,一个门外汉,竟敢评价内行?祝拾肆不服。   “那你有何高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歌是Carpenters的《Close To You》   ☆、第十二章   “作为剧中的何赛,你没有爱上自己,你是在爱另一个人。”   当时的Q布说了这样一句话。   祝拾肆原以为他会侃侃而谈评头论足,没想到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过正是这句简短的点评,把祝拾肆给整懵了。   “什么意思?”   “就是你……”   “等等,”祝拾肆提了问又立刻摆摆手,让Q布停下,“你先别说,我回去琢磨琢磨,想不通再问你。”   于是这一琢磨就琢磨到了深夜。   《人格》讲的是主角何赛爱上了他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采用的是类似于《致命ID》的处理手法。两个人格能见到彼此,也能对话,还有亲热戏,那不就等于爱上了另一个人吗?而且按照剧情的叙事方式,也是在最后才揭秘何赛是位人格分裂症的患者。   祝拾肆想不通。   他盯着微博发了半天的呆,决定还是先不去问Q布,自己再想想。他有个怪毛病,从小到大遇到的难题,一定要靠自己的思考解出来,外界给点提示倒还好,要是谁直接给了他答案,他能难受好几天。   对此,父母、朋友、同事亲切地评价祝拾肆为:死脑筋。   “算了,明天再想吧……”   祝拾肆揉了揉发困的双眼,将手机放到枕边,伸手关掉了台灯。   手机屏幕倒扣在柔软的床单上,边缘发出微弱的亮光,在它息屏之前,热搜榜已悄然变动,一个新的爆点登上了榜首。   *   “哇靠,不得了啊这个卿风,竟然把倪绮曼给踹下台了。”   “是呀是呀,没想到雷傲会因为他和正牌女友分手。”   “你说卿风他花边新闻那么多,长得也不如祝拾肆周正,雷傲怎么就瞧上他了呢?”   坐在保姆车副驾上的颜羽,脸朝着正在开车的郭惜,眼睛却笑嘻嘻地往后瞟,祝拾肆昨晚没休息好,靠在后排昏昏欲睡,没心思回应颜羽内涵的眼神。   颜羽没趣,又继续和郭惜叽叽喳喳八卦,他的手机上正显示着一排不是“爆”就是“沸”的热搜。   #雷傲卿风恋情曝光#、#雷傲倪绮曼分手#、#雷傲琅海公馆购置爱巢#、#卿风坐|台照#、#卿风男扮女装出|台#……   “靠,还男扮女装出|台?这么刺激。”   颜羽随手点开了一个娱乐视频,诙谐的男声蹦了出来:   “国内顶级娱乐公司雷霆时代的总裁雷傲,昨日发表声明,已和交往半年的知名模特倪绮曼分手,并公开了跟演员卿风同居的消息。记者拍到两人于4月21日晚入住某酒店,至今不到二十天卿风就拿下了雷傲,踢走他目前为止保质期最长的女友。据消息称,雷傲在琅海公馆为卿风购置价值高达五千万的爱巢,卿风是这位情场浪子首个公开的男性伴侣,他能否打破雷傲最长的交往记录呢?我们拭目以待……”   “卧槽,五千万的房子说买就买,哎呀,谁来包养我啊,我也不想奋斗了。”   颜羽在前面怪腔怪调地叫,祝拾肆要睡着了又被他吵醒,这时候一直在旁边飞速编辑短信的成雅兰拍了一掌颜羽的座位,厉声道:“给老娘闭嘴!”   闹嚷嚷的保姆车安静了下来。今天祝拾肆和颜羽要去临市的商场为某运动品牌站台,刚好成雅兰也要去办事,一经纪人一助理再加两个艺人,不到七点就出发了。   祝拾肆出门的时候那叫一个后悔,昨天和Q布闹掰了又互相哄好,不知不觉灭掉了十几盘甜食外加四五杯饮料。晚上起夜几趟就算了,今早一起来,那脸浮肿得哦,祝拾肆都不敢承认自己是靠颜值吃饭的了。   “那啥……拾肆,”颜羽消停了一会儿又想说话,他今天似乎很兴奋,“看你的脸色,是不是肾|虚了?”   “……”   “啧,你能把这张嘴皮子用在认真营业上吗?”成雅兰涂成紫色的指甲掐住了颜羽贱兮兮的嘴,“自己看看,你们拾羽的热度掉了多少,我还得找团队把你们的tag捞上去。”   在一旁没什么精神的祝拾肆发话:“卿风和雷傲的这个料太大了,而且雷傲应该也找了营销来推波助澜,怕是只能等它的热度过了,我们才能上位。”   “哈,这下尝到利害了吧?得罪了雷傲,直接给你杀下马。”颜羽揉揉被掐红的嘴。   “人不能为了出名什么事都去做。”   “切,难道跟我卖腐骗小姑娘,比跟雷傲卖屁|股更高贵?”   “……上班时间,注意你的人设。”   郭惜憋笑憋得抖,成雅兰又气又好笑:“颜羽说得对,话糙理不糙。”   “我跟你们不是一国的人,”祝拾肆按了按浮肿渐消的脸,眯了一会儿,看向成雅兰,“姐,穆笛最近的状况如何?”   “没大碍,出院了。”   “要不给他配个助理吧,工资我出,把我的资源分他一些,我看他穿的衣服都还是几年前的……”   “我跟你说,你照顾他我理解,但是呢,他是雷霆时代唱片部推荐过来的人,娘家是雷霆时代,他能赚钱的时候,琉光娱乐把他当亲儿子,不能赚钱那就是外来客,上面不给他资源,我管不着,你也管不着。”   “可是他明明很有才华,唱歌那么好听……”   “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哎你还有闲心招呼别人,新戏有把握了?好不容易影帝辞演了,你再给我搞砸,我……”   “你再搞砸,兰老大的九阴白骨爪就要挠花你的脸。”   颜羽在前面接话,祝拾肆看着成雅兰那十根紫黑紫黑的指甲,讪讪闭了嘴。   *   到达临市后,成雅兰去办她自己的事,三人继续往商场进发。   祝拾肆闷闷不乐,颜羽跟他说了好几句话都爱理不理。   “不是你说上班了吗?丧着个脸跟上坟一样,你还在想穆笛的事?”   祝拾肆幽幽道:“怎么能不想,我们是一个组合的。”   “就你这吊样你还有团魂了?”颜羽在前面笑得刻薄,“只怕别人不领情。”   市区里只堵了一小会儿,保姆车顺利地开进了商场VIP车库。   几个炮姐在透明隔断外对着祝拾肆和颜羽闪了几十张照,祝拾肆认得她们,拾羽cp各大站子里的元老级人物了。两人拉着手营业了一波,炮姐们拍完也识趣地上了商场的中庭。   “那后面停了辆演出车,难道还有艺人要出戏活动?”   祝拾肆朝郭惜的视线看去,一辆设备车和银色跑车并排停在另一边的VIP车位上,颜羽已经贴了过去,直接上手抚摸跑车的引擎盖。   “NSX,经典日系车,我前几天在改车厂看到了辆GT-R Nis|mo,也帅得一批,车主还装了星空顶,不像你那辆911,就特么一街车。 ”   “再提醒你一遍,上班时间,别说脏话。”   在后台做了街头滑板风的情侣造型,祝拾肆和颜羽投入到了站台活动中。两人是老搭档,又在娱乐圈混了那么多年,一上台,马上进入状态,呈现出深情宠溺苏攻和娇贵活力美受的人设。   台下一小半是围观的路人,一小半是唯粉,其余都是两人的cp粉。主办方也是很懂,安排了各种肢体接触的粉红小游戏,引得台下的姐姐妹妹们相机狂闪、尖叫连连,纷纷进店掏钱刷卡,大包小包地将两人身上的同款往外拎。   这次站台活动很成功,商家很满意,结束后邀请祝拾肆和颜羽去吃饭,两人都表示还有安排,婉拒了。   后台,各自换回了私服,祝拾肆穿的依然是昨晚那套黑色卫衣、牛仔裤和马丁靴,他少有地两天连续穿了同一套搭配。颜羽则是飞行夹克、长裤、工装靴,还没出后台,他就把黑色渔夫帽和口罩给戴上了。   “我打算回程的时候去看看穆笛,你跟我一起去?”祝拾肆问。   颜羽看着外面几个女生举着灯牌往另一边走,愣愣地回了一句:“不。”   “那你怎么坐车回枫原?”   “你别管。”   颜羽压低帽檐走了出去,大步跟上那几个拿灯牌的女生,匆匆前往了商场的另一边。   反常,这个颜矮子真的有点反常。   *   和郭惜在停车场汇合后,两人没多逗留,直接出发回枫原。   路上,郭惜时不时地打量在副驾上看剧本的祝拾肆,欲言又止。   “有心事?”祝拾肆逆着光的脸转了过来。   “没,没有……”郭惜轻声否认,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很担心穆笛吧?”   “是啊,毕竟C.O.C里他最小。”   “我那个……我觉得……”   “觉得什么?直说吧,没关系。”   祝拾肆的视线又回到了剧本上。   “我觉得颜队那样说你太过分了。”   “啊?他说了什么?”   “说你没有团魂呀,他不是在含沙射影之前叶恺的事吗?过分。”   “……”   祝拾肆手中的剧本唰地一下从他的指尖滑了下去,他的双眼一动不动,目光仍然注视着手上已空无一物的方向。   “啊,对不起,对不起,当年叶恺的事我也是从网上看到的,我相信那都是谣言,对不对?”   郭惜满面愧色,连忙道歉。   “没事,颜羽就是那样爱吐槽的人,我习惯了。”   祝拾肆淡然地说着,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情绪,但他却在答非所问。他弯腰捡起剧本,侧面逆着光,表情有些模糊。   郭惜正回了视线,指尖局促地捏着方向盘,等祝拾肆缓慢地翻了两页剧本后,她才重拾话题。   “对了,肆哥,你知不知道今天商场还来了谁?”   “谁?”   “尹冰,SMASH的尹冰。”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一个攻出场啦~~   ☆、第十三章   强劲的摇滚乐轰炸着台下观众的耳膜,颜羽艰难地挤入振臂高呼的男女中,狂放的尖叫随着台上电吉他拔高的音弦一浪盖过一浪。在这群律动呼喊的听众里,沉默伫立的颜羽显得格格不入。   他将帽子拉得不能再低,仅从帽檐和口罩边缘的细缝里窥视着舞台中央的那个人。   那个人站在绚烂飞舞的灯光之间,宽肩撑起帅气的铆钉黑色飞行夹克,身材高挑堪比男模。他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红色的电吉他上肆意拨弄,引领着听众的层层呐喊。一段吉他solo后,他略微躬腰,抱住已调到最高位置的话筒支架,缓缓睁开那一双正淌着汗水的细长如狐的眼睛。   “接下来带给大家的是……”   后方的鼓手奏响鼓点,现场的叫声震耳欲聋。   喉结滚动,下颚的汗水流至颈项,台上的人抓起中长的头发扎了一个随性的短马尾,脱掉铆钉夹克甩到身后,朋克风的T恤下,左臂连着胸口纹了一只嘴衔匕首的猛禽骨架,在他分明的肌肉线条上印刻出桀骜狂气。   低沉沙哑的歌声从闪烁着汗水的薄唇里如迷药汩汩流出,台下的听众,包括先前那几个举着灯牌看似斯斯文文的女孩,都化身成了为塞壬破浪前行的疯狂船员,用摇滚乐迷间的特殊欢庆仪式激动地朝拜着台上那迷人的海妖。   他就是尹冰,摇滚乐团SMASH的主唱兼吉他手,今天的表演仅仅是为某化妆品牌新推出的朋克系列做推广,但当吉他拨响第一个音符的时候,舞台就成了他的主场。   颜羽站在台下,两眼从缝隙里痴痴地望着尹冰,亢奋的乐迷随着音乐的高|潮玩起开火车,发呆的颜羽被一下挤到观众席旁边,渔夫帽在混乱中被一把抓落。   “卧槽。”   颜羽惊出一身冷汗,遮着脸弯腰去捡帽子,帽檐被拥来挤去的人群连踩了十几脚才勉强被他拽回手里。   靠,颜羽暗骂着,拍掉灰尘,重新戴好帽子遮住他紧张到发白的脸,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舞台上,尹冰带着汗水热气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颜羽清楚地看见尹冰左边的嘴角微微往上勾了一下,他那张白脸霎时变红。   等快到让他无法冷静思考的心跳缓下去后,颜羽退出人群,飞快地跑入了最近的安全通道。直到他站立的位置被新涌上来的人取代,尹冰那双狐狸眼才从那个方位挪开。   商场内,反客为主的摇滚乐手将品牌推广变成了小型演唱会,激荡人心的音乐继续吸纳、感染着听众。   在震天狂响的呐喊中,颜羽跑远了。   说起SMASH,它和C.O.C同属于琉光娱乐,成团十年有余,作为老牌乐队,热度已不如早年那么火爆。键盘手和贝斯手相继离队,SMASH也从主打live的乐队逐渐转型到幕后。   曝光率虽不如当年,但尹冰仍然是摇滚乐迷心中那个特殊的存在,长情的死忠粉极多。他长了一张偶像的脸和一副模特的身材,二十岁就站到了事业的巅峰,却十年如一日地做着实力乐手的事。舞台下的他新闻很少,颇为低调,一旦上台,他就是聚光灯下当仁不让的霸主。   业内人士给他取了个绰号:骚强。字面意思,又闷骚又强。   然而只有颜羽才晓得这个男的有多坏,自己从十七岁开始就停留在173厘米不再长高,全都是因为他。   *   这个星期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新一周的周二——试镜的日子。   祝拾肆这几天做了哪些事呢?   首先,背诵并默写了整个剧本的台词,把自己之前试镜的片段来回看了二十遍,还把剧中所有的角色都演了一遍,演完后祝拾肆表示:嗯,找到了精分的感觉。   其次,在《巨星手册》上做了满满三十页的笔记。前十页是组合、cp和个人的日常数据总结,中间十页是对卿风的全方位分析,后面十页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白星君圣母玛利亚耶稣耶和华保佑我试镜成功”等诸如此类的迷|信发言。   再次,通过疯狂运动加节食减掉了被Q布用甜食和饮料喂出的三斤肉,并忙里偷闲地把土星小模型也做好了。   最后,假装不在意,其实暗戳戳地等待着Q布给自己发短信打电话。   然而这个人,分开了就跟失踪了一样,从甜点日之后就逐渐没了音讯。   刚开始一两天的半夜,他还会站在斜对面的十七楼,用电筒晃祝拾肆,向祝拾肆说晚安,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搞得像做贼一样。到后来,人直接不出现了,房间也不亮灯了,更不用说打电话了,祝拾肆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手机。   如果有的话,他为什么不联系自己?而且他也没有主动说过要给祝拾肆他的号码。   “嘁,相处的时候装得很可靠很亲切的样子,结果转眼就把对方给忘了……”   祝拾肆在临近出门前怨念地瞄了一眼对面无人出没的公寓,不过这一点怨念也只占据他心里小小的一部分而已。   毕竟马上要去试镜了,祝拾肆求神拜佛搞了近一周,今天必须全情投入。   试镜的地点依然在制片中心的录影棚,到了五月中旬,气温已经开始明显升高,街上的行人大都换了夏装,祝拾肆今天却穿了一件肯辛顿版型的长款风衣。   热,是最直观的感受,内搭的衬衣已濡湿了,衣领软软地塌了下去,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发梢也凝着汗水。但祝拾肆并没有打开汽车空调,也没有脱掉风衣,甚至没有擦汗,因为今天这场戏,主角何赛要呈现的正是一种疲惫、烦闷、沤热且不体面的上班族状态。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何赛见到了一直以来陪伴着自己的那个神秘笔友。他此刻并不知道,这个笔友其实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祝拾肆到达的时候,郭惜也开着她的小车泊入了停车场。卿风那辆大红色浮夸跑车横放在录影棚门口,他已经来了,祝拾肆记得四月份试镜的时候,这人也是这样乱停乱放的。   又要和这个缩短版的“自己”交锋了,祝拾肆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两耳不闻卿风语,一心只演圣贤戏的准备。   祝拾肆走入录影棚,却没有看到卿风招摇的身影,反而是另一个让他头疼的人坐在了卿风的位置上。   “你迟到了。”   座椅上的人留着鬓角剃青的背头,垂坠的西裤下一双长腿随意地分开着,铁灰色的西装背心合身地扣在暗红色衬衣外,衬衣的领口开了两颗扣子,没有打领带,健壮的上臂系着两个皮质的黑色袖箍,配合着敞开的衣领,似乎很刻意又似乎很自然地散发着独霸一方的雄性气息。   祝拾肆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刚还在一旁和陈荃交涉的制片主任吴林康凑到了祝拾肆跟前,亲切地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男人面前,殷勤地介绍起来:“小祝啊,这位是咱们组新加入的出品人,你肯定也不陌生,雷霆时代的雷总,雷傲,你听说过这个大名的吧?”   雷傲坐在椅子上,昂起下巴轻慢地睥睨着祝拾肆,不打招呼也不起身,等吴林康说完后,只用鼻子哼笑了一下。   祝拾肆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雷傲,等他哼完,也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当然听过”,然后拿出手机,调出时间,递到雷傲面前,挡住他倨傲无礼的视线。   “雷总,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五分钟,并没有迟到。”   雷傲脸上没什么反应,手指却隐隐用力按住了椅子的扶手,吴林康这个老油条怎么看不出来?立马点头哈腰地打圆场:“咱们雷总是工作狂,对艺人的要求向来严格,这样吧,完了大家一起吃个饭,熟络熟络,都是朋友嘛……”   “不好意思吴主任,试完镜后我还要去见一个重要的朋友。”   祝拾肆当即回绝,雷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脱口而出:“见谁?”   我见谁跟你有什么关系?祝拾肆挑起眉峰,迷惑地看向雷傲,吴林康抹了把汗,把郭惜招了过来:“小郭,你怎么安排的啊?快帮拾肆重新排排行程,中午他要去参加雷总的局,知道不?”   郭惜为难地向祝拾肆求证,祝拾肆摇了下头,她又小心地看了下雷傲,对方投来的眼神像猛兽一样凶狠锋利,把郭惜吓得一颤。   祝拾肆不惧地斜着眼瞪向雷傲,转身将郭惜拉到身后,让她去忙其他的。郭惜走后,吴林康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向着祝拾肆,嘴巴嗫嚅了几下,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三人僵持了十几秒,雷傲松了松领口,如睡狮苏醒般站了起来。他跨出一步,缩短了和祝拾肆的距离,两人的体格差异明显地体现了出来,祝拾肆并没有因为他压迫性的气场而后退,冷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轨迹,看他踱步走近,近得连领下的吻|痕也看得一清二楚。   浓烈的科隆香水呛入祝拾肆的呼吸,他没有别过头,只是轻咳了一声,扬起下巴,更加坚定地凝视着雷傲。   “不要为难她。”   祝拾肆确定郭惜已经走远,但不确定雷傲是否要去找她的茬。   “我在你心中是这种人?”   视线上方,雷傲眯起眼睛,目光里飘浮着躁动和戏谑,等他从祝拾肆的脸上捕捉到因香水而蹙眉的表情后,退了半步,冷冷说道:   “吃饭就免了,有件事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      ☆、第十四章   面对雷傲这个骚扰过自己多次,有了卿风还缠着别人不放的渣男,祝拾肆并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走了一步,利落且不失强硬地回应:“我有什么事需要向你雷傲解释?”   “你把我拉黑了,为什么?”   雷傲的质问在祝拾肆意料之外,竟然是为了这种小事?   “哦,我忘了备注,以为加了狗仔,顺手就删了。”祝拾肆轻描淡写地撒了个小谎。   在旁边冷汗直流的吴林康哎了声,皱着的脸干笑起来:“手误手误,来,快把雷总给加上。”   “加不上,手机没电了。”祝拾肆抱歉地向吴林康笑了下,无视了正目光灼灼看着他的雷傲,直接调头走入化妆间。   这句话不假,他的手机的确没电了,不过就算有电,他也会说没电。   录影棚里的气氛更闷了几分,雷傲阴沉的目光在祝拾肆走远的背影上盘旋,吴林康搔头抓耳,偷摸着用眼神向陈荃求助,陈荃看都不看他,坐在监视器前和郭惜低声说笑:“祝拾肆真有个性,我喜欢。”   一走进化妆间,祝拾肆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科隆香水味,想必某人之前来过这里。   在他上次使用的化妆镜前,一条裹着粘液的黑色领带皱巴巴地挂在镜框的灯泡上,散发着一股怪味。祝拾肆没多想,换了个座位,叫来了在隔壁休息的化妆师,只花了十分钟就做好了造型。   祝拾肆身着褐色旧西服,顶着一头汗湿的乱发,缓慢疲沓地走向布景区。   陈荃眼前一亮,他此刻表现出的正是这场戏中何赛该有的状态,她没有打断祝拾肆,灯光摄影和录音师默契就位,郭惜站到监视器后,换了个角度用她的手机开始录制视频。   现场极为安静,中央空调运作的单调嗡鸣和不知何处的管道滴水声,模拟出旧楼道压抑潮湿的氛围。祝拾肆的后背疲倦地佝偻着,放空被汗水滋得睁不开的目光,拖着被正装束缚的步伐,沉默地,呆滞地,锈钝地踏上了布景中的楼梯。   祝拾肆僵硬地抬起一只胳膊,压在由他虚拟出的扶手上,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机械地上着楼。他的手掌重复着攀附的动作,手心像一只失去黏性的吸盘,张开又收缩。   咚,咚,咚,沉闷的步伐响了数十声,在他以崎岖的姿势跨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何赛的另一个人格出现了。   “好呀……”   祝拾肆停顿在跨步的动作,仰起被衬衫包裹得喘不过气的脖子,轻柔又自然地向前方的空气问好。   剧中,何赛此时看到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正等候在他的出租屋门口。何赛忽略掉了“他是谁”的疑问,以一种被直觉操控的亲切感,像碰见熟人般对男人轻声问候。   “好,”祝拾肆沉下声线,换到男人的站位,低头向空空的楼梯微笑,“我提前来找你了,何赛。”   这一天,何赛失业了,平凡的他冒出了一些关于死的念头。在他到家的时候,另一个人格决定和他见面,他自称为“K”,与何赛通信已久的笔友代号一致。   ……   祝拾肆演到两人纠缠过后,K为何赛捋顺乱发,放空的何赛枕在K的腿上,低声问K,你到底是谁。   “卡。”   此时陈荃喊了停。   “不错啊祝老师,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摄像师对祝拾肆竖了个大拇指,祝拾肆记得他,之前就是他对方听说自己演得不行。   “谢谢,”祝拾肆擦掉被汗水迷得发痛的眼睛,走向陈荃,“陈导,我有哪些问题?”   陈荃坐在导演椅上,仰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很用心,我能感觉到情绪酝酿得很充足,单人戏的进步很大,但是……”   陈荃嘶了一声,祝拾肆手心冒汗,半蹲到椅旁:“陈导您说,我带了本子和笔,都会记下来的。”   祝拾肆背过身去,从包里拿出《巨星手册》,快速翻到空白页。   “不是,也不是有问题,我总觉得……”陈荃眼睛转了转,叫来郭惜,“小郭,你去C区把编剧请过来。”   郭惜应着跑出了录影棚,陈荃接着说:“你对他俩的感情理解得不太对,你处理得是够细腻,但方向偏了,就差那么点儿火候……嗯,很微妙的感觉你也理解不了,一会儿编剧来了,咱们仨再细说。”   “是不是我把何赛表现得太急迫了?毕竟在他的视角里,虽然和K联络着,但从未见过面,他也没有表露过对K的爱……”   “不是,不对,”陈荃瘪着嘴摇头,“这场戏需要的正是一种刚刚相认就进入渴求肢体触碰的状态,你想想,这种跳过逻辑、被原始冲动支配的违和碰撞,其实是两人同为一体的最好解释。”   祝拾肆试着去理解陈荃的话,似懂非懂,陈荃见他冥思苦想的认真模样很是喜欢,宽慰道:“没事儿,别紧张,你要实在消化不了,咱们去找方听给你单独指导一下,他这段戏抓得非常好,你不介意的吧?”   “呃……”听到大佬的名字,祝拾肆不由地缩了一下,“还,还是不用了吧,没别的意思,我想试着自己去理解。”   “你这小孩,”陈荃笑着让祝拾肆站起来,“可惜没保留当时他试镜的片段,有的话直接发你一份了。”   祝拾肆嘴上道谢,腹诽着就算保留了自己还不一定会看。但有一点他觉得奇怪,如果没保存演员的试镜视频,那Q布是怎么看到他的表演的?   难道陈导只上传了自己的?她的心中早有内定的选手了?祝拾肆想到这里,有一丝窃喜。   不过这份窃喜并没有维持多久,几分钟后,编剧来到片场,看了眼回放,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祝拾肆的问题。   “没有演出自己爱自己的感觉,你处理成了完全分裂的两个角色。”   陈荃听了编剧的意见,在一旁附和:“对,虽然是人格分裂,但那种灵魂伴侣般契合的自恋感你没表现出来。”   祝拾肆抿着嘴说不出话,愣了一阵,半问半答道:“我演的何赛没有爱上自己,而是在爱另一个人?”   陈荃拍了下手,指向祝拾肆:“对,总结得很到位!明白了吧?休息十分钟,理一下思路,一会儿再过来试戏。”   祝拾肆感觉头皮在发麻,恍恍惚惚进了休息室。不料,门一打开,雷傲竟然在里面,祝拾肆转身就退出去把门关了,来到化妆间坐下,揉了几把酸得不行的肩膀,才慢慢缓过神来。   “居然被他给说对了……”   祝拾肆既诧异又非常挫败,一个自称无业游民的外行,眼光这么犀利?竟然和导演的观点一致,准确地找出了祝拾肆的症结。   为什么?明明自己才是专业演员啊。   祝拾肆下意识摸出手机,想找Q布说个明白,然而手机没电了,他也没有Q布的电话。   该死,就不能联系我一下吗?祝拾肆抓起自己本来就已经够乱的头发,把脸埋进胳膊,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冷笑。   “卿风今天的表现很不错。”   祝拾肆警觉地从臂弯中看向镜面,镜子里,雷傲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背后。   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来了?   “陈荃和吴林康都夸他演得很好。”雷傲跷着二郎腿,光亮的皮鞋悠然晃荡着。   靠,关我屁事。   祝拾肆心思烦乱,直接没给雷傲好脸色,压低眉心,眼珠似瞪似怒地往上斜着,再加上一头乱发和衬衣领中一道道汗迹,有种凶狠乖戾的味道,倒是和他平时工整精致的形象不大相同。   雷傲脸上浮出一缕兴致,走到了祝拾肆背后,正要伸手去摸他的脖子,祝拾肆一下站了起来,转身捉住雷傲的手。   “干什么?”   雷傲的手腕被握得发疼,他怔愣半刻,轻巧拨开祝拾肆的五指,反手捏住他的下巴,奚弄道:“据说你比卿风高了十厘米,怎么还是要我低着头,才能和你对视?”   祝拾肆并不示弱,横起食指放在鼻尖,毫不遮掩地表现出对雷傲的香水以及对他本人的厌恶,回以了一个同样揶揄的笑容。   “那不是正好吗?雷总,你终于学会低头了……还有啊,何赛的身高是一米八往上走,我裸高183,方听186,卿风我没记错的话是174,从外形上讲,他最不符合。”   悠悠说完这些话,祝拾肆无视了雷傲怒意渐浓的眼睛,反手从化妆台前摸了一只眉笔和一张纸,随便写下一串号码,塞入雷傲的西装背心口袋:   “专业断骨增高,你的男友值得拥有。”   *   舒缓的夜风随着卷动的窗帘飘进宽敞的卧室,电视上正播放着娱乐新闻,主持人的声音被房间里不歇的破碎对白盖过,并没有人在看电视。   床下散落着几个使用过的橡胶制品,十几分钟后,又一个雨衣被主人一把拽掉,丢在了地板上。   “把我的手松开……”   卿风掐上雷傲的背,打断了他拆开新包装的动作。   他的手上捆着一根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黑色布条,沾染着香水和化妆品的味道,和本身的怪味混合在一起,紧缚着卿风白皙的皮肤。   雷傲抓住卿风手间的死结,毫不怜惜地将站不稳的他拖下了床,卿风腿软,扑向雷傲的胸口,眯着泪光朦胧的红眼睛嗔道:“你今天好野蛮,怎么,不爽吗……”   雷傲没有说话,只是将卿风抓得更死。   卿风顺势踮起脚,哈了一口气,吹向雷傲斜方肌上的汗水,睁眼媚笑:   “白月光不搭理你,你不开心了,对吗?”      ☆、第十五章   “你只不过被我多睡了几次,”雷傲注视着卿风妖娆晃动的舌尖,冷哼道,“就自以为了解我?”   卿风看似顺从地摇头:“啊,不敢不敢,雷总的心,我等小虾米怎么猜得透?我只是明白一些庸俗的道理罢了。”   雷傲结着汗水的眉峰扬起,示意卿风往下说。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不值得耗费心血的,比如木头人的感情,祝拾肆这种千年朽木,雷总还是不要多花精力的好。”   卿风的舌头跳跃着,踮起的脚尖站回地面,束缚的双手被雷傲高高地抓着,就像猎物举着手臂,向傲慢的兽王屈服投降。   雷傲追视着卿风收回齿里的舌,目光定在他湿润发亮的唇珠上,忽然生出了古怪的冲动,脱口问道:“你在吃醋?”   “噗,”卿风的唇瓣上下分开,口里那朱红的果实若隐若现地雌伏着,“雷总都为我踢开正宫女友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吃醋?”   “……早上我和你一起去片场,你试完镜,我留下来看祝拾肆演戏,你没感觉?”   雷傲的口气是质问的,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悄然放开了领带的死结,躬下了腰去接触卿风的视线。   此刻的卿风不再像投降的猎物,而像一个蝴蝶结系在手腕上的礼物,一个被黑色领带包装的人形玩具。   “感觉?”卿风回以雷傲一个玩具该有的甜蜜笑容,“早上在片场的化妆间被你疼爱的时候,我比较有感觉。”   雷傲的胸口泛起些微酸涩,但仅存了一瞬,就被冲头的强烈兴奋感驱逐得无影无踪。   他把卿风丢回床面,欺身而上,卿风艰难地摸索到拆了一半的套,被雷傲夺了过去,扔在地上,长驱直入。   橡胶制品啪嗒落地,黏滑的化工液体流向了木质地板,在它的不远处,有两张碎纸片,合在一起大致能看到上面有一串用眉笔写的号码,号码末尾画了一个阴阳怪气的笑脸。   这是祝拾肆塞给雷傲的那张纸。   纵情的呼喊再次压过电视的声音,娱乐新闻已接近尾声,此刻,镜头对准了一个蓄着U形胡子的国字脸男人,屏幕下方显示:方听已确定加盟韦芃芃新戏,将首次出演配角。   *   “他比我高一点,头发也要稍长一些,大概在这个位置,”祝拾肆对着管理员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经常穿一件黑T恤……对了,他住在十七楼尽头临街的那一间。”   一头雾水的公寓管理员似乎明白了祝拾肆在说谁,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后,紧接着露出了公式化的职业微笑:“不好意思先生,这里需要您与业主取得联系,才能为您打开门禁。”   祝拾肆焦急地瞥了一眼身后被刷卡闸机挡住的电梯,拉下一半口罩:“师傅您信我吧,我不是坏人,我真的找他有事。”   听到“师傅”两个字,管理员微笑的嘴角抽了抽:“先生,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为您呼叫业主,不过需要您提供业主的姓名和您的姓名。”   “唔,他叫Q……”   祝拾肆说了一半,默默住口,Q布又不是他的真名。还有,他也不能把“祝拾肆”三个字报出来,虽然不是什么天王巨星,但演了那么多的戏,他还是有点儿知名度的。   哎,做好了心理建设,克服了作祟的自尊心,终于想通了要找外行的Q布来评价自己今天的表演,结果连他家的电梯都进不了。   “欸,先生您是……”正当祝拾肆郁闷踟蹰的时候,管理员伸着脖子细看他的脸,“是什么肆的那位?”   “不,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哈哈。”   祝拾肆拉拢口罩,假笑了两声,扭头就往门口走,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大厅的玻璃墙外,天色已经黑透,快到晚上九点了,祝拾肆还没吃饭。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祝拾肆不甘心,他现在迫切想和Q布交流,这种迫切感如果不被满足,将会持续很久且越发强烈。但是除了对方所住的大致位置,他的真名、电话、职业等信息,祝拾肆都不知道。   “真是的,失踪那么多天,都不想见我一面,和我说说话吗?”   祝拾肆愤愤地推开玻璃门,倏地一下,门把从他手中脱了出去,一个更强的力道从外面夺走了大门的控制权,祝拾肆失去着力点,趔趄着撞到了开门者的身上。   “哇,惊喜。”   祝拾肆闯进一个结实的怀里,热乎乎的手臂抱了他一下,耳边响起愉悦的声音。   什么情况?他有点懵。   “我正想着你,没想到你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声音继续着,带着几分雀跃的笑意,祝拾肆又被抱了一下。   他茫然地偏着头往斜上方打量,黑色T恤,三厘米左右的身高差,长度大约到耳垂的头发,和即便在夜里也不会黯淡的明朗笑眼……   姓Q的,你终于出现了!   尽管祝拾肆的心里也有一点小雀跃,但作为一个自诩成熟的男人,他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的。   “咳,最近很忙?”   祝拾肆尽量以平淡的语气问道,视线放在了Q布右臂的石膏涂鸦上,表情也调整成一副路过你的公寓顺便来看看的样子。   “我这几天去了趟幸海,事情有点多,这才忙完回来,准备放了行李就来找你。”   Q布神采奕奕的双目跳跃着快乐的光,祝拾肆瞟了他一眼,那一丝傲娇的小心思被吹得烟消云散,嘴角也悄悄扬起了一点欢喜,小声埋怨:“难怪你都不给我打电话……”   祝拾肆低嗔完,Q布轻快地笑了一声,祝拾肆猛然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和表情有点微妙,赶紧又接了一句:“你的行李呢?在车上?”   “没有啊,我的行李都在我的口袋里,你看。”   Q布下身穿了条深灰色的运动裤,左手从两个裤袋里分别抓出一个手机,一叠钱,两把钥匙,和三张纸。   “……”   祝拾肆由此知道了三件事,一,这人的裤兜很大,二,原来他有手机而且还是智能机,三,就算他有智能机也无法改变他是个奇人的事实,出差五六天你不带行李箱就算了,至少带个像样的包好吗?   于是,祝拾肆带着他的新发现被Q布领上了通往十七楼的电梯,一旁全程目睹两人在门边又抱又笑还紧紧贴在一起聊天的管理员表示:大热天说话挨那么近,你们不腻,我都嫌腻。   *   “请进。”   Q布飞快地在密码锁上按了一串数字,拉开大门,玄关的吸顶灯自动亮了起来,中央空调的微风也轻轻吹起。   门内门外,软装饰硬装饰,都要比祝拾肆斥巨资买的新房更现代化。   祝拾肆心想,一个无业游民的公寓竟然比我的还高级?不行,我要好好挣钱。   “进来啊,”Q布扯着祝拾肆的风衣腰带,把他拉进了门,“随意参观。”   玄关尽头,客厅的壁灯一盏盏点亮,温暖的橙色光线洒在宽大的棕色布艺沙发上,看起来柔软又舒适。玄关的左边是开放式的橱柜,料理台和用餐区域以同一色系不同材质的装修干湿分区,漂亮而整洁,并没有太多的使用痕迹。   餐桌背后有一大面陈列架,它将厨房和客厅隔开,漫画、DVD、游戏碟和游戏机几乎占满了所有格子,唯独中间放着几样不同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衣服和帽子吗?”   深蓝色棒球帽和白衬衣,正是祝拾肆摔倒那晚被Q布穿走的那一套。   “是的,现在它们该物归原主了。”   Q布走到茶几旁,拿起遥控器将灯光调亮了一些,祝拾肆触摸帽子的手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这个盒子,有点可爱……”   祝拾肆的目光被手边面包似的方形小铁盒吸走了注意力,不知不觉摸上了它的边缘。   “我们开始吧。”   Q布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沉沉地打断了祝拾肆的动作,祝拾肆一怔。   这个音色低得不太像Q布,反而像另一个人,祝拾肆记得,像一个他很在意的人……没错,像方听。   心中浮出这个答案,祝拾肆满脸错愕,恍惚回头,Q布坐在沙发上,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两个杯子和一大瓶饮料,正自然地招呼着祝拾肆:“你再不来我就去洗澡了哦。”   Q布眯着眼对祝拾肆笑,神态和肢体都呈现着一种云淡风轻的舒畅。   是错觉吧,虽然只见过背影,但方听挺拔而沉稳,和Q布的气质完全不同,散漫快乐的Q布不姓Q,但他也不会姓方。   祝拾肆怅然若失,又有些庆幸。   “开始什么?”   “看你的戏呀,你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吧?”Q拍拍沙发,“快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明信片才来找你的?”   “对哦,我把明信片给忘了。”   Q布抓了抓头发,直白地笑起来,笑得祝拾肆的耳朵发热。   其实他也忘了明信片,满心想着Q布的话是什么意思?Q布为什么还不联系我?Q布竟然和导演的观点一样?直到刚才瞥见石膏上的电话号码,祝拾肆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东西。   “真是的,答应了要还我的。”   祝拾肆嘴上抱怨,内心有一点点虚。   “那我现在把它给你?”   “咳,等一下给我也行,”祝拾肆挪到Q布身边,拿出早就备好的手机,“先看看我的片段吧……”   手机的尺寸有限,两人共看一个屏幕,随着视频的时间轴流动,他们自然而然地贴向了对方。   下巴靠拢,鼻尖呼出的热流交织着,Q布的暖香一点一点赶走了祝拾肆惹上的科隆香水味,温存地将并肩的二人围绕。   屏幕上的“何赛”正与他分裂出的K交颈相缠,Q布很专注地看着祝拾肆在手机里的表现,几乎没有眨过眼,在他身边,祝拾肆却开始分神。   同样是香水,为什么有的人喷上去那么讨厌,有的人却这么好闻?祝拾肆心有迷惑,浅浅的瞳仁移至眼角,瞄向Q布潜心凝神的侧脸……   “祝拾肆。”   毫无防备,Q布忽地抬起了头。      ☆、第十六章   “怎……怎么?”   祝拾肆的声音发哑,心脏怦怦直跳,匆匆闪开的目光收向屏幕,又假装不经意地看向Q布。   “你……”Q布眯起的眼睛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一下子睁得大大的,放着光,“你的脸竟然没有洗干净。”   祝拾肆冷汗狂冒:我被你吓得心率直奔一百三,你就跟我说这个?   “哪儿没洗干净了?”   “自己看。”   Q布点了点暂停的视频,刚好是祝拾肆的脸部特写,他的左脸有一道灰灰的痕迹。   “这……”祝拾肆把手机拿得更近了一些,“哎,这不是我脸上的脏东西,视频是助理拍了再传到我手机上的,应该是她的镜头花了。”   祝拾肆把视频往前调了一点,屏幕中的那道灰痕在之前的镜头中也有,只不过画面的亮度不如特写,没那么明显罢了。   “看到了吗?”祝拾肆举着手机向Q布证明,“何赛只是捂得很热,并不代表他的脸脏,我很注意角色形象还原的……你看我穿的衣服,衬衣和风衣都皱巴巴的,你以为是我邋遢吗?错,是我专门设计的。”   Q布的嘴角一抽一抽,边点头边倒在靠枕上哈哈笑:“你正儿八经的样子好有意思啊。”   “?”祝拾肆没听明白。   “我只是想看看你偷瞄我,被我撞破的反应,”Q布突然立起来,又把面前的祝拾肆微微吓到,“哈,好玩。”   “无聊。”   祝拾肆没有反驳自己偷看Q布的事实,白了一眼这个笑呵呵的幼稚鬼,继续播放视频,Q布自觉地靠到祝拾肆身边,热喷喷的气息再次飘来,祝拾肆的脸在发烫。   三十分钟的试镜片段还剩下二十分钟的亲热戏,祝拾肆在镜头前先演何赛,再演K,因为现场没有人和祝拾肆对戏,他一个人对着空气搂搂抱抱,这一段看起来有些尴尬。   Q布看得很投入,祝拾肆没有再瞄他一眼,谁知道他又在酝酿什么幼稚的小诡计?祝拾肆不会上当了。   “嗯……我想想。”   视频结束,Q布思索了一下,欠身给面前的杯子倒上了饮料,递给祝拾肆。   “我平时不碰甜的东西。”   祝拾肆把杯子推向Q布,Q布耸耸肩,一口将饮料喝光,说道:   “我觉得你还是不到位。”   “什么?”祝拾肆心里刺刺的不太舒服,但转念一想,既然下了决心,那就该好好地和Q布这个眼光犀利的观众交流,他定了定神,问道,“哪里不到位?”   “你没有自恋感呀,”Q布睡到靠背上,伸了个懒腰,“两个人格同归一副□□,如果你不在前面铺垫好情绪的伏笔,那最后揭露谜底的时候会显得突兀。”   “唔……”   Q布说得有道理,今天在片场第二次试演的时候,编剧和导演也一直把祝拾肆往自恋感上引导,祝拾肆认为他似乎找到了点感觉,但从陈荃的表情来看,自己还欠火候。   “说实话,导演也是这样评价我的,”祝拾肆泄气地垂下头,顺了顺发旋里翘起的呆毛,“但我不懂什么是自恋感,不是说这个词语有多难理解,而是我没什么感情经历,还要把它内化到自己身上,真的好奇怪……”   祝拾肆颓丧的情绪被Q布收入眼中,他收起懒散的表情,低头寻到祝拾肆的视线:“多看看镜子,你会爱上自己的,你非常好看。”   Q布的话像在说笑,但他的语气又很认真,祝拾肆一时分辨不清,苦笑应着:“不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从小到大都看烦了。”   “那……”Q布挠挠头,眼睛一亮,轻轻用石膏撞了撞祝拾肆的手臂,“你认真努力的样子也很吸引人,你该爱自己这一点。”   祝拾肆摇头:“努力是因为我在意输赢,好胜心强哪里吸引人了?讨人厌才对吧……外界认为我的性格是大度随性的,但实际上我很爱跟别人暗暗较劲,心眼很小的。”   Q布没有说话。   祝拾肆望向他,他正以一种愉悦满足的神态看着自己,祝拾肆这才意识到居然毫不知觉地就讲出了心里话,自我怀疑的也好,暗藏心底的也罢,都说出来了。   “不,并不讨人厌,反而很真实,”Q布的眼里写满了小小的惊喜和大大的包容,“你能告诉我这些,我非常开心。”   Q布的双手举起来,给了祝拾肆一个拥抱,并在他耳边悄声说:“这样很可爱。”   祝拾肆懵懵地被抱了一下,等他明白过来,Q布已经拖着笨拙的石膏坐回去了。   但他们仍旧靠得很近,Q布的左手放在祝拾肆的右手边,手指轻快地在布面上弹跳着,两人的指尖时不时碰在一起。   暖灯照着Q布柔和的脸,耳边萦绕着他的夸赞,鼻子里是他的香味,祝拾肆的心情有些奇怪。   气氛变暧昧了,话题也跑远了……之前和他说什么来着?   祝拾肆缩回被Q布碰到的手,用说话打断自己古怪的心情:   “你作为观众,评价一下我这段戏的缺陷吧。”   “我已经评价过了呀。”   Q布提醒。   “哦,对。”   祝拾肆更加尴尬。   ……   “要不这样,你演原人格,我演分裂出的人格,我们来对戏,说不定有了实体对象,你能找到感觉?”   Q布似乎并没有把暧昧更加推进一步的想法,主动将话题转回到了演戏上面,祝拾肆松了口气。   但他是外行,虽然眼光很毒,真演的话他能行吗?   祝拾肆思考之际,客厅的灯骤然灭掉,刹那间置身在了黑暗之中。   蓦地,窗帘和窗户被哗地拉开,清风拂面,阑珊月色缠绕着白炽霓虹,悠悠泻地,窗边,Q布背对着身后的夜晚光景,望向祝拾肆被薄光照亮的茫然轮廓。   “向我问好。”   祝拾肆听见Q布的声音,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他靠在窗框上,像在邀请,又像在发号施令。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流动着,祝拾肆探询的目光并没有在隐于背光面的Q布身上得到答案,他甚至没有重复号令,只是以一种等候的姿势,等候着祝拾肆入戏。   “好啊……”   祝拾肆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念着何赛的台词,沿着直角线,一步一步,迟缓地走向在窗边等待的那个人。   “好,”Q布的声音在笑,不是他常有的开朗欢笑,而是一种熟稔沉寂的笑,“我提前来找你了,何赛。”   祝拾肆以何赛上楼时的钝步走入了能看清Q布五官的区域。这是他吗?一个眼中藏着千言万语的男人,每一次缓慢眨眼,深邃的瞳眸都会像潭水激起层层涟漪,忽而又化成汹涌汪洋,把凝视深渊的人卷入其中。   细细端详,祝拾肆被烫到了,那不是水,是火,是从无底洞中往外攀蹿的烈火,正无声熊熊燃烧着,等候着何赛葬身于此。   窗前的人也不是Q布,这是K,《人格》里的K,他出现在了现实中。   上一秒,祝拾肆还有余裕走神去想Q布怎么记得住台词,下一秒,他就成为了何赛。   “真好,”对视之后,既是何赛又是祝拾肆的双目染进了暗红的弧光,他侧过身,模拟出开门的动作,瓮声说道,“如果你按约定的时间和我见面,也许我们就见不到了。”   推开虚拟的门,何赛将K引进屋,同样,祝拾肆回以Q布一个熟人相见般的笑,将他带离背光的位置,走到四步开外,光线被窗框方正地框出的画面中间。   在这里,彼此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的每一次唾液吞咽和每一次欲言又止。   “有心事?”   K问。   “不是大事。”   何赛答。   “今天很热,你觉得呢?”   K又问。   “是很热。”   何赛再答。   “吃晚饭了吗?”   K继续问。   “还没。”   何赛继续答。   三轮简短的对话,祝拾肆的汗出来了,停在脖颈上,被夜风吹凉,热热冷冷的,凝成薄薄的水光,如针尖刺着皮肤,很痒,心里有些毛躁。   作为何赛,祝拾肆扯了扯印着汗痕的衬衣领,略带晕眩的局促感正从他下意识的肢体语言中展现着。   “喝水吗?”   这次是何赛先问。   两人面对着面,互相审视,互相触碰的视线使人焦灼不安,无聊平淡的对话将这根不安分的弦拉长、绷紧,紧到难以发出下一个音。   何赛移开目光,他不懂自己与这个熟悉的陌生人隐隐地角力是为了什么,他想暂时松开这根弦。   “家里只有水。”   何赛补充。   “嗯。”   K答,以淡然的,习惯的语气。   何赛获得了避开他目光的理由,祝拾肆扮演着何赛,由这份微妙的情绪支配着,慢慢走到窗框下的方形光线的笔直边缘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秒倒数,前三秒,双方沉默地站在景别的两端。   中间三秒,K的脚步似疾又似缓,沿着何赛背身倒水的轨迹走了上去。   最后一秒,K张开臂展,蓄力般极短的停顿后,将何赛拥向心口。   “脱了吧。”   何赛的外套被K有力的手臂扯向两边,手指伸下去,忙乱地在他的旧衬衣上游走,游走至他的皮带。   Q布右臂的石膏紧紧抵在祝拾肆腰上,左手急躁地摸索着风衣纽扣,连拉带扯,扣子崩掉了三颗,祝拾肆循声迷茫看去,Q布吸上了他凌乱领口下的青筋,一边无序地吻着,一边抽出他的腰带,顺着他欲拒还迎的挣扎双臂,将风衣丢到地上。   前后贴附的两颗心脏高频乱跳,十指绞合,双肩如过电般瑟缩,舒展,战栗再紧缩。   是Q布在扮演K,还是他在扮演自己?   这是何赛,或者这是我?      ☆、第十七章   祝拾肆心惊胆战,他无法给出答案。   他的肢体,他的表情,他的思想都被一种由内而外的冲动操控着。   他此刻的惊悸对应着何赛隐秘又毒辣的心火被骤然激发前的恐慌,他扭动着,逃避着,再以心照不宣的姿势倚向Q布的胸口,抬起双手,将手指插入他的头发,无助地揉抓着,像何赛渴求K一样,渴望着他更深更烈的触碰。   此时,剧中的水杯应被纠缠的两人碰倒,K的手背会沾上水,凉水渗入指尖,被手心焐热,顺着指纹嵌进何赛贴身的薄布,黏住他滚烫的皮肤。   没有水杯这个道具,Q布发汗的掌心按在祝拾肆的腹部上,时而温柔如抚,时而暴躁如撕。厮磨的轮廓吐出重叠热气,比剧中更甚的湿闷感汩汩涌出,沿着两人干涸的躯体直流而下,交迭蒸发。   祝拾肆依靠直觉表演着,或者说他已忘掉了表演,正被本能牵动着每一次呼吸的深浅,和每一块肌肉的律动。   Q布贴在他身后,与他心灵相通,皮囊交融,相互给予的刺激和彼此回报的反应都无比默契,仿佛是一个灵魂的两半,在各自残缺迷走后重逢,终于合二为一。   这就是何赛和K那如烈火迸发、雷暴骤降的爱情吗?   祝拾肆正面置于黑暗中,眼前氤氲起绯色的迷雾,扭曲的水汽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如镜像般对着祝拾肆,以同样的姿势拥抱交融着。   一团邪火烧心,祝拾肆用力眨走眼前的幻象,猝然转身,将Q布猛地推开。   Q布在被夜色点亮的窗景中踉跄后退,在他迷茫的视线里,祝拾肆追了上来,带着混沌的笑容,重新投进他的怀抱,将他本应沾着水的手指拿起,在对视的双目下,一点一点含进了口中。   窗下,街头的汽车鸣着撕破寂夜的长长喇叭,啸叫而过。   Q布的身后有矗天高楼,有惨白月亮,有行人空洞无聊的模糊对话,还有回荡在两幢大楼间的嘶哑鸣响。   但祝拾肆只看见了他那双自如地从茫然受伤滑向胜券在握的眼睛,下一刻,乌黑的眸子深处激荡出迷人的深红烈焰,祝拾肆靠近,再靠近,抱紧,再抱紧,终于看清了眼中闪烁跳跃的火芯——是他自己,一个褐发凌乱衬衣褴褛的人,他在他眼中,和他化为了一体。   阑珊夜色下,谁也没有说话,即将降临的是一个因欲念而生长,又脱离了欲念的吻。   何赛义无反顾地向K献上臣服的证明,在这一个如结契般的吻之后,他和他的人格坠进了燃烧着无尽业火的深渊。   Q布在上方等待着祝拾肆,K也在等待着何赛,他收敛着呼吸,凝眸静待着。   亲厚如族长守候着他掉队的子民,凶戾如狼王巡视着他残喘的猎物,迫切如稚童捧接他艳丽的气球,从容如庄家钓弄他愚昧的赌徒。   香水作为最后的饵料,勾着祝拾肆的呼吸,钩住他半开的嘴里柔软的上颚,将他钓向Q布的唇边。   祝拾肆沉溺于他莫测的双目中,投降的双手交叉拿起,缠向他的脖子,将嘴唇送了上去。   距离在缩短,四厘米,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   祝拾肆在想什么,他在想和颜羽多次拍照造假,让他对刻度如此敏感。   他在想Q布身上的香水味,到底是橘子还是柳橙,或者二者皆有?   他在想地上被扯烂的外套,经典的巴宝莉肯辛顿款,坏掉的扣子值多少钱。   他在想被他捂了一整天的衬衣,有没有讨人嫌的汗味,软掉的领子要如何变得挺括。   他还在想何赛,在想K,想象他们在老旧出租房的客厅里镶嵌融化,在夏天并不凉快的水磨石地板上流泪拥抱,地上印着人形的汗液,有一架结着蛛网的风扇嗡嗡转着,吹飞了他们的眼泪和汗水。   他唯独没有在想,他作为祝拾肆,即将吻到一个叫Q布的男人。   ……   就在嘴唇接触到的前一秒,绵密缠绕的手指停了下来。   祝拾肆游逛的指尖,触到了Q布从左边耳背向下延伸至颈项的伤疤,一条直直的疤痕,如一道雷,击开了祝拾肆的手和他们即将结印的吻。   这条疤是属于Q布本人的徽章,Q布不是K,祝拾肆也不是何赛。   祝拾肆恍然顿悟,霎时跳出角色,数十秒的怔然木立之后,他慌乱地退了出去,退回到方框之外的黑暗中。   许久,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其实……你不必配合我做到这一步。”   祝拾肆关门前,Q布听到他这样说。   *   颜羽气得不行。   从八点到十点,他给祝拾肆发了三十几条消息,对方只在九点的时候回了一个“OK”的表情。   OK?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敷衍回复!晚饭的时候,颜羽刷出了一条让他很无语的微博评论,立马向祝拾肆激情吐槽,他居然只回了个“OK”?   “这孙子,想上房揭瓦了?”   颜羽抓起手机,快十一点了,聊天框里祝拾肆仍没有回复,他气得很。   要说这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队友跟他们的那点恩怨情仇。出车祸成植物人的那位叶恺暂且不表,还有一个结婚退队的,名叫钟枭茏,颜羽亲切地称之为——钟鸟笼。   这个钟鸟笼人如其名,至少在颜羽眼中是人如其名,嘴上标榜自己是枭雄,实际干的全他妈是鸟事。   九年前,五人刚成团培训的时候,钟鸟笼就跟个尾巴一样,成天绕着叶恺晃,除了叶恺,这也瞧不上,那也看不起,剩下的三人不是走后门就是回锅肉,反正有他嘴上哔哔的。   叶恺出事之后呢,钟鸟笼口中的走后门和回锅肉队友努力地把组合盘活,他一个人作死,浑浑噩噩,不是泡吧就是把妹,没一天干过正经事。   不过他运气好,从他出道走的就是坏男孩风格,大把粉丝为他不羁的行为买账,C.O.C也没被他拖太多的后腿。   前年,这人突然改邪归正,在夜店里替一位来找学生却被混混缠上的女教师解了围,还和跟混混干了一架。等他休养了一个月复出的时候,全网的通稿都在夸赞他表面放浪内心温柔,公司也准备力推他一波,结果,他猝不及防地释出作死大招——庶民们,本大爷要结婚了!   三天后,他和这位年长他十岁的教师姐姐步入了婚姻殿堂。   粉丝可以包容你抽烟喝酒烫头传绯闻,但是你要毫无防备地投入一个女人的怀抱并跟她过上甜蜜夫妻生活,不好意思,滚。   C.O.C当时被这个猪队友坑惨了。   颜羽本着自己年纪大,在圈内混得久,事情过去两年了,懒得跟这种小屁孩计较,但这个鸟人并不消停,退圈了还时不时登上综艺版面,爆一爆剩下队友的黑料,有时候人家发了微博还会在下面抢楼,发些奇怪的言论和表情包,骚气的操作宛如智障。   今天,颜羽应经纪人要求发了一张营业自拍,自拍里他穿着复古背带裤和风琴褶衬衣,头发烫卷撒上金粉,眼角贴上亮片,标准的亮晶晶小王子风格。   钟枭茏麻利抢楼:好美啊,母美母美的。   颜羽:……   不理他,黑粉狂欢,理他,黑粉更要狂欢。   而且还不能发火,因为发火就代表了对女性的偏见,钟枭茏可以狡辩说“母”是一个中性词,是你自认为它是贬义的,你才会生气。   于是颜羽憋着一口闷气向祝拾肆噼里啪啦抱怨了一堆,结果对方只回了一个“OK”。   打电话给他,问他是什么意思,第一个电话响了几十声,自动挂断,第二个电话,对方正在通话中,第三个电话,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颜羽发觉祝拾肆这个家伙比钟鸟笼还要气人。   *   祝拾肆恍惚回到家,第一件事,匆匆进浴室,打开偏低的水温,让吊顶的喷头对着自己发热的身体如豪雨般透彻地淋了半小时。   他有反应了,心理和生理都有。   Q布就像拥有奇怪的魔力,将他调动了起来,让他沉醉,让他忘我。   那焚身的辛辣爱意,灼烧着祝拾肆的小|腹也灼烧着他的心,他仓促逃走,是因为他害怕,一种未知世界突然降临的害怕。   这就是何赛和K的感情?在沉闷的宁静中乍起,如风暴般摧枯拉朽,掠过逻辑,没有一点逃脱余地,疯了一样地流泪,哀求,收割彼此。   作为演员中强调模仿的表现派,祝拾肆被Q布上了属于体验派的一课。   降温结束后,祝拾肆暂时冷静了下来,他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觉,分别饰演何赛和K,将录下的视频发给了陈荃。   十一点,陈荃应该还没睡,祝拾肆没吃饭,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手机,等待陈荃的回电。   系统提示有三十几条未读消息和一个未接来电,都是颜羽的,祝拾肆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进去他在说什么。   二十分钟后,熄灭的屏幕倏地亮起,一个陌生电话打入,手机在祝拾肆的手里震动了三下,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喂,陈导,这是你的私人号码?”   “……”   “……陈导?”   “是我。”   楼外的马路,一辆汽车开过,前后轮胎压上松动的窨井盖,发出两下沉闷而巨大的声响。   听筒里,在对方简短低沉的回答后,铁块被车轮碾过的响声混入安静的环境音中,朦朦地,稍有延迟,和楼下的街音重合。   咚,一声,咚,两声。   祝拾肆抑制不住地颤栗,他拿远了手机。   “别挂,”电话里的声音沉沉,如是说道,“到窗边来,我想看你。”      ☆、第十八章   祝拾肆没有动,他看向几米外拉拢的浅咖色窗帘,室内灯光充足,从对面十七楼能轻易看到自己身体的轮廓。   为什么要照做?祝拾肆心生抗拒,不是自尊心无法屈从于命令的抗拒,而是从亲密的扮演关系中跳脱出来,他们只不过是比陌生人近了一步的普通朋友。   这句“到窗边来,我想看你”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但这种越位感只是牵绊着祝拾肆不照做的原因之一,他更在意的是,这个转眼就入戏,让彼此都变成另一个人并如痴如醉扮演其角色的普通朋友,到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祝拾肆迟迟不动,听筒中的人也跟着沉默,似乎在给他消化和克服的时间。   “还好吗?”   过了半分钟,对方问道,音色比先前的祈使句提高了一些,但依然缓缓沉沉。   “你到底是谁?”   “我帮到你了吗?”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坐着不动?”   “你到底是谁?”   “我想看你。”   “你到底是谁?”“过来。”   最后两句,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在数字信号中撞到一块,混成了一句模糊杂乱的话。   “……”“……”   沉默再次降临,在双方强势的试探与触碰后,不约而同收回了语言的锋芒,默契地噤了声。   呼吸通过听筒,缓缓打在彼此的耳朵上,自省般的漫长胶着后,有一端发出了细碎的窸窸窣窣。   十六楼的客厅,灯关掉了。浅色窗帘裹着一片黑暗,无法再从十七楼窥伺房间里的人影。   但祝拾肆的电话没有挂。电话那头的Q布咳了一声,语气里带了点心照不宣的迫切感:   “过来了?”   “嗯。”   祝拾肆拉开了窗帘。   深夜街头的光景映着他干净的头发和脸,在他新穿的白衣上打了一层黯淡的暖光。夜里没有一丝风,他站在两片垂顺的窗帘之间,像一个从幕布里走出来的演员。   他的观众,在十米外的右上方,黑衣黑发,像淋了一场雨,零乱地站在通透的落地窗前,虔诚地凝视着演员的出场。   祝拾肆发现,两栋楼之间的街灯并不是那么暗,不需要手电筒的照耀,也能看清对方在窗边的一举一动。   此时,Q布就如他所说,“看”着祝拾肆,仅仅是看着,不说话,没有多余动作,安静地看着。   祝拾肆也看着他,双方手持电话,无言地对视着。   没有人声的连线里,同样的街音在电话两头共鸣、传播,有一两声猫叫,有用大声唱歌来壮胆的夜路行人,还有初夏的飞蛾冲撞路灯的呲呲响。   祝拾肆觉得该主动说些什么,因为在沉默中寻找自得并不是他的强项,何况是这样浸泡在暧昧中的沉默。   该说什么呢,继续追问你是谁?你怎么看一遍就记住了走位和台词?你是业余表演爱好者吗?你的疤怎么来的?你排不排斥戏中那种野兽般的激……   “我对你有生理反应,作为K。”   听筒里空泛的安静被打破,空虚的耳道突然插|入带着湿热气息的男声,祝拾肆恍然颤了颤。   “……反应?对我?”   祝拾肆的秘密像是被Q布的坦白一把揭开了,在他的局促和尴尬外,莫名地多了一点类似于共犯的快|感。   “如果我隐瞒了,想着你释放了自己,那是对你的冒犯。”   Q布伫立在斜上方拼接得工整漂亮的玻璃之后,双肩和胸口起伏着,散乱的头发下,现出克制又难耐的神情。   “我必须告诉你。”   被烫人的情绪打磨得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祝拾肆紧紧捏住蒙了一层水雾的手机,他觉得自己该生气,该像一只优雅的猫竖起皮毛,用锃亮的尖指甲回击对方的粗鲁和无礼。   但他真的无礼吗?直率坦白总要高过虚伪矫饰,而且刚才在浴室里,先行冒犯之事的是自己……   Q布吐出来的气通过手机吹进祝拾肆的耳朵,他的头皮发麻,视线从Q布急切等待着回应的脸上往下挪了一米,瞳仁细微的调整,很难看出他在逃避。   “这种话其实不用说出来……”祝拾肆艰难地咽下口水。   “可以自己做吗?”   电话那头立即回问,简短的一句话,让祝拾肆尽力压抑的心跳陡然加速。   “……随你。”   祝拾肆的回答很淡,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尾音收回的时候呼吸在颤抖,Q布听出来了,也发现了他似乎在看自己,实则视线的焦点落在他身前的窗缝上。   “看着我。”   “在看。”   “你没有,”Q布揭穿,并命令,“我说,看着我的眼睛。”   “……”   祝拾肆迟疑地往上转动眼珠,视界下方的鼻尖渗出了一丛细汗。   Q布那欲|望勃发的神情偃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狡猾的温柔和伤感的眷恋。   祝拾肆对上其双眼,忽地一呆:是自己做过火了什么?让他如此看我。   “你想知道我是谁?”   Q布拉回了正题,祝拾肆还在神游,迟缓地“嗯”了一声。   “等你拿下何赛这个角色,我就告诉你答案,”Q布顿了顿,补充,“还有,在那时候,明信片也会一起给你。”   “……好。”   没有拒绝的余地,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祝拾肆答应了。   双方手持着电话,又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祝拾肆觉得自己应该先挂断,但看着Q布的眼睛,他似乎还有话想说。   “其实,你早就该知道我是谁。”   “什么……”   “没什么,晚安。”   Q布摇晃着笨拙的石膏,对祝拾肆挥了挥手,挂掉电话,转身离开了落地窗。   手机响了两声嘟嘟的忙音,也自动结束了通话。祝拾肆还站在窗边,望着十七楼尽头的玻璃夹角,那里空荡荡的,静止的暖色灯光靠在窗户上,没有一丝涟漪,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   一辆车开过,公寓的外墙掠过车灯的流光,黯淡的窗帘晃了两下,祝拾肆也消失在了窗边。   Q布,你是我心中的一个问号。   *   “行啊你,突然就开窍了,昨天下午把我给愁得哎,又不好跟你说,一说,吴林康就要见缝插针地来推卿风,你信不信?哈哈哈,你给我争了口气,我用人看演技的,什么资本后台通通靠边站。”   C.O.C休息室里,尖利的女声在电话那头说笑,音量大得蹦出了听筒,祝拾肆谦逊地回应着,昨天发过去的片段得到了陈荃的肯定,祝拾肆的心情不错。   “吴林康非要说卿风的演技比你好,好什么好,咱们一文艺片活生生被他演成了三|级片,我就不喜欢这种风尘味浓的,人家何赛是处男,该有的青涩必须要有,你说是不是?那个雷傲还跑到片场来施压,看着他我就烦……”   陈荃正滔滔不绝,忽然休息室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不用细听,祝拾肆也辨认出了其中一人是颜羽,他连忙客套地将通话收了尾,打开门,郭惜正匆忙地往这边走。   “出了什么事?”   “肆哥,你快别出去,那个人过来了。”   “他来了?”   祝拾肆这下走得更快,直奔嚷闹的源头。   会议室没有开空调,一进门就是一股闷人的热气。穆笛穿了件洗得发毛的长袖牛仔外套,细碎的头发下脸色苍白,正缩在门口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祝拾肆先注意到他,伸手撩了一把他的刘海,摸到了一点虚汗:“不舒服?”   “没……”   砰的一声巨响炸断了穆笛弱小的声音,祝拾肆循声抬头,椭圆形办公桌的尽头,一杯在桌面爆开的奶茶正哗哗流向地面,颜羽背对着祝拾肆,拳头顶在被他捶烂的塑料上,暴躁地向着被他挡住的人。   “三番五次作怪,我忍了,你他妈敢当着我的面放屁,你看老子会不会惯着你!”   祝拾肆心头一惊,虽然颜羽私底下口无遮拦,但和他共事那么多年,祝拾肆几乎没见过他生气。   “怎么了?”   祝拾肆赶紧上前拉住颜羽,被他挡住的人现了出来。   两腿跷在办公桌上,摆弄手机的双手从手腕到肱二头肌纹满了各式各样狰狞的般若,印着骷髅的黑T恤裹着结实的身材,寸头的鬓角剃了三条线,玩世不恭的双眼透过紫色哈雷墨镜的边缘,戏谑地打量着祝拾肆。   如果不是祝拾肆认识他,看他的打扮,还以为是Q布的朋友阿跳过来了。   “钟枭茏,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没干什么啊,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们的颜队长就捶桌子拍巴掌了。”   “你他妈……”   颜羽甩开手里烂掉的奶茶杯,指着钟枭茏的鼻子要骂,被祝拾肆拉住。   “冷静点,会议室随时有人进来……穆笛好像不太舒服,你去看看他。”   颜羽被祝拾肆摁着动不了,骂了一声操,踢飞脚步的凳子,闷头走向了穆笛。   钟枭茏朝着祝拾肆扑哧一笑:“嚯,这么多年了,你还搁这儿当他俩的保姆啊?不累吗,一个是巨婴,一个是废物。”   “有事说事,没时间和你胡扯。”   “祝大明星这么珍惜自己的时间?”钟枭茏的嘲讽中带着一丝毒辣的恨意,“那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叶恺的时间呢?”   “……”   祝拾肆僵了几秒,屈身将双手按在桌前,加重语气,一字一顿说道:   “请,你,有,事,说,事。”   “行吧,”钟枭茏对祝拾肆的反应很满意,笑着将手机推到他眼前,“这个数字,是你们欠我和叶恺的,打算什么时候还?”   屏幕上显示着八位数。   “放你妈的屁——!”   颜羽的骂声在身后乍起。      ☆、第十九章   眼看着颜羽从门边冲了过来,祝拾肆连忙回头拦住他。   “颜羽,这里是公司,来来往往都是人,”祝拾肆挡着颜羽,不让他靠近钟枭茏,“如果他带了记者,吃亏的是我们。”   钟枭茏摘掉墨镜,斜着嘴笑道:“搂着说什么悄悄话呢二位?搞基搞上瘾了?要不我出钱给你们开个房?”   颜羽跳起来回击:“臭嘴给老子放干净点!”   钟枭茏又笑:“我说的不是事实?你俩不是成天在大街上亲嘴摸屁|股的吗?什么时候进行到洞|房?”   见颜羽又要骂,这样下去没完没了,祝拾肆连推带搡把颜羽弄出了会议室,向门口的郭惜使了个眼色,郭惜意会:“马上去叫。”   祝拾肆进了房间关上门,颜羽在外面捶了几下捶不动,骂骂咧咧地走开了。祝拾肆把注意力转移了回来,走向桌边的钟枭茏,一边靠近一边思考,颜羽动怒的原因是什么。   是钟枭茏手机上的八位数吗?是,但不仅仅是,颜羽虽爱财,但他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冲动成这样。   “不错啊,祝拾肆,”钟枭茏晃了晃放在桌上的双腿,笑容尖刻,眼神乖觉,“果然是面冷心黑的狠角色,颜队长都暴跳如雷了,你还保持着淡定。”   祝拾肆不为所动,睨向钟枭茏:“别说废话,你这一千万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五年前的第三场演唱会分账,你们仨欠我们的还不止这个数。”   “第三场演唱会……?”祝拾肆胸口一沉,顿时觉得堵得慌,眼睛左右乱扫了几下,才控制住骤然加快的呼吸,“一场演唱会单人最多入账一百万,怎么会多添一个零?”   钟枭茏冷笑:“你是糊久了脑子生锈了?后续的DVD、周边、场照,一大堆东西给你变现,少在这儿跟我装傻,哦对了,要不要我顺便提醒你一下当年是怎么回事?免得你忘了,说我在耍赖。”   “不用,”祝拾肆出声打断,表情不太自然,“分账数额都是公司决定的,你要找去找财务部门,别影响我们正常工作。”   “既得利益者是你们,这笔账就得跟你们算,”钟枭茏收回双腿,两眼直逼着祝拾肆站了起来,“五年前C.O.C在枫原连开了三场演唱会,叶恺出事,缺席了第三场,我去医院陪着他,也缺席了,这场的收入一分钱都没给我们,祝拾肆,叶恺是你造的孽,你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你好意思吗?”   钟枭茏的质问劈头盖脸地攻向祝拾肆,祝拾肆的耳中响起一阵嗡鸣,喉咙像插上了一把刀,又痛又涩,说不出话。钟枭茏在他面前鄙夷地笑着,见他毫无还击之力,继续嘲弄:“成雅兰这个恶毒女人想方设法把叶恺的事情压下去,伙同你们卷走了我和他的分红,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当年掏钱买票的观众有多少是我跟他的粉丝?你们三个的人气排不排得上号?”   “……”   “C.O.C人气最高的一直是拾肆哥,以前是,现在也是。”   会议室里响起了第三个声音。   缩在门边的穆笛用力地反驳着钟枭茏,他的声音有点抖,但比平时大了一倍,为怔忪无言的祝拾肆挡了一下。   钟枭茏玩世不恭的笑脸消失了,凛眉瞪向祝拾肆身后不起眼的穆笛,对方正无惧地看着他。   他一向是瞧不上穆笛的,没想到竟被这人拂了面子,钟枭茏破口吼道:“被人搞烂的废物,老子没跟你说话!”   穆笛的双眼倏地大大睁开,闪烁了两下,瞬间充盈起泪水。   听到他细细的哽咽声,祝拾肆回头看去,穆笛瘦瘦的身体蜷缩着,将脸深深地埋入了膝盖中。   祝拾肆醒过神来,努力稳住情绪,组织好语言,驳斥道:“钟枭茏,当年那件事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们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你在责怪别人之前,反省过自己吗?你突然宣布结婚退队,给组合造成了多少损失?我们让你补偿了吗?你还有脸来要钱?!”   “你他妈想挨揍?”钟枭茏咬着牙,拧紧了拳头。   祝拾肆回道:“打输住院,打赢坐牢,听说你老婆怀孕了,多为她想想。”   “……孬种。”   钟枭茏放下拳头,脸色焖成了醉酒般的酱红,凶戾的眼神像利爪扑向祝拾肆。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几秒,祝拾肆率先移开视线,他想赶快结束这场混乱。   几乎不生气的颜羽大发雷霆,一向隐忍的穆笛在流泪,包括钟枭茏,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提起演唱会分账的事,就像被人怂恿了来寻仇一样,一起都太反常了。   “蛇鼠一窝来形容你们这三只吸血鬼真他妈合适。”“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和你们这群虚伪的人撇清了关系。”“那些愚蠢的追随者迟早有一天会看清你们的真面目。”“你他妈就是琉光娱乐的一条狗,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   钟枭茏被保安架走的时候,会议室回荡着他刺耳的骂声。   祝拾肆并没有怎么听清他骂的内容,他的脑子很乱,耳鸣也没消停,叫人来打扫了奶茶,给穆笛拿了纸巾并让郭惜送他回家,应付了前来关心的同事,向成雅兰电话说明了一下,最后头昏脑涨地回到了休息室。   颜羽睡在沙发上,在玩游戏,祝拾肆坐在一边发呆,两个人闷了很久才开始说话。   “以后别这样了,不值。”   “他妈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钟枭茏就是这个心态。”   “一次两次我忍了,这货还蹬鼻子上脸了我操。”   “……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祝拾肆这样问不是没理由,颜羽今天不对劲。   果不其然,颜羽怄气地踢了一脚沙发,放下手机,看向祝拾肆:“你没看我的微博?”   “没看。”祝拾肆摇头。   颜羽抠了抠嘴角的痣,一下坐了起来:“靠,你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这个……”   祝拾肆编了个幌子把昨晚的事隐瞒了,好在颜羽被钟枭茏这么一闹,也没心情去想他话里的真假,两人又各自闷了下去。   等颜羽情绪恢复,出门让助理订奶茶的时候,祝拾肆拿出手机,悄悄翻到了颜羽的微博。   @COC-颜羽:今天烫了卷发。[图片][飞吻][飞吻]   配图是一张颜羽穿着背带裤的自拍。祝拾肆感叹这人嫩得简直像天山童姥,点开回复,热度第一的评论如下:   @你枭茏爸爸:好美啊,母美母美的。   这下祝拾肆明白颜羽生气的原因了,用性别来开玩笑真的是非常低级,祝拾肆嗤之以鼻,准备上大号怼钟枭茏一番。   “咦,这是……?”   正要切号,祝拾肆晃眼看了下热度第二的评论,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尹冰?”祝拾肆睁大好奇的眼睛,往下拉动界面,“前辈?”   @尹冰SMASH:亲爱的小王子,请问你需要一朵玫瑰或是一只狐狸吗?   祝拾肆点进头像确认了几遍,又看了几遍他的评论,这条是今天早上留下的,的确是尹冰本尊无误。   “我的天,真的是他。”   这难道不该高兴吗?祝拾肆不知道颜羽在气什么,就因为钟枭茏的智障发言?要是祝拾肆被这位大前辈评论,不说评论了,就被他点个赞,他也能开心得把什么钟鸟笼忘得一干二净。   尹冰多高冷啊,一年发四五条微博,几乎不主动跟人互动,平时在公司碰面,也是自带了一身摇滚巨星的光环。他私下对人虽然随和,但祝拾肆从没想过组合里的人能被他临幸。   说临幸有点夸张了,总之尹冰跑到颜羽的微博留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照理说有了尹冰的回复,完全能抵消掉钟枭茏的冒犯了。今天的颜羽发那么大的火,反常,尹冰突然下场留言,也反常。   “等等,莫非……二者有因果关系?”   祝拾肆发动敏锐的嗅觉,他回想到高中毕业的时候,班上的女生强行塞给他一册写好的同学录,作为交换,要他写一张自己的同学录出来。   他当时心情不好,把册子拿回家就忘了这事,几年后无意中翻出来,第一页就是那个女生写的内容。   其中有一条是“最尴尬的事”,后面写道:在喜欢的人面前出丑,就像高一请家长的时候被你看到那样。   到现在,祝拾肆已经完全忘了这位女同学的模样了,更不记得她高一请没请过家长,但她写的前半句话倒是被他牢牢记入了脑中。   “在喜欢的人面前出丑……嗯,是挺让人不爽的。”   祝拾肆若有所思地关掉了微博。   没过多久,他又打开了微博,这一次是成雅兰指示的,让他看热搜,祝拾肆稍稍平复的心情也再次变得烦闷。   中午钟枭茏来闹事,下午网上流出了他被保安架走以及祝拾肆和颜羽黑脸的照片,从事发到上热搜,前后不到两个小时。   黑粉揪着几张黑脸照开启了狂欢模式,什么虚假人设崩塌啊,什么霸凌前队友啊,各种谣言的节奏越带越夸张。   “姐,颜羽已经向你说明情况了吧,这件事完全是钟枭茏在找茬。”   “我知道,不怪你们,记住,下次直接让保安把他轰走,明白吗?”   “明白了。”   祝拾肆挂了电话,心中却不了然,钟枭茏明着来,祝拾肆倒是不怕,但是他中午检查过,钟枭茏闹事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记者,也就是说那几张黑脸的照片是公司里的人发出去的。   琉光娱乐里,藏着内鬼。      ☆、第二十章   那么内鬼会是谁呢?   这个问题很难找到答案。   因为琉光娱乐旗下,光是出道艺人就有上百位,加上练习生和工作人员,上千人出没在枫原市的公司总部。   你不小心得罪过谁,谁私下向狗仔卖料,谁眼红病盯着你看,各种可能性太多了。   “真的是防不胜防。”祝拾肆感叹。   经过这么一闹,他被陈荃肯定所带来的好心情也大打折扣,在公司把琐事处理完后,他决定出去逛逛,排遣一下情绪,免得让它影响到自己备演的状态。   到达天文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祝拾肆把车停好,走进架空层,刚好工作人员也在这个时候把售票窗口给关上了。   这么不巧?祝拾肆小跑过去,天文馆的大门紧闭着,右边开了道小门,竖着个牌子:出口。   “闭馆啦,只出不进,下次再来吧。”   工作人员掀开窗口挡板,朝着踟蹰的祝拾肆喊道。   祝拾肆看过去:“我记得以前晚上要开门的啊?”   对方叹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景气啊,大白天的都没几个人来逛……欸,我记得你。”   祝拾肆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天气热,他没戴口罩和帽子,只用平光眼镜挡了下眼睛,脖子上的夏款格子围巾勉强遮住了嘴巴。   看来是被认出来了。   工作人员把头探出窗口,热络地说道:“你当年经常来的吧,就七八年前,我对你印象可深了,这么帅一小伙儿,不去谈恋爱,隔三差五往馆里跑……”   祝拾肆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是因为这个原因记得自己。   “成家了吗?你现在。”   “还……还没。”   “没成家就常来看看,这里冷清得发慌,我看等不到退休就得下岗咯。”   祝拾肆点头应着,想想也是,现在足不出户就能靠各种软件遨游虚拟的太空了,像他这种专门来逛馆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工作人员关上售票窗,拿着电筒和钥匙去进行下班前例行的巡馆。   祝拾肆在周围走了一圈。傍晚的天文馆,这个少有人问津的地方,有蓝白涂料相拼的斑驳走廊,苏式红砖砌起的老围墙,在枯枝上盘错的小小花草,和暖风被夕阳烘烤的馨香,一切都是古朴沉静的。   双行道之外,是快节奏的都市,它正以措手不及的速度蚕食着城市中偷得半日闲的一隅,也许在不久之后,枫原的天文馆也会被摩天高楼踏平吧。   祝拾肆心有感慨,除了这份伤时的闲愁,还有更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缠绕氤氲着。有迷惑,有释怀,有欣喜,有恐慌,有得意,有歉疚,还有一种压制不住也释|放不出的古怪抓狂。   他很想发泄,但对他而言,发泄的成本太高。   最后他选了一种最易表达,最模棱两可,也最不容易受人瞩目的方法来稍作抒发。   【如果快乐能像星星一样长久不息就好了。】   祝拾肆发了今年第一条非工作的朋友圈,并配上了天文馆后墙上小花的照片。   颜羽在下面秒回:你怕不是没见过流星?还配上了一个贱兮兮的挥手再见表情。   看来颜羽已满血复活了。   祝拾肆回了他一个锤子敲脑袋的表情,关上手机,前往下一个地方。   这周该给叶恺买花了,如果不是今天钟枭茏来闹了一番,祝拾肆差点忘了这件事。   “还是送去第二住院部307号病房吗?顾客。”   “对,麻烦你了。”   “这次您还需要明信片吗?店里来了一批新的,边角硬,不容易发毛。”   祝拾肆沉默了一下:“不用了,上一张还没有寄出去。”   打开手机支付,顺便看了一下微信,成山的提醒里显示着一条数字为1的消息,祝拾肆注意到它,点了进去。   【愿愿,最近如何?】   愿愿是祝拾肆的小名,这条是他妈妈孟棠发来的,他点开语音,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放心,我很好。”   语音发出去几秒,姓名框上就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几分钟的等待后,一行简短的文字发了过来。   【好的,少熬夜,多注意身体。】   看着这行字,祝拾肆的心头泛酸。   是他那条朋友圈让妈妈担心了,他知道她花了近十分钟输入,最后只发出十个字,她一定很想问自己是不是不开心,但最后删减成了普通的嘱咐,没有让祝拾肆知道她在为他担忧。   这是她一向的风格,含蓄又克制,从不把爱变成额外的负担施加给孩子。   祝拾肆回了一句“好”,堵在胸间的混乱情绪和被关心时的酸楚随着他的回答,缓缓平复了下去。   至少他知道了,有人是爱着自己的。   走出花店,祝拾肆手中拿了一支黄玫瑰,这是孟棠最喜欢的花,店里最后的一朵,老板送给了他。   天已经黑了,即使拉下围巾,嗅一嗅玫瑰的花|心,也不会被行人注意到。   “并没有什么香味。”   祝拾肆移开鼻尖,笑了笑,将黄玫瑰放入单肩包,黑色的包内,手机屏幕亮着,一条短信出现在上面:   【今晚来我家,想见你。】   发件人是一串没有姓名备注的号码,但祝拾肆已把它记入了心中。   他拿起手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输入:不来。   两个字打完,祝拾肆的手指停留在了发送键。   *   颜羽在琉光娱乐待到了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回家。   不是他不想走,成雅兰下了死命令,让他在娱记狗仔走光之前,不许离开公司,老实在休息室里呆着。   祝拾肆就不一样了,天没黑就下班,也不管什么记者不记者了,直接驾着他的保时捷911开溜。   颜羽表示不服,黑脸照两人都有份,凭什么祝拾肆能先走?   成雅兰马上给他怼回来:就凭你本人跟你的人设差了十万八千里,等你什么时候不说脏话、不对着镜头偷偷翻白眼、表里如一的时候,你也能想下班就下班。   颜羽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灰头土脸地在公司里耗着。这期间,他点了四次奶茶外卖,喝了七杯,跑了八趟卫生间。   看着厕所镜子中,自己那立竿见影的浮肿形象,颜羽表示真是风水轮流转,前几天祝拾肆肾|虚,没过多久就变成自己肾|虚了。   来到负一楼的停车场,他那辆黄色的甲壳虫汽车在前前后后的SUV和保姆车里面非常显眼。   这辆小车是公司给颜羽配的,是他娇贵小王子人设的坐骑。当时买车的时候,公司还和他签了合同,让他上班时间必须开这辆甲壳虫,如果擅自驾驶不符合营销形象的其他车型,颜羽还要被罚款。   为了钱,颜羽忍了,他家里停着辆阿斯顿·马丁DBS,吃灰吃到他都不想说了。   颜羽没精打采地拿出车钥匙按了按,甲壳虫圆圆的车灯像眼睛一样闪了闪。这个点回去应该不堵车了,但就算不堵车,市内这种十步一红灯的交通状况,想当一回追风少年还是做梦。   “什么时候也让我遇到个玩机车的人啊,过过瘾就行。”   颜羽一边嘟囔一边懒懒地往前走,没走几步,他定在原地,随即一下跳到承重的柱子后面躲了起来。   就在他的黄色甲壳虫背后,一辆银灰色的跑车缓缓开了过来,精准地停在了甲壳虫旁边的车位,车灯关掉,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下了车。   这辆跑车的品牌颜羽认识,New Sportscar X,简称NSX,经典的日系跑车。   副驾下来的人颜羽认识,他理个鸡冠头,矮矮壮壮的一脸疙瘩肉,走到街上会吓哭小孩,其实本人非常温和,喜欢小动物,同时是一个很牛逼的鼓手。   另一个人颜羽也认识,但他还没看清这个人穿了什么衣服,梳了什么头发,就本能地窜到柱子后了。   “诶,尹冰,你说我是上了年纪眼花了吗?刚才明明看到一个大男人站在停车场中间啊。”   柱子外响起粗犷的男声,颜羽捏紧一把汗,用极小的幅度控制着自己的脑袋偏了过去。   穿着牛仔裤和黑色吃豆人T恤的高个子男人随手扯掉马尾发圈,顺了顺蓬松的头发,扫了一圈周围,脸色不太妙:“怪了,我也看见了,但……”   “但什么?”   “但我看到的是个小孩儿,怎么到你那儿成了大男人了,难道……”   “难道?”   两人眼睛一对,停车场里空荡荡,只有他们的回音。   尹冰面色如土,声音发虚:“咱们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了?阿飘化身小孩儿和男人,午夜索命……”   “卧槽卧槽,你别说了!大晚上的!”   鼓手叫起来,尹冰也搓着胳膊,好像很凉很恐惧的样子。   然而,躲在后面偷看的颜羽,用他的火眼金睛发现尹冰另一只手正掐着自己的腿,他在憋笑。   我靠,三十岁的人了,穿件白痴的卡通T恤就算了,还搞这种恶作剧,简直无聊,颜羽暗中观察,默默吐槽。   “其实也没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咱们只是回公司拿手机而已,”尹冰安慰鼓手,话锋一转,“不过据说这块地在开发之前是一片乱葬岗,挖出过很多……”   “你还说?!”   “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尹冰挨了鼓手一下,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们走向电梯,途经颜羽躲藏的柱子,颜羽贴着壁,错开了两人的视线。   “以前真的是乱葬岗?我怎么不知道……”颜羽看着尹冰的背影,心里犯嘀咕,从柱子后面伸出的脑袋也忘了收回去。   负一楼的电梯开启,尹冰和鼓手背对着颜羽走了进去,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尹冰忽然回头,对着颜羽眨了眨狐狸眼,口型似乎在说:   “拜拜,阿飘。”      ☆、第二十一章   祝拾肆最终还是把“不来”两个字发出去了。   他想独处,消化情绪需要一个过程,从多年前起,这个过程都是他自己去经历的。   而且祝拾肆也不知道去Q布家做什么,演戏么?把昨晚没做的继续做下去?然后擦枪走火,直接进入关系的顶点,再仓促地结束于此?   想到这些可能性,祝拾肆就有一种无法面对他的窘迫感,昨晚经历的一切超出心理预期太多,并不是循序渐进,而是呈次方跳跃的,包括刚才看到他的短信,祝拾肆的后颈也像被电了一下,麻麻的。   如果是自作多情呢?如果他只把这一切当成一场表演呢?那么此时患得患失的心情岂不是很搞笑。   对方很快发来了回信。   【我会在家等你。】   【你随时可以过来。】   祝拾肆的手机在包里响,他知道是Q布发来的,故意没有立刻去查看内容,他正走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怕看了短信,目的地就变成了Q布的家。   尽管回自己的家和到他家都是同一条路线。   出发后没开多久,祝拾肆变道驶向了另一个城区,他本来打算回家写写《巨星手册》,做做模型,再睡一觉把这一天熬过去,但上路之后,他想起了穆笛。   钟枭茏今天骂他的那句话,祝拾肆还记得:被人搞烂的废物,老子没跟你说话。   被人搞烂的废物?被谁搞?怎么搞?祝拾肆很疑惑,这句话有歧义,可以做多种理解,但愿不是自己想的那一种。   路过便利店,祝拾肆下车买了桃子汽水和薯片,以前做练习生的时候,公司禁止吃零食,颜羽总爱偷着买一堆和大家分赃,那时候穆笛最喜欢的就是桃子味的汽水和各种薯片。   “小笛,在家吗?”   祝拾肆轻叩着破旧的门,走廊上的声控灯亮了两下又灭了,门板上的一层黄漆应声往下落,起壳的颜料沾了他一手都是。   这扇门之前挨了祝拾肆一脚,敲门的时候锁头都在晃,他不明白,穆笛作为一个曾经火过的艺人,怎么会住在这种房子里面。   这栋楼,包括这一整个街区,都是典型的九十年代初单位分的房子,砖混结构,六七层高,一个走廊有很多户,过道上摆满了烂花盆和破建材,通常伴有路灯失修和下水道堵塞的问题,流窜的老鼠也是标准配置。   穆笛这一层除了他,还有一户老人,入住率并不高,很多人已经搬进电梯公寓了,而穆笛,作为一个少说赚了上千万的明星,竟然住在这种地方,而且还住了很多年。   祝拾肆又敲了敲门,等候的间隙不到一分钟,他就被蚊子咬了五六个包。   “来了。”   里面隐约响起了穆笛的声音,又过了半分钟,他才把门打开。   祝拾肆晃了晃口袋:“刚好路过你家,来看看你。”   穆笛惺忪地点点头,把祝拾肆让进屋。   他的头发有点乱,穿了件浅蓝的大T恤和睡裤,衣服在灯光下比较透,祝拾肆坐下的时候,看见他的心口上有几团紫红的印子。   穆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祝拾肆把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向了连通客厅的小卧室。   “在睡觉?”   “没有。”   “吃饭了吗?”   “也没有。”   “那刚好,我带了些零食。”   桃子汽水和几包薯片摆在了高出沙发许多的旧麻将桌上,这张绿布起球的桌子是穆笛的茶几。   穆笛看着祝拾肆把零食一样样拿出来,眼里有了笑意:“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些。”   “当然,以前颜羽发零食的时候,你帮我抢甜的,我给你拿咸的,有次你拿走了叶恺的布丁塞给我,练歌的时候被钟……吃吧,还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叫外卖。”   祝拾肆在说出“钟枭茏”之前及时住了口,明明就是一个让所有人都不开心的讨厌鬼,祝拾肆却不知不觉提起了他。   所幸穆笛并没有什么反应,默默拆开薯片吃起来,祝拾肆看着他吃,眼睛时不时瞟一下屋内老旧的陈设。   一室一厅的套房大概四十平米,床大得出奇,几乎把整个卧室塞满。床头勉强放了张折叠的书桌,祝拾肆注意到,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似乎正和某人保持着视频连线的状态,奇怪的是界面显示的影像是穆笛这边的。   一般和别人视频,都会把对方的画面放大吧?摄像头对着穆笛乱糟糟的床,床上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是皮具……难道他在录制什么?   “拾肆哥,”穆笛的声音中断了祝拾肆的好奇联想,“我知道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祝拾肆回过头笑了下,没有否认。   “我今天不太舒服,所以情绪不稳定。”   “你哪儿不舒服?”   “最近换季,过敏起了很多疹子,睡眠也不太好。”   祝拾肆的目光又移向了穆笛单薄的身体,在他白得泛青的皮肤上,这些紫紫红红的东西原来是疹子?   穆笛拉了拉领口,不太自然地挡住了胸前:“所以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祝拾肆将信将疑,穆笛总是说没事没事,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但如果向他刨根问底,会不会给他增加额外的压力?毕竟穆笛已经二十五岁了,他是个成年人,不能总把他当成弟弟看待。   犹豫了片刻,祝拾肆收起疑虑的目光:“记得按时吃药,早点睡,生活规律了抵抗力才会增强。”   穆笛点头答应,祝拾肆看着他吃了会儿东西,又嘱咐了两句,动身离开。穆笛执意要送他,祝拾肆拗不过,两人一起走到了停车的地方,出发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独自走回深夜的小区,穆笛的手机震了起来。   “你的朋友走了?”   慢条斯理的男声儒雅又温柔,轻声地确认着,穆笛拿着电话的手却在发抖。   “嗯……我马上回家。”   “不用,就在这里,做给我听。”   “在这里?我,我在外面,很快就回去了。”   “穆笛,”对方无视了穆笛语气中的仓惶,以一种耐心且不容拒绝的口吻下令,“现在就做。”   *   回家洗了澡,浏览了一下自己的超话,祝拾肆稍微松了口气。   公关团队发了通稿,粉丝控评加超话净化,黑脸照的事态在发酵之前就被压下去了。   关掉微博,下方未读短信的红标出现在祝拾肆眼前,十几条里面有两条是属于Q布的,虽然祝拾肆没有把号码存进通讯录,但是给他备注了特别的提示音。   【我会在家等你。】   【你随时可以过来。】   看到这两条信息,祝拾肆漂浮不定的心情似乎抓住了一个支点,患得患失的感觉消失了。   他发觉自己有些矫情。   理智上以普通朋友定位Q布,感情上却期待着更多接触,但当用理智去审视感情的时候,好像对他又不是那种心动的感觉,然而行动上,却做着故意迟回短信,吊着对方胃口的暧昧事。   祝拾肆不喜欢自己这样,这种状态无法掌控,充满了不确定性,多年前他已经遭遇过一次,不能再往同一个坑里跳。   【好,才看到消息,晚安。】   祝拾肆这样回复,以一种平淡冷静的语气。   短信发过去了,半分钟后显示为“已读”。   他还没睡?祝拾肆看向浅咖色的窗帘,然而坐在光源中是看不见外面黯淡的景象的。   一分钟后,已读还是已读,并没有回复。   三分钟后,也没有回复。   又过了五分钟,十分钟,仍然没有回复。   祝拾肆关了手机,关了客厅的灯,躺到床上,心情不太好。   是什么理由让他已读不回?睡着了吗?生气了吗?反击自己回迟了吗?还是觉得对话该结束了?   祝拾肆被遐想吓了一跳,他发觉自己不是有些矫情,而是非常矫情。   这种已读不回的情况发生在别人身上,祝拾肆习以为常,为什么换成了Q布,就觉得像他欠了自己一样?   更矫情的是,连自己都做不到秒回,还去要求对方,这种理所当然的厚脸皮,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   “哎,”祝拾肆懊恼地从床上坐起来,“那要我怎么办……”   开着电筒去晃十七楼吗?神经。   深夜打电话向他说明没有及时回信的原因吗?也很神经。   直接去找他,告诉他久等了,我来了?更神经。   祝拾肆又泄气地躺了回去,但还没躺稳,他便坐了起来。   “什么声音?”   夜深人静,电梯运作的响动很明显,祝拾肆听到电梯停下、开门、关门,公寓是一梯一户,除了户主和物业,不会有人上到业主所住的楼层。   除非物业的电梯卡被人盗取了。   “难道是……小偷?”   祝拾肆屏息走进客厅,抓起工作台上的刻刀,轻手轻脚靠向了防盗门。   猫眼亮着,在黑暗的玄关里闪着一点诡异的光,祝拾肆尽量放缓紧张的步伐,慢慢挪到门边,手指摸到门禁电话的报警键,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发光的猫眼。   弧形镜面外的走廊,灯光闪了两下,空空荡荡,一片死寂,祝拾肆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突然,一张脸猛地凑了上来。   “我靠!”   祝拾肆一个激灵,按下报警键。   警报的啸叫和门外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在门边吗?我是方……我是Q布。”      ☆、第二十二章   “Q布?”   祝拾肆再次朝猫眼看去,果然是Q布,他赶紧把警报给关了,打开了反锁的防盗门。   “晚上好,”Q布站在门口对祝拾肆挥挥手,“我收到你的短信就直接上来了,你睡了吗?”   祝拾肆也懵懵地跟着挥了挥手,应道:“……晚,晚上好,还没睡。”   正在想某人,某人就来了,这么心有灵犀的事情祝拾肆还是头一回遇到,他有点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拿着把刀?”   Q布的手缩在米色衬衣的袖子里,食指像条小蛇露出来一截,戳了戳祝拾肆的右手。   祝拾肆一看,美工刻刀还被紧紧攥在手中,赶忙把刀收到了背后:“我正……正削水果呢,进来吧,一起吃。”   “不了,”Q布站在门口不动,“都不问问我来干什么的吗?轻易就开门了,如果我对你图谋不轨,不是很容易就得逞了?”   Q布倚在门框上笑得有点痞,他似乎刚洗了澡,头发还有些湿润,向后撩着,配上他的米色宽松衬衣有一种安宁的清爽感,祝拾肆看着他完全露出来的脸,眼里多了点痴意:“你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Q布的手指抓了抓耳后的头发,坏笑的嘴角里有藏不住的开朗孩子气,“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家产都很有吸引力。”   “尤其是后者,”Q布补充,略带羞涩的笑声轻快地蹦了出来,“啊不对,是前者。”   “什么嘛,”祝拾肆的心跳悄悄加快,闪烁的视线挪向了Q布身后的盆景,“半夜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话么……”   Q布摇头,左手伸进裤兜里摸索着:“不只是为了这个,还有……”   “看叉——!!”   就在两人说着让人脸红的无聊话的时候,一个身影唰地从紧闭的安全门里窜了出来,紧接着,一把银晃晃的东西从背后冲向Q布,祝拾肆眼疾手快,抓着Q布的肩膀把他甩向一边,一下秒,半月形的防爆钢叉抵向了祝拾肆的腰,直接把他顶得倒退着摔进了屋。   “嘶,啊……”   祝拾肆这一摔,感觉骨盆上的零件螺丝都要跟着摔出来了,痛得他呲牙。   不过更要紧的是,在他疼得耳鸣的同时,他听到了一句带“f*ck”的脏话,就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他看到一个身穿警卫服的高胖男人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是的,毫不夸张,那个手持钢叉突袭他的警卫在他的头上以优美的抛物线飞跃着,他发旋的呆毛还被警卫飞翔时带起的风吹得摇晃。   他们对视了一眼,一个惊恐中带着不可置信,另一个疼痛中带着满脸懵逼,就在他们对视结束的一瞬间,男人的皮鞋掉了下来,打在祝拾肆的脸上。   祝拾肆:???   警卫:???   祝拾肆:!!!   警卫:!!!   砰!一声巨响,一坨少说也有两百斤的肥瘦相间五花肉撞在地上,引起了一波小范围的地震。   祝拾肆被震得抖了三抖,茫然拿掉腿间的皮鞋,茫然摸着酸痛的臀|部,茫然回……还没来得及茫然回头,就被冲进来的Q布揽进了怀里。   “歹……歹徒……”   客厅里,躺在地上的警卫像古时候喝了毒酒倒地的残兵败将,虚弱地撑着身体指向Q布。   “摔痛了吗?”   Q布完全无视了警卫,跪在祝拾肆身边,右臂搂着他的背,左手往下轻揉祝拾肆被防爆叉给顶痛的腰。   祝拾肆没过脑子,呆呆回答:“不痛。”   “这里呢?”   Q布的左手往后走,走到后腰下面,尾椎的位置,指尖试探地碰了碰。   祝拾肆仍然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中:“也不痛。”   “那……这里痛吗?”   Q布的五指轻如抓痒般伸到了有弹性的地方,不敢多动,只覆在凸面上,停在那里。被检查身体的祝拾肆看到Q布近在咫尺的嘴巴有点干,喉结在下面吞咽滚动,呼出的热气也比之前灼人,他是不是有点紧张?或者说……兴奋?   祝拾肆空洞发懵的双眼猛地聚焦,飞走的元神一下回归了身体:   “怎么不痛?痛死了好吗——!”   “啊?”Q布连忙把不规矩的左手移回祝拾肆的背上,左臂右臂合起来抱得超紧,语气也急得不行,“Sorry,没有保护到你,反而让你为我吃了苦。”   开启了暴走模式的Q布,力气大得惊人,祝拾肆像个脖子被人挤拢的长条公仔一样陷在他的臂弯中,差点背过气。   “停停停,放,放开我一下,”   祝拾肆求饶般敲着Q布的背,等Q布放手之后,祝拾肆看到他包含愧疚的眼里闪着薄薄的水光。   不是吧?那个警卫把他打哭了?   祝拾肆看向客厅,摔得站不起来的警卫正躺在防爆叉旁边,目光如死地瞪着两人,他再回头看看Q布,除了头发有点乱,并没有其他异常。   祝拾肆惊道:“你用左手把他丢进来的?”   Q布老实作答:“嗯,用了一点巧劲。”   祝拾肆:“……”   Q布又靠了过来:“你家里有跌打药吗?我去给你拿。”   祝拾肆打断:“等一下,我想问你个私人问题。”   Q布:“好啊。”   祝拾肆表情复杂:“你……的存款够不够支付身后这位的医药费,我是说,如果他瘫痪了,后续所有的费用都需要……”   Q布挠了挠头:“我身上这张卡有八百万,够不够?不够我再回家取。”   祝拾肆:“……”   好的,土豪,打扰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祝拾肆用了二十分钟向接到报警就立刻赶过来执行公务的警卫大哥说明了情况,解释了误会,赞美了他的敬业,按着Q布的头,两人一起向他九十度鞠躬道了歉,当场转了五万块给他,并郑重承诺后续的各种补偿一定会到位。   等警卫大哥缓过来,拿着防爆叉气哼哼地穿上皮鞋离开祝拾肆的公寓后,Q布表示不服,是警卫先叉翻了祝拾肆他才打人的,自己都没用狠招,那人最多肿几天,不会伤到骨头。   祝拾肆:“???你还想用狠招?”   Q布:“差一点就用了,不过我忍住了。”   Q布露出了一个我是不是很棒,求赞美求夸奖的无邪笑脸,在他这张帅脸上,还真具有迷惑性。   祝拾肆扭开头,低声吐槽:“不仅是从古代来的,还会武功,道德感还比较薄弱,这人,危险。”   Q布:“什么?”   祝拾肆:“没什么,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Q布:“你问。”   祝拾肆:“从刚才开始你就撩起我的睡衣摸我的腰是什么情况?”   祝拾肆的眼睛嗖地扫向Q布正放在自己腰上的爪子。   Q布害羞地甩了甩略微挡眼的蓬松头发,温柔地看向祝拾肆:“防爆叉顶着腰会留下淤青,你演何赛要露上半身,我不想因为你出手推开我而影响了你的表演效果,我要补偿你。”   祝拾肆又有点心跳加快的迹象了,这种体贴的低语搭配Q布明朗中带点青涩的表情,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所以你在帮我揉……淤青?”   “嗯,我演过打戏……我受过伤,知道怎么处理。”   “哦,谢谢。”   祝拾肆顾着腹部上温热的触感去了,他在克制着脸颊的温度,尽量不让它变红,没有细听Q布改口时的迟疑。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谁也没说话,祝拾肆觉得不太妙,昨晚只抱了一下,亲都没亲就搞出了反应,冷静期还没过,今晚又跑来揉肚子,这个进展未免有点迅速?   祝拾肆还没做好往这个坑里跳的准备,更何况自己在这儿上演丰富的内心戏,别人要是只把自己当朋友,岂不是尴尬得头掉?   “……我自己揉吧,”祝拾肆想了想,拿开了Q布覆在他腹部上的手,“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有通告。”   Q布不舍地收回左手,手指缩进了米色衬衣的长袖中,捏成一个鼓鼓的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腿:“今晚本来只想过来看看你,没想到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sorry。”   “没关系。”祝拾肆抚慰地摸了下Q布的石膏,这才发现上面的手机号码被他涂黑了几位数。   这就是他不泄露大明星电话的方法吗?祝拾肆悄悄笑起来。   其实他心里是这样想的:没关系,我刚才正发愁你不回我短信,没想到你居然来了,我有一点点开心,但为什么是这样的神展开呢?幸好警卫大哥不知道我是明星,否则我跟你都玩儿完!   “那我先……”“那你是……”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Q布看向祝拾肆,祝拾肆也不客气,直接问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上来的?”   “哦,这个啊,”Q布大方地笑了笑,“我向做清洁的老婆婆说我来找我的哥哥,她就把卡给我了,还给我塞了一把糖。”   祝拾肆:……   好,我知道了,这是个可恶的看脸世界。   “那么我就先走了。”   “好。”   “哦对了。”   “什么?”   “你明天如果结束得早,没有其他的事,会来我家吗?”   “呃,这个……”   “会吗?我等你。”   “看,看情况吧。”   “会还是不会?”   “……会,会,行了吧。”   Q布满意地点点头,从沙发坐起来,抱着自己的石膏开心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刚好把祝拾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抓个正着。   祝拾肆仓促地咳了一声:“怎,怎么?我都说我会来了。”   Q布从裤兜里摸出一把东西,丢到祝拾肆手边:   “差点忘了,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第二十三章   一把花生糖和一颗圆溜溜的褐色小东西滚到了祝拾肆手边。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一个巧克力大福。   祝拾肆抬头问:“怎么想着给我这个?”   清脆的关门声从玄关传过来,Q布已经走了,并没有听到祝拾肆语气里的微小喜悦。   “走得这么干脆啊?”   祝拾肆小声嘟囔,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这种不舍的感觉,不正是跳进坑里的信号吗?   得出这个吓人的结论后,祝拾肆赶紧到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镜子中的自己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三颗红痣在瞳孔上闪啊闪,但为什么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呢?   