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您亲我 作者:似川 文案:【成熟温柔军团长攻×外冷内热痴情受,年龄差9】 季余舟第一次在福利院见到江寻昱的时候,小孩儿正缩在角落里,浑身是伤,代表异族的湛蓝色眼睛里满是戒备——小刺猬一样。 季余舟把这只脏兮兮的小刺猬捡回了家。 养了好久,这只被所有人当做异类、怕人畏生、打起架来命都不要的小刺猬,终于学会了小心翼翼地露出自己柔软粉嫩的腹部,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向他索吻。 一个温暖的救赎故事吧,年上勿逆。 -小剧场- “季先生,我是个怪物,您……” “乖孩子。” 江寻昱暗暗扯了扯衣角,把手心上的汗渍擦掉,改了口:“……您能抱抱我吗?” PS:背景星际,作者傻白甜,无逻辑,剧情全部为感情服务,请勿过分考究。 第一章 这小孩儿我带走了。 星河第二福利院门前,一群身着军装的人笔直的站着,给原本装修风格有些幼稚的福利院硬生生蒙上了一层严肃的色彩。 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高挺容貌硬朗的男人,高挺的鼻梁之上,眸色如墨一般深邃,做工考究的白色军装胸前别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条,象征着不同于常人的地位。 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分明生了一双秾丽的桃花眼,却没有半分轻浮,反倒庄严沉稳,让人看到时不自觉心生出几分畏惧。 几人在院门口站了一小会儿,院子里火急火燎走出来两个人,带头的那个一个身材矮胖,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汗珠,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另一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畏缩地站在他的的身后,看起来像是他的秘书。 “季上将,您好您好,不知道您要到这里来,实在是有失远迎,我是这里的院长,您叫我小孙就好。” 季余舟抬眼,不甚介意地打量了两秒面前这个满脸堆笑的男人,很快收回了目光,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你好。” 就在年初,季余舟刚刚出任第二军团的军团长,也成为了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军团长。 星际时代,武力为上,整个星球统一为一个帝国,不再有皇帝首相这些职位,分别由四个军团各自掌管一方的事务。新官上任,自然免不了需要到管辖的区域去视察情况,这所福利院就在季余舟所住套房的不远处,也就成他第一站视察的地方。 越过铁门,一行人走进了福利院的内部。内部设施稍显外墙陈旧,但条件也还尚可,一进门,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大广场,广场中央立着帝国的国旗和第二军团的军旗,广场旁边散布着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想来是给福利院的小孩课外活动用的。得知季余舟要来,福利院已经清场过了,四下一片安静,甚至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季余舟点点头,对眼前看到的还算满意,孙院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季余舟,看到他的表情,终于稍微松了口气:“我们院是公立福利院,每年都有拨款,这都是托着咱们军团的福,院里的孩子们才能快乐的成长,大家相处都特别和睦,也懂得感恩,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报效……” 类似阿谀奉承的话季余舟听得耳朵生茧,顿感一阵无趣,不等孙院长说完,他眉头蹙起,兀自大步朝里面走去,军靴的“啪嗒”声清脆,孙院长登时闭了嘴,哈着腰跟在季余舟身后。 广场后面,是外墙粉刷成彩色的教学楼,而在教学楼的旁边,有一排非常破旧的房子。看到季余舟的目光朝着那排小房子看去,孙院长连忙解释道:“这是已经废弃的宿舍,还没来得及拆除,我们已经和拆迁队的人约好了,过几天就来拆掉!” 季余舟略微颔首,目光移向别处。 福利院不大,再往前便到了围墙处,季余舟环顾一周,没发现什么,正要转身返回,却突然听到小房子那边传来了隐约的窸窣声,季余舟的手不动声色地回到右侧腹前触摸着某个冰冷的物体,垂眸问道:“这里面还有人住?” 季余舟的听力比旁人敏锐,孙院长没听到动静,想也不想便答道:“没、没有人!咱们学生早就不住这里了,这是危房,怎么敢让人进去呢!” 季余舟与身后的副官交换了一个眼神,眉头皱了起来:“去看看。” 又往小排房那里走了十几米,里面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隐约能听到打斗声和男孩子们的叫骂声,什么“去死吧”、“怪物”、“不配”……还隐约夹杂着不少难听的骂人的话。 孙院长的脸“唰”地就白了,圆润的脸庞上没有半分血色,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沁了出来,挂在他本就满脸油光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季余舟眼睑微微抬起看向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解释一下?” 孙院长反应了过来,连忙不停地朝着季余舟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季上将,是我管教不严,小孩子不懂事可能发生了点矛盾,我这就教训他们,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说话的功夫,季余舟身后的护卫已经上前两步踹开了那间有动静的房门,季余舟瞥了身旁不住擦汗鞠躬的孙院长,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房间。 这房间十分破旧,墙壁上挂满了蜘蛛网,没有灯,只有地上铺着一块破旧的草席,两个稍微壮些的男生正骑在一个中间一个小孩儿头上,手足并用着打他,小孩儿带着帽子,看不清是男是女,只能看出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浑身上下却没半两肉,露出的手臂和大腿跟竹竿似的。顶头两个人分明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却丝毫没有慌张,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只是堪堪闭上了骂脏话的嘴,好似这种行为已经进行了许多次,并且是被默认甚至于会被褒奖的。 季余舟没有说话,站在旁边的侍卫大步向前将他们拉开,两个男生原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转眼看到屋里站着的一行人,这才慌了神,连忙低着头站好,动也不敢再动一下,而在他们脸上,能看到明显的抓痕。 孙院长擦擦脑门上的虚汗,匆忙上前拎着其中一个男生的耳朵:“我刚才怎么给你们强调的?!军团长在这里,你们还敢造次?我看你们……” 孙院长话说到一半,季余舟做了停的动作,孙院长霎时噤了声,只是一双鼠眼依旧恶狠狠地盯着两人。季余舟的目光落在趴在地上的小孩儿身上,小孩的身体轻颤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没了上面压着的两个人,季余舟这才看清楚,小孩很瘦,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烂衣服,纤细胳膊腿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打的,浑身上下只有帽子裹得最严实,遮着他的整张脸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小孩一直没动,季余舟缓缓收回目光。恃强凌弱的欺凌屡见不鲜,更何况是福利院鱼龙混杂的地方,若是有了上位人的默许……季余舟回头看了孙院长一眼。 想起之前密探报告的关于孙院长的行踪调查,季余舟并未对孙院长动怒,转身对着侍卫吩咐:“把这孩子带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又面向孙院长敲打了几句,让他好好管教院里的学生,算是想把这事大事化小掀过去。 侍卫上前查看那小孩的状况,想要把小孩儿扶起来,哪知刚要碰到他的身体,那小孩儿却猛然往后一缩,整个人都钻进了后面一个废弃的小桌子下面,环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 不知怎地,这动作让季余舟想起了之前春天在猎场里看到的刺猬。 季余舟难得来了几分兴趣,上前两步,皮靴踩在小孩儿刚刚趴的地方,略微低下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我们这是要帮你。” 藏在宽大帽子里的脑袋动了动,也看不清他是摇头还是点头,如同蚊蝇般的细小声音传来,季余舟听清楚了,那是一声“谢谢。” 小孩儿说着谢,却仍未有从桌子底下出来的意思,反倒是又后退了几步,背抵着已经掉了皮的墙,好似怕被人发现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孙院长反应过来,小跑着跑到季余舟的身边,陪着笑给季余舟解释:“这孩子性格孤僻,对谁都这样,原本就是那有眼无珠的人,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育他。” 不知道孙院长的哪句话触碰到了那小孩儿敏感的神经,小孩儿猛地浑身哆嗦了一下,红通通的手伸出,把帽子压得更低了点。 季余舟没必要做热脸贴上冷屁股的事,目光不再盯着那瑟缩的小孩儿看,倒是院长的话吸引了他的兴趣,他随口问道:“有眼无珠?” “是,他的眼睛长得跟正常人不一样,”孙院长连忙答道,“估计您看到也要被吓到,这孩子天生异象,眼睛是蓝色的,看着就让人很不舒服。” “你说什么?!” 季余舟刚要迈开的腿蓦然收回了,猛然转头死死盯着缩成一团的小孩,眉头紧紧皱起,“蓝眼睛?” 星际人几乎无一例外全是黑色的眼睛,也经常有说法说异于黑色的眸子是不详的象征,孙院长还以为是犯了季余舟的什么忌讳,忙着想要张口说些什么,还未来及的开口,季余舟便已经蹲下/身子,强行拨开了一个劲往后缩的小孩儿一直盖在头上的帽子。 小孩儿躲无可躲,只好慌乱地低下头,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季余舟,但季余舟还是看清楚了,纤细颤抖的睫毛下,那双满是戒备的眼睛,是湛蓝的。 湛蓝色的眼睛长在小孩儿脸上,不显得丝毫狰狞或可怖,圆润的,像是圣洁的蓝宝石,经过天山雪水的濯洗,比季余舟记忆里那双蓝色的眼睛还要摄人心魄。 一瞬间,季余舟眼前闪过的是擦着他的耳朵而过的子/弹,耳边充斥的满是人群的喧闹声…… 季余舟很快回过神来,缓缓阖了下眼,手指划过小孩儿不满污垢的脸颊,起身对着身后的侍卫道:“把他带回去。” 有着季余舟的命令,侍卫的动作很快,三两下把破旧的木桌子移开,连拖带拽架着小孩儿就要出门,季余舟在旁边吩咐了一句:“轻点。”侍卫的动作软了下来,几乎是把人抱了起来。 孙院长就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一下,见到侍卫走远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孩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这小孩儿我带走了。”季余舟没多解释,跟着侍卫大步走离了昏暗的房间。 第二章 寻昱,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侍卫把小孩儿抱上了车,季余舟也跟着上了车。 “先回去,让吕何望在那边等我们。” 吕何忘是季余舟的私人医生,季余舟一边吩咐着,顺手把车里的空调调高了两度。 小孩蜷缩在车的角落里,但并不贴着车,半个屁股都是悬空的,看起来像是蹲在地上似的。就这一会儿功夫,他又把那连帽衣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好似这是他天然的保护伞。 季余舟倚靠在皮质的椅背上,随意道:“很怕我?”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藏在帽子里的脑袋动了动,这次季余舟倒是看清楚了,小孩儿在摇头。 “叫什么名字?” 车里有些沉默,只能听到汽车飞速向前行驶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季余舟又问道:“多大了?” 这次,季余舟等了好久,小孩儿依旧没开口。车缓缓地停下,坐在前面的侍卫毕恭毕敬道:“团长,我们已经到了。” “好。”季余舟没再多说什么,让侍卫带小孩儿下车。 “我、我自己能走!”几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绕到小孩儿那侧开了门要去扶他,小孩儿难得开了口。 这是季余舟第一次清楚地听到他说话,他的明显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里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但是与满是刺的外表完全不同,这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几分软糯,一瞬间,季余舟似乎看到了布满硬刺的刺猬背上,从层层叠叠的尖刺底下透出的粉色嫩/肉。 季余舟轻笑了声,对小孩儿身边的人吩咐道:“让他自己走。” 小孩儿从侍卫们的手中逃脱出来,一瘸一拐地,跟在季余舟身后,跳到了房间里,季余舟让他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季余舟坐在旁边,对着在这里等候多时的吕何望道:“看看这小孩儿身上的伤。” 吕何望算是季余舟的老朋友,做季余舟的私人医生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会儿得知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小青年处理伤口,季余舟还亲昵(?)地叫他小孩儿,他不免有几分好奇,试探着调侃道:“季上将,你这么多年半点花边新闻都没传出来……原来是好这口?” “瞎猜什么,”季余舟瞥了他一眼。 当年那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其中牵涉的势力也繁复冗杂,现在还不适合说,季余舟忖度片刻,答道,“老朋友的儿子,现在才找到。” 两人说话的时候,吕何望也没闲着,熟练地打开药箱,先帮小孩儿把伤口处和着血水的污渍清理掉,然后拿着棉签帮小孩儿上药。 撕掉破旧的衣服,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露了出来,那些伤口一看便是经年累月形成的,甚至有的都化了脓,红的,黄的,还粘满污垢。季余舟从小在军队长大,比这更血腥的场面见过不会少,但看到这几乎每一块儿好肉的皮肤,特别是小孩儿一副瑟缩的模样,他莫名心生出了几分怜惜的情绪,轻轻别开眼睛。 从进门开始,小孩儿就一句话不说,除了吕何望让他伸手的时候乖乖伸手之外,整个人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 身上的伤口处理完了,吕何望让小孩儿撩开帽子,检查他脸上的伤口,原本连处理腰腹、腿根都一声不吭的小孩儿“腾”一下收回了手,想也不想就使劲摇头,像是受惊的小兽。 “不要……” 季余舟大概能猜到这其中的缘由,小孩儿瞳色特殊,怕是从小没少被人嘲笑、指着鼻子骂过,他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季余舟对着吕何望道:“你先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说两句。” 吕何望原本还想再说两句,但看到季余舟板着脸,随即收回了到嘴边的话,点点头走出了房间。他很了解季余舟的脾气,能以这么年轻的年纪出任军团长,除了家世背景之外,季余舟也是出了名的铁血果断,不喜欢别人过问私事。 门被带上了,门锁声落下。以铁血果断著称的季上将面对着被黑帽子遮住脸的小孩儿,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的嗓音比刚才柔了两分,带着点儿逗弄小动物的意味:“不愿意跟我说叫什么,也不愿意我碰,对着医生就能敞开心扉了?” 小孩儿手臂环着自己的小腿,听到季余舟这么说明显有几分慌张,他沉默了片刻,身体窝在沙发上缩得更小了一点,低低的声音从帽子里传来,隔着衣服,显得有些闷闷的:“江寻昱,十七岁。” “哪个‘xun yu’?” 季余舟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磁性,一不留神,江寻昱就把真心话给吐露了出来:“……找寻光亮。” “原来是‘寻昱’……寻昱,好名字。”季余舟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反复咀嚼品味着,他猜的没错,这孩子果然姓江。季余舟轻笑了声:“我叫季余舟,大你九岁,先生、叔叔,随你怎么叫。” “季先生……”江寻昱有些讷讷,下巴放在膝盖上,听着季余舟念着自己的名字,也同样反复念叨着季余舟的名字,不知怎的,心底有些毛毛的,像是有小猫在里面轻轻搔挠着。 从未有陌生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江寻昱胡思乱想着,季余舟站起身来,走到他的旁边:“掀开帽子让我看看伤口?” 季余舟的话音刚落,江寻昱就下意识地双手拽紧了帽子边缘,他低着头,手指攥得指节发白:“不用了……” 江寻昱声音瑟缩,季余舟也没强迫他,不动声色地转换了一个话题:“那……你的眼睛能看清楚东西吗?” 江寻昱更沉默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有人说他有传染病,很脏;也有人骂他是怪物,污人眼睛;甚至刚到福利院的时候,院长偷偷托人去向算命的打听,收留这样一个眼睛异于常人的孩子是不是很晦气……这些江寻昱都知道,听得多了,他也学会了假装没听到。 人们只关心他的眼睛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除了父母,还从未有人这么稀松平常地和他说话,关心他的眼睛能不能看的见东西。 冷不丁听到季余舟的话,江寻昱觉得眼眶有点热,又觉得这样太丢人,一双眼睛使劲眨巴着,硬是把眼泪收了回去。 “能看清,”江寻昱吸了下鼻子,怕季余舟没听清他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能看清楚。” 季余舟声音里的笑意浓了些,一点点引导着他,就像引诱小刺猬收起身上的刺那样:“那你抬头看看我,愿意吗?” 愿意吗? 当然是愿意的,只是…… 江寻昱犹豫着,季余舟的嗓音实在太有诱惑力,他捏着帽沿的指尖发白的手,慢慢地、颤抖着掀开了一点黑色的帽子。 只看一眼,江寻昱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就好,他理应看看这个救了自己的人长什么样子。 江寻昱抬眼看到季余舟的脸的时候,季余舟是在笑着的,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勾起,他的眸子是墨色的,里面洒满了星星点点的亮光。 江寻昱飞速低下了头,季余舟的那双眼睛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好看。 这是江寻昱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除了好看,江寻昱竟然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季余舟的眼睛。他第一次觉得没有上过学是一件有些可悲的事情,如此美好的事物,他却没法说出它的半分好来。 深邃、浓郁,这是一双江寻昱梦寐以求的眼睛,他却没有对季余舟产生半点艳羡的奢求,这样的眼睛,江寻昱不配得到,放在眼前的季先生身上却再合适般配不过了。 江寻昱的动作太像受惊的小动物了,季余舟有些好笑,第一次体会到旁人逗猫的乐趣。他坐回沙发上,随意地倚靠在柔软的靠背上,故意逗江寻昱:“这么怕我?不喜欢我?” 江寻昱下意识地摇摇头,又想起头在帽子里季余舟不一定看得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弄着自己的指甲,把手指拗的生疼,慢慢憋出了一个字:“……脏。” 江寻昱的声音实在太低了,饶是季余舟经过专业的听力训练,也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季余舟皱了下眉:“什么?” 江寻昱沉默了片刻,咬了下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您看到,脏。” 说完,江寻昱有些痛苦的垂下眼眸。 之前院长去问算命先生时,算命先生的话一刻不停地萦绕在他的耳边:“异色瞳实数少见,天降异象,必有煞气。看怕是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如果直接赶走又可能引来报复,建议你们不要凑的太近了,免得沾上了晦气。” 江寻昱虽说得简略又含糊,但季余舟洞察力非凡,但看着小孩儿瑟缩的样子,又回想起院长说的话。眼睛是一个人面部最有特征的地方,也最容易第一眼被注意到,这个时代的人眼睛都是黑色的,普遍对异色瞳的人怀有偏见。 季余舟很快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他刚见过江寻昱跟别人打架,虽然以二打一,但其实仔细看去其他两个孩子身上也有不少伤痕,江寻昱绝对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软柿子。 如此发狠起来不要命的小孩儿竟然会为自己考虑这么多……是因为自己刚才救了他吗? 季余舟从小在军团长大,什么奇行异端、尔虞我诈见的太多了,倒江寻昱这种单纯耿直到近乎傻的小孩儿太少见了。 看着江寻昱单薄的身影,季余舟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原本是想等江寻昱伤好了之后送到别的学校学习,也算是仁义尽至,回报了当初的情谊,但是现在…… “我不在意这个,”季余舟缓缓开口,这样的孩子纯粹、忠心,稍微给予几滴露水便会痴痴地捧上一颗真心,是一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他抬眼看向江寻昱,声音放柔了些,叫了声江寻昱的名字。 “寻昱,你愿意和我回军队里去吗?” 第三章 他不在意。 江寻昱没有立刻回答季余舟的问题,只是低着头,无意识地抠弄着自己的指尖。 季余舟知道他听见了,也不着急得到答案,缓缓地倚靠在沙发上,目光一直未从江寻昱身上移开。 过了半晌,江寻昱终于开了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带他回到军区?他没受过正经教育,会的那点字也是偷学来的。样貌异于常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完全没有半点用处。江寻昱不相信季余舟愿意把他这样的人带回去。 江寻昱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心思太好懂了。他的所有不安、困惑、害怕,分毫不差地表现在微微颤抖的身体里,写在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沙哑的声音里。 季余舟莞尔,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理由:“你父亲是叫江勤吧?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这倒也不是季余舟骗江寻昱,事实上,江勤曾经救过季余舟,只不过当着江寻昱的面,季余舟不方便解释那么多。 江勤的眼睛与江寻昱一样,也是蓝色的。这个世界上的异色瞳极少,在今天之前,季余舟找遍了全星际也只找到江勤一个蓝色眼睛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听到院长说江寻昱是蓝色眼睛会那么激动,也敢笃定江寻昱是江勤的血亲。 那件事发生之后,季家调查了江勤的全部身家底细,只是还没找到他本人,就得到了他意外死亡的消息……倒没想到江勤竟然还留下了一个孩子在这世间。 从季余舟的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江寻昱一时有些讷讷,父亲去世太久了,久到猛然听到这个名字,他竟然会感到生疏。 他轻轻咬了下嘴唇,低低“嗯”了声。 “别怕,”季余舟的嗓音低沉,如同温和的流水一般,轻易安抚了江寻昱心底躁动不安的情绪,“你父亲对我有恩,我不会伤害你。” 江寻昱的神色稍稍软化,季余舟松了松自己的蓝色的领带,继续一点点的引诱:“我不会强迫你做决定,但是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我能保证给你提供最好的教育,教你学习正规的课程,如果条件合适的话,还可以把你推荐到军团……你父亲曾经立志做一名军官,不知道你有没有类似的志向。” 季余舟说的这些,足够让江寻昱心动。 倘若是旁人说出这话,江寻昱绝对不会相信,他习惯把自己隐藏在黑暗藏匿在污泥之中,独自舔舐伤口。只是季余舟的语气太温柔了,屋里的气氛是那么温暖舒适,绵软的让人忍不住沉湎。这一切太像梦境,比之前江寻昱做过的所有光怪陆离的梦还要不真实,他仿佛踩在了一大团棉花之中,随时都会坠入万丈深渊。 江寻昱被蛊惑俘虏了,整个身体缩成一团,缓缓、缓缓地,身上抗拒的尖刺逐渐软了下来。 毫不意外地,他心底的天平悄悄倾斜了:“只是因为……我父亲曾经帮助过您吗?” “不全是,”季余舟勾起嘴角,笑得坦诚,“也因为你足够讨人喜欢。” * 直到坐着黑色的轿车驶过很远,江寻昱才怔怔缓过神来,他的身体还是僵硬着的,背绷得笔直,和身后的椅背保持着至少二十公分的距离,头微微低着,目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季余舟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很紧张?” “没有……”江寻昱摇头,脑袋上少了一个可以完全遮挡住他的脸和眼睛的东西,他一时有些不习惯。 江寻昱身上穿着季余舟临时找来的衣服,虽然稍微大了些,袖口裤腿都需要挽起,但比起之前那身粘在身上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衣服来说,还是舒服很多,只除了没有帽子。 坐上车之后,季余舟淡淡地吩咐江寻昱摘下帽子。 他的嗓音轻柔,用的也不是命令的句式,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把帽子摘下来。” 江寻昱能懂季余舟的意思,既然已经决定要到军团里去,他不可能一辈子挡着脸。但懂得是一回事,要做是另一回事。江寻昱心底承受着巨大的挣扎与煎熬,帽子对他来说是天然的防护,是他的龟壳,只是……季余舟鼓励的目光就落在江寻昱的身上,江寻昱不想让季余舟失望。 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江寻昱颤抖着伸手,自己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车窗是紧闭的,车内并没有什么风,终年不见天日的脑袋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凉意,紧接着,一双柔软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它。 “好孩子。” 常言道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但若是生长在毫无一丝光亮的深渊之中,哪怕是一缕光,都能让人觉得万分刺眼。江寻昱原本稍微放松了些的身体猛然僵硬了,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 季余舟轻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再说话。 一路无言。 车很快平稳地停在了一座悬浮的建筑面前。星际时代的科学技术水平飞速发展,为了节省空间和确保安全,悬空的建筑并不少见,只是江寻昱一直生活在落后的旧城区,从未见过这种新式的建筑。 江寻昱努力克制着,不要作出太失态的反应,圆溜溜的眼睛却仍旧忍不住睁大了,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这座悬浮在半空中的房子看了又看,嘴巴微微张开。 小孩儿有趣的反应成功取悦到了季余舟,清脆的皮鞋声慢了下来,给他足够的观赏时间:“没见过这样的建筑?” 听到季余舟的话,江寻昱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和季余舟之间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了,他连忙一阵小跑到季余舟面前,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对不起季先生……” “不用道歉,”季余舟反身看向江寻昱,等着他走到自己身旁:“这里是我的私人住处,你暂时住在我这里,军团那边也有宿舍,以后等你熟悉了军团的环境,可以自己选择要留在这里还是去那边住。” 说着,季余舟右手微微伸出,触碰到一个看不见的圆形保护罩,一阵蓝光亮起,季余舟对身后的江寻昱示意道:“你也摸摸看?系统会自动录入你的信息。” 江寻昱有些拘谨地向前伸手,很快就触摸到了实物。 保护罩与江寻昱想象中的不同,是柔软而略带有弹性的,滑溜溜的,像是刚剥好的鸡蛋。 刚接触到的一瞬间,保护罩是红色的,季余舟同时伸出手,红色的光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温柔的绿色光亮。 到底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江寻昱忍不住多摸了几下,又突然发现季余舟正在一旁看自己,连忙有些尴尬地停了手,直直地站在原地。 ”没关系,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季余舟莞尔,带着江寻昱一起跨过防护罩,一阵风把他们从地面托起,稳稳地送到房子一楼的平面。 有了刚才的奇妙经历,江寻昱这会儿再见到这个,已经没有那么震惊了,只是稍稍有些不适应,刚到平面的时候没有站稳。 季余舟绅士地停下脚步,等着江寻昱跟上之后才继续向前走,走过一块柔软的地毯的时候,房门自动打开了。 与建筑外古朴的装饰不同,建筑内的装修风格干练冷淡,现代化十足,大块的黑色与白色大胆碰撞,看起来就十分符合季余舟的审美,也让江寻昱有了一个明确的感知:他正站在季余舟的私人领地。 季余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这里之前是客房,但是从没有人住过,也有人定期打扫。明天我再叫让人准备些新的生活用品,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可以吗?” 这是位于二楼最靠内侧的一间屋子,清静又不引人注意,给江寻昱住最合适。 江寻昱自然不会挑拣什么,连忙低声道了声谢。季余舟点头:“你先在这里熟悉一下吧,我还有些事,房间里有智能机器人,如果有什么生活上的需要,可以直接告诉它。” 季余舟先把江寻昱送了回来,手头还有很多政务没有处理,这会儿时间不早,他也差不多该去忙自己的事了。 “麻烦您了……”江寻昱低着头道谢,正要进门,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出声叫住已经走了两步的季余舟,“季先生,请等一下!” “嗯?”季余舟转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我……我想……”江寻昱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掐了下自己的指尖,才把剩下的话说完整:“我明天能不能……回去一下。” 季余舟略微蹙眉,“还有东西没拿回来吗?” 江寻昱在那里受到过那么多欺负,按理说应该忙不迭地逃离那个地方才对,怎么会还想回去? “有、有点事……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就是一件小事……” 江寻昱不知道怎么跟季余舟解释,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只能低着头避开季余舟的眼。他不会说谎,也不想对季先生说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季余舟的目光在江寻昱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在他头顶的那个毛绒绒的发旋上,小孩儿紧张的反应全落在他眼底。 最终,季余舟点头道:“可以。” 小孩儿现在这个年纪,正是自我意识最强的时候,有不愿意和别人说的小秘密也很正常,只要不是太过火的事,都无伤大雅,他不在意。 季余舟笑了下,补充道:“明天我也要去那边,明早八点,和我一起?” 江寻昱松一口气,连忙点头。 回到自己的书房,季余舟默不作声拨通了通讯器,命一个侍卫过来一趟。 第四章 “季先生是个好人。” 回到书房,季余舟捏捏有些发紧的鼻梁,开始处理政务。他到星河福利院,除了视察基本情况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根据密探的调查,孙院长一直与一个隐秘的组织联系密切,季余舟怀疑是之前的被打击过的星际海盗团死灰复燃。 星际时代,空间跳转成为可能,也催生了在各星球之间夹缝求生的星际海盗团,他们人员分散,神出鬼没,一直是各个军团打击的重点对象,当初季余舟的父亲就是凭借着打掉了他们的一个大窝点而坐稳了军团长的位置。 星际海盗团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被人发现过踪影了,这次突然在多地现身,怕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季余舟没抬头,只淡淡说了声“请进。” 来人是季余舟的一个贴身侍卫,进门后,朝季余舟恭敬地鞠了一躬:“军团长,您叫我?” 季余舟点头,放下手里的材料,把侍卫叫到自己面前。 虽然决定要收养江寻昱之后,季余舟已经把他的身世背景又仔细排查了一遍,但这会儿江寻昱突如其来的奇怪表现还是让季余舟起了几分疑心,季余舟不能完全信任他。 他怀疑星河福利院背地里是海盗团接头的秘密地点。 再说小孩儿独自返回那危机四伏的地方也确实不安全,季余舟对暗卫道:“明天你跟着江寻昱那小孩儿,确保他的安全,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及时报告给我。” “是。” 侍卫恭敬地向季余舟敬了一个军礼。 “辛苦了,”吩咐完之后,季余舟的语气缓和了点,“最近情况特殊,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等解决了这件事,我会安排你们的带薪假。” 季余舟向来恩威并施,每个手下的人的家庭背景他都记得清楚。 “其他没什么事,”季余舟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 侍卫点头,很快书房里又只剩下季余舟一人。 * 江寻昱那边,季余舟走后,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大约是季余舟的吩咐,卧室里铺上了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软软的,却格外的令人踏实安心。 房间的整体风格与外面的一致,正中央是一张不算大的单人床,上面的床上用品已经布置好了,纯白的,没有一丝污垢,落在江寻昱的眼睛里显得有些扎眼。 犹豫了很久,江寻昱的手指终于触摸上了柔软的棉花。 很软,与福利院里分配给他的破旧的草席完全不同,是他记忆中没有的感觉.江寻昱忍不住多摸了一下,又觉得太丢面子,松了手,坐在旁边书桌的椅子上。 屋里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这笑有些金属感,不像是正常的人类发出的,回荡在不大的房间里。江寻昱瞬间紧张起来,手指握成拳头,整个身子都绷紧了:“是谁?!” “哈哈哈哈,你真的很可爱。” 隐秘的墙角处飞出一个圆咕隆的的小东西,它通体白色,身上的翅膀快速扇动着,一双莹莹的机械眼睛看着江寻昱:“小朋友不要紧张嘛,我是这里的管家机器人,你可以叫我小c。” 江寻昱紧紧盯着小机器人:“管家机器人?” “是呀,”小c扇动着翅膀,从高处飞到江寻昱的面前,体贴地转一个圈,方便江寻昱看清自己的全貌,“我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c级(民用)管家机器人,那些a、b级的军用大哥们都太高冷了,根本没人搭理我……你是新住这里的小孩儿吗?多大了?要住多久?这还我来这个家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住这里呢……” ……这喋喋不休的样子,确实像是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一连串的问句让江寻昱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他还没有想好说辞,小c就替他把答案说了出来:“噢,我都忘了,系统刚才录过你的信息了……啧啧,居然才十七岁啊,还没成年,老爷头一次带这么小的小孩儿回家,真是……” 未等小c说完,江寻昱皱着眉头打断了他:“老爷?” “是呀!”小c的语气有些吃惊,“你不知道老爷吗?就是他把你带回来的啊!” 江寻昱有些艰难地开口:“……他让你叫他老爷?” 在江寻昱的印象里,老爷一直是旧时代的称呼,现在早就没有人这么叫了,原来季先生其实喜欢别人叫他老爷?江寻昱有些难以想象。 小c眼睛里的灯光瞬间暗了下去,连带着翅膀扇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从身体里发出一声叹息:“唉,怎么可能呢,这是我系统库里的信息,资料上说,家主都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们……我对老爷的了解比你还少呢,我一直被他放在这里,根本没和他说过话……” 小c的语气明显低沉下来,江寻昱忍了又忍,开口道:“……如果你换一个称呼,他或许还愿意和你多说两句。” “真的吗?!”小c眼里的灯光又亮了起来,还因为一时没有调整好灯光的亮度差点闪瞎了江寻昱的眼,“那你平时都怎么叫他……你们很熟吗?!老……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你跟我说说嘛,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我一般叫他季先生,你这么叫大概也可以。”第一个问题江寻昱回答的很快,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他却有些卡顿了。 季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寻昱有些词穷.他只知道,在父母去世之后,他的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人和人,人和物没有任何区别。季先生不久之前亲手撕开了罩在他眼前那层灰蒙蒙的黑布,让他重新得以学习着,去感受世界的色彩。 江寻昱沉默了许久,终于回到了小c的第二个问题:“季先生是个好人。” 小c明显来了兴趣,缠着江寻昱要他讲季余舟的事,江寻昱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只能讷讷几句搪塞过去,借着洗澡的借口逃到了浴室。 浴室里有中央控制系统,江寻昱一进门,系统随即帮他放好水,调节到最合适他身体的温度,还自动帮江寻昱选择了柚子味的香薰。 这比福利院里的条件要高级太多,福利院里每天洗澡是有数额限制的,而像江寻昱这种不被人喜欢的孩子,能得到的洗澡机会寥寥无几。 江寻昱脱了衣服,浑身赤/裸着走到已经放满水的浴缸旁边,试探着抬起纤细的脚踝放进水中,水温正是最舒服的状态,令江寻昱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一点点放松下来。 江寻昱把整个身体泡在浴缸里,浴室里缓慢升腾起白色的雾气。一切都是那么舒适,江寻昱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脑子越来越混…… 朦胧之中,他好像听到了小c带有金属质感的机械音,一阵尖锐又刺耳的嗡鸣,然后很快感受到了一双大而有力的双手…… 看着眼前睡得香甜的小孩儿,季余舟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把握在手里的枪插回腰侧。 房子里的报警装置突然响了,季余舟脸色霎时阴沉下去,一秒钟做好一级防卫的准备,暗卫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倒是完全没有想到,是小孩儿在浴室里睡着,系统怕他长时间待在这里窒息才自动报警的。事实上,季余舟方才忙着手上还没处理的事物,已经快把家里还有一个小孩儿的事给忘了。 季余舟垂眸,暗卫又不动声色消失不见,他有些无奈地上前,想要把江寻昱叫醒。 江寻昱浑身赤/裸躺在浴缸里,只剩一颗圆咕隆的的脑袋露在外面,那双满是戒备的蓝色眼睛顺服地闭着,长长的睫毛沾了水,湿漉漉地耷拉着,整个人的气质都软了下来。 季余舟的手指触碰到江寻昱白皙浑圆的肩头,拍的动作却迟迟没有落下。小孩儿的眼底满是淤青,看起来已经很久没这么安稳地睡过了,季余舟心底难得闪过了名为怜惜的情绪,清醒时候的江寻昱,向来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抗这个世界,怕是还没体会过这种完全放松的滋味吧。 季余舟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如今海盗势力又开始活动,原本是自己依靠的父亲又刚刚过世,他又何尝不是每天都要打起精神硬捱过去。犹豫了一下,季余舟的手指改变方向,直接把人从水中稳稳地托了出来。 脱离水面的遮挡,江寻昱的身体完全暴露出来。白皙的身体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疤痕,膝盖和手肘被热水泡的通红,修长的双腿上方,那个小东西已经有具有了成年人的特征……季余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江寻昱已经是一个快要成年的孩子了。 除了略微有些消瘦,皮肤上还残留着未消下去的疤痕之外,这是一具近乎完美的身体。季余舟很快移开目光,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条干净的浴巾,绅士地帮江寻昱把身体裹好,把他送回床上。 回到房间,季余舟犹豫了片刻,让管家机器人帮忙在光脑上下单了一些祛疤痕的药。 第五章 没有勉强。 翌日,江寻昱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的,棉被下面,他的身上干干净净,还松松垮垮地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 江寻昱刚一睁眼,小c就不知道从哪里窜来出来,语气里满是兴奋:“你终于醒了!昨天我见到活着的老……季先生了!我看你去浴室好久都没有回来都吓坏了,急忙启动了报警系统,没想到季先生竟然亲自来了,还把你送来回来……他真的是个好人!” 听到小c的叽叽喳喳,江寻昱昨晚的记忆很快回笼,昨晚那竟然不是梦。他直接在浴室睡着了……还是季先生把他抱回来的! 自己居然让季先生做了那种事,江寻昱顿感一阵羞耻,脑子一下清醒过来,“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拍拍有些发烫的脸。 江寻昱抬头看一眼表,还好,现在才早上七点,还未错过与季先生约定的时间。他没理会小c在一旁的喋喋不休,快速换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匆忙下楼。 季余舟在一楼的客厅坐着看每日新闻,听到一阵脚步声,抬眼就看到了正在下楼的江寻昱,小孩儿似乎还没习惯不戴帽子,头低低地看向地面,视线触及季余舟目光的一瞬间,匆忙别开了眼。 “季、季先生早。” “早安。”季余舟放下手上的报纸,但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早餐在餐桌上,先去洗手吃东西吧。” 江寻昱没有听从季余舟的话去到餐桌旁边,而是规矩地走到季余舟身边站定,头依旧是微微低下去的,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无意识地抠弄着,过了好久,才下定决心:“季先生,昨天晚上,谢谢您。” 昨晚的事对于季余舟来说不过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个插曲,抱江寻昱回去之后,他根本没再多想,处理政务直到深夜,倒没想过江寻昱竟还会刻意道谢。季余舟难得愣怔了一秒,这才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昨晚睡的还好吗?” 季余舟的嗓音原本就磁性低沉,这会儿又含着笑意,好似带上了几分逗趣的意味,江寻昱明知季余舟肯定不会有那种意思,还是忍不住一点点红了脸,还好他是低着头的,很好地掩盖了脸上的热意。 江寻昱自以为把情绪掩盖的彻底,却忽略了季余舟过人的洞察力,季余舟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免有几分好笑,这小孩儿当真像个小动物,被人发现了狐狸尾巴还犹不自知。他难得起了几分逗弄的意思的意思,手腕故意转动两圈:“你看起来浑身没二两肉,抱着倒是挺有分量,没想象中那么硌手。” 江寻昱明显没料到仪表堂堂的季先生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当场就愣住了,讷讷了半晌才勉强又说了句“谢谢您”,再也接不出别的话,倒是脸红的彻底,直接到了脖子根,从季余舟这个角度都能看到褪不下去的红晕。 季余舟只是一时兴起,见小孩儿害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也不刻意刁难,给了江寻昱一个台阶下:“饿了吗?先去吃点东西,一会我们出发。” 江寻昱松一口气,连忙点点头,挪着步子去到餐桌。 吃完饭后,两人一起坐上了车,出门之前,考虑到江寻昱在福利院的遭遇,季余舟特意帮江寻昱准备了一顶帽子。江寻昱低声向季余舟道谢,把帽子接过来捏在手里,没有立刻带上,他咬了下嘴唇:“我到那边再戴上。” 季余舟笑笑,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上车:“不用勉强自己。” 车平稳地启动了,江寻昱不停地瞥着自己身旁的季余舟,趁着季余舟放下手机的功夫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没有勉强。” 因着紧张的缘故,他第一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声音,语调有些奇怪,怕季余舟没听清楚,江寻昱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勉强自己。” “嗯?什么?”季余舟刚才没太在意江寻昱说的话,随口问道。 “刚刚您说我不用勉强自己,”江寻昱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语气仍是坚定的,“我没有勉强,只要您不嫌我……我从来不觉得您说的话是勉强。” 江寻昱近乎誓言的话让季余舟内心一软,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之间说的安慰竟然会让小孩儿纠结这么久,语气不由得柔了下来:“好,知道了。” * 车子的速度很快,只一会儿功夫,就平稳地停停了下来,面前正是星河福利院的大门。 司机下车帮江寻昱开了门:“小江少爷,已经到了。” 江寻昱礼貌道谢,随即把帽子戴上遮得严严实实,整个人的气质一点点冷了下来,仿佛刺猬一根根竖起身上的尖刺,他抿着嘴,又把自己的帽子往下拽了拽,这才一步步向着高大的铁门走去,从季余舟的角度看过去,背影是那么单薄。 直到江寻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季余舟才收回目光,对着前排的司机挥挥手:“我们走吧。” 昨天只视察了星河福利院一个地方,季余舟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视察工作枯燥无味又耗费时间,待到季余舟视察完了两个地方,已经下午一点了。 季余舟坐回车上,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是季余舟昨天派去保护江寻昱的那个侍卫打来的。 季余舟很快接通:“有什么情况吗?” 侍卫一丝不苟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小江少爷今天去到福利院以后,在墙角停留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期间左右张望着,应该是在寻找什么。因为您已经提前吩咐过福利院这边的人了,所以并没有去打扰他。大约上午十一时四十分,他快步上前走了几步,然后蹲在一只黑猫面前,在跟猫说着什么,但是小江少爷十分警觉,我不敢靠近,所以听不清楚他具体说了什么,报告完毕!” 他显然是误解了季余舟的意思,以为季余舟是派他去监视江寻昱,所以把江寻昱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了季余舟,不过这事儿无伤大雅,季余舟并不追究,倒是对江寻昱的所作所为十分感兴趣:“你说他这长时间都做了什么?” 侍卫迟疑了一下,总结道:“要说做了什么,大概只有一件事,就是跟猫待在一起,或者用通俗的话来说,他撸了一上午的猫。” “啧,知道了。”季余舟嗤笑了声,挂断通讯器,对着司机道:“走吧,去星河福利院。” 司机试探着问道:“咱们下午不是还……” “不急,”季余舟眼底勾起一点笑意,“先去看看那小孩儿在干什么。” 小孩儿做的事让他意外地觉得有趣。 到达福利院,季余舟没有惊动任何人,顺着小门进入福利院,来到侍卫所说的江寻昱所在的地方。 这是位于福利院后院的一处空旷草地,季余舟一眼就看在了蹲在一簇草丛旁边的江寻昱,与侍卫所说的一致,小孩儿纤细的手臂伸出,正在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地上的一只黑猫。 季余舟向前走了几步,江寻昱听到脚步声,猛的转头,下意识地快速拍了拍黑猫的屁股,急声命令道:“快跑!”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无比熟练。 做完这些,江寻昱从草丛上站起来,才看清来人是季余舟,他拽拽自己的衣袖,显得有些尴尬:“季、季先生……您怎么来了?” 两人原本约定好晚饭的时候再见,没想到现在正午刚过,季余舟就出现在这里。 季余舟挑眉:“不想看见我?” 季余舟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江寻昱抓住自己衣角的手收紧了,语气有些紧张:“没有……” “那怎么这么怕我?” 江寻昱沉默许久,终于低声说道:“对不起,先生,我没跟您说实话……” 季余舟的语气缓和两分,继续引导着:“什么实话?” 江寻昱咬了咬牙:“我来福利院是想和这只猫道个别,但是我怕您不喜欢,所以没告诉您。” 这只猫是江寻昱在福利院唯一的朋友,也是他无数个被关在房门外的夜晚里唯一的伙伴,只是江寻昱心觉季余舟不像是会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的人,怕他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别的毛病,跟那些人一样把喜欢跟动物说话归结到臆想症那里去,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告诉季余舟。 江寻昱整个身子都绷紧了,手指紧握成拳,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一副做好了要被季余舟丢掉的准备,季余舟心一下子软了两分。 他之前确实不太喜欢小动物,脏兮兮臭烘烘倒是其次,关键是这些小生命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会死掉,如果没有产生感情还好,若是已经养了很久……饶是季余舟这样被外人誉为铁面无情的人,也不习惯生离死别。 江寻昱着实紧张,季余舟垂下眼眸,想要安慰他两句,未来及的开口,距离两人所站的地方不远处,传来一声轻柔的猫叫声。那只黑猫并没有走,就在草丛里一直注视着他们。 瘦弱,仍固执地想要保护那些自己在意的东西。 见过江寻昱之后,季余舟心觉自己对小动物的态度转变不少。 或许是因为他发现,再弱小、再受尽欺凌的小东西,都在用着自己的方法想要顽强地活下去吧。 第六章 他还有很长时间来做决定 黑猫的叫声绵软细微,尾音颤巍巍的,带着一点祈求的意味。两人都没有动,黑猫犹豫着垂下脑袋,试探着伸出前爪向两人中间走了几步,叫声更急促了一些。 季余舟饶有兴趣地看向江寻昱:“它这是在做什么?” “它大概误会您了,以为您跟之前那些人一样,是要来打我的。”江寻昱弯着腰缓缓走到黑猫面前,又伸手摸了摸黑猫毛绒绒的脑袋,“乖,没事,快走吧。” 黑猫眯起眼睛,从嗓子眼里发出一串咕噜声,又上下打量了季余舟几眼,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最后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钻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季余舟在江寻昱身后无声笑了一下:“没想到你和猫的关系这么好。” 江寻昱心思浅,猜不透季余舟的态度,声音低低地含混解释:“只是偶尔会喂它们些东西吃。” 季余舟松了松自己的领扣,缓慢踱步到江寻昱身边,皮靴声清脆又有力,合着江寻昱心跳的频率。季余舟迟迟没有说话,江寻昱一点点紧张起来。 大概人都不会喜欢不说实话的小孩吧。 江寻昱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拳紧……打他,骂他,都可以,不要再把他丢回这间福利院来了。 就在这时,季余舟轻笑了声。 “很可爱。” 像是行走在沙漠中渴到极致的人突然被递上了一杯清水,又像被判处死刑将要执行的犯人突然与宣告无罪,江寻昱从未想过季余舟会有这种反应。 江寻昱愣怔着站着,季余舟语气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一点:“下次还想来看它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让司机送你过来。” “谢、谢谢您……”江寻昱讷讷地,只剩下一颗沉稳地心脏还在一下一下有力地搏动着,胸腔震颤的声音震耳欲聋。 季先生太好了。 * 往后的近一个月的时间,季余舟都在忙政务上的事,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即使回来,也都是凌晨时分。江寻昱也很乖巧地住在宅子里,除了每天吃饭睡觉,偶尔与小c说话之外,绝对不去打扰在书房办公的季余舟,安安静静地做个透明人。 盛夏的酷暑与闷热渐渐散去,枝头上的知了也逐渐安静,转眼就入秋了。 军团学员兵也与外面的普通学校一样,有寒暑假,每年秋天是新一届新生入学的时候。 晚上,季余舟难得出现与江寻昱一起吃晚餐。 有段时间没怎么见,江寻昱似乎又拔高了点,也更白了点,但还是没什么肉,胳膊腿细得跟竹竿似的。见到季余舟出现在餐桌旁,他明显有些不习惯,讷讷地站在季余舟身边,问自己是不是打扰到了他。 季余舟一笑:“去洗手吧,今晚一起吃饭。” 江寻昱低低地“嗯” 了声,时间到底催生了距离感,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见季余舟那种瑟缩的状态。 江寻昱很快回到餐桌前坐好,菜品已经端上了桌,氤氲着冒着热气,除了正常的餐食之外,还多了一碗热腾腾的玉米排骨汤。 季余舟端起杯子里的黑咖啡抿了一口:“听厨房的阿姨说你喜欢喝这个,就让她们特意准备了些,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谢谢季先生。” 江寻昱小心翼翼地瞥着季余舟,季余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他也只是小口地抿着自己杯子里的牛奶。奶渍在他的嘴角留下一圈白白的痕迹,他又一点点用舌头舔去。 季余舟垂眸,夹起一点西兰花放进嘴里,江寻昱这才动了筷子。 江寻昱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嘴巴里塞的满满当当,整个腮帮子都鼓鼓的,像是只脸颊塞满食物的小仓鼠。常年饥饿贫寒,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到底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身体记忆里,不是那么快就可以改变的。 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饭,江寻昱又双手捧起那碗玉米排骨汤,嘴唇快要触碰到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湛蓝的眼睛眨巴着,试探着朝季余舟那边看了一眼:“季先生,您不喝吗?” 在福利院里,这种东西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又因为江寻昱被人嫌恶的原因,几年都喝不到一次,说他喜欢玉米排骨汤,其实味道倒是其次,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这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就在将要动口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餐桌上只有一碗玉米排骨汤。这么珍贵的东西,理应让更尊贵的人享用它才对。 说完,江寻昱放下碗,手指屈着,向季余舟那边推了推:“我还没有动过!” 小孩儿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情绪全都写在脸上,若不是这是自己亲自带回家的,季余舟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来让自己心疼的, 季余舟轻阖了下双眼:“我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噢。”江寻昱又一想,季余舟如此身份地位,什么吃的没见过,这才讷讷地抱回碗,无声地吃起来。 江寻昱吃的很香也很认真,但很少发出声音,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餐桌礼仪,能看出小时候的家教不错。看着他认真吃东西的模样,就连习惯了不吃晚饭的季余舟难得有了些胃口,多夹了些菜。 等到江寻昱吃的差不多了,季余舟手指轻敲木制的餐桌,开口道:“明天是新一届军团学员兵开学的日子,你想好了吗?” 虽然把江寻昱带回来的时候,季余舟就问过他愿不愿意去军团学习,只是军团到底与外面的学校教学方法不一样,季余舟还是要再确认一次。 江寻昱把碗筷放下,抿了下嘴唇:“您在那里吗?” “当然,”季余舟勾起一点嘴角,“如果你去军团的话,应该经常能见到我。” “我想去。” 几乎没有怎么犹豫,江寻昱就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答得太干脆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季余舟把江寻昱的局促看在眼里,心觉几分好笑,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一份文件,是军团的自愿入学申请书。 “你仔细看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如果确认无误就签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嗯。”江寻昱点点头,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毫不犹豫,一笔一画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季余舟略微皱起眉:“不认识字吗?我可以……” “不用了,”江寻昱第一次抬眼注视着季余舟,答的干脆,“我跟着偷偷学过一些,而且,我相信您。” 他既然愿意跟着季余舟回来,就已经把自己交给季余舟了,往后是生是死全凭季余舟拿捏。 季余舟抬眼,认真地打量起江寻昱的面颊来。小孩儿脸上还有未褪下的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神情却是坚定的,这种表情,季余舟经常在那些自愿为帝国为军团效忠的士兵身上见到,但小孩儿的对象仅仅是他这个“人”,抛却名誉、身份、地位,这个独立的个体。 季余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缓缓开口道:“军团教育与外部教育不同,分为两年制,第一年主要在军团内部学习一些文化课和基本战斗技巧,第二年进行专业分流之后,可以去到不同的基地学习机甲、航母等设备的操控,也可以选择光子枪这种小规模杀伤武器,两年结束之后,会有十年的服役期,这期间会根据你的志愿和系统综合分配,去到各个军团工作,没有特殊原因不能私自退役。” 季余舟把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喝掉,冷掉的咖啡在杯子上留下一圈褐色的痕迹:“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江寻昱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碗边,脑袋重新垂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想去。”他在心里悄悄补充道:因为您在。 “好,”季余舟没再说什么,修长的手指伸到江寻昱面前,把那份文件重新收回来,“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去报道。” * 凌晨12点。 季余舟站在书房的窗户旁边,眺望着远处的灯火。房屋是悬浮着的,周围的夜景一览无余。季余舟双手扶着窗户的栏杆,沉默片刻,默不作声地回到书桌旁坐下,通明的台灯下,是江寻昱晚饭的时候签的那份文件。 文件被翻到了最后一页,“江寻昱”三个字写的端端正正,比季余舟预想之中要好看很多。 季余舟从拿起签字笔,在旁边的监护人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 季余舟对这种关系没什么特殊情感,不过是因为江寻昱差几个月到18岁,他顺水推舟做了监护人,也给了小孩儿一个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当初带江寻昱回来,是打算把他当作心腹棋子来培养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江寻昱的各项表现。 与他猜测的一样,江寻昱自卑、内敛、只要施舍他一点好就足以对你掏心掏肺,前仆后继的卖命。 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进行,他应该送江寻昱入学,学习基本的知识,再加之威逼利诱,逐渐调教培养,把他作为自己能够信任的棋子送到海盗团那边做卧底。 据季余舟掌握的情报,海盗团首领阴险狡诈,极度凶狠,而且他的眼睛颜色也异于常人,是黄色的。同样的经历往往能更容易引起共鸣,得到信任……即使被发现了身份也没关系,江寻昱只是一个随手收养来的小孩儿,不知道军团内部的任何秘密。 计划很完美,只是晚上的时候,看着小孩儿清澈的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季余舟突然有些犹豫。 他合上笔盖,把文件放进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锁好,关掉书桌上的台灯。 书房瞬间陷入黑暗之中,季余舟默不作声走回自己的房间。 小孩儿才刚到军团,他还有很长时间来做决定。 第七章 希望这一天我不要等太久 翌日清晨,季余舟带着江寻昱来到军团。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往日戒备森严的军团难得热闹,三三两两的学生被着新书包,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军团报道。 江寻昱也是一身新衣服和崭新的学习用具,季余舟不懂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喜欢什么款式,全权交给小c来负责在光脑上采买。 小c的品味嘛……大概和他几百年没更新的数据库一样,还停留在上上个世纪,最大的特点就是花里胡哨,大红大绿。 当江寻昱穿着小c买的衣服出现在季余舟面前的时候,季余舟难得皱起了眉头:“你……喜欢这种风格的?” 江寻昱原本常年穿着那件破旧的单衣,对衣服根本没有要求,更何况衣服是季余舟出钱买的,他又怎会有讨厌的道理。 他沉默片刻,点点头:“喜欢。” 季余舟沉默,当天晚上的时候难得叫住了报告工作的下属:“现在十七八岁的小孩儿都喜欢那种花花绿绿的东西吗?” 这话从季余舟嘴里说出来,下属内心一惊,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考验。他认真思考了半天,才小心谨慎地回答道:“这个嘛……十七八岁正是叛逆的时候……喜欢这些应该也挺正常?大概过几年就好了。” 也是,季余舟想想,小孩儿别的都挺好,也听话,品味这种东西可以慢慢培养,不着急一时。 季余舟叫下属退下,又亲自打开光脑,选了几件同样花哨的衣服给江寻昱,作为开学礼物。 好在江寻昱皮肤足够白,身材脸型也算出众,穿起这些衣服来也不算太违和,季余舟带着江寻昱报道的时候,虽然时不时有人朝这边投来目光,但大多是不带恶意的。 季余舟向来习惯了无视旁人的眼神,带着江寻昱径直走进了招生总负责处。 大多数学生都在门外的办公室登记,总负责处很清净,负责人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亲自到来,连忙脱下军帽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季上将好。” “你好。”季余舟点头回礼,把手里那份江寻昱签署的申请书递给负责人,“我这里有一个小孩儿想要入学。” 负责人接过季余舟递过来的文件,文件最后一页,监护人那栏,“季余舟”三个遒劲有力的字格外显眼。 他试探着问道:“这孩子是……?” 季余舟略微皱眉,难得有愣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法律上,他确实是江寻昱的监护人,只是叫父亲好像有些奇怪……季余舟忖度片刻,突然想起了江寻昱曾经在福利院的遭遇,他垂下眼眸,淡然道:“是我收养的孩子。” 有自己军团长这个名头压着,其他人应该不敢轻易欺负江寻昱,至于可能会有的流言蜚语……季余舟自恃不怕那些。 江寻昱虽然性格内敛木讷,常年在福利院的生活也让他学会了察言观色,自能读懂季余舟话中的深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握紧了,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季余舟话音落下,负责人看向江寻昱的眼神果然多了几分探究,不留痕痕地上下打量了江寻昱一圈,季余舟适时补充道:“我是他的监护人,如果他在学校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联系我。” 如此明显的表态,更坐实了江寻昱不一般的地位,至少季余舟足够重视他。 “好的,”负责人收回目光,恭敬地起身走到两人面前,“请跟我来拍个照片吧。” 听到这句话,江寻昱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因为眼睛的原因,自打有记忆以来,江寻昱从来没拍过照片,季余舟也未提前告知过他要拍照的事,江寻昱一时有些紧张,他伸手想去拽一下季余舟的衣服,但季余舟已经迈开了步子,眼见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江寻昱也只得低着头先跟上。 三人一起来到隔壁的一间拍照室。与方才的清静不同,拍照室里人头攒动,排着长长的队,都是前来报道的新生。 季余舟略微皱了下眉,但并没有开口,只是密切注视着江寻昱的反应。排队的人很多,但实际拍照的速度很快,队伍飞速向前移动着,江寻昱最初尚可保持镇定,等到队伍走了一半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一点点白了下去。 季余舟低头,压低声音问道:“不舒服吗?” “没有。”江寻昱摇摇头,偏过头故意避开季余舟的目光,不一会儿,身体却开始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站在一旁的季余舟垂下眼眸。 他原本确实是在逼江寻昱。长时间的摸爬滚打,海盗头目早就不忌惮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反而把黄色的眼睛当作了引以为傲的自我特点。如果想要得到海盗头目赏识,小孩儿首先就要克服自己的这个心理障碍。 只是现在,季余舟突然有点心疼。 又过了片刻,江寻昱抖得更厉害了,季余舟转身对身旁的负责人道:“你在这里等一下,”随即带着江寻昱走出拍照室,一路向前,直到走到了一片没人的草地上,季余舟终于停下了脚步。 江寻昱的呼吸明显比刚才平稳不少,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绞紧,骨节扭动着不时发出细微的“咯嘣”声。 只是此时的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满脑子充斥的都是对自己的嫌恶。 他第一次如此讨厌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讨厌脑内一遍又一遍循环着的福利院的那些经历……他向季余舟保证过,会尝试克服内心的障碍,只是那道坎始终追随着他,让他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江寻昱的嗓音里满是涩意:“季先生,对不起,我……” “感觉舒服点了吗?” 没等江寻昱说完,季余舟出口打断了他。 季余舟的语气是温柔的,不带任何苛责的意思:“我说过,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只此一句,江寻昱长久以来积攒的情绪却好似一下找到了一个发泄口,眼泪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来。豆大的泪珠砸下,江寻昱狠狠抹了把眼泪,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的太难看。 江寻昱哭的无声无息,季余舟就站在他旁边任凭他发泄,直到江寻昱单薄的肩膀逐渐舒缓下来,季余舟缓缓开口道:“你可以暂时戴着帽子,直到你觉得可以坦然地摘下它为止。” 即使季余舟内心不愿意承认,但他依旧为了江寻昱又一次地改变了原则。 季余舟轻笑了声,补充道:“希望这天不要让我等太久。” * 两人回到照相室的时候,队伍正好要排到江寻昱,季余舟走到负责人身旁,脸上带着一点歉意:“抱歉,小孩儿有点怕生,过几天我在家拍好送过来,可以吗?” 这次照相本来也只是做学员证用的,不算什么大事,负责人连忙点点头:“没问题,没问题,那就麻烦您了。” 他的目光在季余舟身后的江寻昱身上,试探着问道:“那现在……我先带你入班?” 江寻昱下意识看了眼季余舟,季余舟点头道:“去吧,有事随时联系我。” “谢谢。”江寻昱沉默着跟在负责人身后,走到一半,又突然转了回来。 他再次回到季余舟面前,低声说了句:“季先生再见。” 这才重新跟上负责人的步伐。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季余舟脸上挂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笑容。 江寻昱跟着负责人一路向前,两人绕了又绕,最终来到一间教室前。 教室里三三两两坐着不少学生,负责人把站在讲台上的年轻女子叫出来叮嘱了两句,转身对着身后的江寻昱介绍道:“这位是你的班主任,你可以叫她冉老师。” “冉老师好。”江寻昱不想给季余舟丢人,于是尽力恭敬有礼。 冉老师笑了笑,拍拍江寻昱的肩膀:“好,先进去吧。” 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江寻昱很不习惯,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克制住想要躲闪的冲动,低着头走进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的坐着互相聊着天,江寻昱毫不犹豫地找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同学听到动静想来和他打个招呼,看到他有些怪异的穿搭,尤其是那顶大大把脸遮挡的一干二净的黑色帽子,最终小心翼翼地转了回去。 江寻昱习惯了孤身一人,不觉得有丝毫不适,他从书包里掏出刚刚领的新书,小心翼翼地捧出来,翻开一页。 书本上的字密密麻麻的,江寻昱有不少不认识的字,借助季余舟送给他的光脑的帮助,他艰难地一字一字阅读着,就像一块干燥了许多年的海绵,终于得到了一点水的滋润。 江寻昱读的入迷,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也浑然不知,直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不小心手臂打到了他,江寻昱才惊觉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他的胳膊不留痕迹地朝里面撤了撤,确保不会再次碰到身边的同学,那同学却主动拍了拍江寻昱的胳膊,问道:“喂,你叫什么?” 接二连三的触碰让江寻昱有些不太舒服,他还未来及的说话,台上的冉老师先咳嗽了两声:“咳咳,同学们,大家安静一下。” 冉老师详细介绍了一下军团内部教育模式与外部学校的异同,然后准备让学生们一个个上台做自我介绍。 她突然想起刚才负责人叮嘱的希望可以多关照一下那个叫江寻昱的学生,环视了一周,走到后排角落里点了点江寻昱的桌子:“这位同学,就从你开始吧。”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江寻昱这里,江寻昱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第八章 我想听的不是道歉 探究的目光加之于江寻昱身上,恍惚之间,江寻昱想起了自己刚到福利院时被人围观的情景。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怪物,围观的小孩儿们一哄而散,再聚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上了石块木棍。 身体上的伤痕早已愈合,但是江寻昱永远记得那时的绝望与不解: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酷刑? 江寻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回忆下去。 他咬着牙,一步步走上讲台。 * 晚上,季余舟回到家,小C急急忙忙冲到了他的面前:“季先生,寻昱他自打回家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边写作业一边哭,您快去看看他吧!” 它一双眼睛里闪着红光,机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 小C的语气着实夸张,季余舟换好鞋,跟着小C一起上楼。打开房门,江寻昱正趴桌子边,低着头拿笔写着什么,身后的床上堆着厚厚一沓用过的草稿纸。 季余舟无声地走近,拿起其中一张来看,纸上的笔迹极其用力,有的笔划甚至戳破了纸张。笔迹周围还零散地分布着几块干掉的水渍,看起来像是水渍。 季余舟沉默片刻,放下纸,走到江寻昱身边:“写完了吗?” 江寻昱身体猛然一怔,他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才猛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他把正在写的东西往怀里收了收,下意识地不想让季余舟看到。 季余舟的手按在桌子上,指尖点着江寻昱要藏起来的作业,蹙眉道:“别藏。” 江寻昱手臂下松了力道,任由季余舟把那份作业抽走。 季余舟大致扫了两眼,写的是数学。 季余舟的目光闪过一丝诧异。 江寻昱虽然空了有一半的题,但是写出来的基本上都对了,一个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小孩儿能达到这种程度,必然是下了苦功夫。 季余舟把作业重新放回桌子上:“答的还可以。” “谢、谢谢季先生。” 江寻昱的声音沙哑到几乎发不出音了,十分艰难地把谢说出口。季余舟原本以为是小C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江寻昱确实哭过,并且是情绪失控的大哭。 