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 作者:魏丛良 文案: “有一个小傻子以前很喜欢我,可我却把他弄丢了。” 扫雷: 傻白甜+狗血+白月光,受追攻,攻追受,追妻火葬场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春宴.秋瑶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秋瑶还没开花的时候挺丑的,粗糙的树干,窄长碧绿的叶子。秋天一到,风一吹,等叶子掉完,就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栽在他边上已经开花了的梨树就常常会嘲笑他,说他是株不会开花结果的桃树。 秋瑶还挺难过的,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他都长了十几年了,也没个动静,人家梨树都长了好几轮了。又过了两年,他还是没能结出果子来,那一年正好是果园换了主人,果农开始清点园子里的果树,把长势不好的都给移了出去,作为一棵十几年不结果的桃树,秋瑶理所当然也被挪了出去。 他被连根拔起,离了土,他就昏昏沉沉着,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一辆大车子上,边上到处都是果树们嘤嘤的哭声,他也想哭,可惜没力气。 等他再次醒来,他听到有人在说话。 “陆总,这棵树就栽在后院里吗?” “嗯,放假山边上就行,真的不会开花吗?” “十几年了都没开花。” “那挺好的,陶媛花粉过敏。” 陆春宴站在刚栽好的桃树跟前,抬起手轻轻抚过树干,又碰了碰树枝上的叶子。一阵风吹来,桃树的窄叶“哗啦啦”作响。陆春宴后退一步,侧头看了眼天井。 这院子是他送给大明星陶媛的,因为陶媛名字里有个“陶”字,他就去新盘下的果园里挪了棵不开花的桃树过来,图个彩头。 陆春宴在后院没站多久便走了,隔了会儿,有人过来浇水,秋瑶浑身舒适,抖了抖树干,掉下几片叶子。 秋瑶本来还以为自己完了,没想到到了新的地方竟然比在果园的日子舒坦多了。每天定点有人来浇水施肥修剪树枝,夏天还有遮阳,冬天树干上被裹上一层草席子,树皮都不会再受冻开裂了。 这宅子很大,光是伺候后院的园丁就有好几个。秋瑶时不时能听到他们谈论起这家里的主人,闲言碎语的八卦,他一棵桃树听得不亦乐乎。 整整两年过去,春去秋来又复春,宅子的主人也没来过一次,后来又听园丁说起男女主人掰了,女的从三十几层的楼上跳了下来摔死了。 秋瑶不太懂那些爱恨情愁,只是好奇外面的世界。一个家长里短,充满烟火气息的世界。 陆春宴喝了酒,靠在车里,他扯开领带,雪白的衬衫领子散开,摘掉眼镜,揉捏着山根。 司机看着后视镜,提醒着,“陆总,您先睡一会吧,还得有半小时才能到。” 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陆春宴懒懒散散的窝在车窗边,不说话,把车窗玻璃降了下来。外头下着雨,三月春雨微寒,他靠在窗口仰着头,雨水被风裹挟着落在他脸上。他清醒了些,懒洋洋地睁开眼,恢复了理智。 他和人交往从来都只是玩玩,事先也说明白了。只是一个人温柔多情到了一定程度,总是会让人沉溺进去,陶媛就是如此,迷恋上了陆春宴的柔情,却不知道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她苦苦挽求陆春宴别离开自己,最后以死相逼,选了最笨的法子,想让陆春宴永远记着自己。 她从陆春宴公司大楼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砸了个稀烂。她的确是做到让陆春宴记着,但记着的不会是美好,而是她掉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可怖模样。 陆春宴心里是非常厌恶这种行为的,厌烦到了一定程度,就想着要把陶媛留下来的所有痕迹都给抹去,包括当年他亲自挑选的那棵不会开花的桃树。 那夜的雨下得很大,陆春宴到了宅子,司机替他撑伞,皮鞋踩过水洼,他匆匆进屋。 他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宅子的管事对他说明天等雨停了,园丁就会过来把树挪走。陆春宴听着窗外的雨声,没说什么,让人回去了。 他洗澡换了衣服,靠在床上看了会儿书,房间的灯光不明亮,他也没看多久,便合上了书,心里不知为何烦躁焦灼。他推开门,走到廊道下,靠在柱子上,看着飘下的雨,点了根烟。 雨水从后院的天井里落下,躲在墙头的桃树半边叶子被雨水淋到。陆春宴慢慢走到了那后院,站在了屋檐下。 只是无意一瞥,却挪不开视线了。落雨像是瀑布银河,闪烁着余光密密麻麻坠在半空,不会开花的桃树,繁茂的枝头上,缀满了浅粉色的桃花。 陆春宴缓缓睁大眼,拿下嘴边的烟,轻轻掐灭了。 让他惊讶的不是因为那棵十几年不开花的桃树开花了,而是桃树下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浅绿色长袖,下面是棕色裤子,宽宽松松的很不合身。他侧着身,仰头看着桃花,几片花瓣落下,混着雨水沾在了雪白的皮肤上。 风雨中,花瓣如雨,陆春宴走近了几步,走到了那场雨中,他低声问:“你是谁?” 站在树前的少年一惊,回头看向他,面若桃花娇俏的脸上是惊愕,他后退几步,似乎是想要逃走。陆春宴已来到他身前,轻轻松松拽住了他的手腕。 陆春宴未语先笑,眉眼平整,一双笑眼,总能让人错想很多。他问:“哪来的小孩?” 秋瑶呆呆地看着他,雨水挂在睫毛上,他轻轻眨眼。 陆春宴又问了一遍,秋瑶才反应过来,他侧头,下颌的弧线像是在诱.惑人,指了指树梢,嘴角微翘,软软绵绵的声音。他说:“桃花开了。” 第2章 2 秋瑶其实想说,你看,我开花了。 他就像是个总算是考及格了的孩子,满足地看着一树的桃花。 “陆先生?您还没睡?” 便在这时,巡夜的保安突然出声,拿着手电筒,惊讶地看着他们。 陆春宴身上的衣服都湿了,站在雨中,比起任何时候都显得要狼狈。他看向那个保安,脸上的表情很淡,“这孩子是哪来的?” “孩子?哪来的孩子?” 保安困惑地看着他。陆春宴愣怔,扭头看去,身后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只剩下一地被风雨吹落的桃花。 陆春宴的神情有那么一秒是愕然的,就像是冰层裂开了一条很小的缝隙。 保安瞧着他冷峻的表情,有些忐忑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好在陆春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从天井下走了进来,站在廊道里,他转过身又看了看那棵桃树。 “这花什么时候开的?” “啊?开花了?昨天来这还没开呢。” 陆春宴轻笑了,“呵,还真是春雨,一夜桃花就开了。” 他回到房间又换了衣服,靠在沙发里,拿着毛巾擦着湿了的头发。也许是最近压力太大了,陶媛的事对他的影响不好,董事局给他安排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期,直到风波平了,他才能回去。 陆春宴吁了口气,把毛巾丢在一边,张开双臂,仰面靠在沙发上。听着雨声,他恍恍惚惚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孩,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难道会是幻觉? 雨下了一整夜,陆春宴房间里的灯也亮了一整晚。他的睡眠一向不好,这次出来急,那些安神的药都没有拿。白日出头时,昏暗的天色一点点提亮,换成了一派阴蓝。陆春宴撑着头从沙发上坐起来,稍微一动弹,关节骨头就“咔咔”响着。他坐定后,愣了许久,食指弯曲,指关节抵着眉心,站起朝外走去。 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很潮湿,地上也是。他从房间出来,往外走,过路的佣人见到他都显出惊讶神色,低头说:“陆先生,早上好。” 陆春宴点了点头,直接往后院走去。 后院里,几个园丁带着工具一早就来了,他们围着桃树犯难,感叹,“这桃树竟然开花了,这么好看的花,可惜了。” “还不是陆先生说要挪,也不知道放回哪里去,果园里也不收啊。” “挖了出来,卖钱呗。” 正说着,一铲子就要下去时,陆春宴出声止住了。 园丁一惊,脸色都吓白了,生怕自己刚才的话被陆春宴听了去。好在陆春宴并未关心他们的话,他打量着簇在一块的桃花,不知在和谁说,“这桃花开得的确是好。” 陆春宴指着那棵桃树,对几个园丁说:“这树就留在这吧,不用挪了。” 他可能是魔怔了,想着昨夜的南柯一梦,竟还念念不忘。 一早上,厨房就开始忙活了,厨师摸不透陆春宴的口味,就中西式的都做了一些。陆春宴从后院出来,又到宅子外走了一圈。他穿着棉麻的长袖,灰色长裤,鞋子踩过浅浅的水洼,树梢上还挂着晶莹的雨滴,天阴沉沉的好像要坠下。初春的气候还是冷,但郊外的空气不错,陆春宴很少有这么近距离接触大自然的闲适时光。 他走的有些远,四周黑白瓦房,田野很多,一目望过去都是绿。继续往前走,是一片小树林,林中无路,一条河绕在这片树林旁。陆春宴在小河前停下,昨夜下雨,今早河里都是些浮上来的水草。他瞥了一眼,要离开时,就听见一声呼救。 陆春宴怔忡,立刻回头,就见身后不远,一个身影栽在河里,正胡乱扑腾着。 秋瑶本还以为自己又要被连根拔起来了,吓得都快哭了。 陆春宴说不用挪了,这人在他眼里就成了大恩人。他见陆春宴往外走,便化了形,一路悄悄跟了过来,没想到雨后路滑,一不小心就跌到了河里。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桃树精,多浇点水都会萎靡不振,一落到河里,就大叫:“救命,救命,……” 哭着喊着时,腰间被一双手扣住,往上一拽,他就被拖出了水中。 心还悬在半空,耳边洒来一团热气,一声笑声,他听到一个好听的有些低沉的声音,“小朋友,怎么每次碰到你,你都是湿漉漉的呀。” 秋瑶抬起头,脑袋上挂着水草,傻乎乎的样子让人发笑。 陆春宴抬起手,替他把头上的水草拨开,又抓着袖子,擦掉了他脸上的水。 秋瑶怔怔地看着陆春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碰了碰陆春宴的手掌。他轻声道:“谢谢你。” 陆春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等回过神,已经鬼使神差把他小孩给带了回去。他让人找了件衣服给小朋友穿,那衣服是宅子里管家儿子的,考了外地大学,衣服都留在了这边。 秋瑶看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被人收走,又摸了摸手里的布料,他原本身上的衣服都是叶子做的,果然和人的衣服不太一样,这衣服摸起来舒服多了。秋瑶把脸埋进衣服里,用力地蹭了蹭。 陆春宴换好衣服就小客厅的沙发上,管家在旁边是欲言又止的眼神。大概是觉得这位陆先生怎么一大早出去溜了个弯回来,又带了个人回来,长的是还挺漂亮,可看着没成年吧。 管家正头疼时,就听“哒哒哒”几声,那位由陆先生带回来的漂亮小朋友从楼上跑了下来。速度不慢,像是一道明媚春光,点燃了这暮色沉沉的老宅子。 “早饭都弄好了吗?” “好了,都准备好了。” 陆春宴点了点头,“多加一双碗筷,我请这位小朋友一块吃。”他说这句话时,还朝秋瑶眨了眨眼,那双眼盈盈笑着,让人想到《闲情赋》里的那句“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也怪不得那么多人明知他没心,还趋之若鹜想要接近他。 他们走到饭厅,乌木色的长桌,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和糕点,牛奶和米粥也都在旁,陆春宴不太喜欢喝牛奶,舀了一碗粥,慢腾腾喝了一口。 秋瑶偷瞄着陆春宴,学着他的动作,捧起了碗。刚喝了一口,他的脸色就变了,嘴里热乎乎还黏糊糊的,秋瑶放下粥碗,拿起边上的杯子问,“有凉水吗?” “有的。” 管家替他倒了一杯凉水,秋瑶灌了一大口,嘴巴里怪异的感觉消失了,他才松了口气。 陆春宴问他;“被烫到了?” 秋瑶嫌弃地把碗推开,点了点头。 “那吃些别的吧。” 秋瑶说好,但却没动筷子。陆春宴也没留心,他喝完了粥,才慢条斯理说:“不肯上学,偷偷溜出来的?” 秋瑶没懂他的话,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就顺着陆春宴的话点头。 陆春宴见他点头,就露出了然的神色,又问:“昨天你怎么在我院子里?” 还是那句话,“桃花开了。” 秋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还有点想要求夸奖的意思。可这桃花开了和他有什么关系,陆春宴没明白,也不太想深究,就问了俩问题,便停下了。他想着,可能就是在这宅子里工作的人的小孩,见桃花开了,觉得漂亮,便偷偷溜了进来。 既然是逃学的小朋友,陆春宴想着等吃好了饭,就把他送出去。他招了招手,让管家去问问这小孩是哪家的。 陆春宴早上吃的不多,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生煎就饱了。他看向秋瑶,见他不吃,便问:“怎么了?不吃吗?” 秋瑶摇了摇头,他小声说:“我不吃这些的。” 陆春宴疑惑,“那你想吃什么?” 秋瑶舔了舔嘴唇,难为情道:“我想喝清晨里玫瑰花瓣上的露水。” 他在果园的时候,听飘过的蒲公英说,那露水又甜又香,好想喝啊。 陆春宴哑然,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忍着笑又问了一遍,“你想喝什么?” 一字不差,秋瑶认真重复道:“清晨里玫瑰花瓣上的露水。” 陆春宴的憋笑破了功,肩膀颤了颤,半靠在椅子上,笑了半天。 管家出去问了一圈,也没问出这孩子是谁家的。回到饭厅,就听到陆春宴的笑声。他走到陆春宴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陆春宴侧头看向秋瑶,随后问:“你家住哪?要我让人送你回去吗?” 秋瑶现在刚能化成人形,还不能离开本体太久。他现在已经是觉得有些疲惫了,就摇着头说:“我自己回去。”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窗外还是阴沉沉的,今天应该是不会出太阳了。 秋瑶走到陆春宴身前,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谢谢你给我衣服穿。”又指了指桌上的早餐,“还有谢谢你请我吃饭,虽然这些我都不能吃。” 陆春宴又想笑了,管家瞠目结舌看着秋瑶,最后又听秋瑶说:“明天还能来找你玩吗?” “又要逃课?白天不行,晚上吧。” 秋瑶翘起嘴角,笑得很开心。 第3章 3 陆春宴在这个春天遇到了一个说只喝玫瑰露水的小朋友。 他在宅子里也是闲散,便就当有了个可以解闷的小朋友。 他们交换了名字,秋瑶听到陆春宴的名字,就笑了,“春天的宴会?好听……我最喜欢春天了。” 陆春宴则把“秋瑶”两个字,默念在唇舌里。 春天的傍晚,霞光万道,田野的翠绿蒙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秋瑶走在前面,陆春宴跟在他身后,前面的小孩蹦蹦跳跳,头发丝都像是在跳舞。陆春宴让他慢一些,秋瑶就停了停,结果下一秒跑得更快,没跑多久,人就摔了,滚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 陆春宴在后头笑,问他几岁了,怎么那么毛毛躁躁。 秋瑶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我十八了。” 别的桃树三年就开花,他到了十八才刚开,秋瑶都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年纪。 陆春宴有些惊讶,“十八?我还以为你没成年,那你现在不是应该高三了吗?” “高三?”秋瑶困惑地看着陆春宴,想了想还是打算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他点头道:“是高三了。” “高三还逃课?” “高三就不能逃课吗?”秋瑶望着陆春宴,一脸无辜。 陆春宴已经暗自给秋瑶打上了不好好学习的标签,又想着念不念书是人家的事,他也不用瞎操心,便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是不能。” 秋瑶对好多东西都觉得新鲜,他来找陆春宴玩,总会问很多问题。 可那些问题又不会涉及陆春宴的隐私,而是一些让陆春宴觉得很荒诞可又好笑的。那位自己说自己十八岁的高三学生,问陆春宴一天有几个小时,一年四季里为什么夏天那么热,有什么办法能让冬天消失吗,玫瑰花的露水究竟是什么味道…… 陆春宴记得自己那段时候好像每天都在笑,所以当外面陶媛跳楼的事情慢慢平息,假期结束时,他特意让人去采了整整一瓶的玫瑰露送给秋瑶,就当是小朋友分享了快乐的答谢。 秋瑶抱着那瓶玫瑰露爱不释手,都舍不得喝。 他回到了桃树里,想了好久好久,自己要送陆春宴什么。桃枝上的花瓣动了动,花季快要过了,几片小花瓣慢慢掉下来。他想,如果能够授粉,也许他还能结出桃子来。 第二天傍晚,他像是往常一样去找陆春宴玩。 “陆春宴!” 宅子里的佣人都已经认识他了,听到他喊着陆先生的名字,便叫住他,对他说:“陆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秋瑶站定,困惑地问:“去哪里?” “回去了呀,他来这边只是休假,玩够了,还是得回去的。” 秋瑶张着嘴,似乎是还未反应过来。他像只小狗跑到了陆春宴的房间,在房间里打转了好几圈,才慢慢意识到,陆春宴是真的离开了。 …… 十年前还是一片耕地的海新区,在十年中高速发展,如今已经成为高安市的金融中心。信息发展时代,各类报道层出不穷,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大明星跳楼事件也逐渐平息。 郭诏安接到陆春宴回来的消息,就让人里里外外把陆春宴住的地方和办公室打扫了一遍,又把些天的公司报表数据全都整理出来发送到了陆春宴的邮箱。 陆春宴一回来,便接连着开了两天的会,郭诏安又体会到了那种快要猝死的过劳状态。凌晨三点,公司大楼里静悄悄的,大片的灯都灭了,只有顶楼的一层还亮着几盏灯,幽幽暗暗的彰显着社畜的苦闷。 陆春宴从屏幕前拔出头,后背贴在椅背上,摘掉眼镜,闭上眼。他休息了片刻,便坐了起来,拿起杯子看了眼,咖啡没了。陆春宴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陆春宴走到茶水间,刚过去便愣了。郭诏安正咬着叉子看着微波炉的转表,陆春宴拿着水杯走到他身后,“你怎么还在这里?” 郭诏安吓了一跳,叉子差点扎到舌头。他回头看着陆春宴,心虚道:“陆总,我是您助理,总不能让您一个人留下来加班。” 陆春宴翘起嘴角,指了指那微波炉,“里面转了什么?” “一桶泡面,实在是饿了。” “怎么吃这个?多不健康。”陆春宴不赞成的皱了皱眉,他说:“走吧,下班了。我带你去吃点别的。” 郭诏安听了眼前一亮,立刻把微波炉给关了,也不管里头的泡面了,屁颠屁颠地跟在陆春宴身后。 郭诏安开车,陆春宴坐在车后,摘了眼镜,扯开了领带,衣领散开。他挽着衬衫袖子,侧头看向窗外。凌晨三点白日里看着死气沉沉的桐平路,一到晚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红灯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陆春宴放下了工作的样子有那么点斯文败类的感觉,郭诏安是听过自己这位老板的风流债的。只是他一直以来都勤勤恳恳做着一个合格的社畜,下了班后就宅在了家里,听归听,这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陆春宴大概也是想要放松一下,找了家静吧,里面的萨克斯吹得不错。他们坐在靠窗角落里,点了一些吃的。郭诏安先是客气了几句,后见陆春宴是真的没有想吃的意思,便就大快朵颐了。 陆春宴则靠在沙发里,闭上了眼。表演舞台上的灯光四散,温柔的蓝斑驳在他的脸上,他的侧脸异常英俊,此刻被层层叠叠的光笼罩,有一种醉生梦死世家公子的颓唐感。 郭诏安平日里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光是他刚才吃到肚子里的一盘色拉就够让他肉疼了。他在这边坐了大概一刻钟,期间就有四五个美女过来问他们要电话号码。 郭诏安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桃花运来了,可等人问到了电话,就开始问他陆春宴的信息了。 郭诏安瞥了一眼看着仿佛睡着了的陆春宴,对着俩美女悄悄说道:“这我老板,他眼光特别高,你们看看我呗,我长得也不错啊。” “有病吧你。” 郭诏安被骂了,缩缩脖子坐了回去,挤出笑嘲讽道:“也不看看自己,庸脂俗粉。” “还真想不到,诏安你还挺能说的。” 陆春宴睁开眼,笑着打量他。郭诏安打了个哆嗦,双手合十,埋着头道:“老板,我可没想给你挡桃花,只不过那些人,您肯定是瞧不上的。” 陆春宴笑笑不语,他站了起来,拿着酒杯走到吧台。 这一晚,郭诏安是真的见识到了自己老板的魅力,没过十五分钟,陆春宴就搂了个短发美女过来。 “车钥匙给我,你自己打车回去吧,回头车费记得报销。” 郭诏安傻愣愣地把车钥匙递给他,钥匙圈在手指上转了一圈,陆春宴朝他点了点,“明天放你一天假,回去好好休息。” 陆春宴新交的女朋友叫卢梦,是留法回来的大提琴家,短发,身材高挑,容貌秀丽,到他办公室来过两次,颇有点女主人的架势。陆春宴对她还挺好,送了套高级公寓和一辆跑车给她,另外还专门找团队给她办了音乐会。 外界都在传这位从天而降的卢梦女士是要转正的架势,其实估摸着算算,陆春宴也都三十三了,是该结婚要孩子的年纪了。卢梦的家世不差,中产阶级,父母都在国外,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律师。虽不是豪门,但家世清白,也不会喧宾夺主,挺适合陆春宴的。 外面传的风风雨雨,陆春宴这边倒是和往常一样。郭诏安把合同递给陆春宴签字,笔尖点在纸面,三个大字行云流水落下。几份合同签完后,陆春宴把笔放下,手指轻敲桌面,他问郭诏安,“我之前投资的经纪公司是不是最近弄了个选秀?” “你还记得那个公司啊。”郭诏安拿过合同,对他说:“这选秀还挺火的,都到总决赛了,下周五晚上直播冠军夜。” 陆春宴眨了眨眼,“帮我安排一下时间,冠军夜我要过去。” 郭诏安张了张嘴,“您要去?那我要给卢小姐说一声吗?帮她也订张机票?” 陆春宴说:“不用了。” 卢梦要转正的消息传了大半月,终于在月末的时候,不攻自破了。陆春宴搂着那选秀冠军的照片登上了各类娱乐号上,虽然很快就撤了下来,可还是有不少落井下石的主动把照片转给卢梦看。卢小姐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当夜就杀到了陆春宴家里,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保安把她拉开,她哭喊着叫着陆春宴的名字,陆春宴也没露面。 秋瑶不太喜欢冬天,他想大部分植物应该都不喜欢冬天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春天,春天里他能开花,如果授粉了,也许还能结果。秋瑶一想到春天,就想到了陆春宴。树木的脑子好像是比较单一,记住一个人后,脑袋里便一直是他。 年末的时候,秋瑶终于能自如地变成人了,不用再回到桃树里,有了大把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想见陆春宴,秋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变成人后,第一个和他说话的就是陆春宴。他对于陆春宴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像是一个寄托一个牵挂。他想把自己结出的第一颗桃子给他,好好谢谢他。 过年的时候,陆春宴回了一次家。他父母身体都还挺健康的,家里就他一个独子,和大部分普通家庭一样,没回过年一到饭桌上,家里人就开始催婚了。 亲戚都来了,一桌子的人七嘴八舌,说起陆春宴的表弟,前年结婚的,今年媳妇怀了孕,在家里安心养胎,又说到谁谁谁今年要结婚,最后话题落到陆春宴身上,佯装无意问起他最近的近况,有没有谈恋爱。 陆春宴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 这顿饭吃得闹哄哄的,散席后,陆春宴的爸妈和几个好久不见的亲戚到楼上去打麻将,留下陆春宴让他照顾好几个弟弟妹妹。那几个弟弟妹妹都不小了,最小的也上了高二。陆春宴看了他们一眼,拿起遥控,电视里放起了海绵宝宝。 几个小辈面面相觑,陆春宴把遥控放下,走到了门外。 海新区管得严,烟花爆竹是一律禁放的,现在过年不比以前,是没有一点年味了。 他靠在门外,仰起头看着天上半圆的月亮,点了根烟,抽了几口。 火星子亮着,烟雾缓缓飘散,刚才被催婚的紧迫感逐渐消失,陆春宴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屋子里又有人喊。陆春宴只觉得一阵头疼,掐灭了烟,他拉开门,挟着一身的寒气往里走。他问:“怎么了?” “哥,你手机响了。”一个表妹指了指被他丢在沙发上的银色手机。 陆春宴拿起手机看了眼,是他的朋友许微寒打来的。他走到门口,拿着手机靠在耳边,刚一接通就听到震耳的响声。他皱起眉,手机离远了些。许微寒的声音传出来,“春宴,哥几个都在桐平路跨年呢,你要不要一块过来。” 陆春宴还没说话,边上的表妹就问:“哥,你要出去吗?” 陆春宴犹豫道:“是想出去,不过我走了,你们谁照顾?” “没事没事,我们自己能照顾好自己。”那些表弟表妹齐刷刷站了起来,笑着说:“哥,你出去玩吧。” 许微寒开了个大包厢,他刚撒完钱,大厅里的人跟疯了似尖叫着。他坐回沙发里,和边上的女伴唱起了甜蜜蜜。 陆春宴一进来就听到许微寒鬼哭狼嚎的歌声,他皱着眉,随手把音响给关了。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许微寒愣怔,反应过来刚想骂人,就看到陆春宴来了,转而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慢一些过来呢,今天怎么那么快,伯母没唠叨你?” 陆春宴摇了摇头,“她们都在打麻将,楼下就几个小的要我看着。出来的还挺顺利的,我那些弟弟妹妹都不太想和我呆一块,见我要走,都扎堆站在门口欢送我。” “哈哈哈,春宴,他们这是嫌弃你呢。” 陆春宴挑眉,接过他手里的话筒,“你唱的什么歌,真是够难听的。” 陆春宴唱歌还行,他一上来就唱了两首,都是老歌。许微寒在旁边摇着沙漏非常做作的给他加油。陆春宴唱完了两首,许微寒鼓着掌手再来一首,他就又唱了一首歌。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们从包房里出去,楼下LED大屏幕上是倒计时的数字。许微寒站在陆春宴身后,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勾住陆春宴的肩膀,醉晕晕道:“春宴,新年快乐啊。” 陆春宴瞥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别靠我身上,沉死了。” 过零点的时候,大屏幕上放起了烟花,DJ大喊着新年快乐,全场沸腾。 许微寒从陆春宴身边挤过去,他的女伴立刻扶住他,边上的人笑道:“许哥,又要去撒钱了。” 陆春宴的目光从许微寒身上收回来,有人问他要不要一块过去,他兴致缺缺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自己玩吧,我先回去了。” “陆哥,这就走了?” “帮我和许微寒说一声。” “行。” 陆春宴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他以前也爱玩,可过了三十后,就渐渐觉得没意思了。他从酒吧里出来,寒气逼近,陆春宴站在霓虹灯下,看向半空。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在过了凌晨几秒后下了,雪花缓缓落下,陆春宴伸出手,继而连三的雪粒落在他的掌心里,化成了一滩水。他搓了搓手指,冰冰凉凉的。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陆春宴抖去了手里的雪水,拿出手机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 他没有多想,按了接通,“喂?” 可能是因为下雪了,他的声音变得分外柔软,很轻很轻。 电话一头,那个浅浅的呼吸顿了顿,小心翼翼道:“陆春宴,你好,我是秋瑶……这个号码是我问管家叔叔要的,我来海新区了,我……” 秋瑶看了眼面色不善的男人,拿着电话,磕磕巴巴道:“我想来找你玩,但是……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的电话就被对方给夺了过去,对方恶声恶气道:“这里是美顺路,你快过来付车费吧,你这位朋友打车钱都不带的吗?” 陆春宴愣了几秒,随即道:“你给我一个具体的定位,我马上来。” 第4章 4 许微寒散完了钱回来,逮着个人问:“陆春宴呢?” 对方跟着音乐晃着身体,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墨镜,指着外头,“陆哥早走了。” 美顺路离这还挺远的,陆春宴开车过去差不多得半小时。现在天气冷,他听到那司机语气不善,便先把钱转了过去,还多给了些,叫他把小孩放进车里,别冻坏了。 司机也就是刚开始开了那么远的路,听秋瑶说没钱,有些急了。此刻看着支付宝上的转账提示,心态就平和了下来,挂了电话,把门打开让秋瑶进去。车子里开了热空调,秋瑶畏手畏脚地缩进去,轻轻合上车门。 那司机往驾驶席上一坐,车子晃了一晃,他扭头看着秋瑶笑着说:“你也别介意,我这人性子比较急,刚才说重了些。” 秋瑶摇了摇头,又听司机说:“不过你哥可真好,真关心你。” “哥?他不是我哥。” “不是你哥?”司机愣了愣,“听声音挺年轻的呀。” 秋瑶被他吓坏了,不太想和他说话,转过头趴在车窗玻璃上看外头的雪,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雪,在城市的灯光里,像是在天空上跳舞,橘黄色的光和雪花围在一起,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闪闪发光着。 “雪变大了,接你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这路,车可不好开。”司机在前头说了一句。 秋瑶用手擦掉玻璃上的雾,他往外看,外面的风雪逐渐变大,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层冰雪。他以前还是棵树的时候最讨厌这种天气了。冬天他的树皮会裂开,风灌进去就很疼很疼。 那司机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下一秒,后座的门就被打开了。他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去,那小朋友推开车门跑了出去。他一愣,降下车窗喊道:“你干嘛呢?你家长让你呆在车里。” “他来了。” 秋瑶有些兴奋,他站在车前,蹦蹦跳跳的。他的手往前指去,在能见度不及十米的风雪里,能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从大雪里走来。 陆春宴眯起眼,见秋瑶站在车外,便快走了几步,来到秋瑶面前,见他穿的单薄,就脱下了身上的外套给秋瑶披上。 秋瑶被雪淋了一身,头发上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陆春宴用手捋了一下他的头发,觉得他像是落在水里的小狗,不禁道:“好久不见,你还是这样。” 秋瑶扯了一下身上的大衣服,歪着脑袋问:“哪样?” 没等陆春宴回答,出租车里的司机就喊道:“先生,我能走了吗?” 陆春宴回头摆了摆手,他对秋瑶说:“前面堵车了,我把车停在路口。” “谢谢你来接我。”可能是很久没见了,秋瑶觉得陆春宴好像和在春天时有些不一样。 “不用那么客气。”陆春宴见他走得摇摇晃晃,怕他摔了,便攥住他的手臂。 走了四五分钟,堵在马路上车子的鸣笛声越来越响,红绿灯变换了一轮又一轮,排了长龙的车子才往前挪了一小段距离。陆春宴的车停在了街边商店的停车位上,他带着秋瑶过去,拉开车门,手抵在车顶,让他坐进去。 黑色的迈巴赫内置宽敞舒适,秋瑶靠在车椅里,身上是陆春宴的衣服。到了密闭的空间里,衣服上若有若无的薄荷味就变得明显了,秋瑶侧头嗅了嗅。 陆春宴绕过车头拉开门进来,便看到秋瑶整个人像是要陷进衣服里去一样。他愣了一秒,坐下后,发动车子,暖风吹了出来。他侧头问秋瑶:“热不热?” 秋瑶晃了晃脑袋,声音是软乎乎的,“不热。” 刚才在外面落在他头发上的雪花现在都化成了水,秋瑶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可能是被冷到了,脸色很白,唇色也是淡淡的,尖尖的下巴往下磕,睫毛时不时抖一下,看着很招人疼。 陆春宴提醒他系安全带,秋瑶茫然地看着他。陆春宴瞧他傻呆呆的样子,心里吁了口气,靠过去替他把右手边那根安全绳给拽了过来,“咔”一声,锁扣进槽,陆春宴抬起头,目光落在秋瑶脸上,低声道:“下次就这样系。” “好。”秋瑶往后缩了缩,陆春宴坐了回去。 前面还在堵车,车前玻璃上的雨刷把雨水刷开,陆春宴把车开到路上,开到那排车后。车子往前移动得很慢,陆春宴把一包纸巾递给秋瑶,让他擦擦脸。 刚才在外头还有不少雪粒子掉进了脖子里,一开始还不觉得,现在车里暖和起来了,那些雪水弄湿了衣服,湿哒哒的衣服又贴在后背上,非常不舒服。 秋瑶皱着眉,把衣服往外扯了扯。陆春宴注意到了,问他:“怎么了?” “衣服都湿了,黏在身上。” “这车还要堵很久,如果很难受的话,就把里面的衣服脱了吧。” 秋瑶早就想这么做了,他得到了陆春宴的允许后,就立刻把贴在身上的衣服给脱了。绿莹莹的长袖被他丢在一边,陆春宴瞥了一眼,看到一片晶莹的雪白。他低眉垂眸,目光落在那脱下来的长袖上,笑道:“你还挺喜欢绿色的。” “我还喜欢粉色。” 陆春宴听了就又笑了。 秋瑶脱掉湿了的衣服,陆春宴起身去把放在车后的毛毯给扯了过来,盖在秋瑶身上。秋瑶攥着毯子,把自己裹在褐色的毯子里,一身雪白的皮肉都藏了起来,就一颗小脑袋露在外头。 “舒服些了吗?”陆春宴问他。 秋瑶点点头,刚才皱在一块的眉毛都舒展开了,“舒服多了。” 后面的车子鸣笛了几声,陆春宴看向前面,绿灯亮了,车子都在往前开,他的手指轻敲方向盘,踩了一下油门,轮胎往前滚了几米后又慢慢停了下来。 大雪天里红灯的时长都增加了,外面车子喇叭此起彼伏,听着就能感觉到大家心情都不好。陆春宴怕秋瑶闷,就问他:“要不要听音乐。” 秋瑶见他主动搭话,眼睛亮了亮。他抓着毛毯,指关节微微泛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陆春宴说:“不想听音乐,我想你和我说说话。” 陆春宴愣怔,他打量着秋瑶。说是成年了可看着实在是稚嫩的面孔上显出隐隐的期盼,若不是知道之前就在那宅子里认识了秋瑶,放在别人身上,在这氛围里,说这话,他都要以为这是在勾.引自己了。 秋瑶见他不语,还以为他要拒绝自己,落寞低头时,就听上方陆春宴问:“你一个人来的?不上学了吗?” 秋瑶跟土拨鼠出洞似的,“咻”抬头,俩门牙咬了一下嘴唇,没半点不好意思,“不上学。” 陆春宴纳闷地看着他,又问:“不上学了,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我没有爸妈,就我一个人。” 陆春宴愣了愣,“发生了什么事吗?” 秋瑶挠了挠头发,不知道自己能够完全维持人形算不算一件事,他含糊着点头,“是发生了点事,我现在是一个人了。” 陆春宴看着他的目光带上几丝怜悯,像是看路边被人丢掉的小猫小狗一样的眼神。又见这小狗脑袋都是湿漉漉的,便更觉得秋瑶可怜,他不禁抬起手摸了摸秋瑶的头发,秋瑶也乖乖地任由他揉着,小声说:“我能和你回家吗?” 第5章 5 陆春宴现在住的地方离他公司很近,一套市中心的高级公寓的顶层,平日里是不会带人回家。可就像上次带着秋瑶回宅子里一样,这次也是,莫名其妙鬼使神差等回过神来,车已经开到了公寓下。 他心里想着,就是个小孩,没了爸妈,大概也没别的亲人了,又不爱读书,到了社会上也不知道能做什么,长得还特别漂亮。他们也算是投缘,他要是不管,实在是……说不过去。 陆春宴这么一想,人就松弛了下来,侧头看向秋瑶,见他靠在车里睡了过去,毛毯搭在身上,有半截滑了下来,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 陆春宴捞着毛毯往他身上盖,又轻轻推了秋瑶一下,把他叫醒。 秋瑶的皮肤很白,过分漂亮的脸上还有些稚气,脸颊肉嘟嘟的,像是一颗雪团子。陆春宴看他眨了眨睫毛,不情不愿睁开眼,他好笑道:“怎么,还想睡在车里啊。” 秋瑶摇晃脑袋,声音拖沓,尾音绵绵软软,“不想。” “那走吧,不是要和我回家吗。” 陆春宴从车上下来,走到秋瑶这边,拉开车门低头看着他。秋瑶揪着毛毯,从车里出来时打了个哆嗦。陆春宴扶了一下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大楼里走。 隆冬凌晨四点,天黑黢黢的,进了楼道,感应灯亮了。秋瑶惊讶地看着突然亮起来的灯,又看陆春宴还是平常样子,他就也立刻把自己脸上的好奇给藏了起来。乡下来的桃精不能让自己露怯,他抓起毯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就俩眼睛露在外头,隐隐透着好奇。 进了电梯,陆春宴摁下按钮,电梯门关上,开始上升。 就听秋瑶一声尖叫,双脚发软,站不稳着往陆春宴身上倒。他整个人扑在陆春宴背后,张开手像是无尾熊一样抱住陆春宴,毯子掉在地上,他惊叫道:“陆春宴,这个地怎么在动?天劫吗?有天劫吗?” 陆春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扭头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半.裸的秋瑶,沉默良久,伸出手抵着秋瑶的脑门,把人给推开。他弯腰把毯子捡起,一股脑罩在秋瑶脑袋上。秋瑶“唔”了一声,一边喊着头晕头晕,一边慌乱地扒拉着毛毯。 “什么天劫?这电梯上去呢。”陆春宴摇了摇头,无奈又好笑地看着秋瑶。 “我害怕。”秋瑶耳垂都红了,用手捂着脸,身上半挂着毯子要掉不掉。 陆春宴叹了口气,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自己身上,“你第一次坐电梯,头晕难免,闭上眼过会儿就好了。” 秋瑶乖乖地闭上眼,电梯上升得很快,他觉得头重脚轻,可又觉得很神奇。没见过世面的桃子偷偷睁开一只眼,脑袋往上仰,看到的是掉下来的光和陆春宴的喉结。 “叮”一声,顶楼到了,陆春宴低头看向秋瑶,“到了。” 秋瑶还没反应过来,陆春宴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走出电梯就是陆春宴的家,鞋柜就放在旁边,陆春宴换了拖鞋,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秋瑶,对他说:“我这平时没人来,也没有别的拖鞋,你就别换鞋了,明天再说。” 秋瑶点点头,他有些胆怯,想进去可又怕打扰到陆春宴,走到门口又问了一遍会不会麻烦你了。陆春宴听了就笑道:“不是你说想和我回家的吗?既然我带你回来了,就不会麻烦。” 陆春宴推开门进屋,开了灯,客厅很大,可就放了一个沙发一张桌子,空空荡荡的。他走到客厅,扭头对秋瑶说:“你随便坐,想喝什么?” “水。” “我还以为你会说玫瑰上的露水呢。”陆春宴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开着玩笑走到他面前。 秋瑶挠了挠头发,小声说:“我现在能吃东西了。” 陆春宴没听见他这嘀咕,拧开瓶盖把瓶子递给他。秋瑶小口喝着水,陆春宴看了眼时间,已经差不多快五点了,他低头打量着秋瑶,思考着该怎么安置这个小朋友。 秋瑶一口气喝完了一瓶水,等陆春宴回神,就看到桌上一个空瓶。秋瑶则伸了个懒腰,往沙发里靠,像是累了,懒洋洋道:“我想睡觉了。” 他身上还裹着毯子,往后一倒,整个人像是被裹在茧里,缩成了一小团。 陆春宴听他说想要睡觉,只以为就嘴上说说,想不到下一秒,秋瑶闭着眼,呼吸平稳,竟然是真的睡着了。陆春宴叫了几声,他都没醒,只好作罢。 陆春宴当初买下这房子就是图方便,本来就是精装的公寓,他自己就添了几样家具搬了进去。放了床的房间就他自己那一间,被子也就一条。陆春宴看着沙发上的小祖宗,又不能让他就在沙发上睡,他叹了口气,弯下腰隔着毯子把人给捞了起来,走到房间,掀开被子把人给放在了床上。 秋瑶一碰到床,就翻了个身,卷起被子,蜷缩成一团。陆春宴瞧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愣了好几秒,回了神,觉得有些头疼。 大雪下了一整夜,到了白天,还在零星下着小雪,积雪厚厚一层,铲雪车在马路上来回行驶。陆春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下午了,中午太阳大,雪花融化掉了些,结果到了下午两点,天又阴了下来,一片片雪花往下落,整个天空都成了雾茫茫的一片白。 秋瑶很早就醒了,醒来之后就缩在被子里发呆。房间的窗帘没上,他看到缝隙里透出来的雪光,心生好奇,揪着被子裹在身上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走到了窗边。他回头看了眼还熟睡着的陆春宴,轻轻拉开了窗。 外面的风很大,雪花被风裹挟着往里卷,冰冰凉凉的棱形雪片拍在秋瑶的脸上,一碰到皮肤就都融化成了水。秋瑶觉得好玩,张开嘴,吃了好几口的雪花。 陆春宴是被冻醒的,脑袋上似乎总有一股寒风拍来,冷得他直哆嗦,揪起被子往脑袋上套,却抓了个空。那风越刮越大,他打了个冷颤,人就彻底清醒了。 一睁开眼,便看到秋瑶披着被子站在窗口,窗户大开,雪粒子往里飘。陆春宴长吸一口气,捂着脸坐起来,低头瞥了一眼地板上的水渍,他抿起嘴,从床上下来,不给秋瑶任何反应的机会,从后头把人给捞到了自己怀里。 秋瑶只觉得后耳垂擦过一片温软,接着身前的窗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给拉上。雪花被关在了窗外。 陆春宴起床气有点大,双手用力勒着秋瑶的腰,往后退,坐在床边,把人直接抱到了自己大腿上。他闭着眼,脑袋昏沉,把脸埋在秋瑶的后脖上,张了张嘴,闷闷道:“你干嘛呢?” 秋瑶觉得脖子好痒,挣扎着想要躲开,可却被陆春宴抱得更紧,他只好缩着脖子,小声说:“外面的雪下的好大,好漂亮。” “嗯?” “我想去看看。” “不准。” 他刚说完,就被陆春宴否决了,秋瑶“啊”了一声,还来不及失落,肩膀就被搂住,身体往后倒,被子一掀,整个人都被蒙在了里头。陆春宴压着他,语气不善,“别再乱跑了。” 秋瑶觉得陆春宴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他心里忐忑起来,蜷在陆春宴怀里,干巴巴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陆春宴睁开眼,神色淡淡的,又恢复到了之前波然不惊的样子。 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秋瑶像只做错了事的小狗,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陆春宴抬起手,捋了一下贴在秋瑶额面上的头发,一手的水。 “你在窗口站了多久?头发都湿了。” “忘了。” 陆春宴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带了个小麻烦回来,但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认了。他从床上坐起,指着卫生间的门,对秋瑶说:“去洗澡,洗手台是有一次性的牙刷。” 秋瑶听着他的话没有动,陆春宴眯起眼看他,几秒后问:“洗澡会吗?” 秋瑶点头又摇头,陆春宴皱起眉,“真是山里长大的?” 秋瑶不知道说什么好,磕磕巴巴想要解释,手臂就被陆春宴攥起。陆春宴拉着他到浴室,给他讲解了怎么用淋浴,又撕开了牙刷包装,挤好了牙膏,直接递给他。 陆春宴说:“先刷牙吧。” 秋瑶盯着牙刷,眨巴眼。陆春宴抱着手臂刚要走,就听秋瑶说:“牙刷怎么用?” 陆春宴:“……” 这可能不是小麻烦,而是个大麻烦。 第6章 6 郭诏安一早接到老板的电话,说是早上的会议推到下午。他估摸着陆老板是不是又结识了什么新欢。 工作日上午的麦德龙里冷冷清清的,宽敞的走道上,秋瑶踩在购物车上,来来回回“漂移”着。陆春宴跟在他身后,朝四周看去,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让秋瑶下来。 秋瑶是第一次来超市,难免有些兴奋,他又用脚蹬了一下地,购物车带着他的人飞出去一段距离,缓缓停下后,他趴在购物车上等着陆春宴。 陆春宴快走了两步,来到秋瑶身边,拉了一下他的手,“你快下来,这算什么样子。” 陆春宴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往日在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端着,就那种走在路上鞋脏了也不愿蹲下来擦一下而是去鞋店买一双的。这会儿,看着秋瑶就跟撒欢的小狗似的趴在那车上乱跑,已经是到了他的极限。 秋瑶的手被他攥着,刚想说话,又听陆春宴道:“安静些。” 秋瑶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嘟了嘟嘴,“哦”了一声。他被拽着走,发不了疯,只能亦步亦趋安分了。 陆春宴很少会自己来超市,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自己想要的发给郭诏安,等他回到家,郭诏安已经把东西都送到了。不过这次特殊,他低头瞥了眼身边的秋瑶。 他们走到生活用品那边,陆春宴挑了支电动牙刷,又买了几条毛巾,毛巾是秋瑶挑的,大红又大绿,像菜园子。他抿着嘴,看着车里的毛巾愁眉不展。这时候,又见秋瑶拿了俩大烤瓷杯,上头印着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 “你这都是……”陆春宴终于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声,秋瑶困惑地看向他,水汪汪大眼睛满是无辜。陆春宴盯看着他的脸,摇了摇头,露出勉勉强强的笑,“你这还要什么就去拿吧。” 之后秋瑶又陆陆续续去拿了大红色的抱枕、被褥、床单还有他自己换穿的衣服。 陆春宴看着购物车里满满当当的一片红,终于是忍不住问:“你怎么那么喜欢红色?” “红色多好看啊,你不喜欢吗?我还喜欢绿色……”说着,秋瑶突然眼前一亮,小跑过去,拿着一帽子,期待地看着陆春宴,“绿色的帽子?我想要……可不可以?” “不可以!” 陆春宴那房子以前只是一个他睡觉的地方,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少。不过既然想着要收留秋瑶,屋子里面要添的东西就多了。零零散散都没察觉购物小车就被装满了,他又去推了一辆。 这超市很大,他们从下面逛到上面,到最后秋瑶终于是走累了,都不用陆春宴攥着,像条小尾巴安静地跟在陆春宴身边。 结完账一共分出来四个袋子,每个都不轻。他们把车推到外面,陆春宴对秋瑶说:“你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 “不直接拿过去吗?” “这东西太多太沉了……” 陆春宴的后半句话,在看到秋瑶轻轻松松抓起小车里的四个袋子时,咽了回去。他双眼微微睁大,快速眨了眨,而后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惊讶,干巴巴地笑了笑。 秋瑶走在前面,陆春宴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提着四个袋子,身体瘦瘦弱弱的似乎一吹就倒的架子,怎么力气会那么大?他们到了车库,陆春宴打开后备箱,秋瑶把东西放好,拍了拍手掌。 上了车,陆春宴还处于惊讶之中,侧头盯着秋瑶看了好久。秋瑶问他怎么了,他愣了愣,吁了一口气,感慨道:“想不到你力气那么大。” “那些东西很重吗?” 陆春宴摸了下鼻子,低声道:“也不算很重。” 车子从地下车库里出来,就弹跳出了两条信息,陆春宴让秋瑶帮自己拿一下手机,随手点开看了眼,都是许微寒发来的。他靠边把车停下,双向灯亮忽闪,陆春宴回拨过去,对方的声音听着有些哑,一看就是喝大了,宿醉刚醒。 许微寒问他怎么昨天提前走了,陆春宴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许微寒就哼笑:“你就诓我吧。今天晚上有空吗,一块出来吃个饭啊。” 陆春宴看了看秋瑶,小孩正趴在窗口,看着外头。他想了想就说:“就吃饭不喝酒。” 许微寒一愣,沉默了几秒,大概是用来牙咬切齿了,才说道:“行吧行吧。” 陆春宴笑了,悠悠然道:“吃饭地方你定吧,发我位置就行,对了,晚上我还得带一个人过来。” “还有人?你又找情人了啊。” “不是,就一个新认识的小孩,傻乎乎的什么不懂。” 秋瑶听到他似乎提起自己,转过头朝他看去。陆春宴指了指身上的安全带,让他重新扣好。 电话挂断,就听到秋瑶咕哝,“这扣在身上一点都不舒服。” “不舒服也得系好安全带。”陆春宴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啰嗦,盯着秋瑶看他扣好安全带,车子才重新出发。 先回了家,把刚在超市里买的东西都给整理出来。客房里的床,大概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到,陆春宴把那大红色的床被单先收好,再把秋瑶选的几件衣服用衣架挂起来,触目惊心的红绿颜色和他的黑白西装放在一块。陆春宴皱着眉,不忍多看一眼。 他从衣帽间里出来,秋瑶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的是刚才挑的那个大红色烤瓷杯。 陆春宴多看了几眼,心里一阵长吁短叹,而后对秋瑶说:“我下午还有个会议得去公司,你一个人待在这可以吗?” 秋瑶把杯子放下,陆春宴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看着那烤瓷杯压在自己深灰色富有高级感的桌子上,他抿了抿嘴唇。 秋瑶听他要走,就站了起来,他小声道:“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陆春宴觉得他就像只看到主人要离开了的小狗,挤在自己脚边。陆春宴笑了,把刚才买好的手机给他,对他说:“这是给你的手机,里面存了我的号码,你要是有事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陆春宴想到秋瑶之前用那个出租车司机的手机打给自己电话过,但瞧他懵懵懂懂的样子,还是问道:“会用吗?” “这个会。” 