就好像独享一件开心事的时候,别人问你在偷笑什么,你马上抿着嘴巴说我没笑,这种微妙的窃喜就是祝拾肆现在的状态。   “真是的,”祝拾肆擦掉脸上的水珠,对着镜子撩起了睡衣,“还摸我的腹肌,给我摸平了怎么办?”   细看腹部,除了一圈浅浅的红印并没有淤青,刚才只顾着被摸了,祝拾肆忽略了淤青到底存不存在这个问题,以及他依稀记得……刚起的淤青不能揉。   之前祝拾肆演过古装戏,跌打损伤没少受,片场随时备着冰袋,哪里磕着碰着了直接冰敷,揉只能把淤血越揉越严重。   “好吧,让我来看看……”祝拾肆打开手机,查了一下正确的处理方式,果不其然,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这下就得出结论了,要么是Q布缺乏常识,要么是自己被吃豆腐了。   看在Q布那么纯真无邪的份上……答案肯定是后者!   “小兔崽子,简直坏。”   祝拾肆愤愤地盯向镜子,仿佛Q布正站在镜中对着他得逞地坏笑,盯着盯着,水池旁的手机响了起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打来的,祝拾肆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干嘛?”   对方的声音沙沙的,似乎很疲惫的样子,强硬的语气也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祝拾肆没有多想,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傻笑,赶紧把嘴角往下扯,回道:“在骂你。”   “骂我?……凭什么?”   “就凭你趁火打劫,你好可恶。”   “我什么时候趁火打劫了?试镜的机会不是赏给你了吗?”   “试镜的机会……嗯?”   祝拾肆松开按住嘴角的手,疑惑地看向通话中的号码,没有备注,136679……   “来陪我,现在,”后面的数位还没看完,听筒里又传出沉闷的声音,“就一晚,我给你比卿风多十倍的资源。”   卿风?资源?祝拾肆扫向手机号,尾号是2,不是Q布的9,他脸色一变,仿佛早恋被抓包,啪地一下慌忙将手机扔向了洗手台。   “你那边噪音怎么这么大?”   电话那头烦躁地抱怨着,听这口气,是那个烦人精无误了。   祝拾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点开免提键,清清嗓子:“咳嗯,是雷傲吗?”   听筒里低低地哼了一声,顺带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祝拾肆似乎闻到了一丝醉意,没想到的是,下一句,雷傲竟然在……撒娇?   “切,不是我还能是谁,”雷傲吸吸鼻子,咳了一声,“……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你?”   这种迷之肉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祝拾肆露出了一个“地铁老头看手机”的表情。   “雷总,你打错电话了。”   “我很喜欢你……”   “巧了,我也喜欢我自己。”   “你……到底怎么看我?”   “怎么看啊?大概和别人一样,用眼睛看吧。”   “你为什么要跟那些男的……说,你为什么?就因为我玩了几个模特?”   祝拾肆这下确定雷傲喝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莫名其妙。   “雷总,你真的打错了。”   “我没有,”雷傲在那边含糊地嚷着,“陪我,臭婊|子,我要你……”   臭婊|子??   祝拾肆抓起手机,大声地骂了一句“臭傻逼”,他没等雷傲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将手机开成静音,并立刻把雷傲添加到了屏蔽列表。   没到半分钟,手机又亮了起来,祝拾肆已经酝酿好骂人的说辞了,拿起来一看,是一条短息。   【本来想再和你说句晚安,结果这么晚了你还在和别人通话,我有点担心,如果需要我帮忙,请随时来电。】   砰,正中红心,猝不及防,看完短信的祝拾肆中了一箭。   *   此刻的卿风,睡在一个男人身边。   从深夜到次日凌晨的长久酣战,尽情发泄了彼此的需求,但没有给两人带来睡意。   男人靠在床头,戴着一副银框眼镜,正专注地处理着笔记本电脑里的文件,他披着一件敞开的衬衣,身材结实但不夸张,即使是坐姿,腹部也呈现着流畅的肌肉。   卿风侧躺在他身旁,一只手懒懒地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漫然拨弄男人的衣角,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着对方沐浴之后干净的身体。   “秦,”卿风慵懒地叫出一个字,手指沿着男人的胯|骨,滑进蓬松拱起的被子里,“再来吗?”   卿风只是下意识地邀请着,他慢慢将眼睛移向男人的脸,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在男人看着屏幕,微垂的右眼睑上,刀疤从上眼皮中间斜斜划至下眼皮的外角。利落干净的一道疤,生在他斯文不俗的脸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鸷和敏感,他注视着电脑,将卿风游玩的手轻轻抽了出来。   “你可以去楼下的浴室洗澡,洗完后,我派人送你回家。”   男人的语气温和,语速不快,充满了耐心,只是他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文件上移开,刀疤划过的眼睛也没有一丝温情。   卿风笑了笑,把手搭在自己光滑的腿上:“你知道吗?我最近才从某个人那里了解到,事后共浴也是包养的内容之一,我们认识了那么久,好像从来没一起洗过澡吧……”   “我跟你并不是包养关系,”男人扶了扶银框眼镜,一道蓝光在干净的镜片上闪过,“就算是,我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浴室是用来清洁的地方。”   卿风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男人的薄唇,不似自己那一张天生上翘的微笑嘴,他的两个嘴角微微下垮,不说话的时候透露着长辈般的严格,说话的时候又感觉非常稳重可靠。   “啊,我差点就信你了,”卿风将男人的五官浏览了一遍,浅褐色的眼珠滑向了白眼球斜上方,“据我所知,你的众多情人里面,没有一个进过楼上这间浴室,你是专门留给某个人的吧?”   男人侧过脸,将目光往下移到卿风巧笑的眼睛上:“是雷傲让你来打听的?”   “嘁,雷傲,”卿风噗地一下笑出了声,“算了吧,他还没聪明到这个地步,至于我嘛……也没蠢到这个地步,来刺探你的秘密。”   男人收回了目光,继续着眼于电脑文件:   “你最近很奇怪。”   “哪里奇怪呀?”   “连续几个客户向我抱怨,说你放他们鸽子,几天都见不上一面。”   “这样啊……”卿风抓了抓腰上的吻|痕,大方说道,“不是很好理解么?我傍上了一条足以让我吃很多年的大腿,分给那些虾兵蟹将的时间自然就少啦。”   男人笑了一声:“给你一个忠告,雷傲身边的人比你身边的人要多得多,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无可取代的。”   “这我知道,”卿风伸了个懒腰,乖乖趴到男人手边,狡猾的眼睛眨了眨,“所以他玩他的,我就玩我的咯,大家平平等等,互不相欠。”   男人看着屏幕,摸了下卿风的头,卿风顺着他结茧的手指,像一只小猫亲了亲男人的手心,他翻身坐起来,踩下床,悠然地走向了楼下的浴室。   电脑的冷光在男人的镜片上闪过,界面切换,一个皮肤白得泛青的男孩捆着黑色皮具,正在镜头里的大床上抽搐着。   看着男孩涣散失神的表情,男人下垮的嘴角牵起满意的笑容,镜框下的刀疤深深陷入了眼中。   他拿起手机,按下一个按钮,镜头里的男孩像濒死的天鹅仰起修长的脖子,在一声短促的尖叫后,晕倒在了床上。   *   祝拾肆一整天都怪怪的。   每隔几分钟就拿出手机看一看,表情在迷之微笑和苦脸叹气中随机切换,这要是在平时还好,但现在是在打歌节目的录制现场,祝拾肆这种敬业标兵,竟然躲着镜头偷摸看手机,简直奇怪。   颜羽暗中踩了祝拾肆一脚,用不动嘴皮说话法小声地提醒:“喂,你疯啦,那个机位一直对着我们,什么天皇老子不得了的东西等下了台再看。”   祝拾肆恹恹地收起手机,也用不动嘴皮说话法小声地抱怨:“好无聊,我们的歌都唱完了,还坐在现场当背景板,哎,我也想像穆笛那样,生个病请个假什么的……”   颜羽的眼睛鼓得圆圆的,见鬼一样看向祝拾肆。   祝拾肆无趣地瞟了颜羽一眼:“干嘛?”   颜羽将身体平移过去,神秘地说道:“你是不是鬼上身了?听说琉光娱乐以前是乱葬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渊下的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琉光娱乐以前是乱葬岗?   祝拾肆无语,琉光娱乐总部坐落于超一线城市的市中心,要说这块地在几百上千年之前是乱葬岗还稍微可信一点,不过就算是,什么鬼鬼怪怪的也早被千年的风雨给吹飞了。   “谁说的?纯属谣言,”祝拾肆抛去一个“这你也信”的鄙视眼神,“骗小孩儿的吧。”   颜羽的嘴巴动了两下,脸色忸怩:“哎,你,你你别管谁说的,你今天也太反常了,咱们处了快十年,偷懒这种话你还是第一次说,你不正经。”   “什么不正经?注意你的用词准确性。”   “别跟我咬文嚼字,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瞒着我搞到了让你少奋斗十年的好事?”   “能有什么好事,不就还是那一个试镜的机会……”祝拾肆垂眸想了想,也发觉了不对劲,对哦,自己竟然有偷懒的想法了?的确反常,足以记入《巨星手册》本年度十大反省案例。   这时候,祝拾肆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刚才在超市信号不太好,买了金枪鱼,晚上做煎鱼排和味增汤,你喜欢吗?】   祝拾肆瞄了一下短信,再瞄了一下对准他和颜羽的远景摄像机,像上课偷吃零食的小学生一样,上半身保持端正,眼珠偷偷往下挪,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按下了一串字。   【我又没说药去你家吃饭,节目要七点才路完。】   “哎哟,好甜蜜哦,还吃金枪鱼。”   颜羽抻着脑袋搁在祝拾肆肩上,两眼直往他手机上瞅,祝拾肆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机盖了过去。   “你讨不讨厌,起开。”   祝拾肆的脸在发烧,嘴角悄悄扬起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颜羽勾搭上了肩膀:“看吧看吧,就是这副吝啬鬼中了彩票的表情,说,你是不是想通了给雷傲送屁|股去了,发现他人意外地还不错?”   “神经病。”祝拾肆的白眼差点翻到了后脑勺。   颜羽咯咯笑起来,胳膊肘捅了捅祝拾肆的肚子:“送屁|股也要走点心,十几个字的短信里就有两个错字,下次注意,C.O.C还要等着你的资源带咱们飞升呢。”   祝拾肆没理会颜羽,清了下嗓子提醒他收敛一点。   手机再次震了两下,祝拾肆翻开屏幕,又犹豫地把它盖了回去,独享喜悦的窃笑又悄悄攀上了他的嘴角。   后台,成雅兰挥动着涂上金色指甲油的十指,满意地指向一面监视屏,高声笑道:“你看见没,小郭,看见没?”   郭惜在旁边点头:“看到了,雅兰姐,这期双人cut出来一定会引起轰动。”   成雅兰一拍桌子,满面红光:“哈哈哈,靠肩,搂抱,咬耳朵,你说他俩是不是真有点儿那个意思?”   郭惜扶正圆框眼镜,仔细地看向监视屏上的两人:“雅兰姐,这我不太确定……”   “那你好好盯着他们,一旦有情况立刻向我汇报,我马上安排他们进入下一步,绝对引爆流量。”   “下一步是指……?”   “接吻,床|照写真,蜜月街拍,什么借位假动作通通靠边,哈哈哈,对不起啦雷傲,咱们琉光娱乐的cp要碾压过来了。”   郭惜附和着成雅兰笑了两声,作为祝拾肆的贴身助理,她很明白祝拾肆和颜羽假戏真做比公鸡下蛋更没有可能性。   而且,雷傲作为雷霆时代的老板亲自下场和卿风炒作,这种娱乐圈霸道总裁和风流小明星纠缠的狗血戏码,八卦度可是一骑绝尘。   快到晚上七点半的时候,节目录制结束,成雅兰和郭惜正往外走,郭惜收到了一条微信。   “雅兰姐,肆哥说他结束后不跟我们吃饭了,他自己打车先走。”   郭惜晃了晃手机,成雅兰的弯刀眉挑了起来:“搞什么名堂?我都联系好摄影师蹲点拍他俩的照片了。”   “他说他弟弟病了。”   “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这……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就祝拾肆是否有弟弟一事展开了讨论,这一边节目刚录完,人肉背景板就缺失了一角,颜羽一个没留神,祝拾肆就不见了。   颜羽老练地啐了一声,扯了扯学院风暗红背心里的格子领带:“我靠,这孙子肯定飞去金主的床了。”   “谁是金主?”   低沉中带一点沙哑烟嗓的声音在颜羽背后响起,颜羽的双耳像发现敌情的小兔子耳朵支棱起来,迅速往后看了一眼,抬腿就跑。   没想到刚跑了两步,他就被身后的尹冰勾手抓住了灰色的内搭衣领,轻而易举把他拖回了身边。   颜羽徒劳地扑腾了两下,被尹冰单手颠了个转,稳稳放在面前,像大哥哥关心小弟弟一样,笑呵呵地按着颜羽的肩膀,让他动都动不了。   还没回过神的颜羽慌张望向尹冰,他扎着短马尾,戴了副棕框眼镜,穿着简单的黑色超级玛丽T恤和墨绿色长袖衬衣,看起来平易近人,颜羽心里冒出了一个词:衣冠禽兽。   尹冰弯下腰,眯起狐狸眼睛,长长的手指揉向了颜羽处于惊吓状态的脑袋,拇指温柔地划过他从太阳穴侧编到耳后的发辫,对着他瞪大的圆眼睛笑了笑,开启了狂薅“羽”毛的模式。   “我说,这位矮同学,看见了前辈怎么不打声招呼呢?”   “不,不准叫我矮同学!”   “那这位霍同学,请你说明一下见了我就跑的原因。”   “霍同学是什么鬼?你不要摸我的头!”   “霍同学就是霍比特人咯,没看过那部电影吗?Hobbit,小矮人,颜习习。”   “你!!”   颜羽小脸涨得绯红,凶猛的爪子用力挥向尹冰撸狗般撸他脑袋的手,对方轻轻往上一撩,露出了一个慷慨投降的表情,然后趁颜羽不注意又伸手乱薅了两把。一米七三的颜羽对阵一米八八的尹冰,完全没有胜算,反击的双手不断挥控,硬是被尹冰按着头,一下都没打到他身上。   在一旁忙来忙去的工作人员时不时朝他俩笑笑,尹冰一边逗弄颜羽,还一边跟他们打招呼说再见,颜羽气得脑袋冒烟,干脆一下蹲在了地上,抱着双腿,乱糟糟的头埋进了手臂中。   尹冰手上一空,往下看去,颜羽像个雨打蘑菇似的,在地上一抖一抖。   “颜小矮,生气啦?”尹冰伸出双手,虎口架着颜羽的胳肢窝,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别哭别哭,你一点都不矮,只差十五厘米就赶上我了。”   尹冰边哄边忍着笑,就在这时,两脚几乎悬空的颜羽突然抬头,扬起爪子,一掌拍向了尹冰的脑门,PIA——!   “天啊,好奸诈的颜矮矮,你是铁了心要给哥开瓢么?”   尹冰松开颜羽,痛苦地捂住额头,颜羽落回了地上,得意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   “哼,兵不厌诈,是你太蠢。”   “但你也别这么下狠劲啊……嘶,完了,眼前冒金星了……”   尹冰的眼镜歪在一边,扎起的马尾也散了几缕头发下来,弓着背不断地揉着眉心,嘴唇也在抖,哪还有什么摇滚巨星的光辉形象?   颜羽先还快意地笑着,见尹冰久久不好,发白的额上透着五根红红的指印,也不像造假,他便慌了起来,仰着头靠向尹冰,伸手拨开了他按在额前的手指。   “那个……真打痛啦?”   “……”   “我问你话呢,你应一声啊。”   “一声啊。”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你的手痛不痛?”   “我的?……唔,有点。”   “矮矮,你的手都打痛了,我的头还能不痛?”   “还不是你先惹我,我才……你往下蹲一点,我看看。”   颜羽的视线够不到尹冰的额头,一只手推开他挡住眼睛的手臂,摘去眼镜,另一只抓着他的衬衣领,把他往下拉。   尹冰痛苦地闭着双眼,随着颜羽的动作慢慢弯下腰,就在两人快平视的时候,尹冰忽然睁开细长的狐狸眼睛,倏地捉住颜羽的双手,强行将它们并拢摊开,啪啪打向了颜羽的手心。   “你,你干嘛?”   毫无防备的颜羽被尹冰逮着,像犯错的小学生挨了几下,在旁边看热闹的女性工作人员们吃吃笑了起来,其中一位打趣道:“尹制作人是想徒手拆掉拾羽吗?”   尹冰放开了颜羽,大方笑道:“他手不舒服,我帮他按按。”   颜羽愣了一下,脸蛋比被打红的手心还要烫,一下将双手背在了后面,皱起眉头向尹冰恨过去,发现他已经站直了,只好仰着脸瞪他。   “干嘛这么看我?颜冬瓜。”   颜羽保持沉默,加大火力,眼睛又大又红,真像小猫小狗急了眼,尹冰笑起来:   “我跟你说,作为你的嫡系前辈,你不仅不跟我打招呼,不正面回答我关于金主的疑问,还偷袭我,打你的手心是惩罚,你要虚心接受前辈的教导,知不知道?”   “你……你还好意思,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前辈!”   “啊?是吗?不知道当年是哪位小同学在后台抱着我哭鼻子,还说什么尹冰哥哥最好了,嗯,是哪位呢?”   颜羽扭过热烘烘的脸避开尹冰追问的视线,瘪着红润的嘴巴,甩手把眼镜丢向了尹冰:“我没空跟你说话,再见!”   眼镜跳了两下被尹冰接住,等他把棕色镜框重新架在鼻梁上的时候,颜羽已经跑了。   这时候鼓手走过来,也戴着个眼镜,但并没有减少他五官的凶残程度:“哇,尹冰,咱们这才第一期当幕后制作人,你就把人家C.O.C的队长给得罪了?”   尹冰轻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你不觉得把他搞得生气炸毛的样子很好玩么?”   鼓手:……你这个恐怖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嘉宝、葱毛大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chigo小熊、沂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祝拾肆刚要驶入停车场就接到了Q布催促的电话,差点没留神擦到在街上玩球的几个小孩。   “我看见你的车开进地下车库了,你在哪里?”   “我准备上楼。”   “你不来了吗?我饭都做好了,还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对了,我还专门洗了澡,换了你说好看的那件衣服。”   Q布正经的声音让祝拾肆想笑,竟然还专门洗澡换衣服,吃顿晚饭而已,又不是约会。   “知道啦,我二十分钟后过来。”   “做什么需要那么久?麻烦吗?我可以帮你做吗?”   “呵……”祝拾肆顿了顿,压住语气中的笑意,装作淡定道,“你不用管,二十分钟后下来接我。”   祝拾肆把电话挂了,加快脚步走向电梯。   他其实也打算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自己这样做本来挺自然的,但听到Q布说他也专门沐浴打扮了,祝拾肆才意识到彼此都把这顿饭看得很重要。   不过祝拾肆是不会轻易交代他回家干嘛的,适当地保持神秘和高冷,就算是自作多情,结果也不会太难堪。   开门进了客厅,祝拾肆故意把大灯调得很暗,不让Q布观望自己在做什么。   花了十分钟快速洗了澡,五分钟吹干头发,五分钟挑衣服,八点五十的时候,祝拾肆拿起钥匙和手机准备出门。   出门前,他缩到墙边,悄咪咪掀开了一点窗帘,往外瞧去,十七楼尽头的落地窗前并没有人在看他。   “亏我还故意把灯调暗,结果那边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祝拾肆的小心思落空,抱怨着走向玄关,对面公寓的一楼大厅里,某位“鬼影子”打了一个喷嚏。   “嗯?”Q布揉揉鼻子,看向手机,“已经过了二十四分钟了,怎么还不来?”   刚才的通话一结束,Q布就兴冲冲下了楼,等他出电梯的时候,才想起白色卫衣外的小熊围裙忘了脱。   他怕祝拾肆提前过来,于是把围裙寄放在了公寓管理员那里,又在反光的布告栏上照来照去,确认自己形象还不错后,才安心地候在大厅的刷卡闸机旁边。   “小伙子,”管理员向正在看时间的Q布招招手,“麻烦你看看我的孙子在不在外面,就一个四五岁穿红背心的男孩。”   Q布点点头,收起手机走向玻璃门,正巧祝拾肆从对面的门禁里出来了。   他穿了件浅茶色的长袖薄款休闲衬衣,织法细腻的棉布上绣有棕色的细条纹,宽松的两片下摆在腰上系成了一个结,合身的浅蓝牛仔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每走一步都带起一阵风。   Q布看着祝拾肆和发色瞳色相得益彰的打扮,本来就很明亮的眼睛像加了高光特效一样冒出了星星,立马拉开门冲了出去,跑到街边喊道:“嗨!饭都上桌了!快过来!”   街对面的祝拾肆假装自己还没有看到Q布,站在人行道上,淡定地侧着头等待汽车开过,Q布在路边对他用力招手,恨不得马上飞到对面把他给抓过来。   祝拾肆的余光瞟着Q布,看到他两眼放光,心里有点小得意。这套衣服拍过杂志照,必须好看,而且还是好看得不刻意的那种,不会暴露出祝拾肆精心打扮过的事实。   红灯闪过,绿灯亮起来,Q布已经走到了斑马线上,祝拾肆也抬起双眼,假装这才看到他,并露出了一个准备了几分钟的自认为很潇洒的笑脸。   “哥哥,哥哥。”   正当祝拾肆笑了一半,他专门系起来展露腰身和长腿的衬衣角被一只脏乎乎的小手扯了下去。   祝拾肆盯着自己即将接受Q布近距离检阅的衣角,嘴角抽了抽:“怎么了小朋友?”   穿着红背心的小男孩眨着葡萄般的大眼睛,藕节一样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奶声奶气地求道:“我不小心把皮球丢到树上去了,哥哥可以帮我取下来吗?”   祝拾肆朝男孩指的方向看去,地下车库外的空地上,几个四五岁的小孩正拿着绿化带里捡的石子泥块往树上打。近三米高的树枝丫上卡了个黄色的皮球,刚好陷在两个三角区内,怎么弄都弄不下来。   “这个……”   祝拾肆犹豫地看向男孩,首先他拒绝爬树,其次他也跳不了那么高,要他捡着泥巴石头往上砸更是不可能。   “哥哥帮帮我们好不好?”   小男孩揪着祝拾肆的衬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迟疑。   “不好。”   祝拾肆不忍拒绝,从斑马线上大步跨过来的Q布帮他拒绝了,他自然地贴到祝拾肆旁边,伸手把衣角从男孩手中夺走,趁祝拾肆还没反应过来,环着他的腰帮他重新系好了结。   “呜……”   小孩被像一座雪山压来的Q布抢走了撒娇的衣角,眼看着鼻子一酸就要哭,Q布左手牵着祝拾肆,右手勾着小孩的背心领,把他俩拉到了人行道中间。   “别站在靠近斑马线的地方,危险,”Q布嘱咐完祝拾肆,换手拎起小孩往树下走,“我去给你拿下来。”   祝拾肆这才借着路灯看清楚Q布穿了上次在便利店相遇时的那件白卫衣,绒绒的,已经快六月了,难道他不热吗?   “这要怎么取?你能跳那么高?”祝拾肆追上去拉住Q布的石膏,“你家有没有晾衣杆?我看那个比较靠谱。”   “我不用晾衣服,家里有烘干机。”   “那……我去借借看?”   祝拾肆看了眼身后的门禁,并没有工作人员,他再看向Q布公寓那边,小孩冲他摆手:“我爷爷那里也没有。”   “好吧。”   看到有大人来帮忙了,树下的孩子们都退到了一边,Q布围着树干走了一圈,左手找到支点往上一攀,打着石膏的右臂正要用力,被祝拾肆扯着裤腿给拉了下去。   “你傻了啊,不要右手了?”   Q布提了提裤子,笑道:“没关系,已经快好了,让我试试吧。”   祝拾肆严厉回绝:“不行,手臂是你自己的,要对自己负责。”   Q布受用地弯起笑眼:“但我答应了人家就要做到呀……”   祝拾肆看了一下周围,确定自己不会有暴露身份的危险后,横下心,挽起袖子抓住了Q布刚才攀上的支点,低头道:“靠边站,小心踢到你们。”   小男孩听话地躲回了旁边的孩子群中,大家一起给祝拾肆加油。   祝拾肆跳了那么多年舞,敏捷度和力量都不在话下,往上蹬了三两步,上半身就深入了树冠中。   “哥哥加油,踩你右脚的树节就能上去了!”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小孩喊道,祝拾肆哪需要他来指路,还没等他说完就攀上了树窝。   他看了下,皮球约在两米外的枝丫上,卡得很死,估计半身要探到树枝的中部才能把它晃下来,但枝条不够粗,恐怕无法承受他的重量。   祝拾肆试探着欠身压向树枝,展开手臂,小心地施加力道。   街边一辆车开过,带起一阵风,吹开了身下挡住视线的树叶,Q布正紧张地仰头关注着祝拾肆,右手吃力地举着,和左手环成一个抱接的姿势,跟随着祝拾肆往前倾的身体一步步挪动着。   从这个角度俯视Q布,还真像个虔诚又可爱的小朋友。   祝拾肆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对Q布竖了个表示ok的拇指,收回分神的注意力,继续移向枝头,右手往树枝中段加力,三角地带的树杈晃了两下,皮球有所松动,祝拾肆再往前迈了一步,抓紧树枝摇动起来。   清脆的一声响,黄色皮球直直地落了下去,高高弹起,再落下去,小孩们欢呼鼓掌,一拥而上围着跳走的皮球跑远了。   祝拾肆欢欣地和树下的Q布对视了一眼,右手握着树枝撑起身体,忽然,极细极短的崩裂声从他的手下发了出来。   树枝闪了闪,轰动断开,祝拾肆扑向Q布,二人几乎同时往下倒去。   不同的是,Q布后背着地摔向了地砖上,祝拾肆摔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叫一声,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受惊的反应,就猝不及防地一上一下压在了一起。   地上的Q布眨了眨眼,身上的祝拾肆也眨了眨眼,双方一起眨眼,一深一浅的睫毛扫在了一起,有点痒,还有点麻麻的舒服。   两人心照不宣地停格了眼睛的动作,静止地对视着,靠这么近,祝拾肆轻易就发现了Q布下巴上的一点胡茬。   哈哈,邋遢鬼,胡子都没刮干净,你没我精致,祝拾肆在心里笑。   不对,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因为……   刚才还在树上蹲着,怎么一瞬间就压到Q布身上,差一丢丢就跟他嘴对嘴了?!   这个右手按住他的左手,左手压着他的石膏的羞耻地咚是怎么回事?!   还有Q布你干嘛突然把眼睛闭上把下巴抬起,你挣开我的手搂住我的腰是做什么,你为什么迷之脸红了?!   祝拾肆的脑子乱成了一团。   这种少女漫画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冷静,冷静,就算只需轻轻低头迎上去就能收获一段激发多巴胺的关系,也要控制住肢体,稳定住心跳,坚持住理性。   祝拾肆深深吸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筱西、ichigo小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欧阳苤茢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红绿灯切换,汽车开过,夜风如水,树叶作响,安静的人行道上,追着皮球玩闹的小孩,欢笑的步伐渐渐移向了这边。   在被他们看见之前,祝拾肆站了起来,也把Q布拉了起来。   Q布上身一松,被动地起身,茫然睁开眼睛。   祝拾肆侧面对着他,牛仔裤蹭到了泥,腰上漂亮的结散开了,乱糟糟的头发里挂着小树枝,正出神地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   “哥哥。”   Q布轻轻唤了一下祝拾肆,抬手摘掉他头上的小枝丫,祝拾肆感觉耳朵连带着脖颈和后背麻了麻,尽管Q布以前从未这样叫过他,他也不由自主地低头应了一声。   “嗯……”   “你不喜欢我吗?”   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   祝拾肆微张着嘴巴,看向Q布,这记突如其来的直球将他打蒙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Q布重复道,灼热的坚定目光里含着一点脆弱,祝拾肆赶忙闪开视线,无处安置的双手摆弄起衣角,打上了一个死结。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并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是他不确定这个答案会带他通向哪道门,走向什么路。   曾经他也像Q布这样对一个人主动过,结果就是从表白的那天起,彼此再也没有见过面,只靠着每月寥寥几笔的书信联系着,并且互相对这段尴尬的往事只字不提。   这条路祝拾肆不想再重走一遍,并不是不甘于示爱失败后退回朋友 ,而是它就如打开魔盒的潘多拉之手,将祝拾肆推向了和初衷背道而驰的人生。   九年后,他又站在了岔路口上,不同的是少年的冲动已泯灭,他已经懂得用趋利避害的规则去评估选择了,在他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并甘愿被它带往任何一种未来之前,祝拾肆无法给出答案。   身后玩球的小孩跑来跑去,追逐和欢闹声时大时小,和车声、树叶声一起融入了夜晚街头的背景中。在这温和的白噪音里,时间一点一点流过,红灯又一次转换成绿灯,祝拾肆望向Q布。   Q布的视线一直在空中等待着他,双目接触的时候,Q布眼中赤忱的光芒未熄,跳跃着,几乎要迸出深黑的眼珠。   祝拾肆先开口。   “右手摔着了吗?”   “啊?没摔着。”   “那就好……Q布,你是不是比我小很多?”   “三岁,我二十三。”   “三岁啊……”   “你……不喜欢比你小的吗?”   Q布的语气里带着犹疑,那一丝微小的脆弱感也夹杂在了放慢的语速中。   “不是,”祝拾肆轻轻摇头,更加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我们只差了三年,但我似乎已经离开轻易就能确认心意的年龄很久了……我还不了解你,你也不够了解我,最重要的是,我不了解我自己。”   Q布的瞳孔在眼中颤动,似乎在思索祝拾肆的话,片刻的迟疑后,他的语气恢复了恳切:“如果你想知道,我愿意提前告诉你我的真名,我的身份还有我的过去。”   “不,”祝拾肆再次摇头,“就像你说答应了就要做到一样,约定就是约定,等我拿下了角色再告诉我,而且,我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消化我们的……”   凝视着Q布探询的渴望目光,祝拾肆忽然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呆了一瞬,接着道:“给我一些时间,如果你现在一定需要一个答复,那我目前能告诉你的只有……于我而言,你很特别。”   祝拾肆浅浅地笑起来,这是他能确定的想法,也是他能坦白的最大限度,也因此,这份平静的微笑中含着放松和释然,足以化解所有的局促和无措。   Q布此刻很想去牵祝拾肆自然放下的手,或者捏他红红的耳垂,或者用石膏撞撞他的腰,或者摸一下他的头发顺带拔下一根在手里玩耍拧转,或者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脖子恶作剧吹气,或者……   强烈又没有逻辑的触碰愿望随着他抬起的手一起收了回去,最后化成了一句瓮声瓮气的低语:   “其实我们比你想象中更了解对方……”   *   祝拾肆并没有追问Q布这句话的含义。   在曾经的那段单恋中,他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对方,以为彼此心意相通,离亲密无间只差一步的距离,然而当他主动跨出那一步,才发现这是一场错觉。   Q布,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一个祝拾肆眼中的小孩,说什么彼此了解,都是年轻人的戏言吧。   同样,发现自己对身边人不了解的还有雷傲,他今天得知了一件让他诧异的事。   事情发生在白天,他和卿风就包养关系中能不能和其他人上|床吵了一架,不过多数时间是雷傲在吼,卿风只是一边看手机,一边软绵绵地反击着。   雷傲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最后还是用半强迫的激烈运动才堵住了卿风那张绵里藏针的嘴。   “雷总,我是严格按照合同来做事的,合同写了的我会遵守,至于没写的嘛……呵。”   卿风轻笑着从宽大的办公桌上爬起来,扯了一张纸擦向腿间。   他前一分钟还噙着泪叫老公,后一分钟就笑眯眯地改口叫雷总,又把雷傲惹起火,刚退出来又压着卿风要进去,卿风也不反抗,一副任君品尝的无所谓模样,上翘的唇里露出一点尖牙,戏说道:“秘书在上午提醒过,下午有一批新人要过来和你见面,雷大总裁,你不会是忘了吧?”   “……”雷傲愣了一下,看了眼甩在一旁的银色机械表,“操。”   雷傲松开卿风,起身将衣服穿上,把手表戴好。卿风也撑起来,乖巧地给雷傲系上扣子,打上领带,最后才软趴趴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衣服裤子给自己套上。   卿风只有在办事中和事后帮雷傲穿衣服的时候最听话,因为包养合同上写明了卿风要履行这两项义务。其余时间他皆我行我素,用迷惑人的甜言蜜语忤逆着雷傲,雷傲看到他就有一股无名火。   上周雷傲发现卿风除他之外还同时联络着三个金主,换做别人早跪地求饶收拾铺盖卷自己滚了,卿风却大大方方地翻出合同细则,告诉雷傲,上面没有写不能和其他人发生关系,既然雷总作为甲方在包养期间和别的人上|床,那自己作为乙方也享有同样的权利。   雷傲当时大发雷霆撕了合同,并把卿风从琅海公馆扫地出门,和一群候补在位的莺莺燕燕睡了一圈,全都没感觉,今天早上酒醒后又把卿风叫了回来,抓着卿风从上午宣泄到了现在才勉强出了口恶气。   “给我记住,”雷傲盯着卿风套上装饰领巾的细白脖子狠狠道,“我随时都能让你在娱乐圈里消失。”   卿风不紧不慢地系好紫色领巾,正了正衣服的肩线,让雷傲在窗边杵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走过去。   “劳请雷总手下留情,我要是消失了,就完成不了伺|候雷总的心愿了,”卿风踮起脚,向雷傲紧绷的嘴唇送上一个甜蜜的轻吻,“当然,我是指按照合同规定的心愿。”   卿风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秘书和经纪人带着一群十七八岁的男孩从电梯里出来。   他们各个都有张标志好看的脸,一举一动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卿风作为前辈,和他们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   卿风发现其中至少有两个是雷傲喜欢的长相,也就是他和祝拾肆这一挂的,发色瞳色偏浅,眼尾上勾,嘴角上翘,脉脉含情的长相。   不过至于这些新人是像祝拾肆那种假正经的呆子还是像自己这样百无禁忌的婊|子,卿风就不得而知了,他也没兴趣知道。   身为行业领头公司的总裁,雷傲的职业素养还是过硬的,刚提上裤子就投入了工作状态,和各个即将组团练习的新人交流后,初步跟经纪人商定了培训方向。   其中有一个叫苏洋洋的男孩在里面很突出,表演专业在读,有舞蹈基础,做过直播,是个小网红。等新人们离开后,经纪人单独让他留下来,又向雷傲着重介绍了一遍。   “雷总,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洋洋,刚满十八岁,您看这条件,是不是有点当年祝拾肆的味道,他啊,微博粉丝有……”   经纪人眉飞色舞地说着,秘书干咳着向他使了个眼色,祝拾肆和雷傲的事知道的人不多,经纪人一不小心就踩到了雷区。   雷傲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苏洋洋,扑克脸加上侵略性十足的轮廓,气场极强,苏洋洋不敢回看雷傲更不敢不看,只红着脸咬着嘴,小心翼翼地和雷傲对视。   “雷总,您看……”   “呿,”雷傲冷笑了一声打断经纪人,转头看向秘书,“卿风今年多少岁,生日几号?”   雷傲突然抛来无关的问题,秘书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正要回答,雷傲不耐烦地摆摆手:“出去,都给我出去。”   等三人走后,雷傲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翻出前几天被他撕烂的那份包养合同。他跟卿风胡搞了一个月,从来没仔细看过他的信息,更不知道他具体几岁,生日几号。   乙方栏写着卿风的出生日期,雷傲一眼扫过去,睁大了眼睛。   11月13日,和雷傲的生日是同一天,不过卿风现在24岁,比雷傲整整小了7岁。   雷傲盯着手上的这页纸看了很久,不自觉地摸到手机,打开了微信,但当他看到卿风自拍头像上那游刃有余的笑脸时,又将合同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嘁,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筱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那天晚上祝拾肆还是去了Q布的家。   祝拾肆穿着蹭了泥的牛仔裤,Q布穿着滚了灰的白卫衣,两个精心打扮的人最终以灰头土脸的形象坐在一起吃了第一顿饭。   刚开始的气氛有些僵硬,毕竟祝拾肆算是婉拒了Q布的表白,说话做事都不太放得开,直到Q布把菜加热后端上桌,低压的氛围才被蒸腾的香气和上涌的食欲给冲淡。   祝拾肆不得不承认,Q布做的菜很合自己胃口,食材新鲜,调料用得很精,每样菜各有风味,尤其是主打的金枪鱼排,煎得非常香。   他平时常吃工作餐,就是一套盒饭,大家都一样,也不好去挑剔,或者在外面吃,又通常要边吃边和团队谈事情,安静享用美食的机会屈指可数。   祝拾肆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地品尝家常菜了,他记得上一次在家吃饭好像还是去年秋天回老家的时候,妈妈给做的。   “你是厨师?”   祝拾肆喝掉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拿纸巾擦擦嘴角,Q布又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   “不是呀,”Q布放下白瓷汤勺,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注视着祝拾肆。   “真的假的?你的厨艺超出普通人太多了吧。”   祝拾肆开始喝新的一碗,汤里有海带、豆腐块和几段蟹脚,海带咸鲜,豆腐软嫩,蟹脚香甜,一口暖汤顺着喉咙滑入食道,祝拾肆的周围又开始奏起《中华小当家》的bgm并绽放出华丽的闪光玫瑰了。   “你真不是厨师?”   Q布歪了歪头,笑道:“如果你现在一定需要一个答案,那我目前能告诉你的只有……我是一个喜欢自己做饭的无业游民。”   “……”祝拾肆放下碗,对Q布抛去了一个上三白眼,“麻烦你不要学我说话。”   Q布咯咯笑得肩膀摇晃,趁祝拾肆端碗喝汤的间隙,又夹了一块咖喱牛肉放在他的盘子中。   “不要老给我夹菜啦,你好好吃你自己的。”   “我吃饱了。”   “我不信,我统计过,你只吃了三片牛肉,两块鱼排,一碗汤。”   祝拾肆较真地说着,说完他又有些后悔,不该把自己偷偷观察Q布吃饭的事讲出来的。   “真的,看着你吃饭很有满足感,不知不觉就饱了。”   Q布的手托着脸,手指把脸颊压得变形,他眯起眼睛,散漫又温柔的样子好像一只晒太阳的大懒狗,祝拾肆感觉这个形容简直妙极了,暗自笑起来。   “以前雪馥也说过,只要看着我爸吃饭,她就觉得很满足,果然是这种感觉啊……”   “雪馥是?”   “是我妈妈,很有趣的一个人。”   Q布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一不留神把身后陈列架上的游戏碟给打翻了几盘,他拍了下脑袋,笑着弯下腰去捡。祝拾肆很好奇,像他这样天马行空、无忧无虑,至少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人,会有怎样的家庭?   “那,”祝拾肆放下筷子,“要不要叫她一起过来吃饭?我也会做饭,可以再准备几个菜……唔,都九点半了,会不会太晚了?”   “她在十二年前就过世了。”   “……?”祝拾肆怔了一下,“抱歉,我,我,对不起。”   Q布放好游戏碟,拖着椅子坐到祝拾肆身边:“没事的,不要紧张,虽然她不在了,但她留给我许多美好的回忆,换个角度来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祝拾肆默然点头,抬眼看向Q布温存又宽容的笑脸,欲言又止地移开了视线:“其实……”   “其实我的……”祝拾肆吞咽了一下,垂下双眸,浅褐色的眼珠蒙上了一层雾,“其实我爸在十一年前也去世了,我懂你的感受。”   “我知道,”Q布轻轻回应着祝拾肆,在他没有对自己的回答有所疑问之前,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能够了解对方的心情,所以你不必感到抱歉。”   祝拾肆似乎沉浸在了忧伤的情绪中,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他点点头,拉住Q布的袖子:“等我二十五号试镜结束,我跟你讲我的事,你跟我讲你的事,行吗?”   “嗯,”Q布的左手被祝拾肆拉着,他很想去摸摸祝拾肆头上的呆毛,只能抬起笨拙的右臂,石膏蹭着祝拾肆的脸去摸他的头,“那你要加油,试镜成功,这件事才能兑现。”   祝拾肆没有躲开Q布笨笨的手,任由他拖着石膏碰来碰去。   他的心里有一个坚定的声音:我一定,必须,绝对,成功。   *   下一次试镜安排在五月二十五号,地点不在制片中心,而是在郊区影视城中搭好的实景。   这段戏很关键,是整部电影的倒数第二场,何赛发现了K是他自己分裂出的人格,伴随着极度的混乱和痛苦,他与K合二为一,在双方同时到达顶峰的时候,K控制着何赛的手,拿刀割断了他们共用的喉咙。   祝拾肆当时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偏执又疯狂的做法,但自从上次和Q布对戏后,心底埋下的邪火一直未灭,他有了一种被何赛和K附身的奇怪感觉,带着这种感觉去揣摩角色,祝拾肆渐渐理解了他们的心理。   工作和研读剧本之余,祝拾肆只要有空就会去Q布那里。   当然不是他主动贴上去,而是Q布每天都缠着他要见面,祝拾肆就装作勉为其难,实则内心雀跃地过去了。   他发现Q布的某些生活习惯相当地奇怪。   他不用任何手机app。没QQ没微信没微博没任何支付工具,一个上万块的手机只用电话短信和邮箱功能,你说你只用这三个功能,干嘛买个512G的智能机?   他的作息是个谜。祝拾肆有几次在半夜两点钟搞完《巨星手册》,开窗透气时居然看见Q布叼着根冰淇淋在楼下闲逛,半夜两点?大街闲逛?你这也太洒脱不羁了吧。   他的家有时候很整洁,有时候乱得要命。有几次去他家,漫画、游戏碟、可乐、垃圾食品扔了一沙发,衣服乱丢,游戏机和电视的插线板也一团糟,更搞笑的是Q布有沙发和茶几不用,直接躺在地板上打游戏看动画吃零食,好像还很享受的样子。   祝拾肆洁癖上身,一边帮他收拾一边吐槽:说什么喜欢自己做饭,连屋子都不打扫,真的是骗子邋遢鬼。   Q布这时候通常会一把将祝拾肆拉到地上,塞给他手柄,让他和自己一起打怪。祝拾肆从小除了逛天文馆就是上补习班,哪会打什么游戏,乱按一通,坑死了Q布好几次,Q布嚷着祝拾肆是笨蛋,下次还是会把他抓过来一起打。   祝拾肆内心流泪:拜托先让我把地上的薯片包装扔了吧,我看到它心里那叫个膈应啊。   除了被Q布强行捉去打游戏看动画片,多数时候他会主动要求和祝拾肆排演《人格》,祝拾肆频繁来他家的目的,除了蹭饭就是和他对戏,但祝拾肆又不太好直说,毕竟上次双方都有了那种反应,何赛和K的亲热戏又特别多,真的很容易摩擦起火。   所幸Q布是个聪明人,他提出排练,祝拾肆正中下怀,假装高冷地答应了Q布,其实心里早炸开了花。   两人心照不宣地跳过吻戏和床|戏,跳是跳过了,但好几次祝拾肆都有了感觉,更让人难为情的是,每次在他匆匆回家洗澡后,Q布都会打电话问他可不可以用手“冒犯”,祝拾肆表示:这种事真的不用再征求我的同意了!   跟Q布在一起的这几天,祝拾肆感觉时间过得既快又慢,快在相处的时光总感觉很短暂,慢在生活节奏变得有规律,少了很多脚打后脑勺的焦虑感。   这些日子卿风和雷傲一直在热搜上,前一天还疑似情变,第二天竟然复合买车了,到了第三天又分居,折腾来折腾去,跟拍连续剧一样。   祝拾肆对他俩的八卦嗤之以鼻:卿风你再不把心思放在演戏上,二十五号你会被我碾压得很惨。   *   转眼就到了试镜的日子,时间从早上调整到了下午,陈荃亲自打电话来通知祝拾肆。   “有块布景出了问题,正在抢修,你在三点左右过来就合适。”   “好的陈导,我会准时赶到。”   “对了,拾肆,你老实说是不是私下找了方听来指导?我看了你发过来的几段戏,那种引领观看者忘掉当下、共情投入的特质太有他的风采了。”   祝拾肆控制住略微不悦的心情,回道:“没有,陈导,我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小孩,他非常有天赋,给他看一遍剧本,他就背下了所有台词。”   “这有啥天才的,圈里过目不忘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年轻人本来记性就好。”   “不是的,他远不止这样,”祝拾肆为Q布辩驳,“他在表演时的激情和张力无与伦比,一个眼神就能让我入戏,真的非常惊人,其实……我是在和他对戏后才找到现在的感觉。”   “……这么厉害?”陈荃的语气变得认真,过后又调侃道,“那下次你一定要把这个小天才带来认识认识,说不定下一个方听就是他。”   祝拾肆笑着附和陈荃,心里吐槽:方听,切,方听能有Q布好看?Q布又有颜值又有天赋,只需稍加打磨肯定能把方听踩成渣渣。   虽然没见过方听洗干净脸的样子,不过祝拾肆断定,Q布肯定能甩方听七八条街。   并不是自己护短,Q布虽然生活习惯奇怪,但他真的很可爱,不对戏的时候像只悠闲的狗狗,对戏的时候又霸气十足,特别是他的眼神,怎么可以又纯又欲切换得那么自然?真的没办法不对他偏心啊,而且他的长相也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种……咳,好像扯远了。   总之,祝拾肆明白,如果Q布有志于演戏,那他将是自己最强劲也是最珍惜的对手。   方听?不认识,请靠边站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966713、Twilight frontier、深渊下的树、卤肉卷、於柚、米果晶、ichigo小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下午,卿风比祝拾肆更早来到片场,等祝拾肆到的时候,卿风已经开始做造型了。   今天这场戏的造型简单,头发浇湿,配上黑眼圈,上半身穿的是质地较薄且容易起皱的白衬衣,下半身只有一条内|裤,皮肤裸|露的地方会画一些吻|痕和青紫的搏斗印记。   这个造型呈现的是何赛和K日夜纠缠的状态,是一种丧失理性、极度神经质的脆弱形象。   造型师给卿风及颈的微卷褐发打上水雾,随便抓了两下,卿风对着镜子拥抱自己,表情从闭眼沉醉转为审视防备,水珠沿着他的眉尖滴进眼睛,将他眼里的血丝放大,瞬间就有了敏感又放肆的气质。   祝拾肆虽然不情愿,但必须承认卿风演一个疯子比他容易得多,卿风身上的癫狂气场与生俱来,非常容易引导调动,和自己内敛的特质完全不一样。   现场只有一个造型师,祝拾肆先去换了上身的衬衣,下半身还穿着自己的裤子。   他倒了一杯水,继续观察卿风,目光从他的脸往下移,卿风居然光着两条腿。宽松的上衣在化妆台的灯泡打光下很透,从祝拾肆这个角度看,卿风曲线的曼妙走势若隐若现,土气的衬衣都被他穿出了情|趣的味道。   “卿老师您稍等一下,我去拿个扁头眼影刷。”   造型师出了门,化妆间只有卿风和祝拾肆两个人。   “大明星,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不怕我误会么?”卿风陶醉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拇指沾了一点哑光的黑色眼影,慢慢抹上眼睑,慵懒地开口。   祝拾肆喝了一口水,用举杯的动作掩饰窥视的尴尬:“怕你误会什么?”   “呵……”卿风勾人的视线从镜中投向祝拾肆,歪起嘴角舔掉了从发梢掉到唇珠上的水滴,“怕我误会……你想上我。”   “咳,咳咳咳……!”   祝拾肆嘴里的水直接呛进了气管,卿风拍手大笑:“慢点慢点,别激动,你随时找我都OK,以前只觉得你假正经,没想到一些日子不见,你比以前更好看了,我很可以。”   “……那是因为我们长得像,你入戏太深,爱上了自己,所以才会觉得我可以。”   “噗,要不要这么认真?是你对我的吸引力变强了而已,没你想得那么深奥,对了,你说如果我们对戏,会不会真的喜欢上对方?”   祝拾肆厌烦地瞥了卿风一眼:“麻烦你别胡思乱想,刚才看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对手,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卿风听后又笑起来,口气更加放浪:“逗你比逗雷傲还有意思,要不一会儿结束了去我车上坐坐吧,说不定坐坐之后你就有想法了。”   卿风故意把“坐坐”两个字拖得很长,他到底说的是“坐”还是“做”,祝拾肆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见对方冷着脸不说话,卿风暗笑了几声,又自顾自地调侃起祝拾肆:“哎呀,跟你开玩笑呢,别那么严肃,不过有件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能劳请祝老师解释一下吗?”   祝拾肆硬邦邦地回道:“什么?”   “不就是雷傲的事咯,你说他有钱有资源那个能力又优秀,你竟然不把他牢牢锁住,还连番拒绝他几次,我在想啊,你莫非是钢铁直男?宁折不弯?”   “……”   “不是直男?难道……你是1?你们撞号了?”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既然是1,那我们就有话可聊了,哈哈哈。”   祝拾肆紧紧闭上眼睛,重重叹了口气:“我真是对你无语。”   “哈?脸蛋这就红啦?”卿风变本加厉地趴在了祝拾肆的椅子扶手上,嘎嘎笑得耳边的空气都在晃荡,“好啦好啦,跟你闹着玩呢,一会儿的戏那么沉重,活跃下气氛,调节一下,来,我把黑眼圈给你画上。”   卿风伸着食指抹了一点眼影戳向祝拾肆的眼皮,祝拾肆一下站了起来:   “卿风,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有男朋友就不能和同事开玩笑了么?”   “这不是玩笑,是骚……总之别开这种玩笑。”   祝拾肆没把“骚扰”说出来,卿风看着他改口的嘴型,眼波转了转,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祝拾肆呀,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温不火吗?”卿风低头抠了抠指甲缝里的眼影,“你太纯情了,哪像我啊,在男人面前脱裤子就像张嘴吃饭一样自然,资源必然比你多。”   卿风的语气讪讪的,媚笑的双眼里游荡着一缕说不出的恍惚意味。   “……我们是对手,你不该对我说这种话,”祝拾肆察觉到卿风没了耍人的兴致,口气也柔和了一些,“小心被我抓住了把柄。”   只听见卿风闷哼了一下,紧接着又仰头尖笑起来:“我知道你是死脑筋,你不会拿出去乱讲,但我就不一样了,我做人没有底线,你给我小心一点,最好别被我抓住小辫子了,否则……哈哈哈哈。”   “嘁,那你还真是坏得坦荡。”   “多谢夸奖。”   *   在化妆师去找扁头眼影刷的间隙,祝拾肆自己动手做好了造型。   按照安排还是卿风先上,跟他在化妆间里胡闹了这么一通,祝拾肆酝酿好的情绪也被搅浑了,只能重新找一遍感觉。   这期间Q布发来了七条短信,祝拾肆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回复。   【到了吗?】   【我要看你穿上何赛衣服的样子,拍照给我看。】   【上一句的语气太强硬了,修正为:我想看你穿上何赛衣服的样子,拍照给我看,好吗?】   【好吗?好吗?给我看,给我看。】   【在拍了吗?我期待地搓手。】   【哥哥理我一下吧。】   【我想你了,演完了记得回复我。】   短信一条一条往外冒,祝拾肆索性把手机给关了,不然看着Q布的短信,他完全没办法投入到痛苦的情绪中。   不过在关机之前,他悄悄拍了一张何赛的定妆照,只穿了一件衬衣的那种。   太羞耻了,祝拾肆放好了手机,保持着一半脸抿嘴偷笑一半脸苦大仇深的状态走出了化妆间。   祝拾肆过去的时候,卿风已经演到何赛发现K是另一个人格,跪下来求K不要用他们共享的身体去杀人的片段了。   卿风的进步非常大,把何赛的卑微和绝望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像病人一样满身大汗,每个毛孔都在抽搐呐喊,眼珠无序地在蛛网般的红血丝上抖动,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这是一种深入到骨子里的无望。   祝拾肆很惊讶,昨天还在嘲笑卿风只晓得跟雷傲炒作,今天就被他突飞猛进的演技打脸,祝拾肆恨不得马上掏出《巨星手册》写下教训: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对手。   “Cut,不错,很不错,比上次好太多了。”   陈荃接连对卿风点头,编剧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一旁的吴林康更是不得了,手拍得像放鞭炮一样,怕别人不知道卿风演得好似地。   “雷总说得太对了,何赛和K就是为卿风而生的!”   吴林康丝毫不顾及祝拾肆的感受,又是大声夸赞又是给卿风递水,陈荃白了他一眼,提醒道:“雷傲没在这儿。”   陈荃转头对祝拾肆说:“你要现在上还是再准备一下?”   “现在就开始吧。”   “行,看好你,”陈荃向祝拾肆点点头,看向监视器,“吴主任你们退到布景外面去,摄像,灯光,录音准备好……”   祝拾肆深吸一口气,走入镜头,卿风也在这个时候走出镜头,两人交替时,卿风仰起头向着祝拾肆的侧脸狎昵地眨了眨眼:“亲爱的对手,你怕了吗?”   “……我低看你了,你不错。”   祝拾肆在卿风耳边淡淡地留下了这句话。   擦肩而过,卿风的眼珠在半睁的眼皮里顿了一下,回头望向祝拾肆的背影。   “说你有吸引力,真不是开玩笑……只可惜啊,撞号了。”   祝拾肆入境,在场记打板之前,场务、制片人甚至连部分摄像都没进入到拍摄状态,刚才卿风表演得很好,那场戏的感染力特别强,他一下来就被一群人围住,在布景外嗡嗡地讲话,大家的重心并不在祝拾肆身上。   只有陈荃注视着祝拾肆:“Action。”   拍摄开始,祝拾肆并没有像卿风那样为自己的双眼添上红血丝,没有汗水,打湿的头发也快干了,甚至连黑眼圈都很淡。   他走位的动作很慢很僵,像是每块肌肉都被风干了一样,肢体毫无张力地紧绷着,沿着窗前的光线挪到了窗边的镜头。   走位结束,他呆滞地望着特写机位,木然地看了镜头近三分钟,没有眨眼,呼吸极轻,轻得连关节的微小移动都在咯吱作响,就像一个老旧的木偶在聆听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跳。   “喂,开始了,愣着干嘛?”吴林康扭着头对静默的祝拾肆喊道,编剧回了他一个“嘘”,表情严肃。   一群围在卿风身边的人朝布景里的祝拾肆看去,祝拾肆只留了一个佝偻早衰的沉默背影给大家,在众人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他忽地跪向布满灰尘的水磨石地面。   那声音就像一截烂木头落地,是枯骨撞到石头的干响,没有血肉的缓冲,如同被抽走生命的物体和另一个物体的触碰,绝望又空洞。   卿风收起了笑脸,吴林康闭上了嘴,陈荃屏住了呼吸,片场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苍斐君河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秋白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白露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求你……求你……”   祝拾肆讲出了第一句话,准确来说是他作为何赛,用枯哑的声带和麻木的舌头将支离破碎的发音艰难地传递到灰白的嘴边。   声音很小,几乎被设备运作的低鸣盖过去,现场人员无不尖着耳朵倾听祝拾肆的独白,这两个重复的“求你”就像钩子一样,勾去了十几双探询的眼睛。   “求你,别再杀人了……”   零碎的台词凑成了一句完整的话,祝拾肆的语气极为囫囵含糊,像喉咙里伸出了一只手,将他的话语搅碎,再揉成混沌的一团,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几乎没人在第一时间就了解到他的语意。   编剧抱着手臂低叹:“对,就是这种自我抓扯的感觉。”   卿风站了起来,拨开挡在面前的吴林康,悄然走到监视器后。   “何赛,我爱你呀,这是爱,是爱,是救赎,是我爱你!”突然,祝拾肆蜷曲的身体绷直,兴奋地跳起来大叫。   “别对自己说谎,你爱我,你就是我,你必然杀掉他们,不要,哈哈哈,不要对自己说谎!”   祝拾肆急躁地在出租屋里踱来踱去,一词一顿,快如枪子,缺乏逻辑,情绪随着他疯狂抖动的瞳仁激烈地往外蹦跳。   “你看到了吗,你闻到了吗,那些血,那些让我们兴奋的血,你看到了!”   他亢奋尖叫起来,抓着凌乱的头发,将自己撞向窗边的镜子,几声闷响,一缕鲜血从桃心般的美人尖上坠下来,为轮廓划下一道中线,将脸分成了两半。   祝拾肆近距离凝视着垂坠的血滴,凑拢的眼珠几乎变成了对眼,他不再吼叫,茫然地感受着腥味,感受它滑向唇瓣陷入味蕾的残酷香甜。   “……”   如死的沉寂里,有舌头搅动的微小声音,有口水下咽的微小声音,有呼吸抽搐的微小声音,还有冷漠如机械故障的低分贝耳鸣和枯木逢生后缓慢蓄力的沉重心跳。   祝拾肆被血丝划分成两半的脸,有着几乎能完美对称的五官,它们却在死寂中滋长出了不同的表情。   左脸,懵懂,右脸,清醒。   左脸,抗拒,右脸,热邀。   左脸,真言,右脸,诡辩。   左脸,恸哭,右脸,痴笑。   然后,笑和哭,两个最为互补的情绪,合二为一,将泪水吸干,将嘴角碾平,将独白中断,将矛盾暂停。   再然后,祝拾肆再次跪在地上,在被窗面筛过阳光的水磨石地板上,小腿触地,上身直立,像进行祷告仪式一般,虔诚地解开自己堪堪欲坠的衬衣纽扣。   一颗,又一颗。   透光的棉布滑下手腕,缓缓落向地面,蓝色玻璃下的昏冷日光,如梦境坠落,虚幻地覆盖在祝拾肆布满印记的身体上。祝拾肆仰起纸白的脖颈,耐心将双腿的距离分到肩膀的宽度,颤抖的手指移向了……   接下来是一场长达十分钟的亲密戏,不同于之前一人分饰两角的双人戏,这场戏除了何赛和K的交缠,还会剪辑插|入何赛自我消解的片段,直观地表现出何赛和K的疯狂触碰其实是何赛一个人的幻觉。   祝拾肆临场发挥,做了新的处理,他自然地把两种情热穿插在一起,既演单独的何赛,又演纠缠的何赛和K,缝合出了一个疯狂又绝望的何赛和一个同样疯狂又绝望的K。   十分钟后……   卿风盯着监视器发怔,身边响起雷动的掌声,他才乍然清醒,冲进布景里大喊:“我的天,你摸摸,鸡皮疙瘩,货真价实的鸡皮疙瘩!”   “这段发挥大大超出预期,太棒了!”   说话的是编剧,陈荃也跟着点头:“一点儿偶像包袱都没了,完全就是何赛本人,你别说,刚才我真以为是方听在演。”   祝拾肆的手被卿风抓着往他胳膊上按,祝拾肆被动地摸了卿风几下,才慢慢从角色中缓过来,敷衍道:“我和影帝的差距还很大。”   见大家都在夸祝拾肆,连卿风都扭着他不放,吴林康尴尬极了,缩头缩脑地跑去给雷傲打电话。   等围着祝拾肆的人群散去,角落里的郭惜上前给他递去一张纸:“肆哥把脸上的血浆擦擦。”   “血浆?”祝拾肆疑惑地接过纸巾,“我脸上有血浆?”   “是啊,都流到颈窝里去了。”   卿风将纸抢过去给祝拾肆擦了一把,踮起脚凑向他的美人尖:“我的妈,是真血!比下去了,我真被你比下去了。”   祝拾肆揉了揉头发,指头上果然沾着血丝,他在入戏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仅凭角色的意志操控着身体。   居然把头都撞破了?祝拾肆跑到导演那边重看回放。   “去检查下伤口,医务室就在隔壁,下次用道具,别这么拼。”   祝拾肆看向陈荃:“下次……?”   陈荃笑起来:“等着吧,明天出结果。”   *   去医务室擦了药之后,祝拾肆准备直接打道回府,明天除了要等面试结果,还要参加一个全明星公益活动。   今天这场戏很消耗精力,公益活动C.O.C一起出席,免不了又要和颜羽卖腐,也是一件辛苦事,要早点回去休息。   祝拾肆和郭惜进了电梯,门刚要关上,卿风像条蛇一样从两个巴掌宽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你还没走?”   “当然啦,我这不是等着你吗?”   “……”   电梯下行到一楼,卿风站在门边不动,非要等祝拾肆出了电梯才跟着走出去:   “喂,告诉你一件事。”   “开玩笑的事就不用告诉我了。”   “哎呀,不是玩笑,”卿风加快脚步追上祝拾肆,“演技不如你,我服,但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出品方的龙床上躺的可是我。”   大厅里回荡起卿风的欢笑,等笑声飘远后,郭惜默默吐槽:“又不是封建社会,还龙床……”   “这就叫做近墨者黑,跟雷傲接触多了,正常人也会变成神经病,”祝拾肆高傲地总结道,并暗戳戳补充了一句,“不过卿风以前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说人家坏话的时候是不经吓的,祝拾肆刚阴恻恻地把雷傲和卿风鄙视了一顿,电话就轰轰响了起来,把他惊得一抖。   祝拾肆伸手去摸单肩包里的手机,刚才开机后又收到了Q布几条短信,他还没来得及回,这就耐不住性子打电话过来了,年轻人就是急躁。   “……”祝拾肆找到了手机,斜眼瞟向身边的郭惜,“小郭,你先去开车,我去趟卫生间。”   “好的。”   把郭惜支走后,祝拾肆满怀期待地拿出手机一看,居然不是Q布,是颜羽。   我偷笑的语气都调整好了,你竟然给我换了对象?   “干什么?”   祝拾肆没好气地接了电话。   “靠。”   另一边的颜羽也没好气。   “靠什么?”   “靠……靠什么来着?对了,明天的活动我们公司有哪些组合要参加?”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啥事儿都搞得明明白白的么?”   “我这两天备戏呢,没空管这些,助理没给你活动表?”   “他这几天请假了,你去问下郭惜明天有哪些组合要参加。”   “……好吧,”祝拾肆顿了一下,突然发问,“你是不是想问SMASH去不去?”   听筒里传来轰隆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祝拾肆暗暗一笑:“等下我让郭惜把活动表发给你。”   *   颜羽跷在电脑椅上晃来晃去,祝拾肆冷不丁冒出这句话,颜羽一个不稳,四仰八叉摔在了地上,半天才抓着电脑桌爬起来。   “妈的,”颜羽揉了揉摔疼的腰,“这货不会在刺探我吧?”   但颜羽转念一想,又觉得祝拾肆没理由这样刺探自己,他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决定不再去纠结,看演唱会比较要紧。   曲屏显示器上正放着SMASH成团十周年的演唱会DVD版,颜羽把播放条往前拉了几分钟,视频定格在尹冰的全身镜头上,那时候他是短发,和现在一样又高又帅。   颜羽咽了下口水,按着暂停键,熟练地截了十几张图,打开PS调整对比度和亮度,人像锐化,背景虚化,裁剪成统一尺寸,存放到了一个名为[主唱大人十周年DVD]的文件夹中。   文件栏后的壁纸是尹冰在弹电吉他,桌面上的Q群狂闪,颜羽点开其中一个,把刚才P好的图丢进群里,一众群员清一水地狂夸主唱好帅好A苏断腿,颜羽也在这边发了一串骚鸡表情包,群里瞬间99+条消息刷屏。   关掉Q群后,颜羽又开始继续截图P图存图的工作。业内的摄影师都说颜羽专业,和祝拾肆街拍会找角度还懂后期处理,颜羽OS:老子是站姐,当然专业了。   没错,颜羽除了是C.O.C的现役成员,还是尹冰的粉丝,披着妹子的马甲,是一个大型站子里的神秘管理员加金主。   这是颜羽的秘密,目前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颜羽从偷偷迷上尹冰的那天开始,就假装跟尹冰气场不和。久而久之,伪装成了真,每次见到尹冰本人,颜羽就像受惊的小猫一样竖着毛,并自动开启了和他本人老油条气场不符的傲娇模式。   颜羽对自己精分的状态很无语,明明喜欢尹冰喜欢得发疯,但每次碰到他都像要炸了似地,要么一见他就跑,要么硬着骨头回击他。   最后颜羽得出结论:我只喜欢舞台上的尹冰,舞台下的尹冰是个恶魔,害怕他,抗拒他,看见他就心虚,都是正常现象。      ☆、第三十章   虽然嘴上说尹冰是恶魔,但颜羽一收到郭惜发来的活动表,确认了这位恶魔要出席后,他还是屁颠屁颠地跑去泡了个按摩浴,敷了面膜,吃了香体糖,还上秤称了体重。   体型,完美。   五官,完美。   气质,完美。   精神面貌,完美。   唯一的缺憾就是,自己这两天在家一边截图,一边狂喝奶茶,嘴角的痣上起了个大痘,非常影响美观。   “好烦,”颜羽开着手机前置摄像头观察自己的痘痘,“要是明天都消不了,肯定会被尹冰嘲笑死。”   颜羽还记得上次他吃了烧烤冒痘,在公司被尹冰逮住,追着他叫了一个月的颜豆豆。旁观者还以为他俩关系多好似地,取这么可爱的绰号,只有颜羽知道尹冰所谓的豆豆根本不是“豆豆”而是“痘痘”。   尹冰真的是嘴巴超级讨厌的一个男人,但为什么在他唱歌的时候,这张嘴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颜羽看着自己的痘痘陷入了迷思,屏幕顶端冒出了两条消息,抬眼一看,居然是尹冰发来的。   魔鬼:[视频]   魔鬼:把你们划水玩手机的片段给剪了,只留下勾肩搭背的镜头,还不赶快谢谢你的尹制作人。   “魔鬼”正是颜羽给尹冰的备注,他点开消息,视频里的自己正伸着下巴靠着祝拾肆的肩膀,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时不时莞尔一笑。   别说,还真有CP感。   不过颜羽记得当时是在嘲笑祝拾肆的肉麻短信,为什么剪辑之后的效果就这么腻歪呢?   颜羽又把视频给看了一遍,发现了原因,尹冰传来的片段做了后期处理,不仅插入了少女心满满的BGM,还加上了樱花飘落特效,跟网上的饭制粉红视频有得一拼。   竟然被爱豆剪了自己和别人的男男片段,这是什么鬼操作?颜羽不懂。   COC颜羽:……   魔鬼:六个点就是你感谢我的方式?   COC颜羽:。   魔鬼:好吧,比起一个句号还是六个点更好一些。   魔鬼:喜欢这个视频吗?   COC颜羽:讨厌。   魔鬼:不好意思,没有讨厌这个选项,只有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   COC颜羽:我要睡了,晚安。[再见]   魔鬼:晚什么安,现在才六点。   魔鬼:趁我还没开饭,给你五分钟时间,表达一下对我的感谢。   十分钟后。   魔鬼:不说话我就把这个视频发微博了哦,取什么名字好呢……   魔鬼:《男男高清步兵摄像头激情曝光》,如何?   COC颜羽:我可以拉黑你吗?   魔鬼:你可以试试。[微笑]   尹冰发来一张柯基下楼梯的动图,因为腿太短,直接从楼上滚到楼下,柯基的头上P了三个字:颜习习。   靠,颜羽红着脸骂道,马上打开PS,找了张高脚蚊子的图片,也P了三个字发过去:尹二水。   魔鬼:你在暗示我像吸血鬼一样神秘又危险吗?   COC颜羽:我在明示你嗡嗡嗡的真烦人。   魔鬼:我理解你的烦恼,毕竟和腿比自己长15厘米的前辈共处同一演播厅是很有压力的。   COC颜羽:……   魔鬼:好了,颜柯基,你尹冰哥哥要吃饭了,记得准备好谢辞,明天我会来找你验收。   颜羽翻了个白眼,飞快输入“你做梦吧”,输完后又把它给删了,他才不想做对话中收尾的那一个,尤其是和这个恶魔的对话,他绝对不能输。   关掉微信,颜羽的手机屏保上写了一个词:十年饮冰。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颜羽第一次看到这句话就想起了尹冰,这也是“十年饮冰”一直作为他屏保的原因。颜羽每次看到这四个黑色的方正大标宋体字,就有一种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速的感觉。   然而让他老鹿乱撞的祸根才刚刚和他结束了冤家一般的对话。   这个祸根有毒,迷人又讨人嫌,面对着不同的他,颜羽感觉自己离精分不远了。   *   雷傲觉得卿风有病。   他好不容易空出一顿晚餐,让卿风过来和自己吃私房菜,难得过一次包养关系之外的二人世界,卿风竟然全程都在说祝拾肆。   “虽然我跟他长得像亲兄弟,但他比我有气质太多了。”“我从影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流量明星像他这么拼。”“你说这人平时正经八百的,怎么演起床|戏就那么色呢?把我都看热了。”“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输给他我心服口服。”……   卿风一边嚼着冒血的五成熟小牛排,一边滔滔不绝地对祝拾肆大夸特夸,搞得雷傲想插嘴都插不进去。   “边吃东西边说话,没教养。”雷傲重重放下叉子,语气酸溜溜的。   “教养?我在恶人堆里长大,要教养做什么?”卿风灌了一口红酒,继续眉飞色舞地讲道,“如果你在现场,你绝对想跟他打一炮。”   端着高脚杯查看酒液成色的雷傲差点没把喝下去的香槟给咳出来:“我特么……我要是不想跟他打|炮,你也不会坐在这里。”   雷傲闷闷地说着,同时透过凸起的玻璃杯面偷看卿风的表情,他这句话是故意刺激卿风的,只要卿风稍微留点心,就能品到话里对他的挑衅。   然而卿风跟个没事人一样,一丁点吃醋的反应都没有,还笑嘻嘻地朝雷傲敬了一杯酒:“雷总,难得啊,咱们英雄所见略同。”   紧接着卿风又苦着脸倒了一杯:“可惜我是纯0,祝拾肆我看也不像1,要是我跟他型号能配上,说不定还真能炒一炒禁断CP。”   雷傲脸一黑,咚地甩开高脚杯,琥珀色的酒液泼向蓝色天鹅绒餐布,沿着皱褶往地板上流。   成串的酒珠断了线,雷傲咬着后牙道:“要么闭嘴,要么给我滚。”   卿风似笑非笑地乜了他一眼,吞掉一口带血的牛排,懒懒地斜着身子站起来去叫服务生。   雷傲盯着卿风摇晃的腰,一把抓住他拉到自己腿上,宽大的手掌啪地打向了他的圆滚丘陵。   这一掌又重又响亮,着实把卿风给打痛了。他也不恼,只歪着头哼了一声,倒在雷傲的肩上,绵绵捶了他两拳,齿间流出的湿气像一团雾,飘飘滚滚,覆在雷傲的脸面上,红酒的芬芳和牛肉的腥香钻满了二人的七窍。   雷傲只搂着卿风吸了两口气,俯仰间就有了些许醉意,忽地一下,他被卿风捧着脸亲起嘴来,啮啮咬咬,吁吁喘喘,沉沉浮浮,活像一只吃人精元的艳鬼。   一吻结束后,雷傲把卿风按在墙上准备更进一步,当他低头再次亲吻卿风的时候,卿风从他的臂弯里滑了出去,回到座位上,继续享用冷掉的菜品。   这一副迅速抽身的无所谓模样让雷傲陡然火大,仿佛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卿风作为大人给他塞了个安抚奶嘴,随便哄了两下就扔开不管了。   雷傲:“过来。”   卿风不动:“雷总,点到为止吧,你和祝拾肆不一样,你在不入戏的时候更有魅力。”   “我说过,你要再提他就滚出去!”   雷傲撒气地把领带揉成一团砸向卿风,卿风没躲,被打到了左脸,轻轻地把领带从身上挑开,灿烂一笑:   “让我再吃两口就滚,浪费了多可惜。”   在雷傲喷火的眼皮底下,卿风吃完了两盘小菜,喝了杯红酒,慢条斯理地用干纸巾和湿纸巾分别擦了嘴巴和手,还联系好了酒后代驾,才悠悠地起身,和立在门边火冒三丈的雷傲道别。   “多谢雷总款待,味道非常好,明天见。”   卿风轻快地拧开门把,雷傲一脚把门踢了回去。   “没我的允许不准走。”   “咦,不是雷总您让我滚的吗?”   卿风无辜地望向雷傲,嘴角委屈地下垂着,水波流转的双眼里盛满了恼人的狡猾。   雷傲气得牙根发痒,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张嘴,竟然敢看祝拾肆?竟然敢夸祝拾肆?作为一个卑贱的情人,他完全没有对自身立场的觉悟。   “雷总,你都用眼神鞭笞了我几百下了,所以我到底是滚还是不滚呢?”   卿风巴巴地说着,可怜兮兮,好像真的无法抉择一样。   “坐回去,吃你的饭。”   “吃完了之后呢?”   “跟我回公馆。”   “回了公馆呢?”   “侍奉我。”   “侍奉完之后呢?”   雷傲正要骂卿风没完没了地耍花样,没想到卿风低头嗫嚅道:“每次侍奉完你天都亮了,算了算了,不去想什么然后了……”   这话听起来像抱怨,但仔细一辨别,完全是在夸赞雷傲能力出众。雷傲火气消了一点,眯眼审视卿风低头自语的羞赧模样,心头不免泛起得意。   “侍奉完之后,我可以考虑出手让你挤掉祝拾肆的角色……哼。”   “真的?”卿风扑到雷傲身上,亲了他一口,“那我如果让雷总舒服了,还能多提一个请求吗?”   “少得寸进尺,”雷傲装作不为所动,美人在怀,实则内心已开始荡漾,“什么请求?”   “就是……”卿风拖长音节,撒手往后跳了一步,无害的笑容变得邪恶,“你想想办法把我和祝拾肆都弄进剧组吧,我演何赛,他演K,让我过过跟他亲热的干瘾。”   雷傲肚子气炸:……   给老子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白露 2个;当时明月在、 皌.糯、神经大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肆哥,你今天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开心事呀?”   正在开车的郭惜看向祝拾肆,从郊区的影视城开往市区,祝拾肆面带微笑不停地摁着手机。   祝拾肆装傻:“没有啊。”   郭惜:“没有吗?我感觉你很开心呀。”   祝拾肆仍然装傻:“哪儿开心了,那是你的错觉。”   郭惜吐吐舌头继续开车,祝拾肆看了眼后视镜,发现自己居然保持着迷之微笑,连忙清了下嗓子,坐正,把手机收了起来。   到家的时候快八点了,为了避免郭惜的怀疑,祝拾肆没再看手机,推迟了一个小时回复Q布的短信。   收件箱里已经堆积了三十几条信息,平均每隔两分钟发来一条,祝拾肆回家洗了澡换上睡衣,端正坐在沙发上一条一条看过去,嘴角又不知不觉挂起了微笑。   【试镜的时候录视频了吗?想看。】   【晚上吃什么?我煲了节瓜瑶柱骨头汤,给你留了一份,如果你八点之前没到家,这一份我就帮你喝进肚子里了哦。】   【为什么不说话?我开玩笑的,我只喝一碗,其余都给你。】   【大师模式的盖侬也这么菜?我还是去玩黑魂吧。附件:图片】   【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帮你回答,不在。】   【语音消息:你不会又像上次那样说去洗澡,结果洗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复我吧?】   【语音消息:哥哥,哥哥,哥哥。】   【再不理我我就睡觉了哟,一整晚都找不到我的那种哦。】   【好的,我睡醒了,在吗在吗在吗?】   ……   “幼稚鬼。”   祝拾肆翻完短信,心里甜滋滋的,起身关了客厅的灯,走到窗帘前拨通了Q布的电话。   “你终于出现了,”对方秒接,轻快的语气里带着些撒娇的埋怨,“我感觉自己像条无聊的狗一样等着你。”   “好聪明的汪星人,会打游戏会拍照片会发语音,还会煲节瓜瑶柱骨头汤。”祝拾肆打趣道。   Q布在听筒那边轻快地笑了几下,突然沉下声音发问:“那你要养一只吗?除了上述功能,还提供多种不可描述的服务。”   祝拾肆的心脏也跟着一沉,随后像皮球触地般砰砰弹起来:“你……真不正经。”   “哈哈哈,那我来说点正经的吧,你吃饭了吗?”   “回来的路上吃了,助理一直在旁边,所以没好给你回短信,”祝拾肆捏着窗帘,如实向Q布汇报,“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对啊,汤都热了三次,美味程度直接从十分降到九点九分。”   “……满分一百分?”   “噗,哥哥讲的笑话真的好冷。”   “才没跟你讲笑话呢,”祝拾肆否认了自己笨拙的幽默感,“快去吃饭。”   “我已经吃过啦。”   “那……你到窗边来。”   祝拾肆将窗帘拉开,晚风拂面,发梢飞扬,Q布已经站在了对面十七楼的玻璃夹角中。   “我一直在窗边等着你。”   Q布在电话中缓缓说道,祝拾肆一抬头就看到了他高挑的身形,舒展的嘴角以及专注的眼神。   他的面前开着一扇修长的窗,室内的暖光从他身后洒向窗前,澄澈的光线颗粒描绘着他潇洒的轮廓,发丝和衣角随意地摇曳着,如停驻在风中般飘逸自由。   祝拾肆一下被击中了,呆呆地望了Q布一会儿,思维才活跃起来。   可恶,随便往那儿一站都这么有型,真是块做明星的料,祝拾肆有点嫉妒又有点喜欢。   “哥哥好坏,把我叫到窗边又不说话。”   Q布在电话里邪邪地笑,祝拾肆感觉他就像看穿了自己在犯花痴一样,酸酸骂道:“刚才还说在窗前等我,又骗人,不说了,挂了。”   祝拾肆抓起了身后的窗帘,后退一步。   Q布佯装出凶巴巴的口气:“不准走,不然我这就去你家找你,闹你一晚上。”   祝拾肆冷漠:“你少来威胁我。”   Q布马上转换成大狗摇尾巴式撒娇:“哥哥陪我说说话,我等了你一整天……”   祝拾肆招架不住,半推半就地松开了窗帘,再次抬头,Q布倚在窗框上对着他歪头笑,扑通扑通,心跳又加快,这一刻祝拾肆觉得自己特别双标。   同样是男的,有些人撒娇赏心悦目,有些人撒娇就是三个字,辣耳朵,具体是谁辣耳朵就不用说了,祝拾肆也不想提。   “咳嗯,你在干嘛?”   祝拾肆随便抛出了个话题以掩饰自己丰富的心理活动。   “跟你打电话之前我在整理明信片。”   “一张明信片也需要整理?”   “你不懂。”   祝拾肆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游戏背景音乐,这个小骗子明明在打游戏,他懒得揭穿。   回程的时候,他顾着回复Q布之前发来的短信了,关键的试镜情况还没有向他说明,这也是祝拾肆把Q布叫到窗边来的原因。   “那什么……明天通知我试镜的结果。”   “今天感觉怎样?”   “不太确定……虽然导演和编剧都说不错,但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祝拾肆的语气犹豫,“不过还是有值得开心的事。”   “什么事?我要听。”   “卿风那么咄咄逼人的人,作为对手他竟然夸了我,太不可思议了。”祝拾肆笑起来。   “能让对手折服,说明你真的很不错,”Q布温柔的视线停留在祝拾肆的笑脸上,“你要相信自己,你有足够的魅力征服所有人,在我心中,你独一无二。”   祝拾肆听得耳根发红:“说这么肉麻的话做什么……你不要跑题。”   “这就肉麻了吗?等你得到了角色,我还有更多肉麻的话要和你坦白,哥哥,做好心理准备。”   Q布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带了些密语的羞意,青涩又大方的声音撞进祝拾肆的耳蜗,撞得他心神晃荡,不由地喃喃自语:“要是我落选了,不就听不到这些话了?”   “嗯?什么?”   “没,没什么,”祝拾肆收起暧昧的语气,正色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谢谢你牺牲时间来和我对戏。”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   Q布回答得又轻柔又坚定,暧昧的泡泡又将祝拾肆包围。   “那个……如果我试镜成功了,你提前透露一下,你要给我坦白的事情会不会把我吓到?”   “这个嘛,会不会把你吓到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会发现你有多健忘。”   “健忘……?”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对了,我还有点儿事,先挂了。”   Q布对祝拾肆挥了挥右臂,转身利落地离开了窗边。   “你要去打游戏?我就知道,我都听见游戏音乐了。”   “不是,我要去查菜谱,明晚给你开庆功宴,你有空参加的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庆功宴,”祝拾肆嘟囔,“明天白天要去参加公益活动,晚上没安排。”   “那就好,叫上你的好朋友,我们一起庆祝。”   祝拾肆愣了几秒,低声道:“我没有好朋友……”   “我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沉默了一会儿,祝拾肆对着话筒轻轻嗯了一声:“我会叫上队友和助理……你去忙吧。”   两人提前互道晚安后结束了通话,祝拾肆拉上窗帘开了灯,翻开《巨星手册》整理今天试镜的要点,写了不满一页,他想起了一件事。   祝拾肆红着脸摸到手机,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发条短信给Q布。   【你看不看我的试妆照。】   【等一下!裤带打了死结没解开,我还要去拿下卫生纸。】   【你要这样我就不发了。】   【发吧发吧,我憋着。】   祝拾肆点开早就准备好的自拍,添加到了信息栏。   等他点了发送,把自己只穿了一件半透明衬衣的照片投递过去后,祝拾肆才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   好后悔,祝拾肆脸颊发烧,盯着自己的照片发怔,他有些忐忑,这样做会不会像个饥|渴的老处男等待着年轻人来给自己开张?   短信提示音哔哔哔地响起来,Q布很快发来了反馈。   【!!!!!!!!!】   【石更!】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换种文明的说法,哥哥的自拍真的是唤醒神器。】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明晚等他们走了之后可以穿给我看吗?】   【哥哥的腰好细腿好白,想抱!】   【我现在可以到你家去吗?我不乱来,就看看。】   祝拾肆被Q布吹得飘飘然,这下他安心了,羞耻归羞耻,双方都很受用,这张自拍发得值。   【我要睡觉了。】   过了十分钟,祝拾肆才高冷地回复了Q布一句,然后迅速写完《巨星手册》,躲到床上一个人偷着乐去了。   正当祝拾肆抱着枕头开心地捶来捶去的时候,颜羽不合时宜地发来一条微信。   COC颜羽:明天不想搬砖。[生无可恋.jpg]   你不想搬砖关我屁事,这种事也要来找我汇报?祝拾肆的少男心被打断,冷漠吐槽。   COC颜羽:你跟穆笛当代表去吧,帮我向成雅兰说一声。   COC祝拾肆:朋友,清醒点。   COC颜羽:我很清醒谢谢,你看看我的皮肤状态有多糟糕。   颜羽发来一张图,祝拾肆一下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晚灯的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灯的烛 3个;ichigo小熊、神经大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这是一张颜羽的自拍,从下往上照的诡异角度就不提了,关键是他嘴角那颗痣上冒了个圆滚滚亮晶晶的痘痘,像个小灯泡一样鼓鼓胀胀的,很像脚趾上长的鸡眼。   COC祝拾肆:挺好,烂脸特效化妆很逼真。   COC颜羽:化个屁的妆,今天现长出来的,粉底遮瑕都盖不住,危险三角区又不敢去挤,草草草。   COC祝拾肆:叫你少喝点奶茶,看吧,这就是现世报。   COC颜羽:[突然打人.jpg]   COC颜羽:反正我不去了,咱们花瓶就该有花瓶的本分,别出去献丑。   COC祝拾肆:你想多了哥,明天那种场合,几十位艺人到场,你以为自己能分到多少镜头?而且就算生图是月球表面,你家的站姐也能给你磨成水煮蛋。   COC颜羽:[微笑][再见]   COC祝拾肆:对了,完了之后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认识了一个人,手艺堪比米其林大厨。   COC颜羽:谁?圈内圈外的?   COC祝拾肆:圈外的……吧?反正你来就是了。   颜羽哼哼哈哈了几句才答应下来,祝拾肆觉得他挺奇怪,几个小时前还问自己要活动表,几个小时后就冒出痘痘不想参加了,其中必有蹊跷。   祝拾肆没去细想,顺手在微信里问了郭惜有没有空,明晚一起吃饭,郭惜很爽快就答应了,不像颜羽这么磨叽。   只剩下穆笛没有邀请了,祝拾肆想了下,这段时间一直在备戏都没有关心他,还是打个电话给他,听听他的声音,顺便再问问他的近况。   嘟——嘟——嘟——   “喂,肆哥……”   手机响到快要拨号结束的时候才接通,穆笛的声音哑哑的,朦朦胧胧,像刚起床还没睡醒,又有点像感冒了说不出话。   “小笛在休息吗?”   “没,唔……没有。”   穆笛短短地哼了一下,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听筒里有几声闷响。   “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的,我,呃……没事……别担心。”   穆笛的声音发虚,每个字的结尾都带着极短的抽噎感,祝拾肆疑惑地把手机贴紧耳朵,听到了细微的嘎吱声,似乎有东西在穆笛身边摇晃。   更奇怪的是,祝拾肆还听见了自己的回音,就好像对面开了免提,在空旷的房间里大声外放一样。   难道穆笛没在他那间小屋里呆着吗?已经快十点了,他会在哪儿?   祝拾肆试探地问道:“小笛,你在忙?”   “嗯……在,在忙……”   “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不需要……谢谢肆哥……”   穆笛的回答越发地断断续续,祝拾肆犹豫要不要直接问他在做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该给他留些隐私。   “那我先不打扰你了,一会儿发微信给你,你忙过了看看吧。”   “好,肆,肆哥,再……”   穆笛迫不及待地含糊回道,但在他说到“再见”的“再”字时,听筒中出现了一个男声。   “我没允许你挂电话,让他听着。”   祝拾肆以为自己听错了,沉稳不迫的祈使句明显不是穆笛说的话,但这声音很空很模糊,就像走在街上打电话,路人经过时的轻语。   难道是串线了?祝拾肆狐疑地停下了挂电话的动作,通话还在持续,听筒里咚的一声,紧接着是穆笛远远地带着哭腔的哀求。   “别,别这样……别……啊……”   “小笛?”   祝拾肆又听见了自己的回音,同时还有变大的嘎吱声,以及啪嗒啪嗒的碰撞声。   “小笛?你在做什么?”祝拾肆提高了音量,“喂,小笛,你在听吗?”   一阵忙乱的布料摩擦后,穆笛的声音变得清晰,破碎的回答里混合着隐忍的呻喘:“我没事,肆哥,我在,在……夜跑……”   “夜跑?”   忽然穆笛长长地叫了一下,又软又酥,拖长的尾音还带着回勾的呜咽,祝拾肆一怔,两颊瞬间变红。   “那,那我不打扰你了,记得看微信,再见。”   穆笛应该是谈恋爱了,自己竟然拉着他说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祝拾肆对脑袋里这根愚钝的反射弧无语了,坏人家的好事,天打雷劈。   明天该如何面对穆笛呢,心目中乖巧温顺的弟弟竟然脱单了,祝拾肆有种微妙的抗拒感,就像长辈觉得晚辈永远是小孩,无法想象天真可爱的他跟别人一夜长大一样。   祝拾肆的心情复杂。   *   第二天一大早郭惜就开着保姆车来接人了,祝拾肆没睡好。   一是兴奋,今天要出试镜结果,二是忐忑,今天要面对被他打扰了好事的穆笛,三是激动,今天晚上极有可能要和Q布坦诚相对,他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同样的好事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祝拾肆脑里止不住浮出了一泡污,虽然理性告诉他要矜持,但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那方面的幻想是很难克制住的。   他感觉自己就是被《人格》这部戏给带坏了,何赛跟K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打开了他的隐藏开关,不然他也不会还在暧昧阶段就把衬衣诱|惑的自拍发给Q布了。   车上,颜羽朝表情诡异的祝拾肆投去黑人问号的视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啊?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上车的?”   “……”颜羽揉了把头发,一脸无语,“老子服了你了。”   郭惜侧过头:“颜队问你他脸上的痘明不明显。”   “哦,我看看。”   颜羽嘴角下面涂了一层厚厚的遮瑕,颜色是盖住了,但鼓鼓的一个小丘,莫名有种喜感。   祝拾肆笑了:“噗,不明显。”   颜羽冷漠:“你的笑声出卖了你。”   祝拾肆回道:“哎,我都说了没人会盯着你看的。”   “谁说的?”颜羽一急,随后立马改口,“艺,艺人要有艺人的自觉,随时保持良好的皮肤状态。”   “那你就不该天天喝奶茶。”   “切……”   祝拾肆没注意到颜羽慌张的反应,马上要到穆笛家了,一会儿要怎么面对他,祝拾肆心里在打鼓。   保姆车七拐八拐地开进了老旧的居民区,路上鲜有年轻的上班族,多是些晨练逗鸟的老人在巷中缓行着。   颜羽探了半个头到窗外:“这是什么破城中村?稀奇了,三环内还能找到这么老的房子,穆笛赚的钱都拿去还高利贷了吧?连个电梯公寓都买不起,惨。”   “他欠债了?”   “我瞎说的,别这么紧张兮兮。”   “那你这话可别当着穆笛的面讲。”   “我知道,啰嗦。”   保姆车靠在了祝拾肆上次停车的地方,再往里走就开不进去了,刚巧穆笛正从巷子里出来,看到车后加快了脚步。   祝拾肆咽了下口水,他有点紧张。   他和颜羽坐在后排,副驾空出来了,郭惜主动打开副驾的窗户,招呼穆笛上车。   穆笛穿了件白底浅灰条纹的T恤,背着双肩包,黑发软软地窝在颈项上的围巾里,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上尤为明显,看上去像个常年不出门上课的大学生。   “这么热的天,戴条围巾干嘛?”   颜羽上来就去揪穆笛的围巾,祝拾肆拍开了他的手:“这是人家的造型,不懂别乱碰。”   “切,就你懂。”颜羽把手缩回去,伸了个懒腰。   穆笛分别和车里的人问了好,从书包里拿出几个小面包,一人发了一个,发给祝拾肆的时候,两人的目光碰了一下,双方心照不宣地闪开了。   好尴尬,祝拾肆平时不吃甜食,为了掩饰波动的心情还是把面包拆开嚼了起来。平时话最多的颜羽不吱声,拿着手机对着痘痘照来照去,郭惜也不说话,祝拾肆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来缓解微妙的气氛。   “那个,小笛……”   “嗯?”   穆笛闻声从副驾驶侧过头,眼睛却看着换挡杆,祝拾肆坐在他背后,视线直对着他的颈窝,稍一细看就发现了围巾里若隐若现的紫红痕迹。   昨晚穆笛那一声叫喊回响在祝拾肆的耳边,他赶紧收起视线,看向窗外:“昨晚发你的微信看了吗?   “看了……我可能去不了。”   “有安排了吗?”   “也不是,就是……”   穆笛挠了挠脖子,手一撩,袖子滑向了肩膀,露出一截白得病态的纤细胳膊,颜羽眼睛往那儿一瞟,看到了一颗樱桃大小的红斑。   “你生疮了?”颜羽问穆笛。   “没有。”   “那你胳膊上红红的一坨是什么?”   “蚊子咬的……”   “什么蚊子这么能干?咬得又红又圆。”   颜羽追着穆笛问,哪壶不开提哪壶,祝拾肆在一旁给他使眼色,颜羽斜睨到祝拾肆,意会。   “得了吧,既然你没生疮没生病那晚上就一起吃饭,咱们很久没聚过餐了,别老神神秘秘的不参加集体活动,明白?”   穆笛为难地看向颜羽,颜羽一副队长我最大的模样,穆笛再看向祝拾肆。   虽然颜羽会错了意,但总算转移了话题,祝拾肆连忙点头:“小笛,我们都要去,你也一起吧,大家很难得在工作之外聚一聚,我希望你也来。”   穆笛的神色动了动,小声道:“可是我晚上要和……要去找我爸爸。”   “晚一点再到你爸那里好吗?吃完饭郭惜开车送你过去,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   郭惜也在前面附和:“是啊穆笛,去吧,你爸会理解的。”   穆笛又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他打开微信给置顶的人发了条消息。   COC穆笛:今晚我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当时明月在、ichigo小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保姆车缓慢驶入停车场,陆续有明星下车,各处挤满了热情的粉丝,尖叫和欢呼震天,就算保安和警察一齐出动,也时不时爆发出小型的骚乱。   祝拾肆一行人艰难抵达了位于二楼的公共休息室,从落地窗看下去,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纷纷举着海报和灯牌推来搡去,C.O.C的粉丝们淹没在上万的人群里,数量不多也不少,在各路粉丝的比拼中,完全敌不过当红流量。   “那么多艺人出席,我们不会是焦点,你脸上的痘痘更不可能是焦点。”   祝拾肆望着楼下的盛况出神,他等着陈荃的通知等得胸闷,起身走到窗边透气,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说没有心理落差那是假的,刚出道的那两年,C.O.C就算只去站个台唱首歌,也是这样万人空巷的应援景象。   几年后,他们过气了,追随他们的粉丝也走了,各色鲜肉的势头又那么猛,能在娱乐圈里抢到立身之处都花尽了浑身解数,想要重返当年的辉煌更是天方夜谭。   “失落吗?要是叶恺还在的话,楼下的粉丝有一半都是C.O.C的。”   祝拾肆的身后幽幽地响起一句话。   声音是他熟悉的声音,但他像被人毫无防备地踹入了水中,恍惚了许久才从水里站起来,水浪扭曲了岸上的声线,他没有辨别出是谁在说话。   公共休息室内嘈杂的交谈声重新灌进他的耳朵,他失神地望着周围,颜羽仍然在用手机观察痘痘,穆笛蜷在沙发上闭目小憩。   “前辈……”   一个粉色的身影怯生生地走进了祝拾肆的余光里,祝拾肆疑惑地看向他,面前是一个比自己矮一点的男孩,身穿活动统一的浅粉色T恤,双手不安地搅着衣摆,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羞涩和倾慕。   祝拾肆不认识他,在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刻,暗自苦笑起来。   这个男孩和自己长得有五六分相似,同样也和卿风相似,不过他的眼睛更大,鼻尖上翘,嘴巴比他和卿风都要饱满。不知道他是无意的,还是设计好的,两片嘴唇微微张着,小鹿眼一眨一眨,看上去既清纯又性|感。   “你是?”   祝拾肆不太是滋味,一个卿风就够了,这又是哪路神仙?现在圈内流行撞脸?   男孩拘谨地伸出手:“我叫苏洋洋,是雷霆时代的练习生,今天和雷总一起来参加活动,我,我很喜欢前辈的作品 。”   祝拾肆往他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公共休息室旁边有几个单间,其中一间的门半开着,雷傲正靠在桌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手机。   仿佛闻到了里面的烟味,祝拾肆蹙了蹙眉,伸出手回握男孩 :“你好,苏洋洋。”   “前辈……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我真的很崇,很崇拜前辈。”   苏洋洋的声音糯糯的,不像自己的声线偏冷,也不像卿风那么有侵略性。   祝拾肆本欲答应,双手重叠的时候,他嗅到了一丝刺鼻的科隆香水味,这是雷傲的味道,烦人,他本能地扭开了头,把厌恶写在了脸上。   苏洋洋看见祝拾肆的反应一下就慌了,紧握着他的手抖了两下,圆圆的眼睛溢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前,前辈,对不起前辈,是我冒犯了。”   祝拾肆第一次看到这种双眼瞬间起雾的情景还是Q布把警卫踢飞的那一晚,他愣了一下,想起了Q布,不由地松开了苏洋洋的手,温柔安慰道:“没事,别慌,你扫我的二维码吧。”   苏洋洋殷切地拿出手机,开屏就是早已准备好的添加联系人界面,两人加上后,他又结结巴巴地表达了几句对祝拾肆的崇拜,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公共休息室,走入了雷傲所在的单人间。   “我靠,太会装了吧,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   颜羽撇撇嘴,他一直在后面观察这个所谓的苏洋洋。   祝拾肆知道他在想什么,苏洋洋的风格和颜羽的表面人设撞了,颜羽少说要比他大八九岁,作为明日黄花,他心慌。   “男人就不能哭了?”   “这不是男不男的问题,你看他表面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转身就关了门跟雷傲在单间里鬼混,这叫啥?这叫绿茶吊。”   颜羽的口气很老练,眼皮都不抬一下,祝拾肆往前看,刚才一直开着的门果然关上了,至于苏洋洋和雷傲在没在里面鬼混,谁知道?   祝拾肆的八卦心理作祟,他翻开活动表,查找雷霆时代出席的艺人,颜羽很有默契地坏笑:“找卿风是吧?据说卿风名声太臭,主办方没邀请他。”   “他们又分了?”   “分跟不分有什么差别,都是管不住器官的主,各玩各的。”   颜羽面带着戏谑和鄙夷,祝拾肆想起这人曾经还劝过自己从了雷傲,想必是安了一副看戏的蔫坏心,真是个可恶的天山老妖。   祝拾肆盯着颜羽的嘴,盘算拿他的痘痘和身高损他几句,以报一箭之仇,没想到还没开口,话头就被突然出现在沙发前的高大男人抢了过去。   “颜羽,怎么出席活动连嘴都不擦干净?”   男人抽走颜羽正在看的手机,拇指用力刮向他嘴角的痘痘,颜羽疼得叫,抬起头正要发作,一看到他的脸,气势立刻怂了半截。   “不是脏东西?我还以为是一滴油,”对方捻了捻指尖上的遮瑕膏,又把手蹭回了颜羽脸上,使劲擦了一把,“来,还给你。”   男人弯着腰捉弄颜羽,一只手把颜羽按在沙发上动也动不了。   颜羽像短腿的猫一样打来打去,祝拾肆纳闷,谁这么大胆敢招惹颜羽这根老油条,一抬头看到尹冰的笑脸,惊得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前辈,您坐。”   祝拾肆毕恭毕敬地说道,并让蜷在一旁休息的穆笛起来让座,他现在体会到了苏洋洋刚才的心情,紧张。   尹冰啊,大前辈啊,舞台上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一群人的大佬,祝拾肆从来没想过他会主动来找后辈搭讪。   “不坐了,活动马上要开始了,你们还不去换衣服?”尹冰笑眯眯地揉了一把颜羽的头发,“哎,主办方太不周到了,竟然没有为我们的颜小羽准备童装。”   “你滚!”   颜羽抓住尹冰的胳膊就是一拧,尹冰哎哟着往颜羽身上倒,颜羽躲不开,对着尹冰压下来的高大身材又蹬又挠,看得祝拾肆心惊胆战。   颜小羽?这么亲昵的名字?颜羽什么时候和尹冰的关系这么好了?   穆笛拉了拉祝拾肆的衣服,指了下手上的电子表:“肆哥,我们先去换衣服吧。”   祝拾肆看时间也不早了,便跟穆笛先去了化妆间。   薅够了头发,尹冰满足地坐到了颜羽的身边,一张三人座的沙发,非要紧挨着颜羽,把他都快挤到扶手上了。   颜羽和尹冰的体型差距太大,又不想认输从沙发上起来,只能像根咸菜一样在尹冰的肩膀下残喘。   “你滚过去一点!”颜羽鼓着红苹果般的脸蛋吼着,用力推了尹冰一把。   “火气别那么大,”尹冰纹丝不动,反手像捏尖叫鸡一样捏住了颜羽的脸颊,“你看,火一大就脸红,一会儿上台别人还以为你发烧了。”   嘴边的痘痘被尹冰不轻的力道擦过,痛得颜羽哀叫,瞪圆的眼睛一下飙出泪花。   尹冰松开了手,指腹上挂了一抹血迹,颜羽的嘴角也沁着血,这颗冒血的痘痘被他无意间给挤破了。   颜羽感觉到热流,伸手擦了一把,看着手背上的血迹愣了两秒,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怎么了?”   尹冰这下慌了,摸着颜羽的脸又是抹泪又是揉,颜羽不领情,扭着头不让尹冰碰,鼻涕眼泪糊了尹冰一手都是。   “怕破相?没事,留了印你也是最好看的小矮人。”   尹冰轻声安慰,抓起活动T恤的一角给颜羽擦脸,颜羽对着他啐了一口,咬着牙哽咽道:“没……没常识的傻逼……我怕破相?危险三角区,我会感染破伤风!”   “……哈?没这么夸张吧。”尹冰笑起来。   “我死了……我死了你就是杀人犯!”   “哎行行行,你可千万别死,”尹冰誊出一只手,摸到手机拨了个电话,“把车上的医疗箱送到二楼来,快,人命关天……什么?打什么120,叫你拿你就拿,快点,别磨蹭。”   挂了电话,颜羽还在一抽一抽地哭,尹冰哄了几句颜羽不理,也不说话了,伸手把他搂过来揉。   旁边人来人往,颜羽窝在角落里,尹冰挡住他让他尽情哭,颜羽哭了一会儿觉得没趣,被尹冰搂着又难为情,擦了眼泪,瓮着声音埋怨:“你别坑害我,要是被人拍下来了,我跟祝拾肆的塑料cp必倒大霉。”   “既然都是塑料cp,那你就不跟他炒了呗。”   尹冰沙哑的烟嗓在颜羽耳边轻松地低语,热热的,颜羽耳朵有点痒,动了动脑袋往上方看去,尹冰的狐狸眼睛笑眯眯的,长发随意靠在肩上,版型普通的粉色T恤穿在他身上有种不羁的雅痞味。   颜羽脑子乱了,同时也清醒了,他虽然惜命,但还不至于这么脆弱,为什么对象换成尹冰,他就像被剪了指甲的猫一样,打不过人家还喜欢发脾气,又有点像狗,一受委屈就呜呜地撒娇,难道这就是作为迷弟的诅咒吗?   但是他没忘记尹冰是个魔鬼,身为冤家……   “我不跟他炒我跟谁炒?神经!”   颜羽咬咬牙,骂着推开了尹冰。      ☆、第三十四章   祝拾肆和穆笛换好衣服从化妆间出来,刚好遇上了脸色古怪的颜羽。   他嘴角的痘痘瘪下去了,周围一圈黄黑黄黑的,像是涂了什么药膏,非常显眼。   “你哭了?”祝拾肆敏锐地发现了颜羽红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   不可思议,组合当年糊得颗粒无收的时候他都没掉过泪,被尹冰抓了几把头发就哭了?祝拾肆瞄了一眼颜羽的头顶,没秃,茂密得很。   刚才苏洋洋哭鼻子颜羽还嘲笑人家,不会这么快就做出打脸的事吧,应该是自己弄错了?   “哭你大爷。”   