季余舟单手撑着桌子,目光垂下看着江寻昱圆咕隆咚的脑袋:“哭什么?” 江寻昱咬着牙摇摇头。 他不想告诉季余舟自己给他丢人了。 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咬着牙,总算是把自己的名字憋了出来,班主任也没多为难他。 但是后来上数学课的时候,数学老师点人起来回答问题,正好点到了江寻昱。江寻昱根本没学过这些,他虽然尽力去听课,但仍旧如同听天书似的。 毫不意外地,江寻昱没答出来。 又一次回想起这个片段,江寻昱垂下头,悄悄咬紧了牙关。 小孩儿不愿意说,季余舟也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在军团学习过,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能到军团学习的学生大多成绩不错,老师讲课也很快,江寻昱没受过正规教育,听不懂也是正常。 季余舟忖度片刻,手指重新点上江寻昱的作业本:“这道题,你少考虑了一种情况。” 他站在江寻昱的身后,手臂半环住将寻昱的身体,乍一看,像是把人抱在怀里似的。 两人离得很近,江寻昱能闻到季余舟身上淡淡的香味,是他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江寻昱也用的是同款。 突如其来的身体触碰分散了江寻昱的注意力:“哪、哪一种情况……?” 季余舟拿起笔,又随手拿了张演草纸,一边讲解一边写着步骤:“X的取值范围是……” 季余舟的字如行云流水一般,低沉磁性的嗓音落在江寻昱耳边,江寻昱莫名有点脸红,一丝意识抽离,落在季余舟骨节分明的手上。 季余舟轻轻咳嗽了一声:“听懂了吗?” 江寻昱猛然回神,下意识抿着嘴点点头:“懂、懂了。” “那成,”季余舟放下笔,看他一眼,“你给我讲一遍。” 江寻昱眨眨眼睛,有些愣住。 他刚才的注意力被季余舟的手吸引了去,脑子里昏昏沉沉,哪里能记得住步骤。 “我……这个……” 江寻昱讷讷地开口,半晌,低头道:“对不起,季先生。” 季余舟促狭地笑了声:“小孩儿,瞎想什么。” 季余舟语气里调侃的意味很浓,江寻昱脸上更红了一点,语气倒是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了:“对不起季先生,我刚刚跑神了……” “军团对文化课的要求是能合格就可以,还有一年的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季余舟把那张演草纸递给季余舟,直起了身子:“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来书房问我。我每天晚上九点半到十点给你预留半个小时的时间。” 直到这会儿,江寻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余舟刚才做了什么。他亲自安慰了他,还给他讲题,甚至特赦让他进入他的书房……原因只是因为他跟不上课程。 星际第二军团军团长,帝国最年轻的上将,竟然有如此柔情的一面,说出去怕是根本没人会相信吧。 季余舟好到让人觉得不真实,江寻昱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拯救过全星系,他悄悄掐了自己一下,才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 “谢谢您,季先生,您真是个好人。”江寻昱的语气里满是认真。 好人吗?季余舟诧异地愣怔了一下,片刻,缓缓阖上眼睑。 他想起了自己最初把江寻昱带回来的目的。 “或许吧。”季余舟轻声呢喃了一句,让江寻昱继续学习,离开了房间。 “咔嚓”一声,门锁声落,房间内归于安静,似乎与季余舟来之前没有任何差别。只是淡淡的属于季余舟的味道一直萦绕在江寻昱鼻息之间,挥之不去。 江寻昱拍了拍自己微烫的脸,翻出季余舟刚才演草的那张纸。 借着台灯的光亮,他把那纸上的内容誊抄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季余舟写字那块儿裁掉,折一折,再折一折,最后方方正正地放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 再写题的时候,江寻昱看那些原本让他气的牙根直痒痒的数学符号也觉得顺眼了许多,一个个圆滚滚的像小蝌蚪似的,可爱到不行。 * 回到书房,季余舟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初次见面时江寻昱如海一般蔚蓝的眼睛,季余舟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苦涩微酸的味道在嘴里蔓延着,他不再继续想下去,处理着书桌上的公文。 江寻昱就像路边一棵杂草,乍一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却郁郁葱葱有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在季余舟的指导下,他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适应着军团的生活,甚至连军团学校的负责人都不止一次地在季余舟面前夸他。 虽然知道这其中免不了有夸张的成分,季余舟还是十分满意,他选中的小孩儿,怎么会差? 日子进行的异常顺利,直到……两周后。 正在工作的季余舟突然接到了军团学校负责人的通讯请求。 季余舟放下笔,接通通讯器。 负责人的语气有些慌张,还带着些许的试探:”季上将,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季余舟手指轻磕着桌面,问道:“有什么事?” 他的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两下。 “是这样的……”负责人连忙道:“寻昱这孩子和班上的学生打架了,现在两个人都在医院,您是他的监护人,所以……” 季余舟眉头皱了起来,不等负责人说完,便打断了他:“在哪家医院?” “就在军区第一附属医院。” “我马上过去。” 季余舟阴沉着脸挂断电话,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 季余舟到医院的时候,两人已经都包扎完了,正分别坐在两张病床上。江寻昱手臂上有几块淤青,看起来没有更多明显的伤痕,而另一个学生就比较惨烈了,身上包的里三层外三层,几乎都破了相。 见到季余舟来了,负责人连忙凑了上来:“实在不好意思季上将,主要是……” “不必多言。”季余舟没有听他废话,径直走到江寻昱面前,从上而下打量着江寻昱,问道:“怎么回事?” 江寻昱脑袋上依旧戴着大大的帽子,他低下头避开季余舟的目光,只是低声道:“对不起,季先生。” 季余舟沉声道:“我想听的不是道歉。” 江寻昱的手指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把衣服抓的皱巴巴一片,过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季余舟不习惯露脸,旁边坐着那学生一时没能认出他,约莫着他是江寻昱的家长,忙不迭地告状道:“是他先打我的!” 江寻昱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那学生还不甘心,继续说道:“谁知道他一声不吭突然就动手了,叔叔您看,我的胳膊,腿都紫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身上的伤口展示给季余舟看。 季余舟拧起眉头,把站在一旁的负责人叫到远处:“当时有老师在吗?” “有的有的,”负责人连忙点头,“当时是班主任冉老师的课,冉老师现在就在旁边的走廊上等着呢。” “叫她进来。” 很快,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走了进来,而当看到她的身影的时候,坐在病床上的江寻昱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鸣。 冉老师的手里,隐约拿着什么东西。 第九章 他也想保护季先生 为了学生们能够尽快适应军团内部的模式,军团学校一般会在开学两周之后陆续开设各种活动课,教授光子枪、格斗技巧等军事课程,如果有兴趣的学生,甚至还可以选修例如机甲驾驶基础等高阶课程。 冉老师的身材娇小,其实却是光子枪专业毕业的优秀学生,由她来负责班级的光子枪基础教学,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冉老师没来得及收起光子枪,就跟着救护车一路赶到医院。 江寻昱的脸上满是难以抑制的痛苦,明显是在冉老师进来之后才有的,季余舟蹙眉,低声道:“我们出去说。” 关上病房的门,三人来到外面的走廊,冉老师明显是第一次面对面与季余舟交流,神色紧张得不行,说话也磕磕绊绊。 “季、季上将,您好。” “你好。”季余舟微微颔首,“能简单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大概是、是这样的,”冉老师回忆道,“我刚刚掏出光子枪模型,给学生们讲相关知识,后排突然乱了起来,我原本以为是有学生说话,正要阻止,就看到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至于他们是为什么打起来的,我也不太清楚。” 回想着江寻昱方才的神态,季余舟思索片刻,问道:“你拿出枪之前,两个人有什么异常吗?” 冉老师回想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没有。” 看来问题是出现在这光子枪上。 ”我知道了。”季余舟垂下眼眸,“小孩儿我先带回去,另一个学生的医药费由我负责,等我调查这件事情的情况,再做下一步的安排。” “好的好的。”江寻昱身份特殊,负责人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季余舟亲自发话,他也算是松了口气。 季余舟没再说什么,再次推开病房的门。 病房里,另一个学生正在无聊的张望着窗户外面的景色,江寻昱却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头低低的,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 “寻昱。” 季余舟低声叫了一声,江寻昱的身体猛然一抖,手指更用力了一些,骨节发白,但却依然是低着头的。 季余舟淡淡道:“我们先回去。” “这就走了?”旁边的学生明显很不满,“我都被打成这样了!” “卓兴昌!”冉老师连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先闭嘴,两个人打架不可能是一个人的责任。” “放心,”季余舟看了那学生一眼,“如果是我家小孩儿不懂事,我会让他给你道歉的。” 季余舟的目光清冷,神色严肃,那学生失了气焰,低声呢喃道:“这样最好了。” 季余舟转身看向江寻昱:“走吧。” “噢、哦。”江寻昱从床上下来,跟着季余舟走出病房。 事情发生的突然,季余舟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他让江寻昱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好,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子。 车中的气氛有些凝滞,江寻昱低着头,一言不发。适逢路口一个红灯,季余舟停下车子,偏头看一眼江寻昱:“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对不起,季先生。” 又是这句话。 季余舟单手撑着方向盘,第一次觉得小孩儿的性格太拧巴了也不是好事。 红灯很短,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季余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发动车子。学校离家不远,两人很快就到了。 打开房门,小C忙不迭地跑出来迎接,自从季余舟给了他在整栋房间里活动的权限之后,它总是每天到处乱晃。 “季先生!小寻昱!你们回……” 小C的话说道一半,便被两人之间的沉默气氛吓到了,愣愣的随即闭了嘴。 半晌,小C小心翼翼地倒着朝后飞:“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它一溜烟跑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还把门锁上了。 客厅又恢复了安静,江寻昱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低着头,也不说话。 季余舟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先坐下吧。” 江寻昱点点头,在季余舟对面坐了下来,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 大大的帽子遮挡住了江寻昱的表情,季余舟道:“把帽子摘下来。” 江寻昱乖乖照做。 宽大的帽子摘下,季余舟这才看到,小孩儿的脸上也零零散散分散着一些抓痕。估计是因为他不愿意摘帽子,医生没有看到脸上的伤口,这会儿,好几道伤口上还挂着血丝。 脸上的伤痕狰狞,江寻昱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摘掉帽子之后依旧乖乖坐好,一声不吭。 季余舟没辙,起身去找来药箱,为江寻昱处理伤口。季余舟上过战场,处理的手法还算熟练,酒精棉球一点点擦掉江寻昱脸上的污血,季余舟淡淡道:“疼吗?” “不疼。”江寻昱低低道,伸手想去接过季余舟手里的棉球,“我、我自己来……” “别乱动。”季余舟皱起眉头,嗓音低了下来。 江寻昱马上不动了,手臂从半空中落下,身体有些僵硬。 季余舟叹一口气,语气放缓了点:“我没有训你吧?嗯?我只是想知道事情发展的经过。” 江寻昱的眸子动了动,咬了下嘴唇:“对不起,季先生……是我先打他的。” “原因呢?” 季余舟除了好了伤口,把医药箱合上,坐回沙发:“什么原因?” “我……”江寻昱的嘴唇翕动着,低声道:“没什么原因。” 他不愿意骗季余舟,只好以沉默来应对。 季余舟有点生气了,皱着眉头道:“这么快就没有规矩了?想让我罚你吗?” 季余舟随手拿起桌子上拿来搅咖啡用的汤匙,沉声道:“解释,或者伸手。” 江寻昱乖乖伸了手。 还真是……宁愿被打也不说实话。 季余舟心道不能太惯着小孩儿,没再心软,一下抽在江寻昱的手心,汤匙的韧性很好,打在皮肤细腻的手心,只一下,江寻昱的手就红了。 手掌上的疼痛让江寻昱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他又很快把手掌伸好,等着季余舟的下一次抽打。 还是一声不吭。 季余舟彻底没了脾气,他没这方面的癖好,惩罚小孩儿也只是想让他说实话,红彤彤的手心落在他眼里有些刺眼,最终,他放下汤匙,垂眸道:“即使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 说罢,不等江寻昱的回答,他径直站起来走回房间。 江寻昱坐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泪终于忍不住砸了下来。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和季余舟解释。 他有些怕光子枪,冉老师拿枪出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卓兴昌就凑了过来,略带些嘲笑意味地问他怎么这都怕。 江寻昱在福利院里遭人冷眼习惯了,没理会他,那人还不依不饶,嘟嘟囔囔地说江寻昱肯定是耍什么手段进来的,不然不可能怕枪还能到军团来。 他这句话,江寻昱也没生气,他知道自己进来确实是托了季余舟的福。 但是卓兴昌接下来的话,却狠狠戳中了江寻昱的神经。他说:“听说你没有父母,不会是被人包养进来的吧?” 一字一句落在江寻昱的耳朵里,江寻昱有些恼火,他怎么骂自己,江寻昱都不在乎,但是他不能连季先生也骂了去。 江寻昱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 眼见江寻昱终于有了反应,卓兴昌更来了兴致,调笑道:“啧啧啧,这是被我戳穿了?不知道谁能看上你?品味倒是挺独特。”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江寻昱,季先生是怎么想的,轮不到别人来评头论足,江寻昱毫不犹豫地挥拳打来上去。 两人很快厮打起来。 江寻昱在福利院挨架多了,又正在气头上,下手又狠又准,几下就把人打趴下了,直到被匆忙赶来的冉老师拉开,江寻昱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他给季先生添了麻烦。 手心上的皮肤很嫩,很快就红肿起来,江寻昱捧着发红发烫的手心,到洗漱间冲了一下凉水,然后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 小C就在房间里躲着,见到江寻昱进来了,它连忙凑上去问道:“小寻昱,你和季先生怎么了?吵架了?” 江寻昱垂下眸子:“我惹季先生生气了。” 小C刚刚滥用权限,把两人的对话听了大半,听到江寻昱如此沮丧的语气,它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季先生原因呀?!你说了不就没事了吗?” “你不懂。”江寻昱轻轻吹了下仍旧有些发疼的掌心。 这些龌龊事他不想让季先生知道,他也想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季先生。 第一十章 听话就好了。 回到房间,季余舟站在窗台边上眺望着窗外,眉头紧绷着,难得有些窝火。 刚才他分明看到江寻昱红了眼圈,却硬是咬着牙没有说话。小孩儿到家里来之后一直很听话,唯独在这件事上软硬不吃。 季余舟沉默着看了窗外半晌,又想起了那个冉老师进门时江寻昱的反应,他分明是在害怕着什么。 冉老师一直是江寻昱的班主任,从来没听说过小孩儿害怕她,剩下的可能似乎只有一个……他可能是怕她手里的光子枪。 季余舟从腰侧拿出自己的配枪,借着月光描摹着光滑的枪、身。 作为星际时代的新型武器,光子枪外观小巧精致,不像是军用武器,倒像是家用的精致装饰品,没见识过它威力的人,就算是三岁的小朋友也很少有害怕的,更何况为了教学安全,老师们拿的都是模型枪,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月光之下,小小的光子枪闪烁着金属光泽。 季余舟沉默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配、枪收起来,接通军团学校负责人的联络器。 联络器很快接通,季余舟说了什么,对面人的声音显得十分吃惊。 …… * 翌日,江寻昱起床的时候,季余舟难得没走,而是坐在餐桌那边看报纸,江寻昱愣怔了一下,刚要低着头过去,就被季余舟叫住了。 “寻昱,”季余舟明显感觉到小孩儿在躲自己,“过来。” 江寻昱挪着步子走到季余舟身边,依旧低着头。 季余舟轻叹口气,语气放缓了点:“还疼吗?” “啊?” 江寻昱一时没反应过来季余舟在说什么,讷讷地站在原地,季余舟直接伸手拉着他的手抬起来:“手上,昨天被我打的,还疼吗?” 手掌暴露在灯光之下,江寻昱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季余舟禁锢着手腕无法动弹,他有些别扭地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不疼了。” 只是仍旧红肿着的手心骗不了人。 季余舟松了手:“还是不愿意说吗?” 失去力道的控制,江寻昱连忙把手藏在身后:“季先生,我就是一时冲动,您……您惩罚我吧。” “你这小孩,”季余舟有些无奈地摇头,暂且把这件事掀过不提,“先过来吃早餐吧。” 一顿早餐,两人吃得异常和谐,谁都没再提昨天的事。吃完饭后,季余舟把江寻昱送到了学校,等他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在那里等候多时的学校负责人。 “有什么事吗?”季余舟开了门,请人坐在椅子上,随手到了两杯茶。 负责人连忙接过茶水,他犹豫着,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季余舟:“季上将,您真的要来做学校的光子枪实训老师吗?” 季余舟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转了一圈,金黄色的茶汤在杯壁内旋转一圈,清澈,透亮,让人一下就想到那小孩儿透亮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怎么,不信任我的枪法?我也是光子枪专业毕业的,当年还拿过星际光子枪大赛的个人赛的冠军。” “怎么会不信您呢!”负责人连忙摆手,“您的实力是全帝国人都有目共睹的。” 季余舟向来以枪法准而闻名,就算是没有什么大赛,他称枪法第二,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一。 季余舟垂下眼眸:“那有什么问题?” 活动课大多分为理论部分和实训部分,分别由不同的老师来教授,据季余舟所知,江寻昱的班并未找到合适的光子枪实训老师。 “也不是,”负责人摇摇头,他略有些好奇地看向季余舟:“只是您……为什么突然想要来教学呢?” 季余舟一哂,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道:“挺有趣的,你不觉得吗?” 这一句话就堵住了负责人的嘴。 * 两周后,第一节 光子枪实训课。 江寻昱有些惴惴,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迟迟没有去到训练场。 “寻昱!”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你怎么还没有去训练场啊?我们一起去吧。” 江寻昱和人打架之后,冉老师便把他们两个调开了,这是江寻昱的新同桌,叫沈丘阳,人很自来熟,即使不理他,他也能自己叭叭叭说一串话。 江寻昱总是莫名联想到家里的小C,一来二去,倒还真和他熟了点。 该来的还是要来,江寻昱点点头,跟着沈丘阳一起走出教室。 沈丘阳的脸上满是兴奋,一边走着一边手舞足蹈地对江寻昱到:“欸对了,你知道吗, 听说咱们实训课请到了一个特别牛.逼的大.佬,枪法百发百中那种。” 江寻昱并不在意请到的老师是谁,只想想办法逃掉这堂实训课。 他确实是怕光子枪的,他亲眼看见那个人举着枪……江寻昱一阵恍惚,琐碎的片段刺得他大脑生疼。 沈丘阳还在旁边兴奋地说着,江寻昱不好意思直接拂了他的兴致,只好低低地“哦”了一声,算是搪塞过去。 两人一路走到训练场,班上的同学已经基本上都到齐了。见到江寻昱来了,卓兴昌不怀好意地凑到他的身边:“开心吗?马上就要见到你最爱的光子枪了。” 江寻昱低着头没有说话,站在他身旁的沈阳丘瞪了卓兴昌一眼:“你别再挑事儿了行吗?” 卓兴昌哼笑一声,凑到江寻昱的耳边:“这么快就有小跟班了?啧啧,没关系,一会儿上课的时候就又可以欣赏你惊慌失措的表情了。” 江寻昱藏在衣袖下的手狠狠握成拳头,牙根咬的生疼,他转念想到季余舟,把气狠狠咽了下去。 卓兴昌还想再说些什么,靠近训练场门口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阵躁动,这动静很快扩大蔓延,整个训练场里的说话声一下子大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冉老师连忙维持秩序:“大家都安静,安静!” 然而效果甚微。 沈阳丘也满脸兴奋地用手臂捣了捣江寻昱:“诶诶诶,那位大.佬来了。” 猛然的身体接触还是让江寻昱有些不习惯,他下意识地抬一下头,就看到了站在训练场门口的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军装,神色是江寻昱未曾见过的严肃与疏离,训练场是半开放式的,日光顺着头顶打下来,帽沿在男人脸上留下一道阴影。 与此同时,那男人开了口:“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光子枪实训老师,我叫季余舟,你们可以叫我季老师。” 偌大的训练场霎时安静了下来,雅雀无声。 过了很久,才有前排的一个女生弱弱地问道:“您是季上……” 季余舟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这里不谈别的,我的身份就是你们的老师。” 冉老师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实训老师,大家一定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嗯,听话就好。”季余舟重复了一遍,目光在班里的学生上逡巡一圈,最终来到角落里的江寻昱身上,意有所指。 小孩儿要是听话一点,他也不会来这做什么实训老师了。 江寻昱一瞬间低下头,下意识地躲了躲,为什么偏偏是季余舟是他们的实训老师。 他最不想做的就是在季余舟面前丢脸。 不只是江寻昱,站在一旁的卓兴昌也满脸震惊,那天他没想起季余舟是谁,这会儿猛然想起来,脸直接绿的发青,怎么偏偏那个人的家属竟然是军团长呢。 即使江寻昱再不情愿,实训课还是如期开始了。 冉老师交代完学生注意事项之后,朝着季余舟敬了个军礼,走的时候顺便带上了训练室的门。 季余舟走到学生们面前,从腰侧掏出配枪,他密切注视着江寻昱的反应,声音慢而平稳:“你们在理论课上都学过光子枪的结构,那么现在谁来实际指一下,每个部分都叫什么名字?” 果然,季余舟掏出枪的时候,江寻昱的眼神就下意识地朝下瞟了,小孩儿的小动作季余舟再清楚不过,他藏在宽大衣服和帽子下的身体,在抖。 第一十一章 令人安心的味道。 季余舟垂下眼眸,随便点了一个前排的学生,等那学生答完之后,季余舟夸赞两句,不动声色地又将配枪收了回去,开始讲实际射击时的技巧。 视线里没了枪,江寻昱身体很快不太抖了,只是仍旧低着头,不敢去看季余舟的眼睛,季余舟若有所思,问道:“班长是谁?” 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站了起来:“老师,是我。” “嗯,你带几个人,把器材室的枪都拿过来,我们开始正式练习。”季余舟虽然在和班长说话,眼睛却是盯着江寻昱看的,果不其然,当江寻昱听到要持.枪练习的时候,原本已经看不出异样身体又开始轻微发颤了。 趁着学生去拿枪的功夫,季余舟不动声色走近江寻昱,想要去看看小孩儿是怎么回事,约摸着还有三米的时候,他看到了上次跟江寻昱打架那个学生。 他凑到江寻昱身边,嗤笑出声:“看吧看吧,我就说你是走关系进来的,倒是没想到你的关系户是军团长,啧,挺牛气呀,有这么大一个靠山。” …… 沉默,还是沉默。 “你他.妈不许说他!”江寻昱突然翻了脸。 江寻昱刚见了枪,脑子昏昏沉沉地有些上头,血流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卓兴昌又一直在他旁边叨逼叨的,他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了,伸手拽住卓兴昌的领子狠狠推了他一把。 “欸!你怎么还打人呢!”卓兴昌踉跄着退后两步,嗓门马上大了起来。 季余舟面色一沉,快步上前拽住江寻昱的胳膊,偏偏这个时候,班长搬着一整箱的枪走了进来,吆喝着:“大家来帮一下忙!我把光子枪拿来了!” 江寻昱的身体猛然僵了一下,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仰去,季余舟连忙伸手,把他接到怀里。 这会儿,季余舟才看清江寻昱脸上的表情,小孩儿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嘴唇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一双眼睛紧闭着,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季余舟无暇顾及其他,叫班长负责班上的纪律,抱着江寻昱大步走出实训室。 * 下午三点,军区第一附属医院,江寻昱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上,眉心皱成一团,身上插的都是各种监测设备。 送来医院的时候,他的情绪极不稳定,无奈之下,医生为他注射了一剂镇定剂。 江寻昱很快睡着了,但睡得并不踏实,身上还在不停的冒着冷汗,不时轻哼两句。 季余舟站在病床边,拧着眉头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医生犹豫了一下:“我们初步怀疑应该是应激反应,具体还要等病人醒来之后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他看着季余舟试探着问道,“他在来之前……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应该是这样。”果然是光子枪吗?季余舟缓缓阖眼。 他猜到小孩儿大概有些怕光子枪,但从没想过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要是早知道……罢了,现在再想这个也没有任何意义,季余舟沉默片刻,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等他醒过来吗?” 医生点点头:“是的,镇静剂的作用时间大约是一到两个小时,等他醒来之后,我们再根据他的身体状况来安排检查。” “嗯。”季余舟点点头,看一眼在病床上睡得极不安稳的江寻昱,他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拽上了季余舟的衣服,像是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手指攥得紧紧的。 医生注意到季余舟的目光,想要过来强行帮季余舟把衣服拽出来,季余舟伸手阻止他的动作:“不用,就让他抓着吧。”他换了一个相对舒服一点的姿势,让江寻昱的手不用扭着也可以抓到自己的衣服。 医生在旁边有些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要不然我先出去?等他醒了您按病床上面的电铃叫我就好。” “嗯。”季余舟点点头,目光仍旧在江寻昱的身上。 医生关上了门,病房里安静下来,连带着江寻昱的哼哼声也清晰了起来。 季余舟略微低下头,听清楚了江寻昱口中的话,他在说:“爸爸……不要……” 爸爸? 季余舟蹙眉,打开光脑,给密探发了一封邮件,要他们再去调查江寻昱家的情况。之前他们只在意江勤,得知江勤的死后就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现在看来,江寻昱如此怕光子枪,似乎与他的父亲江勤有关。 季余舟刚刚点下发送键,通讯器突然嗡嗡响了起来,红色的指示灯闪烁着,预示着消息的紧急。 系统监测到某个星际跳转点的异常能量波动,怀疑是海盗团的主力军,请求季余舟前去查明情况。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事态紧急,季余舟看了一眼还在身旁紧紧拽着自己衣角的江寻昱,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大步走出病房。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江寻昱哼哼着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惨白,江寻昱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昏睡前的记忆悉数涌来,江寻昱猛然清醒过来,把头埋进棉被里。 他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在季余舟面前失态了。 那天晚上对他的影响太过深刻,以至于他只要看到光子枪,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其实这次的反应算是小的,之前江寻昱仅仅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关于光子枪的介绍,就颤抖心脏绞痛,跪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这次,在他倒下的时候,有个温暖的身体撑住了他,那个胸膛是有力的,恍惚之中,他似乎能感受到胸膛主人心脏沉稳的跳动。 即使现在,江寻昱鼻息之间似乎仍旧残留着独属于季余舟的味道…… 好像有哪里不对,江寻昱猛然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里还牢牢抓着一件衣服,正是季余舟今天穿的。 江寻昱本以为季余舟已经对自己失望了,把他送到这里来也许再也不会接回去了,但没想到……季余舟还留了一件衣服给他。 秋风是萧瑟的,吹刮着窗外的树叶簌簌作响,紧闭着房门的病房内,江寻昱犹豫了很久,一点点抬起手臂,把脸颊埋进那件白色的军装外套上。 是季余舟的味道,令人安心的味道。 做贼心虚一般,江寻昱只嗅了一下,连忙松开了手。 第一十二章 有人在意。 季余舟再回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那边的调查进行的并不顺利,那股异常的能量波动很快就消失了,他们想尽了办法,也没发现海盗团的下落。 季余舟捏捏眉心,有些疲惫地走进病房。听医生说,下午江寻昱醒来之后,他们帮他做了各项检查,确认身体各项指标都没什么问题,确诊突发的眩晕和不适确实是因为应激反应。 大大小小的检查做起来很耗费体力,江寻昱之前又受了刺激,季余舟走进病房的时候,病房里安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江寻昱累得睡着了。 江寻昱在床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怀里抱着一团白色,这明显是极度缺乏安全的姿势。季余舟又走进了些,才发现江寻昱怀里抱着的白色的一团东西不是被子,而是他的外套。 抱得那么紧,生怕别人抢走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季余舟哑然,伸手帮江寻昱盖好被子。 哪知江寻昱睡得浅,季余舟的手指刚刚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就哼哼着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季先生,您来了!”江寻昱迷迷瞪瞪的,还以为是在做梦,下意识地把自己内心的情感完全暴露了出来,看到时季余舟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撒娇的意味,“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呢……” 刚睡醒的江寻昱眼底还带着水汽,原本就蓝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水雾,晶亮的,令最耀眼的深海宝石也黯然失色。 一天的疲惫在看到这双眼睛的一刻似乎得到了舒缓,季余舟“嗯”了声,低声问道:“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真实的声音,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江寻昱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抿着嘴唇,很快恢复到平时有些瑟缩的动作与神态:“已、已经没事了,谢谢季先生。” 季余舟把江寻昱的一连串动作都看在眼里,心底闪过一丝心疼,小孩儿到现在都还放不开情绪,自己面前尚且好些,学校里,负责人也和季余舟旁侧敲击说过几回,说江寻昱这小孩儿太孤僻了。 只是这事儿着急也没用,只能慢慢来。 季余舟轻阖双眼,语气放柔了些:“晚上在这里睡一晚?还是想回去?” 江寻昱没怎么思考便回答道:“想回去。” “好。”季余舟点点头,等江寻昱收拾好之后开车带他离开。 刚出医院,路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一路上,江寻昱手上一直都抓着季余舟的那件外套,大约是因为睡觉时候一直无意识地抓着的缘故,外套已经变得皱巴巴了。季余舟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完全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一路无言。 快到家门的时候,江寻昱实在忍不了了,小声道:“季先生,您的衣服……” “嗯?”季余舟正在开车,眼睛仍旧直视着前方,不甚介意道,“你不是拿着吗?” 江寻昱垂下头,慢腾腾道:“对不起,给您弄脏了……我洗好熨平再还给您!” 他的语气里满是紧绷,季余舟莞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调笑的意味:“这会儿怎么这么懂事?不是之前宁愿被罚也不愿意和我说实话的时候了?” 江寻昱一怔,缓缓垂下眼睛。也是,那时候他和卓兴昌又差点打起来,季先生洞察能力向来敏锐,大概已经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吧。 江寻昱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怀里抱着的衣服,又突然发现这是季余舟的,连忙松了手,手指无处安放,只好十指交叠着:“对不起,季先生,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您说……” 窗外的雨有逐渐下大的趋势,雨点打着还未完全落干净的树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季余舟把车开进了车库,停稳车子,抬眼注视着江寻昱:“再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江寻昱交叠的双手无意识地互相抠弄着,把手指边缘的皮都撕下来了一点,季余舟沉默片刻,正要开口叫他先上去,就听到了他闷闷的声音。 “想、想好了。” “他骂了您,我不喜欢他。” 江寻昱说的言简意赅,但每个字都极其艰难,强挤着才一个个蹦出来。他原本就不擅长袒露情绪,更何况对象是季余舟。面对着季余舟的时候,江寻昱不会害怕,却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羞。 听到小孩儿说的话,季余舟正要开车门的手僵住了。 他确实听到了那个学生嘴里的叨叨,但也只以为是两个小孩儿之间的矛盾,没想到江寻昱竟然是为了他。 季余舟沉默着收回了手,问道:“只是因为这个?” 江寻昱不知道季余舟在想什么,只以为不再相信自己了,连忙着急道:“我真的没有骗您。” 季余舟又沉默了半晌,轻笑了声。 到他这个年纪,坐到他现在这个位置,真枪实弹的刺杀遇到过许多,阴险狡诈的敌人也见过不少,早就不在意别人那两句或是有心或是无意的闲言碎语了。 只是江寻昱的态度明晃晃的告诉季余舟,有个人在意,很在意,甚至为了这点季余舟自以为的小事和人拼了命的抗争。 季余舟看向江寻昱,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还疼吗?” 和人打架的时候,不被自己知道真相,还被惩罚的时候,身上疼吗?心里难受吗? “啊?”江寻昱愣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季余舟的思绪到了哪里,一双蓝色的眼睛里有些懵懂。 季余舟垂下眼眸,把涌起的丝丝情绪压了下去:“昨天被我打的,还疼吗?” “已经好了,真的,您看。”怕季余舟不信,江寻昱双手露出袖子伸在季余舟的面前,下雨天挺冷,刚伸出手,他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季余舟连忙制止他的动作:“车库里凉,先上去吧。” 江寻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下了车朝屋里走。季余舟走在他的身后,突然听到了一阵隐约的窸窣声,他放慢了脚步,手按在自己的配.枪上。 季余舟朝着发出声响那处移动着,猛然发现那竟然是只不大的小猫。 猫咪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着,身上的毛湿透了,雨水顺着毛发往下面淌,它似乎是想找个地方避雨,只是因为有保护罩的缘故,它根本进不来。 若放在平时,季余舟根本不会在意路边的一只流浪猫,就算是偶然看到,也会任它们自生自灭。 只是这会儿,季余舟脑内突然闪过江寻昱那天与猫咪亲昵的动作,他忖度片刻,把保护罩打开了一个小口,任由小猫钻了进来。 猫咪睁大了眼睛朝季余舟叫了两声,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找了车库里的一个角落里卧下,一点点舔舐自己身上湿透的毛。 季余舟收回目光,眼角溢出一丝笑容,上了楼。 第一十三章 他没必要担待。 地下车库的灯光很暗,只能勉强看清路,回到家里季余舟才发现,江寻昱的脸色着实有些不太好看。 也是,小孩儿长期在福利院受欺负,原本就有些营养不良,外加又刚刚受了刺激,经过好一番折腾,又淋了点小雨,难免身体有些撑不住。 季余舟拿了条毛毯过来:“先擦擦,一会去洗个热水澡。” “谢谢季先生。” 江寻昱接过毛毯安静地擦拭着自己被水打湿、黏在脸上的头发,季余舟突然发现了什么,轻笑了声:“怎么,还要拿着我的衣服不放?” 江寻昱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仍旧下意识地攥着季余舟的外套没有松手,外套被他拽得更加皱巴了,多亏军装材质结实一些,不然怕是要被他直接抓烂了。 江寻昱十分尴尬,手指僵硬在那里,头上还顶着毛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季余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隔着毛毯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衣服不用你洗,放洗衣筐里就行。先去洗澡吧。” 温柔的触感转瞬即逝,江寻昱呆愣在原地,看着季余舟上楼,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过了许久,才悄悄笑了一下,去洗了一个暖烘烘的热水澡。 * 第二天,毫不意外地,江寻昱还是发烧了。 看着他被烧红的脸蛋,季余舟帮他请了假,叫吕何望过来帮他看病。 季余舟很少生病,从前线回来之后也几乎没再受过伤,除了定期的体检之外,还少有需要吕何望的时候。吕何望习惯了清闲的日子,猛然被季余舟叫来的时候还没睡醒。 他揉着眼睛走进季余舟家,又上楼走进江寻昱的房间,看到正在床上躺着的江寻昱,一时有些愣怔,原本的瞌睡劲全吓没了,瞪大了眼睛凑到季余舟身边:“你、你怎么还把这小孩儿养家里了?不会是……” “瞎想什么,一个小孩儿而已。”季余舟不甚介意地笑笑,把他带到江寻昱旁边,“他今天好像有点发烧,你来看看。” 因为是在家里,江寻昱没有戴帽子,他又发着烧,晕晕乎乎的,身旁有人坐下,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睛,就和吕何望四目相对上了。 吕何望内心一惊,下意识地开口:“他的眼睛……” 除了那个不愿意被人提起名字的海盗头目,吕何望没听说过第二个异色瞳的人。 江寻昱的身体一僵。 季余舟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来,眸子里却满是阴沉。吕何望自知失言,连忙补救道:“……好、好漂亮。” 吕何望把心中的疑惑都咽下肚中,没再说什么,帮江寻昱凉了体温,又帮他开了点药,江寻昱僵硬的身体软化了点,季余舟的目光也终于收了回去。 治疗发烧的药大多会致困,江寻昱吃下药没多久就睡着了,吕何望走出房间,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小孩儿的眼睛……” 吕何望跟了季余舟很多年,十分了解季余舟行为处事的风格,先前季余舟说是这旧友的孩子,他其实是不太相信的,眸色大多可以遗传,他从不知道季余舟身边有什么朋友眸色如此特殊。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点可能…… “很漂亮。” 季余舟知道吕何望想问什么,但故意避开了那个问题,只是用吕何望刚刚说过的话来回复。 吕何望是季余舟信任的人,既然他往那方面猜了,其实告诉他也无伤大雅,只是……季余舟自己内心首先动摇了。 他甚至有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想把小孩儿送到那边去,还是看着他逐渐成长成人。 季余舟脑内闪过了一个与先前不同的想法,如果小孩儿足够优秀的话,就留在自己身边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季余舟没说什么,吕何望也不好再问,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季余舟家。 看了眼在床上睡熟的江寻昱,季余舟也关上房门,沉默着去到军团总部。 走过哨兵岗,岗上的一个小哨兵面露难色地跑到季余舟面前,季余舟摇下车窗,便听到那小哨兵说:“季上将,这边有一位夫人,手里拎着好多东西,非吵着闹着要见您,我们让她拿出入证,她也拿不出来,只说想要见您一面。她又是一位中将的夫人,我们不敢冒昧赶她走,只好把她暂时留在哨兵所里。” 季余舟眉头微皱,记忆中并没有约见什么中将夫人,保险起见,他还是下了车,对小哨兵道:“去看看。” “是!” 哨兵领着季余舟走进哨兵所,一个女人随即凑了上来:“季上将,您好您好,终于等到您了。” 季余舟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与女人拉开一点距离:“你是……?” 女人咳嗽了两声,拽了拽身上颜色艳丽的长裙:“家里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她说着,连忙把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东西递给季余舟,粗略一看,都是些补品:“这些给您家小孩儿补补身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季余舟一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人八成是那个跟江寻昱打架的小孩儿的母亲。 季余舟没接女人递来的东西,声音更清冷了些:“不必。”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子里隐约冷下来两分,既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只是淡淡地对着旁边的哨兵道:“送客吧。” 女人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季余舟的表情让她下意识地有些犯怵,还没开口,便被身旁的哨兵拍了拍:“夫人,您请往这边走。” “实在是对不起,季上将,您多担待。”女人无奈,只好匆匆留下一句道歉,几乎被哨兵架着离开了哨所。 季余舟回到车里,原本他已经快把那小孩儿给忘了,女人这么一提,倒是让他又想了起来。到了办公室,他首先给负责人打去了电话,吩咐他给那个叫什么兴昌的学生换班。 季余舟向来记仇,欺负过他家小孩儿的人,他没必要担待。 第一十四章 你是没有家的小朋友吗 待到季余舟挂断通讯器,一份文件正静静躺在他的私人信箱里。 是关于江寻昱的调查报告。 季余舟点开文件,一行一行地浏览过去,目光一点点沉了下来。 大约是因为父子二人瞳色特殊的原因,江寻昱一家一直在躲避着人口普查的工作,也从来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再加之时隔多年,能得到的情报模糊有限。 江寻昱的父母是在某天晚上一起去世的,据周围的群众反映当时那栋小破屋里曾经传来过两声枪响。 而那天,正好是江寻昱的生日。 季余舟有些不敢想象当时的情景。 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夜晚,一家三口做了满桌的菜为家里的唯一的孩子庆祝生日,他们也许为他唱了生日歌,为他戴上买小蛋糕时候送的不太精致的生日帽…… 江寻昱作为当晚唯一的幸存者被送往了福利院,现场遗留下的只有一把没了子弹(能量)的光子枪。没人知道那个破旧的小屋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怪小孩儿那么怕枪。 季余舟有些后悔自己的着急行事,他应该提前去调查江寻昱的童年经历才对。 11月23日,季余舟反复念着资料上写的日期,这才猛然发现11月23号正是今天。 还真是,难得凑巧。 季余舟把文件关掉,习惯性地想要拖入文件回收站,他的手指停顿片刻,最终,在所有的文件下面新建了一个私密文件夹,来放这份有关江寻昱的文件。 * 晚上七点,季余舟难得早下了班,开车来到一家蛋糕店门前。听说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季余舟在玻璃柜前犹豫着,最终挑了那个颜色最艳的,是草莓味。 今天是江寻昱的生日,他这个做监护人的却完全不知晓,甚至前两天还因为一件没有明了的事打了小孩儿的手心,季余舟觉得自己理应给他一点补偿。 店员用满是少女心的粉色绸带帮季余舟装好,季余舟身上清冷的气息与这家满是甜味的蛋糕店格格不入,连带着语气都不自觉温柔了下来:“请问有生日帽吗?” 店员小姐姐甜甜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两种不同的花型让季余舟挑选:“是过生日吗?孩子还是女朋友?是过几岁的生日?需要我们这边的生日蜡烛吗?” 季余舟之前从没买过这种东西,不知道还有如此花里胡哨的操作,他犹豫了一下,记得江寻昱好像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选了上面画满花的那款。 “十八岁生日。” “好嘞。” 店员熟练地把生日帽和蜡烛装进盒子,连同蛋糕一些交给季余舟。 走出蛋糕店的时候,季余舟还是有些许的不真实感,没想到某天他也会买这种幼稚又没意义的东西。 算了,季余舟摇头,小孩儿喜欢就好。 把车开到车库,季余舟拎着蛋糕上楼,猛然发现屋里的灯都是关着的。家里没人的时候,系统会自动开启省电模式……也就是说江寻昱不在? 今天季余舟帮他请过假了,江寻昱根本没去学校,按理说应该在家才对。 季余舟放下蛋糕,匆匆走出门外,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淅淅沥沥的雨还没停,天空被乌云遮蔽着半颗星星都没有,小孩儿会去哪里呢? 季余舟匆忙地去到车库,想要开车出去找人,绕到车后面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蹲在角落里的一个一小团的身影。 车库与院子后面的小花园相通,江寻昱正蹲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季余舟的第一反应是生气。 他沉默着走近江寻昱身边,才看清楚小孩儿在做什么:他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只小猫身上的雨水,正是季余舟放进来的那只。 他的语气温柔,软软的,不知道是在跟猫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你也是没有家的小朋友吗?怎么跑进来的?是不是很冷……别怕,我陪着你。” 季余舟停下脚步,就停在距离江寻昱两三米外的身后,雨水把他的脚步声遮掩的干干净净,江寻昱并未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猫咪很乖,大概是知道江寻昱是在帮助它,全程都睁大一双溜圆的眼睛看着江寻昱,任由江寻昱拿着毛毯在他的身上来回游移。 江寻昱摸了摸它小小的脑袋:“真乖……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天是我的生日哦,你今晚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季余舟心底的那点怒意尽数消散,剩下的全是心疼。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喉咙完全被堵上了,根本发不出一个音。 季余舟在江寻昱身后站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又回到了家里,默默把蛋糕摆在茶几上,自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着江寻昱回来。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江寻昱怀里抱着小毛毯走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沙发上坐着的季余舟。 季余舟正端着咖啡杯看手机。 “回来了?” 江寻昱的眼底闪过一丝奇怪,走到季余舟面前:“季先生,您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季余舟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是比平时早回来了许多。小孩儿大概早就习惯了他那么晚回来,所以才会趁这会儿功夫下楼逗猫。 想到这层,季余舟心底突然生出了几分内疚来,小孩儿摸透了他的作息,他却完全不了解他的私人生活,不知道他在学校认识了谁、发生了什么。 他没直接回答江寻昱的问题,只是伸手指着桌子上的蛋糕:“给你买的,喜欢吗?” 江寻昱这才注意到放在桌子上那个花花绿绿的盒子。 季余舟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江寻昱一点都不奇怪他会知道自己的生日,但从未想过他会亲自回来帮自己过生日。 他傻傻地重复了一遍季余舟的话:“给我的?” 季余舟略微皱起眉头:“不喜欢?” 他是按照印象中小孩儿的喜好买的,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吗? “那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买。 季余舟这句话还未说完,就看到江寻昱的整个眼睛都亮了。一双湛蓝的眼睛眨巴着,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星星。 “真的……是给我的吗?” 怯怯的,渴望的,带着一点不可思议。 晶亮的星星流动着,似乎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蓦然地,季余舟心脏揪得有些疼。 第一十五章 以后生日,我陪你。 江寻昱的情绪内敛克制,一双湛蓝的眼睛看了季余舟几秒,硬生生把其中的水雾憋了回去。 他低下头,声若蚊蝇:“谢谢您……” 季余舟伸手将蛋糕盒上那个漂亮的蝴蝶结打开,主动掀过这一话题:“尝尝看,好不好吃。” 丝绸质感的蝴蝶结从手心滑落,修长的手指拿起刀切下一块蛋糕递给江寻昱,小小的三角形蛋糕上点缀着两颗熟透了的草莓,美好的有些不可思议。 江寻昱接过蛋糕吃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着,他其实并不喜欢吃蛋糕,小时候家里买蛋糕最终也多是落在了嗜甜的母亲腹中。只是这会儿,这味道仿佛会让人上瘾一般,他大口吃着,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又聚集成一汪,他低着头努力眨巴着眼睛,不让自己的泪水落在蛋糕上。 季余舟也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拿起叉子叉一点放进嘴里。 甜腻的触感,与印象中的一样难吃。 但他依旧一点一点叉着,陪江寻昱吃完了一块儿蛋糕。 江寻昱很快放下盘子,季余舟顺手抽了张纸给他:“还要吃吗?” 江寻昱摇摇头,他这会儿的情绪已经比刚才稳定多了,不需要再靠大口的吞咽把那些童年回忆往肚子里咽。 他放下盘子,拿纸擦掉眼角的泪水,这会儿平复了情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在季余舟面前失态:“谢谢您,季先生……我只是刚刚想到了我的父母,他们……” “没关系,”季余舟打断他的话,不想让他再回忆下去,“以后每年都有生日,我陪你过。” 话从嘴边说出,季余舟又想起自己最初带江寻昱回来的目的,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虚伪。那些战场上、谈判场上的尔虞我诈互相欺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到这时候反而嫌弃自己不够真诚,他自己也觉得好笑。 江寻昱咬了下嘴唇,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谢谢季先生。” * 季余舟原本想多了解江寻昱一些,只是没过两天,在他管辖区域最边缘处就发生了严重的海盗伤人事件,季余舟不得不前去慰问和调查,一来二去,就拖了一两个月的时间。 待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冬天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雪,路边的树梢上挂满了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 季余舟办公的地方位于军团最深处,哨兵岗之前要路过学生们的训练场,季余舟坐车经过的时候,正好有一群学生在练习射击。 当然,这其中并没有江寻昱的身影,季余舟特许江寻昱可以不用参加光子枪课程的实训,通过学习其他选修课程作为弥补。 但季余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在专注练习的学生们。 海盗团的活动逐渐猖獗起来,季余舟在当地几乎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有时甚至还免不了要上前线去与他们正面对峙,留给私人活动的时间很少。 他只能偶尔通过家里的管家机器人了解江寻昱的情况,但也仅限于小孩儿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更多的,季余舟也无暇顾及。 这会儿看着训练场上一个个朝气蓬勃的身影,季余舟难免去想,小孩儿有没有长高点,吃胖一点……小孩儿之前还是太瘦了,他抱过一次,硌手。 江寻昱年满十八岁了,因为还在上学关系,他还是他的监护人,他却很久都没有关心过他,季余舟心存愧疚,回到办公室稍微整顿片刻,拨通了军团学校负责人的通讯器。 正巧江寻昱的班主任冉老师没有课,大约三个小时之后,冉老师出现在季余舟的办公室里。 “坐。” 季余舟请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亲自帮她倒了杯茶水。 “谢、谢谢您。”季余舟气场强大,即使有意收敛,周遭仍是冷若冰霜的气氛。冉老师刚刚毕业两年,第一次见这种阵势,吓得接杯子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差点飞溅出来。 “别紧张。” 季余舟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寻昱的情况。” 冉老师深吸一口气,手里抱着有些烫手的纸杯,不敢有丝毫隐瞒,尽自己所能事无巨细地描述江寻昱在学校的生活。 江寻昱比季余舟想象中的适应能力要强。 军团的学生也更纯粹些,不看别的虚的,只要你能力够强,就会承认你。过去的几次月考之中,江寻昱的成绩虽然不算拔尖,但每次都会有大幅的进步,冉老师不只一次在班上夸过他。 说到这里,冉老师顿了一下,抬眼试探性地看了季余舟一眼,眸子里满是真诚:“我是真觉得这孩子进步很大,不是因为您而特意关照。” “我知道。” 季余舟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冉老师也放松了一点,继续回忆着。之前那个挑刺的学生走了之后,班里的同学虽然对江寻昱有些好奇,但也并没有产生什么偏见,再加上江寻昱沉默内敛,不惹事,每次考试却都有那么大的进步,一来二去,大家也在慢慢地接纳他作为班里的一份子。 冉老师还说出了一两个平时和江寻昱关系不错,甚至偶尔会一起吃饭的学生的名字。 唯一让冉老师困惑不解的就是,江寻昱还是时时刻刻都带着他的那顶大帽子。虽然负责人之前吩咐过,可以允许江寻昱带着帽子上课,只是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江寻昱却一点都没有取下帽子的意思,冉老师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季余舟听的认真,周身冷峻的气场也消散不少,冉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了这个问题。 “寻昱在学校的表现一直都很好……只是,我们都很好奇,他为什么一直要戴着帽子呢?” 茶几处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季余舟把茶杯放在桌上,淡淡问道:“班里的其他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若不是冉老师提起,季余舟已经快要忘记了,这其实正是他先前隐隐担心的问题。 从前季余舟把江寻昱当做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把他送到军团里去,只要学业能合格,无所谓他在军团受到其他学生怎样的对待。 甚至如果其他学生对江寻昱如同之前的福利院一样差,更能让江寻昱全身心的依赖他,只相信他一人。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妥协、在意,让季余舟不得不承认,他对江寻昱比自己认知中要更在意。当初他把江寻昱带回来,看重的正是小孩儿的纯粹率真,为一点滴水之恩死心塌地,而现在,同样是这份纯粹,让他心生怜悯。 冉老师时刻注意着季余舟的反应,点点头:“是的,不过您放心,我们都肯定会尊重江寻昱的生活习惯,不会强迫他摘掉帽子的。” “我知道了,”季余舟的语气仍旧不咸不淡,“如果有可能,我会让他试着摘下帽子。” 这一次,不是为了获取海盗首领的信任,只是为了小孩儿能更好的在这里生存下去。 第一十六章 交了女朋友? 季余舟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灯还是关着的,开了门,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冲了过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季余舟皱起眉头,警觉起来。 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小寻昱!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 小C的最后的一个“早”字还未出口,感觉到面前人的不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季余舟默不作声收回原本已经移向胯部的手,开了灯,小C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飞着,面前的显示屏上非常只能地作出一个“哭脸”的表情。 小C哭丧着脸,规规矩矩地朝季余舟道歉:“对、对不起季先生,我不知道是您回来了……” 前后态度转变之大,季余舟沉默了一秒。 反思,我有这么吓人吗? “我没生气,”季余舟尝试着把语气放的缓和一点,问道,“寻昱还没回来吗?” 小C圆滚滚的脑袋上下翻滚着,见季余舟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语气终于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是啊,他平时回来都好晚的,留我一个机器在家……” 季余舟略微皱起眉头。 军团学校放学的时间很早,也从来不像外面的学校那样强制要求在学校上自习,按理说江寻昱不该回来这么晚。 莫非是……交了女朋友? 季余舟自恃不是迂腐的人,他上学那会儿军团里谈恋爱的人就不少,一般下属的感情生活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他也不会插手。 只是……季余舟心里莫名有几分燥意,自己不过是出去了一小段时间,小孩儿这么快就能对别人敞开心扉了吗? 季余舟难得没回书房,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处理政务。屋里的气氛一点点凝滞下来,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季余舟犹不自知。 小C在一边战战兢兢,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哪个动作惹到了季余舟,直接被送去回收站报废。 它尝试着想要移动一下,季余舟冷峻的目光一扫,它就待在原地不敢动了。 机生好艰难。 小C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蜡,毫不犹豫地开启了休眠模式。 不知过了多久,小C觉得简直比它出厂检修的时间还长,门口终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小C才松一口气,头顶的呼吸灯又闪烁起来。 江寻昱打开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季余舟,一瞬间有些愣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想要去看看自己有没有走错。 季先生太久没回来了,久到他总是恍惚间以为这偌大的房子里一直以来只有自己一人。 他与季余舟不同,季余舟有足够的人脉、机器、手段,想要了解他的生活太简单了,即使不刻意提起,也会有人不定时向他汇报他的情况。 而他呢,他根本没有任何渠道去了解季余舟的任何消息。 江寻昱有时会试探着问小C知不知道季先生那边的情况,大概什么时候回去,小C圆溜溜的眼睛转动一圈,也只能委屈地告诉江寻昱自己没有足够的权限,查不到那么多消息。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情绪不断积攒浓缩。 这情绪积压了太久,直到见到季余舟的此时此刻终于完全爆发。 江寻昱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惊讶……与想念。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季余舟:“季、季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纯粹清澈的蓝色眸子里,竟是无一丝怨念。 “刚到。” 季余舟上下打量着江寻昱,小孩儿似乎确实比自己走之前长高了些,但还是挺瘦。现在是冬天,衣服穿的厚,仍然掩盖不住小孩儿瘦瘦的身板。 屋里原本凝滞的气氛在江寻昱进门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一直胆战心惊(虽然没心没胆)的小C终于松一口气,悄悄从季余舟身后溜回江寻昱的房间,把客厅交给他们两个人。 太久没和季余舟说话,江寻昱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只能有些局促地站在刚进门的地方,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半晌,终于憋出来一句。 “好、好久不见。” 小孩儿还是自己印象中害羞的模样,季余舟心情好了不少,轻笑了声:“嗯,坐这里聊聊?” “嗯。”江寻昱乖乖到季余舟身旁的沙发上坐下,从身上卸下来放在一旁。 季余舟开门见山:“平时也回来这么晚吗?” “还好……”江寻昱乖乖答道,“和今天差不多。” 季余舟的眉头皱起来一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和朋友玩?” “不是,”江寻昱摇摇头,根本没意识到季余舟的深层意思,“学校提供允许放学之后留下上自习,我在那边写完作业再回来。” 季余舟紧皱着的眉头放松了些,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不少:“为什么不在家里?” “学校那边有老师,这样不会的题可以有老师。” 而在这里,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活人。 江寻昱并非害怕寂寞,即使在人群中央他也很少与人搭讪,先前虽然他也不常与季余舟说话,但至少知道季余舟是在的。如今见过了光亮要猛然回到黑暗之中,他难免有些不习惯。 当然,这些话江寻昱不可能对季余舟说,也说不出口,他只会默默地,期望季余舟不时施舍来的一缕光。 知道了小孩儿不是去和某个小女朋友出去玩闹,季余舟的心情顺畅不少,但这愉悦之情一闪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他曾经说,每晚留给他半小时的时间,让他不会的题可以来问自己。以小孩儿那细腻的心思,怕是记得牢固吧。 季余舟在心底叹一口气,到底是自己食言了。 季余舟的嗓音低沉了些:“那边的局势已经基本上稳定下来了,以后这段时候我应该都会在家,你……” 接下来的话,他难得有些说不出口。在谈判桌上,尔虞我诈的话他说的多了,唯独对于江寻昱,他曾经食言过一次,就做不出什么承诺来了,怕他再失望一次。 只是江寻昱的反应完全出乎季余舟的预料,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比刚濯洗过的蓝宝石更加通透:“真的吗?!”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的语气放低了些,眼睛里的喜悦仍是藏不住:“那我……晚上回来?……可以吗?” 小心翼翼、试探着、坦率得完全没有一丝抱怨,季余舟的心软成一片,轻阖了下眼睑:“嗯,回来吧。”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真诚地允诺过。 ”听你们老师说你平时的表现不错,好好努力,等到过年,带你出去玩。” 第一十七章 你们真的认识?! 江寻昱这天的状态不太对劲,连他的同桌沈丘阳都看在眼里。 虽然他平时也很认真学习,但现在,他几乎是一整天都不离开过座位,连接杯水上个厕所都嫌浪费时间,晚上的时候却离开的格外早,仿佛要等着赶回家参加什么盛大活动似的。 终于,在晚上放学的时候,沈丘阳忍不住了,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叫住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江寻昱:“欸,江寻昱,你这几天有什么好事啊?” 江寻昱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别装了,”沈丘阳啧啧两声,摇摇头,“你看你那表情,正在写作业都忍不住笑,说吧,遇到什么好事也一起分享一下嘛!” 事实上,江寻昱带着大大的帽子,沈丘阳虽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是随便诈一诈他。 原来有这么明显吗? 江寻昱被这么一诈,完全忘记了这茬,愣愣地说了实话。 “是……是季先生回来了。” “季先生?”沈丘阳内心大惊,“你是说季上将吗?……你们真的认识?” 先前卓兴昌转走之后,班里一直有关于江寻昱与季余舟的传闻,猜得与真相八.九不离十。江寻昱不知道季余舟的态度,怕影响到季余舟的名誉,从来没有认可也没有否认过,学生们没吃到什么实际的瓜,传言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沈丘阳原本是不怎么信的,江寻昱性格孤僻冷淡,生活朴素,怎么看都与高高在上的军团长扯不上关系。这会儿听到江寻昱的话,彻底傻了眼。 江寻昱自知失言,只是说出去的话也无法收回,他只好轻轻“嗯”了一声,暗自祈求沈丘阳不要再问下去。 只是如此大事,沈丘阳怎可能憋住不问,他整个眼睛都睁大了,一脸惊异地看向江寻昱:“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江寻昱轻阖下眼……该来的还是要来。 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与季余舟的关系。 “……不知道。” 沈丘阳:“???” 好在沈丘阳对江寻昱的脾气还算了解,知道江寻昱不是故意敷衍,八成是不方便说。他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题:“那……季上将是个怎么样的人啊?这个总可以说吧?” 季余舟做为帝国最年轻的军团长,完全可以称得上一位传奇人物,既然两人的关系问不出来,旁敲侧击一点关于季余舟的问题总可以吧? 江寻昱认真地想了想,答:“是个好人。” 沈丘阳:“……” ……行吧,这天聊死了。 不过,死缠烂打之下,沈丘阳还是从江寻昱嘴里套出了点话来。 江寻昱性子内敛不外露,平时从来不会和外人说这些,只是沈丘阳问的热情,加之他太需要一个人来倾诉了,这才终于松了点口,把季先生要给自己补习的事告诉了沈丘阳。 沈丘阳眼睛都瞪大了,不由得感叹道:“真没想到,季上将也会做我们这些凡人做的事啊,我还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平时只吃花瓣呢。” 江寻昱:“……” 他低声道:“不要告诉别人。” “知道知道,”沈丘阳郑重的点点头,语气里仍旧带着些震惊,“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 江寻昱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匆匆赶回家。路上不敢有丝毫墨迹,甚至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就可以快一点回去了。只是他到家的时候,灯是全部关着的,没有一丝光亮。 季余舟并不在家。 江寻昱提着的一股泄了出来,整个人的动作都迟钝起来。他慢腾腾地换好鞋,迈着绵软的步子回到房间。 没开灯,直接瘫倒在床上。 绵软的被子淹没了他的身体,旁边一个兴奋地声音响起:“小寻昱!你今天回来的好早!” 江寻昱翻一个身,没理会小C的叨叨,从床上起来,开灯,在书桌前坐好,学习。 小C凑到江寻昱身旁,圆滚滚的身子把台灯的光挡住,迫使江寻昱不得不抬起头。 “怎么啦?心情不好吗?” “没有。”江寻昱伸手把小C从台灯旁边挪开,继续写题。他拿着笔,看着题,半晌却都没有落下一个字。 小C还不死心,又跳到他的作业本上:“到底怎么了?说说嘛,说说嘛!” 江寻昱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的笔,低声道:“季先生……没回来。” 他咬了下嘴唇,语气低沉:“你觉得季先生今晚会回来吗?” 小C还是第一次见江寻昱这么沮丧的样子,有些慌了,手忙脚乱地安慰道,面前的电子屏幕一直变换着丰富的表情:”肯定会回来的,你们昨天不都说好了吗?” 是啊,他们原本约好了晚上见的,可是如同以前很多个没有季余舟的夜晚一样,江寻昱回到家,满屋子都是黑色的,没有半点人气。 最怕的就是希望过后的失望,这比单纯的求不得更令人难受。 “……嗯。” 江寻昱把心底那点情绪小心翼翼地藏好,如同往常一样,从抽屉里最隐秘的地方找到那张季余舟上次给他讲题的草稿纸,认真地看了一遍,又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收起。 第一十八章 这里现在是他的家了 墙壁上的挂钟“喀嚓喀嚓”的转动着,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圈、两圈。 马上就要到两人约定好的时间了,季余舟仍旧没有回来。 江寻昱的心脏一点点沉了下来,闷闷的。 他不怪季余舟,以季余舟的身份地位,要顾及的事太多太多,每项都比教他功课要重要的多,只是他还是会忍不住的难过。期待着能见到季先生一面。 终于,挂钟的指针晃晃悠悠地指向正左方向。晚上九点,是两人约定江寻昱去季余舟书房补习的时间。 江寻昱在心底舒一口气,一时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的手指紧紧握着笔,指尖捏的生疼。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紧接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上了楼。 江寻昱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是季先生! 江寻昱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他几乎是跳下凳子去开的门。 季余舟的眸子中带着一点疲惫,语气却是温柔的:“抱歉,应该没有迟到吧?” 海盗势力逐渐强大,四军团联合召开视频会议想要联合打击海盗,一来二去,会议就开到了晚上。 会议结束之后他便匆匆往家赶,还好,算是赶上了。 江寻昱的鼻头一酸,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低声道:“没有。” 在一旁的小C坐不住了,嗡嗡飞起来飞到两人中间,兴奋地对季余舟道:“季先生,您终于回来了,小寻昱都等您……唔唔唔!” 江寻昱连忙手忙脚乱地把小C捞回来,狠狠按住他的嘴。 季余舟莞尔:“等着急了?” 江寻昱赶忙摇摇头,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您是特地赶回来的吗?” 为了他,为了一个捡来的,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不优秀、甚至样貌异于常人的孩子,特地赶回来的吗? “嗯。”季余舟不甚介意地笑了下,“军团临时有点事。” 江寻昱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其实您可以不用……” “不,”季余舟打断了他,“既然是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食言的。” “喀嚓”一声,江寻昱似乎能听到自己冰封已久的心脏上厚厚的外壳破碎的声音,一股温暖的血液注入心脏,又由心脏的跳动传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 季余舟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便起身去到书房。 