陆春宴笑:“你还真是选择性不会啊。” 陆春宴又叮嘱了他一番,而后穿上外套,走到门口推开大门,他回头看了眼,秋瑶捏着手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陆春宴轻轻合上门,走到电梯前,他看着电梯上升的灯,站定等了一分多钟,手机响了,是秋瑶打来的。 他盯着这来电信息,翘起嘴角,没去接,而是直接回去了。 陆春宴推开门,便看到秋瑶蹲在刚才那位置,听见开锁声,立刻仰起头。黑色皮鞋、棕色大衣,陆春宴站在他面前,伸手揉了揉秋瑶的头发,温和道:“走吧,和我一块过去。” 陆春宴其实很怕孤单,他害怕深夜从公司出来一个人回家,害怕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他有时候会做梦,梦见自己生病,因为是一个人,就这样无人问津死在了房子里。 他总想找个人陪着自己,认识女人,谈了一场又一场的恋爱,多情滥情,被人骂是中央空调,分手了一次又一次,还总是不满足。身边的人像是流水,到头来,他还是一个人。 谈爱情的风险太大了,他看向秋瑶,这孩子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这城市里。他把他领回家,就像是养了一只小宠物一样,给他关爱,照顾着他。没有烟火气的家立刻就热闹了起来,空落落的生活好像也活泛了,外面的人终究留不长,像这样养一个漂亮的小孩似乎也不错。 第7章 7 是下午三点的会议,到了公司,陆春宴在公司楼下的餐厅简单吃了点东西。秋瑶喝了很多水,不怎么饿。陆春宴总觉得他说只喝露水是开玩笑的,怕他待会饿,就还打包了一份简餐。 郭诏安在办公室里,刚从楼下上来的同事见了他就说:“陆总回来了。 “来了?在哪?” “就在楼下吃饭,边上还坐着个小男生,长得挺好看的。”说话的人不知是有心无意,还暧昧地笑了笑。陆春宴的风.流事在公司都快传烂了,以前大家也只敢偷偷议论,可自从有了陶媛那一出,谣言四起,现在都敢在郭特助面前议论陆春宴了。 郭诏安像是赶苍蝇一样把人赶走,随后就去准备会议资料了。 这应该是春假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了,明天他们公司就放假了,楼里也有好多同事请了年假提前回老家过年,除了一些高管,普通员工做半天就能回去了。 陆春宴坐电梯上楼,秋瑶又晕了,趴在陆春宴怀里哼哼,虚弱得像一朵娇贵的小白花。陆春宴低头打量,实在很难把秋瑶这柔弱的姿态和刚才那徒手拎起四个沉甸甸大袋子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他们到了楼上,从电梯出来,郭诏安刚让那群同事别瞎说,就看到陆春宴带着一个漂亮的小男生进来了。他张着嘴,好半天都合不上,陆老板这什么架势,玩女儿玩不够,现在改玩男人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后背一凉。 “你去帮我倒杯水,送过来。”陆春宴走过郭诏安身边,侧头看了眼他。郭诏安呆了呆,反应过来,立刻说好。 陆春宴的办公室很大,乳白色的墙面上挂着两幅他从画廊里买来的画,是几年前买的了,当时挺便宜的,后来这画家名气越来越大,这画的价值就水涨船高了。靠窗是一张沙发床,有时候陆春宴累了就直接睡在这上头了。 他让秋瑶随便坐,秋瑶在沙发上坐下,两只手放在大腿两侧,脑袋往四周看,最后定格在墙壁上的油画上。陆春宴拿起平板看了眼今天下午的会议流程,这时郭诏安从外面进来。 陆春宴转过身去,手指扣着平板搁在臂弯里,他低头对秋瑶说:“我先去开会,等结束了,我们去我朋友那里吃饭。” 郭诏安把水放在桌上,偷瞄着那坐在沙发上的漂亮男生。陆春宴低眉垂眸,神情是一派的温柔平和,那男孩点了点头,陆春宴却似乎还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 等陆春宴他们走了,秋瑶先是绕着办公室转了一圈,他两只手背在身后,知道自己是笨手笨脚的,就什么都不敢碰,溜达着坐回沙发上,靠在软绵绵的枕头里。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硌到他的腰有些疼,他把手机拿出来,丢在一边。刚才陆春宴还帮他在手机里下了好多游戏,秋瑶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可惜三分钟热度,玩了几分钟,就觉得没意思了。 他从坐着改为躺着,又从平躺变成蜷缩,脱了鞋,大红色的袜子格外显眼。房间里很暖和,暖气从风口里吹出来,吹得秋瑶发懒。 陆春宴开完会回来,便见秋瑶蜷卧在沙发里睡着了,脸压在抱枕上,脸颊肉嘟嘟的。郭诏安抱着文件进来,关门的声音有些响。陆春宴瞥了他一眼,郭诏安眨巴两下眼,举着双手,表示自己错了。 他和许微寒约的是七点,现在还早,公司里的人也都忙着回家过年,郭诏安的心思怕是也不在这了。陆春宴让郭诏安把今天会议整理一下发给自己就回家去吧,郭诏安听了长舒一口气,回头就把整理的会议资料发给了陆春宴,跟火烧猴屁股似的急急忙忙下班了,生怕陆春宴还会把他留下来加班。 楼里的人几乎都走了,他们公司的春假得有二十天,该关的电器都关上了,灯暗下来了一大片。冬天的白昼短,斜阳下来,天很快就暗了。 房间光线昏暗,陆春宴看着睡着了的秋瑶,没有叫醒他,也没有开灯,而是靠在沙发另一边,衬衫扎在西裤里,腰线收紧,领带扯开,领口松散了些,他吁了口气,仰面靠在沙发上,目光盘旋在半空。 他不太喜欢过年,到了春节,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有家的人都回家过年了。他也得回家吃饭,就像上回被一群人问东问西,家长里短一顿乱扯最后总要提到为什么还没结婚。 陆春宴不太明白,难道一个人的价值就在于婚姻在于孩子吗?他以前不止一次和父母说过,自己不想要小孩,他父母却只当他年纪小不懂事开玩笑。直到最近,关于陆春宴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他父母才开始有了顾虑,不止一次明里暗里提醒陆春宴要注意些了。 媒体盯得很紧,那位选秀出来的小明星,陆春宴也已经很久没有去联系了。 他叹了口气,感慨自己过了年都三十三岁了,还能活成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秋瑶睡得很熟很熟,如果不是陆春宴去叫他,他大概还能一直睡下去。 六点半时,许微寒的电话来了,问陆春宴怎么还没到。陆春宴看向刚刚被他喊醒,盘着腿靠在沙发里,脑袋一磕一磕的小孩,对许微寒说:“不是七点吗?” “你不是每次都要提前半小时到的吗?我这还不是为了配合你,特意提早了半小时。” 陆春宴笑了,“那今天真不巧,我怕是要晚半小时了。” “你什么事啊?” “我这边还有一个睡不醒的小朋友。” 秋瑶晕乎乎地抬起头,下意识的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听到陆春宴在说话,也没搞清楚状况,双手撑在身前,从沙发上慢吞吞爬起来,跪坐着身体前倾,晃了两下,一下子就倒进了陆春宴的怀里。陆春宴一震,手机差点拿不稳。 秋瑶的脸压在他的肚子上,迷迷糊糊蹭了蹭,闷闷道:“你好吵。” 陆春宴笑了,想着自己怕吵醒他都不敢开灯,他还嫌弃自己了。他用手捏了捏秋瑶的脸,把手机拿开些,柔声道:“快起来,吃饭去了。” 许微寒在电话一头,听见了声音,好奇道:“刚才谁说话呢?” “就我说的小朋友,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得叫他起来,待会就过来了。”说着,陆春宴挂了电话,而后把秋瑶给捞了起来,轻轻晃了两下,秋瑶的脑袋像是拨浪鼓,也跟着晃啊晃。 陆春宴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下巴,和他平视。秋瑶真的很困,尖尖的下巴往前倒,巴掌大的脸完全栽进了陆春宴的掌心里。他“唔”了一声,磕到鼻子了。 秋瑶觉得鼻子一酸,什么困意都没了,立刻醒来,捂着酸痛的鼻子,蓄满眼泪。他喊着疼,陆春宴吓了一跳,捧起他的脸,凑近了些,他问:“你没事吧?压到鼻子了?” 秋瑶点点头,他抓住陆春宴抚过来的手,疼到用脑袋去撞陆春宴的肩膀,说他是坏人。 陆春宴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他是很会哄人的,但却不知道怎么哄秋瑶。 就像是把小孩子惹哭了的大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哇啦啦”大哭的小孩,一脸无奈。 为了哄小孩,陆春宴又耽搁了些许时间,最后总算是让秋瑶不哭了,可对方开始闷闷不乐。湿.漉漉的脸蛋埋在陆春宴肩窝里,小声说:“鼻子肯定塌了。” 还挺要美的,陆春宴在心里笑,嘴上则说:“怎么会?我刚看过了,没塌呢。” “我说塌就塌了,你都不知道迁就我。” 陆春宴叹了口气,憋笑道:“行行行,塌了。” 结果秋瑶又“哇”的一声哭了,崩溃道:“我就说吧,鼻子塌了。” 陆春宴:“……” 他突然发现,他以前遇到过的那些胡搅蛮缠蛮横无理无中生有的女朋友都不算什么了。 陆春宴牵着秋瑶下楼,电梯里还在哭卿卿的小孩,到了楼下,正好有甜品车路过,陆春宴给他买了一根棉花糖后,他就不哭了。陆春宴看着他啃着棉花糖的样子,红眼睛红鼻子,像只小兔子。以防万一,他多买了一根棉花糖。 秋瑶吃东西很慢,像棉花糖这样的,车都开到了目的地,他才吃完了一半。剩下一根,他也吃不下。陆春宴把车停到后,就看到那递到嘴边的棉花糖。 “我吃不下了。” 陆春宴抿了抿嘴唇,“要我吃?” 秋瑶理所当然点点头,“你多买的,不能浪费。” 陆春宴还不是为了怕他继续哭才多买了一根,没想到现在还要自己来吃,他从来不吃甜食的。 秋瑶举得手都酸了,又催促了一声,陆春宴僵硬着没动,和秋瑶对视了十几秒,挺直的后背松了下来,妥协道:“好吧,” 他是真不爱吃甜的,为了骗过秋瑶,侧过头就舔了一口,然后便道:“先下车,我朋友他们都到了。” 秋瑶点点头,陆春宴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擦脸,吃的嘴上都是,把眼泪也擦擦。” 不知道大哭的时候是不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现在冷静下来的秋瑶反倒是不好意思了,用纸巾遮住脸,都不敢看陆春宴。陆春宴笑了笑,问他:“现在知道尴尬了,刚才哭得那么大声。” “别说了。”秋瑶用手捂住脸,小声嘀咕:“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许微寒挑的餐厅是在酒店顶层天台上,从车库里坐电梯上去,一直到十五楼,再走一段楼梯,走过一条玻璃廊道就是餐厅了。今晚无云,天上的月亮还是清晰可见,他们站在走廊玻璃前,月光就跌在脚边,脚下像是悬空,眼前是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景。 在往前走,便是餐厅入口,离那么远都能听见里面的声音。陆春宴手持着一根棉花糖,突然有些不想过去。 许微寒等了差不多半小时了,刚想打电话,就听有人说来了。他抬眼看去,下一秒发出爆笑,小跑着到陆春宴身边,曲起手臂搭上去,笑道:“春宴,你童心未泯啊,喜欢吃这了。” 陆春宴笑了笑没说话,秋瑶有些认生,刚才在陆春宴面前的咋呼劲到这就全没了,胆胆怯怯地跟在陆春宴身后,承受着众人好奇的注视。 “这就是你说的那小朋友啊,几岁了?成年了吗?”许微寒侧头看着秋瑶。 陆春宴揽着秋瑶肩膀,低头问道:“过年该十九了吧。” 桃子精计算着自己的年轮,默默点了点头。 陆春宴打量着这小哑巴,心里暗笑,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秋瑶的头发,对许微寒说:“他怕生人。” 许微寒看着陆春宴的动作有些惊讶,愣了两秒,随即笑道:“知道了,不闹他了。” 这餐厅不算很大,许微寒今晚把整间餐厅都包下来了,他们一共十一个人,里面有四队情侣,两两挨坐在一起,剩下的三人并排坐在一边。许微寒用手肘碰了碰陆春宴的胳膊,“你女朋友呢?” 陆春宴盯着手里的棉花糖犯难,听到许微寒的问题,就随口道:“没联系,应该掰了。” 许微寒还想问,就看陆春宴侧头对他身边的小男生道:“这个棉花糖能不吃吗?你看都融化了。” 许微寒还是第一次见陆春宴和人这样子讲话,挑了挑眉,哼笑一声,伸长手从他手里把棉花糖给拿了过来,咬了一大口,“浪费多不好啊,你不吃我吃。” 许微寒三两口就把棉花糖给吞了,服务员过来收走了竹签。许微寒咀嚼了几下,咧开嘴朝他们笑了笑。 秋瑶愣了愣,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撇开眼,捧起杯子喝水。 吃的是法国菜,前菜一道道上来。陆春宴侧头附在秋瑶耳边,压低声音含笑问他:“晚饭没有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怎么办?” 秋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调侃,肩膀往陆春宴这边斜过去,没说话就撞了一下。 在场的人又不是没长眼睛,他俩的小动作可都被看在眼里了,有人笑道:“春宴,你都还没给我们详细介绍一下你的这位小朋友啊?”说话的人特意把那“小”字翻出来加重拖着尾音。 陆春宴拿着刀叉的手一顿,把切好的牛排换给秋瑶,而后慢腾腾道:“他叫秋瑶,是我在春天认识的朋友。” “那么漂亮,还是春天,桃花运啊你这是。” 不知是谁口无遮拦,陆春宴瞥了一眼,嘴边的笑容淡了下来。 虽然圈子里说玩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大家现在也开放得很,但也总有不喜欢把这事拿来开玩笑的人,那就是陆春宴。 和他交往过的女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最长的半年,最短的三天,换了那么多女朋友后,也有狐朋狗友和他开玩笑,对他说要是玩腻了也能去交个男朋友试试。那人刚说完,就挨了陆春宴一圈,当时许微寒也在,场面闹得挺难看的。 他说他不喜欢男人,一字一句就跟要写在诏书上公布天下似的。这会儿竟然还有人哪壶不提开哪壶,还真是胆肥了。 许微寒扶额,侧头瞄了眼陆春宴,见他冷着脸,心里大叹一声。刚要出声圆场,就听秋瑶说:“桃花运?是在说我们吗?” 许微寒倒抽一口凉气,却看陆春宴“噗嗤”一声,笑道:“算是吧,我们不就是在桃树下碰见的吗?” 第8章 8 他都这样说了,算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刚才说话的人可却还不识抬举,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手臂被他女朋友拉了一下,硬是拽了起来。他女朋友拿起红酒杯笑道:“春宴,大家都是好朋友,这杯敬你。” 陆春宴摆了摆手,拿起边上的水杯,“我自己开车来的,就不喝酒了。” 他本来就不是和他们一路人,这些都是许微寒的朋友。而许微寒就喜欢结交一些不务正业半吊子的富二代。陆春宴站都没站起来,喝了一口后就把杯子放下。 对方面色涨红,一种敢怒不敢言的状态,陆春宴瞥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笑了笑。 许微寒在边上偷偷凑过来,小声道:“你这样还蛮招人厌的。” 陆春宴低声说:“挺好的,这样苍蝇就不会黏上来了。” 秋瑶咬着刚才陆春宴给他切好的牛肉,咀嚼了好几下,没咬动。他看了看四周,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陆春宴和许微寒说完话,扭头过去就看到秋瑶涨红的脸,他一愣,随即问道:“你怎么了?” 秋瑶按着胸口,往他身上靠,闷声咳嗽着,一边咳一边说:“噎到了。” 陆春宴哭笑不得,立刻拿了水递到他嘴边。秋瑶灌了一大口,陆春宴顺着他的后背向下抚,问他:“好些了吗?” 秋瑶身体没动,继续靠在陆春宴肩膀上,隔了片刻,才稍微动了下,点了点头道:“好些了。” 陆春宴长吁一口气,他抬起手,食指拇指张开,捏了捏秋瑶的两颊,“吓我一跳。” 就在这时,餐厅里突然响起了音乐,过道边缘的落地门被推开,风从外灌进来,洁白的纱帘飘动,有人拉着小提琴走了进来。 他们都看了过去,许微寒在边上,低声对陆春宴说:“孟涛准备的,他打算和他女朋友求婚。” “孟涛?” “就刚才怼你的那个。” 陆春宴朝着许微寒使眼色的地方看去,就见那孟涛站了起来,红着耳朵,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礼盒。边上的人吹起口哨,热闹的不得了。 陆春宴对这场和兴致缺缺,侧头对许微寒说:“我带秋瑶出去转转。” 秋瑶正看的津津有味,听见陆春宴的话,头也没转道:“我不想出去。” 许微寒大笑,陆春宴挑眉,揪起小朋友的衣服,把他往外拖,“你个小麻烦,不去也得去。” 服务员把外套递过来,陆春宴接过后,拉起秋瑶的手给他把衣服套上去。大红色的外套看着就跟个红辣椒似的,许微寒在旁咋舌,感慨道:“春宴,你缺钱吗?怎么这小朋友买这么一身衣服。” “他跳的,我也没办法。” “不好看吗?红色多好看啊。”秋瑶抓住陆春宴的手臂晃了晃,语气像撒娇,渴望得到陆春宴的认可。 陆春宴在许微寒戏谑的视线里,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带着秋瑶走到门口时,短暂停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向许微寒,他问:“要不要一起出去抽根烟?” 许微寒勾起嘴角,笑道:“好啊。” 秋瑶站在陆春宴身边,门外一侧是微冷的空气,月光离他们很近,似乎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踩到。他偷偷打量着陆春宴,藏在阴影里的五官竟然变得格外深邃,和平常好像有些不一样,漫不经心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的严谨认真。 许微寒披上外套朝他们走来,走到门外哈了一口气,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不好意思道:“怎么那么冷。” 陆春宴松开秋瑶的手,似乎是想要去碰碰许微寒,可在即将触到对方肩膀时停滞了一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手只是在空气中掠过一个弧度,而后缩了回去。 这一切只是在几秒之内,许微寒自己都没意识到,陆春宴若无其事地侧过身,轻轻笑道:“走几步就不冷了。” 秋瑶的手放在腿边,温暖的热源消失了,掌心里的温度一寸寸变凉。不知为何,他有些失落。 他走在陆春宴左边,陆春宴走在中间,许微寒靠右,是刚才他们在餐桌上的位置。慢慢走到外面,上面还有一个很小的露台,楼梯很窄,只够一个人的宽度。许微寒快走了几步,踩上阶梯时笑道:“我先上去。” 陆春宴摇了摇头,“你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要争第一。” 许微寒摇头,跨了一大步,“不一样了,我也只有在你面前才敢这样。” 秋瑶跟在陆春宴身后,他步子小,没他们走得快,落下了一小段距离,前面没有灯,又冷又黑。他就有些害怕,叫了一声陆春宴,还没说下去,身体就被捞了起来,几乎是被半抱着走到了露台上。 许微寒走得快,等陆春宴半搂着秋瑶上来,他都已经点上烟了。半靠在上面的铁艺栏杆上,迎面是风,烟是好不容易点燃的,抽了几下,叼着烟朝他们笑,“你们也太慢了。” 上面的风景比在下头看更好,是真正的一望无际,万家灯火如星辰,整个城市都好像在自己眼里。陆春宴牵着秋瑶走过去,秋瑶刚才在廊道里就站着看了很久夜景,现在更是看痴了。陆春宴拉了一下他的手,让他别一个劲地往栏杆上凑,当心安全。 “这位奶爸你就放心吧,这里的栏杆都加护过的,坚固得很。”许微寒说着递了根烟给他,“喏,抽抽这支烟,国内买不到的。” 陆春宴接过,放在鼻尖嗅了一下,而后抿在唇间。他刚要摸打火机,许微寒已经靠了过来,帮他挡住了风,手里拿着打火机,替他点燃了烟。 火星子亮起,陆春宴猛地吸了一口,吸得太快,比一般烟都要烈嗓,那感觉像是有针扎了一下喉咙。他皱起眉,捏下香烟,背过身咳嗽。 许微寒指着陆春宴说:“你怎么那么弱?” 陆春宴咳了好久,好不容易缓过来,喘着气低声道:“这什么烟,太烈了。” “我嫌一般的烟抽起来没感觉,自己找工厂做的,就我这有。”许微寒咧开嘴笑,一脸没心没肺。 陆春宴叹了口气,没敢再抽那根烟,直接掐灭了。他抿了抿嘴,说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样。” 许微寒耸肩,突然揽住秋瑶的肩膀,模仿着秋瑶说话的样子,奶声奶气道:“我和瑶瑶一样大呢,春宴哥哥。” 陆春宴打了个哆嗦,一把拍开许微寒,把吓坏了的秋瑶拉到自己身后,笑骂道:“滚,别恶心人。” 秋瑶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目光从许微寒脸上挪开,放在了陆春宴身上。 他学着许微寒那样叫,“春宴哥哥?” 陆春宴一愣,低头无奈道:“瑶瑶,别这样叫我。” 陆春宴和许微寒是从小的朋友,陆春宴比许微寒大了几个月,小时候许微寒就特喜欢追在陆春宴身后喊他哥哥。不过人总有长大的时候,年少岁月不复,成长像是在剔骨,过去了之后,最初的自己早已面无全非。 不知道从何时起,陆春宴开始疏远许微寒,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同许微寒亲密无间,也不会再去过问许微寒的心事生活。他走得远远的,像许微寒每一个可有可无的普通朋友那样。 许微寒不会明白为什么陆春宴要这样,他问过骂过,可对方却说长大了,不必再和以前一样。他难过了好久,冷着陆春宴不再联系他,他们逐渐陌路,一直到这些年,陆春宴慢慢联系上了许微寒,他们的关系才算缓和。 许微寒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可陆春宴却变了很多。少年锐气棱角,尽数收敛,就连昔日那份忐忑不安的心事,都能自如的面对了。 外面的人都说着陆春宴的风流债,说他浪荡,说他没心,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陆春宴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喜欢了整个少年时光。 那就是他最好的朋友……许微寒。 这是他永远不敢去碰的秘密,是他藏在角落里的眼神,是他渴望不敢求的人,是他心里的一场春日宴。 露台之上,星光铺满地,陆春宴站在中间,侧头看向许微寒。 许微寒抽了一口烟,迎着风吐出烟雾,头发被风吹起,笑容飒飒。 秋瑶站在另一侧,低头打量着地上那两个交叠的影子。 第9章 9 “我们都好久没在一起这样了。” 许微寒看着夜景感慨了一句,还没感叹够,就打了个哆嗦,冻得龇牙咧嘴,“冷死我了,回去了回去了。” 陆春宴担心地看着他,犹豫道:“我衣服给你?” “哈哈,春宴,你真是照顾女生照顾惯了吧。”许微寒摇了摇头,单手掐灭了烟,往下走去。 他背影跳跃,像是一阵捉摸不透的风。 他们从露台上回来,餐厅里的人正在谈论之后要去哪里玩。晚餐因为有人求婚而变得热闹,有人提议大家再一块出去玩一次,就当是为他们庆祝求婚成功。 陆春宴坐下后,倒了杯热水递给秋瑶,小朋友刚才看得入迷,都忘记了冷,陆春宴也没留心。到了亮堂的地方,才发现他两颊都冻红了,问他冷不冷,他也傻乎乎的,说是还好。 秋瑶捧着水杯哈气,喝了半杯热水,喝不下了,陆春宴从他手里拿过杯子。他似乎是有些困了,喝完热水,呼出一圈圈的热气,肚子里咕噜噜响了几声,抓住陆春宴的胳膊,把脸靠上去,小声说:“想回去。” 陆春宴感觉自己的臂弯里像是驮了只小猫,似乎只要自己说一声不,这只小猫就会翻出肚皮和自己撒娇。 陆春宴刚想说话,就见许微寒走到他们这边,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笑道:“那边他们商量着后天出海玩,一块去吧,难得的假期。” 陆春宴愣怔,注意力从他的小猫身上移开,放在了许微寒这里。 许微寒脸上的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可在许微寒期待的目光里,又尽数咽了回去,换成了好。 许微寒见他点头,翘起嘴角,低着头吊儿郎当笑着说:“带上他吧,你这小朋友,我还挺喜欢的。” 秋瑶仰起头,漂亮的瞳仁里浮出困惑。 许微寒伸手学着陆春宴的样子想去揉揉他的头发,手还没碰到,却被陆春宴给拉住了,“别闹他。” 许微寒挑眉,手指擦过陆春宴的掌心,慢吞吞收回了手。他说:“还挺护短的啊。” 餐厅里的氛围炒得很热,大家都在说要怎么玩,陆春宴兴致缺缺,他让许微寒到时候把时间地点发过来,便带着秋瑶先走了。开车回去,秋瑶坐进车里,没过多久就睡着了。陆春宴侧头看他,等红灯时,替他把座位的高度调了下去。 放了春假,城里外地的都回老家过年了,整座城市似乎是空了一半。道路两旁是叶子掉光了的梧桐,枝丫光秃秃的肆意伸展,路灯藏在树与树之间,灯光像是被打碎了的银河,斑驳掉在车窗玻璃上。 陆春宴的车在空旷的路上缓缓行驶,他开得很慢,心里很静。 秋瑶是被陆春宴从车子里抱出来的,陆春宴叫了他好几声,见他一动不动,没办法一路横抱着他,回到了家里。秋瑶虽然看着很瘦,但到底也是个男生,个子也不算很矮。 从车库出来到电梯,陆春宴就一直这么托着他,到了家门口,他把秋瑶小心翼翼放下来,小朋友站不稳,一踩到底就差点摔。陆春宴立刻揽住他,而后腾出一只手把门打开,半搂着他磕磕绊绊走进屋内。 陆春宴拖着秋瑶把人放到了沙发上,这小孩刚才一动不动,像是睡死过去,这会儿一碰到沙发,整个人就跟活过来了似的,伸出手在沙发上摸索着抱枕,搂到一个就藏在怀里紧紧抱住,而后翻了个身,半趴着,一条腿挂在沙发外。 陆春宴揉着发酸的手腕,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秋瑶这不雅的姿势片刻,缓缓叹了口气,弯腰伸手捏住秋瑶的脚踝。白净纤细的脚踝一只手就能圈住,他握在手里,大拇指按在微凉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把秋瑶的腿放回沙发上,又怕他趴着睡会累,就揽着他的肩膀,给他翻了个身,让他平躺着。小朋友怀里的抱枕还不撒手,压在肚子上,像是在堆积木。陆春宴好笑地看着他这样子,伸手在秋瑶的额心轻点了一下。 这几天,秋瑶还是和陆春宴睡在一起。他房间里的家具已经都定制好了,不过因为还有些味道,就都放在了店里,等到味道散了,会有人送过来。 陆春宴先去洗澡,从浴室出来后,便看到刚才还在沙发上的秋瑶已经睡在了自己的床上。陆春宴蹙眉费解地估摸着他是怎么过来的,蹲在床边,轻轻捋了一下秋瑶的脑袋,低声问:“瑶瑶,醒了吗?” 秋瑶的睫毛动了动,眼皮紧紧合拢。陆春宴笑了,他说:“醒着就别装睡了,你都从沙发跑到这边来了。” 秋瑶拉开陆春宴揉着自己头发的手,不情不愿睁开眼,抱着被子滚到了床的另外一边,把自己弄成了个蚕茧,闷闷道:“还想和你玩呢。” “这有什么好玩的。”陆春宴床的另外一边,想要和他说话。结果就见秋瑶又往另一边滚去,陆春宴哼笑,顺着他的性子绕了过去。来来回回了好几次,陆春宴不觉得累,倒是秋瑶把自己给滚晕了。 房间里暖气开的足,他在被子里滚来滚去,身上都出汗了。他从被子里挣扎着出来,盘着腿气喘吁吁坐在床上,额面上沁出汗,几缕头发黏在上头。 陆春宴抽了几张纸巾,坐在床边,抬起他的下巴,给他擦汗。一滴汗从他额头淌下来,掉在了眼皮上。陆春宴让他闭上眼,他就乖乖闭上了眼。 薄薄的眼皮上,仔细看能看到很细很细的血管,柔软的纸巾轻轻蹭过纤薄的眼皮,擦过睫毛,秋瑶小声说痒。他们离得太近了,秋瑶一说话,热气就洒在了陆春宴的手腕上,热烘烘的。 陆春宴收回了手,秋瑶还不敢睁眼,声音软软的,他问:“好了吗?” 陆春宴说:“好了。” 秋瑶睁开眼,漂亮的眼睛里都是陆春宴,他笑着问:“你有什么好玩的吗?” 陆春宴的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恍惚,他错开眼,轻咳了一声,而后道:“后天出海去玩怎么样?” “出海?” “你晕船吗?” “晕船?” 陆春宴见他就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无奈道:“我也不问你了,反正一块去吧,船上会很好玩,留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秋瑶听得迷糊,一直到之后陆春宴开车载着他去港口,他才反应过来,兴奋道:“我们是去海边吗?” 陆春宴忍俊不禁,闷笑道:“你才反应过来吗?” 秋瑶傻笑,趴在窗玻璃上,看着公路下面的大海。沿海公路的尽头是一个私人港口,云压得很低,风似乎是很大,离港口越近,便似乎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这港口是许微寒的产业,他爸留给他这些,是想让他做贸易运输,他却不务正业,买了搜大游轮,都用来玩了。 陆春宴的车停在了离港口一段距离的停车坪上,从车上下来后,从后备箱把行李拿出来。因为是出来玩,他穿得很休闲,灰色的毛衣外套和黑色长裤,包斜挎在背后,左手牵着秋瑶,右手推着行李箱。秋瑶则是粉红色套头卫衣,浅色的牛仔裤,绿色的背包上挂着一个小熊玩偶,都是他自己选的。 许微寒他们先到了,一行人坐在游轮顶层餐厅里聊着天。大家正说着晚上怎么玩时,便听一声鸣笛,许微寒一愣,站了起来,拉住服务员问:“开船了?我朋友他……” 他的声音一顿,目光落在门口,呆了几秒,随即发出一声爆笑,指着陆春宴说:“大哥,你们是小学生出来郊游吗?” 软软的毛衣,粉色的唯一,小熊挂件,梳顺下来的头发……没戴眼镜的陆春宴像是年轻了十岁,而他身边的小朋友看着就跟没成年似的。 陆春宴没理会他的嘲笑,“都出来玩了,不想太拘束,我房间在哪,我去把行李放了。” “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许微寒双手插在兜里,经过秋瑶的时候,弹了一下他背包上的小棕熊。 游轮行驶得很平稳,刚刚离港,几乎没什么波动。其是许微寒也不知道他俩的房间在哪里,服务员走在最前面,许微寒在后面慢吞吞走着,侧头对陆春宴说:“孟涛他们太秀了,不知道秀恩爱死得快吗?” “他们刚求婚,你嘴积些德,” “啧,你还挺好心的。” 陆春宴不语,手臂被拉了一下,他扭头看向秋瑶,见小朋友脸色发白,便柔声问:“不舒服吗?是不是晕船了?” 秋瑶点点头,小声说:“有些难受。” “乖,坚持一下,很快就到房间了。”陆春宴耐心地哄着。 他那轻声细语的样子,可把许微寒给看呆了,愣了好几秒,回神感叹道:“你还真是把他当小孩养了啊。” 陆春宴的手放在秋瑶的后背上,慢条斯理地轻轻拍打。 许微寒本来是给他们留了两间房,一人一间,不过他看那个小朋友似乎是不想离开陆春宴的意思,就主动说:“就剩一间了,你们俩凑合住吧。” 陆春宴也没说什么,提起箱子走进房内。房间很宽敞,里面有独立的浴室,一张大床放在中间,两面窗玻璃,一眼望去是广阔的湛蓝大海,阳光洒下的碎金子闪闪发光。 许微寒把房卡递给陆春宴,对他说:“待会晚上楼下开派对,你……” 陆春宴从背包里拿出晕船的药,掰了一半喂给秋瑶,他打断道:“我就不去了,秋瑶他不舒服,我不放心他。” 许微寒耸肩,“我就知道你不会去,算了,那我到时候让服务员送些吃的过来吧。”他顿了顿,又道:“明天下午船会停在一个小岛旁,我们会在那边住一晚上,岛上挺好玩的,也不会晕船。” 陆春宴眉间浅川慢慢消失,他看着许微寒,对方伸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别太担心,你这小朋友不会有事的,晕船晕着晕着就习惯了。” 陆春宴往一侧躲开,许微寒的手擦过他的肩膀,停滞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干笑道:“我都忘了,你长大了,不喜欢别人碰你。” 陆春宴舔了一下嘴唇,他有些不敢看许微寒,只好把视线都放在秋瑶身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低声道:“你去玩吧。” 许微寒呼了一口气,刚有点开心的心思又沉寂下来,眨了眨眼,落寞道:“那我走啦。” 许微寒离开,陆春宴听到关门声,他才慢慢动了。 窗外的天和海还是那么蓝,可陆春宴却觉得天暗了。 晚上的派对,许微寒一直在喝酒,他有些不理解陆春宴,为什么把秋瑶带在身边。 刚刚求婚成了的孟涛也有些喝大了,醉晕晕地靠在软沙发里,抱着他未婚妻,笑着和边上的人说:“你们猜陆春宴和他那小朋友现在在房间里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哄笑,又听孟涛说:“他就是个深柜,找了那么多女朋友也不见结婚,切,装什么装。” 许微寒拿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身后的人又是笑又是讽,也不知道是憋了多久,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鬼话。 又有人提到了陶媛,那个从楼上跳下来的女明星。孟涛特别有意思的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说到那个女星,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们知不知道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 “谁骗你?我特意调查过,哈哈,你们说,要让陆春宴遇到了,他会怎么样,要是到了床上,会不会有一种cao尸……” 话还未说完,他的领子突然被人拽起。许微寒眯着眼打量着他,举起手把杯子里的酒都倒在了孟涛的脸上,他冷声道:“再乱说话,下次倒的就不是酒了。” 许微寒收回手,不再看他一眼。孟涛的脸涨得通红,他推开旁人,抡起拳头就要冲上去,拳头刚要碰到许微寒时,手臂被人截住,他一愣,就听陆春宴淡淡道:“背地里说人坏话,就不怕被我听见吗?” 他说完这句话,还不忘安慰身旁的秋瑶,“不要怕,没事的。” 第10章 10 游轮已经离开港口有很长一段距离了,入夜后,风浪反倒是趋于平静。 秋瑶吃了药,又睡了一段时间后就觉得好多了。陆春宴也趴在旁边睡了会儿,秋瑶醒了后,他还没醒。 房间里的暖气吹得人热烘烘的,秋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切,往陆春宴这边靠过去。 陆春宴侧躺在床上,只脱了鞋,衣服没换,没盖被子,就蜷在床边,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边角。白色的枕头里放了鹅绒,压在上面半个脑袋都会陷下去。 从秋瑶这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陆春宴的小半张侧脸,他盯着陆春宴的耳朵呆了几秒,而后就爬了起来。刚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沉,他晃了晃头,慢吞吞凑到了陆春宴身边。 陆春宴长了一张很俊的脸,小的时候还被人以为是个小女孩,长大些了,轮廓长开后,这样的误会就没了。他睡着,只露出小半张脸,侧脸光洁白净,下颌轮廓分明流畅,睫毛很长,微微卷曲。秋瑶盯着他,忍不住伸手,指腹沿着卷翘的睫毛轻轻擦过,就碰了一下,他见陆春宴动了动眉毛,便立刻缩了回去。 陆春宴还没醒,秋瑶胆子就更大了。他把自己半个脑袋也靠在了陆春宴的枕头上,他们挨得很近很近,秋瑶的手指轻轻蹭过陆春宴的眉毛,顺着眉心往下,在鼻梁上摩.挲。 秋瑶自己玩了会儿,见陆春宴还没醒过来的意思,就有些兴致缺缺了。他收回手,在陆春宴身边躺了十来分钟就起来了。他穿上衣服,在房间了转了几圈,趴在玻璃窗上看外面的海景。一直到落日沉下海平面,他才没忍住,转过身走到床边,半趴在陆春宴身上,两手圈成圆,围着陆春宴的右耳,对着耳朵小声说:“陆春宴,你醒醒,我想出去玩。” 他声音小小的,说了等于没说,见陆春宴还是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撒开手,竟然张开嘴咬了一下陆春宴的耳朵。 陆春宴的睫毛颤抖,打了个哆嗦,然后就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怀里突然一沉,秋瑶探出脑袋,伸手捧住他的脸,咕哝道:“我饿了,我想出去。” 陆春宴还有些懵,他眨了眨眼,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声音哑哑的,“我刚做梦,梦见有只小狗要把我的耳朵咬下来。” 秋瑶有些脸红了,松开手,下巴磕在陆春宴的胸口,不太想讲人话,“汪汪汪”了几声。 陆春宴仰躺着,肩膀颤抖,笑声从胸口震出。秋瑶听到他的笑,把头埋得更低了。 陆春宴把他抱起来,几乎是圈在自己怀里的,捏了捏他的下巴,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开派对的地方是在楼下,服务员带着他们过去,转了好几个拐角才到的。陆春宴推开门,便看到了许微寒和孟涛争执的一幕,他上前出手,秋瑶愣了愣,见他焦急的样子,也立即跟上前去。 周围闹哄哄的,秋瑶躲在陆春宴身后,看着四周的人。 那些人在说什么?陆春宴在生气吗?秋瑶心里忐忑不安,仰起头,看到了陆春宴那段绷紧的下颌,还有对另外一个人如影随形的眼神。 游轮酒吧里的光线不算明亮,昏暗之下,所有人都看着陆春宴和孟涛之间,而只有秋瑶,顺着陆春宴那一闪而过的目光看去,错开几个人,最终准确无误落在了许微寒的脸上。 秋瑶轻轻眨眼,几许光掉在他眼里。他又回头看着陆春宴,那个人已经看不出动怒了,好像被人讽刺被人暗骂的人不是自己,在短暂的失控后,他又变成了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陆春宴察觉到秋瑶看着自己,以为他有什么事,低下头,眉毛轻动,低声问:“怎么了?” 秋瑶摇头又点头,犹豫数秒,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左侧,声音很轻很轻,他说:“这里有些闷。” 陆春宴揉了揉他的头发,刚想安抚他,就听边上的抽气声,而后有人说:“和陶媛长得真一模一样,说了都是双胞胎了,能不像吗?” 放在秋瑶头发上的手掌变得僵硬,秋瑶感觉到了陆春宴的颤抖,他愣了愣,先是听到了许微寒的声音,焦急担忧,而后就看到一个女人朝他们这边走来,似曾相似的脸。 那个漂亮的女人,他是见过的。在那个大宅子里,穿着一件藕粉色的衣服,像是桃花的颜色,站在树下,对着身边的人轻轻笑道:“这真的不会开花吗?” 她身边的人就说:“不会,如果开花了的话,就换一种不会开花的。” 秋瑶吓得叶子都抖了抖,一阵风吹来,桃叶酥酥而响。秋瑶看到那站在一起的俩人,陆春宴脸上的温柔刺目。他想到了在宅子里听到的各种谈资,陆春宴是什么样的人?他真的有很多很多情人,真的是三心二意朝朝暮暮吗? 秋瑶以前是从不会在意这些,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心里好闷好难受,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些话。 陶媛的妹妹陶晓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漂亮的脸上施了淡妆,她走到陆春宴面前,与陶媛一模一样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她说:“陆先生,您还记得我姐姐吗?” 孟涛等人在旁看着好戏,陆春宴面无表情,许微寒刚要上前就被人从后拉住。陆春宴下颌微动,他没有回答,昏昏暗暗的光影里,陶晓和陶媛叠合在一起,恍惚间那张脸上沾满了血迹。他又想到了那天,他挂断了那通电话,几秒之后,窗外掉下一个黑影,又是几秒之后,他的助理惊慌失措地来找他,说陶媛死了。 他来到楼下,看到了地上的一滩血,也看到了血肉模糊的那个人。周围哄闹喧哗,救护人员赶来,拿的不是担架,而是裹尸袋。他呆呆地看着,后背被推搡,一下子站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郭诏安要来扶他,却被他躲开。 一片的兵荒马乱,世界像是被分割成了一块块碎片,他呆呆地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陶媛大吼着,“陆春宴,我要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她做到了,她成了陆春宴这一生都不可能遗忘的噩梦。 陶晓步步逼近,陆春宴像是真的被吓到,后退了几步。有人发出嘲笑,“陆春宴,你这是害怕了啊?” “所以说,伤天害理的事别做,害死了人,是要还的。” “闭嘴。”许微寒猛地挣开,挥拳就要打去,却被人狠狠推开。他呼吸一滞,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身后有双手扶住了他。许微寒一愣,回头看去,竟然是秋瑶。 许微寒站稳,低声道谢。秋瑶摇了摇头,他从陆春宴身后走了出来,挡在了陆春宴身前。他说别欺负他,说完就听到几声嘲笑。陶晓继续走近,伸出手似乎要去碰陆春宴,秋瑶见了,立刻上前,在他眼里没有男女有别,只有坏人和好人。眼前的人想要伤害陆春宴,就是坏人,他不准。 他伸手直接推开了陶晓,几乎没用多大力,陶晓就摔在了地上,她有些懵,边上的人也懵了,根本想不到秋瑶看着瘦弱,力气却那么大。 陶晓呆坐在地,沉默了几秒,就哭了,边哭边喊让陆春宴偿命。 陆春宴的脸色难看,秋瑶抿起嘴唇,攥住陆春宴的手,就往外走。孟涛使了个眼色,就有几个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孟涛抱着手臂笑着说;“走那么快做什么?这才刚刚开始啊?” 秋瑶皱起眉,他第一次觉得那么愤怒,出奇的愤怒。 他喊着让开,对方不让,步步压进。陶晓的哭声越发凄厉,他觉得心里烦躁不安,那股情绪像是一枚针扎在他的心里,尖锐疼痛。他们都不是好人,秋瑶这样想着,便抬手直接把挡在面前的人给狠狠推开了,“让开。” 那几个男的都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就感觉眼前似乎一阵风闪过,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摔到了地上,抱着肋骨痛嚎。 没人再敢挡着他们了,秋瑶牵着失了神的陆春宴往外跑,推开大门,把身后那些冷嘲热讽都丢掉。他们穿过走廊跨上楼梯,最后跑到了盛满月光的甲板上,慢慢停下…… 没有穿外套,甲板上有些冷,陆春宴打了个哆嗦,目光放在天空上。 秋瑶攥着他的手没有松开,似乎只有紧紧抓住,他才能安心。他看向陆春宴,小心翼翼道:“你还好吗?” 陆春宴不语,秋瑶咬了一下下嘴唇,拽着陆春宴的手轻轻晃动,又问了一遍。 陆春宴这才回神,他侧头,目光从秋瑶的脸上飘过,他说:“秋瑶,我没事。” 他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秋瑶还想说话,却听陆春宴说:“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秋瑶张了张嘴,心里焦躁慌乱,他欲言又止看着陆春宴,最后千言万语成了一声干巴巴的好。 他什么都不敢做了,风那么冷,吹在脸上冻得发疼,他都不敢说,就乖乖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守着陆春宴。隔了很久,秋瑶都有些站不稳了,可怜巴巴小声问:“陆春宴,你心情好些了吗?” 甲板上昏暗无光,三两月色照不到脸上,他试图去看陆春宴,却只能见到一片暗暗的模糊。秋瑶吸了吸鼻子,冻得发红的两边脸颊忽然被一双手覆着,他抬起头来,脑袋却又被按了回去。陆春宴把他搂进了怀中,抱得很紧,身体贴过去,下巴搁在秋瑶的发顶,他低声说:“我好多了。” 秋瑶“嗯”了一声,他整个人都埋在了陆春宴身上,声音闷闷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哽着嗓子道:“那些人怎么可以这么说你。” 陆春宴叹了口气,自嘲笑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秋瑶身体一僵,陆春宴缓缓把他放开。秋瑶看不清陆春宴的表情,耳边是忽而凌冽的风声和海浪,呼吸被风纠缠在一起,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很快,他听到陆春宴说:“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的的确确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三心二意没有真心的人。” 甲板上的灯突然亮了,四周的昏暗散去,陆春宴看到秋瑶呆滞的神情,他勾了勾嘴角,缓缓转身,面对着海面。他说:“那天她打我电话,用死威胁我。她让我去天台,我没有理她,我说随你的便,然后她就跳下来了。” 陆春宴闭上眼,当日的一幕似乎就在眼前。他心口仿佛破开了个洞,无坚不摧的壁垒被人攻破。说到底也是他自作自受,逃避自己的真心,又把别人的感情当做孤单的调味剂,像他这样的人已经不配去谈感情了。 秋瑶呆住,他微微张嘴,舌尖抵在上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陆春宴说的事对于他来说太过沉重了,他抿起嘴,试着去抓陆春宴的手,手指划过陆春宴的手背落下,什么也没碰到。秋瑶听到许微寒的声音,他转过身去,就见许微寒朝他们这边跑来,他下意识地去看陆春宴,预料之中,陆春宴扬起嘴角,重新笑了。 第11章 11 许微寒站定在陆春宴面前,他一路小跑过来的,扶着膝盖有些喘。陆春宴下意识地伸手扶着他的胳膊,许微寒就撑在陆春宴身上,喘着气道:“你们走得也太快了,我都跟不上。”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啊,孟涛那个混蛋竟然这么龌龊。”许微寒蹙眉,怒火义形于色,他反手抓住陆春宴的手,对他说:“都怪我,要不是我硬拖着你来,就不会这样了。” 陆春宴垂眸,盯着自己被许微寒攥着的手,沉默两秒,他嘴唇微动,还未说话,就见许微寒快速撒了手,讪讪道:“我都忘了,你不喜欢这样。” 陆春宴后槽牙抵在一起,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吁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有些累了。” “那回去吧。”许微寒这么说着,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秋瑶,“小朋友的脸都冻白了。” 陆春宴一震,侧身朝秋瑶招了招手。秋瑶踌躇着上前,他们从甲板上下来,许微寒走在陆春宴左侧,边走边说:“我已经警告过孟涛了。” 陆春宴笑了笑,“我没事。” 许微寒两手负在身后,神情郁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春宴时不时会用余光偷偷看他,迟疑道:“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走入船舱内,走廊的灯明亮通透,廊道尽头挂着一幅莫奈的《海浪》,脚下铺着红棕色的地毯。许微寒在门前停下脚步,他犹豫踟蹰,看着陆春宴开门,最后还是抬起手拉住了陆春宴的胳膊。 陆春宴侧头看他,许微寒瞥了眼秋瑶,不好意思笑道:“能不能让小朋友先进去,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陆春宴愣怔,他微微颔首,刷了门卡,把门推开,低头对站在身边异常安静沉默的秋瑶说道:“你先进去吧。” 秋瑶的目光越过陆春宴看向许微寒,对方歪了歪脖子,朝他笑了笑。 秋瑶迅速低下头,背过身拉开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许微寒看着尽头的那副画,低声说:“其实之前就有些话想和你说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前面有个小的咖啡厅,过去坐坐吧。” 这艘游轮是许微寒买下来后,找人设计的,他喜欢看着华丽的东西,风风火火地做事,到哪里都要带一大帮子人,好像热闹是能传染,他也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他们走进咖啡厅,里面空荡荡的,咖啡师都已经休息了。许微寒就走到吧台里,鼓弄着咖啡机,自己动手做了杯咖啡,还拉了个花。 陆春宴看着杯子里惨兮兮的笑脸,无奈道:“你这个拉花让人很没食欲啊,而且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的。” “你怎么和以前一样,嘀嘀咕咕磨磨唧唧的。”许微寒翻了个白眼,自己给自己冲了一杯美式,坐到了陆春宴身前。 这是个很小的咖啡厅,大概四张桌子,每张桌子四周都是植被,开着小灯,不明朗的光线让人有一种是在幽会的错觉。陆春宴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可又不敢去深想许微寒究竟要对自己说什么。 许微寒喝了一口苦咖,陆春宴看着他,轻声道:“我记得你以前特别不喜欢苦味,喝一杯咖啡要加三包糖。” “那是以前了。”许微寒笑了笑,他没记着说事,而是扯开话题聊了一些自己这几年做的事,最后惆怅地长叹一口气,“前段日子,我爹给我这几年做了个总结,简而言之就是八个字,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陆春宴瞧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想着要去安慰,就听许微寒说:“所以,我打算改变一下。” 陆春宴一愣,他张了张嘴,“变什么?” 许微寒垂眸盯着陆春宴那杯咖啡,拉花出来的笑脸被搅乱了,原本惨兮兮的弧度,变得更加可怜。他抿起嘴,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壁,轻声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我们都长大了。我这个人可能成长的速度要比一般人慢很多,不过现在也渐渐明白了,有些责任是该担负起来了。” 陆春宴哑然,他看着许微寒,不知何时他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纯黑,向来嬉嬉笑笑看着没心没肺的脸上带上了愁郁和烦倦。陆春宴心里忐忑,却不敢显露,他只是问:“你要做什么?” 许微寒吁了一口气,对他说:“我打算结婚了。” 陆春宴一愣,那几个字像是五雷轰顶,他呆呆坐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嘴巴干涩,吞咽唾沫,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半真半假地笑,他问:“结婚?你和谁结婚啊?微寒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是我妈介绍的,我们接触了有两个月了,大家年纪都不小,对方也说想快点结婚。” “你也才三十出头,不算大。” “那姑娘等不得,她家里人催得紧。” 陆春宴像是虚脱了一般,无力道:“真的就这样?不再努力努力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吗?” 