颜羽摆出一副拽兮兮的表情,祝拾肆信了,转眼问道:“嘴巴边上抹的什么?去弄点粉底遮了,太难看了。”   “难看就难看呗,我们是来做公益的,又不是来走秀。”   祝拾肆:?   是谁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嚷嚷着痘痘影响美观不想出席的?这位天山童姥翻脸还挺快。   活动在二十分钟后正式开始,主要分成演出和捐款两个部分。这次公益针对的是未成年艾滋病患者,表演的内容大多是轻缓的合唱和舞蹈,捐款之后还有一个和患者代表互动的环节。   期间成雅兰远程指挥祝拾肆和颜羽多来点肢体接触制造粉红,祝拾肆以在公益上卖腐不妥的理由拒绝了。   上午的演出过得很快,祝拾肆只接到了成雅兰这一个电话,陈荃那边没有回音,他翻了几遍她的朋友圈,思来想去,还是克制住了主动去问她的念头。   到了下午的捐款环节,C.O.C以组合的名义捐了一百万。   颜羽是队长出了三十四万,祝拾肆和穆笛一人三十三万,这个数目对于祝拾肆和颜羽来说都不算大。   穆笛的面色不太好,也跟祝拾肆一样时不时地看手机,不知道是昨晚跟别人恋爱去了没睡好,还是其他原因,祝拾肆没细想,他的心思放在试镜结果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变得越发紧张。   【本来打算七点起床,结果六点醒了一次直接睡到了十点,我对闹钟免疫了。】   【有结果了吗?准备去买菜了。】   【三文鱼骨十块钱一根,好便宜!但是今天我不做这道菜。】   【你看这只小天鹅像不像你?买了,捏起来好软。附件:图片】   【shit,骑摩托被交警抓了。】   Q布从早上到下午一共发了五条短信过来,在看到第五条的时候,祝拾肆在后台给他打了个电话。   “嗨。”Q布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在警局?”   “在家。”   “没被拘留吗?”   听到“警局”、“拘留”,颜羽投来一个吃瓜的眼神,伸着脑袋往祝拾肆的耳边凑,可惜他身高有限,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车被扣了罚了两百,别担心,不影响晚餐,已经在准备了。”   “我又没在担心晚餐……”   祝拾肆小声嘀咕着,对面轰隆一响,紧接着传来Q布带“F”字眼的骂声。   “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Q布过了两秒回道,“锅起火了,差点烧到小天鹅。”   “干嘛把毛绒玩具放在厨房啊……”   “这样不就像你在看着我做饭吗?”   “我才不是什么天鹅呢,”祝拾肆的脸发热,“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会高兴,把它从厨房拿走,危险。”   听筒里传来Q布的脚步声。   “拿走了,把它放在沙发上,换到了儿童频道,让它看电视。”   “好幼稚。”   祝拾肆笑起来,颜羽指着祝拾肆对穆笛吐槽:“你说他笑得像不像个偷狗的贼?”   穆笛心不在焉地嗯了嗯,又摇摇头说不像,两手不停地擦着汗,颜羽让他把围巾摘了,穆笛扭捏着死活不肯,颜羽揪着他不放,最后穆笛索性躲进了厕所。   这一边祝拾肆继续和Q布通话。   “你还没回答我呢,试镜结果如何?”   “没结果,都快四点了。”   想到这事祝拾肆就笑不出来。他刚在活动现场看到雷傲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还时不时隔空瞪自己两眼 ,祝拾肆心里那叫一个忐忑。   难道坚持演技最大的陈荃也向雷傲的资本倒戈了吗?   “还早,别担心。”   Q布的话音刚落,耳边突然响起嘟嘟嘟的提示声,是来自第三方的呼叫等待,来电显示陈荃。   “她,她打来了!”祝拾肆的手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Q布说了声好,主动挂了电话。   祝拾肆咽了下唾沫,再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喂——”   *   穆笛躲进的这间男厕离活动主场馆较远,干燥的洗手台和地面没有太多使用的痕迹。   人少,暂且能让穆笛缓一口气。   他取下围巾洗了洗汗湿的脸和脖子,昨晚留下的痕迹并没有变淡,反而更深更红,成片成片地缠绕在他苍白的脖颈和肩膀周围,如被施虐殴打的淤痕一样狰狞,很难想象这些印记都是用嘴留下的。   弯弯曲曲的水滴从两颊流向锁|骨,穆笛被打湿的黑发浓得像墨,贴在白纸一样的皮肤上,凝聚着水珠的五官比以往要明艳,也更病态。   穆笛看着镜中的自己,双手绕在脖子上围成了一个圈,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张开,跟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贴在一起,指尖往内箍紧,喉咙有被挤压的呕吐感。   昨晚,他在跟祝拾肆通话的时候,就是这样被人从后面掐着脖子,掐得他的呻|吟碎成了一段段干呕。   不知道祝拾肆有没有听到这恶心的声音?穆笛望着倒影出神,手指的力度逐渐增加。   奇怪,已经有强烈的窒息感了,为什么脸还是没有变红,表情还是那么寡淡,除了骨节突出的手臂,其余肢体还是那么松散?   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和你做的时候,你总是在出神,非要掐你打你烫你侮辱你,你才有反应。   譬如要让第三者在电话那头听着,你死去的声带才会发出痛苦的喊声,你心事重重的眼睛才会流下难耐的热泪。   你怎么这么贱?   镜中的倒影说出了这句话的口型,和他记忆中柔和舒缓的男声重叠。   “……贱吗?”   如果我心甘情愿,你不用对我施以悚动的刑罚,不用以猎奇的招式来试探我动情的阈值,我也会流泪,会为你献上滚烫的汗水和温存的轻语。   穆笛松开了双手,斑驳的吻|痕被一圈均匀的新鲜掐痕串连在了一起,他有种错觉,他感觉自己身首异处,被人重新缝合了躯干与头颅,头和身体来自不同的主人,就像用碎块拼成的弗兰克斯坦一样,是一具行尸走肉。   主场馆的轻柔音乐在厕所外隐隐徘徊,穆笛想起了那三十三万,淹没在众明星的善款中,是激不起一点水花的小数目,却像一块从岸边飞来的横石把他砸入水中。   捐款的时候他在想,为什么不是三百三十万,或者三千三百万,直接把他砸死,也好过让他独自挣扎着游向那条到达不了的河岸。   手机震了一下,时隔八小时,他收到了置顶联系人的回信。   秦:我会去接你。   厕所外传来脚步,是两个人的,不是一前一后走进来,而是跌跌撞撞地推搡进厕所。   急促的呼吸声夹杂在脚步声中,穆笛看到其中一人的背影,靛青色西装,两鬓剃青,拥吻着粉色T恤的男孩,双方都很投入。   穆笛认出了他是谁,轻轻躲进隔间。   洗手台压着两人的重量被撞得咚咚响,男孩的叫声软软糯糯,羞怯地胡乱夸奖着对方。   早上昏昏欲睡的时候,穆笛恍惚听见过这个声音。   也许是外面的对白随着碰撞变得越发不堪,也许是掐了脖子后的窒息感回流,穆笛想吐。   像一个没有食欲的病患被人捏着鼻子强塞了一大口齁甜的翻糖蛋糕,胃酸上涌,灼烧喉咙,他捂着嘴干呕起来。   所幸外面的两人很沉醉,并没有注意到隔间里的动静,穆笛按着胸口吐了几下酸水,等他缓过来之后,外面的俗事也在另一个人带喘的脏话中结束了。   拉链拉起,皮带系好,感应龙头水声结束,离开厕所的脚步声只有一人,另一个人可能趴在洗手台上,也可能睡在地板上,他似乎在抽搐,衣服的布料摩擦着地板防滑的凸起窣窣响。   手机响了,这次不是穆笛的手机。   也许是被消耗得没有了拿起手机的力气 ,外面的人开了免提,中年人的声音迸出来,在空荡荡的厕所里有些刺耳。   “搞了吗?”   “……搞了。”   “追紧点,他跟卿风快分手了。”   “嗯,他对我很入迷……他说他喜欢我这样清纯的……”   “呵,你信不信他还说过喜欢冷傲的,喜欢热情的,千万别把自己当成特别的那一个。”   “我知道,吴老师你放心。”   男孩正常说话的声音是好听的,温柔清澈,带着少年的甜美。在他挂了电话之后,感应龙头出水,停下,又出水,又停下,持续了几个回合,他离开了厕所。   穆笛走出去,一股释放的腥臭扑鼻而来,地面,洗手台,甚至玻璃都脏了。   喷溅的形状在光滑的材质上缓缓往下滴,穆笛有种错觉,如果走慢了,它们会违背力学的规则,滴到自己身上。   穆笛捂着鼻子跑出男厕,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前一刻,他差点又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ichigo小熊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咦,肆哥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五点钟活动结束,郭惜已经候在了保姆车上,颜羽和穆笛前后坐定,不见祝拾肆的身影。   颜羽把鞋一蹬,睡在了座位上:“别提了,他还在后台神神秘秘地打爱情电话呢。”   “肆哥谈恋爱了?”穆笛回头看向颜羽。   “笑得跟个偷菜的老贼似地,肯定搞对象了。”   郭惜摇头:“不是的颜队,刚才肆哥跟我说他拿到了《人格》的角色,是因为这个才高兴的吧。”   “他试镜成功了?”穆笛露出欣然的微笑。   颜羽也跟着坐了起来:“卧槽,就他也配跟影帝争?没搞错吧。”   “可是影帝辞演了呀。”郭惜提醒。   “靠,对哦,我给忘了,”颜羽拍了拍脑袋,“但他搞得过卿风?人家可是有雷傲当后台。”   他们聊到雷傲,穆笛不由地回忆起男厕里散发着腥臭的脏液,他转过身去不再参与讨论。   “肆哥说了,陈导跟别的导演不同,她选人最看重演技。”   颜羽老成地对郭惜摆摆手:“此话差矣,能混到她那个级别的导演,绝对不会这么纯粹。”   说话的当口,祝拾肆轻快地绕过拥来挤去的粉丝上了车,脸上带笑,心情相当不错。   “恭喜啊肆哥,辛苦了一个多月,终于把角色拿下了。”   郭惜回头向祝拾肆道贺,穆笛也顺着郭惜的话祝贺了祝拾肆,颜羽等他坐稳后拱了他一脚:“别的不多说,你可要千万当心卿风。”   “我知道,多谢了各位,”祝拾肆把颜羽乱伸的脚推开,“坐好,我要用中间的桌板。”   颜羽不情不愿地收了腿,祝拾肆从后排拿出两个袋子,其中一个袋子放着衣服,另一个袋子里是便携式的熨斗。   “你干嘛?”   “熨衣服。”   “熨衣服?”   便携熨斗迅速加热,祝拾肆把衣服铺在配套的隔热垫上,仔仔细细地熨烫起来,熨好后又在后排挂了一会儿,才把身上的T恤脱了,将这件崭新笔挺的上衣换上,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以免让它起皱。   “你这是什么情况?”   祝拾肆这套操作颜羽搞不懂,不过这件衣服倒是挺好看。   它的款式是丹宁面料的藏蓝衬衣,领、袖口、衣角和口袋的走针用统一的白线将线缝做成装饰,有一种规整又个性的精致感。领下系了一条红蓝相间的丝质领巾,领结的两个小角垂在胸口上,既有同一色系的蓝,又有撞色的红,不会呆板也不会跳脱,刚刚好。   颜羽扫视着祝拾肆换装后光鲜的状态,恍然大悟:“我靠,心机啊,居然还准备了一套新衣服去吃饭,你绝逼谈恋爱了!说,一会儿咱们见的那个是不是你对象?”   “保持整洁的着装和朋友见面是基本素质,”祝拾肆的左眼斜看着颜羽,左脸看上去挺淡定,但背向对方的右脸红成了番茄,“郭惜,你说是不是?”   郭惜连连说是,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回过头调侃:“不过肆哥,你真的是先天条件优越,一件普,通,的,整,洁,衣,服,都能被你穿出时尚大片的质感。”   颜羽哈哈笑着跟郭惜击了个掌:“就是,不仅先天条件优越,后天素质还非常高,和,朋,友,见,面,都要摆出约会的态度来准备,我就两个字,佩服!”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长音揶揄祝拾肆,祝拾肆想到自己昨晚洗了澡,今早又洗澡,上下的体毛脱得干干净净,身体乳抹掉半罐,挑了十几套衣服备选,怕把它们弄皱还专门带了熨斗,确实有点神经兮兮。   祝拾肆也跟着笑起来,车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他并没有注意到前排的穆笛正伤感地看着车外后视镜中的倒影,欲言又止。   “对了,你那位朋友是男是女?方便透露下吗?”   颜羽笑够了接着问,祝拾肆埋着头飞快地回短信,敷衍答道:   “一会儿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帅吗?美吗?”   “一会儿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靠谱吗?会不会家里埋伏着狗仔等我们自投罗网?”   “一会儿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啧啧啧,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重色轻友的典型。”   祝拾肆回了他一个随便你怎么说的眼神,继续低头和Q布聊天。   【差不多做好啦,只剩两个需要现炒的菜了。附件:图片】   照片里的餐桌上摆了一大桌菜,祝拾肆粗略数了一下,有十二三道。好笑的是,那只毛绒小天鹅也放在了餐桌上,面对着客厅,就好像坐在桌上看电视。   【辛苦了。】   【晚上你会更辛苦一点。】   【嗯?】   【:-)我让阿跳送了甜点过来,今天是好日子,可以破戒吧?】   【好啊,我们差不多一小时后到。】   【这么快?!】   之后Q布就没有再回短信了,祝拾肆一头雾水,又不太好打电话过去,万一不小心说出了什么厉害的话,被车上的人听到了就很尴尬。   一路畅通,保姆车顺利抵达祝拾肆和Q布的公寓所在街区,时间还不到六点。   这条街的地段好,设施完备,大都是高档的商品房,在闹市中很清静,房价自然不是小数目。祝拾肆搬家后穆笛和颜羽都没来过这里,颜羽住别墅,并不觉得高级电梯公寓有多稀奇,相比之下,穆笛就显得有些局促。   祝拾肆下车之后跟穆笛走在一起,跟他聊着天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想起自己同是艺人,住的却是破旧的老楼,心情有落差。   嘴上聊着轻松的话题,祝拾肆还是免不了心酸。   穆笛比他矮六七厘米,从他的角度只需稍稍侧头就能把穆笛瘦削的身体全部收入眼中。   他上身的横条纹T恤织法很疏,衣摆起皱了,款式非常平庸,大大地晃荡着。   颜羽走在他前面,穿的也是横条纹T恤,红白相间配一条合身的牛仔裤,他比穆笛矮,却精神得像一只小公鸡。   更让祝拾肆在意的是,穆笛脖子上的围巾像条锁链一样压着他的颈椎,穆笛微驼着背,贴着皮肤的发梢湿漉漉的,密汗一滴一滴往下流。   “小笛……”   祝拾肆停下脚步,穆笛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看着穆笛平静的眼睛,祝拾肆忽然忘了要说什么,“你……把背挺直,还有多吃点饭,你太瘦了。”   “好,谢谢肆哥。”   穆笛浅浅地点头答应,四人走向街口的红绿灯,即将到达斑马线的时候,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了他们面前。   “啧,别挡路啊。”   颜羽嘀咕着从车尾绕开,祝拾肆跟上颜羽的路径,却发现穆笛立在身后一动不动。   后排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穆笛面前,向面如死灰的穆笛伸出了右手。   他比祝拾肆要高一点,身穿深灰色正装衬衣和黑色西裤,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亲和的笑容恰到好处,伸手的姿势斯文优雅,如果不是那道从他右眼睑上斜划下去的疤,祝拾肆不会对他生出任何戒备。   在男人即将碰到穆笛无措的手时,祝拾肆挡在了两人中间。   “你是哪位?找他什么事?”   男人无视了祝拾肆,侧步走到穆笛身边。他从搭在左手腕上的西装里抽出了一张格子手帕,低下头轻轻给穆笛擦汗。   触到柔软的布料,穆笛晃了晃,稳住了发抖的身体,瞳孔却在不停地紧张颤动。   “为什么不回家?”男人温柔地问。   “我想和朋友一起……”   “他们只是你的同事吧,”男人收起手帕,“乖,我们回家,爸爸还在等你吃饭。”   祝拾肆狐疑地看向男人,他应该比他们要年长一些,但还不至于老到要当穆笛爸爸的程度,而且祝拾肆曾经见过穆笛的生父,是一个驼背的矮个男人。   穆笛闪烁的眼神对上了祝拾肆愕然的目光,这时男人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他抿紧嘴唇,垂下了头。   “小笛?”   “肆,肆哥,队长,郭惜,我有点事先走了……你们玩开心。”   虚弱地道别后,穆笛快步从祝拾肆身边擦肩而过,开门上了车。   男人缓步跟在他的身后,温和地对祝拾肆笑了笑:“多谢你们照顾穆笛,但希望你们不要把他带到奇怪的地方。”   银框眼镜下,男人的笑容文质彬彬,但他的眼睛没有一点弯曲的弧度,眼中的冷光睥睨着祝拾肆。   视线扫过他右眼的疤痕,祝拾肆察觉到了男人笑容里的高傲和阴狠。   这个人要带走穆笛?   “喂,祝拾肆,你干嘛呢?”   男人上车了,祝拾肆走向车门,被颜羽死死拉住。   “公众场合起冲突,吃亏的是我们,穆笛自愿跟他走,别节外生枝,你马上要进组演戏了。”   祝拾肆停了下来。   就在他犹豫的间隙,黑色迈巴赫在路口调了头,扬长而去。   很快,祝拾肆接到了穆笛的电话,声音很平静,他向祝拾肆道了歉,下次协调好时间再和大家一起玩,祝拾肆反复确认穆笛没事后才挂了电话。   三人过街来到Q布的公寓,祝拾肆用他给的门禁卡刷了闸机,电梯平稳上行,颜羽讲着笑话缓和气氛,祝拾肆也调整好了情绪。   十七楼,尽头那一间,祝拾肆轻车熟路地按动了门铃。   叮咚,叮咚,两声清脆的铃响,门开了。   Q布从屋内探出身,他的头发剪短了,不再蓬蓬乱翘着,比祝拾肆的还要短一些,俊朗的五官在清爽的短发下一目了然。   祝拾肆第一眼没有认出是Q布,只觉得面前的男人真好看,当他打着石膏的手臂搂上自己的腰时,祝拾肆闻到熟悉的橙子暖香,才反应过来是他。   Q布借着拥抱的姿势,亲昵地贴了贴祝拾肆的耳朵,欣然笑道:“恭喜。”   松开手,Q布向颜羽和郭惜问好,却看到了两张惊讶的面孔。   “大佬?”   颜羽的眼睛睁得极大极圆。   “影帝?”   郭惜同时开口,眼睛也睁得极大极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皌.糯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大佬。   影帝。   单个词语套用在Q布身上已经足够让祝拾肆迷惑了,两个词的发音叠加在一起,混合成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新词,就像初学的生词让祝拾肆不解,但隐隐中,他感觉到这种无知的不解其实是心理在应激缓冲。   Q布腼腆地微笑着,跟颜羽和郭惜打招呼,邀请他们进屋,给他们拿鞋套。   Q布背对祝拾肆,右臂笨笨地蜷着,配合左手拆开鞋套包装。   Q布应答着颜羽和郭惜好奇的疑问,颔首时声音变低,抬头时又恢复了清朗。   祝拾肆看到他在黑衬衣下挺拔的后背和修剪得服帖的发尾,渐渐与回忆中冒雨前行的背影重合,灵光一闪,祝拾肆的心跳瞬间提速,快到仿佛脱离了胸腔,蹦到喉咙上,贴着颈动脉一起跳跃。   这两个词指向同一个人,方听。   “快进来。”   Q布,或者说是方听,向呆立在门外的祝拾肆招手,嘴角藏着笑,像个狡黠又单纯的孩子在对祝拾肆说,没想到吧,谜底其实这么简单粗暴。   并不是没想到,而是这个猜想过于荒唐,在它萌芽之初就被祝拾肆否定了。   “卧槽大神!还有什么菜系是你不会做的?”   对面传来颜羽夸张的叫声,等祝拾肆的心脏回到胸口的时候,他已经鬼使神差地坐在了餐桌上。   颜羽和郭惜对方听的厨艺赞不绝口,餐盘堆满了纸团和骨头,祝拾肆机械地喝着南瓜蘑菇汤,迟钝地跟大家闲聊,他吃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被肌肉记忆操纵的动作。   耳鸣从进门的那刻起就高亢地持续着,祝拾肆在神游之余,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信息。   比如郭惜是方听的影迷,上次在录影棚见面没来得及打招呼还觉得很可惜,想不到祝拾肆竟然跟他成了朋友。   比如颜羽其实也才刚知道他是方听,之所以叫他大佬,是因为上次在改车厂遇见的给GT-R加星空顶的车主就是他,颜羽羡慕死了。   比如郭惜提到祝拾肆在片场被陈荃夸奖有影帝的风范,原来两人早在私下就切磋过演技了。   还比如颜羽爆料了祝拾肆在车上紧张兮兮地熨衣服,打电话的时候笑得像在谈恋爱一样。   方听坐在祝拾肆旁边,偶尔回应两句,微笑着给大家盛汤,夹菜,趁对面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右手牵上了祝拾肆垂在桌下的左手。   握紧,祝拾肆没有抗拒,再握紧,也没有抗拒,方听大胆地将五指插入了祝拾肆的指缝中,包着他的手背,和他十指相扣。   方听狎昵地对祝拾肆眨了下眼睛,指尖在他柔软的手心里画上一个心,悄声道:“你今天真好看。”   热风吹进耳朵,祝拾肆猛地扭头看向方听,就像梦游者在火车即将撞到自己之前,被人拉下了铁轨。   耳鸣如列车的汽笛呼啸着离开了,祝拾肆如梦初醒,眼前是方听狡猾大胆又开朗青涩的笑脸,桌上餐盘交错,叮当作响,男女欢笑,真实又清晰。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方听欠着身子,温柔地接触着祝拾肆的视线,也许是靠得太近的缘故,也许是他剪了头发没穿休闲装的缘故,祝拾肆发觉自己不认识他了。   Q布去哪儿了?他长这样吗?   “我……”祝拾肆的嘴巴干疼,余光里,颜羽和郭惜吃得很开心,他低下了头,“我不喜欢花菜。”   方听若有所思地夹走了祝拾肆碗里的奶油培根花菜,他没有追问他欲言又止的真正原因,继续和颜羽郭惜聊天,但他的右手始终和祝拾肆十指相扣,没有松开过。   “影帝,我太喜欢你的表演了,不瞒你说,你的电影我看了不下五遍,一直好奇你本人什么样子,我的妈,四月在录影棚见到你这么帅,当时肆哥问我方听好不好看,我心想岂止是好看,就算把你拉进C.O.C当团员也一点不丢分!”   郭惜喝了酒,话比平时多,语速也快,颜羽在一旁兴奋地附和:“那你这话幸好没让祝拾肆听到,他是最见不得别人比他厉害的。”   颜羽调皮地用酒杯碰了一下祝拾肆的汤碗,祝拾肆笑了笑,没说话。   “你真的没学过表演?无论瞎子还是杀人犯都被你演活了,尤其是《白色气球》里的爸爸,我还以为主角直接找了个犯人来演。”   “那是因为我有经验。”   方听笑了笑,颜羽直夸他幽默,餐桌上的气氛更加欢畅活跃。   祝拾肆忘了当时自己在笑还是在默默吃菜,关于今晚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下一个他能感知到自己切身参与的画面,是在晚上九点,在送走颜羽和郭惜之后。   方听收拾了餐盘,穿着小熊围裙开始洗碗,祝拾肆记得很清楚,他的围裙内外穿反了,发毛的走线和反向的图案露在外面,他毫无察觉地哼着歌打开热水,那一刻祝拾肆意识到,尽管他穿着正式的黑衬衣,剪了整齐的短发,他是Q布,同时也是方听。   祝拾肆走到方听身后,伸手关掉了水龙头:“Q……方听,我要跟你谈谈。”   “我也是,”方听在反穿的围裙上擦了手,解开它扔到一边,转身抱住了祝拾肆,“我不想再等了。”   方听深黑的双眸在剪短的刘海下明朗得没有一丝杂质,清澈得仿佛稍一眨眼就会溢满泪水,祝拾肆望着他,透过他眼中闪动的银色光晕似乎看清了他的心。   “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耳边,水龙头滴答滴答在响,祝拾肆从方听靠近的嘴唇上读出了他的告白,他想到人鱼捧着一把珍珠献给渔夫,告诉他这是自己珍藏的眼泪,他的心中生出了一些感动。   方听的左臂搂紧祝拾肆的腰,让他顺着自己的力度稍稍抬头,祝拾肆微张的双唇被碰了一下,牙齿隔着两片软肉顶在一起,分开,上唇留下了些许痛感。   祝拾肆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吻,方听退回去,为自己青涩的吻技羞涩垂眸一笑,抬眼,瞳孔里凝聚起暗红的热情底色,他的右臂换到左臂的位置,左手往上扶住祝拾肆的后颈,再次低下头,贴向了祝拾肆的唇瓣。   “等……等一下。”   手指挡在了两人的嘴唇中间。   “……别这样,”祝拾肆偏着头,轻轻就从方听温暖的手臂中挣脱了,“在我弄清楚一切之前,别这样。”   方听在短暂的失落后,恢复了愉悦的神情,他点点头,笑脸里多了一丝显眼的兴奋:“除了我是方听,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你去沙发上坐好,我马上过来。”   被磕到的上唇还在隐隐作痛,祝拾肆木然走向客厅,心意相通,他并没有热血上涌的愉悦,他知道自己在不开心什么。   实力顶尖的影帝化身成无业游民和自己对戏,竟然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具有天赋的外行,认为自己的进步是和他这块原石碰撞所激发出来的,事实却是捡了他不要的角色,还像老师向学生透题一样,被他提前告知了演好何赛的方法。   对于祝拾肆而言,这是一种自尊心难以接受的施舍,从小他就抗拒在解出难题之前看到答案,这个古怪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他拒绝过很多类似的能让他一步到位的捷径和帮助,他不喜欢自己固执到近乎偏执的矫情自尊,但它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无法忽略,只能尝试着将它弱化。   方听从陈列架上取下面包一样的铁皮盒子,坐到祝拾肆身边,顺手把坐垫上的小天鹅抱在了膝盖上。   布艺沙发承载着他的体重,在祝拾肆的手边缓慢下沉再饱满弹起,铁盒放在两人中间,方听的指甲留得很短,抠动盖子时吃力的表情像个撕不开零食包装的小孩。   小天鹅被他用力的上身压得不断点头,祝拾肆看着他专注在盒子上的四分之三侧脸,一股热流随着咽下的唾液冲淡了揪紧的自尊心。   他想起方听还是Q布的那天晚上,告诉自己演戏的时候没有自恋感,这个提示就像解题的辅助线,足以让自己警觉并愤怒了,但他没有,只是叫他不要细讲,让自己思考。   原来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反常了,为什么,是因为Q布的善意比其他人来得更真诚?还是因为方听的演技足够纯熟,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暗示着自己他和其他人不同,都在对自己洗脑催眠?   胸口越来越热,祝拾肆是喜欢方听的,比意料中更喜欢一些。   他庆幸自己稳住了情绪,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得知真相后的震动表现出来。   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也许该为他尝试着去改变自己?不过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该怎么做?耐心地听他自我坦白?还是主动还他一个被中断的吻?   祝拾肆深吸一口气,缓缓向方听坐近。   刚好在这个时候,铁盒的盖子被方听打开了,哐地一下弹到茶几上,里面的东西也跟着洒了出来。   那是些新旧不一的明信片和一个透明的水晶玻璃方块。   方听赶紧弯腰去捡,祝拾肆也帮着捡了两张,他把明信片的正反面排好,无意间看到了在发黄的纸上,用深蓝色墨水写的钢笔字。   “书云,上一张明信片收到了吗……”      ☆、第三十七章   “书云,上一张明信片收到了吗?你没有给我回信,我想可能是寄漏了,那是我第一次寄跨洋明信片,以防万一再寄一次给你。收到你的来信很开心,我在国内很好,加入了琉光娱乐,想不到吧,我居然会选择艺人这条路,我妈让我复读,但是我不想她再那么辛苦了,就算考上了首府大学的天文专业,也无法在短期内减轻她的经济负担,我想我的选择并没有错,你觉得呢?我很想你,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放心,是以朋友的身份见面。”   落款写着“14”,寄信时间是九年前的八月末。   祝拾肆认出了自己的笔迹,他茫然看向方听,方听已经整理好了其余明信片,上面也是祝拾肆的字迹,均以“书云”开头,以“14”结尾。   耳鸣再一次嗡嗡炸开,祝拾肆的手一抖,明信片从他指间掉了下去。   “你怎么有我的东西……?”   方听把从祝拾肆手里落向地上的这张明信片捡起来,放进盒子,坐正,认真地看着他:“这里有一百张,九十九张都是你寄出去的,还有一张是你没来得及投递就被我拿走的。”   “一百张……”祝拾肆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它们全部都是我写的吗?”   “嗯,本打算收集到一百张再和你见面,结果第九十九张之后你迟迟不寄新的来,我等不及就回国了,”方听点着头,放下怀中的小天鹅,把盒子捧到祝拾肆的眼前,“现在,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方听郑重的神情不是在开玩笑,祝拾肆愕然摇头,匪夷所思,这一百张明信片跨越了近十年的时间,都是寄给那个叫方书云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收到了一百封来自方书云的回信。   它们怎么可能在方听手上?   祝拾肆想不通,迷茫重复道:“你为什么有我的明信片?”   “我不仅有它们,你这九年里收到的九十九封回信也都是我写的,”方听笑着,笑里带着些许无奈,“只有方书云第一次给你寄的明信片是他写的。”   “……九,九十九封回信?”   “对,都是我寄给你的,用信封仔细装好,从十四岁一直写到二十三岁。”   祝拾肆的心脏再次跳出了胸腔,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虚无感挠着他的声带,他很想用力咳嗽,但千言万语堵在出口,没有留下一丝发声的缝隙。   他像哑巴似地睁大眼睛,从脑里的乱麻中勉强理出了一根线头,哽着喉咙把它牵了出来:“方听……你到底是谁?”   方听似乎早就预料到祝拾肆会有这样混乱的反应,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他恍惚地喝了几口,才开始解释。   “我是方书云的弟弟,原名叫方听尘。”   “方听……尘?”   祝拾肆想不起有这个人,方书云的确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他和自己有关系吗?他们见过面吗?他有资格为方书云保管明信片并代替他回信吗?   “方书云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太久了,我想不起了。”   “那你还记得十一年前的八月三日,在方书云家的花园里……”   十一年前的八月三日,祝拾肆当然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就算他想忘也忘不了。   “为什么要提这一天?”   祝拾肆望向方听,眼睛红了,如鲠在喉的声音顺了,但也哑了。   “那是我们相遇的日子,八月三日,你忘了吗?”   “不是!”祝拾肆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胀爆的气球发出刺耳的尖响,随后蔫成一团,低落下去,“那一天我记得,我没遇见什么人……我没遇见你……”   两滴眼泪打在了祝拾肆的手背上,他以为方听被他暴起的怒意吓哭了,眨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流泪。   方听的表情也很受伤,不是被吼后的委屈,而是惘然,惘然得让祝拾肆不解,但他也没有心情去解读。   视界在泪水里波动扭曲,祝拾肆晃眼在泪光中看到了一个戴着耳机抱膝哭泣的男孩,一个骑着老式两座自行车的人,和一面绿叶在风中摇晃的天空。   骑车的人哼着歌,从蝉鸣中穿过林荫,道路的尽头围了一群人,似乎在等待他,却又远远地背对着他,小声低语。   他哼的歌是……《Close To You》。   原来这首歌不止在九年前,而是在十一年前的那天就听过了,难怪每次听到它的时候,心底都会有一丝隐秘的疼痛。   “方听。”   沉默了很久,思路回到方听冒充方书云通信的这件事上,祝拾肆擦干眼泪,漠然看向方听。   方听应了一下,像狗一样抬起耷拉受伤的眼皮,脆弱又虔诚地望向主人。   “没关系,忘了的我帮你慢慢找回来,我们还可以制造新的回忆……”   方听的声音里含着一包泪。   仅仅因为这句话,祝拾肆被打动了,他讨厌自己的不坚定,怆然摇头,泪水再次滚落:“我们算了吧……”   “你不喜欢我?”   “我不想喜欢你。”   “为什么?”   “你假装方书云和我通信……”   祝拾肆犹豫的口吻被方听截获,他立刻反驳。   “这九年的回信都是我写给你的,是我而不是方书云和你走过了这些年。”   “我不能接受,”祝拾肆摇头,“我以为收信人是方书云,明信片上写了只有他才能知道的话,你假冒他,骗走我的信任,我就像傻子一样把你当做方书云来回信,我不能接受。”   “只是这个原因吗?你为什么要哭?”方听捕捉到祝拾肆坚定语气下的游移不定,强势地发起追问,“你喜欢方书云,对吧?”   “这是我的私事。”   “回答我,”方听加重语气,双眼燃起炽热的光芒,“你喜不喜欢方书云?”   “我说过了,这跟你没关系!”   祝拾肆断然冷下脸,他讨厌被追问,讨厌在他混乱无比的时候让他回答他不愿提及的秘密。   胶着的气氛只僵持了几秒,就被方听突然压上来的身躯打破,祝拾肆被他按在沙发上,像要将他嵌入自己身体般抱着他的背,掐着他的腰,抓着他的肩膀,发疯似地狠狠吻他的头发,吻他的眼睛,吻他的嘴唇,吻他的脖子。   如果不是方听的右臂裹着一层石膏,祝拾肆感觉他会把自己撕碎。   祝拾肆无力抗拒他,或者说无法抗拒,他们演过太多次何赛和K,每次都在起火前强行喊停,身体里存积了太多对彼此的渴望,祝拾肆只挣扎了两下,就和方听滚在一起,吻了很久。   但他们还是在关键步骤之前停下了,因为在祝拾肆几乎要将伤心事搁置并心软原谅方听冒充方书云的时候,方听不依不饶地低声在他耳边质问:   “你拒绝我,是因为方书云?虽然我骗了你,但这九年是你陪着我,同时也是我陪着你。”   热烈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方听还是太年轻了,迫切想要为自己的错误找到合理的原由,也迫切想要证明他在喜欢的人心中独一无二,如果他不说话,祝拾肆不会停下解开拉链的动作。   祝拾肆反问自己,要是方听从强吻开始,对方书云只字不提,自己能不能接纳他?   也许可以。   但方书云这个名字出现,祝拾肆的脑中浮出许多挥之不去的事,方听冒充他只是其中一件,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甚至不堪回首的事,充塞着他的胸口,让他无法纵身投进方听的怀抱。   “我们还是算了吧,真的。”   祝拾肆幽幽说着,在方听愣神时,翻身坐了起来,穿好衣服裤子,系起领巾,瘸着腿走向玄关。   方听很结实,身体比看起来重许多,把祝拾肆的腿都压麻了。   祝拾肆有些难过,无论是外形还是性格,方听都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是过去的事太难消解了,他还没有喜欢他到放弃趋利避害原则的程度。   身后,方听追了上来,祝拾肆以为他会从后面抱着他,再次强势地挽留他,但方听没有。   他冲到了祝拾肆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他手捧着一个透明的水晶方块,就像鲛人捧着眼泪一样,殷切地献到祝拾肆眼前。   “这个,你看这个,”方听慌乱地拿起方块,“这是你送给我的银河,我们十一年前见过,哥哥,我是方听尘,我们见过。”   刚才还凶悍得像头吃人的野兽,转眼又化身成了可怜的小狗,红着眼睛不停地叫哥哥你看看它,祝拾肆莫名想笑,当他的视线转移到方听的手心,笑脸凝固了。   方块内雕着微缩的银河,晶莹的玻光在玄关的吸顶灯下璀璨闪烁,银河下刻了一行字:   cube of the milky way   Cube,Q布,祝拾肆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方听化名成Q布的原因,但汹涌的回忆不允许他的思潮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极短的走神后,锥心的痛苦再次把他淹没。   他还记得当初从那双粗糙的手里接过这个方块的情形,那时的他们在笑,就像幸福理所当然不会离去一样。   祝拾肆的心口酸痛得要命,他要走了,方听不让他走,扭着他的胳膊急切地坦白:   “当时你把它送给我,安慰我握住它就是握住了幸福,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就有你,之后和你通信,让我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东西,是你,是你带我走出了最痛苦的那段时光。”   祝拾肆笑了,太诡异了,他一个连自救都做不到的人怎么可能去救别人?不能再拖了,他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所以你是来找我报恩的吗?用化名骗我,退演角色,再以你影帝的精湛演技给我这个笨蛋做示范,就像考官直接把试卷答案透露给愚蠢的学生一样?”   戏谑嘲弄的语气让祝拾肆有了不是自己在说话的错觉,方听也怔了一下,难过地辩解道:“我想帮你,你说你需要这个角色,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你就不问问我领不领情?”   “我……我看到你对演戏的热情和专注,我不想把这个好角色给卿风那样不纯粹的演员。”   “你太天真了方听,”祝拾肆的目光从方听红润的双眼移开,“我和他的区别只在于我不靠陪|睡上位,而且我只想通过这个角色收获影帝头衔,演戏,我并不感兴趣。”   “……你不是这样的人,”方听松开祝拾肆的胳膊,“你明明在明信片上写了那么多鼓舞我的话,你说你不想输给别人,你要在演艺圈……”   祝拾肆冷声打断方听:“那是因为你冒充别人和我通信而想象出的我,你不了解我,我是个混迹在名利场的人,不像你,我只有目标,没有梦想。”   “……”   方听像被祝拾肆的话击傻了一般,手里的银河方块掉在地上也不去捡,直愣愣地看着他,大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不是这样的人,对吗?”   “别把我美化了。”   方听的双眼眨出了水花,共鸣腔里含着的一包泪终于流出来了。   “你走吧……”   方听让开了通往大门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果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如果要问祝拾肆最讨厌的天气,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太阳雨。   刺眼的阳光被一层装模作样的薄云挡住,形同虚设就算了,几颗要下不下的小雨飘在头上,徒增湿气,又闷又热,跟罩在蒸笼里一样烦人,出行也不方便。   有人说有太阳雨就有彩虹,你自己在家接根水管往光线强的地方一挤,不照样也有人造彩虹吗?每次遇到这样的天气,祝拾肆的心情都会打折扣。   六月初的今天出现了太阳雨,祝拾肆的心情很不好。   不过郭惜知道,他郁闷的原因并不全然出在这湿热烦闷的天气上。   “都开机一周了,祝拾肆还进入不了状态,甚至比第一次试镜效果还差,你说我怎么给出品方交代?”   郭惜提着咖啡往片场走,路过虚掩的吸烟室时听到了里面有人在说话,她躲在门边往里一探,讲话的人是吴林康。   “冲我嚷嚷做什么,我也着急。”   室内传出一个女声,从外面虽然看不到人,但郭惜辨认出了这是陈荃的声音。   “着急?着急有啥用?换人!咳咳,”吴林康提高音量,被烟呛了两口,继续说,“卿风发过来的新片段你也看过了,演何赛绰绰有余,人家雷傲还给他找了一个金牌宣发团队,祝拾肆有什么资源?扶不起的烂泥一个,别跟他瞎耗了。”   “别说得这么难听,他只是没在状态,他现在需要的是找回最后一次试镜的感觉。”   “六月一号开机,今天六月八号,整整七天给他酝酿,他酝酿出了个啥?连基本的走位都搞错,一天天魂不守舍的,跟他娘的鬼上身了一样。”   吴林康掐灭烟头,激动地驳斥着,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走廊上。   “你小声点儿……祝拾肆肯定遇到了什么困难,我问了郭惜,她说她也不知道,我想给他些时间调整。”   “陈荃,你是在拍戏不是在做慈善,老哥我劝你一句,”吴林康又点燃一支烟,“幸亏咱们还没跟祝拾肆签合同,趁机把他给换下去得了,不然签约了再换人更麻烦。”   “……”   吸烟室里沉默了一会儿,郭惜竖起耳朵,听到了陈荃幽幽的声音。   “再给他一些时间吧,我看好他……”   “哼,等到时候砸了我的场子砸了你的招牌,你就知道留着他不换的决定有多蠢了。”   郭惜正靠在门边仔细听着,缩起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郭惜。”   祝拾肆出现在郭惜身后,惊得她手中的手机差点掉下去,祝拾肆扫了一眼她的手机,拿走了郭惜另一只手里的咖啡口袋。   郭惜愣在门边不知道说什么,本来偷听就不好,听到的还是导演和制片人商量换掉祝拾肆的事,她讪讪地看着祝拾肆,吞吞吐吐道:   “肆哥,那个……”   “制片人的声音很大,我在走廊那一头就听见了。”   祝拾肆提着口袋漠然往前走。   他瘦了一些,眼圈泛青,眼白发红,头发乱糟糟的,后背也像提不起精神一般微微佝偻着。   郭惜跟着他走进片场,先前对他赞不绝口的工作人员皆视若无睹,没人理他,他就坐在一张狭窄的折叠矮凳上,抱着臂打瞌睡。   “困的话先喝咖啡吧。”   郭惜从祝拾肆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他喜欢的焦糖玛奇朵,祝拾肆看着郭惜手里的咖啡杯,恍然苦笑:“对哦,是我让你去买咖啡的,我竟然忘了……”   祝拾肆抱着咖啡喝了几口,揉了揉乱翘的头发:“这个月才刚开始呢,怎么就破戒喝甜的东西了?”   “啊,对不起,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就擅自要了焦糖玛奇朵。”郭惜弯下腰解释。   “这样啊……没事。”   祝拾肆又低下头慢慢啜着咖啡,大约喝了三分之一,陈荃走了进来。祝拾肆的目光自然地追随着导演,陈荃经过了他却没有看他,祝拾肆的视线停顿在了半空中,当场记通知他先拍另外一场戏的时候,他还处于出神的状态。   “陈导说了,让你先拍何赛上班的单人戏。”   “好的,我们这就去换造型。”   见祝拾肆木然看着远处的陈荃,郭惜接过场记的话头。   “别换了,大家都等着你一个人,布景在F区知道的吧?”   场记不耐烦地撂下一句话,没等人回答就大步走开了,郭惜这下心里有数了,工作人员这般态度,换角的消息恐怕早就在剧组里传开了。   想必吴林康没少在祝拾肆不在场的时候下烂药吧。   “我是不是很丑?”   歪坐在折凳上的祝拾肆突然冒出一句话,郭惜一头雾水地朝他看去,只见他埋头捏着咖啡杯,嘴角像被心事给压垮了。   “丑……?不丑啊,肆哥很好看的。”   “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不,不讨人厌。”   “我是不是很差劲……”   祝拾肆最后两字说得很轻,郭惜听不清楚,也无法从他低垂的轮廓上推断出他的语意。   未等郭惜回答,祝拾肆站了起来,走向斜前方的F区布景。   他挺直后背,理顺蓬乱的头发,拉了拉坐皱的衣角,迈步的同时,眼神又回到了迟钝的漠然。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郭惜疑惑地看向祝拾肆远去的背影,从他们去方听家吃饭的那晚之后,祝拾肆就反常得像丢了魂似地。   上通告时心不在焉,忘记走位,台词出错,有一次甚至只换了上衣,直接穿着睡裤就来了片场,用颜羽的话来说就是他被人下降头了。   郭惜旁敲侧击问过祝拾肆,对方不是在走神,根本没听进去,就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敷衍地糊弄过去了。   难道是方听给祝拾肆下了降头?   这个猜想足够荒唐,但郭惜感觉至少有一半不会错,祝拾肆奇怪的状态一定跟方听有关。   *   “祝拾肆,你过来一下。”   陈荃喊了“Cut”,摁掉喇叭,视线从监视器移到祝拾肆身上。   尽管没了喇叭的外扩,她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被身边的工作人员听得清清楚楚,不免有些人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其中吴林康的反应最大:“小祝啊,我看还是偶像剧适合你,改天我给你介绍几部,凭你的形象演个男二男三的不成问题。”   吴林康的话一出,之前说坏话被祝拾肆听到的摄像师笑了起来,祝拾肆只轻轻点了点头,半蹲到陈荃身边。   陈荃看着祝拾肆憔悴又诚恳的样子,一肚子的火气消了大半,压低声音:“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连最简单的上班戏都演不好。”   “对不起……”   “之前终场试镜的时候那么出彩,没理由入组后连最初的水平都不如了,你是不是出啥事了?”   “我没事……真的对不起,陈导,耽误您的进度了。”   祝拾肆摇着头道歉,忧郁的眼神出卖了他,陈荃心里急,但又不忍刨根问底,只好闷声说道:“耽误进度是小事,影响片子质量是大事,雷傲那边施压,卿风又几次上门自荐,我顶着压力不换你,你要争气。”   祝拾肆苍白的耳朵红了一圈,接连点头,脑袋一晃有些发晕,他差点往后仰倒在地,赶紧扶着导演椅蹲好。   身后隐隐传来了几串窃笑,祝拾肆的耳朵更烫了一些。   陈荃让祝拾肆站起来,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这两天你回去好好调整,如果回来还不行,我可能就要……”   后面没说的话,是个人都能明白,但心神不宁的祝拾肆想了一会儿才弄清楚陈荃的意思。   他被停工了,如果开工后还找不回试镜的状态,他将失去这个角色。   这件事在祝拾肆的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备受打击。   迎着烦人的太阳雨走出影视大楼,保姆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祝拾肆的心情糟透了,他很少有心情低落到引起生理不适的情况,他现在身体很不舒服,胸闷气短,心悸头痛,高亢的耳鸣盖过一切声音。   郭惜见他呆立在阳光中淋雨,迟迟不上车,叫了几声都不回答,下车喊道:“肆哥,肆哥。”   “我这几天有没有其他工作?”   祝拾肆站在闷热的雨里问郭惜,太阳从西边照在他灰白的脸上,他的额头和鬓角淌着浑浊的汗珠,仔细一看,又不像汗,像雨滴。   “没别的通告,肆哥你不舒服咱们去医院吧?”   “这几天你放假,”祝拾肆难受地挡住阳光和雨,虚着眼睛看向郭惜,“有空去趟我常去的花店,报我名字,我是会员,告诉老板送去老地方。”   祝拾肆说完走回影视楼的大厅,郭惜把保姆车熄火追上去的时候,祝拾肆已经消失不见了。   刚巧成雅兰在此时来电,先是质问祝拾肆为什么不接电话,得知郭惜跟丢他之后把俩人大骂了一通,再数落祝拾肆不争气掉链子,网上已经闹开了,剧组有人爆料他记不住台词耽误进度耍大牌,黑粉狂欢,公关团队又得给他善后云云。   郭惜应付着成雅兰,身边忽地刮起一阵带水的热风,一辆深蓝色跑车轰隆从她面前经过,正是祝拾肆的车。   闻着尾气,听着责骂,顶着晒人的太阳,淋着恼人的雨,郭惜终于明白祝拾肆为什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了。   太阳雨,真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到第二部分,第二部分主要是过去时的校园篇,方听将会在校园篇的后半段出现。   ☆、第三十九章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已经到了下午五点,闷热依然不减,即使车里开着空调,祝拾肆还是烦躁得要命。   车在市区里开得很慢,往常只需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堵出了两倍的时间,几乎每个红绿灯都要等两三次才能通过,一路上还遇到了四五处警车和救护车占道的情况。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所有讨厌的东西都汇集在一起了。   祝拾肆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开远的车辆,等前面的车尾拉开了一段距离,耳边响起来自后方的鸣笛催促,他才发动汽车。   走神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生理的不适感并没有因为降低的室温而消失,各种嘈杂的念头挥之不去,祝拾肆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好好开车,然而刚起步行驶了十几米,他又分了神。   缓慢后退的街景中,一个身穿黑T恤的人插着裤兜朝反方向走去。   祝拾肆扭过头,透过副驾旁的灰色玻璃,看到了那个走远的人影。   那是个背着书包,穿着校裤的学生,不是Q布,也不是方听,祝拾肆看到他手上拿着透明文具袋,才确认自己看错了。   回头的时候,车头和前面的车尾只差了半米不到,祝拾肆猛踩刹车,前倾的身体被安全带拉回椅背,后脑勺撞在靠枕上,胃里倏地翻江倒海,祝拾肆想吐,但今天还没吃饭,吐不出来。   开车把自己都开晕车了,祝拾肆觉得好笑,自然地摸到了手机,准备把这件蠢事分享给另一个人,当按亮屏幕的时候,他的手收了回去。   他差点忘了,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联系了。   准确的说是五月二十六号的晚上,祝拾肆从方听家出来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一共十二天零十九个小时。   这些掰着指头过的日子里,方听没有任何短信来电,没有在对面晃动手电筒,没有深夜带着糖果上门,也没有出现在十七楼的玻璃夹角,甚至没有一晚上开过灯。   他又消失了,就像他还是Q布的时候,向祝拾肆问了号码就失去音讯的那些日子一样。   祝拾肆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方听率先示弱,自己会不会投降,但在每次拿起手机查看是否漏掉他的信息又失落地放下之后,祝拾肆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不是一场战争,而是各自远扬的决裂。   他有些想他,他为自己不可控制的情绪后悔过,痛苦过,遗憾过,但他没有打算回头。   至少他不会主动回头。   因为主动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手机响了,是成雅兰打来的,成雅兰把对郭惜训的话又向祝拾肆骂了一遍,一口气不停地讲了三分钟,祝拾肆才插上话。   “雅兰姐,我没忘词也没耍大牌,只是演着演着就分心了而已。”   “分心?没机会给你分心!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不给我通报?得病了?家里出事了?有人挖角?”   “没事,你放心,”又是一个红绿灯,祝拾肆踩下刹车,“我开车呢,先挂了。”   车头缓缓停在斑马线外,一大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叽叽喳喳走过,几乎每个人都拿着一个透明笔袋。   祝拾肆朝人流的来处看去,路边是一所学校,外面站满了学生和家长,大门上拉着横幅,上面写着高考某某考点。   仪表盘上显示着六月八日,下午五点十分。高考结束了,祝拾肆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经过的一些干道停着警车和救护车。   祝拾肆的视线停留在学校门口,一批批学生走出大门,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兴奋的意味。祝拾肆想起九年前的自己,浑浑噩噩在考场混了两天,第三天考完口语后回家蒙头睡得天昏地暗,高考结束的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是什么状态,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绿灯,机动车通行,学生和家长还拥挤在人行道上,祝拾肆换了档,双眼放空,盯着挡风玻璃前交织的人群出神。   “祝拾肆——”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他。   它跨过了十一年的时间,传到祝拾肆的耳中。   *   “祝拾肆,祝,拾,肆。”   教室的最后一排,身穿蓝白夏季校服的祝拾肆正飞速整理着数学错题笔记,一个高高的身影挡在了他的桌前,用比同龄男生更加温厚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念着他的名字。   “干嘛?”   祝拾肆没有抬头,继续誊写笔记。   五月底,高一下期的第三次月考结束,数学试卷先批阅出来,祝拾肆的大题扣了两分,他向老师问了正确解法后,趁课间重做了几遍,目前手上写的是第四遍。   “来,英语成绩出来了,”桌前的男生把试卷压在祝拾肆的文具盒下,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蹲了下来,挺着背伏在桌边,和奋笔疾书的祝拾肆平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件事。”   “问我什么?”祝拾肆这才看向他。   “你的英文名是不是叫Fourteen?”   “……”祝拾肆白了男生一眼,放下了笔,从文具盒下面拿起英语试卷,“方书云,那你的英文名是不是叫Bookcloud?”   翻到第一页,英语成绩146分,和祝拾肆预料中差不多。   名叫方书云的人伸出长长的手指,压低祝拾肆挡住脸的试卷,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有个弟弟,名叫方听尘,谐音fourteen尘,你不觉得跟你很有缘吗?”   “你英语多少?”祝拾肆抬眼,打断开玩笑的方书云。   “148。”   祝拾肆毫不避讳地皱起眉头:“怎么又比我高?给我看下。”   “写作我们都扣了两分,你的阅读多错了一道题,”方书云从过道旁边的课桌上拿起自己的卷子递给祝拾肆,“我数学比你低,143,目前你的总分比我高。”   听到这话,祝拾肆一下就笑了:“这还差不多。”   方书云扶了扶眼镜,扬起嘴角:“噗,你的脸变得也太明显了,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我有个弟弟叫fourteen尘,和你很有缘,也许暑假……”   祝拾肆毫不在意地点着头,注意力又放在了试卷上,方书云的话全成了耳边风,等对方无趣地回到座位时,祝拾肆忽然侧过头:“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你也做错了吧?我有四种解法,你想不想听?”   方书云摘下眼镜,对着祝拾肆认真的脸无语笑道:“茴香豆的茴字还有四种写法呢,你想不想知道?”   “行,我先给你讲,你再给我写。”   祝拾肆麻利地摊开数学试卷和草稿纸,主动把课桌挪向了方书云,教室的最后一排传出方书云“你饶了我吧”的喊声,前排的几个同学往后看去,祝拾肆正强行押着方书云给他讲题。   其中一个女生说道:“神仙又在后面打架咯,你猜这次是班长第一还是学委第一?”   另一个女生脸红红的,斜眼瞄着祝拾肆:“应该是学委吧……他挺好。”   第三人插入讨论:“还不是班长故意让着学委,学委才考得过他,这次绝对又是班长第一。”   听到前排同学的谈论,作为当事人的方书云抬起头对三人笑了笑,视线回到祝拾肆演算的笔尖上,对方正兴奋地讲解着题目,纸上已经写出了两种解法。   方书云暗叹,要比用功的程度,自己这个班长绝对是赢不了祝拾肆的,就算让祝拾肆的成绩超过自己,他也心甘情愿。   *   两人一开始并不是好朋友,准确地说是祝拾肆单方面对方书云充满了敌意。   祝拾肆小时候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到初中,没有一次不是年级第一。   别的小孩追得满院子跑,他在学习,别的小孩上网吧打游戏,他在学习,别的小孩情窦初开谈恋爱,他还在学习。   他唯二的爱好,一是逛天文馆,二是上各种补习班。   养出了个这么特立独行的儿子,作为警察的祝明长不止一次后悔过,在祝拾肆小时候不该给他灌输那么多争强好胜力争上游的观念,也不止一次劝说过祝拾肆要和同龄人打成一片,无果。   然而,祝拾肆一骑绝尘领跑近十年的成绩在高一入学分班考试时被打破了。   当他在重点班的榜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个叫“方书云”的人压在下面,总分还比他高了十二分,顿时晴天霹雳,就像称霸武林的绝世高手遇上了宿敌一样,备受打击的同时全身燃起了斗志。   祝拾肆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方书云踩在脚下,一雪十二分的前耻。   绕开女生们试探又害羞的目光,祝拾肆闷闷地进入了新的班级。   黑板上写着按身高入座,祝拾肆扫了教室一眼,男女生人数参半,他找了个倒数第三排的空位,刚坐下,身后传来了一阵浮夸的哇声。   “你就是方书云?我还以为你是高二的学长。”   “太强了吧,英语满分是怎么做到的?”   “方大神受我一拜!”   “有没有人说你像韩国的一个演员?”   “刚才看到方书云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女生。”   方书云?祝拾肆的心跳加快,条件反射往后看去。      ☆、第四十章   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前站了一群人,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被大家围住,笑眯眯地回答着七嘴八舌的疑问。刚开学校服还没发下来,他穿了一件板栗色的针织卫衣,短发及耳,肩宽背直,很精神,看上去比同龄人更成熟稳重。   切,祝拾肆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却定在了方书云温和俯视的眼睛上,等方书云察觉到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他的时候,祝拾肆才立马转过头,黑着脸开始收拾书桌。   “我们班来了个大帅哥。”   “在哪儿在哪儿?”   “后面。”   “你说方书云?”   “不是,另一个,像染了头发戴着美瞳一样,倒数第三排。”   “我看看……是挺不错的,他叫什么?”   “不知道。”   教室里的几个女生注意到了祝拾肆,用她们自认为很小的音量讨论着倒数第三排的帅哥。   被提到的两人都听到了此番对话,祝拾肆不爽地把头埋得很低,立起课本挡住了脸,而方书云则看着祝拾肆在书本后翻白眼吐槽的侧面笑了起来。   “帅,帅有个屁用。”   祝拾肆在心底暗骂,被书遮住的脸忍不住往斜后方偷瞄,人群中的方书云低着头和同学说笑,镜框滑到他的鼻梁下方,一双温柔又有神的眼睛显露了出来。   “呿,装什么知识分子。”   从这天起,祝拾肆怨念满满的视线就锁定在了方书云身上。   然而,他本人却对自己成为学校里众多目光的锁定对象浑然不知。   分班的第一天选班委,方书云考了年级第一,又很快跟同学打成一片,自然被推举为班长。被选为学习委员的祝拾肆,却不是因为他成绩名列第二,而是他长了张出挑的脸,被大部分女生和少数男生推上了学委的位置。   祝拾肆对此既无奈又庆幸,他不想当班委浪费学习时间,但如果不是学委,他也没理由在课间躲在各科老师的工位上做题,那些女生再热情主动,也不会大胆到把情书递到办公室里来。   受追捧的热潮在维持了一个多月后开始冷却,第一次月考放榜,祝拾肆卯足劲地学习,还是比方书云低了五分。   那天午休,他郁闷地在食堂的角落里一边看试卷一边吃饭,人群起着哄向他围过来,其中一个脸颊绯红的时髦女生坐到了对面,伸手盖住他正在看的错题,大声表白:“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   围在身边的学生鼓掌欢呼,整个食堂的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无数视线聚焦在角落里这对漂亮的男女身上。   僵持了几秒后,祝拾肆头都没抬,只冷冷地说道:“麻烦把手拿开,挡着我了。”   祝拾肆冷漠拒绝了校花学姐,这件事很快在学校里传了个遍。   风评分化成了两级,有人觉得他高傲、情商低、不给人面子、不好相处,有人说他爱学习不想被打扰无可厚非,无论哪种说法,祝拾肆都当成耳边风,他并不关心别人怎么想,他只在意怎么在下次月考的时候踩扁方书云。   表白事件后,祝拾肆在学校里的人气跌落了下去,他也乐得清静,再也不用跑到办公室躲着学习了。   但他没想到,有件一直忽略的事变得让他在意起来。   课间,祝拾肆做题的间隙会去教室后面接水,方书云坐在最后一排,几乎每次经过的时候,祝拾肆都发现他的桌前总围着一群人问问题,有时候甚至比问老师的人还多。   主科目就算了,连音乐美术这种副科中的副科都有人拿着书问来问去,而方书云每个问题都认真解答,写完演算步骤和知识要点还把草稿纸撕下来送给提问的人。   祝拾肆不止一次在饮水机前偷听到方书云和同学们愉快的笑声,心头不爽极了,不仅是成绩,连亲和力也被方书云比了下去。   明明这些题自己也会做,为什么那些人都去问方书云,不来问我?祝拾肆很是烦闷,无论在哪方面,他都不想输。   方书云成了祝拾肆的敌人,他的金属框眼镜,黑色笔袋,工整的楷体字,回答问题时沉稳的声音,操场领跑的高大身影,都变得越发碍眼。   祝拾肆变本加厉地单方面跟方书云较起劲来,也更加密切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比如上课的时候,通过电子词典的反光面偷看方书云在做什么,偶尔发现他在看课外书,祝拾肆会得意一笑,心想你再看久一点,我马上就超过你了。   比如收作业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翻看方书云的答题思路,看到他写错的题,祝拾肆会颇有成就感地模仿老师的笔记,事先在他的练习册上打叉。   再比如考试前的自习,祝拾肆会装作犯懒和后排的同学说话,实则一直偷瞄着方书云,暗中观察他怎么复习,两人目光交汇的时候,祝拾肆马上假装不经意看到方书云,一脸冷漠地回应对方的微笑,并默默发狠:腹黑男,别以为你的糖衣炮弹能迷惑我,我一直提防着你。   方书云加入书法社团,祝拾肆不甘示弱,加入了天文摄影社。   方书云走读,祝拾肆也退了宿舍,每天骑车上下学。   方书云作为班长拿着开门的钥匙,早上六点准时来开门,祝拾肆就五点起床,五点三十到校,藏在厕所里早读半小时,等方书云开门后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   九月十月还好,天亮得早,到了十一月,早上五点出门漆黑一片,不仅冷还起着雾。   祝明长有次出警回来,看见黑黢黢的小区里嘎吱嘎吱晃出个人影,以为是偷自行车的贼,拿电筒一照居然是自己的儿子,问他干嘛 ,答,骑车上学。   当爹的又欣慰又心疼,回家就在祝拾肆书桌上放了由皱巴巴的零碎票子凑成的两百块钱,压在他自己刻的星座图鉴下,意思是让他拿去零花,结果第二天,这两百块被祝拾肆放到了孟棠的钱包里,给妈妈买菜。   他哪要什么钱?够吃饭够买教辅够上补习班就行了。   开学分班考试,祝拾肆落后方书云十二分,第一次月考,五分,第二次月考,两分,转眼到了十一月底,第三次月考马上到了,眼看分差越来越小,祝拾肆无欲无求,只想狠狠碾压方书云。   观察了他那么久,所谓知己知彼,祝拾肆对这次考试非常有信心,方书云这颗眼中钉终于要被拔除了!   阿嚏——!   祝拾肆在男厕的洗手池边打了个喷嚏,借着昏暗的灯光继续背书。   *   “喂,学委,该你跑了!”   体育委员的哨声吹向呆立的祝拾肆。   祝拾肆一抖,石化的表情活了过来,哆嗦着发乌的嘴唇往跑道上走。   今天体测一千米,十二月的冷风灌进他的校服衣领,他里面只穿了件薄毛衣,早上出门还不觉得冷,到了下午,室外课简直要把他冻僵,不过比起身体,他的心更冷。   上午第三次月考的各科成绩出来了,祝拾肆总分660,方书云689,他俩的分差有史以来超过了二十分。   祝拾肆在成绩单上算了无数遍,确认自己的确少了人家29分后,他开始怀疑人生。   不是上课看课外书吗?不是基础题都会出错吗?不是既当班长又当社员忙得团团转吗?   为什么分数会比我高那么多?!   我这几十天的男厕所难道白躲了吗?!   我观察分析敌情难道都是白费功夫吗?!   祝拾肆的心碎了。   咻——   一声哨响,祝拾肆慢半拍跟上冲出跑道的男生,死气沉沉地掉队跑在最后。   冷风吹得他脸痛鼻子也痛,呼进去的空气冻得喉咙干痒,吐出来的气带着血腥味,胸口又疼又紧,双腿也跟不上趟,渐渐被大部队拉出了小半圈的差距。   祝拾肆心想自己这回真是反被方书云压扁了,万念俱灰,连区区一千米都把他折腾得难受极了。他晃眼乱瞟,操场上并没有方书云的身影,可恶,这时候你不该像个胜利者在场边嘲笑我这个loser吗?   可恶的方书云!   祝拾肆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向前冲去,很快就追回差距,跑进了队伍中,并一个接一个地超过了前面的同学。   “鞋带,鞋带——!”   跑道边传来模糊的喊声,祝拾肆发疯似地狂奔着,在即将跑完第二圈的时候,他踩到自己的鞋带,正面朝下摔倒在地。   同学围了过来,祝拾肆像死掉了一样,任凭别人拍他喊他都趴在地上不动,几个男生把他拉起来,发现他的双眼像鱼眼睛一样睁着,满脸鼻血,痴呆茫然。   大家合力把他架到医务室,校医给他止了血,检查了一下没事,同学走后班主任过来劝了他几句,大意是他作文写跑题了才扣了那么多分,让他别难过。   祝拾肆没怎么听清,也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架到医务室的,羞耻感的冲击太过强烈,他停止了思考,直到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才恍然找回点真实感。   肚子饿了,口也渴了,而且……好丢人!我靠,我到底在做什么?踩到鞋带摔了一脸血还装死不起来,太丢人了!   反应过来的祝拾肆大喊着我靠,一手抓着头发,一手猛捶医务室的床板,这一神经的举动被推门进来的人看了个正着。   祝拾肆停下动作,尴尬地望向门边,来人正是方书云。      ☆、第四十一章   祝拾肆:……   方书云:……   无言地对视了两秒后,祝拾肆咕溜一下躺回床上,缩进被子,他的脸热得快爆炸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被死对头看到自己发癫的蠢样。   可恶的方书云,太会挑时间了!祝拾肆抓着被角欲哭无泪,这时候床的另一端往下沉了沉,对面传来方书云关切的声音。   “感觉如何?”   祝拾肆愣了下,揭开被子一角偷看过去,方书云正坐在床尾,左手隔着被褥自然而然地放在祝拾肆蜷起的小腿上,并没有丝毫冒犯和嘲笑的意思。   “……还好。”祝拾肆鬼使神差答道。   他本来想呛方书云,比如刻薄地“恭喜”他又考了第一,但他一看到方书云淡然温和的眼睛,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心头还莫名生出了一丝小孩耍泼的窘迫感。   祝拾肆把脸扭了过去,闭上双眼,拒绝接收来自方书云的糖衣炮弹。   方书云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床尾的重量消失了,祝拾肆以为他走了,正要虚起眼睛确认的时候,一盒热乎乎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你中午没吃饭,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杯饮料过来,趁热喝了吧,补充体力。”   方书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蹲在了床头,祝拾肆一睁开眼就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躲开的视线落在眼下的饮料上,拿起来一看,是盒奶茶,草莓味的,祝拾肆最喜欢这种甜的东西了。   看见祝拾肆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方书云笑道:“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嗯,”祝拾肆老实地点点头,后又别扭起来,“也不是特别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我去重新买一盒。”   “不,不用了,别破费。”   方书云点了点头,又蹲下伏在了祝拾肆的枕边,祝拾肆插入吸管猛喝了几口,甜甜的液体滑进喉咙,疗愈效果一流,连方书云也没那么碍眼了。   祝拾肆含着吸管瞄向方书云,对方正托着腮看向他,祝拾肆含糊地说了声谢谢,方书云似乎有些惊喜,笑了笑示意自己听到了,顺手把吸管的包装丢进了床边的垃圾桶。   这一小小的举动让祝拾肆心头一热,这学期都快过完了,他们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还是方书云单方面找他说的,自己似乎根本不了解对方就开始讨厌他,把他当成阶级敌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祝拾肆忽然发觉自己居然被方书云的一盒奶茶给迷惑了,太没骨气了。   不过这热乎乎的奶茶真香啊,自从家里多了个病人后,祝拾肆已经很久没有花钱买过饮料了,他一边检讨自己立场不坚定,一边把奶茶喝了个见底。   “那个……”一旁的方书云缓缓开口,“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祝拾肆警觉起来,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早上不要在厕所里背书了,天越来越冷,容易感冒,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也五点半到校开门,我们进教室学习。”   “……我才没在厕所里背书!”   只听方书云叹了口气:“你以为只有你在关注我吗,我也时刻注意着你呀,紧凑的作息,看着电子词典冷笑的样子,上课跟后排讲话时飘忽的眼神,还有在我作业本上打的叉……我全部都知道。”   “……”祝拾肆脸上刚褪下的红潮倏地涌了回去,又愧又羞,薄薄的脸皮烧得火烫,秘密被揭发了,胸中那颗小人之心更是跳得他喉咙都在抖,艰难反驳道,“你你……我……我没有……”   “不,你有,”方书云展露出了不含一丝戏谑的笃定笑容,“从开学看到你眼里的红痣开始,我就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我真的很想和你成为朋友。”   祝拾肆的脑袋嗡地炸开了,这是宿敌该说出的话?这又是什么新型的糖衣炮弹?他难道不该趁火打劫羞辱自己一番吗?   他茫然地望向方书云,对方的目光清澈自在,笑容宽厚大方:“所以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和我做朋友呀。”方书云伸出了右手。   朋友?祝拾肆默念着这个词,低下了头。   和方书云做朋友?   方书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恶作剧,祝拾肆能从他炯炯的目光中确定,这让祝拾肆很难堪。   为什么要被狭隘的嫉妒心牵着鼻子走,为什么不愿正视方书云受欢迎的原因而猜忌他表里不一?自己简直是个沉浸在独角戏里的跳梁小丑,配做他的朋友吗?   祝拾肆出汗的手在被褥里悄悄摩挲着,久久不敢伸出来。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也鼓足了勇气,毕竟我们只说过几句话,”方书云坦荡的笑脸浮出一些羞涩,“但是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告诉你我的想法,就算被拒绝也好,至少我不会后悔。”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像在表白?祝拾肆把跑偏的思绪调整回来,这时候方书云在半空中停驻得发酸的手抖了一下,祝拾肆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它。   “你在嘲笑我是不是……”   祝拾肆红着脸说道,并没有正面回答方书云关于朋友的议题。   “嗯?”方书云露出了既开心又疑惑的神情。   “起得比鸡早都考不过你。”   方书云噗地笑出了声:“你的思维太跳跃了。”   “不是你说的要每天早上五点半来给我开门么,”祝拾肆小声嘟囔,嘴巴还没有软下来,“其实你每天都在家学通宵,暗自跟我较劲的吧?”   “哪儿有这种事?”方书云率先松开手,拍了拍祝拾肆的肩膀,“我回家都不看书的,天天看小说。”   祝拾肆睁大眼睛:“看小说?骗人。”   “真的,要不周末你来我家看看就知道了。”   “周末我要上补习班。”   “在哪儿上?我来接你。”   ……   经历了三个月的单方面敌对状态,在十二月初的这一天,祝拾肆第一次敞开心扉和方书云聊起来,收获了入学以来第一个朋友,并约好了周末上午补习班下课后去方书云家做客。   对于祝拾肆而言,这一切都是崭新的体验。   *   很快到了周末,补习班下课后,祝拾肆留下来问了老师几道题,等人都走光了,他才想起今天约了方书云,赶紧收拾书包跑下楼。   方书云穿了一件深棕色的厚毛衣,靠在花坛边的自行车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专心看着,并没有注意到飞奔而来的祝拾肆。   “看的什么?”   祝拾肆跑过来,带起了一阵凉风,方书云身上有股果实烘烤后的质朴香味,祝拾肆觉得像糖炒栗子,因为他的毛衣就像板栗。   方书云扶了扶眼镜,露出书封,《似水柔情》。   “似水柔情?你看言情小说?”   “不是,”方书云笑着摇摇头,“这本不是言情。”   “噢,”祝拾肆并不在意他看的究竟是什么,他让方书云久等了,过意不去地掂量了下兜里的钱包,“唔……天冷,我请你喝热饮吧。”   方书云合上书,跨上自行车:“不用了,骑车拿着饮料不方便。”   祝拾肆默默松了口气,两杯饮料的钱够他买一本教辅了,方书云看到祝拾肆放松的嘴角,笑了笑,把《似水柔情》放进祝拾肆的书包里,等祝拾肆去车棚取了车后,一起上了路。   初冬的冷风扑面而来,因为有人陪伴说笑,只穿了一件牛仔棉夹克的祝拾肆并不觉得冷。   大约骑了半个小时,方书云带祝拾肆拐进了幽静老旧的学区,在一座古朴的院落前下了车。   “这是你家?”   “是我姥姥家,我平时住这里,离学校不远。”   祝拾肆驱车跟在方书云身后,这是一座两层高的红砖别墅,虚掩的篱笆入口对着小巷,进门有座花园,栽种着各种植物。   方书云把车靠在花园里的秋千架旁,祝拾肆也学他靠在那儿,他们一前一后沿着石板路走向玄关,两位白发苍苍的和蔼老人已经等候在了门口。   简短的介绍后,方书云的姥姥亲切地牵上了祝拾肆紧张局促的手,将他领进屋:“书云经常提起你,多好的孩子啊,书云受你照顾了。”   姥爷也在一旁点头,直夸祝拾肆标志精神,像电影明星,搞得祝拾肆不好意思地向方书云求助,方书云在一旁笑。   两位老人左塞一把糖右端一盘水果围在祝拾肆身边拉家常,祝拾肆刚开始还客气,吃了第一颗糖后一发不可收拾,还没吃饭就被二老喂饱了。   到了饭点,菜特别可口,桌上四人,三个人都给祝拾肆不停地夹菜,一顿饭吃下来,祝拾肆撑到了嗓子眼。   “我……我不行了……”   祝拾肆对旁边的方书云比口型求饶,方书云摸了摸祝拾肆的肚子,确认他吃饱后,放下了筷子:“姥姥姥爷,你们慢慢吃,我跟拾肆进屋休息会儿。”   方书云带祝拾肆逃离了热情的餐桌,祝拾肆小声道:“我还是留下来洗碗吧,吃了就玩,太不好意思了。”   “你是客人,吃和玩就是你的义务。”   走在前面的方书云对祝拾肆眨了眨眼,补充道:“来,自我证明的时刻到了。”      ☆、第四十二章   自我证明的时刻到了?   这句话让祝拾肆摸不着头脑,只好跟在方书云身后上了楼。   木质扶梯连接的二楼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方书云推开一道深色木门,光线从正前方的落地窗洒了进来,另外三面立着和墙壁齐高齐宽的书柜,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本。   开门的瞬间,一阵纸墨的香风扑面而来,置身在书海中,祝拾肆发出了惊叹。   “这些都是你的书?”   “嗯,”方书云把那本《似水柔情》放回书架,坐到中间的椅子上,“所以你信我了吧,我放学回家都泡在这里,不会去想学习的事。”   祝拾肆挑了挑眉,随便抽了一本看起来没被翻过的诗集,问道:“‘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后面一句是什么?”   “考我?”方书云笑着站起来,走到祝拾肆身前,从容回答:“‘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祝拾肆服气地合上了诗集,望向方书云:“我信了,你不是普通人,你是神,文曲星下凡。”   他边说边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胳膊撑着脑袋,泄气地揉着发旋的呆毛:“不仅学习好,还有钱。”   “有钱?”方书云也跟着坐到了祝拾肆身边,“我怎么不知道?”   “你家住别墅,又有那么漂亮的花园,书还这么多……说不羡慕你是假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别墅里做客呢,”祝拾肆讲这话的时候脸有点红,“我家就我爸一个人上班养家,住的还是十几年前警队分的老婚房,在顶层,我那间卧室一到夏天就漏雨。”   祝拾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方书云微微点头,问道:“你爸爸是警察?”   “嗯,老刑警了,我妈以前是中学老师,后来做了家庭主妇,”祝拾肆看向方书云,“你爸妈呢?”   问完之后祝拾肆又觉得不太对劲,方书云没跟他父母生活在一起,可能有什么不太好说的隐情,于是改口:“你姥姥姥爷呢?”   方书云大方回应:“我家往上两代都是大学老师,爸妈在我两岁的时候离婚了,爸爸在国外再婚,我妈忙着搞学术,我从小就跟姥姥他们生活在一起。”   “都是大学老师?”祝拾肆的重点抓在了前面,“难怪你学习那么好,原来耳濡目染啊,他们对你的要求很严格吧?”   方书云笑着摇头:“不,我是放养长大的,我妈虽然严厉,但是她的重心不在我身上,姥姥姥爷很随性,我平时基本不受什么约束。”   祝拾肆本是不太相信的,但他想到两位老人亲切随和,方书云的脾气很好又有主见,应该是同时拥有了良好的环境熏陶和自由生长的土壤,祝拾肆更加羡慕了。   他嘟囔道:“我其实也是放养的,爸妈很少干涉我,但我自己不放过自己……”   “哈哈,这是什么话?”方书云眯起笑眼,“自己不放过自己?”   “就……就我什么都想得第一,稍微松懈一下我就慌得不行,看到别人超过了我我更是气得头疼。”   祝拾肆小声解释,坦白的羞耻感让他不敢看方书云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好胜心。   见方书云看着他不说话,祝拾肆垂头嘀咕:“你想嘲笑就嘲笑吧,我知道我这一点很讨人厌……”   “没有啊,”方书云摘下眼镜,若有所思,“我只是在想,这种长期紧绷的状态会让你困扰吗?”   “……会,当然会,”祝拾肆的视线定在方书云的毛衣袖子上,“但是我习惯了。”   “那要不要试着改变一下,比如……”方书云侧过身拿下一本书,“和我一起阅读。”   方书云拿在手上的正是那本《似水柔情》,他随手翻开一页,慢慢读道:   “‘阿兰说到这些话时,非常的女气,而且柔媚。这使小史感到毛骨悚然。但是阿兰讲这番话时反背着手,跷着腿,就如一位淑女,这样子又有些诱人之处。所以他皱着眉头说道:你丫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阿兰说:这不重要。当你想爱的时候,你就是男的,当你想要承受爱的时候,你就是女的。没有比这更不重要的事情了。’”   “我读的这段话给你什么感觉?”   方书云放下书,沉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他不戴眼镜的样子反而更成熟,祝拾肆一直盯着他的侧脸,书中提到了爱情和男女,这些字眼让祝拾肆不太自在,他面红耳赤。   “唔,这个……”祝拾肆装作思考,挠了挠发痒的手背,“我不太懂,无论什么性别都可以去爱吧,也都可以承受爱。”   方书云点点头,笑道:“我想作者表达的并不是一种性别的分化和对立,正如阿兰所说,没有比这更不重要的事情了,是男是女都有选择似水柔情的权利。”   “你点题了,”祝拾肆也笑起来,方书云没有把话题引导在情爱上,这让他放松,“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内容?”   “你不想自己看看吗?不长,很快就能读完,”方书云把《似水柔情》推到祝拾肆手边,“尝试一下在阅读中放松自己。”   祝拾肆坐正,翻开了书,第一页就让他心脏狂跳,喉咙干涩:同性恋。   小史,阿兰,爱人,男同性恋。   祝拾肆战战兢兢看向方书云,方书云自然地回看他,确认对方并不是在恶作剧后,祝拾肆小心说道:“……我不太喜欢这种类型,换一本吧。”   “不喜欢吗?”方书云想了想,领悟了祝拾肆的抗拒,“哦,好,那我们来读点其他的。”   方书云起身拿来了几本不同题材的中短篇小说,一本本把故事看点讲给祝拾肆,还说了每个作者的生平轶事。祝拾肆躁动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翻书的同时和方书云讨论情节,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了大半。   四点半的时候,姥姥端进来一盘水果,两人才做休息。   “这个故事的结局反转太惊人了,很难想象它是一百年前写的小说,”祝拾肆赞叹道,转过脸,方书云正看着他笑,“你在开心什么?”   方书云吃下一块苹果,擦擦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对学习以外的东西感兴趣,太难得了,我想把这件事和班上的女生分享,她们一定很乐意听。”   随后方书云又接上一句:“喜欢你的人很多。”   “是吗,”祝拾肆莫名有种不爽的感觉,“你跟女生很能打成一片嘛。”   “和同学维持良好的关系是班长的职责呀,”方书云轻松回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告诉别人了,这是我跟你的秘密。”   “……看个课外书是哪门子的秘密啊,随便你说不说啦。”   当祝拾肆意识到自己在别扭地嗔怪时,心里不爽的感觉更加明显了,但又微妙地和之前的不爽不尽相同。   “你的脸怎么有点红?”方书云注意到祝拾肆古怪的脸色,关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里面太闷了?”   他起身打开窗户,初冬的冷风从缝隙里吹进来,祝拾肆面颊上的红潮很快降温,他想赶快转移话题。   “我,那个,我送你个东西吧?”   祝拾肆下楼找到书包,姥姥姥爷正在看电视,热情地留他吃晚饭。祝拾肆应承后上了楼,撕掉一张作业本,麻利地折出了一头牛,并在牛的身上画了一些点,连成一幅图。   方书云看着祝拾肆熟练的动作,问道:“原来你会做手工?好厉害。”   “送给你。”祝拾肆把牛放到了方书云摆在桌上的眼镜旁边。   方书云拿起来仔细端详:“为什么要送我一头牛?”   “因为你是金……”“因为我是金牛座吗?”   祝拾肆被方书云抢答了,他低下头“嗯”了一声,不知不觉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就听别人说的啊……”   “它身上的连线是金牛座的星图?”   “嗯,这颗是毕宿五,这颗是昴宿六……”   话题从阅读转到了星座上,说起天文祝拾肆就滔滔不绝,一晃到了六点,老人上来喊开饭,两人才意犹未尽地下了楼。   冬天的晚上黑得早,姥姥姥爷没有久留,饭后坐了一会儿就一起把祝拾肆送到了院外,并嘱咐他有空常来玩,方书云则和祝拾肆一直走出巷子才跟他作别。   “快回去吧,”祝拾肆推着自行车,看向方书云的毛衣领口,视线扫到他正在吞咽的喉结,眼神一下收了回去,“外面天冷。”   “好,到家了给我发条短信。”   方书云挥了下手,冷冽的空气里又飘起朴实的果实香味,祝拾肆骑上自行车,心想等过年了我也去买一件这种板栗味的毛衣,随后转头轻轻说了一句:“我一直以为你也是那种私下偷偷疯狂学习的人,原来你真的和我不一样……”   祝拾肆以为方书云已经走了,没想到他正站在原地目送自己,路灯下他的棕色毛衣看起来特别温暖。   “你也让我看到了另一面,我今天很开心。”   方书云在后面回道,祝拾肆假装没听见,手把着龙头飞快地骑远了,寒风中,他悄悄地在笑。   然而事情并没有告一段落,那天晚上还有一件事,它改变了祝拾肆,或者说让祝拾肆醒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似水柔情》选段里,标点符号和“的”“地”“得”的用法,尊重原文,不对其做调整改动。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皌.糯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wilight frontier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事情发生在祝拾肆回家之后,祝明长在外地出警,孟棠去医院照顾她的妹妹了,家里只有祝拾肆一个人。   祝拾肆先洗了澡,帮孟棠做了一些家务,离睡觉时间还早,他打算复习今天的学习内容。   打开书包,他发现那本薄薄的《似水柔情》正夹在自己的作业本中,应该是收拾书包的时候不小心混进去了。   祝拾肆想把它放回书包里,明天上学的时候还给方书云,手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封面。   小史,阿兰,爱人,同性恋,男同性恋。   祝拾肆的目光落在这些字眼上,无端地燥热起来,情不自禁翻动书页,沉入黑色的印刷字体中,云里雾里,晕晕乎乎,魔怔似地从扉页读到了最后一页。   裤子里一片湿润的疼痛唤回了他的神志,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才发现自己在这短短两万余字里徘徊了很久。   某个部位在跳动颤抖着,祝拾肆也说不清是哪个部位,那晚他又去洗了一次澡。   关了灯躺进被窝,回味书中的文字,夜里心跳的声音很明显,祝拾肆的头清醒地痛起来。   那一晚,他明白了自己不像同龄人对异性充满兴趣的原因。   原来他喜欢男人。   *   早上,祝拾肆照常被闹钟叫醒,五点下床,五点一刻出门,五点半到校。   这一夜他什么也没梦到,短暂的睡眠使他保持着睡前的兴奋,心率依然偏高,他并不困,甚至比以往还要清醒。   天还未亮,校园迷漫着白雾,在朦胧的水汽中,教学楼上第三层的教室隐约亮着灯,方书云已经来了。   五点三十二分,祝拾肆走进教学楼,五点三十三分,祝拾肆到了教室。   这一分钟的间隙里,他一边上楼,一边纠结着一件事。   倾诉欲怂恿祝拾肆把关于自己的新发现告诉方书云,但他仅仅用了走上三个阶梯的时间就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方书云,看了你的《似水柔情》,我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   把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告诉他吗?太神经了。   楼梯间的声控灯灭了,祝拾肆冷笑一声,灯又亮了。   他纠结的并不是要不要袒露萌芽的性取向,而是自己竟然像个告密者一样,试图把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告诉一个才结交不到一周的朋友。   为什么会这样?是方书云太独特,还是自己有毛病?   走进教室,方书云正在打扫饮水机的水槽。   祝拾肆的脚步很轻,他默默走到倒数第三排,拉开凳子,方书云才注意到他。   “今天怎么来晚了几分钟?”   “……睡过头了。”   “昨天休息得晚?”   “不晚,很早就睡了。”   “那怎么会……?”   “我偶尔也要赖床,”祝拾肆打断方书云,“你别问了,我要学习。”   方书云擦拭着水槽,侧身对着祝拾肆,没有看到他不自在的表情,也没有看到祝拾肆手上的那本《似水柔情》,他放轻打扫的动作,不再说话。   教室里一下变得非常安静,祝拾肆摊开英语书,却一点也看不进去。他把《似水柔情》压在教材下面,指尖碰到它硬硬的装帧棱角,心里生出独享秘密的微小愉悦。   几分钟后,他忍不住开口:“方书云。”   方书云应了一声,擦去手上的水,坐到祝拾肆旁边:“怎么了?”   他外面穿着蓝白相间的长袖校服,里面是那件板栗味道的毛衣,祝拾肆本打算把书还给他,但他看见这件毛衣,就想到昨天下午二人共读这本书的情形,祝拾肆一下改了口:“打扫饮水机是值日生做的事,为什么我总看见你在做?”   “啊?”方书云对祝拾肆的疑问略感意外,他很快笑起来,“我的座位离饮水机近,顺手就打扫了,谢谢你关心我。”   祝拾肆捏紧英语书下的《似水柔情》,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回到课文上,眼睛却定在同一个段落上不动。   方书云察觉了他的异常,靠近祝拾肆:“你今天有点奇怪。”   热源袭来,祝拾肆僵着上身,隐隐往旁边倾斜:“那是因为你来得比我早,我有种……有种挫败感,我不爽。”   “这样啊……”方书云看着祝拾肆红红的耳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到教室也没有看书,你先学习五分钟,我再学习,这样你会不会好一点?”   没想到自己扯的谎竟被方书云当了真,祝拾肆埋下头,耳朵更红了:“要学就一起学。”   他把纸和笔放在方书云面前:“来默写上周学的英语课文,看谁写得快。”   祝拾肆飞速写起来,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方书云在一旁写了两行,放下笔:“其实我想跟你说件事……”   笔尖停顿,祝拾肆开始紧张,难道方书云发现了藏在英语书下的《似水柔情》?   “什么事?”祝拾肆往下继续默写,但速度明显慢了很多。   “就是……”方书云有些犹豫,这让祝拾肆更加紧张,“你下学期可以不去上补习班吗?”   “不上补习班?”祝拾肆放下笔,后背凝聚的冷汗消散了,“为什么?”   方书云坐正,认真地看着祝拾肆:“我们是同一水平,一起学习比在外面补习效率高得多,也更有针对性,不会做的题先讨论了再去问老师,这样比依赖老师更好。”   “唔,也对……”   方书云说得有道理,补习班的费用很高,如果有既能省钱又能提高成绩的办法,尝试一下也不是不行。   “你考虑一下吧。”   方书云并没有给祝拾肆施压,教室里陆续进来了其他同学,两人靠着坐了一会儿,方书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早上第二三节课的课间,祝拾肆给了方书云肯定的答复。   中午方书云就去向班主任申请换座位,因为两个人的个子都高,方书云没动,祝拾肆被调到了最后一排,稀里糊涂就成了方书云的同桌。   列与列之间是分开的,两人的桌子隔着窄窄的走道,即便如此,他们的距离也变成了有史以来最近的。   这件事在班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同学眼中一直不对盘的班长和学习委员竟然坐在了一起,还经常在课间埋着头讲悄悄话。   除此之外,很长一段时间,总有几个女生对他们露出微妙的笑容,在他们互动的时候鼓掌,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小声起哄。   祝拾肆都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她们在开心什么。   那本让祝拾肆坐立不安的《似水柔情》,从那天起就一直躺在他的书包里,他在等下一个把它归还给方书云的机会。   *   高一上学期在日渐寒冷的冬风中结束了。   散学典礼的那天,祝拾肆难得地和四人小组一起出去吃了饭,还去KTV唱了歌。他没听过什么流行歌,干坐着看别人唱,时不时还把单词书偷摸出来背一背,方书云把话筒塞给他,他才勉强唱了两首儿歌。   结束后另外两人打车走了,方书云和祝拾肆同路,公交等了很久不来,索性凭着感觉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一月份的晚上比十二月初冷得多,祝拾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戴了帽子围巾,方书云则是高领毛衣加大衣。   祝拾肆不懂品牌,但也能看出方书云大衣的质量很好,好看,应该很贵。   “寒假有什么打算?”方书云呼出白白的热气。   祝拾肆一路踢着小石子,不假思索答道:“想办法把期末考试比你少的三分追上。”   “除了学习呢?有没有其他安排?”   “可能会跟爸妈去枫原的天文馆看看。”   “你真的很喜欢天文?”   “祖传的爱好,没办法。”   “祖传,有意思,”石子滚到了方书云脚边,他踢给祝拾肆,“我如果来找你玩,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但我更希望你带着作业来找我玩。”   祝拾肆发挥自己稀缺的幽默感笑道,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的玩笑居然让方书云笑了起来,被特别捧场的感觉让祝拾肆有些高兴,还有些害臊。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呼着热气,在空荡安静地街上默契地把石子踢来踢去,一直这样走到分别的岔路口。   “再联系。”   “再联系。”   *   祝明长发现祝拾肆变了。   寒假居然只上了一个补习班,其余时间连续几天都跟同学出去玩;除夕夜破天荒地没有关在卧室里写作业,而是跟着父母看了春晚;压岁钱除了买教辅,还买了一件毛衣和几本课外书。   不仅如此,他还从祝拾肆口中频繁听到一个名字:方书云。   说他如何如何受欢迎,如何如何博学,家里的书如何如何多。   祝明长表面上淡定,私下跟孟棠欣喜地感叹了好几次:没想到儿子这么轴的人也能交到朋友。   这时候孟棠通常会笑:他还不是学你一根筋。   祝拾肆的变化的确很明显。   高一下期开学后,他在方书云的带动下参加了许多校内校外的活动,一开始他还抗拒,到后来渐渐体会到学习之外的乐趣,人缘变好了,精神状态也放松了很多。   两人一起学习的效率奇高,祝拾肆的成绩不降反升,三次大考有一次和方书云分数持平,有一次甚至还超过了他。   祝拾肆明白,是方书云改变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染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神仙又在后面打架咯,你猜这次是班长第一还是学委第一?”   “应该是学委吧……他挺好。”   “还不是班长故意让着学委,学委才考得过他,这次绝对又是班长第一。”   “你说班长让着学委?”   时间很快到了高一下期的五月底,祝拾肆正在后面兴致勃勃地给方书云讲数学大题的四种解法,前排三人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不是吧,他们都很强啊。”其中那个一直偷瞄着祝拾肆的女生反驳道。   “我三月考试的名次不错,四月排进了第一考室,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班长在马上要交理综答题卡之前,把三个选择题的答案擦掉了,涂了其他选项!”男生说完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   方书云也抬起了头,三人注意到当事者向这边看来,讪讪地散开了。   祝拾肆放下了笔,垂视着草稿本,脸色不太好,上个月月考祝拾肆唯一一次超过了方书云,正是方书云错的三道理综选择题拖了他的分数。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方书云扶了下眼镜,没有看祝拾肆的脸,“那几道题是我做错了。”   “那些题又不难。”   祝拾肆拿起笔,继续在草稿纸上写解题思路,胡乱写了三行后,低头补充道:“以后不要做错了……这样我会觉得胜之不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祝拾肆听到了方书云的轻声道歉:“对不起,下个月的期末考试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对手,你要好好接招。”   方书云的话里带着温和的笑,氛围没有因为致歉而变得僵硬,也不会因为他在笑而散漫轻佻,祝拾肆受损的自尊心被方书云充分安抚了,小声地说了句“好”,书写的思路也畅快起来。   等祝拾肆讲完四种解法后,方书云问:“听说暑假你要去上物理竞赛班?”   “嗯,我爸建议我走竞赛保送这条路,但是……竞赛班学费有点贵,我还在考虑。”祝拾肆隐隐捏紧笔头,表情有些窘迫。   “以你的成绩还用走竞赛的路线吗?”方书云的视线落在祝拾肆发白的手指关节上,“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什么大学你应该都能上吧。”   “我哪有这么厉害,不过是在学校里稍微靠前,跟市里省里的一比,说不定还排不上号呢。”   祝拾肆一直对自身条件抱着消极的态度,不论外形还是天资,他总觉得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勤能补拙。   “你要相信自己,”方书云无奈地笑着,转头提议道,“如果不去上竞赛班,你要不要来我家?我们一起写作业,预习,剩下的时间还能玩。”   “好啊,我不去上课就来找你。”祝拾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跟你提到的那个弟弟他暑假也要来,到时候我们三人玩的花样就更多了。”   “你有弟弟?”祝拾肆惊道,他忽然想起刚才方书云说到了弟弟,自己心不在焉没认真听,便不好意思笑起来,“堂弟?”   “不,他是我爸出国再婚后的孩子,去年他的母亲病逝了,我爸想和我妈复婚,打算把他也带回国。”   祝拾肆没想到方书云的家庭关系还有一点复杂,另一方面又因知道了他不为人知的私事而开心:“真好,我也想有个弟弟。”   “是啊,就算以后祝学委不理我了,我也有弟弟可以玩。”方书云玩笑道。   “班长,你玩心这么大,期末考试被我杀下马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上课铃响了,两人边说边拿出这节课要用的书本,起立的时候,方书云低着头在祝拾肆耳边悄声说:“什么时候也带我去你家玩玩吧,我很想看看警察大队的家属院是什么样子。”   祝拾肆笑着用胳膊捅了捅方书云的腰:“等期末考了再说。”   *   祝拾肆觉得自己就是个傻比。   信誓旦旦要把方书云杀下马,结果期末考试自己先落马了。   而且落马的方式还是最蠢最绝的那一种——答题卡填错位。   当时,最后一科考的是英语,考完基本就等于放假了,一想到暑假那么多天要去方书云家里过,祝拾肆从考语文开始就兴奋得不行,到了英语考试更是魂不守舍。   过度兴奋的结果就是频繁走神,刚好方书云的考位又在祝拾肆前面,他总忍不住抬头望向方书云的后背,半小时过去了,他才做到完形填空。   往常的英语考试,祝拾肆做完加检查通常还会剩半小时,这次他涂完答题卡后只等了一分钟,考试结束的铃声就敲响了,他并没有来得及检查。   这种反常的状态,祝拾肆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提醒自己考试要认真。   他能察觉到自己浮躁的心情,心理和生理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膨胀感,就像去年冬夜在家偷读《似水柔情》的感觉一样。   它仍是陌生的,但祝拾肆并不讨厌它,或者说没有察觉到它的危险信号。   任由这种感觉支配的直接结果就是,英语不及格。   这是祝拾肆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及格。   第一次掉出前两名,落到第三名。   第一次比方书云少了五十分。   七月,暑假开始,祝拾肆只出过两次家门,一次是方书云约他出去吃饭,另一次是和孟棠去医院看望小姨。   其余的日子,祝拾肆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关在卧室里看书。   考试失误对他的打击很大,同龄人也许只会纠结一两天的事,他郁闷了近一个月。   在他眼中,第三名和倒数第一名并没有区别,而且他知道自己填错答题卡的笑话已经在年级上传遍了,他成为了别人的笑谈。   家里原计划的枫原天文馆之旅,因为祝拾肆兴致乏乏取消了,他也没有去方书云家里学习。   方书云每天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今天做了什么,有什么趣事。当得知方书云的弟弟已经住到姥姥家的时候,祝拾肆稍微提起了兴趣,但每当通话结束,他又恢复了消沉。   就这样到了七月二十九号,祝拾肆十六岁生日的前夕。   晚上,祝明长从邻市出差回来,一进屋还没来得及换鞋,就问起祝拾肆的情况。   “愿愿在卧室里?没出去玩吗?”   “愿愿”是祝拾肆的小名。   当年孟棠给他取名“祝愿”,简单易懂,得知祝明长想让儿子叫“祝拾肆”后,本来已经在出生证明上登记了“祝愿”,孟棠又悄悄托人改成了“祝拾肆”,给了祝明长一个大大的惊喜,后来“愿愿”就成了祝拾肆的昵称。   “没呢,”孟棠摇摇头,“还在里面呆着。”   “这傻孩子,不就是答案写错位了吗?犯得着这么难过?”   祝明长说着就要去敲祝拾肆的卧室门,孟棠拉住了他:“随他吧,今天都好些了,吃饭的时候还主动说起方书云的弟弟。”   “其余时间呢?”   “还是老样子。”   “唉,要不你给愿愿蒸点糖包子吧?”   “不管用,昨天做了,他只吃了两个。”   “那……”祝明长从沙发上的旧公文包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揣进裤兜,穿上了刚脱下的皮鞋,“我去买你俩都喜欢的那家蛋糕,你叫他别睡太早,一会儿出来吃。”   祝明长顶着一脸汗,风尘仆仆地就要往外走,孟棠又心疼又觉得好笑,抢先他一步把门落了锁:“你知道他不要的,去年生日想给他买,他说把钱留给小姨治病,自己吃个棒棒糖就行了,不必要的钱不要乱花,结果呢,买根棒棒糖,他还敲了一半下来给我吃……”   孟棠说着说着伤感起来,祝明长揉了揉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我去跟他聊聊。”   祝明长再次换下鞋,把手和脸洗了,敲了两下卧室的门,祝拾肆灰头土脸地开门把他让了进去。   “愿愿,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祝明长没有提考试的事,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你想要什么礼物?尽管给老爸提。”   “我想要台时光机,回到期末考试重填答题卡。”祝拾肆恹恹地靠在书桌上。   “你这个想法很好,”看着祝拾肆疲惫的眼睛,祝明长伸手调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我也想穿越回到跟你妈妈求婚的那一天,把嘴瓢说错的求婚词重新说一遍。”   祝拾肆把头埋进臂弯里,闷闷地笑了一声。   祝明长知道有戏了,他没有趁热打铁接着往下说,而是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了起来,大概看了两三页才开口:“我有个初中同学开了间工艺品厂,有很多好玩的机器,你喜欢自己动手做东西,我带你去玩一天,如何?”   祝拾肆抬起头:“妈妈去不去?”   祝明长知道孟棠不去,但没有替她回答:“走,我们去问问她。”   祝拾肆起身的时候,孟棠已经站在了门口。   “妈妈不去,小姨的护工辞退了,妈妈要去照顾她,你和爸爸平时都辛苦,好好休息一天。”   祝拾肆看见孟棠轻言软语的嘴角边,细细的皱纹像括弧,他把话吞进了肚子里,点了点头。   “好。”   刚巧在这个时候,床上的翻盖手机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wilight frontier 3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一家三口同时看向祝拾肆的手机,孟棠和祝明长对视了一眼,默默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是方书云打来的,祝拾肆按下接听键。   “今天心情如何?”   “好些了。”   “那就好,”方书云在那边轻轻地咳了两声,“我好像吹空调着凉了,头有点晕,今天想早睡,所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祝拾肆没对方书云说过自己的生日,没想到他会知道,祝拾肆有些惊喜:“谢谢,你早点休息吧。”   祝拾肆就要挂电话,听筒那头传来沙哑的笑声:“先别急,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呃,你等等,”祝拾肆走出卧室,和祝明长说了几句话后拿起手机,“我这两天想在家把剩下的科目预习完,八月初如何?”   “那八月二号?”   “二号不行,我爸要带我去工艺品厂,三号你有空吗?”   “可以,我随时都有空。”   “那就三号,我去你姥姥那儿接你到我家,你不是早就想来。”   “太好了,我从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   两人定下了时间,又闲聊了几句,祝拾肆的心情好了很多。   *   预习计划在八月一日顺利完成了,祝明长这几天工作虽忙,但也没有食言,八月二号一大早,父子俩出发前往岚遥郊区的工艺品加工厂。   临走前孟棠给祝拾肆喷了很多花露水,不断嘱咐他要玩开心,并给了他一百块零用钱。   祝拾肆下楼就把钱塞进了祝明长的旧公文包里,祝明长问他干嘛,他说自己的兜浅,怕掉。   坐了三趟公交,辗转两个小时,祝明长闻着祝拾肆身上的橙子花露水味道,一路上打了无数个喷嚏,终于到了目的地。   理着平头的矮瘦中年男人在工厂门口迎接父子俩,他正是祝明长的初中同学,祝拾肆叫他林叔叔。   “长得更像他妈,”林厂长热情地拍着祝拾肆的肩膀,“你爸福气好啊,娶了岚遥有名的美女,不是我说,孟棠就算结婚了还是有一堆人对她念念不忘。”   祝明长边走边笑:“脸像他妈,气质像我,端端正正的。”   “你儿子可比你标志得多,特别是他的眼睛,太传神了,”林厂长咧着嘴朝祝明长摆摆手,转头看向祝拾肆,“以后想做什么?我看你是块演艺圈的料,这样貌这身段,老天爷赏饭吃。”   厂房很宽,空地没有一点荫蔽,祝拾肆被太阳晒得发懵,老实摇头道:“我没想干这个。”   “这孩子喜欢天文,”祝长明打圆场,“上小学就立志要做天体物理学家。”   林厂长的食指点了点祝明长:“就是你给他灌输的这些东西,连他百岁宴的酒席都安排在天文馆对面,哪有像你这样的老爸?哈哈哈。”   祝明长也哈哈笑道:“老林你就不懂,天文馆对我们一家人而言很特别。”   两个有说有笑的中年人夹着一个被晒昏头的年轻人走进了车间,躲到屋檐下的一瞬间,阴凉的风吹过来,祝拾肆复活了。   “听你爸说你喜欢动手做些小东西,这里面的机器你都可以玩。”林厂长指着车间里的一排仪器说道。   祝拾肆第一眼就被一个和电脑连接着的机器吸引了目光,他走过去好奇地瞧了一会儿,回过头,祝明长和林厂长正聊得火热。   “林叔叔,我可以玩这个吗?”祝拾肆期待地问。   “好眼光!这是上个月才进的激光内雕机,”林厂长热情地把祝拾肆拉到电脑前,“不管你想在玻璃里雕刻什么,只要用这个软件设计好三维图,咔咔两下就给你弄好。”   林厂长叫了个工作人员过来,手把手地教祝拾肆基本操作,祝明长也凑到一边看,不仅看,还时不时提问,林厂长在一旁评价:“你俩果然是父子,好学的个性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爸,我大致知道怎么弄了,你想雕什么?”   “今天你是主角,你来定。”   “唔……”祝拾肆摸了下发旋上的呆毛,“那就来个白羊座和摩羯座的星图,这是你和妈妈的星座。”   林厂长笑起来,直夸祝拾肆懂事,祝明长也笑,眼里满是慈爱:“愿愿,要不雕一个银河吧?银河里有你有我有妈妈,除此之外还有数不胜数的星星,把无数的星星微缩在玻璃里,就像把无限的可能性握在手中一样,多好。”   “老祝啊老祝,你可真是个诗人!”林厂长笑着拍起掌来。   祝拾肆琥珀般的两眼聚起亮光,他点点头,嘴角舒展成一个欢欣的弧度:“就雕这个。”   林厂长给祝明长搬来凳子,父子俩坐在电脑前合作绘制银河的三维图,几次失败后,到了太阳落山,终于成功。   当银河的四条旋臂在方方正正的水晶玻璃里成型时,老祝和小祝一齐发出了喜悦的低叹。   “爸。”祝拾肆痴痴的目光几乎要掉进内雕机的监视屏里。   “怎么了儿子?”   “我想在银河下面加一行字。”   “行,什么字,你说我来写。”祝明长调出了软件窗口。   “cube of the milky way,c,u,b,e……”   祝拾肆一字一顿念道,祝明长的脸凑到显示器上,仔细地描绘。   “c,u,b,e……”   写到最后一个“y”的时候,祝明长专注的神经稍微轻松下来,祝拾肆身上的橙子花露水飘进祝明长放松的鼻息里,他打了个夸张的喷嚏。   手随之一抖,“y”的那一撇拖得有点长。   祝明长笑了,祝拾肆也笑了,为了纪念这份笑容,他们决定将这个失误的“y”保留下来。   *   祝明长和祝拾肆拿着新鲜的银河方块高高兴兴回了家,晚上,一家人给祝拾肆补过了十六岁生日,这一天祝拾肆很开心。   然而直到他睡觉前,方书云的每日惯例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明天约好了去他姥姥家接他,具体时间没定,祝拾肆躺在床上一边把弄着银河方块,一边拨打方书云的号码,听筒里响了十几声才接通。   首先入耳的是一阵嘈杂的人声,几秒之后,祝拾肆听到方书云的声音。   “晚上好。”   “我明天上午想在家看会儿书,下午过来接你。”   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   “好。”   “你弟还在你姥姥家吗?”   “……”方书云有些心不在焉,“啊,在的。”   祝拾肆察觉到他的异样,注意力从手中的银河方块转移到通话上,他隐约听到对面有男人呵斥的声音。   “怎么了?”祝拾肆疑惑道。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见。”   方书云迅速挂了电话,祝拾肆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他发来了短信。   【有点家事要处理,不好意思,明天下午我等你。】   祝拾肆看完短信放心了,把银河方块放在枕边,安稳入睡。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夜过后,十六年平淡幸福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   *   第二天早上,祝拾肆起床的时候,祝明长已经出门了。   “他半夜接到一个跨省抓捕的任务,早上五点不到就走了。”   祝拾肆听孟棠这样说道。   这种情况对于祝明长而言是常态,祝拾肆并没有放在心上,吃了饭看了一上午的书,下午刚过一点钟,就准备出门。   孟棠叫住他,照例给了他零花钱,还把橙子味的花露水喷了他满身。   “够了够了,”祝拾肆攥着自行车钥匙往外走,“昨天花露水喷多了,爸爸一直打喷嚏。”   下了楼,祝拾肆从车棚取了车,刚骑到大院门口又停了下来。   方书云的弟弟来了,自己的车和方书云的车都没有后座,万一弟弟不会骑车,谁载他?   祝拾肆想到这个问题,调头退了回去,回家拿走孟棠的车钥匙,她的车有后座,可以载一个人。   一路上祝拾肆骑得飞快,方书云家的路线他很熟,二十几天没见,他还是有些想他了,尽管天气很热,日头毒辣,祝拾肆的心情却很轻松。   自行车拐进幽深的巷弄,暑气在布满爬山虎的红砖墙间渐渐消退,凉润的风吹干了祝拾肆脸上的薄汗。   在抵达方书云姥姥家之前,祝拾肆先停了车,摸出纸巾擦了擦脸,再顺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推开没上锁的竹篱笆,祝拾肆把自行车靠在石板路边,轻快走向玄关。   小路的尽头,大门半开,繁乱的花草遮挡住秋千,交错的绿荫下,秋千的影子摇荡着,嘎吱嘎吱,伴随着单调的蝉鸣鸟叫和被树叶筛过的晃眼阳光,有种难以言说的低迷感。   祝拾肆放慢了脚步,他没有感受到以往的放松静谧,反而觉得有些压抑,他小心走到门口,斜着身把视线探过去,看见屋里坐了五个人。   方书云和他姥姥姥爷在一边,一对陌生的中年男女坐在对面,他们都侧对着大门,没人发现祝拾肆的造访。   “你太不懂事了,只知道跟着尘尘胡闹!”   男人的语气很严厉,他的声音和昨晚在电话里听到的模糊呵斥有些像,祝拾肆往前走了一步,看清了他的样貌。      ☆、第四十六章   中年男人和方书云一样高大,两人的五官很像,方书云比他更年轻俊朗,不难猜到这人就是方书云口头那个离婚又复婚的父亲。   方书云默然低着头,男人接着冷声训斥:“五千多块,竟然拿给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买机票!以后你的零花钱减半。”   “是书云心疼尘尘才这样做的,你不要怪他,”姥姥发话,“尘尘不适应这里,想回去是正常的。”   “就是啊……”方书云小声附和。   一旁的女人说道:“你们这是在放纵方听尘,他在国外就没人管,野到十二岁,回到国内有方书云的帮衬他还得了?过几天就把他送去军事夏令营,好好磨下他的习惯。”   听到女人的话,方书云提高了音量:“就是因为你们对他太严格了他才想走,我不会让你们把他送去军事夏令营的,那里要体罚小孩,他是我弟弟,不是什么野孩子。”   对面的中年男女态度也强硬起来,屋内接连传出争吵声,祝拾肆在外面听了个大概,决定还是改日再访。   “人家在处理家务事,我不好插手。”   祝拾肆转身走向靠在篱笆旁的自行车,隐隐听到了一阵细细的抽泣,他向声源看去,繁花绿叶的缝隙里,一个戴耳机的男孩抱着膝盖坐在白色的秋千椅上,肩膀正在微微地抽动。   祝拾肆站在藤萝的这一边,静静看了男孩一会儿,扶起石子路边的自行车,悄然骑走了。   几分钟后,男孩左耳的耳机被轻轻摘掉,他抬起深埋的头,凉风拂面,阻塞的鼻子漫进了一丝橙子的香味,一个人坐在了他的旁边,正是祝拾肆。   他逆着太阳,被树叶裁碎的阳光洒在浅棕色的头发上,柔和的轮廓蒙上了一层温暖虚幻的光影。   仿佛所有的闷热和噪声在他到来的这一刻都消失了,清风中,他的笑大方又青涩,光线从眨动的睫毛落入和发色一样的浅浅瞳孔里,像盛着一汪晨露般明朗透彻。   男孩望着他眼中小巧浑圆的红痣,转忧为痴,紧抿的嘴巴微微张开,两人对视了许久,两个耳机将同样的旋律分别送到他们的耳中。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   Everytime you are near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Why do stars fall down from the sky   Everytime you walk by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On the day that you were born   The angels got together   And decided to create a dream come true   So they sprinkled moon dust in your hair   And put a starlight in your eyes so blue   That is why all the girls in town   Follow you, all around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   第一唱段在浪漫的萨克斯和轻快的钢琴合奏中结束,祝拾肆抬手轻咳了一下,微笑问道:“你怎么会听这首老歌?”   男孩没说话,下巴搁在并拢的双膝间,垂眼看着两人在草地上轻轻摇晃的影子,眼眶红红的。   祝拾肆没有追问,同他一起把目光投入到秋千下双人重叠的身影,随着流动的微风,温柔的歌者在耳边轻吟。   “On the day that you were born   The angels got together   And decided to create a dream come true   So they sprinkled moon dust in your hair   And put a starlight in your eyes so blue   That is why all the girls in town   Follow you, all around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   一曲结束,从头循环,进入前奏的时候,男孩低声道:“因为妈妈喜欢这首歌。”   他回答了祝拾肆在间奏时的提问。   妈妈。祝拾肆想起方书云曾说过,他弟弟的生母病逝了,被复婚的父亲带回了国内,他确定身旁的男孩就是方书云口中的弟弟。   “那你……”祝拾肆犹豫了一下,将语气放得很柔软,“是不是很想她?”   “嗯。”   天上飘来一朵浓云,遮住斑驳的阳光,男孩掉下了眼泪。   云飘走了,祝拾肆挠挠头,捏着衬衣的一角,递给男孩:“这个……借你擦擦,纸巾用完了,不要嫌弃。”   男孩没有犹豫,抓起祝拾肆的衣服贴在脸上,使劲蹭了蹭,祝拾肆露了一截肚子出来,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之蠢,低声叫道:“啊,鼻涕也一起擦上来了?”   祝拾肆有些失色,头顶一撮毛随风摇动,漂亮的五官在清新的橙子香气里滑稽又甜美,男孩破涕为笑:“才没有鼻涕呢。”   衣角上只有斑斑泪痕,祝拾肆也羞涩地笑了,笨拙地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融洽的气氛被身后屋内的争论打破,提高的女声只持续了一下,就被它的主人压了回去,男孩乌黑明亮的眼珠又漫起了水雾。   祝拾肆的笑容凝在男孩低垂的后颈上,风撩起男孩柔顺的黑发,祝拾肆吸了口气,做出一个决定。   “给你。”祝拾肆拉了拉男孩的手,摸出兜里的银河方块,放在男孩的手心。   男孩侧过头,红润的双眼不解地看着手中剔透的水晶玻璃。   “你知道吗?离开的人会化成轻风和细雨存在于天地间,继续陪伴着我们,这个银河方块送给你,握住它,你就握住了风和雨,同时也握住了无限的可能性,包括幸福的可能性,快乐的可能性和梦想的可能性。”   祝拾肆的手心贴着男孩的手背,带领他弯曲五指,将银河方块包裹在他的手中。   “不要放弃追求它们的勇气,代替我做它的新主人,保管好它。”   祝拾肆轻柔的嘱咐像灿烂夏阳里的凉风,吹散了男孩眼里的水汽,他的双目亮起来,紧紧捏住方块,郑重点头。   蓝天又飘来一朵云,祝拾肆看了看翻盖手机,又看了看身后的红砖老房。   “我该走了。”   祝拾肆起身,香味走了,风也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脱口问道。   “我叫……”祝拾肆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他真名,以免方书云知道自己在他们吵架时来过,让他难堪。   祝拾肆弯下腰,在男孩的手臂上轻轻划了“1”和“4”,从男孩的角度来看,是一个“力”字加上一竖。   篱笆摇晃,等男孩抬头问祝拾肆这一力一竖是什么意思时,祝拾肆已经骑着自行车离开了方家的小院。   *   八月三日,方书云在家等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祝拾肆没有来,打了几个电话过去,不接。   八月四日,祝拾肆手机关机,家里的座机能打通,但也没人接听。   八月五日,祝拾肆手机继续关机,座机占线。   八月六日,手机关机,座机空号。   之后的日子,方书云尝试联系过祝拾肆很多次,去警察大队的家属院找过他很多次,无果。   在方书云的记忆里,那是个难熬的苦夏,他数日穿梭在热浪毒辣的街头,耳边缠绕着盖过一切的蝉鸣,常有暴雨迎头浇来,再转瞬被烈日蒸发得无影无踪。   永昼般漫长的夏天在九月出头开始消退,开学报名的那日,阴沉的天色飘着零星小雨,方书云在教学楼后的花园里看到了祝拾肆。   方书云欣喜又生气地走近他,他瘦了,白得像一张揉烂又铺平的纸,蜷在花园中的圆形池塘边,无神地注视着自己憔悴的倒影,似乎一丝小雨都能把他打湿、打破。   方书云所有的责备和关心都吞回了肚子里,默默坐到祝拾肆身边,默默陪他一起看着被雨丝激起层层涟漪的池塘。   “我爸爸死了。”   祝拾肆的眼泪掉入水中,水纹一圈一圈荡开,影子波动,扭曲。   方书云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短短的抽吸声,搂紧祝拾肆的肩膀。   祝拾肆僵硬的双肩开始发颤,嘴唇也在发抖,他闭着眼,掌心不断揉搓着苍白浮肿的面部,到处都是雨,到处都是泪。   方书云的眼睛红了,慢慢吞咽着从鼻腔回流的眼泪,搂着祝拾肆,不让他薄薄的身体摔进池塘。   上课铃响了,班里的人探着头叫他们回教室,其他班也陆续冒出几个脑袋,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起哄,有的人在欢呼,任课老师把他们骂了回去。      ☆、第四十七章   那天放学,祝拾肆和方书云很晚才回家,他们聊了很久。   八月三日,祝拾肆离开方书云的家,骑车穿过家属大院前的绿荫,道路的尽头,一群大人围在单元门口,嗡嗡讲着话。   祝拾肆认出有几个是祝明长单位工会里的人,其中一个阿姨把祝拾肆拦了下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你爸爸……出事了,单位上已经把你妈接过去了,你是跟着我们坐车去,还是在家里等……”   阿姨后面说了什么话,祝拾肆听不清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个暑假从八月开始,时时下雨,几乎没一日是晴天,阴沉的早上连接着阴沉的下午,夜晚无比漫长,白天浑浑噩噩,昏暗如永夜。因此他窝在家里,长久不出门,等他回过神,已经是九月了。   祝拾肆把父子合作设计的银河方块送给花园里的男孩,同一时间,祝明长在抓捕任务中被歹徒捅中肺部,抢救无效,殉职。   一个平凡的家庭朝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且不论祝明长的离世对孤儿寡母造成的巨大痛苦,顶梁柱没了,收入来源断了,孟棠无业还带着个重病卧床的妹妹,维持的花销很大,祝拾肆上了高二,开支也不小,日子一下就捉襟见肘。   祝明长殉职的抚恤金给了他父母一半,还剩二十余万,大半预存给祝拾肆的小姨治病,留给母子的只有几万块。   方书云注意到,开学一星期后,祝拾肆才把迟交的学费补上,拿到收据的时候,他看着上面的数字出神了很久。   “上补习班?”   “不去了。”   “参加竞赛?”   “不去了。”   “来聚餐?”   “不去了。”   “去唱K?”   “不去了。”   祝拾肆开始频频缺席各种活动和聚会,缩回了比以前更狭窄的蜗壳中,除了方书云不厌其烦地邀请他,之前和他热络起来的同学,全都渐渐疏远了他。   “去我家学习,去不去?”   方书云问祝拾肆,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了自己家。   夏天已离开三月之久,又是一个初冬,踏入方书云的家,踩着干枯的落叶和萎靡的草甸,他想起上次来的时候,自己丢了重要的东西,他哭了,方书云陪着他把泪擦了,两人才沉默着进了屋。   姥姥姥爷还是一样温厚亲切,上次看到的中年男女没在家,两位老人做了很多菜,丰富得甚至有些刻意,祝拾肆吃了很多,饭后在方书云的书房里写了会儿作业,又趴着睡了一会儿。   在祝拾肆睡觉的时候,姥姥悄悄把方书云叫去了楼下。   “这些衣服都是新的,你就说是给你买的,尺寸买小了,送给他。”   姥姥把衣服裤子的吊牌剪了,叠好放进袋子里,姥爷在一旁摇头:“男孩儿在这个年纪最好面子,不会捡别人不要的衣服。”   “你没看见他穿这么少?面子没有身体重要,”姥姥瞪了姥爷一眼,把袋子塞给方书云,“我买的是180的尺码,他应该能穿吧?”   方书云有些为难:“姥爷说得对,拾肆不会要的,我了解他。”   “当真?”姥姥蹙起眉头,“期中的时候去开家长会,我看他校服校裤都短了一截,就算家庭困难,家长也不该让孩子冷着冻着呀……”   姥姥哀叹起来,方书云安慰了一阵,她好些了,方书云自己却不太好受。   班上男生长高的有不少,只有祝拾肆没换新校服,因为要花钱。   方书云默默观察他,发现他在食堂吃饭只吃一个素的,草稿纸用铅笔浅浅写一层再用中性笔写一层,以前他最爱吃甜食,现在看到甜的东西扭头就走,说嫌腻,不喜欢。   “姥姥,你别担心他,有我在,不会让他受苦。”   方书云这样劝解,但心里是没底的。他的零花钱尚且丰裕,能改善祝拾肆的生活,但对方领不领情又是另外一回事,祝拾肆向来心高气傲,自尊心极强,对他示好的方式不对,适得其反。   祖孙闷闷地坐在楼下,楼上,书房开了个缝,祝拾肆在门边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他回去桌上趴着,又埋在臂弯里红了眼眶。   后来方书云上楼,提着装衣服的袋子,祝拾肆故意跟他扯些有的没的,分散他的思路,直到离开,方书云也没把衣服给他。   闲扯的时候,祝拾肆本想问他的弟弟去哪儿了,但一问就暴露了他在八月三号来过方书云家看到他们吵架的事实,于是祝拾肆把这事和这人都抛在了脑后。   也因此在十一年后,方听突然说起两人见过,并收到了信物,祝拾肆没这个印象。   从方书云家做客回来,孟棠也在家,正在清洗祝拾肆小姨弄脏的衣物。母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话想说。   孟棠先道:“愿愿,你有事想告诉妈妈?”   “嗯……”祝拾肆放下书包,里面装着方书云姥姥硬塞的绿豆糕和桃酥。   “我想去上职高,”祝拾肆想了一下,改口,“不,我要退学,去打工。”   孟棠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傻孩子,妈妈正想告诉你,妈妈找到挣钱的门路了,你安心读书,上补习班,考大学,念你喜欢的专业,做你想做的工作,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门路?”   “是的,”孟棠点点头,继续揉搓盆里的脏衣服,“那是件妈妈擅长的事,也是喜欢做的事。”   晚上,祝拾肆知道了孟棠口头所说的门路,其实是摆一个流动的夜宵摊。   孟棠的确擅长做菜,也会做很多夜宵,至于她喜不喜欢卖夜宵,祝拾肆认为是不喜欢的。   她做了五年中学老师,结婚后又当了十六年家庭主妇,生活半径很小,环境也单纯,要在活动的夜宵摊上跟三教九流的客人打交道,还要躲着城管,着实为难这个内向寡言的女人了。   夜宵摊开起来之后,尽管日夜操劳,琐事缠身,孟棠从未抱怨过一句,还是像以前那样安宁平和。   她给了祝拾肆足够的生活费,帮妹妹请了护工,默默地把所有事情处理得妥帖有序。唯一可见的变化,是她那双柔软如绸缎的双手变得像麻布一样粗糙,指节像发泡的甘蔗一样粗大。   祝拾肆在这双手的庇佑和安抚下,打消了退学的冲动念头。他想起爸爸去世的那个八月,没看见妈妈掉过一滴泪,她只是不断翻着以前的照片,不断把祝明长的旧衣服找出来缝缝补补,或者整夜看着祝明长做的星球模型发呆。   祝拾肆除了听孟棠的话,除了更加发奋地学习,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方书云始终陪着他,他们一直在同一个班,一直是同桌,一起学习,一起回家。   繁重的课业压住了伤痛,冬去春来,过了夏天升上高三,平淡如水的日子在高三上期的一个早自习有了波澜。   *   “昨天我接到了弟弟的电话,太难得了。”方书云一边帮祝拾肆收作业,一边朝他说道。   祝拾肆颔首,表示他听到了,方书云埋头整理练习册,没注意到祝拾肆靠在讲台边扶住了额头。   方书云继续说:“他问我认不认识名字是一个力和一个竖的人,我说不认识。”   祝拾肆倚在一旁沉默地听着,他对方书云弟弟的印象几乎没有了。   “我说认识的人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他又说那个哥哥眼睛里有红色的斑点,我心想斑点?就跟他说不知道,挂了电话后才想起你,那是你眼睛里的红痣,我本想再打给他,他那边停机了。”   方书云说着抱起几十本练习册往门口走,祝拾肆慢慢跟在后面,面色不太好,方书云在走廊上等他。   “我弟弟怎么认识你的?……不对,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白?”   方书云刚问完,祝拾肆身子一歪,怀里的练习册倏地掉了,他也跟着倒下去,“咚”的一声睡在了走廊上。   上午,孟棠赶到学校医务室的时候,方书云正请假守着祝拾肆输液。   祝拾肆只醒了一下,懵懵地答了两句,又窝在被子里继续睡去。   这是方书云和孟棠第一次见面,她伏在床边,担忧的侧脸温婉美丽,和祝拾肆颇为相像。   方书云本该在一年多前的暑假就见到孟棠,没想到如今会因为这个原因看到她,再想到这一年半载发生的事,方书云取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阿姨放心,只是低血糖,没大碍,早上没吃饭而且他最近太辛苦了。”方书云轻声劝道。   孟棠抬起了头,眼角的细纹弯成温柔的弧度:“你是书云……?愿愿经常提起你。”   “愿愿?”方书云愣了一下,点头,“是我,我是方书云,阿姨好。”   “谢谢你,书云,愿愿……祝拾肆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关照他。”   意识到无意间说出的是祝拾肆的小名,孟棠改了口,轻轻握住方书云的手,连声向他道谢。   “方便的话,可以请你去外面吗?阿姨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孟棠轻细的声音传到祝拾肆的耳中,他的眼皮动了动,此时方书云已经关了灯,拉开了门,室外的凉风灌进来,祝拾肆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唐茹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是这样的……”   孟棠迟疑地揉了揉手,她的双臂戴着洗得发白的棉袖套,几乎每根指头上都生了冻疮,因为个子不高,仰望方书云的动作有些吃力。   “阿姨,我们去那边坐着说吧。”   方书云把孟棠邀请到不远处花园的池塘边,两人坐下,孟棠不必再昂着头。   “书云,阿姨想请你多劝劝祝拾肆,让他不要再帮店里干活了。”   “帮店里干活?”方书云不解,“我以为阿姨还在夜市上……”   孟棠摇头:“夜宵摊的生意不错,半年前他小姨走了,家里经济有了余裕,我就租了个店铺来卖夜宵……拾肆没有告诉你吗?”   方书云笑了笑,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自从他家里发生了变故,两人间就很少谈论关于他家庭的事,尽管方书云很关心,但从不主动问。   “店里没有请小工,一个人其实也忙得过来,”孟棠捋了下失去弹性往下掉的袖套,“拾肆执意要来帮忙,我不要他来,他就自己配了把钥匙,早上四点起床到店里洗碗洗菜,我也拦不住,有时候他早饭都不吃,收拾完就去上学了,他总说自己精力好,不听我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孟棠又揉起了长满冻疮的手,她垂着头,鬓间有几丝不明显的白发,下课铃响了,学生欢叫着跑出教学楼,活泼的喊声冲淡了母亲无奈的哀愁。   方书云一时不知从何安慰,沉默的时候,孟棠抱歉道:“书云,你快去上课吧,不要耽搁你了。”   “没事,阿姨,已经下课了,现在是午休时间,”方书云的目光回到孟棠的脸上,“您放心,他……他的成绩没受影响,期中考试的成绩市里排了名,他进了前十。”   孟棠苦笑:“比起成绩,我更在乎他的健康,拾肆这个孩子很懂事,偏偏又很倔,书云,你们是好朋友,他也许会听你的话。”   方书云点头,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随后孟棠又到医务室看了下祝拾肆,祝拾肆闭着眼,脸色好了些,似乎睡得很沉。孟棠要请方书云吃午饭,方书云以有事为由婉拒了。   一回到医务室,方书云就看见祝拾肆睡在床上,圆柱形的被子里露了个毛绒绒的脑袋,两只眼睛睁圆,死死盯着他。   “你干嘛?”方书云笑了,走过去拍了一下祝拾肆的头。   “你要当我妈的说客?”   祝拾肆的眼珠随着方书云的行动轨迹滑向眼角,保持着警备状态。   “我不会,”方书云坐到床边,“你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我会尊重你的。”   “哦……”   祝拾肆的眼睛闪了闪,脑袋缩回被子里,方书云的话还没说完,抓住被角让他把脸露出来,认真地看着他:“现在才十一月份,阿姨的手都已经起冻疮了,我也来帮忙吧。”   “你来帮忙?”   “是啊,我们晚自习下课后去店里呆一个小时,两人加起来就是两个小时,这样你不用早上四点就起床了,阿姨也要轻松一些,不是两全其美吗?”   祝拾肆的神情有所松动,但他看到方书云撑在枕边的手,手指均匀修长,是双好看的手,要它们去触碰油渍和脏污,这让祝拾肆心烦。   他拒绝道:“不需要你帮忙。”   “这件事由不得你,”方书云少有地变得强势,尽管他在笑,但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再过大半年就是高考了,也许以后我们会分道扬镳,所以现在我们必须珍惜相处的时光。”   祝拾肆还没想过高考之后的事,这个日期对他而言很遥远,仿佛两人陪伴彼此的日子会延续至永远。   方书云一提,祝拾肆紧张起来,领悟到离别就在转瞬之间,他生出了愁绪,便没再说话了。   *   晚上十点半,以夜宵一条街著称的沿江小路,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两个穿校服的男生骑着车在热闹的人群里穿梭,一前一后停在了名为“海棠小吃”的招牌下。   “孟姐,你的俩乖儿子又来啦,有他们在,那些瘟神都不敢上门。”   坐在门边的老顾客对忙来忙去的孟棠喊道,孟棠笑着应了一声,祝拾肆和方书云已经走进了店内,一个穿上围裙,一个戴上袖套,轻车熟路地开始干活。   从去年十一月祝拾肆晕倒的那天起,只要孟棠开张,方书云就雷打不动地到海棠小吃来帮忙。   本来是要方书云劝祝拾肆,结果没劝到他,还把自己搭进来了。孟棠非常过意不去,上门拜访过方家几次,姥姥姥爷不但不收她的道歉礼,还支持方书云这样做。   孟棠拗不过,只能接受好意,因此在每晚的十点半到十一点半,店里会多出两个穿校服的年轻人,这也是本店的一大特色。   忙完一轮后,孟棠把正在擦桌子的方书云叫到了后厨:“书云,已经二月底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听阿姨的话,不来了,好吗?”   “阿姨别担心,我和拾肆效率很高,不耽误学习的,来店里做事其实也是放松,劳逸结合。”   方书云边说边抓起一个土豆切起来,二月份的倒春寒刚走,水洗过的砧板和菜刀都凉得刺骨,方书云的手冷得发红,孟棠拉开他,塞给他一个小小的热水袋。   “书云,你是读书人家的孩子,父母得多心疼。”   “他们心不心疼我不知道,但姥姥姥爷肯定认同我这样做,”方书云把热水袋塞进宽大的校裤兜里,往外探了一眼,“我出去一下。”   外面,祝拾肆拿着账单对着一桌男客,为首的是个圆脸男人,正慢吞吞地从包里摸钱,醉醺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祝拾肆。   “孟棠这么美,可惜生了个儿子,嗝,要是生个女儿,嘿嘿……”   同桌的几个人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祝拾肆冷眼看着圆脸男人:“一共一百九十五块。”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嗝,”男人打了个熏人的酒嗝,将两张票子送进祝拾肆的手里,趁他接钱的瞬间,肥厚的手指狠狠地抓了一把祝拾肆的手背,“这细皮嫩肉的,要不,认我做干哥哥吧……”   一桌人哄笑,男人鸡贼的目光扫过众人,见大家被他逗乐,他得意极了,一把拉住祝拾肆缩回去的手,亲昵笑道:“我就缺个你这样像女孩儿般漂亮的弟弟,只要你叫声哥,这五块就不用找了……”   靠,祝拾肆在心底骂了一句,手里握着孟棠的血汗钱,他不能发火,只能硬起头皮把男人肥腻的手甩开,青着脸从围裙里摸出五块找零。   圆脸男人笑得更欢,变本加厉,肥手直接探进祝拾肆位于腹部的围裙口袋中,在里面乱抓一通,故意去碰那个地方,尖笑道:“让哥哥来看看你有什么宝贝!”   啪的一声,圆脸男人的手被打了出来,祝拾肆站稳一看,方书云挡在他和男人中间,正牢牢拧着对方揩油的手臂。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他不缺哥哥,”方书云的笑容客套礼貌,但手上的力度丝毫不含糊,“你如果缺弟弟,要不我来做你弟弟?”   方书云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八五,高大结实的身形充满了压迫感,眼镜下微笑的双眼透着瘆人的寒光。   同桌的酒友没一人说话,圆脸男被他单手制服,酒醒了,怂了,拿走桌上的五块钱,揉着被方书云捏痛的胳膊灰溜溜离去了。   等孟棠忙完出来招呼其他客人的时候,店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对不起。”方书云对收拾桌子的祝拾肆小声说道。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祝拾肆心情不太好,语气有些闷。   “因为我没及时出来制止他。”   “要道歉也该他道歉才对,你又没做错。”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了?”   方书云看向祝拾肆,祝拾肆扭过头去,用力擦了几下桌子,低声道:“如果你和他们起冲突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有分寸,这种人是纸老虎,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们更加放肆,”方书云顺手把裤兜里的热水袋塞进祝拾肆的怀里,“给你暖暖手,别担心了。”   “我不要,我要做事。”   祝拾肆把热水袋还给方书云,方书云又丢给他:“乖弟弟,听话,拿着。”   “少占我便宜,什么时候你是我哥了?”   “刚才我说你不缺哥哥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不反驳就是默认了。”   “那是我没反应过来!”   两人把热水袋扔来扔去,闹了一会儿,祝拾肆的心情好了一些。   *   气温回暖得很快,才到三月底,就已经有人穿短袖了,出来吃夜宵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   海棠小吃的生意变好,祝拾肆却闷闷不乐,一整天没说几句话,晚自习写完作业也不复习,恹恹地趴在桌上发呆。   “都考进市里前五了,还不开心吗?”方书云问。   “当然了,只有考到第一我才高兴……”   祝拾肆无聊地转着笔,懒懒应着,一看就回答得相当不走心。   “你不说实话。”   “……”   “你不开心,我学习也提不起劲。”   “……”   “你的心事就是我的心事。”   方书云停了笔,语气认真,祝拾肆见沉默大法不奏效,只好勉强坐正,抛去一个郁闷的眼神。      ☆、第四十九章   “我妈今早跟我说,让我们晚上别去店里了,我就问,不是说好的一直到高考之前都来帮忙吗?我跟方书云都习惯了,为什么不要我们来?”   “然后呢?”   “然后她就发火了,说什么叫你们别来就别来,”祝拾肆苦恼地趴回桌子上,“我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冲我发火。”    “会不会是阿姨身体不舒服?女生不是每月都有几天特殊情况吗?”   “女生,噗,居然说我妈是女生,好肉麻,”祝拾肆讪讪地苦笑,“我妈从来不这样的,今天太反常了。”   方书云似乎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难道是店里的事?这几天晚上,我总看见几个男的在店外晃荡,痞气挺重的,他们没进店,我就没当回事。”   方书云这么一说,祝拾肆也回忆起是有这么几个人,一下坐了起来:“他们不会想伺机骚扰我妈吧?”   “这个……我不确定,”方书云拿起笔,“今晚过去看看。”   晚自习剩下的一个小时在忐忑中结束了。   下课后两人顺着回家的大部队去车棚取车,方书云跑进旁边的花坛,一下没了影。   “你干嘛呢——”   祝拾肆朝花坛喊道,花坛的灌木动了动,方书云从里面走出来,把祝拾肆拉到了路灯下。   “以防万一。”   方书云打开书包拉链,整齐的课本上放了一块只剩三个角的红砖,青苔和泥巴把白净的书本弄得脏兮兮的。   “你这,”祝拾肆悟到方书云的用意,“你怎么不弄两块砖?我也是个战斗力啊。”   “我比你壮,拿着砖头更唬人,真要出事了你去报警,你跑得快。”   “不会这么凶险吧……”   祝拾肆迟疑的语气透露着不确定,方书云安慰:“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有备无患。”   *   “孟姐,孟姐这座买单!”   海棠小吃店里坐了五个脸红筋涨的赤膊男人,喧闹嘈杂的划拳声盖过了另一桌老顾客的声音,老顾客喊了孟棠几下,她才注意到这边。   “不好意思,一共六十二,收你六十。”   孟棠数着围裙兜里的零钱,抱歉地笑着,头上的吊扇嗡嗡狂转,吹乱了她的头发。   今晚本不算热,但划拳的男人们要求开风扇,风吹飞了无数的餐巾纸和一次性手套,他们不以为意,大喊大叫喝着酒。   老顾客瞥了对桌一眼,低声道:“孟姐,真难为你了。”   砰!啤酒瓶重重叩在桌上,对面纹着下山老虎的肥壮男人鼓着门神般的眼睛,对着老顾客,脸上绛红的横肉一抖,油嘴开口就是个“操”字。   孟棠赶紧挡住老顾客,堆着笑脸把他送到门外,后面嚷起来:“老板娘,给哥几个加菜——”   “这是菜单。”   孟棠走过去,用菜单把自己和这桌人隔出了一点距离,坐在桌边的圆脸男人将菜单一抓,故意献丑似地,对着绿豆小眼,几乎埋到菜单上,摇头晃脑,怪声怪气叫道:“哟,这啥字儿呢?老板娘,你家出了个高材生,好儿无孬母,您给弟弟念念?”   围挤在四人桌的其余几人哄笑,满头大汗,酒气熏天。   “这是炒韭菜。”   “韭菜?那可是道好菜,韭菜壮|阳!”   圆脸男人眼睛咕溜转,在孟棠身上瞟来瞟去,孟棠的白脸涨红,一桌男人笑得更欢,汗臭烟臭和酒臭扑面而来,孟棠拿了菜单要走,被纹着下山虎的肥壮男人搂住腰,差点坐到他腿上。   “来,跟哥喝一杯,这个月的管理费就免了。”   孟棠吃力地挪开他的手,扶着桌沿站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别这样啊,我哥什么女人搞不到,偏就看上你了,你也不是啥小姑娘,害臊什么?”   圆脸男人迷瞪着眼睛往孟棠领下瞅,黢黑的手朝孟棠纤瘦的腰上半推半揉去,一下将她搡回了“下山虎”怀中,“下山虎”抱着孟棠,浮着油光的厚唇凑向了她的颈项。   “放尊重点!”   孟棠情急,一掌打在“下山虎”的鼻子上,啪,像扇了个耳光,男人倏地恼了,抓起孟棠的头发,粗声大骂:“你他妈一个出来卖的寡妇还想当贞洁烈妇?哥们之前没被你那短命的男人整,今儿个偏要你陪!”   “下山虎”拧着孟棠的脖子往她嘴上亲去,圆脸男人在旁边带头鼓掌起哄,孟棠被男人擒住,动不了,眼眶生生憋出泪来。   正当他的厚唇要得逞的时候,“下山虎”嗷地惨叫一声,一下睡在了烟头和浓痰密布的地板上,抱着自己的后颈肉在滑腻的地上打旋。   “妈,没事吧?”祝拾肆把孟棠扶好,将她推到店外,“快去报警!”   回头,方书云已经拎着凳子和其余四人混战开来。   他们刚骑车到门口,就看见孟棠被一桌纹身流氓骚扰,其中一人还是跟他们有过节的圆脸男,方书云顾不上拿板砖,直接抓着“下山虎”的脖子把他摔到了地上。   祝拾肆冲回店里,圆脸男擦肩跑了出去,方书云被踢了两脚,眼镜被打飞,祝拾肆来不及疑惑,抱起店门的灯牌朝三人砸去。   桌子倒了,碎玻璃和红油洒了一地,地面很滑,方书云趁机抓着凳子把其中一人抵到地上,那人一屁股坐到“下山虎”的腰,“下山虎”刚要爬起来,又睡了下去。   “快走!”   祝拾肆从侧面给了袭击方书云的人一拳,拉着方书云往外跑,地板打滑,两人趔趄跑了几步差点也摔地上。   突然,祝拾肆的右臂一下使不上劲了,面前多了个人,抬头一看,圆脸男两手握着钢棍。   短暂的麻木后,右臂痛起来,圆脸男正要朝祝拾肆挥第二棍,方书云挡住祝拾肆,一脚把圆脸男踹到了店外。   钢棍乓地落地,两人扶持着对方往门口跑去,方书云向前栽了一步,鲜血顺着额头流向眼睛。   这一刻,方书云懵了,祝拾肆也懵了,“下山虎”站在方书云的身后,抓着一个碎掉的啤酒瓶狞笑。   “老子不给你开瓢,你他妈不晓得这条街是老子的地盘!”   之前围攻方书云的三个男人也从一片狼藉中站起来,钳制住他的手和腿,拳脚密密麻麻落向方书云的后背。   “快……快走!”   方书云半跪在地,双眼被血和汗迷住,艰难半睁着望向祝拾肆,祝拾肆攥紧拳头,一言不发走向门口,男人们尖笑起来。   “臭娘们跑了!”“哈哈哈哈,怂比一个!”“真他妈孬种!”   方书云模模糊糊看见门口没了祝拾肆的影子,安心地舒了口气,流血的脑袋在此刻剧痛起来。   忽然,暴怒的吼叫和混乱的殴打接踵而来,方书云被松开了。   哧。   是锐器割破空气,刺进皮肉的声音,短促,急速,带着湿润的腥味。   方书云擦去眼前的血,“下山虎”跛着脚跟其余三人蹿了出去。   满布着烟头、浓痰、碎玻璃和红油的地板上,祝拾肆一动不动躺着,他的左手握着那块长了青苔的红砖,右颈插了把小刀。   头上的吊扇呜呜吹着,立起的刀柄一晃一晃,方书云上一次见祝拾肆像这样死了般平趴在地,还是他高一跑一千米摔倒的时候。   *   警车来了,救护车也来了,狭窄的沿江小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祝拾肆在被送到医院之前是有意识的,只是脖子痛得厉害,脑袋不灵光,眼皮也睁不开,便不说话了,安静地等死。   他走到店外,从方书云的包里拿出砖块的那刻就豁出去了,死就死,他不怕,唯一担心的是孟棠,自己死了她会多伤心,以后又有多少人来欺负骚扰她。   祝拾肆慢慢想着,哭了出来,等从救护车下来的时候,他睡着了。   醒来,第一眼看到粉刷得雪白的墙,第二眼看到方书云坐在椅子上打盹,第三眼……   方书云?祝拾肆把目光移回方书云身上,他的头发剪成了板寸,头顶贴着纱布,穿的是校服,没戴眼镜,书卷气没那么浓了。   “方书云。”   祝拾肆仰着头叫他,喉咙干得不行,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裹着石膏,左手打着点滴。   “嗯……”方书云迷迷糊糊回了一声,大概又睡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起身跨到床边,“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我以为会死,结果……”祝拾肆迷惑地看向身边的石膏。   方书云解释道:“你的右臂被打断了,耳朵下面的刀伤缝了几针,幸好没刺到要害。”   祝拾肆点点头:“那你呢?”   “我没问题,头上缝了两针,”方书云摸向纱布,“医生说拆线之后伤口边的毛囊修复需要时间,我干脆就剃了头发。”   “嗯,够丑的……”   祝拾肆抬手揉了揉方书云短短的发茬。   “我丑不就更能衬托你的帅了吗?”方书云帮祝拾肆牵起输液管,以免血液倒流,等祝拾肆摸够了,才轻声说,“昨晚真把我吓坏了……”   “我也是。”   “我是怕你出事。”   “我也是……”   “……”   “……”   轻言细语的应答后,双目对视,心照不宣的沉默里泛起微妙的涟漪。   “我……”   祝拾肆正想说什么,方书云先把视线移开了。   “你休息吧,我去通知阿姨。”      ☆、第五十章   祝拾肆住了两天院就回家了,接下来的一周每天要去医院换药,右手断了又不方便,他就没去学校,在家自习。   方书云是在他出院后的第三天来看他的,高三的星期天放一天假,方书云在祝拾肆家里呆了一整天,给他补课,还给他做了一顿午饭。   “不是我说,”祝拾肆灌了一大口水,“你这鸡蛋炒得也太咸了,咸得发苦。”   “咸吗?我怎么还觉得偏淡,”方书云夹了一点靠近祝拾肆那边的鸡蛋,脸色大变,“好咸!”   “哈哈哈,来喝点水。”   祝拾肆把自己用过的水杯递给方书云,方书云换到了他没碰过的那一边:“谢谢。”   “你这是第一次下厨吧?”   “第二次,第一次是高一的暑假给弟弟做饭。”   “成功了吗?”   “失败了,”方书云低着头笑,“他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重新去厨房做了三个菜,味道比我的好太多了。”   “对比产生美?”   “不,他做的菜真的好吃,可惜从那年年底他就回国了,我想请你来尝尝他的手艺也没有机会,到现在我还对他用鲜奶煮的花菜印象很深刻,又浓郁又清香,他才十二岁,怎么这么能干呢……”   “这样啊。”   祝拾肆的视线转移到一旁的手机上,回答得有些敷衍,肚子还饿着,他对方书云弟弟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   等方书云把他弟弟如何厨艺出众如何独立能干的往事讲完,祝拾肆用短信叫的外卖已经送上门了。   “哎,要是我弟在就好了,除了花菜,他煎的鱼骨也很好吃。”方书云叹气。   祝拾肆赶紧夹了个鸡腿怼向方书云的嘴。   “快吃。”   饭后,方书云打扫完厨房,拿了一袋垃圾下楼扔,刚好在单元门口碰到了提着两包菜匆匆往回赶的孟棠。   “书云,你们已经吃过了?”   孟棠看到了垃圾袋里的外卖包装。   “是的阿姨,你等等,”方书云跑去扔了垃圾,回来接过孟棠手里的菜,“我听拾肆说你今天在店里忙。”   孟棠摇头:“我去警局把后续的事处理了,没告诉愿愿,免得他担心。”   “赔偿已经到位了,该拘留的也拘留了,为什么还要担心?”   “因为闹事的有靠山……不过也不用怕,我们是警察家属,他们不敢再乱来了。”   孟棠用微笑掩盖住忧虑,方书云不再追问。   “对了,书云,我前天接到了你们班主任的电话,他告诉了我关于愿愿保送的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方书云点头,语气抱歉,“如果那晚我没那么冲动,拾肆不会丢失这次机会。”   “别这样说,是你们救了阿姨,你们很勇敢,但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暂时不要把学校的决定告诉愿愿,他的状态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方书云轻轻“嗯”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孟棠以为他答应了,道完谢便匆匆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祝拾肆正在卧室里用左手练字,方书云站在旁边盯着他默写了大半页课文,祝拾肆莫名其妙地看了方书云几眼,十分钟后,方书云终于开口:“有件事,不是好事,但我不能瞒着你。”   “什么事?”祝拾肆头也不抬,继续默写,“等等,我想想……不会是打架的处分下来了吧?”   “是的……”   方书云下意识摸向寸头上的纱布。   “是什么处分?通报批评?开除学籍?”   “……不,停学查看,外加我们的保送资格都取消了。”方书云迟疑道。   祝拾肆点点头,这页写满了,甩了甩写酸的左手,又翻了一页新的,方书云不解地看着他,祝拾肆埋头写了一句才回道:“取消就取消吧,反正保送的那个专业我不喜欢,就算不取消,我也不会去读。”   “真的?”方书云松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喜欢那个学校,取消保送资格我也无所谓。”   “那你还紧张兮兮的,我想读什么专业你难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但是阿姨说你……算了,你继续练字吧,左手的速度要练上去得花功夫。”   祝拾肆又写了一会儿,眼神顿了顿:“等等,你被停学查看了?”   “没有,我照常上课,学校给个处分做做样子,校长问了我打架的内情,让我们赶快调整好,还说争取考个状元回来,”方书云笑起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回去上课啊……”祝拾肆放下了笔,“我还是在家自学吧,右手断了,去学校不方便,耽误时间,反正在哪儿都是做题,在家也一样。”   祝拾肆的视线飘到书桌上方的窗外:“虽然我很想和你一起冲刺高考就是了……”   “有办法的。”方书云应道。   祝拾肆以为方书云所谓的“有办法”只是一句安慰,没想到周一晚上七点不到,方书云就敲响了大门。   他向学校申请了不上晚自习,下午放学就直接到祝拾肆家里和他一起学习。   孟棠暂时关了小吃店,回家照顾祝拾肆的饮食起居,不让他们再去叫外卖。方书云每天过来要和祝拾肆吃两顿,一顿晚餐一顿宵夜,两人一起学习还有吃有喝,临近高考的日子过得还挺惬意。   春天很短暂,四月一过,到了五月上旬,气温很明显地升高了,祝拾肆也换上了夏装。   他的右手石膏快取了,左手经过日夜练习已经达到了正常的书写速度,还有一个月才高考,不管用哪只手,祝拾肆都不在话下。   又是一个周日,方书云和祝拾肆在卧室里泡了一整天,白天把这周的知识要点复习了,把作业写了,到了晚上就比较轻松。   时间有余裕,方书云拿了本英语杂志翻起来,祝拾肆也学着忙里偷闲,打开手机的收音功能,在各个电台之间跳来跳去。   “听这个好了。”祝拾肆自言自语,停在了一个正在放送英文老歌的电台。   舒缓的曲调由一个悦耳的女声轻轻吟唱而出,卧室的大灯关了,只开着一盏台灯,祝拾肆靠在床上,理了理身后的枕头,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听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看向书桌旁的方书云。   方书云阅读的表情很专注,嘴边挂着自然的浅笑,橙黄的柔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轮廓安静又温柔,书页摩挲的沙沙轻响穿插在电台的动听歌声中,祝拾肆睡在暗影里,凝视着灯下的方书云,渐渐涌上了类似微醺的困意。   “我学会了一个新单词。”   方书云走过来,坐到祝拾肆身边,祝拾肆清醒了,移开了黏在方书云身上的温热眼神。   “s,e,r,e,n,d,i,p……”方书云边说边在祝拾肆手边的床单上比划。   祝拾肆揉了揉眼睛,懒懒道:“我记不住。”   “记不住,行吧。”   方书云无奈地笑笑,随后眼睛一亮,从书桌上找来一支马克笔,拉着祝拾肆的右手,在石膏上挥笔写下一个单词。   Serendipity。   “Serendipity?”   祝拾肆借着台灯的昏光勉强认出了方书云写的是什么,但他不知道意思,正欲起身去开大灯看个清楚,被方书云按着肩膀坐回了床上。   “凭你的直觉,猜猜是什么意思。”   “Serendipity……Serenity……宁静?”   “不对。”   “选择性?”   “再猜。”   “遗憾?怜悯?流感疫苗?百科全书?似水柔情?”   “停停停,前两个还可以理解,后面三个是什么东西?连似水柔情都出来了。”   祝拾肆的喉咙热烘烘的,那本《似水柔情》正藏在书桌的抽屉里,就在方书云刚才坐过的地方,在他的胸口下面。   “我就说我不知道啊,你还偏要我猜……”   祝拾肆扭开脸埋怨,眼神里多了丝别样的意味,在昏暗的夜晚光景里模糊不清,方书云没有深思他眼神的含义。   “好啦,我公布答案,听好了哦……”方书云又低下头在祝拾肆的石膏上写了一遍这个长长的单词,抬头,眼镜下的双眸眨了眨,“Serendipity,意译过来就是幸福的意外或愉悦的惊喜,有一部电影,《缘分天注定》,原名就是《Serendipity》。”   方书云的眼睛在笑,笑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微光,电台已放到下一首,浪漫愉快的旋律应景地环绕在两人之间。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   Everytime you are near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歌声入耳,祝拾肆着迷的视线在颤抖,望着方书云喃喃道:“缘分天注定……”   “是的,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方书云察觉到了升温的气氛,笑眼定了一下,轻咳了一声,“记住这个单词了吗?”   “记住了……”   祝拾肆的声音发哑,像是心跳太快而中气不足,他努力咽了下口水,耳朵嗡嗡响,电台的旋律因紧张而变得漫长。   “那我也来让你猜一个……”   他说。   “猜什么?”   方书云移开了视线。   “猜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嘉宝、瓶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离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方书云逃向一旁的眼睛猛然睁大,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上祝拾肆热烈干涸的视线,方书云立刻将脸转到了一边。   谁都没有说话。   门外母亲的忙碌声停了,楼下邻居的谈天声停了,墙上的时针停了,窗外的晚风停了,呼吸停了,心跳停了,一切都停了,万籁俱寂的昏影中,只有女声在轻唱着那首让祝拾肆胸口微微刺痛的老歌。   “That is why all the girls in town   Follow you, all around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   “你是说,朋友的那种喜欢?”   方书云低声开口,视线落向自己不知安放在何处的双手上。   “不……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祝拾肆的声音哑哑的,方书云的睫毛颤了一下,手指按在膝盖上,无序地捏着裤腿,电台里的歌声在继续,轻缓的间奏过后,祝拾肆问:   “你难道对我没有这种感觉吗?”   方书云躬着背,不说话。   祝拾肆追问:“没有吗?”   “对不起……”   “是因为要高考了?”   方书云再一次沉默,沉默的影子在昏暗的墙壁上一动不动。   “是不是因为要高考了?”祝拾肆坐起来,靠向方书云。   “不是,因为我无法回应你,”这一次方书云很快做出了回答,他看向祝拾肆,视线飘在他的额头上,“对不起,我的行为让你误会了……我先走了。”   方书云匆匆说完,起身背过祝拾肆,床垫回弹,祝拾肆一下拉住了他的手,差点从床边摔下去。   “所以我一直在单相思?”   “……”   方书云的喉咙轻轻响了一下,他没说话,拂开祝拾肆的手指,绕过床角快步出了门。   孟棠站在门外的墙边,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炖盅,方书云退出卧室,和她湿润的双目对视了一下,两人皆茫然地把眼睛看往不同的方向。   大门打开,关上,仓惶的下楼声行远,方书云走了。   他敞开的书包还靠在桌旁,台灯的暖光还照在他停下的那页杂志上,那本《似水柔情》正静静躺在光照下方的抽屉中。   时针走动,谈天继续,晚风再起,心跳回码,电台里的英文歌已接近尾声。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Close to you……   Close to you……”   ***   十二岁的时候,方听还不叫方听,叫方听尘。   他的生母雪馥在他十一岁时病逝,一年后,父亲方笠文和前妻徐弦复婚,十二岁的方听尘跟随着父亲,第一次踏上了大洋这一岸的所谓故土。   回国时正当放暑假,方听尘住在继母徐弦的父母家,也就是方书云姥姥姥爷家。   两位老人对方听尘很好,初次见面的哥哥方书云对他也很好。   但方听尘还是不习惯,甚至非常抵触这个新的环境。   在国外,方笠文是大学教授,忙于学术,雪馥生前作为芭蕾舞团的舞蹈演员,经常在外演出,方听尘从小就很有主见,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独立生活。   一到国内,继母给他规定了朝六晚九的作息时间,每个小时做什么都给他安排得满满当当,只要方听尘偷懒,她就会毫不留情地拉下脸批评。   “方听尘,你虽然会说中文,但你的识字水平只相当于小学低年级学生,这周必须把课文全部默写了。”   “方听尘,已经八点了,你哥哥都看完一本书了,你还在偷懒睡觉?”   “方听尘,过来把昨天给你安排的内容背一下,方书云你听着,把他背错的地方记下来,罚抄五遍。”   只要徐弦在家,这栋两层楼的红砖老房里总能听到她严厉的命令和训斥。   方笠文要去大学任教,暑假忙着跟学院对接工作,基本不管家里的事,而且他和徐弦是一派的,非常赞成她的严格管教。   方书云和他姥姥姥爷性子柔软,帮着方听尘说话也无济于事,有时候还会被徐弦反呛。   “他马上就是初一的学生了,基础差,懒懒散散,开学哪儿跟得上?雪馥和方笠文都不管这个孩子,既然他要进我家这道门,就必须听话,放任他自由,要是他废了,谁负责?”   三人不止一次被徐弦的强势反击噎得无话可说。   姥姥姥爷只好变着花样给方听尘做好吃的来慰劳他,方书云每天花两三个小时和方听尘呆在一起,陪他做练习,跟他说话,但基本都是方书云一个人在讲,方听尘闷闷地坐在一边,偶尔回一声。   整个七月,方听尘都生活在高度的压抑之下。   母亲去世不到一年,伤痛还未平息父亲就回国再婚,环境发生巨大变化,方听尘不仅要承受丧母之痛,还要被迫改变生活方式,他没有一天不想从这里逃走。   但每每看到同父异母的哥哥和两位老人亲切关怀的眼神,方听尘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去适应这种高压生活,直到他无法忍耐的那一天。   事情发生在八月的第二天。   徐弦和方笠文去外地参加同学聚会,很早就出门了,白天不在家。   方书云让弟弟睡了个懒觉,十点钟才把他从高低床的上铺叫醒。   “爸妈可能要明天才回来,姥姥姥爷去上老年大学了,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   “就在家里吃吧,十一点半再来叫我。”   方听尘不想外出,他带回来的漫画才翻了几页,想趁徐弦和方笠文不在,好好看下漫画。   方书云以为弟弟还要睡觉,关了门,默默到厨房准备午餐。   两道最简单的菜,做了一个半小时,米饭还煮糊了一半,方听尘被叫去吃饭的时候,嘴巴动了下,没说什么,夹了一筷子褐色的炒土豆丝,嘴巴又动了动,淡定的脸色泛起了青光:“咳……还是我来做吧……”   半小时不到,方听尘就端出了三盘菜,还把方书云煮糊的米饭炒成了蛋炒饭。   那天中午,方书云把饭菜全部扫光,等他把碗洗好,方听尘已经回到卧室看完一整卷漫画了。   没有母亲的严厉监督,下午的时光也在兄弟两人的各自安排中轻松度过了。   晚上姥姥姥爷回家做了饭,饭后方书云上楼看书,看累了,想给祝拾肆打个电话聊聊天,又想到他今天要和他爸去工艺品厂玩,现在可能还没到家,便关了通话记录,没有按下回拨键,又翻了几页书,实在犯困,于是闭眼打起盹来。   方书云是在一声呵斥后惊醒的。   他愣了两秒,斥骂还在继续,他起身走到门边,看见楼下站着三个人。   徐弦穿着早上出门时的裙装,左手抱着一沓漫画,右手不停地快速翻动漫画内容,翻完一本,扔一本在沙发上,越翻脸色越难看。   “都是些什么暴力血腥的东西,就算成年人也不合适,更何况你才十二岁,家里那么多好书你不看,你看它们做什么?”   方听尘背着手看向一边,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   方笠文还没有换鞋,出了一脸的热汗,手拿着其中一本漫画往头上扇风,见方听尘桀骜不驯的样子,丢了书,指头用力点向方书云的脑袋:“让你在家学习,你竟然偷看这种恶俗漫画?把父母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方听尘重心不稳跌坐到沙发上,埋头把徐弦乱扔的漫画一本本捡起来,按顺序码好,方笠文看了更来气,一把将漫画夺了过去。   “我现在就把它们拿去扔了!”   “漫画是妈妈给我买的,你没资格碰它们!”   “就是你那个只知道玩的妈纵容你,你才是现在这个样子,让你回国学规矩,你就必须给我学乖!全扔了!没得商量!”   父子间爆发出激烈的争吵,方听尘扑过去抢漫画,眼看方笠文抓起遥控器就要打在方听尘身上,方书云赶紧往楼下走,走了两步,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   客厅里三人的目光向上转移,方书云愣了一下,严肃道:“爸,放开尘尘,打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有姥姥姥爷都睡了,不要吵醒他们。”   等方笠文把手里的遥控器丢开后,方书云才回到书房,接通了一直在响的电话,是祝拾肆打来的。   “晚上好。”   “我明天上午想在家看会儿书,下午过来接你。”   方书云有些心不在焉:“好。”   “你弟还在你姥姥家吗?”   “……啊,在的。”   “怎么了?”   察觉到方书云的异样,对面发出疑问,就在这时,楼下再次传来大声的争吵。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见。”   方书云迅速挂了电话,小跑向客厅,楼下又闹了一会儿,直到姥爷出来调解,各方才回了屋。   深夜,方书云在高低床的下铺翻来覆去。   从他记事起,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争执,而且给祝拾肆发的解释短信对方也没回,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方书云想东想西,怎么也睡不着,快到凌晨两点的时候,他听到了上铺一阵细细的抽泣声。   弟弟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ool蜜蜜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方书云屏住呼吸,尖着耳朵听了几分钟,确认了方听尘在哭之后,他又犹豫了几分钟。   是起床去安慰他?还是留给他空间,让他独自宣泄?   方书云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他轻缓地坐起来,站到床边,以他的身高能轻松地看到上铺的弟弟。   方听尘背对着他,还未发育的身体像只小虾蜷缩着,他戴着耳机,瘦瘦的肩膀在颤动。   方书云温热的手心放在了方听尘的手臂上:“有什么难过的事,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分担。”   方听尘没有理他,方书云也觉得自己话没说对,弟弟在难过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离开了高低床,从书桌抽屉中拿出了晚上在客厅里捡走的漫画,放在方听尘的枕头旁边。   “这个给你,我从茶几下捡到的,他们没看到……”   方听尘的肩膀动了动,哭声放缓,但依然面对着墙壁。   “我看了下这本漫画,人物造型和表现形式都很独特,内容是有点暴力,不过暴力也有暴力的美学,”方书云轻声说道,“而且我相信读者能分辨艺术创作和现实的区别,你也是这样的,对吧?”   “这个家里就只有你有脑子。”   方听尘终于肯说话了,瓮声瓮气回了一句,方书云笑起来,方听尘又带着哭腔补充:“姥姥姥爷也有。”   “既然爸爸妈妈都是笨蛋,那我们聪明国的人就不该生他们的气,是不是?”方书云耐心哄道。   方听尘翻过身,稚气未脱的眼睛愤然瞪着方书云:“你也把我当成小孩吗?”   “没有……”方书云脱口辩解,又缓缓点头,“对不起,你是我弟弟,我有时会忘了你已经十二岁了。”   方听尘撇了撇嘴,擦去泪痕,酷酷地昂着下巴看向一边:“我在格登希尔生活了十一年,雪馥虽然常和舞团出去演出,但只要她有空,都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教我生活本领,教我怎么跟自己、和别人相处,方笠文成天泡在学校,根本不管我,现在雪馥去世还不到一年,这个男人就和前妻复婚,还说雪馥的坏话,我为什么要忍受他?我决定了,我明天就走。”   “雪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方书云没有马上劝阻方听尘,而是打开台灯,坐到了书桌上,“讲讲你的母亲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最尊重我的人。”   “还有呢?”   “还有……”方听尘吸了吸鼻子,摘下耳机,“她在孤儿院长大,后来成了芭蕾舞演员,她……她不比你妈妈差。”   方书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那她曾经一定很辛苦吧。”   “对啊,她年轻的时候吃了很多苦,但她从来不干涉我做什么,只给我建议,让我自己做选择,她告诉我做事要遵从本心,”方听尘的眼里满是骄傲和眷念,“她是全世界最懂我的人。”   “你有她的照片吗?我想看看她。”   “有。”   方听尘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张泛黄的拍立得照片递给方书云。   一个穿着背带牛仔裤的年轻长发女人坐在堆满书本的单人沙发上,她怀抱着一个胖婴儿,婴儿举起铃鼓咯咯笑,她的丈夫将相机对准了正在逗孩子的她,在她抬头的那刻,铃鼓差点打到她小巧的下巴,就在这一瞬间,拍立得按下了快门。   方书云拿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   “她很漂亮……感觉她是个快乐的人。”   方听尘面向方书云,斜躺在了床上,表示赞同。   方书云将台灯调亮了一些,把照片放在了方听尘的枕头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是时候说正题了。   “你真的想走吗?你在国外没有任何亲人照顾你,等暑假过完,爸妈就不在这里住了,到时候就我和你还有姥姥姥爷四个人……对了,还有我的好朋友,我们五个人,日子会很好过的。”   “我要走,”方听尘不为所动,“这里对我而言是异乡,格登希尔才是我的故乡,也是我妈妈的故乡,我回去可以读寄宿学校,或者不寄宿,有房子我能自己做饭,申请救济金,我自己照顾自己。”   “你想象得不错,但实际情况可能会很糟糕,你才十二岁,首先安全问题就……”   门外传来走动的脚步,方书云噤了声,将台灯轻轻关上,方听尘也配合地没有说话。   脚步停了,卫生间水箱冲水,脚步又响起,再停了,等了一分钟,方书云才把台灯拧开,拧到最暗,方听尘已经睡回了床上。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我又不是没独立生活过,”方听尘先开口,郁闷地鼓着脸,“我在这里更糟,你妈妈的控制欲太强了,她像个独|裁者,漫画和游戏机是我的伙伴,全被她收了……留在这里就逃不开她的掌控,我不喜欢她,我要走。”   “漫画,游戏机……”方书云思索着方听尘的话,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你等等。”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方听尘摊在床边的手心里。   “这是我存的零花钱,密码是我的生日倒着输,你可以用来买你喜欢的漫画和游戏,放在姥姥的房间悄悄看。”   方听尘仰起了头,看向手里的卡:“我可以买其他东西吗?”   “只要能让你开心,只要不违法乱纪,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方听尘躺了回去,捏紧银行卡:“那……那算我先借你的,等我有钱了双倍还你。”   关灯后,方书云听到了方听尘说谢谢,他笑了笑,道了晚安,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   方听尘是在第二天的正午被方笠文找到的,当时他正拿着护照在机票代理售票点买票,被火气冲天的方笠文迎头抓了个正着,捉回去就是一顿打,拦都拦不住。   徐弦倒是劝方笠文别动武,她黑着脸问方听尘钱是谁给的,方听尘不说,眼看又要挨一板子,方书云忙护着弟弟说是自己给的。   这下好了,方书云跟着一起遭殃,兄弟俩挨了顿臭骂,方听尘被赶到门外罚站思过,方书云留在客厅继续挨训。   方听尘挨了打,又没有吃午饭,双腿软软的,站了一会儿就支撑不住,坐到了花园里的秋千椅上,缩起双膝,戴上了耳机。   “你太不懂事了,只知道跟着尘尘胡闹!”   屋内传来父亲的严厉呵斥,舒缓的音乐并不能遮盖刺耳的责骂,身边似乎有一道微风穿过,方听尘微微抬起头,太阳仍旧晃眼,花叶仍旧烦乱,蝉鸣仍旧单调,石子小路边躺了一辆加了后座的自行车,它好像刚停在那里,又好像已经在那里很久了。   还来不及思考它的来历,方听尘分散的注意力就被争吵拉回了矛盾之中。   “五千多块,竟然拿给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买机票!”   “是书云心疼尘尘才这样做的,你不要怪他。”   “就是啊。”   “你们这是在放纵方听尘,他在国外就没人管,野到十二岁,回到国内有方书云的帮衬他还得了?过几天就把他送去军事夏令营,好好磨下他的习惯。”   “我不会让你们把他送去军事夏令营的,那里要体罚小孩,他是我弟弟,不是什么野孩子。”   方听尘的脸深埋进颤抖的膝盖中,苦涩的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要问方听,曾经的哪一天最让他难忘,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十二岁那年的八月三日。   因为在他最孤独的时候,他的天使降临了。   方听尘当时先是听到了自行车嘎吱骑远的声音,一会儿声音又由远及近折返,忽地吹来一阵畅快清风,方听尘的耳机被人摘掉,一个身着浅色衬衣的少年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忘不了他身上的香味,廉价的工业香精混合着酒精,在他白得发光的皮肤上挥发出鲜橙的气息,弥漫在他轻缓的呼吸间,带着雨露的湿意。   他忘不了他浅棕色的头发,柔软地顺在耳朵边、劲窝里,弯曲地翘在发旋上,随着颔首和抬头,摇晃的发梢懒懒拨弄头顶细碎的阳光。   忘不了他盛满光线和晨露的眼睛,和眼里小小的,圆圆的红痣,好担心他一眨眼,眼里的圆点就会随着一汪水滚落下来,这让方听尘在后来梦到他的时候,梦里的自己总是拿着一个瓶子跟在他的身后,随时为他接泪。   还有他衬衣一角被气温烘烤得干燥的棉布味道,和他衬衣下那截若隐若现的,在方听尘懂事后,勾动他朦胧情思的细腰。   耳机里的歌,《Close To You》,在他们相遇的那个暑假,方听尘听过很多遍,那时他会在同样的午后,同一个地方,以同样的姿势抱着膝盖,塞上耳机,等待对方再次降临。   然而他再也没有来过。   方听尘在秋千椅上从夏天等到了秋天,日复一日,以相似到近乎迷信的状态等待着。   那个和他一起听歌,为他擦泪,把银河方块放进他手中,告诉他不要放弃追求幸福的人始终没有到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也是方听尘每次梦到他时,必定经历的桥段,往往这个梦在对方开口回答之前就结束了。   一个力字加上一竖,是什么意思,是名字吗,是谁。      ☆、第五十三章   方听回忆那个夏天,自己并不是在一味地苦等。   从八月三日那天起直到九月开学,为了惩罚方书云,徐弦将他送到了他舅舅那里,舅舅家也在岚遥市,但条件要差一些,一来让方书云吃苦,二来把方书云和方听尘分开,以免他又帮着弟弟捣乱。   至于方书云存的零花钱,包括退回来的票钱,全数被方笠文自作主张用在了给姥姥姥爷报团旅行上面,两个人,长达一个月的夕阳红游轮之旅,一旦缴费概不退款,二老就这样稀里糊涂离开了家。   方书云走了,姥姥姥爷走了,等方听尘消了挨打的气,想起来要问那个长着红痣的一力一竖是谁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他也问过方笠文,甚至问过徐弦,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不要再异想天开,马上就是初一了,不想挨骂就抓紧学习。   暑假就在这枯燥无聊又无望的基调中过去了。   少年的出现并没有打消方听尘逃离的念头,到了秋天,他被送去住校,在另一个新环境中,等待少年再次降临的执念渐渐淡化,新的事端接踵而来。   第一学期的前三个月,方听尘迟到加旷课的总天数高达二十天,打了五次架,三次把高年级的混混打进医院,请了七次家长,赔了几万块。   “你这个孽子!你要怎么才肯听话!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满意!”   在又一次被通报批评请家长后,方笠文直接站在学校的走廊上大骂方听尘。   “妈妈复活我就听话,”方听尘懒懒地插着裤兜,无所谓来来往往的看戏目光,“或者让我回格登希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方笠文火冒三丈,抄着公文包就要往方听尘身上打,然而仅仅过了三个月,方笠文已经打不到敏捷的儿子了,伸手去抓他也抓不住,一把就被他挣脱开,自己还踉跄几下差点摔倒。   方笠文第一次感觉到方听尘正在飞快长大,他控制不了他了。   在徐弦的反对和姥姥姥爷的担心中,十一月,方听尘独自乘机回到了格登希尔,临走前方笠文没有来送行,方书云解释说爸爸在准备课题结项,很忙,抽不了身。   方听尘笑了下:他一直都很忙。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步入了安检口。   麻烦事并没有因为方听尘回到了格登希尔而消失,在这里不是他惹事,而是事惹他。   雪馥生前的朋友帮方听尘办好入学手续已经是十二月了。他读的是普通寄宿学校,同学们早已相处了几个月,方听尘作为一个转学生,还长了张亚洲面孔,一开始连完成小组作业的伙伴都找不到。   圣诞节过后情况有所好转,同学们会主动和方听尘说话打招呼,方听尘每天规规矩矩上课下课,在宿舍里也不参与男生们的捣乱活动,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但青春期的孩子总会把发泄不完的精力变成挑事的矛头,对准群体里那些安静的或是看似不合群的同龄人。   三月的春假过后,方听尘在一个月内被八年级的一个混混找了三次茬,理由是他没有参与宿舍楼的联合扎车胎活动,而被扎车胎的那个老师仅仅因为上课的时候没收了混混带去学校的折叠军刀,就连续被扎破了七八次车胎。   方听尘觉得他们很弱智,从来不参与,以混混为首的一群人把他当成靶子,没少给他下绊子。   他们在课间闯进教室骂他,潜入宿舍往他的床上泼汽水,或者在走廊上假装传球用篮球打他,方听尘都不理会。   他不想惹事,但凡在国外出了问题,他必定会被抓回去,离开母亲生活和埋葬的地方,关在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这比让他承受霸凌更加难受。   学校里的混混看方听尘不反抗,身边也没有家人可倚靠,起初还只是小打小闹,慢慢地,欺凌行为变本加厉起来。   方听尘开始掉东西,先是文具和课本,然后是现金和数码产品,有一次他在体育课下课之前回到更衣室,亲眼看到一个男生把手伸进他的柜子里,大摇大摆拿走了他的手表,他没有计较。   他告诉自己只要忍过两年,申请一个好的高中就能摆脱这些愚蠢的同学,并长久地留在格登希尔。   然而事情往往并不会如预期的那样顺利,在即将放暑假的前一周,方听尘打了人。   那是一个闷热的黄昏,方听尘照常在教室里看了会儿书才动身回宿舍。   他从柜子里取出书包,习惯性摸了下内袋中的银河方块,发现它不见了,里里外外找了几遍都没有。   方听尘急出了一头汗,窗外的八年级混混正对着女生吹口哨,方听尘直起腰,对方从下面对他竖了个中指,那一刻,方听尘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理智线断掉了。   一定是这伙人干的!   方听尘沉了口气,背起书包迅速下了楼,挡住了在教学楼下晃荡的混混。   “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跟我去个没人的地方。”   混混根本不把方听尘看在眼里,朝他脸上啐掉了口香糖,大摇大摆地跟在他身后,骂他是“asshole”,还时不时踹他一脚。   到了没有监控的体育馆后面,混混还没反应过来,方听尘的拳头就砸向了他。   第一拳,打肿眼睛,第二拳,打松门牙,第三拳,打歪鼻梁,第四拳,混混已经抱着脸跪地求饶了。   “说!谁偷了我书包内袋里的东西?”   方听尘单手把混混拽起来,混混嘶叫着说不知道,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一下没了声,缩着背连呕酸水。   “这里没有监控,也没人会来,我如果把你打死了,你说我会不会坐牢?”   方听尘抓着混混的头发,逼他看着自己,慑人的低笑让混混汗毛倒竖,裤|裆一热竟尿了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呜呜……真的不知道……”   方听尘本来只想吓吓他,没想到这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居然被吓失禁了,他一脚把他踹在地上,提着书包毫发无损地离开了体育馆后的空地。   偷过他东西的人不止一个,方听尘的目标也不止一个,既然敢碰他最珍爱的银河方块,那这伙人就要做好被他打得半死的准备。   方听尘带着一种无须再忍的豁然心情回到宿舍,两脚踢翻了靠在门口抽烟并试图往方听尘身上弹烟灰的一个九年级学生,他也是欺凌方听尘的主谋之一。   走廊上的男生们都瞠目结舌,霸凌团伙中有几人提着棒球棍朝方听尘冲过来,方听尘伸手夺走左侧的棒球棍,挥棍重击在那人的小腿上,直接把他打得双膝跪地,半天爬不起来。   另外几人在犹豫之际被方听尘迅猛的动作一一击破,不到五秒,抱头的抱头,倒地的倒地,鼠窜的鼠窜,等管理员匆匆赶上楼的时候,方听尘已经扔掉棒球棍,甩甩手,关门进了宿舍。   “呼……好久没有活动了。”   方听尘只喘了一小口气,心跳很快恢复了平静,等他坐回床上,思考银河方块会被谁偷走的时候,他的手指碰到了床头凉凉的凸起。   银河方块,就在他的枕边。   方听尘赶紧把它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漂漂亮亮,完好无损,方听尘双手捧着它,将它紧紧按在了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方听尘才想起,午休的时候抱着它睡觉,下午上课忘了装进书包了。   门外传来男生们的哀叫,时不时掺杂着几句心虚的谩骂,方听尘躺到床上:   “谁叫你们触我的霉头,活该。”   之后的几天,方听尘做好了被找茬以及被索要医药费的准备,然而等到放暑假都没有人来找过他的麻烦,那些被他打过的混混更是像蔫了的屁一样绕着他走。   方听尘很快就明白了,这就是普通公立学校,里面混杂着社会底层家庭的孩子,很多家长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精力来管教子女,有的人安分守己,有的人成了小混混,一步步走上犯罪之路。   但这个学校又是格登希尔市唯一一所招收国际转学生的学校,有好的私立学校在临市,当初徐弦帮方听尘联系了,是他自己不去,执意要留在格登希尔。   这是方听尘自己的选择,他会对自己负责。   方听尘一个人在格登希尔的家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暑假,期间方书云打了几次跨洋电话过来,说给他买机票,让他回国玩,方听尘都断然拒绝了。   他听方书云说,方笠文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当上了学院院长,整个暑假父母都在外应酬,不会在家约束你。   “难怪他在我出国之后都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看来他是真的忙。”   方听尘应付了两句,挂了电话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但他不想回拨过去,方书云总是说个没完,他一提到方笠文,方听尘就浑身别扭,这件事不急,等过段时间方笠文不在家了再打回去也不迟。   平静的独处时光很快过去了,九月开学,首先迎接方听尘的并不是八年级的课程,而是一场纠集了数十人的围殴。      ☆、第五十四章   方听尘知道这件事会来,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暑假前被打的那些人找来了学校里的其他混混,一个个全副武装,把方听尘堵在宿舍里。   “听说你有个宝贝,给我们看看如何?”上次在体育馆后面被打的那个男生翻找着方听尘的书柜。   有了帮手,他也不怕方听尘了,把书柜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地上扔,扔完了还踩上几脚。   方听尘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捡起来,男生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搡到书桌上:“听见了吗聋子?!”   “出去。”   “什么?”   “不想被打到尿裤子就出去。”   男生的脸刷地变紫,身后有人在低声笑,他更是恼怒,朝方听尘一拳挥去,方听尘侧身轻巧闪开,男生撞到了桌沿上。   “蠢货。”方听尘冷笑。   男生眼睛一转,煽动道:“听见了吗兄弟们,他说我们是蠢货!”   “F”开头的脏句从男孩们口中纷纷冒出,他们有拿铁棍的,有玩指虎的,还有戴拳击手套的,一伙人气势汹汹,眼看着方听尘就要挨一顿毒打,其中一个带头的尖叫了起来。   他离方听尘最近,小拇指被方听尘率先出手给硬生生地掰折了,手里的铁饼被方听尘抢了过去,甩在旁边戴指虎的男孩鼻子上,打得他连转了两圈倒向人群。   后面有人偷袭,方听尘敏捷蹲下,捡起铁饼,反身把它砸向那人的膝盖,咔嚓一响,他抱膝痛叫起来。   群殴才刚刚开始,三个战斗力就退场了,而且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惨叫着退场,一群人汹涌的气势立马短了半截,没人敢直接朝方听尘攻上去,试探地打两下又退两步。   方听尘视线一扫,猛地揪住一个拿着钢尺的男孩,砰,铁饼闷声落向他的脑门,瞬间开瓢见血,方听尘再补上一脚,对方被踹到了墙根上,像死猫般哼了一声便垂着头不动了。   男孩们从一个进攻的大圈缩成了一个防守的小圆,没人敢再出头。   “我再提醒你们一遍,不要碰我的东西,”方听尘也没动手了,捡起散落的物品放回书桌,整理完后,回头道:“滚。”   一群人争先恐后涌出了宿舍。   因为是正当防卫,方听尘并没有受到太严厉的处分,停学一周,赔偿了医药费之后又继续回来上课了。   这次经历让他一战成名,成了学校里谁都不敢招惹的狠角色,都说他有个宝贝,谁打这个宝贝的主意,他就要谁的命。   传言流到方听尘耳中,他意识到一件事,银河方块对自己而言比想象中还要重要。   新的学期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在平静的日子里,方听尘发现自己在变化。   比如个子在两个月里长高了整整一个尺码,脸上的肉少了,声音变低,心情总是莫名地烦躁,觉得身边的所有人都欠揍。   还有,他开始频频梦到十二岁的那个夏天,不过梦里的他不再是曾经的小孩,而是现在的自己。   梦中,少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戴着同一副耳机,秋千椅在绿荫和清风下摇摇晃晃,少年睡着了,他低下头靠近少年,手心贴着他那段细瘦的腰,偷吻他的睫毛,他的鼻尖,他的嘴角……   早上醒来,裤子脏了。   那天之后,方听尘又梦见了少年很多次,甚至白天也会想他,想着他,去幻想、摸索那些难堪,隐秘,羞耻又甜蜜的事。   *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方书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方听尘主动打来的。   他问方书云知不知道“一力一竖”是谁,又问方书云认不认识眼里有红色斑点的人。   方书云说不认识,然后问方听尘的学校生活,问身体状况,再问他的学习,方听尘随便答了两句,方书云说了一堆。   挂了电话,开心的劲头过了之后,方书云才想起祝拾肆眼睛里有红痣,回拨过去,对方已欠费停机。   刚好第二天祝拾肆晕倒了,方书云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在海棠小吃帮工,等到他想起给方听尘回电,已经快到一月份了。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号,去掉时差,方听尘那边十九号,是他的生日。   课间,方书云拨打方听尘的号码,听筒里的提示音从欠费停机变成了关机。   方书云打了三次电话,三次都是关机,两天后,他再打过去,关机变成了空号,方听尘失联了。   家里人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但没有一个人告诉方书云发生了什么,都让他不要担心。   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方书云高中毕业后来到格登希尔,他才知道方听尘被关入少管所已有半年之久。   后来方书云回想,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那个冬天,姥姥姥爷总是满脸愁容,方笠文做了院长忙得脚不沾地,却在一个月内出了三次国,元旦节方书云跟着徐弦参加了两个饭局,局里的人有几个是律师。   方听尘在他十四岁生日的第二天,差点刺死一个成年人。   几年后,方书云问过已经是方听的方听尘,如果当时他没有口误把红痣说成红色斑点,或者自己反应够快理解了他提到的人是祝拾肆,他会不会走上另一条更平坦的路,方听说不知道。   *   十二月十九日是方听尘十四岁的生日,他逃了学,独自逛超市采购,回到家里烤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并把它打包好,带着它在天黑之前来到位于格登希尔市郊区的墓园。   雪馥的墓碑竖在园里的一颗大银杏树下,方听尘把蛋糕分成三大块,一块放在雪馥的墓前,一块放在银杏树边,和随身带来的银河方块并排在一起,另一块自己捧着吃。   扇子般的叶片缓缓飘落,方听尘一边吃蛋糕一边对着墓碑自言自语,无非是说想妈妈了,讲一些自己的近况,再抱着银河方块,倾诉自己对它原主人的青涩|爱慕和懵懂困惑。   三块蛋糕被方听尘一一吃完,天也黑了,小小的地灯映照着金黄的大银杏树,温暖干燥的叶片铺了一地,方听尘倚在妈妈的墓碑旁,夜里的墓园并不阴冷。   他在树下睡了一夜,怀抱着安宁的心情回学校上课,却在必经的巷子里遭到了两个流氓的围堵。   “听你们学校的人说,你有个好东西?”其中一个流氓的手里摆弄着一把锋利的折叠刀。   方听尘不理会,握紧手里的银河方块,贴着巷子里的垃圾桶,快步绕开他们往前走。   尽管有所防备,但成年人的力量是之前挑事的青少年的几倍,流氓抓住他的手,猛地将银河方块夺了过去,打量一番,甩手丢到地上。   银河方块摔掉了一个角。   “妈的,什么破烂东西?”流氓还嫌不够,布满污渍的皮鞋一下踩在了方块上,鞋底在上面碾来碾去,“把钱给我交出来!”   方听尘的脸色变了,垂头盯着流氓的脚,咬紧牙齿,拳头攥成一团,青筋暴起。   “怎么?有本事就反击啊。”另一个喽啰模样的人对着方听尘的书包踢了一脚。   刘海遮住了方听尘睁大的眼眶,流氓感觉到他在发抖,更加盛气得意,提起衣领,将刀口抵在他的脸上:“想要保住你这张女人一样的脸,每天在这里给我上交一千块,不然……”   “啊——!”流氓捂着嘴巴发出了凄厉的吼叫,方听尘突然出拳打在他的下巴,流氓上下牙齿猝然撞拢,差点将自己的舌尖咬下来。   他手里的折叠刀掉到了地上,比起刀子,方听尘更在意被他践踏在脚下的银河方块。   方听尘踢开流氓,慌张地捡起方块,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左边脖子倏地一凉,随后热乎乎的,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流下来了,他一摸,摸到了冰冷的刀子和一手的血。   他转过头,身后那个喽啰维持着握刀的手势,张着嘴,一副豁出去又后怕的表情看着方听尘,地上的流氓爬了起来,抢走方听尘另一只手里的方块,用力往墙上砸去。   银河方块撞到水泥墙,当当弹了两下,滚进了一旁恶臭的垃圾桶中。   “……”   方听尘连接着下颌的关节轻轻响了响,嘴皮无声地努动了一下,木然的焦点从垃圾桶缓缓移到流氓的脸上。   不要碰我的东西!   不要碰我的东西!   不要碰我的东西!   不要碰我的东西!   不要碰我的东西!   方听尘拔出脖子里的折叠刀,扑在流氓身上,刺了很多下。   *   第二天,方听尘出现在了格登希尔市日报的头条上。   新闻照片里的他穿着满身是血的校服,背着书包,冷静地站在路边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医院,叫救护车,第二个电话打向警局,自首。   流氓捡了一条命,但成了植物人,跟他一起的喽啰声称他们只是路过,一口咬定方听尘故意伤害。   巷子里没有监控,而方听尘只受了轻伤,尽管徐弦请了律师从中周旋,方听尘最终还是被判了四年监|禁,也就是说,成年之前的日子,他都要在少管所里度过。   第二年的二月,方听尘开始服刑,本来就安静的他,变得更安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ool蜜蜜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在少管所里,方听尘开始领悟方书云曾经说过的话。   “你想象得不错,但实际情况可能会很糟糕。”    方听尘本以为自己会过上平静的生活,却不知不觉受到环境的影响,被外界推着走上了最极端的一条路。   这就是没有约束的生活的代价,的确非常糟糕,方听尘并不后悔选择了回到格登希尔,但四年的牢狱生活对于一个想要安守本分的小孩而言还是太沉重了。   司法的不公正、颠倒是非的诬告和对自我的否定怀疑让方听尘受到了深深的打击,刚入狱的两个月,他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和凭什么,吃不下饭,整夜失眠,一度陷入抑郁和狂躁之中。   后来这种不甘的愤懑在日渐萎靡的身体状态下变得麻木,他慢慢接受了现实,没有母亲的地方,不管哪里都一样,不管哪里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家,只要能徘徊在离雪馥不远的土地上,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因此对其余一切丧失了兴趣,也感受不到日升日落时间的流逝。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是肉|体日复一日地在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   训导员Eric观察到了方听尘的特别,他几乎不说话,从来不和其他的少年犯交流,经常在图书室里静坐一整天,从早到晚,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书本,不会翻动一页。   Eric找他谈话,告诉他只要积极配合改造,会有很多减刑的机会。   方听尘表示无所谓减不减刑,反正在里面还是在外面,没差别。   Eric问他的梦想,告诉他人生很长,四年很短,就算在少管所里也要为梦想做准备。   方听尘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想把入狱前被收走的银河方块带在身边。   Eric再问,你难道没有其他的想法吗?你还不到十五岁,我已经五十八岁了,我依然计划着在退休之后成为一个业余的冲浪运动员。   方听尘面无表情:那祝你梦想成真。   谈话走进了死路,自暴自弃的生活继续着。   方听尘不像别的少年犯,叛逆乖戾、桀骜不驯和自怨自艾都尚有可攻破的地方,而方听尘就如一个放弃了治疗,等死却死不了的患者,四年的刑期对他而言像漫长的无期徒刑。   整整半年,Eric几乎每周都会和方听尘谈心,所谓谈心不过是Eric一个人讲,方听尘偶尔回答两句,有时候甚至一句话也不说,只呆呆地把弄着归还给他的缺角银河方块。   毫无希望的状况在十月的一天有了变化,转机发生在一张从少管所外送来的明信片上。   那天下午,Eric在图书室里找到了正在看书的方听尘。   “方,这是你的邻居带来的,”Eric将明信片放在桌上,“她说邮差送信的时候,你的家里没有人,她代收了之后就送过来了。”   方听尘敷衍地扫了一眼明信片的封面,是一张天文馆的仰拍照片,普通且无聊,方听尘的视线回到了书本上:“应该是广告,没有人会给我寄明信片,你把它处理了吧。”   “不,”Eric将明信片翻过来,点了点上面的汉字,“这是用中文写的,我想它很重要。”   方听尘叹了口气,木然地看向硬纸片上因为对着Eric而上下颠倒的文字——   “书云,上一张明信片收到了吗?你没有给我回信,我想可能是寄漏了,那是我第一次寄跨洋明信片,以防万一再寄一次给你。收到你的来信很开心,我在国内很好,加入了琉光娱乐,想不到吧,我居然会选择艺人这条路,我妈让我复读,但是我不想她再那么辛苦了,就算考上了首府大学的天文专业,也无法在短期内减轻她的经济负担,我想我的选择并没有错,你觉得呢?我很想你,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放心,是以朋友的身份见面。”   方听尘耷拉的眼睛慢慢睁大,懒散的视线渐渐凝聚起来,定在明信片的一角,双瞳像要流泪了一般颤抖着,Eric顺着他奇异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落款上的1和4。   从方听尘的角度来看,1和4颠倒成了一个“力”和一竖。   一力和一竖。指尖在他手臂上书写的微痒触感,堵塞的鼻子总也呼吸不够的橙子香,洒落着揉碎的阳光的发丝和眼睛,以及撩拨着湿润幻想的那几点红和一抹白……   一汩一汩热流,从方听尘干裂的胸口深处向外奔涌。   他霍然扑到了Eric的手边,踢开凳子举起明信片冲到窗前,把它对准秋天的阳光,擦去热泪,反复查看,反复确认,反复观摩。   “我等到他了!我还有他!我还有他……”   *   那天过后,方听尘消沉了几日。   不过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训导员,Eric能察觉到方听尘的消沉并不是以往的自暴自弃而是一种躁动的苦恼。   他并没有问方听尘在焦虑什么,他等着对方主动来寻求帮助,果然,过了四天,方听尘在入狱之后首次走进了Eric的办公室。   “这张明信片的收信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哥哥。”   Eric点点头,示意方听尘往下说。   “他应该在前段时间来过格登希尔,并且和对方通过信,当回信寄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格登希尔了,明信片才会送到我这里。”   “你和寄信的那个人,我们称他为14吧,你们也是朋友吗?”   “是朋友,”方听尘回答得毫不犹豫,随后低下了头,脸上浮起一丝红色,“他对我非常重要……我想和他保持联系。”   Eric微微地笑了,放下手中的笔:“或许你可以尝试着联系你的哥哥,让他把14的电话告诉你,方,你知道的,表现好的学员每周有一次通话的机会。”   “行不通,”方听尘摇头,“我没有我哥的联系方式,我只能推断他前段时间来过格登希尔,现在肯定不在了,不然明信片上为什么会说他不回信。”   “……我也不想因为要找到我哥而去求我爸,”方听尘补充,刚好否定了Eric新想的提议,“而且圈子绕来绕去,太耽误时间了,我只想快点和14通上信。”   “通上信?哦,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   “是的,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Eric,这……这让我有些难以启齿,”方听尘揉搓着手臂,为难地看着桌上的笔,“毕竟我曾经对你的态度那么糟糕。”   “不要计较这些,方,帮助每个青少年走出困境是我们的职责,能看到你化解掉心结我非常高兴。”   “那我……”   “说吧,孩子。”Eric肯定地点着头。   “我能不能把信写好之后,请你拿到外面的邮局寄给他?”方听尘轻轻别过脸,言语吞吐,“如果……如果从少管所寄出去,信上会有少管所的邮戳……我不想14知道我在坐牢。”   Eric没有说话,握起笔在手中转了几圈,方听尘触到他投来的目光,解释道:“请你放心,我绝不会在信里写任何违反规定的内容,我只是……只是……”   “我明白了,”Eric的视线从方听尘颤动的睫毛上收了回去,“这种要求照理说是不行的,但如果他对你很重要,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我,找到你的梦想或目标,不管以后你在哪里都认真去实现它,再也不要虚度光阴了,你做得到吗?”   方听尘没有立刻回答做得到或是做不到,思考了近十分钟,伸出右手和Eric握了握,只说了句“谢谢你”就离开了办公室。   同事笑说方听尘这个年轻人很特别,办不到的事不会轻易承诺,Eric则说他是要践行了承诺才会来找自己兑现。   果然如Eric所料,半个月内,方听尘在农场工作和学科考试里连续拿了四次第一,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的样子,但已经开始脱离曾经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了。   十月下旬,方听尘给14的第一封信经Eric之手寄了出去。   信中写道:   “你好,上一张明信片我没有收到,幸好你补寄了一张。”   这句是真话。   “你眼中的红痣(“痣”前面写的是“斑点”二字,被划掉了)是不是左边两颗,右边一颗,我突然对这件事很好奇。”   这句是求证。   “我很想你,寄信人那里可以写你的中文名字吗?光看以数字作为的代号不能缓解我的思念。”   这句是探询。   三句话,没有一句是关于“我”的,连方听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假装方书云。   在兴奋喜悦又烦躁忐忑的心情中,方听尘在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收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回信,依然是一张薄薄的明信片,上面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左二右一,你连我的样子都忘了吗?”   仅仅十四个字,让方听尘欣喜若狂。   落款:祝拾肆。   拾肆,十四,14,和回信的字数恰好吻合。   方听尘摩挲着明信片上的字迹,用眼睛一遍遍描摹纸上的一笔一划,在指尖,在瞳眸里,刻下了深深的纹路。   祝拾肆,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五十六章   方听尘开始和祝拾肆通信,以方书云的身份。   有时候他能意识到这种行为是冒充,是在撒谎,但有时候他又觉得,既然对方没问,他又从来没有宣称过自己是哥哥,回信的内容也是自己的所思所感,最多算隐瞒,不算欺骗。   对于他这种人,这种蹲在少年监狱里的卑微囚犯,有什么资格获得一个即将成为明星的人的垂爱?为了抓住这道唯一的光,方听尘心甘情愿变成低劣,变成缺德。   而且他发现,对方也同样需要自己。   “我的近况呀?我和一个十六岁的弟弟作为空降的A组强推练习生,压力很大。同组的有人都培训四五年了,有人是童星出身,那个十六岁的弟弟会唱歌,我什么都不会,唱歌也只能唱儿歌,我好笨,唉,做差等生的感觉真不好。