江寻昱已经在书房等了他一会儿了。 季余舟的书房比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要更简单,白色的墙壁,黑色的书桌,旁边还有两排黑色的书柜,上面陈列着季余舟在屡次战斗中获得的奖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季余舟把江寻昱领进书房之后就让他在这里等着,江寻昱不敢乱动季余舟的东西,只敢用眼睛偷偷瞄一瞄季余舟那多如牛毛的奖章。 有些上面贴着季余舟的照片,江寻昱偷偷看一眼,看到季余舟那墨色的如深潭般的眼睛,随即做贼心虚一般把目光收回来。 书房里还有其他一些材料,江寻昱怕把季余舟的东西弄乱了,坐也不敢坐,甚至季余舟进门的时候,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的书和笔都没有放下。 季余舟蹙眉,从他手中接下东西放在书桌上:“怎么不坐下?” 江寻昱咬了下嘴唇:“等您。” 季余舟内心叹一口气,太久没回来,总觉得小孩儿面对自己的时候拘束不少,他亲自去搬了个椅子放到书桌旁:“坐吧。” 江寻昱规矩地坐在椅子上,两手放在大腿上,腰板挺得笔直。 见到小孩儿依旧如此紧张的模样,季余舟有意逗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江寻昱一愣,没反应过来季余舟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下意识地回答道:“十八岁。” “是吗?”季余舟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做好,顺手拿起江寻昱的课本来看,“我还以为你刚上小学呢,坐那么端正。” 江寻昱的身体微僵,季余舟继续道:“在家里,不用这么拘谨。” 江寻昱这才意识到季余舟是在调侃自己,脸上有些微微发烫,讷讷地低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原本对季余舟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却悄然消失不见了。 是啊,这里现在是他的家了。 江寻昱拿的还是数学课本。到底是没有正规上过学,江寻昱的底子非常不好,即使几乎每天都学到十一二点的突击,每次考试的时候,数学依然是他拖后腿的学科。 他怕季余舟嫌弃自己太笨,不会的题目删删减减,想了又想,还是划了十几道。 这些题目对于季余舟来说倒是不难,他大致看了看,江寻昱不会的题大约都集中在几个类型。季余舟每个类型都挑了一道给小孩儿讲,讲完之后,正好过了半个小时。 江寻昱低声道了谢,季余舟把书还给他,却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剩下的题你就在这里写吧,还有不会的可以再问我。” 江寻昱抬眼悄悄去看季余舟,季余舟已经打开光脑,又要开始处理政务了。 江寻昱坐的角度看不到季余舟光脑上的内容,但能看到莹莹的光投射到季余舟的脸上,他的表情一丝不苟,目视前方没有丝毫分心的意思。 江寻昱有些看呆了。 季余舟轻轻咳嗽了两声,手指敲敲木质的桌子:“在看什么。” 江寻昱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把视线收了回来:“对、对不起……” 季余舟刚刚就发现小孩儿在偷看自己了,忍着没说,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看了起来。 “我很好看?” 江寻昱尴尬得几乎都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慌乱得根本没听清楚季余舟问了什么,下意识地答道:“好看……” “咳咳……”季余舟没想到小孩儿能这么直白,一时呛到,过了片刻,才干咳两声:“快写。” 江寻昱也有些尴尬,连忙低头写题不敢再抬头看季余舟。 微妙的气氛悄然在二人周身蔓延开来。 第一十九章 你是发情了吗?! 江寻昱没敢再分神,季余舟也进入工作的状态,房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墙壁上时钟滴答滴答和江寻昱偶尔的翻书声。 认真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只一眨眼,季余舟捏一捏有些酸痛的鼻梁,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后仰倚在靠背上,偏头去看还趴在桌子上写题的江寻昱。 江寻昱明显还在认真思考,眉头紧紧皱起,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完全没有注意到季余舟的目光。 小孩儿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睡得太晚,季余舟轻轻叩击木质的桌面,江寻昱应声抬头。 季余舟道:“时间不早了,今晚就到这里吧。” 江寻昱抬头看一眼表,才十一点,他平时都要学到十一点往后。只是季余舟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意思强留,点点头:“好的。”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向季余舟鞠了一躬:“谢谢季先生。” “嗯,”季余舟露出一点笑容,“早点休息。” 江寻昱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顿了一下,又重新转过来走到季余舟面前:“季先生……” “怎么了?” 江寻昱的表情有些踌躇,试探着看向桌面:“我可以把您写的过程步骤拿回去吗?我想……再复习一下。” 江寻昱越说声音越低,脑袋也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 “当然可以。”季余舟失笑,把原本打算扔进垃圾桶里的草稿纸整理好递给江寻昱。 江寻昱伸手去接,手指一不小心划过季余舟的指尖。 他的身体顿了一下,接过草稿纸抱在怀里,又说了一遍谢,然后逃似的离开书房。 季余舟坐在书桌前,看着小孩儿仓皇逃出的背影,无声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另一只手触碰着刚才两人相碰的地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江寻昱的体温。 * 江寻昱逃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轻轻倚靠在门背上,心脏依旧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明明只是触碰到了指尖,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为什么会跳的这么快,好似要从他的胸膛里跳出来,把自己献祭给那个成熟温柔的男人。 小C从一旁蹦了出来:“小寻昱,你脸怎么这么红呀?!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江寻昱摇头,走到自己的小书桌旁坐下。 小C依旧不依不饶:“可是系统监测,你的心率和体温都超标了诶。资料上说,这可能是……” 江寻昱伸手捂住了小C的嘴。 小C的身体圆咕隆咚的,表面也十分光滑,轻易就从江寻昱的臂弯里逃出来,飞到江寻昱够不到的地方。 它面部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鬼脸:“小寻昱,你该不会是发情了吧?!” 江寻昱:“……” 这个人工智能机器人好像傻了,不如把它…… 小C有板有眼地分析着:“面色绯红,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你又说自己没有生病,那不就是书上说的发情的症状嘛!” “……闭嘴。” 他有充分的证据怀疑,编写小c系统的人参考的书是《母猪护理日常》。 江寻昱不再理会小C的喋喋不休,起身去冲了个澡,脸上的红晕终于消散下去。 他重新坐回书桌之前,宝贝似的把季余舟的那几张纸叠好,跟原来的那张一起放进最下面的抽屉里。 他不敢承认,他的心底对季先生开始产生了别的奢望。 * 季余舟觉少,习惯晚睡,江寻昱离开之后,他又看了一会儿文件,直到凌晨才有隐约的睡意。 他关上光脑,去洗了个澡,习惯去楼下端杯凉水喝,意外发现江寻昱那屋门缝里还传来隐约的光亮。 季余舟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一点多了。 小孩儿还没睡觉?季余舟略微皱起眉头,去到他的房间敲了敲门。 并没有人回应,季余舟直接伸手打开了房门。 江寻昱正在书桌上趴着,小C也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这是正在进行充电休眠模式。 季余舟走近了些,江寻昱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手下压着的还是自己的作业。 季余舟摇头,拿了个毛毯给他披上。走回的时候腿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这才发现小孩儿书桌最下层的柜子是开着的。 柜子里是空的,季余舟的目光自然向上,一眼看见被白细的胳膊压着的几张纸片。 最上面的那张是季余舟第一次写的解题步骤。 为做表率,季余舟家里的草稿纸都是再生纸,纸质不太好,又薄又软,时间久了,纸上已经泛起了毛边。 季余舟想把纸抽出来看,江寻昱迷迷糊糊哼哼了两声,胳膊把纸压得更紧了些。 像是对待什么宝贝似的。 季余舟不傻,稍微联想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孩儿把他之前写过的东西都珍藏着,甚至还放进了最隐秘的抽屉里当成了宝。 季余舟心底涌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还真是,只需要一点施舍,就足以让他死心塌地。 他看着趴在桌上熟睡的江寻昱,犹豫了片刻,把刚才自己盖的毛毯放到一边,手臂放在他的膝盖之下把他抱了起来。 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小C睁开了眼睛,头上的指示灯瞬间换了颜色。 “嘘——” 季余舟看了它一眼,示意它不要出声。 江寻昱刚洗完澡,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衣,被季余舟这么一抱,肩头的衣服滑落下来,露出半个光洁的胸膛。 先前季余舟给他买了不少祛除疤痕的药,药的效果还不错,原本发青发黑的疤痕都褪去了,只剩下个别地方还有轻微淡红色的疤,假以时日,也能完全消失。 只是这会儿,这些星星点点的红色落在江寻昱的身上,像是胭脂花瓣点缀在皮肤上,季余舟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小孩儿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他别开眼睛不再继续看下去,把江寻昱抱到床上,伸手帮他把掉下肩头的衣服整理好。 又帮江寻昱盖好被子,季余舟匆匆离开,留下睡眼惺忪的小C,歪着头,还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章 纵容 阳光照在绵软的被子上,江寻昱哼哼着翻了个身。 他猛然惊醒,轱辘着从床上爬起来,大脑因为突然起身而一片空白。 他记得……自己昨晚在书桌前写题,期间又把季余舟的字拿出来看了好多遍,后来有些困了,想趴在桌子上略微眯一眼。没想到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是大白天了,而且睡觉的地点也从书桌前变到了自己的床上。 江寻昱起床的动静惊醒了在一旁的小C,它头顶闪着莹莹的光,从充电装置上飞起来,飞到江寻昱的面前:“唔……早上好啊。” 江寻昱坐在床,两眼直直地盯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过了半晌,缓缓问道:“小C,昨天……我是怎么回到床上来的?” 小C刚充好电,系统也属于启动的状态,整个机也蒙蒙的,理所当然道:“是季先生把你抱回来的呀。” 它的语气,好像这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事,可是江寻昱却知道并不是。 他在回房间之前就和季余舟道过别了,季先生还叮嘱过自己要早点睡觉……最后却还是被季先生抓了个正着,甚至又被抱着送回床上。 最关键是,他的书桌上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意味着,他之前偷偷藏着的季先生的手迹也被发现了。 江寻昱眼皮耷拉下来,脸一点点白了。 他骗了季先生,说回去就睡,还未经允许私藏了季先生的东西。欺骗,私藏,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管是大是小,在军团里都是绝对不允许的。更何况,对象是地位极高的军团长。 他慢腾腾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轻缓地推开房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早。” 季余舟沉稳磁性的声音传来,江寻昱还在关门的动作僵硬了,转身,生硬地和季余舟打过招呼:“季先生,早安。” 季余舟就坐在餐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下来吧。” 江寻昱规矩地走下来站到季余舟面前,声音低低的:“季先生……” “怎么?”季余舟头也不抬,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昨晚……” 江寻昱说话慢吞吞的,努力思考着措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说,索性闭了嘴。 季余舟把江寻昱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底一阵好笑。 他大概能猜到小孩儿的心思。 不过他是真没在意。 小孩儿嘛,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晚上偷偷学习不过是希望能进步快点,那些私藏的东西也不过是几张废纸。 不,在季余舟眼里是废纸,在江寻昱眼里可是宝贝。 江寻昱浑身上下都是紧绷着的状态,季余舟也不忍心再逗他,开口道:“喜欢我的字的话,下次单独写给你。” 江寻昱的眼角倏地亮了,眨巴着看着季余舟,像是某种小动物:“您不怪我……?” 季余舟笑道:“小孩儿。” 不过该有的敲打还是要有的,季余舟的语气严肃了点:“下次要干什么提前跟我说,知道了吗?” 江寻昱忙不迭地点头,只觉得季先生好的不能再好了。 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在季余舟的纵容之下烟消云散。 * 在偏僻的星球连轴转了几个月,季余舟终于有空得以在家休整半天,吃完早饭,他继续坐在餐桌上看报纸。 但今天并不是周末,江寻昱还要上学。 江寻昱收拾好自己的碗筷,背上书包,带上自己大大的兜帽,和季余舟道别打算离开,季余舟看着小孩儿的动作,突然想到什么,出声叫住了他。 “等下。” 季余舟走到他面前:“听你们老师说,你在学校还一直戴着帽子。” 江寻昱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一直记得之前季余舟说的要他慢慢摘掉帽子,他也不想让季余舟等太久。他尝试过,努力过,可是手指一放在帽沿上,他的身体就会忍不住的颤抖。 紧接着,那些痛苦的回忆便席卷而来。 江寻昱的声音干涩发硬:“嗯……” 他低下头,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里蹦出来:“对不起,季先生,我这就……” 季余舟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原本要说的让他摘掉帽子的话也说不出口,反而匆匆制止了他的动作:“不用强迫自己。” 季余舟心底暗自叹气,语气仍是忍不住放缓了一点:“我只是想问,老师和学生有没有因为这个欺负过你?” 江寻昱的手指放在帽沿上,攥紧,狠狠摇头。 “没有……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好。” 也正是因为他们太好了,江寻昱才会贪恋此时的平静,害怕摘掉之后会在他们脸上看到曾经在孤儿院里看到的冷眼与惊惧。 季余舟怎会不懂江寻昱的顾虑,他沉默着,再一次为了江寻昱改变了主意。 心理障碍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克服的,再说小孩儿现在带着帽子也并不影响什么,还是慢慢来吧。 他点头,亲自帮江寻昱把帽子整理好:“路上小心。” * 直到走出家门,江寻昱依旧晕晕乎乎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巨大的棉花中。季余舟根本没怪他,甚至还亲手帮他整理帽子……江寻昱简直想找个地方大喊两声,又碍于面子做不出来。 就这么一路到了学校,江寻昱刚在座位上坐下,沈丘阳就凑了上来:“昨天晚上怎么样啊?被季上将亲自辅导功课感觉如何?” 江寻昱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垂下眼眸,假装没有听到,自顾自打开书包,把书放进桌兜里。 沈丘阳怎么可能轻易认输,缠着江寻昱继续问道:“你就说说嘛,满足我们这些平民的好奇心嘛!快说快说,你要不说,我就一直闹你。” 江寻昱被闹的没辙,只好慢吞吞道:“没、没什么感觉。” “啧啧,”沈丘阳摇摇头,显然是不满意他的这么答案:“你这也太简略了吧?难道你们昨晚就没有发生值得记忆什么事吗?” 值得记忆?被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还被抱着回到了床上算吗? 江寻昱的脸热腾起来,头低得更低了些。 与江寻昱相处久了,沈丘阳即使看不到江寻昱的表情也能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他的心情,他嘿嘿一笑,正要继续“严加拷问”,班主任走进来瞪了他一眼。 “好了,大家不要说话了,尽快开始进入早读状态。” 江寻昱如蒙大赦:“读书吧。” 沈丘阳堪堪止住了话茬。 早读快要结束的时候,冉老师日常在班上总结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班里的学生都听的耳膜生茧,江寻昱也不例外。 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总结完之后,冉老师道:“再过两周就是我们的期末考试,大家都好好复习,成绩出来之后学校将会开一次家长会,把你们一学期在学校的表现都展示给家长。” 期末考试江寻昱倒还不算担心,他虽然底子有些弱,但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应该会进步不少,只是这家长会…… 他早就没有家长了,难道要让季余舟来参加吗? 季余舟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突然多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亲戚”,大概很难向大众交代吧。 第二十一章 他的命都是季先生给的 晚上在书房,季余舟很快发现了江寻昱的不对劲。 给他讲题的时候还好,一到让他自己写题的时候,小孩儿总是没过一会儿就跑神了,好久笔都不动一下。 季余舟手指轻敲桌面:“专心一点。” 江寻昱猛然一怔,连忙说声“对不起”,开始拿笔写题,但没写两个字,笔就又停了。 神情讷讷,明显有心事的样子。 如此循环往复好几次,季余舟索性合上了光脑:“寻昱。” “啪嗒”一声轻响,江寻昱身体一抖,猛然抬头看向季余舟,随即瑟瑟地低下头道歉:“对、对不起……我又走神了。” “有心事?” 江寻昱下意识地摇头,过了片刻,又犹豫地抬头看向季余舟:“季先生……” 果然是有心事。 季余舟皱眉:“说吧。” 江寻昱着实不知要如何向季余舟提,只是又不可能一直拖着不说,他咬了咬牙:“学校要开家长会,我、我……” 江寻昱“我、我”了半天,也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不过季余舟轻易猜到他的意思。 小孩儿是怕自己不愿意去。 他轻笑声,故意道:“怎么?不想让我去?” “不是!”江寻昱赶忙摇摇头,后知后觉感知到季余舟话中的深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湛蓝色的眸子里全是诧异:“您、您要去吗?” “想让我去吗?” 江寻昱根本无法撒谎,声音低而带着些许颤抖:“想……” “那就去。”季余舟的语气理所应当,“虽然你现在成年了,但是在你毕业之前,我还是你的监护人,这是受法律保护的。” “可是……”江寻昱还在犹疑:“这样不会影响您吗?” “怕什么,”季余舟垂下眼眸,语气淡淡的,其中却不自觉的透出一点威严:“他们不敢乱说。” 即使有人想要说什么,以季余舟的能力手段,也足够让一切谣言扼杀在摇篮里。 比起江寻昱担心的这些,季余舟心底闪过的却是心疼。 小孩儿无父无母,仔细算来只有自己算是他的半路“亲人”,连家长会这么稀松平常的事都要小心翼翼地去问询,去斟酌。 更何况,自己这个“亲人”的目的也不纯粹,最初也是为了利用他。 江寻昱却没有半点抱怨,听到季余舟说可以,他的眼睛都亮了,蓝色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其中仿佛装下了整个星河。 但他却还要再确认一遍:“真的可以吗?” “嗯。”季余舟的回答肯定。 * 当晚,江寻昱从书房回去,季余舟也回到自己的卧室。无论最初的目的如何,季余舟都在逐渐习惯身边有一个小孩儿的存在。 他平时回来的不算早,也经常要去外地考查,但每次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灯都是亮着的,让他知道有个人在等着他。 季余舟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忍心把江寻昱送到海盗那边去了。 怕小孩儿出意外,也怕小孩儿恨自己。 算了,季余舟无奈地想,就当偶尔做个慈善吧,也当是回报江寻昱父亲的救命之恩。 想通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事,季余舟放松了不少,难得打算早睡一次,通讯器却突然响了起来,提示某位侍卫申请通话。 季余舟有些奇怪地同意申请,侍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季上将……我想请个假。” “嗯?发生了什么事吗?”季余舟对手下每个人的性格和习惯都掌握的清楚,这个侍卫平时兢兢业业,逢年过节也少有请假的时候。 侍卫的声音里有些不好意思:“是两周知道,我家女儿今年上学了,我常年在军团工作,平时见她一面都难,更别说辅导功课了,她这是第一次期末考试,我想在家陪一陪她。” 季余舟这才想起,江寻昱也要期末考试了。 作为监护人,他似乎与这个侍卫的情况很像。 没管过,没过问过,确实有些不负责任。 季余舟问:“你打算怎么陪她?” “就……至少要当面说一句考试加油吧。” “原来如此。” 季余舟准了侍卫的假,若有所思。他打开光脑上的日历,在两周后的某天上做了一个标记。 * 时间过的很快,江寻昱每晚都到季余舟的书房去,如此一晃,就过去了两周。 季余舟平时去军团的时间比江寻昱早很多,一般江寻昱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了。只是这天,季余舟特地推迟了一会儿,坐在沙发上等江寻昱。 江寻昱睡眼惺忪地从卧室里走出来,走到楼下看见季余舟,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季、季先生?您今天休假吗?” “马上就走。” 季余舟已经换好了衣服,身着一身白色的军装,手里帽子上的星徽闪闪发光,皮鞋也擦得锃亮。 他走到江寻昱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考试加油。” 季余舟许久没和江寻昱对面而站,大多时候都是坐着的,这会儿才发现小孩儿好像比之前长高了点,原本头顶到他鼻尖,现在已经与他的眼睛平齐了。 回想起最初见到江寻昱的时候,小孩儿一副瑟缩的、完全不敢看人的模样,季余舟难免感慨。 不过他还有事要处理,不能在家久留,与江寻昱说完考试加油知道便与之匆匆道别,先去军团总部了。 留下江寻昱一人,直到门锁声落,才堪堪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今天确实是他期末考试的日子。 所以说……季先生专程等他起来再走,就是为了当面和他说一句考试加油? 江寻昱心底涩涩的。 他孑然一身这么多年,再多的苦都捱过,再大的恶意都经受过,都没有这一瞬间更有让他想哭的冲动。 季先生太好了,不在意他异于常人的外貌,给予他关爱与呵护,把他从深渊的泥潭里拽出来……能遇到季先生,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他性格内向,却有着类似于小动物的直觉与敏感。他从一开始就能隐约感觉到季先生有事瞒着他。 以季先生的人脉手段,就算是他的父亲真的救过季先生,随便找个信得过的福利机构把他安排过去已经算是仁义尽至,根本没必要专门收留他。 但是他不在意,就算现在让他为了季先生去赴死,他也毫不犹豫。 他的命都是季先生给的。 第二十二章 像我一样喜欢你 江寻昱去拿期末成绩那天正好下雪了。 北方的雪,大而厚重,纷纷扬扬无穷无尽,一直是江寻昱从前最深恶痛绝的东西。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但对于从前的江寻昱来说,怎么样都是寒冷的。他没有棉被,只有单衣,冬天只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还不时有人要扔他石头,打他骂他。 但这个冬天不同,江寻昱拿着成绩通知单走在雪中,内心是滚烫灼热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成绩单对折,放在书包最靠近背部的那层,又把书包抱在怀里,双重保险,防止被融化的雪水浸湿。 就这么,一路小跑着回到家。 他迫切地想告诉季余舟,告诉他自己进步很大,告诉他自己被老师夸了,告诉他自己没有给他丢人。 江寻昱气喘吁吁地跑回家,看到空空如也的房子,才想到这个时间,季余舟还没有回来。 他也不难过,小心翼翼地把成绩单从书包里拿出来,整理平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末了,又觉得不保险,拿一个空的玻璃杯子把成绩单压住,防止它被风吹跑了。事实上,房间里的通风设备完善,根本不存在被风吹跑的情况。 但江寻昱就是不放心。 晚上九点,季余舟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了被杯子压在茶几上的那张纸。 他走近拿起来看,看到原来是成绩单的时候,不由得失笑。 江寻昱确实进步挺大。他刚进班的时候是名副其实的倒数第一,这次考试,不仅全部科目都及格了,而且能在60多个人的班级里排40名。 不过季余舟笑的不是他的成绩进步。 小孩儿日常的努力季余舟都看在眼里,进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笑的是他特意把成绩单放在茶几上这个宝气的动作。 季余舟先前一直觉得江寻昱的性格太闷了,什么都憋在心里,问一句挤出来几个字,不问就绝对不说。仔细想来,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向自己展示什么东西。 季余舟眉眼含笑,拿着这张被江寻昱精心呵护着的成绩单上了楼。 听到敲门声,江寻昱第一时间去开了门,分明是他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成绩单,但看到季余舟手里拿着那份成绩单时,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季先生……您看了那份成绩单吗?” “嗯,”季余舟莞尔,“进步很大。” 江寻昱咬了下嘴唇,犹豫着道:“那寒假的时候……您能不能……” “想要什么?还是想干什么?” 江寻昱深吸口气,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了:“您之前说的,如果考的好的话就带我回去,这算是考的好吗?……我、我真的不想回福利院去。” 江寻昱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含在了嗓子眼里,有些听不清楚了。 季余舟蹙眉,突然懂了小孩儿为什么这段时间这么拼命。 或许是因为小孩儿太不自信了,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把考得好当做能够留下的先决条件,以为如果考得不好,自己就要把他丢回原来的福利院过年。 季余舟以为江寻昱一直都懂,放假的时候这边的房子里没人,他不可能单独把他留在这里,不安全。 但江寻昱潜意识里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逃离了原来的福利院,所以他从来都不是为了想要什么嘉奖,表扬,他只是想留在季余舟身边。 季余舟的心底涌起一阵酸意。 季余舟沉默着,迟迟没有说话,江寻昱有些慌张起来。 他咬着嘴唇慌乱道:“我、我会扫地、拖地、洗衣服、做饭……也肯定会戴好自己的帽子不被别人发现……您、您带我回去吧……” 季余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最后轻声道:“傻孩子。” 他看着江寻昱的眼睛向他保证:“我既然选择做了你的监护人,就绝对不会再把你送回去。” 望着季余舟如墨染的眸子,许久,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江寻昱终于低声道:“谢谢季先生。” 他的声音里带着闷闷的鼻音。 *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农历年也来得早。季余舟接到军团学校发来的通知,安全起见,原定于放假前的家长会推迟到了开学之后,这也正遂了季余舟想要早点回去的心意。 收拾好东西,两人一起踏上了回去的路。 坐上回季家祖宅的车,江寻昱显得有些紧张,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裤子,把那一块布料都弄得皱巴巴的。 季余舟心底一阵好笑,出声安慰道:“我一向随我妈妈,尤其是眼光。” 江寻昱一愣,下意识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季余舟,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季余舟薄薄的嘴唇勾起一点:“意思是,她肯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你,你不用紧张。” “……嗯。” 江寻昱低下头,声音很轻,脸却一点点的红了。 他的脑子里全是那句“像我一样喜欢你”。 他知道季先生说的喜欢是不带任何**的,或许与喜欢路边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但依旧忍不住害羞。 心底一朵朵小烟花炸开。 羞赧归羞赧,江寻昱原本的紧张感倒是真消退不少。 车缓缓升腾起来,在空中越飞越远,周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终于重新出现了平整的公路。 与外面的公路不同,这里的路道路两侧都种满了银杏,分明是冬天,银杏叶子却没有落完,黄黄绿绿地挂在树枝上,十分好看。 车继续向前,最终停靠在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面前。 建筑外墙上缀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顶是“人”字型的,上面铺着琉璃瓦。看风格,像是古地球的遗物。 整个气氛庄重又严肃。 而在建筑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女人,三人之前还有段距离,只能感觉到女人周身的高贵气质,看不清女人脸上的表情。 季余舟露出了一点笑容,江寻昱却又有些紧张起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季先生的母亲。 她真的……会喜欢他吗? 喜欢一个跟季先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被他收养,还眸色异于常人的怪物? 第二十三章 是季余舟最渴望的 女人穿着柔顺的貂毛,脸上的妆容精致又端庄。艳红的嘴唇与飘飘扬扬落下的纯白无瑕的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季余舟下了车,带着江寻昱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江寻昱的心也一点点提到嗓子眼。 “妈,好久不见。” 江寻昱没猜错,这确实是季余舟的母亲。 如此身份高贵,雍容华贵的女人,江寻昱自惭形秽,他的头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她看出什么端倪,从而心生厌恶。 哪知女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愣怔了。 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主动上前去接江寻昱手里拎着的东西:“这就是小寻昱吗?好乖!” 江寻昱一时呆怔在原地,讷讷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女人笑着看了季余舟一眼,嗔怪道:“是不是你来之前跟小孩儿说什么我的坏话了,他怎么都不敢看我。” 季余舟有些无奈:“妈,哪能呢,我夸您还来不及。” 他转身向江寻昱介绍道:“这是我妈,你叫黎阿姨就好。” 女人名叫黎含秋,与季余舟的父亲感情深厚,她被季家保护的很好,外界都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但从未见过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好小寻昱。”黎含秋亲切地和江寻昱打招呼,弯弯的眸子像月牙一般,“余舟不只一次在我面前提到过你,夸你特别讨人喜欢呢。” 江寻昱僵硬的动作一点点软化下来,低低地叫了声:“黎阿姨好。” 黎含秋笑着隔着帽子摸了摸江寻昱的脑袋:“好。外面天气冷,咱们进屋吧。” 与外面的装饰一样,房子内部的构造也是非常复古的,旋转的楼梯是纯木质的,墙壁上还有一个大大的,暖烘烘散发着橘黄色光的壁炉。 各个房间的门上已经贴好了春联和“福”字,和外面的一片冰天雪地相比,这里显得温馨又闲适,颇具烟火气。 季余舟的父亲因病过世之后,黎含秋就一直住在这里,她生性安静,院子里并没有请什么佣人,只定时会让季余舟送的管家机器人负责打扫一下卫生。剩下的花花草草,全都是她一人侍弄的。 季余舟也提过要把她接过去的想法,但她腻歪了城市的喧嚣、尔虞我诈,更愿意在这里面对她的花草。 季余舟没辙,只好尽可能抽时间回来陪她。 让两人进屋之后,黎含秋又去给壁炉添了些炭火,然后给二人一人倒一杯热茶。 屋外满天飞雪,屋内却是温暖闲适的,被严寒拷打过的身体一点点热了起来。 季余舟脱掉外套随手挂在一边,江寻昱也有些热,但还是把帽子捂得紧紧的,涔涔的汗滴从他的鼻尖滑落,黎含秋坐在对面,关心地问道:“寻昱热吗?要不要脱衣服。” “不、不用了。” 江寻昱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时刻牢记着自己的眸色与别人不同,怕黎含秋看到会被吓到。 黎含秋格外热情:“热就脱嘛,屋里多暖和呀,闷着小心闷出痱子来了。” 坐在一旁的季余舟也点点头:“热了就把外套脱掉吧。” “可是……”江寻昱下意识地看向季余舟,宽大的帽子下,一双蓝色的眸子轻颤着,其中满是局促紧张。 “没关系。”季余舟鼓励道。 在季余舟下定决心不把江寻昱送走之后,就和黎含秋说明了小孩儿的情况。 黎含秋向来心善,喜欢小孩子,也对当年一个蓝眼睛的人救过季余舟一命的事记忆犹新,听说这是那个人的孩子,又听季余舟说了他曾经遭受过什么,心软乎乎成了一片,只恨季家没有早点找到他。 盛情难却,江寻昱根本无从拒绝。他犹豫了许久,小心翼翼地双手揪住自己的帽子两端,稍微掀下来了一点。 动作瑟缩着,随时准备着,若是黎含秋有丝毫不适的表情反应,他就会立马扣上帽子,低下头,绝不会再让黎含秋看到第二眼。 黎含秋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江寻昱,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与江寻昱湛蓝色的眼睛对上视线的时候,与季余舟极象的黑色眸子里完全没有丝毫鄙夷与畏惧。 稀松平常。 这是江寻昱最渴望的。 他从不奢求也不需要大肆的赞扬,故意为之的夸奖,他只希望被当做一个正常人来对待。 江寻昱缓缓地,把整个帽子都摘了下来,也把外套脱了下来。 黎含秋起身,要帮江寻昱把脱下的衣服挂起来,季余舟道:“妈,让他自己来。” 江寻昱如梦初醒,低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他起身去把衣服挂在季余舟的外套旁边,再回来的时候,目光还是有些瑟缩。 黎含秋笑着问季余舟:“是不是你平时对寻昱太凶了,怎么他都不敢主动说话呢。” 季余舟喝一口杯子里的茶,语气里有些无奈:“小孩儿确实有点腼腆。” 两人就这么笑着聊天,江寻昱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抬眼看向还在笑着的黎含秋,认真问道:“您……您不觉得害怕吗?” 黎含秋眨眨眼睛,反问道:“害怕什么?” 江寻昱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抠在手心,有些疼。 “我的、我的眼睛是蓝色的……之前有人说这样的眼睛很晦气,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黎含秋略微愣住。 之前季余舟特意跟她商量过,让她不要当着江寻昱的面提他蓝色的眼睛,小孩儿自卑又敏感,最怕别人异样的眼光。 黎含秋当然能懂这种感受,更何况她和季余舟一样,见识过的东西多了,也不相信那些无端的流言,从来不觉得异色眸的人与正常人有多大的区别。 倒是这会儿,江寻昱瑟缩的神情让她有些心疼。 换做旁人,怕是巴不得把那些传闻隐藏下来,不让他们知晓,哪会向小孩儿这样主动说出来。 季余舟生性清冷,黎含秋之前还在好奇,他怎么会同意把这半大的、没有任何血缘的孩子留在身边。 现在她突然懂了,这样纯粹,满心满眼都在为别人考虑的小孩儿,大概是从小生活在污浊深处,见惯了那些肮脏手段的季余舟最渴望吧。 片刻,黎含秋轻笑出声:“还有这种说法啊?那我也没见那些黑色眸子的人多有福气呀。” 不动声色,化解了江寻昱心底的最后一点不安。 第二十四章 像是做梦一样 季余舟事多且繁复,两人回来这天已经是旧历的大年三十了。 黎含秋一个人住在这儿,依旧把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在两人来之前,她就已经定好了晚上要吃的年夜饭。 冬日的天黑的早,三人又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几句,外面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非常适时地,年夜饭也送到了。 坐在餐桌上,江寻昱依旧有几分拘谨。 黎含秋喜欢暖色,屋里的家具,甚至灯光都是暖色调的。头顶的吊灯洒下明亮的橘色的光,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江寻昱只觉得整个人都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舞台之中。 他向来是不适应这种灯光的,也从未和人一起吃过年夜饭。 他手里拿着筷子的尖端,低着头,一点点扒着碗里的白米饭,一举一动之间皆是无所适从。 季余舟时刻注意着他的状况,刚要开口,便看到黎含秋拿公筷给江寻昱夹了只大虾。 “寻昱怎么不吃菜?你现在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嘛,还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夹。” 江寻昱受宠若惊,连忙端起碗把黎含秋夹的那只虾接过来:“谢、谢谢黎阿姨。” 好嘛,季余舟无奈摇头,母亲比自己还热情。 季余舟心底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殆尽,他的猜测没有错,母亲确实喜欢江寻昱喜欢得紧。 没过一会儿,黎含秋端起桌子边放着的小碗:“寻昱喜欢喝排骨汤吗?来,喝点排骨汤补身体。” 又一会儿:“寻昱吃这个佛跳墙,炖得特别软烂入味……” …… 最终,看着江寻昱面前碗里堆积如小山般的食物,季余舟终于忍不下去了:“妈,让他自己来就好。” 被黎含秋的动作弄得眼花缭乱的江寻昱如梦初醒,附和道:“谢谢黎阿姨,我自己夹就好了。” 黎含秋放下公筷,眸含不满地看向季余舟:“还不都是你,寻昱这么瘦,肯定是你平时没有让他好好吃饭。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怎么行呢。再说,小孩子,还是胖点比较可爱,有福气,肉嘟嘟的,多招人喜欢啊。还有,万一……” 季余舟明智地闭了嘴。 待到晚餐结束的时候,江寻昱已经撑得整个肚皮都圆滚滚的,嘴巴里还塞得满满的像小仓鼠似的。他巴不得拿手捂住自己的碗,告诉黎含秋自己是真的真的真的吃不下了。 黎含秋也终于满意了:“这样才差不多嘛,寻昱你以后多吃一点,要是你季先生不让你吃,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说他。” 江寻昱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捣蒜一般点头。 * 黎含秋平时一个人住,除了她之外也只有季余舟会在这里住,所以其他房间都被黎含秋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草,留着住人的只剩下一间。 季余舟也是第一次带人回家过年,完全没想起这档子事儿,忘记提醒让黎含秋收拾一间房间出来,两人只好暂时住在一间房间里。 被子是黎含秋提前晒过的,大红色,异常喜庆,上面残留着阳光的香气,香香软软。 吃完晚饭,两人回到房间里收拾东西,江寻昱几乎是扶着肚子上楼的。 季余舟坐在屋中的木椅上:“吃饱了吗?要不要再……” “不、不用了!”江寻昱条件反射般连忙拒绝,这才感觉出季余舟语气中调侃的意味。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季余舟旁边:“黎阿姨太热情了……” 季余舟轻笑:“我就说她肯定会喜欢你。” 季余舟觉得自己带小孩儿回来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母亲其实是一个很害怕寂寞的人,但是父亲死后,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季余舟知道,她还是时时刻刻念着父亲。 季余舟性子冷,也不会说什么段子笑话逗黎含秋开心,两个人的年夜饭,到底还是冷清。 季余舟已经很久没见过黎含秋这么絮絮叨叨、这么热心的对一个人了。 江寻昱的父亲救过自己是其次,季余舟能从黎含秋的表情中看出来她是真的挺喜欢江寻昱。 也好,季余舟想,他也没打算把小孩儿再送出去,以后如果小孩儿足够让人信得过,倒可以考虑多带他回来陪陪黎含秋。 江寻昱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抚摸着撑得圆滚滚的肚皮,慢慢地说了声谢谢。 “嗯?”季余舟抬眼看向他,“怎么又要说谢?” 江寻昱咬着牙,低声道:“我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机会,能这样吃上一顿热腾腾暖和和的年夜饭。 江寻昱先前一直痛恨自己与别人不同的蓝色眼睛,觉得是上天对他不公,给了他一个残缺的身体。这会儿,他突然有些庆幸起来,正是这双饱受他嫌恶的眼睛,让他遇到了季先生一家。 他想不出自己何德何能能被这样对待,下意识地把它当做一场长久的还未醒来的美梦。 江寻昱的表情出卖了他此时内心的想法,季余舟心里一阵心疼,他伸手揉上江寻昱毛绒绒的脑袋,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感受到了吗?还觉得是梦吗?” 温暖而有力的触感从头皮传到砰砰跳动的心脏,江寻昱狠狠点了点头,趁季余舟不注意的时候拿袖子抹了把眼角。 * 外面的暴风雪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咆哮的寒风呼呼作响,屋里却是安逸的。床上,两个红色的被窝挨在一起,看起来格外和谐。 江寻昱吃撑了,季余舟也不着急睡觉,让小孩儿在屋里散步,自己则随便看着光脑上的新闻。 大约快到凌晨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黎含秋笑着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好的红包,塞到江寻昱手里。 “差点忘了,给小寻昱的压岁钱。” 江寻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手指悬在空中,下意识地看向季余舟。 季余舟还未说话,黎含秋就不乐意了:“看他干嘛,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季余舟颔首:“拿着吧。” 江寻昱半推半就接下,低声向黎含秋道了声谢。 黎含秋满意地拍拍江寻昱的肩膀,回去继续睡觉去了。 待到门锁声落,江寻昱突然想起了什么,手里还捏着那个鼓鼓的红包:“我、我是不是应该给黎阿姨拜个年?” 他太久没把过年当做是节日了,早就把习俗忘得干净,在他小时候,亲戚给压岁钱,小孩子们是要磕头拜年的。 这么一想,江寻昱怕自己没了礼数,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季余舟倒是不甚介意:“我们家不在意这些虚的东西。” 江寻昱讷讷地还想说什么,季余舟那边已经打算换衣服了。 他从容地脱下上衣,饱满的腹肌撞入江寻昱的眼帘,江寻昱脸一下就红了,哪里还记得习俗不习俗的,连忙红着脸转开脑袋。 季余舟把他这副羞赧的样子看在眼里,轻笑了声:“小孩儿。” 第二十五章 真正的一家人 卧室的床不大,躺两个成年的男人有些拥挤,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江寻昱有些害羞的蒙在被子里,累了一天,很快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季余舟还没睡着。 常年在军队的生活让他的睡眠极不规律,即使睡着了,身边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 隔着两床被子,季余舟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孩儿的温热的体温。耳边风呼吸是绵软的,被子被带动着一起一伏,这时候的江寻昱,好似完全卸掉了披在外面的硬壳,袒露出自己柔软的腹部。 小奶猫一样。 季余舟的思绪奇迹般的平复下来,听着小孩儿均匀的呼吸声,慢慢睡了过去。 * 季余舟难得睡得安稳。江寻昱身上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安抚着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他难得一直睡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 季余舟醒的时候江寻昱还在睡着,他轻轻掀开被子,动作轻柔地下床。 小孩儿难得放假,让他多睡一会儿。 季余舟下楼,黎含秋倒是早就起床了,正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喂猫。猫咪小小的,就是最普通的田园橘猫。 季余舟走近了些:“昨天怎么没看到这个小东西?” 黎含秋喂得专心,听到季余舟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喘一口气,才道:“我记得你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小动物,所以昨天就没让它进家门,” 小猫不大,看起来刚断奶不久,走路还有点踉跄,胃口也小。没吃两口就不吃了,也不离开,就围着黎含秋的腿打转。 季余舟站在一旁,突然想到了什么:“家里的院子里也有一个小流浪猫,是黑色的。” 黎含秋睁大了眼睛,差点一不留神踩到了围着她转的小猫的尾巴:“你居然也养猫了?!” 她一脸惊讶,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季余舟有些无奈,原来自己之前真的那么冷冰冰又不近人情吗? 他“嗯”了声:“寻昱也挺喜欢猫,就留在院子里了。” 黎含秋啧啧了两声:“我就说嘛,如果就你一个人,你绝对不会放这种小动物进家门的。” 过了片刻,黎含秋看向季余舟:“好像自从寻昱这个小孩来了之后,你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绕着黎含秋的腿打转的小猫逐渐大胆了起来,见旁边的季余舟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在两个人的腿间玩起了自己的尾巴,还翻过来,把白嫩的肚皮露了出来。 季余舟饶有兴趣地看着它,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黎含秋认真道:“有人情味了。” 她蹲**子,伸手揉一揉小奶猫柔嫩的腹部:“你跟你父亲很像,心思藏得深,做事也毫不心软,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似的……你父亲还是遇到我之后,才慢慢接人待物柔和了一点。” 黎含秋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原本一直担心,你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那个让你坚硬的内心变得柔软的人……倒没想到,是个小孩儿。” 同性婚姻早就合法了,黎含秋对季余舟要找男还是找女并没有什么看法,现代代孕技术发达,就算季家需要子嗣也完全可以通过人工子宫解决,更何况黎含秋根本不在意这些所谓的传承。 季余舟不甚介意地笑一下:“您又开我玩笑。” 黎含秋摇摇头,没再继续说话,只是眸子里的目光却是坚定的,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 江寻昱睡醒的时候,床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天晴了,冬日难得的光打在被子上,暖烘烘的,他迷糊着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这觉睡得格外踏实。 从楼上下楼,江寻昱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黎含秋,规规矩矩地走到她身边打招呼:“黎阿姨早。” “早上好啊寻昱,新年快乐!” 经黎含秋这么一说,江寻昱又想起了昨天红包的事,双手作揖放在胸前:“给、给您拜年。” 黎含秋失笑,起身把江寻昱拉过来坐在自己旁边:“没事儿,我家没那么多规矩,不搞那些虚的。” 江寻昱乖乖收回手,左右看了一圈:“季先生呢?” “他在花园里帮我浇花呢。” 江寻昱当即站了起来:“我去帮忙。” “不用。”黎含秋拉着江寻昱的胳膊放在自己腿上,“他马上就回来了,早饭我已经做好了,我们等他回来就开饭。” 江寻昱向来很排斥身体接触,但大约是因为对方是季余舟生母的缘故,对于黎含秋的触碰,他难得不感觉畏惧。 只是他仍旧有些害羞,讷讷地与黎含秋对面坐着,不知要说什么。 黎含秋十分热情:“我听说过两天有烟火大会,到时候让余舟带着你去看,这边的烟火大会可隆重了,你肯定没有见过那种架势。” “会不会太麻烦了,季先生很忙的……” 黎含秋轻笑一声:“有什么麻烦的,好不容易放一次假,他还不带你出去,难道上班的时候就能带你出去了?” 正说着,季余舟走了进来。 为了浇花方便,他的裤腿和袖口都挽了起来,衣服上还难免有些细小的泥点。向来严肃威严的军团长突然换了副装扮,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不少。 黎含秋摆摆手示意他过来:“我刚刚还在和寻昱说呢,过两天有烟火大会,你带他去看看。” 江寻昱坐在一旁,仍旧有些惴惴:“离、离的远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季余舟走到他身边:“看过烟火大会吗?” 江寻昱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那就不麻烦。” 季余舟转头看向黎含秋:“您也去吗?一起。” “我就不去了。”黎含秋连忙摇摇头,“我都看过好多次了,你们俩去就行。” 她眨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听说寻昱这次期末考试考的挺好的?” “还不错,进步挺大。” “那正好,就当奖励寻昱了!” …… 屋里的气氛异常和谐,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似的。 是江寻昱做梦都不敢梦到的。 第二十六章 特殊情趣…… 过了年,又在家住了几天,很快到了烟火大会要开的时间。 黎含秋住的地方稍显偏僻,与烟火大会的地方还有一阵的距离,黎含秋极力推荐,说在那边还有温泉之类诸多娱乐设施,非常好玩。在她的撺掇下,两人决定提前一天开车去,在那边住一晚上再回来。 坐在车上,季余舟最后一次问黎含秋:“妈,你说的那么好,真的不去吗?” “不去不去,”黎含秋手摆得像拨浪鼓一般,“我都去过好多回了,再说家里的花草也离不开人,还是你们去过二人世界吧。” 听到“二人世界”这个词,坐在副驾驶江寻昱有些脸红,讷讷地低下头,旁边的季余舟无奈摇头:“乱用词。” 黎含秋会心一笑,朝两人摆摆手:“快去吧,路上小心。” 季余舟颔首,不再说什么,摇上车窗,发动车子。 他不常开车,但车技很稳,一路上没有丝毫颠簸,江寻昱坐在车上,一会儿工夫,脑袋就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困了吗?”季余舟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困就睡一会儿吧。” 江寻昱猛然惊醒,连忙强撑着睁大眼睛摇摇头:“我不困。” 季先生正在专注的开车,自己却打了瞌睡,这怎么看都太没用礼貌了。 季余舟没说什么,继续安静地开车,过了一会儿,江寻昱又忍不住“点头”了。 季余舟失笑,点开自动驾驶模式,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了一条毛毯给江寻昱盖上:“睡吧,还要很久才能到。” 江寻昱实在太困了。 第一晚上两人凑合住在一间,第二天黎含秋就叫人腾出了一间新的客房给江寻昱住。床很软,被子也很舒服,但是江寻昱一直沉浸在一种“终于能和季先生出去了”的一种隐秘的兴奋感之中,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这会儿坐在车上,困意终于抑制不住席卷而来。 江寻昱意识有些朦胧了,哼哼几声,手指无意识地揪住毛毯,还想继续推辞,但实在太困,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季余舟收回视线,也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这几天他也没怎么睡好,但这是他自己的老毛病了,睡眠浅。过年,总挡不住有人要放鞭炮放烟花,黎含秋住的僻静,但耐不住季余舟听力极佳,夜深人静的时候,远处的烟火声格外清晰。 耳边是江寻昱绵软的呼吸,季余舟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些。他回想,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似乎还是和江寻昱一起睡的那晚是最安稳的。 不过季余舟也说不出原因。 * 天幕逐渐黑了下来,两人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江寻昱还迷迷糊糊的睡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季余舟拍拍他的肩膀,江寻昱瞬间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就用一只手护住头部,另一回手去拽季余舟的手。 季余舟心里一揪,这怕是小孩儿在福利院里的常态。那些人觉得江寻昱晦气,都不愿意和他睡在一起,经常把他赶出去。记忆镌刻在身体的深处,即使过了半年,依旧不曾褪去。 江寻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才有些尴尬地松了手:“已、已经到了吗?” “嗯。”季余舟没再说什么,带着他一起进了酒店的大门。 酒店是提前订好的,安全起见,季余舟用的是假的身份信息。两人定的也是一间房。 前台的服务员非常热情,给房卡的时候特意凑到季余舟耳边,压低了声音:“先生您好,咱们标间的两张床都是可以移动的,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随意移动,适合各种花样。” 季余舟:“……” 他专门定了双人床的标间,竟然被服务员以为是什么特殊的情趣。 他看起来真的很像包养小孩儿的老男人吗? 季余舟蹙眉,带着江寻昱走进电梯。 房间里的条件倒还不错,宽敞明亮,比起标准化的酒店,更像是别具风情的民宿。窗外是一片竹林,再往外走是酒店自带的温泉汤池。 只除了……前台大概真误会了两人的关系,还特地布置了一番。 两张床的床上用品都是喜庆的红色,上面铺满了新鲜的玫瑰花瓣。 开门最显眼的柜子上,摆着两盒0.02,桌子上送的小食是一盘干枣和花生。 江寻昱脑袋懵懵的还没睡醒,季余舟倒是难得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他放下东西,去到床边把玫瑰花瓣拂掉。 江寻昱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帮季余舟一起整理床铺。 床上的玫瑰花全都扫进一个角落,浪费了两人不少时间,等到全部清理干净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季余舟原本想着小孩儿没去过,打算带江寻昱去泡下温泉,眼看天色不早,也只好作罢。江寻昱十分乖巧懂事,甚至主动转过来安慰季余舟还有机会。 在车上睡了一路,两人都不怎么困,各自躺在床上,难得悠闲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季余舟问:“有想好以后要学哪个方向吗?” 军团学生学习一年之后,都要分派到不同的地方继续分流学习各自的专业方向,以做到术业有专攻。 江寻昱有些讷讷:“除、除了光子枪……” 他知道季余舟的枪法很好,也暗自希望走一遍季余舟走过的路,只是唯独光子枪,他是真的端不起来。 季余舟倒是不太介意,虽然不能说没有遗憾,但他也不想太强迫小孩儿:“没关系,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适合自己的。” 过了片刻,季余舟补充道:“不过我希望你能留在第二军团这边,比较方便一点。” 不同专业的训练地点不尽相同,有些甚至要跑到几个星系之外,季余舟还是想把小孩儿留在身边。 江寻昱想也不想便道:“只要您愿意,我一定会一直留在您身边。” 季余舟轻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一阵妥帖,到底是自己养过的小孩儿,与外面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第二十七章 他喜欢季先生 翌日。 季余舟如愿以偿带江寻昱泡到了温泉。 泡温泉嘛,当地人讲究裸泡,季余舟原本是没什么特殊的意思的,但从洗澡的时候江寻昱就有些瑟缩,低着头不敢看人,季余舟不由得有几分好笑。 两人裹着浴巾走进汤池。 这是一个私人的汤池,只有他们两个人。江寻昱第一回 ,有些不敢下水,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探出去去试水温,白皙的脚趾紧绷着,浴袍遮挡住大部分的皮肤,从分叉处露出小腿笔直又纤细。 季余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莫名联想到仰颈的白天鹅。 他有些心烦意乱的别过头,不再看江寻昱,把身上的浴袍褪掉,走入汤池坐下。 水不深,池子的设计也别具匠心,周围是用大号的鹅卵石铺成的,在适时的地方留有平台,方便游客在水中坐下之后可以浸润身体大部分,又不至于没过头部。 在水边犹豫了一会儿,江寻昱也跟着下了水,蹚着水走到季余舟旁边。 他的皮肤白,皮薄,不一会儿就被温泉氤氲的热气熏的脸上红扑扑的。季余舟烦躁的感觉更浓了些,觉得这温泉水有些烫人,他从水中站起来,水珠沿着饱满的身体滚下。 “我去喝点水。” 一杯冰水进腹,季余舟才觉得舒服了些。 江寻昱也从原来的地方起来,蹚着水走到季余舟身边。 “你也要喝吗?”季余舟端起小桌子上的另一杯水递给江寻昱,江寻昱接过杯子,却没有喝。 他双手捏着一次性的纸杯,把杯子捏的有些变形:“您……您是不是生气了?” 越是单纯得像动物似的人往往越敏感,能够轻易地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 季余舟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伸手摸一摸江寻昱被水打湿的脑袋:“没有。” 温热的掌心很好地安抚了江寻昱的情绪,他点点头,慢慢喝起杯子里的水,牙齿无意识地咬着纸杯边缘。 “那就好。” * 泡完温泉,两人又回到酒店稍加整顿,下午五点,两人一起出了门。 烟火大会的最佳观看地点在一个公园里,季余舟买了票,带着江寻昱一起进去,毕竟是公共场所,安全起见,季余舟带了一个大大的墨镜。 公园里的人很多,大人带着小孩儿,估摸着都是来看烟花的,很多小朋友头上都顶着一个编织的花环,在人头攒动的大人中间嬉戏着。 两人跟着人流慢慢向公园内部挪动着,旁边不时有摆地摊的小贩吆喝着:“先生,要买一个花环吗?还会闪光,特别好看。” …… “先生买一个吧,便宜好看,看烟火必备!” …… 还有人直接走到季余舟面前:“先生给小男朋友买一个吧?您男朋友皮肤白,带这个肯定好看!” 江寻昱脸上涨的通红,连忙摆摆手要跟他说他误会了,季余舟倒是接过了小贩递来的花环看了看。 他转身问江寻昱:“想要吗?” 江寻昱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小贩有些失望的离开了,江寻昱脸上的热却迟迟没有散去。 他知道季余舟是怕麻烦,觉得萍水相逢没必要解释那么多,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害羞。 江寻昱想得入神,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周围打闹的小孩儿很多,笑着叫着正好从他和季余舟中间穿过,再回神的时候,两人就被人群撞散了。 周围的人熙熙攘攘,江寻昱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踮起脚尖想去寻找季余舟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有些慌了,好怕这一切一直是一场恍惚的梦,而与季先生走散便是梦将醒的标志。 季余舟转身,没发现江寻昱的身影,皱着眉头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终于凭借着敏锐的视力看到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小孩儿。 他过去,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腕:“乱跑什么?” 温热的手掌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江寻昱冰凉的身体终于回温了一些:“对、对不起……我刚刚有些走神了。” 季余舟没想凶他,见小孩儿一脸瑟缩的模样,也没了脾气,牵着他继续向前走:“这里人多,走散了很麻烦。” 江寻昱点点头,不敢再胡思乱想,紧紧跟着季余舟的步子,寸步不离。 公园很大,人群前行的速度也慢,两人到达公园中央的大广场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烟火表演也正式开始了。 一朵朵各式形状的烟花在空中爆开,配合着烟火特有的炸裂声,人群中很快传出一阵阵的欢呼。 烟花映衬下,下面的人群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一朵朵亮丽的烟花点亮了夜空,也点亮了周围的群星。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季余舟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小孩儿的手腕。 皮肤相触的地方总容易产生汗液,现在也不再继续向前了,季余舟自然地放开了手。 江寻昱猛然抬起头,内心闪过一丝失落。 他想要季先生再牵自己一会儿。 人都是贪心的,江寻昱有时候也会想自己为什么那么贪心。 季先生明明那么好,把他从福利院带回来,给他关照,帮助他成长……他却犹觉得不够,甚至还生出了一点别的感情。 悄悄打量着身旁人的侧脸,江寻昱的的心脏如小鹿一般“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他就想要这么,永远抓住季先生的手。 江寻昱再怎么懵懂,也到底是成年人了,不可能不懂感情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对恩人的感激,也不是对长辈的尊重。 而是一种独占欲。 他喜欢季先生。 这喜欢来的太过自然,以至于江寻昱轻易就接受承认了。仿佛早就在他的心底埋下了一颗幼小的种子,经过雨露的滋润,阳光的照耀,在这一刻悄然绽放。 第二十八章 他不后悔,也不遗憾 江寻昱的心脏像是被浸入了一片汪洋的深潭之中,涨得满满的。 不过他从未想过把这感情说出,更没奢望过两人真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身世是配不上季先生的,只要让他能在季先生身边,他便心满意足,再无任何遗憾。 一朵朵盛大的烟花炸开,天空似乎都被点亮了。 只是这璀璨的烟火并没有持续多久,天空蓦地阴翳了下来,寒风簌簌。 豆大的雨滴很快滴落下来,令人猝不及防。 季余舟不由得拧起眉头,且不说他们来之前特意查过天气预报,根本没有雨,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状态,这会儿突然阴云密布,着实不符合常理。 雨越下越大,近乎倾盆的姿态,原本在广场中央看烟花的人群作鸟兽散,季余舟也来不及多想,带着江寻昱一起往回走。 连烟花也被迫中断了。 为了烟花效果,公园特意没有开灯,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加上簌簌的寒风,任谁都希望早点回去。 熙攘着,推挤着,江寻昱不知道被身后的身推了一把,踉跄着摔在旁边的台阶上,膝盖处是钻心的疼。 季余舟连忙把他拉到一条小路上,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夜里的灯光很暗,雨水又大的朦胧了双眼,只能隐约的看道膝盖处破皮了,看不出具体的伤势如何。 雨越下越大,两人身上都湿透了,江寻昱连忙道:“我没事的,现在雨太大了,我们先回去吧。” 季余舟点头,作势弯了些腰:“上来吧,我背你。” 江寻昱连忙摇摇头:“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 让身为军团长的季余舟背他,实在是太奢侈了,更何况季余舟对他太好,他会更忍不住想要陷入这温柔的陷阱之中。 “没关系,上来吧。” 江寻昱依旧坚持摇头,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季余舟无奈,也没再说什么。 还好,经过一段时间的停留,周围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两人慢慢在雨中挪动着。 看着地上散落的些许烟花碎片,季余舟轻叹口气:“可惜还没看到最盛大的烟花。” 江寻昱倒是不觉丝毫遗憾,他和季先生单独出来,住在一起,泡了温泉,还牵了手,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让他觉得是在做梦一般了。 不,梦里远没有现实更美好。 “已经够了。”江寻昱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正露出尖尖笑笑的虎牙,“谢谢季先生,我特别开心。” 雨还在下着,雨滴站在江寻昱的睫毛上,晶莹的,透亮的,令人移不开眼。 季余舟垂下眼眸,低声道:“那就好。” 花了来时三倍的时间,两人终于顺利地回到了酒店。 到达房间的时候,两人的衣服都湿漉漉的可以拧出水来了,屋里的空调没关,一冷一热,江寻昱没忍住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季余舟拧眉,直接脱掉了上衣,对江寻昱道:“你先去洗澡。” 江寻昱还想推辞,季余舟不容置喙道:“不想生病的话就快点。” 季余舟严肃的表情让江寻昱有些害怕,比起生病,他其实更怕季余舟生气。 最终,江寻昱没再说什么,乖乖走进浴室。 季余舟换了身衣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他联系一个暗卫,让他去气象局调查一下,季余舟怀疑这是一场人工降雨。 至于原因……季余舟不敢确定。 江寻昱很快洗完澡,裹着一条浴巾出来,清水冲洗了他腿上的伤口,上面的血迹没有了,痕迹依旧触目惊心。 江寻昱摔的时候是跪在地上的,从伤口上看似乎还向前滑动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大大的一片,全是擦伤。 还好,季余舟习惯随身携带药品,他从包里拿出药膏要帮江寻昱上药,江寻昱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他伸手接过季余舟手里的药和棉球:“您快去洗澡吧!” 江寻昱是个正常的成年人,稚嫩的经不起挑逗,刚发现看清自己的心意,自然下意识地不敢再触碰季余舟,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 季余舟蹙眉,把江寻昱的突然疏远看在眼里,想到了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赤脚走进浴室。 * 翌日一早,季余舟早早退了房,带着江寻昱往回赶。 季余舟带的药膏效果很好,经过一夜的修整,江寻昱的腿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天气又恢复了晴朗,甚至完全看不出昨晚还是狂风大作暴雨滂沱的模样。开着车,季余舟左眼无意识地跳了两下。 他下意识开快了些。 现在时间还早,路上的车并不多,一路平稳地有些出乎预料。 但在一个路口的拐弯处,季余舟却突然发现身后冲来了一辆车。 与此同时,季余舟的通讯器嗡嗡响了起来,声音短而急促,意味着紧急程度的最高等级。 嗡鸣三声之后,通讯器自动接通,暗卫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 他的声音因为过分急促而有些尖锐:“季上将,根据我们的紧急调查,那边的降雨确实是人为的……通过监测,我们高度怀疑,您周围隐藏着一个海盗分团。” 话音刚落下,季余舟便从后视镜看到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那辆车开大了油门,朝这边冲了过来。 季余舟当机立断命令道:“速来支援!” 季余舟开的是民用车,而后面那辆明显是军用的,速度要快许多。它很快就追上了季余舟的车,那边的车窗摇了下来,一柄光子枪对准了季余舟的胸膛。 “砰!” 季余舟踩下刹车,而原本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江寻昱几乎一秒钟解开了安全带,扑在季余舟的身上,在他的白皙的肩膀上,有鲜血缓缓渗出。 那车开了一枪之后并没有减速,继续加速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 季余舟看了远去的车一眼,无暇去追,手指按住江寻昱肩膀的伤口,使用压迫法来止血。 子弹是从季余舟这个方向来的,季余舟在子弹还未打穿窗户的时候就预料到了,所以提前踩下刹车,想把伤害降到最低。 但他万万没想到,江寻昱会扑在他身上,硬生生挡下了这一枪。 鲜血很快濡湿了衣服,把衣服染成鲜红的一片,季余舟当机立断把肩膀上的这块儿衣物撕掉,以防衣物被凝固的血液粘粘伤口,随即把油门加到最大,驶向附近最近的医院。 偏偏这处位置偏僻,人口密度少,最近的能够处理枪伤的医院,开最高速度也要半小时才能到。 光子枪的子弹不似一般的实体弹药,它打入体内之后能量会散开,冲击皮肤和肌肉组织,造成大面积的伤害,所以被击中的人不仅要承受极大的痛苦,而且极易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血从季余舟的指缝里流出来,江寻昱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了。 他紧闭双眼,额头上沁出一层一层的虚汗。 “别睡,乖,寻昱,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季余舟不停地叫着江寻昱名字,力图让他保持清醒,开始的时候江寻昱还能有所回应,到后来,只剩下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哼哼声了。 “季先生……” 朦胧之中,江寻昱还在不住地叫着季余舟的名字,似乎有了这个名字,他就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我在。” 季余舟沉声道,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江寻昱的手,紧紧握在手心。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江寻昱的指尖有些发凉,季余舟就一遍一遍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着他的手指。 “季先生……咳咳!” 江寻昱又艰难地了一声季余舟的名字,咳出了血。 “乖,我在,先别说话,咱们马上就到了。” 江寻昱缓缓阖了下眼,呼吸的时候,整个肺都在疼,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只能越说越慢,尽量让每个字清晰一些:“我……没什么遗憾了。” 这一刻,不同于飞驰的汽车,江寻昱的内心异常平静。 他生来长了一双不受世人接受的眼睛,迷茫过,埋怨过,被人欺负,把自己蜷缩进厚厚的壳中,却由此遇到了季先生,也算是体会过人间的百般滋味了。 若是能为了季先生而死,死在季先生的怀里,他不后悔,也不遗憾。 江寻昱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是在空中盘旋犹豫已久的蝴蝶终于找到了栖身之所,缓缓收起了翅膀。 季余舟的牙关咬紧了,一手换着江寻昱的身体,另一手扶住方向盘,狠狠地踩下油门。 因着季余舟的强行加力,车子发出轰轰的哀鸣声,转速表转过了额定的最高值,随后彻底失灵。 第二十九章 他喜欢他 待到终于到了医院,季余舟身上也因为着急而出了一层薄汗。 他抱着江寻昱走下车,已经有医生在那边候着了。 江寻昱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急救室,仅有的一点呼吸起伏昭示着他还有生命迹象。 急救室外的红灯亮起,红得有些刺眼。 季余舟叹一口气,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而此时,暗卫们们也姗姗来迟。 侍卫队长见季余舟满身都是血渍,吓得脸色一凛,季余舟倒是语气沉稳:“我没事。” 他淡淡吩咐:“你们先去追那辆车。” 队长看着季余舟,神情有些犹豫:“那您……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季余舟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全是血污,他抬眼看着急救室门前那刺眼的红灯,低声道了声“好”,却迟迟没有起身的意思。 一众侍卫们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季余舟垂下眼眸:“你们先去。” 众人有些畏缩地消失在医院的走廊里,季余舟又重新抬头,盯着那红光去看。 这里地方偏僻,虽然医疗条件不错,来就诊的人不多,整一层的走廊里只有季余舟一个人,安静的只剩下隔壁卫生间定时抽水的声音。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每一秒都粘稠得无法滑动,季余舟不知道在门外等了多久,只见窗外逐渐黑了下去,群星布满天空。 终于,那红色的灯熄灭了。 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脸上的疲惫藏不住:“季上将,您放心,在我们的全力抢救之下,病人的命已经保住了,只是他的伤势较重,身体的底子又有些差,可能需要修整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季余舟冷若冰霜的脸色好看了些,向医生道谢,才终于离开,去把身上满是血腥味的衣服换掉。 侍卫们都经过严格选拔,效率很高,在精尖设备的帮助下,逃跑的车辆根本无处躲藏。