许微寒把杯子里的咖啡都喝了,脸上竟然显出一丝凄凉,他苦笑道:“找不到的,太难了。” 陆春宴握紧了拳头,胸口那边好像被掏空了,空荡荡的,风钻进去,他能听到那些呜呜的哭声。 像许微寒这般,都得配合父母,找一个女人按部就班结婚生子。那如他那样的,喜欢男人,那岂不是罪大恶极罪不可赦了。 他很难受,真的很难受,许微寒的话像是在告诉他一个现实,他们活在这个世上,就没办法做自己。不管你再洒脱再无畏,你连最基本的,想要找一个喜欢的人都是困难。 社会家庭是一把锁,他们不会理解,你为什么要一直等着,为什么不回归家庭,为什么那么自私。 陆春宴闭了闭眼,他说:“什么时候办婚礼?” 许微寒“哈”了一声,又恢复到了之前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早着呢,我就现在和你知会一声,不过要是我速度快,没准明年你就有个干儿子了。” 陆春宴不语,许微寒佯装惊诧,不敢置信道:“你不会不想做我儿子的干爹吧?” 陆春宴瞥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生儿子,没准是女孩呢。” “我就说说呗。”许微寒两手托在脑后,脸上是向往,“我现在想想,以后生俩孩子,一男一女多好啊,小姑娘肯定要宠着的,男孩就随便吧。” 陆春宴顺着他的话又笑了,他心里那么痛,可却丝毫不敢表露,好在他是隐藏情绪的惯.犯,崩溃也是不动声色。 之后许微寒说了什么,他都没能听进去,只觉得自己像是从这具身体里游离了出来,他看着另外一个自己,犹如上了阀门的机械,顶着完美的面具,掩饰着内心的兵荒马乱。 秋瑶一直在等他,听到锁开了的声音,便立刻跑到了门口。玄关的感应灯亮了,秋瑶站在光晕里,像只等主人回来的小狗,见到陆春宴的刹那,摇晃着尾巴。 门半开着,陆春宴却没有进来,秋瑶走到门边上,便听到陆春宴与许微寒说话的声音。 “明天九点上面餐厅见。” “好。” “那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陆春宴微笑着和他说晚安,许微寒把心里的事和他都说了之后,一下子畅快了许多,他摆了摆手,转身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的房间就在陆春宴的斜对面,陆春宴看着他进屋,而后转身,慢慢走进了房间。 门轻轻合上,秋瑶见他脸色发白,担忧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陆春宴闭上眼,摇了摇头,他躲开了秋瑶的手,后背抵在门板上,四散游离的思绪归拢,犹如被针扎剑刺的心麻药褪去,痛感从这具身体里复苏。他的那些伪装再也撑不住,脊骨犹如被抽掉,一下子滑跪在了地上。 秋瑶被吓了一跳,也立刻跪下来,双手抓住陆春宴的胳膊。 他问陆春宴怎么了?陆春宴却只低着头,一声不吭。也许悲伤难过是会传染,就算秋瑶不知道陆春宴在想什么,就算陆春宴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可他依旧因为陆春宴的悲伤而难过。 心里很酸,而后控制不住的,他先掉下了眼泪。 陆春宴看着砸在手背上的眼泪,愣了愣,抬起头来,就见秋瑶红着眼,鼻子微微皱着,像只小兔子一样,闷闷地看着自己。他轻轻眨眼,脸上是苦笑,抬起手,温柔地擦去秋瑶脸上的泪,“怎么哭了?” 秋瑶拉住陆春宴的食指,握在手心里,他问:“你在难过什么?” “我没有在难过。”陆春宴想要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在秋瑶的注视下,狼狈地撇开头。沉闷的呼吸,刺痛的胸口,胃里似乎被灼烧,浑身都在疼,他蜷缩着肩膀,沉默了很久,低声道:“他说,他要结婚了。” 那是秋瑶第一次看到陆春宴真情流露,他怔怔地看着那滴眼泪从陆春宴的眼旁掉下来。 时间的轨迹变慢了,空气像是被抽干,他屏住呼吸,目光描绘着陆春宴的落寞酸楚,最终定在了他为另外一个人流下的眼泪上。 第12章 12 秋瑶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他,可是具体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他便只是蹲在陆春宴的身边,紧张地看着陆春宴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陆春宴控制住了情绪,他抬起头看向秋瑶,声音沙哑,低声道:“你不用一直这样陪在我身边。” 秋瑶摇了摇头,“你哭了。”他伸手指了指陆春宴的眼角,把头凑过去,额头抵在陆春宴的胸口,小声说:“我哭的时候,你也陪着我。” 陆春宴愣怔,怀里的人就好像是这世上最贴心的的小宠物,小小的乖乖的不吵不闹,待在他身边。陆春宴低头看着秋瑶的发顶,手掌覆在他的发顶,揉了两下。 秋瑶抬起头,用脸去蹭他的手,掌心贴着细腻的皮肤,陆春宴心头微震。他看着秋瑶把手举起,悬在半空,而后手掌张开抖了抖,笑着说:“看……烟花。” 这大概是陆春宴看到过最抽象的烟花了,他呆了几秒,随后肩膀轻轻颤抖,笑了出来。他温柔得攥住秋瑶的手,秋瑶握成拳头,宽大的掌心轻轻松松就把秋瑶的小拳头给包裹住,干燥的指腹贴在手背上,陆春宴说:“我抓住烟花了。” 小孩子哄大人的方法无非就几种,搂搂抱抱蹭蹭。秋瑶把两只手的烟花都送给了陆春宴,又把脑袋贴到陆春宴怀里,小声说:“你还难过吗?” 陆春宴没有回答,而是把他捞起来,轻声道:“去休息吧。” 秋瑶随着他一起站起来,双脚踩地后没有站稳,整个人又倒在了陆春宴身上。陆春宴两手扶着他的胳膊,秋瑶的身体软趴趴的,委委屈屈道:“蹲太久,腿麻了。” 陆春宴失笑,叹了口气,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膝盖,把他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秋瑶“哇”了一声,张开手搂住陆春宴的脖子,身体往上靠,贴得紧紧的。 陆春宴把他抱到床上放下,秋瑶坐在床边,陆春宴则半跪在地上,他的手掌托着秋瑶的后脚跟,手指顺着脚踝往上,低声问:“哪里麻了?我帮你捏捏。” 秋瑶的红色袜子实在是太醒目,陆春宴说着先把他的袜子给脱了。 秋瑶浑身都白,脚指头圆润白皙,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脚尖绷得紧紧的。他的脚往后缩了缩,干巴巴道:“不麻了……” “怎么还害羞了?”陆春宴瞧他满脸通红,也没多想,指腹点着他的小腿肌肉,用了些力气,揉捏了几下。秋瑶的腿很细,脚踝一只手就能圈住,小腿形状优美,顺着膝盖往上,碰到大腿时,就见他身体颤抖,半笑着说:“别揉了,这里好痒。” 他一边笑一边喘,挣扎着往床上逃,陆春宴没想到他那么怕痒,站了起来笑道:“好了,我不捏了。” 秋瑶抓起被子,把自己卷在里面,听到陆春宴的话,就一股脑的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衣服都散开了,露出小片锁骨。他仰起头,下巴尖尖的,脸上薄红,眼角有些湿润,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幕。 陆春宴刚想说话,就见秋瑶从床上跳下来,鞋都不穿,光着脚跑到浴室,挤到门里。陆春宴看着他进去,不由道:“你急急忙忙做什么?” “我要洗澡了。” “你衣服都还没拿。” 门从里打开,秋瑶的脑袋卡在门缝里,看了眼陆春宴,不知道在警惕什么,见陆春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他从里面出来,快速跑到行李箱前,拿了要换的衣服后立刻跑了回去。 陆春宴困惑地看着他像是一阵风在房间里飘过,无奈道:“不要跑那么快,当心摔了。” 秋瑶不吭声,跑进浴室里,门“咣当”关上,下一秒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他站在镜子前,灯光昏黄,热水氤氲,镜面涌上一层雾气。秋瑶喘着气伸出手,擦去镜子上的水雾,他看着自己,摸了摸自己越来越烫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心脏好像被一张网紧紧缠住,身体也是越来越烫,那种兴奋的无措的感觉在他体内乱窜。秋瑶猛地吸了一口气,揪着胸口,朝浴缸里走去。 他跪坐在浴缸里,把水温开关转到另外一头,冰凉的水“哗啦啦”浇在他身上。秋瑶打了个哆嗦,身体里的燥.热不安慢慢平息。他咬着嘴唇,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 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宅院,落光了叶子的桃树在黑夜里绽开一轮光晕,干枯的枝干上长出几粒嫩芽,夜风吹过,空气里散播着甜腻的气息。 秋瑶缓缓坐起来,他仰起头,水淋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授粉了,能结桃子了。 陆春宴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见秋瑶洗好,他有些不放心,便走到浴室门前,刚要出声,门就打开了。水蜜桃甜甜的气味扑鼻而来,秋瑶头发湿漉漉的,白色的睡衣上是一颗软桃子,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心不在焉无精打采。 陆春宴见他脸色微白,抬起手碰了一下他的脸,就皱眉道:“你怎么那么凉?” 秋瑶站定,掀起眼皮看他,倦倦道:“我好困。” 陆春宴没有想要说教他的意思,只是不放心他的身体,攥住他的手,走到里面,让他站着不要动,而后打开了吹风机。 热风吹过秋瑶的头发,陆春宴站在他身后,低下头嘴唇贴在他耳边对他说:“头发湿了要马上吹干,不要觉得自己小,身体好,这些还是要注意的,不然生病了就会很难受。” 吹风机的声音轰隆隆,吹得他的心也像是在打雷,轰了好几下。 只要陆春宴想,他就一直能那么温柔,那温柔像是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把刀已经修炼到了能把人心刺穿的地步。 单纯无垢的秋瑶,情愫懵懂的秋瑶,傻乎乎的,把自己的心放在了明面上,什么防备都没有,任由这把温柔刀,把自己劈开。他先是喜欢上了陆春宴,而后才意识到,陆春宴不会喜欢自己,他喜欢许微寒,那个陪着陆春宴从小长大的男人。 第13章 13 头发一干,秋瑶便像是逃一样从陆春宴怀里跑了出来,跳到床上掀开被子钻进去,生硬道:“我要睡觉了。” 陆春宴困惑地看着他这个反应,走到床边,扯了一下被子,“你这样盖不闷吗?” 秋瑶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从头蒙到脚,听见陆春宴的话,他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出来,“不闷。” 陆春宴摇了摇头,也不管他了,拿了衣服就去洗澡。刚才秋瑶出来时,一股水蜜桃的气味,他在浴室里挤了沐浴乳,却发现这只是普普通通的香味。 等陆春宴从浴室里出来,秋瑶真的就已经睡过去了。白色的鹅绒被盖在身上,脑袋总算是探出了些,露出小半张脸,漂亮的脸蛋看着很小很小。陆春宴在旁边坐了会儿,打开手机,看着屏幕里的照片。 陆春宴几乎一夜没睡,秋瑶中间醒过来了一次,房间昏暗,只有浴室的灯幽幽亮着,他恍惚间看到陆春宴脸上难以言明的悲伤。他突然也觉得难受,闭上眼,蜷缩在被子里,晕晕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游轮在海中开了一夜,第二日已经到了他们要去的岛屿。早上先去船内餐厅吃饭,陆春宴早早就醒了,他见秋瑶缩在被子里还睡着便没有叫醒他,打算让他再多睡会儿。 他穿戴好衣服,从房间里出去。应该是太早了,陆春宴走在船舱里,只看到了几个服务员,其他的人都还睡着,整个餐厅空荡荡的显得很冷清。 服务员过来问他要吃些什么,陆春宴就要了一杯黑咖啡和两片面包。 今天的气候不错,天空湛蓝无云,风徐徐吹着,海浪层层铺叠。陆春宴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了很久的海,一直到许微寒他们出来,几声喧哗惊醒了他。 陆春宴放下手里的咖啡,站了起来。许微寒看到了他,立刻小跑着来到他身边,“春宴,你好早。” 陆春宴笑了笑,不动声色躲开了许微寒揽上来的手,他道:“秋瑶还在房间里,我去叫他。” 许微寒还想说话,陆春宴转身走了。 陆春宴回到房间,打开门便见床上一个小鼓包,秋瑶把自己蜷成了个虾米,小小一团。 陆春宴走过去,坐在床边,秋瑶的脸有些红,可能是睡热了,陆春宴觉得他是真可爱,说是说是十八,过年都十九了,怎么还像没长大一样。他放柔声音,轻唤道:“秋瑶,醒醒,该起床了。” 秋瑶一动未动,陆春宴以为他是睡得太沉,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秋瑶的呼吸沉沉,还是没动静。陆春宴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捋开秋瑶额面上的头发,掌心覆上,那热度烫得吓人。 秋瑶发烧了。 船靠岸停泊,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岛屿气温比高安市暖和很多,几个女生都带上了泳衣,要是海水不怎么冷的话,她们都打算下水了。大家吃过饭后,就都等在餐厅,许微寒看了眼时间,见陆春宴还没来,便让他们先下去,而后自己找了过去。 他没有在陆春宴他们住的房间里找到人,反而是路过的服务生说陆春宴抱着那个小孩去了医务室。 秋瑶觉得很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身体像是在渴求些什么。他的体温变烫,变得比普通人高,很累很想睡觉。陆春宴把他叫醒了,抱着他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床变硬变小,他蜷在小床上,小声喊着陆春宴的名字,那声音太轻了,陆春宴没有听到。 陆春宴看着医师给他做检查,脸上布满担忧,低声问:“他怎么样了?” “热度有些高,只能先吃些退烧药,现在已经靠岸了,岛上有了小镇,镇上有医院,你们去那边做一个详细的检查吧。” 陆春宴缓了缓呼吸,点头道:“好。” 许微寒找了过来就看到陆春宴杵在医务室里,他走了过去,碰了一下陆春宴的肩膀,“怎么了?” 陆春宴一愣,回头看了眼他,低声道:“小孩生病了,大概是第一次坐船,有些不适应。” “严重吗?已经靠岸了,到岛上的医院去看看吧。” 陆春宴点了点头,对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孟涛他们已经到了岛上,这小岛作为旅游开发的不错,游乐设施都非常齐全,岛上的气候温暖宜人,几个女生已经再商量待会照片要怎么拍了。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只除了一人。 徐夏是孟涛的未婚妻,她的几个朋友走在她身边,指了指孟涛,低声问她:“孟涛他怎么了?一副没兴致的样子。” 徐夏叹了口气,“他昨晚嘴上不饶人,还把陶晓带了过来惹怒了陆春宴,今早他爸打电话过来骂了他一顿,说是他把公司和陆氏的合作给弄黄了。” 听到这事的几人纷纷露出惊讶,诧异道:“陆春宴脾气怎么那么坏,就这点事而已啊。” 徐夏听了微微蹙眉,她其实不觉得这是小事,陆春宴和陶媛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过了那么久,孟涛竟然还把陶媛的胞妹陶晓带了过来,就是为了专门恶心陆春宴。她觉得这事孟涛做得太过了,然而别人似乎不那么以为,都还在为孟涛忿忿不平。 徐夏心里叹气,也不愿和他们多说,便道:“我先去看看孟涛。” 她上前几步,没说几句,便听孟涛说:“有必要吗?就因为这种事,陆春宴就要把谈成的合作给取消了,几个亿的大投资啊。” 徐夏愣了愣,她拉住孟涛的胳膊,低声问:“这不是你先把陶晓找来的吗?” “这不是闹着玩吗?他也太较真了。”孟涛挣开徐夏的手,眯着眼低头看她,突然道:“你这是在帮陆春宴说话?” 徐夏皱眉,也有些生气了,站定下来看着孟涛,问:“这事的头不是你起的吗?求婚那天你就很奇怪,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要处处针对他。” “针对?我针对他?”孟涛不敢置信重复着,冷哼一声,盯着徐夏,声音拔高了几分,他说:“徐夏,你今天是怎么了?那么奇怪,一次两次我就忍了,你这都第几次了,你究竟是不是我老婆啊,不会是看到了陆春宴长得好看,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巴掌,徐夏的脸色惨白,眼眶发红看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几个刚才一块下来的,看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刻跑了过来,分别把孟涛和徐夏给拉开了,纷纷问这是怎么了。孟涛鼻子里出气,不阴不阳说着徐夏。徐夏不想待在这边,拨开了围在身边的人,往一处跑去。 小镇上基本都是独栋的小楼房,他们今晚是要住在小岛上的,住的地方在岛的另一头,一栋栋小楼横架在浅滩上。医院也在这一代,医院的规模不大,在大城市里顶多算是个小诊所。 从游轮上下来,陆春宴抱着秋瑶钻进车内,许微寒坐在副驾驶,让司机把车开到医院去。他扭头看着陆春宴,见他神色难看,便安慰道:“很快就到了,这小孩不会有事的。” 陆春宴“嗯”了一声,垂眸看着秋瑶,手指碰了碰秋瑶的脸。 到了医院,车子都还没停稳,陆春宴就拉开车门,抱着秋瑶往外走。许微寒急急下车,喊着让他小心些。 秋瑶被陆春宴抱在怀里,一路摇摇晃晃,他“唔”了一声,陆春宴听到了就立刻安慰他。 这医院是真的很小,两层高,上上下下加一块不到十个房间,外型看着像一栋小洋房。 医生护士过来带着秋瑶去检查身体,陆春宴把秋瑶放下,看着秋瑶被推进去,捂着手腕,长吁了一口气。 许微寒看了眼陆春宴,几滴汗珠从他额角淌下,平日里的从容荡然全无,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许微寒觉得古怪,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道:“春宴,那孩子究竟是你什么人?” 陆春宴侧头看他,脸上是困惑。 许微寒便说:“你对他的关心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问:“他真的是你的……” 陆春宴打断他的话,“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叹了口气,靠在墙上看着紧闭的门,轻声道:“我和他是在我送陶媛的那栋宅子里认识的,和这小孩在一起很轻松,什么都不用想,一天就过去了。后来我回了高安,跨年那天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来找你了?” 陆春宴点了点头,“他没了父母,就剩下一个人了。那么冷的天,他就穿了一件衣服,都快冻僵了,我要是不管他,就没人能照顾他了。” 许微寒皱起眉,他说:“你不管他,不是还有社区救助所吗?而且你都不查查他的背景?万一是骗子呢?” 陆春宴笑了,“骗什么?那么久了,他住在我这里,可是什么都没要。” 许微寒哑然,他看着陆春宴,觉得陆春宴在秋瑶的问题上,似乎就会迟钝很多。 第14章 14 秋瑶是在傍晚醒过来的,身体像是扎在潮湿的泥土里,脑袋昏昏沉沉,四肢松散。他在床上趴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听到开门声。 这医院实在是小,都没有单独的病房,每间房间里一共四个床位,每个床都有帘子隔开。秋瑶睡在靠窗的位置,陆春宴恰好和许微寒出去吃晚饭了,临走时拉起的帘子遮挡住了一部分视线。 孟涛受了气,之后一整天都不顺。徐夏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他也没去找,晚饭的时候把自己灌得烂醉,抓起身边的人就说要给陆春宴点颜色看看。 这帮子人就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边上有人笑道:“给陆春宴颜色?孟涛你还太嫩了吧。” 孟涛皱眉,抓着酒杯就摔过去,险些砸到对方,听着玻璃碎地的声音,那人的脸色微变,声音冷下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陆春宴动动嘴,就能把你们家的生意给弄黄了,你呢?到现在还在靠着你爸呢。” “我艹,你给我滚,你算哪根葱?来说老子?” “哈,你真想去搞陆春宴,那就去玩他带过来的那小朋友啊,我看他对那男孩倒是很上心。” 孟涛眨了眨眼,泛红的眼忽然露出凶光,他捂着头,愣了片刻,恍然道:“是啊,搞不到陆春宴,去搞那个小男生啊。” 中午的时候,陆春宴就没和他们一块吃饭。许微寒还打包了一份吃的,说是陆春宴带来的那小孩生病了,在小岛上的医院里,他带点吃的过去。 孟涛找了个人带自己去医院,他喝太多了,走路歪七扭八。到了医院,也不管小护士的惊呼阻拦,把病房一间间踹开,到了最后一间房,进去就看到拉起来的帘子,他快步上前,把帘子一把拉开,低头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人,而后伸手把人猛地拽起,恶言道:“上次不是你推我的吗?怎么了,今天是没力气了?” 秋瑶浑身乏力,本来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被人这么一拽,整个都懵了。他掀开眼看向孟涛,满脸茫然,“你是谁?” 可能是因为酒的缘故,孟涛的脸通红,边上还有人在笑,他扭头斥了声闭嘴,而后抓着秋瑶的胳膊,把人给拖到地上。秋瑶腿上没力气,直接摔在了孟涛脚边,肩膀被踹了一脚,他痛的叫了一声,就又听到有人笑道:“来,给我拍下来,发给陆春宴去。” 傍晚的海面像是被泼上了彩色的墨一般,红日晕染开后慢慢沉入海中,蓝色的大海就成了另外一种颜色,说不清楚的瑰丽。许微寒一边吃着饭一边感叹夕阳真美。 陆春宴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许微寒瞅着他,见他神情黯淡,就抓起一个蟹脚问他吃不吃。陆春宴摆了摆手,对他说:“你吃好了吗?” “你急什么?秋瑶在医院里,有护士医生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陆春宴皱皱眉,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我心里不踏实。”他这么说着,一条信息就弹了出来,他点看一看,脸色就立刻变了。 许微寒见他起身,诧异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问,就看他神情骤然沉郁阴鸷,厉声道:“去医院。” 许微寒问他怎么了,陆春宴往外走,头也没回,直接把手机丢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病房内秋瑶整个人都懵了,他仰起头看着孟涛,那张脸实在是漂亮,孟涛被他注视着,愣了愣,随即嘲讽道:“的确长得好看,还说不是一腿的,骗谁呢。” 孟涛刚才骂他的话,他都没听明白,但一说到这,他倒是听懂了,摇头道,“我和他没关系。” 孟涛冷笑,低着头捏住秋瑶的脸,见他眼位的楚楚可怜,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上头,鬼迷心窍地往前凑了凑。一股酒气冲到秋瑶身前,秋瑶皱起眉,这才有了反抗,他扯着孟涛的手,让他放开。 孟涛没有松手,借着酒意,揽过秋瑶的肩膀,嘴唇贴在秋瑶耳边,压低声音道:“没关系?他陪了你一天,不会是昨天把你搞坏了吧。” 秋瑶皱眉,蓄力刚要反抗,身体突然顿住,他越过孟涛看着门口,嘴角轻轻扬起,下一秒孟涛就被一个后力拽开,整个人摔在地上。陆春宴一脚踹在他的脸上,几乎是往死里踢,孟涛醉酒无力反抗,抱着头痛哭求饶。 许微寒见了怕他真的把孟涛给揍死,过来拽住他,让他收手。陆春宴抿着嘴,甩开许微寒的手,他看向边上竟然还在录屏的人,往那人走去,沉着脸,声音微哑道:“把手机给我。” 他是第一次见到陆春宴发火,吞咽着唾沫,终于有了一种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感觉,喊了声“陆哥我错了”,哆哆嗦嗦把手机递过去。陆春宴拿过手机,看了眼屏幕,删了里面的视频,而后抬起手,手机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许微寒怔忪,陆春宴咬着后槽牙,沉默片刻,他转过身,走到秋瑶身前。 秋瑶呆呆地看着他,陆春宴弯腰把秋瑶捞起来,低声问:“受伤了吗?” 秋瑶摇头,陆春宴就抬起手,指尖发白,颤抖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抱歉。” 这些人都是许微寒那圈子里的,这次出来玩,陆春宴也是看在许微寒的面子上,出了这种事,许微寒心里特别内疚,让人把孟涛赶了回去后,他就和秋瑶说了好几声道歉。秋瑶看着被吓得不轻,蜷在床里,紧紧抓着陆春宴的手,只是摇着头,也不说话。 陆春宴让许微寒先走吧,许微寒其实还想说话,可看了眼陆春宴的脸色后,就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 陆春宴在秋瑶身边陪着他,一直到夜里,天完全暗了下来,陆春宴要去开灯,他也不让陆春宴走。陆春宴无奈,抬起另外一只手,捋了捋他的头发,柔声道:“我开个小灯。” “不要开灯。” “可天都黑了,也不开灯吗?” “嗯,不想开灯。”秋瑶拉住陆春宴的腕子,把脸往他掌心里靠,闷闷道:“你睡到床上来,陪陪我好吗?” 黑暗中,秋瑶听到陆春宴的叹息声,好像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秋瑶侧耳去听,听见他说你怎么那么能撒娇呢。语气里全都是宠溺温柔,秋瑶的手放在胸膛上,小口小口喘气。 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秋瑶感觉到身边一沉,他非但没有躲开,反而是往热源处靠了过去,脑袋一头扎进了陆春宴的怀里,张开手紧紧抱住了他。 陆春宴很少见他这样,抬手顺着他的后背,秋瑶像只被坏人欺负了的小狗,耸拉着脑袋,吸着鼻子说:“我想回去。” 陆春宴放在他背上的手顿了顿,顺着他的话说:“好,明天就回去。” “我想回家,想看桃花。” 陆春宴听了就明白他说的想去哪里,叹了口气无奈道:“回家可以,但这个季节,桃花还没开呢。” “会开的,已经开了。”秋瑶喃喃自语,在无人知晓处,他心里的桃花早就绽开,一簇又一簇,把他的心给挤满了。 陆春宴就这样半搂着秋瑶在小床上挤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他半个身体都麻了。他慢吞吞地坐起来,秋瑶还睡着,感觉到陆春宴这边的动静,他“唔”了一声,抱紧了被子。 陆春宴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身上衬衫皱巴巴贴在后背上,他踩着鞋,头发松散,下巴上冒着胡渣。从房间里出去,卫生间走廊一头,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站在洗漱池前,拧开水,洗了把脸。 惺忪睡眼缓缓清明,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下巴。 他从卫生间里出来,迎面走来的护士看到他,就道:“陆先生,刚才你的朋友来找过你,但看你们还睡着,就走了。” 陆春宴愣了愣,问道:“他走了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了。” 陆春宴点点头说了声谢谢,而后走出医院,外面的天色很好,大清早几乎没什么云,天空是湛蓝的,清风徐徐,不冷不热。陆春宴在门口的旧长椅上坐下,拿出手机打给了许微寒。 许微寒心里有事,几乎是一夜碾转反侧,到了第二天,天刚亮他就醒了,醒了之后简单梳洗便往医院里去。他还是觉得自己这次的事,做的不妥当,让陆春宴丢了面子。 昨天的局面太乱,他和陆春宴都还没好好说话,他想着今天要和他正正经经道了歉。医院的值班护士坐在前台打瞌睡,见到有人进来,立刻转醒看向许微寒。 许微寒指了指走廊里,压低声音说:“我来见我朋友。” 护士小声道:“病人还睡着。” “我不找病人,我找我朋友。” 他这么说着,在护士的注视下,走到病房前,轻轻推开门,目光在里面几个床铺上扫过,而后落在了靠窗口睡在一块的两个人身上。许微寒愣怔,手扶着门把手僵硬了几秒,而后又轻轻合上了门。 他走到外面抽了一支烟,烟很呛,风是微咸,他吸了吸鼻子,有些酸涩。 陆春宴打给许微寒电话,都现在这个年纪了,许微寒还弄了个彩铃,周华健的《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他俩以前都特喜欢。 陆春宴问他怎么来了又走,他笑了笑说:“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就不想把你叫醒了。” 陆春宴沉默了几秒,对他说:“我待会就带秋瑶回去了?” “怎么回?这小岛只有周三的时候会有船经过,我们的游轮也要……”许微寒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尴尬道:“我都忘了,你是神通广大的陆春宴,说要走肯定是可以的。” 陆春宴轻笑,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些失真,可一样是很好听的,许微寒听他说:“你说的太夸张了。” 不算夸张,因为在中午的时候,一架直升机缓缓停在了岛中央餐厅前的大草坪上。 螺旋桨刮出来的风带起了草屑和树叶,巨大的声音引得餐厅里的人纷纷往外看去。直升飞机停下后,郭诏安从里面跳了下来,摘掉护目镜,便见陆春宴从餐厅里出来,刻意放慢了脚步,身边跟着秋瑶。 许微寒慢腾腾走到门外,叫了一声陆春宴,杂音太大,陆春宴一开始没听见,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陆春宴回过头,许微寒上前两步,目光掠过秋瑶,他看着陆春宴,对他说:“我还是要和你说声抱歉,拉你出来玩的,结果闹成现在这样。” “没关系,你不要放在心里。”陆春宴摆了摆手,温和道:“下次换我请你去玩。” 许微寒听了立刻就笑了,勾起嘴角道:“好,那我可等着呢。” 陆春宴带着秋瑶离开了,秋瑶第一次坐直升飞机,在那么高的地方,他也不觉得头晕,一直要往窗边靠。秋瑶戴上了耳罩,耳朵里却好像还有轰隆隆的声音,他觉得不舒服,想要摘掉,手就被陆春宴给攥住了。 他难得的不听话,一直动来动去,陆春宴觉得他可能是太兴奋了,张开手揽过小孩的肩膀,让他不能乱动。 直升机越过海岸线,海水深蓝,海浪的波纹层叠,偶尔有海鸟掠过海面,倒霉的小鱼会被叼起。秋瑶几乎是靠在陆春宴身上,他的身体像是变成了一截木头,不敢再随意乱动。 脖子后面热乎乎的,是陆春宴的呼吸吗?秋瑶没有骨气地埋着头,脖子缩了又缩。陆春宴低头看他像是小乌龟似的,忍不住笑,抬起手,食指关节微曲,挠了一下他的后颈。 回到高安市,那种气温落差就能明显感觉到了。坐在车里,郭诏安把准备好的衣服递给他们穿上,等他们穿上后,他叹了口气说:“陆总,你们回来的还真不是时候,这两天市里一直在下雪,也不知道能不能开进去。” “没关系,先过去再说,如果开不过去,就再找别的路。” 车子开上高速,老宅是在郊外,开过去还要两三个小时,郭诏安联系宅内的人,让他们先打扫起来。这次行程的确是折腾人,郭诏安想不通为什么陆春宴在岛上好好的,会突发奇想要回来,而且还不是回家里,是去那个老宅子里。 是在晚十点的时候到的,路上都是积雪,车子开不过去,他们只能从车上下来。秋瑶已经睡过去了,陆春宴也不叫醒他,而是半蹲着,让郭诏安帮忙把秋瑶放到他的背上,就这样背着秋瑶走了一段很长的路。 因为到的时候,实在是太晚了。陆春宴让郭诏安不用去惊动宅子里的人,就先在准备出来的房间里凑合着睡了一晚上。这一晚上睡得很踏实,夜里又下起了雪,雪花簌簌的声音,让人想起那天晚上下着的桃花雨。 第二天醒来时,外面已经银装素裹,到处都是雪。郭诏安一早接到司机的电话,说是外面的路封了,车子出不去了。 第15章 15 宅子是翻新过的,屋子里很暖和。郭诏安从外面回来,搓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边走边喝。他走到后院,就见陆春宴披了件大衣站在屋檐下面,白茫茫的雪往下落,他也不嫌冷。 郭诏安快走了几步,到了陆春宴跟前,对他说:“陆总,外面雪下太大,车子开不出去了。” 陆春宴看着没有太在意,抬起手,雪花掉进他的掌心里,慢慢融化成一滩水。他说:“那就等雪停了,再走吧。” 他本来就不太想回去,也不知道是谁和他爸妈说了,一回到高安市,他母亲就打电话过来了,让他回去一趟,说是要给他介绍个女生。 自从听许微寒说起家里给他介绍对象,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也是逃不过的,没想到那么快就来了。这种事是能躲就躲,陆春宴拢紧了衣领,哈了一口气,半空中雾气特别明显,他说:“我回房间了。” 郭诏安对陆春宴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有些傻眼,他张了张嘴,不禁喊道:“陆总,那我怎么办?” “在这住着吧,这的房间随你选。” 陆春宴说着转过身就回去了,推开房门,秋瑶已经醒了,坐在床边正在发呆。陆春宴走到床边,倒了杯水,递到秋瑶手里,秋瑶可能是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陆春宴,没说话,又低头盯着白瓷杯。那杯子特别好看,杯底还有一朵桃花,清水倒进去,桃花像是浮在水面上。 秋瑶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喝完就笑了,“好甜,这水好甜。” 陆春宴摇了摇头,觉得他刚睡醒傻乎乎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因为自己的桃树就扎根在这宅子里,秋瑶待在这边,便会觉得很自在。 雪下得很大很大,宅子里的花农在后院的花花草草上都铺上了一层塑料膜,又给桃树围上了草皮。陆春宴发现秋瑶很喜欢待在后院,就站在走廊下,一动不动,问他在干嘛,他说在看树。 陆春宴就会笑,问他树有什么好看,都还没开花呢。 秋瑶看着有些兴奋,连着说了好几遍。他说,快开了。 陆春宴觉得照顾秋瑶就像是在照顾着小孩。天气太冷,他会顾虑到秋瑶跑到雪地里玩会不会冻到,于是给他穿上好几件衣服,秋瑶被他裹成了一只小熊,艰难地在雪地里小跑着,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样子,特别好玩。 秋瑶很挑食,陆春宴就又会担心他这么挑食,这么瘦,会不会不健康。于是每顿饭都是要哄,哄到最后,他发现秋瑶这小鬼可能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要撒娇找人疼,陆春宴也乐意疼他。 陆春宴很少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在相处之后,那种感情潜移默化的被叠加,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朋友这么热切。 雪下了好几天,外面的积雪清理了几遍,结果还是积到了有膝盖那么高。 雪停了之后,积雪还没那么容易清扫掉,秋瑶趴在窗口,回头看着陆春宴,对他说想要去堆雪人。 房间里唱片机划着黑胶唱片,房间里有些潮,点了壁炉,炉子烘着火光热气,又点了熏香,整个房间里都是暖洋洋的。陆春宴懒懒散散靠在沙发里,就穿了一件烟灰色的丝绸衬衫,一派的不修边幅。 乍一听秋瑶说要出去堆雪人,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翻了个身,缩着肩膀,试图把自己藏进沙发里,当做不存在。 秋瑶从窗口的小沙发上下来,三两步跑到陆春宴这边,趴在他耳边,对着他的耳朵吹气,唠唠叨叨道:“去吧,去吧,外面雪已经停了,天气好好。” 秋瑶几乎半个人都趴在了陆春宴的身上,两只手圈着他的耳朵,热气一缕一缕的,酥酥.痒痒。 陆春宴动了动,看着是忍耐不了了,张开手把人按到自己怀里,贴着他的脖子说:“不去就不去,好天气就该待在房间里睡觉。” 郭诏安打了个喷嚏,他朝陆春宴那头看了看,张嘴问:“陆总,那么冷的天,真的要出来堆雪人吗?” 陆春宴披着灰色大衣,脖子里挂着一条格子围巾,到脚踝上的短靴,单裤,大衣里一件内衬和毛衣。他站在树底下,捧着一杯热咖啡,喝了一口,而后缓缓道:“好好陪他玩,年后给你涨工资。” 郭诏安强颜欢笑,又听秋瑶的声音,陆春宴扬了扬头,“快去吧,他在喊你呢。” 郭助理中学毕业后,就再也没干过这么幼稚的事了。他磨磨蹭蹭走到秋瑶身边,看着地上堆起来的小雪球,叹了口气,认命地弯下腰,捧起地上的雪,一点点堆上去。 秋瑶说要堆一个大雪人,郭诏安配合着他玩雪玩了半个多小时,累得眼冒金星。陆春宴则看着自己的助理和秋瑶一块堆雪人,十分悠然自得。 就在这时,忽听秋瑶喊道:“陆春宴,接着。” 陆春宴一愣,便见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大雪球,他身体微侧,轻轻松松躲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笑,秋瑶又扔了一个大雪球,这次不是往陆春宴身上丢,而是砸在了陆春宴身边的树干上。 陆春宴挑了一下眉,刚想说他没砸中,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下一秒,一整树攒着的雪“哗啦啦”落下,淋在了他的身上。 那攒在树梢上的积雪实在是太厚了,陆春宴一时无防备,整个人被带了一下,直接往后摔,倒在了雪地里。 秋瑶和郭诏安哈哈大笑,郭诏安难得见到自己老板出糗的样子,笑得比秋瑶更夸张。秋瑶小跑过去,一边跑一边笑道:“陆春宴,你被吓到了吗?” 陆春宴躺在雪里一动不动,秋瑶蹲下来,戳了戳他的肩膀,又说了几句,对方也没动静。秋瑶愣怔,心里无端端的害怕起来,他从蹲改成了跪,揽住陆春宴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呼唤。可陆春宴却依旧没动静,秋瑶都快要哭了,哽咽着叫着陆春宴的名字,没多久眼泪就真的掉下来了,扒拉着陆春宴的身体,断断续续哽咽道:“呜……陆春宴我错了……你别死……你不要死啊。” 哭声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站在不远处一开始也被吓到的郭诏安亲眼看着他老板微微上扬的嘴角,一颗心缓缓落地,而后同情地看着秋瑶。 秋瑶的手搂住陆春宴的脖子,湿漉漉的脸贴在陆春宴的颊侧,他哭得快要断气时,忽听一声轻笑,而后肩膀就被一把揽住,天旋地转之后,他喘着气陷在积雪中。陆春宴的手压在他的右耳旁,头发睫毛上都是雪,雪粒子往下掉,砸在秋瑶的脸上。 他们四目相对,呼出的气息,是要把雪花融化掉的灼.热。 “秋瑶……” 陆春宴的声音在秋瑶耳边响起,秋瑶张开眼,眼角都是红,眼泪糊了一脸,他傻乎乎地看着陆春宴,然后就听陆春宴带着笑意的声音,语气调侃,他道:“我没死呢。” 秋瑶张了张嘴,憋着嘴委屈地看着他,“你骗我。” 陆春宴伸出手来,手指划过他的鼻梁,在微红的鼻尖点了点,刚想说话,脖子却被紧紧搂住。秋瑶抱得他好紧,陆春宴都快喘不过气了,就觉得脸颊边触上一片温热。 陆春宴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任由秋瑶抱着。 秋瑶亲着他的脸,呜咽道:“我吓死了,你没事太好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闹你了。” 四周都是雪,身体明明是冷的,可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意。 陆春宴把秋瑶捞了起来,用袖子又擦了擦小孩湿漉漉的脸。他低眉垂眸,怔怔地看着秋瑶,张开嘴唇,喉咙干燥,他压低声音说:“刚才那个是玩笑,你不要哭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吓你,你别生气。” 秋瑶不哭了,只是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珠,摇摇欲坠的样子。他搂住了陆春宴的脖子,靠的很近很近,呼吸纠缠在耳边,他小声说:“我没生气,我只是难过自己为什么要和你开玩笑,不该这样的。” 回去的时候,秋瑶异常的乖,不声不响地默默踩着陆春宴雪地里的鞋印子。陆春宴见他不上来,扭过头疑惑看去,见他迈着步子,故意踩在自己走过的地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去阻止,下一秒跨出去的步子小了许多。 郭诏安走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俩一前一后,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大雪封路,他们在这地方呆了一个多星期,等雪化了后,终于是能回去了。郭诏安早早联系了车,秋瑶还有些不想离开,陆春宴就哄他,说是等春天桃花开了再回来。 秋瑶真挺好哄的,虽然不情愿,但陆春宴这么一说,他就答应了。 其实离春天已经不远了,一个多月后便是三月,陆春宴遵守承诺带着秋瑶回去,桃花已经开了,一簇簇拥在枝头。秋瑶站在树前,像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到那样,回头对陆春宴笑,他说桃花开了。 陆春宴觉得秋瑶似乎长高了些,他走过去,刚想要比划一下,手机震了震。陆春宴站定,拿起手机看了眼,是许微寒打来的。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秋瑶,小朋友转过了头没有注意到他这里。 陆春宴往后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后退,只是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距离秋瑶稍远些的地方。 春风吹在脸上,他望着树梢上摇摇欲坠的花瓣,接通了电话。 许微寒的声音传来,陆春宴应了一声,许微寒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还行,又提起家里也在给自己安排相亲,但都被他拒绝了。许微寒哈哈笑了,说他是逃不过的。陆春宴没吭声,而后就听许微寒说:“春宴,我要结婚了。” “这回是真的要结婚了,我给了戒指,她也答应了,婚期在五月,我们已经选好日子订了酒店了。”许微寒顿了顿,轻声问:“你能来做我伴郎吗?” 陆春宴捏紧了手机,没有说话。 许微寒等了片刻,可能是察觉到了气氛尴尬,便自顾自笑道:“还是算了,身边的人都结婚了,你这伴郎之前都做过两次了,做了第三次后,就要娶不到老婆了。” “我不会结婚的,所以……还是能当你的伴郎。” 许微寒哑然,陆春宴长叹了口气,缓声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是不结婚,我也要给你当伴郎。” 不知是谁在心里哭,彼此客套地结束了对话,陆春宴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缓缓吁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应该放下,也该放下了。 结婚的人似乎都扎堆在五六月里,许微寒的婚礼在5月2日,据说是他家里人找了大师算出来的好日子。他们五月头的时候领了证,然后就住在了一起。结婚前一夜,许微寒弄了个告别单身的派对,派对上他喝了很多的酒,叫了很多人,唯独没喊陆春宴。 那天晚上,他吐了好几次,最后不知道被谁给带了回去。 婚礼当天,陆春宴作为伴郎早早就去了。 秋瑶就是他的小尾巴,他走到哪里,都想跟着。可这是许微寒的婚礼,陆春宴不好带秋瑶一块去,便和他说晚上早些回来,回来给他带好玩的。秋瑶这才没有再吵。 陆春宴之前是有当做伴郎的经验,无非就是给新郎挡酒。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的时候还都不懂,不知道这酒不好挡,只以为就喝点酒,什么也没注意。最后喝得烂醉,趴在厕所里起不来。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三回 了,他先是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而后又吞了两片解酒药,打算拾起十二分的精神,给许微寒做好这一回的伴郎。 宴会厅布置的很华丽,据说厅内的玫瑰都是从荷兰运过来的,陆春宴从那条婚礼时新郎新娘会走过的花路上经过,走到了后面的休息室里,就见好几个人围在一起,都是许微寒的家人,个个愁眉不展。 他愣了愣,快步走过去,喊了一声阿姨。 许微寒的母亲看到了陆春宴,仰起头来,眼眶通红,崩溃道:“春宴,你是微寒最好的朋友,微寒他有告诉你吗,为什么他要悔婚?” 许微寒悔婚了,这场筹备了有半年的婚礼,他这个男主角,在开始前临阵脱逃了。 陆春宴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也是茫然无措,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哭得非常伤心的许母,张了张嘴,磕磕绊绊道:“阿姨,您不要急,我联系他……这还没有开始,还有挽回的余地。” 许母摇头,她声音沙哑,哭到几乎断气,对陆春宴说:“没了,一点后悔的机会都没了,亲家公都被气到进了医院,这门婚事没了。” 陆春宴捏紧了拳头,他抿起嘴唇,转身往外走,拿起手机一遍遍打着许微寒的号码。 电话是能接通的,那首《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响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接通了。陆春宴站定,抬头看了眼酒店对面大楼上的广告牌,错落微光落在他肃穆的脸上,他屏住呼吸,听到电话里传来的细微喘气声,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挂电话。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许微寒可能是受不了这份压抑,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你在哪里?为什么悔婚?” 陆春宴问了两个问题,许微寒刻意忽略了第一个,回答了第二个。他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纠结着痛苦。陆春宴不想逼他,只是安静等待,像是很有以前,每每许微寒犯错后,他也会这样安静等着,听他把做错了的事一字一句吐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结婚吗?因为我妈告诉我,她得了癌症,快不行了,她想要看我成家,看我担起责任。”他自嘲一笑,“是我太好骗了吗,这样的话我都信了。” 陆春宴心里一紧,“微寒……” 许微寒吸着鼻子,声音闷闷,好像是哭了。他说:“我和你说我要担起责任,我想要结婚生子,那都是假的。我不喜欢被安排,也不想要循规蹈矩,春宴,我有喜欢的人,我一直都有喜欢的人,我想和那个人在一起,我做梦都想和他在一起。” 许微寒在哭,和爱哭的秋瑶不一样,陆春宴是第一次听到许微寒的哭声。 陆春宴维持着理智,低声道:“微寒,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回去,把话说清楚,不要逃避。” 许微寒一顿,哭声戛然而止,他惨淡笑道:“陆春宴,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明白。” 陆春宴皱起眉,刚要说话,却听“咣当”一声巨响,他一惊,而后对着手机大喊道:“许微寒,微寒,你怎么了?你在开车?你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支离破碎的轰鸣声之后,便是忙音,电话断了。 那天晚上,秋瑶想着陆春宴会带好玩的回来,心中期待,坐在客厅沙发上,一直等着。等到第二天黎明白日,他从沙发里昏昏沉沉醒来,旁顾四周,发现陆春宴没有回来。 陆春宴是一夜没睡,许微寒发生了车祸,车子在桐平路那边被发现,车头撞在了护栏上,车速太快,整个车前玻璃都碎了,他喝了酒,还没系安全带,伤势不轻。 陆春宴一得到消息就赶到了医院,许微寒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里,他通知了许家人,一刻钟后,手术室外挤满了人。 陆春宴靠着墙壁看着那亮起的红灯,眼里布满了血丝。 许微寒的手术做了整整五个小时,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被推了出来,而后直接住进了ICU。 许微寒的父母都在哭,陆春宴站在人群外,看到玻璃窗里,被管子插满的许微寒,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他在医院里呆了两天,两天里许微寒有好几次被下了病危通知,医生团队来来回回跑了几次,每个人的心里都压了一块石头。一直到第三天,许微寒的情况稳定下来,陆春宴才算松了口气。 他这两天一直在医院里,现在许微寒的情况好转,他便也放心了。郭诏安来医院接他回去,陆春宴靠在车里,神色疲倦。他看着窗外,轻声道:“把窗户降下来,我想吹吹风。” 车窗缓缓下降,徐徐春风拂面,陆春宴闭上了眼。 路口红灯亮起,车子停在了斑马线外,郭诏安扭头看着像是睡着了的老板,犹豫了几番,最后还是问道:“老板,你这两天都在医院,那秋瑶是怎么安排的。” 陆春宴一愣,睁开眼,像是突然清醒,怔怔道:“我……我把他忘了。” 第16章 16 陆春宴站在屋门外,他的气息不匀,长了些许的头发散乱,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他把秋瑶给忘了,丢在家里整整两天。 这种事,是他从前根本不会犯的错。 他答应过秋瑶要照顾好他,可为什么一到许微寒的事情上,他就会把其余的都给忘了呢。 他明明已经再对自己说,要放下了,该放下了啊。 陆春宴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拉开了门。 走在玄关,里面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一片,安静的不像话。陆春宴愣了愣,自从秋瑶来了后,家里的灯似乎就一直是亮着的。小朋友话多,身边像是粘了一只小蜜蜂,热热闹闹让人不觉得寂寞。不像此刻,那么安静,好像是回到了以前,秋瑶没有来到他身边的时候。 陆春宴站在门口,连进去都不愿意,他喊了一声秋瑶,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回应。 他抿了抿嘴唇,停顿几秒,没有换鞋,直接走了进去。 开了灯,房间亮了起来。