希望在收到你下一封回信的时候,我的情况会变得好一些。你呢,你在格登希尔还好吗?我看到你的寄信地址变了,收信地址还是写原来那个?”   “太好了,我还以为照旧填写地址你会收不到,看来是我多操心了。经历了两个月的魔鬼训练,我感觉我有了一点点进步,比如跳舞前能轻松跑下二十圈了,我记得高一体测1000米我还摔倒过,那时候的体质是有多差?XD(这两个符号代表笑脸,你应该懂?以防万一我还是备注一下好了)翻年就是一月份了,春节你回来吗?如果要回来你可以在信中写下你的手机号吗?我们或许可以见一面。对了,忘了告诉你 ,我现在在枫原市,第一张明信片的天文馆就是在枫原市拍的,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   “抱歉,是我忘了分寸。对你做了那种事,不说是见面了,连打电话都会很尴尬吧,你说得对,书信交流是最适合我们的方式。春节我回家呆了两天,本来打算抽空去你姥姥家坐坐,但他们好像出去了。这段时间我学会了第一支舞,会是会了,但被大家疯狂嘲笑像螳螂打拳,肢体一点都不协调,拜托,我都要成年了才开始学跳舞,哪像这些人从小就在练舞室里混?我觉得上学的时候,广播体操|我还是做得很标准的,我真的肢体不协调?你觉得呢?”   “终于,终于,终于被预备经纪人夸了一次。她夸我唱跳的气息稳!当时我差点内牛满面(我在校内网上面学的新词,搞笑不?),不过我用假装擦汗的小动作把它给抹了。挨了大半年的骂,终于入了她老的法眼,可恶啊,我要狂吃一顿甜品来一雪前耻!格登希尔热不热?我们练习室没有空调,最近风扇又坏了,我们几个每天练完了跟熟虾似的。”   “今天我们A组的练习生登台演出了,作为前辈SMASH(一个摇滚组合)的伴舞,足足上台表演了四十分钟,其中有十分钟还是我们单独的时间。我没想到我们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临时组合竟然也会有粉丝,而且还不少?看到那些女生拿着我的应援扇和灯牌尖叫的时候,我还怪害羞的,看来我还不太适应偶像的生活。XD,膨胀了一下,能不能出道还是个问题呢,如果不能出道,我打算去做平面模特,这个的收入还行,我妈也不用再吃苦了。但接触到大学生,我还是会有失落的感觉,有时候在想,曾经在学业上那么努力,为什么如今只混了个高中文凭呢?”   “谢谢你安慰我,和你通信快一年了,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问你现在的学习、生活情况,如果你愿意说,可以在回信里提两句吗?有个好消息,我们A组的练习生预计在明年四月出道,组合名叫Crush ON Crush,简称C.O.C,我和另一个成员暂定为组合的双C位(C位就是核心成员的意思),他和你很像,比你还要开朗外向,大家都喜欢他。他比我大二十几天,一开始是强劲的竞争对手,后来我们成为了好朋友,我喜欢这种互相帮助的良性竞争,这让我想起和你一起学习(“一起学习”写在涂改液上,方听尘把它刮掉之后,看到了下面被遮盖的“在一起”三个字)的日子。”   “好尴尬!新春迎接我的不是红包不是鞭炮也不是饺子汤圆,而是一篇关于我和叶恺的低俗文章。叶恺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那个人。我们那个可恶的队长,大家都叫他颜冬瓜,今天早上七点吵醒我,说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让我必须仔仔细细看完。我打开电脑一看,差点脑溢血发作!不知道是哪个坏蛋写的,把我和叶恺编排了一个新的身份,我是师弟,他是大师兄,我们谈恋爱被逐出师门成为了邪门歪道,第一章就写了我们接吻,接吻就算了,还有更加不堪入目的东西,我吓坏了!明天我们要去录节目,我该怎么面对叶恺?颜冬瓜肯定把文档也发给叶恺了,我好生气,我现在只想徒手劈烂这个矮冬瓜!”   “不要误会,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他喜欢女生。现在的我不管对他还是对你都只是友爱而已,所以你不要有压力。三月了,马上要出道了,我为我们组合的每个人设计了对应星座的星图手环,希望我们能保持团结,星路能顺顺利利的。四月份开始我可能会很忙,回信如果变慢了请原谅,我们保持联系。”   这些只是祝拾肆回寄给方听尘的明信片中的一部分,从第二封属于方听尘的回信起,落款又变回了“14”。   1和4,就像解锁的密码,让他把心事藏在手掌见宽的明信片中,被文字搭载着飞向地球的另一端,再被另一个人解读。   他的烦恼,他的迷茫,他的得意,他的喜悦,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浓缩成血肉,渐渐在方听尘的心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祝拾肆。   在十二岁的午后邂逅的那个少年不再只是一段短暂的记忆,一幅不变的画面或者一个飘渺的梦了。   他立体地存在着,鲜活地跟方听尘交流着,他们倾诉各种事,精神上变得亲密无间。   方听尘从这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明信片上汲取力量,身为一个后辈,他受到年长三岁的前辈的鼓舞,同时又是对方最忠诚的爱慕者,方听尘的生活态度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在祝拾肆出道的前一个月,方听尘已经学完了中学的课程,在农林场种下了五十棵树,并作为投手,带领同伴在州立棒球比赛中拿下了第二名。   做完这些的时候,他入狱才满两年,最开始的一年半还被他荒废了。   作为负责方听尘的训导员,Eric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孩子,方听尘也用行动证明了他会尊重和Eric的约定,他们成为了好朋友,在Eric身上,方听尘体会到了介于父亲和祖父之间的严格又慈蔼的可靠关爱,这是方笠文不曾给过他的。   不止如此,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方听尘。   五月份,Eric给方听尘带来了两个好消息,第一个是他送来了祝拾肆新写的明信片,每个月的收信时刻,方听尘最快乐,这次也不例外,他先略读了一遍,再把明信片的内容翻译过来和Eric分享。   “他说他成功出道了,忙得晕头转向,连续半个月一天只能睡两个小时,行程满得快要爆炸。”   “嘘,‘爆炸’这种形容不要被别人听见了,”Eric轻松地耸着肩开玩笑 ,“那些紧张兮兮的同事会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   方听尘笑着往下讲:“然后他还说明信片在几天前就写好了,一直找不到机会寄出去,做明星的感觉就像做特工一样,对了,他还说下次会把出道演唱会的DVD一起寄过来。”   Eric点点头,嘀咕道:“那你要等几个月才能够欣赏了。”   “什么?”   “我问你,方,”Eric神秘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出去之后你想做什么?”   “啊,这个……”   方听尘揉了揉脖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Eric交叉起十指:“上一所好的高中?做棒球运动员?这两样你都有天赋。”   “不,”方听尘摇头,“出狱的时候我已经成年了,我要先挣钱糊口,然后……也许……”   “也许?”Eric在方听尘投向窗外的目光里看到了笑意,他好奇地坐直了身体,“也许怎么样?”   “如果可以,我也想试着登上舞台,嘿嘿,”方听尘羞涩的笑脸埋在了双手中,瓮瓮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因为这是我妈妈和14都热爱的地方。”   Eric若有所思的笑了:“好的,我明白了。”   “嗯?”方听尘放下手,亮亮的眼睛看向Eric,“感觉你的话别有深意。”   Eric低头大笑起来,将一份文件递给了方听尘。   “方,这是第二个好消息,你减刑了,半年后你将恢复自由,而且……”   Eric顿了下,神秘地眨了眨眼:   “等你出去之后,我会送你一个礼物。”      ☆、第五十七章   年底,方听尘十七岁生日的前夕,办理完所有手续后,他从少管所回到了格登希尔市的家中。   Eric和他的亚裔妻子Nella和他一起打扫了屋子,并和他度过了一个愉快的生日。   “Eric告诉我,他接触的青少年里有个孩子很特别,方,你让我想起我那个常年在国外工作的儿子,”Nella给方听尘看了她儿子的照片,“如果你有什么烦恼,或是感到孤独需要人陪伴,欢迎来找我们,我和Eric都很喜欢你。”   之后,Nella和Eric送给了方听尘一个生日礼物——一份来自格登希尔市青年音乐剧团的工作。   “我的朋友在这里工作,他们需要一位管理道具的员工,”Eric说道,“我们推荐了你,在剧团里有一份差事能让你更加了解这个行业。”   有了这个机会,方听尘很快通过了简单的面试,作为道具管理员进入了青年音乐剧团。   剧团是半盈利性质的,日常并不是很忙,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方听尘常常会观摩演员们排练和表演,耳濡目染,他对音乐剧也有了自己的见解。   不在剧团的时候,方听尘一般会呆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社区图书馆,在这里自学高中课程,并着手准备申请大学,另一个就是自家的后院了,他通常会把剧目里的每个角色都按照他的理解去演很多遍,演到满头大汗再放松地躺在树下睡一觉。   他基本不做其余的事,工作、学习、自娱自乐式的表演占满了他的生活。   和祝拾肆通信的频率差不多是一个月一封,每当他看到祝拾肆在明信片里倾诉自己的明星生活,方听尘都会觉得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只不过自己落在了后面,需要努力追赶才能和祝拾肆并轨。   这也是方听尘在出狱之后,乃至成名之后也迟迟不去见祝拾肆的原因。   他坚信着要将囚犯的烙印洗净,才有资格和祝拾肆并肩,为了督促自己早日拥有这份资格,方听尘设了个期限。   期限就是在他收到第一百张明信片的时候。   一年约十二张,从他十四岁收到第一张明信片开始,差不多需要九年。   方听尘在十七岁定下了这个计划,每天沉浸在书本和表演中,时间飞快流逝,在出狱后第二年的五月,机会来了。   那天,剧团在为即将去临市演出的《悲惨世界》做最后的排练,其中一个重要的角色叫马吕斯,饰演马吕斯的演员病了,替补演员又请了假,角色一下就空缺了出来。   团长本已打算略过这个角色的表演段落,在开演之前,方听尘自告奋勇,并当场表演了一小段,他想要试一试。   虽然他的身材和外形通过化妆能扮演马吕斯,但作为一个管道具的,没有任何登台表演的经验,大家都不看好他。然而,排练结束之后,在场的演员无一不为他鼓掌,他的表演超出大家预期太多了,有些唱段的表现甚至都盖过了主角的光环。   方听尘从道具管理员成为了马吕斯的替补演员,开始跟随着剧团在各地演出。   为了纪念首次登台,他把名字从“方听尘”改成了“方听”,和《悲惨世界》里的经典角色“芳汀”同音。   同年的九月份,团长将他推荐到了市里的话剧团。   团长在推荐信里写道:我见过很多有天赋的年轻演员,但他们的灵气往往在初现光彩之后就消失了。但他不一样,他拥有足以让我们团里最苛刻的老师惊叹的天赋,却始终保持着谦逊的态度,我想他是天生的演员。   方听在一番权衡后,决定听从团长的建议,从音乐剧转到话剧这条路,这样他离祝拾肆又更进了一步。   事实证明,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刚进剧团,方听就在二十位竞争者里脱颖而出,他不用再做别人的替补了,在这里,他成为了新剧的主演。   同时,在社区图书馆里夜以继日的学习也有了回报,方听成功申请到了大学。   就像命运终于开始垂爱这个饱受苦难的可怜小孩一样,紧接着还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方听的人生轨迹,直接让他超过了祝拾肆,把他送到了星路的顶端。   那是一个深秋的早上,一个留着U形胡子的国字脸男人在学校找到了正在写作业的方听。   他说:“我的电影需要你来做主演。”   方听不解:“为什么是我?”   男人直言:“因为我看中了你的经历,你坐过牢,我的角色也是个少年犯,我要的就是真实。”   方听接过了男人递来的剧本 ,封面写着四个字——   白色气球。   ***   方书云消失了。   在离高考还有二十余天之前,在五月上旬的那个周日晚上,在在石膏上写下Serendipity之后。   祝拾肆是在电台放完那首《Close To You》后,穿着拖鞋跑出门的,他在楼下找了一圈,又晃荡了一会儿,最后带着一身蚊子包恍恍惚惚回到了家,在客厅里盯着墙上的夜光钟呆坐了很久。   客厅里没开灯,孟棠好像也出去了,天黑尽的时候,祝拾肆给逃走的方书云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接了的,但方书云没说话,听筒里有断断续续的吸气声和电锯一样的蝉叫。   只有背景音的通话维持了一分多钟,祝拾肆咽了下肿痛的喉咙:“那个……我是开玩笑的。”   他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伸手挠了挠腿上的包,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神经兮兮地揭开桌上的炖盅,直接用手抓了两口,无意识地咀嚼了一会儿,又说:“我没开玩笑,不是玩笑。”   祝拾肆主动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的时候,方书云关机了,关机前他发来短信:对不起。   几天后,祝拾肆去上学,方书云的课桌已经被其他同学的杂务堆满,成了一个小小的废品山,他的书包还放在祝拾肆家里,他甚至连一本书都没有带走。   同学说方书云和他妈在周一来学校办了退学手续,原因很简单,他要出国了。   “出国?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要出国。”   “不会吧,你们那么好的朋友,他没告诉你?”   问了一圈,大家都知道方书云要出国读书,只有祝拾肆这个最好的朋友不知道。   祝拾肆想不通方书云为什么不告诉他,也想不通既然已决定出国,为什么还要陪着他学习,还要在每天放学后来他家报道?然后因为一句表白就人间蒸发了。   想起这件事,祝拾肆有时候甚至会笑出声,不过是句“我喜欢你”,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表白,换了个性别,就有了足以让一个人消失的杀伤力吗?被同性喜欢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可怕?   他不懂方书云了,方书云从来都应该是坦诚又勇敢的。   两年前祝明长去世的打击又重演了,不过那时候祝拾肆还有方书云,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慢慢调整,而现在的他亲手断掉了和方书云的关系,送走了他最爱的最亲密的朋友。   六月就在眼前,没有了方书云的祝拾肆就像丢了魂一样,云里雾里地走上了考场,浑浑噩噩混了两天。第三天早上考完口语,大家都在对新出的高考|答案,祝拾肆看着各科考题,脑子一团糊,就像根本没做过一样。   孟棠也没有问祝拾肆考得如何,高考结束后给了他一些零花钱,又继续起早贪黑地经营起海棠小吃。   她也没有再提起过方书云。   祝拾肆一度怀疑孟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担心的同时他又渴望能对她倾诉自己难以消解的苦闷,但当母子眼神交汇的时候,他总是先把视线移开,他无法对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坦白,她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在家里睡了很多天,高考的分数下来了,祝拾肆比几次模拟考试少考了近一百分,分数过了重点线,但远远不够目标学校的天文专业。   他是打电话查的分数,听到总分的时候他有种破罐破摔的心情,甚至在想,还有什么都一起来,让我变得更惨,这样我就能哭出来了。   祝拾肆遭遇的滑铁卢在年级上制造了一波新闻,有人说他的答题卡又填错位了,有人说他语文和英语作文都写跑题了,还有人说他考试前吃东西食物中毒,连救护车都来了。   各种流言传得满天飞,祝拾肆没有否认它们,由它们掩盖住真相,至少要比把自己的狼狈暴露在外要好。   祝拾肆是清楚原因的,他失恋了。   人生的第一次单恋,以对方的消失和高考失败而告终。   *   别人忙着选学校报志愿的时候,祝拾肆不是在家一遍遍地翻读那本《似水柔情》,就是在岚遥城里的大街小巷上游荡,试图搜索出方书云的踪迹。   他去过方书云姥姥家很多次,五月没有人,六月没有人,七月没有人,八月也没有人。   他固执地从早到晚徘徊在两人的住所间,他要把方书云揪出来,不问别的,就问他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多恶心,问他说好的一起高考为什么要逃跑。   他淋了两场暴雨,生了一段时间的病,病好之后收到了一所普通一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转头就把它扔进垃圾桶,扑在乱糟糟的床上干嚎,嚎完上网搜了一堆“如何自杀不痛苦的方法”,看了一圈,电脑中毒死机了,不了了之。   孟棠安慰祝拾肆,要不复读吧,不要有压力。   他是想复读的,但复读有风险,他害怕再次失败,而且孟棠维持生计的艰辛祝拾肆再清楚不过了,多上一年的学,她就要多辛苦一年。   祝拾肆非常矛盾。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太脆弱太矫情了,发誓要洗心革面不再胡闹,通常第二天醒来又会陷入低迷的情绪中。   八月底,班上举行毕业聚餐,地点定在岚遥市里的一家酒店。   祝拾肆本来不打算去,但想了想,也许方书云会在聚餐时出现,于是他抱着一丝希望去了。   这个决定,让他的人生走上了一条意料之外的路。      ☆、第五十八章   成雅兰第一眼看到祝拾肆,就知道这是她想要找的人。   那天她刚好在岚遥,雷霆时代唱片部的一个厂牌设在这里,作为琉光娱乐的合作伙伴,负责人向成雅兰推荐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叫穆笛。   “他的嗓音条件很好,也有两年的酒吧驻唱经验,包装下,走solo或组合都不错。”   负责人弹掉烟灰,穆笛轻轻抖着肩膀,隐隐地低头咳了两下。   成雅兰看着他,兴致乏乏,这种业内互推的新人大多是有后台的关系户或者被金主包养了,穆笛穿得朴素,体貌也跟营养不良似的,肯定不是前者。   不知道这么年轻的孩子被谁看上了,成雅兰见怪不怪,点了点头:“我去下洗手间。”   雅间在二楼,楼下是热闹的中庭,成雅兰往下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了一个垂着头的男孩脸上。   格格不入,这是祝拾肆给成雅兰的第一印象。   不仅是他安静的状态在又闹又笑的年轻人里显得格格不入,还有他的脸,五官,身材,气质,都过分出挑了,以至于看惯了美少年的成雅兰都倒吸了一口气,愣了一下,快步下了楼。   成雅兰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祝拾肆,而是将同席的老师请到了酒店里的茶座,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对祝拾肆的兴趣。   “说真的,不是我泼你冷水,他恐怕对演艺圈不感冒,”班主任放下了成雅兰的名片,“他文化课成绩很好,在市里能考前十的那种水平,这回他考砸了,我们都劝他复读。”   “成绩这么好?”成雅兰对祝拾肆更感兴趣了,“我还以为他是比较爱玩的类型,毕竟青春期的男孩嘛,他又那么好看。”   班主任摆手:“不不不,从不搞什么幺蛾子,很乖很刻苦的一个小孩,而且有一点我特别欣赏,他懂得体贴人,他爸在他高一的时候去世了,他妈一个人开餐馆养家,每晚下了课他都去店里帮忙,你说,现在的孩子,尤其是独生子,扫帚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哪有像他这么懂事的?”   班主任把祝拾肆的情况娓娓道来,成雅兰越听越欣喜,她挖到宝了!   *   “学……学委,我上次给你的同学录你带来了吗?”   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生被她的几个死党推到祝拾肆面前,祝拾肆正郁闷地喝着可乐,扬起下巴看上去,从女生不太服帖的粉色眼影下认出了她是同班同学。   “什么同学录?”祝拾肆没兴趣地又垂下了头。   “就是上次……上次让你写好了还给我的呀,”女生被死党搡了一把,鼓鼓的胸脯差点撞到祝拾肆的脸,她回头打了两下,遮住衣领弯下腰,细声道,“你看到我写的那句话了吗?”   “……”祝拾肆盯着可乐里爆裂的小气泡愣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身边还站了个人,茫然回头,“嗯?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死党们大笑,女生涂着腮红的脸变得更粉,同桌的男生起哄:“她说她爱你!”   男生抱着头滑稽地躲了几拳,更是夸张地叫道:“学委,她爱你!爱你!”   爱?祝拾肆听不得这个字眼,一听就烦,一听心口就疼。   女生追着男生打,死党们嘻嘻哈哈帮着围堵,祝拾肆趁乱走了。   爱?他对方书云都没说过爱,凭什么这些人敢说爱?腻歪!肉麻!恶心!   “学委跑了,新郎官跑了!”   身后玩得起劲的同学们在开心乱嚷,烦躁的同时,祝拾肆又有点庆幸,幸好今天方书云没有来,不然让他看到自己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多丢脸。   祝拾肆快要走到门口,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涂着黑色指甲油的五指张开,牢牢钳住祝拾肆的胳膊,一张名片递向了他。   “你好,我是琉光娱乐的经纪人成雅兰,我想跟你谈谈。”   *   晚上,孟棠忙到凌晨两点才稍微有空,夏天的夜宵店生意火爆,祝拾肆有时候会过来帮忙,一直到收摊才回去。   孟棠知道祝拾肆有心事,想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便由着他来店里做事。   今天晚上的祝拾肆有些反常,闷闷不乐之外还多了点欲言又止的犹豫。   “愿愿,你是不是有话想对妈妈说?”孟棠坐在了祝拾肆身边。   “我……”祝拾肆从裤袋里摸出成雅兰的名片,慢慢推到孟棠面前,“我觉得这个……”   “她说可以提供免费的培训和包装,而且,咳,而且培训期间还有工资……我觉得还挺好的。 ”祝拾肆边说边揉着脸,说完,脸都给揉红了。   孟棠看了看名片,没有说话。   “而且就算复读,也可能再次发挥失常,我觉得……”祝拾肆咽了下喉咙,轻声道,“没必要。”   “是你真的想进娱乐圈,还是想帮妈妈分忧?”   孟棠抬起了头,认真的目光让祝拾肆想躲。   “……我想进娱乐圈,”为了让自己显得坚定,祝拾肆把视线放在孟棠微蹙的眉毛上,假装在看她的眼睛,“我想通了,上学也是为了赚钱,当明星也是为了赚钱,既然能靠脸吃饭,我为什么不……不对,不仅是为了钱,我觉得这份职业也不错,我很感兴趣。”   噗嗤,孟棠笑出了声,嘴角却藏着苦涩:“愿愿,你还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以前叔叔阿姨说你好看,你不喜欢,还瞪他们……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祝拾肆的脸火辣辣的,不知道是被他无处安放的手揉成这样的,还是被孟棠看穿后的尴尬所致。   “这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吗?”孟棠再问。   “是。”   “那你就去做吧,妈妈支持你,”孟棠闪烁着水光的视线轻轻落在名片上,“妈妈相信你,不管在哪个领域,你都会做得很好。”   那天凌晨,祝拾肆没等孟棠收摊就先回家了。   他走在路上哭了一场,想起白天成雅兰游说他的话,每一句都说中他的心坎 。   “我听你班主任说了,你妈妈一个人供养你上了高中还要上大学,到了大学,要学到东西根本没时间去打工,四五年的负担又压在你妈妈身上,听说你三月份跟来店里闹事的混混打了架,你去上学,谁保护你妈妈?”   “以你的外形条件,进了公司我带着你,直接让你进A组练习,不出道都有很多曝光的机会,曝光意味着什么?曝光就意味着钱,加上工资,一个月顶普通白领半年,你妈提前退休。”   “你说你只学天文,我跟你讲,你们年轻人要经历了才知道,爱好一旦成为工作你就失去了这个爱好,你来我这里做艺人,跟你研究天文学并不冲突。”   这些话就像魔咒在祝拾肆脑中挥之不去,他的确缺钱,需要一个改变家庭现状的机会,他也缺勇气,表白失败和高考受挫让他缓不过来,就算再复读,这种一蹶不振的状况也会持续下去,他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一次失败了。   路上,祝拾肆明白了一件事,他一向自视甚高,其实他根本没那么优秀,也不坚强,甚至会懦弱地选择逃避,意识到这个事实,祝拾肆又哭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接受它。   回家之后,祝拾肆擦掉风干的眼泪,从抽屉里找出了一个舍不得用的绿皮笔记本。   他在笔记本封面后的内页写下了——《巨星手册》。   ***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方书云高考前的状态,那这个词一定是“落荒而逃”。   从祝拾肆家中落荒而逃,从学校落荒而逃,从生长了十八年的土地落荒而逃。   然而当他逃到大洋的这一岸,关掉手机,切断一切和祝拾肆的联系,他还是会在闭上眼的时候看到祝拾肆渴求的轮廓,听到他炽热的表白。   方书云害怕祝拾肆的眼神,那么直白恳切,就像不对他报以同样的感情就是罪过一样。   这份烫人的同性之爱,方书云只在书中见过,那本书的名字他还记得,叫《似水柔情》。   方书云并不是对这种感情毫无察觉,有些时候,有些瞬间,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过了朋友,而方书云把这种微妙的暧昧理解成了高于友情的亲密无间。   他不想跨越雷池,也不想把双方纯净的关系加入同性的爱|欲,他不知道如何处理,就像他不知道如何向祝拾肆启齿他早已打算出国上大学一样,他逃跑了。   无所不能的坦诚的勇敢的方书云,逃跑了。预定中的各奔前程毫无征兆地提前发生了,变成了分道扬镳。   姥姥姥爷在方书云离开之后被徐弦接到了她和方笠文在学校附近买的公寓,红砖房子冷清了下来。方书云不止一次梦到祝拾肆,梦见他身穿牛仔棉夹克,骑着自行车,从院前小巷的路灯下穿过,方书云在梦里叫他,追赶他,祝拾肆从不回头,越骑越远,飞快消失在薄雾蒙蒙的黑夜中。   梦里的场景,依稀和祝拾肆第一次到他家做客的那天晚上对应着,方书云醒来后眼睛通常是红肿的,他最珍惜的友情濒临死亡了,他会保持低落的心情一直到下午,再为弟弟入狱的事烦恼很久,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捱到八月,方书云在犹豫很久之后,决定作出一些改变。   他在格登希尔市的天文台买了一沓明信片,回到家里,写废了十几张,剩下最后一张,他省去了过渡和修辞,删减了解释和道歉,只写了一句话。   “拾肆,你还好吗?”   九月,方书云收到了祝拾肆的回信,也是一张明信片,封面是枫原市的天文馆,背后写着一大段迫切又克制的文字。   方书云读了几遍,吸了很多次鼻子,用了两张面巾纸,最后像埋葬一只脆弱的蝴蝶尸体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压在了厚重的行李箱底。   这份友情确切地死去了。   祝拾肆注定会在娱乐圈大放异彩,方书云坚信。   在不够包容的大环境下,同性恋的身份将成为他星路的阻碍。   如果和祝拾肆保持着联系,以祝拾肆执着的性格,以他们比友情更亲密的深情,难保以后会发酵出什么新闻,这对祝拾肆而言是一颗定时炸|弹。   方书云没有回信,带着祝拾肆的明信片离开了格登希尔。   十月份,祝拾肆寄来了一张内容与上一张几乎相同的明信片,里面只多了一句对方书云有没有收到信的疑问。   这张明信片,最终送到了方听尘手中。      ☆、第五十九章   距离方听收到第一张明信片的那天,已经快九年了。   三千多个日夜,在祝拾肆的陪伴下,方听慢慢长大,从偏执的少年犯成为了业内公认的天才双金影帝。   方听自我定位只是一个热爱表演的普通人,他并不想出名,也不喜欢面对媒体,他拒绝了无数个抛头露面的机会,尽量保持着隐者般的低调,朝着他给自己定下的期限默默前行。   今年年初,明信片已有九十九张,离目标还剩最后一张,祝拾肆却迟迟不来信。   二月份拍摄的一场打戏,有个镜头需要从接近七十度的高坡滑下来,方听不用替身,不慎摔断了手臂,所幸没有受重伤。   他坚持到了杀青,第二天就买了回国的机票,再等下去,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变故,九十九张够了,他要去见祝拾肆。   “还以为昨天你在电话里开玩笑呢,结果真要回国?”阿跳靠在门口,看着方听收拾行李,“什么原因啊?太突然了。”   “我该休息一段时间了,”方听费力地举起戴着夹板的右臂,“在它恢复之前我会一直留在枫原市。”   方听把一摞明信片和银河方块放进一个铁盒子中,方块摔坏的一角已经补好了,跟十一年前祝拾肆把它放在他手中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且,”方听拉上行李箱,补充道,“八月份韦芃芃的新电影,爱情戏占很高的比重,我没有恋爱经验,我需要回去找一个人来积累这方面的素材。”   阿跳凑了过来:“你要谈恋爱?和谁?”   “暂时保密。”   “嘁,还保密,反正到时候我也肯定会知道,”阿跳摸了下黄色的寸头,口气变得有些忸怩,“那……那你都走了,我还算是你的助理吗?”   “我只有在演戏的时候才用助理,现在没戏演了,我就是个无业游民。”   阿跳吐了口气:“唉,好吧,你也真是太随性了点儿。”   与其说阿跳舍不得方听,不如说他舍不得作为方听的助理这份美差,别的明星的助理不仅做牛做马累死累活还要被骂。方听的不一样,他喜欢一个人呆着,规定了助理一周在岗时间不能超过三十小时,工资很高,还时不时放假。   方听提起行李箱,走向大门:“等我八月进组的时候再来找你,这段时间你也休息吧,钱不够用我可以预支你八月以后的工资。”   “老板万岁!资本家万岁!”阿跳哈着腰拿走方听手上的行李,笑嘻嘻地按下了电梯,“其实吧,我过几天也要回国,还跟你去一个地方,我爸店里缺人手,我得去帮忙。”   “什么店?”   “做甜食的,老店了,在枫原还挺有名。”   “甜食……”   叮咚——电梯门开了,方听一步迈进去,微微笑了下。   “如果顺利,我会带他来品尝。”      ☆、第六十章   “祝拾肆——”   恍惚间,祝拾肆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他。   聚光灯一闪,眼睛刺痛,祝拾肆回过神来,慌乱地搂住了颜羽的腰。   “靠,干嘛呢你,”颜羽把祝拾肆的手拍开,“早就不是这个姿势了,叫你你也不听,走啥神呢!”   “老师对不起哈。”   颜羽回过头对举着相机等待祝拾肆换动作的摄影师道歉,随后抓住祝拾肆的手,带着他勉强完成了双人杂志封面的拍摄。   今天是六月十三号,和方听闹僵的第十八天,被《人格》剧组辞退的第二天。   祝拾肆在六月八号之后休息了几天,回到录影棚的时候状态并没有调整好,最简单的戏都演得一塌糊涂。这下陈荃也保不住他了,由吴林康出面,象征性给了祝拾肆一些赔偿,说什么下次有偶像剧会找他合作,然后把祝拾肆给送出了剧组。   走的时候,卿风已经来到了片场,何赛的角色顺理成章地落入了他的囊中。   “你这是什么塑料演技?之前试镜的水准呢?”   卿风当着大家的面戏谑祝拾肆,陈荃看着监视器不说话,一群人里吴林康笑得最大声。   这个结局在祝拾肆意料之中,但他还是难过得缓不过气。他对这个角色付出了很多,就像当初为了考上理想的专业,倾尽了心血和汗水,最终得来的却是失败的结果。   往事又重演了,九年过去,祝拾肆还是同样的脆弱,轻易就被类似于失恋的情绪支配,只不过这一次,对象从方书云换成了方听。   “喂,我说,你是不是真找到发财的路子不想干这行了?”颜羽一边卸妆一边对着祝拾肆翻白眼,“你最近比当年的钟鸟笼还飘。”   “嗯。”   祝拾肆懒懒地应了一下,颜羽断定他的回答根本没过脑子,正想回头训他,有人先骂了起来。   “祝拾肆!你到底给我搞什么鬼?进了组还被踢出来的就你一个人!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颜羽被尖利的女声吓得一缩,小心从镜子里往后看去,成雅兰那五根血红色的指甲正紧紧掐着祝拾肆的胳膊,把他的衬衣领都扯歪了。   “对不起,对不起……”   祝拾肆垂着头不停地道歉,乱糟糟的头发一晃一晃,像团棉絮似的,脸上也露出了哭相,颜羽暗笑了句“我靠”,挪开凳子走向成雅兰。   “算了吧老大,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你知道的,吴林康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雷傲又财大气粗,还不是找个理由就把祝拾肆给开了,”颜羽拍了拍祝拾肆的肩膀,“你也别对陈荃报什么希望,能混到她那个层次的绝对不会有多纯粹。”   “你懂个屁!演技不行就怪资本?别在这儿瞎搅和!”成雅兰把颜羽骂开了,“吴林康这孙子也真不是东西,都进组了还不跟演员签约,不就等着让卿风趁虚而入?”   “对啊,是这个理。”颜羽接话,被成雅兰瞪了一眼,讪讪走出了化妆间。   成雅兰吼完一通,气消了大半,盯着祝拾肆打量了一阵,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抓起一张卸妆湿巾,不由分说地擦掉了祝拾肆的底妆。   脱去粉底和腮红的修饰,祝拾肆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脸颊上甚至能看到细细的蓝紫血管。   “你现在体重多少?”   “120……不到。”   “什么?你不是一直保持在134左右吗?”   “最近瘦了……”   “你开玩笑,大半个月你瘦了十几斤?”成雅兰撩起祝拾肆的袖子摸了一圈,眼珠定在了他的脸上,气势汹汹的弯刀眉垮了下去,“你不会是得了癌……咳嗯,得了什么病吧?”   “我没生病。”   成雅兰稍微舒了口气:“那怎么会这样?你要遇上什么难事了,我们一起解决啊。”   “不是难事,是我自己不行,是我不好,”祝拾肆眼睛红了,“对不起。”   祝拾肆垂着头,这让成雅兰想起当年初见他时,他也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祝拾肆就跟没长大似地,成雅兰不免心软了。   “那你……唉,行吧,你已经快二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处理好你的私生活和工作的关系,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更不能因为它来影响你的工作。”   “嗯……”   “这周还有个采访的通告,再下一次活动就是月底的琉光音乐节了,你把采访上了,中间的半个月你放假,你要养病也好休息也好,月底必须把状态调整回来,明白?”   “我没病……”祝拾肆撇嘴。   成雅兰笑了一下,五指拍向祝拾肆的脑袋,风风火火离开了化妆间。   *   祝拾肆开着车慢吞吞回了家,慢吞吞吃了饭,再慢吞吞整理了《巨星手册》,反正他又被放假了,多的是时间。   《巨星手册》写了两页,上面全是责备自己的话,写到后面祝拾肆也没劲了,百无聊赖地躺到沙发上刷微博。   这段时间,祝拾肆的黑粉就像过年了一样高兴,各种转发抽奖大字报轮得飞起,喜大普奔庆祝他被剧组辞退。   也不知道卿风取代祝拾肆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两人的粉丝互骂互撕互p遗照,黑子手舞足蹈,真假路人上蹿下跳,发酵到今天,俨然成了一场闹剧,《人格》还没有开拍就赚足了话题和热度。   祝拾肆看了微博几眼,心烦得很,拿出塑料袋里的万宝路,关了灯走到窗边,摸出根烟含在嘴里,学着烟民的样子点了两下,火苗倏地窜起来,祝拾肆闻到股焦味,烟没点燃,一小撮刘海被烧弯了。   “靠。”   借烟消愁就是放屁,祝拾肆放弃了,万宝路和打火机全部被扔进垃圾桶。   窗外,对面大楼的斜上方依然一片漆黑,十八天了,从那晚不欢而散之后,方听的家再也没有亮起灯。   祝拾肆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在六月九号的凌晨,祝拾肆失眠到四点,鬼使神差翻到方听的通话记录,拨号响了一声,他立刻挂了,迅速关机。   第二天中午开机,没有一条信息发过来,也没有任何电话打进,祝拾肆在责怪自己违背了不回头的誓言之余,上网搜索方听的消息,没有搜到任何关于他近况的新闻。   祝拾肆觉得很搞笑,一个追着你跑,像狗儿一样叫着“哥哥我喜欢你”,用那双纯真又敏感的眼睛深深凝视着你的人,就这样蒸发消失了,他难道没有一点留恋吗?   他去查星座,网上对射手座性格的归纳:喜欢刺激,追求新鲜感。   祝拾肆对这种装神弄鬼的标签嗤之以鼻,但他发现,就算看了无数遍关于方听的资料,就算和“Q布”朝夕共处了那么多天,就算和他在沙发上吻得难分难舍,他也一点都不了解方听。   就像他不了解方书云一样,连当年方书云要出国读书的事他都不知道,祝拾肆只是在一味地享受被陪伴的感觉,一味地依赖着他们。   祝拾肆拉上窗帘,打开了灯,塑料袋里有一包烟,是在回家时买的,听说抽烟能缓解忧虑,他想试试,坐回沙发他才想起这包烟刚被他丢进了垃圾桶。   记性不知不觉变差了。   茶几上摊着一堆新旧不一的信,从九年前起,九十九封回信,外加一张明信片,只有这张明信片是方书云的,其余都是方听冒充哥哥写给祝拾肆的。   “真是的,竟然被一个小孩骗得团团转,蠢爆了……”   这个小孩不仅骗了自己,把让他痛苦不堪的父亲遗物像献宝一样拿给祝拾肆看,用他最讨厌的方式将角色给了他,祝拾肆不争气,还把角色弄丢了,真是可耻,可恨,可恶。   这样一想,方听一点都不可爱了。   但祝拾肆仍然难受得要命。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克制不住对方听的思念,想不通方听为什么像他哥哥一样消失得那么彻底,想不通为什么已经经历过一次方书云了,他还要去重蹈覆辙。   难道他注定要栽在两兄弟手上吗?   怀抱着无解的疑问,祝拾肆在沙发上慢慢睡着了。   *   雷傲失眠了,他没想到卿风会走得那么干脆。   晚上,例行的亲热结束后,雷傲洗完澡出来,卿风穿着浴衣,头发湿漉漉的,站在落地窗前抽着烟发呆。   “和他们都断了吧。”雷傲从后面抱住卿风,高大的躯体压在卿风的后背,毫不费力,卿风陷入了雷傲的双臂中。   “他们给你的资源,我都能给你,你想要更多的钱,我也可以给你。”   雷傲低头吻着卿风的颈项,两人的湿发贴在一起,缓缓往下滴水,卿风偏着头揉了揉被雷傲蹭得发痒的脖子,轻描淡写地拒绝道:“除非你和你养的那些狂蜂浪蝶断了关系,否则我不会只和你一个人上|床,这就叫做公平。”   “……”雷傲松开卿风,一下掐灭了他手里的烟,“狂蜂浪蝶?我哪有什么狂蜂浪蝶?”   “哈哈,雷总,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还耍赖呢?你前几天才跟前女友开过房吧,哦对了,还有吴林康给你介绍的新人,叫苏什么来着……”   卿风捏着下巴,装作思考,虚起来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嗤笑,雷傲一下火了,恼怒地打断卿风:“公平?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公平?!我一个电话就能让祝拾肆回来让你滚出剧组!”   “不不不,雷总,你没有退路了。”   卿风坏坏地笑着,翘起的嘴角下露出一颗尖尖的牙齿,像匕首把雷傲刺了一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部分开始啦,很快就甜回来了!   ☆、第六十一章   “这几天我踩着祝拾肆上位,你动用了那么多营销来造势,还亲自下场骂我的黑粉,打造你的爱夫人设,炒作足了你的商业价值,”卿风的笑眼看向窗外的夜景,“你要把我换下来轻而易举,但是你舍得放弃和我炒cp的红利吗?”   雷傲的脸色更难看了,不过他看到卿风在笑,他也不服输,桀骜地扬着一边唇角,但眼神是要吃人的凶。   “哦,对了,你还有一个选择,放出消息说我抛弃了你,然后你再回头找祝拾肆,他和我那么像,舆论肯定会认为他是我的替代品,你不就轻松获得了一个受伤深情好男人的名声了么?”   卿风捂着嘴笑得肩膀发抖,雷傲的嘴角绷不住了,他抓起卿风的浴衣领口,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噗。”卿风朝着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看似乖巧地点点头。   “你以为我和你炒cp?”雷傲放下了手指,另一只手把卿风的领子抓得更紧,几乎要将他提到自己的嘴唇下,“妈的,我雷傲要什么有什么,需要跟你这种货色炒?”   卿风一点也不恼怒,歪着头,装作思考眨眨眼,霍然一笑:“雷总,不会吧,你真和我做出爱了?”   “……”   “哎呀,别不说话呀,大家都是大人,床|伴合作着挣钱就别谈感情了嘛。”卿风的小尖牙闪着狡猾的亮光。   “给我滚出去!”   雷傲揪着卿风的浴衣将他甩向一边,卿风“咚”的一声撞在电视上,笑容僵了下,理了理头发,说:“好”。   “我给你买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带走。”   卿风还是说好,轻快地走到玄关,从包里摸出了一叠钱,唰,撒向客厅。   “雷总,这些钱是我自己挣的,够买你一件浴衣和一条内|裤了吧。”   红色的票子洒了一地,卿风拉拢浴衣,笑里多了一些戾气,没等雷傲回话,就光着脚打开了大门。   雷傲眼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卿风吻|痕点点的修长小腿上,它们交叉着傲慢的步子出了门,似乎对雷傲没有丝毫留恋。   *   夏天的雨多,今年夏天的雨尤其多。   被放假的日子,祝拾肆几乎哪里都没有去,郁闷地蹲在家里发霉,日复一日,心情并没有被时间治愈。   方听算是彻底消失了,从月初到月底,没有一点出现的迹象。   有时候祝拾肆睡得天昏地暗,半梦半醒时,常有梦境和现实混淆的古怪感觉,他会想,也许他根本就不认识方听,也没有见过他,或者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但每当他清醒的时候,茶几上方听写的信在那里,衣柜里的黑色T恤在那里,收件箱中上千条短信也在那里。   月底,祝拾肆回了一趟老家,本来打算回去玩玩,分散一下注意力,但心事就像一根长长的鱼刺卡在喉咙里,吞咽一下,甚至呼吸一下,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愿愿,妈妈昨天才打扫过,你别扫地了,坐着休息会儿。”   祝拾肆一回家就拿着抹布扫帚忙来忙去,孟棠劝他几次都不听,只能看着他在各间屋子里进进出出。   她还住在警察大院的家属楼,祝拾肆给她买了新房,新小区的物业拦不住私生饭,警察大院非家属进出都要留身份证,挡了很多粉丝,孟棠在这里更清净。   “愿愿,中午想吃什么?”孟棠问道,她察觉祝拾肆的心情不太好,又怕直接问了他让他有负担,便装作宽心的样子。   “什么都可以。”   “糖包子行吗?刚好前几天买了芝麻,做你最喜欢的芝麻白糖馅。”   “嗯。”   祝拾肆放好扫帚,拿着抹布进了卧室,几分钟后,他在里面叫:“妈——”   孟棠赶紧小跑了进去:“怎么了儿子?”   “我书架里的相册怎么不见了?”祝拾肆着急。   孟棠松了口气,打开书桌抽屉,将一本印着小狮子的旧相册取了出来。   “我把它挪了个地方,放在外面太容易积灰了。”   祝拾肆点点头,目光落向抽屉,压在一叠笔记本下的深色书封,击中了祝拾肆的眼睛,他把抽屉一下推了回去。   “你看这张照片,还记得他的由来吗?”孟棠翻开相册,指着其中一张笑,“那时候你读五年级,数学题做不出来,你爸给你讲了怎么画辅助线,你哭了一晚上,怪爸爸不该给你讲,非要自己做出来。”   祝拾肆看向孟棠指头下的相片,留着锅盖头的小男孩端正地站在书桌边,跟祝拾肆现在同一个位置,举着一个作业本,和上面的几何题合影。   “那晚快到十一点,你总算做出来了,我们看你倔强得好笑,就给你拍了照,”孟棠的指尖轻抚着照片上小祝拾肆的肉脸蛋,“眼睛红红的还挂着泪,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地,但脸上的骄傲劲跟现在是一模一样……转眼啊,十几年就过去了 。”   祝拾肆笑了,鼻子忽然有点酸。   “愿愿。”   “嗯?”   “你从小就要强,吃了很多的苦,有时候还是要学着让自己放松……”孟棠的轻言细语点到为止,她合上了相册,放到祝拾肆手中,“妈妈去做饭了。”   “妈。”相册在手里一沉,祝拾肆咽了下喉咙里的泪,叫住孟棠,孟棠停在了门边。   “怎么了,儿子?”   “我是不是很差劲……高考失败,组合过气,演戏也不顺利,老大不小了还一事无成。”   “你还不到二十七岁,还很年轻,”孟棠慢慢走回来,轻轻抚摸祝拾肆低垂的头,“回头看看你朝目标走过的每一天,只要充实是大于空虚的,那就不是失败。”   “……”祝拾肆用力眨了两下发红的眼睛。   “还有,你有些事可能不便告诉妈妈,妈妈希望你有信任的朋友帮你分忧,让你不钻牛角尖,就像方……”短暂的迟疑后,孟棠沉下一口气,“就像方书云那样的朋友。”   祝拾肆使劲憋住的泪缓缓滑了出来,在看到他掉泪之前,孟棠离开了卧室,把空间留给了祝拾肆。   拉开抽屉,放回相册,只露出一角的深色书本正是祝拾肆在高中时代读过无数遍的《似水柔情》,他又读起来,文字依然是那些文字,但此时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了。   大约读了一小半,祝拾肆的手机响了,是穆笛打来的。   “肆哥,我……受不了……”   对面的雨声很吵,穆笛的声音很小,祝拾肆没听清。   “小笛,你说什么?”   “我……债……叫秦……”   祝拾肆依然只从嘈杂的听筒中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   “我听不清,你那边太吵了,枫原在下大雨?你去把窗户关了再给我打过来吧。”   那边咚咚咚响了几声,静了下来。   “肆哥,我……”   穆笛的声音终于清楚了,语气里有湿漉漉的味道,祝拾肆认真起来:“怎么了穆笛?”   “……没什么。”   “啊?”   “就提醒你一下……明天下午彩排可能会下大雨,肆哥记得多带一件衣服,不要感冒了。”   嘟——嘟——嘟——   通话被穆笛挂断了。   孟棠在外面叫祝拾肆吃饭,他先没管穆笛,等吃了饭,祝拾肆又开始想那些郁闷事,就把穆笛给忘了。   *   二十八号,祝拾肆的假期结束了,这是他演艺生涯有史以来放过的最长的假,恢复工作竟然有点不习惯,下午去彩排音乐节迟到了半个小时。   “都怪你,要不是你来晚了,C.O.C第三个就上去了,现在排在了倒数,等到天黑都走不了,你以死谢罪吧。”   颜羽举着个移动小风扇在后台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捶祝拾肆一下。   今天是琉光娱乐旗下艺人限定的音乐节排演,C.O.C的资历虽然不算小,但几十个节目都等着上台,来晚了肯定就只能排在后面,这是没话可说的。   祝拾肆隐约能猜到颜羽在恼什么,SMASH第二个彩排,C.O.C本来是第三个,能和SMASH打上照面,祝拾肆这一迟到,SMASH早走了,颜羽当然生气了。   但为什么颜羽见了尹冰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呢?   祝拾肆搞不懂他俩什么情况,也没心思去细想,郭惜有事请假,他把排练时间记错了,路上又堵车,天气闷热,他也憋得慌。   穆笛一直不说话,大热天还穿着长袖,三人就这样闷等着,一直等到五点,被一身热汗沤得筋疲力尽,终于轮到他们上场了。   “下雨了?”颜羽望着阴沉的天发愁,“早不下晚不下,非要这个时候下,靠。”   祝拾肆没搭话,默默站好位,示意可以开始了,音乐响起,三人很快进入到了表演的状态中,在台上冒着雨又唱又跳,虽然穿着私服,也依稀能见到当年刚出道时的风采。   场边陪他们苦等了一下午的粉丝也有了精神,拍照的拍照,尖叫的尖叫,虽然人数不多,倒也鼓舞了三位过气偶像,当他们投入进去,准备唱副歌的时候——   呲,电流声闪过,伴奏突然停了。      ☆、第六十二章   “怎么回事?”颜羽看向后台。   “恐怕是播放设备淋了雨,短路了。”祝拾肆摘下耳麦。   颜羽丧气地踢了一脚面前的雨水:“靠,就是因为你,什么倒霉事都遇齐了。”   “等等吧……”穆笛抱着胳膊,小声劝道。   三人在雨中互相把对方傻看着,颜羽的脑袋忽然一沉,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头,尹冰站在颜羽身后,对正要开口打招呼的祝拾肆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谁?谁啊!”颜羽拗不过身子,挥着手喊道。   “颜矮矮,就算站在这儿淋雨,你的小身体也不会长高了,”尹冰的另一只手也放在了颜羽脑袋的上方,“你已经不再是小树苗啦。”   落在颜羽脸上的雨水在尹冰的遮挡下少了很多,颜羽先是红了脸,老实了几秒钟,然后瞥见祝拾肆和穆笛略带诧异的目光,马上弯着胳膊肘往后捅。   “手拿开!”   尹冰的腹部挨了两下,双手放在了颜羽的肩膀上,低头凑近他的耳朵:“你害羞个什么?”   “我来帮你们伴奏吧。”   尹冰转而抬起头对祝拾肆和穆笛大方说道,随后走向后台去叫鼓手,祝拾肆看着颜羽又恼怒又暗喜的小表情,心头有点酸。   鼓和键盘很快架好了,鼓手和尹冰站在舞台后方有遮挡的地方调试了一下,连通乐器的设备里响起了伴奏,三人在雨中重新站位,随着音乐开始排演。   上一次像这么近距离地和SMASH合作还是在出道前,祝拾肆边唱边想着八年前那时候的画面,差点抢了拍,然而他发现并不是只有自己心不在焉,颜羽在他旁边,时不时侧着脑袋往回偷看尹冰,动作连错了好多个,脸烫得像雨水掉在上面都会瞬间蒸发了一样。   排演结束后,尹冰摸着颜羽的脑袋说他人虽然矮,但跳舞还是挺好看的,颜羽回呛了几句,祝拾肆收拾完准备回去了,尹冰叫住他。   “晚上没事一起去我家吃个饭吧,大家冒雨彩排辛苦了,休息一下。”   “呃……我……”祝拾肆看到颜羽在对他挤眉弄眼,意会,“前辈,我还是不去了。”   颜羽大叫:“你去啊,你怎么不去了,你不去怎么知道尹冰做的饭难吃得死人?”   “你又没吃过我做的饭。”尹冰笑道。   祝拾肆发现自己会错了颜羽的意思,想了想大概是颜羽害臊,反正回去也是瘫着,不如跟他们吃饭散散心,于是祝拾肆把穆笛也叫上了。   五个艺人加上颜羽跟SMASH的两个助理和三个工作人员,十个人浩浩荡荡地涌向了尹冰的家。   他的房子离这里不远,接近四百平米的超大平层公寓跟个迷宫似的,除了一间书房不开放参观,其余屋子随便大家窜。   “颜矮子,你去洗澡。”   尹冰把正想偷溜进卧室的颜羽抓了个正着,浴巾、换洗衣物、吹风机一股脑塞给了颜羽。   “我为什么要洗澡?”颜羽拉起衣领闻了闻,没有异味。   “因为小朋友淋了雨会感冒,听话,爸爸要去做饭了。”   说完,尹冰把颜羽推进了就近的浴室,颜羽嘴上嚷着“我才是你爸爸”,身体倒是很乖地呆在里面没有出来。   受到此般特殊待遇,祝拾肆断定颜羽要飞起来了,他就在不远处的阳台上目睹了全程,并听到浴室里的颜羽在唱歌。   “啧。”祝拾肆摸了一手的鸡皮疙瘩,颜羽在他心中一直是个俗不可耐又神经兮兮的老大爷,没想到他也有跟他的正太长相相符的少男时刻,不知为何,感觉好肉麻。   祝拾肆回到了厨房,大家已经开始忙活。   尹冰换上了灰色的居家卫衣,腰系深褐色半截围布,棕框眼镜下的头发往后束成松散的马尾。祝拾肆暗叹,大前辈不愧是模特气质,怎么都好看。   他看着尹冰的围布又想起了方听那条内外穿反了的小熊围裙,再想起穿着围裙的方听忽然转身留下的青涩一吻,还有他那件黑衬衫滑过皮肤的凉凉触感,以及新鲜短发上的水和肥皂的味道……   已经一个多月了,方听的头发是不是又长了,祝拾肆这样想着,从欢笑忙碌的人群里退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菜陆续上了桌,基本都是尹冰掌勺,其余人打打下手。   颜羽洗了澡吹了头,香喷喷地出来,换上一身米色的居家服,更加具有青葱少年的欺骗性。   “要不你们也去洗个澡吧,尤其是你,祝拾肆,衬衣都让你穿成抹布了,让尹冰给你件新的。”   “我才不敢在前辈家造次。”   祝拾肆冷笑着理了下衣领,今天出门随便穿了件丝质的深蓝色中袖衬衣,他又不知道会下雨,也懒得随身带熨斗,皱了就皱了,恋爱对象都失踪了,还爱什么漂亮?   “穆笛,你去洗,这都要七月了你还穿长袖,去换了。”   飘飘然的颜羽又把话头对向了穆笛,穆笛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显然处于状态外,颜羽叫了几声,他才恍然应答。   “切,一个个的,真没意思。”   颜羽翻着白眼,春风得意地飘向了餐厅。   祝拾肆默默向穆笛吐槽:“颜冬瓜跟个白痴一样。”   开席后大家围坐好,桌上摆了十几样菜,举杯之后各自动筷,祝拾肆坐在颜羽的左边,穆笛坐在颜羽的右边,尹冰和颜羽中间隔着穆笛。   桌上的氛围很热烈,尹冰说话幽默,时不时拿颜羽和鼓手打打趣,再开开自己的玩笑,他做的菜味道比较重,很香,偏向夜宵摊的口味,就着饮料、啤酒吃下去很爽,一桌人边吃边聊,欢快极了,可乐和啤酒分别买了一箱,很快就所剩无几。   祝拾肆非甜食日是不喝饮料的,鼓手把罐装啤酒帮他打开,祝拾肆不好拒绝前辈的好意便接了过去,菜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不少,他想借酒消愁,无果,还是郁闷。   席间穆笛接了个电话,跨过颜羽向祝拾肆耳语了几句,说要提前退场。   “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气色好差,”祝拾肆放下酒,脸热热的,“我送你吧。”   “不用了肆哥,你玩开心。”   穆笛慌张地拒绝了,玄关很快传来关门声,祝拾肆已经喝得有点晕了,心里也烦,就没去管穆笛。   穆笛走后,尹冰拖着颜羽的凳子把他挪到了身边,颜羽忸怩地问他干嘛,尹冰说不干嘛,别坐那么远,让祝拾肆也坐过去把空位给填上。   颜羽的大眼睛随着小心思不停地转,祝拾肆看他就跟看笑话似地,尹冰吃热了,把居家服的袖子撩起来,左臂露出了一只嘴衔匕首的猛禽骷髅。   祝拾肆心里闷得慌,打算拿颜羽开刀,谁叫他平时总是欺负自己?他朝颜羽戏谑道:“颜冬瓜,我记得你的大腿上也纹了一只跟尹……”   “啤酒喝完了!谁去买!”   颜羽轰地站起来打断了祝拾肆,暗中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祝拾肆给痛清醒了,余光瞥到尹冰意味深长的笑脸,他有些懊恼,真是喝多了,差点拿大前辈来开玩笑,太放肆了。   “我去买吧,顺便醒醒酒。”   祝拾肆揉了把惺忪的眼睛,起身下了桌,两个助理抢着说他们去买,被颜羽拦了下来。   “让他去,我看他是喝多了。”   便利店在楼下,穿过一条街再走几十米就到了,外面下着大雨,祝拾肆看便利店也不远,就冒着雨跑了过去。   夜晚的雨带着白天烈日的温意,斜斜地打在祝拾肆身上,在深蓝色的衬衣上留下细长的水痕,贴着皮肤痒痒的,祝拾肆冲进便利店,室内的冷气让他哆嗦了一下,店员看到祝拾肆,嘴巴张成了一个惊喜的O型。   “嗨。”   店里没有其他人,轻缓的电台音乐让这里更安静,祝拾肆懒得去遮脸了,对店员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直奔墙边的冷柜,   两罐,四罐,六罐,八罐……八罐应该够了吧?   祝拾肆抱着一堆啤酒关上了冷柜,他看到旁边的购物篮,把啤酒放进篮子里,又走了回去。   八罐应该不够,买十六罐好了。   祝拾肆打开冷柜,一阵凉风随着玻璃柜门扇向他,头顶上暖暖的女声飘进耳朵。   “夏先生想用一首歌感谢恋人陪伴着自己,最终和他携手步入婚姻殿堂,这首《Close To You》送给二位,同时也送给收听节目的你们。”   祝拾肆的表情停在了开门的瞬间,心重重地跳了几下,《Close To You》……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   Everytime you are near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熟悉的歌声就像一把小刀拨开祝拾肆厚重的心事,紧紧插入他最软弱的陈年伤口中,缓慢地拧转,挑动。   渐渐地,祝拾肆想起很多不堪的事,比如祝明长殉职的时候,他在听这首歌,比如方书云离开的时候,他在听这首歌。   还有现在,他再次失去所爱,耳边也是这首歌。   《Close To You》,明明是Close to you,为什么听到的却总是分别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个阶段感觉文名和文案跟正文风格有点不符,之后可能会改名改文案,么么。   ☆、第六十三章   祝拾肆把拿出来的啤酒默默放了回去,走出便利店,走进暴雨中,走到路口,拦下了一辆缓缓开来的出租车。   酒彻底醒了,他该回去了,被雨水淋透的颓废模样被同事们看到不好,会扫兴。   车上,司机好奇地从后视镜打量浑身滴水的祝拾肆,把冷气换成了带着暖意的自然风,风量调到最大。   知道对方出于好心,祝拾肆没有阻止司机,丝质衣服浸了水变重,贴在同样湿润的皮肤上很紧很凉,风吹来,祝拾肆的鼻子又冷又痛,他预计自己要感冒了。   雨夜,从郊区开往市内还算畅通,祝拾肆在连打了几个喷嚏后下了车,街景在水帘般的雨中有些失真,扭曲的路灯分散出几团黄色光晕,祝拾肆在大雨里茫然徘徊了几步,恍惚找到公寓的门禁,密码输错了两次才进入大厅。   这个温暖的空间是极安静的,祝拾肆慢慢走向电梯,身上掉下的水珠跟着他的步子,嗒嗒响了一路,在他站进电梯的时候,雨水于双脚下汇成了一滩深色的圆形。   反光的电梯门合上就像一面镜子,祝拾肆木然看着镜面里的倒影,湿发成绺地耷拉在凹陷的面颊上,眼白和眼仁组合在一起像玩偶上的贴片眼睛一动不动,灯光下,脸是白的,脖子是白的,胸口是白的,水从头往下掉,经过紧缚身体的衣服,一缕一缕,源源不断,像个即将融化的雨人。   更像个淹死的鬼,祝拾肆对着电梯门冷笑。   十六层到了。   雨水跟着祝拾肆,在他沉重的脚步后拖行出一条蜿蜒的路,开门之前,祝拾肆踢到了一个东西。   他迟缓的神经没有反应,继续靠肌肉记忆开锁,进门之前,哐当又踢了一下,东西滚了几圈,祝拾肆这才注意到脚下的声源。   一个方方正正的像面包一样的小铁盒。   和Q布,应该说是和方听家里的那个盒子一模一样。   祝拾肆愣了近半分钟,把滚得湿漉漉的铁盒捡起来,轻轻拨开它盖子的一角,在缝隙里隐约看到了一叠凌乱的明信片。   咚,心沉沉地慢跳了一拍,祝拾肆懒散半垂的眼睛猛地睁大,紧接着心脏开始突突狂跳,他忙乱地往电梯口和安全通道扫了一眼,不见人影,他抱起盒子大步走进客厅,来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铁盒从手中落向沙发,夜雨从窗口飘进来,带着灰尘翻滚的气味,飘到祝拾肆的脸上。   对面漆黑一片,只有密线般的雨丝,斜斜地从深灰色的视野中迅速划过,方听没有站在十七楼的玻璃夹角,对面没有亮灯。   极短的失落后,祝拾肆匆忙拉起窗帘,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黑暗的客厅中亮起一道冷光,屏幕很湿滑,触摸不灵光,祝拾肆用手心手背擦了又擦,终于点到了方听的号码。   打给他?不打给他?   沾着水痕的屏幕花花的,上面冒出许多红绿色像素点,祝拾肆走来走去,踩到了硬硬的纸片,触感是一封信,从茶几掉到地上的信,是方听写的。   方听。祝拾肆念着这个名字,啪地打开客厅的大灯,同时按下了拨号键。   饱满的光照投下来,雨声似乎也小了,进水的听筒里,拨号带着呲呲的响声。   然后,祝拾肆看见从铁盒中洒落的明信片和茶几上、沙发上的信封混在一起,然后,祝拾肆听见了“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突然恨方听。凭什么方听可以若无其事地来,再若无其事地走,留下“证据”,让祝拾肆知道他来过,他走了,并且告诉祝拾肆,你不可能忘了我。   他又知道这种恨是矫情的,无理的,是自找的,活该的。   迅速抽身,及时止损,成年人的感情不就该如此吗?   于是在短短的仇恨之后,祝拾肆恢复了平静,像一个成熟大人该有的样子,把手机收好,把明信片和信捡起来,把地拖了,但怎么拖,地板上都是一滩水。   哦,原来是衣服上的水,忘了换了,忙碌半天,白费功夫,祝拾肆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收好的明信片和信也随手撂在了地面。   泛黄的和雪白的纸,干燥的和湿润的信,铺在地板,把水迹盖得严严实实,祝拾肆睡在软垫边,垂着手,眼睛盯着它们,脑中一片空白。   离手指最近的一封信几乎全湿了,深蓝色的字体慢慢透到起着淡淡黄斑的信封上,一段一段,内容断断续续。   “你眼中的红痣是不是左边两颗,右边一颗,我突然对这件事很好奇……我很想你……光看以数字作为的代号不能缓解我的思念。”   祝拾肆定住的眼睛眨了一下,目光恢复了一丝生气,视线慢慢在纸片堆成的小山上巡逻,茶几脚下,祝拾肆看到了对应的回信。   “左二右一,你连我的样子都忘了吗?”   落款写着加大加粗的“祝拾肆”三个字。   “呵……”祝拾肆笑了,他还记得九年前写下这句话气鼓鼓又暗喜的样子,那时候真把方听当成方书云了,莫名其妙就在明信片里撒娇,好丢脸。   方听当时的回信是什么呢?祝拾肆的手指懒懒地在信堆里拨动,找到了盖着相应日期邮戳的信封,抽出信纸,时间的味道扑向祝拾肆堵塞的鼻息。   “我不会忘了你!我想你,非常想你,我要知道你的消息,可以吗?你的近况,新闻,以前的事和未来的打算,什么都好,我想知道,告诉我。”   字乱糟糟的,内容也乱糟糟的,以前为什么就没有觉得不对劲呢?两兄弟的字迹虽像,当方书云要工整很多,而且他也不会急吼吼地在信里写这么直白的话,回头看来,这些迫不及待的文字,完全就是出自方听之手。   祝拾肆来了兴趣,坐起来,翻找到回给方听的明信片。   “我的近况呀?我和一个十六岁的弟弟作为空降的A组强推练习生,压力很大。同组的有人都培训四五年了,有人是童星出身,那个十六岁的弟弟会唱歌,我什么都不会,唱歌也只能唱儿歌,我好笨,唉,做差等生的感觉真不好。希望在收到你下一封回信的时候,我的情况会变得好一些……”   竟然把穆笛也写进去了?祝拾肆暗笑自己对“方书云”的坦诚,刚进公司的时候的确够笨的,每次考核都吊车尾,之后是怎么振作起来的呢?祝拾肆好奇地找出方听的回信。   “我们每个人的手心都有一个小宇宙,握住它就是握住了无限的可能性,所以,你能做到你想做的事。”   一句话,几十个字,一笔一划敲打在祝拾肆的心上,这句话太熟悉,熟悉得就像他昨天才说过,勾动起隐秘的回忆,碎片渐渐浮出深海,有零乱的光斑,有摇曳的秋千,有风,有树,有眼泪,还有从一个掌心传递到另一个掌心的玻璃方块。   额头微疼,懒散的苦笑被一种想要流泪的肃然伤感取代,祝拾肆屏住呼吸,将纸山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一张一张把它们按时间摆好。   祝拾肆看到了一段漫长的,横跨了九年的,从少年和少年,到少年和青年,再到青年和青年的对话。   他说训练让自己的体能变好了,问他国外的号码,问他春节回不回来。他回答现在不方便,将来他们一定会见面。   他说他忘了分寸,向他道歉,跟他抱怨舞姿被同伴嘲笑。他安慰他,用了五页信纸写了一百个幼稚又老套的笑话逗他开心。   他向他报喜,告诉他自己终于被经纪人夸奖了,沾沾自喜写下过时的网络用语,扬言要吃甜食来一雪前耻。他说你正在变厉害,而且会越来越厉害,你注定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讲他登台演出了,看到女生们为他尖叫,但他还是迷茫,害怕自己不能出道,也为曾经努力学习最终只有高中文凭而困惑。他说黎明前是最黑暗的,命运会把失去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补偿回来,他会陪着他走到天亮的那一刻。   他快要出道了,和一个好朋友成为组合的双C位,他说这个人让我想起你,想起和你一起学习的日子。他刮掉“一起学习”下的涂改液,看到“在一起”三个字,他回信只写了一句话,“太好了,恭喜你”,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他继续描述他和队友的尴尬事,他看到了别人写的小说,写他们谈恋爱、接吻还干了其他不堪入目的事。他的信更短了,四个大字加一个问号,上下左右,占满了一张纸——你喜欢他?   他否认了喜欢队友,他让他不要误会,还说他现在对他也只是友爱而已。他的回信变长了,说他最近看过的书,种下的树,参加过的棒球比赛,字里行间跳跃着愉快的气息。   然后他出道了,他写他从未见过这么热情的应援,写他被从前趾高气昂的艺人叫做老师,写他忙到一天要飞三个城市跑通告,写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全是他们的宣传物料,写他什么都没做就被黑粉攻击辱骂,写他的组合双C位要变成单C位,他和队友约好公平竞争,两人的实力和人气不相上下,再然后,他说他的队友出事了,他遭到言论暴力,组合人气大不如前,他很难过。   他一直陪着他,见证他的青涩,蛰伏,爆红,如日中天和陡然坠落,再重新爬起来,和剩下的队友努力让组合回春,看他开始转型成演员,看他为了曝光度不得不和队友卖腐,再看他的组合从四人变成三人,再次陷入低谷……   他一直陪着他。   九年,方听一直陪着祝拾肆,祝拾肆也一直陪着方听。   眼泪掉啊掉,九十九张寄给方听的明信片回到祝拾肆的身边,被他握在左手中,九十九封从方听那里收到的回信,在他颤抖的右手里。   还有一张明信片摆在中间,日期:四月二十二号,是那天祝拾肆没来得及寄出去,被“Q布”夺走的那一张,它本来就属于方听。   祝拾肆流泪的眼睛最后停在了这张明信片上,他看到在自己的几行字下,多了一些新鲜的,还闪着墨水光泽的短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出来比预计要长了一些,甜的部分排到下一章了,明天会尽早放出来的!   ☆、第六十四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是博尔赫斯的诗,当年祝拾肆在方书云的书房里偶然读到它,从此喜欢上。   可恶!狡猾的方听,太狡猾了!祝拾肆抹去眼泪,捡起这张没有寄出去的明信片,扑到工作台,在空白处胡乱写满了字,跑出公寓,跑过安静的大厅,奔向暴雨倾盆的街道,再在管理员惊诧的注目下冲入了电梯。   “你找谁?”管理员问。   “十七楼,方听!”   “他已经一个多月不在家了——”   电梯关上,把管理员的喊声关在了外面。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电梯飞快上行,飙升的肾上腺素刺激着狂躁的心跳,祝拾肆躬着背,紧盯着变化的楼层,双手按在能拧出水的衣角上,眼中的红血丝和起伏的粗|喘以同样的节奏紧密跳动,十四楼,十五楼,十六楼……   十七楼,到了!在电梯完全打开之前,祝拾肆的手已经落在了方听家的门上。   “方听!方听!”祝拾肆大喊,声音里有眼泪有雨水还有汗,“你出来!我有话告诉你!”   一分钟过后,没人应答,屋内也没有任何动静,其他楼层传来远远的狗吠,祝拾肆霍然停下敲门的动作,四下是如此安静。   “方听!”祝拾肆满是雨水的手又抬起来,继续用力敲下去,“方……咳咳……咳咳咳……”   堵在喉咙里的泪把祝拾肆的喊声呛得断断续续,依然没人开门,远处被惊动的狗狂叫起来,撞在门上的关节隐隐作痛,祝拾肆想起管理员说的话,方听不在,他一下收起了手。   他去哪里了?他被伤到了吗?为什么要把明信片放在那里?为什么写下那首情诗?它难道不是挽留?但它不也像是放手之前的告别吗?   好矛盾。   矛盾让祝拾肆清醒了,疯狂褪去,热血回凉,无力的虚脱感和湿冷的衬衣包住皮肤,拉扯四肢,让心跳放缓,缓慢到和寂静的夜晚融为一体。   方听可以在任何地方,除了在这里。   眼泪又掉啊掉,祝拾肆的哽咽也趋于无声,他小心地把明信片从裤兜里拿出来,将皱湿的四角理得平整,慢慢推进了门缝中。   方听会看到的吧,祝拾肆希望方听能看到。   他收回了手,默然站起来,走向一直停在十七楼的仿佛在等他离开的电梯。   跨出第一步,身后飘来一阵难以察觉的风。   第二步,地板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影子。   第三步,还未迈出,祝拾肆被人抓住手腕,倏然跌回门边,后背一下撞在了宽阔可靠的胸口上。   呼,耳边吹来潮湿的吐纳,热流滑进颈窝,祝拾肆双肩一抖,心尖又酸又痒,远处的狗叫隐约持续着,勉强盖住了他起死回生的敏感心跳。   假设都是徒劳,答案就在身后。   一秒,两秒,三秒之后,祝拾肆甩开缠在臂上的五指,猛地转过身去,锥形的光束从玄关的吊顶打下来,罩在方听黑如浓墨的湿发上,划过滴水的发梢,在分明的眉峰上起跳,穿进湿润半垂的睫毛,坠入眼中,激起闪烁的烂漫碎星。   方听裸着上身,腰间堪堪围了一条浴巾,祝拾肆的深蓝衬衣被水沁成黑色,两个湿润的人,用同样湿润的眼睛凝视着彼此,滴滴答答,落向地面的水珠一快一慢,汇成单调的二重奏,为沉默的对视加上配乐,以证明时间在流逝。   方听曜石般的眼珠以祝拾肆的脸为焦点,微微转动,茫然又坚定,复杂又天真。   这是惊喜吗,是厌恶吗,是诚实吗,是伪装吗?它可以有无数种解读。   祝拾肆习惯性做出猜想,很快便对此举深感烦躁。   方听就在面前,这个挠得他心神不宁昼夜难安的兔崽子就在半步不到的地方,一伸手就可以擒住他,捕杀他,还去想什么他高不高兴?真不真实?愿不愿意?荒唐。   祝拾肆锋利一笑,双手扣住方听的后颈,按着他的头,扬起下巴吻过去,霸道上垒,啪,猜疑和烦恼瞬间烟消云散。   方听的瞳仁在祝拾肆带着怒意的挑衅笑眼里,骤然缩紧,下颚厮磨,呼吸声在交接的双唇中放大,方听仅诧异了一秒,反客为主,把祝拾肆拉进玄关,抵在墙壁上,抓住他拨弄自己耳发的手,举在身体两侧,尽情地回吻。   大门还敞开着,里面的人紧紧嵌在一起,拥抱,纠缠,外面走廊的灯灭了,被裹绞不清的水声点亮,又灭了,再被似恼似笑的模糊嗔吟点亮。   穿堂的夜风吹走一潮又一潮的汗水,冷雨热汗在皮肤间流滑挤动,蒸出的湿气闷得祝拾肆头晕目眩,他掐紧方听的背,双腿乱蹬,踢翻了墙边的行李箱。   箱子咚地一下倒地,远处的狗又叫起来,朦胧之中,祝拾肆听到狗主人的训斥,他稍稍分神,暗想这只狗终于被骂了,喉咙深处发出了轻笑。   方听半睁着眼睛,把祝拾肆的笑意收入眼中,眉头一皱,双手锁住他的腰,几乎把他抓离地面,狠狠顶|进口腔,让祝拾肆不得不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吻得他面红气短,呜咽着挠着方听的背叫停。   “笨……笨蛋……松开,”祝拾肆被方听又追着吻了好几下,才勉强逃脱他的控制,“你的手会受伤的……”   方听的石膏已经拆了,露出攀附着匀称青|筋的结实右臂,手正搭在祝拾肆的腰侧。   “没事,它已经恢复了。”   方听低哑的声音冒着烫人的炽意,手指自然地插到祝拾肆的衣摆里,坚实分明的胸膛再次压了上来,祝拾肆赶紧把手心抵在方听的心口上,好热,抬眸看向方听闪烁着贪婪凶光又尽力克制的眼睛,也很热,视线往下躲,落在他整齐的腹肌和往下收束的两侧弧线上,更热了。   祝拾肆扭过头,口齿喑喑,就像喉头蹿火:“门……那个……把门关了……”   门被方听砰地踢来关上了,浴巾松松垮垮往下落了一寸,没掉。   祝拾肆莫名失望,又为这种失望而羞耻。   趁他走神,方听的双手撩起祝拾肆散乱的衬衣,把他搂入怀中,嘴巴磨蹭脖子,深吸着气,边啄边咬:“你瘦了好多……”   祝拾肆贴在方听身上,几乎要倒了,明确地感受到方听被唤醒后的生猛,祝拾肆有些怕,混杂着强烈期望的羞|耻感化成细密刺痛的电流,从尾|闾一下一下冲向颈椎,祝拾肆开始发抖。   “冷吗?”方听的嘴唇离开了祝拾肆的颈项。   “嗯。”   祝拾肆懵懵地乱应了一下,眼前的湿发被方听的手指顺向额头,他的另一只手拨开祝拾肆衬衣上仅存的两颗扣子,把湿透的衣服从祝拾肆的臂弯里扯下来,随手丢向客厅。   其他的纽扣去哪儿了?祝拾肆看到地上有两颗,孔眼里还带着线头,像是被人硬生生拽掉的。   野蛮的方听!   “去洗澡吧,不要感冒了。”   方听收回了吃人的姿态,像抱一袋大米一样,直筒筒地把祝拾肆抱进水雾氤氲的浴室,将他放在洗手台上,耐心地给他脱去鞋子和外裤,调适好水温,解开了自己的浴巾。   水柱哗啦啦从吸顶喷头里落下来,方听坦白地站在水边,要不是有所准备,祝拾肆断定自己会叫出声,太可观了。   “我们一起……?”   “当然了。”   方听点着头,高大的身体诚实地透露着渴望,期盼的神情又呈现着孩子的天真,烟雾般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蒸腾,祝拾肆迷惑,这到底是单纯的洗澡,还是……?   不,这不重要了。   “来吧,我们一起。”   方听牵着祝拾肆的手,撒娇似地把他往身边拉,祝拾肆站起来,反抓住方听的手,把它放在自己最后的防线上:“帮我。”   赤诚相对后,就是亲吻和低语,汗水和淋浴水,蒸汽与吐息之间的游戏了。   方听说,我下飞机就来找你,你不在家,我先把明信片放在门口,你爱干净,我就回来洗澡了,洗了一半听见敲门声,我不是故意吊你胃口。祝拾肆说,我懂。回以一个深深的吻。   祝拾肆说,对不起,我说你冒充方书云骗我,说你接近我是为了施舍我,我的性格很怪,不知好歹又自负,我知道很难改,但我会为了你去改。方听说,你不用道歉也不用改变。并回报了一个更深的吻。   方听说,这一个月我很迷茫很痛苦,像只乌龟躲在国外,你对我很重要,但我却因为你不符合我的幻想而失望,我的朋友Eric告诉我,像你这样的大明星愿意对我坦白非常可贵,我才明白,无论你是怎样的,我都应该去理解你,感情方面我是一张白纸,与人相处我也随心所欲,我太理想化了,不懂包容,我错了。   方听在流泪,祝拾肆也在流泪,为彼此亲吻掉泪痕后,祝拾肆不再说话,方听也不说话了。   互诉衷肠在攀升的热浪里暂告结束,心荡神摇,温言软语掉进了影子和影子的游曳迷宫中,簌簌抖下去,被水流打碎,碎成一段段叹息。   直到结束,祝拾肆还是原来的祝拾肆,方听也还是原来的方听,因为……      ☆、第六十五章   因为方听实在是太可观了!   他们都没有任何经验,发生得太突然也没有准备用品,紧张,着急,还出了血,和祝拾肆想象中的体验完全不同!原来片子里轻轻松松就嗨翻天的桥段是骗人的,至少对于初哥们而言是骗人的。   祝拾肆:要不用沐浴露试试?方听:不行,对哥哥身体不好。   祝拾肆:要不暂停一下去便利店买?方听:哥哥这种状态跑出去让别人看到我会嫉妒的。   祝拾肆:要不你硬来吧?方听:哥哥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祝拾肆:要不我做1?方听:我更喜欢哥哥做0。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祝拾肆耳根子软,气都不好气,只能由着方听玩来玩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镜面都开始淌水了,腿都站酸了,手指也泡软了,在第N次尝试失败后,祝拾肆心慌难忍,吸着气无奈道:“停,停……”   方听停下了吻走祝拾肆腿上血迹的动作,下巴抵在他的膝盖上,抬眼望向祝拾肆。   “呜……站好。”   看到方听湿漉漉的眼睛,吐出来的一点舌|头,和蹭来蹭去的下巴,祝拾肆险些发出看见可爱小动物的“呜呜”哼声,但小动物一点都不小,强壮地跪在那里,祝拾肆瞥见竖在中间的……他赶紧捂住了脸。   方听乖乖站起来,歪着头疑惑不语,祝拾肆缓缓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羞涩地盖在脸上,小声道:“用……用这个吧……”   于是他们玩起了手与手的游戏,把所有尝试失败的回合都补偿了回来。结束后,方听先跑出浴室,给祝拾肆拿回浴巾和睡衣,裹好他擦来擦去,擦干净后又像抱大米一样,直冲冲地把他抱进卧室,放在床上。   祝拾肆:为什么有种被小男孩当成塑料娃娃玩弄的感觉?   “我有手有脚!”祝拾肆在方听给他穿睡衣的时候抗议道。   “你是伤员,我要负责。”   方听不理会祝拾肆的抗议,还趁着给他扣扣子的间隙乱摸了几下。   衣服穿好后,祝拾肆才发现这身睡衣和自己常穿的那套一模一样,板板实实,还是新的,而且据祝拾肆观察,方听还是“Q布”的时候,他要么裸|睡要么套件T恤,不会穿这种成套的睡衣。   难道方听早就准备好它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吗?好坏啊。   祝拾肆心脏乱跳,坐在床上不由地忸怩起来,方听跟他说话,在他面前晃,祝拾肆吞吞吐吐,期期艾艾,胸闷闷酸酸的,眼神也躲来躲去。   只是来把明信片送给他,怎么就昏头昏脑地亲起来了,亲得衣服都没了,然后直接上了本垒?太快了,就像在做梦。   “怎么了?”   方听拿来吹风机,看到祝拾肆两手绞在身后,歪坐在床上,耳根都烧红了。   “没什么……”祝拾肆的视线和方听碰了一下,埋头敷衍道,“你快把衣服穿好。”   方听挠挠头走向衣柜,祝拾肆瞟向他的背影,口干舌燥。他想起刚才在门口,在浴室里,自己没皮没脸地跟身材这么好的人做那种事,还那么奔放主动,现在又开始害臊了,简直像个精分。   “咳咳……”祝拾肆干咳了两下,咳出了一丝晕晕乎乎的甜蜜。   这时候方听穿上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坐到床上,热气呼呼罩向祝拾肆,他又不穿上衣!   祝拾肆抓了个枕头抱着,把脸埋在里面痴笑,方听的手臂环了过来,十指交叉在祝拾肆抱着枕头的双手上,贴向他耳后的伤疤,先是用鼻尖磨蹭,再开始慢慢亲吻。   “哥哥……”方听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缓慢又温存。   “嗯?”   祝拾肆半哼半应了一下,也向后抬起手,摸到方听左耳下的刀疤,轻轻揉|捏。   方听偏着头在祝拾肆的掌心里乖乖磨了几下,说道:“我会好好学习的……”   “学习?学什么……”   祝拾肆回头看向方听,橙色的暖灯下,方听的眼睛好干净,好温柔。   “学习让你舒服的技术,”方听的回答坦白又大方,“前些日子太消沉,浪费了学习的时间,现在哥哥是我的男朋友了,我有让你享受x生活的义务,你愿意配合我吗?”   竟然用这么天真无邪的脸说出这种话,祝拾肆保持着惊讶睁眼的表情,愣了几秒,一把将枕头塞给了方听,手遮着脸倒在床上:“温情时光不带这么开车的!”   方听丢开枕头扑到祝拾肆身上,抱着他又亲了几下,将他拉起来:“先别睡,把头发吹干了。”   小男友还真是体贴呢,祝拾肆心想。   “等等,小男友……”祝拾肆低头沉吟,“所以我们都自动默认是这种关系了吗?”   “……我恋爱了?!”   方听正跪在床上整理吹风机下缠在一起的线,听到祝拾肆小声地叫了一下。   “啊?你说什么?”   “我没什……我没说什么,”祝拾肆拿走方听手上一团糟的吹风机,两下就把线理开了,“你头发长,先给你吹。”   “长吗?我才剪了的呀。”   方听虽然疑惑,还是听话地挪到了祝拾肆身边,低着头任他摆布,吹风机嗡嗡运转起来,总算遮掩住了祝拾肆的恋爱惊叹。   手指插在方听半干的头发里,软软的很温暖,方听个子高,祝拾肆坐直了身子给他吹顶上的湿发,方听以为他累了,弯着腰把脸枕在了他的腿上,露出乱蓬蓬的头顶和后脑勺让祝拾肆吹,吐出来的气喷在睡裤上,痒痒的,方听还时不时亲一下祝拾肆的腿。   祝拾肆开始肯定,他真的恋爱了,而且是互相喜欢的恋爱,而且是和陪伴了彼此九年的对象恋爱,而且还是跟自己为数不多看得上的业内大拿恋爱。   停!左一个“而且”,右一个“而且”,“而且”也太多了吧,祝拾肆偷笑,但心中又蔓延出了一些淡淡的酸涩和委屈。   他已经快二十七了,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才开始,莫名悲哀。更让他感慨的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最终还是栽在了姓方的人的手上。   不过这一次虽然过程一样的苦,但结果是甜的,幸好。   换方听给祝拾肆吹头发的时候,祝拾肆的睡裤已经被方听咬出了一个湿湿的小揪,他带着小孩恶作剧的坏笑看着祝拾肆,期待对方给自己一点“惩罚”,祝拾肆看穿了他求关注的小心思,使劲揉了几把方听的头发,伸手把他勾到面前,认真地问他:“你说实话,在我离开你家之后的这一个月你有没有想我?”   “有。”   “想不想见我?”   “想。”   “会因为我难过吗?”   “会,很难过。”   “想不想打电话给我,听我的声音?”   “想。”   “梦到过我吗?”   “天天梦到。”   “有在想着我的时候……”祝拾肆顿了下,视线从方听的眼睛移到他的嘴巴上,声音变小了一些,“……咳,那个过吗?”   “有,好多次,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克制不了。”   “这么老实啊……”祝拾肆摸着方听垂下去的脸,向他靠近了一些,“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找我?害得我也像你一样。”   方听抬起头,可怜劲还没过去就开始兴奋,睁大眼睛:“你也想着我那个过?”   “这不是重点!”祝拾肆又气又羞,把方听的头按了下去,“重点是,重点是……”   祝拾肆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方听搂着他的腰,脑袋蹭来蹭去,这下祝拾肆更想不起来了,无奈道:“以后别这样一声不吭玩消失了,我其实很好追,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会投降,你迟迟不出现,我因为你瘦得都要脱相了,我是靠脸吃饭的哎,要吃多少顿垃圾食品才长得回来啊……”   方听没有说话,头埋在祝拾肆的肩膀上一颤一颤地,祝拾肆以为他又在搞什么小动作,把他的脸抬起来,发现他眼睛红了,在悄悄地掉泪。   “我错了……”方听把祝拾肆抱得紧紧地,“感情不是我擅长的东西,那天你说我们算了,我太难过了,也不敢轻举妄动,等我明白自己的处理方式有多糟糕的时候,已经这么晚了。”   “其实这件事我有错在先……”   “我前几天……”   祝拾肆还没说完,方听又急着往下说,祝拾肆笑了笑,让他继续讲。   “我前几天问了方书云,才知道八月三号那天除了是我们遇到的日子,也是你爸爸的忌日,我不该向你提起它。”   “你那个时候又不知道这件事,”祝拾肆释然地摇着头,捏住了方听的嘴巴,温柔哄道,“不哭了,再哭你在我心中的影帝形象就要崩塌了哦。”   “以后我们不要再冷战就行了,打一架都好,不要冷战,我过不了没有你在的日子……”祝拾肆低声补充。   方听嗯嗯附和,接连点头,擦干眼泪捡起吹风机,跪坐到祝拾肆身后:“我给你吹头发吧。”   你还记得吹头发哦,祝拾肆在心里笑。   吹风机再次运作的时候,两人心照不宣地停止了交流,各自消化着情绪。   祝拾肆其实是开心的,他又了解了方听新的一面,除了烂漫不羁的“Q布”和天才绝伦的影帝的另一面,原来他也有这么脆弱,敏感,青涩又柔软的一面,对于祝拾肆是意外之宝。   他们又玩了一会儿才睡下,关了灯,贴着方听温暖的胸口,安心的困意慢慢袭来,但祝拾肆还不想睡,梦一样的一晚,他不想就此结束。   “方听……”   “嗯?”   “告诉我你的事吧,我想更加了解你。”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比如你为什么改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ool蜜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wilight frontier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因为方听尘这个名字很扯啊,尘埃怎么听得见呢?那么小的颗粒,连看都看不见吧……”   方听换了个姿势,右手穿过祝拾肆的腰侧和左手交叠在他的背后,把他重新搂紧,祝拾肆的笑声带着热气扑到方听的脖子上:“骗我,你的这个理由更扯。”   “那你想听真正的理由吗?”   “当然。”   “如果这个理由可能会让你讨厌我呢……?”   方听的尾音微微发颤,祝拾肆搔了搔他的下巴,笑道:“那我就一边讨厌你,一边喜欢你吧。”   “我坐过牢……我差点杀死一个人。”   “嗯?”面对方听突如其来的坦白,祝拾肆的呼吸停顿了两秒,继续不轻不重地挠玩方听的下巴,轻声疑问,“然后呢?”   方听对祝拾肆平静的反应有些惊讶,交叉在他背后的十指滑开了,祝拾肆歪了下身子,扭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我没说讨厌你,你躲什么,傻,接着往下讲。”   “出狱后我进了音乐剧团,为了纪念初次登台,也为了重新做人,我就把名字给改了,和《悲惨世界》里的芳汀同音……”   方听重新扣拢的十指把祝拾肆箍得很紧,脑袋也不自觉地埋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刷子一样的睫毛在锁|骨上扫来扫去,祝拾肆感受到方听的难为情,摸着他的头,淡然对他耳语:“这样啊,原来你还演过音乐剧,我一直以为你是话剧出身的呢……”   “你不问我为什么伤人吗?”   方听抬起了头,在昏暗的夜色里眨着眼,恍惚有点小时候的样子,祝拾肆悄悄勾起嘴角,心想,我什么都依你了。   “为什么?”他遵从着方听的倾诉欲来提问。   “因为有两个流氓想抢走你送给我的银河方块,抢到后他们觉得它不值钱,把它摔烂了还丢进垃圾桶,”方听诚实说道,“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捅了其中一个人很多刀。”   祝拾肆的微笑凝固了,他见识过方听的脾气,说揍人肯定是毫不含糊地,上次被摔飞的警卫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以为方听青春气盛,一下冲动打架伤了人而坐牢,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自己送给他的银河方块。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方听伸手打开台灯,小心地求证祝拾肆的反应,祝拾肆半张着嘴巴看向天花板,方听亲他的额头,祝拾肆没反应,再亲他的鼻子,也没有反应。   “我只在里面呆了两年多,减刑了的,没再做其他坏事了。”方听急忙解释。   “那个……那……”祝拾肆无法理解,又迟疑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我送给你的那个小东西有那么重要?为它坐牢?这段历史一旦被挖出来,对你造成的后果你想过吗?”   “没关系的,韦芃芃在我演《白色气球》之前就把我十七岁之前的资料全部更改了,网上也搜不到。”   “但你在监狱……是监狱还是少管所?”   “少管所。”   “你在少管所耗费了两年多的时光,不可惜吗?”   “不可惜,这段经历让韦芃芃看中了我,《白色气球》里的主角也是少年犯。”   方听回答得很轻松,就算少年犯的身份歪打正着,让方听得到了成为影帝的契机,祝拾肆还是无法理解。   那时候的方听并不知道银河方块是祝明长留给祝拾肆的遗物,就算他知道,也没有理由拼了命去保护它,仅仅是因为九年前的一面之缘,这个小孩就甘愿赌上自己的青春?   祝拾肆揉了一把疲惫的脸,叹道:“唉,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把银河方块给你,还给你灌什么‘握住它就是握住了幸福’的鸡汤,简直是在毒害小朋友,罪过啊罪过。”   “不,”方听拉起了祝拾肆的手,眼睛看着祝拾肆,亲亲他的手背,再把手心贴在自己心口上,“如果我没有坐牢,也许就不会收到你的明信片了,我们也不会在九年里不间断地通信,没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基础,要我跟什么雷书云,李书云,张书云的竞争,我是毫无胜算的,虽然四月再见面的时候,你没有认出我,但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这就是我们多年的默契……你说是不是,哥哥,我好喜欢你。”   方听在祝拾肆身上拱,语速很慢,沉沉的声音带着些撒娇的甜蜜,把祝拾肆一下拱得笑了出来:“什么啊?雷书云李书云,你就直说雷傲和方书云就行了,我不喜欢他们,别乱吃醋……尤其是雷傲,他那种人,算了吧。”   “方书云也不喜欢了吗?”方听停下了动作,双手撑在祝拾肆的肩膀两边,慢慢埋下头,将敏锐的目光缓缓投向祝拾肆。   感受到方听沉下来的重量,祝拾肆移走视线,嘴硬着躲开他审视的眼睛:“我,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别乱说。”   “不记得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吧,你在明信片里写了一句话:现在的我不管对他还是对你都只是友爱……”   方听悠然戏谑的话语里带了一丝咬牙的生硬感,语气是热的,眼睛里也呲呲冒着火花。   他越靠越近,双手也从祝拾肆的肩膀移到了他的手臂上,祝拾肆有种预感,等他把这句话说完,他就会瞄准自己的嘴巴,或者是脖子,也可能是心口,一口咬下来,肆意玩|弄一番,再撒个娇,道个歉,然后就当什么事没发生过,更有甚者,他把你搞了,自己先哭鼻子,事后反而还要你来安慰他。   “我写过这种话?”   祝拾肆继续嘴硬,双手缩到胸前,腿稍微动了动,碰到方听,他居然又精神了。   “当然,在你出道之前的三月十四号寄出去的,封面是一个雪人,我的电脑里有存图,要不打开给你看一下……”   连这都记得?祝拾肆服了,示弱地摸了一下方听的背,又坚实又烫手,方听捉住祝拾肆的手腕,不依不饶盯着他,凶凶地,有点擒拿犯人的味道。   方书云这事是糊弄不过去了,之前在沙发上都亲得解拉链了,方听还能冷不丁地问自己拒绝他是不是因为方书云,平时这么洒脱的人较起真来,还真是可怕,祝拾肆举手投降:“停,停,我是喜欢过他,我承认。”   祝拾肆喊停,方听却没有停下来。   “我就知道。”他不爽地哼了一声,含住祝拾肆的喉结亲了一会儿再咬了一会儿,不知轻重,弄得祝拾肆又痛又痒,蹬了方听几脚,碰到他的精神头,这家伙不仅不退缩反而更起兴,祝拾肆便老实了,要是方听真闹起来,今晚肯定大出血。   等他撒气撒够了,祝拾肆把颈项上的口水全部抹回了方听的身上,怨道:“你这兔崽子还真有两副面孔。”   “不要把我当小孩,尤其是这种事情,”方听翻身下去,睡到祝拾肆旁边,又贴过来抱住了他,顺手给他擦了擦脖子,“我也是男人。”   方听的嗓音和他的体温一样火热,祝拾肆脸一红,伸手把台灯给关了:“快睡觉。”   卧室再度安静下来,黑夜中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一深一浅交织着。   靠着方听的肩膀,祝拾肆的困意来袭,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方听在耳边问他:   “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方书云多一点?”   “嗯……?”祝拾肆迷糊地睁开眼,又疲倦地闭上了,“你。”   几秒后,方听握紧拳头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耶!”   *   雷傲今晚有点怪,后背一阵一阵发凉,把冷气调高了好几度还是觉得冷,就像有谁在身后咒他一样。   “起来,压着我了。”   雷傲右腿一抬,苏洋洋从床边滚到了地上,迷离的双眼带上了一丝丝我见犹怜的泪意,他颔首望向雷傲,哪想雷傲两眼定在电视上,根本不看他。   苏洋洋倚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光着脚去卫生间把东西吐了,漱了口,再把上衣的扣子解开两颗,软软地躺到了雷傲身边,手慢慢伸向雷傲,被他挡了回去。   “不了,没兴致。”   雷傲皱着眉,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看了两秒钟,无聊,换到下一个又看了两秒,还是无聊,再换台,苏洋洋抽走遥控器,趴在雷傲胸膛上,挡住他的视线,委屈的小脸挂上了一行泪。   “雷总,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雷傲看到苏洋洋的脸就想到卿风,当初跟苏洋洋搅在一起,除了花心成性,也带着点侮辱卿风的意思。   卿风那个张牙舞爪的婊|子,随时随地都在骗人,同样的可怜表情,苏洋洋做出来很自然,而卿风就是做作,且做作得毫不掩饰,充满挑衅。   见雷傲黑着脸不说话,苏洋洋又眨出了几颗泪,圆滚滚水汪汪的,挂在漂亮的脸蛋上惹人疼爱。   “是不是我没有魅力了?之前雷总还夸我懂事,不像卿风,现在都不夸……”   “出去。”雷傲出声打断苏洋洋。   “雷总?”   苏洋洋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刚好对上雷傲冷冷的眼睛。   “我叫你出去。”   雷傲命令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瓶子、Cool蜜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苏洋洋被赶了出去,卧室里只剩下雷傲一个人。   电视上在回放《人格》剧组主创人员的采访,雷傲想换频道,但遥控器掉在了地板上,他正要去捡,镜头对准了卿风。   卿风以何赛的造型神采奕奕地接受着访问,丝毫没有受到被金主扫地出门的影响,半个月以来,雷傲在公司见过卿风很多次,两人形同陌路,如今看到他的笑脸,雷傲终于憋不住了,拨通了卿风的电话。   “喂,雷总。”   卿风的声音懒懒散散的,跟以往没什么区别,雷傲以为至少能从他口里听出点不悦的语气,但没有,他不得不也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   “你今天上采访穿的衣服真丑,丢我雷霆时代的脸。”   “噗,好看的衣服都是雷总给我买的,雷总把我扫地出门了,自然没有好衣服穿咯。”   “……你过来,”雷傲顿了一下,硬着声线补充,“过来把你的衣服拿走。”   “我方便吗?今晚只有雷总一个人?还是说雷总已经和别人玩了一轮了?”   雷傲沉默了,卿风在对面冷笑,笑得明明很刺耳,雷傲却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你是在意我的。”   雷傲的语气柔软了一些,卿风的笑声陡然提高。   “什么啊雷总?哈哈哈,别误会了,我们是同类,我就算来找你也是跟你玩第二轮。”   “操。”   雷傲生气地按向挂断键,卿风忽然收敛了尖笑,短暂而有力地说道:   “别挂,我马上开车过来。”   *   一个多月以来,祝拾肆终于睡了个久违的安稳觉,没有失眠,没有惊醒,一觉睡到了中午。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大方听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小方听则直直地顶着自己的肚子,两人睡在枕头上对视了几秒,方听先开口:“你是不是在想这是哪里?”   说罢,方听迅速抢答:“这是你男朋友的家,你男朋友的卧室,你男朋友的床。”   他得意地笑起来,像拥抱布偶一样,双臂使劲地圈着祝拾肆给了他一个午安吻。   祝拾肆被松开后,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汗:“不,我刚才在想你要不要这么兴奋,一大早,哦不,一大中午就……”   “你不兴奋吗?”方听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一想到和哥哥谈恋爱了,我就好高兴。”   “也不是不兴奋……就是……”   祝拾肆无法忽视肚子上的触感,偏偏方听的眼神又那么纯真,他是真的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还是在装傻?   “就是什么?”   “就……就那个……”   祝拾肆难为情地看向一边,夜里疯过了,白天还是该矜持一些的,而且确定关系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虽然本垒尚未成功,但多少还是有点事后的羞涩感。   方听在旁边问来问去,祝拾肆回想晚上的画面,一直没说话,方听的眼皮耷拉了下去,委屈道: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激动……”   祝拾肆的脸热热的,他想说不是,突然瞥见方听偷偷地用余光观察自己,瘪下去的嘴角还在微微往上抽动,他一下拍向方听的脑袋。   “差点上了你的当。”   方听笑兮兮地抓住祝拾肆的手,不由分说放向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间,低声求道:“哥哥帮帮我。”   “坏东西……”   两人吻在了一起,半小时后起来洗了澡,又滚回床上抱了一会儿,祝拾肆把方听推开。   “怎么了?”方听穿上衣服。   “我总觉得有件事没做,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事,”祝拾肆也坐起来,揉了两把头发,眼睛一亮,“对了,把你的手机拿来。”   方听没问为什么,按祝拾肆的吩咐呈上了手机,没有密码,祝拾肆给他设了一个,取两人的出生日,19和30,然后给他下载并注册了一个微信。   “以后你用微信联系我,发图发视频更方便。”   方听在身后搂着祝拾肆,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认真看祝拾肆操作手机,时不时点头。   “微信名就叫……我想想,”祝拾肆转过头,刚好对上方听的脸,他捏了捏方听的耳朵,“就叫方两金好了,噗。”   “不错,但为什么叫这个?”   不错?祝拾肆简直要笑出声,方听睁眼说瞎话的技术恐怕是一流,光听这名字跟八两金有什么区别?   “因为你年纪轻轻就两金在手啊,影帝。”   “那会不会有点太自负了?”方听认真地问,“虽然寓意不错。”   “不,一点都不自负。”   祝拾肆憋着笑答道,反正方听微信里的联系人只有自己,其他人又不会看到他叫什么,整他一下,算是报了被这个坏东西捉弄的仇。   “那就叫这个,听你的。”   方听点头,祝拾肆满意地夸了句“乖”,打开自己的微信添加“方两金”,并在后面备注了“还钱”两个字。   “还钱是……?”方听挠挠头,靠回去大叫到,“你竟然还记得我欠了你二十块钱?!”   “你小声点儿!耳朵都要被你吼聋了,”祝拾肆往一旁躲,方听的手扣着他的腰又把他拉了回去,祝拾肆佯装生气,“我当然记得了,你这个小骗子,说要把明信片和钱还我,这都多久了?还欠着,我可是很计较的。”   方听撒手坐了起来,祝拾肆以为他要去拿钱,没想到他竟然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过来。   “明信片我还给你了,你又给我送了回来,所以它现在是我的了。”   方听站在床头,祝拾肆这才发现他手里握的是昨天落在玄关的明信片,上面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字,被雨水浸得一团污,不过还是能勉强认出内容。   祝拾肆扑过去抢,方听敏捷地把它换到另一只手上,举起来大声朗读:“方听,Q布,你在哪里,方听对不起,我好想你,我喜欢你,你在哪里……”   “别念了!”祝拾肆又扑了个空,索性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别念了,别念了,太丢人了……”   “哪儿丢人了,哥哥昨晚不是也说过好多遍喜欢我吗?”   方听揭开祝拾肆面前的被子,祝拾肆往被子下面缩,方听干脆把它扯到了地上,祝拾肆知道拗不过他,憋着口气看向方听,又噗地一下羞耻得笑出了声。   “同样的一句话,尤其是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咳,情话,写在纸上被念出来就是公开处刑,笨蛋!”   “‘方听,我好想你,我喜欢你’,这是公开处刑?”   方听把明信片放在祝拾肆眼前,祝拾肆想起昨晚在工作台上哭着疯写这些字眼的样子,脸红得不能再红,捂着脸软声哀求:“好弟弟,你饶了我吧,我的羞耻点就是这么奇怪,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方听开怀大笑,收起明信片,祝拾肆放下手,正对着他既爽朗又狡猾的笑脸,闷闷道:“又让你得意了。”   “这张明信片是我的了,不是我不还你哦。”方听倒在祝拾肆身边,拉着他的手玩耍。   祝拾肆很无奈:“是你的了。”   “它是我的,我是你的,我的钱也是你的,所以二十块……”   祝拾肆继续无奈:“也不用还了。”   等等,方听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祝拾肆转头向他看去,方听的视线一直在旁边等着祝拾肆,渐渐地,他们又要吻到一起……   祝拾肆的手机突然响了!   “你怎么还没到化妆间?!音乐节马上就开始了!!”   成雅兰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地吼叫,祝拾肆猛然想起他忘了什么事——今天下午的琉光娱乐音乐节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后!   *   五分钟后,祝拾肆坐在了GT-R的副驾上,方听开车,或者再准确一点,飙车,飙得飞快,跟他骑摩托一样野。   这短短五分钟里,方听给祝拾肆拿来了在电影院被他交换穿走的那件衬衣,用发蜡给他翘起来的呆毛定型,帮他找裤子找鞋,烤了几片吐司,还在出门前应祝拾肆的要求给他拿了瓶香水。   祝拾肆惊叹:效率太高了,比他高三的效率还高。   “你怎么不说话呀?”   GT-R在方听的操控下,嗖地从两辆车中间穿过,方听轻松地看向祝拾肆,祝拾肆捏着把冷汗:“要不开慢点?迟到了总比没命好……”   “这不算快了,哥哥,”方听没有减速,右手还伸过来试图牵祝拾肆的手,“相信我的车技,很安全的。”   “把手收好!专心开车。”   “噢。”   方听的爪子放回了方向盘上,老实了几分钟,又想碰碰祝拾肆,小动作被祝拾肆紧张的视线扫了回去,终于开出市区,车少路况好,祝拾肆才松了口气。   方听趁机抓起了他的手:“你怎么不喷香水?”   “差点忘了。”   祝拾肆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但两人乱来了一宿,虽然洗了澡,但还是有丝腥味,只能用香水来盖一盖,刚才走得匆忙,祝拾肆就把香水揣兜里了,这才想起还没用。   “这它……”祝拾肆喷了一些在耳背和手腕上,细密的水雾蔓延开来,是熟悉的味道,“我第一次在电影院闻到它就好喜欢。”   祝拾肆低头一笑,方听也在旁边笑:“是哦,喜欢得都跟着陌生男人进厕所了,幸好这个味道只有我会用,不然你被什么人拐走了都不知道……”   “别乱吃醋,都吃到你自己头上了。”   “那你给我闻闻到底有多香。”   方听捏着祝拾肆的手就要亲,被祝拾肆打走了,两人正闹着,一辆金色跑车毫无预兆地从后面冲上来,猛然变道,飞速贴向GT-R。      ☆、第六十八章   “F*ck!”方听眼疾手快,减速的同时小幅度挪了下方向盘,按响喇叭,闪了几下大灯,金色跑车以几乎擦上GT-R侧车头的距离,霸道地插进了前路,两辆车险些就撞上了。   滴——!方听再次用力摁下喇叭,金色跑车在前面弯来拐去,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还好,有惊无险。   “靠,哪儿来的傻逼!”方听看向祝拾肆,“你没事吧?”   祝拾肆紧抓着安全带,摇摇头:“没事,这辆车应该是酒驾,太危险了。”   “要不是你在车上,我肯定追上去收拾它。”   “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方听不服地哼了两声,祝拾肆捏了捏他的肩膀,又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方听才消了气。   “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   “刚才说了什么话题?”   祝拾肆疑惑,一路上除了飙车就是在腻歪,哪有什么话题?   “香水,”方听放慢了车速,GT-R驶入了郊区的干道,“知道你身上喷的香水的来历吗?”   “还有来历?”   “当然了,”方听得意地勾起嘴角,“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身上有一股橙子的味道,我把这个味道跟我自己喜欢的青草味和肥皂水味混合在一起,独此一款,绝密配方,这样我们的味道就融合成一体了。”   “都被你说出来了还是什么绝密配方?”祝拾肆小声吐槽。   上学的时候,每到夏天,孟棠都会让祝拾肆喷很多的花露水,橙子味不过是花露水里加的香精,一点都不高级,也不浪漫。   “都快十一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什么橙子不橙子的?”   “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   “那我告诉你,其实那个味道来自一瓶十块钱不到的花露水呢?会不会很幻灭?”祝拾肆笑起来。   “只要用在你身上,十块和十万块又有什么区别?都是独一无二,特别好闻。”   方听回答得很认真,搞得祝拾肆不好意思,他收起了玩笑的语气,拍了拍方听的腿:“就你会说话。”   为了避开记者和同行的耳目,祝拾肆在离音乐节会场大约三公里的滨江路下了车,走了两条街,再叫了辆出租赶往现场。   方听把车停在河滨公园,祝拾肆让他先回去,他不干,说就在这儿等着祝拾肆结束,祝拾肆不来,他不走。   祝拾肆拿方听没办法,只能答应。   到达会场的时候第一个节目已经快结束了,C.O.C的组曲排在第三个,祝拾肆赶紧到后台做造型,颜羽在一边大翻白眼:“我说你昨晚怎么那么积极去买酒,原来是找个理由跑了,能不能别这么不靠谱?”   “不啊,昨晚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下次我请。”   祝拾肆匆匆脱掉衬衣,套上演出服,颜羽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他腰上,背上和后颈的吻|痕,差点“哇”地一下叫出声,连忙抿着嘴,微妙地看向祝拾肆在化妆镜里的脸。   “亲爱的,我看你不是不舒服吧。”   祝拾肆闻声从镜面看向身后的颜羽,此人正抱着臂笑得奸诈,祝拾肆吸了口凉气,脸热起来,赶紧抓了块遮瑕粉饼往自己的脖子周围扑。   “切,还得爸爸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颜羽悠然晃了出去,听外面的动静,第二个节目也快结束了,祝拾肆心想糟了,顶着个底妆就朝外跑,跟往里走的穆笛撞了个正着。   “肆哥别急,刚刚颜队去找了SMASH的尹冰前辈,他答应在我们登台前MC一会儿,你去把眼妆画了,来得及。”   “前辈真好,”祝拾肆又坐回化妆镜前,闭上眼让造型师继续‘施工’,“你昨晚没事吧?”   没人接话,过了几秒,造型师说道:“你问我?”   祝拾肆睁开眼,眼影刷差点戳进他的眼睛,他侧着头朝门口看去,已经没了穆笛的身影。   “穆笛呢?”   “早走了。”   *   C.O.C在SMASH的即兴脱口秀后登台,顺利完成了表演,全部艺人在最后还有个大合唱节目,还不能走,必须在休息室里傻等,祝拾肆便一边听着颜羽发牢骚,一边偷偷和方听发微信。   “噢哟,甜蜜哦,”颜羽伸着脑袋,光明正大地偷看祝拾肆的手机,怪声怪气念道,“哥哥的头发掉了一根在副驾上,是金色的,好漂亮……”   祝拾肆一掌捂住了颜羽八卦的嘴,穆笛若有所思地看着祝拾肆,两人对视了一下,穆笛先把视线移开了。   “淡定,淡定,这间休息室隔音还是不错的,”颜羽坐正,老练一笑,拍向祝拾肆的肩膀,“不过你打算给我们多少封口费呢?带薪请假谈恋爱,卖腐偶像失格,粉丝肯定会把你给撕了……穆笛,来,开个价。”   “颜队在说什么啊,”穆笛埋着头,声音涩涩的,“肆哥才不会跟别人乱来……”   “乱来?还敢乱来?你们给我看看又出了什么事!”   成雅兰突然推门闯了进来,橘色的五指抓着手机,屏幕直接怼到了颜羽脸上,一个大大的标题跃入眼中——   叶恺最新病况照片流出,体重目测不到一百斤,网友惊呼:骷髅!   “什么鬼标题?妈的营销号就知道搞些乱七八糟的噱头,脑残不脑残?”   颜羽骂着把手机丢给了祝拾肆,祝拾肆拿起来一看,一张疑似叶恺的偷拍上了热搜。   照片里的男人睡在病床上,保持着昏迷状态,脸色灰白,瘦得脱形。祝拾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段时间他暴瘦了十几斤,体重不到一百二,已经是病态了,照片里的叶恺比他还要高,还要瘦,的确配得上“骷髅”一词。   见祝拾肆盯着屏幕发懵,成雅兰把手机从他面前夺了过去:“给你们看这个的目的,就是让你们准备一下,在合唱结束后来一段双人发糖互动,把这个热搜压下去。”   “不是啊,老大,你看这图这么花,怎么看出是叶恺的?明显就是对家在搞事嘛,据说吴林康给雷霆时代引荐了一批新人,里面有个叫苏洋洋的很跳嘛。”   颜羽边说边拿走成雅兰的手机,下载了原图再放大,祝拾肆也凑过去看,镜头里虽然有一道痕迹,但要硬说这人不是叶恺,那也太牵强了。   “你别管谁跳不跳,叶恺的新闻隔三差五地被炒上来,只能说明你俩根本没有危机意识,别废话,一会儿合唱结束,你俩就在后台边上,真亲也好,借位也好,必须给我亲下去!我找人来拍!”   “不行!”祝拾肆立马反对,强硬得反常,颜羽和穆笛皆有些吃惊,成雅兰诧异地瞪向他,他丝毫不示弱,“我拒绝。”   “祝拾肆,你给我好好反省这一个月你都做了什么,你还有脾气跟我倔?”   “哎呀,老大,虽说这几年同性可以结婚了,但真要发展到接吻这一步,那就彻底把唯粉给洗走了,冷静,冷静,”颜羽拉着成雅兰打圆场,“咱们不能光图着CP粉这一块儿蛋糕啊。”   成雅兰甩开颜羽,冷笑:“唯粉?不是靠着卖腐起死回生,C.O.C早就没了。”   “这话也太扎心了吧,”颜羽赔笑,“你说是不是,穆笛?”   穆笛从成雅兰进来就默默地坐在一边不开腔,作为组合的边缘人物,并没有什么话语权,他怯怯地看了成雅兰一眼,把头低了回去,颜羽吐了下舌头,夸张大叫:“哎呀,我的妈妈粉在哪里,你们的崽被女魔头抓走啦!”   “少跟老娘耍宝。”   成雅兰不买账,祝拾肆也在一旁冷着脸,颜羽蔫了,闷声道:“就算借位,我也不想和祝拾肆那个……”   “那个是哪个?”低沉的烟嗓在门口响起,尹冰慢悠悠地从门边走了进来,微笑道,“不好意思,门没关好,我刚好路过听到了几句。”   成雅兰见到尹冰,收住了怒气:“尹冰,刚才多谢你救场。”   “小事,”尹冰摆摆手,坐到了颜羽身边,“既然双方都不愿意,又何必勉强呢?你说是不是,霍同学?”   缩在角落里的穆笛笑了一声,成雅兰和祝拾肆不解,颜羽为什么是霍同学?   “雅兰姐,要不这样吧,”尹冰搂住了颜羽的肩膀,“把祝拾肆换成我,结束后我和颜羽互动,咱们也不接吻,就现场合作一首歌,到时候我找团队来营销,保证在热搜上飘红,如何?”   尹冰展开的左臂贴在颜羽的颈窝上,那只衔着匕首的猛禽,似有似无地亲吻着颜羽红红的耳背,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尹冰完全压了下去,他就和和气气地坐在那儿,谁也不敢反对,谁都不敢造次。   成雅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行吧,辛苦你了。”   祝拾肆和颜羽同时放下了心,穆笛也在大家的视线之外悄悄松了口气。   尹冰一直在休息室里待到合唱节目开始,才和C.O.C三人一起离开。完成任务后,祝拾肆飞快卸了妆,换回自己的衣服,火速开溜。   “算了,这边太吵,我给你发信息。”   尹冰和颜羽的合作引起了热烈反响,尖叫声的凶猛程度超乎想象,震耳欲聋,祝拾肆躲在卫生间给方听打电话,根本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于是他发了条微信过去。   COC祝拾肆:我马上打车过来,你回车上等我。   祝拾肆收起手机,小跑着从卫生间穿向备用停车场,这里停的基本都是设备车,没记者也没粉丝蹲点,轻易就能脱身。   他跑了几步,转了个弯,一辆金晃晃的跑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正是那辆差点撞到他们的车! 作者有话要说:  “霍同学”来自第24章,尹冰说颜羽是霍比特人~~   ☆、第六十九章   祝拾肆并不想多惹事,绕开金色跑车往前走去,经过车尾时,晃眼看到车牌的尾号是616,祝拾肆愣了一下,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男人,挡在他身前,还未开口,熏人的酒气就扑面而来。   “大明星,你爹的车还不错吧。”    “钟枭茏?”祝拾肆往后躲了一步,“这车是你的?”   “废话,就你那品味,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你这种娘炮,只配开甲壳虫。”   “甲壳虫?”   甲壳虫不是颜羽的车吗?祝拾肆略感奇怪。   这时候钟枭茏摘下墨镜,眼睛又红又肿,像刚哭过,迷瞪着两眼,一脸不屑地冷笑。   “你喝酒了?”   “少跟老子假惺惺,我喝没喝酒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事了,你差点撞到……”   “撞到什么?嗯?就算撞死天皇老子也没人敢管我!”   酒气喷到祝拾肆脸上,他噤了声,险些就把自己在方听车上的事说出来了 ,祝拾肆看了钟枭茏一眼,不再理睬他,低头往前走。   “我没同意你走,你就想走?没门儿。”   钟枭茏拉着祝拾肆的领把他捉了回去,他的力气很大,祝拾肆猝不及防地往后跌了几步,领口被大大扯开,歪到了肩膀上,钟枭茏看到他后颈上的皮肤和平整的锁骨,朦胧的醉眼眨了眨,啐了一口,猛地将祝拾肆推开:“跟个女人一样,真特么恶心。”   “你有病吗?你老婆你妈都是女人,放尊重点。”   祝拾肆理好衣领,钟枭茏又出手抓住了他,举着拳头向祝拾肆舞了一下:“干你大爷的,别想跑。”   说完,钟枭茏把祝拾肆往跑车的引擎盖上拉,嘴里嚷着:“上车,到了再跟你丫算账。”   祝拾肆确定这人是喝醉了,还醉得不轻。   “你到底想干什么?”   祝拾肆甩开钟枭茏的手,站好,钟枭茏盯着他,鼻子喷着粗气,嘴巴却闭上了。   “……”   “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   “行,你继续醉吧,”祝拾肆白了钟枭茏一眼,快步走向出口,“简直莫名其妙。”   突然,钟枭茏冲上来朝祝拾肆的头发一抓,狠狠地把他扯回跟前,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人渣!”   “神经病!放开我!”   祝拾肆曲臂给了钟枭茏一个有力的肘击,钟枭茏捂着肚子缩到车门边。   那么高的一个人,比祝拾肆大了一圈,蜷成一团,明明是他先惹事,却哭得跟受了多大委屈似地,祝拾肆看着就烦。   “发什么疯?是不是要闹到报警你才消停?”   “报!你丫有种就去报!嗝,老子要把你的破事全曝光!”   祝拾肆心里一惊,才和方听确定关系不到一天,就被钟枭茏给发现了?   “破事?少跟我胡扯。”   “叶恺都瘦成人干了,你们三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都不去看看他!还,还他妈吞了我们的钱!妈的!全部曝光!嗝。”   “……什么?”祝拾肆没想到钟枭茏说出的竟然是这句话,听到“叶恺”二字,心口痛了一下,“等等,那张他卧床的照片是你拍了传网上的?”   钟枭茏边哭边打酒嗝,嘴里胡乱嚷着脏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人一向自诩有仇正面刚,干了偷拍这种事,他自然心虚,祝拾肆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正要走,钟枭茏又站起来,斜斜歪歪拦着祝拾肆的路:“强盗,把你们卷走的演唱会分红交出来!敢不交,敢不交老子……”   钟枭茏的拳头又挥动起来,祝拾肆一把抓住他挑衅的手腕,目光变冷:“我再说一遍,要分红去找公司财务部,少拿叶恺来挑事。”   “呵……呵呵,还挺强硬的嘛,”钟枭茏红肿的泪眼下露出了标志性的乖戾笑容,看上去有些怪异,“不给钱也可以,老子把车卖了,照样能给叶恺治病,不过你嘛……”   钟枭茏反手扣上祝拾肆的手臂,逼着他抬头和自己的红眼对视:“你把媒体叫到医院,直播给叶恺下跪道歉,这笔烂账就购销。”   “……荒唐,我凭什么道歉?”祝拾肆的目光微微闪烁,“那件事,我早在五年前就道过歉了。”   “你他妈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算道歉?!”   钟枭茏大吼一声,口中的酒气熏得祝拾肆眼睛痛,他别开脸,心火也烧了起来:“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难受?非得像你这样喝得烂醉才叫内疚?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放开你的手!”   “少他妈废话,就凭你丫每个星期送去的劣质假花你就在忏悔了?滚!你就是全世界最虚伪的人!”   “虚伪?叶恺是我圈内最好的朋友,我失去了他,难道我不是受害者?毒唯干的破事我来背锅,全网辱骂我,给我寄棺材寄骨灰盒,骚扰我的家人,难道我不是受害者?你一声不吭就撂挑子退队结婚,让剩下的人承担损失,难道我不是受害者?”   “少,少他妈狡辩!不要脸!”钟枭茏的神色有一丝动摇,不过它转瞬就被恼怒给吞噬了。   他攥起拳头砸向祝拾肆的鼻子,祝拾肆抬起右臂抵挡这突发的迅猛一击,“咚”的一声,拳头擦着祝拾肆的肘部滑向了一边,钟枭茏猝然倒地,一动不动睡在了地上。   “操!”   方听握着拳头,出现在钟枭茏身后,见他抬腿准备朝钟枭茏的脑袋踢去,祝拾肆连忙挡在钟枭茏面前,抱着怒气冲天的方听往旁边拽。   “快走。”   *   回程,祝拾肆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夕阳,方听一肚子火,一路上不停地按喇叭超车,时不时看向祝拾肆,祝拾肆侧着脸,并不和他眼神交流,高速前行的车内维持着低迷的气压。   终于到了市区,车速减慢,方听的气消了一些,等红灯的时候,他戳了戳祝拾肆的手臂。   “我来停车场接你,你生气了?”   “怎么可能。”   “那是因为我打了他,你才生气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祝拾肆回过头,僵硬又疲倦地笑了下,“我有点累。”   “哦……”方听小声嘀咕,“也不看我一眼……”   祝拾肆又把视线投向了窗外,绿灯亮了,黄昏下的街景慢慢后退,窗户上映着方听不安的右手,它在祝拾肆的左手边缘徘徊。   “我下午在江边和小孩踢足球,一不小心踢进了水里,赔了他们两个新球,”方听扯了两句无关的话,右手回到方向盘上,突然转折道,“可以让我为你分忧吗?”   祝拾肆犹豫了一下,摇头:“……有些事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吧。”   方听偏着头看了祝拾肆两眼,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右手靠在了副驾的座椅边。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最喜欢的笑话,”方听自顾自说起来,“乌龟受伤了,让蜗牛去买药,两个小时过去了,蜗牛还没回来,乌龟骂道:‘该死的还没回来,我都快挂了!’,这时候门外传来蜗牛的声音:‘你再骂?再骂我不去了!’”   “哈,”祝拾肆闭着眼睛,发出轻轻的笑声,“真傻。”   “好不好笑?”   “好笑。”祝拾肆溺爱地点着头,表情缓和了许多。   “好笑就好。”   方听的右手攀到了祝拾肆的腿上,捞起他的左手,十指扣在一起,方听的手心热烘烘的,像个小暖炉,拉了手还不够,还想趁着等红灯把祝拾肆抓过去接吻,祝拾肆让他亲了两下,把他的手按回方向盘:“好好开车,别闹。”   两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方听说他跟小孩踢球,如何以一对五完虐他们,东拉西扯滔滔不绝聊了一堆,祝拾肆时不时应两句,开进公寓所在片区的时候,天色已抹黑。   “对了,给你看看这个。”   方听在控制台按了一下,GT-R的黑色车顶亮起了一片闪烁的星光,祝拾肆仰起头,许多钻石般的璀璨小灯镶嵌在深空似的顶棚里,狮子座的星图正对着他。   祝拾肆望着“星空”,方听望着祝拾肆:“这是我拜托阿跳的朋友改装的,还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惊喜。   祝拾肆仔细看了一圈,从轩辕十四到五帝座一,每一颗构成狮子座的主星位置都很准确,明暗也有所分别,闪闪亮亮,太用心了,祝拾肆默默笑起来。   “怎样,怎样?”方听急切期待祝拾肆的评价,干脆把车停到了路边,追着他问。   看着方听等待夸奖的欢快双眼,和他微张嘴唇里的一点白牙,祝拾肆脑中忽然冒出了个奇怪的想法,这么浪漫的礼物,为什么不在特殊的日子送给自己呢,说不定一高兴就答应在车里和他……   “天,我在想什么?”祝拾肆赶紧打住糟污的遐想,闷闷地笑了几声,脸红了,抬起带了几分深长意味的双眸,勾了方听一眼,“今晚去我家。”   答非所问。   虽然答非所问,却让方听异常激动,他一脚踩上油门,飞快穿过几个街区,把车开进了祝拾肆的地下车库。   “你先上去,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准备一下。”   下车之前,方听使坏地咬了下祝拾肆的耳朵,祝拾肆扭了扭,轻声骂道:“你好不正经……”   “准备晚餐为什么就不正经了?”方听故作单纯地歪着头,扬起的嘴角还沾着一丝水光,“哥哥不饿吗?”   “饿,饿极了。”   祝拾肆维持着年上男友的尊严,对邪恶的小方听露出了一个矜贵的假笑。      ☆、第七十章   祝拾肆先回到家,客厅还保持着昨晚他离开时的样子,地上、沙发上到处是信和明信片,干掉的水斑一块一块的。祝拾肆一进门就开始收拾,等整理完毕的时候,方听刚好回到家。   “买好了?”   祝拾肆看见方听提了个大袋子,里面有吃的,有牙刷,还有雨衣等围绕今晚主题的用品。   “嗯,”方听光着脚走进客厅,东西随手放在了茶几上,“先吃饭还是先……?”   方听扬起坏笑,祝拾肆摸了一下他的脸,手再贴到他的腰上:“你说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就抱在了一起,跌跌撞撞倒向宽大的沙发,混乱中方听凭感觉摸到雨衣,着急地撕开穿上,小了,又摸了一盒拆开,还是小了。   “我靠!”   方听毛躁地抓了把凌乱的头发,不服气地往上硬穿,急得汗水往下掉,祝拾肆的腿上落了一颗,无力地从沙发上撑起来,愣了一会儿,捡起包装,揉了揉漫着雾气的眼睛:“这个应该是最大的吧……?”   方听闷哼了一声,还在埋着头努力,祝拾肆转眼看见他迷人的风景,脑子一热,伸手把雨衣从方听的手里扯掉,丢在了地上。   啪,方听和祝拾肆看向摔在地上变成一小摊的雨衣,两人再一起转过头,面面相觑,时间凝固了。   “咳……”   祝拾肆假咳了一声,方听反应过来,把他推到沙发靠背上重来,祝拾肆回应了几下,噗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我在做什么,太神经了!”   方听也没忍住笑了场:“噗,我刚才也懵了,好突然……”   “委屈你了,你是,哈,是天赋异禀,”祝拾肆揽着方听的头揉来揉去,倾身倒回沙发,依然止不住笑,“我们继续?”   “唔,”方听下意识往祝拾肆身上扑,靠近了又停下来,看了看毫无保护的地方,蠢蠢欲动,他咽下口水,低头道,“虽然我也想不用,但在熟练之前还是用上它比较好,黏膜很脆弱,我不想你受伤……”   “没关系,”祝拾肆捏着方听的耳垂,手慢慢绕到他肩膀上,引着他睡下来,“继续。”   方听脑袋里嗡嗡乱响,激动地贴向祝拾肆,祝拾肆摸他,摸了一手的薄汗,方听捏着他的手指,搭到起伏的肩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咬牙道:“不,不行,一旦开始了我就克制不住自己,你会受不了的……等买到合适的,我们,我们再来……”   祝拾肆虚起泪汪汪的眼睛,睨着方听不说话,方听两眼急红,正欲往下辩解,祝拾肆抬手抚上他的脸,把他带着往下靠到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坚实的后背,在他耳边小声说:“那你一定要做好准备,不能弄疼我。”   “嗯,我会的……”方听的回答带着湿润的鼻音,体重扎扎实实地压了上来,很沉,也很安全。   祝拾肆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两人的心靠在一起跳动,有种奇异的感觉,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小男孩清晰地出现在这里,他已经这么高,这么大了。   这些年,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有他,就不算白活了那么久的孤独岁月。   “方听。”   方听半撑起上身,以赤忱认真的注视回答着祝拾肆的低声呼唤,祝拾肆暗笑,他果然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一举一动都让人心动不已。   “你乖。”   “乖?”方听挑起了一边眉毛,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然后呢?”   祝拾肆点了点嘴巴,食指和拇指比出了一个O型,沙沙的声音柔软又动人:“奖励你。”   *   颜羽今天晚上很兴奋。   下午和尹冰的即兴合作收到了热烈的反响,不仅堵住了成雅兰骂人的嘴,他和尹冰的邪教cp还上了热搜。   颜羽回到家就立刻转换成了迷弟模式,披着小号在“冰羽”tag里疯狂留言点赞,还亲自动手剪视频做后期,一经发出,迅速成为了超话里的热门。   在微博里上蹿下跳还不过瘾,颜羽本想假装受害者看到了热搜,给尹冰发微信,但他点开尹冰的聊天框,怂了,于是把目标转到了祝拾肆身上。   COC颜羽:看热搜了吗?不知道谁这么无聊,居然把我和尹冰合作的片段剪得跟结婚现场一样,太他妈蠢了!你赶紧发条微博给咱俩营业。   颜羽又喜又臊地按了发送键,傻等了半小时,没有回复。   COC颜羽:???不在?   COC颜羽:卧槽!我知道了,下午这么急着回去,你不会在跟对象那个吧![笑哭]   又过了半个小时。   COC颜羽:大哥,都要十点了,太持久了也是病。[困][困]   两分钟后,聊天框弹出一条消息。   COC祝拾肆:我是他对象,我没病。   “……哈?!”颜羽一下从电脑椅上跳了起来,抓起手机立马发起视频通话,响了几声,被对方挂断了。   COC祝拾肆:他睡了,别吵他。   “卧槽。”   颜羽连发了十几个黑人问号的表情,祝拾肆那边一直没有回。   “我靠,想保持神秘?没门儿!”   颜羽正准备来一波电话轰炸,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视频邀请,颜羽不假思索地按了接听,“叮”声提示后,一张脸满满当当地出现在屏幕上,颜羽愣了一下,轰地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干嘛呢颜矮子,看到我犯不着这么激动吧,”手机里传来尹冰的声音,“人呢?对着天花板干嘛?人跑哪儿去了?”   颜羽缩到椅子上,电脑里正放着他剪辑的粉红视频,听筒中不断冒出尹冰的疑问,颜羽慌张地直接拔了电源,慢慢趴到床上,捡起手机,看到自己的脸蛋在视频里露了一小半,红得跟发烧了似地,赶紧把自己这边的镜头给关了。   “关了干嘛?你躲在屋里做亏心事?”   尹冰在那边笑,笑得颜羽后背一紧:“你才在做亏心事!”   “怎么?被我说中了?声音都在发抖,哈哈哈。”   “那是你手机坏了,”颜羽梗着脖子,尽量让声音恢复自然,“有什么事?没事挂了,我要睡了。”   “别睡,说正事,我准备转发一条微博,你没意见吧?”   “你转不转发关我什么事?我能有什么意见?”   “就因为跟你有关我才问你,我刚看了一个视频,剪得还挺有意思,不过嘛,可能会对你和祝拾肆造成点儿影响,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就不转发了。”   “……你是在征求我的意思还是先斩后奏?”   “你觉得呢?霍同学。”   “哼……随便你。”   颜羽挂了视频,点进尹冰的微博首页,本以为他已经发了,没想到他最新一条微博还停留在上个月。   “逗我玩呢?真可恶……”   半小时后,当颜羽默认自己被耍,悻悻地去洗澡的时候,尹冰转发了一个视频,正是颜羽亲自动手剪出来的那一个。   *   九点,晚餐时间,方听用有限的便利店食材做了几道美味,然而祝拾肆却无心享用,因为腮帮实在太酸了,喉咙也痛。   吃饭的时候,祝拾肆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拉着方听硬来,光是用嘴巴品尝彼此,方听都疯得难以自已,直到看见祝拾肆的眼泪,他才勉强停下,弄得祝拾肆都怕了。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好厉害。”方听小心地摸了摸工作台上的星球模型。   饭后,祝拾肆洗碗,方听先洗澡,洗完澡他就光着脚在公寓里走来走去,好奇地这看看那瞧瞧,还主动把祝拾肆挂在衣橱里的黑星T恤给穿上了。   “是我做的。”   祝拾肆揉着下颚走到方听身边,方听的手摸向裤兜,祝拾肆以为他又要掏什么,往后缩了一步,没想到他竟然把银河方块掏了出来。   “你怎么带着这个东西?”   “它是你给我的,我一直随身带着它,”方听把银河方块放在星球模型旁边,微微笑道,“为了补上它摔坏的一角,我学了设计专业,结果动手能力还是很差……”   祝拾肆惊讶,他知道方听在国外学的是设计,但没想到他是为了修补银河方块而学的。   “咦,这个,”方听的低呼把祝拾肆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这就是你在明信片里提到的星星手环吗?”   方听从工具盒里拿出了一个银色的旧手环,小小的碎钻在上面拼出了两个字母,Y和K,以及一个巨蟹座的星图,上面蒙着一层钝钝的灰,在光照下甚至比起了锈斑的金属环面还要黯淡。   “当时你说这是你做的我就很好奇,终于见到实物了。”   “是吗……”祝拾肆心不在焉地笑了下。   “但为什么是YK,不是ZSS呢?”方听不解地看向祝拾肆,“星座也应该是狮子座,这个是巨蟹座吧?”   “……你观察得还挺仔细。”   祝拾肆回答得不太自然,视线移向一旁,落在了闪烁的银河方块上,得救般抢走了话头:“好啊,我才发现你居然在方块里面刻了两颗超小的星星。”   方听把祝拾肆慌张的表情全部收入了眼中,看着他的脸,正色道——      ☆、第七十一章   “是啊,这两颗星星代表你和我。”   方听回答得很认真,随后爽朗一笑,以他的演技,想骗过祝拾肆太容易了,因此方听故意留了一丝疑惑的痕迹,让祝拾肆能够察觉到他对他的关心。   “对了,这件T恤上的两颗也代表我们,是我亲手绣的。”   方听拉起衣摆,轻松地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祝拾肆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笑道:“你的小心思还挺多。”   “因为对象是你呀,其他人怎样我可不在乎。”   方听吐了吐舌头,放下手环,拿起旁边的绿色小本子。   “嗯?这是什么?我可以看吗?”   “想看就看吧。”   “巨星手册……噗,巨星手册?太直白了吧!”方听随手翻了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句话,“再喝酒就吃shi?哈哈哈,巨星手册就记录这种玩意儿?”   “哎你,你看就看,别念出来!烦!”   祝拾肆羞了,伸手去抢,方听嬉笑着把它换到左手,祝拾肆一下扑在了他身上,屁|股刚好坐到了方听分开的两腿中间,二人面对面紧抵着,方听把笔记本左手换右手,逗得祝拾肆抓来抓去,又出了一身汗。   “起来,起来,”方听先认输,双手绕到祝拾肆的胳膊下把他往上抬,“你再不起来,我就又要起来了。”   “你真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祝拾肆嗔了一句,扶着椅背站好,方听的手往下滑,《巨星手册》没拿稳,掉在地上,白色的纸页从绿色的壳中摔了出去。   “完了,”方听把它们捡起来,纸页后面的胶水已经失去了黏性,接上去又松了,“我赔你一个新的,保证比它高档,好不好?”   “不用,我一模一样的绿本子多的是,从高中毕业到现在都用同一款,习惯了。”   祝拾肆拿走了尸首分离的笔记本,把它放进工作台的抽屉里,回衣帽间拿了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洗澡。   进浴室之前,他看到方听斜躺在了沙发上,又把《巨星手册》拿出来了,捧在面前仔细地翻阅,脸上挂着津津有味的微笑。   出浴室之后,方听的阵地转移到了卧室,眼前的《巨星手册》换成了手机,找了个枕头垫在背后,坐得端端正正,手指不停地按着屏幕,脸色不太对劲。   “怎么了?”   祝拾肆擦干头发,搂着方听的脖子靠到他身边。   “你等等,”方听侧过脸温柔地亲了一下祝拾肆,又严肃地看向手机,“我在跟别人吵架。”   “吵架?”   祝拾肆扬起眉毛,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视频封面,封面上造型痞气的男人哭得像只挨了打的狗熊。   “这,这不是钟枭茏吗?他又怎么了?”   祝拾肆伸手把视频点开,方听立马按了关闭:“你别看这个,看了会生气。”   “那我就更要看了,”祝拾肆又把视频打开,抓着方听的手不许他动,“你下午揍了他,我不瞧瞧,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要搞事?”   方听哼唧着松开手,揽住祝拾肆的腰:“那你看吧,看完了我接着跟别人吵。”   视频开始播放,手拿话筒的记者朝着停车场的一角走去。   娱记:“一年一度的琉光娱乐音乐节已经成功落下帷幕,我们在场外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前男子偶像团体C.O.C的成员,钟枭茏,走,我们去采访他一下。”   镜头对准了钟枭茏,他的头上肿了个大包,鼻子下挂着一抹干掉的血迹,正扭着身子倚在金色的跑车上抽烟。   娱记:“枭茏你好,我是麻花疼娱乐节目的记者,作为C.O.C的前成员,如今变成观众欣赏队友们的表演,请问你有什么感受?”   钟枭茏:“你,你哪位?嗝。”   娱记:“我是麻花疼娱乐节目的记者,想问你身为C.O.C的前成员,如今角色转换为观众,有什么感受!”   “啊!”钟枭茏突然莫名地嚎了一声,扯着嗓子一下哭了出来,“我听到了!你干嘛一句话说两遍?!”   娱记:“……”   娱记:“看来钟枭茏目前的状态不太稳定,请问是有什么内情吗?你脸上血迹的由来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下吗?”   钟枭茏:“……什么感受?哈哈哈,我真庆幸自己退队了!”   钟枭茏夹着烟的手朝镜头挥了两下,答非所问,酒气快要溢出屏幕。   娱记:“今天网上流出了叶恺的照片,原队友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你有去探望过他吗?”   ‘当然!叶恺是我的好兄弟,什么祝拾肆鬼拾肆,滚开……嗝,”钟枭茏豪迈地把烟塞入嘴巴,下一秒又开始呜呜地哭,“小恺,小恺……”   “嗷——卧槽!”   紧接着钟枭茏惨叫了一下,捂着嘴连连跳脚,嘴皮上瞬间被烫起了个血泡,娱记在旁边忍笑忍得发抖,镜头里传来摄像师的低声调侃:“我靠,反向抽烟太骚了。”   娱记:“噗,不要紧吧?”   钟枭茏:“小,小意思……”   娱记:“那你对C.O.C的其他三位成员不去看望叶恺有什么看法?你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吗?”   钟枭茏:“看法?呵呵……”   钟枭茏肿着嘴皮走到摄像机前,食指戳着镜头,耍狠道:“给我听好了,你们仨就他妈没一个是真男人,尤其是祝拾肆这个娘们儿,就他妈一个躲在女人身后的软蛋,我操@#¥%……”   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冒了出来,后期虽做了“哔”声处理,但从钟枭茏激昂的口型里很轻易就能辨认出他骂了什么。   方听把手机从祝拾肆手里抽走,果断关掉视频,搂紧祝拾肆:“不看了,看看你男朋友,比他好看十倍。”   祝拾肆笑了声,反过来揉了揉方听的脑袋,淡然道:“别紧张,他这样我早就习惯了,你看他,嘁,反向抽烟还不知道自己出洋相,真是蠢绝了。”   “他就是纯傻逼,我后悔今天那拳没打在他头上,”方听看向祝拾肆,凶狠的眼神又恢复了温柔,“那我继续吵架了哦……”   祝拾肆本想劝阻方听,但他看到视频下方熟悉的UI界面,忽然意识到方听居然下载了微博,还注册了账号?   什么情况?神仙要下凡了?祝拾肆带着疑惑靠到方听的肩上,视线投向了屏幕。   @假一罚石知道伐: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钟枭茏说得很对吗?某位前队友的人设虽然是攻,但做事一点都不A,本质绿茶婊谢谢。[呲牙]   @般若之笼:+1,纯路人,对某前队友无感,但这位虐粉洗粉固粉的套路玩得很溜。   @清风不识雷:心声啊,C.O.C唯二的两个爷走了,剩下的全是娘们儿。[狗头]   @银河骑士ft:祝拾肆很好,C.O.C的现役成员也很好,钟枭茏素质堪忧。   @般若之笼:某评论有事??提你[马]的全名?赶着给你蒸煮下葬呢?你蒸煮今晚必死。   @银河骑士ft:用“娘们儿”一词来对前同事进行嘲讽和辱骂,本质上是对女性不尊重,认为“娘们儿”不如“真男人”,这种言论很低级,追捧这种性别歧视言论的人更低级。   @假一罚石知道伐:田园女权婊出击了,大家快跑。[狗头]   @般若之笼:姐妹别怕,某数字的死[马]蛆粉犯贱罢辽,主子奴才手拉手喜提暴毙套餐。   @假一罚石知道伐:惹不起惹不起,谁不知道那家的粉以疯批著称?恶臭虱姐二十四小时在线巡逻出警,赶紧删评论吧姐妹,小心被人肉。[呲牙][呲牙]   “……”   这下换成祝拾肆把手机从方听手里抢走了。   “别跟他们多废话,不值。”   祝拾肆的脸色不太好,方听由着他把手机收走,并随着他睡了下去,两人的脑袋靠在同一个枕头上,祝拾肆平躺,看着天花板,方听侧躺,看着祝拾肆。   “其实我看不太懂,明明是在骂人,却用了好多不相干的符号,感觉这些人说的是只有他们才能理解的黑话。”   “是的,既恶毒又阴阳怪气,”祝拾肆无奈回道,“比起他们,我倒觉得像钟枭茏那样直接开骂还要爽快些。”   “哥哥……”   方听蹙着眉贴到了祝拾肆耳朵边,暖暖的鼻尖在颈窝里轻蹭,祝拾肆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于是也转过身,面对着他,碰了碰他的额头,笑里藏着一丝苦:“你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APP真的是好习惯,今天破例,以后要保持这个习惯,好吗?”   “不啊,我既然已经取名叫银河骑士了,就应该拥有骑士的精神,”方听凝视着祝拾肆,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明朗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不管在哪里,我都要保护你。”   手掌触碰到方听有力的心跳,被爱的感觉从掌心一下一下随着脉搏蔓延至全身,温暖又安稳,祝拾肆的烦恼烟消云散了,另一只手配合地勾起方听的小指,闭上眼睛,轻轻道:   “谢谢你,我的骑士。”      ☆、第七十二章   上午醒来,枕边是空的,祝拾肆叫了两声“方听”,没有人应答,起床到屋里找了一圈,在餐桌上看到了一张纸条。   “今天早上我爸打电话叫我必须立刻回一趟岚遥市,虽然不想去,但他的态度很坚决,还说姥姥姥爷都在等着我,具体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方听在纸条上写了这句话,下面跟了一行小字。   “别忘了翻页,嘿嘿。”   祝拾肆把纸条翻过来,背面也有一句话,写得比前面的更工整一些。   “我能理解你的心事需要一个私密的空间,但当你无法消化它带来的负面影响的时候,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排忧解难。”   祝拾肆收起纸条,把它夹在了昨晚摔坏的笔记本中,放到抽屉的最里面,小心藏好之后,给方听发了条信息。   “安心把事情处理好,有空再陪陪家人,我看了下安排,这几天要去幸海录节目,也许你忙完先回来也不一定。”   消息发出去两分钟,祝拾肆又打开了微信,找到方听的名字“还钱”,补发了一条语音。   “放心,我不会逞强的。”   *   下午,长假归来的郭惜开着保姆车先去接了穆笛,再来祝拾肆楼下和他碰头。   祝拾肆再次作为嘉宾参加穆笛的综艺,这次录制的是夏日户外特辑,地点选在三面临海的幸海市。   幸海的风光很美,祝拾肆出于工作原因来过这里很多次,但从来没有认真游览过,这次夏日特辑的时间很充裕,结束后可以好好玩一玩,当然前提是方听没有提前从岚遥回来。   “肆哥虽然瘦了,但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郭惜从后视镜看向祝拾肆,祝拾肆正在埋头和方听发消息,迅速抬眼回了一句:“好。”   穆笛坐在祝拾肆旁边,和尴尬的郭惜相视笑了笑,继续靠着窗边看风景。   “小笛。”   确认了方听要一周后才启程,祝拾肆收起手机,看向穆笛。   “啊?”   “这个通告结束之后还有安排吗?”   “嗯……没了,这周都有空。”   “那时间合适的话我们去海钓吧,我查了一下,这里租船很方便。”   穆笛犹豫了片刻,答应下来,祝拾肆小憩了一会儿,又开始和方听发消息,不过对方回复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COC祝拾肆:那你确定要下个月的六号才回来?我去租船了哦。   还钱:去吧,玩开心。   COC祝拾肆:在忙?   还钱:是呀,麻烦事可多了。   COC祝拾肆:到底出了什么事,问你半天都不说。   还钱:别担心,对我来说是好事。   COC祝拾肆:是好事你就告诉我呀!   还钱:不,但对你而言是坏事。   COC祝拾肆:什么啊?哪有这种奇怪的事存在?   还钱:当然有了。   还钱:等你从幸海回来我再告诉你,免得影响你这几天的心情。   方听坚持要保持神秘,祝拾肆也没办法,车已经快到目的地,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随后各忙各的去了。   节目在当晚的深夜开始录制,全程为期三天,嘉宾和固定的主持班底两两为一队,主题是海岛寻宝加野外生存,在有限的物资条件下,哪一组获得的宝物积分越多,这一组就是冠军。   祝拾肆和穆笛没有抽到一个队,他们在游戏里结盟,祝拾肆帮穆笛挡掉了好几次带有恶意的捉弄,在镜头前闹了许多笑话。穆笛作为受欺负的搞笑担当,有了祝拾肆的全程庇护,在录制的过程中一反常态,表现得很出色,总积分远远超出了第二名很多。   然而录制是一回事,播出又是另一回事了。   导演在第二天晚上单独找了穆笛和祝拾肆谈话,说要多给新人展现的机会,作为前辈该谦虚的时候还是要谦虚,言下之意,穆笛该做好一个小透明的本分,不准抢了人家新晋流量的风头,你祝拾肆也别瞎搅和,否则穆笛以后的日子难过。   祝拾肆本打算让穆笛通过这期的表现刷一下存在感,制造些话题和关注度,但节目还没录完希望就落空了。没办法,糊咖讲话没底气,导演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人只能认怂。   于是录到最后一天,他们应导演组要求演了一出结盟破裂的浮夸戏码,穆笛“暗算”祝拾肆失败,总积分被“勤勤恳恳”寻宝的流量小生们反超,落到了五组中的第四名。   祝拾肆还要惨一点,第五名,倒数第一。   换做以前,即便知道这只是场游戏,祝拾肆也会不服气,不过这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除了对潜规则无语,竟然没有什么非得第一不可的渴望,也许是对不公平的竞争失望,也可能是好胜心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祝拾肆察觉到了心态中微妙的变化。   由于结束后又补拍了一些片段,节目组在第四天早上才收工。   经过这几天,祝拾肆恢复了之前正常的肤色,还长了两斤肉,依然很白,但有了血色,不再是死白。穆笛一直穿着长袖长裤,祝拾肆以为他怕晒黑,而且户外蚊虫多,就没有劝穆笛换成短袖,也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反常。   他租的海钓船在黄昏起航,两人在海边的酒店休息到下午,早早地吃了晚餐,散步到指定的港口。   日落的海岸吹着潮湿的微风,举目是无边无际的暮色,平缓的波浪从海天的尽头漫向沙滩,将几行浅浅的足迹卷入浪花之中,祝拾肆捡起一个被拍上岸的白色贝壳,递给了穆笛。   “送你,”祝拾肆拭去贝壳上的沙粒,“这里的风景真好。”   “对啊,而且没有什么人……”   “其实我这段时间没工作,也是成天待在家里,很少像这样悠闲地外出。”   “我也是……”穆笛把贝壳攥在手心里,“虽然次数不多,但我喜欢和你出来玩。”   “是吗?那以后我们多出去,再叫上颜羽和我的一个朋友。”   祝拾肆迎着海风对穆笛一笑,穆笛也笑了下:“好。”   慢慢往前走,祝拾肆又捡了些贝壳,好看的给了穆笛,自己留下两个普通的,到了港口,船员对祝拾肆招手示意,祝拾肆先上了船,穆笛却停在了岸边。   “小笛,快上来呀。”   “对不起……”   穆笛的头发被风吹乱,祝拾肆看见他发白的嘴唇在刘海下轻轻动了动,耳边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   “怎么了?”   “我……我不太舒服,”穆笛垂着头,手中的贝壳掉了大半在地上,“对不起。”   “不舒服吗?”   祝拾肆下了船,穆笛弯下腰把贝壳一个个捡起来。   目光从上往下落,祝拾肆看到穆笛的领口里,一道长长的紫红色伤疤横跨了他的前胸。   “录节目受伤了?擦药了吗?”祝拾肆也跟着蹲了下去,帮着捡起散落的贝壳,“让郭惜带你去医院。”   “谢谢肆哥……我有朋友在幸海,我去他那里休息一下就行了。”   “那我送你?”   “不用!我让他来接我,”穆笛断然拒绝,躲闪的双眼碰见祝拾肆不解的视线,他立刻站了起来,不稳地退了一步,在变大的海风里,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对不起,我们难得出来玩一趟,结果还是被我扫了兴……”   “说什么傻话,以后的机会还多。”   祝拾肆走向穆笛,穆笛还想说些什么,但手机又开始震动,他转身向后跑开,一直跑到海滩的外围才接电话。   “哎……”   祝拾肆把手里的贝壳丢回了沙滩上,在海边站了一会儿,目送穆笛的身影消失在外围的树林中,再独自上了海钓船。   COC祝拾肆:[图片][图片]   还钱:景色好漂亮,玩得开心吗?   COC祝拾肆:一般。幸海这么美,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地方,但就我一个人欣赏太可惜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还钱:你的队友呢?   COC祝拾肆:不舒服先走了[困],其实我觉得他是去偷偷约会了,有好几次聚餐他都临阵脱逃,还慌得跟什么似地,他的对象一定很凶。   还钱:是啊,不是每个人都像我有这么温柔的老婆。   COC祝拾肆:乱叫什么,好肉麻。[骷髅]   还钱:表面肉麻,其实心里暗爽,对吧?   COC祝拾肆:你好烦!   COC祝拾肆:怎么不回消息了?你在做什么?   还钱:再给你传白天录的视频,网络不太好。   祝拾肆刚要问方听录了什么,视频文件就发了过来。   “咦,这是……”   两层高的红砖房子,铺洒着叶子的石板小路,栅栏旁乱放的自行车还有树下摇晃的秋千椅,祝拾肆跟随着方听的镜头,看到了阔别多年的方书云的家。   视频里,方听坐在树影斑驳的秋千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看到了没?这是我们相遇的地方,下次我带你来,你坐这儿,我们再一起听歌。”   画面中的方听大大咧咧地横躺下去,晃着腿,悠闲地吹起口哨,旋律有些跑调,但能听出是《Close To You》,祝拾肆边听边笑,忽然,视频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在蝉鸣中并不是很清楚。   “尘尘快进来,人都到齐了。”   祝拾肆的微笑瞬间凝在了脸上,这是方书云的声音。      ☆、第七十三章   方书云的声音比九年前更低沉一些,依然那么温柔,祝拾肆一下就辨认了出来,眼睛眨也不眨,愣愣地看着屏幕。   视频在方听懒懒的应答后结束了,刚好返航的海钓船也在这个时候靠岸,祝拾肆听到船员的吆喝,回过神,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随波摇晃的甲板上岸,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脑袋昏昏沉沉的,岸边的地面起起伏伏,就像船在水里波动。   祝拾肆晕船了,在听到了方书云的声音之后。   “真奇怪……”   祝拾肆把押金退了,慢慢往回走,他以为自己会百感交集,但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倒是生理上的反应还要强烈一些,他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脑子很空,胸口闷得慌,他也懒得去想。   夜晚的海边又是另一番风景,祝拾肆边走边随手照了几张,但手机的像素照不出繁星映在深蓝海水里的倒影,他便作罢了。   “对了,给穆笛打个电话吧。”独自走了一会儿,祝拾肆又把手机摸了出来。   又是长达一分钟的等待,穆笛那边几乎每次都要在电话自动挂断之前才会接通,祝拾肆已经习惯了,语气里并没有不耐烦:   “喂,小笛,到朋友家了吗?”   大约十秒之后,听筒里才传出穆笛模糊的声音。   “哼嗯……到了……”   “睡了?”   “没,没……还没睡……”   穆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应该是被电话吵醒了,祝拾肆接着问:   “感觉怎样?饿不饿,要不要给你点外卖?”   穆笛没有回答,电话里冒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这里,放松,别咬这么紧。”   “……”   祝拾肆一下反应过来,马上挂了电话。   海风迎面,晕乎乎的脑袋也霎时清醒了,祝拾肆捏着手机捶了自己两下:“我怎么就忘了他是去谈恋爱了呢?这都第二次撞车了,太尴尬了吧!”   “不过有件事我现在才注意到……穆笛的恋爱对象好像是男的?”   祝拾肆回想起第一次撞破穆笛和别人那个,对面的声音也是男声。   他的脑中有穆笛已经脱单了的概念,但这段时间他自己都一团糟,没精力去细想穆笛的事,这么看来,穆笛也是个gay?或者说是双性恋?   一个队里五个人,钟枭茏直男,叶恺可能也是直男,其余三个不是同性恋就是有同性恋的倾向,这个小破组合的含钙率略高。   想到这里,祝拾肆笑了起来:“噗,含钙率……”   回酒店之前,祝拾肆去附近的便利店随便吃了点夜宵,增肥时期,不用控制体重,他选的都是高热量高糖的食品,走的时候还拿了个冰淇淋在手上。   来到酒店门口,刚好遇上郭惜迎面跑来,神色慌张。   “肆哥!”   “在回到一百三十斤之前,我可以随意吃东西,放心。”祝拾肆朝郭惜笑道,低头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吃了下去。   “啊?不是这个问题,出事了。”   郭惜把手机递给了祝拾肆,上面有一封邮件。   *   还钱:刚才去忙了,视频看了吗?   还钱:人呢人呢人呢人呢?[抓狂]   还钱: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啊?你不喜欢这个视频?   还钱:哦,好吧,知道了,我才发现把方书云的声音录了进来,你接一下电话。   还钱:十点半了,快理我!不然我开始吃醋了。[右哼哼][左哼哼]   还钱:哈哈哈,我发现[右哼哼][左哼哼]这两个表情好像在打啵哦。   还钱:十一点!!你在干嘛?不是说你不喜欢方书云了吗?电话为什么还在占线?   还钱:十二点了,关机是什么情况?   还钱:您好,为您报时,现在时间是七月五号早上两点三分。   凌晨三点,祝拾肆疲惫地回到枫原市的家,打开手机收到一连串方听发来的消息。   看了郭惜给的邮件之后,他们连夜从幸海赶了回来。祝拾肆一路上打了无数个电话,也接了无数个电话,跟成雅兰、颜羽还有琉光娱乐的高层分别吵了几架,吓得郭惜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直到手机没电才停歇。   祝拾肆烦得很,索性不给手机充电,让它关着,免得又有电话打进来,等他回了家洗漱完毕之后才想起把方听晾在了一边。   COC祝拾肆:忙去了,出现了一件突发事故,不是因为你发的那个视频不回你。   祝拾肆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把编辑好的消息发了出去。   半分钟后,聊天框里弹出了来自方听的视频通话邀请,祝拾肆按了“同意”,方听的脸大大地出现在屏幕上,镜头对着挺拔的鼻子,亮亮的两眼茫然地上下搜索着,等祝拾肆的影像出现后,方听豁然笑起来:“我不太搞得懂这个软件的视频功能。”   他竟然没有发火!熬夜到凌晨三点,眼睛还是那么亮,头发乱蓬蓬的,笑得像一只快乐的金毛犬,祝拾肆看着方听,莫名想哭。   “你就是个原始人……”祝拾肆吸了下鼻子。   “不,我已经不是人了,我现在是一块望夫石,要我的夫人亲一口才能从石头变成人。”方听扬起的嘴角下露出整齐的牙齿。   “少来,肉麻死了。”   祝拾肆破涕为笑,拿着手机进了卧室:“你怎么还没睡?影帝,熬夜是会毁容的。”   “我担心你,”方听在屏幕前坐直了身子,看着镜头认真回道,“我已经打算直接等到六点去警局报案了。”   “夸张,就算你报案,人家也不会受理的。”   “那下次也让你体会一下整晚失联的感觉,看你慌不慌,”方听咬牙切齿做出夸张的表情,语气酸溜溜的,“你肯定不慌,因为我不是金牛座的,今年没有二十七岁,名字里也没有‘书云’两个字,哼哼……”   “什么啊,你又来?”   “对,又来。”方听撇着嘴靠向椅背,不服气地敲着桌子,祝拾肆低笑了两声,想着怎么开口哄哄他,方听自己先好了,眼巴巴地凑到了视频前。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到的那件事吗?”   “什么事?”   “就是对我而言是好事,对你而言是坏事。”   “记得,怎么了?”   “我现在告诉你好不好?方书云结婚了,而且对象是个男的。”   方听没等祝拾肆答应就一股脑说了出来,看似小心翼翼的脸上暴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胜利坏笑。   祝拾肆的第一反应:“你好幼稚!”   简直像个耍小聪明又掩饰不了兴奋的小学生。   之后祝拾肆从方听狡猾的小表情转移到他说出的话上。   方书云结婚了?对象还是个男的?   结婚了?男的?   和男的结婚了?   这件事给祝拾肆带来的震惊和他晚上听到方书云的声音相比,完全不是一个次量级的,他盯着镜头,前一秒还在吐槽方听,后一秒五官就停住了,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   “嗯?卡了吗?”方听在屏幕里晃来晃去,“怎么突然不动了?”    祝拾肆开口:“哦。”   “‘哦’是什么意思?”   “表示我知道了,”祝拾肆面无表情,只有嘴巴在动,“我还以为方书云喜欢女生。”   “他喜不喜欢女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嗯。”   祝拾肆僵硬地点头,方听半张着嘴欲言又止,两人看向手机中的彼此,忽然没话说了。   几秒的沉默后,祝拾肆抓起旁边的枕头,用力打了一拳:“靠。”   “生气啦?”   “当然生气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方书云忌惮我是同性恋才疏远我,没想到他居然和男的……切,太伤我自尊了吧。”   “我就知道你会生气,”方听在对面吐出舌头,不爽地“略”了一下,“被他喜欢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被我喜欢才是。”   祝拾肆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讲话,方听又说:“方书云的丈夫和你比起来就是根不起眼的破咸菜,是他眼瞎了才拒绝你。”   “那你的意思是我连根破咸菜都不如了?”   祝拾肆露出两只怨念十足的眼睛,对上方听亮汪汪的视线,祝拾肆的眼眨着眨着,莫名地笑出了声,把方听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我把方书云的弟弟给睡了,有种报复的快感,我高兴。”   祝拾肆脸上的不悦一扫而空,方听也笑了,低着头抓了抓头发:“突然聊到这种大人的话题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们可以来一次视频游戏吗?”   “游戏”两个字被方听说得意味深长,祝拾肆脸一热,骂道:“不要用这么纯真的表情来开黄|腔!”   紧接着他又忸怩地小声补充:“明晚可以试试……”   话题就这样拐到了成年人的游戏上。   祝拾肆不困了,晕船的恶心感也没了,一抬眼就到了四点,方听叫祝拾肆快睡觉,祝拾肆反而赖着不想睡,让方听吹口哨给他听。   方听跑着调吹了两段,弯弯拐拐地把自己都给吹笑了,歇了口气,问道:   “差点忘了,你刚才说发生了事故,什么事故?”   “唉,”祝拾肆一下子蔫了,重重地叹了一声,“先说好,你听了别生气,这事已经定了,气也没有用。”   “好,你说。”   “我……我要和颜羽来真的了。”      ☆、第七十四章   “来真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借位接吻变真亲……”   “不行!”方听的嘴角瞬间垮了下去,“我不允许你这样。”   “我也不想啊,晚上一直在跟上面的协调,没办法,还是得按他们说的做。”   “这是你公司要求的?”   “对,”祝拾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搞丢了《人格》的角色,最近cp的营业也消极怠工,新人势头猛,还有卿风之类的在疯狂炒作,必须让我跟颜羽来一剂猛药……对了,加上钟枭茏疯狂回踩我们也是原因之一,好烦。”   “那你不如直接对外宣布我俩在一起了,话题度不是更高?”   “怎么可能?”祝拾肆立刻否决方听的提议,“我和颜羽合作组成cp,当初是和公司签了合约的,如果我不配合上面的指挥,高额违约金就不说了,肯定会被公司雪藏。”   “嘁……”方听嘀咕道,“也不是非要有经纪公司不可啊,我就没有。”   “而且,唉,说来也丢人,我现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基本上是靠卖腐吸引流量,如果不把‘拾羽’经营下去,会流失非常多的粉丝。”   方听拿着手机换了个角度,眼睛左右扫着屏幕,似乎在查东西。   “公司让你们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步?”   “今天。”   “今天?!”   “对,”祝拾肆的脸上写着大大的绝望,“让我上午就去公司,估计下午找个地方就要开拍。”   “……”   方听不说话了,垂着眼睛,毫无表情地对着手机。   祝拾肆也不知道说什么,突然的安静把烦躁的情绪放大,仿佛每呼吸一次都是在为天亮倒计时。   他开始回想,自从五年前叶恺出事之后,星路就一直不顺,跌跌撞撞走到现在,勉强维持着人气,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人了,没想到为了在圈里混下去,必须跟别的人做情侣之间的事,真是有够坎坷。   而且这和演戏里的接吻又不一样,拍戏是假的,是角色间的互动,而拍照却以明星本人的名义,多少带着点真实,要真和颜羽按策划发展到“真情侣”这一步了,不就是给方听戴了一顶绿帽吗?   “你去睡觉吧。”   “嗯?”祝拾肆抬起疲惫的双眼,方听从镜头前站起来,语气淡淡的。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下一秒,方听把视频给挂了。   “……”   祝拾肆对方听的反应有些无语,但也能理解。   换位思考,光是设想一下方听和别人拍吻戏,祝拾肆都会吃醋,如果他要去跟谁假扮情侣亲亲抱抱,祝拾肆肯定要气炸。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亮的迹象了,祝拾肆躺下睡了会儿,睡不着,又开了灯坐起来,给方听打了个电话过去。   方听没接,这在祝拾肆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发了一条微信。   COC祝拾肆:我会尽力想办法阻止这件事,如果万不得已,我只把它当做演戏,之前我演的吻戏全部是借位,跟你做的所有都是我的第一次。   等了一会儿,方听那边还是没反应,祝拾肆的心头也有股傲气,不回就算了,他起床洗了个清醒澡,早早地去了公司。   保时捷开进琉光娱乐总部的时候还不到八点,这个点除了忙碌的清洁工,大楼里基本没有其他人,祝拾肆到决策部门的办公室看了一圈,然后去了C.O.C专属的休息室。   打开门,颜羽居然破天荒地早到了,他坐在沙发上,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见祝拾肆进来了,幽怨地看向他:   “早啊……”   “早。”   “我不该跟你吵架,这时候咱们应该统一战线才对,”颜羽的声音虚虚的,“昨晚我太急了,一想到要和你这个假1亲嘴,我就浑身发毛。”   “这就是你要跟我统一战线的态度?”   “哈哈,是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笑得出来,祝拾肆在心里翻白眼,冷声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发毛,因为你,喜,欢,尹,冰。”   后半句祝拾肆故意说得一字一顿,颜羽的脸随着他吐出来的句子很有层次地变得通红,嗖地从沙发蹿了起来。   “你放屁!”   “我这话是有根据的,你腿上的纹身跟他胳膊上的一模一样,要嘛你们是一对,要嘛他暗恋你或者你暗恋他,但他那纹身少说跟了他七八年,你腿根上的那一个我是最近才看到的,所以你喜欢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哼……切。”   经祝拾肆这么一分析,颜羽窜天猴般的气势变成了一发哑炮。   “他,他那纹身跟了他不止七八年,十二年了……”   “你这么清楚?那你是不是也喜欢了他十二年?”   “哪有这么夸张!”颜羽噘着嘴反驳,“十一年而已。”   “……”   祝拾肆抹了把冷汗,十一年和十二年有什么区别?没想到这根老油条居然这么长情。   “看不出来啊,竟然隐藏了十一年,尹冰那时候事业正如日中天吧,你当时跟他有什么交集?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那,那年不就我刚从童星转型进咱们公司吗,业内不看好我,有次采访我被记者围攻,他也是嘉宾之一,帮我解了围,我就觉得他人还不错,而且他的歌也好听……”   颜羽细声细气解释着,少有地展露出少年情窦初开般的羞涩,配着他的正太脸并不违和,话说完又换了副恶凶凶的表情,红着脸嫌弃道:“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个恶霸,我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   对于颜羽的转换,祝拾肆的评价只有四个字:演技拙劣。   正说着,大门打开了,成雅兰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青色的指甲抓着一份文件。   祝拾肆和颜羽对视了一眼,两人均现出完蛋的表情。   “颜羽,你回避一下。”   成雅兰大手一挥,把颜羽往外赶,这下颜羽愣住了,祝拾肆也愣住了。   “傻着干嘛?还不快走,真想留着跟祝拾肆打啵?”   成雅兰的弯刀眉立着 ,颜羽连忙拿起手机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剩下祝拾肆一个人懵比。   “你撞大运了!梅龙导演你知道吧?人家今早亲自找到我,邀请你去参加试镜。”   “试镜?要我去试镜?你说的梅龙是我想的那一个梅龙吗?”   “就是他,知名大导,比陈荃还牛气,试的还是主角,”成雅兰将资料塞给祝拾肆,“这就叫做否极泰来,咱们不跟吴林康这伙人玩儿,照样演主角。”   这下祝拾肆完全懵了,他跟梅龙没有任何交集,梅龙跟陈荃又大有不同,电影兼具文艺性和商业性,每一部成品都叫好又叫座,他祝拾肆何德何能让人家找上门邀请他试镜?   难道是像雷傲那样看上了自己的……肉|体?躲过了接吻,却躲不过潜规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祝拾肆面露菜色,成雅兰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抓起资料就往他的头上敲去:“人家梅导可是很正派的!”   “欸?真的?……我不信这么好的机会轮得到我。”   “所以你一定要抓住它,别再给老娘出什么岔子了,如果你试镜成功,直接带着组合飞升,你跟颜羽根本不用走那一步!给我拿下它!”   祝拾肆翻开资料,是一份安排表加剧本,很巧,试镜和开机都在幸海,祝拾肆凌晨才从那里回来,时间安排在十天后。   但剧本名字叫什么没有写,也没写总导演是谁,只有一串工作人员和选角导演的名字,选角导演正是梅龙。   “咦,这个……”祝拾肆指着纸上的梅龙看向成雅兰,“梅导身兼选角和总导演两职?”   成雅兰瞟了安排表一眼:“你说呢?他都做选导了,还有谁比他大?能当得了总导演?”   “也对……太好了,我一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还不够,你要使出吃奶的劲儿,这个角色有好几个实力小生都在抢!题材很容易拿奖!”   “雅兰姐,你这话说得也太满了吧,”祝拾肆笑道,翻开剧本,“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行,你琢磨吧,记住,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成雅兰走了之后,祝拾肆把剧本通读了一遍,越读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故事的切入点很小,它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个临江城市。   年过三十的中年处|男在被查出胃癌的同时下了岗,没钱治病 ,自暴自弃,决定在自杀的前一晚去找站|街女发泄,他遇到了花名叫假假的妓|女,然而假假并不是真正的女人,而是装扮成女人的跨性别者,“她”跟同伙以诈骗嫖|客的仙人跳勾当为生,这部电影讲的就是下岗男人和假假在这一夜里的故事。   看完剧本,祝拾肆的心情很微妙,他要试镜的角色正是假假,一个妓|女,一个骗子,同时也是一个自我认同为女人的假男人。   “她”的确很容易拿奖,政|治正确当道的时代,LGBT再加上边缘人群的元素,只要能顺利拍出来,基本上稳赢。   比起假假,何赛只是个小儿科,祝拾肆下定决心,必须把假假拿到手。      ☆、第七十五章   下午回家,祝拾肆开门就看到玄关上乱扔着两只鞋,客厅里的电视是打开的,方听正躺在沙发上大口吃薯片。   祝拾肆把鞋摆好,不理会方听黏在他身上的视线,洗了手放了东西才坐到沙发上。   “回来啦?”方听扔开薯片凑到祝拾肆身上,抱着他就往沙发上压,“来,给我亲一口。”   吻了两下,祝拾肆扭头把方听推开,坐起来理好衣服,抛去一个白眼:“你脾气大哦,一声不响就把视频挂了,还不回我消息。”   “哪儿是一声不响,我跟你说了我去干嘛了呀……”   方听垂着长长的睫毛看向一边,黑乎乎的眼珠闪啊闪,无辜得很,明明很帅的脸却能做出这么可爱的表情,祝拾肆一下就消气了,伸手摘掉方听嘴角边的薯片碎粒:“去漱下口,一嘴的薯片还亲,邋不邋遢?”   “邋遢?”   方听猛地扑上来狠狠地吻了祝拾肆一下,还使坏地试图咬祝拾肆,祝拾肆又扭又打,方听像块大石头纹丝不动,祝拾肆脸都憋红了,他才笑嘻嘻地起身走向浴室。   “坏东西……”   祝拾肆擦掉脸上的汗水,又把衣服重新穿好,跟上方听进了浴室,坏东西倒还算听话,在洗手台前握着牙刷仔细地刷来刷去,祝拾肆走上来,从背后轻轻搂住了方听的腰,抬起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告诉你个好消息。”   “唔,嗯,嗯……”方听包着一嘴的牙膏沫子点头,眼睛看向镜中的祝拾肆,方听还是第一次被他从后面拥抱,漂亮的双手环在方听的腰前,很有感觉。   “我和颜羽的事暂停了,十天后我要去幸海找梅龙导演试镜,试的是一个特殊的角色,得奖的希望很大。”   祝拾肆把剧情简略地复述了一遍,方听津津有味地听完,把嘴里的泡沫吐了,摸到祝拾肆的手腕:“太好了,你一定能得到这个角色。”   说罢他含着水漱起口来,祝拾肆在身后抱紧他,摇头:“我其实挺忐忑的,之前的机会都到手了却被我搞丢,这次的竞争肯定比何赛更激烈……”   “是我的错,”方听转过身,面对面看着祝拾肆,“我不该在关键时刻离开你。”   “这哪能怪你呢,我的心理素质不好,抗压能力也不行,很容易受情绪影响,不过现在好了,大麻烦解决了,只用专心准备试镜就行啦。”   祝拾肆戳了戳“大麻烦”的鼻子,方听握住他的指头放进手心:“需要我和你排练吗?”   “好啊,但你只能演那个大龄处|男,别演假假,不然啊,你的演技太好,相当于又直接给了我考试的答案,这一回我想凭自己的实力上。”   “处|男,哈,我本色演出。”   “你那是掺了假的处|男。”   方听咯咯地笑,手在祝拾肆的腰后面不老实地捏捏摸摸,祝拾肆跟他在镜前顽闹,自然而然滚到了卧室,正要进行下一步,祝拾肆忽然抓着方听的手喊停。   “不想来?”   “不是,”祝拾肆搂着方听的脖子,昂头贴在他耳边,软声道,“忘了跟你说,这部戏里有亲|热戏,还不止一场,尺度挺大……如果我当选了,你别吃醋,行吗?”   “什么?”   方听撑在祝拾肆身上不动了,眼睛斜斜地盯着他,嘴角不上不下地横撇着,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怎样,祝拾肆瞄着他近在眼前的热乎乎的轮廓,有点怕又有点喜欢,于是放下年长男友的骄傲身段,生涩地尝试撒娇:“好不好嘛,乖弟弟,哥哥求你了……”   祝拾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方听倒是很买账,肩膀一松把祝拾肆再次压了下去,严肃道:“我们先来做一遍,我就不吃醋,哼。”   “等,等等……别……”   “不行,分开这么多天,我太想你了,”方听两下就把自己的T恤和祝拾肆的上衣给褪了,“今天我说了算。”   方听从裤兜里摸出个套,毛躁地用牙齿撕开,祝拾肆见他早有准备,这回要动真格,赶紧把包装从他嘴边拿走,低眉求饶:“试了镜再来好不好?这几天得心无旁骛地准备,我们一旦开始了,日日夜夜的哪有个头?”   “……”   方听停下了,祝拾肆又捧着他的脸表扬他:“有个词叫食髓知味,就算你克制得住,我也克制不住呀,毕竟我男朋友这么帅,身材好,体力好,咳嗯又可观,还香香的……噗。”   说到后面,祝拾肆自己都笑了场,方听气哼哼地倒在他旁边,也笑了:“你有理。”   “其实我也想你……”   祝拾肆咬着唇,翻身坐到方听的身上,躬着腰慢慢移了下去。   结束后,方听满足地睡过去了,祝拾肆看他眼圈泛青,今天肯定也没睡好觉,就没叫他起来洗澡。   吹干头发,祝拾肆也困了,但地上还扔着两人的衣服裤子,于是他在躺到方听旁边之后又从床上爬起来,把衣物丢进洗衣机。   他自己的衣服里没东西,从方听的裤兜中摸出了几个超大号的雨衣,一把钱还有一张发|票,发|票上盖着幸海市收费站的章,祝拾肆没多想,把发|票和钱整理好,设定完洗衣机的程序,洗了手回到床上。   “我给你买个钱包,好不好?”   祝拾肆睡到方听身边,方听迷迷糊糊地哼了声,自然地搂住了他。   “算了,买一个还不如我亲手做一个。”   *   之后的几天,祝拾肆去别的城市上了两个通告,剩下的日子基本和方听待在一起。   祝拾肆家里没什么炊具,做饭不方便,于是都在方听家活动。   白天要么祝拾肆自己研究剧本,方听就在一边看漫画、打游戏,要么和方听排演对戏,好几次险些擦枪走火。晚上方听会载着祝拾肆出门兜风,或者乔装一番去超市,买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再运回来把家里摆得满满的。   同居生活比独居开心太多了。祝拾肆不仅体重正常了,颜值回春,心态也平稳了很多,《巨星手册》上少了无谓的数据攀比,记录的都是演戏的心得,方听对此调侃道:“哥哥的日记没有以前那么搞笑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烦心事,祝拾肆和方听外出约会的照片被人偷拍发到网上,两人都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有人说祝拾肆身边的神秘男人是新助理,有人说他是接走祝拾肆的机车男,还有更稀奇古怪的说法,祝拾肆看了就忘了,他的心思没在这上面。   这天晚上,祝拾肆把台词默写完,时间还早,便提议去一家什么都有卖的大型商场买皮革。   方听问他买皮料干嘛,祝拾肆硬是不说,连亲带抱地混了过去。   到了商场东逛西逛,结账的时候又买了一堆,比如同一品牌的锅铲,方听拿了所有的型号,祝拾肆吐槽:“你是要在家里开厨具展览会吗?”   方听回击:“做饭不好吃的人没有发言权。”   然后收银员就看见一个戴着墨镜口罩的男人挠了另一个帅哥一爪,帅哥不仅不恼,还在收银台下悄悄牵起男人的手。   “公众场合,别闹。”   祝拾肆甩开方听的手,埋着头先去了停车场。   来的时候在刮风,车开出去,外面已经在下大雨了。   倾盆雨水伴随着滚滚炸雷轰然作响,车慢慢开着,关了窗却关不住雷雨的怒鸣,加速运转的雨刮不断拨开瀑布一样的水帘,能见度很低,祝拾肆提心吊胆,方听在一旁提醒了他两声,他才注意到衣兜里的手机在响。   “喂……喂,妈?”   “愿愿,最近如何呀?”   “啊?妈你说什么,我这里下暴雨,信号不怎么好。”   “妈妈问你最近如何?”   “哦,好着呢,你放心。”   “那个……”一道闪电劈下来,紧接着雷鸣盖过了孟棠的声音,“……结婚了,你知道吗?”   “什么?我刚才没听到。”   “……那没什么,对了,替我代谢你的朋友,礼物很贵重,让他破费了。”   “朋友?”   孟棠的话让祝拾肆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会儿又落了个大雷,打断了祝拾肆的思路。   对面的车灯一闪而过,他晃眼往窗外的雨幕看去,模糊的十字路口上走过一个眼熟的身影,祝拾肆眨了眨眼,擦掉玻璃上的雾气,人影已经消失了。   “愿愿?愿愿?”   孟棠在电话那边轻声唤着祝拾肆,祝拾肆应了一下,孟棠回道:“下雨天注意安全,妈妈这边先挂电话了。”   “岳母打来的?”   “嗯。”   祝拾肆还在想刚才窗外的那个人是谁,随便答了一下,听到旁边的那位在嘻嘻地笑,他才反应过来:“岳母?八字还没一撇呢。”   “行,”方听点着头,过了红绿灯,把车靠边停了,打上双闪灯,取掉安全带就往祝拾肆身上扑,“我现在就给它加一撇。”   “别,别,这在大街上呢。”   祝拾肆往车门上躲,躲着躲着安全带解开了,椅背也被放了下去,连忙举着手向方听投降:“岳母说了,下雨天要注意安全,尤其是开车的时候,你要听她的话。”   “八字有没有一撇了?”方听扣着祝拾肆的手不放。   “有了,有了,一撇一捺都有了。”   方听这才满意地从副驾坐了回去。   车又开动,尾灯在暴雨里渐渐化成两个朦胧的红点,在它离远的后方,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往反方向蹒跚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改名为《一个退圈明星的自白》,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七十六章   穆笛在雨中隐约看见了祝拾肆,他正坐在一辆跑车的副驾上打电话。   车在拥堵的十字路口缓慢前行,两人的视线隔着弯弯曲曲的灯光轻轻擦过,雨太大了,穆笛眨一眨眼,视野里全是从头灌下的雨水,无从确认车里的人是不是祝拾肆。   雷声大作,穆笛继续颤颤巍巍往前走,他把脸偏向街道内侧,默默祈祷那不是祝拾肆,就算是,也希望他不要认出自己。   大雨倾倒在身上,没有屋檐的商铺亮着漠然的冷光,穆笛踩着松动出水的地砖慢慢走,冷僵的双手并拢在心窝,里面藏着一个已然打湿的手机。   又是一道闪电将浓云密布的夜空照得透亮,雷声近在咫尺,穆笛吓得缩起肩膀,手机摔了出去,沿着湿滑的路面掉进人行道下的小水坑。   穆笛蹲到水坑边,将细瘦的五指探进臭烘烘的污水里摸索,摸到手机了,但他没有起来。   “穆笛?你怎么了?”   “……”   天旋地转,穆笛听到耳边有人在叫他,抬头看到了一只打着伞的手,和一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   “郭惜……”   “我在附近吃饭,刚看到你还以为认错人了,这么大的雨,你为什么在街上走?你怎么不说话呀?穆笛?穆笛?!”   穆笛在郭惜的疑问中晕了过去,郭惜赶紧招手叫车,和司机一起把穆笛抱上了车。   在移动的过程中,郭惜碰到穆笛的额头,烫得吓人,于是她留在了后座,随时观察穆笛的情况。   在车厢柔和的灯光下,穆笛的湿衣有些透明,胸口上,腰上,布满了红红紫紫的痕迹,郭惜忍不住好奇,掀开了他的上衣,淡淡的石楠花味道扑鼻而来,更让郭惜惊讶的是,穆笛的那里竟然分别穿着两个小小的金属圆环。   *   三天后方听开车载着祝拾肆去了幸海,今天试镜,方听在环海步道等祝拾肆,他沿着海骑了会儿车,收到了祝拾肆发来的试妆照。   打开图片,方听的眼睛都瞪大了,仔仔细细把照片里的祝拾肆看了几遍,劣质的黑长直假发,夸张的红唇,俗气的蓝眼影,面糊般的厚粉底,生锈的金圈耳环,还有玫红吊带连衣裙下明显的胸垫,活脱脱一艳|俗站|街女的打扮。   但祝拾肆漂亮的五官配上粗糙的浓妆反而有一种独特的青涩感,他的皮肤很白,穿上真丝睡衣质地的裙子,发梢垂在腰线上,弯出柔软的弧度,好似女人般纤细敏感,低头静思的模样甚至有几分像一位披着黑纱的圣母。   圣母?方听对自己的联想感到奇怪,于是把这两个字发了过去,半小时后收到祝拾肆的回复。   COC祝拾肆:圣母?what??   还钱:是的,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吐舌]   COC祝拾肆:……   COC祝拾肆:再见。   试镜结束,祝拾肆打车来到环海步道,远远就看到方听双手丢开龙头在海边东弯西拐地骑车,还骑得很快,竟然没有摔跤。   祝拾肆心想,这人能安安全全活到这么大,真是个奇迹。   “你来啦,”方听看见祝拾肆,直冲冲地朝他骑来,差点撞到挡车的石柱,擦着它顺利停到了祝拾肆身边,“感觉怎样?”   “我觉得还行,只让我试了被同伙扇耳光还有撞车自杀的戏,梅导看上去挺满意的样子。”   “什么时候出结果?”   “梅导说要等所有演员试镜结束后再和总导演讨论,大概半个月之后吧,”祝拾肆把口罩拉下来,看四下无人,自然地牵上了方听的手,“我没想到这部戏居然还有总导演,梅龙只是选角导演而已。”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咯。”   “我就问他,我说梅导,总导演不是你还能是谁啊?而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部电影叫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下?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为了公平竞争,避免演员提前找总导演搞小动作,要在定了主演之后才揭晓总导演和整个项目。”   方听一只手牵着祝拾肆,另一只手推动自行车,领着祝拾肆回到了步道上,祝拾肆在一旁接着说:“我就好奇了,这个总导演到底是何方神圣?用你的聪明脑袋帮我想想,业内有这么清高的艺术家?”   “当然有了。”   方听边说边骑上了车,慢慢地绕着祝拾肆往海岸线另一头的停车场驶去,祝拾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方听在偷着笑,他没细究,回味刚才的试演片段,他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   方听在海鸥的叫声中回头,黑发随着海风飞扬。   “就是那场自杀戏,我的情绪不怎么到位。”   “跟我讲讲看,你有什么新的理解。”   “假假不是在被债主侮辱了之后又哭又笑,突然又恢复了平静跑去撞车吗?我之前一直处理成假假被债主强x了,今天问了下梅导,他说这一块要留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对于演员和观众都是开放式的,你可以理解是强x,也可以理解成假假为了拖延还债的期限不得不向债主献媚……没个标准,我就挺迷惑的。”   “你怎么演决定了观众怎么想,你是主角,是由你来带动大家,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唉,要是我自杀过就容易揣摩假假的心理了,现在的角色怎么一个比一个刁钻?”   祝拾肆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方听马上严肃打断他:“不准犯傻!”   “我就说说而已,好凶,”祝拾肆按着方听的车龙头,趁周围没人,给了他一个安慰轻吻,“放心,我才不会为艺术献身。”   *   半个月的等待是漫长的,祝拾肆和颜羽拍了两个广告,去外地做了一次商演,其余时间都在家里。   日子尽管漫长但还算轻松,祝拾肆不是陪方听打游戏看动画片就是跟着他学做饭,却迟迟不和方听“成长”,每天腮帮子酸手也酸,非要等到公布试镜结果那天才行,还说什么之前约定了在得到假假之后才开荤,不遵守誓言是要倒霉的。   方听对此颇有怨言:哥哥又在搞迷信。   祝拾肆默默反对,人都是你的了,初次就不能让我有点仪式感吗?   这半个月也不是每天都开心,中途发生了一件事,让祝拾肆非常不爽。   穆笛私下向节目组预支薪酬被工作人员曝光,同班底的主持人不仅不帮穆笛化解尴尬,还把它做成了一个梗,在综艺上当成笑点多次cue到穆笛,穆笛因此首次在节目上黑了脸,并且没有配合其余主持人的戏弄。   结果可想而知,穆笛作为搞笑受欺负的人设,一旦出现反差,观众就不买账了,各种批评他耍大牌、不敬业、小肚鸡肠的言论在网络上沸腾发酵,他的黑脸片段更是被热转,一时间群嘲带来的关注度还让对家眼红了,各种虚假的黑料满天飞。   祝拾肆看到其中最扯淡的一个爆料,称穆笛十六岁就被一个姓秦的男人包了,并在爱死爱慕俱乐部里目击过两人。   然而旗下的艺人被黑,琉光娱乐却不公关处理,祝拾肆给成雅兰打了几次电话,她说她也管不动,穆笛是雷霆时代推荐过来的艺人,雷霆时代不作为,琉光娱乐也不会花钱花时间在穆笛这种糊咖身上。   这一天,祝拾肆约了郭惜出来确认七月底和八月初的行程,顺便在外面一起吃个饭。   席间,两人聊到穆笛和他近期的一些不实新闻,郭惜神神秘秘道:“肆哥,说来你不信,我觉得你看到的那个爆料恐怕是真的……”   “不可能。”   “不是,肆哥你听我说,大概十天前吧,那晚下暴雨,我跟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回家的路上遇见了穆笛。”   “十天前……暴雨?”   祝拾肆低头沉吟,那天看到的人影难道是穆笛?   “然后呢?”他问。   “他一个人,没带伞,浑身都湿透了倒在路边,我看他恐怕发烧了,便叫了辆车把他送回家,等他退了烧清醒了我才走,”郭惜喝了一口水,“先说我不是故意的哈,我看他衣服太湿就帮他脱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别卖关子。”   “他身上有好多鞭痕和吻|痕,除此之外……”郭惜摸了摸心口,压低声音,“这两边还穿着环。”   那是吻|痕和鞭痕?祝拾肆倒吸了一口气,之前隐隐约约看到穆笛的上半身青一团紫一团,穆笛说是过敏,祝拾肆就信了,仔细一想,那些痕迹是挺诡异的,而且他的那儿还穿了环?这得多痛啊,是他自己喜欢搞这些还好,如果是他对象强行要求的,那也太过分了。   祝拾肆不由地郁闷起来,既是自己在这方面太青涩,也是对穆笛不够关心,郭惜又喝了两口水,继续说:“肆哥,你还记得上次去影帝家吃饭,半路杀出个男的把他接走了吗?”   “记得。”   “那个男的好吓人哦,看起来斯斯文文,眼神却凶狠得不得了,不知道穆笛这一身伤是不是跟他有关……”   “怕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他敢对穆笛不轨,我第一个出钱告他。”   祝拾肆回忆起那个戾气十足的男人,不禁把他当成了假想敌,随便吃下两口饭,结了账就要走。   “我这就去看看穆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即将改名为《一个退圈明星的自白》,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七十七章   祝拾肆很少在白天到穆笛家楼上去,这个时段楼道的灯不亮,转角处镂空的缝隙被砖头和煤渣层层封死,又闷又暗一摸黑,上个楼比晚上还要艰难。   绊了几跤,祝拾肆终于来到穆笛所在的楼层,走廊上横躺着一只死耗子,大夏天散发着腐烂恶臭,祝拾肆憋着呼吸绕过它,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小笛,在吗?”   敲门,又敲了很久,久到祝拾肆都习惯了不远处飘来的腐臭,木门嘎吱打开,开了一半,停在刚好能挡住祝拾肆的程度,瘦手扒着门边,黑暗的室内伸出一张白色的脸,屋里扬起的灰尘随着热风扑面而来,祝拾肆轻咳了几下。   “肆哥……有事?”穆笛没有让祝拾肆进门,半边身体从门后挪到开门的空隙中,一只手摸着门的内锁,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墙上。   祝拾肆也没想进去坐,直接发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上次在电话里问你,你也不说……需要钱我这里有,还有你们那个综艺干脆别上了,我想想办法介绍些新资源给你。”   穆笛沉默了一下,看了看手机,平静道:“……没,不用麻烦了。”   “每次都这样,问你你说没有,之后又出事,你就不能让我帮帮你吗?不说别的,就你现在那些黑料,必须找公关团队给解决了。”   “无所谓……我是真的没事,肆哥,谢了。”   穆笛又看了下手机,祝拾肆从他口里听出了一丝不耐烦,接着穆笛说了声“放心”,往后退了一步将门推上。   带着灰尘的热流扇过来,冷汗和热汗腻在脖子上又黏又痒,楼道上的臭味再次变得明显,祝拾肆压住火气,手心抵着木门,严厉问道:“你难道想像卿风那样走黑红路线?”   “我不是那种出卖肉|体上位的人!!”   穆笛乍然大怒,长长的凤眼睁得像杏子那么圆,黑眼珠周围交错的红血丝像小闪电在颤抖,大张的嘴里舌头在跳,和他白纸一样的脸对比,像喝了血一般红。   这是祝拾肆第一次见穆笛生气,最直观的感受,原来穆笛的眼睛这么大,还有他发火的时候竟然都不脸红,也不出汗。   对哦,这么热的天,穆笛没出汗?那他的体质是有多差?   祝拾肆的思绪跑偏了,靠在门边不说话,穆笛大喘了几口气,看祝拾肆并没有反呛他的意思,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对不起……”   “啊?没事,”祝拾肆想拍拍穆笛的肩膀,手刚抬起却收了回去,“你到底怎么了?好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们组合会变成今天这样,以前明明很快乐。”   “嗯?”   祝拾肆不明白穆笛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件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伤感,只见穆笛看了下手机,缓和下来的表情立刻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颜色。   “别管我了,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木门在祝拾肆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地被穆笛关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子,屋里传来模糊的声音:“肆哥,你不要担心。”   死耗子的刺鼻味道让祝拾肆无法久留,他在门口叮嘱了穆笛几句,屏着呼吸跨过尸体往楼道走去。   在即将转进楼梯间的前一秒,祝拾肆停下了脚步。   大院门口,一个戴着金属框眼镜的男人正抬头看着走廊上的祝拾肆,两人视线交汇的那刻,祝拾肆清楚地看到了他藏在刀疤下的轻蔑笑意。   *   早上走的时候方听在打游戏,下午回家他还在打游戏,午饭也不做,叫了一堆炸鸡汉堡的外卖摆满了茶几。   祝拾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抓了一包冷掉的薯条大口吃起来,闷闷地一言不发,方听跟他说话,他也不怎么搭理。   方听便把游戏关了,从地上挪到祝拾肆腿边,趴在他的膝盖上蹭来蹭去:“你不是不吃这些高热量的么,怎么了?”   祝拾肆低眸看了方听毛绒绒的脑袋一眼,丢掉手上的薯条:“艹,我忘了。”   “这里还有半根,给我吃,”方听爬起来咬掉祝拾肆嘴边露出的半截薯条,“不仅吃垃圾食品还说脏话,你今天怪怪的。”   方听这么一讲,祝拾肆脸有点红,他一直是比较文明的,但今天回家一路上骂了好几次脏话,颇有点颜羽的那种痞气,是挺毁形象。   “还不是都怪那个眼镜男。”   “眼镜男是谁?”   “好像是穆笛的叔叔,但我又觉得他跟穆笛可能有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   方听边说边往祝拾肆身上钻,使劲抱了两下又在他脖子上亲来亲去,真跟只不知道热的狗儿一样。   “你少明知故问,”祝拾肆推不动方听,只能被他紧搂着亲,“我还没洗澡呢,脏死了,别,别闹……我要给穆笛打电话。”   祝拾肆摸出电话开了免提,不出所料,没人接。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啧,这么关心他?”   方听不爽地挑着眉,咂舌的样子有点可爱,祝拾肆耐心解释:“我们当年都是空降公司的A组练习生,又一起出道,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当然关心他咯。”   “那我比他还小呢,我是弟弟里的弟弟,你怎么不多关心我一下?”方听快速地翻了下白眼,抓起祝拾肆的手往自己身上贴,“这里肿得好痛你都不帮帮我。”   祝拾肆顺手一掌糊在方听装可怜的坏蛋脸上,被方听捉着手腕一拉,睡在了他的胸口。   “流氓……你怎么知道他多少岁?”   方听笑而不答,祝拾肆拍一下他的胸膛,食指挑起方听的下巴:“说,你是不是偷偷搜索过跟我有关的所有资料?”   “搜索还用偷偷地?我不仅光明正大地搜,还对着你的照片……”   “对着我的照片怎样?”   方听只笑不说话,祝拾肆意会了,食指缩回去,小声道:“你真是坏透了。”   “你没对我做过这种事?”   “我才没有。”   “那你怎么连我之前演过话剧都知道?”   祝拾肆没想到方听问的是前面素的那个,自己却理解成后面荤的那个,不由地有些羞恼:“哼,你记性真好,那么多天前的话都记得。”   “我不管,反正你肯定偷偷摸摸搜索过我很多次,我在你的《巨星手册》上看到过我的数据,好详细的。”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别人的更详细。”   祝拾肆戏谑一笑,方听不乐意了,两手伸到祝拾肆的腰上挠他痒痒,还报复地用力捏了他屁|股一把,祝拾肆马上以手还手,两人正闹着,玄关上的门禁响了。   “哈哈,不,不玩了,哥哥,快去开门。”   “就知道使唤人。”   祝拾肆坐起来,把方听玩闹时甩飞的拖鞋丢回他身上,系上两颗纽扣,走向门边的可视门禁。   “哥哥?”   铃声一直在响,祝拾肆站在门边迟迟不动,方听疑惑地叫了他一声,祝拾肆缓缓回过头,眼里含着畏缩和为难。   “怎么了?”   方听赶紧起身,光着一只脚走到门边,屏幕显示着公寓大门的画面,门前有两个人,分别是他真正的哥哥,以及哥哥的丈夫。   “我怎么办?”   祝拾肆无措地看向方听,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方书云见面,和方听同居的日子,尽管隔着这么近的关系,祝拾肆也几乎不会想起这个人,他完全把方听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去对待,从而忽略了方听是方书云弟弟的事实。   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时隔九年,方书云出现了。   “我还是走了吧?”祝拾肆再次小心地询问方听,“他们坐电梯上来,我走安全通道……”   “别怕,该怎样就怎样,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方听帮祝拾肆扣好第三颗扣子,按下门禁,将祝拾肆推进浴室:“头发有点乱,梳一梳,让方书云为他当初的眼瞎后悔。”   祝拾肆把头梳好,检查了一下衣领和裤子拉链,外面的门已经打开了,祝拾肆听到了方书云的声音。   “这些是给你买的礼物,回程顺路就给你送来了。”   “蜜月旅行开心吗?”   “还不错。”   祝拾肆走到玄关的转角,视线越过方听的肩膀,看向门口正在整理东西的方书云。   他变成熟了,比以前还高一些,穿了件浅灰短袖上衣,皮肤晒成麦色,摘了眼镜的五官更分明深邃,不变的是举手投足间的书卷味。   “方书云。”   祝拾肆开口叫他。方书云旁边的青年先抬起头,矮矮的,脸小下巴尖,和颜羽是一个类型,但还要瘦些,戴着眼镜像个文弱的学生,如果不是他在看到祝拾肆后小小地叫了一下,祝拾肆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老公,”青年缩到方书云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很细,“大明星……”   老公?祝拾肆听到他说出这个词,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有微妙的不适感,他看起来那么小,脑袋仅达到方书云的嘴巴,应该只有一米七出头,又瘦,像个未成年人。   方听回头对祝拾肆眨了下右眼,悄悄比口型:“这就是那根咸菜。”   祝拾肆低头一笑,忽然听见方书云的问好。   “老同学,好久不见。”      ☆、第七十八章   方书云的声音平稳淡然,比在视频里听到的更低沉,但眼神骗不过祝拾肆,他的双眸在微抖,看似坦荡的视线里承载着诧异,惊喜,尴尬和窘迫,很复杂,也很好懂,一下就被祝拾肆看穿了。   “是啊,老同学,”祝拾肆主动伸出右手,方书云迟疑了一下握住它,祝拾肆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轻轻笑了笑,“我们有九年没见了吧?”   “嗯,九年了。”   只有当事人才懂的古怪气氛在悄悄蔓延,方听分别看了两人一眼,装作在状况之外笑起来,插话道:“嫂子,这位你在电视上见过的吧?来,给他介绍一下自己。”   方听的话里有一丝微妙的挑衅,方书云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屈起来,挡住了身后的青年:“尘尘,小宜不喜欢别人叫他嫂子。”   “没关系的,”青年在方书云的肩膀下只露出半个脑袋,他飞快地看了祝拾肆一下,眼窝红红的,太阳穴和耳朵也红,“你好,我叫夏微宜……”   “是Hawaii那个夏威夷吗?”   祝拾肆靠着墙壁,直勾勾地打量着夏微宜躲躲闪闪的脸。   “是的,”夏微宜对上祝拾肆的目光,害羞地低下头,不停抠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方听“噗”地笑了一声,夏微宜连忙摆手,“啊不,不是,不是那个夏威夷……是这个夏微宜。”   夏微宜举起食指在空中认真地写起名字的笔画,方书云收拾东西一直不语,祝拾肆打了个哈欠,方听马上伸手拈着夏微宜的袖子,不由分说把他往书房的方向拉。   “嫂子快别写了,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   “可是我们一会儿还要……”   夏微宜看向方书云,方书云对他点点头,于是乖乖地跟方听进了书房。   听到书房的门关上之后,祝拾肆回到客厅,方书云也心照不宣地坐到了沙发上,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同时开口。   “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没想到你也喜欢男人。”   一句客套,另一句直白,两句话像矛和盾撞在一起,方书云尴尬地迎上祝拾肆坦然的目光,视线怅然地收了回去:“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   “呵,说什么对不起啊,我该谢谢你才对。”   “为什么?”   “你弟问过你不少关于我的事吧,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里,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   方书云两手交叠在膝盖前,戒指在指尖下意识的拨弄中缓缓转动,无言的嘴角有着讪笑的意味,祝拾肆跷着二郎腿耐心地等着他回答,谈话中断了很久。   “其实我挺气自己的,如果九年前的那天晚上我没有犯蠢,现在的我说不定正坐在某个天文研究所里,但转念一想,学业和事业上的不顺换来了称心如意的伴侣,这不也挺赚的吗?”   祝拾肆的腿轻晃着,脚尖点着透明的茶几,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炸鸡汉堡下,几盒超大号的套露出了包装一角,方书云搓着手,怏怏一笑:“我还以为你喜欢现在这行……”   “那是你误会了,”祝拾肆话锋一转,语气更加直白,“为什么只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   “嗯?”   “我问你为什么只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   方书云按着祝拾肆给出的关键词,慢慢摸索回九年前的记忆,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似乎是当年的大环境对同性恋并不包容,保持这份超越友谊的关系会成为祝拾肆星路的阻碍。   好像是因为这个想当然的原因,方书云有印象,但也记不太清了,于是他这样回答:“后来太忙,忘了。”   “忘了?哈哈……”   理由太敷衍,敷衍得让祝拾肆发笑,他忽然觉得逼问方书云也没意思,彼此的交集不过两三年,分道扬镳又这么久,他经历过什么,变成了什么样的人,都跟自己没有任何牵连,没必要去纠结这些陈年旧事。   “说说你吧,你之后做了什么,是怎么遇到夏微宜的?”   方书云松了口气:“我在国外读完了研究生,现在回国开了一家公司,我跟他是读书时认识的,先登记结婚了再回来办婚礼,我妈还好,我爸之前反对得很厉害,他一直很保守,后来姥姥姥爷出面说服了他……婚礼就在这个月初。”   “那他一定很特别,值得你抛弃主流,先斩后奏。”   “……是很特别,”方书云似乎没有听出祝拾肆语气里的嘲弄,认真地看向他,“你也很特别,你至今是我最在乎的朋友。”   方书云专注的眼神反而让祝拾肆不自在。   “后面那句就不用说出来了,我明白……因为你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方听从进了书房就黑着脸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夏微宜远远地坐在另一端,多次小心翼翼地偷看方听,欲言又止,终于在翻完一本根本看不懂的漫画后,鼓起勇气向方听提问:“弟弟,你说有好玩的东西,它在哪里呀?”   “漫画不好玩?”   “啊?还,还行。”   “那你就继续看啊。”   “可是……”   “我在忙,你要懂得自己找乐子。”   “哦……好的。”   夏微宜没明白方听坐在沙发上发愣是在忙什么,他又把漫画从头翻起来,看了几页实在忍不住了,再次鼓起勇气发问:“弟弟……”   “干嘛?”   “那个大明星和书云是旧识吗?”   “不知道。”   “哦……”   过了会儿,夏微宜又小声问道:“那,那他是不是书云的初恋?”   “我怎么知道?别问我!”方听臭着脸一下站了起来。   夏微宜的声音小,又喋喋不休,跟只蚊子一样哼来哼去,方听在屋里烦躁地走了几圈,细看夏微宜的长相,连祝拾肆的一根毛都比不上,再看他的气质,发育不良的打霜蔫茄子一根,气质?完全没有。   他今年也二十四,六月份的生日,已经满了,他比祝拾肆小三岁,但就算他再活三百年也炼不出祝拾肆的一丝迷人精气,方书云因为这根破咸菜伤了祝拾肆的自尊,方听想想就来气。   夏微宜被方听莫名的仇视目光瞪着,大气都不敢出,恰巧方书云过来敲门,将夏微宜从小叔子的敌意里解救了出来。   “小宜,我们差不多该走了,”方书云看向方听,叮嘱道,“少吃点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你那么会做饭,多做些好吃的,不要亏待了……”   方听明白方书云话中有话,应付了几句,不耐烦地往门口送客,祝拾肆站在玄关的尽头远看着他们离开,方听一带上门,转身就拉着祝拾肆亲来亲去。   “人……人家才刚走……你干什么……”   “我要憋死了,我气死了!”   “你气什么憋什么……我跟方书云清清白白的……你……啊,慢点……你又不是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我就是没听到,我真的,忍得脑袋发痛才忍住没贴在门上偷听你们讲话,我太憋屈了!”   祝拾肆离开方听的嘴唇,讶然望向他红通通的眼睛:“……你完全可以虚掩着门听我们说话呀,我并不介意。”   “我才不要,”方听的视线辣乎乎的,眼眸中流转的光明又很温柔,“我要对你保留绅士风度。”   “嘴上说得好听,动作却这么流氓……你这个冒牌绅士。”   在方听深情的注视下,祝拾肆除了心脏在狂跳,身体化成一汪柔软的水浪倾倒在方听有力的怀抱中,一个淋漓的长吻之后,祝拾肆喘言道:“你真好,给我和他独处的机会……我的心结总算解开了。”   “这是我该做的……”   方听埋下头继续与之相缠,大门一下打开,两人齐刷刷看向门口,门口的夏微宜也呆呆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   “什么事?”   夏微宜被方听不悦的质问吓得往后缩,赶忙低着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门没有关我就……有一袋礼物是,是给爸妈的,不小心提给你了,我回来拿。”   “哪一袋?我帮你找。”祝拾肆不像方听那么凶,但他自带明星光环,在夏微宜的眼里更有威慑力。   夏微宜连连躬着腰说谢谢不用,伸手提起玄关上的一袋东西就跑,大大的袋子把他绊得一趔趄,两人看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来到停车场,方书云已经把车发动了。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低,夏微宜进去的时候打了个寒颤,他把袋子吃力地放到后座,默默系好安全带,全程和方书云没有任何交流。   “东西拿回来了。”   不出意料,方书云在出神,夏微宜又低声提醒了他一下:“老公,给爸妈的礼物放在后座了。”   “好。”   方书云拉下手刹,指间有一丝轻淡的烟味,无名指上空留着一圈浅浅的痕迹,戒指已经取下来了,扔在两个座位中间放水杯的地方。   “老公……”   “你也把戒指摘了吧,现在没人了。”   “……”   夏微宜取了戒指,小心放进上衣口袋,无言的沉默中,只听得见汽车缓缓压过减速带的轰隆低响。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改名啦,谢谢各位的支持>3<   ☆、第七十九章   “他妈的,就他那破演技还能上梅龙的戏?老子都能演男主角了。”   吴林康掐掉手里的香烟,旁边的统筹主任掏了一根新的给他点上。   “这事也够蹊跷的,梅龙一向不近女色,这回勾搭上祝拾肆,说明了啥?说明他爱走后门。”   “哈哈哈哪有这么玄乎,带资进组呗,祝拾肆在咱们这儿吃了瘪,要搏回面子肯定下了血本,至于钱谁出的,那就有名堂了。”   “诶老吴,我听说雷傲之前不是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吗?卿风就是照着他的样子找的,你说,他会不会和雷傲……?”   “他跟雷傲?不可能。”   吴林康老练地朝窗外吐出一口烟,此时,卿风轻佻的声音插入了两人之间。   “吴主任,您说谁跟雷傲不可能呀?”   卿风慢悠悠走到窗边,他正在做造型,听到吴林康和统筹谈论祝拾肆,立刻起了兴,顶着只画了一半的妆就过去了。   “谁都没可能,除了你,你可是雷总心尖上的人。”吴林康满脸堆笑。   “是吗?我怎么听到了祝拾肆这个名字呢?”   “嗐,还不是说他捡了个便宜,跟雷总无关。”   “什么便宜?”   “不过是梅龙新戏的角色,也没多大个稀罕。”   “祝拾肆演了梅导的角色?”卿风眼尾一挑,惊道,“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吴林康连忙低着眉解释:“这个剧组神神秘秘地,半个月前才小范围通知试镜,也不是啥好角色,还是咱们的《人格》讨喜,是得奖的热门。”   “吴主任,您这话就好笑了,梅导的戏还能有不好的角色?就算是配角,好好演也能出彩。”   “祝拾肆的演技能和你比吗?”吴林康从统筹手里拿走香烟和打火机,给卿风敬上一根,“而且啊,这都七月底了,咱们杀了青剪完片子年底就送去明珠电影节参赛,他们还不知道要拍到猴年马月呢。”   “哟,那您的意思是祝拾肆还有望借着梅导的戏参赛咯?”   “这,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吴林康发现自己被卿风绕了进去,眼睛一转,奉承道,“就算他们今年赶得上电影节,有你和陈导坐镇,他们啥都捞不到。”   卿风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缓缓把烟圈吐到吴林康的脸上,冷笑了一声:“最近圈内流传祝拾肆傍上了影帝,我还以为是谣言。”   “对对,我也听说过。”吴林康连声附和。   “没想到啊,他这就上了梅导的戏,以为他有多清高呢,还不是他妈的跟我一样,呿,”卿风把嘴里的半截烟头啐到地上,“明天的影人之夜我要好好挤兑他几句。”   *   祝拾肆连打了三个喷嚏,伸手把空调的温度升高了一些。   二十七号,也就是昨天,他收到了梅龙的当选通知,还没来得及庆祝,一大早就被叫来幸海签合同,二十九号直接和剧组的主创们一起参加业内电影人一年一度的交流盛会,也就是影人之夜。   祝拾肆没想到自己能这么顺利地得到这个角色,本打算遵守承诺和方听“成长”一番,结果方听把祝拾肆送到幸海的制片中心就走了,说是去找当地的一个朋友,有事要办,具体是什么事也不说。   昨天下午,祝拾肆签完合同一个人回到酒店,等到深夜方听才回来,倒床就睡,叫都叫不醒,今天一早又出去了,直到现在太阳都下山了还不见人影。   “喂,你在哪儿?”   “我在朋友这里,这两天忙完就轻松了,不要担心我,我爱你,你爱我不?”   “……”   方听轻快的表白伴随着叮叮咚咚哐哐当当的嘈杂噪声,敷衍式的撒娇让祝拾肆气都不知道怎么气:“爱。”   “我真开心。”   然后方听干脆地挂了电话。   “……?”   祝拾肆昨天就已经准备好要跟他那个了,剧组提供的宾馆没去住,专门偷偷摸摸地用方听的证件在另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酒店订了情侣套房,然而,方听人跑了鸟飞了跟朋友玩得不亦乐乎,把自己对象撂在一边,太过分。   “靠,这个臭男人,有什么比我还好玩?”祝拾肆郁闷地躺回床上,“没结婚都这个样子,结婚之后还得了。”   “结婚……”祝拾肆念着这个词,又默默笑起来。   自从和方书云重逢,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切切实实地摆在了面前,原来就算是同性,感情也能被社会认可,被家庭接受,它确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边,不再只是别人的新闻,太好了。   祝拾肆正想着,刚放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以为是方听打回来的,结果是郭惜。   “肆哥,你住在哪家酒店?”   “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   “赞助商提供了几套礼服,我给你拿来,你挑挑看。”   “我自己过来吧,一会儿就到。”   反正不知道方听今晚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回来,祝拾肆索性去了剧组所在的宾馆。   宾馆离影人之夜的会场很近,不少明星下榻于此,祝拾肆组里的演职人员也基本住在这里,一路上好几个演配角的招呼祝拾肆跟他们一起玩,祝拾肆和这些人不太熟,聊了几句就直奔郭惜所在的房间。   试穿了所有衣服,祝拾肆选了其中一件羊毛质地的青果领无尾礼服套装,单排一扣,浅灰褐色,和他的瞳孔和头发相配,内搭米白V字马甲和衬衣,以香槟色丝质领巾代替领带,既优雅又洒脱。   “肆哥真是十年如一日的C.O.C门面啊,”郭惜看着换上礼服的祝拾肆感叹道,“当年我就觉得你和叶恺最好看,直到现在也是这样认为的。”   祝拾肆愣了下:“……谢谢。”   他又照了照镜子,明天稍微做下造型,再换一双正式的深棕色皮鞋就可以出场了。   “对了,你在宾馆里有看到邮差和总导演是谁吗?”   邮差就是买|春反遭假假设计仙人跳的那个处|男,祝拾肆直到昨天签合同都不知道他由谁来饰演,那个比梅龙还牛气的总导演也是个谜,祝拾肆太好奇了。   “没呢,肯定是超级大牌吧,不然不会这么晚都不进组,反正明晚各大剧组的主创都会参加影人之夜,到时候你就知道搭档是谁了。”   “也对。”   祝拾肆表面上点着头,心里可不这样认为,不管谁演邮差,吻戏和床|戏都跑不掉,借位和裸替什么的想都别想,心头没底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话说影帝也会来参加影人之夜的吧?我记得他今年年初杀青了一部动作片。”   “动作片是国外的班底,不参加国内的活动,他不来。”   “这样啊……”郭惜低着头自言自语,“我还想多和他交流交流呢,我又把《白色气球》看了几遍,太喜欢了,他那出神入化的演技就跟真的坐过牢一样。”   祝拾肆警觉地看向郭惜,郭惜忽然抬起头,直白地望过来:“你也这样觉得对不对?上次去他家吃饭的时候,他还说过自己有经验呢,哈哈,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那是因为他的演技好到以假乱真。”   祝拾肆冷声打断了郭惜的猜想,尽管郭惜的语气是在开玩笑,但她居然还记得两个月前方听说过的话,这让祝拾肆不舒服。   “你也做了一年多的助理了,哪些玩笑不能开,心里要有数。”   “这……我只是说说而已,对不起肆哥,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郭惜诚恳地道了歉,祝拾肆也不想为难小姑娘,直接穿着礼服去找了剧组随行的造型师,造型团队给了他一致好评,其间祝拾肆又问了邮差和总导演是谁,都说不知道。   COC祝拾肆:[图片]这套衣服如何?   等了三十分钟,方听没有回消息,又过了一小时,祝拾肆打了个电话过去,方听的手机居然欠费。   祝拾肆又气又无语,懒得管他了,酒店也别回了,i也别do了,直接在剧组给他订的房间里睡一夜算了,明天的影人之夜完了之后再跟这人算账。   第二天一大早,准确地说是凌晨五点,祝拾肆被方听发来的消息给吵醒。   还钱:真好看![色][色]   祝拾肆没回,举着手机等方听的下文,然而等到了早上八点方听都没有发来第二条信息,于是祝拾肆在输入框里怒斥道——你要是敢在外面有狗,我就宰了狗还吃狗肉!   打完这句话祝拾肆又把它给删了,方听怎么可能在外面有狗,肯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怕自己担心才瞒着,等晚上活动结束就找他摊牌,拿出当哥哥的威严逼方听坦白。   下午,祝拾肆来到影人之夜的临海会场,跟编剧和制片组见了面,工作人员一致夸赞祝拾肆试镜的片段非常出彩。   大家寒暄了一会儿就各忙各的去了,影人之夜于晚上八点开始,祝拾肆做完造型刚好七点,还有一小时的自由时间。   他本想起身各处走走,休息一下,不料一抬头就从镜子里看到身穿紫色天鹅绒礼服的卿风和棕色三件套西装的雷傲从外场走进内场,并且同时注意到了化妆室里的祝拾肆,心有灵犀地迈着盛气凌人的步伐向他走来。   他们要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第八十章   祝拾肆赶紧从化妆室的另一道门出去了,无论卿风还是雷傲,他都不想有什么交集。   “咦,他人呢?刚才还在这儿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听到卿风在里面的疑问,祝拾肆的嘴角扬了起来。   海边的晚霞很美,时间尚且宽裕,祝拾肆趁着日落在靠海的会场周边悠闲地逛了一圈,在一个僻静的廊厅前停下了脚步。   廊厅的净空很高,正对着祝拾肆的那面墙是分会场的一个小通道,上面装饰着宝蓝色基调的简约壁花,另外三面是开放式的,被海滩包围,祝拾肆走进廊厅,转身背对身后的壁画,开阔的视野里满是天空和大海。   举头,天花板中间吊着一盏钻石型的水晶灯,精细而又收敛地发出菱形的微微银辉,与海浪尽头的星光一齐在绮丽的霞色中闪烁,修长高大的圆柱疏朗地立在三道横跨了整个面的拱形大门中间,紫罗兰薄纱从柱身的两侧撒下,随着湿润的海风悠然地摇摆,曳地长纱下,每一块孔雀羽毛样式的地板都反射着饱满漂亮的光,一如百鸟之王正轻轻抖动着它骄傲的翎羽。   祝拾肆演过那么多戏,去过无数的地方,没有见过如此直击他感官的美景,他站在水晶灯下怔了片刻,拿出手机以拱形门为画框,对着星霞同辉的大海拍了一张照,顺手发给了方听。   信息刚传出去,安静的廊厅里就响起了消息提示的声音,但它并非来自祝拾肆的手机,而是从他的背后传来的。   祝拾肆下意识回头,海风里的细密水雾带来一阵鲜橙和青草的味道,混着肥皂水干净的香气,深入了祝拾肆的呼吸。   是方听的气息,祝拾肆本能地辨认出了香味,将视线聚集到从身后那面墙下走来的人影上,当焦点变得清晰的那一刻,他定在了原地。   祝拾肆看到方听的第一眼就沦陷了,他就像从优雅的宝蓝色壁画上活过来,漫步到现实里的画中人一样陌生且迷人。   方听的头发修剪得整齐精致,刘海梳向脑后,露出恰到好处的轮廓线和干净的额头,身穿藏蓝色的礼服,同样是无尾款式,戗驳领打破古板,让沉稳的深蓝带上了一丝张扬不羁,内搭挺括的白色衬衣,金色领针横穿过两片工整的领尖和与礼服同色系的丝质领带,两边针头镶着蓝钻,闪耀着低调且昂贵的光彩。   他轻踏着孔雀花纹的地板向祝拾肆款款走来,脚下每叩响一步,祝拾肆的心都会重重地跳动一下。   璀璨如星的五官,沉静如海的气质和潇洒如风的体态汇集于一身,方听站在孔雀的羽毛之上,就如一颗蓝宝石般耀眼,华丽的翎羽为之黯淡,甘愿沦为陪衬,轻托着他,让他降落在祝拾肆面前。   随着方听漫漫走近的步伐,祝拾肆感到一阵阵近乎于窒息的眩晕感,他甚至不敢太久地直视方听。   “马上要入场了,走。”   方听向祝拾肆伸出手,碰到他的指尖,电流从手心飞向脸颊,祝拾肆不禁颤抖了一下,牵住方听的手,腼腆低头道:“终于知道你平时穿得那么随意的原因了……”   “嗯?”   祝拾肆抬起布满红晕的脸,对上方听不解的眼睛,口中吐出了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因为你稍微打扮一下,就帅得吓人……”   “你要喜欢我这样,那我以后就常穿,走了,要开始了。”   方听抓紧祝拾肆的手朝着壁画下的入口走去,步子略快,祝拾肆落了他小半步,微微抬着下巴偷看他的侧面,被方听侧过头逮了个正着,双眼交会时,祝拾肆又被方听电到,立马看向了地上,羞涩地笑起来。   “哥哥今天怎么傻傻的?”   “这个嘛……唔,”祝拾肆被方听迷得晕晕乎乎,一时说不出个为什么,跟着他一直走到了入口边,“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呀?”   “因为……”   方听神秘一笑,推开入口的门把祝拾肆拉入分会场,在众目之下走向不远处的一群人,那里站着编剧、监制、选角导演梅龙,和一个留着U型胡子的国字脸男人,他们纷纷看向祝拾肆和方听。   “祝拾肆,初次见面,我是《假假》的总导演,韦芃芃。”国字脸男人对祝拾肆伸出了右手。   韦芃芃,祝拾肆脑中极快地闪过这个让无数演员竞相追逐的名字,怔愣的双眼眨了眨,从方听的手里抽出右手,紧张又郑重地迎着男人握了上去。   “您好韦导,很荣幸能与您合作。”   “这一位我就不用向你介绍了吧,男二号,邮差的饰演者,方听。”   韦芃芃亲密地拍向方听的肩膀,方听也学着他的样子,故作严肃地向祝拾肆伸出手,见他盯着自己傻愣着不动,直接上手把他抓到身边:“假假你好,我是邮差。”   “你,你好。”   祝拾肆还没缓过来,之前在组里没见过的工作人员纷纷过来跟他和方听打招呼,方听全程把祝拾肆拉着,有意无意地炫耀着主权。   “咳嗯,到处都是媒体,你俩可要收敛点儿,”梅龙在一旁笑着插话,“老韦,咱们这卡司阵容不得了啊,戏还没开拍,火花就擦出来了。”   “我们一起选的演员当然不错了,就是颜值太高,祝拾肆很帅是大家公认的,连方听今天都人模人样,你们这样让造型师压力很大啊。”   韦芃芃的玩笑一落,会场里的工作人员通知大家准备要走红毯了,祝拾肆这才搞清楚状况,撒了方听的手默默跟在韦芃芃后面往外走。   “怎么了哥哥?”方听走在祝拾肆身边,又想要去牵他。   “到处是镜头,不牵,”祝拾肆把手背在身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扫向周围,“我们现在要假装只是同事。”   走红毯是影人之夜的例行节目,通常按照剧组备案的先后顺序入场,祝拾肆所在的组排在倒数,在休息区等候的时候,他的视线时不时地和卿风还有雷傲碰到一起,卿风笑得像只奸诈的狐狸,雷傲则像跟祝拾肆有仇一般狠狠剜了他许多眼,对于这两个人,祝拾肆只有一个评价:神经。   不过祝拾肆也没有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他们身上,首先他要消化自己被韦芃芃选中并和方听共演的事实,其次方听今天实在太迷人,尽管叮嘱了他不要过来撩骚,祝拾肆自己却心猿意马,只要看他一眼,就想靠近他,梅龙调侃道,假假看邮差的眼神真是够深情。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你在八月要出演一位大导演的爱情戏,就是这部?”   祝拾肆用公事公办的同事语气问方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让方听发笑:“是的。”   “那你是不是早就帮我……”祝拾肆刚说到一半,不远处的红毯上传来一阵高声的尖叫和欢呼,“算了,这里太吵,一会儿再问你。”   外面的尖叫声是因雷傲和卿风而起的,卿风是《人格》的主演,而雷傲则是出品方,他们在公众视野里是情侣,一出场自然吸引所有的目光,再加上两人的外形都非常出众且般配,尖叫呼喊、快门和闪光灯在他们踏上红毯的那一刻就掀起了一浪接一浪的高|潮。   雷傲板着脸目不斜视地往终点走去,卿风则在一旁向媒体和观众不断地微笑挥手,搞得雷傲略微不爽。   “你说他们是为你在叫,还是为我在叫。”   雷傲一把抓住了卿风的胳膊,这个举动又一次引爆了高亢的喊声,卿风斜着眼睨了雷傲一下,哄弄地轻笑道:“为我们在一起而叫。”   听到这个答案,雷傲颇为满意,装作漫不在乎地哼了一下,放开卿风被迫扭着的手臂,拉上他的手一直走到签名墙才放开。   随后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主会场的贵客厅,这是一间位于会场和红毯之间的单面玻璃屋,在二楼,既能看到红毯,又能俯视会场,而下面的看不到他们,作为影人之夜的主办方之一,雷傲单独占有这间屋子,他本想跟卿风分享它,他还没在这么刺激的地方做过,没想到后面的吴林康也没眼力见地跟着进来了。   雷傲不爽至极,正要发作,见卿风饶有兴致地看着单面玻璃屋下的艺人走红毯,还时不时评头论足开心一笑,他的注意力便停在了卿风那张弯弯的嘴上,无意识地对他露出了一点微笑,甚至忽略了楼下突发的如爆炸般震天的叫声。   在热烈得几乎让人耳聋的欢呼中,两个英俊挺拔的男人信步走上红毯,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和快门声组成连续不停的雷电将全场的气氛轰炸到了最高峰。   卿风贴在玻璃上,不由地看得有些呆,他抬起头,发现雷傲正莫名地望着自己:“雷傲。”   “干什么?”雷傲咳了一声,缓解被发现的窘迫。   “祝拾肆旁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圈子里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帅的人?”   卿风毫不避讳的发问和赞美让雷傲极为不爽,他的脸一下拉了下去。   吴林康没注意到雷傲的变化,殷勤地抢答:“他就是那个辞演了何赛的双金影帝,方听。”      ☆、第八十一章   “是他?”卿风的视线锁定在方听身上,眼睛放着光,“我之前在片场从没见到过他,他就像鬼一样神秘。”   听见卿风说方听像鬼,雷傲稍微安心了些,冷笑道:“什么比喻,没文化。”   “吴主任,跟我说说他呗,我想了解他。”   卿风无视了雷傲,雷傲的脸色又变臭了。   “他啊?非常低调,不接受采访不上节目,不用任何社交APP,连经纪公司都没有,入行五六年了,只参加过几次电影宣传,今天是他第一次正装出席活动,这些你应该都知道的吧?”   卿风似笑非笑地点着头:“呵呵呵,他真是个神人。”   吴林康顺着卿风的话夸口道:“你要想跟他合作,等你俩有档期了,我找个好本子请你们来演,如何?”   “滚出去。”   伴随着一声阴沉的命令,吴林康猝不及防地被雷傲抓着领子丢到了门外,而卿风还毫不知觉地趴在玻璃上追随着方听即将进入会场的身影。   “这男的,身材这么好,脸也好看极了,鼻子挺手指长,那个地方肯定很不错,啧啧。”   “你是不是也想滚出去?”   “哈哈,”卿风回过头,朝着黑脸的雷傲烂漫一笑,“差点忘了,我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挑你白月光的刺。”   话说完,卿风端着一杯香槟出了门,翩翩走下楼去。   雷傲很是烦躁,不过还是没忍住走向靠近主会场的那面玻璃,手上也拿了杯香槟,一边喝,一边往下搜索卿风的身影,片刻后,雷傲在祝拾肆身边找到了他——卿风正把手伸向方听。   *   影人之夜在红毯之后是交流舞会,只有业内电影人参与,没有媒体入场,大家都比较自在放松。   “可以和我跳一支舞吗?”   作为今晚全场焦点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向另一个邀舞,目光纷纷聚集在了他们身上,手机的镜头在分散的人群中悄然闪亮,就像众人好奇的眼睛一眨一眨。   “好啊。”   祝拾肆大方答应了方听的邀请,有意露出坦然的笑容,握住方听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两个男人共舞虽奇怪,但同在一个剧组,演的又是特殊人群,表现自然一点不会招人怀疑,祝拾肆这样想,果不其然,那些渴望八卦的眼神在音乐开始后,渐渐将兴趣从他们身上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跟着舒缓的节奏,两人轻拥着慢舞到了会场的角落,避开人群,方听把祝拾肆搂得紧了一些,温热的鼻息带着香水和发蜡的甜味,祝拾肆的眩晕感又上头了。   “你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太一样。”   方听的耳语挠得祝拾肆的脖子痒痒地,他扭了扭肩膀,垂着眼,脸上带起了暧昧的笑意:“少得意,我还没找你算账,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演邮差?”   “如果我跟你说了,韦导再直接邀请你试镜,你会觉得我给你开了后门。”   “也就只有你惯着我这个玻璃心,”祝拾肆看向方听诚实的眼睛,双手不知不觉勾在了他的后颈上,“我这点矫情的小自尊也只有你才维护了……啊不对,还有我妈,哈。”   “我不能跟岳母比,她的爱是润物细无声的,而我却等着向你邀功,我的觉悟还不够。”   “小嘴真甜。”   祝拾肆夸赞地摸了摸方听翘起的嘴角,方听以为要接吻,跟祝拾肆换了个方向,将他挡在角落里,低下头凑了过去,唇尖刚碰到,祝拾肆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傻了呀!这里这么多人。”   “又没有记者,我亲亲自己的老婆都不可以吗?”   方听两只眼睛委屈得很,嘴唇却在咬祝拾肆的手心,祝拾肆掐上他不老实的嘴巴,又怕把他的帅脸弄坏了,只轻捏了一下就放开了手:“你真讨厌……”   “那我跟你说个更讨厌的事,好不好?”   “好事还是坏事?坏事我不听。”   “这我也不清楚,要你来判断,就,那个,其实我也给你开了后门,我去找过韦导。”方听歪了歪头,英气逼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青涩感,一缕刘海从额角垂了下来。   “啊?”   “你放心,我没有向他推荐你,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方听连忙解释,“而且我怕你不接受这个角色,毕竟你是偶像出身,假假又比较有争议。”   “那他为什么会邀请我?”   “韦导心中假假的人选之一就是你,他跟我透露过会找你试镜,原计划安排在这个月下旬,但你们公司突然要你跟颜羽来真的,我就连夜开车来幸海找韦导,请他把试镜提前,因为我说过会阻止那种事发生。”   “……难怪我从你裤子里翻出了一张幸海收费站的发|票,”祝拾肆迎上方听赤诚又小心的目光,将他的刘海理了回去,“你那天突然挂了视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辛苦你了。”   “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哎呀,你,”祝拾肆左右扫了两眼,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他也大胆起来,轻快地亲了口方听的脸颊,“但是我不明白……韦芃芃不喜欢演员主动送上门而让梅龙来主持选角,为什么连你也要保持神秘?”   “我怕你知道了我要演邮差会给你备戏增加压力,你说过你很容易被外界影响,而且岳母也跟我说……”   “嗯?我妈?”   两人正亲密地咬着耳朵,一串夸张的笑声唐突地插了进来,祝拾肆嗖地从方听身上退到了一边,卿风顺理成章站在了两人的中间。   “幸会啊影帝,之前在片场没见到你,没想到本人这么有魅力。”   卿风朝方听伸出了细白的右手,手背轻垂,圆润的指尖自然地分翘着,明显有几分勾引的味道在里面,祝拾肆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嘴唇上还有方听的香水味,也不知道卿风有没有看到自己亲了方听,他浑身发毛,就像有谁在背后盯着他们一样。   “幸会。”   方听转换到公式化的礼貌表情,不轻不重地回握卿风,手心一痒,余光发现卿风的指头正轻搔着他,似乎在写什么号码。   “……”   方听松了手,眼睛寻到祝拾肆,祝拾肆也看着他,卿风不依不饶,站到视线的交点上,扬着头笑道:“祝拾肆和影帝跳舞这么有默契,该不会提前排练过吧?说来也巧,我们三人竞争同一个角色,结果让我这最没实力的捡了漏,哈哈哈。”   “对不起,我对你没什么印象。”   方听尽量克制住不耐烦,祝拾肆白了卿风一眼,没有说话,从经过的侍者托盘里随便拿起一杯酒,大口喝了下去。   这一曲音乐结束了,卿风的表演却没结束,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支马克笔塞给方听,解开袖扣,露出一截细腻的粉臂:“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影帝给我签个名,顺便留个联系方式,下一次我们就是熟人了,来,就写这里。”   忽然,马克笔从方听手上被人一把抢走,笔帽掉落在地,由下而上的笔尖在卿风的右脸画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弧线,卿风下意识往反方向躲,却直接撞在了身后那人左手的香槟上,大半杯冰冷的酒浇向紫色天鹅绒礼服,瞬间沁入皮肤,卿风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回头,看到雷傲高大的身躯从后面半包围着自己,他的左手拿着只剩一点的香槟,右手紧握着马克笔,在他盛气的傲慢凝视下,有着难以掩饰的诧异。   卿风昂着头和雷傲对视了几秒,面无表情的脸上绽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各位,我去趟洗手间,先失陪了。”   卿风捂着被打湿的肩膀,从这个角落快步走向另一个角落,雷傲转身追上去,一群男男女女却在半道围住了他,叽叽喳喳向他推销着自己,阻断了雷傲的去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卿风走远。   “噗,哈哈哈。”   一旁的祝拾肆没有忍住笑声,脸上一片绯红,方听见他有点奇怪,拉着他离开事故现场,走到另一个僻静的角落。   “哥哥好坏,人家都这么惨了你还笑。”   方听逗了祝拾肆一句,祝拾肆立刻捶了他两下,顺手又圈住方听的颈项,委屈道:“你干嘛替他说话,我跟他有仇,哼,天天雇人黑我,还摸你的手,我巴不得他再惨一点……那个雷傲也不是东西,二百五,电话费不用钱?”   祝拾肆难得地撒起娇,口齿里带着浓浓的酒气,方听瞄了一眼不远处经过的侍者,托盘里的酒有两种,应该是香槟和威士忌。   “你刚才把威士忌一口气喝完了?”   “怎样?不服?卿风可以喝,我就不能喝?可恶,他还敢挠你的手!”   “服服服……但卿风也没有喝酒呀。”   方听挠挠头,祝拾肆又凶凶地打了他一下,红润的嘴唇蛮横道:“你为什么要跟他握手?!”   “因为出于礼貌呀……”   “你以后不准搭理他!”祝拾肆搂紧方听,脚下不太站得稳,直直地往他怀里扑,“你是我男人,你只能看着我,知道?”   方听没想到祝拾肆这么快就上头了,酸意混合着酒意一起来了劲,动作少了几分矜持,话也变得直白泼辣,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浓烈的醋味,方听心花怒放,不停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第八十二章   “知道就好,哼……”   音乐再一次响起,祝拾肆无力地趴在方听身上,被他的双臂带领着,轻缓地曼舞。   躁动的心情在方听的低声耳语和轻柔抚拍下渐渐平静了下去,祝拾肆也发觉自己醉了,作天作地的样子不是他的风格,于是收住了性子,乖乖靠着方听,轻飘飘地跟随着他的步伐,呼吸越来越暖,脑袋也越来越晕。   一曲快要结束,祝拾肆迷糊问道:“我们好像忘了要装不熟……”   “装不了,我对你很熟。”   方听把松散的祝拾肆往他怀抱中揽去,祝拾肆抖了一下,微微往后缩,方听又把他搂了回去。   “你怎么可以在这里来事……”祝拾肆慢吞吞地埋怨,眯着眼睛,耳尖烫得像要滴血。   “因为你吃醋的样子太好看了。”   祝拾肆茫然地抬起微醺的双目,触碰到方听专注的眼神,小小的电流击打得他的颈窝麻麻酥酥的,被结实的身体包围住的感觉更加明显,祝拾肆往下看到方听衬衣上的领针和他挺拔的肩膀撑起来的礼服肩线,一下也甦醒了过来。   “嗯……你好帅哦……”祝拾肆痴痴呢喃着,眼里漫起一层温热的雾。   “你看,你对我也很熟,”方听使坏地掐了一把祝拾肆的腰,拉着他走向旁边的安全通道,“走,我送你一个礼物。”   出口直通到主会场之外,这是一道隐蔽的小门,轻巧避开了众人的耳目。方听把祝拾肆带向靠海的停车场,夜晚时分的海景比黄昏更加深沉静谧,稀星闪烁,柔浪逐沙,凉润的海风并没有让祝拾肆清醒,星辰和海浪的韵律让他如置情迷意乱的美梦中,恍惚间,举手投足都变得肆无忌惮。   “这里没人,你吻我好不好……”   祝拾肆攀附着方听的手臂,主动地用下巴蹭他的衣领,喉咙发出醉意朦胧的轻哼,方听知道他是喝了酒才这么黏人,机会难得,但又急着想给祝拾肆看礼物,于是单手搂着他亲了几下,继续走向停车场。   到了车位,祝拾肆挡在车门口,没长骨头一般挂在方听身上,轻抓着他的脖子,哑哑地撒娇:“不,我还想亲……”   “一会儿到了亲个够。”   方听忍耐住窜动的心火,抱着祝拾肆给他开门,祝拾肆一扭又把门给撞了回去:“我不!……你爱不爱我,吻我,快一点。”   说罢,祝拾肆弯起手指,迷醉的笑眼依依,指尖从方听的下巴滑向领口,方听哪经得起这种撩弄,两手扣住祝拾肆把他推到车门上,深深地回敬他的邀引。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接吻,露天晚风带着丝丝危险的气息,吹拂得祝拾肆簌簌颤抖,方听卷走他齿间的酒味,吞咽时唇缝稍离,祝拾肆马上不依不舍地追过来缠住他,方听热血冲头,不知不觉又抓扯起祝拾肆的衣服,只听见对方被他咬上领巾后轻叫了一声,方听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回……回去再继续,先看你的礼物。”   方听把祝拾肆推入副驾,吻了吻他的额头,帮他系上安全带再气喘吁吁地绕到驾驶座,祝拾肆伸出手要方听抱,安全带又把他拉回了椅背,反复几次,他也软得没力气闹了,乖乖躺在座椅上,半梦半醒地垂着头浅寐了过去。   在动力十足的轰鸣声中,GT-R飞速地消失在了夜幕里,停车场内出现了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卿风握着钥匙,大步走向横跨了两个车位的红色跑车,画在他脸上的马克笔印记因为反复摩擦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脏痕,脱去被香槟打湿的礼服,里面的衬衣也没能幸免,黏糊糊地贴满了整个左臂。   雷傲在后面追赶他,卿风毫无等待的意思,开了车门直接坐向驾驶位,在跑车发动的那一刻,雷傲轰地拉开门,把卿风硬生生地拽了出来,甩到引擎盖上。   “话没说清楚不准走!”   卿风撞到车头,腰猛地闪了一下,霎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雷傲见他蹙眉咬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勉强压下脾气,放缓动作把卿风拉起来,没想到卿风一掌打向他的胸口,奋力地将他推开了。   “你到底想怎样?幼稚的把戏还没玩够?”   卿风那脏兮兮的花脸上不带一丝笑,连假笑都没有,有的只是浓烈的厌恶,目睹他卸掉虚伪的面具之后这张真实得刺眼的脸,雷傲像被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又辣又痛,耻辱无比,伸手擒住卿风的衣领,不顾他被勒紧脖子的窒息挣扎,将他悬空提到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男伴,当着我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你跟别人卖笑发|骚,你他妈就是个贱货!”   “呵,呵呵呵……”   卿风的脸涨成绛色,不屈地用刺耳的笑声掩盖住咳声,雷傲心一紧,手松开了,卿风跪落向地面,手肘撑着车门努力站起来,高昂起下巴,桀骜地直视雷傲发红的眼睛。   “不错啊雷总,你终于看清楚了,我就是个卖的,我就是贱,咳……”窒息感还没缓过来,卿风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极为冷硬,“你们这些随意玩我的体面人,又有谁比我干净?雷傲,你不全心对我,你也别指望我这种天生的劣等人心里只有你。”   “……”   海风幽幽吹过,沉默中,雷傲在湿润的咸意里嗅到一缕淡淡血腥,他低头摸到自己火烫的心脏,它被卿风划了一刀,坚硬的表层撬开一个裂缝,它在缓缓渗血。   雷傲讷讷的视线移动到卿风攥成拳头的手上:“……闭上你的嘴,要么跟我回会场,要么滚去酒店,乖乖呆着。”   他的手掌包住卿风纤细的五指,强硬地把它们一根一根展开,不由分说扣入卿风的指缝间,将他往会场的方向拉,并没有给他口头上所说的选择。   卿风能感觉到雷傲放低了姿态,但他不想妥协,也不能妥协,卿风不像祝拾肆,他一向把自尊看得极淡,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他不需要,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保护着它。   如要践踏,也必须由自己来践踏,绝不能交给雷傲掌控。   “雷傲,看下我。”   雷傲侧头看向卿风,他已解开了自己的衬衣,露出染上酒色的身体,雷傲皱紧眉头:“你干什么?”   “反正回到会场也是在那个玻璃房子和你办事,不如就在这里吧,早点结束,我要回家洗澡睡觉。”   卿风懒懒的,一副交差了事的样子,雷傲盯向他出于本能挡在胃上的手臂,莫名燃起想要折断它的冲动。   “怎么?雷总不是最喜欢我这样吗?怎么不行动了?”   “把你的衣服穿好……”   “何必呢雷总,你憋得很难受吧,我看出来了。”   卿风的手从雷傲的指尖滑走,它们摸到雷傲,被对方拿开了。   “住手,别这样。”   “看来雷总还是喜欢用这个啊。”   卿风聪明一笑,跪到地上拉下雷傲的拉链,头顶上方,雷傲又低声说了句“住手”,卿风置若罔闻,偏着头凑了上去。   啪——!   雷傲的巴掌斜斜打在卿风的左脸上,卿风的脸颊一下变得惨白又瞬间涨得通红,从下颚到颧骨,立竿见影肿起五条长短不一的指印。   “我说了,住手。”   雷傲整理好裤子,蓦然转身走了,只留给仿佛残叶般倚在地上的卿风一个深重的背影。   郭惜正在给祝拾肆打电话,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停车场传来响亮的耳光声,吓了她一跳。   “你说话啊……干嘛呀……”   听筒里传出祝拾肆慢悠悠的声音,郭惜的注意力回到了手机上。   “肆哥你去哪儿了?刚刚还在,怎么转眼就不见了,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有人。”   “哦……我有点事先走了……唔,抱……”   “啊?抱?”郭惜摸不着头脑,对面说话的是祝拾肆,但软软的语气完全不是他的风格,“肆哥你是不是喝多了?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短暂的嘈杂响动后,手机那头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回家了,你去休息吧,辛苦了。”   *   挂掉电话,方听把手机还给了祝拾肆,很是不满:“你是不是每次喝醉了都要这个抱那个抱?”   祝拾肆晕乎乎的,脑子不太转得过来,想了一会儿:“我……我刚才那句是对你说的,才不要别人抱……”   “这还差不多,”方听一下就高兴了,忍住窃喜,依然板着脸,“以后没有我在,你不许喝这么烈的酒,也不许喝醉了给别人打电话。”   “嗯……”   祝拾肆小小地应了一下,呆呆地躺在椅背上没了声音。   跑车在环城海岸线上奔驰,夜风如流水在窗缝间汩汩流动。从公路驶入一片幽静的别墅区,祝拾肆一直没有说话,方听以为他睡着了,放慢车速向祝拾肆看去,未想到他竟然睁着红红的眼睛,耷拉着头,轻轻拨弄他的指头。   余光发现方听再看自己,祝拾肆抬起头轻叹了一声,又羞涩地低垂了下去。   ☆、第八十三章   “怎么了?”   “我,我那个,”祝拾肆的口齿清楚了一些,颊边的红晕却不减,“真是好丢脸……让郭惜听到那种声音。”   “噗,你酒醒了?”   “稍微没那么晕了……怎么办,我还不想让她知道我们的事。”   祝拾肆摸到方听的膝盖,方听誊出一只手握上了它。   “如果她问到你,你就说颜羽在边上,后面说话的也是颜羽。”   “我这样说,你不会不高兴吗?”    “当然会不高兴了,不过你今晚让我看到了那么可爱的一面,我就勉强不放在心上好了,抱~~!”    方听把祝拾肆揽向怀里,祝拾肆的手肘压到方向盘,鸣笛惊起道路两旁树林里的飞鸟,他连忙坐了回去,重新系好被方听扯乱的安全带。   “你不要学我……好好开车,真是的,蛮力那么大。”   几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整个别墅群的间距很宽,私密性极好,它又是最靠近大海的那一栋,祝拾肆下了车,海水在深蓝的天空下静静浮动,举目望去,宽阔的海滩上只有这一个建筑。   “喜欢这里吗?”   方听从后面抱住正在好奇张望的祝拾肆,自然地吻向他的颈窝,祝拾肆抚上方听的脸颊,轻轻点头。   “喜欢。”   “送给你,”方听在祝拾肆的手心放入了一把房门钥匙,“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嗯?唔……”   未给祝拾肆反应的时间,方听的吻就从颈项移动到了耳朵,再落向嘴唇,深|吻之后,他搂紧祝拾肆轻颤的腰,把他向别墅大门揽去。   夜色迷离,两只沁汗的手默契十足地同时摸向锁孔,祝拾肆的指尖在抖,酒气还未完全褪去,眼前雾蒙蒙一片,尝试了几次也插不进钥匙,方听从背后环着他,手掌随着贴近的身体覆住了他的指头,祝拾肆被压向门板,鼻尖触到冰凉坚实的木料,他晃了晃,往后缩到方听的臂膀里,咔嚓一响,门随着两人转动的手指打开了。   海上的月光洒入正对大门的落地窗,室内的景象只在祝拾肆眼前停留了一秒,他就被方听反抵在门上继续刚才的吻,身后的木门重重撞入门框中,祝拾肆的后脑也因方听的强势攻袭而碰向门板,方听在二者接触的前一刹护住了祝拾肆的头,五指顺势揉入他的发丝,掌控着他,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的双臂中。   密集的热|吻不断落下,保留在脏腑里的醉意被烈火轰然点着,祝拾肆用情回应方听,双手随着呼吸的节奏不安游动,领针落地,纽扣落地,礼服落地,衬衣也落地,直到皮带的金属扣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祝拾肆才一瞬间回过神来。   “等……等下……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祝拾肆咽下嘴边的银色涎丝,逃开方听追逐而来的吻,从松垮欲坠的裤子里取出了一个黑色钱包。   “这是我亲手做的,以后你的东西都放这里面……”   “好。”方听将钱包攥入手中,再次把祝拾肆急切地推在门上。   “别,别慌,你看看里面有什么……”   祝拾肆稳住方听逼近的嘴唇,柔声低笑,双眸扑闪起期盼又羞涩的光亮,浅棕色的瞳孔里,三颗浑圆的朱砂给眼睛涂上了一抹粉晕。   目光流转间,方听读懂了他的暗示,打开钱包,内层卧着一片雨衣,恋人所有的渴望和主动都凝结在了这方方正正的薄片上。他抬头回看祝拾肆,对方也在深情地看着他,四下俱静,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到远方的浪花温存地摩挲着细沙,下一秒,他们心照不宣地紧紧相拥,凭着已然颠倒融化的知觉从玄关吻到客厅,再跌进轻纱随风摇曳的卧室,坠向如海水般柔软起伏的大床。   祝拾肆终于不再只是祝拾肆,方听也终于不再只是方听了。   …… ……   第二天,祝拾肆是被方听给吻醒的,睁开眼的那一刻,视线正对着天花板,方听躺在旁边,俯身亲着他肋骨上那层薄薄的肌肉,一啄一啄,亲得他发痒,嘴里还在念着什么。   祝拾肆仰起酸软无力的身子,探头看向方听,明朗的海景晃眼,脑袋一阵胀痛,一下没反应过来自己睡在哪里。   揉着太阳穴左右看了一圈,床上,墙上,地板上,落地窗上,一片狼藉,祝拾肆霎时想起夜里的疯狂,两手盖着脸倒回了枕头。   身体快要散架了,光是平躺着都能看到大片吻|痕,祝拾肆充分理解了什么叫二十岁出头的男人比钻石还硬,昨晚就不该一口气闷下烈酒,或许没有酒精的刺激,自己会克制一点?他有想过肯定不止一次,那片雨衣也只是抛砖引玉而已,但没想到某二十岁出头的男人就像憋坏了的野|兽一样吓人。   祝拾肆出神的间隙,方听爬到了他的身上,抱着他的肩膀又把他送入自己怀中,一个吻轻轻落在祝拾肆的眉心,方听蹭着他的鼻尖,沙哑地求道:“哥哥,我还想来……四百六十三。”   “……”祝拾肆没力气反抗,无语苦笑,“你可不可以像正常男人一样拥有贤者时间?”   “正常男人有我这么迷人的老婆吗?”方听机智地眨眨眼,并在祝拾肆的嘴上盖了一章,又小声念道,“四百六十四。”   “嗯?你在数什么?”   “我要亲你七百三十次,已经亲了四百多了。”   方听答完,低头吻向祝拾肆的肩膀,口头又多计了一数,祝拾肆看着身上这些惨不忍睹的小小红团,哭笑不得:“我的天,你真要亲七百三十下?为什么是这个数字?”   “哼哼。”方听狡黠地笑了笑,放开祝拾肆从床上坐起来,快步走出了卧室,祝拾肆这才注意到方听什么都没穿,看来是做好了再来的准备,他结实的背上满是抓痕,星星点点的小草莓也布满了身体。   这外面可是海滩啊,玻璃是透亮的啊,窗帘一点都不管事啊,这个人竟然……然而祝拾肆也好不到哪去,他赶紧做贼般缩进了被子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埋了起来。   门口传来方听的脚步声,床一沉,方听又爬了上来,一把揭开祝拾肆的被子。   “你喜不喜欢这个房子?”   “喜欢……你快把裤子穿上。”   方听随便撩起被子的一角遮住关键地带,把昨晚掉落在门边的钥匙塞给了祝拾肆:“拿好,以后在幸海拍戏,我们就有家了。”   祝拾肆握住钥匙,开心之余也有疑惑:“你什么时候买的房?我都不知道……”   “你还记得五月中旬的一天,你来找我我不在,结果在楼下的大门遇到了我吗?”   “当然记得了……啊,你那天告诉我你去了一趟幸海。”   “对,我就是来验收装修的,《假假》主要取景地在这里,我不习惯跟组住酒店,就提前买了房,这里离剧组不远,而且很安静,不会打扰到我们的二人世界。”   方听羞涩地笑起来,也不知道他在羞个什么劲,祝拾肆擦掉额头上的汗,笑道:“说买就买,你也太壕了吧。”   “我平时都不乱用钱的,我有张专门给你存的银行卡,这栋别墅就是用它买的,不管你进不进组,我都打算把它当成礼物送给你,”方听凑过来,抓着祝拾肆的手贴在脸上,“这几天忙着买基本的家具和弄软装饰去了才没有陪你,我说谎去找朋友了,对不起哦……”   没想到方听居然存了个老婆本,一看这别墅就价值不菲,所以他到底从多少年前就开始谋划他们的未来了?祝拾肆庆幸地长叹了一口气,多亏当年方书云断然拒绝了自己,这世上除了爸妈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三个人像他这么对自己上心了。   感动归感动,祝拾肆还是有点小小怨气,在酒店苦等方听回来“成长”的那两天,他跟多年没开张的寡妇一样寂寞,想想就丢人。   “喔,难怪我开了房洗干净了等你来临幸,你要么不在,要么就睡得跟猪一样。”   祝拾肆的口气酸溜溜的,方听马上解释:“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离开机还有半个月,我们先去把房子过户给你,再买其余的家具和电器,装饰成你喜欢的样子,好不好?”   “等等,”祝拾肆睁大了眼睛,“你要过户给我?让我住在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户给你怎么叫送你的礼物呢?”   “不行不行,作为礼物这也太贵重了……”   祝拾肆把钥匙放在枕边,方听按着他的手,同时将钥匙送回了他的掌心。   “你好像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方听埋头吻了祝拾肆,“生日快乐,作为你二十七岁的礼物,收下它。”   “生日……?”   四百六十五,四百六十六,四百六十七,方听又开始默默为亲吻计数,祝拾肆猛然想起今天已经是七月三十号,而方听所说的“亲你七百三十次”正对应着自己的生日。   海风吹起薄纱,温柔的吻如细雨洒下,祝拾肆的眼角轻轻划出了一颗泪,他搂紧方听暖和的身体,用湿润的鼻音对着他的耳朵低语:“我不能要,这是你用汗水换来的财产,我是绝不能接受的……等我们以后,如果可以的话,结婚之后,我们再一起买房……”   “你说什么?”   方听倏地支起了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把18号的存稿发出来了,下一章在19号更新吼~   ☆、第八十四章   “没什么。”   祝拾肆立马矢口否认。   方听的眼神灼灼,就像要把他的嘴巴烧出一个洞,让他把刚才的话全部抖出来,祝拾肆转脸看向一旁,红得发亮的唇珠动了动:“好话不说第二遍。”   “是么?”方听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审视起祝拾肆怯然逃避的表情,突然叹了一声,泄气地倒在他的身边,“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祝拾肆回头看向方听恹恹的脸,心头松动,正欲坦白,不料方听的爪子一下伸到了他的腰上,照着他的痒痒肉就使坏地一阵挠:“你说不说?说不说?”   “哈哈哈,说,说什么?”   祝拾肆笑着扭着挥手打方听,方听单靠五指就擒下了他的两只手,更加奋力地挠他痒痒:“明知故问,你说不说?!”   “哈,哈哈,不说!”   “嗯?”方听压低嗓子,挑高眉尾,拖出一个长长的疑问音,魔爪落向祝拾肆的脖子,“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说,哈哈哈,我说,”祝拾肆痒得不行,含着泪求饶,“结婚,结婚……”   “谁跟谁结婚?”   “我,我跟你结婚,哈……”   “再说一遍,说出我们的名字。”   “我不!啊哈哈……祝拾肆和方听结婚……行了吧,你,你饶了我吧……”   “好,”方听松开了手,邪邪一笑,“我录下来了,你要说话算话。”   床上的手机回放起录音,祝拾肆喘了几口气,抹掉眼泪,一掌打在方听的背上:“你太坏了,坏透了,明明听得清清楚楚还要我说这么羞耻的话。”   “哎呀,我的背好痛,”方听捉住祝拾肆的手,像小狗一样又亲又舔,“愿愿的手痛不痛?”   “你不要装可爱……等下,你叫我什么?”   “愿愿啊。”   “这个小名只有我妈知道,你怎么……”祝拾肆问到一半,想起件更重要的事,“对了,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方听主动下床跑出卧室从玄关的礼服里找出手机,再小跑回来递向祝拾肆:“给。”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从孟棠的语气能听出来她很高兴。   “愿愿今天一个人过吗?”   “不是的,和朋,朋友在一起……”祝拾肆肩膀一痒,方听正从身后抱着他亲来亲去,祝拾肆反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声道,“别闹。”   “在忙吗?”   “没,妈你继续说。”   方听乖乖地抱着祝拾肆,嘴唇停在他的颈项上,不再搞小动作,孟棠又和祝拾肆随便聊了几句,嘱咐他要多注意身体之后就结束了通话。   “愿愿和妈妈的生日电话都这么平淡的吗?五百三十二……”方听又开始计数。   “我跟她都是那种不太会表露感情的人,只有对你是例外,”祝拾肆扭着头解释,“话还没问完呢,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方书云结婚的那几天,我去拜访了你家,是妈妈告诉我的,五百三十三。”   肩胛骨被吻到,祝拾肆颤了颤:“难……难怪她那天说我有个朋友送了她礼物,是你?”   “对呀,”方听点头,“她告诉我你从小就好强,把你和数学题的哭鼻子合照给我看,愿愿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啊?”   “哪可爱了呀,从小就讨人厌还差不多。”   “不管怎样,我更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把角色让给你了。”   祝拾肆还没来得及感动,方听又说道:“我跟她聊了好多,还把方书云结婚的事跟她讲了,她当时的表情好精彩,我暗爽了好久。”   “干嘛呢,老是吃你哥的醋,我妈又不晓得我跟方书云的事,你不要吓她。”   “反正她迟早会知道我们的事,就当给她打预防针吧,”方听把祝拾肆的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来,还有一百九十七个吻,我要亲你这里。”   “你真是越来越……嗯,越来越坏心眼了……”   后面的话语渐渐吞没于紧缠在一起的呼吸之间,同一时刻,在另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挂着泪痕的穆笛正沉默地坐在床边穿衣服。   “我给了你选择。”   室内一片死寂,男人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穆笛的指头微微发颤,松了线的纽扣从指尖掉到地上,发出咯噔轻响。   “既然你自愿用这种方式延期,就不要哭哭啼啼了,成熟点,让我对你的耐心消耗得慢一些。”   男人戴上金属框眼镜,刀疤划过的眼睛睨向穆笛弓起的背,稀薄的衬衣领口豁得很大,半挂在穆笛的双肩,露出一片白色后颈,微凸的脊椎一节一节爬向瘦长的脖子,穆笛侧着头,低声说他要走了,敛顺的样子像个柔和的东瀛女人。   然而只有男人知道,穆笛不置可否的回应和他无焦的目光,代表着最坚硬的拒绝,这让他火大。   “再陪我一天,我多宽限你一个月。”   男人宽大的手掌抓住了穆笛颈项后方突兀的骨节,将他拖回身边,再次压上他,穆笛并不挣扎,像木头一样承受下鞭笞般的吻,眼泪如圆滚滚的珠子,不断地落向枕头。   事情结束后已经到了下午,穆笛在男人洗澡的时候离开了。   七月末的太阳很毒辣,晒得穆笛的头皮发痛,他已经走出两条街,才发现自己忘了带走帽子和口罩。   不过以他现在狼狈的模样,不用伪装,也不会被人认出来,因为没有哪个明星会穿着洗得发黄的旧衣服,无所事事地在街头游荡。   穆笛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行走,只是走得很慢,因为已经被折腾得没有力气了。   手机在他开机后连续响起消息提醒,穆笛走累了,靠在一家咖啡店的橱窗外稍作休息。   公司的大群很热闹,穆笛翻了翻聊天记录,注意到满屏都是同一个熟悉的名字,点开视频,祝拾肆正在狂热的尖叫声中穿过红毯,同行的人都穿着精致的礼服,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和祝拾肆最为显眼,两人前后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却莫名有着微妙的磁场联系着彼此。   穆笛眼睛酸酸的,换了个视频,画面不太稳定,清晰度也不高,显然是站在远处偷拍的,即使如此,穆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耀眼的祝拾肆,和那个跟在他身后的男伴,他们拥抱彼此,微笑着凝视彼此,在轻缓的音乐中慢舞。   原来灰褐色和藏蓝色这么搭配,穆笛感慨,如果自己有那么好看的衣服就好了。   突然迸出这个想法,穆笛暗自发笑,以他病态的身材,就算拥有了华服,也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裤一样滑稽吧。   群里其他经纪人纷纷恭喜成雅兰拿下了一个新热点,成雅兰回复:这个热点太烫手,不好炒。   穆笛顺着对话往前翻,从众人的讨论中拼凑出了祝拾肆身边人的资料,电影圈的事穆笛了解得不多,但对方听的大名有所而闻,打开他的现场照,据说这是他首次以戏外的形象在公众场合露面,真的好看,连无修原图都可以好看得那么自然,穆笛以为能做到的只有祝拾肆,现在多了一个方听,他们走在一起,共舞,散发着同类的契合光彩,它让穆笛烦躁,难堪,以及心慌。   在是否退出群聊中选择了“确定”之后,世界再次安静了,穆笛的视线离开手机,抬头面对的是橱窗里自己的倒影,衬衣比当年买的时候大了两个号,上面的纽扣还剩三颗,牛仔裤的样式也过时了,也许长胖一点,身上的肉多一点,或许看起来就没有那么萎靡了,对了,习惯性驼背的毛病也要改。   穆笛撑直了背,展开胸口,尖上的两个银环摩擦到衣料,很痒,领口下的掐痕也露了出来,咖啡厅里的人看着外面在笑,于是穆笛把背缩了回去,快步离开了这片反光的橱窗。   手机响了,提示音来自短信,除了服务商没有人会给自己发信息,穆笛没看,直接删掉了,紧接着十几条信息涌入手机,来自不同的号码,内容却是一模一样的。   里面有一行字和一个附件。   【需要钱,跟我合作,五五分账。】   附件图片里,一个灰褐,一个藏蓝,两色交缠着,在夜幕下的跑车边忘情地拥吻。   *   《假假》剧组在半个月后开机,这两周方听和祝拾肆除了研究剧本就是在不停地弥补之前只喝肉汤不吃肉的清淡日子。   因为关系没有公开,刚进组的时候祝拾肆还打算跟方听假装不熟,然而韦芃芃的整个班底和方听都是老熟人,一天下来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方听也没做什么,就是在祝拾肆换上女装造型后逢人便吹他有多好看多漂亮,一副我媳妇儿全天下最迷人的样子简直不要太明显,搞得祝拾肆很无语。   不过影帝就是影帝,祝拾肆对方听的专业素养是绝对肯定的。邮差的单人戏先拍,场记板一响,方听瞬间切换状态,祝拾肆只眨了下眼睛,前一秒方听还隔空对自己wink,后一秒就变成了那个懦弱绝望又藏着一点色|心的市井中年男人,神情,体态,气质,连年龄都完全变了,不是入戏,而是变成了另一个鲜活的陌生人。   他并不仅仅是出演那些夸张的或者说是极端的主角才出彩,连这么一个平庸的配角也被他诠释得淋漓尽致。   祝拾肆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禁感叹:“老天不公,天赋都给他加满了。”   “错,他不是完全的天赋型选手。”   旁边冒出了一个反驳的声音。      ☆、第八十五章   “阿跳?”   祝拾肆一下就认出了这颗标志性的黄色寸头,对方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哇,你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了,你做的甜点我想忘都忘不了,对了,你怎么来了?”   “方听没告诉你吗?我是他的助理,他演戏的时候我会在现场打杂,现在他进组了,我也该上岗了。”   “原来他还是有助理的啊,”祝拾肆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不远处正在拍摄的方听,“跟我说说他演戏时的事吧。”   阿跳挠了挠短短的发茬:“唔,要从哪儿说起呢……嗯,就你不是说他天赋加满了吗?你别看他平时那么随便,对待演戏特别认真,今年年初的那部动作片,他坚持不用替身结果把手给弄断了,为了不耽误进度,硬是咬牙撑了一个月。”   “他被别人误伤的还是?”   “不,是从一个七十度的斜坡跑下来摔断的。”   “七十度?!这跟跳楼有什么区别?”祝拾肆惊得心脏快跳,不由地为方听感到后怕。   “哎,其实也没那么恐怖啦,下面有保护设施的,但他这人是真的疯,咱们都劝他休息一个月,他偏不,还说刚好演的那个角色右臂也受伤了,自己这样更贴合戏里的形象,”阿跳捂着嘴凑到祝拾肆耳边,“我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弄伤的……”   “中场休息一下。”方听过来了,强行钻到祝拾肆和阿跳中间,把两人隔开。   祝拾肆拉起他的手,把他卷进去的夹克袖口给理了出来:“以后不要那样了,及时就医知不知道?”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方听大致猜到了祝拾肆说的是哪件事,直接点头答应,“我这条过了再保一条,一会儿你的拍完了,韦导请吃饭。”   “是请全组吃饭,还是只请你俩?”阿跳探了个头进来,“有没有我的份?”   “你怎么来了?”方听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的那个人是阿跳。   “我靠,你是无视了我多久?”阿跳一脸黑线,“你不是说等你拍戏我就上工吗?”   “我现在不太方便请助理,你懂的,”方听看了祝拾肆一眼,笑得十分狡猾,“这样吧阿跳,工资我照给,有事我会叫你,没事你就在你家甜品店呆着,如何?”   “这么好?!”   方听马上兑现,在祝拾肆的指导下用某付宝预支了一万块给阿跳,对方拿到钱立马欢天喜地麻溜跑了。   晚上全组到一家靠海的海鲜大排档吃饭,味道很不错,祝拾肆为了保持身材并没有吃太多,饭后韦芃芃单独留下了他,方听对韦芃芃的为人很放心,于是识趣地走到一边自己跟自己玩去了。   “韦导,我跟他的确是……”   祝拾肆以为韦芃芃会问他跟方听的关系,于是自觉开始坦白,没想到韦芃芃只点了下头:“嗯,我知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想不想冲击明年的奖项?”   “啊?”祝拾肆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我想。”   “那就好,我也想,最佳影片和最佳男演员就是咱们的目标,如果今年年底能把片子剪出来,咱们就送去明年三月份的明珠电影节参赛。”   “但是……韦导,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合适,但假假这个角色或许让方听来演更容易拿奖,我……”   韦芃芃摆手打断祝拾肆:“当初我打算过让他一人分饰两角,但他试戏后把我拒绝了,说自己演不下来。”   “连他都演不下来,那我更……”   “你比他更适合假假,你有你独特的气质,”韦芃芃再次打断祝拾肆,“我跟梅龙选了你,自然不会看走眼,当初方听刚从少管所出来没多久,你知道他坐过牢的吧?”   “我知道。”   “知道就好,当初他出狱没多久,只有一点音乐剧和话剧的表演经验,我一眼把他相中,第二年他就得了奖,你觉得我的眼光会有错?”   “不是的韦导,我肯定相信你,但……唉,六月份我都进组了却被中途踢走,说实话,我挺怀疑自己的实力。”   “很多剧组牵扯到出品方制片人等等,各方面博弈就不纯粹了,我们组单纯,制片和导演都是我,投资方让我随便拍,全组我说了算,好好演,明天你俩的对手戏,我很期待你们的化学反应。”   韦芃芃的话给了祝拾肆鼓励,但也无形地增加了他的压力。回到别墅后,祝拾肆又通读了一遍剧本,和方听练了一下明天的走位,感觉并不是太满意。   假假在这段戏中外露的是作为站|街女兼骗子泼辣庸俗的一面,内藏着跨性别者隐秘的悲伤,要处理得细腻、不露痕迹,但在回过来看时又能挖掘出情绪线索,二者之间的度很不好把控。   “为什么这么难啊,”祝拾肆苦恼道,“要我画星座,我一分钟能画出八十八个,果然要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才得心应手……”   “嗯嗯。”方听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手机点头。   “啊不对,一分钟略有夸张,十分钟画八十八个差不多。”   “是是。”方听继续附和。   “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晓得玩手机,心不在焉,”祝拾肆靠了过去,“什么让你看得这么开心?”   方听在祝拾肆的眼皮下给一张图点了赞,祝拾肆仔细一看,居然是他们在影人之夜那晚跳舞的照片,文案配着一句话——这才是王子和王子的恋爱,不满一米八的自觉退下谢谢。   “内场不是没有媒体吗?谁偷拍的?咦……这个超话?‘放肆’?”   “是的,就是我们。”   方听兴致勃勃地滑到粉丝编的小段子,又点了个赞,祝拾肆扫了眼内容,黄得不堪入目,脸一下红了:“什么污七糟八的东西。”   方听哈哈地笑,祝拾肆意识到一个问题,成雅兰忙着带新人,放养他好好演戏,他已经好久没跟颜羽互动了,这段时间也几乎没上过微博,连以分析数据为主打的《巨星手册》都变成了记录日常心得和待办事项的居家小本本。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过上这种不用时刻保持紧张感的生活,祝拾肆瞄向方听,现在的从容很大程度得益于身边这个人。   “我操。”   然而方听看着屏幕,忽然骂了句脏话,愉快的表情也消失了。   祝拾肆没问他怎么了,拿自己的手机打开微博,进入了“放肆”超话,一条一条地翻,他有心理准备,知道这里肯定有唱反调的,但没想到某些网民的嘴那么臭,甚至比自己的黑粉还要毒。   @数字的头像皮球:有朝一日剑在手,杀遍天下负心狗。[图片]   配图里,祝拾肆和方听的头安在了狗身上,颜羽手中P了一把刽子手的刀,正挥向两只狗,下面的热门回复分别是:   @恰烂钱biss:恭祝出轨渣男和小三百年好合,二位亲妈双双暴毙。   @四月七日是晴天:恶臭腐蛆请不要倒贴wuli羽宝谢谢[微笑][微笑],羽宝和某队友只是同事关系,憨批p图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祝拾肆接着往下看,除了大闹的原CP粉,还有回踩唯粉、黑粉、浑水摸鱼的“理中客”在超话里奋战。   @老子心里有坟:CNM!祝拾肆!爱了你那么多年!你从不考虑我们女友粉的感受!一天天就知道TMD跟男人鬼混!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评论到底什么毛病?人家同剧组的跳个舞而已,你拾羽就be了?某些聚聚怕不是早就爬墙了趁机表态给首页看吧。[狗头]   @哇好母的一哦:噗,没锤我们敢乱说?数字和这男的那么多路透目击,请问宁是真的瞎还是装瞎?   @清风不识雷:祝拾肆是不是意外失去了男性功能所以做0?   “别看了,我们去睡觉。”   方听把祝拾肆的手机拿走,祝拾肆没阻拦他,神情也很平淡:“没事,这就是网络,各种言论都有,我早习惯了,只是连累了你。”   “我无所谓的,我又不常用这些软件,但我讨厌那些胡说八道的家伙让不知情的人觉得你不好……要不我们公开吧?”   “想什么呢,先专心拍戏。”   祝拾肆立即否决了方听的提议,两人的关系一旦公开,就意味着要把深居简出的方听推出去面对来自多方的攻击和骚扰,而方听的灵气和魅力离不开他隐士般的生活方式,祝拾肆宁愿自己承受辱骂,也不要方听暴露在污浊的大众视野中。   “来,把你手机拿过来,”祝拾肆把两人的微博客户端都删了,笑道,“眼不见心不烦。”   同一时间,牵扯到拾羽be事件的颜羽正从琉光娱乐的总部走出来。   明年C.O.C的合同到期了,成雅兰找他谈了续约的事,忙到晚上十一点多颜羽才下班,他边看手机边往地下车库走,一路上用小号在祝拾肆和方听的超话里连发了几条微博。   @长腿哥哥的小揪揪:祝拾肆和方听很配,因为祝拾肆是个假1,他需要一个真正的1,另外,我觉得颜羽和SMASH的尹冰很有cp感,他俩即兴合作的视频我看了不下50遍。   这一条颜羽最满意,他打字的时候鼻尖都在冒汗,发出去之后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大狐狸和小柯基:卧槽姐妹请给我一个大力泳抱!这世上有比尹颜更好吃的体型差吗?我全天25小时脑内他们各种doi!!!   “doi……”   颜羽默念着这个词语,脸红筋涨,手指猛地一松,手机突然被人抽走了。   “小矮子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尹冰出现在了颜羽身旁,低头看向他从颜羽那儿抢走的手机。      ☆、第八十六章   “还给我!”   颜羽一只手挡住尹冰的脸,另一只手夺向手机,尹冰往后一退,把手机高高举起来,颜羽扑了个空,再次伸手去抢,一边跳一边挥动五指。   “哎呀,给我看看嘛,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尹冰把手机拿到颜羽根本够不到的地方,抬头看去,颜羽一想到上面什么乱七八糟体型差doi之类的,又羞又慌,十指直接挠上了尹冰的脸。   “哈哈,你这小柯基的爪子够劲啊,”尹冰脸上瞬间起了几根红印,按住颜羽的头把他固定在一步之外,“好了好了,我不看了,手机都息屏了我也看不到,你别挠了。”   “切。”颜羽把手机抢了回来,狠狠瞪了尹冰一眼,转头走向停在一旁的甲壳虫汽车,刚走了两步就被尹冰勾着衣领抓了回去。   “你还要干嘛?!”   “火气别那么大嘛颜同学,”尹冰笑嘻嘻地弯下腰,平视向颜羽气鼓鼓的脸,“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颜羽的呼吸一顿,心脏砰砰快跳。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好像是这个吧?”尹冰似笑非笑道。   颜羽的脸蛋暴涨得绯红,大声否认:“你看错了!”   “看错什么,这不是你手机的锁屏吗?你把它打开瞧瞧,就知道有没有错。”   尹冰搂住了颜羽的肩膀,看似亲密的笑容里带着求证的认真,但仔细一看又觉得他在戏弄人,颜羽一下分辨不清尹冰的态度,烦躁地搡开了他:“你到底想怎样?”   “啊?我不想怎样啊,”尹冰笑眯眯地自动撒开了手,语气轻松自然,“没想到你居然是梁启超的粉丝,看不出来呀。”   “梁启超……?”   短暂的疑惑后,颜羽恍然大悟,“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出自梁启超的《饮冰室全集》,尹冰这样说也没错,他这是在装傻打圆场,还是真的迟钝到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意?   颜羽疑惑地停留在原地,他希望尹冰是后者,但对前者又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走吧小冬瓜。”   “走哪儿?不准乱叫我!”   “载我一程,我的NSX和保姆车在路上擦挂了。”   “……?”颜羽没搞懂这是什么操作,“我服了,你又开私人车又开保姆车?”   “是啊,NSX自己开,保姆车里放乐队器材助理开,像我这种过气艺人跑小型商演是没有专门的设备车的。”尹冰无奈地耸耸肩。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颜羽翻了翻白眼,打开车门,默认让尹冰上车。   “你这迷你小车我连腿都伸不直。”   尹冰一坐下就把座椅位置调到了最后面,两条大长腿依然有些局促。   “你以为我喜欢?还不是公司让我开的,就为了维持什么可爱弱鸡的破烂人设。”颜羽熟练发动汽车,嗖地一下从车位飞快地开了出去。   “那你喜欢什么车?”   “我有辆阿斯顿马丁DBS放在家里吃灰,天知道我有多想开着它飚夜路,靠。”   “噗,要不你干脆别跟祝拾肆合作了,跟我吧,什么跑车机车坦克挖掘机随你开,不用搞人设。”   “跟你……”颜羽消下去的脸色又微微红起来,“你少说蠢话。”   尹冰笑了一下,车内安静下来,甲壳虫开到琉光娱乐的侧门,尹冰打开了控制台上的播放器:“不说话那就听会儿歌,让哥看看你音乐的品味。”   颜羽不屑地哼了一声,然而当旋律从音箱里飘出来的那一秒,他的红脸一下变成了死绿。   这是尹冰的歌,完了,暴露了。   *   祝拾肆和方听第一场对手戏讲的是邮差在按摩店外遇到了站|街的假假,两人谈好价格后,假假带着邮差到巷子深处的破旧民房里“交易”,假假以洗澡为借口,趁邮差脱|光了,带着一群男人闯进屋勒索他。   这一整段都是夜戏,晚上七点开拍,一镜到底,难度比较高,拍了差不多三十条才通过,祝拾肆又主动提出再多拍十条,全组人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稍作休息。   “你今天的状态不行,太流于表面了,都到后面才找到感觉,”韦芃芃直言不讳,“是不是还没习惯妓|女的打扮?这种羞耻感是不是让你发毛?如果有,那就对了,你需要的就是抵触下|流的同时又享受它。”   “我……”   祝拾肆点点头,正想道歉,方听接话:“他昨晚没休息好,我觉得他今天表现还不错。”   “哈哈,你怎么知道他没休息好?你们一起休息的吗?”   韦芃芃一问,一旁吃夜宵的工作人员都在笑,祝拾肆也跟着笑,连说了几次对不起。   方听看出他情绪低落,给他拿了一杯咖啡,关心道:“你还在想微博的事?”   “……不想是假的,虽说不在意,但信息已经印在脑子里了,那些话还是挺伤人的,”祝拾肆疲倦地靠在椅子上,揉了几下眼睛,“不过作为公众人物就是这样,稍有一点不符合别人的期待就会挨骂,正常。”   “我们还是公开吧,我想帮你承担。”方听蹲到椅子旁,双手伏在祝拾肆的腿上,诚恳地望着他。   “别傻了,”祝拾肆摸了摸方听的头,“你乖乖地安心演戏就好,一切照常,不要为了我曝光。”   两人正说着话,场务过来通知拍摄宣传用的特写,也许是摸了方听脑袋的缘故,祝拾肆的状态好了一些,天快亮的时候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今天晚上或者明晚,差不多要拍到第一场亲|热戏的前半段,这场戏难,预计要抠一周,主演回去多交流感情,其他人白天也别到处瞎晃,养精蓄锐,争取在台风过境停拍之前把它拿下。”   韦芃芃交代完毕后,全组收了工,回家的路上,祝拾肆查了一下天气预报,台风约在八月底登录沿海地区,幸海首当其冲,到时候肯定会停拍一段日子,现在已经是八月下旬了,要抓紧时间才行。   回去睡了一会儿,祝拾肆主动提出以假假和邮差的身份跟方听玩大人的游戏,角色扮演对于两人都很新鲜,来了很多次,晚上再回到剧组,状态和感觉都好,拍出来的效果自然也不错。   今晚的戏讲的是邮差在脱|光衣服之后被假假的同伴围困,反咬他逼良为娼,向他勒索补偿,假假翻找邮差的钱包和衣物,无意中看到了他手臂上的胎记,假假突然转变态度,把衣服和钱包还给了邮差,并让同伙放他走。   同伙们不干,反围住假假要“她”给个说法,邮差偷袭了其中一人,拉着假假狂奔出民房,跑出几条街后,假假甩开了邮差,并坦白自己是骗子不值得他这样做,邮差告诉假假,他只是不想看到女孩受欺负。   女孩这个词从邮差的口中说出来,假假有些动容,“她”主动提出和邮差免费办事,感谢他从同伙手中救出自己,邮差经不起假假的撩|拨,直接在巷子里开动,然而他没有经验,假假也不是真正的女孩,在几番莽撞的尝试后,假假烦躁地骂走了他。邮差灰头土脸离开,又不舍地折返,他看到假假被找上来的同伙打了十几下耳光,独自蹲在墙边流泪,他靠近了“她”。   “这段戏里作为毫无经验的处,邮差跟假假虽然没有结合成功,但那种急躁又苦闷的情|欲氛围营造得很到位,你俩要保持,特别是你,热辣和脆弱之间的度拿捏得不错。”   祝拾肆在挨了几十个货真价实的耳光后,韦芃芃终于喊了过,并少有地给出了夸赞,祝拾肆被扇肿的脸都不怎么疼了。   方听心疼地要命,又是给他冰敷又是哈着气吹来吹去,祝拾肆倒一点都不在意,方听在旁边忙乎,他在这边专心地读剧本。   “你怎么又回来了?”祝拾肆的眼里噙着泪,声线也提高了几分,带着女气。   “我不放心你啊……”方听看见祝拾肆“假假”上身,无奈地配合他讲起台词,神态也转换为了市井男人的懦弱和初尝情|事后的笨拙,“你……伤心什么?”   “别以为我被打了才哭,那些狗|日的巴掌也没多硬,我哭,我哭都怪你。”   “怪我?”   “明天我必须出|台还债,要不是你,我还能骗一笔钱拖它一晚,但谁让你的手臂长了个胎记呢,小邮差……”   “你怎么知道我是邮差?还有我手上的胎记……你是谁?”   “少装傻!你不记得我?我以前在你送信点之一的学校读书,我们还……还同路过许多次。”   “你记性真好,我给学校送信已经快十年前的事了,我对你没啥印象,你再说详细点儿?”   “没心没肺的东西,我偏不告诉你……你还在做邮差吗?”   “咳,没,下岗了。”   “此处应该响起电话,”祝拾肆自然地切回了他男性的本貌,对方听眨眨眼,“来,你来模仿铃声叫一个。”   “铃声怎么叫啊?”方听困惑地歪着头,出戏后身上的年龄感一下消失,闭着嘴嗡嗡哼了几声,“响铃关了,我开的是震动。”   祝拾肆笑到不行,天又快亮了,今天的工作完成。   之后几天进行得也比较顺利,祝拾肆以为会保持这种良好的状态直到台风登陆停拍,然而往往越是抱有希望,越会事与愿违。      ☆、第八十七章   八月二十五号的晚上,拍摄进行到了祝拾肆和方听对戏的一幕,也就是邮差回到了被同伙殴打后的假假身边,在他笨拙的安慰下,假假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是来自债主的电话,债主命令假假去一间茶楼找他,邮差把假假送到目的地,看着“她”上了楼,二十分钟后,衣衫不整的假假披头散发地下来了。   邮差询问假假发生了什么,假假说没事,让债主摸了两把而已,邮差知道假假说谎,冲上茶楼要找债主理论,然而一转眼假假就站在了车流里企图自杀。   邮差赶紧冲上马路将假假扑救了出来,两人倒在路边摔成狗吃屎,假假嚎啕大哭又狂笑,邮差拉走假假,带着“她”远离了闹市,一直走到江边的废弃公园。   祝拾肆之前试镜的就是从茶楼下来冲进车流自杀的片段,他为这段戏准备了好几种处理方式,每种各演了几十条,从傍晚拍到第二天日出,也没有拍出他理想中的效果。   “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方听那种游刃有余让人惊艳的爆发力呢……”祝拾肆看完导演监视器的回放后很纳闷。   “的确少了恰到好处的爆发,你演的痕迹太重了,不够自然,”韦芃芃说得很直接,“你现在的表现我可以喊过,但要拿奖,咱就不说提名了,提名是肯定能提名的,你要拿奖,还得再研究假假的心理,没事儿,回去好好休息,晚上再来,咱们慢工出细活。”   离开剧组,天已经透亮了,这几天日夜颠倒,精力全放在演戏上,都快要到家了,祝拾肆才发现手机早已没电关了机。   他找来移动电源充上,几分钟后手机自动打开,紧接着上百条信息如潮水般疯狂涌入,它们来自艺人,来自合作商,来自记者,来自公关,等等等等……此起彼伏的提示音连成了又长又尖的刺耳啸叫,在不断推送又不断被刷走的信息流中,祝拾肆只看清了三个词——   穆笛,剁指头,自杀。   五天前的晚上,甲壳虫正要开出琉光娱乐总部的侧门,尹冰打开了车内的音乐。   旋律响起,是SMASH的歌,颜羽反应过来,暗叫糟糕,不料车头闪出一个人,尹冰立马拉了手刹,颜羽也踩向刹车,两人跑下去,一个瘦成纸片的人倒在车前,颜羽拨开这人的刘海,居然是穆笛。   “你干嘛呢?这么危险,伤到了吗?”   颜羽蹲下去检查穆笛的身体,穆笛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不自然地避开了颜羽的手。   “我没受伤,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对不起队长,我刚在走神,没看到车开过来。”   “你这也太弱不禁风了,轻轻碰一下就倒?”颜羽上下打量着穆笛,他又穿了件不合身的衣服,“你也才下班?吃饭了吗?我刚在公司怎么没看到你?”   “我在财务部……”穆笛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大大的袖子。   “干嘛?你缺钱?”   “不……有点事,”穆笛退向一旁,向尹冰抱歉地点点头,“前辈,队长,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穆笛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侧门,颜羽和尹冰也上了车。   “这个穆笛,啧,跟他共事九年,搞不懂他。”   车开出总部,拐过一条街,尹冰拍了拍颜羽的肩膀:“你看那边。”   颜羽顺着尹冰的视线看去,街上站了个驼背的中年男人,五官和穆笛有几分相似,脸上青一团肿一团,正靠在路灯下抽烟。   “怎么感觉这人在等穆笛?不会出什么事吧?”尹冰猜测。   “那人是他爸!叫穆什么友,我见过几次,”颜羽往窗外看了一眼,打着方向盘开向了另一条路,“别人的家务事不好管啊……”   *   五天后的下午,颜羽抱着头颓丧地守在病房外,风尘仆仆的祝拾肆穿过重重记者,挤出人群,冲到颜羽面前。   两人对视了一下,祝拾肆转身跑进病房,颜羽拉住了他。   “他刚抢救过来……在休息。”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可能跟他爸有关,都怪我那晚没有多关心他,”颜羽懊悔地抓着头发,“也许我停下车多问几句,他就不会割腕了。”   “我进去看看。”   祝拾肆推开门,里面的护士看到是他,交待了一下注意的事项就出了门。   病房的设施很好,是单人间,穆笛像一张平平的白纸睡在那里,骨节凸起的手腕贴着纱布,布满青色血管的手背插着针孔,祝拾肆默默守在他身边,直到傍晚输液袋见底,他才从床头小心地离开。   外面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比他刚来的时候还要多,颜羽在祝拾肆的招呼下叫来了护士,给穆笛换了药之后,祝拾肆又坐在了床边,继续守着穆笛。   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睡,天色渐晚,坐太久了难免犯困,不知不觉就趴在了穆笛的枕边。   迷迷糊糊中,祝拾肆听到有人在小声地叫他,他一下就醒了。   “肆哥……”   穆笛吃力地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贴向祝拾肆的脸,这只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明显少了小指,在浓重的药味中,祝拾肆的眼眶红了,他想抓住穆笛的手,又怕碰疼他,只能小心抱着他的手臂,眼泪不停地掉。   “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决……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肆哥,你不要哭……我没做傻事,”穆笛艰难地蜷起四指,轻轻抹掉了祝拾肆的眼泪,“我反而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咳,咳咳咳……”   祝拾肆怕泪水打湿了纱布会让穆笛感染,吸吸鼻子,把他的手放了回去:“先不说话了,好好休息。”   “我没有出卖你,”穆笛虚弱的灰脸上牵起一个颤抖的笑容,“肆哥,你靠近一点,我声音小……”   祝拾肆欠着身,把耳朵贴向穆笛。   “小心,有人要整你……虽然,虽然我没有出卖你,但是我没办法保护你,对不起,肆哥……”   “你别讲这些,你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我真的好困惑,”祝拾肆捏紧白色床单,“我对自己失望透了,以哥哥自居却一点都不了解你的痛苦,我到底在做什么?”   穆笛无神地看向雪白的天花板:“这不怪你,肆哥,是我故意瞒着你的……我的那些事太龌龊了……”   “那我可以帮你摆脱它们吗?我不在乎你做过什么,我只在乎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祝拾肆迫切的目光在穆笛的余光里闪烁,穆笛默默流下泪,水珠模糊了祝拾肆的身影,一些滑下脸颊,一些倒灌进鼻子和口腔。   “肆哥一定要知道吗……”   “我想帮你。”   “知道我很脏很贱之后,你也会把我当成好朋友吗……”   “我会,你不要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那就好,”穆笛的泪光中浮现出微微的笑容,“去我家,备用钥匙在门口的花盆下……有个手机藏在枕套里面,密码是我们出道的日子,咳咳……备忘录里的日记,你看完就会明白……”   穆笛慢慢交代,这时候护士走了进来。   “有人把断指送过来了,准备手术,家属请回避一下。”   “接回去的成功率高不高?”祝拾肆问。   “这个不清楚,请麻烦先出去吧。”   祝拾肆在穆笛不舍的注视下出了门,走廊上站了一些保镖模样的人,记者和围观群众少了许多,终于没那么嘈杂了。   他径直走向颜羽,并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男人。   “我有点事要先走,一会儿让郭惜来换你,你再坚持半小时。”   “嗯。”   颜羽蔫蔫地点头,男人侧身挡住了祝拾肆的去路,祝拾肆先垂着眼看到他手指上干掉的血迹,抬头,恰好对上了那只被刀疤穿过的右眼。   “请留步,”男人沉稳的声线里带着些许疲惫,“里面情况如何?”   镜片上的反光闪了祝拾肆一下,他烦躁地偏了偏头,没有理会男人,调头走向另一边通道。   “哎,别这样,”颜羽叫住了祝拾肆,“是他发现穆笛自杀并把他送来医院的,客气点。”   祝拾肆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再看向颜羽:“你的记性真的不太好。”   出了住院部,大楼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祝拾肆还以为记者走了,原来是被赶到了外面,见他出来,一大群人蜂拥而上。   “穆笛目前脱离生命危险了吗?他自杀的内情能向大家透露一下吗?”   “据说穆笛请了一群保镖,以他的收入水平为什么能承担这么高规格的花销?”   “请问你和颜羽是闹掰了还是合作关系到期了?你能解释一下跟方影帝同居的传闻吗?”   聒噪烦人的提问左一个右一个砸向祝拾肆,他一步也挪不动,人墙把他死死地包围在中心,压得他喘不过气。   忽然,一个黄色脑袋挤到了前排记者中间,紧接着两个,三个,四个,一群奇装异服的青年从人墙里接连钻了出来,不是纹着吓人的大花臂就是留着爆炸头脏辫,穿着夸张,一看就不太好惹,为首的黄色脑袋一声令下,这群人搡开周围的阻拦,聚拢在一起,硬生生地分出了一条道。   “走,老板在外面等你。”   黄色脑袋阿跳拍了拍祝拾肆的肩膀,将他推出人群,其余貌似社会青年的小伙们纷纷拦住试图追赶祝拾肆的人,把这些烦人的记者和围观群众困在了原地。      ☆、第八十八章   祝拾肆跑出医院,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那辆深蓝色保时捷,他不假思索上了车,方听在驾驶座上,等他系好安全带立马踩下了油门。   “怎么这副打扮?”   祝拾肆疑惑地看向方听,早上从幸海回来的时候他还穿着邮差的戏服,现在却戴着宽檐渔夫帽和眼镜。   “我把我的车停回去了,换成你的开过来,戴着眼镜帽子不容易看到正面,别人会以为我是你的司机或者新助理,”方听稍微把帽檐抬高了一些,“这样不容易惹到八卦。”   “阿跳他们也是你安排进来帮我解围的吗?”   “对……差点忘了,”方听摸出手机,递给祝拾肆,“你帮我转五万块给他,就说请他和兄弟们吃饭,改天等我们有空了再单独谢他。”   祝拾肆应了一声,记下阿跳的号码,悄悄用自己的账号把钱转给了阿跳。   “好了,”祝拾肆把手机塞回方听的口袋里,揉揉眼眶,声音湿乎乎的,“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方听偏过头看见祝拾肆眼睛肿了一圈,慢慢把车停到路边,伸手把他搂向自己的肩膀:“人已经救回来了,别难过了啊。”   “我跟他相处了九年,我以为对他够关心了,其实一点都不懂他,我真的很挫败……”   “不要自责,至少他还活着,活着就会有出路,下一步做什么?去哪儿?你来安排。”   “……我要去穆笛家,”祝拾肆略作思索,“但那边肯定有记者,你把我送到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先回去,等我处理好了自己会回来。”   果然不出所料,穆笛楼下的大院里站着好几个记者,所幸他们不知道穆笛具体的房门号,只能在下面守株待兔。   祝拾肆等到夜深人静才从另一道小门上了楼,轻手轻脚在黑暗里找到花盆下的钥匙,小心地靠向那扇木门,然而它并没有上锁,或者说根本没办法上锁。   推开门,祝拾肆摸索到墙壁上几乎失灵的电灯开关,锁头出现在门边,摔成了几块零件,暗红色的血迹从狭窄的玄关到逼仄的客厅,面积逐渐增大,打翻的麻将桌反扣在地上,干掉的血泊里散落着碗筷,充电器,蚊香和一把并不锋利的菜刀,以及剩了小半瓶的桃子汽水。   祝拾肆踩着浅浅的血印,来到穆笛的卧室 ,从他所说的枕套里翻出了一部沾着血的手机。   备忘录最新一条写于昨晚十一点。   “二百五十万,250,呵,多讽刺的数字,不过我终于要解脱了,再也不用被这个可恨的数字嘲讽了,再见,无聊的世界。”   黑暗的卧室里,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祝拾肆默念着上面的黑字,打开了下面第二条备忘录,时间是昨晚的十点五十。   “就算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一只任谁都能践踏的蛆,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对不起啊,我的决定一定会让这个人失望,但是至少在我离开前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我没有出卖他。”   祝拾肆的瞳孔紧紧地颤了颤,备忘录中的“他”字藏在凝结的血迹下,光标在句号后不停闪烁,祝拾肆用干净的手背摩擦屏幕,备忘录在来回触碰下变成了时间倒序,置顶的那一条出现在祝拾肆眼前,它写于前年。   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上百张照片,照下的是穆笛的日记,祝拾肆一一点开这些手写的日记,最早的追溯到了十一年前。   那年穆笛十四岁,一年前,在他刚升上初二的时候,母亲和别的男人跑了,留下穆笛和其父穆诚友相依为命。   穆诚友备受妻子出轨的打击,提前从单位买断了工龄,浑浑噩噩,整日沉浸在麻将桌和酒桌上,不到半年就把几十万挥霍一空,卖掉了按揭的新房,还欠了一屁股赌债。   这一年穆笛没少挨打,穆诚友把妻子的逃离归结于穆笛不听话,他每次喝醉的时候,穆笛总是免不了被他一顿暴打,但当穆诚友酒醒之后又会哭着向穆笛道歉,给他下跪,扇自己的耳光,让穆笛原谅他,不要去找妈妈。   十四岁生日的第二天,那是三月里一个晴朗的下午,穆笛在日记中写道。   头一天穆诚友破天荒给他买了蛋糕,带他去下了馆子,还给他买了一身衣服,穆笛那时候已经有一米七了,这是他上初中以来除校服外唯一一套合身的新衣服。   穆笛很开心,这种小心翼翼的开心维持到了第二天下午,在被穆诚友带上出租车之前。   目的地是一家偏僻的酒吧,穆笛被推进昏暗的舞池,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让他坐在旁边的高脚凳上跟着伴奏唱歌,穆笛听话地唱了,唱完后他看见穆诚友喜笑颜开地从老板那里接过了一沓钱。   反正你的成绩也考不上好的高中,读书没用,不如早点出来挣钱。   你都一米七几了,比你老子还高,哪儿算什么童工?   你不是喜欢唱歌吗?就在这里唱,免费唱,整个酒吧都是你的听众。   儿子,你一定要帮帮爸爸,你是爸爸唯一的支柱,爸爸不能没有你的支持。   于是穆笛在穆诚友的软磨硬泡下辍学了,开始了他的酒吧驻唱生涯。   他从小就喜欢唱歌,也很有天赋,这份工作除了日夜颠倒和几乎所有工资都要上交给穆诚友之外,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   还有一点,穆笛不太接受得了,但是必须靠着它挣小费,存一点私房钱,那就是他时不时会受到客人过于热情的青睐或者说是骚扰。   酒吧里的男客居多,穆笛长得清秀,往往就成了客人醉酒后戏弄的对象,污言秽语倒是可以当成耳边风,动手动脚的就很麻烦了。老板教穆笛忍耐,告诉他和气生财,穆笛也只能硬着头皮被人揩油,好在这种情况并不是很多,多数时候穆笛还是能安心唱歌的。   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维持了两年,穆笛十六岁了,在酒吧圈子里小有名气,也有熟客专门为他而来。   他注意到了一个男人,从半年前开始,他每周总会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座位点一杯酒,一个人静静地坐上半个小时,离开后留下一笔数目不少的小费,指名给穆笛。   这个男人的座位离穆笛唱歌的舞池很远,穆笛只能隔着人群在昏暗的灯光下遥望他,他戴着眼镜,衣着举止优雅斯文,不知为何总是微微眯着眼睛,像在凝视着穆笛,眼神却又捉摸不透,冷淡专注的模样和整个酒吧浮躁的氛围格格不入。   有这样认真的听众,穆笛是很欣慰的,更何况他每次留下的小费已经差不多能抵上穆笛一个月的工资了。   穆笛想走过去跟他说话,至少感谢他支持自己的同时又保持着分寸,但每一次当穆笛中场休息,穿越人群走到他所在座位的时候,男人早已消失不见。   穆笛向老板问起这位神秘的客人,一向好说话的老板冷着脸叫他不要乱打听,穆笛只能把对他的感谢、好奇以及微妙的期待放在心里,在他出现的时候认真地唱好每一首歌。   十六岁的那个五月,穆笛终于近距离接触到了这个男人。   起因很突然也很简单,那年流行男孩穿淡粉色,穆笛见同龄人这样穿好看,于是用私房钱给自己买了一件浅粉纯色T恤和浅蓝牛仔裤,搭配他的白皮肤和墨一样的头发,在暗调灯光下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中性美,以至于当天晚上他被几个喝多了的混混当成女生,要求他出|台。   拉扯下,穆笛新买的T恤被混混们撕烂了,一行人看见他细白的上半身,色|心变本加厉,按着他强行剥去他的裤子,挣扎中,穆笛摸到烟灰缸砸中了其中一人的脑袋,混混们火了,打碎了啤酒瓶往穆笛的脸上划,他被逼到角落,以为自己躲不过了,没想到那位神秘客人在碎酒瓶挥向他的那一刻挡在了他的面前。   一人对多人的打斗后,混混们从一片狼藉中落荒而逃,男人走回穆笛身边,脱掉外套,将它系在穆笛的腰上,遮住了他露在外面的双腿。   别怕,他说。这是穆笛听见这位神秘客人说出的第一句话,像他身上冷冽的香水一样,沉静而有力。   穆笛愣愣地看着他的手臂,碎玻璃割出一条深深的口子,鲜血已经渗透了他的衬衣衣袖,穆笛鬼使神差地按住了这个伤口。   嗯,我不怕,穆笛抬头注视着他右眼的刀疤,这样回道。   “秦道久,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伪装成救世主来到我的身边,欺骗我,折磨我,侮辱我,如果可以回到十六岁,我宁愿死在闹事者的拳脚下,也不要跟他沾染上任何关系!”   九年前五月十八号的日记下方,穆笛用大红色的笔写下了这句话,字迹比日记的正文要清楚新鲜,笔划潦草毛躁,像血书一般刺眼,陡然看到这行字,祝拾肆不禁浑身发毛。   秦道久?恶魔?伪装的救世主?   祝拾肆带着疑惑往下看去,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      ☆、第八十九章   正如穆笛所说,这个男人的确像救星一般降临在了他的世界。   那晚他留下了名片,让穆笛和穆诚友在周末去他给的地址找他。   穆笛从名片上得知了他的名字,秦道久,以及他的身份,某建筑公司的董事长。   穆笛上网搜索他,单身,比自己整整大了十二岁。二十八,一个对于十六岁的穆笛而言遥远的年龄,但身为大公司的董事长,它又过于年轻,所以他是二世祖吗?是靠自己白手起家的吗?为什么他会在每周来听自己唱歌?周末去找他又会发生什么?   穆笛心里充满了好奇与猜测,这个人甚至比自己知道他的名字之前还要神秘了。   周末,父子俩来到秦道久指定的大厦,穆诚友对穆笛结交上这样的大老板很高兴,一路上都在说他有出息,能帮他老子过上好日子了。   前台把他们带进顶层的办公室,三面落地窗外的都市风光让穆笛有些局促,秦道久礼貌且冷淡地招呼了他们,开门见山拿出了一份合同。   穆诚友还没等秦道久说话,心里就有了数,穆笛除了会唱歌、长得还行、年轻之外一无是处,能被大老板看上,无非是想包他。   其实要他卖儿子,穆诚友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但他近年来不仅没戒赌,欠的债还越来越多,他又没有工作,穆笛每个月的工资根本不够他填补越来越大的窟窿,讨债的不断上门,不让儿子傍上金主,穆诚友只有死路一条。   “我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说我是个雏|儿,连手都没牵过,干净得很,这让我丢脸极了。”祝拾肆在穆笛的日记里读到了这句话。   然而秦道久拿出的并不是包|养合同,而是培养合同,他观察了穆笛半年,认为他非常有潜质,要培养他成为明星。   我跟雷霆时代的高层有合作关系,我会让他推荐你去一家适合你的经纪公司,前期培训、包装你的费用全部由我来出,你只需要在出道后每年定期返还一定数目的分红给我就行了,当然,如果逾期返还,会有相应的解决措施。   秦道久认真且专业地向穆笛说明情况,末了还轻声对他说,对不起,我是个商人。   这让穆笛更加信任他了,浏览了一遍合同后点了头。穆诚友却因为捞不到快钱而跟秦道久打起了太极,在得知了势态好的情况下每年收入能上千万,而且秦道久可以先帮他还债,穆诚友当即同意穆笛签下合同。   看到这里,祝拾肆觉得很不对劲,返还一定数目的分红,一定数目是多少,逾期的解决措施又是什么,穆笛没有在日记里提,是他把它们略掉了?还是当初的合同里根本没有写?   很快,下面的内容给了祝拾肆答案。   九年前的八月,雷霆时代唱片部的人把穆笛推荐给了琉光娱乐的成雅兰,“祝拾肆”三个字也开始在穆笛的日记里频繁出现。   起初的穆笛是愉快的,和同龄人在一起,公司提供食宿,衣食无忧,还能接受系统的声乐培训,这样的生活对比起以前无疑是幸福的,但它并没有维持太久。   当初秦道久跟穆笛签下的条约里规定,以包装穆笛、帮穆诚友还债为条件,穆笛必须在十年内返还秦道久五千万。预计给他两年左右的培训时间,出道后的第一年返还一千五百万,之后每半年返二百五十万,六个月上交一次,不得逾期,否则……   “晚交一个月,他就要割掉我爸一根手指,或者让我陪他一次,直到他满足了才会放我走,他让我自己选!”   穆笛在这句话后面打了很多个重重的问号,他不懂自己当初为什么单纯到会掉进这样的陷阱,而穆诚友知道儿子落入了火坑却无动于衷。   然而,就算知道这样无理的霸王条款并不具有法律效力,穆笛也无能为力,只能咬牙遵守。因为秦道久有很深的黑|道背景,建筑公司的董事长不过是他挂的名头,在穆笛意识到问题之前,穆诚友就已经被他手下的人威胁、殴打过许多次了。   噩梦是在叶恺出事后全方位降临的。   C.O.C出道的前两年如日中天,虽然作为壁花,穆笛还是赚了两千万有余,整数都给了秦道久,自己只剩下零头。   到了第三年,叶恺成了植物人,组合的人气暴跌,穆笛有整整半年是零收入,那年年末,他把所有的积蓄凑起来依然不够两百五十万。   穆笛还记得那天是元宵节,开年了一直没有工作,尽管天很冷,穆笛还是没舍得开暖气。   晚上,常年在外逃债的穆诚友跑回了老屋,鼻青脸肿,一进门就给穆笛磕头,哀求他陪秦道久睡一次,追债的人拿着刀在走廊上守着他,那晚的风里夹着雪花,从门外灌进来特别冻人,穆笛着凉了,在被送到秦道久家之前就不停地流泪。   结束后,秦道久给穆笛清洗,在浴室里紧紧拥抱他,问他,我是不是你第一个男人,我是不是你唯一的男人。   他沙哑地问了很多遍,穆笛木然地回答了很多遍,心里空荡荡的,十六岁对他的期待和仰慕,在二十岁的今天完全消失了。   后来的几年,C.O.C人气回温,穆笛成为了综艺节目的主持人,收成好的时候,勉强能在半年凑够二百五十万,然而多数时间里,穆笛都是在穆诚友哭着求着之下被秦道久压在枕边。   五年间,秦道久身边换了很多人,穆笛始终是固定的那一个。有一次他被叫去他家,亲眼看到一个名气不小的艺人在事后要求进卧室旁边的浴室洗澡,被秦道久踹下了楼,而在那间浴室里,穆笛被他清理过无数次。   穆笛隐隐感觉到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秦道久会缠着像他这样平淡且无聊的人,甚至处心积虑地用一纸长达十年之久的合同约束自己。五千万对于秦道久而言太少了,他要的就是穆笛完全服从他,而这个事实是在穆笛被穆诚友用亲情死死捆绑住,奉送给秦道久之后的几年里才领悟到的。   “他察觉我喜欢上了别人,威胁我要杀了那个人,还生气地给我穿了环,用烟头在我的背上烫下记号,我很怕。所以我不敢喜欢那个人了,只能默默地呆在他身边,我只希望他能安全。”   祝拾肆的目光聚集在这行字上。   “但是他最终还是和队长合作了,除了一点点的嫉妒之外,我还很难过,为什么不是我,就因为我长得没有队长好看吗?”   “我并不喜欢这个工作,因为我不喜欢被开恶俗的玩笑,但除了在综艺里装疯卖傻我又能做什么?唱歌吗?我已经忘了上次进录音棚是什么时候了。”   “为了钱,穆诚友逼迫我卖掉了他为我设计的星星手环,我没有资格再说喜欢他了。”   “前队友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好在他足够冷静化解了这个麻烦,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这样强大?”   “能被人记得我最爱喝桃子味的汽水,我很幸福,就算后来被秦道久要求做那些恶心的事,我也不会忘记今天的短暂快乐。”   “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并不痛,痛的是被鞭|打后还要被执鞭的手清洗伤口。为什么会被打呢?因为今天他邀请我们去他朋友家吃饭,听队长说这个朋友是他喜欢的人,我想看看被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只因如此,就被秦道久从楼下抓了回去,在车上掐着我不放手,当着司机逼我做那种事,现在的我特别恨这个人。”   “好想死,我没有一天是快乐的,甚至连痛苦都体会不到了,喜欢的感觉消失了,讨厌的感觉也消失了,日复一日,绝望且无聊,如果我的生命只有漫长的绝望和无聊,早一点结束晚一点结束,又有什么区别呢?”   祝拾肆看不下去了,就算再迟钝,他也能猜出穆笛喜欢的人是谁。   眼泪模糊了屏幕,他擦了又擦,源源不断的泪水把手机上的血迹洗刷得干干净净,他依然哽咽着。   至此,穆笛的日记早已从图片变成了手打的文字,日期也渐渐临近了昨天,在这之前,一个只有两张图的备忘录引起了祝拾肆的注意——   一张是他和方听在深夜的停车场里拥|吻的偷拍照,另一张是几条短信的截图。   【需要钱,跟我合作,五五分账。】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有这两个人接吻的高清原图和其他更劲爆的照片,你如果愿意联系竞争对手或者娱记卖料,我可以分你一半的酬劳,至少七位数。】   祝拾肆终于明白穆笛为什么说他没有出卖自己了,七位数,对于水深火热的穆笛而言是不小的诱惑。   在打开下一则备忘录之前,祝拾肆把偷拍照和短信截图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今天穆诚友又被秦道久的人拿着刀追到了家里,他的手指被割了一刀,竟然让他吓尿了裤子,好恶心。可是我比起他不是更恶心吗?我就像个马桶一样。一幕幕闹剧重演,我受够了,抢走追债人的刀砍掉了我左手的小指,我们是父子,砍掉谁的都一样,然而所有人被我吓跑了。我流了很多血,强烈的剧痛并没有让麻木的知觉有丝毫波澜,我现在用右手打下这些字,只觉得身体有点冷,并没有其他感觉,或许要换一种方式才能体会到真正的疼痛吧。”   看完倒数第三条备忘录,祝拾肆默然地把手机放回了枕套,拉上滑丝的拉链,摆好枕头,再迈着浅浅血印的步子,悄声离开了穆笛的家。   出门的时候,楼下的记者已经散去,祝拾肆不用再摸黑往下走,但他并没有弄亮那些摇摇欲坠的声控灯,因为他已经适应了黑暗。      ☆、第九十章   凌晨三点,成雅兰刚和公关团队开完会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医院。   颜羽已经回去了,郭惜守在病房外昏昏欲睡,成雅兰大步走过去叫醒了她。   “穆笛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吗?”   “稳定了。”   “医药费有没有问题?谁出的?”   “唔,一个男的,应该是穆笛的亲戚吧,他在处理,后续治疗的费用已经预存了。”   “亲戚?”成雅兰疑惑地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是不是驼背的中年人?”   郭惜摇头:“那人不驼背,年龄也看不出来,戴了副眼镜……哦对了,他的右眼有疤。”   “右眼有疤……”成雅兰在脑中搜索这号人物,脸色乍然大变,“他怎么会认识穆笛?!”   *   这一边,祝拾肆回家后也没有睡觉,他把“秦道久”三个字输入浏览器,跳出了一些不怎么有用的信息:三十七岁,地产老板,单身。   照片上的他温文尔雅,嘴角微微往下垮,看似严肃正派。   祝拾肆单盯着他的右眼看,文质彬彬的表象下涌动着毒辣的狠劲,祝拾肆越看越毛骨悚然。   “这个混蛋!”   骂声把睡在沙发上的方听吓了一跳,他揉揉眼睛,坐到了祝拾肆身边:“我能帮你做什么吗,你都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很担心……”   “对不起,这是穆笛的私事,除非他同意,我可能没办法告诉你,”祝拾肆疲惫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方听没有追问,在祝拾肆身边坐了一会儿,又睡回了沙发上,一小时后,窗外亮起的天色把他唤醒,祝拾肆还坐在工作台的电脑前。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方听又问。   这一回,祝拾肆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帮我联系阿跳,我要委托他卖掉我的公寓。”   中午,两人回到了幸海,台风过几天就要登录了,就算祝拾肆的状态再不好,拍戏也要继续。   卖房的事在电话里全权委托给了阿跳,搬进来才半年就要卖出去,祝拾肆还是有些舍不得,但至少换来的钱能帮穆笛渡过一段时间的难关,先采用这个权宜之计,之后再想办法。   然而这件糟心无比的事却给祝拾肆带来了意外的收获。   今晚要重拍假假从茶楼下来冲进车流自杀的片段,祝拾肆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拍摄上面,但还是克制不住去想穆笛的事情,从韦芃芃喊“action”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不在状态,韦芃芃全程盯着监视器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喊“cut”。   祝拾肆以为自己又闯祸了,在演完邮差把假假带向废弃公园的片段之前主动停下了表演。   “韦导,对不起,我朋友出事……”   “干嘛?继续演!”韦芃芃高声打断祝拾肆,“保持刚才的感觉!快!”   “这段很不错,把我都感染到了,”方听也在一旁夸赞,“再专注点就更好了。”   祝拾肆半知半解地点点头,按照刚才的状态往下演,一直到邮差和假假进了公园坐上小火车,韦芃芃才喊停。   “好,就按这个处理方式,再保一条。”   祝拾肆听从指挥重来了一遍,结束后,一向苛刻死抠细节的韦芃芃破天荒地在只拍了两条的情况下喊了过。   “非常好,情绪太到位了,爆发点也抓得恰到好处,把我都看入戏了。”韦芃芃边吸鼻子边拍掌,其余工作人员也后知后觉地开始鼓掌。   祝拾肆依然一头雾水,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演得有多好,然而当他看回放的时候,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   镜头里的假假跟他长着一样的五官,但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一个既真又假的疯狂女人,“她”是活的。   “她”又哭又笑,绝望至极,自杀未遂,却又瞬间从痛苦中完全抽离出来,如第三者隔岸观火,冷眼观察自己和眼前同样卑微绝望的邮差,再与他进行孩童般幼稚的游戏,品尝短暂的极致欢愉。   