车上一共有两个人,一个司机和一个狙击手,司机在追击的时候被当场击毙,狙击手则被活捉了回来,被关押在了离此处最近的一个地下监狱里。 半天时间,足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两人的身世调查清楚。 这确实是一次海盗团预谋已久的一次行动,他们的探子在烟火大会上认出了季余舟,于是强行人工降雨把季余舟拖住,为这次刺杀争取到了时间。 换过衣服之后,季余舟走进监狱,被用铁链子拴着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人瞬间的瞪大了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季余舟的身体,挣扎得铁链哗啦啦作响。 “你!你居然没事!” 季余舟笑得平静:“是啊。” “我明明是看到血喷溅出来才走的!” 那是因为有人替我受了这枪。 季余舟内心猛然一酸,面上依旧平静的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不屑于施舍给那人。 他冷声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男人冷笑了一声,别过头一声不吭。 季余舟也不生气,只是走上前了两步,抬眼,薄唇轻启:“黄修永,32岁,C城人,绰号永哥,枪法极准,十四岁的时候父母双亡,遂加入星际海盗团。” 男人明显有些恼怒,脸上的络腮胡因着他的剧烈呼吸而颤动着:“你不是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季余舟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为他这么拼命?” 男人啐了一口:“你这种假装正义的衣冠禽兽怎么会懂,我父母被人杀害,你们政府却没有任何作为,只有他们愿意收留我,因为他们我才能活下来。” 季余舟沉默片刻,道:“我不仅知道你的身份,还在调查你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你不知道的东西。” 他再抬眼的时候,原本清冷的眸子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怜悯:“你的父母,正是被你的那些所谓恩人杀害的,他们为了得到你这个神枪手,确实下了大功夫。” 男人大笑两声:“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不要妄图离间了!” 季余舟的表情依旧平静,从身旁的一个侍卫手里接过一叠厚厚的材料:“你要的证据在这里,拿去……” “不!”男人飞快打断季余舟的话,语气加重了些,想要说服季余舟的同时也说服自己,“我不会信你们那些伪造的材料!再说,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干净吗?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只会多不会少!” 季余舟没有接话,男人被洗脑的彻底,再和他聊下去也无任何意义,他告诫身旁的侍卫要把人好生看管,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套出海盗团常驻地的位置,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又重新回到医院。 再回来的时候,江寻昱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只能通过一扇玻璃门看到他。 小孩儿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带着呼吸机,与刚送进去的时候一样平静,季余舟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的一呼一吸,思绪却丝毫不得安宁。 刚才那个络腮胡男人最后那句“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只会多不会少”,依旧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他的感觉敏锐,尤其擅长洞察人心。 光子枪射来的那一秒,江寻昱下意识地朝他扑来,生死一瞬,惊鸿一瞥,他清晰地看到了江寻昱眼中的情绪。 那双湛蓝的如同汪洋般的眼睛里,星星点点,藏着的不仅是对长辈的敬畏,对恩人的感激,还有……对于心上人的痴恋。 他喜欢他。 第三十章 我可真要生气了 小孩儿会喜欢上自己,其实季余舟并不觉意外。 甚至他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最初想要利用他时有意引导的结果。 小孩儿到底才刚刚成年,对感情缺少应有的判断能力,很容易混淆感动感激与感情,再加上他从小在缺爱的环境下长大,往往对他的一点点好便会被他无限放大,铭记在心。 这确实是他做的龌龊事。 * 一天之后,江寻昱由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他的生命体征逐渐趋于稳定,但依旧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季余舟不欲让黎含秋担心,只跟她说军团临时有事,晚些时候再去她那里拿回两人的东西。 黎含秋嘴上抱怨了两句,怎么大过年的也不让消停,不过没有细问具体是什么事。 黎含秋那边暂时回不去,季余舟也没了休假的兴致,待到江寻昱的情况稳定之后,把他转院到军团的附属医院,自己也回到军团处理那些积压的文件。 他每天都会去医院看江寻昱。 毕竟正值青年,江寻昱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再加上现代医疗条件的极度发达,他身体上的伤口很快愈合了,肩膀上重新长出了柔嫩白皙的皮肤,体内的脏器也被重新修补。 只除了……他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季余舟虽心知这不是外人能决定过的事,但仍忍不住对医生发了火。 那是江寻昱昏迷的第五天,季余舟照例去医院看望他,小孩儿躺在床上,还跟刚推进来的时候一样,纤长的睫毛仿佛被胶水黏上了,季余舟怎么也叫不醒。 适逢医生和护士过来查房,又是测体温又是记录心电图的数据,江寻昱却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任凭摆布,季余舟没忍住,垂下眼眸,声音里满是寒气:“他什么时候能醒?” 病房里安静得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一众人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畏畏缩缩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季余舟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放缓了点:“嗯?怎么不说话?” 过了半晌,主治的医生才有些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对不起,季上将,能试的方法我们都试了,而且患者身体上的创伤也基本上都恢复了,至于精神上的事……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沉默片刻,季余舟逐渐冷静下来:“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医生护士互相小心翼翼地对视一眼,松一口气,忙不地地鱼贯而出,留季余舟一个人继续呆在病房里,单独和江寻昱在一起。 季余舟沉默着在江寻昱的病床边坐下,手指轻柔地划过江寻昱的脸颊。即使有营养素的补给,长期的昏迷依旧使得江寻昱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虚弱,原本就瘦的身体更是只剩下了骨架。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很好,江寻昱的病房也是朝阳的位置,暖黄色的光顺着窗户就照在江寻昱的被子上,使得原本惨白的被子也多了几分色彩。 季余舟的手指轻拂着江寻昱的侧脸,原本焦躁的心情倒是一点点平静下来。他眯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温柔了不少,阳光的照射下,面庞上仿佛渡了一层金光。 “寻昱,”季余舟的声音低沉又温柔,还带着一点无奈和几乎微不可察的期盼,“再这么赖床下去,我可真要生气了。” * 一天后,得知江寻昱醒来的消息时,季余舟正在军团的餐厅吃午餐。菜刚端上,氤氲地冒着热气,季余舟放下筷子,匆匆赶到医院。 踏进病房门的第一眼,季余舟就看到了半躺在床上的江寻昱。没了被子的遮掩,他身上受得更明显了,他低着头,纤细的睫毛一.颤.一.颤.地,两条细而白皙的胳膊互相交叠着放在被子外面,纤细的锁骨突出着,脖子显得格外修长。 “寻昱。” 季余舟沉声叫了一句。 江寻昱倏然抬起头来,如同蝴蝶翅膀般的睫毛缓缓扇动,时隔多日,季余舟终于再次见到了他如一汪春水般的眼睛。 沉睡了许久,江寻昱的眼睛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清澈得没有丝毫浑浊。 江寻昱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绵软而舒适,还有他最痴恋的季先生的味道,若不是恍惚之中他听到季先生的声音说要生气了,他真想就这样在梦中永远也不要醒来。 他眨眨眼睛,看着季余舟:“季先生……” 季余舟走到江寻昱身边,把这几天的担心焦虑全都压在心底,淡淡道:“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江寻昱摇摇头,待到季余舟离近的时候猛然发现,季余舟似乎比之前瘦了些,仔细看,下巴上还有细细的胡渣。 江寻昱一怔,下意识地问道:“我……我睡了多久?” 太久没说过话,江寻昱的声音有些沙哑,季余舟贴心地帮他倒杯水递过去,云淡风轻道:“没多久。” 江寻昱悄悄伸手摸了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了,他尝试着活动两下,手臂也可以灵活自如的转动,即使现代的医疗技术再发达,这也绝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的。 江寻昱鼻头一酸,低下头:“对不起季先生……让您担心了。” “没关系。”季余舟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你这份苦是为我受的,我一直记得。” “我……” 江寻昱想说那是下意识地反应,但他怕说漏了自己的心思,被季先生嫌恶,讷讷了半晌,最终只是低着头,没再说话。 季余舟盯着江寻昱头顶的发旋看了一会儿,伸手摸摸小孩儿半个月没剪,已经垂到耳朵尖的头发:“还困吗?再睡一会。” 江寻昱摇摇头,还想再和季余舟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是这样沉默着不说话,也让他觉得无比闲适。只是他到底昏迷了那么久,身子骨虚,没一会儿就忍不住轻轻合上眼睛,睡着了。 看着床上小孩儿熟睡的脸颊,季余舟一直压在心底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了。 第三十一章 足够耀眼 江寻昱很快就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踏实。 季余舟在旁边稍微坐了一会儿,就看到江寻昱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额头沁出一层虚汗。 季余舟皱眉,正要叫医生过来,就听到了江寻昱低哑地勉强抑制着的呻/吟声。 “不、不要碰我……” 江寻昱双眼紧闭,脸上的表情痛苦,看起来像是在梦中极力地躲着什么。 是梦到过去在福利院的事了吗? 季余舟有些心疼,伸手想要去撩开江寻昱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的头发,紧接着便听到他继续道:“季、季先生……我脏……别……别碰我。” 修长的手指在距离江寻昱脸颊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指尖微微颤动。 时间似乎突然静止了,一股酸涩从季余舟的胸膛中升起,逐渐传向他的四肢,沉甸甸的,麻麻的,叫他一时有些无措。 无措,季余舟敏锐地感觉到这种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情绪。 僵硬着站了几秒,他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一直注视着额头还在不断渗出汗水的江寻昱,却并没有再伸手触碰他。 梦境中反映的往往是现实社会内心最真实的映射,原来直到这会儿,小孩儿仍旧在自卑。 这终于让季余舟清晰地认识到,曾经的江寻昱到底忍受了多大的心理折磨,那块污浊的烙印一直隐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未消失过。 即使这样,他依旧坚韧,为了一点光亮努力成长。 古地球时代有位文人张爱玲曾说,“喜欢一个人,愿意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而江寻昱与一般人不同,他本就扎根在淤泥尘埃之中,阳光、露水、养料,全都没有,但饶是如此,他却仍然愿意为了所见过的那一点阳光,拼尽全力去开花。 这花朵可能不大,但足够耀眼。 甚至让季余舟觉得,自己先前想要利用他的想法太过卑劣。 如果给小孩儿足够的阳光水分,足够的生长空间,他到底能生长到多繁茂的境地呢? 想到这里,季余舟自嘲地笑了下。 他向来以铁血手腕著称,有朝一日竟也会一个小孩儿的前途考虑这么多。 季余舟垂眸,不再多想,俯身轻拍江寻昱的肩膀,声音低沉温柔:“寻昱,醒醒,你做噩梦了。” 如此拍了两下,江寻昱朦胧着睁开眼睛看向季余舟:“唔……季先生?” “你做噩梦了。”季余舟不留痕迹地收回手,声音温柔依旧,“感觉还好吗?” 江寻昱脑子有些懵,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只隐约记得刚刚恍惚之间似乎感觉到了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可具体梦到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 他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摇摇头,哑着嗓子摇摇头:“没事了……” * 江寻昱身上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醒来之后,医生又为他进行了一次全面的体检,确认没什么别的问题之后,季余舟把他接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季余舟带着他又回到了黎含秋那里。 且不说两人的东西都在那里,毕竟出了这不大不小的事,能瞒得了黎含秋一时,却瞒不了她一辈子,黎含秋也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不止一次打电话问季余舟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里,季余舟不好细说,只好答应黎含秋过两天会带着江寻昱再回去一趟,才总算暂时安抚了黎含秋焦躁不安的心。 重回故地,院子里的陈设,屋里的布置都与两人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黎含秋深深地上下打量了两人一圈,嗔怪道:“我还以为你们只走两天呢,谁知道一走就是半个月……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吧?” “抱歉,妈,这几天的事,我跟您解释一下。” 季余舟低叹口气,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江寻昱也乖乖在季余舟身边坐好,黎含秋的表情严肃了些,在他们面前坐下。 黎含秋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愿意说实话了吗?” …… 季余舟的声音低沉,黎含秋只是静静地听着,眉头却一点点皱了起来,拧成十字。 听到江寻昱替季余舟挡枪的时候,她的眼睛倏然睁大了,眉心紧皱着盯着江寻昱看,脱口而出道:“伤到哪里了?!” 季余舟看了江寻昱一眼:“右肩。” 黎含秋起身坐在江寻昱的身边,手指试探着想去触碰江寻昱的肩膀,又怕弄疼了他,手臂尴尬地悬空在原地:“现在好些了吗?” 被人关心的滋味弄得江寻昱心里酸溜溜的,他摇摇头,连忙道:“已经不疼了。” “哎,”黎含秋的手指终于落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摸着江寻昱的肩膀,“傻孩子,下次可千万不要这么犯傻了,余舟受过高强度的专业训练,一般的光子枪根本击不中他。” 江寻昱的身体有些僵硬,缓缓低下头。 其实黎含秋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没有些手腕特长,季余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安然无恙。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要做的时候又是一回事。就像之前和班里的那个学生打架一样,他明知道那人对季先生造成不了实际的伤害,仍然下意识地即使付出一切也想阻止他的诋毁。 身体的反应早了理智一步,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季先生,似乎已经成为了江寻昱的一种本能。 他的声音低沉到沙哑:“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黎含秋叹一口气,心底的怜惜更浓了些。 “傻孩子。” 如果说先前她还对江寻昱有那么些微的不放心,听到江寻昱这句话的时候她就确信了,江寻昱只会对季余舟死心塌地。 倒是她的亲儿子,似乎还没有做好敞开心扉的准备。 坐在一旁的季余舟把两人的对话听入耳中,平静的心底像是被投入石块一般,泛起点点涟漪。 江寻昱的话中满是情谊,他又怎会察觉不到。 他不留痕迹地岔开话题:“妈,下个月我调休,到时候带着寻昱再回来看您。” 这时候的感情建立在狭隘的见识之上,只不过是一时懵懂,一瞬心动,不会持久。 等他以后见过了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现在的感情幼稚、单薄、不值一提。 不知怎地,季余舟竟觉有一瞬间的失落。 第三十二章 他是光 耽误了这么多天,学校已经快开学了,江寻昱的身体也不适合来回奔波,在黎含秋家吃过午饭之后,两人并未留宿。 送二人走的时候,黎含秋仍旧有些不舍,对车上的季余舟道:“有空就多带寻昱回来住几天,家里有你们的地方。” “您放心。” 她又转头看向江寻昱,心疼地轻触了下他的肩膀:“寻昱,如果余舟欺负你了,你就回来找我,黎阿姨一定站在你这边。” 江寻昱轻轻点头,季余舟有些无奈:“妈,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 黎含秋瞥季余舟一眼:“谁知道呢!” 她眨眨眼睛,头压低了些,趁着季余舟往后备箱里放东西的功夫凑到江寻昱耳边:“还有最后一句,希望有一天,你回来的时候,可以话一个称呼喊我。” “嗯?您需要我……” 江寻昱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黎含秋话中的深意,脸“砰”地一下红了,讷讷地,有些不知所措:“您、您……” 季余舟关上车门过来:“你们背着我说什么?”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黎含秋朝着江寻昱眨眨眼,示意他不要告诉季余舟,“时间不早了,你们快走吧。” 季余舟点头,也没多问,打开车门上车。 江寻昱上车扣好安全带,摇下车窗和黎含秋告别。 “黎阿姨再见。” “哎,路上慢点。” …… 车缓缓驶离黎含秋的院子,一点点腾空起来。待到车平稳下来之后,季余舟看了眼旁边仍有些脸红的江寻昱:“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刚、刚刚……” 这话就是打死江寻昱他也说不出口,只好讷讷地,一副乞求季余舟不要再问的眼神看着他。 季余舟轻笑了下:“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 他太了解黎含秋了,外界都传闻黎含秋很有手段心机很深诸如此类,其实私下里,黎含秋和最普通的母亲一样,温柔又有些唠叨,最关心的,就是子女的婚姻大事。 之前不知怎地,她好像误会了两人的关系,于是总是有意无意地撮合他们。 “她总喜欢开这种玩笑,你别太介意。” 江寻昱咬着嘴唇点点头,即使明自己与季余舟是不可能的,被季余舟这么直截了当的点出来,他的心里仍然抑制不住有些酸溜溜的。 幻想的泡泡被戳破了,他只能把喜欢藏得更深一些。 * 开学前一天,拖了又拖的家长会如期进行。新年伊始,季余舟的工作繁多,但依旧抽空出席了江寻昱的家长会。 走进教室,偌大的班级瞬间安静了下来,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雀声都令人觉得刺耳。 季余舟来的早,教室里还没几个人,即使这样,仍旧有好几个人当即站了起来,朝季余舟行一个标准的军礼,大气都不敢喘,神色严肃得让人不知道这是什么阅兵仪式。 其中人正要开口问好,季余舟开口打断他:“不必,不要乱说。” 他朝众人颔首,与平日里少了几分架子,径直找到桌面上贴有江寻昱名字的座位坐下来,不再理会旁人或是敬畏或是畏惧的眼神。 江寻昱的位置有些偏僻,季余舟坐在座位上低头看光脑,屋里的家长逐渐多了起来,气氛也一点点回暖了,只是最初在的那几个家长依旧时不时地朝这边投来灼热的目光。 家长越来越多,季余舟的肩膀突然被拍了拍:“您好,请问您是……” 季余舟应声抬头,那人看清季余舟脸的脸,霎时噤了声。 这是沈丘阳他爸,名叫沈峰昀,他不止一次听沈丘阳提起过自己的同桌,两人关系不错。本着少一个朋友不如多一个朋友的心态,他本想认识一下沈丘阳的家长,却没想到…… 沈峰昀嘴唇翕动着,张了又合,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因为过分激动而破了音:“您是……季上将吗?” 季余舟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人,看他坐的位置,也大概明白了他的身份。江寻昱性子内敛,很少提学校的事,但季余舟不止一次听冉老师说小孩儿和他同桌关系不错,季余舟也一直想见见,能和江寻昱这小孩儿玩到一块去的人,到底是什么样。 他的目光微动,朝着沈峰昀点点头:“你好,我是江寻昱的父亲。” 沈峰昀就是一个普通工人,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和军团长说上话,连忙笑笑:“您好您好,我儿子是江寻昱的同桌。” 他本来还想说两个小孩儿关系不错,想有空邀请江寻昱去自己家玩,又转念一想,人家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看上他们这种平民家庭,堪堪闭了嘴,笑得有些尴尬。 倒是季余舟勾起了一点笑容:“嗯,两个小孩儿关系不错,可以多交流一下。” 到季余舟如此身份地位,对方的家世早就不是他考虑的首要因素了,只要跟小孩儿合得来,又不是什么危险分子,季余舟很乐意多接触一下。 毕竟,对于江寻昱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来说,一个同龄玩伴带来的作用无法替代。 沈峰昀有些诧异地看了季余舟一眼,又被他身上自带的威严气质震慑到,没说什么,暗自感叹季余舟对江寻昱的态度当真与别人不同。 又过了几分钟,冉老师掐着时间进场,家长会正式开始。 季余舟还从未参与过这样的活动,全程认真地听着。 冉老师的准备十分充分,把这学期以来每场考试每个学生的成绩变化情况都传入家长的光脑之中,讲话也演练了许多遍。 再加之她不止一次在季余舟面前汇报过江寻昱的情况,所以即使有季余舟这尊大佛在台下坐镇,她的语气也还算平稳。 只偶尔感受到季余舟的目光之时才会卡顿一下。 一场家长会在几个家长飘忽不定的眼神和冉老师偶尔磕巴的讲话中结束。 家长会顺利地散了场,有人还想过来与季余舟攀谈几句,很快就被季余舟那生人勿近的表情劝退了,看看离场。 众人鱼贯而出,沈峰昀也站了起来,朝着季余舟哂笑一下,准备离开。 季余舟蹙眉,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沈峰昀。 “请等一下。” 比起冉老师,沈峰昀一场家长会才叫如坐针毡。 他身旁就坐着军团长,气场强大的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一场家长会下来,即使季余舟没有做什么,沈峰昀依旧紧张的汗流浃背。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了,这会儿又被这尊大佛突然喊住了,沈峰昀身体一僵,转头道:“啊?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的身份,不要和别人透露。” 季余舟相信江寻昱的眼光和感觉,能和他相处愉快的人应该不会是趋炎附势的人,但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以防万一,怕今日之后,倘若那小孩儿知道江寻昱了的身份,心存芥蒂。 沈峰昀很快明白了季余舟的意思,也隐隐能猜到季余舟的担心,连忙点头:“您放心,您放心。” “嗯,”季余舟笑了下,语气平和,“谢谢。” * 一场家长会开了不短的时间,季余舟离开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上一年因为海盗活动频繁,季余舟中途去了荒星追寻海盗的踪迹,视察领地的工作只进行了一半。自从上次偷袭之后,军团打掉了一个小型的海盗窝点,海盗们一时之间也销声匿迹,再没了踪影。 海盗的事暂且接过,视察便要提上日程。 季余舟正好借此机会,想要给江寻昱一些冷静的时间。 或许是前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太过密切,才会让江寻昱恍惚之间产生情.爱的错觉。 回到家,管家机器人已经准备好了丰富的晚餐,季余舟叫江寻昱下来吃饭,自己则坐在餐桌前,神色有几分凝重。 江寻昱乖乖做好,季余舟问道:“明天开学?” “嗯。”江寻昱点点头,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依然保持着等季余舟动筷子才会动筷子的习惯。 季余舟象征性夹了些菜到自己碗里:“伤口最近还疼吗?” 江寻昱也动了筷子,咽下嘴里的一口饭后道:“已经没事了,谢谢季先生关心。” 季余舟左手搭在餐桌上,带着昂贵腕表的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语气却是平静的,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要出差一段时间,明天走。” 彼时江寻昱正在盛粥,手中的勺子顿了一下,里面的粥洒出来了些,克制着,面上还算平静。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问道:“您……大概要去多久?” 江寻昱的隐瞒逃不过季余舟的眼睛,季余舟垂下眼眸,下意识地语气放缓了些:“……我尽量早点回来。” 江寻昱咬了下嘴唇:“没关系,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不会让您失望的。” 沉默片刻,季余舟硬着心肠,只是轻轻“嗯”了声,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 吃过晚饭,江寻昱默不作声回到房间,留季余舟一人在客厅。 他难得没去书房,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是一杯苦涩的黑咖啡。 他这是在为小孩儿着想。 *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季余舟上了车。 犹豫再三,他没有叫醒还在睡着的江寻昱,怕影响小孩儿休息,也怕……自己舍不得。 黑色的外观十分普通的轿车缓缓驶离院子,楼上,一扇窗户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江寻昱穿着一身睡衣站在窗边,的脸上没有丝毫睡意,眼底倒是有一圈黑眼圈。 他早就猜到季余舟八成不会叫自己,所以熬了整夜,只为了看季余舟离去的背影。 江寻昱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个身着白色军装的人,高挑,严肃,让他移不开眼。 监测到江寻昱一夜未睡,小C也从充电休眠状态醒了过来,嗡嗡地飞到江寻昱旁边,睡眼惺忪地看着洞开的窗户:“怎么啦小寻昱,你怎么还不睡觉?” 江寻昱摇头:“没事。” 他沉默着关上了窗户,回到床边坐下。 小C飞到他的面前,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开学紧张吗?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嘛!” “……不是。” 江寻昱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季先生走了。” “噢!”小C恍然大悟,头上的蓝色灯光一闪一闪的,“你要是想送季先生就直说嘛,你要是告诉他,他肯定会允许你送的!” “真的吗?” “是呀是呀!”小C一本正经,“他肯定是怕吵醒你睡觉才没有叫醒你的!” 小C认真地看着江寻昱:“我拿我的机格(人格)担保!我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住进来,还让季先生做出了那么多改变的人……他对你肯定对别人不一样啦!” “……不会的。”听了小C的安慰,江寻昱心底好受了一些,但声音还是压得低低的。 季先生很温柔,体贴,绅士,但他的疏离是刻在骨子里的。 江寻昱没有那个自信,可以打破这个近乎完美的男人冰封于心外的桎梏。 他叹一口气,猛然倒在床上,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他很知足,只要季先生愿意让自己留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 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可以。 因为他是他的光。 见过了光,就再无法继续蛰伏在黑暗中了。 第三十三章 想我了吗? 随着车离季宅的距离越来越远,季余舟乘坐的车里的气氛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季余舟坐在车后面闭目养神,旁边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季上将,该是用早餐的时间了……” “放那里吧。” 季余舟依旧轻阖双眼,声音是淡漠而疏离的,与在江寻昱面前迥乎不同。 或者说,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侍卫早就习惯了季余舟的疏离,低声道了句“是”,便安静的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季余舟乘坐的车外表看似普通,甚至还有一层微微的浮土,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的样子,实则是经过改装的军用车辆,内部大而豪华,速度也能达到极高的水平。 车速极快,隔着玻璃也能感觉到轻微的轰鸣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任何声响。 片刻,季余舟睁开眼睛,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是朦胧的,只能看到淡淡的白色云彩,无聊且无趣,与季余舟现在所要做的工作一样。 季余舟很小的时候就跟父亲学习处理政事,经历过很多事情,视察过很多地方,这次不过是一个必要的过场。 季余舟早就对这样的工作习以为常。但大约是这段时候与江寻昱朝夕相处的缘故,身边猛然少了一个人,虽然那个人平时也沉默寡言、从不主动打扰,他仍旧觉得有些不习惯。 这不适的感觉转瞬即逝,季余舟捏捏自己发紧的鼻梁,继续闭目养神。 不多时,车平稳地停了下来,季余舟这次要去的又是一家福利院。 这家福利院的家底清白,算是季余舟的父亲一手建立的,经营的一直很好,季余舟之前不只来视察过一次,也算是轻车熟路。 下了车,福利院的小朋友已经排排站好,手里拿着花环欢迎军团长的到来。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小女孩儿长得尤其标致,约摸着五六岁的年纪,圆溜溜的杏眼睁开,说话奶声奶气,手里还拿了一个手工编织的精致花环。 “季上将好!”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环节,季余舟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半蹲**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然后低头,让小女孩把花环戴在他的脖子上。 “乖孩子。” 周围是安静的,只能听到一刻不停地闪光灯的“喀嚓”声。 季余舟起身,随着福利院的院长进院参观,周围有热心的讲解员耐心细致地为他讲述着福利院这段时间的发展。 …… * 江寻昱一夜没睡,见到季余舟的车开走,心底那块沉甸甸的石块也算是终于沉入了最低处,闷闷的,有些发疼。 熬了一晚上的后劲逐渐袭来,他躺在床上,手臂搭在自己的眼睛上,腿还悬空着,就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就这么慢慢睡着了。 小C把江寻昱蔫蔫的样子看在眼里,有些无法理解地小声感叹:“人类的情绪都这么复杂又别扭的吗……喜欢直说不就好了。” 它嘟囔着飞到江寻昱的身边,帮他把被子盖得严实了些:“还是做机器好……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江寻昱睡得迷迷糊糊,恍惚之间睁开眼睛,才发现外面的光已经很刺眼了。 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墙壁上的挂钟。 八点整。 军团学校要求的最晚到校时间是八点半,江寻昱猛一激灵,赶忙跳下床换衣服。 一旁的小C也一夜没睡,刚有些睡意,这会儿听到动静,小声嘟囔道:“干嘛呀……大早上的……” 小C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人类赖床的本质倒是学到了精髓。 江寻昱无暇顾及还在自己的充电插.头上不满地哼哼着的小C,换好衣服,一把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早餐,小跑着出了家门。 季先生刚走,要是他走的第一天自己就迟到了,未免也……太过分了。 江寻昱气喘吁吁跑出院子,正赶上最后一趟校车。 还好还好,江寻昱终于舒缓一口气。 他跑的有些热,大大的兜帽下,头发丝已经黏在了额头上。 作为最后一趟校车,车上的人并不多,江寻昱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周围空无一人。 他低着头,在兜帽的掩盖下缓缓吃着早餐。 季先生不在的第一天,他就有些不习惯。 校车晃晃悠悠到了学校,江寻昱踏着上课铃声走进了班里。 沈丘阳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江寻昱:“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啊!我还以为你有事请假了呢!” 江寻昱心情欠佳,低低说了声“没事”,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课本。 同样踏着铃声进来的语文老师朝着两人这边瞪了一眼,轻咳两声:“咳,不要再说话了,我们今天讲……” 沈丘阳堪堪闭了嘴,仍然不时朝江寻昱那边抛去目光。 他总觉得江寻昱的情绪不对。 中午的放学的时候,沈丘阳主动拦住了收拾东西正要走的江昱:“寻昱,中午陪我一起吃饭吧,餐厅三楼出了一个特别好吃的卤肉饭!” 江寻昱低着头:“我不……” “哎呀,走啦走啦!” 沈丘阳不由分说地拉起江寻昱就跑,江寻昱无奈地跟在他的身后,另一只手扶着帽子防止被风吹掉了。 到了餐厅,沈丘阳点了两分卤肉饭,两人端着餐盘找了座位坐下,沈丘阳盘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寻昱低着头吃饭,假装没有听到。 沈丘阳一脸笃定:“八成是跟你的季先生有关。” 江寻昱拿着筷子的手僵硬了一下,原本夹起的米饭又滚落进碗中。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 沈丘阳与江寻昱做朋友久了,早就对江寻昱的肢体语言了如指掌,他密切注视着江寻昱的反应,见到江寻昱身体僵硬着,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江寻昱:“……” 他说不过沈丘阳,生硬地别过头,看着餐厅悬挂着的电视机:“吃饭不要说话,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午间新闻,正好放到时政栏目,江寻昱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央最显眼的那个人。 季余舟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疏离,也保持着应有的稳重,江寻昱的目光紧随着季余舟的身影,然后便看到……季余舟缓缓蹲**子,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一个小女孩儿的脑袋。 小女孩长相标致,鼻梁小巧但高挺,睫毛纤长的像是陶瓷娃娃,眸色更是深的如一池黑墨,声音很甜,正是星际人最喜欢的那种类型。 注意到江寻昱呆呆地抬头看着屏幕,沈丘阳也抬头看过去。他的眼睛眨了眨,接话道:“季上将算是四位军团长里最有爱心的了吧,经常看到他去各种福利院、学校、医院什么的视察,能在他的辖区内,我们还挺幸运的……” 沈丘阳的话江寻昱只听到了一半,他忽然有些嫉妒。 他想起了季余舟修长的手指的温度与力量……原来,那不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季先生也会这么温柔对待别人,用那双大而有力的手轻抚别人的脑袋。 他也会叫别人“乖孩子”。 这条新闻的时间只有十几秒钟,很快就切换了下条,江寻昱盯着早就没有季余舟的电子屏幕看了许久,然后猛然低下头,大口地扒拉着盘子里的饭。 嘴里被填的鼓鼓囊囊,心里却依然空了一块儿。 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饭,江寻昱其实根本没吃出是什么味道,他抹了两下嘴巴,低声对着身旁的沈丘阳道:“我先走了。” “诶……你这是……” 沈丘阳费解地还想再说些什么,江寻昱已经端着盘子大步走开了。 他把自己的空盘送到回收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小跑着,跑到了学校的后花园。 此时正是大中午的时候,学生们不是在吃饭就是要回寝室或家中休息,再不济也要回班继续学习,小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留在本地过冬的麻雀不时叽喳几句,趁着中午暖和的时候出来找食吃。 江寻昱站在小花园中央,周围都是高大的常青树,看着叽喳的麻雀,他慢慢慢慢地蹲了下来,抬起手臂,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轻柔地摸了下去。 一下,两下。 因着兜帽的缘故,江寻昱不太好控制力度,头发被他弄得有些乱。 他想象着,这是季先生的手。 * 整个午休的时候,江寻昱一直蹲在小花园里,待到下午的上课铃打响, 他才兴致缺缺地回到班里。 沈丘阳一中午都没见到江寻昱,张口刚要说些什么,江寻昱毫不犹豫地趴在桌子上,头朝着窗外,连看都不看沈丘阳一眼。 沈丘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叫他一声:“……江寻昱?” 江寻昱趴在桌上纹丝不动。 “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 “那你倒是说句话啊!” “……” 任凭沈丘阳怎么说,江寻昱都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上课铃声打响了,冉老师走了进来,沈丘阳只好拿出自己的课本,暂时闭了嘴。 江寻昱慢腾腾地从桌子上直起身子,头却是一直低着的,他的目光投射在课本上,眼睛却并没有聚焦。 冉老师讲课的内容仿佛成了毫无实际含义的背景,江寻昱愣愣地,半节课都没有听进去内容。 “好,下面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咱们军团一年一度的耐力比赛就要开始了,获胜的选手将会有个人奖章,这是一项至高无上的荣誉,还有……” 冉老师在上面说得兴致昂昂,江寻昱半句也没听进去。看着江寻昱这么蔫的样子,沈丘阳实在看不下去了,又敲敲桌子,问道:“寻昱,耐力赛你去参加吗?” 江寻昱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兴趣。” 事实上,江寻昱虽然和班里的学生相熟了些,却很少参加班级的活动,沈丘阳不问也知道,江寻昱八成是不会去的,他只不过是随口扯一个话题,不想看江寻昱这么低落下去罢了。 沈丘阳继续努力道:“取得名次的人可以有奖章诶,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拿个二等功,拿到这种荣誉,太有面子了,绝对所有人都高看你一眼!” 江寻昱:“……” 什么高看不高看的,他根本不在乎,他只要那个人能看到就好了。 江寻昱一愣,张口想问决赛的时候季余舟会不会去,嘴唇翕动片刻,又重新沉默着底下了头。 季先生真的会在意自己参与或者不参与,拿奖或者不拿奖吗? ……他对待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吧。 江寻昱摇摇头:“不去。” 如此决绝的拒绝,沈丘阳有些气馁,无奈地叹口气,小声嘀咕道:“中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江寻昱不再说什么,只当做没有听见,继续对着他的课本发呆。 * 晚上十点,季余舟终于结束了一整天的视察工作,几乎是刚回到下榻的地方,他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是军团学校的负责人打来的。 季余舟捏捏发酸的眉心,接通通讯器。 “季上将。” 那边的负责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季余舟的语气淡淡的:“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负责人依旧笔直的站着,“按照惯例,学校里一年一度的耐力赛就要开始了,大约决赛的颁奖在两周后进行,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耐力赛是军团学校延续十几年的悠久比赛,可以锻炼学生素质,展现学生形象,一般来说,每年的耐力赛都会由军团长负责为优胜的选手颁奖。 这是延续了许多年的传统,季余舟没什么理由拒绝。 “知道了,我会回去。” 挂断通讯器,季余舟终于得了几分空闲,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刚要换衣服,通讯器就又响了起来。 他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头,看到通讯器上显示的人是谁的时候,心底那点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寻昱?” 江寻昱站在通讯器那端,表情有些怯怯,不用想也知道,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联络季余舟。 他轻咬嘴唇,试探着问道:“没、没有打扰到您吧?” “嗯,”季余舟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放松不少:“怎么,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江寻昱讷讷地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来回交叠抠弄着。 他只是……想季先生了。 尤其是,白天的时候,亲眼见到季先生温柔地对待别的小孩儿。 他原本根本没勇气和季余舟打电话,可是那电视上的画面一帧一帧地,一遍一遍如过电影一般在他脑内重复。 他有些烦躁地想要把那些画面赶走,鬼使神差,就按下了通讯键。 还没等江寻昱来得及挂断,那边就接通了。 只是这话,就算是打死江寻昱,他也说不出来,他又不会说谎,只能支支吾吾着,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季余舟把江寻昱的动作看在眼里,忽而有些想笑。 小孩儿根本藏不住心思,想了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单纯到近乎莽撞,勾起了他几分调侃的意味。 季余舟莞尔:“想我了?” “没、”江寻昱下意识地否认,又心知自己根本骗不了季余舟,低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从鼻腔里发出轻哼。 “嗯……” 一双湿漉漉地湛蓝眼睛怯生生地看季余舟一眼,又飞快瞥开,直教季余舟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季余舟的眸色暗了暗,低沉着嗓音岔开话题:“在学校有认真学习吗?” “有的……” 江寻昱想起白天的跑神,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还好季余舟也有几分心不在焉,难得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那就好。”季余舟想到负责人刚刚说的那个什么耐力比赛,随口道:“除了学习,也要积极参加军团里的活动。” 江寻昱眨眨眼睛,突然找到了话题:“对了,季先生,学校里要举办耐力赛。” “准备参加?” 江寻昱犹豫了一下,问道:“您……会去看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江寻昱原本淤积在胸口的小石块突然被敲碎了。 震得他胸口有些疼。 他想明白了,如果季先生不愿意看他,那他就努力、再努力,挤进季先生的视线里。 他的语气里满是坚定:“我去参加。” 第三十四章 公主抱 翌日一早,江寻昱早早地跑到学校,向班长要了一张参加耐力赛的申请表,回到桌边认真地填写。 沈丘阳走进班门,一眼看到趴在桌子上认真写着什么的江寻昱,再一看江寻昱正在写的东西,忍不住叫出了声。 “卧.槽,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他甚至退出班门抬头仰望天空几眼,确认太阳确实是从东方升起的。 江寻昱早就习惯了沈丘阳的大惊小怪,并不出声,依旧写着他的申请。 要填的东西不多,勾勾画画一会儿就写的差不多了,江寻昱小心地把申请表对折再对折,放进书里夹好,等着晚上的时候统一交给班长。 沈丘阳还是没忍住,凑到江寻昱身边问道:“诶,我采访你一下,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啊?” “……随便参加一下。” “啧啧啧,”沈丘阳摇摇头,一副看透一切的架势,“绝对不止这么简单。” 沈丘阳喋喋不休,江寻昱实在没辙:“你怎么想都行。” “要我说啊?”沈丘阳朝着江寻昱挤挤眼,“肯定还和你的季上将有关。” 江寻昱刚想否认,就听到沈丘阳道:“你听冉老师说了吧?每年军团的耐力赛都会由军团长负责颁奖,今年也不例外。军团长颁奖啊,这简直是人生高光时刻,听说隔壁班的早就开始偷偷练习了,就等着到时候在军团长面前大展身手、一决高下了!” 江寻昱有些愣住,冉老师讲比赛流程的时候他没有认真听,还真不知道原来季余舟竟然会为获胜的选手颁奖。 藏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握紧。 他更要努力了。 * 晚上放学,江寻昱交了报名表,几乎是小跑着下楼去到操场。 果然,操场上的大灯开着,照的整个跑道亮如白昼。 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三三两两挤满了人,他们都沿着一个方向奔跑着,鱼贯一般从江寻昱眼前经过。 长跑,正是耐力赛中最重要的一环。 江寻昱深吸口气,也加入跑步的队伍。 跑到第二圈的时候,他一转身,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沈丘阳笑得灿烂:“你下课跑这么快,我一猜就是来练跑步了。” 江寻昱的眉头皱起来一点:“你也要参加耐力赛?” 沈丘阳无奈地点点头:“是啊,我爸妈非要我报名,他们总说我体虚,也不知道到底虚到哪里了。” 沈丘阳是家里的独子,但一直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要跑去医院,还是从小被父母逼着锻炼,到了上学的年纪才稍好一些。 见江寻昱依旧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沈丘阳笑笑:“哎呀,你放心吧,就我这体质,肯定不会和你竞争的,我哥也说,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江寻昱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沈丘阳撑不下去,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最终只得轻轻“嗯”了一声,闭着气继续往前跑。 只是这会儿说话的功夫,沈丘阳已经有点跟不上了,喘着粗气,鬓角也沁出几滴晶亮的汗水。 两人又并排跑了一圈,沈丘阳依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扶住腰由跑改走,朝着江寻昱摆摆手:“哈,我不、不行了……哈,你跑吧,我、我走会儿。” 江寻昱点点头,继续向前跑去。 一圈,两圈。 汗水浸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了。 “啪”的一声,到了时间,操场里的大灯熄灭了。 江寻昱抹一把脸上的汗,终于停下脚步,慢慢地走起来。 跑步太久,抬腿的动作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江寻昱迈着如灌铅一般的腿,一时有些不习惯。 沈丘阳已经跟他哥先走了,江寻昱慢慢迈着步子,校车已经没有了,他就这么走回了只有几个管家机器人作伴的季宅。 他在心底暗自回答了沈丘阳的那个问题:他想赢,只是因为季余舟。 * 近乎自虐的练习,江寻昱几乎每天都要扶着楼梯才能上楼。 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拖着酸痛的身体蜷缩在床边,手指放在通讯器的屏幕上,颤动着,触碰屏幕,又如触电一般收回。 他害怕打扰到季余舟,也害怕……被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距离耐力赛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江寻昱一点点紧张起来。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江寻昱抱着被子靠在墙角,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屋里亮着灯,小C也不能睡,但它已经有些困了,头顶的灯光闪烁的越来越微弱。 它嗡嗡地飞到江寻昱面前,一双迷离的眼睛看着他:“唔……小寻昱,快睡觉吧,你们明天不是还要比赛吗?很耗费体力的。” 江寻昱双手无意识地拽着棉被,把被子拽得皱巴巴的:“……小C。” 江寻昱很少这么严肃地叫自己,小C倏然睁大眼睛,瞌睡醒了大半,开启监测模式。 心率,正常,血压,正常,体温,正常…… 小C稍稍松一口气:“怎么啦?” 江寻昱的眼睑垂着,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你说,明天,季先生……会去吗?” 他的嗓音有些发紧。 江寻昱不太愿意在别人面前直截了当地表达出对季余舟的眷念,但是他太过在意,浓郁的感情根本无处可藏,无意识之中,喜欢就从眼角、指缝间流露出来。 小C圆咕隆咚的眼睛转了一圈:“季先生不是说要去了吗?那就肯定会去的!” “可是……” “可是?” 江寻昱也知道没有可是,对于自己在意的东西,总是忍不住一遍遍去确认,去证实,甚至压抑着不敢报太大的期望,生怕出了一点纰漏,让满满的希望落了空。 江寻昱倒在床上,关了灯。 “睡觉。” 小C还想说些什么,但江寻昱已经翻身背对着它,面向了墙,也只能作罢。 它飞到自己的充电插头旁边,无奈地闭了眼,很快就进入了休眠状态。 黑夜之中,江寻昱那双湛蓝的眼睛依旧睁着,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季上将,这边请。” 季余舟点点头,跟着负责人走向主席台。 他被邀请做开幕式的讲话。 下面乌泱泱聚集的全是学生,一个个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站在队伍里的沈丘阳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江寻昱:“诶诶诶,快看,季上将来了!” 江寻昱当然知道,那么耀眼的身影,怎么会注意不到,季余舟上台的第一瞬间他就看到了他。 江寻昱点点头,没有说话,身体不由得挺直了些。 季余舟稳步向前,皮靴发出清脆的“啪嗒”声,目光环视着下面的师生。 低沉的嗓音通过麦克风传递到校园里的每个角落:“大家好,我是第二军团的现任军团长季余舟……” 季余舟的声音自带威严的力量,整个操场鸦雀无声,学生们一个个站得笔直,期许军团长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季余舟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个角落,眼角略微勾起,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江寻昱也站得笔直,上午的阳光热烈却不毒辣,照在他身上,晶莹的汗水清晰可见。 季余舟致完开幕词辞,下台在特约评委席坐下,而江寻昱也被引导着走向起点。 他垂下的手悄悄握成拳。 耐力赛耗费时间长,体力大,所以实行的是预决赛制度,只分为男子组和女子组分两天进行。所有的参赛选手都在起跑线前站好,一时显得有些拥挤。 沈丘阳号码牌和江寻昱挨着,就站在江寻昱身边。看台上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一丝空隙,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响了起来,沈丘阳拍拍自己的脸颊,转脸看向江寻昱:“你紧张吗?我突然有点紧张。” 江寻昱摇头,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坐在不远处的季余舟。 正对上一双浓郁如墨眸子。 季余舟分明感受到了朝他看去的,怯生生却直白的目光,勾起嘴角,漆黑的眸子里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像是黑夜中的熠星。 一瞬间,江寻昱的心跳“砰砰”的,如同蹦跶的兔子,似乎马上就要从他的胸膛中跳出来了。 他深吸口气,别开眼。 发令枪打响了,江寻昱冲出起点。 障碍跑的难度不大,主要目的是为了在前期快速消耗选手的体力,后面的长跑才是重头戏。 江寻昱练习过很久,对每个障碍点都十分清楚……好吧,其实这些都是虚的,只是因为有季余舟在,所以江寻昱跑得格外卖力。 障碍赛阶段的终点到,江寻昱成功挤进了第一梯队。 太阳逐渐升高,展现出它原本的炽热力量,空气一点点燥热焦灼起来,眼前的跑道似乎有些虚晃模糊。 江寻昱使劲掐一下指尖,步子迈大了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加油声和喧闹声模糊起来,寂静得江寻昱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与呼吸。 迈腿,前进,迈腿,前进。 他的世界只剩下了这一个动作,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只有前方仍有依稀的光亮。 光亮之中有个挺俊的身影,剑眉星目,是季余舟。 …… 江寻昱终于看到了终点线。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人,有多少人了,他想迈开步子快点跑过去,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 他冲过终点,感觉身上缠绕了一个红色的丝带,再之后……他缓缓闭上了眼。 终点线传来一阵骚乱,人群挤作一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诶!晕倒了!有人晕倒了!” …… “快叫医生!” …… “快快快!” …… 季余舟猛然从嘉宾席站了起来。 “季上将,您……” 他没有理会身边警卫人员慌乱的问询,大步向前,穿过观众席,走到跑道中央。 人群哗啦一下散开,给季余舟留出一个通道,议论声也小了不少,目光紧紧地盯着季余舟的动作。 季余舟一眼就看到了在草地上静静躺着的江寻昱。 他的嘴唇是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着,下眼睑有淡淡的乌青。 季余舟没有任何犹豫,蹲下.身,把江寻昱横抱在怀中。 第三十五章 他还小 围观的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季余舟的动作,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忍不住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在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 代表军团至高无上权力的军团长……就这么低下.身,近乎虔诚地,抱着一个军团学校的普通学生。 不,这学生的身份不可能普通。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挤过人群走了过来,看到季余舟,表情明显一僵,手脚都不利索起来。 季余舟瞥他一眼,看到他胸前校医的牌子,神色稍霁,抱着江寻昱,跟在校医后面,把人放在阴凉的地方。 校医咕咚咽了口口水,拿温度计的手有些颤抖,差点戳到了江寻昱的脸上,季余舟蹙眉,默不作声地站远了一步,校医才顺利帮江寻昱量了体温,又拿来冰水为江寻昱冰敷。 江寻昱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但仍旧紧闭着双眼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与此同时,一阵嗡鸣声响起,救护车也赶到了现场。 季余舟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全程跟进着,上了救护车,去到最近的军团附属医院。 还是熟悉的场景,江寻昱刚从这里出来没多久。 季余舟觉得,认识小孩儿这大半年来,他到医院来的次数比前几年加起来还多。 江寻昱被推进急诊室,季余舟坐在外面,用通讯器联络私人医生吕何望。 经过上两回的事情,吕何望已经有了经验,通讯器接通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你家小孩儿又出什么事了?” 季余舟颔首,把江寻昱的情况向吕何望复述一遍,语气里是他自己丝毫未察觉的着急。 听完季余舟的描述,吕何望的语气也着急了点,没了刚才开玩笑的意味:“你们现在在哪里,我过去一趟。” 只消片刻,吕何望就出现在了附属医院的走廊里。 他走到季余舟身边,:“寻昱现在在哪里?” 季余舟指了指还亮着灯的抢救室,神色颇有几分吕何望从未见过的颓唐:“里面。” “哎,”吕何望叹一口气,在季余舟身旁的长椅上坐下,“我之前帮他做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身体底子太差了,稍微一不注意就要生病。” 季余舟蹙眉:“那怎么办?” 他从小就有专人搭配饮食,极少生病,对这方面实在不甚了解。 “这个嘛,调理一下就好了,不过……”吕何望故意顿了一下,眼睛转了一圈。 “别卖关子。” 吕何望轻笑摇头:“真没见你对谁这么着急过。” 不似先前那般轻描淡写地回复,季余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吕何望眨眨眼睛:“以那小孩的性格,这种集体活动肯定是没兴趣参加的吧?他那么拼命,甚至都晕倒了,以你的洞察能力,不会猜不出原因吧?” 吕何望说话的时候,一直密切注视着季余舟的表情,与季余舟相处的久了,他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 只是这次,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季余舟的心动。 季余舟向来对情事不甚介意,私生活无趣又清冷,像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佛一般。 倘若一直无情无欲还好,如此心思深沉的人,一旦动了凡心,动辄伤筋挫骨,看在两人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吕何望也想尽自己所能帮他一把。 季余舟难得有些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吕何望顿了顿,直接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他不是也成年了,喜欢就试试,你情我愿,不是挺好。” 季余舟沉默片刻,避开吕何望的目光:“……他还小。” 吕何望还想说些什么,急诊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他只好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摇头道:“你会后悔的。” 季余舟站起身,大步走向医生,假装没听到这句话。 * 江寻昱是因为突然大量运动加之体虚天热导致的中暑,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被送往了普通病房。 季余舟走进病房,吕何望则跟在他的身后。江寻昱正在病床上坐着,床前方被摇起来了一半,方便他借力。 看到季余舟进来,江寻昱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轻轻叫了声:“季先生。” 他的脸色仍旧有些白,纤长的睫毛垂下,眼底的乌青依旧清晰可见,手背上扎着吊针,一条细长的管子连接着挂在一边的吊瓶。季余舟蹙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江寻昱一点点紧张起来,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个小护士开了门,怯生生地探过头来:“您好,现在方便让我进来吗?” 季余舟淡漠地对着小护士点点头:“进来吧。” 护士推着车走了进来,感受到屋中有些凝滞的气氛,她紧张局促地摸摸自己的护士帽。 “我是这里的护士,负责给患者换药。” 小护士是刚从地方医院到军团医院来的,一时没认出季余舟来,她走到江寻昱旁边,帮他换了吊瓶,忍不住职业病犯了,一边换药一边絮叨着:“知道自己身体虚还在大热天剧烈运动,你是不要命了吗?” 江寻昱偷偷瞄了眼在旁边面无表情的季余舟,匆匆打断护士的话:“知道……” “诶!你这人!”小护士瞪大了眼睛,“我这是为你好呢,你知不知道严重中暑很容易脱水,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抢救不及时,甚至可能……” 江寻昱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季余舟在一旁出声问道:“他这种情况,很严重吗?” “是啊是啊!”护士使劲点头,抬眼看向季余舟,认真道,“你是他的家属吗?以后千万不要让他做这么危险的事了,真的!” “嗯,知道了。” 季余舟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江寻昱不敢吭声,一直低着头,直到护士推着离开,季余舟走到他的身边:“听到刚刚护士说什么了吗?” 江寻昱的声音低低的,过了好久,轻声道:“……对不起,季先生。” 站在一旁的吕何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难得见到季余舟如此严肃的一面。越是着急就越是生气,吕何望其实能理解这种心情,只是……对小朋友太凶到底是不好的。 吕何望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开口道:“哎呀,不要对小朋友这么凶嘛!”他缓慢走到两人中间,“小朋友这么努力也只是希望看到你的认可嘛,第一名,很厉害的啊。” 季余舟也想起了江寻昱这次来医院的缘由,着急、生气、心疼……各种情绪在他的心底不断升腾,他按耐下快要抑制不住的情绪,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嗯。” 见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吕何望继续道:“而且身体也是要慢慢调理的嘛,你们放心,让我来,咱们食疗加上药疗,双管齐下,绝对没有问题。” 季余舟皱着眉头,任由吕何望说着,没有打断他。 有着吕何望的刻意引导,屋里的气氛一点点回暖了,话题逐渐被扯开。 一直低着头的江寻昱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肌肉放松了些。 比起身体上的伤痛,他更害怕季余舟生自己的气。季余舟的语气稍微低些,他就会慌了神,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他只是想让季余舟的目光多落在自己身上几秒。 第三十六章 粉红泡泡 江寻昱的血管细,输液的速度不能太快,又是好几大瓶灌下去,吊针全部打完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吕何望也中途先行离开。 已经接近春天的尾巴,白天时候天气燥热,傍晚仍有些微的凉意。 回到家中,小C还在客厅里等着,江寻昱来得久了,它也看出了季余舟对江寻昱的纵容,作为江寻昱身边最亲近(?好吧,它知道此条存疑)的机器,它的胆子大了不少。 它心大到直接无视了两人之间有些凝滞的气氛,“嗡嗡”飞到两人中间,舞了两圈,语调轻快:“小寻昱!今天的比赛怎么样呀!” 江寻昱偷偷偏头瞥了季余舟一眼,季余舟依旧面无表情。 江寻昱咬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小C歪着脑袋,迷惑不解:“不应该呀!你每天练习到那么晚,准备了那么久,按理说完全没有问题的呀!” 听着小C的叽叽喳喳,季余舟目光微动:“每天练习很久?” “是啊是啊!”不等江寻昱开口,小C急切道,“小寻昱每天都练习到操场熄灯了才回来,好几次做梦都是在比赛,有一次练习的时候摔倒了,都摔肿了!第二天还照常去练习,一点儿都不肯放松……” “小C!别再说了……”江寻昱有些尴尬地想要打断它,他不愿向季余舟提起这些,是苦是乐,他心中自有定夺。 与此同时,季余舟也开了口:“继续说。” 小C圆溜溜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分别扫视了一圈,终于后知后觉两人间的气氛不对了,它眨眨眼睛,头顶的红灯闪烁起来。 “那个……我突然没电了!我先去充电了!你们慢慢聊!” 不等两人反应,它就呲溜一下冲进了江寻昱的卧室,还锁上了门。 锁门声震耳欲聋,力气大到根本不像没电的意思…… 不过季余舟没空、也不想去管小C到底如何,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江寻昱,半晌,低声道:“摔到哪里了?” 江寻昱讷讷的,手指不自觉抠弄着衣角:“已经没事了……” “哪里?” 江寻昱的声音低了下来:“膝盖……” 看着江寻昱瑟缩的模样,季余舟的语气放缓了些,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让我看看。” 江寻昱不敢再拒绝,一点点挪向沙发边缘,裤腿卷起,露出膝盖上那个明显的伤口。 伤口确实不是新鲜的,已经结了痂,但江寻昱原本就是疤痕体质,一大块黑红点缀在白皙的腿上,格外刺眼。 季余舟的眸色沉了些,幽幽的,让人看不透。 江寻昱咬了下嘴唇:“已经不疼了,真的!” 迫切地,生怕季余舟生气。 季余舟轻叹口气,伸手帮他把裤腿整理好:“这么想拿第一?” 江寻昱的声音低低的,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来。 “为什么?” 江寻昱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季余舟道:“不要骗我。” 他的声音低沉,但不带苛责,只是出于好奇或者迷惑不解。 不被人询问的时候尚且可以忍耐,这会儿季先生问出来了,江寻昱心底“咕嘟咕嘟”冒着小泡,酸溜溜的,那些隐藏在深处的心意争先恐后的想要冒出来。 他咬了咬下唇:“因为……想让您夸夸我。” 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其他目的。 季余舟的心脏蓦然一软,热乎乎的,他本来仍旧有些生气,小孩儿一点都不懂得在意自己的身体,这会儿,怒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孩儿太招人心疼了,是上天派来克他的。 “好。” 季余舟轻声说,语气温柔到不像话:“耐力赛第一名,确实该夸。” 江寻昱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季余舟,睫毛颤动着,湛蓝的眸子里还带着一层水雾。 季余舟话锋一转:“不过,我向来奖惩分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该罚。这次奖罚就算是抵消了。” 纤长的睫毛扑闪着,江寻昱低下头,咬着嘴唇,缓缓点头。 虽然那些痛苦的,无数次想要放弃却仍旧咬着牙硬上的训练只换来了如此结果,但是……只要季先生不生自己的气、不讨厌自己就好。 季余舟打量着江寻昱的动作,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轻笑一下,问道:“你原本想要什么奖励?” “我……”江寻昱讷讷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季余舟不动声色得引诱道:“没关系,说来听听,我不会笑你。” 江寻昱咬咬牙:“我想让您摸摸我的头……您之前还夸那个小女孩乖……”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清楚了。 季余舟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起来江寻昱说的是哪茬。 他隐约记得,自己之前好像因为工作需要摸过一个小女孩的头,周围的闪光灯咔嚓咔嚓的,季余舟的记忆也随之消散。 在季余舟的认知里,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甚至只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影子,完全不值一提。 却有一个人一直惦记着,拼尽全力,只为了让他也摸摸他的头。 季余舟笑了下,心底软得不像话,他伸手揉一揉江寻昱柔软的头发,半晌,喟叹一句:“傻孩子,那些都是假的。” 那些都是假的,安排好的,不过套路,走个流程,只有对于面前小孩儿,他说的话、做的事,全都出自真心。 “嗯。” 江寻昱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是从鼻腔深处发出的。 毛绒绒的触感让季余舟有些爱不释手,他又多摸了两下,这才松了手:“下不为例。” 温柔有力的触感依旧停留在江寻昱的脑袋上,他有些脸红,如捣蒜一般点点头。 季余舟被他认真的模样逗乐了,半倚靠在沙发上:“真的,要是下次再让我发现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真要惩罚你了,知道吗?” 江寻昱眼睛弯弯的,水灵灵的一眨一眨,其中装满了璀璨的星河:“知道了,谢谢季先生。” 天色不早,江寻昱又刚从医院出来,季余舟点头,起身走离沙发:“早点休息。” 江寻昱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季余舟离开的背影,直到关门声落下好久,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脸上仍旧是忍不住的笑意。 季先生真的太好了,嘴上说着要惩罚他,却还是摸了他的脑袋。 他很容易满足,只需要一个摸头,就觉得先前的努力,痛苦,全都值得,它们找到了应有的意义。 小C就在房间里躲着,见到江寻昱满脸开心的回来,一直揪着的一颗机械心也放松不少,飞到江寻昱面前问道:“小寻昱,你和季先生说什么了?” 江寻昱心情不错,难得愿意开口:“就……季先生让我下次不要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不然就要惩罚我。” “我才不信呢,那你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江寻昱弯眸一笑,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好似有星河流露出来。 “因为季先生摸了我的头。” 小C眨眨眼睛。 它怎么觉得这房间里突然开始冒粉红泡泡了呢? 第三十七章 他也好想勇敢一次 江寻昱实在太容易满足了,不过是一个摸头,他就激动地在床上翻了半夜才睡着,还好第二天是耐力赛女子组的比赛,他可以不用早起,不然又要顶着黑眼圈被沈丘阳用那种眼神看了。 躺在床上,江寻昱突然后知后觉想起件事来。 他晕倒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迷迷糊糊地还有些感知,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季余舟那坚实有力的胸膛和独有的令人沉醉的味道。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应该是季余舟把他抱去医院的。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江寻昱不敢去揣测季余舟的态度,只是回到学校之后,他总是免不了要被询问。 江寻昱犹豫着,换好衣服下床,敲响了季余舟书房的门。 难得休息,但季余舟习惯了早起,已经在书桌前坐了许久。听到敲门声,他倚靠在真皮座椅上,不甚介意地道了句:“进来。” 江寻昱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来:“季先生……” “寻昱?” 季余舟抬眼,恢复原本端正的坐姿。 他本以为只是管家机器人例行公事的巡逻,倒没想到是来人是江寻昱。 江寻昱讷讷地,试探着问道:“您现在有空吗?” “嗯,进来吧。” 江寻昱点头,在季余舟的书桌前站好,两腿并的笔直,规规矩矩。 季余舟失笑:“有什么事?这么紧张。” 江寻昱的手指不自觉地抠弄着自己的裤缝:“明、明天回学校……” 他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询问,含混了半天也没说出想问什么。 季余舟略微忖度片刻,猜测道:“还在想耐力赛?” 今天女子组的比赛结束之后,明天将会进行统一的颁奖仪式,按照流程,季余舟会担任为第一名颁奖的嘉宾。 他误会了江寻昱的意思,还以为江寻昱在问自己还会不会给他颁奖。 “小孩儿,”季余舟彻底没了脾气,语气里满是宠溺:“放心,肯定会给你颁奖。” 季余舟的含着笑意的声音让江寻昱的心跳快了几拍,他的脑子昏昏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要说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不是不是,”江寻昱摆摆手,“不是这件事。” 得到了季余舟一个温情的抚摸,那些虚的名誉在江寻昱这里反倒没有那么重要。 “那是什么?” 江寻昱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就是……如果别人问起来,我要怎么说和您的关系?” 季余舟本以为自己同意去开家长会的时候,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没想到小孩儿还在为这事儿暗自担心。 小孩儿白皙的脸上表情惴惴的,带着犹疑和试探,季余舟声音压低了些,语调很轻、也很柔:“你觉得呢?” 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江寻昱拿捏不定,他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可以说吗?……好心资助的对象?” 虽然江寻昱一直知道季余舟是自己的监护人,但他一点也不想用那个称呼来叫季余舟。季余舟对他很好,但他对季余舟并非如兄如父的感觉。 他喜欢他,是对心上人的那种喜欢。 季余舟上下打量着江寻昱,看他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小孩儿完全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觉。 “你这样,别人真以为我包养你了。” 听到那个词,江寻昱脸上一热:“那、那要怎么说?” “就按照之前说的,叔叔,哥哥,随便找个亲戚的头衔,他们没人敢怀疑。” “可是……” “相信我的能力。” 温柔的嗓音抚平了江寻昱最后一丝不安,走在走廊里,他的脸上还是红通通的。他知道季余舟那句“包养”不过是随口开的玩笑,还是忍不住心跳快了几拍。 江寻昱拍拍自己的脸颊,以免一会儿进门的时候又要被小C一番“严刑拷打”。 稍微撩一下就脸红,实在是太没本事了。 * 翌日,颁奖典礼如期举行。 季余舟一身白色军装,胸前的奖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江寻昱也穿着正装,有些紧张地站在主席台边缘,等着上台领奖。 某个角落里响起一阵窸窣声,碍着季余舟的身份,讨论很轻,江寻昱没有听到,倒是清晰地落入季余舟的耳朵。 “快看快看!这就是那个被季上将抱的学生!” …… “我天!就是这个吗?……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 “诶,我听说,他们……” 季余舟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正在说话的女生不自觉地抬头,正对上季余舟的眼睛。 只此一眼,女生匆忙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旁边的人依旧不依不饶:“什么什么,快说啊!” 女生拍了旁边人一下,眼神示意她,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江寻昱并没发现季余舟的动作,他紧张得一直在台下看不到的地方,悄悄蹭着手心的汗。 主持人说完大段的台词,慷慨激昂的音乐奏响了,江寻昱紧张得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待到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深吸口气,一步步走上台去。 底下是黑压压的人群,一双双眼睛视线灼热,江寻昱一步步走到季余舟身边,双手接过季余舟递来的奖杯。 颁奖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江寻昱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声如擂鼓的心跳。 许多人执念功名利禄,喜欢站在领奖台上,享受众人的敬仰,沉醉于艳羡的目光。 但江寻昱不是,对于他来说,站在这里,意味着离季余舟又近了一点。 仅此而已。 * 说到底,耐力赛也不过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插曲,比赛顺利拉下帷幕之后,季余舟匆匆离开,江寻昱也回到了教室。 与江寻昱先前猜测的一样,他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有一群人凑了上来。 “江寻昱,问你个问题呗。” …… “你和季上将是什么关系?” …… “对啊悄悄透露一下嘛,前天我们可是都看到了!” 江寻昱又想起了季余舟昨天的话,低着头,脸上冒出些热意:“算是亲戚吧……” 叔叔,哥哥,这些称呼都有些莫名的禁忌感,江寻昱叫不出口。 “原来真的认识啊!之前问你还不承认!你藏得好深啊……” 与季余舟说的一样,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根本没人敢质疑两人关系的真实性,只是他们喋喋不休的问题依旧让江寻昱无从招架。 还好沈丘阳在旁边适时地解围:“好了好了,都别问了,马上上课了,快回去了。” 那个问的最起劲的人原本坐在沈丘阳的位置上,沈丘阳顺势过去把那人挤走:“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学习。” 那些人明显不乐意,但这是沈丘阳的座位,沈丘阳严严实实地把他们挡在外面,也只能不甘心的走开。 江寻昱稍松口气:“谢谢你。” “谢什么,”沈丘阳手支在桌子上,“我还没来得及拷问你呢!” 江寻昱:“……?” 他现在让那些人回来还来得及吗? 对于别的不熟悉的人,江寻昱尚且含混过去,沈丘阳知道的两人之间的事不少,怕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果然,沈丘阳笑了笑:“你和季上将的关系,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江寻昱低着头:“就、就是那样啊……” “啧啧”,沈丘阳摇头,“我才不信,你每次提到季上将,明显语气就变了。” 他轻笑了声,凑到江寻昱身边:“我猜,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而且……” 听着沈丘阳故意拖长的声音,江寻昱莫名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下意识地把帽子又扣的紧了些:“而且什么?” 江寻昱是别开头的,只留给沈丘阳了半个背影,沈丘阳看着江寻昱的背影,语气中满是笃定:“你喜欢他。” “!” 江寻昱倏然睁大了眼睛:“你别瞎说!” 江寻昱的反应更坐实了沈丘阳的猜测,他撇撇嘴:“你不愿意承认就算了。” 然后再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反正我早就猜到了。 江寻昱显然不愿意再聊这个话题,不再回复沈丘阳的话,转头把脸埋进了课本里。 黑色的兜帽之下,他伸手触碰自己发烫的脸颊。 喜欢的心情根本无处隐藏,江寻昱也觉得自己或许快要忍不住了。 其实……他也好想勇敢一次。 第三十八章 太羞耻了。 晚上刚一放学,江寻昱就匆匆收拾好东西,“哒哒哒”地跑下楼,留下在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沈丘阳,伸着手,有些无奈地看着江寻昱一溜烟跑走了。 他无奈地收回手,摇摇头,猜测江寻昱这么着急走,十有**又是与季上将有关。 沈丘阳猜得没错,江寻昱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去的,当走进院子,看到季余舟的书房还亮着灯,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他努力做几个深呼吸,又拍拍自己因为剧烈跑步而发红发烫的脸,拽拽有些乱的衣服,整理两下大大的兜帽和其中的碎发,一步步走上楼。 回到房间小C正懒洋洋地窝在床上:“小寻昱,回来啦。” “嗯。” 江寻昱直切正题:“季先生还没走吧?” 小c点点头,飞到江寻昱面前:“应该是没走的。” 江寻昱点头,把书包放到自己床上,打开拉链抽出两本书,深吸口气,就要去拉门把手。 小C连忙叫住他:“诶!你怎么刚回来要走啊,你要去哪里?” “有事。” 江寻昱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留刚刚偷懒睡觉,机器还没彻底启动的小C迷瞪地看着光秃秃的门板:“这小孩儿……怎么回事……” 江寻昱离开房间走得干脆利落,走到书房前,步调却慢了下来。 犹豫着,踟蹰着,最终在离书房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这么站在书房门前半天,江寻昱好几次手指几乎就要碰到那好大的木门了,又迟疑着收了回来。 季先生这段时间总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他想抓住一切机会多和季先生相处一会儿,但又怕季先生觉得自己烦。 最终,满心满眼的喜欢战胜了胆怯与瑟缩,江寻昱闭着眼睛,轻轻敲击木门两下。 “砰砰……砰砰……” 季余舟早就听到了门外窸窣的动静。 相处久了,小孩儿的脚步声季余舟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来,踌躇,犹豫,徘徊……季余舟心底如同明镜一般,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了江寻昱的情绪。 他不动声色地叹口气:“进来。” 江寻昱吞一口津液,“吱呀”地推开了厚重的门。 他规规矩矩地走到季余舟面前,站定:“季先生……” “怎么?” “请问……您现在有空吗……我有道题不会写,想要问问您……” 江寻昱着实不擅长主动,也或许是因为还藏着那点儿小心思,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潋滟着,蓝色的眼睛里好似藏着水雾。 小心翼翼地模样,季余舟根本无法拒绝。 也罢,反正他也不会在家中久留,就再纵容一次小孩儿吧。 季余舟这么想着,略微颔首:“嗯,来吧。” 江寻昱眼底的喜悦一闪而过,他抱着课本,凑到季余舟身边:“季先生,就是这道题,我试了……” 两人靠得很近,一不小心,江寻昱的手臂擦过季余舟的手腕。 江寻昱又羞又尴尬,连忙道歉:“对不起季先生!” “没关系。” 季余舟不动声色抽回手,低沉的嗓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在江寻昱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指却无意识地碾过刚刚被触碰的皮肤。 好似还残留着江寻昱体温。 江寻昱在季家住的久了,身上沾着淡淡的木香味,与季余舟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像是野兽的独占欲一般,季余舟心底的满是餮足,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到季余舟都未来得及察觉。 他只是觉得心情愉悦。 季余舟从江寻昱手中拿起笔,流畅地写下解题步骤。 经过长久的磨练,江寻昱终于能在季余舟近距离讲题堪堪保持镇定,只是每次依旧忍不住心跳如小鹿一般。 金属笔杆接触木制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季余舟沉声问道:“听懂了吗?” 江寻昱点点头,仍旧宝贝似的伸手把季余舟用过的验算纸收好:“听懂了,谢谢季先生。” 他底子差,但脑子不笨,刻苦努力加上季余舟的点拨,已经越来越能跟上教学的进度和节奏了。 这次来找季余舟问题,题目也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 季余舟颔首,没赶他走,继续留小孩儿在屋里写作业。 书房里安静下来,江寻昱连翻书声都尽力轻柔,努力不打扰季余舟。 时钟一圈一圈的转动着,江寻昱无比希望时间过的满一点,再慢一点,最好永远停滞在此刻。 只是……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繁星爬满夜空,明亮、闪烁,江寻昱第一次觉得璀璨的星空无比讨厌。 终于,季余舟抬眼望一下窗外:“时间不早,你先回去吧。” 江寻昱心底一百个不情愿,又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缓缓点点头,慢慢慢慢地起身,磨磨唧唧着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季余舟蹙眉,小孩儿明显有心事的样子。 他的手指点点被江寻昱忘记在桌面上的一支笔:“还有别的事?” “mei……”江寻昱“没”字说了一半,中途改了口,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低低地“嗯”。 他掐着自己的指尖,缓慢地,低低地,一字一句问道:“季先生,您……您什么时候走?” 软软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点点藏无可藏的祈求,明晃晃地告诉季余舟,他不想让他走。 季余舟心底叹一口气,到底是最近冷落小孩儿了。 上次走的时候,他没有叫醒熟睡的江寻昱,季余舟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思索自己是不是对小孩儿太残忍了。 毕竟之前小孩儿受了那么多苦,只有他对他好过,小孩儿会产生依赖的情绪也正常。小孩儿还是内敛的性格,也不爱倾诉,还是慢慢来吧。 季余舟开口解释道:“抱歉,最近稍微有些忙,回来的时间不多,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尽量抽空回来。” 江寻昱习惯性地想开口说自己不在意,又觉得这话太虚假了,自己都不相信,犹豫了一下,改口道:“谢、谢谢季先生。” 软软的声音,依旧不带丝毫埋怨的情绪。 季余舟轻笑,伸手自然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早点休息吧。放心,我这次离开之前,会提前告诉你。” 江寻昱最在意,悬在他胸口最摇摇欲坠的那块石头“啪嗒”落地,他松了口气,再次恭恭敬敬地向季余舟说了声谢,抱着自己的东西回到房间。 小c一直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听到开门声,激动地飞到门口:“小寻昱你回来了!” “嗯。”江寻昱点点头,心情明显比刚才离开的时候好很多。 “你出去干嘛了呀?” 江寻昱把教科书收好,照例把季余舟的字叠好放入抽屉,他特意买了一个木质的小盒子,里面放的全是季余舟笔迹:“就……去找季先生问题。” “我猜也是”,小C眯着眼睛笑,“只有对季先生的事你才这么上心。” 被调侃的多了,江寻昱也没最开始反应那么大了,他支支吾吾应付几句,去到浴室冲凉。 夏季的晚上是聒噪的,是独属于蝉虫与鸣鸟的世界,江寻昱却睡得很熟。 残留的那一点季先生的味道,让他分外安心。 朦胧之中,他仿佛置身于一大团柔软的棉花,一双大手温柔地抚摸着他,从头到脚。那手的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略带些凉意,他知道那是季先生的。 那手摸的江寻昱很舒服,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刺猬,小心翼翼地露出柔软的腹部,安静地等待着温柔大手的垂怜。 …… 猛然之间,江寻昱汗涔涔地睁开眼。 夏季的薄棉被下,是一片潮湿。 天还没亮,“吱哇吱哇”蝉鸣声落在江寻昱耳朵里,只觉得格外烦躁。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去把自己的内裤洗干净。 湿乎乎的触感仿佛仍旧黏在手上,江寻昱站在床边,盯着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树叶,大脑里一片空白。 小C还迷迷糊糊在桌上的充电器上趴着,含混地说了句:“小寻昱你在干嘛呢?怎么大半夜还不睡啊。” 江寻昱应道:“这就睡。”却并没有回到床上的意思。 他好歹成年了,该懂的都懂,之前也有过类似的身体反应,但这还是第一次,脑内有某个清晰的身影。 又站了一会儿,任凭风吹在身上,把汗吹得分毫不剩,鼻息之间,那股味道却长处的消散不下。 江寻昱回到床上,睡意全无,红着脸缩在被子里。 虽然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这实在还是……太羞耻了。 第三十九章 喝醉了 折腾到半夜,江寻昱依旧觉得羞愤难耐,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终于躺在床上睡着了。 还好第二天是周末,不用早起。 江寻昱又补了一个长长的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他迷迷糊糊地起床下楼,就看到……沙发上,季余舟和吕何望谈笑风生。 吕何望坐的位置正面对楼梯口,一眼就看到了要下楼的江寻昱:“诶!小寻昱起来了?快来坐,我帮你检查身体。” 江寻昱有些尴尬地拽拽自己居家穿的,皱巴巴的衣服,乖乖在两人身边坐好。 他低着头,有些尴尬:“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刚到。”吕何望一边说着一边用机器帮江寻昱测量生理体征,“小孩子嘛,多睡一会儿是好事,你家季先生就是太严格了,平时是不是都不允许你睡懒觉?” “没、没有。” 江寻昱连忙摇摇头。 “你们家”这三个字对江寻昱的杀伤力着实不小,他晕晕乎乎地任由吕何望摆布,隔一会儿偷偷瞄季余舟一眼,又赶忙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季余舟坐在旁边,心里一阵好笑。 他轻咳两声:“说的好像我十恶不赦一样。” “难道不是吗?”吕何望眨眨眼睛问江寻昱:“你觉得是不是也觉得他太凶了?” “才没有!” 江寻昱下意识想动,牵扯到挂在身上的仪器的线,差点把线给扯掉了。 “诶诶诶,别乱动!” 吕何望连忙去把那些线重新归位,有些无奈道:“看来你是真爱你家季先生。” 江寻昱面上一热,羞怯地眼神飘忽不定,语气倒是依旧坚定:“因为季先生是个好人。” 吕何望无奈:“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这两个人,还真是,死不承认。 吕何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翻来覆去江寻昱就一句话,“季先生是个好人”。 他无奈地转换话题:“那……那小寻昱在学校怎么样啊?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季先生在,没有人敢欺负我。” “……” 成吧,这小孩儿还真是,三句话不离季先生。 吕何望真的开始好奇起来,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季余舟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江寻昱对他如此死心塌地,甚至一点他的毛病都挑不出来,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个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吕何望仔细地帮江寻昱检查了身体状况,又询问了他日常的生活习惯,给他开了一个长长的建议单,包括饮食的建议和作息的建议。 吕何望把清单交给江寻昱,语气难得严肃:“你既然这么喜欢你的季先生,就应该把身体养好,别再让他担心了,知道吗?” 江寻昱接过单子,红着脸点点头。 吕何望满意地笑笑,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还赖着不走,继续和江寻昱闲聊:“小寻昱,决定好以后的研究方向了吗?我记得军团那边下半年就要选择明年的见习地点了吧。” “嗯……呃……”江寻昱犹豫着,下意识地看向季余舟。 季余舟先前说过希望他留在本地,这就是α星的第二军团总部,而他也一直都想留在季先生身边,这会儿吕何望突然问起来,江寻昱还是有些不敢确定。 他怕之前季余舟说的那句不过玩笑话,怕他已经厌烦了自己这个累赘。 吕何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看季先生干嘛,他脸上又没有字。你自己想去哪里?” “在季先生身边……” 一不留神,江寻昱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忐忑地看着季余舟,生怕季余舟脸上闪过什么厌恶的表情。 看着江寻昱干净澄澈,明显带着期待的目光,季余舟根本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于私,他自然希望小孩儿能就在自己身边,只是……他又怕他囿于对自己的感情之中,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季余舟垂眸,避开那亮得仿佛能照到他心里去的眼睛:“按照你自己的内心去选择吧。” 这约等于是默认了。 江寻昱非常知足,使劲点点头,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 吕何望离开之后,季余舟要返程继续还未完成的视察工作。 江寻昱也终于如愿以偿了一次,得以送季余舟离开。季余舟揉了揉江寻昱软趴趴的头发,转身上车。 江寻昱目送着车子缓缓离开,心情出奇的平静。 他很知足,不需要时时刻刻的陪伴,只要能让他去送送季先生,他就心满意足。 * 没有季先生的平静日子缓慢的流淌着,像是没有终点,日复一日,待到江寻昱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学期已经快结束了。 半年里,江寻昱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季余舟去了哪里视察,他的政策取得了怎样的成就……却鲜少见过本人。 临近期末考试的两周,冉老师给班上的每个人发了“见习方向意向书”。 “同学们,这份意向书非常重要,我们会最大程度尊重大家的意向,所以你写下的结果,大概率就是你以后工作研究的方向,绝对不能马虎大意,也不能意气用事……” 冉老师在上面说着,沈丘阳拍拍江寻昱,小声问道:“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江寻昱点头,拿到意向书,就毫不犹豫地写上。 他要留在季先生身边,也就是第二军团总部。 他把自己的意向书展示给沈丘阳看,沈丘阳犹豫了一下,有些惊异道:“你要留在α星?!可是这边不是只有光子枪和后勤保障两个方向吗,你……” “嗯,”江寻昱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我选后勤保障。” “可是……” 这一年里,江寻昱在很多方面,尤其是信息获取与机甲操控方面,都显示出了非凡的天赋,按理说,应该去更适合他的地方才对。 相处的久了,沈丘阳在担心什么,江寻昱自然能猜的到。但他一贯不喜欢向人讲明自己的想法,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都说方向要选自己喜欢的,可是要问他有什么喜欢的方向,他其实都不喜欢,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有季先生。 他淡淡地转换话题道:“对我来说都一样。你呢,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沈丘阳显然已经纠结很久了,听到江寻昱问自己,明显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我还没想好呢。我哥想让我留在本市,但是我不喜欢这两个项目,我想去γ星那边学机甲操控,真的好帅啊!……” 江寻昱看沈丘阳叽叽喳喳的兴奋模样,也从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 他点点头:“嗯,挺好。” * 天气格外闷热,窗外吱哇的鸣蝉更是平添了几分烦躁。 满打满算,班里的同学不过相处一年的时间,临近分别,却依旧免不了心生各奔东西的愁绪。 而今天发下的意向书,无疑成为了点燃这丝丝愁绪的火焰。 这天正巧是周五,临近放学,便有人提议择日不如撞日,要去班级聚餐。 这提议一呼百应,班里响起一阵窸窣的讨论声。 江寻昱对这类班级活动没什么兴趣,埋着头继续做他的题。虽说期末考试文化课只要及格便能拿到这一阶段的结业证书,但他还是想尽力做到最好。 江寻昱安安静静地坐着,身旁的沈丘阳拍拍他:“晚上聚餐,你也去吧?” 江寻昱垂眸道:“我没兴趣。” 沈丘阳劝道:“来嘛,毕竟机会不多了,以后天各一方,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见一面呢。” “我……不想去。” 沈丘阳皱眉:“你晚上有什么事吗?” 江寻昱摇摇头:“没有。” 季先生又是很久都没有回来了,他这次去的地方似乎比较偏远,以至于电视上都鲜少能看到他的身影。 江寻昱还想拒绝,沈丘阳不由分说:“那就来吧,好歹是同班同学,以后说不定还是一起上战场的战友,多一个朋友总比少一个朋友好……总比你一个人在家无聊强吧?” 盛情难却,江寻昱又突然想起季余舟之前说的,让他和班里同学好好相处的话,就这么半推半就地来到聚餐的地点。 这是一家装修得极具格调的酒吧,他们都是一群刚成年的小孩儿,有自己的思想,那些普通的聚餐地点看不上,互相撺掇着就来了酒吧。 大家在一间大包厢里坐着,小吃上的很快,各色的鸡尾酒也摆上了桌。沈丘阳偶尔和班里的同学侃几句,江寻昱则只低着头安心地吃自己面前的那盘爆米花。 反正他在班里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存在感不高,江寻昱料想应该也不会有人过分关注自己。 天不遂人愿,大家聊了一会儿之后,心觉无趣,便有人提议玩起了游戏。游戏就是普通的真心话大冒险,说不出做不到便要罚酒,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就喜欢玩这种简单又刺激的游戏。 偏偏……第一次就抽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江寻昱。 江寻昱平时在班上的形象神秘,一直带着大兜帽不说,上次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军团长公主抱过,班上的同学对他都十分好奇,眼看这会儿来了机会,恨不得逮着他使劲问。 最终,大家派出了一个娃娃脸的女生作为代表,来问江寻昱问题。 女生轻咳两声:“咳,能说两件你和季先生相处的事吗?” 众人殷切的目光看着,江寻昱也不想扫兴,只是这个问题…… 与季先生相处的画面太美好,江寻昱私心不想与人分享,也不知道能不能说。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对不起。” 然后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噫——” 在坐的学生无不扫兴,但江寻昱酒都喝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放过江寻昱,继续开始下一局。 热辣的液体流过嗓子,江寻昱眼底涌出一阵热,他压抑着低声咳嗽了两声,再坐下的时候脸上有些微红。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热了起来,脑袋有些晕晕乎乎。 又玩了几局游戏,众人的注意力渐渐从江寻昱身上转移了,而江寻昱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昏,心跳快得不太正常。 他先前从未喝过酒,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沾酒就醉。 体温还在不断攀升,心脏似乎马上就要蹦出来了,眼前一点点朦胧起来…… 江寻昱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了幻觉,因为恍惚之中,他竟然看到了季先生的身影?! 第四十章 我等你 虽说要给江寻昱冷静的时间,许久没有见面,季余舟还是免不得担心小孩儿的状况。毕竟再怎么听人报告,看照片,也比不上实打实地见上一面,更何况……季余舟清晰地记得分别时江寻昱眸中的缱绻与期待,不忍心过分苛责。 他特意加快了视察的进度,终于抽空得以回去一晚。 季余舟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第二天还要返程,哪知一直等到月明星稀时,屋里依旧空荡荡的,不见江寻昱的身影。 季余舟毫不犹豫地定位了江寻昱通讯器的位置,这才发现,坐标竟然是α星主城区一家定位高端的酒吧。 他的眉心蹙起。 季余舟对酒吧没什么偏见,只是不过几月未见,原本乖乖巧巧放学留在学校学习的小孩儿就学会了跑去声色场所寻欢作乐,季余舟莫名有些不快。 他随即命令司机开车赶往酒吧的所在地,待到他在包房里看到江寻昱的时候,小孩儿正趴在桌子上呢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季余舟上前拍拍他:“……寻昱?” 江寻昱低着头哼哼了两声,没有丝毫要回应的意思。 季余舟无奈,抬手把人架了起来。 包厢里,在季余舟进门的那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站在门口的人当机立断关掉震耳欲聋又动感十足的音乐,全部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季余舟的动作。 看着他温柔又无奈地对江寻昱笑了笑,然后扶着他一步步走出包间。 “抱歉,寻昱喝醉了,我先领回家了。” …… 包厢的门被带上。 一秒,两秒,包厢里沉寂了三秒,沸腾了起来。 “卧槽?!!!!!你快掐我!!!我没有看错吧?!!!!活着的季上将?!” “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活着的???” “抱歉抱歉,我就是太激动了,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季上将,他真的好有气质啊,只是那么随便瞥了我一眼,我就不敢动了!” “谁不是啊!!!我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就在江寻昱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季余舟修长的手指扶上江寻昱肩头的沈丘阳石化了。 他自言自语道:“现在就算是季上将亲自来告诉我,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我也不相信了……” * 出了酒吧,外面清爽的风和偶尔传来的蝉鸣声让江寻昱稍微清醒了些,他抬起眼,朦胧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人。 熟悉又陌生,像极了他的梦中人。 江寻昱眯着眼睛,试探着喊了声:“……季先生?” “嗯。” 季余舟淡淡应了声,抬眼时正对上江寻昱迷蒙的眼。 小孩儿湛蓝的眼睛里满是雾气,脸颊一片绯红,像是酒吧里他面前那杯没喝完的粉嫩的桃子鸡尾酒一般。 季余舟突然有些庆幸,江寻昱一直是带着大大的兜帽的。 如此缱绻旖旎的景象,只落入了他一人的眼。 季余舟架着迷迷糊糊的江寻昱坐上车。 江寻昱一杯就倒,酒品倒是不错,坐上车之后就乖乖坐在那里,腰挺得笔直,双手放在一盖上,脑袋微微歪着,眼睛倒是睁得像铜铃一样。 季余舟有些好笑:“困了就睡吧。” 江寻昱理所应当道:“我醉了,所以才能看到季先生……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我想多看一会儿。” 大约是因为醉酒的关系,他的话比之前多了不少,吐字也没有之前清晰,奶声奶气的。 季余舟有些心疼,也不忍心再跟他算这笔跑来酒吧的账,让江寻昱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吧,我就在这里。” 一路平稳。 江寻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季余舟没叫他,把他抱着走进房间。 口袋里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季余舟怕吵到江寻昱,把人先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起身去到一边接通通讯器。 通讯请求是黎含秋发来的,她温柔的嗓音传来:“回家了?” “嗯,”季余舟颔首,下意识地转身看一眼身后的江寻昱,“刚到家。” 隔着通讯器,黎含秋看到季余舟身后那一团小小的身影,声音压低了些:“沙发上是寻昱吗?怎么睡那里了?” 季余舟拧眉,无奈地捏着自己的鼻梁:“小孩儿不知道怎么跑到酒吧去了,喝了点酒,喝醉了,刚接回来。” 黎含秋眉头也皱了一下,随即松开:“寻昱长大了。” 她笑笑,反而安慰季余舟:“这是好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两人又闲聊两句,黎含秋问道:“对了,军团那边应该已经发下去见习地点意向申请书了吧,你看寻昱选哪里了吗?” 季余舟摇头:“还没。” 黎含秋劝道:“他一向听你的话,你就和他说让他留在主城区嘛,这样方便照顾,多好。” “妈,”季余舟的语气里满是无奈,“您也知道寻昱长大了,他不可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边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大,在沙发上的江寻昱哼哼了两声,季余舟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他愿意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 黎含秋争不过季余舟,只好轻叹口气:“你这是何必呢。” “……” 季余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与黎含秋多言,含混两句,嘱咐黎含秋早点休息,便匆匆挂断电话。 他走回沙发旁边,发现江寻昱已经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小小一团。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点:“刚才吵到你了?抱歉,回……” “季先生,”江寻昱第一次在季余舟说话的时候打断他,他抬起眼,湛蓝的眼睛里积攒了一汪清泉,晶莹的闪烁着,随着睫毛的颤动滑落下来。 江寻昱声音颤抖着问道:“为什么……我不能永远留在您身边?” 江寻昱神志迷迷糊糊,偏偏听清了季余舟说的那半句话。 他还以为面前的季余舟是自己酒后的幻觉,不由得心生几分愤懑。 为什么即使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季先生依旧要赶走自己呢? 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不安焦虑终于借着酒劲爆发出来,他的眼泪倏然而下,哭得鼻尖都红了,他的声音呜咽着,话全都含在了嗓子里:“季先生,求您不要赶我走,我、我喜欢您……喜欢您……喜欢……” 隐忍许久的感情终于找到了一个薄弱的突破口,如泄洪,如雪崩,倾泻出来。 江寻昱借着酒劲,爬起来,做了自己一直以来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他翻身把季余舟压在沙发上,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在季余舟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一触即离,却如星星之火。 室内的空气燥热起来,季余舟正欲推开江寻昱的手顿了一下,停在半空。 江寻昱整个人趴在季余舟身上,手毫无章法地胡乱摸索着,小声哼唧:“季先生……我喜欢您。” 一秒,两秒。 江寻昱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季余舟猛然伸手捉住那两只白皙的手,把它们禁锢在自己的面前。 “……江寻昱!” 他的语气难得严肃,甚至连名带姓叫了江寻昱的大名,“你冷静一点。” 江寻昱使劲挣扎了几下,没挣脱,腿一软,喘着气坐在沙发上,呼吸逐渐平整下来,他的面颊还是红扑扑的,眼睛却逐渐朦胧起来,原本清澈的蓝色上沾了一层水雾。 他倚靠在沙发上,慢慢又睡了过去。 季余舟盯着江寻昱的睡颜看了许久,默不作声把他抱回房间。 * 凌晨三点,季余舟沉默着点燃一支烟。 氤氲的白色烟雾模糊了视线,橘红色的火焰在没有开灯的书房若隐若现,季余舟深深吐一口气,掐灭烟蒂。 他没有烟瘾,只是借此来保持清醒。 江寻昱的动作没有轻重,刚才胡乱摸索的时候,双手滑入了他的腰际。 小孩儿嘴唇的柔软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季余舟可耻地硬了,才会这么着急地推开他。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这个让他一次次改变原则的小孩儿产生了欲望。 不,其实早就不能叫他小孩儿了,只不过季余舟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告诉自己江寻昱还小,不过是个小孩子。 他下意识地忽略掉自己对江寻昱日渐变质的感情。 他从小独立,早就适应了一个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开始习惯身边有一个沉默但乖巧的小孩儿。 回想起自己曾经带小孩儿回来的目的,季余舟依旧心觉讽刺。 他的所有阴谋算计、铁血手段,全都败给了小孩儿一颗赤诚无暇的心。 大约正是因为处处算计,才不知不觉的在意,最后自己都沦陷下去的吧。 鼻腔中还残存着些许烟草的香气,季余舟苦笑一声,这大概是上天一直以来对他冷酷无情的报应。 他知道江寻昱喜欢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这喜欢是建立在谎言与无知之上。 最初收养小孩儿的目的、那些曾经刻意为之的温柔,此时都化作了一根根细而长的银针,深深刺入季余舟的心脏。 季余舟望着窗外,一夜未眠。 * 江寻昱倒是一夜黑甜无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醉酒后的脑子还不大清醒,江寻昱晕晕乎乎地下楼,当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季余舟的时候,大脑瞬间当机。 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牙关颤栗着,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季、季先生……您是什、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余舟深深地看了江寻昱一眼:“昨晚。” 昨晚的一切一直在江寻昱的脑海中,历历在目,但他从未想过,那竟然不是梦境。 江寻昱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就这么站着,一双眼睛无措地看着季余舟。 看着小孩儿澄澈的眼睛,季余舟轻叹口气:“过来坐吧。” 江寻昱咬着嘴唇点点头,在季余舟对面坐下。 “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江寻昱身子颤了一下,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季先生,我……” 昨晚他说过的话似乎还残留在唇边,如今清醒过来,也觉得荒唐。 最终,江寻昱咬了咬牙,声音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我昨晚……喝醉了,您不要当真。” 喜欢没什么好解释的,可是……在面对这么好的季先生的时候,他没法不自卑。他的身世,他的异于常人被人嫌恶的眼睛……他真的有资格喜欢季先生吗? 季余舟眸底闪过流转的火光,须臾,又消失不见:“寻昱,明年见习,你要不要去别的军团看看?” 江寻昱一愣,下意识道:“求您不要赶我走……” 季余舟别开眼睛,不去看小孩儿紧张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从前在福利院长大,然后就一直在我身边,也该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这是他经过一整晚的思考才下定的决心。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季余舟都不会考虑这么多,可是偏偏是江寻昱,偏偏是这干净纯粹的小孩儿,季余舟不忍心在他还未见过外面的世界的时候便把他的翅膀折断。 若是见过外面的世界之后小孩儿还愿意回来,还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一定把他永远囚在自己身边,任他再怎么乞求也不会再心软。 江寻昱咬着牙,仍旧不甘心地尝试着:“可是……我只想留在您身边。” 季余舟轻阖双眼,缓缓睁开,咬着牙,脸上的表情冷了点。 “寻昱,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的语调淡淡的,一字一句:“我带你回来,不过是想利用你。” “你眸色特殊,性格又内向,稍加引导,就能为我所用。我之前养你是为了培养你做我的心腹,去海盗团做卧底。” 江寻昱一点点沉默下来,他垂眸,其中的光亮却并未熄灭。 片刻,江寻昱声音轻颤着,开了口: “您让我去,我、我愿意……” “你还不懂吗?我不是什么好人,”季余舟眸底闪过一丝心疼,“我现在给你机会,让你去看外面的世界,学习新的知识,更好的活着,而不只是禁锢于我身边。” 这是季余舟第一次对旁人面前剖白自己。 棋子不需要知道更多,但爱人之间需得坦诚而平等,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黑剖开给江寻昱看。 季余舟的话音刚落,江寻昱还未来得及开口,原本站在远处的侍卫有些为难地走到季余舟的身边:“季上将,我们真的该走了,不然今天的日程就要赶不上了。” “知道了。” 季余舟点头,偏头深深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江寻昱,小孩儿整个人蜷缩在那里,颤抖着,像是落水的小兽一般。 季余舟眸子微动。 他凑近些,薄薄的嘴唇贴着江寻昱的耳垂,声音压低了,语调中再没有半点冰冷,全是缱绻的温柔:“去吧,我等你。” 他把选择权交由他的手上。 季余舟直起身,深深看了坐在原地的江寻昱一眼,转身随侍卫离开。 江寻昱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心脏一抽一抽的泵血,脸一点点烧红起来,原本皱巴巴的心脏被温柔抚平。 季先生一直说他不是好人,却在做着极致温柔的事。 江寻昱不敢想季先生的那句“等你”里到底有没有他所期望的那层深意,但能得到心思深沉至极的季先生的剖白,已经足够让他内心震动了。 他深吸口气,抹一把脸上的泪,从书包里拿出那份申请书,把原本写着的第二军团总部划掉,又重新斟酌许久,写上了距离他们所在的α星很远的γ星。 γ星与α星的发展方向不同,高新技术研究类水平发达,这也正是江寻昱所擅长的方向。 先前江寻昱一直害怕季先生讨厌自己,赶自己走,这会儿倒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季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不是嫌弃他异于常人的外表和拧巴无趣的性格。 既然季先生想让他去看外面的世界,那么他就去。 去看日出日落,见异域景色,去学习新知识,磨练自己。 一年之后,若是季先生还愿意要他,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回来,站在季先生身边。 帮助他,辅佐他,而不只是依赖他。 第四十一章 他想保护好他的宝贝 期末总免不了杂事的纷扰,杂事多了,时间就显得不够用,像是漂泊的小船在海上被翻滚的浪推动着前行一般,眨眼之间,这学期也结束了。 经过酒吧那事,江寻昱再回到班里,众人看着他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灼灼与探究,只是那天季余舟对江寻昱的庇护与亲昵都落在众人眼里,他们也怕惹到江寻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心底好奇,却并不敢再凑到江寻昱身边天天发问。 江寻昱倒也落得清闲。 随着期末考试的落幕,新一年分配的见习地点也发送到了每个人的光脑上。 正逢盛夏,天气闷热难耐,转眼到了最后一天去学校的日子,拿了这一阶段的结业证书和期末成绩,往后就要各走各的路了。 分明还坐在一个班里,几天之后就要分道扬镳,去到星际各处,也许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教室里被一股淡淡的忧伤弥漫着。 大家互相留下通讯信息,以此寻找一些慰藉。 沈丘阳也难得语气中染上几分愁绪:“寻昱,你应该要留在α星主城吧?我要去距离α星最远的γ星了,唉,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呢……” γ星……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江寻昱迟疑着问道:“是第四军团辖区的那个吗?坐标(1023,3,57)?” “是啊,就是我之前说过的那个,”沈丘阳点头,“那边没有建设空间跳转点,最快的星际列车也要三天才能到呢。” 江寻昱沉默片刻,终于想起自己选见习地点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熟悉感。 “我要去的也是那里。” “那太好……啊?!”沈丘阳倏然睁大眼睛,“你居然没有留在α星主城区?!” 他的声音有些大,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沈丘阳连忙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解,“你怎么也跑到这么远地方了?你之前不是还说要留在季上将身边的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江寻昱抿了下嘴唇:“出去看看,也挺好的。” 沈丘阳梗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是季上将授意的?呃,你们……吵架了?” “没有。”江寻昱摇摇头,他不知该如何与沈丘阳解释,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结束清楚的。 沈丘阳习惯了江寻昱一扯上季余舟便吞吞吐吐讳莫如深的模样,啧啧两声,心底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升起几分开心的情绪。 他从小喜欢四处探险,体验不同地区的生活,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远的γ星,想要去见识见识不一样的东西。但到底是孤身一人,兴奋的同时又难免对未知的食物有些惧怕,如果能和相熟的人一起去,自然是再好不过。 沈丘阳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确认道:“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听说γ星球气候和α星这边完全不同,生活习惯什么的也天差地别……” 江寻昱很快回答,语气坚定:“决定好了。” 沈丘阳还想说些什么,见他这么坚定的模样,最终只是长舒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做个伴,以后一年,就多亏你照顾了。” 江寻昱也缓缓点头:“嗯。” 虽然并不是有意为之,但能和沈丘阳一起也算是一件好事。 * 月明星稀之时,一个偏僻的星球上。 季余舟坐在书桌前,每隔一会儿,就要打开光脑,看一眼屏幕。 他没开灯,光脑荧荧的光映照高挺的鼻梁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屏幕上,季余舟看过无数遍的,是一条只有一句话的消息。 “季先生,我定好了票,明天出发,去γ星见习。” 修长的手指移动在屏幕上,季余舟很快回复了一个“好”字。 他在打下长长一串字,停顿片刻,又全部删掉,他抬眼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许久,最终留言道:“我明天有事,不能去送你,路上小心。” 消息发送成功,季余舟按灭通讯器的屏幕,轻阖眼眸,倚靠在高大的椅背上。 这次离别对江寻昱来说是件好事,但是季余舟不是完人,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和身为男人的占有欲……他不舍得。 须臾,季余舟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打开光脑,点开基本上从未打开过的线上商城,一件件挑选着。 棉衣、冲锋衣、厚底鞋、防风帽……季余舟把能买的东西都买了一遍,还亲自联络上γ星所属的第四军团的军团长。 联络器接通,那边是一个浓眉体壮的中年男人,他保养的很好,养尊处优,脖颈处仍免不了有淡淡的皱纹。 季余舟主动开口:“尤叔叔,好久不见。” 男人名叫尤展鹏,在军团长的位置上十余年,论辈分,季余舟的确应该喊他一声叔,不过要说关系,两人也只是不咸不淡,不算熟。 尤展鹏笑笑,摸了把下巴上的胡茬:“呦,是小季啊,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季余舟礼貌地勾起一点嘴角,笑意并未深入眼底:“好久不见,来问候一下您。” “啧啧,”尤展鹏轻嗤一声,显然不信季余舟的说辞,“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来找我?” 季余舟垂下眼眸,也不再继续寒暄,直入正题:“我这边有个小孩儿今年见习,选了你们那边的γ星分部。” “要让我关照一下?” “麻烦您。” “可以。”尤展鹏挑眉:“不过……有什么好处?” “您只管提。” “γ-23行星那边有个新开采出来的小型能源矿……” 季余舟从椅背上直起身来,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含着笑意的男人几秒,眼底的凌厉一闪而过。 最终,他只是压低了声音:“三年。” γ-23号行星是两军团辖区的交界处,年前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小型的能源矿,两边谁也不愿松口,胶着着,那处小型能源矿就一直闲置着。 这是季余舟第一次松口,愿意把能源矿的开采权让给第四军团三年。 尤展鹏愣了一下,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点燃。这些能源矿虽然没什么军用价值,但经济价值少说也有几亿星币,原本第四军团是不占优势的,他也只是试探一下季余舟的底线,完全没想到季余舟竟会如此轻易让步。 他吐出一个烟圈,脸上的笑意浓了点:“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季余舟垂眸,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麻烦您了,我会把他的信息发给您,如果有什么情况,您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尤展鹏低笑一声:“放心吧,为了这个能源矿,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季余舟顿了一下,叮嘱道:“……不要让他知道我特意找人关照他。”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好感,只是为了保护好他的宝贝。 所以没必要让江寻昱知道。 尤展鹏无奈地摇摇头,不太理解季余舟此举的目的,不过既然已经占了实际的便宜,他也不再多问,答应下来:“啧,知道了。” 第四十二章 不舍得 结束与尤展鹏的通话,季余舟有些疲惫地捏捏自己的鼻梁,起身走到窗边。 他现在所处的星球位置偏僻,人类活动稀少,相应的,环境破坏小。往日里,群星总是缀满星空,明亮的,近得几乎唾手可得。 但这晚,不知是天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天空是暗沉的,巨大的天幕颇有一种黑云压城的错觉,半颗星星都不曾见到。 季余舟双手交叠着放在窗边,良久,关上窗户,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我们回去。” 侍卫有些惊愕“……回去?现在吗?” 季余舟颔首,大步走出房间。 * 深夜,一辆黑色的车在空中快速飞行着,车内的人一个个正襟危坐着,凝重的低气压悄然弥漫开来。 季余舟坐在后排,拧眉道:“再快一点。” 司机明显有些为难:“季上将,实在是……不能再快了,我们现在已经超速了,若是被拍到,怕是要上新闻头条……” 夜间交通安全法就是季余舟着手敲定的,知法犯法,太损害季余舟的名誉。 季余舟垂眸,倚靠在椅背上:“出事我负责。” 司机没有办法,咬咬牙,把油门加到最大。 引擎轰鸣着,在寂静的夜空中,闪电般的黑影掠过。 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顺利赶到了主城区,眼看就要接近季宅。 季余舟摆手:“走后面。” 季余舟今天的脸色格外凝重,神色清冷没有丝毫笑意,司机一句也不敢多问,点点头,沿着小路绕到季宅后门,停了车。 季余舟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只是把车窗摇下去一点,盯着远处正门的位置看。 约摸着半个小时之后,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正门口。 江寻昱拽拽自己有些皱巴的衣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庭院里站好,内心难免有些紧张。 他就要去γ星了。 虽然季先生昨晚明确说过没法过来,但江寻昱的心底还是存着一点希望。 江寻昱左右环视一圈,又觉得希望太过渺茫,讷讷地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鞋尖。 小C就在他身边站着。 朝夕相处,小C昨晚就看到了季余舟发来的消息,当然知道江寻昱在想些什么,它想开口安慰,却又怕自己嘴笨,弄巧成拙,也只好静静地陪在江寻昱身边, 时间到了,负责接他去γ星的星际列车缓缓停在他的面前。 希望终究是落了空,江寻昱深吸一口气,把东西拎上车。 临近离别,小C难得没了笑容,话也少了很多,半点没有平时的活泼,只是静静地跟着江寻昱飞上车。 上了车,江寻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转身对小C道:“我要走了,你不用送了。” 小C张张口,想要安慰江寻昱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难得词穷,最后堪堪憋出一句:“一、一路顺风,金榜题名!” 江寻昱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早习惯了小C是不是蹦出的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他伸手摸摸小C光滑的钢铁触感的脑袋,真诚道:“谢谢。” 季先生经常不在家,这一年来多亏小C每天陪着他,帮他解闷。 “本列车将在三分钟内启程,请送行的家属离开,请送行的家属离开……” 车内的广播响起,江寻昱平静道:“回去吧。” 小C依依不舍地下了车,眼睁睁地看着列车一点点关上了门,渐行渐远,最后化为一颗不怎么明亮的星星,消失在天际之中。 它有些悲伤的转身,差点撞上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 “哎哟!谁呀!没看到这么大一台机……” 小C捂着脑袋抬头去看,眼睛瞬间睁到最大:“季、季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余舟言简意赅:“刚刚。” 小C上下打量着季余舟,又转头去看刚才星际列车消失的方向,如此循环几次,试探着开口:“小寻昱刚刚才走……” “我看到了。” “您是特意赶回来的吗?” “嗯。” “那您……为什么不来送送小寻昱呢!他肯定特别想让您送他!……这一去要一年才能见到!!您都不想他吗?” 小C的话如连珠炮一般,季余舟垂眸,没有回答它的问题,须臾,转身离开。 江寻昱要走,他当然在意,不然也不会连夜冒着名誉受损的风险特意赶回来,只为看他一眼。 只是……他不敢亲自去送。 他怕见到那双含雾的眉眼,听着小孩儿怯怯地叫自己季先生,就真的不舍得让他走了。 见季余舟心情不佳的模样,小C自知失言,怕一不小心真被送去维修厂报废,只能看着季余舟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 它小声嘀咕着:“人类的世界,好难懂。” * 季余舟回到车上,对一直等候着的司机道:“走吧,回去。” 一旁的侍卫试探道:“今日的行程……?” “照常进行。” 侍卫并不知道季余舟此行专程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在心里暗自感叹,军团长果然不是这么好做的,连夜坐车赶回来,处理完这边的事,还要一刻不停地赶回处理那边的政事。 真是钢铁身躯。 坐上车不久,季余舟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是尤展鹏发来的消息。 “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你的宝贝小孩儿过来。” 季余舟忽视尤展鹏那个调侃的称呼,输入了一句:“谢谢。” 他一直紧绷的弦松了些,终于放下通讯器,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内的气氛也终于有所回暖。 司机与侍卫交换一下目光,松一口气。 从主城到季余舟驻扎的偏僻星球还有一段距离,不过白天的视线较好,车速比晚上快了许多,只消半天功夫,就又回到了驻扎地,季余舟稍作休息,随即开始下一站的视察工作。 他必须要足够繁忙,才不会空下时间去想那个小孩儿。 * γ星和α星距离很远,连续在星际列车上坐了很久,整车的人都蔫成了咸菜,江寻昱也坐的厌烦,窗外的景色逐渐陌生,终于,车内的广播响了,列车缓缓减速,提示马上就要到目的地。 车内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大家无不兴奋地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等着下车。 沈丘阳与江寻昱的床铺就连在一起,听到车载广播的消息,沈丘阳兴致勃勃地拉着江寻昱道:“终于到了γ星了,我期待了好久,听说这里环境特别……” 车正好缓缓停稳了,车门打开,一阵狂风卷着沙尘袭来。 沈丘阳嘴唇翕动着,闭了嘴。 江寻昱眨眨眼睛:“特别什么?” “……特别原生态。” 还真是字面意思的原生态。 这里虽然科技发达,但太阳毒辣,土地沙漠化程度高,与α星的气候迥乎不同。 当地的接待人员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见众人下车,挥一挥手上的旗子:“在这里!” 狂舞的风沙遮挡住了视线,众人艰难地前进着,走进了地下的一处建筑。 这建筑内的风格也与α星不同,极具金属和现代化的特点,墙壁泛着银色的光芒,屋内的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清扫,把众人进来时带来的沙子清理得一干二净。 众人有些兴奋地讨论着,接待员倒依旧安然地坐着,早就对这见怪不怪。他把防风的帽子摘掉,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五官,和刚才风沙之中的狼狈判若两人。 他从旁边的桌子边抽一个木椅坐下,对众人道:“大家可以随意坐,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边的情况。” 话音落下,原本平整的地面上自动升起许多椅子,椅子的形状各异,设计感十足,坐上去的触感软中有硬,一时难以用语言形容。 待到众人这摸摸,那碰碰,兴奋完了,全都坐好之后,接待员开口道:“首先,我先代表第四军团驻γ星分部欢迎大家的到来,我是第四军团特派员,我叫禄子石。γ星的自然环境相对恶劣,但是科技的发达也是极其出名的,只要大家认真学习,一定能学到很多你们在α星学不到的东西……” 禄子石嗓音沉稳地介绍着,坐在角落里的沈丘阳小声嘀咕:“学习怎么扫沙土吗?却是挺有用的,至少以后做环卫工人不愁了。” 抱怨归抱怨,听也还是要继续听的,禄子石讲解了γ星的一些历史之后,又介绍了这一年众人的学习任务。 γ星的自然环境较差,但科技发达,在这里学习的主要是高新技术研发和新数据处理。 禄子石的声音磁性,但耐不住内容着实无趣,一大串讲话下来,原本就没睡好的众人更困了,好几个脑袋一栽一栽的如小鸡啄米一般,江寻昱也有些犯困,紧接着,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现在所有的人从旁边的通道进去,会有人负责为你们安排宿舍。” 禄子石话音落下,一旁的墙壁上自然打开一扇金属门,众人鱼贯而出,江寻昱和沈丘阳也起了身,刚要跟着人群向外走,有人拍了拍江寻昱的肩膀。 “等一下。” 江寻昱有些不解地抬头,这才发现拍他的是禄子石。 “请问你是江寻昱吗?” 江寻昱一愣:“有什么事吗?” “你留一下。” 江寻昱眉头蹙起,一时不知要怎么办,旁边的沈丘阳凑到他的耳边:“别怕,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江寻昱心底一阵感激,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深吸口气,慢慢等待人群的离开。 最后一个人也走出房间,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禄子石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沈丘阳:“你怎么不走?” 沈丘阳有些紧张,说出的话却仍铿锵有力:“他是我的朋友,我、我在这里等他。” 禄子石看着沈丘阳紧张的表情两秒,有些无奈地大笑起来:“喂,毛小子,你在乱想什么,不会是认为我要威胁迫害他吧?” 沈丘阳站在原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禄子石笑着摇摇头,转身向江寻昱伸出手,态度比刚才放松不少:“你好,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第四十三章 他在吃醋 江寻昱迟疑着,没和他握手,只是低声道了句:“你好。” 禄子石随即收回手,也不生气:“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是有人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这边自然条件确实不太好,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为你安排最好的住宿设施。” 说着,禄子石看了一眼还在旁边皱眉瞪眼的沈丘阳,笑了笑:“当然,你朋友也可以一起。” 被人盯着看了半天,沈丘阳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脸涨红了点:“你总看我干嘛!” 禄子石轻嗤一声,收回目光:“不要自作多情。” 江寻昱站在一旁,皱起点眉,抓住了禄子石方才话中的重点,试探着问道:“……有人不放心我?” “是啊,”禄子石点点头,翘起二郎腿坐下:“至于那个人是谁,以我的能力无权得知,不过你应该心中有数吧?” 江寻昱藏在兜帽里的脸微红,笑得有些腼腆。 确实,江寻昱不用想也知道,那人一定是季先生。 季先生嘴上自己不是好人,却还私底下为他安排好一切。 禄子石带着江寻昱和沈丘阳一起去到隔壁寝室,打开最顶层一间房间的门,把门卡交给他们,又拿出自己的通讯器:“记一下我的联系方式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江寻昱点头:“谢谢。” 禄子石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沈丘阳:“小屁孩,你要不要也记一下?” 沈丘阳:“……?” 沈丘阳:“怎么到我这里就是小屁孩了?” 禄子石轻笑两声,凑到他身边道:“你以后要是真做了环卫工人,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算是为帝国环境做了贡献。” 说罢,禄子石转身离开,留下沈丘阳愤愤地抓抓自己的头发:“操,这人看起来挺斯文的,怎么这么记仇啊!” * 房间里的设施齐全,还有很多江寻昱从未见过的功能,比如一键扫描屋中设备这个功能,用来寻找丢失的小物件就十分方便。 今天并没有什么任务,禄子石只是嘱咐众人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江寻昱与沈丘阳各种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又挨个去洗了个热水澡。 江寻昱出来,沈丘阳还在纠结禄子石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啊啊啊!”他满脸烦躁地看向江寻昱,“这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啊!他不会针对我吧?” 江寻昱整理好自己的帽子,在床上坐下:“你怎么这么在意他?” 在江寻昱的印象里,沈丘阳一直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还很少会为了一件事担忧这么久。 沈丘阳挠头,片刻,叹一口气:“好吧,我实话说,我总觉得他特别面熟,给我的感觉也很熟悉……我说不出来,但是就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江寻昱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犹豫了下,才道:“之前认识,应该是好事?” “哎,”沈丘阳倒在床上,整个人呈大字状:“算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他总觉得……这个叫禄子石的人,很像是小时候带着他玩的邻家哥哥。 那哥哥人特别好,沈丘阳小时候身体不好,只有那个哥哥愿意跟他玩,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几年,那个哥哥就举家搬走了。 算了,沈丘阳在心底叹一口气,哥哥才不会像这个叫禄子石的家伙一样,这么小心眼呢。 他蔫蔫地躺在床上,难得心情不太好,偏头看向江寻昱,看到江寻昱对着镜子,一点点把自己的兜帽整理好。 沈丘阳轱辘着坐起来,问道:“就咱们两个人你也要带着帽子啊?” 江寻昱的整理帽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沈丘阳来了几分兴致,咳咳两声,调侃道:“你到底哪里见不得人啊,我们做朋友也算是满一年了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的脸呢。有时候,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不是毁容了。” 朋友? 听到这个陌生的字眼,江寻昱的心底闪过几分不可名状的酸涩,原来他这样的人,也有人会把他当做朋友吗? 江寻昱沉默片刻,抿了下嘴唇:“不是毁容。” “那你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毁容,但比毁容更可怕。 江寻昱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指不由得蜷缩起来。 见江寻昱如此反应,沈丘阳暗道不好,连忙走到江寻昱身边安慰他:“没事没事,不想说也没事儿,你长成什么样我都不介意,你这个人是我的朋友,又不是你这张脸是的朋友。” 江寻昱的指尖动了动,又想起了在季先生一家那里感受到的温暖。 他是不是……可以再冒险一次呢? 江寻昱不自觉地抠弄着自己的裤边,哑声道:“真的……不会介意我的样貌吗?” “当然啊。”沈丘阳说的理所当然,“要不然你遮住脸我怎么还愿意和你做朋友呢,好了好了,今天也挺累的,早点休……” 沈丘阳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失了声,因为江寻昱双手捏住自己的帽沿,缓慢放了下来。 房间里的光不太亮,仅有的微弱灯光下,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仿佛装满了整片星河。 江寻昱的其他五官也都无可挑剔,但在那双灵动的眼睛的映衬下,蓦地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沈丘阳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只是想起许多年前的夜晚,他第一次去海边,看到湛蓝汪洋的海面与满天星河的天空海天相接时的震撼。 直击灵魂深处。 沈丘阳一时愣怔,江寻昱有些紧张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懊悔,又要把帽子戴回去,沈丘阳反应过来,连忙打断他:“别别别,你的眼睛太好看了,不用遮起来!” 他又深深地看了两眼,把这震撼刻在内心深处,才堪堪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你的眼睛……怎么……” 沈丘阳不知该如何措辞。 这个时代的人极其讨厌异色瞳,认为非黑色瞳仁代表的是罪孽、晦气、无尽的痛苦,对此避如蛇蝎。沈丘阳原本受到的教育也是如此,只是江寻昱的眼睛实在太漂亮了,沈丘阳完全无法把它与那些肮脏低劣的词联系在一起。 江寻昱垂下眼眸,看到沈丘阳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稍松口气:“生下来就这样。” “唉。” 沈丘阳沉默了一会儿,叹一口气,在旁边有些破旧的木椅上坐下,总算是明白了江寻昱为什么一直戴着帽子。 他第一次开始对那些自己曾经深信不疑感到质疑与愤恨。 沈丘阳抬眼,认真地看向江寻昱:“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绝对不会因为你的眼睛而对你产生任何想法,因为我了解你这个人。” 江寻昱沉默片刻,抬眼,认真地看向沈丘阳:“谢谢你。” 一秒,两秒。 沈丘阳笑着移开目光。 “不行,你别用这用眼神看我,你的眼睛太好看了,我怕我把持不住。” 江寻昱也笑了一下,心知沈丘阳是在开玩笑,心底的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不见。 * 晚上九点,坐在书桌前,计算着时间,季余舟适时拨通江寻昱的通讯器。 江寻昱正坐在床边看书,看到通讯器上的名字,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全凭身体的本能按下接通键。 “季、季先生好……” 江寻昱那边灯光有些暗,映照出后面稍显破旧的房间,季余舟的眉头皱起一点:“在做什么?” 江寻昱下意识地举起手上的书本:“看书。” “灯光太暗,对眼睛不好。” 江寻昱拿的不是学习资料,而是一本沈丘阳借他看的,他有些心虚,连忙把书合上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马、马上就睡觉了……” “嗯。” 小孩儿还在与在自己面前一样,腼腆、可爱,季余舟的心情好了不少,略微颔首,问道:“那边的环境怎么样,还能适应吗?” “都挺好的,”江寻昱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点粉红,“麻烦您了……” “没什么,”季余舟笑了一下,“我买了一些东西,大概过两天会送过去,你记得查收。” “谢、谢谢季先生,太麻烦您了……” 沈丘阳也刚和家人通过电话,刚从阳台走回来,他就听到季余舟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再看到江寻昱羞赧的表情,沈丘阳脑内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卧槽”。 他灼热的目光落在江寻昱身上,江寻昱有些不适,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 季余舟蹙眉:“你那边有别人?” “嗯……是我之前的同桌,”江寻昱耐心细致地解释着,眼眸专注地看着季余舟,“他正好也选了γ星,我们现在住在一起,比较方便一点。” “……挺好。” 过了片刻,季余舟颔首,又与江寻昱寒暄两句,嘱咐他早点休息,随后结束了通话。 周围恢复安静,季余舟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晃动着。 深褐色的咖啡有节律地敲打的白色的瓷杯,在上面留下一层薄薄的渍。咖啡涩口,与季余舟心底微不可察的酸意类似。 他曾暗中调查过那个叫沈丘阳的人,知道两人只是纯粹的朋友的关系,却仍忍不住有些介意。 整整一年一年,他与小孩儿不能相见时,却有人能和小孩儿朝夕相处。 他在吃醋。 季余舟沉默着,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又过了两天,江寻昱给季余舟发来消息,说东西已经收到了。 季余舟放下通讯器,隔了许久,回了一个:“好。” 私底下,却是把江寻昱那条短信反复看了许多遍。 第四十四章 我是想去爱他 整个第二军团的人都知道,军团长近来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原本上一年,他们还能不时看到军团长不经意之间的笑容,现在就只剩下了冷冰冰的语调和毫无表情的面容。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军团长颇有几分禁欲冷峻的气质,整个军团的工作效率也比之前提高了许多倍,可是……没有人愿意每天和顶着寒流过日子啊!!! 甚至有人暗自愤愤地揣测着,是不是有人把军团长甩了,他受了情伤,才要靠拼命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偌大的办公室里,季余舟面无表情,面前坐着的吕何望脸上写满了无奈:“算我求您了,季上将,之前为了应酬喝到胃出血,现在又是发烧到39°都不知道,您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吧!” 季余舟淡淡应了声,把吕何望配的药就着水服:“知道了。” 吕何望:“……” 成吧,他就知道,这位爷根本就没听他说话。 吕何望毫不犹豫地拿出杀手锏:“您这样……寻昱也会担心的啊。” 果然,季余舟倏然抬眼:“不要告诉他。” “唉。”吕何望深深地叹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季余舟:“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明明喜欢他,还非要赶他走。你的手段我还不了解?趁他现在还小,稍加调教,怕是就恨不得整条命都给你了……寻昱也挺乖的,养在身边没什么坏处。” 季余舟漆黑的眸子打量着吕何望,如深潭一般,一瞬间竟让吕何望有种如坠深渊般的冷意。 “这不是我的本意。” 但很快,季余舟收回了目光,眼睑轻阖,把眼底的情绪遮掩得干净:“我不是想圈养他。” 他的声音清冷,吕何望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隐匿的很深的柔情:“我是想去爱他。” “行吧行吧,”身为单身狗的吕何望只觉得冰冷的狗粮在他脸上胡乱地拍打,连忙打断季余舟:“但是你现在都把人送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要去γ星见习一年,会遇到很多不同的人,见到之前没见过的景色,也能有足够独立的感情,不受干扰地思考对我的感情。一年之后,是去是留,我尊重他的选择。” 吕何望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轻嗤一声:“我见过了你那么多心机阴险、强取豪夺,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吕何望纠结了一下措辞,继续道:“这么绅士克制。 季余舟的神色依旧稀松平常,只是眸中的寒意消散了些:“因为他值得。” * 送走了吕何望,季余舟按着自己酸沉的太阳穴。 到底是身体不太舒服,退烧药中又含有安定的成分,饶是季余舟钢筋铁骨,也有些受不住。 他合上光脑,半倚靠在背椅上,闭目养神。 此时已经到了深秋,寒意很浓。窗外的树枝上光秃秃的,一眼就能数清楚仍执拗着不愿意掉的枯叶有几片。 阵阵寒风吹刮着窗户,季余舟有些心烦意乱,抬眼望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竟然飘起了雪花。 季余舟起身走到窗边。 雪花不大,似乎也刚开始下没多久,地面还是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一丝痕迹,季余舟伸手接一片正在歪歪扭扭飘落着的雪花,还未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形状,雪花就化为一滩几乎微不可察的水渍,只剩下指尖残留着的些许凉意。 不知道γ星有没有下雪,小孩儿穿得冷不冷。 季余舟自认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也难得在意天气的变化。 江寻昱去往γ星的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季余舟一直在克制着与他通信的次数。 想给他足够充分的时间去冷静思考。 季余舟第一次觉得一年的时间是这么难捱,明明他每天都把工作安排的满满当当,稍有空闲时,小孩儿或是胆怯或是害羞的神情就会趁他不注意钻入他的脑海。 就连梦里,也是他的身影。 季余舟关了窗,不再为难自己,给江寻昱发去了一条消息:“最近天气怎么样?” 季余舟发消息没多久,江寻昱的通讯申请就传了过来。 季余舟下意识地拽拽自己身上的军装,整理两下原本就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这才按下接通键。 隔着屏幕,江寻昱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季余舟面前。 江寻昱背后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他原本就软趴趴的头发被风吹得飞到脸上了一些,皮肤倒是还和走的时候一样白,丝毫没有要晒黑的意思。 大大的兜帽下,江寻昱的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的红意:“季、季先生,没有打扰到您吧?” 先前江寻昱有时候也会尝试着联系季余舟,但总是无法接通,这会儿看到季余舟的消息,他才会这么激动地,想也没想就发送了通讯申请。 冲动之后,又有些后悔,怕打扰到了季余舟的工作。 季余舟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江寻昱的问题:“在做什么?” 先前江寻昱的通讯请求他不是没有看到,甚至还会不时翻看一遍那一串消息记录,他的理智绷得紧紧的,强迫自己狠下心来不去接听。 只是私底下,他的思念与江寻昱相比起来,只多不少。 