客厅茶几上是喝了一半的水,沙发上还有用过的毯子,陆春宴嘴角勾了勾,绕过客厅,直接往房间里走。房门没有合上,虚虚掩着,他轻轻推开,叫着秋瑶的名字,打开了灯,却见房内也是空无一人。 那声秋瑶戛然而止,他呆了两秒,随后立刻转身,拿出电话,从房子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拨给郭诏安。 郭诏安的车刚开出不远,便接到了陆春宴的电话,他靠边停下,接通电话便听陆春宴语气焦急,完全失了以往的分寸,他说:“秋瑶不见了,你快过来,找人把这栋楼的监控调……” 陆春宴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几秒之后,他发出三个沉沉的字音,“找到了。” 电话挂断,陆春宴捏紧了手机,快步走到楼道口。 感应灯亮起,他站在正面对着电梯的楼道处,低头看着坐在阶梯上的秋瑶。 应该是睡过去了,头歪倒在一侧,不算明亮的灯光投射下来的光影叠加在他的脸上,漂亮的五官在这种光线打磨下,更显通透稚嫩。 陆春宴膝盖微曲,蹲了下来,他注视着秋瑶,目光落在他稍长的睫毛上,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把耷拉在他眉毛下面的一缕头发给撩开。他的声音变得柔软温驯,柔声道:“秋瑶,醒醒,不要睡在这里,到里面去。” 秋瑶的下巴轻轻磕下,困倦地皱了皱眉,睫毛抖了抖,似乎是转醒,听到陆春宴的声音,他一下子睁开眼,“刷”抬起头,后脑勺差点撞到墙壁时,被陆春宴快速托住了。 秋瑶的脑袋靠在陆春宴的掌心里,眨眨眼,嘴角微微往下撇。他们都没有说话,楼道的灯暗了下来,秋瑶动了动,陆春宴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捞到自己怀里,贴在他耳边轻声问他:“怎么睡在这里?” 秋瑶抓住陆春宴的胳膊,衬衫被他揪在掌心里,他攥得很近,低声道:“我想电梯一开,就能看到你,可等着等着,我就睡过去了。” 陆春宴心头剧震,他扣住秋瑶的脑袋,像是揣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小心翼翼呵护着。他想说些什么,就像以前一样,调侃一句傻孩子,又或者说些心疼秋瑶的话。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都哽住了。 他把秋瑶抱了起来,怀里的人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那么轻。他忍不住道:“这两天我不在家,你……你有好好吃饭吗?” 秋瑶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把脸埋在陆春宴的肩膀上,闷闷道:“不想吃。” 陆春宴沉默下来,他走到门口,推开门进去,把秋瑶放在沙发上,拿起小毯子堆在他的膝盖上。陆春宴蹲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秋瑶,秋瑶低头。他们看着彼此,陆春宴先开口,他轻声道:“对不起,我这两天因为一些别的事,忽略了你。” 秋瑶抓了一下毯子,往上揪了揪,他问:“婚礼不顺利吗?” 陆春宴愣怔,再见到秋瑶后,那些关于婚礼车祸许微寒的哭声,所有的事都好像被抛之脑后,他的眼里只剩下秋瑶了。而此刻听秋瑶提起,情绪驳杂纷扰,他叹了口气,对秋瑶说:“没有婚礼了,微寒他出车祸了。” 秋瑶愣了愣,他问:“不结婚了吗?” 陆春宴摇头,“不结了。” 秋瑶盯着陆春宴看,见他神色落寞,漂亮的脸上染上几份古怪。他的身体往前倾,额头抵在陆春宴的额头上,鼻尖轻蹭,嘴唇差点相碰。陆春宴下意识往后缩,秋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他的力道很大,陆春宴竟然没办法挣开。 秋瑶看着他,视线第一次这么紧迫,问他:“你哭了吗?” 陆春宴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眶也是泛红,看着就像是狠狠哭过一场。秋瑶问他哭过吗,他肯定是不会回答的,他说没有,秋瑶皱起眉,往前压,他说:“你骗人。” 他伸出手,手指划过陆春宴的眼角,仿佛是在擦眼泪,把他已经不存在的眼泪给用力抹去。 陆春宴的眼旁皮肤一圈都被他擦红了,他苦笑着拉住秋瑶的手腕,“好吧,我哭过,我的确是哭过。” 秋瑶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就撒开了手,陆春宴没有防备,身体后倾,摔坐在了地上。 秋瑶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像是在生气。 陆春宴快速起身,走在他身后,想去拉住他,却被他躲开。陆春宴顿了顿,无奈问道:“你怎么了?” 秋瑶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把手,没有回头,他盯着门板,语气里是委屈,他问:“你为什么要哭?” 几乎是没有思考,陆春宴脱口而出,“因为他是许微寒啊。” 秋瑶放下手,扭过头看他,低声问:“因为他是你喜欢的许微寒对吗?” 陆春宴怔住,他没有说话,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秋瑶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你喜欢他对吗?” 陆春宴没有说话,他冷下了脸,这是秋瑶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很难形容的感觉,心里闷闷的疼,像极了以前还在果园时,在每年的梅雨季里,整天整天的雨,一直在下,他的根淹没在积水里,浑身酸痛。 他快要哭了,可又努力忍住,他重复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陆春宴嘴唇微动,喜欢许微寒这件事,是他心里藏得最深的秘密。如今就这般被秋瑶堂而皇之抛了出来,他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疼痛蔓延开来,伴随着另外一种让人不耻无法言明的感觉。那感觉蔓延太快,几乎是一下子涌到了他的心头,他往后退,似恼羞成怒般否决,可这否认太过生硬,急急忙忙焦急的样子,更像是被人识破了秘密一样。 他说我没有,我不喜欢他。他说我喜欢女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都是他说的话,谎话真话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秋瑶听他这么说,便道:“那我喜欢你,你能喜欢我吗?” 第17章 17 五月份的天已经逐渐转冷了,快要进入雨季,窗外的风掠过玻璃从缝里里灌入,吹起了厚重的窗帘。 陆春宴的脸像是裂开了一条口子,支离破碎出来的是一些细碎的犹豫茫然怔忡。他习惯于逃避自己的感情了,自认为对于男人的爱恋就是普罗大众所认为的耻辱。 男人和女人还能被说为是风流,让人艳羡,可男人和男人,那像是什么? 陆春宴长吁一口气,用调侃的语气道:“喜欢啊,我没有弟弟,就把你当做我弟弟了。” 秋瑶愣愣地看着他,呐呐反驳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我……。” “你是不是累了,快去休息吧。”陆春宴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没有给秋瑶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转过身,像是逃一样离开了。 秋瑶呆站在原处,看着陆春宴的背影,看他走出客厅,走进玄关,那玄关看着好长,灯光断到了那里,黑黢黢的像个洞窟。几秒之后,他听到“嘭”一声,室内重归于静,陆春宴离开了。 秋瑶满脸迷惘,他不懂,为什么陆春宴明明是喜欢许微寒的却一直不说,也不明白,为什么陆春宴要误解自己对他的那种喜欢。 他从未把陆春宴当做哥哥,陆春宴照顾他,一直对他很好。作为一棵桃树,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他很喜欢陆春宴,也明明白白的知道,这种喜欢就是人类说的爱情。 陆春宴站在门外,电梯门打开了,他慢慢走进去。电梯镜反射出他苍白张皇的脸,陆春宴闭了闭眼,按下一楼,而后靠在电梯墙上。 电梯一层层下去,失重的感觉,让他想起了秋瑶害怕的样子。 陆春宴不明白秋瑶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不是一个值得去喜欢的人,他配不上别人的期待。 秋瑶在房子里等了两天,想了很多,作为一棵桃树,他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去表白。 他想过陆春宴会拒绝自己,却没有想过被拒绝了后,自己改怎么办。 他走到客厅,看了眼沙发,不敢坐上去,走进玄关,在门口逗留了片刻,缓缓坐在鞋架旁。他双手环住小腿,下巴磕在膝盖上,低着头,看着门下面的缝隙。 陆春宴走了,陆春宴不要他了,会赶他走吗? 秋瑶后知后觉想着,心里像是被小虫子蛀掉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蔓延。他用手抹掉眼角溢出来的眼泪,但越抹越多,凉凉的泪水淌过脸颊,摇摇欲坠在下巴上,一滴滴砸在地上。 他以为陆春宴不回来了,没想到哭得正惨时,门又被推开,“咯吱”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秋瑶抬起头来,朦胧泪眼里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陆春宴朝前走了几步,在他身前站定。 他又恢复了温柔的样子,蹲下来后,轻轻擦掉秋瑶脸上的泪,像是哄小孩一样,软声软气道:“瑶瑶,你是我见过最可爱最善良最好的孩子,不要喜欢我,我不配你的喜欢。” 喜欢这种事情有什么配不配? 秋瑶怔怔地看着陆春宴,身体像是被点燃,他往后躲开,反手抓住陆春宴的手腕。如果可以,他想要撕掉陆春宴脸上的面具,质问他,你在逃避什么,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他不能,他好喜欢陆春宴,他喜欢一早醒来趴在陆春宴身边,看他的睡觉的样子。早晨的光会特别喜欢陆春宴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微微抿起的嘴唇让人忍不住想去亲亲,可秋瑶总是不敢的,他只会偷偷地看着,而后磨磨蹭蹭挤进陆春宴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速度,感受着他的呼吸频率。 他喜欢走在陆春宴的身后,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喜欢听陆春宴让自己走快些,而后等着陆春宴朝他递出来的那只手。 他轻轻握住,就像是攥住了一整个春天。 他没想到,不知不觉自己竟然会那么喜欢陆春宴。他听到陆春宴说的话,心里头除了痛就没有其他了,他抓紧了陆春宴的手腕,把脸靠过去,眼泪蹭在了陆春宴的掌心里,闷闷道:“陆春宴,你很坏,你知不知道?” 陆春宴怔愣,没有说话,他听到秋瑶一边哭一边说:“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为什么要接我的电话,为什么要在大雪天里接我,为什么总要对我笑。” 他无言以对,他的为人处世一直都是这样,所有事都留有三分余地,对旁人好,只是他分寸内的事。难道待人温柔,也要被一次次诟病吗? 陆春宴想到陶媛临死前的那通电话,似乎也是这般质问,那个人问他有没有心,大喊着既然不喜欢,既然只是利益关系,就不要那么温柔,会让人误会,真的……会让人误会的。 陆春宴拉住他站起来,秋瑶的身体晃了晃,陆春宴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没有想到,是我给你造成了这样的困扰,真的对不起。” 他和秋瑶说对不起,秋瑶摇着头,磕磕巴巴道:“你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陆春宴低头,就能看到秋瑶肩膀颤抖的样子,他惹这个孩子哭了。陆春宴心里不是滋味,抬起手刚想去碰秋瑶的头发,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停顿在半空,手指蜷缩慢慢握成了一个拳头,而后缓缓放下。他对秋瑶说:“以后不会了。” 那天陆春宴几乎都没怎么睡,他看着秋瑶回到房间,门合上的时候,他整个人摔进沙发,疲惫席卷而来。他靠在沙发里,脑袋往后靠,怔怔地看着上空。 许微寒的话和秋瑶的话反反复复在他脑袋里穿插而过,他痛苦地闭上眼,用力扯开衬衫衣领,一粒扣子被崩断,“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二日,秋瑶从房间里出来,陆春宴已经离开了。他慢慢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睡过的痕迹,又瞥到地上的一粒扣子,白色圆润晶莹的贝壳面,做工十分精致。 秋瑶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捡起那粒衬衫扣,右手紧紧捏着,扣子陷进掌心里,压在皮肉上,有些疼。 天还没亮,朦胧胧的一层灰时,陆春宴收拾了几件衣服就从公寓里出来了。他这个状态开不了车,推着箱子,慢吞吞走在微冷的街上。走了不断的一段路,他找了张长椅坐下,像是昨夜一样的姿势,想了很久。 直到天彻底亮了,他的手机震动,陆春宴陡然惊醒,恍惚接起电话,是许微寒母亲打来的,对方说,许微寒醒过来了。 第18章 18 许微寒是被疼醒的,麻药褪去后,浑身都在疼,身体的各处都像是坏掉了,使不上劲,手脚被固定在一处,无法动弹。 他睁开眼,浑浊的视线里,慢慢显出一个人影。 陆春宴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许微寒的眼皮缓慢动了动,他呆呆地望着陆春宴。医生上前,给他检查身体,陆春宴走到了最后面。 许微寒现在只是醒了,还不能说话,但身体状况基本已经稳定。等医生团队离开后,房间里空了大半,许微寒的父母站在一侧,许母的眼眶又红了。 陆春宴走上前去,他喊了一声许微寒的名字,许微寒眨了眨眼,眼神恢复清明。 许微寒的双腿在车祸中收到了撞击,右腿骨折,左腿膝盖骨裂。手术完成之后,医生就说过这个恢复起来会很难,弄不好还会落下后遗症。许母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今后会变成一个残废,撕心裂肺哭了很久,眼睛肿得像是核桃。 他们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许微寒,等许微寒意识彻底清醒,能够说话后,陆春宴告诉他,只要好好休息,他就能恢复。许微寒并未多想,他这段时间意识一直都是昏昏沉沉,醒是醒了,却提不起精神,唯一能让他动容的大概就是陆春宴。 陆春宴大部分时间都在这边,放许微寒喜欢听的音乐,和他说自己最近的事,告诉他等他能起来了,就带他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 郭诏安从公司出来,照例去陆春宴的公寓。这是陆春宴的要求,让他每隔一周就要去公寓里看一眼秋瑶。陆春宴找了个保姆,每天都会来公寓里清洁和做饭。 郭诏安到的时候,保姆刚做好饭还没走,饭菜热气腾腾,她把盘子端到餐桌上。郭诏安走到客厅,朝四周看去,回头疑惑道:“秋瑶呢?” 保姆指了指里面的那间屋子,“还在睡觉吧,我今天早上来时,他就一直没有出来。” 郭诏安点了点头,又问:“他这几天怎么样?” 保姆叹了口气,轻声道:“不太好,我做的菜,他就只吃两口,比我刚来时看他,瘦了很多。” 郭诏安一听到秋瑶过得不好就心里发怵,他是答应了陆春宴要把秋瑶照顾好的。 没有其他的事,保姆做完了饭,便先走了。郭诏安在客厅沙发上坐了片刻,半个多小时后,里面那间屋子的门被轻轻拉开,秋瑶从里面走了出来。 距离他和陆春宴说白已经过了一个月,天热了起来,屋子里没开空调,郭诏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就开始出汗了。可秋瑶似乎不觉得热,穿着长袖长裤,捂得严严实实。 他从房间里出来,见到郭诏安来了,轻轻点头。郭诏安立刻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皱起眉打量着他,“秋瑶,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秋瑶没有回答,而是问:“陆春宴他会来吗?” 郭诏安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秋瑶,他的神情木讷无措,目光飘忽不定。 秋瑶见他不回答,垂下眼睫毛,两片阴影盖在眼睑下,他小声说:“我想回去了。” 郭诏安一愣,问:“回哪里?” 秋瑶侧头,黄昏日落,晚霞的光叠加在玻璃窗上,很漂亮。 陆春宴拿着济慈的诗集,许微寒靠在床上,他很喜欢陆春宴的声音,压低的声线,地道的伦敦腔,慢条斯理的阅读,他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少年时,他靠在陆春宴身边,央求着陆春宴读一读那首英文诗。 似水流年青春年华,萌动的心,藏在身体里,压抑着压抑着,一直到如今。 暮光顺着窗户流入,淌过陆春宴的脸,许微寒侧过头,偷偷地看着他。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许微寒一愣,立刻躺了回去。陆春宴放下手里的诗集,抬起头看了眼许微寒,他站起身,拿起手机,轻声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许微寒望着他,“嗯”了一声,看着陆春宴转身,待他拉开门时,他开口道:“我想吃蛋糕。” 陆春宴扭头看他,无奈道:“你现在不能吃甜食。” “我就吃一口。”许微寒语气低落。 陆春宴的手放在门上,顿了顿,叹道:“好,只能吃一口。” 陆春宴拉开门出去,正好是吃完饭的时候,外面正在派饭,人来人往到处是人。陆春宴从走廊里出来,站在僻静的角落,他接通电话,郭诏安的声音略显焦急。 “陆总,秋瑶……” 陆春宴一震,声线浮动,“他怎么了?” “秋瑶他要回去,陆总,现在该怎么办?我要送他回去吗?” 陆春宴不语,郭诏安转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秋瑶,他往外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陆总,您要不要来见他一面,秋瑶每个星期都会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天空已经全部暗下了,明天的天气应该会很好,月亮挂在半空,还有星辰围绕。晚风穿过玻璃缝隙漏进来,吹在陆春宴的脸上。 那不像是风,如果是风,陆春宴不会觉得疼。脸上的皮肤像是被刀片刮过,他伸手碰了碰脸,掌心往下,摸在自己的喉咙上。 他压低声道:“他要回去,你就送他回去吧。” “那您呢?” “我就不过去了。” 第19章 19 医院附近没有甜品店,陆春宴从医院出来开车到了几公里以外的商圈,那边有一家比较有名的甜品店,秋瑶很喜欢吃他们家的提拉米苏。 陆春宴把车停好,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甜品店里的人比白天少了些,但还是要排队。陆春宴拿了两个抹茶的芝士蛋糕和一块提拉米苏,走到展柜前排队付账时,目光瞥到玻璃柜里的蛋糕,愣了愣。 服务员见他看着保鲜柜里的蛋糕发呆,便上前询问道:“先生,这几种蛋糕是我们新推出的水果系列,造型都是水果,先生您看这款是水蜜桃,里面还有桃子的果肉,口感非常清爽。” 那个桃子造型的蛋糕做得真的是栩栩如生,陆春宴盯着看了两秒,不知道为何,就想到了秋瑶。那小孩似乎特别喜欢桃子,不管是喝水的杯子还是穿的衣服上,都要有桃子花样的。 陆春宴几乎是没有多想,便要了一个桃子造型的蛋糕,结账后,他看着那个放在小礼盒里的蛋糕,神色略微暗淡。 他回到医院,许微寒刚才吃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陆春宴便把几个蛋糕放到了房间里的小冰箱中,冰箱门轻轻合上,陆春宴站起身,走到门口,扭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许微寒,吁了口气。 他走到地下车库,拉开车门坐进去,后背陷在车椅中,陆春宴侧头看向放在副驾驶上的蛋糕小盒子。 他在车里呆坐了很久,周遭很安静,心里的琐碎似乎都能在这份寂静里被释放。 陆春宴想到秋瑶要走,心里便一抽一抽的疼。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于感情一知半解的少年了,逃避胆怯的事情他做了太多次,一次次的退怯,一次次的放弃,换到最后只落下了一个负心人薄情鬼的名声。 陆春宴想到秋瑶对自己的喜欢时候的样子,早几年的时候,他谈过的人里,也有那么单纯的。那些人说着喜欢,不求其他,只是想要待在他的身边。 可他心里有人,一直有人,他对许微寒对旁人的感情,就像是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不愿喝杯中的水,奄奄一息看向远方绿洲的时候,又以为那是海市蜃楼,不愿涉入。 放在冷柜里的蛋糕,已经拿出来了一段时间了,纸盒上沁出水珠。陆春宴抬起手,轻轻蹭开那滴水。水珠弄湿了手指,下一秒,他发动车子,离开了车库。 轮胎碾过缓冲带,黑色迈巴赫驶上路面,是回去的路。他的车停在公寓楼下,拉开车门,下车上楼。电梯楼数一层层往上跳,陆春宴从电梯门里出来,快步走到门口。他开门进屋,屋内空荡荡。 陆春宴呆了呆,他刚要出声,便听到身后电梯开了的声音,扭头看去,郭诏安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郭诏安见到陆春宴,神色一愣,快步走去,问道:“老板,你怎么来了?” 陆春宴的目光掠过他,朝他身后看了又看,电梯门缓缓关上。陆春宴收回视线,看向郭诏安,低声问:“秋瑶呢?” 郭诏安困惑,“老板,他回去了啊?之前和您说过的,你也答应了。” 陆春宴抿了抿嘴,郭诏安见他神色不对劲,顿了顿,又问了一遍,“老板,你怎么了?” 陆春宴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那个瞬间里,天好像一下子暗了,身体一直在下沉。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垂下眼,目光跌在地上。 郭诏安心惊胆战看着他,心里惴惴,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陆春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你先走吧。” 郭诏安一步三回头,能看到慢慢合拢的屋门缝隙里是陆春宴落寞的背影,好像是回到了那只亮了一盏灯的深夜。 陆春宴坐在那张秋瑶坐了一夜又一夜等着他的沙发上,周遭的光如空气一般一点点被抽光。 他想到往日秋瑶在的时候,这里必然是热热闹闹的。秋瑶看着怕生容易害羞,可在他面前总是有很多话,问题也很多,有时候陆春宴觉得秋瑶就像是生活在地球外的,似乎什么都不懂。 他喜欢这样单纯可爱的孩子,没有多余的要求,就像是依附在自己身边的一只小动物,乖巧可爱。 秋瑶让郭诏安送自己回去,车子是开不到里面的,他就让郭诏安靠在路口停下。他从车上下来,郭诏安不放心,降下车窗回头看他,只见他转身,慢吞吞地往小路里走,纤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郭诏安不太懂陆春宴是怎么想的,在他眼里,陆春宴对待秋瑶是不一样的,既然不一样,又为什么要装作不在乎呢?郭诏安小声叹气,被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弄得头疼。 最近一直在下雨,这边的地没有浇水泥,地上泥泞不堪。秋瑶走了几步,鞋子和裤子上就溅到了泥水。秋瑶身上的衣服都是陆春宴带他去店里买的,这双鞋子他很喜欢,鞋面上还有很可爱的桃子图案。秋瑶低头看着鞋子上面的泥点,弯下腰伸手擦了擦。 那泥点被他的手搓开,脏了的地方面积越来越大,粉红色的桃子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秋瑶愣愣地看着他,隔了几秒,就“哇”一声哭了出来。他弯着腰,两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就站在那条僻静的小路中间,哭得身体直打哆嗦。 周遭是树是草是风,他的哭声掺杂在这中间,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想了很久,彻底明白,陆春宴不要自己了。 服务员说,那个蛋糕拿出来后要立刻吃,放一个晚上就会不新鲜了。 玻璃窗外的三两风往里吹,陆春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慢站了起来,他拎起那盒蛋糕往外走,脚步很快,拉开门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打开,右脚跨入。电梯下沉,心跳的速度加快,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蛋糕盒,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 像是之前把秋瑶带回家那般,鬼使神差中,等他回过神,自己已经把车开到了那僻远的郊外。 夜风静静,入夜后的乡野,蝉鸣阵阵。他的车停在算是平坦的泥地上,半个轮胎扎在泥水里,他小心翼翼拿起那盒装了桃子蛋糕的小盒子,拉开门下车。栗色皮面的鞋子踩进泥水洼里,灰色的裤腿湿了大半,陆春宴皱了皱眉,没有多管,继续往前。 他有段时间没来这边了,沿着小路往前,还没走到宅子,便见到路中间蹲着的小孩。 月光浇下来,星星碎在两边,不知道哭了多久的小朋友像是变成了一粒小种子,扎在了稀碎的野草和淤泥里。 有那么一刹那,陆春宴有一种他要消失的错觉。 秋瑶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植物缺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抖着肩膀,打着哭嗝,怎么也停不下来,摇摇欲坠时,肩膀被人扶住,身体被捞起,他听到陆春宴的声音,呆呆地转过头去。 陆春宴在他身后,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精致的小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听到陆春宴说:“瑶瑶,对不起,这是小蛋糕,给你买的。” 秋瑶的眼眶蓄泪,表情是傻乎乎的,他半张着嘴,一点点细微的气音从喉咙里钻出来。他抓住陆春宴的手,抓得很紧,把头凑过去,哽咽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 “可你都不回来了。”秋瑶的声线颤抖,是又快要哭了。 陆春宴环住他的肩膀,秋瑶的呼吸急促,陆春宴顺着他的后背,一遍一遍哄着他。 秋瑶断断续续问:“陆春宴,我说我喜欢你的,你来找我,是答应我了吗?” 陆春宴一愣,他低头看着秋瑶,昏昏暗暗的夜里,只有月光和星星,秋瑶的脸却像是在发光一样,模糊的光影里,美好的不像样。 是自私是寂寞是许许多多种数不尽的杂念,他想要把这份美好收下,想要让这双单纯无垢的眼睛只看着自己,想要这个小孩陪在身边。 这一次,陆春宴没有拒绝。 第20章 20 陆春宴把秋瑶抱起来,哭哭啼啼的小孩在听他答应后,总算是破涕为笑。 “你衣服都脏了。”秋瑶的脑袋靠在陆春宴的肩膀上,低头瞥到陆春宴沾了泥水的裤腿,他搂住陆春宴的脖子,好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心虚着。 “没关系,我们先回去吧。”陆春宴顿了顿,身体后倾,侧头看向秋瑶,柔声道:“今天就不回去了,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秋瑶是很喜欢这地方的,听陆春宴说今晚住在这里,就很高兴,又仗着刚才陆春宴没有拒绝自己,就大着胆子抱住陆春宴的脑袋,飞速的,在陆春宴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陆春宴呆呆地看着他,秋瑶踮起脚,捧着陆春宴的脸,说:“我的。” 天已经不早了,宅子里的人大部分都睡了。陆春宴过来匆忙,并未提前和宅内的人说好。听到声音,管事的匆匆来开门,见是陆春宴,便是一惊,刚想叫人出来,就听陆春宴摆手道:“不用让人出来了,你去睡觉吧,我们自己过去。” “可房间都没收拾出来。” “没关系,秋瑶和我睡一屋。”陆春宴这么说着,就感觉到手臂被紧紧搂住。秋瑶抱着他的胳膊,半个身体都贴了上去。 管家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陆春宴已经带着秋瑶往里走去。 老宅的地是青石砌成的,下过雨后非常湿滑,陆春宴揽着秋瑶,走得很慢。因为最近多雨,许久不住的房间有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陆春宴推开门,又去打开了窗,让屋子里的味道散去。 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深色的窗帘飘动,秋瑶坐在小沙发上,看着陆春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待屋子里的潮味散了些,陆春宴走到五斗柜前,拿了支香点起,幽幽淡淡的梅香,他轻轻嗅了嗅,又抽了张黑胶放进唱片机里,八十年代的歌,轻轻缓缓在房间里响起。 就在这时,突然就听秋瑶“啊”了一声,陆春宴朝他看去,见他苦着脸愁眉不展。他愣了愣,走到秋瑶身边,“怎么了?” 秋瑶指了指放在小桌上的蛋糕,闷闷不乐道:“你给我买的蛋糕都压烂掉了。” 陆春宴看向那个小蛋糕,应该是刚才没注意,抱着秋瑶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蛋糕。他伸手顺了顺秋瑶的头发,轻声道:“没关系,等回去后,我再给你买一个。” “我要两个。” 陆春宴笑了笑,觉得秋瑶真的很好哄。 回到老宅,所有的一切都感觉变慢了。夜晚静悄悄的,洗过澡后,半湿的头发被毛巾一缕缕擦过,靠在枕头上,能嗅到洗发水的香味。秋瑶侧躺在陆春宴身边,明明之前已经有很多次睡在一张床上的经历了,可此时此刻的感觉却还是不一样的。 秋瑶的心跳得很快,他知道这是紧张了。 和自己喜欢的人睡在一张床上,的确是要紧张的。 陆春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温柔柔有些低沉,秋瑶的脑袋晕乎乎的,陆春宴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只觉得对方身上的味道好好闻,陆春宴的声音很好听。 陆春宴低头无奈地看着扎在自己怀里的小孩,他抬起手,把人轻轻捞起,而后往床中间挪了挪。 秋瑶这小孩力气还是那么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刚才就一直往陆春宴这边挤,陆春宴往后退,差点掉下床 他有些无奈,听着秋瑶的呼吸,想了想,开始开口问道:“秋瑶,睡不着吗?” 秋瑶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睁开眼,两眼发光。 陆春宴的喉结微动,话音刚落,就觉得脖子上一热,他呆了呆,低眉垂眸,见秋瑶露出得逞的笑。 秋瑶咬了一口,似乎还觉得不过瘾,抓着陆春宴的胳膊,又要靠近。这回被陆春宴躲开了,温热的鼻息洒在陆春宴的颈侧。 陆春宴沉默,几秒之后,他把秋瑶拉开,低头审视。 秋瑶一脸无辜,舔了舔嘴唇,朝他笑,对他说:“郭诏安对我说,只要在一起了,就能做这样的事,所以……你不能对我生气。” 陆春宴愣住,一时无言,而后又听秋瑶说:“那些合理的要求,你也不能拒绝我。” “合理的要求?”陆春宴重复着,侧头打量着秋瑶。 秋瑶似乎是怕他不明白,掰着手指对他说:“郭诏安告诉我,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后,我们就可以牵手接吻还有做……” 他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便被陆春宴堵住了嘴,情场老手的陆先生,难得感觉到了害臊。秋瑶那单纯不带一丝欲.望说着这些词眼的时候,让陆春宴有一种自己在做坏事的感觉。秋瑶还是个小孩,是他因为一己私欲,欺骗了这孩子。 他不可能爱上秋瑶,他只不过是想找个人陪。 刚刚处理完工作的郭助理,突然觉得耳根子发热,接着就是好几个喷嚏。他捂着鼻子,环顾四周,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陆春宴心里默念着郭诏安的名字,嘴上则无奈道:“以后郭诏安的话,你不能再听了。” “为什么?” 秋瑶困惑地看着陆春宴,第一次见陆春宴露出嫌弃的神色,他觉得新奇又有趣,凑过去咬着陆春宴的耳根子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听他的,郭助理对我很好,为什么我不能听他的?” 温软贴在耳廓上,陆春宴身体一震,那小孩还不知好歹地问个不停,他抿着嘴,皱了皱眉,翻身把人压在了床里。四目相对,一向是温和的人的脸上浮现不耐,露出冰山一角的坏脾气,看着秋瑶,对他说:“你不是我的了吗?只能听我的。” 秋瑶呆了几秒,随后“哇”了一声,勾住陆春宴的脖子,他的力道极大,陆春宴被他直接拽了下来。秋瑶顺势爬到陆春宴身上,双手撑在陆春宴的胸口,勾起嘴角,低头看他,问:“如果听你的,那还能亲你吗?” 陆春宴被他的问题弄得很无奈,他不明白为什么秋瑶总想着亲亲抱抱,长吁一口气,他侧过头,半张脸压在枕头里,露出慢慢变红的耳垂,闷闷道:“小鬼。” 第21章 21 因为寂寞,所以想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错误,陆春宴犯了一次又一次,依旧是不知悔改的。 他和一个来历不明比自己小了十五岁的男生谈恋爱了,这是陆春宴以前从没想过的。 而且因为对方是男生,所以陆春宴以往对待女友的经验就完全用不上了。 秋瑶胆子很大,也很奔放,找到机会就想和他来一个法式热吻,陆春宴招架不住他这么的热情。最后没办法,只能用被子把秋瑶给卷住,一把揽进怀里,像是抱了个大春卷,关了灯,亲了亲那软软嫩嫩的春卷皮子,他说:“睡觉了。” 这段日子,因为许微寒的事情,陆春宴几乎都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他总是会想很多,想着许微寒之后该怎么办,想着许微寒的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思虑太多,便夜不能眠。而这晚应该算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觉了。 等陆春宴醒来时,都已经快到中午了,床上就他一个人,秋瑶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没有急着去找秋瑶。外面似乎又下起了雨,雨声滴滴答答,让人懒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户外传来“嘭嘭嘭”几声。陆春宴慢悠悠睁开眼,看向窗口,只听窗外秋瑶的声音,他愣了愣,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了窗边,拉开深色的帘子,便见秋瑶站在窗外,隔着一扇玻璃,傻乎乎笑着。 陆春宴哑然,那窗是往外推的,他让秋瑶小心些,而后慢慢推开窗户。窗台上落下雨水,他上前一步,秋瑶也立刻凑过去,脸上身上都是水,脏兮兮的。陆春宴皱着眉,抬起手替他把贴在额头上的湿发撩到耳后去。 他看着秋瑶,无奈道:“外面下着雨,你出去做什么了?” 秋瑶的脸往他掌心里蹭了蹭,而后退了两步,双手背在身后突然掏出一把花。他紧张地看着陆春宴,磕磕巴巴道:“我听说,谈恋爱都要送花,我去外面摘的……送给你。” 那是陆春宴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不是什么玫瑰,更谈不上好看,像是路边采的,攒在了一起,白色花瓣上还挂着水珠。 秋瑶说:“我找了很久,只找到了这样的花,你喜欢吗?” 陆春宴沉默,他有几秒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雨水潮湿,也可能是被冷风吹了,他打了个哆嗦,鼻尖微微酸涩。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在心口沸腾,他接过了秋瑶朝他递来的那捧野花,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真心是那么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后悔了,后悔去回应眼前这小孩的喜欢,他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陆春宴接过了花,又看向秋瑶,对他说:“快进来吧。” “你拉我一下。”秋瑶朝他递去手,陆春宴抿起嘴唇,握住了他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掌,轻轻一带,秋瑶直接从窗口这边爬了上来,像只小猴子,跳到陆春宴身边。 秋瑶出去摘花的时候,外面的雨不小,他现在浑身都湿透了,陆春宴拿了块毛巾让他先擦擦,而后走到浴室,打开了水阀。 这宅子里的水要放一段时间才会热起来,陆春宴手里还拿着秋瑶给他的花,动作不太方便,打开了水后,看着放出来的水流,他说:“你先等一下,等水热了就可以……”他说着转过头来去看秋瑶,神色一顿,后面的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淅淅沥沥的水从花洒里淋下来,汇聚在白瓷浴缸里流入管道。水一点点变热,热气氤氲,那温度爬上了陆春宴的脸。 秋瑶站在镜子前,脱下来的脏衣服被他丢在水池里,他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到发光,细腻晶莹。陆春宴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把衣服脱了,喉咙微动,撇开视线,快步朝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就我说的,等水热了再洗。” 秋瑶没有多想,软声软气地说好。陆春宴擦过他的肩膀,走到门口时,手臂突然被秋瑶抓住。陆春宴一愣,便听秋瑶说:“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陆春宴的余光里是一片莹莹的白,他错开视线,压低声音说:“我帮你去拿。” 陆春宴从浴室里出来,先要去把秋瑶给他摘的野花放入瓶子里。房间里没有专门用来放花的花瓶,他就走到外面,把放在走廊架子上当做展示的古董瓶拿了过来。 晚清官窑里烧制的瓷器,放到现在还能完好的,着实价格不菲,陆春宴拿着这个用来放秋瑶给他的野花。 管家正好从外面经过,一脸纳闷地看着陆春宴抱着那个古董花瓶,笨拙地往屋子里去。 陆春宴把那瓶子放在能一眼看到的地方,几朵小白花和翠翠绿绿的野草一起放在青瓷瓶里,还挺好看的。 他刚把青瓷瓶放好,浴室的门便打开了。陆春宴下意识地看过去,秋瑶站在那片散开的热气里。陆春宴没戴眼镜,距离有些远,一眼看过去,秋瑶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光,朦胧旖旎,能让人浮想联翩的光。 秋瑶问他,“衣服呢?” 陆春宴半眯着眼,陡然回神,嘴唇微动,他立刻撇开头,低声道:“我忘了,这就帮你找。”他这么说着,却是先走到秋瑶跟前,从挂架上扯了一条大毛巾,裹在秋瑶身上。 这地方到底不是常住的,陆春宴在房间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适合秋瑶穿的衣服。这会儿也总不可能再去问管家要他儿子的衣服来给秋瑶穿,陆春宴没法子,只好拿了他自己的衬衫给秋瑶穿。 秋瑶套上了陆春宴的衣服,衬衫宽松,袖子下摆都长了一截。他的手缩在衣服里,甩着袖子玩。陆春宴让他不要乱动,他攥着秋瑶的手腕,替他把袖子挽上去。 秋瑶仰起头看他,见他神色温柔,不由心痒,瞧着俩袖子挽好了,他踮起脚,张开手环住陆春宴的脖子。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楚对方的睫毛根部,秋瑶身上都是沐浴乳的香味,他往上贴,嘴唇凑到陆春宴的脸颊旁,啄了一下,趁着陆春宴没做出拒绝的反应,他又顺着面颊往下,温软的嘴唇贴在陆春宴的嘴角,慢慢摩擦,一个青涩的吻在彼此之间绽放。 秋瑶像一只求爱成功的孔雀,揽着陆春宴在后院里大大小小的植物跟前转了一圈,招摇得显示着自己的爱。 第22章 22 陆春宴不是没谈过恋爱,只是这次有些特殊罢了。 他和秋瑶在房间里,点了熏香,外面又下起了雨,雨水滴滴答答。 秋瑶穿着他的衣服,袖子挽到了手腕上,纤细的腕子像是镀了一层珠光。他往陆春宴身上靠,唱片机里放着年代久远的歌剧,秋瑶仰起头,问他是什么歌。陆春宴微微垂眸,说了一串俄文。 秋瑶脸上露出茫然,陆春宴就笑了,笑容很淡,对他说:“你要是喜欢,等回去后,我带你去看歌剧。” “我喜欢。”秋瑶用力地点头,又怕自己的真诚不够,舔了舔嘴唇,补充道:“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喜欢。” 秋瑶最近又长高了些,皮肤粉白,笑起来时,脸颊上绽开酒窝。他靠在陆春宴肩头,下巴微抬,“吧唧”一声,又在陆春宴嘴边亲了一口。 陆春宴嘴唇微动,在昏黄光线里,秋瑶原本稚嫩的脸庞此刻看着像是蒙上了另外一层旖旎的光。老旧的房子外响起一声猫叫,淅淅沥沥的雨敲着窗户,秋瑶张开手,抱住陆春宴的脖子,他的声音绵软,是到了桃树授粉的季节。 到底是没有到最后,一通电话,打破了所有暧昧。陆春宴瞥到那通来电,理智回笼,被搓热的皮肤一下子冷却。他低头,能看到的是秋瑶软绵绵地趴在沙发里,雪白的皮肤上印着几处泛红的痕迹。 他愣了愣,立刻抓起边上的衣服盖上。秋瑶动了动,侧过头看他,眼里是一片潋滟水光。 陆春宴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秋瑶说:“我去接个电话。”说着,他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几缕发丝抄到耳后。 在秋瑶的注视下,陆春宴站起来,半褪的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刚才脸上的情与欲隐去,剩下的是焦虑担忧。 那电话是许微寒打开的,陆春宴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从房间里出来,走在廊道里,外面比里面冷,下了雨,空气潮湿。他站在屋檐下面,看着院子里的桃树,接通了电话。 许微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与以往每次交谈都是轻快的口吻不同,这一次的语速急促,听着就跟在哭一样,崩溃道:“陆春宴,他们说我的腿很难恢复,这是真的吗?我以后是不是都走不了路了?” “谁告诉你的?” “所以是真的吗?我以后都会这样了是吗?” 许微寒的声音变成了一根根针,几乎每一针都准确无误的扎在陆春宴心上。他抿起嘴唇,试图安慰许微寒。 秋瑶蜷缩在沙发里,身上盖着几件衣服,都是陆春宴的。陆春宴的衣服上有很特别的香味,像是什么花草的气味,秋瑶很喜欢。 外面的雨好像下大了,陆春宴却还没回来。他在和谁说话,秋瑶抓紧了身上的衣服,思绪沉沉浮浮。 隔了很久,门“嘎吱”一声响了,秋瑶嗅到了从屋外被风吹进来的雨水气息。他抬头去看,就见陆春宴的脸色苍白,走到他跟前,眉头紧蹙,低声道:“秋瑶,我们得回去了。” 秋瑶张了张嘴,茫然地看着他,他连开口询问的机会都没有,便见陆春宴去换衣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匆匆忙忙的样子全都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秋瑶揪着自己身上陆春宴的衣服,沉默了几秒,从沙发上下来,爬到了床上,掀开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 陆春宴诧异,走到床边,低头看他,轻声问:“怎么了?” “我不想回去。”秋瑶闷闷道,顿了顿又说:“你是回去陪许微寒吗?” 陆春宴叹了口气,拉开被子,看着秋瑶沮丧委屈的脸,他说:“微寒他出事了,我必须要回去陪他。” 他问陆春宴,“你说你不喜欢许微寒的,是吗?” 陆春宴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怔几秒,而后说:“我和他是朋友。” 秋瑶睁大眼看他,试图把他看透,可人类的七情六欲他怎么会明白。他望着陆春宴就好像永远隔着一层雾一片海,看不透。 陆春宴见秋瑶不语,便问:“怎么了?你不放心什么?” 秋瑶在担心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用上了惯用的伎俩,把话题抛给了秋瑶。这些坏习惯,早已扎根在了他的习性里,一时半会也改不了。 秋瑶被他为难到,把脸藏在被子里,身体缩成了一个小球,他小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陆春宴,我真的很喜欢你。” 秋瑶最后还是放弃了追问,他藏起了心里的酸酸涩涩,还有那本不该属于他的嫉妒,与陆春宴一同回到了高安市。 回去的路上,秋瑶一直都闷闷不乐,他靠在车里,额头贴着微凉的玻璃。睫毛稍稍抬起,就能看到雨滴沿着玻璃往下滑,车内很安静,秋瑶侧过头,看到陆春宴绷紧着的侧脸。 他突然说:“陆春宴,回去后,你不能天天呆在那里。” 陆春宴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又听秋瑶说:“还不能不理我,不能把我丢在家里。” 陆春宴觉得喉咙干涩,稍稍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不会了。” 秋瑶还是不高兴,反正只要一想到,陆春宴要去见许微寒,他就不开心。他侧过身,把自己藏在角落里,陆春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一顿一顿道:“如果你再丢下我,不理我……” “会怎么样?” 秋瑶兀自摇头,他声音微弱,很轻很轻,对陆春宴说:“我会缺水,会像植物一样枯萎的。” 他说缺水的时候,雨势骤密,陆春宴专注着前面的路,并未深想他说的话。 他们先到了医院,陆春宴下车,从后面拿了一把伞,而后绕到秋瑶这边,拉开车门,揽着他的肩膀下车。黑色的长伞撑开,伞面宽大,秋瑶靠在陆春宴怀中,被他带着走,能听到磅礴雨声还有陆春宴跳得稍快些许的心跳。 快步走到医院大厅门口,雨声渐小,陆春宴松开了秋瑶,收起伞,往外沥水。秋瑶站在他身旁,看着陆春宴湿了大半的肩膀,他问:“冷不冷?” 陆春宴摇头,抬起手很自然地碰了碰他的脸颊,“你呢?冷吗?” 秋瑶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是你的衣服,我穿上了一点都不冷。” 陆春宴笑了笑,“我的衣服太大了,你穿着不太合适,以后要在房子里多备几件你的……” 秋瑶听着陆春宴的话,好不容易脸上露出了笑容,刚想说什么,便见有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妇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春宴,你来了啊。” 陆春宴转身,揽着秋瑶的手收了回去,礼貌恭敬地寒暄了一声。 许微寒的母亲扫了他身边的秋瑶一眼,直接忽略了过去,拉住陆春宴的手臂,对他说:“快跟阿姨过来,微寒他状态不好,摔着东西,一直说要见你。” 陆春宴身体僵硬,他跟着许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他侧头对许母说道:“阿姨,你等一下。” 许母愣了愣,松开手,便见陆春宴转过身,朝刚才那个被她给忽略了过去的小男生走去。 陆春宴他们走得快,秋瑶又是故意很慢,距离拉的有些远。陆春宴走到他跟前,秋瑶低着头不肯看他。陆春宴叹了口气,微微弯腰歪头,望进了秋瑶的眼里。 秋瑶被他盯着,就立刻撇开头,陆春宴小声叹气,对他说:“瑶瑶,你在外面坐一会儿,我待会来找你。” 陆春宴到医院超市里给秋瑶买了瓶水,让他先在医院大厅里坐着等,而后自己便和许母一块上去了。 许母见陆春宴对秋瑶不太一样,在电梯里就忍不住问:“刚才大厅里那个男孩子几岁了啊,还在读书吧。” “没读了,刚十九岁。” “十九岁就不读书啦,那可不行,这男孩子长得还挺漂亮,他现在不读书了,那在做什么,当小明星?。” 陆春宴知道像许母这样身份的女人是看不起那种靠长相吃饭的明星,以前去许微寒家里,就常常会听许母用这口吻说起别人。以前他都不在意,因为那和自己无关,但此刻,他就不太喜欢听到秋瑶被人这么说。 陆春宴看着电梯楼层,低声打断了许母的话,他问:“阿姨,微寒是怎么知道自己伤势的?” 他话音刚落,电梯“叮”的一声响了,电梯门打开,许母在前,他跟在后面。 他听许微寒的母亲那含糊不清的回答,心里默叹,也不追问了。 许微寒从加护出来后,就一直在这医院的顶楼病房里,单人间,有独立的复健室,两个护士随时随地看护着他,但这照顾起来依旧是够呛。自许微寒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整个人便崩溃了,这种崩溃在他想要上厕所,却因为无法起身而失禁在了床上后达到了顶峰。 拉着窗帘,没有开灯,房内阴暗。陆春宴推开门,便看到了摔在门口的碗碟,许母跟在他是身后欲哭道:“是中午吃的,他都不吃,一直摔东西。” 陆春宴皱眉,回头对许母说:“阿姨,你帮我去问问医生,他什么时候能出院,能不能在家里做这个复健。” 许母连连点头说好,便去找医生了。陆春宴则跨过那些狼藉,快步走了过去。 秋瑶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喝水,手里的那瓶水已经快要喝完了,他晃了晃瓶子,拧开盖子,把里面剩下的一点都给喝了。 陆春宴还没下来,外面的雨都停了,只剩下阴蓝的天和层层叠叠的云。 秋瑶低着头,心里头就像是外面的天气一样,阴阴郁郁快要下雨。 “秋瑶?” 这时,有个声音在他身前响起,很清脆。他抬起头来,茫然看去,眨了眨眼,困惑道:“你是?” 徐夏收起化验单,看着秋瑶,朝他笑道:“你不记得我啦,上次一块去海岛玩的。” 秋瑶歪头看她,其实还是想不起来的,可他又不想太尴尬,只好含含糊糊道:“啊,是你啊。” 我这颗桃子精也终于学会了人类的那一套,秋瑶心里叹气。 