我是怎么做到的?祝拾肆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旁边的方听。   “因为你之前已经演过很多遍,只需要一点催化剂,就有质的飞跃。”方听读懂了祝拾肆的疑问,解答道。   这个答案让祝拾肆庆幸的同时又很自责,如果不是读了穆笛的日记,如果没有在病床前握住他残缺的手,自己还能领悟到这种绝境之下的心情吗?   之后几天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假假》的剧情已经进展到邮差带着假假在废弃公园里游玩破旧失修的娱乐设施,企图以这种方式让假假开心。假假感动于邮差的笨拙和温柔,在邮差推着“她”坐小火车,不慎崴到脚之后,假假主动吻了邮差。   八月三十一日,台风登陆,几乎是外景戏的《假假》暂停在了这里,全剧组放假。   祝拾肆和方听回到了枫原市,一周不到的时间,他的公寓已经卖出去了,祝拾肆搬进了方听的十七楼。   风暴过境,枫原市也持续下着大雨,除了购买基本的生活用品,他们几乎不出门,每天的活动就是看电视看漫画打游戏,祝拾肆在方听的带领下,游戏技术大增,死宅属性也持续上涨。   在这段躲雨的日子里,《人格》剧组已经杀青了,卿风依然花枝招展地出席各种活动,而电影后续的宣传却不温不火。   听郭惜说,卿风和雷傲好像分手了,他并没有打破雷傲的最长交往记录。   祝拾肆并不关心这两个人。   穆笛一直在住院,祝拾肆去看望过一次,他在睡觉,两人就没有交流。祝拾肆也没有把卖房的事告诉他,要让他接受这笔钱,不容易。   对面的买家已经入住了。每当祝拾肆从十七楼的玻璃夹角隔着大雨望向自己曾经的公寓,都会感叹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雨天什么时候才走呢?   祝拾肆常常这样问方听,而方听也总答非所问。   虽然回不去了,但现在只要睁开眼睛,我们就能看见对方。      ☆、第九十一章   九月中旬,台风离境,穆笛自杀事件的道歉发布会推迟到十三号才举行。   祝拾肆和颜羽作为代表出席,还未坐定,记者就对他们发起了连番炮轰。   “为什么当事人不出面?”   “为什么不在事发后立即召开发布会?”   “穆笛自杀的内情到底是什么?”   “热传的队内霸凌现象是否存在?”   现场十分混乱,勉强按提问顺序作答后,焦点偏到了祝拾肆和颜羽以及方听的三角关系上,二人以一句无可奉告匆匆结束了发布会。   后台,成雅兰单独把祝拾肆留了下来。   “我想跟你谈谈未来的线路规划,你是不是已经确定要完全转型成演员了?”   祝拾肆点头。   “好,但你也清楚,你现在还没有让你立得稳的作品,目前还得和颜羽靠营销cp来赚流量。”   “的确是这样的。”   “所以在明年的合约到期之前,你还是要和他捆绑,不过互动频率不用像以前那么高,慢慢淡下去就行。”   成雅兰这么一提,祝拾肆才意识到和琉光娱乐签的十年合同就要到期了,其中补充协议里跟颜羽的三年合作也是明年结束,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另外,有件事你必须告诉我,业内都在传你和方听的事,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逢场作戏还是来真的?”   “会结婚的那种关系。”   祝拾肆的坦白让成雅兰略微吃惊,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反正你要把握好分寸,在你跟颜羽解绑之前,要是你和方听的事曝光了,你会倒霉,不光是粉丝流失,你和颜羽的捆绑资源全部都要撤掉,而且穆笛是靠着组合才有综艺上的,你俩如果人气大滑坡,穆笛肯定完蛋……”   成雅兰讲完一大堆,发现祝拾肆的眼睛定在她的指甲上,动都不动一下。   “走什么神?我给你说的都很重要。”   “你知不知道秦道久?”祝拾肆突然抬起了头。   “嗯?”   “秦道久,你认识吗?”   “我听见了,”成雅兰冷冷地打断了祝拾肆,“不要去招惹我们惹不起的人,记清楚。”   不要去招惹我们惹不起的人,祝拾肆回味着这句话,一路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保姆车开往穆笛所在的医院,为了缓和气氛,郭惜打开了车载音乐,见祝拾肆并不抗拒声音,她小心地开口:“肆哥,最近你进了剧组,我就像失业了一样,无所事事,你还是多安排些任务给我吧。”   “《假假》剧组里的事务很简单,我可以自己解决,”祝拾肆有些心不在焉,“而且在幸海,你一个女孩子跟过去也不方便。”   “那我可以帮你做这边的事呀,比如打扫打扫房间,送送花什么的。”   “送花……”   祝拾肆的目光凝聚了一下,又慢慢散开了,自从开始拍摄《假假》,他就没有再给叶恺送过花,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心情给他送。   “这些事你也不用管。”   “嗯……”   郭惜默默地点头。   到了医院,穆笛是清醒的,祝拾肆进去的时候,他正看着窗外发呆,仅凭脚步声便判断出了来人,在还未回头之前就已露出了微笑。   “小笛,感觉怎么样?”   “手已经不痛了,就是小拇指不太灵活,”穆笛把左手放到祝拾肆面前,任他观察,“我看了上午的发布会,对不起你们,都是我闯的祸……”   “要说对不起的人不该是你,我会帮你请律师,让你爸还有那个姓秦的亲自给你道歉。”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决定和穆诚友断绝关系,”穆笛垂下头,左手缩回了被子里,“至于秦道久,如果他再逼我,我大不了一死……”   “胡说,别这样想,总会有办法的,现在是法治社会。”   不知为何,祝拾肆说到法治社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底气,他清了下嗓子,继续道:   “哼,我那天在病房外看到他就觉得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后来发现我的直觉真准。”   “……他来过医院?”穆笛的脸色变白。   “嗯,颜羽说那晚是他把你送来的,不知道他又在计划什么阴谋,”讲出这句话,祝拾肆有些后悔,心想赶快转移话题,于是把准备留在最后说的事提前拎了出来,“我们不怕他,我这里有一千多万,先应付过去,之后再慢慢收拾他。”   穆笛凝视着被子上的皱褶,下唇细微地抖动着,没有回话,祝拾肆也没说话,静静地坐在旁边,给穆笛一些消化的时间。   “我怎么能用你的钱……”许久之后,穆笛浅浅地哽咽,肩膀不停颤抖,随之哭声渐大,泪珠一颗一颗滚向堆叠的被子上,“他要怎么才肯放过我?我连死都死不了,他不让我活,为什么连我死去的资格都要夺走……”   心电监护仪的报警声将护士引了进来,在不能让患者情绪激动的命令下,祝拾肆被请了出去,离开的时候,穆笛肚子前的被面已经完全被眼泪打湿了。   回到保姆车上,祝拾肆的情绪比来时更低落,郭惜把车开出两条街,他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问穆笛,不过就算问了,穆笛也可能不知道答案。   那张偷拍照是谁发给他的?   祝拾肆回拨过短信截图里的号码,是空号,按照拍摄的角度推算,拍照的人应该就在停车场,再加上卖料给竞争对手这个关键信息,祝拾肆初步锁定了一个目标。   “肆哥,明天你要回剧组了吗?”   “不,”祝拾肆关掉手机里的图片,看向前方,“明天我要找人算账。”   *   第二天,雷傲正在办公桌前盯着文件发呆,推门进来一个人,他晃眼一看,不由地面露喜色,脱口而出:“卿风……”   “看清楚了,谁是卿风?”   祝拾肆漠然走近,雷傲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收起了痴痴的表情,也板着脸道:“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卿风在哪里?我找他有事。”   “这是你跟我说话该有的态度?他在哪儿关你什么事?”   “好,那我换个说法,”祝拾肆不屑地哼笑,“影人之夜,卿风借口去卫生间,事实上他去了哪里?是不是靠海的那个停车场?”   祝拾肆咄咄逼人的态度跟卿风口蜜腹剑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雷傲眼前忽然闪过那晚在停车场打卿风的那个耳光,不知为何,此刻他的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我他妈怎么知道?别在我面前晃!给我出去!”   雷傲的吼声引来了秘书,祝拾肆看了他两眼,突然失态的模样不像是装的,或许他真的不知道?   祝拾肆半信半疑地被秘书请下了楼,巧的是刚出电梯,一个人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正是他要找的卿风。   “你爆了!”“你偷拍我!”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长得极像的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发出同样的疑问,电梯口人来人往,引来纷纷侧目,祝拾肆把卿风拉到安全通道的角落,压低声音率先发问:“是不是你偷拍的我?”   “偷拍?”卿风撩了撩头发,打开手机怼向祝拾肆的鼻尖,“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祝拾肆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看去,脑袋嗡地一下炸了——他和方听在停车场的接吻照被曝光了,旁边还附有清晰的动图。   “这才几分钟啊就有上万评论了,大明星就是大明星,就算糊了也能轻轻松松引爆流量,”卿风收起手机,咯咯直笑,“我说你俩亲嘴也太有感觉了吧,把我都看热了,谁拍的啊?这么会找角度。”   冷汗一汩一汩往上涌,祝拾肆稳住呼吸,一把揪住卿风的衣领:“不就是你拍的吗?无耻!”   “什么啊,我才不会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手段呢,”卿风拨开祝拾肆的手指,面露委屈之色,“如果我要搞你,会直接污蔑你吸du,让你一辈子翻不了身。”   卿风说罢哈哈大笑,祝拾肆沁出一掌心的汗,手被卿风拉了过去,亲昵地握在十指之间:“但是呢,这个圈子里少了像你这么有意思的对手太无聊了,我暂时还舍不得整你。”   “我凭什么信你?”祝拾肆甩开卿风,“影人之夜那晚就你最可疑。”   “那你觉得我会蠢到暴露自己的嫌疑吗?你呀,还是小心身边人吧,叛徒往往出自最亲密的人哦。”   卿风笑呵呵地拍了拍祝拾肆的肩膀,拉开安全通道的门,半个身子跨出去后,又把脸转了回来:“对了,与其纠结是谁偷拍的,不如担心一下你的未来吧,你那个cp超话简直是大型脱粉回踩现场,哈哈哈。”   这句话卿风说得没错,在他走后,祝拾肆尽量冷静下来,拿出手机,几十个颜羽的未接来电,随便点开他发来的一条消息,满屏密密麻麻写着五个字:你他妈疯了。   祝拾肆知道颜羽肯定会炸,但现在不是安抚他的时候,必须尽快联系成雅兰商量出解决方案。   未想到的是,在他翻到通讯录之前,成雅兰的电话先打了过来,并带来了一个让祝拾肆更加无措的消息——   方听坐牢的案底被挖出来了,热度正在迅速攀升。      ☆、第九十二章   “好了,连他十六岁之前犯过的事都被曝出来了,现在全网皆知你祝拾肆抛弃颜羽,跟了个吃过牢饭的小三。”   这是成雅兰的原话,一向雷厉风行的她并没有给出解决方案,而是在留下这句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后,挂了电话,祝拾肆回拨过去,一直占线。   没有办法,祝拾肆只能先回家。不出所料,方听的公寓下已经围了一群记者,他们被保安拦在门外,闹哄哄乱成一团。祝拾肆的保时捷出现在地下车库的入口,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直接从车库上了楼,此举更是证实了两人在一起的传闻。   事已至此,他并不想再隐瞒什么了,他甚至很想直面媒体解释方听入狱的前因后果,但他明白不能在事件膨胀的阶段轻举妄动,默认他和方听同居,就是祝拾肆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祝拾肆在十七楼的电梯外呆了很久,始终没有进门,还是后来方听拿着车钥匙出门找他的时候,才看见他红着眼眶站在门边。   “方听……”祝拾肆的眼里写满了绝望,望着方听欲言又止。   “你不用说,我知道的,”方听搂着祝拾肆的后背,语气平淡从容,“韦导已经通知了我,他让我们不要担心,电影继续拍,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怕。”   “你知道那些人怎么骂你吗?方听,我不想你遭遇全网黑,我经历过,就算心再大的人也会难过抑郁。”   祝拾肆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方听笑了笑:“经历你所经历过的事,我会更懂你,我愿意。”   眼泪掉了下来,落到方听停留在对方脸颊边的手心里,他的嘴唇贴向祝拾肆的眼角,吻去了他即将落出的新泪珠。   这一幕,被从电梯里跑出来的颜羽看了个正着,他不管两人正在相依温存,径直冲上前质问祝拾肆。   “你妈的,我们还合不合作?!”   祝拾肆被吼声吓得一抖,望向身后,颜羽的头发乱七八糟,双眼着火似地怒视着他。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祝拾肆低下头,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就知道对不起,合同毁约的赔偿谁出?”   “我出。”   祝拾肆干脆的答复让颜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有钱,你牛逼,事情闹成这样,穆笛以后没资源了,谁养?”   “我养。”   在祝拾肆不假思索的回答之后,颜羽发现方听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他转眼看向方听,昂头冷笑。   “你养?你还是把你的犯人男友养好吧。”   *   那天祝拾肆和颜羽不欢而散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络过对方。   热搜在网上飘了一周,各种辱骂挤爆了评论和私信,特别是祝拾肆和颜羽的cp粉,以前有多喜欢他们,现在骂得就有多难听。   这一次的网络暴力和之前的又有所不同,祝拾肆没办法去怨恨这些人,因为他选择遵从内心,就必然伤到粉丝的心,这些后果都是他应该承担的,只是方听因此遭受了太多过于恶毒的攻击,这一点让祝拾肆郁郁寡欢。   成雅兰在他们回到幸海拍戏之前,嘱咐祝拾肆不要出面发声,公关会处理好一切,他只需在剧组等事情淡化,讲完这些之后,她提到了合作商取消双人代言以及他在合同到期之前违约的问题。   “我卖房了,应该能支付一部分赔偿金。”祝拾肆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成雅兰对此很惊讶,在得知他卖房的原因后,她沉默了很久,开口时,第一次以近乎母亲的态度,温柔地教导祝拾肆:“你是个好孩子,你是艺人,也是普通人,违约的事我会帮你再争取,不要硬扛,记住,之后的路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只在这一句温言软语之后,成雅兰就收住了柔和的表情,如她所说,感性煽情的东西并不适合她。   祝拾肆和方听回到剧组,组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像约好了一般只专心拍戏,不提任何无关的八卦。祝拾肆能感觉到韦芃芃和他手下的工作人员对方听的偏爱,因为自己和方听的这层关系,他也被这种爱包围其中,将谩骂和侮辱隔离在他们之外。   因此祝拾肆在拍摄时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台风后重启的进程也很顺利,就这样慢慢地,网上关于他的热度降了下去,只有某天收到郭惜的截图时,他稳定下来的情绪才再次有所波动。   那是几张超话的截图,名为“抵制案底艺人”,超话的主持人祝拾肆很眼熟,都是曾经拾羽站子里的大粉。   超话建立还不到一个月,粉丝数比当初拾羽超话下的还多,光这几张截图,祝拾肆就看到了四五条颠倒是非的假料,编造方听蓄意杀人,夺财害命,更有甚者,编造他犯的是奸|杀罪,本来判的是死刑,家里有钱只关了他两年。   面对这些谣言,祝拾肆能做的只有在方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开着小号举报,然而无果,方听没有经纪公司帮他撑腰,他本人对此也不知情,祝拾肆不想告诉他,只好独自承受下来。   *   日子不好过的不仅祝拾肆一个人,以吴林康为首的一众《人格》主创也在强颜欢笑。   电影的后期制作已接近尾声,目前进入了最关键的宣发阶段,卿风没了雷傲,宣传换成二流团队,光凭卿风的黑红炒作,完全压不过祝拾肆和方听爆出的两个惊人大料。   陈荃对卿风的表演满意,主张按部就班走普通流程,不要再去炒话题造势,但吴林康不愿意,削尖脑袋也要把《人格》的热度盘活,天天往雷霆时代跑,这一天又把苏洋洋往雷傲那里送,不巧,吴林康前脚关上雷傲办公室的门,后脚就撞上了卿风。   见吴林康脸色不对劲,卿风告诉他自己路过这里只是给秘书送一份电影宣传海报,他在吴林康的眼皮下到了其他楼层,过了十分钟,卿风又回到了雷傲办公室门口。   这时候吴林康已经安心地走了,里面也传出一些不明不白的声响,卿风直接用卡刷开门,毫不避讳地大步走了进去。   苏洋洋像一颗撕了皮的蜜桃坐在西装革履的雷傲腿上,他扭过头,正对上卿风邪气十足的笑脸,瑟瑟缩进雷傲怀中,双眼瞬间泛起了泪光。   卿风睨着苏洋洋:“出去。”   苏洋洋望向雷傲:“我怕。”   雷傲注视着卿风,一言不发,漫长的视线胶着之后,雷傲抓起苏洋洋的衣物丢到地毯上:“告诉吴林康,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苏洋洋是在卿风似笑非笑的余光里狼狈摔门而出的。   “当初的我是祝拾肆的替代品,现在又来了个我的替代品,雷总真的很喜欢玩替身游戏嘛。”   “有话直说,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请求雷总给我的戏换个好的宣传团队了,还能是什么呢?”   “除了这个之外,你没有别的要求?”   “没有。”   “你没有其他想说的?”   “没有。”   “你对苏洋洋出现在这里没有任何感想?”   “没有。”   三个反问,得到的是同样的否定答案,卿风抱着臂悠然地站在原地,而雷傲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烦躁的粗气扑打在卿风云淡风轻的脸上。   “我不会原谅你,除非让你经历一次比你打我的那巴掌还要疼十倍的痛,”卿风两指捏着雷傲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仰着头,用力咬下他的嘴唇,直到咬出了血,他才松开牙齿,“这一下不算。”   藏匿在双眼深处的失魂落魄霎时化为暴怒般的狂喜,雷傲的吻铺天盖地倾倒向卿风,他抱起他丢进沙发,一腔毒辣又热烈的痛苦终于找到了言说的出口。   *   十月中旬,《人格》的宣发团队又换回了雷傲的金牌嫡系部队。   卿风和雷傲高调复合,一波接一波秀恩爱放闪操作吸走了足够的热度,间接地让“抵制案底艺人”的关注度降低了。   祝拾肆因恋情曝光而接连失去各种资源,够惨,黑子们暂且满意了,脱粉回踩的也偃旗息鼓了,舆论的焦点渐渐转移到了其他话题上,生活总算平静了下来。   《假假》的拍摄已经进行到了倒数第三场,假假在小火车上主动吻了邮差,在走火之前,假假制止了邮差,对他坦白自己是男儿身,并向他展示了身体。   他们有着同样的构造,“她”想成为女人,为了变性,“她”掉入了高利贷的陷阱,因此不得不以仙人跳的方式来行骗,今晚是还债的最后期限,期限一过,“她”就必须真正地出去卖了,已经有喜好这一口的老板联系好了假假的债主。这是“她”绝望自杀的原因。   坦白后,假假以为邮差会愤然离去,然而邮差拥抱了假假,告诉假假,曾经有个男学生,因为穿了一双女孩的凉鞋而被人追着打,我每次去学校送信的时候都会等着他,护送他回家,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她”。   邮差接纳了假假,或者说在十年前,他还是个年轻邮差的时候就已经接纳了假假,并选择保护“她”。   这段对白之后,是一场很长的亲|热戏,水到渠成,祝拾肆和方听完成得很好,有了情侣关系的加持,两人之间的化学反应大大超出了韦芃芃的预期,他骄傲直言,明年的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男配角非他们莫属。   这场戏拍摄结束的那天上午,一如往常般平静,祝拾肆向方听提出了一个请求。      ☆、第九十三章   “还有两场戏就要杀青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洗完澡后,祝拾肆一边帮坐着的方听擦头发一边问他。    “好好休息,把作息调整回来,你呢?”方听歪着头回望站在他身后的祝拾肆,“你跟颜羽的合作真的结束了吗?”   祝拾肆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理我了,也没有发过微博和朋友圈,估计很气我吧。”    “我一直以为你们的关系是吵了架之后也能修复的。”   “以前是这样的,但现在……”祝拾肆顿了一下,他始终对颜羽嘲讽方听是犯人的事耿耿于怀,“算了,等杀青了我会主动联系他,在那之后,或许我们可以去一趟格登希尔,听说那里的天文台设备很棒,观星的条件也很好。”   方听的眼睛随着祝拾肆的提议亮了起来:“我早就想带你去了,但是……你不上通告了吗?”   “后面这几个月没什么工作安排,而且这段时间我很累,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都是独自硬扛过去,但现在有了你,有了可以依靠的对象……”祝拾肆弯下腰,下巴自然地倚靠在了方听的肩上,“是时候让自己学会偷懒了。”   “那我现在就去看机票!十一月初就过去,时间应该很宽裕。”   方听开心地查起了航班,本来上午该睡觉的,他期待得不行,一直到下午去了剧组还像个要去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兴奋。   祝拾肆看方听这么高兴,自己也高兴,但他藏了个秘密,去格登希尔的日期还远,到了那个地方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方听。   然而平静且充满期待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多久,又一个麻烦缠上了两人。   最后一场戏在白天取景。这一幕讲的是假假和邮差在结合之后,假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而邮差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原点,绝望至极,他选择按照原计划跳江自杀,当他在江边拿出钱包里的遗书时,发现下面多了一句话:等我们有勇气面对世界的时候,我们会重逢吧?   镜头停留在江堤上,那里只剩了一封揉皱的遗书,这时候会慢慢淡入一个曝光过度的画面,和江堤模糊地重叠在一起,在这个梦境色调的画面中,邮差又成为了邮差,他和穿着女孩凉鞋的假假在学校门口相逢,行人匆忙又冷漠地路过,两人对视微笑,仿佛与世隔绝。   结局是开放式的,祝拾肆认为邮差和假假都选择了死亡,这是他们临死前的幻觉,而方听则觉得邮差和假假都振作了起来,在未来重逢了。   他们选择了保留己见,按照对方的理解各演一套,最终版本选哪个由韦芃芃来决定。   上午开拍,早上六点不到祝拾肆就起来准备了,今天方听的戏份多,让他多睡一会儿,等做好了早餐,祝拾肆才把方听叫起床。   出门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半,秋天的清晨起着薄雾。   方听打着哈欠往别墅外的车库走,祝拾肆在后面锁了门,刚一转身,一个陌生女孩从车库边窜了出来,抱着一大桶淡黄色的液体泼向方听脸上。   方听被突如其来的液体浇湿,捂着眼睛往后退,女孩手里攥着银晃晃的东西,一边拨弄它,一边举着手往方听退离的方向冲去,口中嚷着“去死”。   那是一只打火机!   祝拾肆来不及多想液体是什么,扑上前把方听挡在身后,奋力把他推开了两米远,在火苗点燃之前,回身拧住女孩的手腕猛地把她甩到了旁边的绿化带上。   打火机滚在一旁,撒上液体的草坪燃起了火焰,祝拾肆压制着女孩,慌忙地报了警,在警察赶到之后,他才缓缓从惊恐中回过神。   女孩朝方听泼的是汽油,如果自己当时的反应稍慢了一点,方听被大面积烧伤都是万幸,更坏的可能,祝拾肆会永远失去他。   好在后怕的事没有发生,祝拾肆把方听带回家清洗,怎么洗眼睛都不舒服,方听本想坚持去剧组,祝拾肆要他去医院,说着说着都快哭了,方听赶紧把他哄好,老老实实去了医院。   向韦芃芃说明了情况后,祝拾肆来到了警局。   做完笔录,他见到了那个泼汽油的女孩,之前绷紧着一根弦,脑袋稀里糊涂的,现在看清了女孩的长相穿着,祝拾肆既愤怒又非常无奈。   女孩刚满十五岁,下面穿的是校裤,上面穿的是长袖T恤,T恤上印着祝拾肆和颜羽的合照,撩起的袖子下刻着两人的名字,血沁沁的,民警说是拿圆规划的。   很明显,这是个狂热的cp粉。   她从祝拾肆出现后就一直泣不成声,年纪小,犯了错来到这种地方肯定是怕的,但这不能成为原谅她的理由。   祝拾肆质问她:“你难道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如果我没有挡着你,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女孩大哭着道歉。   祝拾肆又问:“这件事是你自己计划的?”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头。   “你年纪这么小,就没有人指使你吗?”   女孩还是说没有,眼泪就没断过,见祝拾肆和民警都没有了事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抽抽搭搭地说出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有人在群里发了你的住址和通告单,告诉大家如果真的喜欢拾羽就要除掉小三,我们年纪小的去做,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祝拾肆心里有数了,这和他猜测的差不多,肯定有人在诱导煽动这些缺乏判断力的未成年人,而且ta还了解自己的行程,也许,ta还跟之前联络穆笛、曝光恋情和案底的是同一个人。   “谁把我的住址和通告单发出来的,有联系方式吗?”   “不知道,发了之后这人就退群了。”   祝拾肆轻声和民警交流了几句,女孩又可怜地哭道:“求求你原谅我,是我鬼迷心窍,我太喜欢你和颜羽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方听,我一定会主动找他道歉……”   “跟他道歉?你不配,”祝拾肆冷声打断了她,“别哭哭啼啼了,你现在能做的是协助警察找到诱导你的那个人,然后老实接受法律对你的管教。”   下午,祝拾肆从警局来到片场,方听正在化妆间里做造型。   他的眼睛依然发炎,祝拾肆在旁边守着他化妆,眼眶不知不觉红了,方听怎么逗他都不管用,他就是开心不起来,克制不住去设想没有推开方听的后果。   cp粉发疯,男朋友受罪,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对,粉丝回踩祝拾肆认了,但有必要做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吗?到底又是谁在幕后兴风作浪,一两次还不够,非要置自己和身边人于死地才甘心?   最后一场戏是在第二天中午拍完的,和方听对戏很容易进入角色,尽管情绪低落,祝拾肆还是投入到了拍摄中,没有耽误进度。   晚上的杀青宴,方听对韦芃芃说了几次悄悄话。   “今天早上的事你一定要帮我想办法封锁消息,那是他粉丝干的,闹出这种事,他的心理压力很大。”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都说了第四遍了,好啰嗦。”   方听一边笑一边用红红的眼睛偷看祝拾肆有没有听到,见祝拾肆在和梅龙聊天,方听轻轻舒了口气。   但祝拾肆怎么可能听不到呢,他就算眼睛没看着方听,嘴上应酬着别的人,注意力也在方听的身上。   他爱他,他也爱他,他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祝拾肆借口去卫生间,在没人的地方点开了手机里保存的接吻偷拍,仔细看了一会儿,他又往前翻了翻,脑中渐渐浮出了计划。   *   一周后,拍完前期宣传所需要的物料,祝拾肆回到了枫原。   他组了一个饭局,时间定在他回来的第二天晚上,选的是一家私密性很好的会员制餐厅,包间套房里既可以吃饭又可以娱乐。   颜羽,尹冰,穆笛还有郭惜都如约到场了,颜羽还是闷闷的样子,全程没怎么跟祝拾肆说话,一直在关心穆笛的手。   在场的都以为祝拾肆是为了庆祝杀青才邀请关系比较好的同事组了这个局,没想到开席之前,成雅兰居然来了,更出乎意料的是,卿风也在成雅兰入席后进入了包间。   一个是长辈,另一个是别的公司的,跟祝拾肆还“有仇”,除了尹冰之外,琉光娱乐的几个同龄人都有些拘谨。   成雅兰倒是很识趣,吃了两口饭,说了几句恭喜电影大卖的场面话就借口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嘱咐祝拾肆在月底有采访,并提醒他采访稿在邮箱里要提前准备。   “看样子,我也该走了。”卿风在成雅兰出去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今天你是东家,你怎么能走?”尹冰瞟了卿风一眼,众人皆奇怪着,他忽然惊讶地看向了另一边,“诶,不对啊,怎么有两个祝拾肆在这儿?”   卿风第一个笑起来,其余人在反应过来后也跟着笑,拘束的气氛缓和了很多,大家开始有说有笑,轻松的氛围维持到了饭局结束。   “说实话,你没演何赛是对的,”卿风给祝拾肆倒了半杯红酒,有点赔罪的意味在里面,“演到后面,我都快精神分裂了,现在每天早上照镜子都自恋得想跟自己亲个嘴。”   祝拾肆笑了笑,把酒喝了下去,尹冰在一旁插嘴:“你们猜得到颜羽的偶像是谁吗?梁启超!他居然喜欢梁启超,哈哈哈。”   “你喝多了!”   “手机屏幕都是人家的八字名言,你不喜欢他你喜欢谁?”   众人欢笑,颜羽跟尹冰闹成一团,祝拾肆的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看似不经意地停留在了某人身上。   是时候撒网了。      ☆、第九十四章   “我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要不玩点儿其他的,消消食?”   尹冰第一个响应祝拾肆的提议:“好啊,我知道有家密室逃脱不错,我们几个人刚好组团。”   “密室逃脱玩的时间太久了,隔壁包间就有KTV设备,唱会儿歌如何?”   颜羽看了祝拾肆一眼,又看看穆笛,也附和道:“唱歌,我要唱歌!”   尹冰马上就从了,一行人从吃饭的包厢移动到隔壁,颜羽先唱了两首,炒热场子,再把话筒递给了穆笛。   祝拾肆已经帮穆笛点了歌,穆笛听话地唱起来,尹冰在他唱出第一句后惊艳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组合里竟然藏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少见多怪,你耐心听吧,他唱歌比你还好听。”   尹冰意味深长地笑了,颜羽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假咳两声,红着脸躲去了卫生间。   祝拾肆跟了上去,在连通卫生间和包间的观景走道上叫住了颜羽。   “干嘛?”   颜羽手插着裤兜,摆出一副酷酷的样子,眼睛倒是偷偷地往回瞄着,祝拾肆一下就笑了。   “不干嘛,就问问你最近如何?”   “哼,不跟你这个假1一起工作可真舒服,”颜羽伸了个懒腰,依然臭着张脸,“不要指望我原谅你,除非你把弄丢的资源和违约金都赔给我。”   “我现在也没什么钱了,等电影上映了再跟你清这笔账。”   “切,我又没说非要你现在给。”   颜羽嘟囔着往卫生间走,祝拾肆又跟了上去:“你跟尹冰这是……?”   “嘘!他还不知道,你今晚喝了不少,小心说漏嘴了,我禁止你和尹冰讲话。”   正说着,尹冰从后面的门边探了个脑袋出来:“什么厕所上了半天都上不完?矮子快来跟我合唱!”   颜羽瞪了尹冰一眼,嘴上说着不愿意,身体倒是很诚实地回到了包间,祝拾肆留在走廊上,看着夜景吹了会儿风,随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嗯,我也想你……那就明晚吧,方听还在幸海,好,我朋友在琅海公馆有地方,随我们怎么玩……放心,就算他回来了,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挂掉电话,身后传来轻轻的响动,祝拾肆并没有立即回头,而是把目光锁定在了楼下的一辆黑车上,这辆车有些眼熟。   “肆哥,我该走了,”穆笛从包间里出来,“明天我要早起去录歌。”   “咦,你有单曲资源了?”   穆笛点点头,祝拾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先有了疑虑,他看了一眼楼下的黑车:“是秦道久给你的?”   “不,是我们公司的项目,跟他无关。”   “那就好,好好加油,”祝拾肆放下了心,“今晚我还有事,不能送你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穆笛又点点头,背着他的双肩包走进了不远处的电梯。   几分钟后,穆笛出现在了楼下,祝拾肆的目光跟随着他,他看到黑车上下来一个人,拉着穆笛的手不放,穆笛挣开他独自走了一段路,男人追上来抱住他,吻他,穆笛没有反抗,只抬着头对男人说了些什么,对方就松开了手。   之后,穆笛一路跑远了,男人呆站在原地,很久之后才颓然地往回走,在他转身后,祝拾肆看清了他的正面,是秦道久。   祝拾肆本想打电话问问穆笛此刻的情况,犹豫一阵后还是没有打过去,这是穆笛的私事,他需要有自己消化的空间,而且今晚,祝拾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第二天,祝拾肆拉上窗帘,在家待到天黑,一直没有开灯。   他在黑暗的客厅里等到晚上八点二十,在收到一条信息后,表情复杂地出了门,并打通了颜羽的号码。   “帮我约了吗?”   “约好了,九点在你说的那家咖啡厅碰面,我说你搞这么弯弯绕绕的到底干嘛啊?”颜羽在电话中问道。   “谢了,以后再跟你讲。”   *   郭惜给颜羽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一个小时前,颜羽约她出来说有事找她,现在快到九点半了,颜羽并没有出现。   当她正要给颜羽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手机被人从身后抽走了。   “借我拍张照。”   祝拾肆出现在郭惜身后,对着她惊诧的脸按下快门,随后坐在了她的身边,拎着手机的一角甩到了桌上。   “果然,拍照的人是你……”   “不是颜羽约的我吗?肆哥怎么会在这里?颜羽呢?”   “我怎么会在这里?那我该在哪儿?”祝拾肆瞥了一眼郭惜仓惶的脸,“还有,现在不是你提问的时候,你必须先解释清楚,偷拍我和方听还怂恿穆笛出卖我的原因。”   “肆哥你在开玩笑吧,”郭惜抓起了手机和包,“我还有事,先走了。”   “郭小姐,你这么着急不会是心虚吧?”祝拾肆先郭惜一步挡在了包厢的门边,将自己的手机拿到她的面前,冷脸道,“五个月前,试镜《人格》的时候,我的手机没电了,你用你的录了像发给我,视频上有一道很浅的痕迹,和偷拍照上面的痕迹一模一样。”   郭惜的嘴角猛地一颤,矢口否认:“那张照片是晚上拍的,光线不好有杂影很正常呀,肆哥一定看错了。”   “那你怎么解释六月底曝出的叶恺卧床照上面也有同样的划痕?”祝拾肆扬起眉毛,把手机里的视频切换成了叶恺的照片,“而且那段时间你刚好请了假,是不是专门挑这个时间去偷拍叶恺?”   “肆哥,你误会我了,摄像头被刮花的手机多了去了,我的也只是碰巧而已,”郭惜继续辩解,流露出委屈的神色,“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压力很大,方听被泼了汽油让你有些神经过敏,但你也不能连我都怀疑呀……”   “你还敢狡辩?!”   郭惜提到方听,祝拾肆强压的怒气猛地爆了出来。   “泼汽油这事是谁怂恿的我不想随便下结论,钟枭茏时隔五年来找我们闹演唱会的分账,还跑到音乐节堵我,我早就察觉到公司有内鬼,你知道我查出你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   “不,不啊肆哥,真的是你压力太大想太多了而已,这些事都跟我无关的。”   郭惜说着拉开了包间的门,被祝拾肆砰地一下关了回去:“真没想到你能无耻到这个地步,非要我拿出最新鲜的证据你才肯承认?好,你看着吧。”   祝拾肆点开了一段视频,是夜间拍摄的,地点在琅海公馆的侧门,两个业内出了名的娱记正拿着相机在门外蹲点,当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走入琅海公馆时,二人在暗处纷纷举起了相机。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娱记的狗仔行径被藏在远处的另一个镜头记录了下来。   “这两个人是来蹲拍我的吧?”祝拾肆将锋利如刀的视线投向郭惜,冷声嗤笑,“只可惜他们眼神不太好 ,把戴棒球帽的方听认成了我。”   “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郭惜抬手擦着头上莫须有的汗。   “当然有关系了,只要狗仔在今晚出现在琅海公馆就和你有关系。”   “开什么玩笑?祝拾肆,虽然我只是个助理,但也不是你能随便污蔑的!”郭惜已经掩饰不住慌张了,心虚地朝祝拾肆吼道。   “郭惜,实话告诉你吧,你中计了,”祝拾肆用冷冰冰的语调压制住了郭惜的虚吼,“昨晚,我假装无意间向在场的每个人单独透露了今晚我会和某人幽|会,但每个人听到的地址不一样,我在走廊上打电话之前就发觉了你在偷看我,故意把琅海公馆说给你听,而今天,只有琅海公馆出现了狗仔,其他地方都没有……呵,我早就有种不好的直觉,但我不愿怀疑你,没想到背叛我的果然是你!”   祝拾肆一拳打在郭惜旁边的门板上,郭惜像隔空挨了打似地,脸由白变紫,再浮肿成蜡红,眼珠子不停地在眼睑边乱颤,身子也歪到了墙上。   “在后面把这两个狗仔拍下来的人是方听的朋友,跟上次来医院解围的是同一批人,已经把狗仔打了,他们很快就吐出了卖料的人是谁。”   祝拾肆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处于溃败边缘的郭惜忽地叫了出来:“够了!你太阴险了!昨天你把卿风叫来也是为了让我觉得你们是朋友,让我不对他借房子给你偷|情产生怀疑是吧?你真是处心积虑啊祝拾肆!”   “你没资格说我阴险。”   “哈,是我做的又怎样?随你处置,反正你已经翻不了身了,”郭惜仰着脖子尖笑,“我,不,亏!哈哈哈哈。”   耳朵被笑声刺得嗡嗡响,祝拾肆皱紧眉头:“你为什么这样做?我对你还不够好?”   “为什么?哼,我问你,你的宝贝方听被疯粉误伤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呢?大明星。”   “不要跟我扯方听!泼汽油那事我要真追究到底了你小心坐牢!”   再一次被踩到底线,祝拾肆愤然得咬牙切齿。   “生气吧?伤心吧?你也知道了作为偶像只享受粉丝带来的名利却不约束粉丝的行为的后果是什么了吧?”郭惜讥笑着靠近祝拾肆,反守为攻,抓着他的领把他扯到跟前,“我告诉你祝拾肆,你活该。”   “你到底要说什么?”祝拾肆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拿走了郭惜的手,气势依旧强硬,“少跟我鬼扯。”   “好,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为什么在叶恺出事之前不告诫你的粉丝别去骚扰其他队友?为什么在他出事后你的道歉那么轻描淡写?为什么叶恺因为你成了植物人而你还能厚颜无耻地继续站在舞台上?”   “……”   郭惜的责问如巨石向祝拾肆猝不及防地砸来,他乍然间懵了,目光的焦点定在了郭惜愤怒张合的嘴上。   “你为什么不忏悔?!”   郭惜以一句激动得几乎破音的质问结束了连番的为什么,祝拾肆的视线从她的嘴巴移动到眼睛,滞顿的神色渐渐化为惆怅:“你怎么知道我不忏悔……他出事之后的一整年,我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我违背意愿和颜羽组cp也是想把C.O.C维持下去,就想着等叶恺回来,组合还在,我每周给他送花,在卡片里写上对他的祝福,每当聚光灯打向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忘记站在灯下的应该是五个人……你怎么能说我没有忏悔呢?”   郭惜歪着眼盯向一旁的咖啡,似乎对祝拾肆的娓娓陈述没有丝毫动容。   “虚伪,”她冷笑,“五年了,你去看过他吗?你知道他成了植物人之后家庭破裂父母离婚了吗?你知道他所有的收入都用来维持高额的医疗费,存款已所剩无几,生命在倒计时了吗?祝拾肆,你太虚伪了。”   “叶恺他,他现在……你说的是真的?”   “但凡你稍微关心他一点,你都会知道他的现状。”   祝拾肆如遭冷水浇头,他一直以为叶恺有家人陪伴,经济上也毫无压力,没想到竟如此凄凉……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为什么郭惜会知道呢?   “你是谁?”   包厢里莫名吹来一股风,在郭惜回答之前,祝拾肆打了个寒颤。   “我是谁?我是叶恺的亲妹妹,原名叶惜。”      ☆、第九十五章   我,原名叶惜,叶恺的亲妹妹,父母离婚后改名郭惜,一个为仇敌卖命的人。   你的前助理怀孕后,我想方设法取代她,成为你的新助理,忍了这么久,终于让你垮台了。   我满足了,你要报警还是怎样都可以,我就在这里坐着,哪儿也不去。   对于这一晚,祝拾肆的记忆里只剩下了这三句话,以及包厢内凉得让人发抖的风。   九年前,八月末的某一天,那晚的风也让人打颤,只不过它是从空调里吹出来的,并不是从心底凭空而起的。   那是祝拾肆进琉光娱乐的第一天,公司的冷气开得很低,加之心情紧张,祝拾肆初次见到叶恺的时候手在微微发抖。   当时和叶恺在一起的还有钟枭茏,两人已经练习了四年,叶恺比祝拾肆大二十八天,钟枭茏小他们一岁,酷酷的不爱正眼看人,叶恺和他相反,亲和爱笑,各方面都很照顾祝拾肆。   祝拾肆的性子慢热,再加上那段时间方书云消失了他心情很不好,钟枭茏又比较冲,他俩经常吵架,每次都是叶恺从中调解。不久之后,祝拾肆见到了同样空降公司的穆笛,和童星出生练习了两年的老大颜羽,C.O.C的前身就这样组成了。   五个人性格各异,能力也不同,钟枭茏跳舞拿手,穆笛唱歌厉害,颜羽和叶恺实力均衡,只有祝拾肆什么都不会,但好在他足够努力,只用一年的时间就赶上了平均水平,并且开始为出道做准备。   作为预备团的成员,大家一起为同一个目标奋斗,尽管日常会有摩擦,五人间的默契也是无需言说的。队内,穆笛和祝拾肆最亲近,钟枭茏跟叶恺是一起长大的竹马,关系也很好,颜羽年纪最大是队长,大家都听他的,而实力出众又无私开朗的叶恺就像是太阳般的存在,每个人都喜欢他。   在祝拾肆心中,除了少一份悸动,叶恺就像第二个方书云,也因为没有添加友情之外的东西,他们的关系更纯粹。   四月,在祝拾肆进入琉光娱乐一年零八个月之后,C.O.C出道了,一时间万人空巷,风头无两。   祝拾肆还记得出道演唱会的周边卖出了十几万套。在后台庆祝的时候,他把为成员单独设计的手环送给了大家,每个手环都以钻石镶成本人对应的星座。直到叶恺出事之前,祝拾肆和他还有穆笛都一直戴在手上,叶恺出事后,只有穆笛还戴着,后来有一天,穆笛也没有戴了。   出道之后,祝拾肆和叶恺作为组合的双C位,人气两骑绝尘,当时两人的cp粉就已经有很多了,但那个年代鲜有经纪公司以卖腐为营销重点,因此也没有对其炒作。祝拾肆因为颜值优越,再加上有学霸和只用一年零八个月就出道的天才人设加持,他的唯粉非常多,以狂热女友粉和毒唯扎堆而著称,叶恺的粉丝也不甘示弱,各类销量和数据紧咬着祝拾肆,两人不相上下。   公司看准了粉丝会为他们买账的特点,在出道一年之后,启动了打造单C位的计划,宣称资源都会倾向给单C。   祝拾肆和叶恺将用一年的时间来比拼,直到第二年的四月份,出道两周年演唱会结束后,谁带来的效益更多,谁就是这个单C。   琉光娱乐给出了很多看似光鲜生动的游戏规则来掩盖它吸血的事实,然而粉丝骂归骂,为了自己的偶像还是有人会买账。竞争开始之后,两家粉丝对掐,公司借它的话题性加以炒作,推波助澜,搞得乌烟瘴气。   面对外界施压,祝拾肆很矛盾,他本身就是个喜欢较劲争输赢的人,对手是叶恺,他想赢,但不希望这场竞争让对方受到伤害。好在叶恺的想法也和祝拾肆一样,祝拾肆现在想起叶恺那时说过的话都会不经意扬起微笑。   “我想,我们把它当成一次试炼,在过程中对彼此坦诚透明,互相帮助,不管最后谁成为C位,我们在良性竞争中都能收获很多,你觉得?拾肆。”   叶恺说话的时候总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祝拾肆无法拒绝,因为这也是他的心声。   “有你做我的对手,我很幸运。”   “我也是,我不会懈怠的,你也一定要全力以赴。”   那天,他们交换了手环,在C位结果出来之前为对方保管,并约定谁成为了C位,另一个人就把手环还给他。   有了叶恺的鼓励和陪伴,祝拾肆无视了粉丝和公司带来的压力,忙碌且充实地迎来了第二年的四月。   此时,两人的成绩相差无几,出道两周年演唱会的收益和演唱会周边的数量是最终考核,非常关键。   演唱会每周一场,连开三场,不同场次的主题不一样,前两场进行得很顺利,为了给偶像冲数据,粉丝把仓库里的周边都搬空了,然而成绩依旧持平。   在第三场举行之前,叶恺把祝拾肆单独拉到了一个地方。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的神色不太自然。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叶恺看看四周,压低声音,“有一个后援团的团长联系我,要和我见面。”   祝拾肆睁大眼睛:“这怎么行?公司严禁私联,被曝光了你就惨了。”   “我知道,但她说她收集了很多粉丝的建议,想在最后一场演唱会之前告诉我,她说这能帮我提高能力,带来更多的效益……你同意我去吗?”   叶恺的询问小心翼翼,面对好友的征求,祝拾肆很想告诫他别犯傻,但又不忍心让他失去一次提升的机会。   “……”   “如果你觉得这样有失公平,我就不去了。”   祝拾肆沉默了许久:“如果对方值得信赖,去不去就该由你自己决定,不管你怎么选择,我不会告诉公司……”   “谢谢!我的好兄弟,这周的演唱会结束,不管是谁拿走两条手环,我都会很开心。”   叶恺拥抱了祝拾肆。   “我也是。”   祝拾肆回抱叶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彼此。   从那天下午分别之后,叶恺就再也没有看过祝拾肆一眼。   当天晚上,叶恺乔装好,谨慎地以家人的证件租了一辆车,独自开车前往后援团长指定的一家清吧。这间清吧在枫原市有名的酒吧一条街上,人多嘈杂灯红酒绿,叶恺穿梭其中并没有被人认出来。   在清吧里就坐后,一个穿着十分性|感的女孩缠上了他,她表明自己就是后援团长,不由分说地抱着叶恺就亲,叶恺察觉到不对劲往外跑的时候,他发现狗仔队早已埋伏在周围了。   叶恺开车慌张逃走,女孩和狗仔驾着车对他穷追不舍,十字路口,相机的闪光灯晃花了叶恺的眼睛,就这么一瞬间,他撞在了一辆横穿而来的大卡车上。   ……   单C争夺战以祝拾肆不战而胜落下了帷幕。   事后,约见叶恺的女孩被深扒,她在C.O.C出道时就是祝拾肆的毒唯,后来换了马甲打入叶恺的后援团,一步步做到粉头,博取了叶恺的信任,再下手陷害他。警察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坦然且得意地回答:为了有朝一日能帮我爱的人除掉叶恺这个对手,我干了一件大好事。   女孩毫无悔改的无耻态度在圈内掀起轩然大波,作为她的偶像,祝拾肆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责难和谩骂,C.O.C也跟着一起遭殃,资源一夜撤回,人气一落千丈。   各方粉丝疯狂混战,还有所谓正义人士兴风作浪和稀泥,祝拾肆作为矛头,收到了数不清的花圈,骨灰盒,腐烂的动物尸体和演出时迎头而来的脏水臭鸡蛋。   祝拾肆对叶恺非常愧疚,但他也非常地痛苦和困惑,自己只是没有阻止叶恺去私联,为什么就要遭到这么夸张的欺凌?   粉丝基数那么大,他不可能控制每个人的行为,他也是毒唯的受害者。   祝拾肆和C.O.C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成雅兰禁止成员探望叶恺,不给整个事件任何二次发酵的机会,她说看客的目光是很容易被其他事情吸引走的,时间会冲淡一切,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工作。   近三年后,C.O.C才从这件事的影响中走出来,祝拾肆也磨练出了一颗应对霸凌的钻石心,组合从掉出三线开外缓慢回到了二线。祝拾肆深知漂亮的偶像就像雨后春笋一样更新迭代,在经纪团队不看好的压力之下,他投身到了演戏中,从网剧的配角做起,一步一步爬到了电影的主演,他也因此和方听有了事业上的交集。   夜深人静的时候,祝拾肆常常苦思这一切到底是祸是福,是不是叶恺的牺牲改变了他的人生路线,从而让他和方听以同样的演员身份相逢,但如果他们注定会相遇,祝拾肆更希望叶恺能站在自己的身边,和他一起成长,一起改变,一起见证。   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祝拾肆不止一次幻想。   他不奢望能回到十一年前的夏天救下祝明长,往前走五年就够了,他一定会在五年前的那天下午留住叶恺。      ☆、第九十六章   颜羽给祝拾肆拨了个电话,响了几声被挂掉了,他在晚风中打了个寒颤。   “不对劲啊这人,从昨晚聚餐就怪怪的。”   隔了半小时,颜羽再打过去,是方听接的,对方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后结束了通话,而颜羽则握着手机半天才回过神来。   祝拾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的,他只模糊地记得方听从隔壁包间把他接了出来,他的头很痛,痛得无法思考。   他做了一个混乱的噩梦。梦中,郭惜开车撞他,叶恺变成骷髅在病床上对着他流泪,粉丝包围着他给他送上礼物,里面有尖刀,花圈,遗照和肢解的尸体,被泼汽油的方听在烈焰中惨死。   祝拾肆哭喊着“方听”,猛然惊醒,方听不在身边,他跌跌撞撞跑出卧室,在洗手台前找到了他,抱着他流泪不止。   “我看你睡出汗了,给你拧毛巾擦汗。”   “你不要走……不要走……”祝拾肆苦苦恳求,噩梦的余悸是那么真实。   “我不会走。”   方听把祝拾肆带回床上,轻轻给他擦泪,搂着他的头安慰他,一遍遍向他承诺自己是安全的且不会离开他。   他很自责,他和颜羽通话后才知道祝拾肆当年遭受过那么严重的欺凌。祝拾肆曾经在明信片里表达过自己不开心但没有详说细节,方听那时候演戏的同时要兼顾学习,基本不上网,也不清楚这件事。   方听以为自己一直陪伴着祝拾肆,却在祝拾肆曾经最难熬的时候没有为他分忧。   除此之外,揭发内鬼的计谋也是他策划的,方听陷入迷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不然的话,祝拾肆为何会在得到答案后这么痛苦。   方听在枕边守了祝拾肆一夜,天亮后,他发出了两条短信。   *   颜羽一大早就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公司,不出所料,有人来得比他更早。   他直奔成雅兰的办公室,郭惜正在向她提交辞呈。   “啥原因?这么突然?”成雅兰不解。   “家里出了急事,下任助理我已经找好了,工作也全部交接了。”   郭惜迫不及待地在解除劳动合同上签名,刚写了一个“郭”字,合同被后面伸来的一只手甩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郭惜在回头看到颜羽后惊道。   “祝拾肆没找你算账,你就以为能溜之大吉了吗?”颜羽抱臂冷笑,眼神一凛,一脚踩在合同上,“你曝光祝拾肆和方听给我造成的经济损失,我们来好好算算。”   *   祝拾肆听到关门声后睁开了眼睛,他以为方听出门了,鞋也没穿就直接光着脚追了出去。   餐桌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甜品盒子,方听站在旁边一件件整理着,祝拾肆马上跑过去,圈着方听不放手。   “我听见关门的声音,以为你出去了,我好怕……”   祝拾肆只穿了上衣,头发乱糟糟的,脸颊在方听的颈窝里磨动,从昨晚开始就这样,难得地又软又粘人。方听才是平时喜欢撒娇的那一个,如今祝拾肆和他调转,他既享受又心疼。   “是阿跳过来送甜品,他刚走,”方听取了一小块蛋糕喂进祝拾肆嘴里,“我们把裤子鞋子穿上再来享用它们好不好?不要着凉了。”   祝拾肆又抱着方听腻了一会儿才回卧室,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差不多十点了,方听看了看手机,十点整,电话准时响起,是打给祝拾肆的。   “喂,妈……嗯,我有空……我会带个人一起回来。”   挂了电话,祝拾肆看向方听。   “我想回一趟岚遥,我妈也喜欢吃甜食,给她送一点过去。”   行程定在明天,祝拾肆今天先把甜品吃了个够,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但脑中还是一团乱。   成雅兰和颜羽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又给他发了许多条消息,都是关于郭惜的,祝拾肆索性关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郭惜,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去处理。   第二天早上,阿跳又送了一些新鲜的甜点过来,中午回到岚遥,孟棠对方听的出现很是开心。   “上次不知道阿姨喜欢甜食,刚好有朋友开甜品店的,就给阿姨带了些过来。”   “小听太客气了,你要像愿愿一样,把阿姨家当自己家。”   方听把两大袋甜点放在桌上,挨个拿出来给孟棠介绍口味和原料,祝拾肆坐在一旁看着两人,方听一边说还一边时不时地转头对他笑,祝拾肆怕孟棠起疑,只能回以普通朋友的礼貌微笑,心里默念了几十遍: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甜品介绍完毕后,方听帮着孟棠把一部分容易变质的放进了冰箱,孟棠到厨房倒茶洗水果,方听正要接着帮忙,被祝拾肆叫了回去。   “你是客人,别这么殷勤。”祝拾肆低声道。   “我在挣表现呢,不然她怎么放心把你交给我,”方听搂着祝拾肆使劲地亲了一口,“今天算正式见家长吗?我形象如何?头发乱不乱?帅不帅?”   方听举着祝拾肆的手当成梳子给自己理头发,祝拾肆往厨房瞥了一眼,迅速回吻了方听一下,先把他安抚住,再捏紧他的嘴巴,悄悄靠在他耳边:“我妈不关心娱乐八卦的,她不晓得我们的关系,她连我是gay都不知道,你别吓到她了,慢慢来。”   “行,那你和我再亲一下吧。”   方听看似乖巧听话地点着头答应,身子却压了上去,祝拾肆没反应过来,懵懵地吻了他一下,正巧厨房边响起孟棠的脚步声,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坐得端端正正。   “还要一个小时才开饭,先吃吃水果垫肚子,”孟棠放下水果,见祝拾肆的脸通红,她微微笑了笑,“愿愿带小听出去玩会儿吧,等饭好了再给你打电话。”   方听爽快地答应了,一副没心没肺的开心样子跟着祝拾肆出了门。   下楼后,祝拾肆骂他:“都怪你,肯定被我妈发现了。”   “你才知道啊?”   “什么?”   “没什么,你什么都没听见,快带我去你上学的地方看看。”   方听笑嘻嘻地把祝拾肆给糊弄过去了,两人走出大院,祝拾肆才想起自己忘了戴上口罩和墨镜,索性不管了,反正他和方听的关系已经曝光,除了要暂时瞒着老妈,其余人怎么看怎么想都跟他没关系。   “手拿来,”祝拾肆拍了方听一下,主动抓住他的手,“牵着。”   方听惊喜地看向祝拾肆,祝拾肆抛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方听兴奋得不行,扣紧祝拾肆的十指,一边走一边把手甩得高高地,还吹起了口哨。   “能不能别像个小学生一样……”   祝拾肆默默吐槽,路人投来的惊异目光让他面红耳赤,但他并没有放手。   快要到学校的时候,祝拾肆看见了一个面熟的人,但不太确定是不是那个人,于是捅了捅方听:“你看,对面的是那个Hawaii吧。”   方听顺着祝拾肆的视线看去,夏微宜一个人提着几大包东西费力地往前走,方听看到他就想起方书云,心头略微不爽,使坏地大声叫起来:“嫂子,嫂子!”   “哎你别叫了,人家不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祝拾肆制止了方听,夏微宜似乎也没有听到喊声,提着袋子慢慢地走入了街道拐角。   “你有没有觉得他和我哥怪怪的。”   “怪怪的?你是指哪方面?”   “我也说不清,就是怪怪的,没有新婚的亲密感,不像我们,我恨不得白天黑夜眼睛都长在你身上。”   “我们还没结婚呢……”祝拾肆小声嘀咕,莫名有些得意。   不远处学校的下课铃响了,紧接着门口涌现了一大波学生,眼尖的发现了祝拾肆,指着他大叫。   “完了,今天的约会泡汤了。”   祝拾肆无奈地望向方听,方听抓起他的手就跑,学生们尖叫着追逐而上,方听拉着祝拾肆跑过大街小巷,停下脚步的时候,后面的追赶者早已无影无踪。   “你太会找地方了,”祝拾肆喘着粗气,指着面前具有时代感的建筑,“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少年宫?门口写了的呀。”   “不,不只是少年宫,它还是个废弃的天文馆,我爸跟我妈二十九年前相遇的地方。”   “哇那快进去看看!”   方听兴奋地拉起祝拾肆往里走,天文馆有一小半保留着原貌,祝拾肆给方听一一讲解里面的陈设,告诉方听他们一家人在馆里发生过的趣事。   “嘿,你果然是祖传的天文学爱好者。”   “是啊,不仅是爱好,还想把它当做事业,我高考志愿填的就是天文学专业,结果阴差阳错做了艺人,”祝拾肆笑里泛酸,他又想起了烦心事,“每年六月的那几天,我都特别羡慕那些用笔掌控自己未来的人。”   方听从祝拾肆的眼中读出了落寞和不甘,他思索了片刻,注视着祝拾肆:“就算现在去学习天文也不晚。”   “真的吗……我已经二十七了,”触碰到方听认真的目光,祝拾肆把视线垂向了一边,“而且我挺差劲的,努力学习却高考失败,在演艺圈混了九年,混到这个下场……可能就算去搞学术,我也会一事无成吧。”   方听摇摇头,展平了祝拾肆蜷起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画了一个正方体。   “这是什么意思?”   “十一年前,你送给我银河方块,告诉我无限的可能性握在我们手中,”方听弯起祝拾肆的五指,让他把看不见的正方体收入手心,“现在,我把无限的可能性传递给你,希望你也能感知到当年我被你引导着前进的力量。”   “方听……”   方听的吻在祝拾肆动容之时轻缓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不止是掌心,祝拾肆的全身都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围 ,他抬起头和方听微笑的眼睛对视,情不自禁地与他轻磨鼻尖,渐渐加深这个吻。   呼唤他们回家吃饭的电话很合时宜地在一吻结束后响起,祝拾肆和方听牵着手出了天文馆,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回家的路上,方听缠着祝拾肆问了许多以前的事,其中一个答案让他大为吃醋。   “当年我问你叫什么,你为什么只写数字不写名字?”   “因为我怕你哥知道我那个时候来过,听到了你们家的私事,不太好。”   “切,你对我哥可真够体贴啊。”方听撇着嘴哼哼。   “但我心里只有你。”   祝拾肆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方听瞬间变回了开心小狗。      ☆、第九十七章   享用完丰盛的午餐后,祝拾肆洗碗,孟棠把方听单独叫进了屋。   “你有心了,阿姨不上网但还是听说了愿愿的事,阿姨很担心他,”孟棠看了看虚掩的门,“他五年前经历过一次这种事,但他是个不想让我操心的孩子,阿姨只能装作不知道。昨天早上看到你的短信让我叫他回家,阿姨一开始还不明白你的用意,你想得很周到,看样子他也以为是我想他了才叫他回来的……谢谢你。”   “都是我应该做的,他的心情能变好我也很开心。”   祝拾肆断断续续听到他们模糊的谈话,他有些好奇,把碗洗完之后,他放轻步伐走到半开的门边。   “小听,这封信麻烦你转交给愿愿,阿姨不擅长面对面和他交流,有些话可能用书信的方式更能表达出我的意思。”   方听答了一声“好”,将信收下,这时候孟棠从身边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个银晃晃的东西,放在方听的手心。   “这是愿愿奶奶送给阿姨的,现在阿姨把它交给你,请你照顾好愿愿。”   方听又答了一声“好”,大方地把它往自己的手上戴,祝拾肆看清楚了,那是孟棠最珍爱的银手镯,他愣在了门边。   “哈哈哈,手太粗了,戴得上去取不下来。”   方听在里面开朗地笑,孟棠也笑得开心,祝拾肆在目睹两人的笑容后退到了一边,原来妈妈已经知道并接受了。   在岚遥休息了两天之后,祝拾肆的状态好了很多,如果不是月底还要上一个访谈类节目,他还想再多待几天。   然而就是这个节目,把祝拾肆打回了原形。   录制时间是在回到枫原的第二天,祝拾肆在去之前看了下采访稿,都是些关于新电影的问题,并不刁钻。   第二天他独自开车来到录制现场,方听留在家里做饭,并嘱咐他结束了早点回家。   节目刚开始的氛围很轻松,主持人先问了他几个常规性问题,比如饰演跨性别者有什么挑战,新戏有什么突破,和国际知名导演合作有没有什么趣闻,祝拾肆都对答如流。   到了现场观众互动环节就开始乱了,观众连番提问:你和颜羽是真爱还是骗钱?方听跟你是因戏生情吗?对于案底艺人有什么看法?   观众这么尖锐,主持人却不加以阻止和引导,祝拾肆知道自己被节目组坑了,用官方的回答勉强应付了过去,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在主持人说出最后再请一位现场观众的时候,一个男人主动站了起来,夺过话筒,高声质疑祝拾肆:   “有人目睹到你把你的一位狂热粉丝送去了警局,请问你现在的心态和叶恺被害时的心态一样吗?为什么当年不把伤害叶恺的粉丝也亲手送去警局呢?”   镜头对准了祝拾肆煞白的脸,整整一分钟,十几个机位的摄像机记录着他局促的表情和僵硬的姿势,他说不出一句话。   “别紧张,都是录播的,之后会剪辑,”主持人在一分钟过后才开始打圆场,“好的,接下来进行下一个环节,网友提问。”   新的环节并没有给祝拾肆喘息的机会,节目组选出的网友提问有过之而无不及,列如直呼方听为罪犯小三,质疑祝拾肆丧失了性功能所以出轨,还有认定他和方听无下限联合炒作等等。   毒辣的问题将现场气氛炒得火热,观众欢笑起哄,主持人推波助澜,祝拾肆脑子一团乱,扯掉无线麦克风,狼狈离席。   一群人跟着他追了出来,祝拾肆冲向电梯,编导已经从转角赶过来了,摄像在后面边跑边拍,祝拾肆从安全通道落荒而逃,往下狂奔了十几层楼,突然踩空摔了下去,摔在一个人的脚边。   “啧啧,看看你这样子,”那人蹲下来,摘掉了墨镜,“可真够难看啊,哈哈哈。”   听见熟悉的嘲笑声,祝拾肆从天旋地转中清醒过来,他吐出一口气,嘴里有股血的味道。   “钟枭茏……”   祝拾肆努力爬起来,被钟枭茏踩着背压了回去。   “怎么样?现在体会到叶恺被狗仔追着跑的感觉了吧?”钟枭茏加重脚上的力度,祝拾肆正面撞向了阶梯,“你不过是脸上流了点儿血,而他失去了所有!”   钟枭茏又踢了祝拾肆一脚:“哼,我看像你这么冷血的人,就算你的相好因为你被烧死了,你也不会有半点内疚。”   祝拾肆咬牙滚到墙角,扶着门站了起来,拳头挥向钟枭茏:“又他妈是谁给你爆的料?你怎么知道被剧组封锁了的事?”   钟枭茏没想到祝拾肆会反击,鼻梁不偏不倚挨了一下,痛得他差点飙泪,一脚踹在祝拾肆肚子上:“艹你妈,讨厌你的不止我一个,妈的老天有眼!有好心人一直在暗中给我提供消息!你算个球!”   不用多想,这个好心人就是郭惜,祝拾肆心乱如麻,肚子白白受上一脚,钟枭茏又舞着拳头冲来,祝拾肆见他被打出了鼻血,两个眼圈又肿又黑,还击的心思也没了,消极地躲了两下,靠在墙边咳出一口血沫。   祝拾肆吐血,钟枭茏颇为快意,但还不够解恨,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拉离了墙边:“实话告诉你吧,现场向你提问的那个男的是我专门请来的,节目组可不会为了你这个糊逼牺牲话题度,等今天录下的精彩内容原封不动地播出后,你就等着糊上加糊吧,大明星。”   楼上追赶而下的脚步逐渐逼近,钟枭茏说完就跑了,工作人员带着长|枪短炮堵住祝拾肆的去路,祝拾肆挂着彩,沉默地硬生生挤开人群,一瘸一拐走到了停车场。   到了晚上七点,祝拾肆还没有回家,给他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方听急了,拿着车钥匙跑下楼,却在车库里看到了那辆深蓝色保时捷,以及保时捷的主人,他正呆呆地流着泪。   方听狂奔过去,在接近时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打开副驾车门,坐到祝拾肆身边。   “怎么受伤了?还哭了……”方听用指腹抹掉祝拾肆凝结在嘴角的血块,“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祝拾肆红肿的眼睛眨了眨,瓮声瓮气缓缓开口:“我是不是真的错得很离谱……”   “嗯?怎么这样讲?”   “我不敢去想关于叶恺的事,一直在回避跟他相关的一切……我以为和你、和我妈在一起,就能忽略掉和他有关的郭惜,这五年我一直用工作来填满自己,我一直都像这样逃避着……”   “每个人都有无法在当下就去面对的难题,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   方听握紧祝拾肆的手,祝拾肆的双眼湿润起来,下巴轻轻摇晃。   “不,我太糟糕了,我不知道叶恺会因为那件事家庭破裂,也不了解他的现状,出事后我对他很抱歉,但是我被围攻又很委屈,我甚至一度认为粉丝的行为不该偶像买单,所以一直没有认真地向他道过歉,”祝拾肆颤抖的眼尾垂下了泪,“那个女孩把汽油泼向你,我的心都要碎了,如果我选择发声,在事发之前主动去约束粉丝的行为,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就像在刚出道的时候,我主动去管束唯粉,叶恺也许就不会受伤……我真的好后悔。”   耐心听完祝拾肆近乎独白的自责,方听给了他很长的时间去释放情绪,只默默陪着他,或递上纸巾或用手擦去他源源不断的泪珠,之后才开始轻声安慰。   “人怎么可能完美呢?都是跌跌撞撞一步步修补着自己走来的,虽然五年前的事你没有处理得尽善尽美,但是你让千万人有了追逐的对象,给他们带去了快乐,你就不该苛责自己。还有,你拯救了一个徘徊在自暴自弃边缘的小男孩,现在这个小男孩成为了男人,找到了他爱的事业,拥抱着他最爱的人,你应该明白自己有多强大。”   祝拾肆依然流着泪,他很清楚,并不是他拯救了方听,而是他们互相扶持,一起成就了彼此。祝拾肆感激自己曾经离开方书云家的花园又折返回去,安慰了那时候的小方听尘,但它并不能抵消自己在叶恺那里犯下的错。   方听没有劝说祝拾肆不要难过,他知道他压抑了很久,但他更希望他能化解掉忧愁。   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方听灵光一现,飞速跑回家拿来了孟棠写给祝拾肆的信。   “这是阿姨给你的,也许看了它,你的心情会好一些,”方听把信递给祝拾肆,信封工工整整,并没有动过的痕迹,“你看吧,我去车外站会儿,需要我的时候叫我。”   “别走,”祝拾肆拉住了他,“你不用回避,写给我的就是写给你的……你念给我听。”   方听点点头,打开了信封。   “愿愿。最近你的压力很大,妈妈是知道的,你怕别人担心,爱把烦恼憋在心里,总是一个人去承担所有事,这是个坏习惯,妈妈希望你能学会去依靠别人,因为有很多人想为你分忧,想被你依靠,小听就是其中最迫切期望的那一个。其实,妈妈在你高考之前就知道你喜欢男孩子,那晚妈妈做了夜宵刚要进屋就听见你对方书云表白,妈妈的眼界窄,很多事情都不懂,怕你在这个对同性恋有偏见的社会上吃苦,妈妈就一直假装不知道,在你难过伤心的时候也没有从你痛苦的根源上去帮助你,妈妈很自责。但现在妈妈明白了,不管你喜欢谁,男孩还是女孩,你都能获得幸福,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有爱你的人陪伴着你,一切难关都能度过……”      ☆、第九十八章   “你好,颜羽。”   “你好,方……唉现在不是问好的时候,祝拾肆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电话?成雅兰打不通他的手机把我给骂死了!”颜羽在电话那头着急地喊道。   “他没什么,已经睡了。”   方听的声音压得很低,祝拾肆正酣然睡在他的身边。    “他还睡得着?我靠,你不知道他今天在节目里黑脸离席还疑似跟人在消防通道打架?我特么也是服了,搜了下现场观众的repo,狗曰的节目组绝对故意整他的,为了点收视率什么破事都搞得出来。”   颜羽在听筒里滔滔不绝地讲,方听在这边把洒上了泪痕的信工整折好,小心放回信封中,末了才轻声打断颜羽。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拜托我?没搞错吧,你堂堂影帝拜托我?”   “把卡号给我,我转些钱到你的账户,麻烦你以祝拾肆的名义帮叶恺升级医护标准。”   手机很快就收到了到账提示,颜羽点开一看,深吸了一口气,账上多了两百万。   *   第二天把事情办妥后,颜羽试探着给祝拾肆打了个电话,他不知道方听交代的这事是不是瞒着祝拾肆的,也没好在电话里问,随便扯了几句,就听见祝拾肆在那边说要登机了。   “登机?你去哪儿?”   “出国,去方听长大的地方呆段时间。”   “什么?你不工作啦?”   “本来就没什么通告,能推的全推了。”   “卧槽你……你这样分分钟糊到地心我跟你讲。”   “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圈子沉沉浮浮地本来就没意思,我在里面挣扎更没意思。”   “什么情况,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信不信成雅兰追杀你。”   “那我得趁她杀到我之前赶紧跑,哈哈。”   “你还笑……那咱们的合作真玩完了?”   “不,你还是我们C.O.C的队长,一直都是。”   颜羽鼻子一酸,骂了句“靠”,赶紧把电话挂了。   这人答非所问,怎么就把自己给感动到了呢?邪门。   *   祝拾肆从节目现场狼狈离开后,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里,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人格》在十一月登陆院线,满屏都是雷傲和卿风的爱恨情仇炒作,祝拾肆的事很快就被大众遗忘了。   十一月十三日,《人格》已上映了半个月,口碑和票房都很能打,卿风的演技也获得一致好评,雷傲很高兴,特地包场他最爱的餐厅,为他们庆生。   说好了不见不散,卿风也答应了,然而他似乎忘记了今天是两人共同的生日,雷傲在餐厅里等到很晚,卿风没有出现,手机还关机打不通,搞得雷傲气急败坏。   还差二十分钟就到零点,卿风终于来了,头发剪短,穿一身棉布素衣,不像平常打扮得花枝招展,脸颊挂着两道血印,眼睛还青了一圈。   “为什么迟到?”雷傲不悦,双眼却仔仔细细地看着卿风受的伤,“你脸上……干什么去了?竟敢让我等到现在。”   “还不是你那个小情儿苏洋洋干的好事,报复我,找人关着我想拍我的裸|照,我肯定不从,就跟他们打,头发被扯掉一缕,衣服给抓烂了,总算是跑出来了,先去理发店剪了头发,路边随便买了身衣服,再走到这儿就到这个点了。”   卿风边吃边说,相当地淡定,雷傲一听马上炸了,伸手就把卿风的头薅过来,一摸,后脑勺果然被扯掉了一缕,幸好卿风头发多,把这块秃的给盖住了。   “艹他妈的苏洋洋。”   “吃饭,吃饭,菜都冷了。”   卿风夹了一个虾喂给雷傲,雷傲一口把它给吐了,不由分说拉起卿风的外衣,不仅是脸上,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这就去扒了那个傻逼的皮!”   雷傲气冲冲地摸到桌上的车钥匙,卿风按住他的手把他推回了座位,眯眼一笑:“扒皮这事还要你费心?我早就做了,十根指头把他的脸抓得连他老母都认不出来,休想再当我的低配版,哈哈哈。”   雷傲眼皮猛跳了几下,莫名有些羞耻,闷坐在一边不说话。   卿风吃了口菜,又补充:“别让这种小野花打扰到我们过生日。”   雷傲赞同地点点头,反正苏洋洋这个仇他是记住了,明天再来收拾他也不晚,不过卿风这话好像还有点别的意思?   “我身边已经很久没野花了,只有你……”   “嗯?”卿风含着筷子抬起头。   “嘁,”雷傲看向一边,点燃了一根烟,脸有点红,“装聋。”   晚上回到琅海公馆,雷傲一反常态没有和卿风做,而是亲手给他洗澡吹头发上药,睡前还一直揉着他的头,在他耳边不停地讲话,感觉好像这样就能安抚到卿风,搞得卿风很想笑。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不可能,”雷傲很不屑,但依然把卿风搂得很紧,“没有东西是我给不了的。”   “那我想要个老婆,跟我生一堆孩子,你给得了吗?雷总。”   雷傲眼色一沉,转脸就要发火,卿风强憋着笑,摸到雷傲的胸口给他顺顺气:“哎呀,逗你的,我一个纯基佬怎么可能娶老婆嘛。”   “我说真的,别跟我开玩笑。”   “行行行,那我也不开玩笑,我想当影帝,明珠、水城、樱花电影节的奖杯我都要拿,比那个不得了的方听还要 多一个,你能给?”   卿风继续逗着雷傲,雷傲似乎没有听出来卿风戏弄他的语气,只傲慢地低声哼了哼:“敢小瞧我。”   说罢,雷傲压了上去,卿风已经准备好进行下一步,然而雷傲只压着他,把他按在怀里抱实了,换了个碰不到卿风伤口的姿势继续抱着,抱着抱着就睡着了。   “……”   望着雷傲近在咫尺熟睡的脸,卿风叹了口气,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生日快乐。”   *   秋天很短,十二月初《假假》已经出了粗剪版,开始在业内试映。   祝拾肆和方听专程从格登希尔赶回来作为主演出席,顺便再拍一些电影宣传的物料,之后就等着参加明年三月份的明珠电影节了。   试映当天的反响很好,在场的观众都是电影人,眼光不乏苛刻,但仍然给了《假假》很高的评价,尤其是祝拾肆和方听的对手戏,某知名影评人总结了十二个字:互相激发,互相成全,很有看头。   不过让祝拾肆最惊喜的并不是《假假》获得了好评,而是电影主题曲的演唱者。   当电影放完,主题曲响起的时候,祝拾肆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这歌声太熟悉了。   是穆笛。   试映结束后,送走了观众,祝拾肆从韦芃芃身边找到了他。   穆笛高了些,从容地站在那里,依然瘦,白,眼睛里不再有闪烁不清的局促和欲言又止。   “穆笛,”祝拾肆克制住激动,在身后叫他,“主题曲很好听。”   穆笛回过头,欣喜地向祝拾肆迈出一步,然而方听在祝拾肆身旁,亲密地搂着他的腰,穆笛收回了这一步,微笑道:“谢谢肆哥,还要谢谢方听的推荐我才有这个机会……他让我不要告诉你,等今天试映给你一个惊喜。”   祝拾肆欣然轻呼了一声,笑意满满地看向方听,抚上他的脸颊:“谢谢你,你非常有眼光。”   方听在祝拾肆的手心回以一个吻:“只要你开心就好。”   穆笛的笑容微微一暗,很快又释然了,这时候方听被韦芃芃叫了过去,留下他和祝拾肆独处。   “小笛,最近如何?感觉你的状态不错。”   “的确好了很多。”   穆笛轻轻点着头,祝拾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和他签的合同呢……?”   “还在那儿,不过他没再找人催我了。”   “钱还差多少?我帮你……”   “肆哥,钱我自己想办法。”   “但你不能任由他折磨你啊。”   祝拾肆着急,穆笛却摇着头:“他来找过我,给了我一张卡和一份合同,签了合同,我和他的债一笔勾销,那张卡里的钱也是我这些年给他的,他没动。”   祝拾肆睁大眼睛:“他良心发现了?”   “不,他要我跟他,只有跟了他,这两样东西才是我的。”   “你……答应了吗?”   “没有,”穆笛回答地很干脆,目光坚定,“肆哥,我明白了一件事,他并不是无懈可击的,我会让他知道,就算像我这样的蝼蚁也有让他溃败的一天。”   祝拾肆略微一惊,笑了起来:“小笛,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穆笛!快来,我给你介绍个搞音乐的朋友。”   韦芃芃在远处朝穆笛招手,穆笛过去,方听过来,挡住了祝拾肆目光中远去的背影。   方听拉起祝拾肆的手。   “走吧,还有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做。”      ☆、第九十九章   方听所说的重要的事就是去格登希尔结婚。   它最初是由祝拾肆提出来的,方听兴奋得整整一周都没有好好睡觉。他们原定在十二月初,由Eric做证婚人,因为要回国出席电影试映而耽搁了,于是把婚期安排在了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年的最后一天。   再次来到格登希尔,一个四季充满温暖日照的临海城市,祝拾肆和方听几乎走遍了它的每个角落。   他们去了很多次天文台,去看了雪馥身前的芭蕾舞团和方听十七岁时待过的剧团,在十二月十九号方听生日那天吻了1219下,然后一起去纹身,用一个小小的黑色正方体把脖子后面的伤疤框起来,再在里面纹上对方的星座,一起过了圣诞节,自己设计婚戒,在Eric和Nella的见证下登记结婚,最后在飞机上跨年,回到岚遥陪着孟棠从元旦一直到元宵节。   这是祝拾肆九年以来第一次和家人完整度过的新年。   今年,这个家不再只有母亲和儿子,还有了儿子的丈夫,这样的家庭是特别的,但也很平凡,是拥有普通人幸福的平凡。   大年初三,祝拾肆和方听去了姥姥姥爷家。   两位老人又搬回了那栋旧房子,时隔近十年再见,他们已然老了,却热情亲切依旧。   老人们看见了祝拾肆和方听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同款婚戒,没有问两人的关系,只是将一个红包塞给祝拾肆,红包里面卧了一只款式古旧的金戒指。   方书云去了公司,不在家,夏微宜在二楼打扫书房,祝拾肆上去的时候他正在一本本地擦拭着书籍。   书房的整体陈设没变,很多书换了,但书架上依然摆着博尔赫斯的诗集,祝拾肆看着它,想起了那个让方书云背出情诗的午后,后来它成为了祝拾肆最喜欢的诗,再后来,这首诗在某个雨夜被方听写在明信片上,在那个雨夜,他们确定了心意。   “你在笑什么?”   方听顺着祝拾肆的目光看去,博尔赫斯,懂了,他也朝祝拾肆一笑。   “马上吃饭了,夏微宜已经下去帮忙了,你也去帮帮忙。”   “好。”   支开方听,书房里只剩下祝拾肆一个人,他摸了摸整齐的书脊,随后从包里拿出了那本已经泛黄的《似水柔情》,将它放回书架。   十二年了,也该归位了。   中午,方书云回来吃饭,似乎没有被提前告知祝拾肆也在,方书云看到他时很惊讶。   席间,方书云的视线一直流连在祝拾肆和方听的戒指与耳后成对的纹身上,他没怎么说话,饭后,他把祝拾肆叫进了书房。   “你还喜欢天文?”   方书云点了点脖子,示意那里的星座纹身。   书房虚掩着,夏微宜在下面洗碗,方听则躺在楼下的卧室里看漫画,看得哈哈笑。   听见方听的笑声,祝拾肆也情不自禁笑起来:“喜欢呀,一直都很喜欢。”   知道祝拾肆开心并不是因为自己,方书云无趣苦笑,将门关上:“我以为你会学这个。”   “我也以为我会,但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是啊,身不由己,”方书云失神地点着头,而后聚焦到祝拾肆身上,“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十多年了,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王小波的《似水柔情》,一起读博尔赫斯的情诗吗?”   方书云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晕,若是十年前,祝拾肆一定欣喜若狂,但现在,他并不想去回应他那含混不清的信号。   “当然记得,我还会背呢,”祝拾肆轻松地扬起眉,“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背吗?因为你弟弟某天把这首诗抄给了我,刚好那天我们在一起了。”   方书云在祝拾肆甜蜜的笑容下沉默了很久。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么认识方听的,他从很多年前就时不时地在电话里问起你,你们现在是……?”   方书云看着祝拾肆的戒指,话只说到一半。   “已婚,”祝拾肆答得利落,朝方书云抬头一笑,“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遇见他,虽然他比我小,但他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看清了很多东西,没有人比他更懂我、更适合我。”   “是吗……”   许久之后,方书云才轻轻接了句:“恭喜”。   门被推开,方听进来了。   “你们又在说什么悄悄话?这次我要明目张胆地吃醋了,下来陪我。”   方听把祝拾肆拉向楼下的卧室,夏微宜站在一旁让他们走,等两人下楼后,他才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   “我来给你倒点水。”   方书云点点头,夏微宜将桌上的杯子倒满,临走前,他站在门边,微微侧向方书云。   “其实,我也会背博尔赫斯的诗……”   方书云心事重重,当他茫然顾向门边时,夏微宜已经关门离开了。   客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放卿风主演的《人格》,姥姥姥爷看得津津有味,夏微宜给二老倒了茶,也坐下来一起看,祝拾肆和方听躺在卧室里的高低床下铺看漫画玩手机,老屋里一片祥和。   “跟你说个事。”   祝拾肆拿着手机挪到方听的身边,方听放下漫画,两手自然地搭在了祝拾肆的腰上。   “什么事?”   “算了,还是你自己看吧。”   祝拾肆趴在方听胸口 ,把手机递到他的面前,两秒后,卧室里爆发出了欢呼。   “太好了!!”   方听从床上跳起来,亲了祝拾肆一口。   “唔……你干嘛啊?我们做客呢。”   祝拾肆推开方听,方听得寸进尺,直接压在了他身上。   “这是我自己家,想干嘛就干嘛,再亲一下。”   “走开啦!”   祝拾肆一脚蹬向方听,刚巧碰到了关键部位,立马被方听捉住了手。   “好痛,你这是下毒手往那儿打啊,来给我揉揉。”   “你好烦!”   里面的人玩笑打闹,姥姥姥爷会心一笑,夏微宜的脸微微发红,而楼上的方书云心事更沉了。   *   元宵节过完没多久就到了三月,《人格》和《假假》都参加了在国内举办的明珠电影节竞赛。三月份公布的入围名单里,两部电影获得了多个提名,不过《假假》更胜一筹,业内也更看好它。   祝拾肆和卿风皆入围了最佳男主角的角逐,方听不仅要担任最佳男主角奖的颁奖嘉宾,还提名了最佳男配角。   颁奖典礼在四月,祝拾肆在三月底结束了长假。   从格登希尔到岚遥再到幸海最后回到枫原,这半年祝拾肆做了很多事,除了结婚,其中还有一件大事,这件事要在合适的时间才能公之于众。   回到琉光娱乐,一切变了许多。   由于隐身了太久,新流量小生当道,拾羽已成往事,粉丝爬墙的爬墙,退圈的退圈,祝拾肆几乎没有话题度,黑子们的矛头也对准了大火的艺人,颜羽整天魂不守舍对祝拾肆爱答不理,穆笛在准备第二首单曲,郭惜被辞退了,成雅兰带的新人即将出道。   祝拾肆除了去上几个年前就安排好的通告外,多数时间在为《假假》登陆院线做宣传,方听也配合地以正常露脸的形象出席各个站台活动,不过他依然拒绝任何采访,不上综艺,不接和电影无关的任何工作。   养眼的两人频繁同框,除了有之前的吻照盖章关系,祝拾肆和方听在台上的互动也丝毫不避讳,休息日更是大方地一起外出一起回家,cp粉的数量急速壮大,成雅兰看准机会,推荐二人上情侣真人秀,被祝拾肆断然拒绝了。   好不容易找来的幸福不好好藏着护着,还作秀给观众看?搞笑。   这是祝拾肆的原话,把成雅兰气得不轻。   说这句话的时候,祝拾肆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好这口的人,第二天,这个人居然时隔半年给祝拾肆发了消息,简直是心有灵犀。   卿风:片子我看过了,你演得不错,但最佳男主角是我的。   COC祝拾肆:?   卿风:因为我演得比你更好。   COC祝拾肆:……   COC祝拾肆:你就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   卿风:不然呢?   COC祝拾肆:那我睡了哦,晚安。   卿风:干嘛?不准睡!别以为请我吃了顿饭我们就成朋友了,我们是敌人,是对手,拿出你竞争者该有的气焰。   COC祝拾肆:好,晚安。   卿风:……   那天晚上,雷傲第一次见识卿风生气耍小性子,原因居然是祝拾肆对他爱答不理。   不知为何,雷傲有一种前白月光变情敌的危机感,不过转念一想,卿风这么骚|浪的家伙已经有大半年没出去胡搞了,是不是能证明他对自己还是挺专情的?   但祝拾肆这个人不能不提防,他跟卿风长得一模一样就已经占了很大的优势,雷傲马上来了精神,当即就暗戳戳地让秘书调查他的行程。   “召开发布会?在电影节结束当晚?”雷傲疑惑地看着秘书发回的报告,“他要干嘛?”   雷傲拿这事问了几个琉光娱乐的经纪人,后来直接问到成雅兰头上,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好吧,看来要等电影节那晚才能弄清楚了。      ☆、第一百章   四月中旬,明珠电影节颁奖典礼如期举行。    作为得奖的大热门,《假假》自然成了今晚的焦点。   呼声之高,在主创走红毯时可见一斑,尖叫掌声交织在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中,噪如雷鸣,亮似白昼,阵仗比影人之夜还要惊人。   红毯的尽头,记者把祝拾肆围得水泄不通,关于影帝,舆论的风向几乎朝他一边倒,甚至有多家媒体已经写好了他得奖的通稿。   典礼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祝拾肆独自接受完采访,走向内场,入席,在方听旁边坐定,典礼正好拉开帷幕。   祝拾肆今晚的装扮白中带蓝,方听穿了一身黑,和祝拾肆的套装大同小异,出自同一设计师之手。镜头对准身穿同系列礼服的两人,拍下许多默契十足的画面,比如同时笑,同时注意到镜头,同时看向彼此,同时鼓掌,甚至连鼓掌的次数和频率都一样。   时间在心有灵犀的一举一动中流逝,不久就到了颁发最佳男配角的时刻。   激动人心的鼓点敲响,大屏幕上出现提名者的分屏,画面里有方听,也把旁边的祝拾肆囊括进去了。   并没有太多的悬念,灯光打向了方听,他拥抱祝拾肆,快步走上领奖台,获奖感言比颁奖嘉宾的贺词说得还要短,拿着奖杯火速回到了祝拾肆身边。   接下来又是许多奖项,在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影片公布之前,《假假》还收获了最佳原著剧本、最佳摄影和最佳配乐,《人格》则获得了最佳艺术指导奖。   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迎来了最佳男主角的揭晓。   作为颁奖嘉宾,方听早早地去了后台,韦芃芃等主创坐在另一边,台下独留祝拾肆一人,紧张是不言而喻的。   当入围者的表演片段放完,大屏幕出现每人的分镜头时,祝拾肆已出了一手心的汗。   台上,方听一直看着祝拾肆,双方视线交汇,方听对祝拾肆微笑着说出了他的嘉宾开场白。   “别紧张,我相信你。”   全场安静了不到一秒,瞬间为这句具有针对性的开场白而轰动,大家起哄鼓掌,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祝拾肆,在众目睽睽之下,祝拾肆忽然不紧张了,因为他看见了方听,方听也在看着他。   “最佳男主角的得主是……”   哄闹声停下后,方听没有半句多余的话,直接打开了信封,随后,他的视线定在了那里,定在了成百上千屏息等待结果的面孔之中,长达十秒,他紧绷着嘴,难以置信地瞪着信封上的名字。   “F*ck!”   在漫长的死寂之后,话筒里爆出脏话,方听揉皱信封,眼眶红得像火在烧。   “冷静……冷静……”   祝拾肆捕捉到方听因盛怒而失焦的眼神,用唇语不断安抚他,方听强忍着怒火又把信封展开,拍在颁奖台上,说出了信上的名字。   “卿风。”   “哇——!”   没有人鼓掌,卿风自己先叫起来,他冲向领奖台,举起奖杯振臂欢呼,这时,观众们才反应过来,厅内稀稀拉拉响起了掌声,而多数人则把目光投向了爆冷落马的祝拾肆。   镜头也对准祝拾肆,屏幕上出现了他的特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失落至极。   然而,祝拾肆只抬手擦掉了额间的汗水,释然地笑了笑:“恭喜卿风。”   全场哗然。   方听已经下了舞台,走向祝拾肆,台上独留卿风一人,在没有嘉宾贺词没有雷动掌声的情况下,他大方发表了获奖感言,并在下台后给了雷傲一吻,将焦点从祝拾肆身上吸走,并把典礼推向了高潮。   最后,《假假》获得了最佳影片,主创人员上台领奖时,方听的眼睛都肿了,仿佛他才是和影帝失之交臂的那一个。   *   电影节在深夜落下帷幕,现场的记者并没有散去,而是涌向了另一个不远的会场,去参加祝拾肆召开的发布会。   所有媒体都认为祝拾肆今晚志在必得,发布会是专门为他成为影帝之后准备的,没想到爆出了冷门,祝拾肆到手的鸭子飞了,一会儿肯定很有看头。   就位后,祝拾肆却公布了一件让所有媒体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要退出娱乐圈。   祝拾肆前后只说了三句话。   “喜欢和支持我的朋友,相信在未来,你们一定能找到那个陪伴着你,能给你带去欢乐的人,对不起,我将不再与你们同行,今年九月,我与琉光娱乐的合同到期后,我会终止一切演艺活动。”   “六年前,叶恺因为我的粉丝而成为植物人,我作为偶像,并没有尽到引导、约束粉丝的责任,任其伤害我的伙伴,事后也没有对他进行实质上的补偿,对于叶恺,我非常抱歉,从今天起到我退出娱乐圈之前,包括电影产生的后续票房分红,所有收入全部用于叶恺的治疗费。”   “最后,恳请各位关心我或者对我私生活好奇的朋友,不要去打扰方听,我和他已婚,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这是我们关系的唯一解释。”   在场所有媒体惊讶得静默无声,只有相机在咔咔作响,突然,角落里响起了反对的声音。   ——“我不同意你退出娱乐圈!不准走!”   祝拾肆看向声源,卿风在角落里怒气腾腾地涨红了脸,他把手里的影帝奖杯往旁边的雷傲身上一扔,大步穿越人群跨向祝拾肆。   在卿风的带动下,记者媒体们争先恐后蜂拥而上,眼看着人墙就要将祝拾肆层层包围,抱着摩托车头盔的方听出现在现场,拉起祝拾肆的手,带着他逃离了人群。   当人们涌出发布会,祝拾肆已经和方听绝尘而去,就像去年在医院那晚,摩托车轰鸣着消失在了黑夜中。   之后,卿风收到了一条消息,是祝拾肆发过来的。   “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对手。”   卿风的双眼红了,转头愤然看着雷傲。   “是你做票让我得了影帝?你把祝拾肆给气走了你知道吗?”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要当影帝吗?”   “我那是在跟你开玩笑!”卿风一下就急眼了,“祝拾肆这种人就是一根筋,用手段跟他斗没意思,他喜欢光明正大地竞争,我就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打败他,都是你的错!你赔我一个像样的对手!”   雷傲挨了卿风几爪,十指扣住了他的双手,把它们放在自己的心口。   “由我来做你的对手还不够吗?”   *   “卧槽?!”   颜羽在家里看祝拾肆发布会的直播,祝拾肆猝不及防宣布退出娱乐圈已经把他给搞懵了,还二话不说和方听离开了现场,让颜羽懵上加懵。   场内的镜头又对准了卿风和雷傲,刚开始卿风还在打雷傲,怎么打着打着两人就开始打啵了,还是又热又湿少儿不宜的那种。   一切都乱套了,颜羽满脸满脑都是问号,关了电脑,出门,开车,直奔尹冰家。   这半年尹冰忙着出新专辑,公司不怎么来,信息也回得慢,若即若离,搞得颜羽患得患失魂不守舍,身边人都有对象,只有他是单身,反正今晚大家都疯了,颜羽也豁出去了。   他要表白!   十二点,大门砰砰响起,从监控里看到穿着睡衣的颜羽,尹冰开了门。   还没问他深夜造访所为何事,颜羽就蹦起来搂住尹冰的脖子,径直亲向他的嘴巴,两人的脸咚地撞到一起,颜羽的嘴破了皮,尹冰则感觉门牙都要被这只偷袭的柯基给碰松了。   “你这是……什么情况?”   尹冰茫然地低下头,颜羽倔强地仰着脸,依然保持着双手挂在尹冰颈项上的姿势。   “为什么过年不给我新年祝福?为什么我找你去玩密室逃脱你不理我?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粉红视频你不转发?我给你微博留言你也不回复?”   “什么 ?我在准备新专辑啊颜同学,词曲演唱后期都我一个人包办,忙着忙着就漏了……等等,你这么惦记我?不会是……?”   “是!我喜欢你!喜欢你十二年了!”颜羽抢答,“从我十七岁刚进公司被记者刁难你帮我解围,那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原来如此。”   尹冰的嘴角慢慢地展开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颜羽的羞耻感迟来一步,后知后觉,脸蛋通红地烧了起来,他开始后悔了,别人谈恋爱他就要谈恋爱?别人发疯他也跟着发疯?   “靠,真丢脸!”   颜羽松开了手,转身就想跑,被尹冰一把提了回去。   “那我比你少一个小时。”   “什,什么?”   “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少了一个小时,我是在十二年前的采访结束后,在后台摸到你软乎乎的头发才喜欢上你的。”   颜羽心里那只年近三十岁的小鹿嚎叫了一声,一头撞死在他的胸口上,化成了无数个心形的粉红泡泡,在身体里挤来挤去——他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算一点暗示都好啊,你让我等了十二年,我都要三十岁了还是处|男!”   颜羽一不小心又说出了耻度爆表的话,尹冰收起了狐狸笑眼,认真地解释起来:   “早年我心高气傲,认为恋爱该排在工作之后,后来老了工作不忙了但顾虑也多了,患得患失,又怕你和祝拾肆真的是一对,所以一直藏在心里,后来祝拾肆跟那谁好上了,我又开始做新专辑,本想等着专辑做好了再来找你……不过没关系,现在告诉你也一样,走,我带你看样东西。”   尹冰说完,用一只手就把颜羽抱进了屋,门关上,宽敞的房间亮着暖色的灯,空气中漂浮着甜甜的味道,颜羽有预感,今晚会是个脱处之夜。   “看……看什么东西?”   颜羽靠在尹冰身上,紧张又有点期待。   “一首歌。”   这个回答让颜羽肉眼可见地小小失落了一下,尹冰忍住了笑,在颜羽的眉心留下一个轻吻。   “一首为你写的歌。”   *   时隔半年,祝拾肆因为退圈再次登顶热搜,有人说他没当上影帝强行为自己挽尊,有人说他是为了电影票房炒作,还有人说他退圈七日游,七天过后肯定回归。   祝拾肆并不知道这些流言,全是成雅兰告诉他的。   成雅兰在电影节之前就得知了祝拾肆的决定,雷傲来探过她的口风,她没说,她那一整周都没有和祝拾肆讲过一句话。   祝拾肆能感觉到这个理性至上的女人非常生气,她是在祝拾肆提出把收入全部给叶恺治病后才搭理他的。   “你真的太懂事又太不懂事了,长辈拿你这种小孩就是没办法,”成雅兰的语气仍然铿锵如铁,双眼却是湿润的,“你离开娱乐圈准备做什么?”   祝拾肆拿出了一份大学通知书,递给成雅兰。   “出国,读本科。”   成雅兰粉色的指甲捏着打印在纸上的电子通知书,飞快地扫了一眼。   “天文学?你什么时候申请的?你哪儿有空弄这些?”   “去年年底方听辅导我考了语言,协助我准备了文书,今年春节收到了录取的邮件。”   “学什么不好学这个?找得到工作吗?有钱赚吗?”   “十年前我高考失败,想学天文学没学到,现在我赚够了钱,是时候去完成十年前跟自己的约定了。”   成雅兰的余光瞄到祝拾肆眼中的认真,她的两条弯刀眉柔和了下去,强硬的口吻不改。   “要做,那你就得做出成绩,别学了一半哭着鼻子回来,懂?”   祝拾肆郑重点头。   “牢记在心。”   *   等关于自己退圈的热度消退,祝拾肆还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他去医院看望了叶恺。   那是一个工作日的午后,祝拾肆来给叶恺预存医药费,护士把他带进了叶恺所在的病房。   病房的环境和郭惜偷拍的那张照片上的不太一样,祝拾肆问了护士,说是有人以他的名义给叶恺升级了病房。   祝拾肆很容易就猜到了是谁,他今天没跟着来,回家后一定要好好犒劳他。   “小恺……”   床边,祝拾肆凝视着沉睡的叶恺,叫了很多遍他的名字,直到窗外的太阳西沉,叶恺也没有任何反应。   临走前,祝拾肆把原本属于叶恺的星星手环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手环下是他的《巨星手册》,有好几本,裁掉了许多页,只留下C.O.C相关的一切。   在星星手环和《巨星手册》之下,压着一张便笺——   “小恺,等你醒来,我再把那句欠你的‘对不起’亲口告诉你。”   一切放妥,祝拾肆再看了叶恺最后一眼,离开了病房。   几分钟后,钟枭茏从隔间里走出来,嘟囔了几声,把星星手环放入了叶恺的手中。   *   九月。   颜羽拒绝了公司策划的和尹冰卖腐的路线,开始往综艺方向发展,穆笛发布了新的单曲,并受邀参加了大热的歌唱节目,留下的他们代替祝拾肆坚守着C.O.C。   SMASH除了玩音乐还做起了脱口秀,颜羽和穆笛是常驻嘉宾,卿风也时不时会来串场。   雷傲和卿风还没有分手,这段关系远远超过了雷傲交往时长的最高纪录,并有继续保持下去的趋势。   卿风靠着影帝奖杯和疯狂炒作成为了一线明星,经常在节目上cue到祝拾肆,对祝拾肆隔空喊话无数次,然而收到回应的次数为零。   八月底就开学了,祝拾肆一上学就投入了高中那种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亢奋状态,根本没空关心娱乐圈发生了什么。   他申请的是方听的母校,就在格登希尔,离家不远,方听陪着他,给他做饭,接送他上学,跟他一起看书学习,一直到九月底新戏在国内开拍了才离开。   这一走,两人面对的就是长达半年的异地分居。   床边少了一个人,半夜醒来没有温暖的双臂搂抱着,祝拾肆失眠了半个月,电话里一听到方听的声音就想哭,连学习都不管用,跟他视频聊天的时候恨不得钻进屏幕里去了。   但是祝拾肆并没有告诉方听他想他想得有多煎熬,因为他知道方听喜欢演戏,就像自己喜欢天文一样,他理解方听,因此他可以克服孤独。   一段时间后,孤独是克服了,思念却丝毫不减,就在祝拾肆纠结要不要趁周末飞回国内看方听一眼再飞回来上课的时候,《假假》在国外有了少量的排片。   也就是说,祝拾肆可以在电影院看看自己的老公,以解相思之苦。   于是,机票换成了电影票,飞机换成了放映机,周五周六周日,祝拾肆连定了三场,誓要把方听看个够。   第一场,全程盯着邮差,祝拾肆感叹:好帅,就算造型这么丑都那么帅。   第二场,看假假和邮差的对手戏,祝拾肆黯然伤神:我被自己撒了狗粮。   第三场,深夜场,本该睡觉的点跑来看电影,祝拾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寻着梦里的香气,祝拾肆酣然沉入其中,等梦由浓入浅,荧幕上已滚动起演职人员的名单。   “片尾曲快要放完了,还想继续睡吗?”   祝拾肆的脑袋被轻轻敲了一下,他晕晕乎乎地揉揉眼,身边多了一个人,正略微侧着身,手指还停留在半空中,而祝拾肆正安稳地靠在他的左肩上。   他穿了件黑色的长袖卫衣,祝拾肆的脸颊贴着他肩膀的布料,热乎乎的,不难猜到自己枕着他睡了很久。   “老公……”   这一觉的确太沉太香甜了,祝拾肆还没从梦境的余韵中走出来,懒懒地说了句梦话,坐直了身子又软趴趴地伏到了座位间的扶手上。   “是我。”   方听颔首轻笑,抱起祝拾肆让他靠回自己的肩膀,十指缠绕 ,缱绻的香味更加深入地探进祝拾肆的鼻息。   片尾曲从平缓走向高潮再趋近平缓,交叠的双手契合相扣,同款戒指在无名指上闪烁着微小的光泽,方听的手心暖如冬天里追逐午后阳光的美梦,贴近它,祝拾肆成疾的思念被烘烤而空。   同样温暖的还有方听坚实的肩膀,肩上松软的黑色棉布,以及他那卧在颈窝边的柔软耳发。   倚靠着它们,祝拾肆睁开眼睛,又缓缓闭上。   这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到不敢去确认自己是否在做梦。   “老公……”   祝拾肆抬着眸,眼睛像玻璃弹珠轻轻滚至上眼睑,忧伤,欢喜,又迷茫地望向方听。   他在心里默念,吻我,就算是做梦,那也值了。   仿佛接收到心电感应,方听的吻印在了祝拾肆如呓语般低吟的唇上。   是梦吗?祝拾肆啜吸着齿畔的甘泉,把意识缓缓溶入了跳跃的温度和颤抖的湿度中。   等片尾曲结束,等放映厅亮起扰人清梦的灯光,等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礼貌地催促:顾客,放映已经结束,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一切自会揭晓答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