江寻昱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有些羞赧:“在野外拉练,现在是休息时间,一会儿就继续往前走了。” “嗯,加油。” 时间与空间带来的疏离感不可避免,听着小孩儿软糯的声音,季余舟仍觉心情舒畅,他低笑了下,叮嘱道:“最近天气变化大,小心感冒了。” 江寻昱从未想过季余舟会特意来提醒他这个,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不自觉地咳嗽两声,颊侧的红晕更浓了:“您也是。”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身边就窜出一个青年的身影:“寻昱,你在偷偷和谁通讯呢!被我捉……” 青年的话说到一半,待看清通讯器这边是谁的时候,瞬间变了脸色。 “不、不不不不好意思,你们、你们继续……” 季余舟认得他,这就是和江寻昱同住的那个沈丘阳。 他笑了下,也不生气:“其他也没有别的事,你去休息一会吧。” 江寻昱的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失落,还想再说些什么,季余舟狠了狠心,又重复了一遍:“去吧。” 江寻昱点点头,轻声道:“季先生再见。” 通讯结束,通讯器的屏幕黑了下来,季余舟心底那躁动不安的巨兽终于如愿以偿,一点点沉寂下来。 他也没了困意,回到书桌前,继续处理着余下的文件。 直到深夜,月明星稀,季余舟才独自一人开车回去。 反正家里没人等他,多晚回去都一样。 江寻昱不在,小C也就没了作用,但一想到这个聒噪的小机器人和江寻昱相伴过一整年的时间,鬼使神差地,季余舟没有关停它,而是继续由着它在家里晃悠。 打开房门,小C照常在门口迎接:“季先生,您回来啦!” 季余舟颔首,脱掉军装外套挂在衣架上。 他解开扣子,要去冲澡,小C拦住了他的去路:“季先生!等一下!!” 季余舟停下动作“怎么?” 小C“嘿嘿”地笑了一下,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季余舟:“我在小寻昱房间里看到的东西,您应该会喜欢。” 季余舟迟疑地接过纸片打开,上面凌乱地布满着字,字体季余舟非常熟悉,明显是出自江寻昱之手。 上面的字勾勾画画,能明显看出主人写的时候心情不佳,字的内容也极其单调,翻来覆去也不过五个字,分布在不同的位置。 “季余舟” “喜欢” 笔迹极重,有些地方划破了纸张。 江寻昱写的不是季先生,而是季余舟。 这个名字,他从没有当着季余舟的面叫过,却悄悄在心底、纸上念过千遍万遍。 似乎正明晃晃地告诉季余舟,他喜欢他,无关其他,仅仅是因为这个人。 季余舟的眼底涌起汹涌的墨色,浓郁得无法化开。 他把纸片重新叠上,再看向小C的时候,目光明显多一丝温度。 “谢谢。” 当晚,季余舟亲自吩咐,帮小C升级了系统和电池。 被送往升级站的途中,小C晕晕乎乎地,直到最后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吃到狗粮的悲伤多一点,还是被升级的快乐多一点。 第四十五章 您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没有了那个安静乖巧的小孩儿陪在自己身边,时间的概念也就失去了意义。 日出日落,秋去春来,大雁南飞,冰川消融。 季余舟冷着脸,只是每天没日没夜的工作着。 一年里,他连续组织打击掉了两个海盗窝点,被评选为当年度星际人民最喜爱的领.袖,也私底下、暗地里派人去调查江寻昱的生活,知道他刻苦努力,次次考核都稳居第一。 知道他好几次冲到前线阻止海盗行动,还被授予二等功奖章,甚至因为一身低调的特殊着装,成功引领了γ星出门戴兜帽的潮流新时尚…… 不够,还不够,季余舟的内心叫嚣着,只凭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来了解小孩儿这一年的经历成长远远不够,他迫不及待要把人领回来,亲眼看着他,摸摸他软软的头发,感受他温热的体温。 只是当侍卫告诉季余舟一年期满,帝国已经开通了新一届士官选择系统,问他要不要把江寻昱调回来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这大概就是“爱”的魅力,能让怯懦的人变得勇敢,让急躁的人沉下心来,让神经粗条的人也开始小心翼翼地去试探…… 季余舟也不能免俗。 在面对江寻昱的时候,先前所有的杀伐果断,冷血手段都没有意义,他也会变得不自信。 经过这一年,小孩儿还会愿意回到他身边吗? 季余舟垂下眼睑,把眼底的情绪遮掩干净:“这件事,等等再说。” 向季余舟报告此事的侍卫有些费解,他跟了季余舟很长时间,这段时间季余舟的状态他也一直看在眼里,他本以为季余舟会迫不及待地把人调回来,却没想到得到了再等等的回复。 侍卫犹豫着开口:“可是……” 这个就职选择是双向的,要经过完善的流程审批,如果季余舟现在不直接把人留下来,江寻昱选择了别的军团的话,再想把他调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什么,你先退下吧。” 季余舟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冷着嗓子下了逐客令。 侍卫也无法再说什么,无奈地离开,留季余舟一人在偌大的办公室里。 季余舟缓缓倚靠在背椅上,捏着自己的鼻梁。 “叮咚”一声。 是光脑的新消息提醒。 季余舟疲惫的睁眼,要继续处理新收到的消息,却发现刚才的新消息,正来自于士官选择系统,是一条申请加入第二军团的申请。 似是有所预料一般,季余舟的心跳陡然快了些,左眼皮跳了两下。 选择系统会开放半个月的时间,而机会只有一次,一般人都会小心谨慎反复斟酌,很少有人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投下申请。 原本新人入选并不需要季余舟亲自决定,自会有下面的人负责,但鬼使神差地,季余舟还是点开了那条消息。 光标移动,点开消息。 申请人的名字季余舟再熟悉不过。 申请理由那栏,写满了江寻昱在军团学校这两年来取得的各项成绩和荣誉,与正常的简历没有什么区别,只除了……继续往下翻动,在最下面的位置,有着两行小字。 那两行字很隐蔽,甚至换了一个与背景及其相似的颜色,如果是换做底下的工作人员,大批量的审核操作的时候可能根本不会被注意到,但季余舟却一眼看到了。 “‘寻昱’的意思是找寻光亮,我找到了,想追随我的光。” “您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许久,季余舟缓缓阖上眼,点下通过键。 乍暖还寒,心底是滚烫的。 * 递交了申请表格,江寻昱一直忐忑着,几乎过两秒钟就要看自己的光脑有没有信息反馈,又做贼心虚一般赶紧把屏幕暗灭。 如此重复许多次,在一旁的沈丘阳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样子,跟我那天表白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一年的磨合,沈丘阳和禄子石这对儿欢喜冤家也总算是修成了正果,还是沈丘阳那天脑子一热主动告白的。 当天,他几乎在寝室里哀嚎了一整晚,直到早上收到禄子石的回复才终于安心地下来。 第二天,两人一起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出门,好不亮眼,不知道还以为私底下干了什么奇怪勾当。 江寻昱的脸上一热,又想到了自己填写的那个申请理由。 其实……也和告白没什么区别了吧。 不过转念又想,季余舟应该不会看到,江寻昱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好吧,他承认,也有一点不可避免的失落。 江寻昱不知该如何告诉沈丘阳如此羞耻的事,只好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对了,你打算去哪里?” 沈丘阳早就习惯了江寻昱但凡一遇到季余舟就吞吞吐吐的性格,顺着他的话说:“我啊,还在和我爸妈商量呢。他们都想让我回第二军团总部,离家近,方便。我的成绩也不算是拔尖,第二军团要不要我是一回事,我也……” 沈丘阳说着说着,有点脸红:“其实我也挺想去第四军团。” 江寻昱眨眨眼:“因为禄……” “没错没错,”沈丘阳红着脸,赶忙打断江寻昱,“就是因为他啦,他在第四军团好多年了,肯定不方便再调动,我肯定是接受不了异地恋的,好不容易找找了又要分开,多难受啊……” 说着,沈丘阳叹一口气:“我爸妈那边,我再做做工作吧,等到稳定了,把他们接过来也行。” 沈丘阳和禄子石两个人平时总是打打闹闹,互相斗嘴开玩笑,鲜少有如此正经的一面,江寻昱也不免被沈丘阳的情绪感染,沉默片刻,郑重地道了句:“加油。” 与沈丘阳的聊天成功转移了江寻昱的注意力,待到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光脑的时候,那条发出的申请前面已经多了一个绿色的圆圈。 把光标放在上面,显示出两个字:“可以。” 批复人那栏,注明着的是季余舟的名字。 季先生竟然真的看到了!那是不是最底下的那两行字也…… 江寻昱的脸冒气热气,一朵朵小烟花在他的心底炸开。 比上次和季余舟一起去看的那些烟花更让他头晕目眩。 一直到坐上返程的星际列车那天,怀里抱着自己的东西,江寻昱的心跳依旧砰砰砰跳的飞快。 沈丘阳和禄子石一起来送他。 在沈丘阳的不懈努力之下,他的父母勉强松了口,同意他去第四军团,沈丘阳也保证会尽快努力去到离第二军团总部相对比较近的β-2星。 乘务员已经在催促上车了,江寻昱把沈丘阳拉到一旁。沈丘阳算是他唯一一个朋友,虽然他日常把两人的恩爱看在眼里,仍免不得小心谨慎:“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 沈丘阳郑重点头:“我的申请也收到第四军团的批准了,算是尘埃落定。” 他难得没什么调侃的语气,话中满是正经:“我对他是认真的。” 说着,沈丘阳看一眼在旁边站着的禄子石,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我终于理解你对季上将的感觉了,为了那个人,让我付出再多我都愿意。” 江寻昱略有些羞赧地咳嗽两声,也理解了沈丘阳的心情。他主动拍了拍沈丘阳的肩膀,转身上了星际列车。 星际列车逐渐开远,沈丘阳直直地望着天上,直到星际列车彻底看不到,才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眸。 禄子石搭上他的肩膀:“回去?” “嗯,走吧。” 沈丘阳的语气仍有些低落,闷闷的,禄子石眨眨眼睛,故意逗他:“在这里陪哥就这么不情不愿啊,又不是没给你好处,嗯?” 沈丘阳一时没反应过来:“给了什么好处?” “晚上来我房间,我帮你回想一下。” 沈丘阳的脸一下涨红了:“你……你你你!” 禄子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别再难过了,嗯?” 沈丘阳微微叹口气,禄子石这么一逗他,他也平静下来许多,不再想这件事:“希望他们也能尽快修成正果吧。” * 又是三天的煎熬,到达终点站的时候,江寻昱深深呼一口气。 时隔一年,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第二军团总部的大门上已经挂上了宣传标语,还派遣了许多机器人来帮助新报道的士官们保管行李。 江寻昱也把自己的东西交给身旁的一个机器人,随着人流去到大礼堂。 在他们入职之前,按照惯例,会有军团长的慰问和讲话。 江寻昱的动作慢了一步,走进礼堂,里面早就没有了座位,黑压压的一片,被堵得水泄不通。 江寻昱有些沮丧,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找了个靠门的位置站着。刚站稳,只一会儿的功夫,他身边也挤满了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江寻昱的眼睛都舍得眨一下。 终于。 季余舟身着白色军服,出现在礼堂前那个巨大的主席台上。 皮靴踩踏楼梯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落在江寻昱的耳中,与他的心跳重合。 如擂鼓。 礼堂里嘈杂声瞬间大了起来,人们骚动着,江寻昱也拼命踮起脚尖,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 在一个小小的没有被遮挡完全的缝隙里,他终于看到了,看到那双让他如痴如醉的墨色眸子,甚至恍惚之间还看到了季余舟脸上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 一切都是江寻昱记忆中的模样,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季余舟脱给他的那件军装外套。 季余舟走到主席台前站定,巨大的灯光打下来,剑眉星目,无可挑剔。 低沉又磁性的声音传来,江寻昱大脑一片,心跳如小鹿一般,根本没听清楚季余舟说了什么,只剩下被压抑了一整年的思念在疯狂地滋长着。 想要、想要快点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自己特别想他,告诉他自己真的已经成长了许多,可以做出负责的决策与判断,想问他还愿不愿意让自己留在他的身边——虽然季余舟亲自批复了他的请求,那也只是允许他回到第二军团总部,而不是回到他的身边。 不用给他什么身份,不用给予任何报酬,只要能让他留在他身边,他就再无怨言。 江寻昱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台上人,想要把这一年的缺失都补过来,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季余舟的讲话就结束了,江寻昱还没听够,但也只能有些沮丧的低下头,继续听着其他领导的发言。 他没了刚才的兴奋,只是低着头,无聊地抠弄着自己的手指,讲话的内容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就在江寻昱正无聊地发呆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不解地转身,倏然看到身旁的站着的人十分面熟,竟然是季余舟的一个侍卫。 侍卫之前开车送过江寻昱上学,所以江寻昱记得他。 他凑到江寻昱耳边,压低了嗓音,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麻烦您跟我出来一下。” 江寻昱愣怔了一秒,似是有什么预料一般,心脏狂跳起来。他点点头,忙不迭跟上侍卫的脚步。 第四十六章 “愿意。” 艰难地从人群中钻出来,江寻昱跟在侍卫身后,逐渐远离了礼堂。 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 军团内部的通道多而繁复,江寻昱很快就不知道现在走向的是哪个方向了,只能静默着跟在侍卫身后,一步步向前。 绕了不知道多少道弯,又走过了许多戒备森严的门,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扇大而庄重的门,是季余舟的办公室。 侍卫敲了两下门,隔着木门传来一声淡淡的:“进来。” 这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因为木板隔音的缘故显得有些飘渺又不真实,江寻昱一直狂跳着的心脏却在这一刻突然沉稳了下来,捶在他的胸膛,闷闷的,有些疼。 两人走进房间,内部的装修风格简单高雅,与季余舟书房的格调很像,连物品的摆放都相差无几,只是空间更大些,书桌上多了许多繁复的花纹。 面对着门的是一扇大而敞亮的落地窗,丝丝缕缕的光洒进来,季余舟就站在窗前,背对着二人。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江寻昱却有一瞬间的不敢靠近。 他身着一身白色军装,背影仍是江寻昱记忆中的模样,挺俊,硬朗,让人不自觉地仰望。 侍卫站直,朝季余舟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季上将,人我已经带到了。” 季余舟没有转身,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嗯,你先退下吧。” 侍卫鞠躬,很快消失在门后,沉闷的关门声响起,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江寻昱与季余舟两人。 谁也没有先开口,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江寻昱痴痴地看着季余舟的背影,终于下定了决心,朝前有了两步。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只有些微闷闷的声音。 他走到距离季余舟身后大约两米的地方站定,轻轻叫了声:“季先生。” 季余舟转过身。 窗外的阳光很好,撒在他白色的军装上,像是渡上了一层金光,目光直直落在江寻昱身上。 “寻昱。” 明明季余舟没有做任何令人害羞的动作,说任何羞耻的话,江寻昱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燥,他不自觉地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嗓子发干:“季先生……我回来了。” 季余舟的目光在江寻昱的身上逡巡一圈,须臾,低声道:“欢迎回来。” 他的声音是清冷的,表情也是冷淡的,仿佛是没有情感的上神,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却暴露了此时的情绪。 思念已久的人终于完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任是再薄情的人也无法无动于衷,更何况季余舟心底已经被江寻昱种下了一团火。 他不再忍耐,上前两步,伸手拂掉江寻于头顶那碍事的帽子,声音不自觉地喑哑下来:“……寻昱。” 双目对视,江寻昱能清晰地看到那漆黑的眸子中跳动着的火光,他下意识地喉结上下滑动一下,近乎身体本能叫了声:“季先生?” 江寻昱比一年前长高了些,头顶正好到季余舟的眉毛处,季余舟俯**子,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江寻昱似乎闻到了他思念许久的季先生身上特有类似于木质的香味,感受到了温柔的呼吸洒在他的鼻尖。 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就感觉到了……身后实木的桌子。 他单手撑在桌面上,手掌甚至能感觉到那繁复华丽的花纹。 江寻昱被困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周遭全是季余舟的气息。 他浑身发软,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胸膛急促的起伏着,纤细的睫毛不住地颤抖,仿佛马上就要翩然起飞的蝴蝶。 季余舟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什么要回来?” 如果江寻昱此时足够冷静,他就能发现,其实季余舟也处于紧张的状态,他撑在他身体两边的手臂轻轻颤抖着,耳朵尖有一块微不可察的红晕。 江寻昱费力地吞下一口津液,声带紧绷着,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口的:“因为……您。” “只因为我?” 季余舟轻笑了声,眼底跳动的火光更剧烈了,似有烈火燎原之势,要把江寻昱的身体也点燃。 江寻昱的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滑动两下,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根本不敢去看季余舟,脸颊上浮现出一片绯红:“嗯。” “见过那些有趣新奇、在我身边从未见过的东西了吗?” “嗯。” “知道我之前带你回来是为了利用你吗?” “嗯。” “知道这次再回来,就逃不掉了吗?” “……嗯。” “还愿意回到我身边?” “愿意。” 季余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听到了吗,他说愿意,在知道他的那些所有阴暗、欺诈之后,依然以一颗赤子之心,只想要留在他身边。 季余舟的心底隐藏了一只暴戾的巨兽,叫嚣着想要囚禁面前眉眼亮闪闪的青年。占有他,让这个眼睛亮的如星辰一般,一片赤诚,甚至愿意把整颗心脏掏出来献给他的小孩儿永远属于他。 但是,他不舍得这么做。 因为这是独属于他的宝贝。 季余舟克制着,压抑着,把心底的暴戾尽数压下,只剩下纯粹的温柔。 许久,许久。 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江寻昱的眉眼。 一遍遍描摹着,贪婪地想把他的每一寸都刻在脑海里。 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季余舟的回应,纤长的睫毛轻颤着,江寻昱想要抬眼偷看一眼季余舟此时的表情,下一秒,嘴唇上却触碰到一个柔软温柔的物体。 江寻昱倏然睁大眼睛,正对上季余舟的眼。眼前是季余舟如深潭般的眸子,只一眼,他就要沉溺其中,再无任何逃脱的余地。 “乖孩子,闭眼。” 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着,江寻昱乖乖闭上了眼睛,心脏一下下剧烈擂动着胸腔。 这个吻并没有深入,只是停留在唇瓣上浅尝辄止,饶是如此,江寻昱已经整个人都软在了季余舟怀里,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拽着季余舟的外套,把原本平整的军装拽出了皱巴巴的一片。 “对、对不起……” 江寻昱有些羞赧地想要放手,季余舟的大手过裹上他的手,把整个手包裹的严严实实:“你已经没有放手的机会了。” 喑哑低沉的嗓音又让江寻昱腿下一软,眼底挂上了一层薄薄的生理性的水雾,他眨眨眼,那层水雾随着睫毛颤动。 该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的坦白就显得理所当然。 江寻昱没怎么犹豫,轻声开口:“季先生,我、我喜欢……” “嘘——” 季余舟单手封住他的嘴唇。 “寻昱,我喜欢你。不是利用,也不是可怜,我只是想好好地疼疼你……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喜欢总伴随着自卑与忐忑,先说出口又往往代表着弱势地位,但季余舟心甘情愿。 他想告诉他的小孩儿,无关身份地位,无论过往曾经,他们是平等相爱的,甚至是自己先表白的,他不需要有任何自卑与担心。 江寻昱太了解单恋的那种酸涩,又怎会体会不到季余舟这么做的用意。他只觉得整个心脏都被浸入了温热的盐水中,泡得发胀、酸涩。 他主动伸手环住季余舟的脖子,在季余舟的嘴唇上留下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他的脸颊几乎红到滴血,心脏似乎快要跳出胸腔。 “季先生,我也喜欢您。” “乖孩子。” 季余舟喟叹一声,再度吻上江寻昱的嘴唇。 这一次,不再紧紧局限于温软的唇瓣,舌尖撬开嘴唇长驱直入,攻占属于它的领地,引导着那个生涩的小舌与之共舞。 灵魂的悸动使得江寻昱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太刺激了,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手臂无意间蹭到了季余舟腰侧那个硬邦邦,冷冰冰的物体。 江寻昱的身体下意识地一抖,手指更紧地死死拽住季余舟的衣服。 季余舟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小孩儿害怕光子枪。 他温柔又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配枪换了个位置,双手环抱住江寻昱纤细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第四十七章 乖孩子,别怕 这场亲吻缠绵又持久,逐渐夺走了江寻昱的所有注意,让他再无心顾及其他。江寻昱只觉得自己要化成一汪泉水了,融化在唇齿相交之间。 直到…… 季余舟的通讯器非常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季余舟皱着眉头按掉,但没多久,通讯器就又响了起来。 无法,他只好暂时停下动作,翻身坐在旁边的皮椅上,把江寻昱圈在怀里,按开通话模式。 “什么事。” 季余舟的声音低哑,带着某些隐秘的意味,又只开了通话模式,电话那边霎时明白了自己联络的时间并不合适,只是既然已经接通了,也只能讪讪地、硬着头皮说下去。 “顾客您好,我们这边是星河家居,您在我们这里定的床上用品已经到货了,您看……” “过会儿我派人去拿。” 这是季余舟得知江寻昱要回来,亲自挑选的,为他重新布置了他的那间小房间。 “好的谢谢您,其他没事了!祝您生活愉快!” 通知完毕,电话那端的人忙不迭地结束通话,季余舟轻笑了声,把联络器放在一旁,目光落在怀里的江寻昱身上。 江寻昱被亲的晕晕乎乎的,手脚都软了,周遭都是熟悉的气息,甚至刚才通讯的时候能听到感觉到轻微的胸腔震颤。这会儿感受到季余舟深沉的目光,他才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一点点松开手,红着脸叫了声:“季先生。” 季余舟轻笑,对江寻昱此时失神的表情又怜又爱,手指轻抚着被亲得红通通的嘴唇。 江寻昱脸上红得几乎要滴血了,低着头完全不敢去看季余舟。季余舟也知道要循序渐进,不能太逼着小孩儿了,轻笑一声,松开手臂:“γ星好玩吗?” 江寻昱如释重负,一时还不太习惯这么亲密的身体接触。 他乖乖地在旁边坐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回答问题一样,季余舟轻笑,起身去帮他倒一杯热茶。 江寻昱双手捧着杯子,认真地想了想,道:“有很多α星没有的东西,吃饭和生活习惯也不太一样,那边路上都没什么人,全都是自动售货机,还有还有,如果晚上天气好的话,可以看到特别特别多的星星……” “有发生什么记忆深刻的事吗?” “有的!之前我们有一次去野外拉练,突然来了一波海盗,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打趴下,还有一次……” 江寻昱慢慢打开话匣子。 季余舟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引出下一个话题。 其实江寻昱说的这些,季余舟早就从各路密探口中得知消息,甚至对于当地的风俗民情调查得比江寻昱还要清楚,但他依旧愿意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从江寻昱的视角去回顾他经历的这一年。 季余舟不得不承认,这一年的空白期,理智上告诉他,他的小孩儿接受了额外的阳光雨露,但感性上,他还是有些芥蒂和吃醋, 江寻昱被引导着把这一年的经历都说了个遍,外面的天都一点点阴沉下去,他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握了很久、已经被体温暖的半热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自己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他犹豫着,堪堪住了口,最后总结道:“不过我觉得,还是α星最好!” 这句话倒是没有骗人,也不是故意讨好。 外面的景色太美,一年里,江寻昱也没有一天、没有一刻不想马不停蹄地回到α星。 因为这里有他的季先生。 季余舟一笑,摸摸江寻昱柔软的头发,没有错过江寻昱眼底的一抹倦意。 他问:“累了吗?” 江寻昱摇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见习的最后考核,加之连续几天并不舒服的星际旅行,听了一场报告,又不知不觉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几个小时,经过季余舟的提点,此时江寻昱身体的倦意席卷而来。 季余舟看一眼时间,晚上六点。 六点半的时候他还有一个视频会议要开,季余舟忖度片刻,柔声道:“困就在这里睡一会儿,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晚上我们一起回去。” 江寻昱原本还想推辞,季余舟沉声道:“乖。” 低沉沙哑的声音落在江寻昱耳边,他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乖乖点头,跟着季余舟去到旁边的一间安静的小房间里。 这是江寻昱不在的时候,季余舟小憩的地方。 反正家里也没有人,睡哪里都没有区别,季余舟也不想回去看到空荡荡的房间,索性就住在了军团这边。 房间内的家具风格都是按照季余舟的喜好布置的,被子上、枕头上也都是季余舟的气息,江寻昱爬上床,一点点红了脸。 季余舟轻笑,温柔的大手覆在他的眼睑上:“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 江寻昱乖乖点头,待季余舟走后,悄悄吸了一口被子上绵软的气息,这才心满意足进入黑甜的梦乡。 * 季余舟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派侍卫去把做好的家具搬回来。 他兀自笑了一下,眼底的笑意止不住,这是小C帮着他一起挑选的,小孩儿应该会喜欢这种风格。 安排好这件事,稍微休整片刻,也到了视频会议的时间。 这就是一场例行的会议,主要是各地的分部回报情况。 会议上,季余舟一反常态,不再是冷若冰霜的模样,甚至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汇报过程兀长又无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到了八点。 季余舟还惦记着隔壁睡着的江寻昱,待到正在讲的这个人说完之后,出口打断了下一个正欲开口的人:“今天先到这里吧,剩下的,形成报告发给我。” 若放在平时,别说是八点,就是凌晨两点,季余舟也绝对不会中途停止会议。 下属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比天上下红雨还奇怪。 不过看季余舟的表情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其中一个下属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您是……有什么喜事吗?” 季余舟眼底闪过一抹笑容,想起床上睡着的小孩儿,他略微颔首:“算是。” 下属们又是一阵眼神交流,这次目光中少了几分惊恐,剩下的全是惊讶。 “恭喜军团长!” “恭喜!” “恭喜!” …… 季余舟颔首,表情未变:“谢谢。” 季余舟知道他们定然是误会了,但也不反驳,反正不过是迟早的事。 结束通话,季余舟起身打算去叫还在旁边房间睡着的小孩儿,门口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季余舟莞尔,叫人进来,却发现并不是他期待那人。 侍卫走进来,有些为难道:“季上将,门外有位女士非要找您……” 季余舟蹙眉,不悦道:“我没有要约见谁,请她回去。” 侍卫迟疑着:“她说……她知道江勤当年的事,说您一定会感兴趣。” 侍卫的话音落下,季余舟的表情冷了点。 沉默半晌,他冷声开口:“请她进来。” 侍卫点头离去,不多时便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穿着普通,皮肤明显因为长期的劳作而布满皱纹,走路也有点跛。进门之后,她先是睁大眼睛打量了一圈周围,随后便瑟缩着低头看自己的鞋尖,连抬头看季余舟都不敢。 季余舟让侍卫退下,静静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点颤抖:“何、何淑兰。” “哪里人?” “α星第七区。” “认识江勤?” 听到这个名字,何淑兰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才道:“他……他是我妹夫。” 季余舟倏然抬起头来,盯着何淑兰上下打量半晌,问道:“那你来,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季余舟的语气冷了下来,何淑兰吓得连忙跪下,连声道:“对不起,上将大人,您别生气,我是您忠诚的子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您千万别生气……” 季余舟轻捏眉心,待到何淑兰情绪稳定了些,亲自把人扶起来,给她倒了杯热水,把人安顿到沙发上。 “我没有生气,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何淑兰捏着杯子边,瑟缩着问道:“我、我听人说……您收养了一个蓝眼睛的孩子。” 虽然江寻昱一直带着帽子,但那毕竟是最容易被注意到的眼睛,完全瞒住是不可能的,确实有流言已经猜到了江寻昱的眼睛是蓝色的。 季余舟也早有耳闻,他忖度着,只是叫人不要继续传播下去,并没有明令禁止。 他心底还是希望小孩儿能摘掉帽子的。 季余舟点头:“嗯,没错。” 何淑兰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杯子中的热水洒出来一些,洒在她的手背上,洇湿了一片袖口,她却顾不得手上的烫伤,语气明显激动了起来:“那、那就是个祸害!!!” 季余舟的眼睛眯起来一点:“为什么这么说?” 何淑兰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些激动,咽了口口水,才继续说道:“他们江家都有病……我妹妹,就是那个小孩儿的亲生母亲,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就是被江勤亲手杀死的。” 何淑兰的情绪着实激动,东一句西一句没什么逻辑,在她颠三倒四的描述下,那段尘封着的往事还是被揭开了一角。 江寻昱的母亲名叫何淑竹,与一个蓝色眼眸的青年江勤相爱。 民间一直有传闻,说异色是异端,天生喋血喜欢杀人,并且能招来煞气。因着江勤眸色的原因,何淑兰与江勤相爱遭到了家里的反对。 何淑兰与何淑竹是孪生姐妹,她不信这个,觉得只要妹妹与江勤是真心相爱就好,在她的帮助下,两人去到一个小镇生活,与她住在隔壁。 他们的生活并不宽裕,但小日子过得也算是美满,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寻昱。 那天晚上,是小寻昱的生日,江勤从外面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还邀请是何淑兰来家里一起吃饭。 一切都是温馨的,直到……江勤突然失控了。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脖子上青筋暴起着,先是双手死死地卡住自己的脖子,而后又双目猩红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光子枪,当着江寻昱和何淑兰的面,把子弹射.入了何淑竹的胸腔。 再接着,他那蓝色的眼眸中似有火光跳动,左手艰难地掰过右手,把光子枪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又是“砰”的一声。 江寻昱瞪大了眼睛吓得呆怔,何淑兰吓得直接翻到沙发下晕了过去。 何淑兰倒下的地方正好是在沙发底下,当时闻讯赶来的镇子上的人只看到了呆坐着的江寻昱,也一直记得江勤只有一家三口人,从而忽略了被邀请而来的何淑兰。 而何淑兰醒来之后,也如丧考妣,逃似的跑走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讲完这段,何淑兰的唇色白得吓人,她浑身抖得不像话,艰难地对着季余舟道:“我原本不信那些传闻,可是我亲眼见到了……我看到了!他们真的和正常人不一样,看起来正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疯掉了!” 季余舟沉默片刻,微微垂下眼睑,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叫侍卫进来把何淑兰送走,临走之时,何淑兰又发疯一般跪了下来:“我听说您收养了江勤的孩子,就算是跪着也要求着见您一面,您可千万不能留这么个祸害在身边啊!!!” 季余舟没再回应,转身,任由侍卫把何淑兰带走。 直到关上门,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季余舟才轻叹口气,派了一个侍卫去调查何淑兰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又命人去查江寻昱的遗传基因谱。 如果何淑兰说的是真的……季余舟缓缓阖上眼。 他从不相信那些所谓的异色瞳与正常人不同的说法,倒是心底满是心疼。 怪不得小孩儿会怕光子枪,怪不得他自卑的情绪深入骨髓。 那么小的孩子,从小经受流言蜚语的折磨,又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后自杀,就算是换做季余舟自己,他也没把握能受得住。 季余舟第一次觉得有些遗憾,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江寻昱。 如果早点认识他,他一定要蹲下来揉一揉他的脑袋,抱一抱他,告诉他:乖孩子,别怕。 第四十八章 大红色显皮肤白 与何淑兰的谈话浪费了不少时间,待到侍卫把何淑兰带走之后,季余舟便匆匆去到隔壁房间。 江寻昱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翻看床头放着的两本杂志。 “季先生,您回来了!” 见到季余舟来了,江寻昱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像小动物似的,干净澄澈的,把季余舟心底那点低沉的情绪全部濯洗干净。 季余舟勾起一点笑容,走到他面前:“喜欢看这种类型的杂志?” 那是商业类的杂志,季余舟无聊时拿来打发时间的,倒没想过小孩儿会有这方面的喜好。 江寻昱忙不迭地摇头:“不喜欢,等您的时候随便看看。” “什么时候醒的?” 江寻昱眨眨眼睛,认真回想着:“刚醒。” 这句话倒是没有骗人,他连轴转了这么多天,早就累坏了,屋里又满是季先生的满是安心的气息,不自觉地,他就睡得很沉,再醒来,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 虽然季余舟说过醒了可以去隔壁找他,他还是怕打扰他的工作,只是认真地环视这小房间的布置,从床头桌上随便抽一本书来消磨时间。 江寻昱眼底还残留着些许刚睡醒的水雾,朦胧的,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在这种事上,季余舟再不需要忍耐。如此想着,季余舟落一个轻柔的吻在江寻昱的眼睑:“久等了,我们回家吧。” 突然的身体接触让江寻昱不由得一僵,他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伸手,主动拽住了季余舟的袖口。 季余舟轻笑,把他的手握入掌心。 * 回到家,季余舟带着江寻昱走到他原本的房间。 已经一年没有回来了,再进门的时候,江寻昱有些熟悉的陌生感,一切还与他走时的布置一样,甚至……之前打过他手心的那个汤匙,还安稳地躺在茶几上。 江寻昱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跟在季余舟身后走回房间。 在家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在γ星的那一年,他经常会怀念这个小小的房间,棉被温暖又柔软,还有小C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几十米之外,就是季先生的书房……他对这里最熟悉,眷恋感也更深一些, 不…… 他收回刚才的想法。 当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江寻昱愣住了。 房间还是他原来的那个小房间没错,里面的装饰却全换了个样子。 大红大绿,姹紫嫣红。 这是房门打开那一瞬间,江寻昱脑内跳出的词。 床被漆成了油绿色,像是一颗巨大的油麦,旁边的书柜则像是油麦旁边开的火热的玫瑰,桌子是深紫色的,上面布满金灿灿的印花…… 甚至连小C,都披了一个大红色的斗篷,异常喜庆。 时隔一年又见到江寻昱,小C显然非常高兴,忙不迭地飞到他的面前:“小寻昱!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小C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它又是圆滚滚的,披在身上的红色斗篷从身上滑落,江寻昱把那大红的布从地上捡起捏在手中,有些艰难地问道:“这里……怎么突然变了样子?” 季余舟笑得温柔:“重新布置的,喜欢吗?” 小C插嘴:“是我监工的呢!是不是特别好看!!!” 江寻昱又想起之前开学的时候季余舟给自己买的花花绿绿的衣服,总算懂了原来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一脸无辜的小机器人。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看向季余舟:“季先生,您……觉不觉得有点花?” 季余舟善解人意道:“你喜欢就好。” 虽然这确实不太符合季余舟的审美,毕竟只是小孩儿的一点小爱好,他很愿意尊重。 “……” 若是衣服布料,忍忍也就算了,但又一想到要被季先生长久地误会下去,江寻昱只觉得脸皮烫得根本不能见人了,犹豫再三,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季先生……您好像误会了……” 一番解释,季余舟也终于明白闹了多大一场乌龙,失笑道:“明天我带你去家居店,重新布置一下。” 而罪魁祸首小C正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尽力不让两人发现它的身影。 它能怎么办,它也很委屈啊! 天地良心,它内置的某本书籍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红、绿、黄、紫,是时下最流行、最典雅、最正统的颜色。 ……好吧,它承认,他只是没看清楚,那本书的发行时间是几千年前。 * 翌日一早,季余舟当真要带江寻昱去家居店选择喜欢的款式,江寻昱还想推辞,被季余舟一句:“我们一年没有见,工作那边推迟一天也没有影响。”堵得严严实实。 考虑到外貌和舒适度两个方面,两人乔装打扮,一起去到实体店挑选。 走在路上,季余舟自然地牵起江寻昱的手,仿佛已经做过千次万次,熟练得不能更熟练了。 手掌温热的触感传来,江寻昱悄悄红了脸。 因着是工作日的缘故,周围的顾客并不多,进入店面,马上有热情的导购迎了上来:“两位先生上午好,请问需要些什么的?” 季余舟言简意赅:“卧室的全套家具。” 导购一愣,看向两人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探究,不过是善意的:“二位是……” 她上下打量着两人,试探着问道:“情侣?” 江寻昱有些脸红,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季余舟,季余舟则表现的十分坦荡:“嗯,情侣。” 私底下,在导购员看不到的地方,季余舟手牵得更紧了一些,把江寻昱的手牢牢固定在掌心。 导购善意地笑笑,眼底闪过一抹揶揄:“请跟我来,我们家刚好新到了一套新款……” ……好吧,这新款确实挺好看的,暗金色的花纹繁复高贵,只是,底色依旧是喜庆的大红色。 导购员绝对误会了什么。 江寻昱连忙红着脸摆手:“不用不用!” …… 最终,季余舟充分尊重江寻昱的意见,选择了一套米色的家具风格,床是2米的大床,配套的小桌子也是别具一格。 最上面有两个小巧的格子,可以上锁,很适合江寻昱这种有仓鼠似的喜欢藏小东西的人。 临近付款的时候,导购依旧依依不舍:“真的不考虑一下我们家的新款吗?大红色显皮肤白,真的特别适合你们……” 江寻昱脸上一红,赶忙拉着付完帐的季余舟走出店铺。 又买了些别的小玩意儿,两人不知不觉逛了一天,坐上回去的车,江寻昱也有些累了。 季余舟贴心地让前排的司机把车内的灯光亮度调暗:“累了就睡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那您呢?” “我和你一起。” 季余舟笑笑,伸手揽住江寻昱的肩膀,率先阖上眼。 过了许久,江寻昱轻轻把头依靠在季余舟的胸膛上,声音压得很低,近乎自言自语:“季先生……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季余舟好像睡着了,没有回应。 一秒,两秒。 一双大而温暖的手覆在江寻昱的背上,把他往怀里压了压。 “感觉到我的心跳声了吗?”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季余舟整个胸腔都在震颤,落在江寻昱的耳边,酥酥麻麻。 “还觉得是在做梦吗?”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擂动着,敲在江寻昱心头。 江寻昱缓缓地摇了摇头,双手环上季余舟精壮的腰。 这不是梦,因为比梦更美好。 第四十九章 木质的床比较结实 大约是季余舟在身边的缘故,江寻昱只觉得格外安心,从家居城到家里一段路并不算长,但他还是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了。 到了地方,季余舟也不叫醒他,只是用眼神示意司机离开,从旁边拿一块毛毯帮他盖上。江寻昱趴在季余舟的胸膛上继续睡,季余舟则启动光脑处理着政务消息。 很久都没有这么安心过了,江寻昱睡得格外踏实与满足,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发现身下温柔的体温。 江寻昱猛然惊醒,从季余舟怀里起来,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季先生,您怎么没有叫我……” “没关系,”季余舟不甚介意一笑,把光脑合上,“还困吗?上去睡?” 江寻昱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自己刚才枕的地方:“我刚刚睡了多久?您身上麻了吗?” 纤细的手指试探着、胡乱地摸索着,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笃定这是有意的勾引,但偏偏江寻昱那双满是紧张的、还带着一层刚睡醒的水雾的湛蓝眼睛,澄澈得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又纯又欲,撩而不自知。 季余舟眸色暗下去些,其中有火光跳转。他伸手捉住江寻昱的手压在胸口:“小孩儿,你知不知道这里不能乱摸……” 低沉沙哑的嗓音让江寻昱猛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脸“腾”地一下烧红了,下一秒,季余舟略带侵略意味的吻已经覆了上来。 不同于之前的温柔克制,这次,明显带上灼热的欲望。 这个吻完全被季余舟主导着,江寻昱根本无任何招架之力,口中的空气被掠夺了去,不知何时,季余舟已经把江寻昱半压在了皮质的座椅上,单手禁锢着江寻昱的两只手举过头顶。 江寻昱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炸出一朵朵小烟花,身体热得不像话,甚至连灵魂都颤栗了起来。 吻一路向下,季余舟在江寻昱白皙漂亮的锁骨上落下一串绯红,颜色秾丽,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又在江寻昱的脖颈处咬了一口,环着江寻昱的身体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江寻昱这会儿身上已经彻底软了,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沙哑中带着点颤抖:“季先生……” 季余舟把他狠狠压在怀里,声音哑得不像话:“乖,让我抱一会儿。” 耳边是季余舟急促的心跳声,江寻昱的心跳也在以同样的频率跳动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伸手攥紧季余舟的衣角,心一横:“季先生,我、我成年了……” 沉默了两秒,季余舟胸膛里传来一阵颤动,低笑声落在江寻昱的耳边:“不用这么着急,时间还多的是。” 江寻昱生涩的反应就落在季余舟的眼里,不经意间蜷缩的小指暴露了主人紧张的情绪。 江寻昱其实是在害怕着的,他并没有习惯这种直白的身体接触,于是季余舟根本不舍得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一年的时间他等了,再过十年也等得起,他愿意等。 等他的小孩儿真正准备好。 季余舟的笑里带着明显调笑的意味,江寻昱的脸更红了,完全不敢再动,脑袋埋在季余舟的胸膛上,半晌都不敢抬头。 * 回到家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季余舟亲自帮江寻昱盛了饭,江寻昱接过,连忙道谢。 晚饭简单又丰盛,还是江寻昱熟悉的味道。 季余舟没有老一辈那种吃饭时不许出声的严苛习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气氛格外和谐。 像是在一起许久的老父老妻。 脑内闪过这个词的时候,江寻昱脸上一热,连忙低头扒几口饭。 吃完一碗,季余舟又自然地盛了一碗饭递给江寻昱:“对了。” 江寻昱接过碗,马上直起身子:“什么事?” “别紧张,”季余舟失笑,“我只是想问你,军团这边刚好缺一个新型武器研究员的位置,你要不要来?” 江寻昱在γ星学的就是新型武器开发,这方向的工作说吃香也非常吃香,但前提是……需要有丰富的工作经验。 像江寻昱这种刚毕业的年轻学生,大多数军团不缺,也不收。 江寻昱自然是知道这种大环境的,他有些愣怔,讷讷地问:“怎么会正好缺一个人呢?” 季余舟的语气中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仿佛是理所应当就这么做的:“半年前,一位研究员助理刚巧辞职,位置一直留着。” 彼时季余舟还不确定江寻昱是否会回到他的身边,但已经为他的小孩儿谋划好了最好的出路。 江寻昱眼睛一酸:“谢、谢谢季先生……” 他本以为留在季先生身边已经是最好的选择,没想到他的人生还能更加完美。 季余舟垂眸,把江寻昱的表情看在眼底,嘴角也勾起一抹笑容,最后一点不确定与担心也随之消散:“你这一年的成绩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 * 家居城的人动作很快,两人刚吃完饭,买的家具就已经送到了,全部的家具换过一遍之后,江寻昱的屋子变了个样。 温馨,整洁,看起来舒服多了。 两人互相道了晚安,江寻昱正欲离开,季余舟叫住了他:“等等。” 江寻昱一愣,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看向季余舟,便看到季余舟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江寻昱脸上一红,羞得几乎抬不起头了,他揪着自己的衣角,缓缓地、一点点地抬头,踮起脚尖,在季余舟脸颊上啄了一口,逃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门外,季余舟看着紧闭的房门,单手抚摸上刚才稍纵即逝的地方,那里似乎还停留着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体温。他摇头低笑了声:“小孩儿。” 关上门,一转身,江寻昱就看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C。 江寻昱有些好笑地看着只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屁.股的小C:“你躲什么?” 小C还在那里装死,江寻昱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说得就是你,小C。” 小C慢慢地、极不情愿地从角落里飞出来,十分不好意思地飞到江寻昱面前,还不敢去看江寻昱的眼睛。 它讪讪地装着可怜:“小寻昱……对不起嘛,我不知道你喜欢这种风格的,我真的是认真挑选的!!!而且……而且红色也挺趁你的肤色的嘛!” 小C不提还好,这会儿提起,江寻昱又想起了在家居城看家具的时候,导购员暧昧的眼神和推销时说过的话。 什么他肤色白适合红色,什么木制的床比较结实,适合年轻人…… 咳咳! 江寻昱掐了下指尖,强迫自己把脑海里那些旖旎的想法赶走,转眼看了小C一眼,懒得搭理它,径直走开。 小C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浴室那边“砰”地关门声。 小C:?!QAQ 当事机器表示,真的很受伤。 第五十章 这恋爱的酸臭味 小孩儿终于主动亲了自己,季余舟满心满意,回到房间,光脑的呼吸灯突然闪烁起来。 他随手打开来看,神情严肃着,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 这是暗卫发来的关于江寻昱一家的调查报告。 何淑兰并没有说谎,她的确是江寻昱母亲的亲姐姐,而江寻昱的父亲江勤确实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并在之后自杀。 这一切,都发生在年幼的的江寻昱面前。 当时的条件简陋,江寻昱父母的尸 体就被随意地掩埋在小村落的荒地里。季余舟看着光脑的屏幕,许久,光脑因为长时间无**作而自动息屏。 季余舟垂下眼眸,吩咐把他们重新安葬。 安排好一切,他心疼得握紧了光脑,骨节发白。 他的小孩儿受苦了。 * 翌日,在去军团的路上,江寻昱照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乖巧又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季余舟侧目看了他好几次,最终轻咳两声,状似不经意道:“这些年,回去看过你父母吗?” 江寻昱明显愣了一下,脸色比刚才白了两分,眼底闪过一抹惊慌:“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父母一直是他不愿意提起的话题,当初那些风言风语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而父母的死无疑一遍遍地提醒着他,蓝眼睛的人真的暴戾无常,会带来灾难与晦气,就像定时炸弹一般,即使现在看不出端倪,未来不知何时也会突然引爆。 季余舟开的是自动模式,他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江寻昱的手,果然,小孩儿整只手都冰得吓人,没有一丝温度。 季余舟大概能猜到江寻昱是怎么想的,心里满是心疼,他把江寻昱的手握在掌心,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军团最近在做普查工作,调查组在一个陵园里意外发现了与你父母身份信息相符的骨灰,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我可以陪你。” 掌心温热的体温缓缓传来,江寻昱有一瞬间的恍惚,从那些如泥沼般的回忆之中回过神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等等吧……好吗?” 说他鸵鸟也好,胆小也罢,他还没有准备好重新面对那一切。 季余舟叹一口气,也不忍心强迫他,俯身,在他脖颈处亲了一下,不动声色开玩笑道:“我这个‘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 “怎、怎么会是‘丑媳妇’呢……” 江寻昱经不起撩拨,知道季余舟是在开玩笑,还是被他三两句弄红了脸,别开眼睛不敢再去看他。 季余舟轻笑了声,把人揽入怀中,声音温柔:“别怕,你现在有我了。” 身后是沉稳有力的心跳,温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江寻昱眼睛一酸,狠狠点了点头。 * 车很快平稳地停在军团门口,季余舟温柔又自然地吻了下江寻昱的眉心:“去吧,晚上一起回去。” “嗯。” 江寻昱脸上一热,他犹豫了一下,解开安全带,在季余舟脸上啄了一口,低头不敢去看季余舟此时的表情,飞快地下车,几乎是跑着离开的。 望着小孩儿离去的背影,季余舟的手指抚摸上刚才被温热嘴唇碰到的地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江寻昱第一天入职,季余舟不放心,又特意叮嘱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研究员带他,老研究员姓严,军团里都尊称他为严老。 严老学识渊博,脾气也好,还是季余舟父亲在世时的旧友。念着江寻昱刚来,严老只是让江寻昱熟悉研究所的各项物品摆放、规章制度,并没有把那些繁琐又无聊的工作安排给他。 一天下来,江寻昱比正常的时间早了一会儿下班。 下班之后,江寻昱乖乖去到季余舟的办公室,规矩地敲门。 “请进。” 季余舟的声音威严而听不出情绪,不过或许是的两人身份已经与先前不同的缘故,江寻昱稍微大胆了些,脆脆地叫了声:“季先生好。”开了门,笑着站在季余舟的面前。 眼看来人是江寻昱,季余舟的语气明显温柔了不少,眼底的笑意也抑制不住浮现出来:“下班了吗?” “嗯,”江寻昱点点头,“严老师人特别好,教了我很多不知道的东西,还怕我不习惯,让我今天早点回来。” 江寻昱语气是轻快的,眼底还不自觉流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看起来两人相处确实十分愉快。 江寻昱虽然性子不太合群,但做起事来绝对是一等一的刻苦认真,季余舟足够放心,严老肯定会喜欢这小孩儿,才会把江寻昱安排在他的名下。 但是这会儿,见到江寻昱这么开心,想象着两人谈笑甚欢的模样,他还是有一点莫名的醋意。 季余舟摇头,自己也觉得这醋意来得莫名其妙,小孩儿能慢慢接触别人,也是好事。 他略微颔首:“那就好。” 江寻昱自是不知季余舟这番心理活动,听到季余舟的夸奖,站在旁边有些羞赧。 有着江寻昱在旁边,季余舟根本没有加班的意思,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一秒也不耽搁,起身去旁边的衣架上拿起外套:“走吧,回家。” 刚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没多久的江寻昱一愣,下意识地看看天,外面还是亮着的,他眨眨眼:“您已经忙完了吗?” 季余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嗯,走吧。” 季余舟下班早了,连带着军团的其他人也免于加班的苦难。 众人无不感激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向来以工作狂著称的军团长也会提前下班了。 于是在江寻昱不知道的时候,他在众人的形象已经无比高大伟岸了。 两人回到家中,季余舟约好了吕何望来给江寻昱做日常检查。 检查项目很快进行完毕,吕何望满意地点点头:“一年没见,小寻昱的身体状况比去年好多了。” 季余舟露出一点笑意:“嗯,在外面跑了一年,结实了一点。” 听着吕何望的夸奖,江寻昱有些不好意思:“多亏季先生……” 其实他这一年能比之前身体机能好,少不了季余舟的功劳。虽然季余舟不常与江寻昱联系,却经常变着法子给他送各种补品。 各种借口,种类繁多。 什么学习标兵、文艺标兵、书画大赛……江寻昱总能莫名其妙的获奖,而且奖品总比别人要多。 一开始他没注意,时间久了,也就察觉出其中的端倪来。 江寻昱并不愚钝,能隐约猜到幕后指使的人是谁。 他的心里涨得满满的,默默把季余舟的好记下。 被直接点破了那些小动作,季余舟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没再说话,别开眼。 两人之间甜蜜的气氛落在吕何望眼中,吕何望眨眨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揶揄:“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要当着认识的面承认关系,江寻昱还是有些害羞,他下意识地目光瞥向季余舟。季余舟倒是毫无芥蒂地大方承认:“嗯,在一起了。” 江寻昱脸上一红,也跟着点点头:“嗯……” 吕何望摇头:“啧啧啧。” 这恋爱的酸臭味。 检查结束,季余舟送吕何望出门,江寻昱则先上楼洗漱。 确认江寻昱离开之后,吕何望站在门口,声音压低了些:“血液样本我已经采集好了,等我回去之后做具体的基因检测。” “谢谢。”季余舟点头,“我那里还有他父母的基因信息,一起传给你。” 调查人员发现了两人的尸 体,也就为他们重新进行了尸检,一是确认两人的身份,二也是……季余舟总觉得当初在小木屋发生事另有隐情。 他不相信一个正常的人会无缘无故做出杀妻弃子的反常举动。 吕何望点头:“有结果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放心。” 季余舟颔首:“好。” 虽说为江寻昱做了基因检查,但其实他并不在意结果,他这么做,只是想调查清楚当时的真相,最好能够彻底让小孩儿摆脱曾经的阴影,彻底敞开心扉。 退一万步,即使江寻昱真有些先天的不足,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好他。 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没有什么可以分隔开。 第五十一章 他是我的宝贝。 江寻昱是去年暑假的时候去γ星的,回来正好是暑假结束,也算是凑巧,刚回来没几天,就赶上了中秋节放假。 两人刚刚在一起,又是一年未见,颇有几分“小别胜新婚”的意味。 开车带江寻昱回家的路上,季余舟偏头随意地问道:“放假想出去玩吗?” 而江寻昱呢,恨不得一天二五个小时和季余舟待在一起,只是怕季余舟厌烦自己粘人,所以才不敢主动提。这会儿季余舟主动提出来了,他想也不想就点头,一双湛蓝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好!” 回答的声音清脆,在不大的汽车里格外明显,江寻昱又怕自己表现的太主动了,不自觉地抠弄着自己的手指,补充道:“其实……我都可以,看您的安排就好。” 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季余舟就不再叫司机,改由自己每天开车带江寻昱上下班。毕竟两个人的时光,还是不要外人插入来得自在。 此时江寻昱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季余舟清楚地就能看到他的那些紧张局促地小动作。 季余舟心觉好笑:“想去哪里?” 江寻昱依旧垂着头:“只要跟您一起,都可以。” 季余舟忖度片刻,突然看到窗外路上一个巨大而显眼广告牌。 “星河游乐场,盛大开业,XXXX……” 季余舟一下想到了江寻昱小时候的状况,手指轻点两下方向盘,问道:“游乐场,有兴趣吗?” 江寻昱也看到了那个广告牌,暖橘色的背景下,一家三口正在过山车上坐着,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江寻昱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下来:“可是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再去那种地方,会不会……太奇怪了?” “之前有去过吗?” “没有,”江寻昱摇摇头,实话实说,“之前……家里没钱,也怕被发现我们和别人不一样,不敢到这种人多的地方。” 因着眸色的缘故,他们到处搬家,四处流浪,父亲也不能去做正常的工作,家里并不富裕,根本没有钱去这些地方玩。小寻昱懂事,从不主动和父母提这些,但私底下却还是希望能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去玩。 一年,两年,这小小的愿望深深埋入江寻昱的心底,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伤疤,不疼,只是偶尔想起来仍有遗憾。 季余舟怎会不懂这种心情,他的声音里满是怜惜:“没关系,这次我陪你一起。” 江寻昱心底一热,重重地“嗯”了一声。 * 当晚,两人一起收拾第二天要带的东西。游乐场是在市郊,两人的计划十分完美,从游乐场出来之后,可以去附近的河边烧烤。 第二天要用的食品提前冷冻在冰箱里,每隔一会儿,江寻昱就要偷偷溜过去检查一遍,确认食材完好无损地待在那里才能安心。 小动物一样,可爱得让人心动。 季余舟就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看着江寻昱一遍遍的动作,心里一阵好笑,终于在江寻昱晃了不知道多少趟之后,出声叫住了他:“寻昱。” “季先生?” 江寻昱停下脚步,此地无银道:“我、我是去厨房那边喝水的,突然有点渴……” 季余舟一笑,朝他摆手:“来这边坐会儿。” 江寻昱乖乖走到季余舟旁边坐下。 季余舟勾起嘴角,把人揽入怀中,忍不住,揉了揉他软趴趴的头发:“放心,那些东西不会自己长腿跑掉的。” 江寻昱有点不好意思,也听出了季余舟语气中打趣的意味:“对不起,季先生,我只是……” “没关系,我知道。” 季余舟笑着打断他。 两人目光触及在一起,身体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最终,季余舟俯身,轻轻地吻住江寻昱。 这个吻不带有很多欲望,更像是对珍视许久的宝贝,轻柔地,怜惜地,把温热的体温传递。 不过江寻昱的心跳还是不知不觉跳得飞快,一吻终了,他的眼睛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湿漉漉的,更像澄澈的深海。 季余舟仍把人搂在怀里,捻了捻他发红充血的耳垂:“你还想去哪里,告诉我,我们都可以一起去。” 江寻昱眨着眼睛看向季余舟,季余舟深邃如墨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把他心底的那一丝不安驱散。 他红着脸,主动亲了一下季余舟的脸颊:“好,我们一起。” * 翌日一早,江寻昱早早起床,左挑右选,最终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白色的T,走出房门,季余舟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江寻昱一抬眼,震惊地发现,季余舟竟然刚巧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 季余舟平时多穿正装,黑色的棉质T恤穿在身上,那种严肃的令人惧怕的气质少了许多,他的头发没有梳上去,自然地垂下,更是多了几分温柔。 不过,最关键的是……两人穿得太像是情侣装了。 江寻昱有些脸红,乖乖走到季余舟身边,季余舟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包,帮他把黑色的鸭舌帽扣好:“准备好了吗?” 江寻昱点头,还有些害臊,季余舟便自然地夸道:“你今天穿得很好看。” 会心一击。 江寻昱半晌才缓过神来,低声道:“您也是……” 这天的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却不毒辣,特别适合外出活动。两人到的还算早,但是因为中秋节的缘故,游乐场的人很多,人头攒动。 大部分是父母带着小朋友的,不过也有高中生模样的少男少女一起出门,两人穿着短袖戴着棒球帽,站在人群里并不算显眼。 这也正符合江寻昱的心意,季余舟在前面排队买票,江寻昱犹豫许久,做了上次烟火大会没敢做的事。 他主动伸手,牵住了季余舟的手。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季余舟转头看了江寻昱一眼,嘴角勾起一点笑容,改由十指相扣,回握住他。 周围很吵,但两人身旁似乎一下安静了下来,自成一片旖旎缱绻的小天地,与外界分割开。 如果小C此时在的话,一定会捂住眼睛大喊:“呜呜呜!狗粮真好吃!!!” 排队的人很多,不过队伍行进的动作也快,约莫着过了半小时的功夫,两人成功走进园区内。 园区的人也不少,很多项目都要排队,不过江寻昱还是笑得一脸满足。 毕竟他不是那种几岁的小孩子了,那些游乐设施的吸引力对他并没有那么大,他的执念在入园的那一瞬间就得到了圆满。 他和最爱的人一起来了游乐场。 两人顺着人流慢慢地在园区里悠哉悠哉地走着,走到了人聚集最多的地方,那是一个巨大的摩天轮。 见两人驻足在摩天轮下,旁边地讲解员小姐姐也凑了过来:“我们这边的摩天轮是α星目前最大的摩天轮哦,坐上之后整个主城的景色都可以尽收眼底!” 季余舟偏头看向江寻昱,询问道:“想玩吗?” 看着长长的队伍,江寻昱有些犹豫:“请问……要排队多久呢?” “按照目前的速度,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的时间,我们设有专门的等待区,你们可以在那边坐着休息。” 小姐姐无意间瞥到两人紧握着的双手,会心一笑,凑近了些,故意压低声音:“而且……听说如果情侣在摩天轮运行到最高点的时候接吻,可以永远幸福的在一起哦!” 江寻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季余舟倒是挑起眉,看着他:“不如试试?” 江寻昱羞得不敢看季余舟了,别开眼睛,声音几乎微不可察:“……好。” “好嘞,”小姐姐热情地笑着,把等待的号码牌递给他们,“祝二位玩的愉快。” 末了,她又眨眨眼睛,补充一句:“祝二位永远幸福哦!” 季余舟点头,拿好号码牌,带着脸红扑扑的像苹果似的江寻昱一起去到等候区。 等候区是一个大大的棚子,里面还有不少卖小吃的,两人找好位置坐下,周围的人基本上都拿着奶茶,吃着小吃,季余舟犹豫一下:“想吃什么?我去买点。” “我都可以,”江寻昱眨眨眼睛,主动站起来,“我去买吧,您想吃什么?” 季余舟轻笑,把他拉在自己身边坐好:“不要剥夺我给我的小男朋友买东西的乐趣。” 江寻昱被“小男朋友”这个词弄得晕晕乎乎,再回过神来,季余舟已经加入了排队的阵列。江寻昱红着脸坐在座位上等季余舟回来,就听到旁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这边的位置有人吗?” 江寻昱抬头,见女人询问的是对面的位置,礼貌道:“没有。” 女人的容貌一闪而过,江寻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对面就传来了一声清脆地“啪嗒”声,女人手里拿着的满杯奶茶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女人颤抖的声音传来过来,尖利地,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江、江……” 女人旁边还牵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从未见过这种架势,也尖叫起来:“奶奶!你抓疼我了!!” 江寻昱猛然抬头,终于知道这熟悉感从哪里来了,这女人长得,和他逝去多年的母亲八分相似。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母亲的亲姐姐,他的大姨,何淑兰。 当年的阴影伴随了何淑兰许多年,她远嫁他乡,直到近年丈夫的工作调动才重新回到α星主城区。 她原本以为那事已经过去,她的儿子都结婚生子了,这次是小孙子吵闹着要来游乐场玩,儿子又没空,她才带孙子来玩。 不得不说,江寻昱和年轻时的江勤长得很像,神情举止各方面也很相似,在看到江寻昱的身影的时候,何淑兰的心脏没有缘由地狂跳起来。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有意地想要去看那青年遮盖在帽沿里的眼睛,终于在某个角度里,看到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蓝色眼睛。 何淑兰的嘴唇翕动着,脸色煞白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满脸惊恐的何淑兰,江寻昱被迫回忆起那段他最不愿去回忆的噩梦。 他的脸也一点点白了。 园区内的清扫机器人很快赶到,把女人面前撒了一地的奶茶清理干净,听到这边的动静,季余舟也大步赶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江寻昱面前半坐半站,僵硬着的何淑兰。 而何淑兰也看到赶到旁边的季余舟,深深咽了口口水,转而面向他:“您、您怎么还要留着这个怪物在身边呢,他真的会带来厄运的!我妹妹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据!” 江寻昱的嘴唇颤抖着,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听到“怪物”“厄运”这尖利的词语,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段蒙着黑布的时光。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何淑兰的话唤醒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真的是怪物吧,长着一双和别人完全不同的蓝色眼睛,同样有着蓝眼睛的父亲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毫无任何预兆。 那天晚上,那个阴暗偏僻的小木屋里,清脆的枪响,父亲痛苦扭曲的表情和母亲不可思议地眼神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深处,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从未消散。 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这样,疯了一般地朝着自己最爱的人举起枪呢。 江寻昱的眼神没有聚焦,迷茫地抬起双手,似乎上面已经沾满了血污,他的身体软了下去,一点点往下滑去,如坠深渊。 就在江寻昱颤抖着快要从座位上跪下去的时候,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揽入怀中。 季余舟的声音笃定,沉稳地,一点点安抚着江寻昱皱巴巴的心,把他从深渊的边缘拽回来。 “不,”他的声音里没有一点迟疑,“他不是怪物,是我的宝贝。” 第五十二章 “您能抱抱我吗?” 季余舟说完,不再理会还僵硬在原地的何淑兰的反应,大手牵着江寻昱,走出棚子。 江寻昱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地疼,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甩开季余舟的手找个阴暗肮脏的角落蜷缩起来,而是乖乖跟在季余舟的身后。 季余舟带着江寻昱一路大步朝外,一直走出园区,走到停车的地方。 他干脆果断地带江寻昱上了车。 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光亮与喧嚣,季余舟环抱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满脸痛苦的江寻昱,小心翼翼地亲吻着。 眼睑、鼻梁、嘴唇、脖颈……季余舟的吻一路向下,温柔的、缱绻的、一点点融化着包裹在江寻昱身体上多年的寒冰。 江寻昱泛白的嘴唇恢复了几分血色,他的声音沙哑着,带着几分颤抖:“季先生,您听到了吗,我、我是个怪物……” “嘘——” 不等江寻昱说完,季余舟再度吻上了他冰凉的嘴唇,把他过往的痛苦、无数次的怀疑自我一点点拆 吞 入 腹。 这个吻缠绵又悠长,季余舟拉住江寻昱的手臂强迫他环上自己的腰,把他更深地拥入怀中。 用自己的体温去暖这个如坠冰窟的身体。 一吻终了,江寻昱彻底安静了下来,脱力一般倚靠在皮质的椅背上,头枕着季余舟的手臂。 江寻昱虽然暂时安静了下来,脑袋里塞着的却还是那些曾经的画面和刺耳的流言蜚语,一遍一遍,震耳欲聋。 他不敢去看季余舟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艰难地,把那些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过往说出口:“季先生,我的父亲,亲手,用光子枪杀害了我的母亲,无缘无故。” “我、我之前不敢告诉您,我身上流着他的血,还继承了他的蓝眼睛,也许有一天,我会向他一样……” 江寻昱的嘴唇翕动着,脑袋嗡鸣着,强迫自己把剩下的话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像他一样,突然发疯,拿枪指向您。” 江寻昱残忍地撕开自己的伤疤,把那块积郁在心底许久的腐肉给季余舟看,伤筋动骨,他的身体又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牙关发紧。 他的心底升起一股不甘与悲伤,但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没有人会愿意把一颗定时炸弹留在身边。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还没能好好抱一抱季先生,可是季先生现在知道了真相,一定不愿意再抱他了吧。 季余舟把江寻昱的反应看在眼底,清晰地从江寻昱的语气中读出了满满的悲戚与无力。他的心底满是心疼,如同被细小的银针一点点扎过。江寻昱脑袋低低的垂下,似乎要埋在胸膛里去了,季余舟手指托着江寻昱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江寻昱的身体狠狠哆嗦了一下,却又被强制着不得不抬头,这才发现季余舟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心疼与怜惜,没有半点厌恶。 四目相对之时,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季余舟无声地告诉江寻昱,他是真的不在意,也不害怕。 车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季余舟放在口袋中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偏偏铃声提示这条消息的紧急级别很高,季余舟不得不拿出来看一眼。 消息是吕何望发来的,季余舟皱着眉,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须臾,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这条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他没有熄灭通讯器的屏幕,目光再次看向江寻昱,这次,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你不会突然发疯的。” 