徐夏见他认出自己了,还想说话,却见孟涛朝这边走来,她便挥了挥手道:“那我就先走啦,下次有机会再聊。” 秋瑶点了点头,漂亮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 徐夏转身走到孟涛那边,孟涛侧头问她:“怎么样,检查出来还好吗?” 徐夏“嗯”了一声,“没什么问题。” 孟涛露出释然的表情,对她说:“我们都还年轻,现在还不急着要孩子。” 徐夏抿着嘴,没有说话。孟涛又说:“许微寒车祸后是不是就在这医院里,也有好久没联系了,我去问问他住在哪,我们去看看他。” 徐夏皱眉,“既然没联系,就别去看了。我听说,他的伤不轻,可能不想让人看到。” “这有什么,去了再说吧。” 孟涛很快就打听到了许微寒的病房,徐夏和他说了几遍,要不先打个电话去问问,可孟涛就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和她说没事的。 电梯到了顶楼,走到那病房门口,门没有关上,半开着。孟涛挑眉,上前一步,走进房内,便看到那受伤了的许微寒紧紧抱着陆春宴,像是在哭,一边哭一边说:“春宴,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徐夏错愕,反应过来时,一把拉住孟涛,把他扯到门外。 他们面面相觑,沉默了数秒,孟涛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兴奋,他说:“大新闻啊这是。” 徐夏皱起眉,拽着孟涛离开,一边走一边说:“这事你不要出去随便乱说。” “这怎么能说乱说,这都看到了,就是事实啊。” “看到了也不能说。”徐夏走到电梯前,摁下按钮,扭头盯着孟涛,她说:“孟涛,这是最后一次,我告诉你,如果你再惹事,我们就真的完了。” “徐夏,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是向着外人。”孟涛脸上闪过不耐。 徐夏深吸气,电梯开了,孟涛先跨了进去,徐夏没动,他们互相对峙,徐夏转身往进了另外一边的电梯。等孟涛反应过来,电梯门已经关了。 到了电梯里,徐夏靠在电梯墙上,她把口袋里皱皱巴巴的化验单拿了出来,低头看着。 上面的各项指标都显示她怀孕了,在这个最不该怀孕的时候。 医生说她的身体不是很好,若贸然打胎,那么很可能会影响到以后的孕育。徐夏咬着嘴唇,出神地看着检验单上的数据。 电梯下了一层,徐夏从里面出来,而后慢慢地走楼梯下去。 她和孟涛之间原本那种美好的快乐的感觉,好像在她收下了求婚戒指后,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孟涛本性全露,完全不是徐夏一开始认识的那个样子。他变得爱出风头,睚眦必报,没有半点成年人该有的样子,那根本就是徐夏喜欢的人。 她本来都想好了要分手,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怀孕了。 徐夏恍恍惚惚下楼,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悲欢离合。她走得很慢,突然肩膀被撞了一下,徐夏没站稳,险些跌倒,好在有人扶了她一下。 徐夏站稳,低声道谢,而后就听,“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回头看去,见是秋瑶,松了口气,摇头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头晕。” 秋瑶扶着她往边上的椅子坐下,徐夏的手覆在自己的腹部,对秋瑶说:“谢谢你。” 秋瑶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徐夏看着他漂亮的侧脸,轻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秋瑶说:“陆春宴去看他朋友了,让我等在这里。” 徐夏想到了刚才在病房里看到的一幕,心里有些堵,想了想说:“你等了多久了,要不要打电话给陆春宴让他下来。” “没关系,我再等等好了。” 秋瑶朝徐夏眨眨眼,眼里的光是徐夏未曾见过的纯粹,他说:“我喜欢等他,看着他朝我走来的时候,我心里像是有兔子在跳,很舒服。” 第23章 23 十八岁的时候,总觉得时间是用不完的。在悠悠长长的盛夏里,琢磨着怎么挥霍这漫长人生。身边坐着喜欢的人,碟片机里放着情歌,电风扇吹着冷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冷饮慢慢融化,甜到心里的奶油包裹着味蕾,他们彼此对视,明明都是喜欢,可却因为胆怯自卑而退缩。 夏日短暂,等他们回神,这夏天好似还没来,秋天就到了。 陆春宴听着许微寒的那声喜欢,愣了很久,心里并非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而是茫然无措。 许微寒喜欢他?许微寒怎么会喜欢他呢? 他兜兜转转半个人生,都在因为这份爱而不得而逃避,也从未想过,原来无脚鸟能落地,沉海的船还能上岸。 他没有回应,也不敢回应,许微寒的那句我喜欢你后,他想到了秋瑶。 许微寒看着陆春宴,目光寸寸如刀,似乎要把他脸上的伪装给剥去,支离破碎的是他自己的心。 他不是苟延残喘死乞白赖的人,只是因为太痛苦了,才会忍不住表露了出来。短暂的沉寂之后,许微寒咬着牙,松开手放开了陆春宴。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过界了。” 许微寒的脆弱,他脸上的张皇无措,是陆春宴从未见过的。他抓住许微寒的手,低声道:“微寒,你别这样,你没有错。” “陆春宴,是我一直在犹豫,我就是个懦夫。” 到底谁是懦夫啊?陆春宴的心骤然收紧,放佛被狠踹了一脚,他倒吸一口气,痛到他恍惚,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揽住了许微寒的肩膀。 秋瑶在大厅里坐了一下午,快到傍晚时,徐夏因为身体的关系觉得疲惫,不能再陪他坐下去,便先离开了。临走时,她怕秋瑶会饿,还去超市买了一些吃的。 秋瑶抓起一个面包,咬了一口。徐夏站在他身前,低头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徐夏给他买的面包是红豆沙味的,很甜很甜,是秋瑶一直喜欢的味道。 他咬了几口,看着徐夏离开,慢慢低下头,咬碎了的面包馅堵在了喉咙里。 他把面包都吃完了,又喝了很多水,沉甸甸的压在胃里。 陆春宴只在入夜后来找到秋瑶的,医院里亮起灯,他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来到刚才让秋瑶呆着的地方。 他缓缓站定,便见秋瑶靠在医院长椅上,低着头,下巴一磕一磕,是睡了过去。 陆春宴走了过去,蹲在秋瑶身前,伸手轻轻托了一下秋瑶的下巴。 秋瑶的睫毛抖了抖,轻轻掀开眼皮,神色清澈,淡淡地看着他。 陆春宴一愣,他的手腕被秋瑶抓住,腕部一疼,他听到秋瑶说:“我以为你又忘了我。” 陆春宴哑然,被秋瑶脸上一闪而过的寒意刺到。秋瑶低下头,他的肩膀抽动,沉默了数秒,在陆春宴还未说话时,松开了陆春宴的手腕,张开手臂,猛然抱住了陆春宴的腰,一头扎进陆春宴的怀里。 陆春宴低头看着他,怀里的人瘦瘦一小只,看着那么可怜委屈。他不禁唤了一声,秋瑶没有抬头,而是闷闷沉沉道:“看好许微寒了吗?” 陆春宴嘴唇微动,还未说话,秋瑶抬起头来,抱住他的脖子,脸上的愁郁一扫而光,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笑盈盈看着他对他说:“如果看完了,能走了吗?我饿了,想吃东西。” 吃饭的餐厅就在附近,陆春宴答应了许微寒晚上还要来陪他。到了吃饭的地方,他心不在焉翻了几页菜单,便递给了秋瑶,让秋瑶先点餐。 秋瑶望着他,默默低下头,看着菜单。 人类的东西他大多都已经明白了,千百种的字,绕口的语言,一些高科技电器,还有很多很多在这生活的处事规则,他其实都记在了心里。 不是很难学,但学起来却很费力,他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但他却没办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去讨好陆春宴,让他能够再多一些喜欢自己。 陆春宴是很挑食的,很多菜连嗅到气味都会皱眉,不过秋瑶点了几个菜,都还挺合陆春宴的口味。正好他也饿了,等菜端上来后,比平时还多吃了些。 这个时候的螃蟹应该是正好吃的时候,吃到一半的时候,陆春宴点了一份这家店的特色,蟹黄面。 秋瑶没什么胃口,他低着头,用勺子搅拌碗里的汤。他已经吃不下了,之前的豆沙面包吃的太多,又喝了很多水,胃里胀胀的难受。 陆春宴没看出他的异样,此刻他的心思恐怕完全不在这边,点了一份面,放下菜单,他看了眼手机,而后对秋瑶说:“这面这这里的特色,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秋瑶点头,拿起勺子又放下,他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陆春宴期待的神色,还是沉默了。 秋瑶很努力地吃着,蟹黄的味道他其实不太喜欢。可他的喜好,陆春宴又知道多少。他只把秋瑶表露出来的喜怒哀乐记在心里,却从未去深究过,这个小孩,这个看着单纯开朗的小孩心里究竟藏了什么。 秋瑶吃到一半,终于是吃不下,肚子胀得难受。他白着脸站起来,低头看着陆春宴说:“我要去一下卫生间。”说着,不等陆春宴反应,秋瑶已跌跌撞撞往洗手间方向跑去。 秋瑶捂着肚子,推开隔间的门,趴在马桶上,微微一弯腰,便都吐了出来。 明明是不用吃人类食物也能活着的桃子精,却一直努力着想要让自己更像人一些。 他超额完成了任务,却不会有奖励。 从餐厅出来,陆春宴走到路边拦了一辆车,对秋瑶说:“你先回家,我还得再去医院一趟。” 秋瑶站着没动,陆春宴揉了揉他的头发,似乎是真的把他当作了会永远听自己话的小猫小狗,温柔道:“乖,我很快就回去。” 秋瑶望着陆春宴,看着倒映在他眼里的自己,真的像只没有家的小动物。他说不出别的,只是朝陆春宴递去手,小心翼翼地握了一下。他说:“我会等你的。” 第24章 24 天气降温厉害,昨天晚上为了通风开的窗忘了关,秋瑶睡在沙发一头,被冷风“呼哧哧”吹了一晚上。他等了一晚上,迷迷糊糊睡去时,又陡然醒来,挣扎着跑去洗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他整夜都在想陆春宴什么时候回来,他想等他,也不肯睡过去,但陆春宴这一晚都没有回来。 许微寒晚上的时候发烧了,左腿突然剧痛,陆春宴叫来了医生,所有人都围着他,一夜的兵荒马乱,快天亮的时候,他终于平复了下来。 陆春宴一晚没睡,眼睛里都熬出了红血丝,他看着许微寒逐渐平静,而后沉沉睡去,才松了一口气。医生从里面出来,走到陆春宴身前,拉着他到角落,对他说:“许先生的腿恢复的概率很大,但这后续的复健要看他自己,陆先生你要好好劝劝他,他现在不肯复健,只要我们一碰他的腿,他就会说疼。” 陆春宴抿了抿嘴唇,问道:“那是真的疼吗?” “这其实是他的心理原因,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痛感。” 医生走后,陆春宴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骤响,他才回过神来。 是秋瑶打来的,陆春宴接了电话,秋瑶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不知道是不是手机的缘故,那声音像是被电流挤压过,有些哑。 “陆春宴,你什么时候回来?”秋瑶这样问他,陆春宴这才想起,自己把答应了秋瑶晚上回去的事情给忘了。 秋瑶趴在沙发里,手机就贴在耳边。 他听到陆春宴说:“对不起,昨晚微寒发烧了,一直喊疼,我走不开。” 秋瑶咬了一下嘴唇,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小声说:“陆春宴,我好像也发烧了。” 陆春宴听他软软糯糯的语气,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他应该是没有当真,只当这小孩和他撒娇,便说:“你好好休息,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了。” 秋瑶不相信他的话了,追着问:“有多快?” 陆春宴说:“你在心里数一百,十个一百后我就到了。” 秋瑶把烫呼呼的脸埋在臂弯里,语气里都是难受,他委屈道:“我会数的很快,你超过一秒,我都会生气的。” 陆春宴笑了笑,哄他就跟哄小孩一样,又问他想吃什么,秋瑶说,我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快点见到你。 挂了电话,秋瑶开始数数。 他闭着眼,脑袋很胀,昏昏沉沉的在心里默念着数字。十个一百,二十个一百,三十个一百…… 秋瑶不知道数了多久,总之陆春宴没有到。 是郭诏安来的,许微寒醒来后便要见陆春宴,陆春宴离不开,便让郭诏安去看看秋瑶是怎么了。 郭诏安从公司里出来,听陆春宴的意思还去早餐店买了豆浆包子。到了陆春宴家门口,他按了门铃,里面没人回应。郭诏安便直接输了密码,门锁打开,他推门进去。 走到玄关换了鞋子,郭诏安往里走,把早饭放在了桌上。他直接往秋瑶住的房间走去,敲了门,喊了一声,没人回。 郭诏安脸上露出疑惑,推开门探头进去,只见房间被褥整齐,根本就没人睡过。他折返出去,走到客厅,随意扫了一眼,便见蜷缩在沙发里的秋瑶。 郭诏安快步走过去,蹲下来,轻轻推了推秋瑶,“秋瑶,你怎么睡在这里?” 他着话,冷风就迎面吹来,郭诏安抬起头,蹙眉嘀咕,“这孩子窗都不关。”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上了窗户。 “陆春宴呢?” 秋瑶的声音突然响起,郭诏安一愣,转身看向他。 秋瑶已经坐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郭诏安,又问了一遍。 郭诏安露出难色,对他说:“老板他有些事,让我来看看你,我给你买了早饭……” 几声抽泣,郭诏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秋瑶低头,肩膀颤抖。郭诏安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蹲在地上看他,想要伸手又不敢,低声道:“你怎么了?” 秋瑶摇着头,他用手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声音很轻,轻到了烂泥里,他说:“你能告诉陆春宴吗,我发烧了,很难受。我很想他,我想见他。” 郭诏安把秋瑶的情况告诉了陆春宴,陆春宴让他直接把秋瑶带到医院来。 郭诏安捏着电话,为难地看着秋瑶发白的脸,对陆春宴说:“老板,他不肯去医院,就想要你回来。” 许微寒中午吃了些东西,现在睡着了,一时半会还不会醒。陆春宴便说:“好,我现在马上回去。” 郭诏安听他答应,挂了电话长吁一口气。他在秋瑶身边坐下,对他说:“老板正在过来了,你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我吃不下,不想吃。” “那喝点水?” 秋瑶这次没拒绝。 陆春宴没过多久就回来了,门被推开的时候,缩在沙发里的秋瑶好像一下子活了,他从沙发上跳下来,小跑到了门口。 郭诏安跟在他身后,站在不远处,看到陆春宴走进门,刚才恹恹的秋瑶一把抱住陆春宴的腰,整个人贴了上去。他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等了片刻,看着他们分开,而后上前,同陆春宴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从房子里出来,等电梯时,还能听到隐约秋瑶的笑声。那是个容易满足的小孩,只要见到了陆春宴,就什么都好了。郭诏安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机上陆春宴之前发来的信息,默默叹了口气。 许微寒要出院了,陆春宴让郭诏安人去把老宅彻底翻修打扫一遍,乡下空气好,他打算接许微寒去那边住。 以前,郭诏安不懂他的老板,现在接触深了,他开始明白,原来陆春宴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只是一种掩护。旁人的感情就跟秋天被雨水打湿的落花,掉在地上,变成了春泥,滋养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许微寒。 陆春宴与秋瑶一起坐在沙发里,他看了眼桌上不曾动过的早点,抬起手碰了碰秋瑶的脸。 “有些烫,我们去量一下温度。” 秋瑶没动,他低下头,把脸埋进陆春宴的怀里。陆春宴在医院里呆了那么久,衣服上都染上了一股消毒药水的气味,秋瑶轻轻嗅着,心里头像是在下雨。 耳温枪贴入左耳,陆春宴拿出来看了一眼温度,的确是发烧了。秋瑶趴在他的大腿上,他把人捞起来,捋开秋瑶额头上的头发,对他说:“我们去医院。” “只是发烧而已,我不要去。”秋瑶抗拒地摇头,他张开手紧紧抱住陆春宴的腰,闷闷道:“你陪我睡一觉,睡一觉后,我就会好了。” 陆春宴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不去医院的话,药也要吃的,我去看看家里的药箱,吃了药我们再睡。” 秋瑶一开始没动,后背被陆春宴轻轻拍了拍,他便慢吞吞挪开了。 陆春宴从药箱里拿了退烧药给他吃,秋瑶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吃人类的药,接过后直接吞了下去,又灌了很多水。他吃了药,便拉住陆春宴的手,力气很大,直接把人按在了沙发上。他就像是抱着一个巨型抱枕,脚和手都搁在了陆春宴身上。 陆春宴哭笑不得,对秋瑶说让他不用使那么大力气,自己又不会逃。 秋瑶贴在陆春宴耳边,声音绵绵软软,语气却特别执拗,他说:“你会的,你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离开我,我害怕醒了后,你就不见了。” 陆春宴沉默,他想说些什么,可又怕说些什么,因为他的话在秋瑶这里,已经是不可信的了。 陆春宴大半个身体被秋瑶压着,沙发不算大,他躺在上面,腿都无法伸直,睡久了便会很难受。陆春宴看着靠在自己胸口的秋瑶,心想,这算是小孩给他的惩罚吗?他苦笑着叹了口气。 秋瑶是真的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暮色四合。秋瑶从抱着陆春宴变成了被抱着,他的脑袋蹭在陆春宴胸膛上,迷迷茫茫抬起头来,便见陆春宴微微皱眉。他傻乎乎看着,隔了几秒,听到对方叹气道:“瑶瑶,你起来一下,我的手麻了。” 秋瑶刚睡醒,反应比较慢,听着陆春宴的话,还想了很久,才慌慌张张地坐了起来。他原本是趴在陆春宴怀里,这样一坐起来,就直接坐在了陆春宴肚子上。陆春宴倒吸一口气,往日淡定从容都丢了去,直接喊道:“瑶瑶,你压到我了。” 秋瑶第一次听到他这语气,吓了一跳,双手在陆春宴的腹部撑了一下,身体往后倒,直接跌到了地毯上。陆春宴紧跟着坐了起来,见他摔在地上没动,心一下子坠了下去,怕他是哪里摔坏了,把他抱在怀里,刚要询问,便听到秋瑶虚弱道:“陆春宴,我头疼。” 陆春宴伸手覆在秋瑶额头,吃了药睡了一觉后,热度没有下降,反而是比之前更烫了。 郭诏安的车快到公司的时候,接到了翻修老宅的工人电话,他按下免提,便听到几声鬼哭狼嚎,对方大叫着有鬼。 郭诏安一震,立刻把车停在路边,拿起手机扣在耳边,低声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翻修工哆嗦道:“郭助,你们你们这宅子里有鬼,那棵……后院里的那棵桃树……不对劲啊。”他咽着口水,大喘了一口气,而后说:“就刚才我们挪树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等回过神人就在宅子外了,这……这肯定是中邪了,桃树招邪祟,这里头一定有古怪。” 第25章 25 秋瑶觉得冷,浑身都在冷。他抓住陆春宴的手,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微弱不可闻。 陆春宴愣了两秒,立刻抱起他,抓起沙发上的毯子裹在他身上,低声道:“我带你去医院。” 秋瑶闭上眼,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枕在陆春宴的胸膛,身上像是有蝴蝶飞过,细小的绒毛触角刮着他的皮肤。 陆春宴开车,车子碾过夕阳,被红浸润的落日掉在他们身后,秋瑶蜷在车后,揪着毯子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体内的热量好像在被剥离,他束手无策,只能变得越来越虚弱。 车子开到了医院,陆春宴从扯开安全带从前面下来,跑到秋瑶这边,把他从车子里捞出来。 他抱着秋瑶,往医院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医生。 一切都是兵荒马乱,不管是现场还是陆春宴的心。他看着秋瑶被放在床上,这一幕让他想起了此前许微寒车祸时场景,都是奄奄一息,让人心生惶恐。 他抓着秋瑶的手,对赶来的医生说:“他发烧了,之前给他吃了退烧药,但是还没好,比之前更烫了。” “好的,那麻烦你先到外面等着。”护士过来把陆春宴拉开,陆春宴顿了顿,咽下喉咙里的话,大喘了一口气,往后跌了两步。 他退到了门外,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有人从他身边挤过,提高声音叫他让开。陆春宴往墙壁上靠,低头看着地面。 便在这时,手机震动,陆春宴拿起手机看去,是郭诏安打来的。 他顿了顿,接通了电话,声音沙哑,“怎么了?” 郭诏安没有听出陆春宴的异样,他刚来到老宅,站在后院里,看着被挖出了一半的树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对陆春宴说:“老板,后院的桃树是要挪掉吗?” 陆春宴心神不定,他说:“微寒他不喜欢桃花,让人换个角落种吧。” 郭诏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磕磕巴巴说:“这挪树的工人和我说,这树他们挪不了。” 陆春宴皱眉,“怎么了?” “他们一动这树,人就被赶出了宅子外,一两次了。”郭诏安深吸一口气,手都是发抖的,他说:“我刚才也试了试,挖了半截,眼前突然一黑,脚……我的脚……就在院子外了。” 陆春宴眉间浮出深壑,他是全然不信这种鬼神之说,只是郭诏安说话的语气又不像是玩笑,片刻沉默,陆春宴说:“那就先放着。” 霞光彻底没了,中庭的光缓缓落幕,后院昏暗,被挖去了半截根的桃树孤零零歪着。 没人会知道的,这棵桃树对于秋瑶来说代表了什么。 陆春宴随随便便一句挪掉,挪掉了他和秋瑶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挪掉了秋瑶的半条命。 秋瑶是在第二天醒来的,人还很虚弱。陆春宴守了他一夜,见他醒了,长吁一口气,跪在床边,靠到他脸旁。秋瑶侧过头,意识缓缓回笼,那种被透支生命力的感觉消失了,只是觉得很疲惫。 秋瑶没力气说话,但看到陆春宴神色担忧,他还是张了张嘴,努力地发出了一些声音,很轻很轻,微不可闻的三个字“对不起”。 在这场感情里,他似乎永远都是卑微的一个,擅自的喜欢,仰头的距离,都是一场不可攀越的梦。 他爱上了陆春宴,一个有着自己生活,另有他欢的人类。 便是这样的爱,连让陆春宴担忧,都变成了他的一种自责不安。 “是我该说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陆春宴看着他,伸手轻轻捋开落在他脸上的头发,他顿了顿,低声说:“医生说你着凉了,输了液后,温度降下去了。” 秋瑶脑袋还是晕晕的,他把脸贴在陆春宴的掌心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低落,他说:“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想回去。” 陆春宴的手一僵,他低眉垂眸,轻声说:“好,等过几天,我就带你回去。” 秋瑶“嗯”了一声,他闭上眼,声音渐微,“我困了……” “那再睡一会。” 陆春宴等秋瑶睡着后从病房里出来,他拨给郭诏安,询问他桃树的事情。郭诏安重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了一遍,陆春宴听了后便说:“如果是真的,你帮我去找找有什么能去邪祟的师傅来。” 郭诏安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心有戚戚,听到陆春宴的话后,便立刻着手去办。 徐夏来医院复查,医生说她的身体不适合打胎,可她和孟涛的关系已经跌入冰点,戒指她已经还了回去,一些该退掉的礼金也都退了,这个孩子她是真的不能留。 天气越来越冷,她穿了一件到膝盖的长裙,一条厚实的打底裤,两个多月的肚子看不出来什么,仿佛那具纤瘦的身体里什么都不存在,只要一场手术之后,那个孕育在子宫内两个多月的生命就将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她是上午取的号,一直到下午,终于叫到了她的名字。 她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推开门。医生正在里面,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你先到里面去躺着,我马上过来。” 徐夏抿了抿嘴,她看着那张手术床,慢慢躺上去。动作很慢,很犹豫,直到身体完全贴合,她的心突然疼了起来。 医生对她说:“你考虑清楚了吗?你的身体比较特殊,手术对身体伤害大,以后有很大概率是无法怀孕了的。” 徐夏睁大眼,看着上方的灯管,光线像是针,刺破她的眼球。她控制不住的闭眼流泪,像是回到了孩童时代,失去了对于这具身体的掌控。 秋瑶再次醒来时,陆春宴不在身边。他从床上坐起来,发了很久的呆。等彻底清醒,便掀开被子,双脚落在地上,身体晃了几下,站稳后踩着拖鞋朝外走去。 不知道是几点了,反正医院的走廊里似乎永远都开着灯。 他撑着墙壁,摇摇晃晃走着,有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身体被撞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几步。他低下头,靠在墙边喘息,眯着眼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 他要去做什么?他要去找谁? 秋瑶捂着头,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最后站定在了一处。 电梯上来的拐角,那个能藏下一个人的小角落,四周的光到他这边戛然而止,他藏在阴影里,呆呆地看着不远处推着轮椅的陆春宴。轮椅上坐的是许微寒,那个陆春宴放在心底,那个陆春宴最最最喜欢的人。 秋瑶不喜欢许微寒,不喜欢他陪着陆春宴一起长大的这种经历,也不喜欢他与陆春宴相视一笑时的眼神,更不喜欢陆春宴对他那种刻入骨子里的关心。 可他的不喜欢,在这不算数。 这三角恋里,是两个有情人和一个外来者。他才是那个要把他们拆散的坏人,他才是这爱情里的配角。 许微寒瘦了很多很多,身上的病服松垮,整个人蜷在轮椅里,低眉垂眸,看着没有精神的样子。 陆春宴俯身低头,嘴唇贴在他耳边,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许微寒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秋瑶盯着那抹笑,目光挪到了陆春宴的脸上,同样的笑容扬起,是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开心频率,是秋瑶永远不可能拥有的默契密语。 “好些了吗?医生说你应该多到外面转转。”陆春宴低头看着许微寒。 许微寒“嗯”着,停顿了两秒,轻声问:“昨晚你回去了?” 从陆春宴的角度能看到他苍白消瘦的侧脸,憔悴得让人认不出这是原本的许微寒,他在心里叹气,还未回答,便听许微寒说:“那个小孩还在你身边吗?” 陆春宴沉默,几个呼吸后,他说:“已经离开了。” 许微寒愣了愣,随即道:“你别骗我,我是喜欢你,但既然木已成舟,那个孩子看着很好,你别因为我的话而受影响。”他低下头,声音放低,他说:“前段时间是我太脆弱了,一时半会想不开,才会对你说那些话,可能也只是想找个人陪,但现在我又好了……春宴,我都那么大了,这点小困难不会把我打倒的。” 陆春宴没说话,他抬起手放在许微寒肩膀上,指关节绷紧。 许微寒听到他说:“老天真的是给我们开了个大玩笑。” 以前夏天时,秋瑶最怕的就是蝉鸣,那些声音会放大数十倍然后传入他这边。 就如现在,人群里嘈杂的交谈,窗外的风声,天边飞鸟翅膀煽动,声音……所有的声音交错驳杂在他耳边轰鸣,包括陆春宴的那句“大玩笑”。 第26章 26 徐夏靠在电梯角落里,医院里的人太多了,她戴了口罩,眼里露出倦意。 她终究是临阵脱逃了,她舍不得肚子里的小孩,一想到自己将会永远失去这个孩子,心里头好像被什么给凿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痛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那是她的身体,她的孩子,她有选择留下和舍去的权利。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伸手去碰,还什么都感受不到,可却让她落泪。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拥挤的电梯里又挤进来了一波人,徐夏愣了愣,把口罩又往鼻梁上扯了扯,胡乱抹去眼泪,抬起头时,便见穿着病服跌到电梯里的秋瑶。 电梯里的人本来就多,他这样一摔,立刻引起了旁人惊呼,纷纷后退。 电梯门眼看着就要关上,秋瑶半个身体跌在里面,手撑着地,努力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徐夏皱着眉,在电梯合上时,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挤了过去,摁了一下电梯按钮,而后弯腰一把托起秋瑶,把人给揽了进来。 一切只是在几秒之间,可旁人眼里的一瞬间,在秋瑶的视野里,却是陆春宴那一个被无限放慢的眼神。 电梯门逐渐关上,陆春宴推着许微寒从电梯前经过,像是有光骤然落下,藏在角落里的窥视显露。陆春宴的目光落在秋瑶身上,他们四目相对,呼吸短促。 秋瑶身后的门开了,他不住地后退,而后跌到,听到陌生人的惊呼,他侧头看向电梯外的陆春宴还有许微寒。 “是秋瑶?他也在这里?” 许微寒一愣,下意识仰头看向陆春宴,对方抿着嘴,低声喊了一句“瑶瑶”。 秋瑶脸上闪现一丝痛苦,那是他不曾有过的表情,他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可四肢都似乎不听使唤。 陆春宴扶着轮椅的手松开,似乎想要过去,可旁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徐夏扶起秋瑶,担忧地看着他,“秋瑶,你没事吧。” 秋瑶摇头,目光在缓缓合拢的电梯门里捕捉着陆春宴的眼神,一眼万年,在他这里是存在的。 电梯到了一楼,人流鱼贯而出,徐夏走在秋瑶身边,侧头看着他,见他脸色苍白,憔悴的和上次见到时判若两人,她不禁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也会在医院里。” 秋瑶看着玻璃大门外的阳光明媚,轻声说:“我想到外面坐一会儿。” 医院小花园的长凳上,秋瑶坐下后,徐夏眯着眼看了眼天,扭头对秋瑶说:“你等我一下。”秋瑶仰头看她,见她笑道:“我去买些吃的来。” 像是在医院里野餐,徐夏从楼下超市里买了甜牛奶还有一些面包和关东煮,两大杯的煮物,烫呼呼的冒着热气。她坐到秋瑶身边,把牛奶和关东煮递给他。 秋瑶憋着嘴,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小声说:“谢谢。” 徐夏笑了,抬起手来拍了拍秋瑶的肩膀,“不要客气,我看你长得可爱才买给你吃的。” 秋瑶抬起眼皮,长而分明的睫毛根部还坠着眼泪,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疼。 徐夏也有个弟弟,若是能平平安安长大,现在怕是和秋瑶一样了,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徐夏看着他就会想到自己那个早夭的弟弟,心里唏嘘,难免移情,忍不住怜惜秋瑶。 “秋瑶,刚才摔疼了吗?” 秋瑶说不疼,徐夏叹气,让他把左手抬起来,秋瑶伸出手,待看到手臂一侧上的淤青,他才后知后觉感到了疼痛。他愣了愣,道:“好像是有些疼。” “你这孩子,青了那么大一块,都没感觉的吗?”徐夏皱起眉,又看他消瘦下去的脸颊,抿了抿嘴唇,“也没多少日子,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发烧了,有些不舒服,就不想吃东西。” “他不管你吗?” 秋瑶想了想说:“他管我的,可他事情很多也很累,是我不好。” “秋瑶,别这样想自己。”徐夏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不知道是在和秋瑶说还是再和自己说,她说道:“喜欢一个人,不是要把自己给忘了。” 徐夏说了什么,秋瑶是不会懂的,他只是喜欢陆春宴,仅此而已。 他们说了会话,东西吃了大半,剩下的徐夏让秋瑶带回去。秋瑶领着一个大袋子,乖乖地走到门口。他回头看徐夏站在阳光下朝他挥手,秋瑶愣了愣,转身又朝徐夏这边走来。 徐夏笑着问他:“怎么了?” 秋瑶说:“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在他眼里,人是那么的复杂,第一个对他好的人类是陆春宴,那个人把他带回了家,给他好吃的,给他玫瑰水喝,对他那么温柔,可却还是让他很难过。 他是真的不了解人的心思,太难了。 徐夏听他这么说,就说:“我不是说了吗?你长得很好看,我就喜欢和漂亮的人玩。” 秋瑶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发,把手里的袋子换到另外一只手,背到身后,不知道摸了什么出来,拢着拳头慢慢摊平在徐夏眼前。 “这是什么?” 秋瑶低头看着,低声说:“是桃树的种子,送给你。” 徐夏惊讶道:“这能种活吗?” “把它放在温水里泡五个小时,然后播种,能种活的,我就是这样……活过来的。”他后半句的声音渐弱。 徐夏从包里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抱住那粒褐色的小种子,轻声道:“我回去就种,等结桃子了,拿来给你吃。” “那要很久了。” 他低下头,轻轻吁了口气。 陆春宴把许微寒送回房中,而后小跑到刚才电梯的地方,有在楼下转了一圈,最后是在医院后面小花园进来的地方看到了秋瑶。 天气冷了下来,小朋友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服,松松垮垮的衣服披在他身上,走起路来像一片薄纸晃荡。他快步走到秋瑶跟前,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秋瑶肩上。 秋瑶一声不吭,任由他的动作,陆春宴扫了眼他手里的袋子,问道:“这是谁买的?” 秋瑶不语,陆春宴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他们走进大厅,电梯那边都是人,陆春宴带着他往楼梯间走。推开了门,感应灯应声亮了,昏暗的楼道亮起,陆春宴半蹲下来,轻轻拉着秋瑶的手,让他趴到自己背上来。 “我背你上去。” 秋瑶低头看着,灯光下的陆春宴似乎在发光,英俊的侧脸,温柔的眉目,就连声音都是低低缓缓那么好听。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随意流露出的一点温情缱绻都是勾.人入地狱的陷阱,他究竟明不明白,如果真的不够爱,就不要去承诺。 秋瑶那么好哄,死心塌地爱着,快乐的不快乐的都因为陆春宴的一句话一个眼神。 他脸上又露出笑,抱着陆春宴的胳膊,靠过去,下巴磕在陆春宴的肩膀上,他听到陆春宴说:“刚才对不起……等我反应过来,电梯已经下去了。我不能把微寒一个人留在那里,所以等把他送回了房间后才来找你。” “没关系。” 秋瑶稍稍把脸埋下去,嗅着陆春宴身上的味道,医院呆久了,连身上的气息都变了,他默默想着。又听陆春宴问:“秋瑶,我想把微寒接到老宅子里去,但他不喜欢桃花,院子里的那棵桃树,我能挪到别处去吗?” 楼梯一步步上去,秋瑶很瘦,背着不沉。 隔了很久,秋瑶都没有回答,陆春宴困惑,又问了一遍。秋瑶突然伸手抓住了栏杆,他说:“放我下来吧。” 陆春宴一愣,秋瑶已经挣脱他跳了下来。他靠在栏杆上,半个身体往后倾斜,陆春宴拉住他的手,“别靠那里,不安全。” 秋瑶皱了皱眉,他看着陆春宴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声道:“那是你的桃树,你想做什么都行。” 第27章 27 郭诏安不知道自己从寺庙里请来的高僧是否真的厉害, 反正这大师来了一趟后, 等到他们再一次重新开始挪树,就再也没有发生像之前那样的事情了。 大树最佳的移栽时期是落叶后的深秋,树体地上那部分休眠了,土壤也接近封冻。院子里的桃树整棵被移栽到了别处, 靠近小院后门的外墙。 陆家和许家关系一直都不错, 这一次许微寒出了车祸, 陆春宴忙里忙外照顾, 还把人接到自己那里去养病。许微寒的母亲对他万分感谢,不过可能也是不放心许微寒,她自己又特地找了好些人过来帮衬着照顾, 虽然陆春宴不止说了一次不用费心,但还是抵不过老人家的热情。 宅子里来了好多人,是和以往不一样的热闹。 入冬了, 也快要过年了,过年是该热闹些。 秋瑶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只是陆春宴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许微寒身上,没有注意他。 陆春宴把许微寒接到了老宅后, 又开始物色照顾许微寒的护工和医生,一直忙到了年末, 人才算是都找齐全了。 元旦的时候, 郭诏安放了两天假说要去和女朋友跨年。 工作都那么忙了,他竟然还能腾出时间来谈恋爱,陆春宴都觉得神奇, 给他多批了两天假,让他好好约会。郭诏安先谢过了陆春宴,回头就把工作手机给关了,生怕陆春宴突然找到自己。 高安市的冬天和以往一样,大雪纷飞。 陆春宴家里依旧是摆了一桌,家里人都来了,热热闹闹一团和气。有亲戚问起陆春宴怎么还没动静,身边有没有中意的小姑娘。陆春宴放下筷子,笑了笑说道:“阿姨,去年您就这样问我的。” “哈哈,那这不是每年都要问一问嘛,问到你结了婚,我就又该问你什么时候要孩子了。” 陆春宴低下头,无奈地摇头,“还早呢。” 他不喝酒,吃完了饭就到客厅沙发去坐着了,电视机里放着宫斗戏,陆春宴低头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信息。 秋瑶在家里,陆春宴出门的时候他蜷在沙发上看电影,似乎是没什么精神。陆春宴有些不放心,发了几条信息过去问他饿不饿,有没有吃饭。过了很久,秋瑶才回了一条,他说不饿。 陆春宴看着这两字,慢慢皱起眉。他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门口时,被他爸给叫住了,“你去哪?” 陆春宴朝里看了眼,对他说:“我先回去了。” 陆爸爸神色凝重,似欲言又止。 “爸,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春宴,我的确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这不妥。”陆爸爸走到门口,拉了一下陆春宴的胳膊,低声道:“你去帮我到里面拿件衣服,我们到外面去走走。” 陆春宴折返回去到屋子里拿了件外套给他爸穿上,经过客厅,有亲戚笑道:“你们爷俩去散步呐。” 陆春宴应了一声,而后换了鞋,推开门,他爸走在前头,他跟在后面。 外面风大,又是下着雪,一到屋外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冷空气,陆春宴是开车过来的,也不知道外面会那么冷。 陆爸爸见他打了个哆嗦,侧头笑了笑,埋汰道:“你们年轻人就爱漂亮,衣服都不肯多穿。” 陆春宴两手插在兜里,一脸无奈,“我不常在外面散步。” 这附近的植物景观做的不错,他们慢悠悠走着。走到了那供人锻炼的小区器材,陆爸爸踩着一个踏板上去,晃了几下。陆春宴站在边上,让他爸小心些。 陆爸爸像个童心未泯的小孩,踩了好几下后,他缓缓停下,侧头看着靠在边上的陆春宴,他问:“微寒他还住在你那吗?” 陆春宴一愣,抬起头,昏暗的光线里,他看不清父亲脸上的神色,只好略略点头,低声道:“他在我那里住着,身体恢复的不错。” 陆爸爸微沉吟,随后道:“我知道你和微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们关系亲厚,我们家和他家关系也好,你与他亲近是无可厚非,但有时候人言可畏,你和他还是还是要多注意。” 陆春宴困惑,“爸,你在说什么?” “前不久,他在医院里,是不是抱着你说喜欢你。” 陆爸爸同陆春宴说了很多,说来说去归根究底只是一个意思,就是告诫陆春宴,让他明白,他只能在陆家给出的这个条框里翻腾,如果要是僭越了,作为父亲他也不会给他留情面的。 陆春宴已经许久没有和他父亲这么交谈过了,他们家的教育方式从来都不是严苛的那种。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教育方式,养成了陆春宴时而温吞的性格,毕竟他从小到大,所遭遇的唯一挫折大概就是在自己青春期时喜欢上了自己的朋友吧。 他自顾自的为情所困,而后伤人伤己。 他开车回去,今晚的车流不多,他的车速不算慢,两边的路灯像是拖着长尾巴的流星。红灯亮起,流星戛然而止,陆春宴看着前面的路牌,桐平路三个字让他微微眯起眼。 车子并未按原定的路线回去,车头往右,转而开向了那条市内著名的酒吧街。 他大概已经一年没来这里了,陆春宴想到去年,他被许微寒从家里叫到酒吧里,许微寒站在台子上,还是天子骄子万众瞩目的样子。而现在,就在前几天,许微寒终于站起来能走几步了,他们就因为这几步路开心的手舞足蹈又泪流满面。 父亲让他避嫌,陆春宴想他怎么可能放得下那样的许微寒,怎么可能。 秋瑶最近迷上了看电视,他把最近的几个热播剧都给看完了,又看起了电影,电影可以选择的更多了,先从高分的看,一部接着一部,哭完了一部又一部。 陆春宴出门的时候,他正在看《忠犬八公》,秋瑶看着那只小柴犬在风雪里闭上了双眼,眼泪就止不住了。他蜷缩着身体,想到了去年这个时候,漫天大雪里,他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孤立无援下打给了陆春宴。 他趴在车窗口,隔着雾气和雪花,看到了一个迎着风雪慢慢朝自己走来的人。 他想以后不管是过了多少个春雪夏秋,他都不会忘记那一幕,就像是《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仙子不会忘记至尊宝踩着七彩祥云为她而来一样。 电影看完后,秋瑶趴在沙发里等陆春宴回来。 那个坏家伙说会早些回来,刚才还发了好多信息问他怎么了,明明那么关心的样子,可到了晚上却又没有遵守诺言。 秋瑶等了很久很久,迷迷糊糊还睡过去了一会儿。突然,放在身边的手机骤响,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抓起手机放在耳边,陆春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低低沉沉,似乎是醉了。 陆春宴的确是醉了,酒吧都要打烊,他靠在沙发上,酒瓶堆了一桌子。服务员来了几次,他昏昏沉沉应着,慢慢掏出手机,光是翻出号码就花了几分钟。 电话打给了秋瑶,语气不清不楚,舌头的平翘舌音已经不分,每个字后头都要加上儿。他大着舌头,喊着秋瑶儿,说着自己在酒吧儿,喝醉了儿,让他来接自己儿。 若放平时,秋瑶准会笑话他,可此刻,秋瑶笑不出。 陆春宴没说几句,服务员接过手机,把地点告诉他,让他快点过来领人。 外面又下雪了,下得很大,秋瑶从公寓里下来,走了一段路,被冻得脚指头发麻,才打到了车。从这里去桐平路有一段距离,又因为风雪比较大,车速很慢,一路上堵塞也是严重,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磨成了一个小时。 一路上他的手机响个不停,酒吧的工作人员问他什么时候到,秋瑶心里焦急,看着前面被车堵着的路,捏紧了手机,探头过去问:“师傅,前面还有多远?” “还有两条街,快是快到了,就都是车,堵在一起了,开不过去。” 秋瑶抿了抿嘴,对着手机说:“在等我十分钟,马上就到。”说着,他挂了电话,从钱夹子里掏出钱给司机,而后也没要找钱,便拉开车门跑进了那凛冽的风雪里。 快要凌晨三点的时候,留在酒吧里等人的服务员靠在木椅上昏昏欲睡,在一声清脆的门响后,震了一下,眯着眼看过去。 进来的人穿着一件灰色卫衣,卫衣自带的帽子很大,扣在脑袋上,几乎把他半张脸都给遮了去。他往里走,身上还带着寒气,落在肩膀上的雪花融化,几乎把衣服都给弄湿了。 服务员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对方摘下了帽子。灯光飘摇,外露的皮肤像是焠了白雪,发亮发光。秋瑶朝四周看去,低声问:“他人呢?” 服务员看痴发癔,听到秋瑶的声音,才猛然反应过来,指向一处,呆呆道:“我带你过去。” 秋瑶跟着他走过去,便见陆春宴歪倒在沙发里,看着像是睡着了。 秋瑶叹了口气,回头对服务员说谢谢,而后拿起堆在沙发上的外套给陆春宴穿上。陆春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的光晕里,人影逐渐清晰。他张了张嘴,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抓住了朝自己递过来的手,往怀里拽,轻轻抱住,在那耳边,哭似的说:“微寒,对不起。” 秋瑶愣怔,缓缓呼吸,小心翼翼捏合住自己快要碎掉的心。他侧头看向陆春宴,见他眼角的泪,看他眉间的忧,叹他心底的痴,黯然想,陆春宴又落泪了,又是为了许微寒。 第28章 28 秋瑶想到自己还是株小桃树的时候, 天天为怎么还没开花, 怎么还没结果子发愁,每天想着就是要喝饱水要晒太阳。也幻想过什么时候能成形,什么时候可以到人类的世界里去。 可现在想来,以前真的很天真, 妖就该有妖的样子, 永远不要妄想成为人, 永远不要想着去体会人类的爱恨。 他背着陆春宴回去, 沉沉醉醉的陆春宴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夜的风雪有多大,秋瑶背着他走过了多少路, 冷得手脚发麻,最后在一个路口旁打到了车。 车内与外面像是两个世界,温暖包裹着发冷发麻的皮肤, 秋瑶搓着陆春宴的手,希望他暖和些。 都快要四点多了,司机开了一晚上的夜车,做完这一单就要回去了。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的俩人, 搭了一句问道:“男朋友喝醉了,接他回去啊。” 秋瑶“嗯”了一声, 并不太想说话。他穿着件卫衣, 本就是男女都可穿的款式,头发不算短,昏暗的光线里, 只有一张白到发亮的脸,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司机把他认成了女生似乎也不为过。 他们到了家,好在秋瑶力气不小,驮着陆春宴从车上下来。到了屋内,秋瑶右脚踩着左脚后跟脱鞋,陆春宴半靠在他身上,比高了许多,摇摇晃晃几下,整个人都压了下来。秋瑶后背贴着墙壁,任由这片阴影笼罩着自己。 陆春宴喝醉了,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浓郁的酒气,浑浑噩噩的思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他努力地睁开眼,试图去看清楚眼前的人,可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朦胧。 秋瑶仰起头,盯着凑到自己面前的脸,目光勾勒着五官,他描绘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抬起手,小心翼翼捧住陆春宴的脸。 他试探着问,“我是你喜欢的人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了心底。 陆春宴当然不会听见,他为了许微寒喝得那么嘴,他怎么会听到秋瑶心里的话呢。 秋瑶换了鞋,又蹲下来给陆春宴换拖鞋。 酒也许下头了,陆春宴开始有了些意识。他被推到了鞋架上,歪歪扭扭的姿态,秋瑶让他不要动,他便没有再乱动,腰抵在鞋柜上,歪着头看着蹲坐在地上的秋瑶。 “抬脚。” 陆春宴微微抬起脚来,棕褐色的皮鞋被脱下,秋瑶扯掉那双已经被雪水湿透了的袜子,伸手轻轻捂了一下陆春宴冰凉的脚。 陆春宴的身体微震,他眯了眯眼,皱起了眉。 换好了脱鞋,秋瑶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就在此刻,忽然眼前一黑,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已被陆春宴搂进了怀里。脸埋在了陆春宴的胸口,鼻尖沁入寒雪的凉意,他挣了挣,没有挣扎开。 秋瑶喊了一声,陆春宴的双手扣在他的后腰上,是更加用力了。 秋瑶感觉到了疼,“唔”的叫了出来,他喘了口气问:“陆春宴,你要做什么?” “秋瑶……” 陆春宴的声音低低绵绵,他低头,鼻尖擦过秋瑶的颈侧,嘴唇贴在耳边,委委屈屈道:“秋瑶,我好像醉了……” “你才发现吗?”虽然心里不情不愿,可秋瑶就是禁不住陆春宴这样的温柔。他费力地从陆春宴怀里出来,盯着陆春宴微醺的脸。 “你喝了多少酒?” 秋瑶重新扶着陆春宴,把他带到了客厅里。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秋瑶倒了一杯温水给他。陆春宴一口气喝完了,秋瑶便把整个水壶都放到了茶几上。 陆春宴又喝了两杯水,口干舌燥的感觉才算是缓和下去,他往沙发里靠,秋瑶揽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靠到自己怀中。 电视还是暂停在秋瑶刚刚看到的内容,电影已经结束了,秋瑶却还想看看最后有没有什么彩蛋。家里准备的食物都没吃,茶几上除了水,都是干干净净的。陆春宴扫了一眼,身体蜷缩又慢慢舒展,换了一个姿势半躺在秋瑶的大腿上,他声音微哑,轻轻问道:“给你叫的饭呢?” “在冰箱里。” “没吃吗?” “嗯,不想吃。” 秋瑶闷闷说着,而后观察着陆春宴的反应,能见到的是陆春宴眉间浅川,像是以往每一次秋瑶撒娇故意不吃饭一样,他露出无奈的笑,随后道:“外卖不好吃吧,对不起,下次我陪你出去吃。” 像陆春宴这样的人,天天说着那些客套的场面话,脸上的面具似乎是戴习惯了,对人对事对爱情,都会携上三分假模假样的安慰。有人能看透,有人看不透,秋瑶就是那个永远看不透沉溺其中的傻子。 他被陆春宴这样子懒懒散散随意一哄,拾起那掉到谷底的心,擦了擦上面的泥,重新按进了胸口。他垂眸,视线如雨落在陆春宴的脸上,声音里带上几分嗔怪,他问:“你说了会早些回来的,怎么去喝酒了?” 陆春宴勾起嘴角,慢腾腾转身,张开手搂住秋瑶的腰,他说:“我爸和我说了些事情,外面的人传我和微寒是一对。” 秋瑶一愣,他眨眨眼,支支吾吾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陆春宴说:“秋瑶,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这次的事情和微寒无关,我喜欢的人……” “是我吗?” 陆春宴顿了顿,对他说:“是你。” 他说“是你”的时候,语气缱绻郑重,不像是随随便便的两个字,而是另外一番海誓山盟的承诺。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怪不得要被以往的恋人指着鼻子骂,你有没有心,怪不得陶媛要从天台上跳下来,用死来逼他。 秋瑶自然是满天欢喜,他咀嚼着陆春宴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小声叨叨,咬着陆春宴的耳朵说:“是我,你喜欢的人是我。” 他有多开心啊,陆春宴慢慢起身,把他抱到怀里。秋瑶的后背靠在他的怀中,吻就这样落在了后颈上。 …… 他们醒来时是在中午,今天是个大暖阳,日光透过玻璃落下,掉在原木色的地板上,晕开的光里似乎有彩虹。房间里开了地暖,灰色的绒毯和那几件衣服一起掉在了地上,从床上探下一只手,手指修长,骨骼分明。 陆春宴拾起地上的毯子,轻轻盖在秋瑶的身上。 秋瑶没有睡着,身体的某处麻麻木木的疼,感觉到陆春宴的动静,他慢腾腾挪动着,下巴磕在陆春宴大腿上,往他身上一趴。毯子滑下来,陆春宴朝他背上看了一眼,勾起毛毯替他盖好。 秋瑶的声音绵软,比以往更会撒娇,小声说:“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陆春宴明知故问,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秋瑶的眉角。 陆春宴的声音好温柔啊,秋瑶抬起手,刚才的话不知不觉都要忘了。他轻轻凑过去,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陆春宴就笑了,他觉得秋瑶特别可爱,现在的样子像是只小猫,抓着主人的手,暗暗撒娇。 他摸了摸秋瑶的头发,毛茸茸的发丝在手心里摩擦,他低下头,在他眉梢上吻了吻。 空气里像是飘着糖,陆春宴的吻都是甜的,秋瑶闭上眼,有些困倦又不想睡过去,打起精神撑开眼皮,试图把陆春宴给看全了。 元旦过去后,再过两个月就是春节。陆春宴打算放到那个时候和他父亲挑明,他不希望把许微寒给带到这件事来。 许微寒的母亲要在过年前去南海观音那烧香,她是比较相信气运这一说,自许微寒车祸后,她便更是神神叨叨。知道许微寒住在陆春宴那宅子里,因为是陆春宴的房子,她也不好多掺和,只是背地里偷偷请了几个师傅算了一下房子的风水,把那桃树挪掉其实也是她先提了一提。 许母去了三亚,在那边烧香拜佛,似乎还觉得不够,特地打了电话,拜托陆春宴去一下就在高安市边上的那座山,那里的香火也旺,据说是特别灵验的。陆春宴当然是不可能拒绝的,便应了下来。 陆春宴自己开车,秋瑶坐在副驾驶上,他一知道陆春宴是要去给许微寒烧香祈祷,心里就不乐意,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更是了然于脸上。陆春宴侧头看他,不禁无奈道:“你要是不想去,就不要勉强自己。” “那让你一个人去给他祈佛吗,我才不要。” 陆春宴失笑,对他说:“是他妈妈拜托我的事,我总不能推脱。” 秋瑶一个脑袋两个大,按着太阳穴,额头往边上的玻璃窗上磕,一边撞一边嘀咕:“烦死了。” 许母说的那座山离海新区距离不远,开车过去差不多小半天就到了,陆春宴提前订好了酒店。山上的寺庙的确是很灵验,香火旺,来的人多。现在不管是山下还是半山腰都有农家乐或者小规模的酒店,陆春宴沿着山路上去,车子停在了一块平地上,在这里有一个小庄子,他们今晚就住在这。 陆春宴预定的还太晚,基本上好的房间都没了,穿过错落有致的小院,一间间厢房里头都有人住着,引路的服务员告诉他们,这些人明天一早就要去烧香,据说是要抢头香。 “头香?” 陆春宴困惑,服务生问:“你们难道不是挑好时间来的吗?” 陆春宴摆了摆手,“我就是想要过来烧柱香。” “那没事,既然是普通香客,那你们明天睡晚一些再过去就行了。” 陆春宴点头,服务员指着靠角落的那间房,“就这里,房间有些小,卫生间在外面,但现在房源紧缺,这就在山里的房间几乎是没了。” 陆春宴谢过,揽着秋瑶的肩膀,推开门往里走去。 第29章 29 订的是大床房, 但那床大概是打折过的, 也就比单人床稍微大了些,天还没到晚上,房间里却已昏暗。墙壁上是有扇小窗的,打开窗看不到光, 都被外头长在墙角的树枝给挡住了。 陆春宴重新关上了窗, 拉好泛黄的窗帘, 他转过身, 看着这个逼仄的小房间,无声叹了口气,对秋瑶说:“房间只订到了这样的, 今晚只能凑合了。” “没关系,我觉得挺好的。”秋瑶在床边坐下,晃了两下, 床“咯吱”响着,他愣了愣。 陆春宴没忍住笑了出来,走到床边在他身旁坐下,手臂被秋瑶拉住, 他顺势扑上去,在秋瑶耳边吹气, 笑道:“还觉得挺好吗?” 两个人的重量交叠, 动一动,床就晃得厉害,声音更是大。秋瑶也笑了, 埋在陆春宴怀里,小声说:“这个床,怎么听着那么不牢固。” 陆春宴把他捞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亲,打趣道:“就是不知道这里的隔音怎么样。” 开了灯,灯光的颜色是柔软昏黄,他们窝在小床上躺了片刻,算是休息。 陆春宴开了小半天的车,中间只在休息站停歇过,应该是真的累了,靠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秋瑶则是睡不着,他趴在陆春宴怀里,感受他呼吸频率,听他起伏心跳,妄想着自己与陆春宴是一体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陆春宴悠悠转醒,只是因为刚醒来,身体惰惰地躺着,隔了片刻,飘散的思绪才慢慢回笼,他打了个哈切,低头看着怀里的秋瑶。 秋瑶最近瘦了些,刚开始见到时那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了,一张清瘦漂亮的脸,从任何角度一眼看去,都是让人暗自心惊的美。 他就这样看着,直到秋瑶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仿佛是一个慢动作,一个把美貌放大的慢动作,展现在陆春宴的眼前。 在那个瞬间里,陆春宴突然觉得眼前的小孩有些陌生,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秒他的脖子被搂住。秋瑶从他怀里钻出来,侧脸贴在他的脖颈边,笑嘻嘻撒着娇说:“你终于醒了。” 靠过来的是一片温软,陆春宴的后背往床头靠。他的双腿屈起,秋瑶就挤了过来,离得够近了,下巴被陆春宴抬起,他坐在陆春宴的两腿之间,仰起头,都不用说话,酥酥痒痒的吻像是春日里温暖的光那么舒服。 秋瑶说饿了,他们从屋里出来,来这里祈佛的人的确是多,到了饭点,前面大堂里坐满了人。陆春宴他们过去的时候,位置还不够坐,取了个号,说大概要等半小时才会有空桌。秋瑶就说到外面转转,外面风景不错,空气也比市区好,放眼望去翠色欲流。晚霞还没完全落幕,残留的落日余晖把半个山头变得富丽烂漫,陆春宴牵着秋瑶的手,在这夕照中慢腾腾走着。 他侧头笑道:“别人是饭后散步,我们则是反过来的。” 秋瑶笑的很单纯,他抱住陆春宴的胳膊,踩过细碎的石子,他说:“我喜欢这里。” 他们在外面饭前散步了有半个多小时,回去时正好轮到他们。店员招呼着入座,桌子靠在走廊,陆春宴让秋瑶坐里面。大厅里人来人往非常嘈杂,他们点了几个主推菜,味道都还不错,因为还有很多人在厅外等着,也不便多留,吃完了后便回去了。 他们住的房间没有卫生间,和浴室一起都在外面,是公用的。陆春宴不想和人挤在一块洗澡,便趁着现在浴室里没人,带着秋瑶一块先去把澡给洗了。 冬天里山中的温度比城市更低,因为要洗澡,秋瑶披了一件长外套里面什么都没穿就出来了,出来后冻得直打哆嗦。陆春宴比他好一些,多加了一件衣服,他敞开衣服把秋瑶拉到自己怀里,走在秋瑶身后,低低沉沉笑道:“不是让你多穿一件吗?” “不是还有你吗?”秋瑶缩在陆春宴胸前,后背贴到一片温暖,他吁了口气,“你肯定不好意思让我一个人被冷风吹。” “好啊,你是算准了让我给你取暖用是吧。” “是啊,是啊。”秋瑶嘻嘻哈哈笑着,正说着话,那公用浴室就到了。 男女分的很开,他们往左边走,有个中年男人守在外头,见有人来,给了柜子钥匙,让他们脱了鞋进去。进去后绕过一拐角就看到一个布帘子,掀开后里面则是一排排的柜子。秋瑶还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洗过澡,有些好奇,“我们待会是一块洗澡吗?” 陆春宴点了点头,找到了柜子,脱下衣服放进去,秋瑶学着他也把衣服都给脱了。陆春宴接过他换下来的衣服和自己的放在一个柜子里。 现在还没有人,里头冷冷清清的,陆春宴打开了水龙头,先是冷水,隔了片刻热水才流了出来。他把水温调好,让秋瑶站过来。 秋瑶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也被打湿了,像只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狗。陆春宴从旅行包里拿出洗发露,挤了一些在掌心里,搓出泡泡后放到秋瑶的头发上。秋瑶闭着眼,睫毛上挂着水珠,脑袋上顶着一坨的白色泡沫。陆春宴歪头打量他,捏了一搓泡沫蘸到秋瑶鼻尖,小狗狗变成了小雪人。 秋瑶特别怕水淋到眼睛里,可又不知道陆春宴此刻在做什么,心生好奇,皱着鼻子,稍稍睁开一只眼。水雾朦胧里,他瞧见陆春宴脸上的笑,他听陆春宴情意绵绵的声音,那个人说:“瑶瑶,你好可爱。” 陆春宴是怎样一个人,世故圆滑,把温柔当作习惯。这性子端习惯了,也许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性子,自私又凉薄的人从来都不会明白别人的真心有多可贵。 秋瑶会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而心跳加速,会因为他带笑的眼而心神不定。那傻乎乎的桃子精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陆春宴喜欢自己,还觉得自己也许就是为了陆春宴而生,他真的好爱这个人类。 洗了澡,走到外面镜子前,发潮掉皮的桌上放了一个不知好坏的吹风机。陆春宴拿了起来,插上电源后发现还能用,就先帮秋瑶把头发吹干了。 秋瑶刚洗完澡,浑身软绵绵,半靠在他怀里,像是要睡过去,脑袋磕磕晃晃。陆春宴让他站好,他就稍微动了下,没有多大用处。陆春宴有些无奈,只好伸出手来架住他,好不容易吹好了头发,拍了拍秋瑶干燥蓬松的脑袋,看着他昏昏欲睡的脸庞,无可奈何道:“你先去那长凳上坐一会,把我的外套也披上,别睡着了。” 秋瑶点了点头,慢悠悠晃过去,刚坐下就听到外面的声音,他一愣,便见有几个人朝里面走来。 还真是不凑巧,竟然是孟涛他们。 孟涛刚和徐夏分手,场面闹得很难看,两家几乎是撕破了脸皮,他气不顺,天天在外面喝酒,被他爸骂了好几次。他妈妈是极其宠他,从小都是捧在手心里的,怕他自己一个人出事,出来礼佛时,便把他也给一起拽了过来,和孟涛一块过来的还有他的表哥孟衡。 俩俩相对,孟涛瞥了一眼陆春宴,就瞧着这秋瑶,刚洗好澡的小男生就跟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似的,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莹莹发亮。他舔了舔嘴唇,呆了好几秒,反应过来,随即恼火嘀咕了一句,“狗男男。” 孟衡皱了皱眉,他走上前去,微笑着寒暄,陆春宴回应了一声。孟衡又拉了一下孟涛的胳膊,孟涛撇嘴,不情不愿喊了一声。 陆春宴打开吹风机,热风掠过头发,“轰隆隆”的响声吹进鼓膜,他似乎是没看到孟涛,自顾自吹干了头发,而后走过去牵起秋瑶的手,语气平和,“我们回去吧。” 孟涛站在柜子前,余光里满是他们的互动,见人要走,他才提高声音道:“陆春宴,你没听见我你打招呼啊,你没长眼睛吗?” 陆春宴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孟涛,他说:“我的眼睛是来看人的。” 孟涛气得面色赤红,想要上前,却被孟衡给拉住了,孟衡提醒他:“别闹事。” 孟涛挣开手,看着陆春宴和那小孩离开,他转过身去,狠狠踹了边上柜门一脚。 孟衡若有所思,他侧头问孟涛,“你之前和我说,陆春宴和许微寒在一块了,怎么现在看,他身边是有人的啊,许微寒那性格能接受?” 孟涛皱眉,露出一脸厌恶,“谁知道呢,我看到是许微寒哭着喊着贴上去的,这帮同性恋谁爱谁混乱得很。” “别这样说,都是爱,大家平等的。” 孟衡这么说,孟涛愣了愣,斜眤过去,蔑视道:“我都忘了,表哥你不也是喜欢男人吗?”他像是刚想起来,抱着手臂慢慢站直,把那一腔无处可发的怒气撒到了孟衡身上,昂起头高高在上似的,他说:“我不和同性恋一块洗澡,太恶心了,你先出去,等我洗好了再进来。” 孟衡呆了呆,僵了几秒,慢慢扯开一个笑,若无其事道:“也好,那我先出去了。” 他从里面出来,外头的天已完全暗下,只有零星几盏灯,幽幽暗暗照着这一片寒冷。 孟衡靠在墙壁外,缓缓叹了口气。 秋瑶和陆春宴回了房间,刚才洗澡的时候,陆春宴给他全身都涂上了沐浴乳,那味道香香甜甜的,头发也洗的很干净,比他自己洗的舒服多了。他很开心,觉得自己全身都滑滑的,穿着舒服的衣服,顶着蓬松的头发,在小床上滚了好几圈,最后被陆春宴给抱了起来。 “怎么还像个小孩。” 秋瑶回答不出来,他觉得如果陆春宴永远都对他这么好,那么他可能会一直都这样,长不大的,像个人类小孩。 他用脑袋去撞陆春宴的胸膛,轻轻撞了两下,又往上蹭,头发擦过陆春宴的下巴,他软着声音说:“我能亲亲你吗?” “这个不需要来问我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秋瑶重复着这句话,张开手搂住陆春宴的脖子,没什么技巧的吻,像是在咬人,牙齿磕在嘴唇上,陆春宴忍着笑让他胡乱亲着。 啄了好几口,狭窄的床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陆春宴听着那“嘎吱”几声,慢慢停下来,叹了口气道:“还是睡吧。” 秋瑶出了些汗,陆春宴替他擦掉,随后抱住了他。 说是要睡觉的,可关上灯没多久,秋瑶从陆春宴怀里钻出来,他嘀咕道:“隔壁好吵。” 陆春宴沉默,几秒后,翻身覆上,低头吻了一下秋瑶的嘴唇,声音沙沙哑哑的,他说:“我们也可以。” 秋瑶在昏暗里吃吃笑了,用着气音,非常不害臊,“我们能比他们更响吗?” 陆春宴的动作一顿,“试试就知道了。” 第30章 30 山中清晨有薄雾, 秋瑶醒的很早, 睁开眼后就着窗外些许光亮,视线摸索着陆春宴的轮廓。 不知道躺了多久,秋瑶拉开被子,轻声从床上下来。这里的卫生间在外面, 他批了件衣服, 推开门出去。 外面很冷, 雾气弥漫, 白光透不过雾,昏昏暗暗像是个迷宫。 秋瑶不太认路,走了一段后, 竟发现自己连回去的方向都找不到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这衣服是陆春宴的,他自己也是有外套的, 可在这种事情上,总喜欢占陆春宴一些小便宜。比如喝水的时候总要拿着陆春宴的杯子再喝一口,不肯戴自己的围巾,喜欢凑过去拿起围巾的一段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磨磨蹭蹭往陆春宴身上靠,偷偷把陆春宴用过的便签纸藏起来, 一张一张折成小星星藏在自己的小罐子。他想着等攒满了一整盒的时候, 全都送给陆春宴,一罐子纸星星会掉进银河变成他的一个美梦。 他在薄雾里走了许久,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反倒是走到了一处高台上,爬上几节楼梯,能看到的是透过雾气逐渐明亮的天空。红日像能穿透一切,带着白昼从云雾里迸射出来,铺天盖地的璀璨光耀。 秋瑶呆呆地看着这天晨昏交替的一刻,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身后几声脚步,有人走近,站在他身后,随意地打了声招呼,“你也是来看朝阳的啊?” 秋瑶一惊,猛地回神,他扭头看去,见是生人,抿起嘴唇,指了指天空,“很漂亮。” 常年的生活习惯让孟衡一直醒的很早,房间里闷,他起来后就到外面转了一圈,而后就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他是记得秋瑶的,年轻漂亮的容颜总能在人心里留下不浅的印记。 孟衡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他。秋瑶茫然地看向他,孟衡笑着指了指脸,说道:“擦擦脸把,都是眼泪。” 秋瑶愣怔,他下意识地用手去碰,竟是真碰到了一手的湿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看着这太阳就莫名其妙泪流满面了,秋瑶慌慌张张低下头,没有接那张面纸,而是用袖子胡乱地蹭掉了脸上的泪。他说着谢谢,拔腿便要走,突然又一顿,回头问:“你知道客房哪里走吗?” 孟衡笑着指了一个方向,秋瑶说了好几声谢谢,匆匆忙忙就跑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回去的路,后背都出了汗,跑到房门口,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陆春宴似乎是刚醒,他靠在门口,没穿上衣,垂眸看着秋瑶,睫毛很长,垂下时投落着漫不经心的懒意,他问:“你去哪了?” 他刚醒来是脾气应该是不大好,也不太会端着,那层温柔的面具扯开,连语气都生硬了几分。 秋瑶怕他冷,忙推着他进屋,不好意思道:“想上厕所,可没找到卫生间,逗了好久才回来的。” 陆春宴摇摇晃晃坐到床上,慢腾腾眨了眨眼,歪着脑袋笑道:“那你现在厕所上了没?” 秋瑶愣了愣,仿佛是刚反应过来,眼皮撑开,“糟了,我都给忘了。” 陆春宴的肩膀轻颤,朝秋瑶递去手,“走吧,和我一块过去。” 因为不是去抢头香,他们的行程便不算赶。吃过了饭后,回到房间收拾了片刻,便往山上去了。早上浓雾散去,道路短窄湿滑,山道小路上的林叶坠着露珠,山路不算好走。 大约是一刻钟,从山腰上到了山头,这其实不算是顶峰,连绵的山峦中,这座山头还算是稍矮一些的。庙宇就建在这个上面,规模不大不小,乳白色的长阶一层接着一层,人流上下,没人在上驻足,走得很快,到了最上面,从小门口那边取了香就能进去跪拜了,出来后再把香插在外头的炉子里。 陆春宴要过去,秋瑶站定不动,他抬起头看着那似有佛光普照的寺庙顶端,心有戚戚。 可能是妖物对于这般圣洁的地方与生俱来的畏惧,就算他只是个喝露水傻乎乎的桃子精,可也会害怕。 陆春宴见他没有跟上来,转身疑惑道:“你怎么了?” 秋瑶舔了一下嘴唇,轻声说:“我能不上去吗?” 他很少会提出这种要求,以往每一次,陆春宴去哪里,他都是恨不得让陆春宴把自己揣进口袋里一块跟着的。陆春宴也愣了愣,可看秋瑶面色隐隐发白,便放软声音问:“是不舒服吗?累了吗?” 秋瑶顺着他的话,小声应着。 “那你坐在这,我上去很快就回来。”陆春宴揉了揉秋瑶的头发,秋瑶乖乖点头。 他找了个长椅坐下,陆春宴正好把包放在他这边。秋瑶作势张大手,半个身体压在两个背包上,开玩笑道:“主人,我会看好这些的。” 陆春宴是去给许微寒烧香祈祷,走过五十多节的阶梯,点了香跪在蒲团上心里默念着许微寒的名字。跪拜了三次之后,他缓缓起身,走到外面的香炉旁,把手里的香插上。 边上还有挂富牌的地方,陆春宴买了两张,一张写了许微寒,一张写了秋瑶,都给挂上了,希望所有人都平安健康。 山中雾气散去后,冬日里的暖光照入,秋瑶坐在边上的长椅上,懒洋洋地眯着眼。 孟衡从佛堂里出来,孟涛和他母亲还在里面,他觉得闷先离开的。走到下面,便见早上碰见的小孩坐在椅子上,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快走了几步,到了长椅边,孟衡低头笑道:“你好啊。” 秋瑶一愣,薄薄的眼皮掀开,视线落在孟衡的脸上。他想到早间的事,红着脸连忙坐直身,“你好。” “我能坐这边吗?” 秋瑶点头,往边上挪了挪。他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孟衡坐下来,他便说:“早上的事,谢谢你。” 孟衡笑了,“我又没做什么。” “还是要谢谢你。”秋瑶有些时候有点钻牛角尖。 孟衡和秋瑶聊了几句,他是世故里出来的人,情商谈吐是找不到半点差错的,说的话题大多都是秋瑶能够接上的,氛围还挺轻松。 陆春宴从寺庙里出来,走下阶梯时,便看到秋瑶身边坐着一个熟人。 孟家一直以来都是做制造业,到了孟家小辈这一代才开始转而投向金融,孟衡算是金融界的一匹黑马,年纪轻轻便创造了不菲的业绩,让此前还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看不起是因为他大学时便出柜,他当时谈了个男朋友,两人的关系被彼此家长知道,对方家里可能是更严格,那男孩受不了父母的苛责,吞药自杀了。当时他的事闹得沸沸腾腾,又因为家庭关系,说是满城风雨都不为过。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陆春宴多少知道些,又听他之后被送出了国,是这两年才回来的。 陆春宴走了过去,秋瑶见到他回来了,便笑着站起来。孟衡朝陆春宴点点头,“陆总你好。” 陆春宴摆手微微笑道:“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客套寒暄,陆春宴便要带着秋瑶下山,孟衡站在原地,见他们就要走,突然喊住陆春宴。 陆春宴回头,他则说:“孟涛昨晚的话,我代他和你道歉。” 陆春宴知道他的心思,也明白孟衡应该是这孟家唯一懂点礼数的,他便道:“没关系,我并不在意。” 孟衡笑了笑,目光从秋瑶脸上掠过,最后落在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上,他笑容温和,“那就好,山路不好走,你们下山要小心些,回了高平,不知道能否赏光一起吃顿饭。” “好啊。”秋瑶对孟衡的印象不错,没等陆春宴回答,他先答应了。陆春宴顿了顿,顺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下山,下山的路走着更加崎岖不稳,秋瑶一边走一边对陆春宴说起孟衡,这是他来到这边后第三个亲近的人类,他觉得很开心,免不了啰嗦了些。 陆春宴耐着性子听,随意问了句,“你觉得他好还是我好?” 这么幼稚的话一脱口,他自己就先愣住了,覆水难收,刚要说话掩饰,就听秋瑶大声道:“当然是你,你是最好的。”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陆春宴的心跳快了一拍,他因为秋瑶的一句话,而短暂地忘了呼吸。心里钝钝的疼,胃里也是,整个身体里都像是塞了很多很多东西,五味交杂沉甸甸的都是心事。 秋瑶太过纯粹了,可就算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却因贪恋这份美好,而放不开。 他们当天就回去了,再过几天就是春节,高速公路上非常拥堵,小半天的路程堵了就有三四个小时,好不容易从高速上下来,陆春宴脸上染上疲倦,他很少会自己开那么久的车程。秋瑶已经睡过去了,身体微微蜷缩,身上盖的是陆春宴的外套。 春节里一直在他家里做事的阿姨回老家了,家里头好久没开火了,他打算带秋瑶先去外面吃点东西,等红灯时,陆春宴侧过身想要叫醒秋瑶。就在这时,突然就听几声急促鸣笛,他扭头看去,只见一辆红色福特竟横冲直撞穿过马路,直线朝自己这边驶来。 太阳穴绷紧,后脑勺发麻,方向盘右转,黑色的轿车猛地转弯,秋瑶的脑袋撞在玻璃上,陆春宴提高声音喊道:“秋瑶,把头低下去。” 秋瑶昏昏沉沉睁开眼,见到听到的是刺耳的鸣笛,跳绿的灯,纷纷四散的车,还有一辆像是疯了的红色福特。 他们的车撞在了护栏上,福特便追着他们的车直勾勾撞了上来。 车前玻璃顷刻碎裂,陆春宴扯开安全带,在玻璃碎片落下前,抱住了秋瑶,护在他身前。 秋瑶睁大眼,他呆滞地看着陆春宴,见他额头上爬满了血,听他急促的喘息,身体仿佛被定住,一动不敢动。 陆春宴忍着后背的疼痛,蹙眉低头看着秋瑶,看他面染惶恐,抬起手轻轻抚上秋瑶的脸。被玻璃划开的手臂溢出鲜血来,血水滴在秋瑶的脸上。陆春宴身上的力气流失的很快,他的身体往下跌,额头抵在秋瑶的肩膀上,声音缓慢微弱,他说:“没事的,不用担心。” 福特连着撞了几下,整辆车都在晃,那震荡让秋瑶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被一点点摧毁。 他叫着陆春宴的名字,用力扯开安全带,一脚踹开右侧的车门,拖着陆春宴从车里摔了出来。他们摔进护栏里,身体碾过景观丛,秋瑶的脸被挂刺划伤,却顾不得这些,急急忙忙站起来去看陆春宴的情况。 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最有一下,红色福特的半个车头都凹陷了进去。秋瑶听到声响,打了个哆嗦,抬眼看去,福特的门被推开,一个女人拿着刀下来。 不知是谁叫的救护车和警车,一声接着一声的警笛声似乎就在耳边,有人看到是个女人拿着刀,一阵惊呼,大喊道:“是陶媛,陶媛活过来了?”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大家都纷纷拿出手机,真的像是见鬼了一样,惊惧地看着这一幕。 陶晓拿着刀,她脸上也都是血,伤的不轻。她跌跌撞撞像是疯了一样跑过去,哭着大喊道:“陆春宴,陪我姐姐的命来。” 话音落下,她扬起刀来,横冲直撞刺了过来。陆春宴猛地揽住秋瑶,惯性使然,连思考都不必,左肩上一凉,想要扎进他心口的刀划开了他的肩膀。陆春宴皱眉,反手直接用手握住了刀刃。 陶晓抽刀,利刃硬生生划开皮肉,她咒骂着陆春宴,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是,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姐姐,为什么上次在车里的人不是你?” 陆春宴呼吸一滞,“你说什么?” 秋瑶脸上都是血,是陆春宴的血。 他被陆春宴护在身后,看着朝他们跑来的警察,看着陶晓被人擒住,听她疯狂的笑崩溃的哭,听她说:“许微寒不是一直护着你吗?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陆春宴,他是因为你才残废的,那辆车撞的不是他,应该是你。” 秋瑶总觉得现在的欢喜像是偷来的,是他从许微寒那偷来的。 他根本不敢去看陆春宴,他怕看了,自己就从这一场美梦里清醒了。 第31章 31 救护车的声音尖利刺耳, 秋瑶呆呆站着, 有人把他挤开,他看着陆春宴被扶上救护车。秋瑶的身体微动,他听到有人说:“快上来。” 他被推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快要摔倒时, 有人将他拉住, 捞了上去。 救护车内, 医护人员脱掉了陆春宴的外套,深色的大衣模糊了鲜血的颜色,里面的毛衣已经晕开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医护人员给陆春宴做了止血, 秋瑶捂着嘴,呆呆地看着他。陆春宴忍着疼,眉头紧皱, 他瞥见秋瑶脸上的惊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要安慰他,让他不要害怕, 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陆春宴流了很多血,秋瑶的视野被那抹红布满, 浑身都在发抖。 他坐在角落, 听着陆春宴越来越虚弱的气息,听着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像是魔音, 轻的重的,都变成了一根根针,扎在心里。 救护车好像变成了一列驶向无名地的火车,秋瑶和陆春宴坐的那么近,明明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可却放佛坐在那火车的两端。那么长的火车,车身摇摆,呜呜响起轰鸣,每一下都在凿着秋瑶的心口,很疼很疼。 到了医院,秋瑶看着陆春宴被推进去处理伤口,他在外面站着,脑袋昏昏沉沉,身上都是陆春宴的血,没人敢接近。他一个人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护士拿了一件男同事的衣服过来让他去卫生间洗洗,秋瑶不想离开,指着门口说:“他什么时候出来?” “还要一会儿,你还是先去换件衣服,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护士顿了顿,看了看周围说:“身上的血迹会影响到别人的。” 秋瑶一愣,他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低声说好。 身上的衣服是不能穿了,秋瑶在卫生间里折腾了很久,护士给的衣服不太合身,宽宽松松的一件长袖挂在他身上,裤子也很长,他弯腰把裤腿挽起,踉踉跄跄往外走,回去后便看到手术室门外站了一群人。 秋瑶拎着裤子,在人群外慢慢站定,他试图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许微寒一接到消息便让人送自己过来了,他坐在轮椅上,守在手术室门外,他的母亲站在他身边,低声安慰道:“你就放心吧,春宴他不会有事的。” 许微寒摇了摇头,心里乱得很。 没过多久,陆春宴的父母也来了,警方也过来询问他们。 “是他吗?” 突然有人指向秋瑶,秋瑶一愣,便见那边的人通通看向自己,而后有人说:“是他,刚才和陆春宴一辆车里的。” 许微寒的视线投向秋瑶,秋瑶揪着那件不合身的衣服,努力地挺直着后背。 两月份,是要过年了,走廊侧边的窗开了一条小缝隙,冷风往里灌。风是极冷的,可众人的审视目光更冷,秋瑶僵硬地站着。有人问他是陆春宴的什么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和陆春宴,从来都是陆春宴说了算。 他小心翼翼祈求着那个人类能够多爱自己一些,仿佛是走在独木桥上,每一步都是蹒跚都是忐忑,走错了便坠下去了。 就如现在,他站在人群之外,站在寒冷的风里,他距离陆春宴那么近又那么远,中间隔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目光注视,这就好像是一条深壑,一块巨石,掉下去砸下来都会把他碾碎。 到最后,竟然是许微寒替他解围。他是陆春宴从小到大的至交,就算是此刻,他也是有话语权,就算陆春宴的父亲怀疑他和自己儿子之间的关系,可碍于两家情面也并未多说。 许微寒告诉众人秋瑶是他和陆春宴的一个朋友,大家关系都不错的。说完他看向秋瑶,眼神示意他顺着话说下去。 秋瑶点头称是,便在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陆春宴由护士推出来,打了麻药,他昏昏沉沉躺着,能听到周遭的说话声,眼皮轻轻颤动,身体却无法动弹。 护士推着他进了病房,秋瑶看着他们都进去了,也想跟着,刚抬步,手臂突然被拽了一下。他愣怔,接着就听到一个严厉的女声道:“我不知道你是春宴的什么朋友,总之我告诉你,现在这里不需要像你这样不相关的人。” 说话的是陆春宴的母亲,她瞧着眼前这模样漂亮的男孩,神色冷厉。 陆母一直都是笑盈盈的,可这也只是在陆春宴面前。陆春宴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当儿子是在玩玩,玩够了就还是会把心思放到正道上。至于陆春宴的那些情人,她是一个都看不起的。 麻药很快就散去了,陆春宴醒来时,天还没暗下去,夕阳的光很美,落在窗沿上像是镀了一层碎金。许微寒坐在床边,平板放在膝盖上,低头看着屏幕,他听到响动,抬起头来,见陆春宴醒了,就推着轮椅往前挪了挪,他问:“你感觉怎么样?” 陆春宴皱着眉,慢吞吞吐出一个字“疼”。 许微寒歪着头叹了口气,“没办法,忍着点吧。” 陆春宴的睫毛恹恹垂下,脸色苍白,眼睑下不知是睫毛投下的阴影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发青的憔悴。许微寒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陶晓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陆春宴一震,许微寒的手指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几下后低声道:“你不要觉得有负担,这根本没什么,我的腿还是能站起来的。” 陆春宴张了张嘴,最后只干涩地说了一句,“是我害了你。” 许微寒笑着摇头,而后说:“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想要你的怜悯。” 陆春宴沉默,片刻后许微寒说:“阿姨和叔叔应该知道你和那个小孩的关系了,他们不让他进来看你,他就一直站在外面。” 陆春宴一震,许微寒说:“不过……刚才你助理来了,我就让郭诏安先带他回去,一直在那边站着也不是个事。” “谢谢你。”陆春宴的后脑勺陷在枕头里,太阳穴胀胀的疼,他舔了一下嘴唇,低声道:“我手机在这吗?我想打个电话给他。” “你等一下。”许微寒移动轮椅,去把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给拿了过来,他按了几下,回头道:“没电了,我让人给你去充电。” “算了,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说。” 郭诏安是接到了许微寒的电话才知道陆春宴出事了,他把已经买好了的回家机票给退了,直接开车去医院,刚上去便看到秋瑶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身上的衣服单薄,裤脚挽得高了些,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 他连忙跑过去,脱了身上的大衣直接披在秋瑶肩上,秋瑶都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郭诏安皱了皱眉,对他说道:“秋瑶,你这是怎么了?” 秋瑶慢慢抬头,可能因为郭诏安是熟人,也可能因为郭诏安是在事故后唯一对他流露出关心的人,没有任何预兆,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心里有多害怕有多无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郭诏安吓了一跳,问了好几遍,听到秋瑶断断续续道:“陆春宴受伤了……我……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让我进去。” 刚才电话里许微寒已经把现在的情况都和郭诏安说了,郭诏安叹了口气,连声安慰着秋瑶,告诉他陆春宴没事了。 秋瑶本来就瘦,此刻看着就更是摇摇欲坠的样子。郭诏安总觉得秋瑶就是个小孩,这孩子和陆春宴在一起,还是陆春宴占了便宜,他心里有些可怜秋瑶。 “老板的爸妈待会就回来了,他们既然知道了你和老板的关系,我们还是先回去,等他们走了,我再带你过来好不好?” 秋瑶不吭声,显然是不想走的。郭诏安没办法换上了哄小孩的语气,他对秋瑶说:“你先回去换一身衣服,穿成这样待会怎么去见老板?” 秋瑶这才动了动,郭诏安耐着性子继续道:“老板他真的没事,待会等他醒了,肯定会找你的。” 秋瑶点了点头,答应先回去了。 他回到家中,洗了澡又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一直捏着手机,等着陆春宴的那通电话。 陆春宴几天之后便出院了,他的手机早已充上了电,郭诏安来了几次电话,告诉他秋瑶想要过来看他,却都被他给拒绝了。 这几日,他昏昏沉沉想了很多,想着自己以前做过的错事,一次又一次的感情被他当做了避风港,自己得以消遣,却让别人受伤。这次的事,是他自作自受,若不是他从前那样践踏别人的真心,也不会有这一茬。 秋瑶也是…… 陆春宴根本无法让自己全心全意去对待秋瑶,他想,他的爱里面永远会多一个许微寒,永远会更在意许微寒。 他配不上秋瑶的全心全意。 开了一盏灯的客厅,电视里是嘈嘈杂杂的声音,秋瑶的手机被他摁得快没电了。他从沙发上起来,跑到插座旁把手机充上电,绿色的小格子上浮现一个闪电的标志。他看着屏幕,下一秒,手机震动响起,陆春宴打来了电话。 他等啊等,一直在等。 等着陆春宴的电话,盼着他身体痊愈,想着他快点回来,朝他撒撒娇,对他说,我好想你,我好担心你……可这些他都没等到。 几个未眠的昼夜,湿了领子的衣服,整颗心都好像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几日煎熬换来的是一句,“秋瑶,我们分手吧。” 悬在半空的巨石终于砸了下来,秋瑶一觉踩进了悬崖,摔下去时,连天空都看不到。 他们隔着手机,看不到彼此的表情,秋瑶沉默,几个缓慢沉重的呼吸后,他说:“我想见你。” 陆春宴没有应,而是说:“你现在住的房子给你,还有我会让郭诏爱给你打一笔钱,另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和我说,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要你,你给我吗?”秋瑶快要哭了,他在客厅里来回走着,走着走着又突然蹲了下来,他对着手机,失声哭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我只是很喜欢你。” 陆春宴低声道:“秋瑶,别喜欢我了,我配不上你。” 第32章 32 在长成大树的时间中, 秋瑶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的等待,等待着从小树苗长成大树,等待着开花, 等待着结果。 对于一棵树来说, 等待就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部分。 陆春宴丢下那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没有给秋瑶任何机会。 秋瑶拿着手机, 整个人都在抖,他对着手机喊了几声,只能听到“嘟嘟嘟”的忙音。 他愣了愣, 抿着嘴,不愿相信陆春宴在电话里的话,捧起手机手指哆嗦着想要回拨回去, 可之后无论如何打,都是打不通了。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接。 郭诏安收到陆春宴的信息,让他去办一下公司旁边那套公寓的房产转移手续。这种事郭诏安做过几次, 陆春宴之前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似的,如果不谈真感情, 他的大部分女友对他这人都还挺满意的。毕竟一分手就能捞到车子房子, 平时出手也阔绰,谁不满意。 秋瑶在陆春宴身边也都快一年了,去年冬天过来的时候, 还是个单纯的每天只知道傻乐的小男孩,谁会想到过了一年,会是这幅局面。 郭诏安把材料准备齐全后来到公寓,从电梯里一出来便看到公寓门口一个模糊的黑影,他愣了愣,快步走过去,感应灯亮起,是秋瑶蹲在了门口角落里。郭诏安心里一紧,走到门口,两手扶着秋瑶的肩膀,把他给拉了起来,他叹着气说:“你怎么蹲在这里?” 秋瑶低着头,小声说:“我在等他。” 郭诏安哽了一下,低声道:“老板让我过来,和你说一下房产转移的事情。秋瑶,我们到里面去说吧。” 秋瑶眼皮微微撑开,想要说些什么,郭诏安把门推开,先拉着他进屋了。 屋里头竟然比外面还冷,郭诏安一进去就打了个哆嗦。他脱了鞋,看着站在门口纹丝不动的秋瑶,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这样会生病的,老板要是知道你这样子也会担心的。” “他会担心吗?” 秋瑶抬头看他,郭诏安心里不忍,错开了眼。他走到阳台,把门窗拉上,灌进房子里的寒冷被挡在了玻璃窗外,比刚才好了些,郭诏安又找到了空调遥控,打开了暖风。 这几天气候都阴沉沉的,太阳被云层遮住,白天里房间中也是阴郁黯淡。郭诏安开了灯,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想了很久,还是开口道:“关于房子的事情,秋瑶……我这里需要一些你的资料,身份证户口本有吗?” 秋瑶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很慢,隔了很久他说:“我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家人。” 秋瑶抬起头来,他望着郭诏安,轻声道:“这个世界上,陆春宴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我之前把他当做我的家人,可他现在不要我了,我就不知道谁还是我的家人。” 郭诏安鼻子酸了,他撇过头,咳了一声。 这件事情,郭诏安终究是没有办成,回去后他也同陆春宴说了。陆春宴半天没吭声,郭诏安以为他是没听清,便又重复了一遍。陆春宴才说道:“随他吧。” 郭诏安在心里叹息,缓缓点了点头。 一切照旧,那间房子里依旧没有会有阿姨来打扫做饭,郭诏安每星期也会过去,就像是之前秋瑶表露心意被拒绝苦等陆春宴的时候,然而唯一不同的是,那次他等到了,这一次他等不到。 今天春节大家过的都不太好,陆春宴带着伤回家住了两天,陆母便开始变着法给他安排相亲。陆春宴没办法,只能匆匆从家里逃了出来,一个人住进了酒店,开了电视,听了一夜的过年好。 许微寒住在老宅子里,这里请了四五个护工,可他终究是心高气傲的人,不愿叫人来照顾自己。除夕夜那天,他在浴室里摔了一跤,双腿无力,尝试了很久都没能爬起来。 徐夏怀孕的事被家里知道,她母亲不接受女儿未婚有孕的事,背着徐夏去找了孟家,被徐夏拦住。徐母指着徐夏的脸哭喊着说她会后悔的,徐夏也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嫁给孟涛我才会后悔。 陶晓还被押在看守所,她捏着陶媛的照片,听着外面烟花响起的声音,慢慢搂紧了自己。 孟衡从一场酒局里出来,吐了很多,晕晕沉沉上了一辆车,司机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不知道,一直开吧。 秋瑶站在公寓门前,听着从对门传来的笑声,他站了很久,一直等到零点的跨年钟声结束,他从黑暗中落幕。 桃树被移栽到了后门墙角那边,是个偏僻不显眼的地方,春天到的时候,桃花开了满墙头都是,不过很少会有人过去。除了每天浇水的花农会夸这花开的真好外,就再也没有人夸过他了。 郭诏安本以为陆春宴和秋瑶分开后,会同许微寒在一起,毕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于许微寒的关心已经超出了友情。 可让人费解的是他们并未在一起,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如从前一般,不远不近相处着。 许微寒的腿反反复复,一直好不起来,中医西医都寻了一遍,最后只得出一个结果,那就是可能之后都要靠拐杖行走了。 许微寒本还是抱着些希望的,乍一听到这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那日,他们从医院回来,车子开到了门口,还不等陆春宴去拿拐杖,他已经拉开了车门,自顾自的下车了。 脚踩在地上,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一种无力感,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落不到实处,接着身体一歪,人就直接栽了下去。 陆春宴立刻去扶他,却被许微寒一巴掌推开,“你别动,让我自己爬起来。” 陆春宴僵在原处,所有人都没有上前,气氛死寂,只有许微寒强忍着的哽咽和急促的呼吸。 上午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是湿的,他摔在水洼里,一身整洁的衣服都给弄脏了。膝盖蹭在地上,质地不菲的布料被磨了一次又一次,快要破了。在许微寒即将要崩溃前,陆春宴上前,把他抱了起来。 他对着许微寒不停地说没事了对不起,可他的道歉又那么苍白无力。 春雨之后,桃花落了一地,有几片飘到了墙内,沾在了潮湿的青石板上。高出墙头的桃花枝干上还坠着未全都凋谢的桃花。 陆春宴搂着许微寒进屋,医生很快就来了,许微寒的手肘上擦破了一块皮,消毒包扎后,靠在床上闭着眼。 许微寒情绪低落,并不想多说什么。陆春宴从屋子里出来,许微寒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他以前的那间屋,轻轻合上了红木色的门。他走到长廊上,站在空荡荡的后院里,环顾四周,缓缓叹了口气。 第一次见到秋瑶就是在这里,那天的桃花开了,秋瑶站在桃树下,满枝头的桃花,风一吹花瓣落下,像是在下雨。 空气里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陆春宴在院子里站了片刻,而后朝外走去。 那天之后,秋瑶就好像是凭空消失,再也找不到那孩子的踪影了。 人不可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陆春宴也让人去找过,却什么也没找到。秋瑶这个人,仿佛只有名字存在过。 陆春宴其实并不常到宅子里来,年后他就变得很忙,常常世界各地飞。许微寒倒是很清闲,最近没那么冷了,他就时常在院子里练习走路。 入夏后,那棵十几年无花无果的桃树终于结出了桃子,缀满了枝头的桃子,由青色慢慢转粉,快要熟透的时候,被花农摘了下来。 三伏天里,蝉叫了个不停,西瓜从水井里捞上来,碧绿的皮面上泛着一层凉意。陆春宴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衫从院子里走过,他打开门,走进房内,没过多久便听到屋子里的吵声。 郭诏安留在门外,太阳太大了,挂在墙头的树枝恹恹耷拉着。他眯着眼瞅了一眼,干站了五六分钟后,走到院子里拿了个水壶,往里灌了些水,他绕过矮墙,走到了院子外。郭诏安走到桃树下避阳,顺便给树浇了些水。 十来分钟后,陆春宴从屋子里出来,郭诏安听到声响,立刻挺直了背,朝里走去。 陆春宴站在长廊下,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浅色的衣服上是一滩水,他低着头,看着脚边的光晕。 “老板,你这衣服怎么湿了?” “被泼了一杯水。” 郭诏安一愣,陆春宴抿了抿嘴,对郭诏安说:“替我把去瑞士的机票取消掉吧,微寒他不想去。” “可医生不是说了,到那边去治疗,他的腿就有可能完全恢复吗?” 陆春宴不语,摇了摇头,“算了吧。” 他是好不容易咨询到了有能力治疗许微寒的医生,寻了许多关系才牵上了线,匆匆赶来,却被骂了一顿和泼了一杯水。陆春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只像是白高兴了一场,又像是偶然被自己找到了一个小窗又被堵上了。 他瞥见郭诏安手上的水壶,愣了愣,轻声问:“你拿着这个做什么?” 郭诏安撇过头指了指墙上冒尖的桃枝,“给那桃树浇水用的。” 陆春宴的视线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能看到一片碧绿的树叶簇在墙头,有几段往下坠着。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陆春宴都没有来,他和许微寒明明都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可不知道为何,他们的关系却越来越远。 入秋后,桃树开始落叶。许微寒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他让人在院中摆了一张藤椅,他慢慢坐下去,拐杖竖在一边。 风吹得很缓慢,秋天的风总是这样,天空看着很低,云变得多,风慢慢腾腾柔和地吹拂在脸上,泛着不燥不热的凉意。许微寒靠在藤椅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为什么不去治腿?” 什么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许微寒缓缓睁开眼,夕阳落日,云是被晕开的水彩,浅粉色的光晕里包裹着一个人,像是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漂亮到会让他也心生嫉妒。 是秋瑶……那个被陆春宴留在身边整整一年的男孩。 许微寒用手抓住藤椅两侧,坐直了身体,他视线朝上,而后听到秋瑶问:“你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微寒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他。 秋瑶走近了些,漂亮的脸落进霞光里,光线几乎把他穿透。 许微寒缓缓睁大眼,呆滞地看着他。 秋瑶说:“我不是人类。” “这是梦吗?”许微寒的嘴唇微张,满脸不敢置信。 “你就当这是梦。”秋瑶一步步靠近,他的话像是在催眠。许微寒的情绪渐渐平和,回到了之前的问题,秋瑶问他:“陆春宴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你们不在一起?” 陆春宴把他赶走,腾出位置来,不就是为了来爱许微寒的吗?可是……为什么他们依旧是分开的,为什么陆春宴仍然不快乐。 “因为不能,我和他是不可能的。”许微寒低声道:“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活在这个圈子里,就要遵守一些规则,因为只要踏错一步,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顿了顿,一滴眼泪攒在眼角,他说:“而且,我也没有把握,他会永远爱我,我输不起。” 他看着许微寒,他可能隐隐约约能够明白许微寒的意思,却因为明白了,所以能加难受。他做梦都想得到的爱情,在许微寒这里竟然可以轻易放弃。 这些人的世界,陆春宴的世界,包含了太多的权利与欲望,这些玩意儿给他们带来了一切也毁了他们的一切。他们用网把自己编织在了茧里,过了许久许久,破茧而出的也不会是蝴蝶,而是另一种没有翅膀的飞蛾。 呼吸的节奏变了,秋瑶的喉咙发涩发酸,几秒之后,他又问:“为什么不去治疗你的腿?”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秋瑶以为许微寒清醒了过来,却听到他说:“我要让他欠我,我要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秋瑶突然抓住了许微寒的手腕,他力气很大,许微寒的身体一抖,瞬间清醒了。他看着眼前的秋瑶,倒吸一口气,惊怒道:“放开。” 秋瑶没有管他,而是直接把他给拽了起来。 随后俯身低头,微微眯起眼,他说:“我也想让他欠我。” 后院的门被推开,闻声而来的护工看到春光骤亮,花瓣像是风暴,漩涡中心的两个人几乎交叠,她张大嘴尖叫着有妖怪。 