他把通讯器递给江寻昱:“之前怕你多想,所以没用提前告诉你,我命人检查了你的DNA序列,除了眸色有关的基因与常人不同之外,你的其他基因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不存在无缘无故发疯的可能。” 江寻昱愣怔地接过通讯器来看,上面是一份基因检查报告,结果确实如季余舟所说。 他沉默着,盯着屏幕上的黑色小字看,直到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而自然熄灭,才低声道:“可是……那我的父亲……” “没什么可是的,”季余舟脑内飞快地思考着,很快下定了一个决心,“寻昱,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你父亲曾经拿光子枪指向过我,但是他没有杀我,他救了我。” 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是第二军团的最高机密。 当年季余舟还在军团学校上学,彼时季余舟的父亲刚刚给予了海盗团一记重创。余下的残兵们负隅顽抗,不知怎地,知道了季余舟的行踪。他们不想劫持他,只想杀掉他,来报复季余舟的父亲。 那时候季余舟还不够成熟稳重,自恃成绩出色,不愿意带侍卫,一时松懈,被人拿着枪抵在了太阳穴。 千钧一发,在人群中的江勤站了出来。 “啪”地一声,一颗光子弹正中劫持季余舟的那个海盗的眉心,季余舟成功获救。 周围嘈杂繁乱,季余舟只看清救自己那人有双湛蓝的眼睛,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他也多次派人调查过那人的身世,但没过多久,就得到了那人的死讯。 军团长的儿子被海盗劫持,还差点因此丧命,这对于第二军团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件事也就一直被压着,再无别人知晓。 江寻昱在车上缩成一团,季余舟的话音落下许久,他才低声,试探着问道:“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季余舟叹一口气,“所以那天在福利院看到你的眼睛,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季余舟原本是想把江寻昱救出来之后送到条件较好的福利院好生照顾,只不过后来……动了一些别的心思。 江寻昱的手脚恢复了一点温度,安静着,慢慢地消化这段他从未知晓的故事。 父亲在他面前向来是沉默又内敛的,而那晚之后,父亲也就成了恶魔的代名词,不止一次出现在令他惊惧的噩梦之中。他恨透了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容貌,也惧怕着会继承父亲发疯的基因。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也曾是一位见义勇为的英雄。 半晌,江寻昱低声道:“我父亲之前帮人打黑枪,枪法很准。” 打黑枪,与打黑拳类似,但比黑拳更加残忍,是一些所谓的爱好追求刺激的社会“上流人士”喜欢观赏的游戏。 参与的两人都用黑布蒙住眼睛,紧靠听力来判断对方,而观众则在一层保护罩之内观看他们的厮杀。 打黑枪所用的光子枪是特制的,其中只能装一发子弹且威力较小,一般要不了人性命,但仍不是能够长久做的工作。只是江勤的眸色特殊,没法去找正常的工作,而打黑枪需要蒙住眼睛,正好遂了他的意。 “难怪。” 季余舟缓缓点头,他之前也曾经怀疑过江勤是不是海盗的卧底,但后来得知江勤的死讯,也就没再继续追查下去。 季余舟俯身亲了亲江寻昱的额头,继续说道:“那时我还在军团学校,不被众人所知晓,你父亲大概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被海盗劫持的无辜路人,却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救了我。” “我不相信能在当时紧急情况下仍旧保持冷静,见义勇为的人,会突然发疯,把枪口对准自己的爱人。” 季余舟看着那双仍旧带有淡淡雾气的蓝色眼睛,认真道:“当年或许仍有隐情,我陪你一起去寻找真相,好吗?” 江寻昱沉默许久,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滴,两滴。 冰冻许久,包裹着江寻昱的周身,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寒冰化成了水,沿着眼角滑落。 他内心最阴暗,最肮脏,已经腐烂发臭的地方,照进了一缕阳光。这光的能量很弱,艰难地穿透厚厚的阴暗的外壳,但江寻昱感觉到了,是温热的。 江寻昱伸手把眼泪抹掉,哑声道:“季先生,我、我是个怪物……” 他一点点把手心的汗蹭掉:“您能抱抱我吗?” 季余舟一怔,心底酸酸麻麻,他的手臂收紧,深深地把江寻昱纳入怀中,力道之大,似乎要把他按入骨血之中。 “乖孩子。” 第五十三章 把他牢牢拥入怀中 临时突然这种状况,两人也没有了继续玩的兴致,待到江寻昱的情绪稳定了点,季余舟直接开车回到了家里。 江寻昱脸色依旧泛着白,远远地看到自家的院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手的手指绞弄在一起:“对不起……季先生……” 季先生能抽出时间陪他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原本应该轻松愉快的出行也因为他的缘故被搞得一团糟,反过来还要季先生安慰他。 江寻昱不由得有几分失落。 季余舟停稳车,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乖,下次再带你来。” 他顺手帮江寻昱解掉安全带:“现在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江寻昱仍然讷讷地低着头,显然还在自责,季余舟含着笑意,故意逗他:“怎么,还要我抱着你上楼?” 说罢,他的双手便真的伸向江寻昱的腋下和腿窝,要把人架起来。 江寻昱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红着脸摆摆手:“不用不用!” 他兔子似的逃下车,跑上楼去,季余舟轻笑,也跟着上了楼。 在游乐场逛了半天,又经历了这么大一件事的刺激,哭得眼睛都肿了,江寻昱的身体确有些撑不住。回到家,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要稍微休息一会儿,意识却很快模糊了起来。 季余舟回卧室换一件衣服,再回来的时候,江寻昱已经头歪在一边睡着了。 季余舟眸色微动,眸子里染上几分温柔,小心翼翼地把他从沙发上抱起。 江寻昱睡得并不安稳,季余舟刚抱住他,他就伸手拽住了季余舟的衣角,似是把这当做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握得骨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季余舟的动作顿了一下,怜惜地低头,在江寻昱眉心印下一个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犹豫片刻,把江寻昱抱回自己的房间。 季余舟生性谨慎冷淡,平时自己的卧室是绝对不会让第二个人进去的,就算是自己手下的管家机器人,也必须他在的时候才可以进房间清理。 不过这会儿江寻昱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他便轻易地改变了原则,或许他的床小孩儿睡得能舒服一些,这么想着,季余舟轻柔地推开房门,把江寻昱放在床上,帮他掖好被子。 身体接触床的那一瞬间,江寻昱“哼哼”两声,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但周身都是季余舟的令人安心的味道,他的眉心很快舒展开来,一点点松开拽着季余舟衣服的手,改由紧紧地拽着被子。 季余舟抽回手,仍旧注视着他的脸颊,他伸手拨开黏在他额头前的一点碎发,在上面落了个轻柔又绵软的吻,随后,默不作声地走到旁边的阳台。 微弱的风抚过,季余舟的眸子并没有聚焦,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关上窗户,回到房间。 走进房门的那一刻,季余舟第一眼却没看到江寻昱。他一惊,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被子中央似乎有一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还在轻轻颤动。 季余舟连忙上前,把被子掀开,江寻昱正用手环抱着双膝,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据说这是孩童尚在母体内最常见的姿势,也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做的姿势。 像是小刺猬缩成了一个球,想用自己背上的刺去抵抗整个世界。 季余舟大步向前,上了床,把人抱在怀里。 江寻昱没醒,身上出了一层虚汗,季余舟丝毫不嫌弃,反倒把他搂得更紧了些:“乖,没事,没事,别怕。” 兴许是感受到季余舟温热的体温,江寻昱身体蜷缩得不再那么紧了,他轻轻地哼哼着,季余舟凑近了些,这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要……求你……爸爸!” …… “别丢掉我……我不是怪物……” …… 季余舟深深叹一口气,手臂缓缓收紧。 又过了一会儿,江寻昱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季余舟轻手轻脚下了床,打开通讯器联络吕何望。 吕何望的声音很快传来,他见季余舟竟然还在房间里,诧异道:“呦,季上将,中秋快乐,不是说要过二人世界?” “嘘。” 季余舟就站在阳台上,隔着窗户时刻观察江寻昱的动作,他眉头蹙起,示意吕何望小声一点:“已经回来了。” “回来?”吕何望更加不解了,随手看一眼自己的表,不过下午三点,这么快,着实不像季余舟的作风。 他心底也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出了什么事吗?” “嗯。”现在事情还未明了,季余舟不愿解释太多,他顿了一下,问道:“我记得你说认识那个……名叫容绒的心理学教授?你能联系到他吗?” 见季余舟一副表情凝重的模样,吕何望也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他轻叹口气:“我可不敢说认识他,他是我的老师,我只是上过他的课,跟他也不熟……唉,我试试看吧。” 季余舟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叹了一口气:“谢谢。” 容绒是在星际享有盛誉的创伤心理学教授,除了医术出名,也是出了名的难约,他脾气古怪,讲眼缘,看运气,连季余舟这样身份的人也没有把握。 不过有了吕何望从中牵线,情况还是好了许多,季余舟说明来意,吕何望又说了不少好话,容绒终于松了口,说第二天自己有空,可以过去。 季余舟稍稍松一口气,郑重地说了声谢谢,语气堪比会见其他军团长时的模样。 通讯器那边的容绒没说什么,倒是吕何望惊讶得快合不拢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季余舟如此严肃认真、对人毕恭毕敬的模样。 结束通话,季余舟再次隔着玻璃深深地望着躺在床上的江寻昱,这次,江寻昱睡得还算安稳,只是眉心仍旧皱着。 季余舟犹豫了一下,轻声回到房间,从桌子上的铁盒里抽出一支烟,回到阳台,无声点燃。 烟草强迫他镇定下来,吸了两口,季余舟把烟掐灭。 他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虽然凭借着江寻昱对自己的信任暂时安抚了他的情绪,但是季余舟知道,曾经的那些事还是如同一根根针一般深深地刺入小孩儿的心底。 季余舟之前一直知道江寻昱怕光子枪,知道他不敢摘下兜帽,甚至调查了解过他的身世过往,但从未思考过那么多。他只想着,小孩儿害怕,那就不让他去碰就好了,没想要刻意纠正他。 他以为自己能够保护好他,直到今天遇到何淑兰,江寻昱的情绪爆发出来,季余舟才意识到,这样是不够的。 江寻昱足够沉默,足够能“懂事”,他一直在忍耐着,强迫自己不把那些发脓腐烂的伤口展示出来,不想让季余舟担心。 可是季余舟想要的向来都不是这些所谓的平静和谐,他只想他的小孩儿、他的宝贝能够健康,快乐。 又在阳台站了一会儿,待到身上的烟味散干净,季余舟去冲了个澡,又重新回到床上抱住江寻昱。 把他牢牢拥入怀中。 第五十四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两人都躺在床上,室内自动拉紧窗帘,开启夜间模式。 房间很静,也很暗,窗帘把光亮遮挡的严严实实,季余舟睁眼看着缩成一团,睡得极不安稳的江寻昱,看到的身影是昏暗而模糊的。 他的手掌一寸一寸触及江寻昱微凉的皮肤,把他缩成一团的身体一点点展开,并用自己的身体覆盖,把他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身体之间在没有一丝缝隙。 最后,他的手指一路向上,滑过柔软的嘴唇,来到江寻昱紧皱着的眉头,手指按在那小小的“井”字上一点点捻平。 看到江寻昱眉心终于恢复光洁,季余舟总算满意了,眉心也舒展开来。 房间里的温度光线都接近晚上,适宜睡眠,季余舟沉思着,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借着极其微弱的光注视着江寻昱的睡颜,丝毫没有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江寻昱哼哼地无意识翻身,有了醒来的意思,季余舟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一直压在江寻昱的身下,已经发麻了,他犹豫片刻,并没有抽回手,只是按压了两下手臂的上缘,帮助血液流通。 江寻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周围很暗,刚睡醒的感官又很迟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哪里。 这明显不是他的房间,旁边……还躺着季先生?! 江寻昱猛然一惊,倏地睁大眼睛,睡意少了大半:“季、季先生?” “醒了吗?”季余舟这才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臂从江寻昱身下抽走,按下遥控把卧室的窗帘拉开。 江寻昱这一觉睡了不短的时间,外面太阳已经下山了,拉开窗帘,只有微弱又柔和的夕阳的光洒射.进.来,并不刺眼,反而透露出几分惬意与温馨。 江寻昱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季余舟的房间。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客厅的沙发,但稍一联想,就能猜到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羞赧地轱辘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解释:“对不起季先生……我有点困,就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 “没关系,”季余舟也起身,手掌在江寻昱的头顶揉了两下,去旁边端一杯凉水递给他,“感觉好点了吗?” 江寻昱双手接过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让水润湿自己干燥的喉咙:“已经没事了……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季余舟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忖度片刻,试探着问道:“明天,我想带你去见一个朋友……” 江寻昱一愣,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摇摇头:“不用了……” 他咬了下嘴唇,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用,我、我没事。” 江寻昱低着头,不敢去看季余舟的眼睛。 他今天已经够让季先生担心了,这点小事,不能再劳烦季先生。 江寻昱的身体不自觉地瑟缩着,脸色白了些。季余舟看着他的反应。沉默片刻,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与季余舟猜测的一样,江寻昱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异样,其实心底十分排斥这件事,季余舟忖度着,没有强迫小孩儿:“好,那就不去。” 他一笑,放下杯子:“饿了吗?下楼吃点东西?” 江寻昱明显松了口气,点点头,顺从地跟着季余舟的话题走:“好像……稍微有一点。” “走吧。” 季余舟脸上露出一点温柔的笑,两人一起下楼。 * 翌日一早,季余舟如往常一样,开车带江寻昱去军团。 江寻昱还有些紧张,江寻昱偷偷注视着季余舟的侧脸,怕季余舟再问什么,季余舟倒像是像忘记了昨天的事那般,专注地开车。 季余舟穿着整齐,头发竖得一丝不苟,但因着开车的缘故,并没有戴军帽,剑眉星目,却比平日着装整齐时少了几分距离感。 让人移不开眼。 江寻昱一不留神看入了神,眼巴巴地,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第一次发现季余舟的睫毛其实也很长。平时江寻昱是轻易不敢与季余舟对视的,季余舟一双桃花眼深邃如墨,只一眼,便可深深沉溺其中,再逃脱的可能。 江寻昱的目光直白,突然,看到季余舟的嘴角轻轻勾起一点。 季余舟偏头看一眼江寻昱,眼底浮现出一点揶揄的笑意:“看够了吗?” “砰”地一下,江寻昱的脸红了。 他赶忙慌乱地移开目光:“看、看够了……” 季余舟心觉好笑。 他早就发现了江寻昱灼热的目光,没有戳破,是想看看这小孩儿到底要看多久,哪知已经到了军团大门处,江寻昱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 季余舟只好出声提醒他。 季余舟把车平稳地停在一处树荫下,照例伸手帮江寻昱解开安全带:“到了。” 江寻昱脸上的红晕还未退散,他看的太入神了,只觉得刚一转眼就到了军团。 他连忙拎着自己的东西准备下车:“谢谢季先生。” 江寻昱正欲下车,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身体微倾,讨好似的,在季余舟的侧脸上印下一个吻。 “季先生再见。” 季余舟顺势捏着他的下巴,回吻他的嘴唇,这才放人下车:“去吧。” 江寻昱满脸酡红地下车,心底却还是悄悄松了口气,幸好季先生没再提昨天的事,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寻昱下车之后,季余舟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荫的拐角处时,季余舟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他没有继续往里走,反倒是掉转车头,开着车出了军团总部的大门。 黑色的汽车越开越快,离开地面,消失在天幕之中。 * 季余舟停好车,面前是一处隐秘的院子。 院子周围被竹林掩盖得严严实实,位置又极其偏僻,若不是提前知晓,绝对不会猜到此处还有人住。 院门落了锁,季余舟礼貌上前敲门,过了许久,院子里才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请进。” “喀嚓”一声,门锁自动打开。 院落里的装饰风格也与外面无异,也是茂密的竹林,走进院子,在竹林深处是一片不大的空地,一张木桌子摆在那里,上面摆着砚台与衬纸,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站在桌后挥毫泼墨。 季余舟缓慢走到他面前站定。 听到这边的动静,男人只是略微抬眼,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季余舟也不开口打扰,等他最后一个字落下,这才稳声开口:“您好。” 男人把毛笔放在一边,抬眼看向季余舟,缓缓道:“你好,我是容绒。” 见面之后,容绒倒是没有季余舟想象中的冷淡,两人一起去到旁边的一间小木屋里,容绒还亲自帮季余舟倒了一杯茶。 “谢谢。” 季余舟接过茶,礼貌道谢,容绒在季余舟旁边坐下,淡淡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 季余舟昨天在通讯中已经把江寻昱的基本情况讲明了,这会儿又补充了江寻昱早上的反应,容绒的眉头一点点紧锁着,最后叹了口气:“你做的对,这种小孩儿,不能强迫他。” 当年事发的时候,江寻昱年纪不大,正处于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但却往往根植于内心深处,不易轻易撼动。 按照季余舟的描述来看,其实江寻昱是不愿意向别人诉说这件事的,如果强行把他带来,很可能造成二次的伤害。 季余舟的眼睑垂下来一点,手轻轻晃动着茶杯,目光落在清亮的茶汤上:“所以现在……” 容绒沉默了两秒:“他父亲当年的那件事……你有什么发现吗?” 季余舟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摇头,时间太久远了,更何况江家怕被人发现容貌的异常,还在刻意隐藏着行踪,即使他派了大量的人力,也没有任何发现。 容绒叹一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 季余舟放下杯子,陶瓷的茶杯磕碰玻璃桌面发出一声闷响,眉头紧紧拧起:“有别的办法吗?” 容绒盯着季余舟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出声道:“有,就看你愿不愿意。” “您说。” “心理创伤不同于身体上的伤口,它可能会被时间冲淡,根却一直扎在那里,很难自己主动愈合……听你的描述,他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放下的。” “有一种方法,就是借助外力帮助他,对他害怕的那些东西进行脱敏治疗,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而繁琐漫长的,操作也有一定的危险性,甚至……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奏效。” “他对你的态度不同,只愿意对你敞开心扉,所以只有你能帮助他。” 容绒的话音刚刚落下,季余舟便坚定道:“我愿意。” 容绒深深地看了季余舟一眼,语气比刚刚缓和了一点:“我告诉你怎么做。” 季余舟眸色严肃,拿出光脑一言不发地记录着。 “他害怕光子枪,害怕去拿光子枪,害怕摘掉兜帽……更多的,其实是对自己的畏惧。” “一步一步,让他摸枪,拿枪,摘掉兜帽……让他学会在人群中行走,用最实际最直接的方法告诉他,他与正常人一样,不是怪物,不会失控伤害别人。” “这个过程非常艰难,他要对抗的是自己,再加上整个世界的偏见。” 季余舟记录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不是独自一人。” 容绒抬眼看了季余舟一眼,眸色微动,态度比刚才明显多了几分敬重。 他又说了很多需要注意的方面,季余舟则一条一条把它们记得清清楚楚。 全部说完之后,容绒停顿了一下,不自觉地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还有一件事。” 季余舟抬眼:“您说。” “当年他父亲的事,我有一个大概的猜测方向……我年轻的时候做过神经性.药物的相关研究,或许,你们可以从这个方面入手。” “谢谢,我会的。”季余舟礼貌道谢。 这个方向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也尝试派人对江勤重新进行尸检,但却没有任何发现。 容绒的目光紧盯着季余舟,半晌,重重叹一口气:“好吧,我和你说实话。” “我之所以愿意愿意帮你,是因为你在通讯器中描述的关于这个男孩儿父亲最后的状态,和我当年研发过的一种并未上市的药副作用十分相近。” “他可能真的是无辜的。” 季余舟坐直了身体,双手交叠放在玻璃桌上:“请您说详细一些。” 第五十五章 “乖,礼尚往来。” 容绒的住处距离军团不近,季余舟出来之后匆匆开车,总算在江寻昱中午下班前10分钟赶到了办公室。 没过多久,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轻轻地,带有隐秘的试探与喜悦,让人轻易就能猜到门后的人是谁。 季余舟抑制不住露出一点笑,沉声道:“进来。” 果然,门开了,江寻昱走到季余舟面前,他眼眸弯起,笑得腼腆:“季先生,我下班了。” “嗯。”季余舟颔首,像往常一样起身去到他身边,神色如旧:“今天在严老都做了什么?” “嗯……目前的项目都还没什么进展……”江寻昱眨眨眼睛,一点点把上午发生的事讲给季余舟听。 他怕讲工作上的那些枯燥的事季余舟会觉得无聊,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对了!严老师最近迷上了中医,还在休息的时候教了我几个按摩的手法,说是可以放松肩颈……我帮您试试?” 季余舟本想拒绝,想说不用小孩儿为自己做这些,转念又想到上午容绒说的话,只是垂眸一笑:“好。” “那您坐在沙发这边吧。” 季余舟背对着江寻昱在沙发上坐好,江寻昱也在旁边坐下,他回忆了一下上午所学的动作,手指探上季余舟的后颈皮肤。 身为军官,把最脆弱的后颈暴露出来无疑是愚蠢又不安全的,但对象是江寻昱,季余舟也就没了顾虑,甚至主动低下头,方便江寻昱的操作。 江寻昱认真地、小心翼翼地,顺着季余舟的肩颈一路向下,指腹手掌滑过皮肤,捶打、揉捏,学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他怕控制不好力道,每换一个动作都要问一遍:“您感觉怎么样?” “很好。” 江寻昱手指在季余舟背上游移一遍,认真地帮他做了全套的放松,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才终于收回了手:“好了,呼呼,您觉得舒服吗?” 季余舟莞尔,转身,自然把他揽入怀中:“我家小孩儿长本事了。” 听到夸奖,江寻昱脸上有些红,刚才的热意还没褪下,反而觉得心底更燥了。 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季余舟,却感觉到季余舟的手也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乖,礼尚往来。” 季余舟的声音低低的,喑哑的,轻易地便诱惑了江寻昱,他的身体软了下来,任由季余舟的大手在上面点火。 季余舟掌心的温度是灼热的,触碰的位置与江寻昱刚才为他按摩的位置一致,从后颈开始,一节一节地摸索着他的颈椎、胸椎,腰椎…… 但比起江寻昱的毫无杂念,这双灼热的手显然带着些意味深的意图。 修长的手指半蜷成一个圈,用指节在椎体的凸起处打转,轻柔,却带着莫名的引诱与欲 念。 酥麻的过电感沿着脊椎一路滑过,一直传到江寻昱的指尖脚尖,甚至头皮的发根处都是酥麻的。 他颤抖着,如同一叶无依无靠的小舟漂泊在汹涌的浪潮上,只能紧紧攀附着身边这个灼热又有力的身体。 紧接着,一个满是侵略意味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锋利的牙齿抵在他敏感的唇缝上,舔舐,撕咬。 江寻昱的脑子如同浆糊一般,不知道事情会一步步发展到现在这步,他只觉得身上很热,热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两人的体.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他被抵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周身都是季余舟的气息,他被面前这个成熟温柔的男人完全掌控着,没有丝毫回旋和反抗的余地。 江寻昱的眼底泛起生理性的水雾,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季余舟,喘息着,声音带着绵软的尾音:“季、季先生……” 都是血气刚正的成年人,两人平时也难免擦.枪.走.火,但比起江寻昱的生涩与无措,季余舟的欲望是深沉而不外露的。他知道江寻昱骨子里仍存着对亲密接触的那点不适和芥蒂,少有这么明显表露出来的时候。 但今天,季余舟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动作明快而有力,眸子里跳动的火光清晰可见。 江寻昱不太习惯亲密的生理接触,即使是季余舟,做到这种程度也让他下意识地恐惧,但他只要一想到身上的人是季先生,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他的睫毛轻颤着,缓缓地回应着季余舟点火的动作,下一秒,季余舟却把他深深地压入了怀中。 季余舟的手臂缓缓收紧,江寻昱明显感觉到了那个冰冷的物体横亘在两人中间,是季余舟的配枪。 或许是陷入情.欲的旋涡之中,江寻昱无力思考和感知更多的情绪,他虽然牙关不由得咬紧了些,却并没有平时那么惧怕。 季余舟大手在江寻昱的背后温柔的游移着,**的意味散去了些,最终静静地把江寻昱拥入怀中。江寻昱的喘息逐渐平稳下来,情 潮退却,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恐惧又一点点侵袭而来。 江寻昱犹豫了片刻,在季余舟怀里动了动,想要离那东西远一点:“季先生,那个……” 季余舟的目光微动,从腰间抽出光子枪,但是并未收起,而是拿在手里,安慰地亲了亲江寻昱的眼睑。 他温柔地开口:“……别怕,它跟了我好多年,不会伤害你的。” 江寻昱的嘴唇翕动着,在见到光子枪时,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江寻昱的睫毛轻.颤着,季余舟怜惜的吻又落了下来,他能感受到小孩儿的紧张与惧怕,抑制着心底怜惜地想要停下的冲动,继续说道:“它是我父亲在我十八岁那年送给我的,陪伴我走过了人生许多重要的时光,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老朋友一样。” 说话的时候,季余舟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江寻昱,只要他有什么不适的反应,他便会立刻停下,把枪收起:“……我想把它介绍给你,可以吗?” 其实除了想要帮助江寻昱外,季余舟也确实有几分私心在里面。他没有骗人,自成年以来,这把光子枪就一直陪在他身边,季余舟在军团中以枪法极准出名,经它消灭的敌人不计其数。 它对于季余舟来说就是最好的战友、默契的搭档,私心里,季余舟也不希望江寻昱怕光子枪。 更何况江寻昱的父亲江勤枪法很准,季余舟觉得小孩儿是有天赋的,同样持枪,没人比季余舟清楚这天赋有多难得,他不想这种天赋被埋没。 但同时,江寻昱过往那些痛苦的回忆又如同银针一般扎在季余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是不希望这个让人心疼的小孩儿再受到一点伤害,感到一丝惧怕的,所以先前才一直没有强迫着江寻昱去摸.枪。 明晃晃的枪就在眼前,江寻昱的身体有些发颤。 可以吗,他真的可以吗……让他这个随时可能失控的怪物去摸对于季先生来说极其重要的光子枪,会不会脏了这把枪? …… 季余舟的目光温柔又带着鼓励,许久,江寻昱缓缓阖上眼,伸手接过那把纯银色金属质地的枪,沉甸甸的。 季余舟松了口气。 小孩儿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并没有明显的抗拒。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揉了揉江寻昱的头发,柔声道:“别怕。” 江寻昱睫毛颤抖着,喉结上下滑动两下,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它……很漂亮。” 漂亮是真的漂亮。 季余舟这把枪是用特殊稀有金属做成的,远看是银白色的,仔细看来却有黑色的光泽,质感是细腻的,不重也不轻,握在手里,就像身体的一部分那般自然。 季余舟又怜惜地亲了亲江寻昱,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手中抽.出枪,重新插.入腰间:“乖孩子。” 他深晓脱敏需得循序渐进,不能一次给小孩儿太大的压力。 这次的吻比先前更温柔、更缱绻,带着纯粹的怜惜与爱。 一吻终了,欲望也彻底平息下来,季余舟亲昵地捻着江寻昱的耳垂,柔声问道:“饿了吗?去吃午饭?” 江寻昱红着脸弯眸,眼底露出一抹羞涩:“好。” 第五十六章 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吗? 又稍微收拾了一下,两人一起走下楼梯,季余舟照例问道:“想去哪里吃?” 江寻昱看了眼时间。刚才黏黏糊糊的亲热不自觉就过了好久,中午午休的时间本就不长,这会儿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也不想耽误季余舟下午的工作,犹豫着看向季余舟:“不然……就在军团这边的食堂吃吧?” 两人都喜清净,平时很少去食堂吃饭,但江寻昱刚才低头看表的小动作就落在季余舟眼里,季余舟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虽然稍晚一会儿也没什么影响,但既然自己的小男朋友有一颗准时上进的心,季余舟还是要支持一下的。 他微微颔首:“好。” 食堂就在就在季余舟办公室前面那栋楼,不过四五分钟的功夫就走到了,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但还有不少刚刚训练完的士官们用餐。 士官们长期训练,眼力听力都极其敏锐,几乎是二人刚一进门就发现了他们。他们不敢过来打招呼,但仍抑制不住一直朝这边看过来,小声议论着。 两人从出门的时候就是牵着手的,这会儿被炙热的好奇的目光盯着,江寻昱略微有些羞赧和不自在。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有自信从容地站在季余舟身边,也怕影响季余舟的名誉。 季余舟倒是从未有过避嫌的想法,既然他已经认定了身边这人,就已经做好了公开的准备,但他也知道江寻昱在怕什么。 即使不愿意承认,两人的身份差异和成长经历仍决定了江寻昱处于绝对弱势的地位,即使是季余舟先开口表白的,这地位差异带来的影响仍然是潜移默化的。 江寻昱不是不信任他,只是没法那么快地完全敞开心扉,接受这份感情带来的一切变化。季余舟愿意等待,等他的小孩儿足够信任,足够依赖他。 他会用时间来证明一切。 季余舟在心底叹一口气,主动松开牵住江寻昱的手。 江寻昱一时没反应过来,惊了一下,便听到季余舟轻笑了声:“想吃什么?自己去拿吧,我在那边的桌子等你。” 温柔的,不带有一丝责备,江寻昱懂得这是季余舟独有的温柔,他心底一酸,涨得满满的:“好。” 季余舟端着餐盘在一处人少的地方坐下,江寻昱也很快就回来了。食堂里的餐具都是自助式的,全放在消毒柜里,需要自取便可。 季余舟很自然地拿了两双筷子,而江寻昱回来的时候,餐盘上也整齐地摆着两双筷子,如此一来,他们两个人便拿了四双筷子。 季余舟莞尔,把自己拿的筷子的其中一双递给江寻昱,又从江寻昱拿的筷子里抽出两支,动作自然得没有半分迟疑。 江寻昱红着脸到了声“谢谢”,双手接过筷子,还是和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一样,等着季余舟动筷子他才动。 季余舟还在忧虑上午的事,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去旁边抽了一支营养液。 江寻昱也讷讷地放下筷子:“您……您吃好了吗?” 季余舟无奈地坐回他身边,叫了声他的名字。 “寻昱。” “嗯?”江寻昱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季余舟,季余舟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江寻昱一怔,认真思考着,脸上一点点红了起来,过了片刻,才小声道:“情、情侣……” “是吗?”季余舟一笑,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成你的领导了。” 江寻昱不由自主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季余舟无奈道:“你不用一直这么紧张。” “我……”江寻昱垂下眼眸,声音低低的:“对不起,季先生,我只是……还没习惯。” 季余舟轻叹一声,一双温柔的大手落在江寻昱的头顶:“我不是在怪你,这是你身为我男朋友的权利。。” “你也可以偶尔撒撒娇,嗯?” 江寻昱脸上一热,红着脸点点头,羞赧得只觉得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了,撒娇什么的……他只要一想到,就觉得自己化身成一朵小烟花,“砰砰砰”的,快要炸掉了。 他连忙低头,扒拉几口饭,不再去看季余舟含着笑意的眼神。 这羞意一直持续到晚上下班的时候,季余舟开车,江寻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红着脸看向窗外,不敢往季余舟的那个方向瞟。 季余舟失笑,摇摇头,心道自家小孩儿还是太容易害羞了,要让他慢慢适应才行。 α星的夏季是闷热而多雨的,车走到半路的时候,天空就阴沉了下来。 没过多久,豆大的雨滴就砸在车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季余舟开快了些,很快平稳地到了家 夏季的雨又大又急,颇有倾盆之势,只一会儿功夫,地上已经有点积水了,雨滴落在地面上,能感觉到明显的水波漾起的涟漪。 下了雨,温度也比刚上车时低了不少,江寻昱怕热,穿的短袖短裤,一下车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季余舟蹙眉:“快上去。” 江寻昱点头,跟着季余舟一起上楼,却听到楼下窸窣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这次,他听清楚了,是猫叫声。 江寻昱定睛看去,季余舟也停了脚步,顺着江寻昱目光的方向看过去,一只小黑猫正在暴雨中瑟瑟发抖。 看体型外貌,应该就是季余舟当初一时心软默许它进院子里的那只。 它的毛发已经湿透了,甚至雨水顺着浸湿的毛汩汩流下,整只猫又瘦又小,似乎风一吹就能被刮走。 它坚持不了多久了,叫声绵软又无力,似乎下一秒就要闭上眼睛。 江寻昱有些犹豫,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身边季余舟的身上,他眨眨眼睛,声音软了点,犹豫道:“季先生,我们能救救它吗?” 猛然地,江寻昱想到中午时候季余舟说的话,脸颊飘起一抹红晕,小声补充道:“我、我是在撒娇……” 季先生说了他偶尔也可以对他撒撒娇,所以季先生应该会同意的……吧? 季余舟失笑,没想到小孩儿第一次对他“撒娇”竟然会是这种情形。不过小猫在雨中瑟瑟发抖的样子着实可怜,季余舟也不想让江寻昱难过,点了点头:“上去拿毯子吧。” 江寻昱的眼睛倏地亮了,连声道谢,“啪叽啪叽”,几乎是小跑着上的楼,季余舟摇摇头,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再回来的时候,小猫比刚才的状况更糟糕了些,已经趴在地上没有一点力气了,季余舟撑伞,江寻昱则慢慢蹲**子,用毯子小心翼翼地把猫包裹起来。 到底是流浪猫,怕生怕人,小黑猫下意识地想躲,但或许是感觉到面前两人温柔的气息,感觉到毯子柔软的毛,小猫慢慢收起了爪子,用仅剩的力气蹭了蹭江寻昱的手,乖乖地任由江寻昱把它抱起。 小猫很轻,很小,几乎埋在了大大的毯子里,幸好它是黑色的,与白色的毯子对比明显,不然大概真会“消失”在毯子里,没了踪影。 江寻昱双手托举着,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抱回家。 浴室里,机器人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江寻昱把小猫放在温水中,一点点把它打结的毛发梳洗开。 猫咪天性怕水,但小猫似乎已经认定江寻昱能救它,不仅不反抗,反而还主动舒展开身子,方便江寻昱清洗,只有在被洗到眼睛,实在难受的时候,才“呜呜”着叫了两声,粉粉地舌头去舔江寻昱的手背,似是讨饶。 江寻昱手法娴熟地揉了揉它的脑袋,算是安慰,手背托着把它从水中拎起。季余舟就站在旁边,适时递给他一条崭新的毛巾。 江寻昱一愣,红着脸道了声谢,从季余舟手里接过毛巾。 忙活完这一通,又把小猫烘干,江寻昱累得摊倒在沙发上,季余舟也走过来,坐在江寻昱旁边。 猫咪也累得不轻,又受了冻,这会儿乖乖地趴在两人中间的一块浴巾上,眯上眼睛。 江寻昱突然想起什么,眉心皱起一点,从沙发靠背上直起身来,眼睛看向季余舟:“季先生……” “怎么?” 江寻昱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试探:“我们……能不能等雨停了再把它放回去?” 季余舟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地抚摸上小黑猫刚刚洗过的,柔软的毛发上,黑猫“咕噜”着哼哼两声,并没有躲。 季余舟眼角露出一点笑容,反问道:“放回到哪里?它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吗?” 江寻昱愣怔许久,这才明白季余舟话中的意思,他有些不敢确定地睁大了眼睛:“您是说……可以把它留在家里吗?” 季余舟的手还停留在黑猫的背上,它的毛比刚才淋雨之后蓬松不少,但还是只有小小一只,摸上去瘦骨嶙峋的。 “嗯,”季余舟抬了手指,让小猫安心睡觉,叹息道,“明天去买些要用的东西吧。” 季余舟还记得那天回家,见到小孩儿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问小猫是不是也是没有家的小朋友。 现在,他的小朋友有家了,当初与小朋友同病相怜的小家伙也应该有个家。 第五十七章 “你……怀孕了?!” 江寻昱的眼睛倏然亮了,眼睛比身旁的那只黑猫还要亮:“季先生,您真的是个好人!” 季余舟失笑,无奈地收下这张好人卡:“好了,快去洗个澡吧,不要着凉了。” 季余舟这么一提,江寻昱这才感觉到皮肤上微微的凉意,他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一大片。仔细想来,大约是刚才想要快点为猫洗澡,没有注意到,被淋浴头溅到了。 两人一阵折腾,把猫吹干花了不少时间,衣服已经干了大半了,而留下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好在某个敏.感的位置…… 粉粉的某个部位微微凸起,透过被水洇湿近乎透明的T恤……江寻昱倏然红了脸。 季余舟显然也发现了这个巧合,眼底暗了几分,哑着嗓子,还要故意打趣他:“怎么?你也像猫一样,需要人帮忙吗?我乐意为之。” “不用不用!”江寻昱连忙站起身,逃一般地跑进浴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门因为江寻昱的力道有些大而微微轻颤着,江寻昱背靠着门,双手拍拍自己绯红的面颊,过了好久,才冷静下来。 * 江寻昱洗完澡出来,季余舟也上楼冲过了澡,正在沙发上坐着,小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短短地腿正尝试着往季余舟的腿上爬。 季余舟不阻止也不帮忙,倚靠在沙发上,任由小猫在他的身上胡闹着。他整个人的气息都柔软了下来,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小黑猫。 江寻昱原本还担心季先生只是为了自己勉强收养,不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看到这幕倒是完全放下心来,笑着走到一人一猫旁边,蹲**子,小心翼翼地去挠猫。 小猫这会儿已经没有刚被捡回来的时候的怯意,歪着脑袋,也不往季余舟腿上爬了,翻着在沙发上打一个滚,露出覆盖着一层绒毛的肉粉色的肚皮,讨好似的用湿漉漉的鼻尖去蹭江寻昱的手指。 江寻昱笑着,手指抚上它的肚皮,一点点帮他揉肚皮。 季余舟也直起身子,见江寻昱的肩头被没吹干的头发洇湿了一小块,略微皱起眉头,起身去旁边拿一个吹风机回来,细心地帮江寻昱吹头发。 动作温柔又自然,居家得让人完全联想不到这是一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军团长。 江寻昱还从未受过这种服务,身体一僵,红着脸,手指也停下了撸猫的动作,有些尴尬地起身坐在季余舟身边:“季、季先生……我自己来就可以……” “嗯。” 季余舟应了声,但完全没有把吹风机给江寻昱的意思,江寻昱手半伸着,维持片刻接东西的姿势,又讷讷地收回手。 肚皮上突然少了一双温柔的手,小黑猫有些不满地眯起眼睛,轱辘着爬起来。沙发软,它站不稳,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要去到江寻昱身边,突然发现了季余舟拿着的吹风机。 吹风机是无声的,倒是不会让小猫害怕,但它还挺记仇,记得刚才就是这个这么个怪家伙一直往自己身上吹风。 它龇牙咧嘴地看着吹风机,背都弓了起来,冲着吹风机警告似的“喵呜”了几声。 但因为它的声音太奶了,这警告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似的,毫无威慑力。 江寻昱不由得再次笑了出来,神情放松许多,伸手把小猫抱在自己腿上,小猫才终于满意了,哼哼着卧了下来。 这时候,江寻昱的头发也差不多彻底干了,季余舟关掉吹风机放到一旁:“怎么不吹干头发就出来?” 江寻昱从小没用习惯过这种东西,直到现在也一直不爱用,刚才急着出来见小猫,随便擦一下就干了,没想到还会被季余舟亲自服务,他垂下眸子,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季先生……” 季余舟无奈地揉了揉江寻昱刚被吹干,毛绒蓬松的头发:“我不是在凶你,嗯?万一感冒了,受罪的不还是你?” 江寻昱心里一暖:“嗯……” 季余舟又揉了两把江寻昱刚刚吹干、像小猫毛发一般软的头发,放开:“天色不早,去睡觉吧。” 江寻昱红着脸点点头:“嗯……季先生晚安。” 江寻昱早就在潜移默化之中习惯了晚上的某项活动,略微仰头在季余舟侧脸上亲了一下。季余舟顺势挑起他的下巴,也在他的嘴唇上落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晚安。” * 小猫虽然经过洗澡和简单的消毒,但毕竟还没打过疫苗,季余舟不放心,临时找来些旧垫子给它搭一个窝,晚上暂时把它安顿在楼梯间,又让江寻昱仔仔细细地去洗了遍手。 回到房间里,江寻昱手上身上已经没有半点猫咪的气息了,但那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掌心。 江寻昱想想,还是觉得很开心,连带着在房间里睡得迷迷糊糊地小C都发现了他的动静。 自打两人在一起之后,小C便开始了每天狂吃狗粮的生活,为了防止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被杀机灭口,小C很自觉地给自己开启了智能睡眠模式,只有在江寻昱回房间的时候才会从睡梦中醒来。 小C眨巴着睡得昏昏沉沉的眼睛:“唔……小寻昱,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傻笑什么。” 小C的嘴总比脑子快一步,说完了之后,才又想到了什么,夸张的叹一口气:“哎,算了算了,你不用说了,肯定又是狗粮。” 它真的已经被狗粮塞满了嘴。 每次江寻昱笑得很甜的回来,结果都是:“季先生今天抱我了;季先生今天亲我了,季先生今天给我买了xxx,季先生今天带我去了xxx……” 小C:冷漠.JPG,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我单身,我快乐。 江寻昱心情不错,难得认真地回答了小C的问题:“不是,是家里来了一个新成员。” 小C:“???” 它上下打量着江寻昱平坦的小腹,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瞪直了:“你……你怀孕了???” 江寻昱:“……?” 他下次一定要提醒季先生把这个机器人系统里乱七八糟的书清理干净。 “……我是男人。” 江寻昱不再理会小C的胡言乱语,径直回到床上躺下。 第五十八章 “要我帮你?” 翌日一下班,江寻昱忙不迭地跑到季余舟的办公室,敲门的时候,还在止不住地喘气。 开了门,江寻昱脸上还有因为着急而没消下去的红,季余舟挑眉:“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江寻昱眼睛闪过一抹不好意思地笑,规规矩矩地站好:“您不是说晚上要带小猫去打针吗?” 季余舟失笑,故意打趣:“原来这么着急,不是为了快点见到我?” 江寻昱面上一热,不自觉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也、也是想见您……” 季余舟继续逗他:“那这么着急见我,现在见到了,不应该表示一下?” 江寻昱愣了一下,很快懂得了季余舟话里的意思,脸上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了。可是话又是他自己说出口的,不能收回,他红着脸,蓝色的眼睛湿漉漉的,一点点挪到季余舟身边,想按照以往的习惯在季余舟脸上亲一口。 季余舟早就料到了他的动作,在他踮起脚尖的同时偏头,亲吻上他的嘴唇。 温热的触感传来,江寻昱倏然睁大眼睛,随后嘴唇便被顶开,柔软灵活的舌头在他的唇舌之间游移着,舔.弄挑逗他的上颚。 江寻昱本就惦着脚尖,站不太稳,被这么一撩拨,腿一下就软了,季余舟环抱住他的腰,低头,不动声色地加深这个吻。 江寻昱下意识地后退着,背倚靠在墙上,季余舟便单手撑着墙壁,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的身体曲线完全贴合在一起,江寻昱明显感觉到了两个硬邦邦的物体。 一个在腰间,一个在胯部。 一个是冰凉的,一个是灼热的。 江寻昱也硬了。 他根本经不起撩拨,下面硬得生疼,无意识地蹭着季余舟的大腿。 精神上的惧怕和身体上的快感带来的双重刺激让江寻昱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栗着,若不是身后有墙壁的支撑,他几乎要站不稳了。 身体想要迎合,理智想要避开,在他还没做出相应的动作的时候,季余舟便绅士又克制地停下了动作。 季余舟的手仍撑在墙壁上,下.身却不再贴着江寻昱,而是与他保持约二十公分的距离。他的声音里还染着情.欲的沙哑,轻笑:“小孩儿。” 他笑得时候,江寻昱能感觉到胸腔的颤动。江寻昱红着脸,下意识地反驳着:“您、您不是也……” “是啊。”季余舟比这生涩的小孩儿坦率的多:“我因为你硬了。” 江寻昱脸皮薄,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脑袋里直接炸开了烟花,大脑当场当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季余舟也不说话,一双深邃地眼睛含着笑意看他。 季余舟穿得是布料很硬的军装,不贴近不大看的出来,江寻昱就不同了,他穿的运动裤又软又贴身,根本挡不住,下面的一团东西格外明显。 过了片刻,江寻昱稍微冷静了些,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拽拽自己的衣角,试图遮掩身下那一块儿明显的凸起。 季余舟看到他的小动作,不禁失笑,压低了嗓子,凑到他的耳边:“要我帮你?” “砰。”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侧,江寻昱大脑再次死机,并且丝毫没有重启的意思,他的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红着脸被季余舟抱到旁边的沙发上。 就这么,季余舟穿着一身正装,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帮江寻昱解决了一下私人问题。 季余舟全程衣冠整齐,甚至衬衣的扣子都没有解开,而江寻昱不知什么时候,下半.身已经脱光了,白皙的腿就这么敞开着,酥麻到脚趾都蜷缩起来。 最后的时候,江寻昱羞耻地捂住眼睛,哭着求季余舟放过,季余舟才终于给予了他。 完事之后,季余舟从旁边抽出两张纸,把手上的点点粘 液擦拭干净。江寻昱眼前一阵白光,逐渐缓过神来,羞得根本抬不起头。他红着脸,忍着羞耻与无措,手往季余舟身上摸:“季先生,我、我也帮您……” 季余舟缓缓按住江寻昱乱动的手:“不用了。” 江寻昱一怔,不知道季余舟为何会拒绝。手僵硬地放在原地,神色有些无措。季余舟嗓音里满是沙哑,眼睛里仍旧跳动着欲 望的火光:“如果你不想我在这里要了你的话。” 季余舟自认不是圣人,如果让小孩儿帮自己,他可真的把持不住。 他的心里藏匿着一头暴 虐的巨兽,而面前这个小孩儿又是敏感而受过伤的。所以他要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展示给这个他想捧在手心的小孩儿看,让他慢慢接受它,享受它,依赖它。 不待江寻昱反应,他大步走到旁边的浴室,自己动手,解决了一下私人问题。 看着紧闭着的浴室门,江寻昱的脸更红了,慢慢读出了季余舟话中的温柔,内心一热。 他慢吞吞地把自己的衣服穿好,环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仍然忍不住回味……打住! 太羞耻了,江寻昱掐了下自己的指尖,把那旖旎的画面从脑子里赶走。 又过了约莫几十分钟,江寻昱不知道把地板上的地板砖数了多少次,季余舟终于从浴室里出来了。 机器人已经把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清理干净了,季余舟这会儿的声音也不再能听出什么异常:“不是说要带猫去宠物医院吗?走吧。” 江寻昱脑子还是热的,依旧不敢去看季余舟的眼睛:“……嗯。” 季余舟莞尔:“小孩儿,这很正常,没什么羞耻的。” 他主动牵着江寻昱的手,握在手心。 温热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江寻昱深吸口气,冷静了不少,红着脸,慢慢跟上季余舟的脚步。 * 刚才那一番胡闹浪费了不少时间,两人出去的时间比平时还要晚上不少,正好撞上下一届的新兵在训练场练枪。 训练场是从停车场到大门的必经之地,虽然有着隔离网的保护,两人不能直接看到打.枪的画面,但仍旧能听到不时传来的清脆枪响。 夏季的雨向来绵长,此时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砰砰”的清脆枪响在雨声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清晰,带着点混响的效果,回荡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季余舟眉头蹙起,余光一直注视着江寻昱的反应,暗自后悔,没有算好时间。 江寻昱掐着自己的指尖,嘴唇有些发白,他低下头,不让季余舟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其实还是有些怕的,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季余舟在期待他能克服内心的恐惧,他咬着嘴唇,低声道:“季先生……” 季余舟眉心皱得更紧了点,不由得加快几分车速:“不舒服吗?我们马上就过去了……” “不是!”江寻昱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分,又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尖锐了,讷讷地,他沉默片刻,咬着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我、我也想试试……” 季余舟一怔,很快明白了江寻昱话中的意思:“你是说……想练枪?” “嗯!”江寻昱飞快地点头,声音更低了些:“就是……就是,您能陪着我一起吗?” 他还是怕的,但也清楚地知道季余舟对自己的期待,他想试一试。 季余舟沉默片刻,轻笑了声:“好。” * 车平稳驶出军团的大门,两人先回家接猫。家里一天没人,小猫明显已经等着急了,不停地喵呜着,在听到脚步声和开门声的时候更甚。 若不是季余舟帮它架了一个临时的隔离网,小猫绝对会跑过来蹭两人的裤腿。 家里难得来了新成员,濒临退休的小C也终于有了一个新的任务——在家看猫。 见到这会儿猫咪这么兴奋,小C十分不满地叫道:“为什么它见到你们就这么大反应,对我就爱答不理啊!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小猫似乎能听懂小C的话似的,朝它这边看了一眼,忙不迭地转头,把毛绒绒的屁股留给小C。 小C:“……?” QAQ我真的受伤了嘤。 江寻昱上前两步,隔着防护网摸了摸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的小猫,猫咪非常驯服地在他手掌上蹭着,很是乖巧。江寻昱有些好奇地回头看向小C:“你都跟它说什么了?它明明很乖的。” 小C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也就……和它聊了一会儿天啊!一开始它还乖乖地趴着跟我讲,后来就不理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江寻昱:“……” 懂了。 他也是被小C所谓的“聊一小会儿天”荼毒过的人。 别看小C体型不大,或许是继承了它主人的优点,持.久.续.航.的能力超强。如果你不打断他,可以“叭叭叭”说上一天不带重复的。 江寻昱把猫从防护栏中抱起来,选择性地无视掉了在一旁假哭的小C,转身对季余舟道:“季先生,我们走吧,一会儿宠物店要关门了。” 季余舟颔首,伸手帮江寻昱推开门。 小C:? 这就不理它了? 小C咬着自己的小手绢,目送着两人一猫离开。 第五十九章 “余生” 雨还在下着,季余舟开车,江寻昱抱着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两人很快到达了宠物医院。 医院的小姐姐细心地帮猫咪检查身体。略有些冰凉的手在猫咪身上来回摸索着,小猫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见到旁边站着的江寻昱与季余舟两人,才会稍微放松一点,继续配合检查工作。 姜黄色的眼睛亮亮的,叫声又嗲又甜。 仔细检查了一遍,护士小姐姐终于松开了它,奖励似的从旁边拿出一条小鱼干要喂给它。小猫嗅了嗅,粉色的鼻头微动着,长了嘴,尖利的小虎牙碰到了小鱼干,咬住,却并没有下一步地撕咬动作。 它歪着脑袋,轻盈地跳到桌边,讨好似的把小鱼干放到季余舟与江寻昱面前,喵呜叫了声,然后乖乖坐好。 它把这当做了难得的好东西,不舍得吃,要给自己的两个主人呢。 护士“咦”了一声,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这猫好乖好可爱啊!!” 她随手看一眼刚才两人填的猫咪信息表:“这只猫叫什……诶,居然是野猫吗?还没有起名字?” 江寻昱点点头:“从楼下小花园里捡回来的。” 护士不可思议地啧啧两声:“太神奇了,就算是从小养到大的猫,也少有会把好吃的分出来的。” 季余舟嘴角勾起一点,意味深长地看了身旁的江寻昱一眼:“大概是随它的主人吧。” 明知道季余舟说的应该是性格方面,但江寻昱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回来之前,他哼哼着,软着嗓子求季余舟慢点的模样……登时羞得不行,红着脸别开眼。 护士小姐姐没有多想,又感叹了几句这猫太通人性,去药房拿了一针疫苗帮猫咪注射。 小猫依旧乖的不行,虽然针扎进去的时候小小的身体抖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地,前爪都没往回收一下,指甲也是安安分分地待在肉垫里,丝毫没有要挠人的意思。 “小宝贝真乖!好了,记得三周后再来打下一针。” 护士笑着拔了针,在小猫的前爪处按摩片刻,随口问道:“对了,记得早点给猫猫起个名字,听说多叫它的名字,它会比较亲人哦。” 刚才两人填表的时候,猫咪姓名那栏是空着的,这种小事护士原本并不在意,但这只小猫实在讨人喜欢,她也就多说了两句。 季余舟颔首:“谢谢。” 两人又在宠物医院买了些猫咪用品和外出包,把小猫放进外出包里。 里面的气味有些陌生,猫咪喵呜两声,指甲扒着边不愿意进去,季余舟轻笑了声,摸摸它的小爪子安慰道:“乖,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 或许是季余舟的语气温柔也或许是季余舟身上的气味让它安心,小猫还真乖乖缩进了外出包里,只是仍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外面。 季余舟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还真是随你的主人。” 坐上车,猫咪又闹腾了一会儿,便眯着眼睛趴着不动了,看着它柔顺的毛,江寻昱突然想到了点什么,眼睛下意识地瞥向季余舟。 季余舟勾起一点笑:“怎么?有事?” 没想到自己的偷窥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江寻昱羞赧地别开眼,低声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个名字。” “说说看。” 江寻昱顿了一下:“您……不喜欢也不许笑我。” 季余舟一笑:“放心。” “叫‘余生’吧。”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季余舟很快明白这个名字中的深意,一直牵着江寻昱的手握得更紧了一点:“好,就叫‘余生’。” * 两人算是宠物店里今天接待的最后两位客人,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夜晚,凉意比白天更浓了些,雨下得也更大了。 寒风刮个不停,吹在身上,夹杂着寒冷的雨水。 小猫显然是怕了这样的天气,缩在外出包的最角落里,江寻昱犹豫了一下,把它抱出来拦在怀里,下意识地把它搂紧了一些。 两人出门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穿得都不厚,都是一件单衣,季余舟蹙眉,低声吩咐道:“快点回去吧。” 江寻昱点头,两人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风大雨大,风夹杂着雨刮在身上,带的伞也就约等于没什么作用,两人的身上都不同程度地被雨淋湿了。室内的暖气开得暖烘烘,江寻昱还是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回去之后,江寻昱又是洗澡,又是被季余舟看着喝了一大杯热姜茶,结果晚上的时候,还是发烧了。 睡梦之中,江寻昱感觉到一阵热意,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力气。他想睁开眼睛,又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朦胧之中,他好像听到了一阵有些刺耳的响声,像是铃声,他想伸手去按掉,但没成功。 他哼哼着嘟囔了一句:“吵……” 过了片刻,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季余舟的手还放在报警器的按钮上,皱着眉头去看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江寻昱。 晚上睡下没多久,江寻昱房间里的报警器就响了起来,提示屋中有人的身体状况异常,小C也醒来,连忙飞到季余舟房间门口飞快地敲门:“季先生!不好啦!你快来看看小寻昱!” 季余舟匆忙起身去到江寻昱的房间,手背贴上江寻昱绯红的额头,很烫。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江寻昱的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毕竟底子差,一受冻还是容易生病,没办法,慢慢养吧。 季余舟叹口气,拨通了吕何望的电话。 * 等待吕何望来的途中,季余舟拿出光脑,在搜索栏里搜索:“小孩儿发烧怎么办?”又转念一想,江寻昱不是小孩儿了,笑着把前面的那三个字删去。 搜索出来的结果很多,季余舟手指上下滑动着,最后皱着眉头去浴室接了一盆热水,毛巾放进去,拧干,帮江寻昱擦身体。 季余舟先前从未做过这种事,动作有些不太熟练,若是换做是别的任何一个人,他也绝不会亲自动手,但是江寻昱红扑扑的脸蛋和紧皱着的眉头实在是太招人疼了,季余舟无奈叹气,手上的动作生硬又小心翼翼。 这会儿,江寻昱的体温似乎比刚才更高了些,意识更加模糊了,身体因为不舒服而胡乱地挣扎着,季余舟帮他擦着身体,手背能感觉到他呼吸出的灼热气息。 毛巾划过额头、脸颊,季余舟把那些被汗水浸湿黏在脸颊上的头发弄开,垂着眸子,声音里满是温柔:“再等等,医生马上就到了,乖。” 烧得迷迷糊糊的江寻昱似乎听出了这是季余舟的声音,挣扎得不再那么剧烈了,只是眯着眼睛小声地哼哼着:“季先生……” 季余舟停下手上的动作,俯身,手指撩过江寻昱的发梢:“嗯?很难受吗?再坚持一下。” “季先生……” 江寻昱胡乱地抓住季余舟的手,贴在脸上轻轻蹭着,季余舟一下就想到了还在楼梯间睡着的那只小黑猫。 江寻昱的声音含混,声带也因为发烧而变得沙哑,只是反复念着季余舟的名字,仿佛是把这个当做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季余舟无奈,这只手任由他拽着,换一只手,单手帮他继续擦脖颈处。 “季先生……”江寻昱咳嗽了两声,眉头皱得更紧了点:“我怕……害怕……” “乖,我在。”季余舟俯身到他身边,柔声安慰着。 这次,他终于听清出来江寻昱在嘟囔什么:“怕……光子枪……” 只有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江寻昱才会把这份藏在身体条件反射里,难以磨灭的恐惧暴露出来。 长久而来,已经发脓腐臭的伤口哪可能是这么轻易就能愈合的,江寻昱的心底仍然在排斥,这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不是主观意识能够控制的。 季余舟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他放下毛巾,手指触碰上江寻昱刚被擦过一遍,但已经又渗出涔涔汗水的脸颊:“那为什么白天还是想去试试?” 江寻昱睡得迷迷糊糊,极不安稳,原本就是自言自语了。他说完便翻身沉睡过去,根本没听到季余舟说了什么。 良久,季余舟轻叹口气,心底满是酸涩,他的目的和初衷确实是为了小孩儿好,也做好了过程艰难的准备,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切身地意识到,整个过程会给小孩儿带来多大的痛苦。 他的小孩儿,内敛,懂事,什么事只会往心里藏,如果不是这次突然生病,大概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隐藏在心底里的这些挣扎与惧怕。 季余舟站在一旁,看着明明睡着了,却依旧眉头紧皱的江寻昱许久,俯身,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肌肤相触碰的瞬间,正碰上小C推门进来。 小C:“……对不起,你们继续!” 季余舟面无表情地起身看向小C:“有什么事?” 刚刚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小C的眼神依旧有些飘忽不定:“就……吕、吕医生已经来了,正在客厅等着。” “我知道了。” 季余舟颔首,面色不变地快步走去客厅。 客厅里,吕何望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了,他的眼底还带有淡淡的淤青,明显是在睡梦之中被吵醒的结果。 总是半夜被闹醒,吕何望也有那么点小情绪,见到季余舟从江寻昱的房间里出来,他故意啧啧了两声:“你们这也太纵欲过度了吧,小别胜新婚?这都要看医生了,你悠着点啊!” 季余舟瞥他一眼,直接无视掉他的调侃:“小孩儿连着淋了两天雨,有些发烧。” 吕何望见季余舟面色不佳,也堪堪闭了嘴,跟着季余舟来到江寻昱的房间。 他帮江寻昱做了简单的检查,又扎上吊针:“应该就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烧,不用太担心了。” 吕何望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休息,摇摇头,“小寻昱的身体已经比我预想的要很多了,我原本以为还和之前一样,三天两头就要往你家跑,现在看来,他回来这么久,也就生了这一次病,换季嘛,难免的,挺好了。” 季余舟的面色也缓和下来不少,低声道谢:“谢谢。” 吕何望也放松下来,眨眨眼,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吕何望在季余舟家里停留了半宿,待到天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吊瓶里的水终于输完了,江寻昱的体温也退了下来,这才安心离开。 季余舟一夜未睡,倦意藏不住,但又看江寻昱舒展开的面容,松一口气,眼底露出一点笑容,也在江寻昱旁边躺下,把还在睡梦中的江寻昱搂在怀里。 第六十章 “我们一起去克服” 天逐渐大亮起来,江寻昱翻一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放大的侧脸。 季先生睡在他身边! 江寻昱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睡意少了大半。 因着生病的缘故,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这会儿,才懵懵懂懂地回忆起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回到房间没多久就睡觉了,睡到半夜突然起了热。季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就这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整个晚上,直到没多久之前才得以上 床歇息片刻。 江寻昱心底涨得满满的,悄悄偏头打量起季余舟熟睡的侧脸。 季余舟双眼轻阖着,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的五官立体,眼窝深邃,平时看上去总是不怒自威,这会儿闭了眼,倒是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温柔,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下来。 季余舟的手臂搭在江寻昱的身上,几乎把他圈在怀里,得以第一时间感知他的体温和动作,江寻昱一动,他很快醒来。 “乖……还早,再睡一会。” 季余舟的声音沙哑,眼睑只抬起一点就又合上,眉眼中满是疲惫。 江寻昱嘴唇翕动着,有好多话想说,却不敢再动了,怕打扰季余舟休息。他安静地注视着季余舟的侧脸,静静地,好像时间都慢了下来。 就这么看了好久,江寻昱又有些困了,不自觉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 这一觉睡得比晚上要香甜安稳的多,江寻昱再睁眼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了,好似早上熟睡的季余舟是他朦胧之中的幻觉。他一惊,连忙换好衣服,正要出门,与同时推门进来的季余舟撞了个满怀。 江寻昱一趔趄,季余舟眼疾手快扶住他:“怎么走得这么着急?” 单手环抱住,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不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江寻昱面上一热:“想去找您……” “我刚刚去帮你给严老请了假。”季余舟轻笑着解释,修长的手指探了探江寻昱的额头:“不怎么热了,还困吗?再休息会。” “已经不困了。”江寻昱摇摇头,眨巴着眼睛抬头去看季余舟的眉眼,看到他下眼睑处仍有一圈淡淡的淤青,心里一酸:“您……您再睡一会儿吧?” 季余舟随意地点头,没太在意:“嗯,等会儿吧。我让管家机器人准备了些饭菜,饿了吗?先吃点?” 江寻昱有些着急,湛蓝的眼睛里泛起丝丝涟漪,语气不自觉提高八度:“您都照顾了我整个晚上了!不睡的话身体吃不消的!” 季余舟微怔,手上的动作迟了半拍。 独居久了,熬夜成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甚至已经快忘记了被人关心是什么滋味,纯粹的,不是关心他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只是关心他这个人有没有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酥酥麻麻的暖意在心尖绽开,又顺着血液传到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季余舟突然沉默了下来,江寻昱有些惴惴,怕季余舟生气自己逾越,犹豫着,掐着自己的指尖,声音压低了,不自觉地带上一点委屈:“对不起,季先生,我……” “你是在关心我,我知道。” 季余舟接过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更温柔了些,眼底的碎光星星点点:“吃完饭,我们一起再睡一会,好吗?” “嗯。”江寻昱脸有点红,点点头,这才松一口气,安心跟季余舟下楼吃饭。 * 吃完饭,两人又回到床上睡回笼觉,直到日薄西山,天空被晚霞染出大块的绯红时,他们才都睡饱醒来。 江寻昱刚刚病了一场,又睡了大半天,整个身体都绵软得不想动弹,向来自律的季余舟便也陪他在床上继续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江寻昱突然想起来什么,掏出光脑一阵“噼里啪啦”,翻身趴在床上,眼睛看向季余舟:“季先生,我刚刚查了一下。” 季余舟坐着,半倚靠自床头,手指抚过江寻昱软趴趴的头发,声音慵懒:“嗯?” “军团那边,每周五、六的晚上,光……嗯、光子枪实训室没有课,您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去练习。” 说这话的时候,江寻昱一双眸子一直是注视着季余舟的,湛蓝的眼睛潋滟着,如海水一般澄澈。 季余舟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两下,须臾,他问道:“……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江寻昱一怔,不知道为何季余舟会突然提起昨晚。他努力回想着,只记得自己晕晕乎乎,季余舟帮他擦了身体,还有医生为他打了吊针,至于他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当真没什么印象。 再想下去,脑袋是一阵蒙蒙的钝痛,他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季余舟眼睑轻阖,缓缓道:“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江寻昱抿着嘴唇,感觉到季余舟的态度不对。虽然还是不能清楚地想起自己昨晚到底说了什么,但他也隐约猜到了点。 他轱辘着从床上爬起来,单手撑着身体,盘腿在季余舟面前坐好,表情严肃起来:“季先生,我……我没有勉强自己的。” 江寻昱嘴唇紧紧地抿着,眉心也皱起一个十字,神情中满是紧张。季余舟也直起身子,和他面对面坐着,表情放松了点,语气缓和下来些许:“我不是在怪你。” 季余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想让你接受光子枪的目的仅仅是希望你能够健康快乐,不被之前发生过的一些事而困扰。如果这个过程给你带来的都是痛苦,那我们就不做了。真的不用勉强自己,也不用牺牲自己的快乐来讨好我,嗯?” “不是的!我没有勉强自己!”江寻昱连忙摇头,语气更加急促了一点:“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您的目的!我不是在讨好您!” 江寻昱深深呼一口气,湛蓝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我只是想早点摆脱那些阴影,我……我也想要保护您!” 近乎剖白的话让江寻昱觉得有些羞赧,但他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实在不想让季余舟误会自己,语气急促:“……我现在确实还在害怕,但每次我抑制不住自己恐惧的情绪时,我就会想,我已经有您了,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想克服这个毛病,我、我也想光明正大地站在您的身边!” 江寻昱说得字字真诚,睫毛轻颤着,湛蓝的眼睛如一汪清泉。 季余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眸子微动。 其实季余舟昨晚在听到江寻昱昏睡之中的话时,是有一瞬间的动摇与迟疑的。他想,既然他给小孩儿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甚至还要压抑在心里说都不敢说,那就这样吧,不再去逼小孩儿了,他实在不想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但是现在,季余舟注视着江寻昱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彻底柔和下来,他的小孩儿确实是拧巴的,不够自信,不够坦诚,但季余舟从他厚厚的外壳下触摸到了一颗炽热的心。 他愿意为了他心甘情愿地改变,拼尽全力变得更好。 这个曾经遍体鳞伤的小孩一路上踏着荆棘走来,手捧真心,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他。 这颗真心沉甸甸的,把季余舟的整颗心脏占得满满当当。 须臾,季余舟在江寻昱因为激动而红通通的眼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好,我们一起去克服。” 