许微寒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刺骨的疼痛从腿部传来,他叫出了声,想要挣脱,手臂却被紧紧抓住。秋瑶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狠狠盯着许微寒,脑袋里浮现着另外一个人的脸,他轻声道:“我好羡慕你啊,能被他这么爱着。” 剧痛席卷全身,许微寒直接晕了过去。在更多的人赶来前,秋瑶放开了他,而后消失在了暮色中。 宅子里慌乱成了一锅粥,看见妖这件事被沸沸扬扬传着,有人不信,有人却非常相信,这其中就有许微寒的母亲。 她早就说过这个宅子不干净,可许微寒便是打破了头都要住在这里。她之前找了大师,里里外外都让人看了一遍,还把那棵招邪祟的桃树给挪到了墙外,却没料到这妖竟然是之前跟在陆春宴身边的人。 她现在想想都觉得浑身发冷,给陆春宴打了电话,让他快些回来。 自那日被痛晕过去后,许微寒是在第二天醒来的。醒来后身体并无异常,甚至是觉得比以前更有精神了。可因为秋瑶的事情,宅子里人心惶惶,许母让许微寒赶紧离开这里。 许微寒沉默了片刻,却说不想走。 他并不害怕秋瑶,现在想想,秋瑶的那句话似乎另有含义。他知道秋瑶不会害自己,可秋瑶究竟想要做什么,他还不知道。 之后又过了几日,许微寒发觉自己竟然不需要拐杖就能步行,虽然走起来时依旧不稳,可比以前已经是好了太多了。 仍然是快傍晚的时候,他让院子里的人都出去,晚霞很漂亮,他坐在那张藤椅上,闭上眼等了许久。风似乎变大,周遭的空气流动的很快,他睁开眼,看着站在眼前的秋瑶。 秋瑶低头看着他,轻声道:“你快好了。” 许微寒抬起头,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想让他欠你。”秋瑶说着伸出手,“把手给我。” 许微寒没有动,秋瑶便直接拽过许微寒的手腕。 许微寒大喘一口气,身体立刻软了下来,那股疼又来了,从他脚底心蔓延,让他几乎失声痛叫。他陷在藤椅里,秋瑶白着脸,慢慢松开了手,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要离开时,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 秋瑶一震,继而转头,艳光褪去,沉沉暮色里,陆春宴站在院外,他几步上前,用手拂开了秋瑶,挡在了许微寒面前。 互相对峙,视线变成了战场上的兵器,手无寸铁的妖被人用剑狠狠刺入心口。 陆春宴警惕地看着秋瑶,低声道:“你对微寒做了什么?” 秋瑶摇头,苦笑了,“我能做什么?” 陆春宴说:“你是妖吗?” 秋瑶抿着嘴,两颊绷紧,他问:“你们都是这么称呼的吗?” 陆春宴又问了一遍,“你是妖吗?你要害许微寒吗?” 秋瑶张嘴,刚想说话,突然一震。 陆春宴瞳孔巨颤,呆呆地看着秋瑶在自己面前倒下。 在秋瑶身后,有人收回了那把桃木剑。 一滴血都没有留下,只有逐渐透明的躯体,他的确是妖。 陆春宴没有作为,或者说他也呆住了。 秋瑶仰头看他,目光中的痴缠纠葛通通归为死寂,他说:“我的确是妖,可我没有害过人,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而你却要我的命,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陆春宴反应过来,倒吸一口气,跪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抱住他,手指在空气里摸索,什么也没碰到。 “是只花妖,你们看墙外的那棵树。” 抬头看去,枯黄的落叶被风扬起,挨着墙头的桃树再也不会生出新叶了。 第33章 33 陈河看着推门进来的男人, 他起身上前, 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走到角落挂架旁放好。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倒了一杯热柠茶,轻轻放在圆桌上。 “谢谢。”对方接过了杯子, 捧在手里。 陈河问:“陆先生, 最近睡得怎么样?” “吃了你开的药后, 每天能睡三个小时了。” “只有三个小时?” “嗯, 有时候会更少一些。” “还会做梦吗?” “会。” “依旧是梦见他吗?” 热柠茶有些酸,红茶的茶味变涩了,可能是糖放的有些少。那陆先生喝了一口, 酸味传到了蓓蕾上,因为失眠而昏沉的意识被拉扯。他听到医生的话,低眉轻语, “每天都会梦见他。” 陈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病人,他接手这个病例已经有两年了,是非常典型的臆想症。原本温和富有教养的人变得孤僻、待人疏远、沉默寡言,常常会说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惹人生气的话, 生活中也变得懒惰,过着毫无章法的日子。再加上他会常常失眠头痛, 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 工作就更不用谈了,这两年他几乎都是荒废了的。 更何况,这位陆先生口中所说的“他”, 是根本不存在的。 他说自己看到了妖,他说他和一棵桃树相爱了,他说是他害了那只桃妖。 可这怎么可能,这种非人类所能相信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 陈河问遍了这陆先生身边所有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就连日日跟在陆先生的助理也都说这一年里没有看到老板身边有什么人。 可陆春宴却是言辞凿凿,并且因为觉得旁人把那个叫做“秋瑶”的桃妖给忘了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样一来,陈河便更加肯定,陆先生是生病了。 这一日,陆先生继续同他说起自己做的梦。 陈河一边听,一边记着笔记。 他看到陆先生神情慢慢变得激动,平整温和的眉目纠葛在一起,睫毛颤抖,他说:“我这几天一直梦见他,梦见他回来了,梦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懂,傻乎乎的,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看,桃花开了。 我就抱着他,我俩站在桃树下面,看了一晚上的桃花,那花是真漂亮,他也很漂亮,后来他要走,我不让,他就哭了。他说,他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他说,他没想到爱上一个人会那么辛苦,他说,他说……” 陆春宴捂着脸,没能说下去,断断续续的抽泣,到最后是哽咽,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哑着嗓子说:“是我害了他。” 两年来,几乎每一次咨询,陆先生的情绪都会失控。他会捂着脸失声痛哭,很难想象,像他这样身居高位平素看着深不可测的人,会像个小孩一样逐渐崩溃,继而大哭。 陈河在病历本上写下寥寥数笔,而后长长叹了口气。 也许陆先生来到他这边不是为了心理治疗,而是只想找一个可以听他说这些的人,毕竟神灵妖怪这一说,谁会相信。 两个小时的咨询结束,陈河只是在开始时说了两句话,而后便都是陆先生在哭。陈河从未见过这么爱哭的病人,无奈地合上了病历本,看了一眼空了的茶杯,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陆先生,我去给你倒杯水。” 哭了许久的陆先生接过面纸,嗓子都哭哑了,用纸擦着脸,低着头说谢谢。 外面的雪还在下,今年的冬天特别冷。陈河看了一眼窗外,回过头对着面前已经擦干了眼泪整理好衣着重新恢复到一潭死水的陆先生,他抿了抿嘴唇说:“陆先生外面雪还下的很大,车子可能不好开,你看要不在等会走。” “没关系,我没开车。” 他们走出房间,陆先生走到门口,拿起放在架子上的长伞。陈河替他推开门,对他说:“陆先生,下一次我们约在年后,你看行吗?” “好。” “那我到时候联系你。” 黑色的长伞撑开,陈河看着面前的人,一片黯淡的阴影中,他整个人更显愁郁,比这场雪更冷。 高平市的大雪下了好几天,铲雪车一天来来回回要开好几次。 郭诏安开车上路,路面湿滑,他开得很慢。陈河到底是不放心,打给了陆先生的助理。 底盘比较高的黑色路虎开到了桂平路那边,在红灯前缓缓停下,郭诏安四处看着,一路上也没看到他老板的身影。就在快跳绿灯时,郭诏安的目光一震,不远处那白色雪堆上像是躺着个人。 他立刻掉转车头,双向灯亮起,车子靠边停下。郭诏安推开车门,匆忙下车,踩雪疾跑,只是跑了几步,他便缓缓停下。 他望着蜷在雪地中痛哭的人,双腿似乎被钉在了原处,一步都迈不开。 这两年,郭诏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是把什么给忘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说着一堆鬼神之说的糊涂话。原本做事的条理都没了,不再去公司,他变得喜怒无常,焦躁不安,拒绝了所有的社交,整日待在公寓里,守着一台放映机,看着屏幕上投影出来的一部部电影。 躺在雪地里的人不知道哭了多久,浑身发凉,眼泪落在脸颊边,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泪痕。郭诏安怕他冻坏了,犹豫着开口道:“老板,你还好吗?” 预料之中,他没有得到回应,郭诏安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把人给扶了起来。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摇摇晃晃站起,浑浑噩噩地看向阴蓝色的天。 黑色的伞被丢在了一边,肩膀上的雪粒子往下掉,郭诏安撑着他往车里走。 车内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郭诏安松了口气,拉上车门,刚要起步时,便听身后响起郁郁沉沉的声音。 “我不讨厌他,也没有想过要他的命,我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我想不到他会是妖,如果我早点察觉就好了,如果我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就好了……”他说着说着,竟然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郭诏安无奈想着,这老板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这样的话,陆春宴反反复复说了两年,他的父母,他的助理,他的朋友都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他们说他是因为陶媛的死而变得情绪不稳定,之后又被陶晓刺了几刀,从医院醒过来后,就开始说胡话了。 陆春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忘了秋瑶的存在,他从手机里想要翻出秋瑶的照片,可那手机竟然无缘无故坏了。他抓着郭诏安的领子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郭诏安能说什么,只是茫然摇头。 后来陆春宴又跑到了许微寒那里,一见到人,就像是疯了一样,指着许微寒问他怎么站起来了。许微寒一脸纳闷,接着就见陆春宴蹲下来,扯着自己的裤子。他被弄得莫名其妙,裤腿被拉了上去,那看着从未受过伤,健康完好的腿显露在了陆春宴面前。 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对秋瑶的记忆,他们的合照,还有许微寒因为他而受的伤,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和秋瑶一起,消失的干干净净。 那天回去,陆春宴就发烧了。 医生过来看过,给他配了药,又给他挂了点滴。郭诏安在边上等了小半天,等他两瓶点滴挂完后,才离开的。 门开了有关,窗外是飘飘洒洒的雪,暖风簌簌响着,房间黯淡无光。 又快要过年了。 陆春宴烧得浑浑噩噩,躺在被子里,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向他袭来。那好像不是他的梦,他根本无力招架,只能任由那股酸楚沉痛包裹住自己。 他似乎听见了秋瑶的声音,那小孩站在他身边,他还是睡着,可意识却是清醒,他听到秋瑶说:“陆春宴,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许微寒的债,陶媛的债,我帮你还了。就当……就当之前那些都是一场梦,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 他从梦魇中惊醒,浑身湿透,汗水贴着后背晕开一片冰冷潮湿。陆春宴慢慢爬起来,呆坐了很久,没有开灯。 他低着头,右手捂着半张脸,思绪昏昏沉沉倒灌着。他想,好不了了,永远都好不了的。 过年的时候,陆春宴去了一次山上,求佛的人依旧很多。陆春宴在寺庙中住了大概半个月,同僧人的作息一起,每日起香坐禅吃斋听佛。 他每日都会在佛前跪拜,在心里默念着秋瑶的名字。之前他和秋瑶来到这里,为的是给许微寒祈福,而如今陆春宴每时每刻都在心里为秋瑶念着,可是秋瑶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也曾找过一些人,道士高僧神婆都有,他说起自己的事,讲着那棵已经消失了的桃树,告诉他们,求着他们,把那个被桃木杀死了的桃妖给带回来。 可是……能从哪里带回来。死了就是死了,这难道还有死而复生这一说吗。 没人能帮他,没能帮得了他。 第34章 34 陆春宴独宿的禅房靠着外墙, 窄长的木窗外挨着一棵菩提树, 夜半时,山中落雪,窸窸窣窣砸了窗棂一夜。陆春宴听着晨钟缓缓睁开眼,天朦胧半亮, 曦光透入半角。 他掀开被子, 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口, 外面还在下雪。他愣愣看了许久, 直到房门被轻叩,有人在外面道:“施主,你醒了吗?早饭时间到了。” 陆春宴回神, 思绪从那种虚无缥缈的环境里脱离,他用手捏了捏自己发凉的脸,吁了一口气。 这段日子, 他住在这边,作息也依照着寺庙中的规矩。他换上衣服,洗漱之后,推开门走到了外面。禅院不大, 走过长廊,在转过弯便到了他们吃饭的地方, 已经在打饭了, 陆春宴走到后边排着。 寺里吃的都很清淡,僧人大多都是平和沉稳的性格,不过也有年轻些的小和尚, 偶尔会下山带些解馋的食物上来。 雪停了之后,几个小和尚会到院子里上早课,冬日里的阳光落在青石板上,木鱼敲打,禅院梵音声声。陆春宴坐在他们身边,只见几个小和尚轮番敲着木鱼,睁着眼朝四周看,见陆春宴在,一个小和尚压低了嗓子说:“施主,你能帮我们敲敲这个木鱼吗?” 陆春宴愣怔,还未反应过来,手里被塞进了一根细棍。他下意识地敲打,就看那小和尚走到院中的菩提树后,从那拎出了一个袋子。随后几个小和尚一拥而上围在一块,各自从袋子里头拿出来……奶茶。 陆春宴敲着木鱼,看着边上几个小和尚拿着吸管啜着珍珠,愣了几秒。 “你们常常会买这样的奶茶喝吗?”陆春宴一边敲打着木鱼,一边问着。 “不常,师傅不在的时候才敢喝。”小和尚倚在菩提树下,指着不远处的禅院,“师兄们都在里面修课,我们才能偷偷买来喝。” 陆春宴还以为寺中的僧人都是像那主持一样沉稳平和,仿佛是没有气性。 “师傅?你们师傅是主持吗?” “不是,我们师傅到山里去了,他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 小和尚说了几句,就听另外一个突然喊道:“快把奶茶藏起来,师傅回来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陆春宴手里的木鱼棍被掠了过去,手里刚空了,又被塞了一满怀的奶茶。小和尚急急忙忙道:“施主,求求你帮我们带回你的禅房,我们待会来拿。” 陆春宴点点头,他见小和尚神情紧张,心里也不由忐忑起来,难得打起了几分精神,低声道:“我这就回去。” 他站起来,快走了几步,真的像是捉贼一般,偷偷摸摸溜进了自己居住的禅房,把几杯喝了一半的奶茶放在桌上,后背出了汗,心跳的很快,身体却渐渐转凉。 陆春宴在禅房里等了约莫三刻钟,就算他此刻是在深山寺庙里,手机里依旧会有许多邮件等着他来审批。郭诏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心理医生也给他打了给几次电话,陆春宴不太想回,处理了几封邮件后,就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窗棂被敲了几下,他伏案趴着,抬起头便看到窗外站着的小和尚。 “陆施主,我是过来拿奶茶的。” “稍等一下。”陆春宴站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趴着的时间太久了,他的身体晃了一下,支撑着桌子好不容易站稳,而后往里走去,把藏在柜子里的几杯奶茶都给拿了出来。走到门口,小和尚脸上都是笑,陆春宴说:“我加了个纸袋,这样你拿回去,也看不出是奶茶。” 小和尚连声道谢,陆春宴摆了摆手,“不用客气。” 小和尚站着没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刚才师傅把我们叫了过去,一回来就抽查了学业,我有好几处都说错了,被他训了一顿。” 陆春宴安慰他几句,小和尚就笑道:“施主,你人真好。” 陆春宴放在腿侧的手慢慢拢起,手指掐着掌心,很用力。 第二日,几个小和尚依旧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上早课,陆春宴听到外头的声响,便从屋子里出来。他刚走了几步,就看几个小和尚坐得笔直,而在他们前面的还站着一个人,青灰色僧袍,低眉垂眸,眉目平和温润。 还未看清,忽然大风刮起垂落了树梢上的叶子,陆春宴微微眯起眼,踩过地上的枯叶。小和尚口中的师傅回头,与他对视。 陆春宴怔讼,呆呆地看着他,传闻中的师傅不是什么老态龙钟的高僧,而是一个眉目清隽的年轻人。年轻的师傅站了起来,双手合拢朝他微微点头,目光疏远。 陆春宴像是魔怔了一般,一动不动。小和尚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急,提高声音对陆春宴说:“施主,这位就是我们的师傅,雪庭师傅。” 雪庭歪了歪头,视线落在陆春宴消瘦的脸上,他低声道:“施主,我们在这上早课,禅院在后面。” “我……我知道。”听到声音,陆春宴像是如梦初醒。他回过神,眼神飘忽,抿了抿嘴,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他说:“我这就离开。”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逃的是什么,逃的是那一个似曾相识的回眸。 他还记得,有一个小孩,站在桃树下。满树的桃粉,比花更漂亮的男孩站在树下,回头对他笑,告诉他,桃花开了。 他想,他这一生,都再无机会见到那样漂亮的桃花了。 雪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和尚瞧着师傅的神色,眨巴着眼睛,小声问:“师傅,您认识他吗?” 雪庭收回视线,看着小和尚背后的菩提树,他说:“不认识。” 的的确确是不认识的,是不相干的人,雪庭这样想着。 晨课结束后,小和尚们稍作休息。雪庭从后院出来,走回禅房时,被人从后喊住。他回头看去,来人三两步走近,站在他面前,神色复杂,低声问道:“雪庭师傅,我有件事想要问您。” 院中的菩提树硕大,靠近走廊处,还栽了一棵银杏,树头盯着金黄,一阵风吹来,能听到叶片窸窣的声音,几片黄叶往下坠,落在了雪庭的肩膀上。他皮肤雪白,眉目如画,就算是穿着 一身青灰色僧袍,姿容依旧绝尘。 他仿佛是审视一般看着陆春宴,未等陆春宴问,他便说:“这世上的生灵千万,有我们也会有其它的,灵异精怪无奇不有。施主你心里的执念太深了。” 陆春宴浑身一震,连发丝都好像在颤栗。他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人,伸手忍不住捂在干涩地喉咙上,他说:“妖死了……还能复生吗?” 雪庭想了想说:“不能。” 他求神拜佛,连梦里都在烧香,希望能把秋瑶找回来。 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死了就是死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 郭诏安接到陆春宴的电话,开车来接他。 车开在山腰上,这地上和两年前一样,上面的路是要步行的。他在半山腰等了片刻,陆春宴慢步下山,山路不好走,他可能是没休息好,走得比旁人更慢些。 郭诏安下车,给他拉开车门,看着陆春宴进去,而后把门关上。车子重新发动,引擎声响阵阵,树梢上压着的落雪掉下来了些许,黑色的车身调转,往山下驶去。 车内太过安静,郭诏安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陆春宴,见他把头磕在一侧玻璃上,睁着眼,面无表情看着窗外。郭诏安舔了舔嘴唇,轻声问:“老板,要不要听些音乐?” 陆春宴从沉默中惊醒,茫然地看向他,“什么?” 郭诏安捏紧了方向盘,刚要开口,便被陆春宴打断。只见他身体蜷缩,抬起手抱住自己的头,整个人像只被丢入热油的虾米,脊椎隆起,浑身的肌肉都在述说痛苦。 “我问了很多很多人,所有人都和我说,他不会回来了。” 郭诏安听到他似哭了一样的声音,那么痛苦,那么崩溃,好像世界末日已到,好像生命到了终点。 …… “海新区最近有一块新地皮要开发,这地方附近已经有建成了的小区,以后人一搬进来,这块地方要是建成了商场的话,肯定是人气非常旺的。现在别的房地产商都在抢着这块地,老板,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去试一试?”郭诏安边走边说,试探的看着陆春宴。 自那日从山上回来后,陆春宴好像慢慢变得正常了,他不再会追着人问有没有看到妖怪,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大哭,又或者试图轻生好让自己变成一抹鬼魂。 郭诏安这么说着,陆春宴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后天有个慈善晚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应该也会出席,你去帮我安排一下。” 郭诏安说好,记下这一笔后,他们正好走到电梯前,郭诏安上前一步,按下电梯。等待开门时,他压低声音道:“老板,今天下午四点,你还约了陈医生。” 陆春宴点点头,电梯门打开,他走到里面。郭诏安不用跟他下去,他便在电梯门关上前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的。” 电梯下沉,失重的感觉让他想起了那个小孩。刚开始把他带回家的时候,小朋友就特别怕坐电梯,说是受不了这个感觉,总要扑到他怀里才行。 陆春宴有时会想起那个小孩,想起来时心里便会失重。 第35章 35 入春后流感频发, 儿童医院里到处都是抱着孩子过来看病的家长。 徐悠早上的时候开始咳嗽, 而后就一直在哭。徐夏拿了温度计给他测了体温,发现都烧到了三十八度半。她急得直接抱着徐悠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就发现看病的人实在是多,她挂了号后, 前面还有一百多位。 徐悠迷迷糊糊叫着妈妈, 徐夏都快急疯了, 正一筹莫展时, 就听到一个声音,“徐夏?” 她愣了愣,回过头去, 睁大眼,呆了几秒,“你……陆春宴?” 她对陆春宴的印象寥寥几笔, 且大部分也都是从那孟涛的口中得知。不过自从她和孟涛分手,从这圈子里退出来后,像陆春宴这样个人,也彻底从她的生活中迁移到了各大财经杂志的版面上。 陆春宴低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又瞥了眼墙壁上的电子屏,便说道:“徐小姐, 我认识的朋友正好在医院里, 我带你上去,先给你的孩子做一个检查吧。” 徐夏没想到陆春宴竟然会这么说,她根本无法拒绝, 只能连连点头道谢。 他们走到二楼,陆春宴打了个电话,便有医生出来了,领着小孩先去抽血。 等待结果的时候,徐夏又说了几句谢谢。 陆春宴侧头看她,摇了摇头说:“不用。” 他对于徐夏印象不深,也许一开始只是停留在,她是孟涛的女友,后来是秋瑶和他提过几次。那个小孩因为交到了新朋友而非常开心,拉着他的胳膊说了很多关于他那位新朋友的事,可当时陆春宴的心思完全都在许微寒身上,听秋瑶说起这些,也没多上心,敷衍了几回后,秋瑶便也不说了。 那孩子总是这样,怕自己做的事不讨陆春宴喜欢,学会了察言观色,体会了患得患失。 徐悠检查出来只是普通发热,还好不是流感,都不需要输液,医生给徐悠配了些药,祝福徐夏让孩子回去后好好休息多喝点热水不要着凉。 徐夏连声应着,她抱着徐悠从医院里出来。陆春宴走在她身边,看着她怀里的小孩,低声道:“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徐夏面露犹豫,陆春宴便说:“医院门口打车不方便,小孩子不能在风里等,会受凉的。” 徐夏顿了顿,说好。 徐夏住的地方是一个两层高的小楼,门前的院子里种了些花花草草。天气暖和的时候,花都开了,整个院子就像是在一个小花园里,非常漂亮。不过现在刚刚过冬,春寒料峭的时候,花草还是畏畏缩缩的,就连篱笆边上的一棵树,也是枯着树梢,看着尤其可怜。 陆春宴把车停在院子外,徐夏抱着徐悠下车,站在车外和他说谢谢。 陆春宴摇了摇头,“你不用总对我说谢谢。” 徐夏瞧着陆春宴的神色,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不能不说谢谢,你帮我,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陆春宴坐在车内,一层阴影拢在他的脸上,似真似假的温柔神情在某个瞬间变成了一种对于曾经的痛苦探究。徐夏是他唯一不曾打扰过的人,他其实多想去问问,你是否还记得秋瑶。可他不敢。 忽而刮起一阵风,在陆春宴还未回答时,徐夏用手蒙住徐悠,急忙道:“陆先生,我先进去了。” 陆春宴与她道别,随后开车驶出了小路。 徐悠生病这事,孟衡是在第二天知道的。 这两年里,孟家发生了件大事,那个唯一的继承人孟涛因为醉驾而发生了车祸,脑袋被卡车碾碎,当场死亡。孟涛的母亲因为这事受了不小的刺激,而在此刻,不知是谁说了,孟涛前女友徐夏怀孕了,孩子就是孟涛的。 这要是放在孟涛没死之前,孟母可能还不会那么在意,可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如果徐夏肚子里真的是孟涛的孩子,那么这就是他们家唯一的孙子。 孟家的事是由孟衡出面的,不过当他去徐家时,徐夏已经从家里出来了。 再次见到徐夏是在一年后,她生下了个男孩,需要上户口。当她抱着孩子回到徐家时,父母已经没办法和她置气了,小孩总是无辜的,如今都已经生下来,他们也只能接受,更何况这孩子非常讨喜乖巧。 孟衡得到消息后,来找过徐夏两次,希望让徐悠回孟家,被徐夏给拒绝了顺带还骂了他一顿。孟衡自己也知道,这种事放谁身上都会让人膈应,可他也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当着说客。 你来我往几次,徐夏该拒绝的依旧拒绝,可和孟衡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下来,两个人竟然逐渐的成为了好朋友。 孟衡喜欢男人的事,这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徐夏也听说过一些。他们熟悉之后,徐夏还半开玩笑着说要给他要介绍对象,不过孟衡都给委婉拒绝了。 孟衡下了班后就赶到了徐夏家里,徐夏开的门,进去便见徐悠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自己的小卡车玩。 他一愣,随后道:“不是生病了吗?” “已经好了,就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热,吃了药就好了。”徐夏走到徐悠跟前,轻轻拍了拍徐悠的后背,“又是神气活现的小老虎了。” 徐悠张张嘴,笑呵呵喊着,“妈妈。” 孟衡也笑了,“是挺精神的。” 晚饭是孟衡做的,他手艺比徐夏好,徐悠也比较爱吃他做的菜。 吃法的时候,孟衡和徐夏说起自己新接手的一个地盘项目,“有一个商圈要开发,这地皮的项目负责人会在过两天一个慈善晚会上出现。”他顿了顿说:“我听人说,这慈善晚会弄得挺大的,还请了骊山寺里的高僧。” 徐夏是不太了解这些的,只是孟衡话语间偶然提到了陆春宴,她一愣,随即道:“昨天是陆春宴在医院里帮了我,让徐悠快些看到了病。” “陆春宴?” 对这个名字,孟衡是知道的,早两年的风评不大好,不过近年有所收敛,比以前低调了许多。但就算是如此,孟衡还是不由提醒了徐夏两句。 徐夏看着碗里的饭,轻声道:“我知道的,像他这样的人,是不能交心的。” 慈善晚会放在了三月中旬的金海市,会场是去年新建的,规模很大。陆春宴是在当天上午抵达酒店的,郭诏安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他说着没什么胃口,却要了一杯酒。 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项目放在了心上,下午郭诏安来接他去晚会,他已经是一副微醺的样子。 郭诏安已经有一阵子没见陆春宴这样了,差点以为陆春宴是旧病复发,好在陆春宴只是有些小醉。在床边坐了片刻,吃了一颗解酒药后缓缓站起来去换衣服了。 司机开车,到了会场。 这场晚会还有不少明星会过来参加,媒体来了一大波,都站在红地毯外等着。陆春宴的车停在外面,从VIP通道直接进去了。 郭诏安十分担心他,跟着他走到里面,会场真的很大,穿过一个大厅,还要经过一个小花园。 彩霞坠下,陆春宴走得笔直,他似乎还挺骄傲,回头瞥向郭诏安,问:“怎么样,我没醉吧。” 郭诏安心里一咯噔,直觉陆春宴是真的醉了。 眼前盛开模模糊糊的光,郭诏安心神不宁,就在此刻对面走来五个穿着暗黄色僧袍的僧人。郭诏安立刻去叫陆春宴望他避开,可未能及时,便见陆春宴迎面走上去,说是走,不如说是撞。 那些僧人俱是一愣,随即避开,陆春宴的目光在一张张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了最后一处。 春光晚霞,风月无边,园中花香飘至鼻尖,陆春宴伸手抓住了那要避开人的手腕。穿着暗黄色僧袍的僧人微微蹙眉,他们互相对视。陆春宴低眉垂眸,神色揉杂着熟悉的温柔,他轻唤道:“秋瑶……” 雪庭微微昂起头,他素来为人冷淡,脾性算不上好,作为骊山寺的居士,他住在那里,方丈对他也十分照顾,还从未被人这么抓着过。他低声道:“施主,你认错人了。” 陆春宴没有动,雪庭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别处,手腕轻轻一挣动,陆春宴便被弹开,摇晃了两下,整个人往后摔去。 郭诏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肩膀,低着头连连道歉。雪庭垂眼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脚继续往前走。 “秋瑶!” 陆春宴扭头看着雪庭,他大喊了一声,惊动了园中鸟雀,桃花开得正烈,花香越发浓郁,人已经走没了。他不停地喊,喊到肝肠寸断也不会有人来回头看他。 第36章 36 孟衡举着酒杯和人寒喧, 他刚用二十万拍下了一副福利院自闭症儿童的画。身边的人夸他眼光好, 他点了点头礼貌性微笑。 地产项目负责人就坐在他左前方,离得不远。几轮慈善拍卖后,现场的气氛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孟衡站了起来。 假想中的谈判对手此刻正坐在角落里, 孟衡用余光看去, 能看到那位曾风光无限的陆总落寞在阴影中独酌。 端闻主持从台上下来, 问及雪庭在何处, 几个师兄弟指向外边,“去园子里看花了。” 这次下山,雪庭就不回去了。他本来就不是寺中弟子, 住在寺内,只不过是因为方便。他从宴会厅里出来,室外的天色已暗, 走廊上的灯亮着,雪庭走到廊外,便看到几株桃花盛开的很漂亮。 陆春宴摇摇晃晃从里面出来,他扯开紧着脖子的领带, 缓缓吸了口气。 从前那样的寒暄客套场面,杯酒之间, 谈笑风生, 说的都是假话,想的都是算计,这本该是他最习以为常的, 可如今他却只想逃开。 陆春宴何曾这么狼狈过,他扶着墙壁走着回头路,想着离这里远一些,再远一些。 直到……看到了那个人。 雪庭站在缀满枝头的桃花下,扬起风时,桃花洋洋洒洒在他身侧卷起。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去,目光落在了陆春宴的脸上。 他并不认识陆春宴,只因为他从未和这个人接触过。 可在意识的另一端里,他是知道这个人的。 那是属于秋瑶的感情,那份卑微到了谷底的感情。 陆春宴站在他身后,表情像是在回忆,心里慌乱不安,犹豫再三还是叫了雪庭的名字。 雪庭回头,平和温润的眉眼镀上一层冰,他问陆春宴,“你说,桃树枯萎时,他是什么感觉,会不会疼?” 陆春宴一震,心口好像被狠狠踹了一脚,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雪庭,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雪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低声道:“爱你的秋瑶,那只是我要丢掉的一缕妄念。他的确是傻,修成了精,却爱上了人,好不容易得来的那些鸿运,都被他给弃了。”雪庭微微一顿,歪头侧目,看了眼陆春宴脸上的震惊,这表情似乎戳到他痛处,他皱起眉,语气越发冰冷。 “桃木剑伤不了他,我把他从那个俗世带了回来,可他却求我,要我帮他做一件事。” 陆春宴嘴唇颤抖,神色呆滞,喉咙好像被撕裂,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他去了忘川,把陶媛迟迟不愿离开的魂魄度化了。” “陶媛?”陆春宴重复着这个名字。 一片桃花落在雪庭的肩膀上,那不像是花,倒像是一场严寒酷雪。 他说:“你知道厉鬼的魂魄该如何度化吗?要用三千业火烧尽,可那火该如何点燃,陆春宴,你知道吗?” “……” “是我把他点燃的,他取下了自己的一截木枝,那是他的手臂,点燃了火可还不够,于是他又卸下了自己的腿,可还不够,最后他哭着求我帮他。我看着他变成一截木头,我拿着他……点燃了这一段恶果。” “……” “你犯下的恶果。” 陆春宴伸手覆在胸膛左侧,心脏好像不会跳了,他狠狠揪住,摇着头,还不愿相信。 雪庭的目光仿佛是从高处落下,他对陆春宴说:“如此下来,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雪庭说完这些,拍掉了肩膀上的桃花,从陆春宴身前走过。 陆春宴伸手妄图去拉他,可却只是捞到了一团空气。 他仰头看着雪庭,忽然道:“痛吗?” 雪庭的步伐一顿,没有回头,丢下两个字,“很痛。” 他走得很快,渐行渐远,缓缓消失在了陆春宴的视线中。 那天夜里,陆春宴又做梦了。 梦中人依旧是秋瑶,他梦见自己带着秋瑶回去,乡下僻静的宅子,在春天时,田地里的油菜花都开了,黄灿灿一片,空气漂浮着香气。 秋瑶走在他前面,他们明明离得不远,可他却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他站在后头喊了一声,秋瑶停下来,风突然变大,吹起了地上的枯叶,他看到秋瑶转过来的脸,半张脸都被烧没了。 他心中一怵,后退半步,只觉得心里好像碎开。他站定后,往前走,秋瑶的脸就在他眼前仿佛瓷器复原一般,一点点黏合重塑,变成了一个完好的模样。 他盯着秋瑶,朝他伸出手,声音像是在哭,他说对不去,他说和我回去,他说着一切道歉的话,他好想把心刨出来。 眼前似真似幻的秋瑶没有伸手,他用那种类似于雪庭的目光看着。 陆春宴听到他说:“陆春宴你有爱过我吗?你对我究竟是愧疚还是爱?” “我爱你……我” “你又在撒谎。”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就好糊弄……”秋瑶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他说:“你从来不在意我。” “不……” “我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可爱,可我又想是不是只要表现得可爱一些,你就会让我留下来。狗取悦主人的时候不都这样吗?” “秋瑶……” “陆春宴,我现在不想取悦你了。” 秋瑶在他面前彻底碎了,连一丝妄念都被撕开碾成了一百万片。 陆春宴从梦中醒来,昏黑无光的市内,他慢慢爬起来,抬起手掠过脸颊,摸到了一手的湿迹,是冷汗又是眼泪。 他又哭了,他想我不是后悔也不是愧疚,我是真的爱你。 在和你相处得一整年里,我有在意过你,也有规划过未来,有想过要好好的照顾你,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完成不了的承诺就是谎言,是他撒了谎,是他辜负了秋瑶,也是他害了秋瑶。 骊山寺的僧人由慈善晚会主办方安排在附近的酒店住下,雪庭回到酒店时,便由小师傅请着去了端闻主持的房内。 他这段时间,去山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端闻主持也知道他是要从寺中离开了,难免会有不舍。问及雪庭要去哪里,雪庭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是骊山寺里的一棵菩提树,从有意识起就一直在修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听着佛音。岁月流逝,他也逐渐撇去了大部分的感情。那秋瑶只是他一丝多余的妄念,妄念成了果,等到凋谢时,他自然会把种子收回。 他本来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可那一年里秋瑶经历过的事,总是会在他心中浮现。 那个人说的话,做的事,他都记得,就像是他自己经历过的一样。 雪庭心里产生了杂念,有了困惑,修行停滞,这让他越发对那个叫做陆春宴的人类心生厌烦。 他打算下山走走,去看看这个尘世,也许这样一来,心里的困惑便能了却。 为什么秋瑶会舍得让业火焚烬自己三魂七魄,为什么秋瑶会爱上那个人。 第37章 37 入夏后, 天气炎热起来, 许微寒打算和几个朋友一块去山里避暑。有人让他把陆春宴也一起叫上,许微寒想起前年冬天,春节的时候他把陆春宴叫出来,他喝得醉醺醺的, 本来还想和陆春宴说几句话, 可回过头陆春宴就走了, 之后就没再联系了。 明明以前挺好的关系, 可不知怎么的会越来越生疏。许微寒心里叹了口气,对边上的人说:“我试试,也不知道他卖不卖我这个面子, 大概是不肯来的。” 谁都知道,陆春宴近两年的状态不太正常,一些公众场合也不出来了, 唯一几次碰面,也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拨过去的电话响了许久后终于接通了,许微寒试探着叫着陆春宴的名字,电话那头响起几声呼吸, 而后是陆春宴的声音。 “微寒,有事吗?” 许微寒抿了抿嘴, 轻声道:“你这周有空吗?我的几个朋友你也都认识, 一块出来玩一次吧。” 陆春宴不知道在做什么,那一端传来窸窣的声音,许微寒等了几秒, 以为他会拒绝,却听他说好。许微寒心里一喜,生怕他反悔,立刻道:“那就说好了,明天下午我来你家接你。” “你不用接我,你把时间地方告诉我,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那也成,我发你短信,你记得看一下。” “好。” 陆春宴挂了电话,重新躺了会去。 他昨晚睡不着,吃了几片安眠药,但是药效似乎延迟了,依旧是整夜清醒,直到今天早上才觉得犯困了。窗户打开着,入夏后的风吹进房间,带着灼灼的热气,陆春宴陷在被子里,后背出了一层汗。 雪庭下山后,四处游历了一段时间,靠着帮人算卦看风水接济生活。 像他这样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气质,还是挺能唬人的,况且他说的都准确,那些有钱人就特别愿意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花钱求安心。 追云湖这一代自从开始做旅游开发后,人气就旺了起来,民宿酒店都有,特别是到了夏季,人流涨幅非常大。最近新开了一家名为四季的酒店,里面的总经理从朋友那里听说有个师傅看风水非常厉害,便特意去把人给请来了。 追云湖离高平市不算远,开车过去小半天,许微寒他们先到了,到了酒店后便先去房间把行李放掉。许微寒从房间里出去,他的几个朋友说去吃饭,他让他们先过去,自己则走到大厅去等陆春宴。 没等多久,一辆黑色迈巴赫开到了酒店旁的地面停车场上,许微寒上前几步。车门打开,陆春宴从车上下来。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袖衬衫,米色长裤,他走到后面把行李包拿出来,回头便看到许微寒站在几步之外朝自己笑。 陆春宴愣了愣,朝他点了点头,“我来晚了。” 许微寒摆手,兴高采烈地上前,他说:“没啊,是我们早到了,快进去吧。”他想要去拉陆春宴的胳膊,陆春宴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 许微寒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道:“天气那么热,你怎么还穿着长袖啊。” “有些感冒。” 许微寒听了拉住他的手腕,陆春宴的身体一僵,许微寒没有察觉,只是忧心忡忡看着他,“没事吧,要是知道你生病了,我就不叫你出来了。” “没关系,小感冒而已。”陆春宴摇了摇头,轻轻挣了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他们并肩走到酒店里,许微寒很久没有见到陆春宴了,同他说起最近的事,陆春宴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许微寒带着他去房间把行李放掉,之后又问他要吃什么。这酒店里有几个餐厅,菜的口味都不一样。 陆春宴都说都可以,许微寒便带着他去了楼下的餐厅。许微寒的几个朋友都在那里吃,见到陆春宴来了,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和他打着招呼。 许微寒又点了几个菜,拉着陆春宴坐下。 这里的装潢考究,菜式也非常精美可口,边上的人起来要给陆春宴倒酒,被许微寒给拉住了,“他感冒了,不能喝酒。” 陆春宴抬眼笑了笑,“我刚吃了药。” “可惜了,我这酒可是好酒。”说话的人叹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 几个人聚在一块,里面有几个这两年都结婚了,聊起家里的老婆,都哭丧着脸摇头,“管得太严了,这一次和你们出来,我是每隔两小时就得打一通电话给她。” 旁人听了指着他说:“你还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这样都快单了三年的怎么活?” “切,你这是要求太高了,又要貌美如花,又要温柔贤惠,你怎么不找个仙女?” 许微寒“噗嗤”笑出了声,说话的两人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又说起了许微寒,问他怎么还不处对象,家里不催吗? 许微寒叹了口气,佯装非常苦恼的样子说:“催啊,天天催,我妈还装作生病来骗我结婚,幸亏我机智发现得早,不然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陆春宴侧头看他,许微寒眨了眨眼,问:“你呢,春宴,你家里催得紧吗?” “他们已经不会催我了。” “真的假的?” 陆春宴拿起汤匙搅拌着小盅里的海参汤,他“嗯”了一声,而后说:“过年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喜欢男人。” 许微寒睁大眼,周围所有人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许微寒朝旁边看了一眼,而后视线锁定着陆春宴,他眼神飘忽,试探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不是,是真的。” 陆春宴对待感情总是留着三分,怕情深不寿,怕无法白头。从少年时,对着许微寒就如此,犹犹豫豫直到后悔。他对谁都那么温柔,永远不想做感情里的恶人,可这怎么可能? 不果断的拒绝,随意施舍的温柔,牵牵扯扯的暧昧……这些被他刻入骨子里的习惯,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坏人。 他垂眸,视线落在许微寒脸上,抓住了他眼底的震惊和期盼,而后说:“我对他们说,我有喜欢的人,是个比我小了很多的男孩,我会想要去照顾他,每天都会思念他,我放不下他,所以我不会结婚,永远也不会。” 许微寒倒抽一口凉气,他觉得胃隐隐抽痛,可还是强装镇定,笑着解围道:“这样啊,哈哈,下次把他一块带过来,大家一起玩。” 陆春宴低下头,轻声道:“有机会吧。” 陆春宴没吃几口,桌面上的氛围沉寂下去,他站了起来,说是吃饱了。许微寒也跟着起来,“你就吃那么些,要不再吃点。” “不了,我真的饱了,有些累,先回去了。” 许微寒顿了顿,心里叹气,只好点头。 等陆春宴走了后,桌上的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人缓过神,尴尬着笑了笑,开口道:“还真是想不到啊,他竟然喜欢男的。” 许微寒低着头,听到边上的人议论,“他以前不是女朋友挺多的吗?之前还有个女明星为他跳楼了。” “我也听说了,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怕女人了吧,所以找了个男的。” “哈哈,那么怂啊,看不出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辞中不乏夹杂着嘲讽,有人看向许微寒,问道:“微寒,你和他关系不错,你不会也是刚知道吧?” 许微寒握紧拳头,直接站了起来,下颌紧绷,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怒意,可这终究不是发火的场合。他咬了一下下唇,低声道:“他的事我不太清楚,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许微寒离席,直接朝陆春宴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站在厅外喷泉旁的陆春宴。 晚霞不再明亮,他的脸藏在一道暗淡的光影里,正在抽烟,火星明灭。 许微寒快步走去,到了陆春宴身边,笑道:“陆春宴,你可真不够意思。我和你那么多年的朋友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陆春宴看向他,许微寒强颜欢笑,努力维持着那么点洒脱,他问:“是谁啊?能让我们的陆大少爷心动啊。” 陆春宴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他低下头说:“他很可爱很特别。” 许微寒神色微动,他低声道:“能给我一根烟吗?” 陆春宴抖开烟盒,递到他面前,“最后一根。” “谢谢。”许微寒抽掉了那根烟,他朝陆春宴借火,陆春宴背着风,替他点燃了。 火星亮起,许微寒突然道:“我喜欢你。” 陆春宴的手一抖,收回了打火机,拿下抿在嘴角的烟,他说:“我知道。” 许微寒叹了一声,开玩笑道:“原来如此啊,真想知道谁那么倒霉能被你喜欢。” 陆春宴苦笑,“是啊,我真的糟透了。” 一支烟都没抽完,许微寒掐灭了烟头,他低着头,虽然努力地想要表现出不在意,可终究还是徒劳。这份藏在心里的感情,彷佛已经是一种习惯,想当然地告诉自己,陆春宴永远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存在。他是如此,陆春宴也是。 可其实这样对谁都不公平,错过就是错过,没有勇气开始的爱情,就永远都不要去尝试。 他怕自己在陆春宴面前哭出来,不愿丢这个面子,便先走了。 陆春宴在外面又站了会儿,看着天空一点点正式与白日挥别,正欲回去时,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白色短袖,黑色长裤,不快不慢走着,朴素至极的打扮,只因为一张脸而惊为天人。 陆春宴呆呆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张了张嘴,喃喃道:“雪庭师傅。” 这一次,他没有叫错名字。 第38章 38 不知道是不是陆春宴的错觉, 总觉得眼前的人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手里的烟头。 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把烟丢进烟盒里,单手背在身后,低声道:“雪庭……师傅你怎么在这里?” 雪庭指了指陆春宴身后的酒店,“来看风水。” 陆春宴一愣, 下意识转身, 肩膀微侧, 手里的烟盒突然被掠去。雪庭拿过烟盒, 放在鼻尖轻嗅,“这是什么?” 陆春宴猛然回头,视线撞进雪庭探究的眼中, 像是初入世的幼兽,这种似曾相识的好奇,秋瑶也有过。他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 抬起手去把烟盒拿了回来,手指蜷曲,烟盒被他捏在掌心里,纸盒扁了下来。 陆春宴说:“这是烟。” “烟?” 雪庭重复着这个字, 似乎还有困惑,下一秒手臂便被陆春宴拽住, 他往前一倾, 身体已经被陆春宴揽在身后。 身旁的喷泉亮起了灯,原本汩汩流动着的水突然变得湍急,水花飞溅, 和灯光音乐一起,泼洒开来。陆春宴挡在了雪庭身前,那些水迎面溅向他。 陆春宴抓着雪庭的手腕,睁大眼回头看雪庭,一滴水掉进他的眼睛中,又涩又疼。 “放开我。” 雪庭眉头微蹙,反手轻挥,朝他们溅来的水滴彷佛被隔绝在了一层薄膜外。陆春宴松开手,雪庭立刻退到几乎之外,停滞在半空的水珠顺势落下,全都浇在了陆春宴身上。 音乐喷泉发出的声音,像是小提琴和钢琴协奏。 雪庭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狼狈的人,心里隐隐有种错觉,彷佛这种浪费落寞不该在眼前的人身上显露。 陆春宴扯了一下露出半截的袖子,“对不起,我忘了你的身份,我先进去了。”陆春宴说完朝雪庭笑了笑,笑容很淡,彷佛盛夏夜空闪过的流星。 雪庭站在原处,目光投向陆春宴,在他的背影上停顿了几秒。 说来也是巧,雪庭在四季酒店里的房间和陆春宴他们就在一层上。陆春宴走在前面,他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许微寒其实一直没有走远,回去后便坐在大厅的小沙发里平复心情。 没过多久,见陆春宴从外进来。