第六十一章 “小男朋友” 翌日,天终于放晴,天空中的污浊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刚过五点,太阳正要落山,绯红的晚霞与湛蓝的天空连成一片,呈现出绮丽的紫色。 季余舟与江寻昱一前一后走进光子枪实训室。 六点刚过,实训室里还有下一届的学生正在训练,季余舟带着江寻昱走小门,绕到最角落里的,一个从外面看毫不起眼的小房间里,它的门是木质的,看起来像是陈旧的杂物间。 而打开这扇门破旧的木门,里面是一片敞亮。亮白色的无影灯把整个房间显得宛如白昼,特制的天花板还可以模拟不同的天气与温度。 季余舟的声音适时响起:“这是我的私人训练场,没有别人,你不用怕。” 江寻昱不由得睁大眼睛,被室内高端的设备和装修吓了一跳。他左右打量一圈,这里只有一个靶子,肉眼看上去,比外面的那些靶子要精致许多,周围还零零散散的黑色方块,从外观上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而这里的地面也铺的是真草,最大程度模拟自然环境。 这一屋子的高端设备,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季余舟的私人领地。 光子枪的杀伤力很大,即使是训练用枪也有很高的危险系数,季余舟愿意陪他练习已经是莫大的荣幸,江寻昱从没想过能有机会能到季余舟的私人训练室来。 他的内心一热,嘴唇不自觉地抿起。 季余舟随意在墙壁上点了几下,空中浮现出一块透明的屏幕,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江寻昱:“把手掌放上去,它会自动录入你的信息。” 既然是季余舟的私人领地,再先进的设备也不奇怪,江寻昱乖乖上前两步,按照季余舟吩咐去做。 “滴”的一声轻响,房间内自动调成成最让江寻昱感到安稳与放松的环境。 于是室内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绵软又悠长,砸在身上,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是酥酥麻麻。 季余舟单手放松地插 进兜里,随口感叹:“原来你喜欢雨天。” 大多数人最适宜的温度和天气更接近于春日晴天,如果不是这次,季余舟还难以发现江寻昱这点儿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江寻昱垂下眼眸,也知道自己和常人的喜好大约不大一样,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嗯……下雨天会很舒服。”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晴天我也喜欢的!您不用刻意迁就我的喜好。” 季余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点,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江寻昱的发色也比一般人稍浅一些,但不明显,发梢上沾了点点雨水,像是新剥出来的板栗,绵软的,让人忍不住吃一口。 “这不叫迁就,这是身为你男朋友的体贴。” 两人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江寻昱却还是没有完全适应“男朋友”这个独属于他的词语,每次听到,都会羞赧地红了脸。 他讷讷地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季余舟温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头顶,亲在小板栗好看的发旋上。 “不过……雨会影响光子枪的准度和手感,这次先改成晴天,以后我单独陪我的小男朋友雨天出门,可以吗?” “咳咳……那,我们现在开始吗?” 又是一句“小男朋友”,江寻昱当真羞得抬不起头了,胡乱地点点头,赶忙转移话题,生怕季余舟再继续说下去自己当场炸成小烟花。 季余舟一笑,把面前小孩儿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终于不再逗他,伸手把天气调成晴天:“这样,舒服吗?” 季余舟的语调恢复到平时正经的状态,江寻昱也没那么害臊了,点点头:“嗯。”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 季余舟的语气严肃起来,从旁边一个小巧的柜子里取出一把光子枪。这把枪是按照季余舟的配枪一比一复刻的,只是威力比季余舟那把要小一些,更适合在训练室里使用。 在看到光子枪的那一瞬间,江寻昱克制着,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季余舟的余光时刻注视着江寻昱,看到他如此反应,心里不动声色地叹一口气。 他把枪头朝向自己,扳指朝向江寻昱递了出去:“先看看?” 这是对江寻昱来说最安全,对季余舟却最危险的动作。 江寻昱接过枪,第一时间就调转枪头,把枪口朝向自己。他的指尖在抑制不住地发颤,却仍然紧紧地把枪体握在手心。 江寻昱低头看着手里这把小巧的枪,嘴唇有些发白。 季余舟蹙眉,随机又把枪接回自己手中。 “不急,我们先回想一下基础的手法和枪的构造,好吗?” 季余舟把枪放在身后的柜子上,用身体遮挡住,江寻昱的脸上终于恢复一分血色。 “嗯……”江寻昱抿嘴嘴唇点点头。 季余舟三指蜷起,模拟枪在手中,不动声色的,语气比刚才温柔了两分:“首先,虎口与枪把紧贴吻合……” 江寻昱近乎条件反射般接道:“大拇指的位置抬高,但不能超过枪架与滑道的缝隙;辅助手紧紧握住住扳机手,两只手的大拇指与枪管枪口平行。” “握好枪后从中心点直推出去,找到靶心,控制呼吸,扣动扳机。” 语调平稳,语气娴熟,甚至配合着做出动作,手上速度与那些常年拿枪的人不分仲伯。 季余舟难得愣怔。 江寻昱之前被特批不用上光子枪课,他又是极其怕枪的,日常生活没什么可能接触到枪。 如此熟练地背出要领,做出动作,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小孩儿一定私下里练习过千次万次。 他说想要站在他的身边,不是一句口号,也不是说过就忘的空喊,他是真的在努力着,想要与他并肩。 练枪室的消音效果很好,江寻昱的话音落下之后,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季余舟猛然回神,声音里难得带着几分颤:“好,很好。” 江寻昱的脸色依旧有些白,他努力地笑了一下,露出平日里极少被看到的小巧虎牙。 他深吸一口气:“季先生,我想再试一次。” 季余舟仔细着打量着他,见他鬓边、鼻尖沁出的汗珠,也把他湛蓝眼底的坚定看得一清二楚。 “好。”季余舟说道,再次身后拿出了枪,交到江寻昱手上。 这次,在江寻昱接枪的同时,一双大手覆盖上了那双颤抖着的手,温热的体温透过手背的皮肤,经由血液的循环运送至心脏。 季余舟走近一步,手臂半环住江寻昱,江寻昱的手里握着枪,季余舟的手里握住他的手。 他们共同把枪举起,对准靶心。 周围满是季余舟的气息,江寻昱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处,大而干燥的手掌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晃动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他想到的只有父亲举枪的动作,从他当时那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漆黑的枪口。 江寻昱咬着牙,尝试感受身边季余舟的体温,眼前闪过的,却是母亲濒死时瞪大的眼睛。 死不瞑目。 不,他不要这样!!! “啪嗒。” 枪摔在了地上,江寻昱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声音颤抖着几乎不成调了:“季、季先生……” “我在。” 季余舟毫不犹豫地把枪踢远,蹲下来抱住颤抖着几乎要崩溃的江寻昱。 如同救世的神明。 江寻昱大口地喘息着,近乎颓唐地合上眼,缓缓依靠在季余舟怀里。 “季先生……我不行……” 细细密密的吻自眼睑而下,把江寻昱的眼泪和汗水尽数舔舐干净。 “乖,不着急,我们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江寻昱一点点安静下来,只剩下手指依旧紧紧攥着季余舟的衣角。季余舟安抚似的把他搂得更紧了些:“今天就到这里,行吗?” 江寻昱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 自责,愤怒,委屈,不甘,交织在一起,他的牙关紧紧地咬在一起,咬得生疼。 他太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 江寻昱沉默着,迟迟没有回应,季余舟低头,便看到江寻昱紧缩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小孩儿的脸色似乎又回到了刚才的苍白,季余舟一惊:“怎么了,不舒……” “季先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电光石火之间,江寻昱咬着牙做下了一个决定。 季余舟微顿,示意江寻昱先说,江寻昱深吸一口气:“季先生,您之前说要带我去见一位老朋友,现在……现在,还可以吗?” 江寻昱这个决定做下得太过艰难,只是他太不甘心差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他的声音颤抖着,还带着哑意。 季余舟一怔,很快明白了江寻昱话中的意思。 这是江寻昱主动提出要去见心理医生。 容绒之前也对季余舟说过,只有让伤口暴露在阳光之下,清创才能来得彻底,所以最好能让他亲自与江寻昱见一面,但这见面不能是胁迫来的,须得江寻昱主动提出。 心扉这扇门很硬也很软,只有它的主人才能打开。 没有人比季余舟更了解江寻昱拧巴自卑的性格,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寥寥数个字背后隐藏的挣扎煎熬。 看着江寻昱那澄澈的、写满了认真的眼睛,季余舟的心底一片滚烫。 他愿意为了他,主动尝试着敞开心扉,去触摸内心藏匿的最深处的伤痛。 “傻孩子,”季余舟叹一口气,揉了揉江寻昱仍旧低着的脑袋,“你想去,随时都可以。” 第六十二章 前方有光,快跑过来 第二天一早,季余舟带着江寻昱一起来到容绒的住处。 穿过茂密的竹林,容绒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昨天季余舟问他有没有时间,说想带着江寻昱去拜访的时候,容绒甚是震惊,甚至反复在通讯中确认是否是江寻昱主动提出的。 而今天江寻昱真的到了之后,容绒反倒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是淡淡地与二人问好。 “早上好,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有花茶和柠檬水,”说着,容绒笑着拍拍自己的脑袋,“噢,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喜欢果汁碳酸饮料什么的?我儿子喜欢,想喝的话,我可以去冰柜里找一找。” 态度稀松平常地,就像是长辈招待许久未见的晚辈那般。 这让江寻昱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露出一个将笑未笑的表情:“不用麻烦,我喝白水就好。” 季余舟沉声道:“我不用了,谢谢。” “好。”容绒笑笑,随手指了**边的椅子,起身帮江寻昱倒一杯水,“先这边坐吧。” 江寻昱点头,乖乖坐在面前的藤椅上,双手接过水杯,礼貌道谢。 容绒也坐下,抬眼看了下站在旁边的季余舟,季余舟了然:“你们要单独聊一聊吗?” 容绒看着江寻昱,和蔼地笑了笑:“可以吗?或者你觉得季先生在这里你会放松一点也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我……”江寻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自己可以。” “好,”季余舟一颔首,隔着兜帽揉了一下江寻昱的脑袋,“我在车里等你。” 江寻昱抱着杯子,目送季余舟走远。 待到季余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后面之后,容绒才重新开口:“喝点水吧?一路上过来应该挺远的?” 江寻昱应声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水,水是温热的,喝进胃中带来一阵暖意,他坐得藤椅颜色清新,还用小花点缀,周围的一切都是温馨的,没有任何不适感。 他认真地回答容绒的问题:“是季先生开车来的,大约半个小时。” “季先生平时挺忙的?” “嗯……有时候吧……” “你们经常出去玩吗?” “算是吧,季先生有空就会带我出去……” ……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今天的天气如何聊到竹林怎么布置会更好看,甚至中途容绒还端来了些小饼干,说是自己手工烤制的,想让江寻昱尝一尝。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着,饼干里软,江寻昱紧绷着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语气比刚进门时轻松不少。 吃完点心,容绒才算是进入正题:“听说,你们昨天去……” 他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名词,目光也一直不留声色地注视着江寻昱的,观察他的反应。 “去实训室练枪。” 江寻昱的反应比容绒预料的要平和许多,主动把容绒没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甚至脸色都没有变。 容绒点头,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把手上:“第二军团的光子枪实训室应该是四个军团里最大也最先进的,感觉怎么样?” 江寻昱注视着容绒,沉默片刻,他深吸一口气,没再回答容绒的话题,而是直接直入正题:“您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这种程度,我可以接受的。” 他的声音低下去一些,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我……我尝试了很多次,甚至季先生就在我旁边,可是我还是没法开枪,我的手在抖,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江寻昱的眉心拧着,语气也很急促,容绒端起面前的茶喝一口,语气如刚才那般如何:“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只要顺其自然就可以。” “可是……”江寻昱嘴唇紧紧地抿着,“可是我想要快点,快点与季先生站在一起,而不是做一个随时可能失控伤害他的怪物,我现在这样,在他身边就像是定时炸弹一样,我、我不想伤害他。” 容绒端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敏锐地发现了江寻昱话中的问题:“你说……你不想伤害到季先生?” “是的,只要季先生在我身边……” 只要季先生在他身边…… 江寻昱倏然想到了什么。 在背书和看光子枪图片的时候,他心里的排斥感并不强烈,季先生把枪递给了他,他虽然颤抖着,但还是成功接过了枪,而后季先生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 季先生,季先生……季先生! 光子枪的图片他看过成千上万张,也空手练习过很多次,单单是这个物件,这个动作,他是不怕的。 他害怕的不只是光子枪,更重要的,是怕拿枪的自己会伤害季先生。 即使他的理智告诉他枪口没有对准季先生,但感性里,他依然觉得只要自己扣动扳机,当年的悲剧就会重现。 他不想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所以季先生在的时候,他不敢开枪。 容绒显然也发现了这点,问道:“那如果……你单独打枪试一试呢?” 江寻昱眼睛亮了一下,但又很快暗淡下去:“可是……没有季先生在,就根本没有意义。我想拿枪,想在他面前能从容地拿枪。” 容绒笑笑,见江寻昱杯中的水没有了,又帮他重新倒上:“我刚才说过,这是一个循序的过程,每一点进步都值得鼓励,或许你可以试一试。” 他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我相信,季先生会很乐意看到你的进步。” 江寻昱还想反驳,已经到嗓子的话却在听到容绒后半句时哑然熄火,他盯着杯中刚被倒上,还在微微晃动、泛着涟漪的清水,许久,低声“嗯”了一声。 * 回到车上,江寻昱只是低声与季余舟打了个招呼,便低头默默坐着。 季余舟并没有随即启动车子,伸手,自然地帮江寻昱把没注意扭了一圈的安全带调整好,他怕给江寻昱太大的心理压力,并没有问他和容绒说了什么,语气轻松:“饿了吗?中午想吃什么?” 江寻昱还沉浸在容绒的话中,愣了一下,才道: “……我都可以。” 江寻昱的语气里带着些不自觉的沉重,季余舟便也不再问他,发动车子,语气依然是带笑的:“想吃火锅吗?军团总部门口新开了一家火锅店,看起来还不错。” 季余舟的语气太过自然了,完全没有一点是带江寻昱来看心理医生的意思,反倒真像是带他来见一个老朋友,见完了,聊过了,就这么掀篇了。 江寻昱的内疚更深了些:“季先生……我……” 季余舟开了自动驾驶模式,伸手揉揉江寻昱的脑袋:“怎么?不想吃火锅?那吃面?我记得你之前说家旁边的拉面很好吃,想吃吗?” 季余舟的语调是温柔的,手上的动作是轻柔的,甚至眸子里也浸满温柔的星光,像是在呵护着什么稀世珍宝。江寻昱鼻头一酸。 季先生太好了,好得像是在遥远而无法触及的星河。他之前一直拧巴着,憋屈着,怕季先生在前面等太久了,会嫌弃,会抛下自己,不想把自己的丑态暴露出来。 但是现在,他与那个胆小怯懦、自卑笨拙的自己和解了。 一步追不上,那就多跑几步,再多跑几步,哪怕只是离季先生近了一丝一毫,他也愿意尝试。 因为这个剑眉星目的男人就在远处向他张开双臂,温柔地鼓励他:“前方有光,快跑过来。” 江寻昱缓缓抬眼,湛蓝的眼睛看向季余舟,眸子里全是坚定:“季先生,我想再试一次。” * 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季余舟终于又带着江寻昱来到了光子枪实训室。 调试好了设备,季余舟眉心不自觉地蹙着:“真的要自己在这里吗?” “嗯。”江寻昱的眸子里满是坚定与渴求。 “……好吧,我在外面等你。” 那天听江寻昱说他想自己一个人练习,季余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光子枪的杀伤力很大,江寻昱本身就有些怵它,万一失控起来,很可能伤到他自己。 但是难得地,江寻昱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坚持不懈地,湛蓝地眼睛里满是哀求。 江寻昱一旦倔起来,就连季余舟也拿他没辙,再加之容绒也在其中不断劝道,季余舟这才勉强同意。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从抽屉中拿出光子枪,把它郑重地递给江寻昱,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寻昱,这才起身走出实训室。 江寻昱接过枪,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他睁开眼睛,缓缓把枪对准靶心。 身体的条件反射毫不意外地发作了,他的手臂又开始颤抖,脸色苍白不少。 江寻昱颤抖着,手臂垂了下来。 季余舟其实并未走远,走出实训室之后,他就在旁边的走廊坐下,打开光脑,点开监控设备,观察着房间内的一举一动。 看到这幕,季余舟冷着脸,暗自后悔自己对江寻昱太纵容,也太相信容绒,他正要推门进去,就看到江寻昱再次举起了枪。 江寻昱咬着牙,看向红白相间的靶子。 耳边响起的是那晚扭曲的表情,刺耳的尖叫,嗡嗡作响的警铃,邻居们的议论纷纷……眼前是父母痛苦的表情和满目汩汩涌出的鲜血。 江寻昱发白的嘴唇颤抖着。 放松,周围什么都没有,江寻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季先生不在这里,你伤害不到他的。 那个英俊帅气,温柔强势,宛如神袛降临般的季先生,你伤害不到他。 你还要学着保护他。 江寻昱闭上眼睛,手指扣下扳机。 “砰。” “啪嗒。” 光子枪不受控制地从他手中滑脱那一瞬间,一颗子弹射了出去,在靶子的最边缘处留下一个黑色的弹痕。 他做到了。 虽然他还是控制不住把枪丢了出去,但在那之前,他成功的扣动了扳机。 江寻昱踉跄着后退两步,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季余舟同时推门进入。 他大步向前,走到如同泄了力一般的江寻昱面前,将他紧紧抱住。 周身是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江寻昱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沙哑:“季先生,我做到了。” 季余舟没有说话,只是把人狠狠按在怀里,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 土味情话 第一次成功扣动扳机,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就显得轻松许多,江寻昱已经逐渐地能够熟练使用光子枪了。 与季余舟猜测的一样,江寻昱确实在枪法方面极有天赋,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他的准头已经比大部分练了两年三年的人还要好。 只除了,必须要在季余舟不在现场的情况下。 时日一天天的过去,江寻昱的枪法突飞猛进,但只要一站在季余舟面前,一切便会完全归零,江寻昱难免有些焦虑。 一晃三个月,季余舟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 三个月里,他精心布置的局终于收网,成功打击掉了一个目前已知最大的海盗窝点,也花费了不少精力去调查当年的真相。 前者,他被帝国授予最高荣誉奖章,被星际人大肆传颂赞扬,后者,他却仍是一无所获。 季余舟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却抓不住的无力感。 江勤的最后状态确实与容绒当年研究的药品的副作用极为相似,但年代久远,从江勤遗体中能提取到的物质有限,须得提供足够样品才能检验其中是否含有某种物质 。而容绒则因为药物被发现有巨大的副作用而颇受打击,销毁了药物的配方,短时间内很难还原。 没有实物的证据,无法进行一对一的比对,猜测也就只是猜测,这条线索只能无奈暂时中断。 * 三个月的时间不过转瞬,这会儿已经到了十二月底,天气冷了起来。 这天,江寻昱照例去练枪,练习了几组枪法之后,又鼓起勇气把季余舟叫进了实训室。 但与先前的无数次一样,季余舟一进门,江寻昱练习过千次万次的手便不听使唤了,扳机还未扣动,银色的枪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江寻昱眼底满是沮丧,他蹲**子捡枪,半晌,都没有起来。 季余舟满是心疼,他大步上篇,单膝跪在江寻昱的身边,把地上的枪拾起。 “寻昱,今天就到这里,好吗?” 江寻昱咬了下嘴唇,语气中仍有不甘:“季先生……我……” 季余舟一笑,径直起身枪收进柜子,又回到他的身边:“每天都来这里练习,不觉得枯燥吗?” 江寻昱的眸子垂下来一点:“还好……” 季余舟拍拍他的肩膀,顺势转移话题:“走吧,陪我去商场买点东西,快过年了,还要回咱妈那边。” “咱妈”这两个字,季余舟说得太过自然,江寻昱一怔,脸颊飘起一片红晕,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好。” “那起来吧,今晚就不练习了,你的时间归我。” 季余舟拉着江寻昱的手把他拽起来。 * 临近年末,街上多了几分热闹喜庆,气氛浓郁又热情,许多店铺早早贴上大红的对联,挂上红灯笼,甚至路边的树上也挂着漂亮的小灯串。 两人到α星最大的商场时,天幕已经拉了下来,黑暗之下,五彩的小灯串一闪一闪的,像是漫天的萤火虫,与天上的繁星交相呼应。 季余舟自然地牵住江寻昱的手,在莹莹的光亮的映照中,两人慢悠悠地走着,就像是一对普通,在一起很久的爱人。 其实说是买东西,不过是季余舟想找个机会带江寻昱放松一下,不然整天憋在家里,日复一日的练光子枪,谁都会受不了。 所以两人只是走马观花般看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小玩意儿,小饰品买了不少,正经硬货倒是一件也没有拿。 走到一家花店旁,门前的铃兰开得娇艳,垂下的白色花苞,像是一串可爱的铃铛,江寻昱突然想到了黎含秋的那个小花园,转头看向身旁:“季先生,黎阿姨喜欢铃兰吗?” 江寻昱一直记着黎含秋的爱好,季余舟自然欣慰,眼底露出一点笑容:“应该会喜欢。” 江寻昱眼睛亮了一下,正要问要不要买一盆送给她,季余舟却凑到他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但是她更喜欢你叫她‘妈妈’。” 江寻昱脸上一红,讷讷地,对季余舟的这种逗趣毫无招架之力。 季余舟轻笑出声,还要继续逗他,余光突然瞥到角落里,一个伛偻着的身影一闪而过。 季余舟向来过目不忘,更何况那个身影,他记得清楚。 是何淑兰。 季余舟自然不愿意让江寻昱见到何淑兰,他下意识地想用身体遮住江寻昱的视线,却发现何淑兰比他还要紧张。两人目光短暂对视了一下,何淑兰慌不择路地跑向一条阴暗的小路,头也不回。 何淑兰的神态动作太过反常。 季余舟的眉心拧起一点,又很快不动声色地松开,他拿出通讯器假装看一眼屏幕,脸上的笑容并未收敛,对着江寻昱道:“好了,不逗你,你先在这里看一下画,我去回一下军团那边的消息,可以吗?” 季余舟平时工作很忙,也常有突然要去处理政事的情况,江寻昱点头,习以为常:“您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您。” 季余舟颔首,脸上的笑容在转身后的一秒消失不见,他快步走到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吩咐手下盯紧何淑兰的行踪,又派遣了一支暗卫队伍朝这边赶过来。 暗卫迅速出发,季余舟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别在腰侧的光子枪,稍稍安下心来,走出暗巷。 他大步走回,江寻昱还在原地站着,认真地看花,时不时低头,轻嗅花的香味。周围是大簇的花草,江寻昱站在其中,美好得像一幅静谧画卷。 季余舟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踏进花店的门。 江寻昱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季余舟,迎过来,三步做两步走到季余舟面前:“季先生,您回来了!” “嗯,”季余舟颔首,“还看到什么喜欢的花草吗?咱们也可以买一些放在家里。” 江寻昱思考片刻,试探着问道:“不然……我们也买一盆铃兰可以吗?感觉放在您的书桌上会很好看。” “好。”季余舟笑着重新牵住江寻昱的手,“听你的。” 季余舟说的随意,江寻昱眨眨眼睛,表情严肃了一点:“我是认真的!您的桌子上太单调了,看起来光秃秃的,应该装扮一下的,这样您工作的时候,看着也会觉得心情愉悦。” 看着一脸正经的小孩儿,季余舟心里一阵好笑,揶揄道:“咳,我的小男朋友这是开始揽权了?好,那以后家里的装饰大权就交给你了,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江寻昱听出了季余舟的调侃,面颊涨得通红:“您、您又开我玩笑……” “不错,”季余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点:“我家小孩儿长大了,都能听出我在开玩笑了。” 江寻昱脸蛋红扑扑的,低头,没再接话。 放在之前,倘若季余舟开这种玩笑,他绝对会惴惴不安一整天,不停地向季余舟道歉,怕自己逾越,惹得季余舟出开心,不要自己。如今被季余舟惯得久了,他也终于放下些许心底的那些小小的拧巴与自卑,学着去爱一个人。 两人一边笑着聊天,一边挑好了两盆铃兰去前台结账。 结账之后,店员从旁边一只大花瓶中抽出一支玫瑰递给两人:“我们店里现在有活动,买两盆就送一支玫瑰花哦,提前祝二位新年快乐!” “谢谢。” 季余舟礼貌接过花,稍微整理一下花瓣,递在江寻昱面前:“没有你好看。” 季余舟不是那种浪漫的人,平时更多的是默不作声的关心,还少有这么……直白又不加遮掩的时候,最关键的是,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好似这不是一句有点土味的情话,而是严肃又不容置喙的至理名言。 江寻昱刚才开玩笑时面颊的红晕还没消散干净,脸上就又燥热起来,几乎和面前娇艳欲滴的玫瑰成了一种颜色。他别过头,轻声道:“谢、谢谢季先生……” 店员脸上浮现一抹揶揄的笑,暗自感叹两人的感情令人羡慕,笑着帮他们打包好花。 第六十四章 玫瑰花与枪 店家提供送花上门的服务,登记好地址之后,季余舟带着手里把那朵玫瑰花紧紧捏在手里的江寻昱走出花店。 天幕彻底黑了下去,步行街的大灯全部打开,橘黄色的光照在地面上,温暖又宛如白昼,两人继续向前走着,不自觉走到中央的喷泉广场。 周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稀少起来。 季余舟警觉起来。 按理说,这个时间段应该是步行街最繁华的时候,不会这么冷清。 他把江寻昱的手握紧了些,声音依旧沉稳:“时间不早,还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江寻昱摇摇头,他本来就是陪季余舟出来的,坦然道:“好像……也没什么了。” “那我们回去?” “好。”江寻昱乖乖点头,两人转了个圈,转身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往回走。 季余舟的步子迈得很大,江寻昱似乎隐约间也感觉到了什么,只是跟季余舟牵着手走着,没有说话。 周围星星点点的路灯似乎也黯淡了下来,天幕黑得令人发慌,北风簌簌地吹刮着,天地之下,好似只有紧握交叠着的双手是温暖的。 突然! 不,是早有预谋。 一旁阴暗的小巷冲出来一群身着黑衣、体型高大的男人,为首的男人留着络腮胡子,一下子与两人撞了满怀。 季余舟下意识地把江寻昱护在胸口,从腰侧掏出配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清脆的枪击声响彻广场上空,还带着回响。一个黑衣的男人应声倒地,但越来越多的人从暗巷中涌出来,把两人团团围住。 对方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不多时,江寻昱被踹倒在地,季余舟的配枪也被踢在地上。 江寻昱手里的玫瑰花跌落下来,艳红的花瓣落下两片。 几个蒙面的人扭着季余舟,把他的手背在身后。 江寻昱趴在地上,手边就是季余舟的配枪,几人却像是早就洞悉一切似的,丝毫不担心,只是把季余舟团团围住。 一个一头金发的男子从旁边冒了出来,他的面部被蒙住了,但一双黄色的眼睛依旧清晰地透过黑布的缝隙里透出。他走到季余舟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饿狼一般盯着他:“我需要一架能进行星际跳转的飞行器,还需要能维持至少半年的营养液和淡水,立刻给我!!!” 这人季余舟也认识,甚至可以说再熟悉不过。 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星际海盗首领,人称豹哥。 两个月前,季余舟组织的围剿直击星际海盗团的老巢,给他们以沉重的打击,偏偏,一不留神让这个豹哥伺机而逃。 这会儿,他倒是光明正大的跑了出来。 豹哥人如其名,如豹一般阴险狡诈,阴狠歹毒,这次若不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绝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季余舟眼睑微阖,飞快思考着对策,表面上,语调依旧清冷:“我被绑着,怎么给你准备?” 豹哥眯起眼睛,转身看向趴在地上的江寻昱:“你,用你的通讯器给我联系!!!要快,我只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然我就一枪毙了他!!!” 江寻昱瞪了他一眼,死死地咬着牙,艰难地向前爬着,手试图去触碰摔在地上的光子枪,豹哥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料一般,笑得张狂又不屑:“别白费力气了,你最在意的人可是也在这个方向呢,你不怕重蹈当年的覆辙吗?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啧啧……听起来也不错。” 他的每个字都像是又细又长的银针,精准戳在江寻昱的心口软肋上。 江寻昱伸出的右手原本已经半拿起枪了,又“啪嗒”一下松了手。 豹哥笑够了,亲自把自己的枪抵在了季余舟的太阳穴:“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我的枪被吓到了,可是会走火的哦。” 江寻昱狠狠瞪他一眼,恨不得上去把他撕碎,身体上,但却真的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不敢拿季余舟的生命来开玩笑。 倒是被枪抵在命门上的季余舟,看着艰难地匍匐在地上的江寻昱,一个计划在他的脑内形成。 豹哥现在穷途末路,稍一刺激就有可能不择手段地报复,死之前拉上他们来陪葬,而暗卫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即使到了,如果不能一枪毙命豹哥,更可能激怒他,使事态更加难以控制。 季余舟垂眸,做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在监视器里看过无数次江寻昱射击,正面的,侧面的,静止的,移动的……江寻昱都能很好地命中,且正中红心。 江寻昱缺少的不是技术,而是相信自己。 他怕自己会失手,但是季余舟愿意相信他。 须臾,季余舟抬眼,嗓音是坚定的: “寻昱。” 江寻昱猛然抬起头,他的兜帽早就在刚刚的打斗中掉下来了,一双湛蓝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对上了季余舟的眸子:“季先生……” “寻昱,拿起枪吧。” 季余舟的嗓音是平稳的,带着无尽的温柔和鼓励。 江寻昱的眼睛倏然睁大了,瞳仁颤动着看向季余舟,手抖得更加剧烈了些,下意识地,颤抖着,摸到了地上那把银色的光子枪。 “别白费了力气了!”海盗头目当然是见不得这一幕地,枪口抵着季余舟抵得更紧了些,“你不可能可以拿起来的,你想杀死他吗???!!!” 旁边禁锢着季余舟的两个彪形大汉动作勒紧了些,又有几个人向江寻昱这边快步走来,要夺他刚拿在手里的枪。 千钧一发,季余舟的目光依旧灼灼:“寻昱,朝我这边开枪吧,我相信你。” 他信任他,绝对地信任他。 信任他的技术,也信任他对他的一颗赤诚真心。 豹哥最大限度地躲在季余舟身后,嘶吼道:“你敢!!!快去!!!给我把他手里的枪抢回来!!!” 江寻昱垂下眸子,握着光子枪的手死死地攥着,指尖因为缺血而发白。 他跪在地上,只觉得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眼前是一片昏黑,脑袋一突一突地抽痛,只剩下脑内杂乱的声音不断在回响着,震耳欲聋。 “怪物,不要拿枪指着季先生,你会害死他的。” …… “你练习过那么多次光子枪不就是为了能站在季先生身边保护他吗,现在为什么还不举枪?” …… “你真的可以吗?” …… 江寻昱猛然抬起头来,喘着粗气,他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汗珠和泪水,他扬起手,枪口指向自己的正对面。 “不许你伤害季先生!” 海盗头目的脸色一变,慌乱地按下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同时响起。 江寻昱的子弹打入了豹哥高举的手腕中,他手中的枪滑落下来,飞出的子弹只在地面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 而远处,一颗子弹直直地射入了海盗头目的眉心。 季余舟调派的暗卫赶到了。 “扑通”一声。 豹哥直直地倒下,眼睛瞪得浑圆,到死也没闭上。 原本已经近了江寻昱的身,要来夺枪的海盗们听到动静,转身看向身后,当看到首领倒下时,他们瞬间如一盘散沙失去了主心骨,动作迟钝下来。 姗姗来迟暗卫一举上前,把他们抓获。 趁着清理现场混乱的功夫,暗卫队长飞速走到季余舟身边,向他深深鞠躬:“抱歉季上将,我们来晚了。” “嗯。” 季余舟淡淡应了声,便不再理会他,大步走到还跪在原地的江寻昱面前,蹲下来,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动作轻柔而怜惜,语气一下子温柔下来:“寻昱,你做到了。” “你的枪口指向我,但没有伤害我……是你救了我。” “季先生,我……”江寻昱浑身都在颤抖,汗水和泪水打湿了他的面颊,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哑透了。 “嘘,先别说话,好好休息。” 季余舟在他的头顶落一个温柔得不能更温柔的吻,擦掉他脸上因为刚才打斗而留下的血痕。 他突然看到了什么,从旁边地上捡起那朵依旧绮丽开放的玫瑰,重新递给江寻昱。 而后温柔地把他横抱起。 第六十五章 “我爱您。” 季余舟就这么抱着江寻昱坐上车,去到军团医院。 趁着医生给江寻昱检查身体的功夫,季余舟联络上了容绒。 容绒从医多年,见过的,经历过的很多,当得知两人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还是不由得瞠目结舌。 “实在是……太冒险了。” 季余舟的眉眼冷峻:“我相信他。” 他顿了片刻,语调放低了点:“当时情况紧急……这么强迫着他,会对他造成什么二次伤害吗?” 容绒叹一口气,片刻,才收敛起脸上惊讶的表情,问道“那孩子现在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医生在帮他检查身体,过来的路上他的神志是清醒的,情绪也还算稳定,只是……手似乎止不住地在抖。” 容绒凝神思考两秒,缓缓点头:“适当的强迫有时候并不是坏事,听你的描述,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出现过分的应激反应,你不用过分担心。过两天有空的话,可以再带他来我这里坐坐,我们聊聊天。” “好。”季余舟颔首,真诚道:“谢谢您。” 容绒轻叹口气:“不必谢我,这个小孩儿脾气倔又内向,我能做的非常有限。” 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季余舟的眼睛:“他能遇到你,才真的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气。” 闻言,季余舟莞尔,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遇到他,也是我的福气。” 江寻昱外面套着厚厚的壳,伪装出一副尖锐又不好接近的样子,内里却是柔软又真诚炙热的,把季余舟这块千年寒冰完全点燃,化身更浓烈的火焰与他一起燃烧。 容绒摇摇头,眼底露出艳羡的笑容。 这样的感情,可遇可期不可求。 * 季余舟回来的时候,医生刚好帮江寻昱检查完身体。江寻昱除了脚腕因为刚才的打斗崴到,脸上有一些擦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而季余舟也仅有手背受了点轻伤。 医生帮他们分别上过药之后,自觉地退出,留两个人单独待在病房。 江寻昱坐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发白,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轻颤着,指尖冰凉。 下一秒,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透着凉意的手,温暖,有力。 季余舟走到江寻昱病床边,坐下,自然地亲了一下他的眼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再休息一下?” “我没事,谢谢季先生。” 江寻昱的眼睑是垂下的,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不起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季余舟沉默片刻,揉了揉他的脑袋:“……对不起,是不是把你逼得太紧了,我和你道歉,我……” “不,不是的!您不需要道歉!” 江寻昱倏地抬头,澄澈的蓝色眼睛里漾起泪花,他咬了下嘴唇,仰头,主动亲上了季余舟的嘴唇。 不,或许说是啃咬更合适一些。 小兽一般,喉咙里还发出呜咽似的哀鸣。 季余舟愣怔一秒,伸手,温柔地环住他的身体,难得没有主动,任由他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这个不能称之为亲吻的安抚,终于戳破了江寻昱一直紧绷着的情绪。 他害怕,怕极了,怕自己失手,怕当年的覆辙重蹈,怕自己就这么亲手杀害自己最爱的人。 还好,还好,他害怕的都没有发生。 一吻终了,江寻昱趴在季余舟的肩头上,哭得呜咽,泣不成声。 季余舟只是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没有出声。 过了许久,江寻昱剧烈起伏着的胸膛终于平静下来,抽泣声也小了很多。他开口,仍带有浓重的鼻音“我、我从没有见过比您更好的人了。您……您……” 江寻昱的情绪又有些激动,太多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想说,您把我从黑暗的悬崖边缘拽上来,给我从未体会过的温暖,不嫌弃我,温柔的挖干净我隐藏在暗处的那些淤泥污垢…… 他想说,季余舟那句“朝我这边开枪吧,我相信你。”像是一道惊雷打在他的心尖,像是狂风暴雨席卷意识,更像一缕温热的光照进阴暗腐臭的灵魂深处。 他一直都知道季余舟对他很好,但或许是两人原本的身份奠定了季余舟处在上位的地位,他偶尔会恍惚,季余舟对他的喜欢似乎与他喜欢那些阿猫阿狗没有区别,是宠爱,是怜悯。 直到刚才,对上季余舟信任的目光,他才第一次切身的感受到,这是爱情,它超越身份地位,带来绝对信任,这是季余舟对他浓烈的爱。 是这份爱融化了他,拯救了他,让他踩着曾经的那些荆棘而过,克服心底的那些恐惧阴暗,成功举起了枪。 看着那双眼睛,他心底涌现出的是一阵迟到了许多年的释然,先前的种种,无论真相如何,他想,他都可以坦然地去面对了,因为他有了面前这个人。 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淤积在心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江寻昱缓缓阖眼,在季余舟的肩头留下一小片湿润。 他哽咽着,只剩下了一句话:“我爱您。” 这三个字很轻,又很重,其中诸般种种,季余舟听懂了。 缓缓地,季余舟环抱着他,眼角勾起淡淡的笑:“我也爱你。” 两人静静相拥着,时间仿佛静止了。过了许久,江寻昱终于从激烈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 他身体动一动,从季余舟的肩头起身,眼睛红通通的,再不敢去看季余舟的眼睛。 季余舟轻笑,难得没调侃他,起身去旁边的饮水机接一杯水给他:“哭累了吗?喝点水吧。” 江寻昱点点头,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他的手指捏着一次性的纸杯,片刻,叫了声:“季先生?” “嗯?”季余舟还站着,手指拨弄几下江寻昱的头发,把他刚才哭乱的发型整理好:“怎么?” 江寻昱咬着下唇,一字一句,说出思考已久的决定:“我想……摘掉帽子。” 从前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也好,恐惧也罢,黑暗、污浊,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有了新的盼头,他想要努力站在季先生身边,与他并肩。 季余舟的目光微动,轻易地从江寻昱的眼神中感知到了他的情绪,他沉默片刻,问道:“真的决定好了吗?也许又是一场艰难的挣扎。” “决定好了。” 回应他的,是江寻昱坚定的嗓音和灼灼的目光。 “好。” 江寻昱枕在季余舟的胸膛上,声音闷闷的:“我还想……带您去见见我的父母。” 季余舟喟叹一声,落一个吻在江寻昱的发旋上:“好。” 他的小孩儿,拼尽全力,正在努力奔向他。 第六十六章 回家 深夜。 第二军团总部的地下监狱,季余舟冷若冰霜,静静地看着监狱中何淑兰。 几乎是季余舟和江寻昱去医院检查的时间,何淑兰就已经被找到带走了。 何淑兰双手被拷在桌子上,脸深深地埋在胸口,不敢去看季余舟的眼睛。 片刻,季余舟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和海盗私下勾结。” 语调冰冷,用的是肯定句。 且不说军团已经找到还原了他们私底下联络的通讯记录,从海盗们的表现来看,他们清楚地知道当年的事,并且精准掐住了江寻昱的软肋。而那件事,只有何淑兰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我没有!” 何淑兰猛然抬起头来,眼球凸起,眼中满是红血丝:“我是为了您、为了帝国着想!!” 季余舟讥笑一声,不屑再看她,淡淡收回目光:“为了我、为了帝国,所以让海盗把枪口抵在我的太阳穴?挺好。” 何淑兰眼底的畏惧和瑟缩一闪而过,呜咽着,把手铐挣脱的哗啦作响:“他们没有告诉过我要害您!!!他们只说要把江寻昱那小孩儿杀死……他是个祸害!您不能留他在身边!!!他们蓝眼睛的人都是怪物!!!不然我妹妹也不会死!!!” 何淑兰声嘶力竭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监狱里,回响一层叠着一层,经久不散。 季余舟就这么冷着脸等着她发疯,眼底满是讥笑。 良久,待到何淑兰喊累了,喘着气,颓唐地呆坐在原地。直到监狱里又恢复平静,季余舟才淡淡道:“当年的事,我会还你一个真相。” 与海盗私通,原本是死罪,但季余舟决定暂时留何淑兰一命。再怎么说,她也是江寻昱在世上唯一的血亲,无论江寻昱是仍旧心怀芥蒂还是已经释然,季余舟都想还他一个清白。 在他的亲人面前为他正名。 说罢,季余舟不再理会近乎疯癫的何淑兰,吩咐身边人把她好生看管,保证她的安全,便大步走出监狱。 他开车回到家里,天还黑着。 余生睡在一楼,季余舟一开门,它就醒了过来,颠颠地跑来蹭季余舟的腿,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莹莹的,泛着蓝绿色的光。 还真有几分像江寻昱的眼睛。 大约是知道是晚上,自己的小主人还在睡觉,余生也不叫,只是安静地围着季余舟的腿打转。毛绒绒的触感蹭着,季余舟脸上的寒意在进入家门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他蹲下 身子,抚摸着余生油亮的毛。 好一会儿,余生才满意地眯起眼睛,咕噜着回到自己的窝里继续睡觉。 季余舟轻笑,上了楼,走到江寻昱房间门口,犹豫片刻,轻轻推开房门。 窗外的空气很好,中央系统自动打开了窗帘,皎洁的月光淡淡的,洒在江寻昱的床上,似乎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江寻昱睡得很安稳,也很恬淡,与曾经的瑟缩和怯意完全不同,季余舟在门口看了许久,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又安静地关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间。 * 离过年没剩下几天,季余舟索性提前休了年假,带江寻昱早早回家。 今年的雪下得早,黎含秋又住在郊区,更冷一些,雪也就下的更大更厚。 两人回去的时候,纷飞的雪花飘飘扬扬,地上的积雪已经到了脚踝。雪下的时间不长,还是蓬松的,也没有融化,黎含秋就只清理出一条过人的小路,其他大片都是雪白的。 江寻昱没走在小路上,而是一步步踩在雪上走着,每走一步,都是嘎吱嘎吱的响,周围万籁俱寂,也就显得脚步声都安静下来,落入耳中,十分舒服。 先前那事,两人都没受什么伤,季余舟也就没特意告诉黎含秋,怕她担心。回到家,黎含秋早早把壁炉烧得暖烘烘的,接过两人的行李,给他们每人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茶。 江寻昱还惦记着包里那盆铃兰,刚进门,就忙不迭地从包里找出来,它被好生照顾在恒温罩里,外面天寒地冻,仍娇艳地开放着。 江寻昱双手捧着,把铃兰递给黎含秋:“黎阿姨,这是我和季先生在路上看到的,觉得放在您的花园里会很合适。” 黎含秋接过铃兰,眨了眨眼睛:“还叫阿姨吗?” 她与季余舟时常通话,这段时间以来,季余舟脸上的笑意明显多了,怎么能逃过黎含秋的眼睛。而季余舟也没想瞒着,黎含秋问起,他便爽快的承认了。 这会儿,听到黎含秋含着笑意的调侃,江寻昱明显有些害羞,眼睛飘忽不定地瞥了季余舟好几眼,这才笔直站好,脸颊红扑扑的,乖乖地向黎含秋深鞠一躬:“妈。” “乖孩子。”黎含秋应了声,眼底满是笑意,拍拍江寻昱肩膀,还不忘偷偷瞧一眼站在旁边的季余舟。 也不知当初是谁说江寻昱不过是个小孩儿,还不是栽了。 * 三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饭,黎含秋准备的大红色被子也算是真正派上了用场。 趁着季余舟洗澡的功夫,黎含秋偷偷进到两人的房间里拉着江寻昱说悄悄话。 她眨眨眼睛,意有所指道:“这个房间隔音很好,晚上做什么都不用担心哦!” 江寻昱脸上一热,连忙摆摆手:“不、不会的……我们晚上不会吵的……” “放心,我知道。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嘛,刚开荤,把持不住也很正常,”黎含秋了然一笑,脸上露出一点甜蜜,“当初我和余舟的爸爸也是,都是过来人了,妈妈懂得。” 黎含秋这么直白的点出来,江寻昱脸上几乎烫到可以煎鸡蛋了,他红着脸,嗫嚅道:“我们、还没有、没有呢……” 黎含秋一愣,显然有些不敢相信,他们老季家的基因她可是很了解的,按理说,不应该…… 黎含秋眨眨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轻轻叹一口气,试探着问道:“你……不愿意?” “怎么可能!”江寻昱想也没想使劲摆手,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我、我愿意的……” “那你告诉过他,你愿意吗?” 江寻昱愣怔片刻,缓缓摇头。 与季余舟在一起这么久,他早就不惧怕身体上的触碰了,反而总能轻而易举地被撩起反应。 他也想要季先生,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这种事,不好意思直白地去表达。 黎含秋的语气放轻了点,谆谆道:“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表面看起来挺薄情的,骨子里却很绅士,你们的关系开始时难免有些特殊,他要背负的责任也更大些。如果你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试着主动一点哦。” 江寻昱脸上红红的,也慢慢体会到黎含秋话中的意思来。 季余舟在他的眼里一直是完美的,权威的,不容置喙的,是他太迟钝了,他先前从未想过,季先生也会有所顾虑,会为了不想“诱拐”他而刻意忍耐。 这样的季先生,更真实,也更让江寻昱死心塌地,只想一颗炽热的心脏捧给他,告诉他,自己是真的爱他,不必有任何顾虑和担忧。 季余舟打开浴室的门,正看到黎含秋坐在江寻昱旁边,而江寻昱的脸上红通通的,他有些无奈:“妈,您又逗小孩儿了?他害羞,不经逗。” 黎含秋露齿一笑,朝着江寻昱眨眨眼睛:“这是我和寻昱两个人的秘密。” 她站起来,没有在两人的房间继续停留:“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片刻,她又转身看向江寻昱,比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关上房门,季余舟有些好奇地坐在床上:“刚才你们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江寻昱的脸还是红的发烫,他羞得不敢去看季余舟的眼睛:“我、我先去洗澡!” 说完,不待季余舟反应,他就脑袋上冒着烟去到浴室,关上了门。 看着江寻昱仓皇的背影,季余舟无奈地摇摇头,吹干头发,躺在床上等江寻昱。 江寻昱在浴室里磨磨唧唧,把全身上下都仔仔细细洗了一遍,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季余舟已经在床上等了好久了。 季余舟挑眉,收起自己的光脑:“这边的浴室不会用吗?怎么洗了这么久?” “会用的。” 江寻昱声若蚊蝇,慢慢走到季余舟的身边,他脸颊上是一大片坨红,绮丽的,连眼角都泛着红意。 他缓缓地在床边坐下,穿得睡袍松松垮垮,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肤,甚至连那粉 嫩的尖端都若隐若现。 “季先生……” 江寻昱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黏 腻旖旎的尾音,他主动环住季余舟的脖颈,吻了上去。 羞涩的舌尖舔过季余舟的唇瓣,试探着,探入其中。 季余舟的目光微动,眼底染上一点潋滟的火光,他欺身,把江寻昱压在身下。 轻易一抽,浴袍在床上散开,江寻昱的皮肤在灯光的映照下,白皙的,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留下点点斑驳的痕迹。 屋内的灯还开着,柔和的黄光打在光洁的皮肤上。蝴蝶翅膀般的睫毛轻颤着,上面还挂着洗澡时未来得及擦净的水珠。 季余舟眼底晦暗不明的火光熊熊燃烧着,欺身吻上那绯红而饱满的嘴唇。   舌尖划过上颚,江寻昱不由得喘息着,从鼻腔发出气音,犹豫着,双手想去环抱季余舟精壮的腰。 大而有力的手掌捉住他乱动的手臂,按着手腕,禁锢在他的头顶。 季余舟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额边不知何时沁出一点晶莹的汗珠,他略微起身,手指按在江寻昱略微红肿的嘴唇,捻捏着,笑声从胸腔传来,带着莫名的性感与磁性:“母亲和你说了什么……怎么,突然这么勾人?” 江寻昱脸上是一片坨红,红意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向下,蔓延到整片白皙光洁的胸膛上,更显得其中那两颗粉嫩的乳尖羞涩可爱。 他羞得根本不敢去看季余舟的眼睛,别开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脑袋一热,急忙开口:“我、我是真的喜欢您,我……我准备好了。” 不经脑子的话说出口,江寻昱的脑袋蒙蒙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下意识地偷偷瞄一下季余舟,便被那深潭般的眼睛吸引了,再移不开眼。 江寻昱的心跳跳的飞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咬了下嘴唇,翻身,主动跨坐在季余舟身上,然后伏下身子,弓着腰在季余舟的唇瓣上落一个吻:“我爱您。” 他闭上眼,与季余舟嘴唇相贴,羞涩的舌尖鼓起勇气,舔舐着季余舟的唇缝。 季余舟身体僵硬了一下,眼底的浴火彻底中烧起来,流转着,带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他单手掐着江寻昱的腰,另一只手的指尖顺着江寻昱的红成一片的脸颊划过,在粉嫩的乳首打转。 细碎的呻吟声很快从江寻昱半张的口唇中溢出,掺杂的浓重的鼻音和喘息。 江寻昱羞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此时的季余舟。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季先生,和往常的不一样。 往日的季先生是温柔的,不动声色,这会儿,他完全褪掉了温柔的外壳与伪装,像是一只要确认自己领地的巨兽,强势又不容拒绝。 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臣服。 江寻昱也心甘情愿为他臣服。 季余舟嘴角勾起笑意,手指故意捻过已经颤巍巍站起来的粉红乳尖:“刚才不是很主动吗?继续。” “季先生……” 江寻昱可怜兮兮地求饶,睫毛上的水珠晶莹,如雨后的蜻蜓翅膀。 “不行。” 季余舟的话就显得冷酷无情多了,手不知何时游移到了江寻昱浑身上下肉最饱满的屁股,惩罚似的在上面打了一巴掌。 屋里很安静,刻意压低的喘息声显得这巴掌格外清脆,光洁的臀肉轻颤着,留下一片艳丽的红。 不疼,只是羞耻的感觉夹杂着隐秘的快感,让江寻昱的头皮一阵发麻。 “乖孩子,继续。” 季余舟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蛊惑着江寻昱。江寻昱手指轻颤着,一颗一颗去解季余舟的衬衣扣子。 江寻昱指尖没了半点力气,即使是松垮的睡意,费力扭了半天,也才扭开一颗。 但就这一颗,就露出季余舟饱满的胸膛,让江寻昱的脸上更灼热的两分。 “季先生……” 江寻昱着实不擅长主动勾引,只是解颗扣子,就羞得不能再羞耻了,眼角都染成了红色,再次可怜地小声求饶:“季先生……” 他生涩又无措,求饶的时候,也只会叫“季先生”,嗓音呜咽着,带着黏腻的尾音,像是撒娇的小动物。 季余舟心底的巨兽咆哮着,想要冲出牢笼,凌虐他,彻底占有面前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兽,面上,却不忍心再这么折磨他了。 他垂下眸子,大手覆上江寻昱的手,引导着他,一颗颗解开自己的扣子,随后,欺身把他压在身下。 手指沿着白皙的窄腰一路向下,握住已经抬头的性器,上下撸动着。 江寻昱平时连自慰都很少,更别说现在覆在上面的那双大手是季余舟的。只是摸了两下,干净白皙的阴茎就颤抖着,完全硬了,顶端吐出少量晶亮的液体。 “这么敏感。” 季余舟笑着,还不忘照顾下面那同样稚嫩的囊袋和顶端最敏感的铃口。 “季先生、不……嗯……不行了……哈……嗯……” 江寻昱的呼吸又急又颤,细而直的腿下意识地想要并拢,季余舟架起他的腿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使得他再没半点逃脱的机会。 “乖孩子,你可以的。” 季余舟的声音温柔如水,手上的动作却不容拒绝,红腻软嫩的穴口被迫暴露出来。 轻颤着,格外勾人。 季余舟暂停下抚慰前端的动作,手指在敏感害羞的穴口打着转,试探着探入一根手指。与他想象中的不同,小口湿软又黏腻,层层叠叠地软肉咬紧了他的手指,收缩着,不愿意让他离开。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墨色更深了两分:“你自己……” 江寻昱又臊又羞,哼哼着主动环住季余舟的脖子,勾起腰去亲他,妄图堵住他的嘴,把这些羞人的话都吞入腹中。 季余舟了然,从善如流加深这个吻。 确认江寻昱可以接受自己之后,他三两下褪掉身上剩余的衣服,露出大而粗长的性器,他也早就硬了,巨物上面的青筋凸起,生机勃勃。 他扶住涨硬粗长的阴茎,一寸一寸,挺身进入湿红黏腻的后穴。 “嗯……哈……” 饱胀感侵入江寻昱的神经,灼热的性器碾过内壁,他眼前一阵阵的白光闪过。 季先生,季先生正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认知让江寻昱痴狂,他颤栗着,前端涨得硬邦邦的阴茎跳动着,就这么射了出来。 白浊的精液全洒在了季余舟的小腹上。 江寻昱大口地喘息着,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季余舟抿起一点小腹上的液体,沾在手指上,低笑道:“这就射了?” 他亲昵地吻着江寻昱微张的嘴唇,随后从旁边随手拿了一条红布条,绕着那刚发泄完的小东西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乖孩子,射太多不好。” 季余舟不会打蝴蝶结,打的是军队中常用的那种,艳红色的,像是在标记所属物。 这会儿承认了,大红色确实很衬江寻昱的肤色。 “季先生……嗯……不要了……” 江寻昱刚射过,手软脚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绑好了。眼前是艳丽的红,江寻昱更害羞了,哼哼着,啜泣着求饶。 说是求饶,却更像是勾引。 他讨好地在季余舟身上蹭着,穴肉像是有意识似的,自觉地把其中巨大的性器紧紧咬住,吞吐着。 季余舟低笑,揉着他绵软的臀肉,狠狠地捣弄进去。 快感如过电一般,江寻昱刚刚射过,身体敏感得狠,下意识地想逃,腿却被架在季余舟的肩膀上动弹不得。 生理性的泪水沿着眼角落下,江寻昱的眼睛鼻头都红通通的,与湛蓝的覆盖着一层水雾的眼睛相衬,更显瑰丽:“啊……够了……够了……求您……嗯……啊……” 季余舟抓住他的脚踝,更深地捣弄进去,沉声道:“不够。” 每一下,都深深地顶在最敏感的软肉上,江寻昱连脚趾都麻了,白皙的脚趾蜷着,乖巧地挂在季余舟的肩膀上。 快感在不断的累计,豆大的汗滴从他的鬓边沁出,他快要到极限了,前端却被堵得严严实实,发泄不得。 江寻昱无意识地摇晃着身体,想要并拢双腿蹭蹭,腿却被紧紧桎梏着动弹不得,只能委屈地哼哼着:“季先生……呜……给我吧……我难受……嗯……难、难受……” 季余舟的手覆在那个完好的结上,但并没有解开。 隔着宽大的布条,大手又上下撸动了两下涨硬的性器,环握住底端。 “乖孩子,我教你。” 季余舟笑得温柔又诱惑:“想要射吗?” 江寻昱就在高潮的边缘徘徊,浑身上下都酸软颤栗着,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一般,喘息着:“想、想要……” “说点好听的。” 江寻昱眼底一汪清泉,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眼前人,脑袋混沌地思考着,半晌,眨眨眼睛,轻声道:“我爱您。” “……” 季余舟哑了火。 他原本是想引诱着小孩儿换个好听的称呼叫自己,哪知道,江寻昱一句话就戳到了他的命门。 还真是,会放火。 季余舟心底的欲望和燥意更浓了点,掐着江寻昱的腰一下下顶在深处。 江寻昱倏然睁大眼睛,却连话都说不出了,细碎的呻吟从口角溢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直到最后,季余舟解开了江寻昱前面的束缚,两人一起射了出来。 快感太过强烈,江寻昱浑身脱了力一般,累得半晌没缓过来,闭上眼睛,瘫软在床上。 季余舟俯身,在他的眉心印下一个吻:“我也爱你。” 第六十七章 表现很好 事实证明,不能让男人禁欲太久。 红浪翻滚,彻夜不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禁欲许久的季余舟才终于满意了,亲昵地抱起汗涔涔的江寻昱。 彼时,江寻昱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腿心还在发颤,任由季余舟抱着去浴室清洗。 洗完澡后,江寻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季余舟也眯了一会儿,待到天彻底亮起来,季余舟帮还在睡梦中的江寻昱掖好被子,拉上窗帘,下了楼。 黎含秋正在楼下准备饭菜,她不习惯家政机器人,很享受自己慢慢把食材变成一顿热腾腾饭菜的感觉。 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她第一时间从厨房中探出头来,不出她所料,只有季余舟一个人下来了。 黎含秋了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咳嗽了两声,问道:“寻昱呢?” “还在楼上睡着。” 黎含秋“噗嗤”笑出声,上下把季余舟打量了一遍:“满意了,满足了?” “……” 季余舟哪被人调侃过这种事,难得被呛住,干脆不理黎含秋,径直走到窗边看雪去了。 黎含秋摇摇头,笑着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窗外的雪下了一夜,天终于放晴了,地面上仍积攒了厚厚的雪,白亮的,一望无际。阳光照射在洁白的雪上,折射出明亮而温柔的光。 一直到日上三竿,江寻昱才终于起了床。 季余舟贴心地为他端去了一直温着的汤。 黎含秋神机妙算,特意熬了清淡的银耳莲子粥,江寻昱红着脸喝了一碗,开口的时候,嗓子还有些哑:“谢谢季先生。” 季余舟接过空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揶揄一笑:“怎么称呼又变回之前的了?” 旖旎的画面在江寻昱的脑子里闪过,昨天晚上,他被季余舟压着,一遍遍哭得嗓子都哑了,季余舟才放过了他。 江寻昱连忙掐着自己的指尖,强迫自己不要再回想下去,他红着脸,讷讷了半晌,却实在无法在清醒的时候叫出那个称呼。 季余舟揉揉他的头发,不再逗他:“还困吗?再睡一会儿。” 反正放假也没什么事,季余舟也重新脱掉鞋躺在床上,江寻昱红着脸点点头,两人又腻歪了好一会儿,江寻昱枕着季余舟的肩膀睡着了。 侧脸看着江寻昱的侧脸,季余舟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慢慢帮他盖好被子,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窗外又飘起零散的雪花,冷空气在玻璃上留下一层朦胧的雾,木屋是温暖而又安静的。 时间不留痕迹的流淌,往后余生,亦是如此。 * 两人在黎含秋家住了许久,直到来年开春,假期临近末尾,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黎含秋的小花园里已经种上了江寻昱送的铃兰,小巧的,焕发着生机。 从黎含秋家回去的路上,江寻昱一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却很坚定:“季先生,我想去看看我的父母,我想……带您去见见他们。” 黎含秋的好无微不至,唤醒了江寻昱心底那点对亲情的眷恋。当年那件事死死压在他的心头,抑制了他的其他情绪,而如今他完全放下之后,又重新回想起了那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温暖。 曾经,他们也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如今他碰到了温柔的季先生,他也想把季先生介绍给在天上的母亲……和父亲,告诉他们,不要再担心自己了。 季余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语气是温柔的:“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 “好。” 季余舟掉转方向,朝着重新安葬江寻昱父母的方向行驶过去。 到陵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季余舟停好车,两人一直朝着陵园深处走去。 一排,两排,江寻昱无意抬头,突然看到前面一块石碑上一张模糊的照片,身体僵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三步作两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那块石碑前。 那是一张老旧的合影,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恬淡,身边的男人紧紧搂着她。他们的手是紧握在一起的。 当年那些美好的画面,江寻昱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会儿想起来,一帧一帧的,依旧清晰。 他缓缓在墓碑前站好,深深地三鞠躬。 季余舟也沉默着走到江寻昱旁边,把一捧花放在碑前,跟着江寻昱一起,三鞠躬。 江寻昱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声音有些哽咽和颤抖:“妈妈……爸爸,我来看你们了。” * 再回到车上的时候,江寻昱的眼眶红红的,还在一抽一抽的吸气。 季余舟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适时帮他递上纸巾。 “谢谢。” 江寻昱使劲把泪水擦掉,深吸几口气,终于缓慢停止了抽泣,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可怜的小兔子似的。 季余舟怜惜地吻了下他因为大力擦拭而有些红肿的眼角,柔声道:“发泄出来,感觉好些了吗?” “嗯。” 江寻昱红着鼻头点点头,羞赧于刚才的失态,把纸塞在手心里,团紧,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缓慢地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而母亲任何时候都是温柔的,她会摸着我的头告诉我父亲平时工作很累了,要体谅他,也会在父亲吃药的时候帮他细心地递上一颗糖……” 季余舟蹙眉,突然发现了江寻昱话中的问题:“吃药?” “嗯……”江寻昱垂下眸子,嗓音更低了些,“那些打黑枪的人给他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没有办法。” 季余舟的右眼皮跳了两下,追问道:“你知道这药有什么作用吗?” 江寻昱眨眨眼睛,摇头:“不太清楚,大概是兴奋剂之类的东西吧,就连我父亲吃药这件事,他们也一直瞒着我,还是日子久了,我自己发现的。” 季余舟心脏一沉。 容绒研发的就是一种高效兴奋剂,可以短时间内提高感官敏感度,而副作用,就是长期使用会导致神经不可逆转的损坏,进而出现失控行为。他深吸一口气,问道:“现在……还能找到这种药吗?” 大约是季余舟的语气有些急迫,江寻昱愣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如果现在还有地下枪场存在的话,应该很多。” 他不知道季余舟还一直在背地里调查当年的真相,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您也需要这种药物吗?” “没什么,只是之前没听说过这种药,有些好奇。”季余舟按捺住内心的情绪,在没有确定之前,他不想给了江寻昱希望又让他失望。他笑了笑,转移话题道,“累了吗?咱们回家吧。” “嗯。”江寻昱点点头,眼角勾了起来,“谢谢您今天陪我。” 季余舟发动车子,半开玩笑道:“是啊,终于舍得带我见父母了,我的表现怎么样?” 江寻昱的脸颊飘起一抹不自然的绯红:“很、很好……” * 回去之后,季余舟第一时间派人去当初江寻昱所住的地方周边寻找。他们先前不知道江勤从哪里得到这种药,无从下手,这会儿,从已经取缔掉的地下枪场周边寻找,还真找到了类似药物的遗迹。 所剩无几的白色小药片被放在一个小小的塑料瓶里,看起来和普通的药没有任何区别。 季余舟随即把药物送到容绒那里进行检验,正是容绒当年研究的那种,且在江勤的身体里发现了大量的残余。 江勤拼命,吃了别人三倍的药物,所以副作用出现的比别人早,也更剧烈。 而在江勤死后没多久,地下黑枪便被大量取缔,那些人及时停服了药物,再加之还有其他各种疾病缠身,一般都早早去世,也就没来得及出现像江勤那么严重的副作用。 真相大白那天,季余舟带上所有的资料,证据,重新走到了关押何淑兰的监狱。 再见季余舟,何淑兰激动地把铁链拉的“哗啦”作响,慷慨激昂的想要继续控诉江寻昱和江勤的罪行,但随着季余舟的讲述,她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季余舟的话音落下,监狱中是一片死寂。 何淑兰瞪直了眼睛,浑身颤抖,若不是有铁链的固定,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季余舟看着颓然地坐在牢房中央的何淑兰,把手中的资料递了过去:“这些,是我刚才所说的话的证据。” 何淑兰愣怔了许久,就在季余舟以为她不会再有什么反应的时候,她伸手,颤抖着接过那叠纸,手指颤抖着胡乱翻着。 越翻越快,纸张哗哗作响,何淑兰大笑两声,把纸撕成碎片。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样……” 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彻底陷入了癫狂。 大概是为自己曾经的偏见和这么多年的一意孤行而忏悔。 如果她再多一点信任,哪怕一点点,在当年证据还为来得及随时间湮灭的时候,只要她足够相信,足够努力,可以还原事情的真相。 她自己不会怀着恐惧和恨意这么多年,当年才那么小的江寻昱也不会被送到福利院中…… 季余舟居高临下地看了边哭边笑得何淑兰一眼,转身,再不给她更多眼神,直接把她交给了军事法庭审判。 相比之下,江寻昱得知真相时就显得平静许多。 那已经是晚上了,两人躺在一张大床上,江寻昱的脑袋靠在季余舟的肩膀旁边。 全程,他只是淡淡地听着,眸子澄澈的,没有一丝污浊。 待到季余舟讲完,他把头倚靠在季余舟的肩头,许久,才轻声道:“父亲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才选择吃那种药的。” “是啊。”季余舟手指温柔地插 进他的头发里,“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江寻昱沉默了几秒,缓缓闭上眼睛:“季先生,过两天,您能再陪我去一趟他们的墓碑前吗,我想……好好给父亲道个歉。” “好。” 两人的双手交叠紧握,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和血液传递到心脏。 ……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下,宁静,柔美。 屋内,床上的两人相拥而眠。 第六十八章 完结章 希望的曙光 一年后。 第二军团一年一度的光子枪比赛上。 江寻昱抹一把鬓边的汗,再次举起枪。 “砰。” “砰。” “砰。” 每一枪,都稳稳地打在靶心,没有丝毫偏移。 季余舟就坐在不远处的嘉宾席上,脸上勾起一点笑容。 江寻昱时不时超这边瞥一眼,与季余舟对上视线是又羞赧地避开。 “砰。” 随着最后一声枪响,江寻昱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嘴角的小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观众席上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讲解员慷慨激扬的大加赞叹,季余舟也跟着鼓起掌来。 比赛结束了,毫不意外地,江寻昱获得了冠军,甚至还差点打破了当年季余舟创下的记录。 颁奖的时候,获奖选手按照排名获得相应的奖章,今年的奖品除了奖章之外,还有第二军团的吉祥物,一只可爱的小熊。 作为比赛的第一名,江寻昱的熊格外的大,他抱着,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 这是每年的老传统了,当年季余舟也有一只,不过季余舟当时很讨厌这种软软绵绵的布娃娃,直接没有要。 下了台,江寻昱显然仍非常激动,小跑着到季余舟身边,还差点被笨重熊绊了一跤。他郑重地把奖章递给季余舟,又把熊也举在自己面前:“季先生,我、我想把它送给您。” 季余舟一愣,轻易读出了这其中承载的深意。 他的小孩儿能举起枪了,还为他赢了光子枪比赛的头等奖回来。季余舟看向这只熊,目光柔和许多,第一次发现它真的挺可爱。 只除了,季余舟有些发愁,要怎么装一个展览柜,把这只一人高的熊放进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季余舟的书房里,除了摆满各种奖章之外,又额外多了一个柜子,里面点点滴滴,全是两人的回忆。 发愁归发愁,季余舟还是很高兴,从江寻昱怀中接过熊,把它有些乱的毛整理好。 抱着个大玩偶,季余舟的车都塞不下,还好军团离家里不远,两人索性走着回去。 他们抬着熊缓缓地在街上走着,吸引了一众路人的目光,突然,江寻昱的裤腿被扯了一下。 江寻昱有些奇怪地低头看去,发现有个约摸着两三岁的小姑娘拽着他的裤腿,头顶扎着一个小揪揪,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 她深处肉嘟嘟的小手,手心里躺着一颗奶糖。 “大葛格(送)!你的眼睛好、好漂亮呀!shong(送)给你哦!” 小姑娘掉了颗门牙,说话奶声奶气的,还漏风,就这样,江寻昱还是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摘掉帽子有一段时间了。 有着季余舟在,其他人也不敢随便说他的坏话,再加之季余舟推动立法,普及宣传,也有越来越多的眸色不同的人从黑暗中站了出来,选择行走在阳光之下。 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牢固在人们心中的偏见也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很多人虽然表面上不敢再说什么,实际对着异色瞳的人依旧退避三舍,江寻昱心知肚明,也没觉得沮丧。 一切都在变好,而他还有了季先生,他很知足。 即使这样,他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儿这么大胆的小孩子,作为一个陌生人凑过来,毫无偏见地,只是夸他的眼睛好看。 江寻昱缓缓地弯下腰,从她的手里接过糖,柔声道了声:“谢谢。” 小女孩儿很害羞,见到江寻昱接过她的糖,立马颠颠地跑走了,躲在远处自己妈妈的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头来。 江寻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朝她招手。 他拆开奶糖塞进嘴里,糖被小女孩儿掌心的温度暖的微微融化,依然绵软香甜,含在嘴里,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偏见还存在着,但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五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总有一天,苍穹顶下,大地怀中,他们也能被世人所接受,光明正大地活着。 江寻昱含着糖,重新从季余舟手中接过半只熊,与他相视一笑,两人继续抬着熊,慢慢往家走。 夕阳下,两人抬着一只笨重的熊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地下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