许微寒缓了口气,扯开嘴角让自己笑,站起身刚要出声,就见陆春宴停下转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走在他身后的人听见了,便快走了几步,点了点头,陆春宴朝电梯那边指了指,而后两个人一块进了电梯。 耳边”滴答“一声,大厅内的挂钟响了,许微寒陡然惊醒,身体跌进小沙发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都是在五楼,雪庭是第一次坐电梯,之前都是直接走楼梯上去的。 电梯上升,身体骤然失重,他愣了一下,立刻拉着门,一副现在就要出去的架势。陆春宴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不要去碰门,这很危险。” 雪庭眉间一道深壑,他微微扬起头,看着上面跳动的数字。 陆春宴见他不再乱动,便松开了他的手。雪庭的腕骨瘦削,一截骨头突起的很明显,陆春宴放开手时,他的手指微动。 只是十几秒,五楼就到了,“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了。雪庭迫不及待往外走,他调整呼吸,回头向陆春宴点了点头,“谢谢你。 雪庭来这边已有两天了,只不过他有个和秋瑶一样的毛病,就是不认路,刚才上楼时,便是陆春宴叫住了他。 四季酒店里太大,弯弯绕绕,他总是要花很久才能找到自己的房间。这一次是多亏路春宴指路,他对陆春宴的态度略微好了些。 陆春宴的房间就在电梯出来后往左走的第二间,他走到门口刚要刷卡进去,便见雪庭站在廊道里,低头看着手里的房卡。陆春宴有些不放心,又走了过去,扫了眼他卡上的房号,说道:“你房间应该在左边,我带你过去吧。”雪庭松了口气,直接跟在了陆春宴身后。 雪庭的房间就在陆春宴的斜对角,陆春宴把人送到后,指了指墙上贴着的标记,“这里都有指示,你要是不记路,就顺着指示也能找到自己的房间。” 雪庭朝陆春宴所指的看去,像是第一次发现,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冰层龟裂。 来这边避暑,许微寒本来安排了挺多活动的,只可惜今早一场大雨来势汹汹,他们一行人都被困在了酒店里。众人无所事事,便各自回了房间,许微寒吃过早餐后也回去了,外面的雨声闹得他心烦。他靠在电梯里,看着手机上给陆春宴发出的信息,他问陆春宴醒了没,陆春宴并没有回复。 他想到昨夜在大厅里看到的人,隐隐约约觉得,那个人应该就是陆春宴喜欢的男人。 许微寒在心中叹气,自嘲地想,陆春宴还真敢说,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公然出柜。他知不知道,他这话一出,就在他出去抽根烟的时间,整个圈子都炸了。 五楼到了,他心事重重走出电梯,来不及看站在面前的人,直直撞了上去。是他撞的别人,可对方纹丝不动,他自己倒是踉跄着差点摔了。 好在胳膊被拉了一下,许微寒连声道谢,抬起头时,便愣住了。 “你……”他是认得这个人的,不就是陆春宴喜欢的人吗? 雪庭在电梯前已经站了十来分钟了,他对这个东西又好奇又抗拒,此刻看着电梯门大开,他也就站在门口,没有跨入的意思。 许微寒压下脸上的惊讶,困惑地看着他,问:“你不进去吗?” 雪庭朝他看了眼,又回头盯着电梯,电梯门已经在关上了。他伸出手按了一下开门的摁钮,门缓缓打开,他则对许微寒说:“我不坐电梯。” 许微寒一脸纳闷,心想着,这真是陆春宴喜欢的人?不过依照陆春宴的品味,他就是喜欢那种大脑空空光有一张脸的。 许微寒没有再深究这个人,他走向自己的房间。房间都是他订的,因为存了私心,他和陆春宴的房间相邻。 他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前,拿出房卡时,顿了顿,把房卡重新塞回了口袋里,而后瞥了一眼还站在电梯前的那个男人。他走到陆春宴的门前,抬起手按下门铃。 雪庭松开了按钮,电梯门在短暂的停滞后缓缓关上。他的目光投向左侧,看着许微寒按了几次门铃,可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动静。 陆春宴电话不接,按门铃也不回,许微寒感觉到了不对劲,正待要叫酒店的人来开锁时,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雪庭看着那扇门,低声问:“他怎么了?” 许微寒联系着酒店,一边说:“我也不清楚,他没有回应,我现在叫酒店的人来开门。” 雪庭听了抬起手按在门板上,只是轻轻一推,那扇看着十分坚固的房门就轰然倒下。许微寒愕然地看着他,没有缓过神来,雪庭已经跨进门洞里。许微寒见了,抿了抿嘴,紧跟而上。 走进房间,便能看到陆春宴摔在地上,身体蜷缩颤抖,双手按着胃。许微寒愣了两秒,随即跑上去,扶着陆春宴的肩膀,不安道:“春宴,你没事吧。” 陆春宴一声不吭,竟是疼的话都说不出来。许微寒半扶着陆春宴,一边打给酒店,让酒店里的医生快些来。 雪庭在陆春宴身前蹲下,伸出手抬起他的一只手臂,宽松的袖口往上撩起,翻过手腕便看到几道竖着划开的疤。还未好全,狰狞刺目。 第39章 39 许微寒回头看去, 雪庭已经放开了陆春宴的手, 袖子拢在那处伤疤上。 医生很快就到了,看过之后,让他们赶快送陆春宴去医院。这里是在山中,开车出山去医院要一个小时, 许微寒愣了愣问:“很严重吗?” “应该是阑尾炎, 不过要去医院做腹腔镜检查后才能确定。” 雪庭低头看着陆春宴, 眉头微皱,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微寒听了医生的话,扭头刚想对雪庭说他送陆春宴去,就见雪庭拉起陆春宴的一只手臂, 轻轻一带,已经把人扶了起来,他听到雪庭问:“会开车吗?” 许微寒点头, 雪庭便说:“一起去吧。” 陆春宴大概被疼糊涂了,在车上一路都在呢喃着一个名字。 许微寒听到他唤着秋瑶,抬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看到那端坐着的人, 他舔了舔下嘴唇,低声道:“你是叫秋瑶吧。” 雪庭的声音平稳无波澜, 对许微寒说:“你弄错了, 我不是秋瑶。” “那你?” “我只是路过的。” 许微寒稍稍睁大眼,显得有些惊讶。他可不像是个路人。 到了医院,陆春宴被放在担架上又移到了推床上, 耳边是一片嘈杂,可能是因为疼,那些人声脚步声都变得混杂模糊。他努力睁开眼,看到朦胧的光,就在眼前的光。 泪水从眼角分泌,他的喉咙里放佛穿插了无数根针,他想要大叫,想要乞求,叫着秋瑶的名字,念着自己的后悔,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秋瑶我错了,求你回来,好不好? 没人回答他,他什么都没看见,光渐渐隐去,他的一切包括整个人生都沉入了深渊里。 腹腔镜检查后的确是急性阑尾炎,马上安排做了手术。陆春宴醒来时,许微寒就在他身边,见他眼皮微动,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春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陆春宴浑身无力,许微寒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又很近。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别处,彷佛在找什么人。 最后什么也没找到,陆春宴缓缓闭上眼,他喉咙沙哑,声音虚弱,“有些累。” 许微寒便说:“我去叫医生过来。” 陆春宴可能没有听清,睫毛耷拉在下眼睑上。 许微寒走到门口,回头朝床上的陆春宴看了几眼。记忆中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春宴,他想到陆春宴昏迷时不停喊着的那个名字,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许微寒叹了口气,门轻轻拉开又合拢,走廊比里面明亮。 窄长的床变成了让人陷下去的沼泽地,陆春宴的身体无法动弹。他觉得累,很累很累,整个身体的能量好像被抽光。 他的心理医生陈河说他这是生病了,心理上的毛病,这种病控制着他的大脑,让他厌恶自己,让他没办法正常生活。 很多次他都无法从床上起来,下雨天的时候,他听着窗外雨声,滴滴答答淅淅沥沥。他靠在被子里发呆,昏昏沉沉地想着,如果秋瑶在那个孩子会做什么? 下雨天的时候,秋瑶最喜欢做的就是搬一张椅子去阳台坐着。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他还是很开心的样子,小朋友常常说,喜欢下雨天,天空在给他浇水。 他当时只觉得秋瑶还是小孩,有一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可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秋瑶根本不是人类,雨水淋在树枝叶片上,润湿了整根树干。 他早该知道的,当秋瑶表现出来对这个世界的一无所知时,当他查不到任何关于秋瑶的信息时,他就该知道了。 脑中反反复复想着这些,门似乎开了,他听到门推开合上的声音,身体动了动。 几声脚步靠近,陆春宴没有睁开眼。有人靠近,他嗅到一股檀香,心里一紧,睫毛颤抖,掀开眼皮看到的是雪庭的脸。 四目相对,陆春宴呆滞地看着他。雪庭低头,视线落在陆春宴憔悴的脸上,慢腾腾挪开,最后盯向陆春宴的手腕。 “秋瑶离开后,你过得不好吗?” 雪庭的脸上浮现出困惑,在他所看到的记忆里,只知道陆春宴有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叫做许微寒。他们之间的纠葛就像是一座大山,那座大山把秋瑶横在了千里之外。 雪庭低声道:“许微寒的腿复原了,你也知道了他对你的心意,你们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陆春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游移不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已烂到了肚子里变成了钻心的毒药。 他其实想告诉雪庭,他对许微寒的喜欢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就好像是一粒种子扎根在了泥土里,慢慢生根,想要撇去,必然是要扒去一层皮。可如今,他已经被抽掉了骨血,他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是温柔对待不是金钱物质就能满足,喜欢是全心全意是完全奉献是要把自己的整个生命都献祭给这份爱。 秋瑶做到了,陆春宴却来不及了。 许微寒站在门口,听着房间里的说话声。他听到陆春宴说:“我经常会做梦梦到秋瑶,那个梦不管是好是坏,都比现实要好太多了。”陆春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哑声道:“我好想他。” “可他回不来了。” 雪庭歪头打量着他,陆春宴睁开眼,似乎一下子绝望下来,眼底布满血丝。他咳嗽了一声,整个人疼得蜷缩在一起,想要说什么,可却因为疼痛而无法开口。 许微寒听不下去,推开门快步走进来,拿起桌上的水杯插上吸管,递到陆春宴嘴边。 陆春宴喝了水,止住了咳嗽。雪庭看着他们,就是这种感觉,秋瑶惧怕的就是这种感觉。 无论什么时候在说什么做什么,只要那个人出现,秋瑶就成了一个局外人。 心里逐渐浮现出另外一种情绪,焦躁的不堪的情绪。那不是雪庭自己的,而是住在这具身体里的某个小角落中的那颗傻桃子。 雪庭抬起手按在胸膛左侧,指关节紧绷,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陆春宴……” 床上的人一震,熟悉的语气让他打了个哆嗦,越过许微寒朝雪庭看去,目光触及熟悉。身体像是掉进了春风花海湖泊中,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几步之外,那个触及真心的目光。 秋瑶没有消失。 第40章 40 几日后, 陆春宴回到高平市, 虽说是个小手术,但也要好几天不能沾水。他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出院后回到家里,郭诏安想给他找护工, 被他拒绝了。 回到家里后, 他自己洗了澡, 洗澡的时候没注意, 让伤口碰到了水。有些疼,也有些痒,但那里的皮像是已经麻木, 钝钝的让人感觉不到更多的痛。陆春宴简单的换了一下纱布,从浴室出来,可能是觉得有些闷, 他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玻璃窗,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在脸上, 把刚才洗澡时蓄的热气都给吹散了。 那天夜里,陆春宴忘记关窗了, 风吹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时, 他躺在床上,天花板像是要掉下来,睁开眼是看不清眼前一切的, 闭上眼耳边又好像有无数架飞机从身边起飞,气流划开了他的身体,让他浑身剧痛。 疼痛包裹住身体的时候,秋瑶似乎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似真似幻的错觉,有时候让他自己都快要分辨不出来,究竟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陈河说他抑郁了,陆春宴其实并未把这当一回事,睡不着吃些安眠药就好,身体和心理的痛苦都是他自作自受,是他自己辜负了秋瑶的真心,那是活该,他甚至想要更痛些。 他半张脸趴在枕头里,整个人都在发抖,又冷有疼。 有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肺部费力地运作着,喉咙里溢出甜腥,身体震动,他揪着被子咳嗽着。 就在这时,一双手抚过他的脸颊,像是羽毛又像是花瓣落下。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叫着他的名字让他醒醒。 陆春宴费力地睁开眼,光刺着眼,他眉头紧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郭诏安面色焦急,一边打着120,一边叫着陆春宴。陆春宴的心脏跳得很快,猛地一抽痛,整个人都震在远处,他一把抓住郭诏安的手臂,喘着气道:“我听见秋瑶在叫我。” 郭诏安复杂地看着陆春宴,拉开他的手,不忍道:“老板,你发高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陆春宴没有理会郭诏安的话,而是喃喃自语道:“雪庭师傅和我说秋瑶还在的,他还在的,刚才我就听到他在叫我,他原谅我了吗,他还会回来吗?” 入夏后空调要是吹久了,对身体也不好。徐夏带着徐悠从游泳课上回来,小朋友在车上吹了会空调,到家后又喝了凉水,晚上吃饭的时候就不舒服了。上吐下泻的,还发起了热,徐夏叫来了孟衡,孟衡直接开车带着他们去医院。 所谓关心则乱,徐夏平时也不会这么慌张到手足无措,她抱着徐悠坐在后面,不敢开空调,车窗降下来一条小缝隙,一丝丝风吹过徐夏的脸。 徐悠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徐夏,轻轻揪住她的衣服,嘴唇微动,叫了声妈妈。 到了医院,原本只以为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没想到医生一看徐悠的状况,立刻让他们带徐悠去做一个腰穿术的检查。徐夏心里一咯噔,根本反应不过来,还是孟衡抱着徐悠快步走去。 徐悠做检查的时候,徐夏浑身僵硬坐在外面,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春宴的伤口感染发炎,医生为他处理包扎后,严肃叮嘱他,让他以后千万要记住不能碰到水。陆春宴还未来得及说话,郭诏安已经替他应了好几声。陆春宴坐在轮椅上,整个人都看着十分憔悴,郭诏安低头看了眼,朝医生打了个招呼,就推着陆春宴出去了。 他边走边道:“老板,你别太难过,你……”他顿了顿,犹豫着说:“你的秋瑶,他会回来的。” 陆春宴再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心脏好像被狠狠捏了一下,他抬起头低声问:“你想起他了吗?” 郭诏安愣了愣,撞进陆春宴郑重的眼神里,一时之间脑袋里竟然真的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坐在沙发上。他走近些,那个孩子就问他,陆春宴回来了吗? “怎么会这样!” 突然一声凄厉哭喊如惊雷炸开,郭诏安猛然回神,他顺着声音看去,不禁喊道:“孟衡?” 作为同一个地产项目的竞争对手,孟衡他是见过几次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孟家有了他才算没有彻底垮台。 不远处能看到孟衡扶着那个崩溃大哭的女人,郭诏安低头询问陆春宴,“老板,你看那边,那是孟涛的前女友吗?” 陆春宴侧头看去,目光落在徐夏那张脸上,停顿了几秒。 徐悠检查出来结核性脑膜炎,小孩子确诊是这种病的后遗症很大,这类病变可引起脑膜粘连和脑实质的损害,因此会出现颅神经麻痹、失明、听力障碍、肢体瘫痪、癫痫及智力减退等后遗症,更有部分患儿死亡。医生把这些都和徐夏说了,徐夏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直接瘫坐在地上。她捂着脸不停地哭,天好像塌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 孟衡抿着嘴,忍着鼻尖酸意,扶着她起来,“先进去看看小悠,你是妈妈要坚强些。” 徐夏摇了摇头,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们从陆春宴身边经过,孟衡与郭诏安互相点头,余光落在陆春宴脸上,缓缓收回。 徐悠被插上了管子躺在病床上,徐夏他们不能直接进去,而是站在玻璃窗外看着他。 小小的孩子,生命力也是微薄弱小的。 徐夏盯着徐悠发呆,孟衡忍不住安慰她。徐夏缓缓摇头,发红的双眼里全部都是血丝,她的手扒在玻璃上,声音哽咽,轻声道:“徐悠刚生下来的时候是活不成的,他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医生对我说他死了,我不相信,挣扎着想要起来,让他们救救他。 然后奇迹就出现了,他们在那边喊,有心跳了,在呼吸,他活过来了。 老天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一直觉得徐悠是佛主的孩子,所以这一次,他离开了我,也是我配不上他。我失去了养育他的权利,所以佛主就把他带回去了。” 孟衡皱起眉,徐夏闭上眼,额头贴在玻璃上,她说:“小悠,妈妈真的很爱你。” 郭诏安推着陆春宴走进电梯,楼层下降,到一楼的时候,电梯门缓缓打开,郭诏安却没有动。 电梯的门打开又关上,如此几下,饶是再心不在焉的陆春宴也发现了异样。他回头去看,眼前忽然一阵风刮过,明明是夏日,却尝到了冰雪的气味。 他呆钝坐着,突然身后的轮椅被狠狠推了一下,他整个身体往前倾,右脚踩地,用了些力气,腹部右下方便一阵剧痛。身体被拖了一下,陆春宴侧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惊呼道:“雪庭师傅。” 雪庭瞥了他一眼,把轮椅勾了过来,按了一下他的肩膀,陆春宴直接坐在了轮椅上。雪庭绕到陆春宴身后,推起轮椅往外走。 “雪庭师傅,我们要去哪里?” 雪庭看着前面,医院人来人往,形形色色都是痛苦的人。他走得很快,脚下仿佛生风,听到陆春宴的问题,雪庭答道:“带你去见秋瑶。” …… 有一件事,就连雪庭也没有发觉。 那就是当初秋瑶送给徐夏的那颗种子。 徐夏当日生下来的的确是个死胎,是那颗被小心翼翼照料,最后发芽落根的桃树救活了那个孩子。 徐悠的病一直是由秋瑶续着,可他突然生病,也是因为那棵桃树的缘故。 雪庭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和陆春宴说了一遍,他平淡地陈述,可听的人却越来越激动。轮椅推到了医院外,雪庭想着该如何出去,就见陆春宴站了起来,他的手捂在腹部右下,忍着伤口的疼,低声道:“我能自己走。” 他在医院门外拦了辆的士,按照雪庭指的路,车子来到了徐夏的家门前。 陆春宴付了钱就立刻退开门下车,跌跌撞撞地走着,好几次差点摔了。 雪庭跟在他身后,看着陆春宴像是从春日复苏的背影。他们站在徐夏的院子门外,炎炎夏日,恰好是正午后,日头低垂在半空烘烤着,地上浮着一层热气,植物都恹恹地耷拉着。 陆春宴仰起头,额头上泌着汗,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桃树,对雪庭说:“我见过他,前段时间我还来过这里,我从他身边走过,一眼都没有看他。” 雪庭负手而立,稍稍侧目,他说:“陆春宴,他被困在了忘川,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吧。” 陆春宴回头,几乎是没有犹豫,点头说好。 雪庭打量着他,若有所思。陆春宴上前一步,焦急问道:“我该怎么做。”他抬起手按在胸膛左侧,低声道:“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他能回来。” 话音刚落,他听到雪庭的笑声,雪庭说:“行啊,那就用你的命去换吧,还能让那个孩子康复,也挺值得的。” 陆春宴面色一僵,沉默了两秒,道:“好,能用就拿去吧。” “你会后悔的。” “如果不这样做,我才会后悔。” 陆春宴说完这句话,耳边的蝉鸣静下了,风缓缓止住,光一寸寸暗下。眼前的房屋、街道、绿树都在慢慢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他自己的身体。手掌逐渐透明,他看着自己慢慢消失在半空中,一切都像是在梦里,又是那么真实。他望向雪庭,对方与他目光相对,低声道:“你真的不后悔吗?” 陆春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眨了眨眼,转过身仰起头看着那棵桃树。他张开手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像是在说,秋瑶我回来了。 郭诏安打了个冷颤,眼前一亮,猛地惊醒,他下意识低头,看陆春宴坐在轮椅上,没什么异样,吁了口气。电梯门打开,郭诏安推着轮椅出去。 他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低头看去,就见陆春宴从轮椅上歪倒下来,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陆春宴昏迷了数日,他检查不出其他症状,只是一直睡着。 这几日,徐夏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徐悠的病况有所好转,再治疗几日,就能康复。徐夏如蒙大赦,不禁喜极而泣。 悠悠夏日,有得有失。陆春宴的父母朋友与来过哭过,病房里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最后趋于平静。 陈河把他这种不愿醒来的状态定义为自我封闭,大家似乎都开始慢慢接受他醒不过来的这件事。护工每天都会来给他按摩身体,防止他的肌肉萎缩。 郭诏安没了老板,在公司里过得不太顺利,便辞了职去了另外一家公司,小企业没那么多烦心事。 陆春宴在那个房间里躺了一个四季,这一年里,他一直站在那条街上,看着院子里的桃树花开叶落。 他就这样枯等了一年,光阴从他身后溜走,他仿佛没有感觉。 雪庭慢慢走到他身边,看着枝繁叶茂的桃树,对他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用人类的命去换精怪之说,这不过是个说辞,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真心罢了。” 陆春宴呆了呆,雪庭垂眸,轻声道:“陆春宴,我把秋瑶还给你吧。” 雪庭抬起手,春风拂面,枝头上盛开的桃花坠下,地上落满了桃粉。陆春宴低头看了眼,再次抬起头时,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猛然吸了一口气,盛满一室阳光的房间内,原本平躺在床上的人突然起身,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整个人瘦的离谱。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地,脚一碰到地却是一软,整个人摔在地上,后背撞到了床头柜,上面的玻璃瓶落下,“咣当”一声巨响,砸破了午后的宁静。 门外的人听到声音跑了进来,就看到陆春宴用手支撑着,艰难地想要爬起来。蓝白相间的医院病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像是一件大褂子,他往四周看去,张了张嘴,许久没有说话的喉咙竟然一时之间无法发出声音。 他沉默下去,护工把他扶起来,陆春宴喘着气靠在病床上。护工对他说道:“陆先生,我去找医生过来。” 陆春宴垂着眼,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掌,又抬起头,玻璃窗外的阳光正好,茂盛的树枝抵在玻璃上,绿意正浓,是春天到了。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雪庭。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可徐悠的确是奇迹般的复原,他也昏睡了一年。 醒来后,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他先联系了郭诏安,让他去找徐夏,他想要徐夏院子里的那棵桃树。 一个月后,春寒料峭,连绵阴雨。 郭诏安重新回到了陆春宴身边做事,虽然陆老板给他安排的第一件事有些奇怪,可他心里还是高兴,凭着他和孟衡相识的那点关系,软磨硬泡,硬是让徐夏松口答应了。 桃树被移栽回了老宅,花农精心养护,三月时,枝干上簇着一朵朵欲开的花苞。 陆春宴穿着棕色风衣,麋鹿色的手套支撑着手杖。天上落下雨,他在医院门口等了四五分钟,一辆黑色轿车停下,郭诏安从车上下来,撑开一把伞走到陆春宴面前。 “老板,这雨下太大了,我过来的时候堵了一会儿。” “没关系。”手杖点开水洼,陆春宴走进雨幕里。 车子是往老宅去,一路上光堵车便耽搁了一个多小时。 前面的车队长长一排,郭诏安坐在车内,等得有些不耐,忍不住对陆春宴说:“老板,这的红灯一到雨天就这样,时间加了一倍。”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止住声音。只见陆春宴侧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窗开了一条缝隙,连绵的雨水和风一起飘了进来和阴蓝的天空颜色一起,落在了他的脸上。 车后的喇叭突然响起,陆春宴出声提醒道:“诏安,跳绿灯了。” 郭诏安慌慌忙忙回头,松开刹车,缓缓踩下油门。 车轮碾过潮湿的路面,溅起些许水花,他们沿着那条路往前,终于到了那座许久没有住过人的宅子了。郭诏安对这的印象不大,之前陆春宴会常来,但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过来,后来陆春宴也不来了后,宅子里的人就被遣散了。 不过自陆春宴醒来后,这个几乎荒废了的宅子又被重新打理了一番。 陆春宴从车上下来,郭诏安看他走得不稳,不禁提醒道:“老板,地上滑,你慢些走。” 陆春宴点了点头,握紧了手杖。他才复健了一个月,能站起来已是不容易,摇摇晃晃走着,小心翼翼跨过稍高的门槛,走进院内。 上一次他来时,也是下雨,雨水淋湿了大半衣服,他心情不好,匆匆进屋。 这一次他走进院子里,站在桃树下,抬起手,掌心轻轻抚过树皮,手指点着坠着雨滴的绿叶。 陆春宴在这里呆了半个月,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屋门前看着院子里的桃树。有鸟雀来时,他充当稻草人,站起来上前几步,停在枝头的麻雀就都飞走了。他还让花农教他如何松土捉虫,虽然腿脚不便动作笨拙,可一切都还是亲力亲为。 三月下旬,花完全开了,桃花变成了雨,窸窸窣窣落下,洒满了一地。陆春宴舍不得那些落花,蹲在地上,把花瓣一点点捡起来,放在玻璃小罐子里。 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地上的落花。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落下,陆春宴愣了愣,手僵在原处。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少许稚气,可却让陆春宴立刻热泪盈眶。 秋瑶歪着脑袋,皱着眉看着脚边的人,他问:“你拿我的花做什么?” 第41章 41 冬天很冷, 秋瑶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没想到家就变了。 他看了眼地上的花瓣,打量着跪在身前的男人。 陆春宴慢慢站起来,低眉垂眸,眼里都是温柔。他低声问:“你不认识我吗?” 秋瑶仰着头看他, 是第一次见面时的茫然无知, 他问:“你是谁啊?” 不知道是好是坏, 陆春宴长吁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他咬了一下嘴唇,指了指秋瑶身后的树,声音从喉咙里一点点溢出, 他说:“桃花开了。” “那是我……”秋瑶的话说到一半,想到不能和人类说出自己的身份,便点了点头, 抿着嘴,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真漂亮。”陆春宴叹了一句。 秋瑶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小声说:“还行吧。” 陆春宴忍着笑意, 试探着上前一步,秋瑶没动, 陆春宴便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花。” 秋瑶脸红了, 心虚道:“你别这么说,比这好看的花可多了。” 陆春宴不语,就在这时, 有人走了进来。秋瑶怕生,一见到有人,便对陆春宴说:“我先走了。” 陆春宴来不及反应,一回头秋瑶的身影便不见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落花,又抬头瞧了瞧微颤的桃枝,风一吹,一簇簇桃粉落了下来,陆春宴伸手去接,一枚小桃花掉进了他的掌心里。 他想,秋瑶还是和以前一样,唯一变了的是秋瑶的记忆里没有他了。 郭诏安从前院过来,看陆春宴一个人站在桃树下,走上前去对他说道:“老板,许先生他联系到了我,他说想要见你。” 陆春宴轻点了一下桃枝,手指摩擦过粗粝的树皮,慢慢往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神情变得严肃郑重。他指着一片叶子,扭头问道:“你过来看看,这里是不是被虫子蛀了一个小洞。” 陆春宴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他刚才问的话,郭诏安一愣,随之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一步眯着眼低头看了两眼。他说:“好像是被小虫蛀的。” 陆春宴听了都快心疼死了,拇指和食指贴在叶片上轻柔抚摸两下,他对郭诏安说:“你去帮我把除草的药水拿来,我喷一些上去。” 郭诏安连连点头,他小跑着出去。人刚出院子,陆春宴的后背便被拍了一下,他转过身,两眼带笑,却听身前的小人皱着眉,对他说:“除虫的药水太臭了,我不喜欢。” 陆春宴眨了眨眼,秋瑶说完自己就呆了,他急急忙忙补充道:“不是我不喜欢,是我觉得这棵树会不喜欢。” 陆春宴装作茫然,问道:“你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你从哪里来的?” 秋瑶的脸涨得通红,他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连这最基本的都没注意到。他下意识地摸着下巴,想要先逃跑了再说,往后退了两步,刚要转身拔腿,手腕就被攥住了。 陆春宴的掌心很凉,碰到秋瑶的皮肤时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扭头瞪着陆春宴,“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陆春宴立刻松开了手,脸上闪过歉意,“对不起,我没注意。” 秋瑶看着他这模样,总觉得好像是自己欺负他了一样,心里奇怪。 又听陆春宴说:“你别走,我追不上你。” 陆春宴弯腰把地上的手杖捡起,右手捏紧了杖柄。 秋瑶这才发现他的腿一直在抖,像是使不上力来一样。秋瑶疑惑,他问:“你这腿怎么了?” 陆春宴摇头,“没什么,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秋瑶抿起嘴,沉默了两秒,他说:“别给树浇去虫子的水,他不喜欢的。” 陆春宴歪头听着,睫毛很长,落下的阴影都是温柔的。 陆春宴问他:“那他喜欢什么?” 秋瑶被他这样望着,耳根子慢慢红了,心虚道:“玫瑰花的露水,桃树最喜欢这个了。” 郭诏安找花农要来了除虫剂,还怕陆春宴等急了,快跑着赶回来。结果前脚刚跨到院子里,就听陆春宴说:“不要这个了,你让人去帮我匀些玫瑰露水来。” 郭诏安一条腿僵在半空,“啊”了一声,纳闷道:“这用来做什么?” 陆春宴指了指边上的桃树,“浇树。” 郭诏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用露水浇树的,且还是玫瑰的露水。 这宅子附近几公里都不见有种玫瑰的,他只好花钱让人从别的地方运来,反正陆老板有的是钱。 做这事的时候,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好似这样的举动和想法以前发生过一样。 秋瑶没想到他随口一说,那人类竟然真的就乖乖照办了。 他每天都被喂的很饱,叶子长得都更茂盛了。院子里没人的时候,他就会变化出人形去找陆春宴玩,陆春宴的屋子里有一个东西,能放出好多好听的声音,陆春宴说那是唱碟机。 下雨天的时候,陆春宴还会点熏香。秋瑶躺在沙发里头,嗅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靡靡之音就在耳边,浑身懒洋洋的,特别舒服。 秋瑶喜欢这里。 陆春宴这段时间几乎都住在这里,过了春天,入夏后,天气热了起来,房间里开了冷气,还有冰饮喝,秋瑶就更喜欢呆在这里了。他是很怕热的,他还记得自己在果园的时候,一到夏天就被晒得叶子都恹了,又因为他结不出桃子,果农不怎么关心他,常会忘了浇水。和现在的生活,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秋瑶靠在沙发里,他刚才睡了一觉,头发都翘了起来,陆春宴一直看着他,伸手捋了一下他的头发。 秋瑶望着陆春宴,他后知后觉感到陆春宴对自己是不是太好了。在他见过的人类里,没有像陆春宴这样温柔的,也没有像陆春宴这样对一棵树那么悉心的。 他藏不住心事,有困惑了就会问,问陆春宴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陆春宴听了笑道:“这还不能算好。” 秋瑶一脸茫然,陆春宴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这不算什么。” 秋瑶缩着脖子躲开他的手,嘀咕道:“你这样我会变得很任性的。” 他声音刻意放低,但陆春宴还是听见了。他看着秋瑶的脸,缓缓靠前,彼此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轻轻叹了一声,“那就再任性些。” “老板……” 门被轻轻叩响,陆春宴往后退,站起身来对秋瑶说:“我出去一下。” 秋瑶拿起边上的抱枕压在怀里,默默地点了点头。 陆春宴从屋子里出来,走到院子里,便看到站在树荫下的许微寒。他站定,许微寒怔怔看着他,目光游移道:“我打不通你的电话,问了你的助理,他也不说你最近怎么了?我只能来找你。” 许微寒刚说完,便听到屋内有人喊着,“陆春宴,唱片机怎么没声音了?” 许微寒循声看去,见是一个看着像是高中生样子的男生走了出来。 他愣了愣,就见陆春宴回头,招了招手,那个孩子跑到陆春宴身边。陆春宴低头,轻声道:“你先进去,我马上过来。” 秋瑶乖乖点头,走过许微寒时朝他看了一眼。 等秋瑶走了后,陆春宴才开口道:“微寒,我喜欢他。” 许微寒哑然,树影斑驳,阳光细碎落在陆春宴的脸上。春天的花尽数绽放,空气里弥漫草木芬芳,云层挤在苍蓝色的天空上,陆春宴露出许久不曾出现过的灿烂笑容,他说:“不……不能说喜欢了,应该是我爱他。” 第42章 42 陆春宴的意思昭然若揭, 许微寒神色黯淡, 他抿了抿嘴,勾起嘴角笑道:“原来你喜欢这样子的啊,下次出去带你家小朋友一起啊。” 陆春宴摇了摇头,“这我做不了主, 得问他肯不肯去的。” “那么宝贝?” 陆春宴露出无奈, 许微寒见他如此, 再他还未开口前便道:“算了算了, 那我也不强求了,哈哈,春宴, 我过来就是来看看你好些了没,既然你都痊愈了,那我也放心。”许微寒顿了顿,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仿佛后面站着的不是陆春宴,而是一场燎原的火。 郭诏安本以为许微寒大远跑过来还会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他刚让厨房去做饭,走到后院门口, 就见许微寒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他叫了一声, 许微寒看都没看他,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郭诏安跨过门槛进去,陆春宴正要回屋, 他疑惑道:“老板,许先生他这就走了?不留下来吃饭?” 陆春宴的背影顿下,他转过身,神色淡淡。郭诏安听到他说:“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秋瑶竖着耳朵,听到屋外脚步声,就立刻坐回了沙发上。 陆春宴拉开门,拉了窗帘,昏昏黄黄的光像是被风吹动的湖面,柔软如同绸缎摇曳。秋瑶从沙发上起来,拖鞋都没穿,光着脚走到陆春宴身边,和他说:“你快看看那个唱碟机,都没声音的。” 陆春宴让他先坐下,秋瑶跪在沙发里,手肘靠着沙发背,歪着头看他走到小房间里,不禁提高声音道:“你去哪里?” 陆春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过来,也就十几秒功夫,他拿了双还没撕开包装的袜子出来。大绿色的棉袜,袜口还绣了红色的花,秋瑶转过身来,后背靠在沙发里。 “这给我穿的吗?” “你总忘记穿拖鞋,地上凉,穿上袜子会好些。”陆春宴说着,单膝跪在地上,伸出手圈住秋瑶的脚踝。 秋瑶一愣,脚趾蜷缩,忍不住往后缩,小声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关系的,我喜欢帮你穿。” 大绿色的棉袜质地柔软,紧贴着皮肤,几乎感觉不到压迫感。秋瑶动了动脚趾,陆春宴放下他的一只脚,拾起另外一只。 秋瑶低头看着陆春宴,抬起手,葱白色的指尖轻轻点着陆春宴的额角,顺着发际的那条线滑落在下颌角上。陆春宴的睫毛轻颤,点着他下颌的手指又动了,抚过那段棱角分明,最后挑起他的下巴。 陆春宴抬起头,秋瑶凑近,四目相对,陆春宴在秋瑶的眼底看到了自己。 秋瑶的手指没有挪开,剪得很短的指甲摩擦过皮肤,他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陆春宴的喉结抖动,秋瑶垂眸。 “我很爱你。” 响起着四个字的时候,喉结震颤的评率是多少,空气里弥漫了多少克的暧昧,风卷起了窗外的树叶,窸窸窣窣落下的声音又有多重。 不再是随意处置的真心,不再是无关紧要的爱慕。沉甸甸的四个字,快要从胸腔溢出的爱意,和过去划清了的陆春宴,忍着哽咽,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爱你。” “爱?”秋瑶茫然地看着他,收回了手指,他问:“爱是什么?”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陆春宴在心里苦笑,长吁一口气,后背塌了下来,额头抵在秋瑶的膝盖上。秋瑶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手掌搓揉过头发,“你快说啊,爱是什么?你为什么爱我?” 陆春宴闷闷道:“这个哪有什么为什么?你就当我只是想要无条件地对你好吧。” “无条件?那你不是很亏。”秋瑶嘀咕着,嘴唇贴到陆春宴耳边,用气音道:“那要不要我也来爱你啊?” 陆春宴猛地抬起头,秋瑶叫了一声,捂着鼻子,控诉地看着他,“你做什么,都撞到我了!” 陆春宴连连道歉,秋瑶鼻尖酸疼,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他一边哭一边说:“都怪你,疼死我了。” 陆春宴一时手足无措,他捧起秋瑶的脸,直接用袖口擦拭着秋瑶脸上的泪。秋瑶眼眶泛红,鼻尖也是红通通的,两坨红落在粉白的脸上,像是颗大寿桃。陆春宴盯着他,歉意尚在,嘴角却忍不住扬起。 他的食指屈起,指关节轻轻擦过秋瑶的脸颊,夸赞道:“真漂亮。” 秋瑶呼吸一顿,双手抓住陆春宴的胳膊,嘴里叫着,“我要起来”。陆春宴拉了他一把,他扑腾着坐直,脸上雪白的皮肤像是被泼了胭脂,红了一大片。 秋瑶穿着袜子跑到唱碟机旁,红着脸指着这玩意儿道:“你快让它出声音。” 陆春宴慢吞吞站起来,他双手背在身后,凑近低头看了一眼,挑眉道:“这上面没放唱片啊。” 秋瑶“啊”了一声,神情木木讷讷。陆春宴伸手去拿黑胶,放胶片的柜子就在秋瑶身后,他站在柜子前,陆春宴也不叫他让开,只是贴得很近。彼此的呼吸似乎就在耳边,心跳飞快,秋瑶视线微微上调,能看到陆春宴的喉结。 陆春宴拿了一张唱爱情的唱片,放入卡槽里,拨下唱针,音乐缓缓流淌开。 陆春宴说:“穿了袜子,要不要跳舞?” 秋瑶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红花绿袜,笑道:“好啊。” …… 陆春宴在这边住了一整个春夏,他给自己放了一个大长假,这家长到郭诏安都看不下去了,隔三差五旁敲侧击地体型陆春宴该回去上班了。 随着天气渐凉,桃树开始慢慢落叶,秋瑶没有夏天那么有精神,听到陆春宴要走,心里都是不舍的。陆春宴当然是不可能把他独自留在这边,这段时间他找人给秋瑶办了身份信息,把小朋友的户口归到自己这边,秋瑶现在也算是个有身份的桃子精了。 确定好要回去的前一天晚上,陆春宴开始收拾行李。秋瑶趴在沙发里看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无所事事摇晃着脚丫子。陆春宴走到他的左侧,他就转身趴到左边,到了右侧,他有扭过头趴回去,重复了好几次,最后半个身体都差点掉在沙发外,还是陆春宴把他给捞了起来。 “你扭来扭去做什么?” 陆春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秋瑶晃了晃脑袋,好像是来回转得太多次了,还有些晕。他把头磕进陆春宴怀里头,低声问:“你要走了吗?” “嗯,明天就走了。” 秋瑶不吭声,陆春宴让他坐好,自己则去把桌上的文件袋拿了过来,里面是一些证明。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张身份证,递给秋瑶,“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秋瑶拿着卡片,一脸茫然。 陆春宴说:“身份证,在这里大家都有这个。” “有了这个能做什么?” “很多事情,订机票、住酒店、去别的很远的地方。” “但我不能离这里太远。”秋瑶皱皱眉。 “没关系,我们也不会去很远的地方。”陆春宴顿了顿,轻声说:“我只是,想留下一些……痕迹,证明你存在过的痕迹。” 秋瑶费力地听着,还是没听懂。他想,陆春宴又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了。不过他此刻倒是并不在意,拿起身份证卡片放在眼前,凑近了些看,盯着上面的照片,他回头问:“你上次让我去拍照,就是为了放到这个上面去吗?” 陆春宴点头,秋瑶看着自己的照片,撇撇嘴说:“我拍的好丑啊,你的拿来给我看看。” “等一下,我去拿来。”陆春宴翻出包里自己的身份证递给秋瑶。秋瑶把两张卡片比在一起,看看自己的又看看陆春宴的,而后咧开嘴笑道:“我比你拍得好看。” 他还真是小朋友,就会争这个照片拍的好不好看。 陆春宴说:“你当然比我好看。” 他都不争辩一句,秋瑶觉得没意思,扭过头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郭诏安本以为陆春宴收拾行李会马上回去工作,没想到他那老板竟然还要去一趟骊山寺,说要去那边上香还愿。陆春宴的神神叨叨他已经深有体会,心里头虽然无奈,可还是掉转车头,去了骊山。 一路上,秋瑶就跟去秋游似的,一会趴在窗口看外面风景,一会拿起零食吃,没过多久又趴到了陆春宴的大腿上,反正动来动去,没个定数。郭诏安从后视镜里看了几眼,忍不住说:“前面上山了,会比较陡,秋瑶你坐坐好,不然要磕到脑袋的。” 秋瑶应了一声,然后就真的不动了。 陆春宴眼里带笑,侧头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还真是乖小孩啊。” 秋瑶是听不出他的揶揄的,还以为他是在夸奖自己,甜甜一笑。 车开到半山,之后是要自己走上去。来往的香客还是比较多,陆春宴带着秋瑶到了山上,秋瑶站在门外说不进去。陆春宴就让郭诏安陪他在外面坐一会儿,自己去取了三支香,点上后插在外面的香炉里,跪拜了三次后,站起来朝里面走去。 逐渐起风了,禅院里的梧桐叶子沙沙作响。陆春宴之前在这里住过好一段时间,大家都是认识他的,他喊住一个颇为眼熟的小和尚,轻声问道:“小师傅,还记得我吗?” 那小和尚打量着他,缓缓睁大眼,“那个奶茶……” 陆春宴点头,而后轻声问道:“你知道雪庭师傅他去哪了吗?” 他站在树下,几片叶子落在他肩膀上,叶片交错碰撞,几乎是没有声音的,坠落的无声无息,一直到落地时,他听到小和尚说:“师傅他走了。” “走了?” “端闻主持和我们说,雪庭师傅他已经了却了俗世的一切痴念,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陆春宴愣怔,心里沸腾出复杂地情绪,却听那小和尚摇头晃脑说:“雪庭师傅真厉害,他都不喝奶茶的,我不行,人生在世,奶茶就是我的痴念。” 陆春宴笑了,抬起手摸摸小和尚的脑袋,对他说:“那么想喝啊,走,我给你去买。” 小和尚舔了舔嘴唇,一副心动不敢动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说:“算了算了,我今天已经喝过了。” 待陆春宴走后,小和尚回头,看着从树后缓缓走出来的人,他问:“师傅,为什么要对他说谎。” 雪庭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捏在手里,他问:“奶茶真的有那么好喝吗?” 小和尚红着脸,支支吾吾着。 陆春宴带着一身檀香从寺中出来,走到庙外的小亭子里。郭诏安站起来,指了指趴在石桌上睡过去的秋瑶,低声道:“应该是在车上玩累了,刚才一坐下没多久就趴着睡着了。” 陆春宴抿嘴笑,郭诏安在旁又嘀咕道:“还真是个小孩。” 陆春宴伸手轻轻捋开秋瑶脸上的碎发,他说:“就是个小孩。”一个该被好好照顾的小孩。 第43章 43 车追逐着晚霞从山上下来, 一路上是染红的枫叶和微风。天色已晚, 他们便在山脚下的民宿里住下,因为没有预先订酒店,过去的时候能选的房间已经不多了,稍微好一些的差不多都已经没有了。 陆春宴让郭诏安订了一个套间和一间单人的, 郭诏安办完了手续, 看着陆春宴带着秋瑶去楼上套间, 耸了耸肩膀, 自己则慢吞吞走向了单人间。套间在顶楼,推开门进去,插上房卡, 房间走廊里的灯自动亮了。 小客厅的窗帘没有拉,陆春宴走到阳台,拉开了玻璃滑门, 风吹了进来。站在阳台,放眼望去,晚霞像是泼墨倒在了山峰之上,云和树影交叠, 秋风卷起了一圈圈的草屑。 “好漂亮啊。”秋瑶走到陆春宴身边感叹,他见过的东西很少, 跟在陆春宴出来一趟, 碰到什么都要感慨万千。 陆春宴抬起手,掌心贴着他的后脑勺,柔软的头发贴近指缝里, 上下抚摸的时候,手指微微张开。 晚饭吃的是当地的农家菜,秋瑶本来就不喜欢吃饭,陆春宴也没什么胃口,一桌子菜差不多都是郭诏安一个人吃的,他不想浪费,最后吃得坐在椅子里差点都起不来。陆春宴无奈地看着他,“要是吃不完能打包,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吃那么多。” 郭诏安打了个嗝,撑着肚子,对陆春宴说:“老板,这要是吃坏了能算工伤吗?” 陆春宴笑了笑,“回去就给你加薪。” 套房里有两个房间,陆春宴问秋瑶要睡哪一间,没想到小朋友却说要和他一起睡。睡觉前洗了澡,还洗了头。陆春宴看他发梢滴水,连忙过去扯了一条毛巾给他擦头发。秋瑶的脑袋微微扬起,陆春宴站在他身后说:“头发都不擦干就出来了吗?”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长辈,秋瑶仰着头有些不舒服,干脆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毛巾擦过额角,秋瑶眯起一只眼,轻轻侧向一边,他小声嘀咕:“不是你会给我擦吗?” 陆春宴的手顿了顿,兀自笑了,轻声道:“也是。” 秋瑶不太喜欢吹风机的声音,陆春宴就用毛巾把他的头发一点点擦到半干,看着差不多了,拍了拍秋瑶的发顶,让他自己去玩吧。秋瑶得到了解放,踩着拖鞋“踏踏踏”往外跑。在洗澡之前他正在看一部电影,陆春宴看着时间差不多,比较晚了,就让他暂停先去洗澡。现在洗好了,他就立刻跑到小客厅,点开电视,继续刚才看的电影。 那电影陆春宴是看过的,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对秋瑶说:“你看吧,我也去洗澡了。” “去吧,去吧。”秋瑶头也没回,陆春宴无奈一笑。 这里酒店的沐浴乳味道像是牛奶,温热的水淋下,热气氤氲,陆春宴挤了一些在掌心里,那股牛奶的味道就更浓郁了。他不讨厌这个气味,又想到秋瑶刚才也用了这个,眉梢微挑,忍不住笑了。 淋湿的指关节绷紧,刚刚扣上沐浴乳的盖子,浴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水雾弥漫在玻璃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在“哗啦啦”的水声里,陆春宴听到他的声音,“你的手机响了。” 那一遍遍响着的电话铃声在此刻就像是大海中被翻起落下的一块小石头,陆春宴仿佛是没有听到秋瑶的话,他往前一步,热水浇在后背上。 玻璃门滑开,热气散了出来,秋瑶不禁闭上眼,接着后颈便被一只湿淋淋的手轻轻托住。 手机掉在了地上,已经不响了。 心“砰砰砰”跳着,刚刚擦干的头发又湿了。秋瑶仰起头,几滴水掉在他的眼旁,他连忙闭上眼,湿润的气息掠过他的脸颊,最后落在他的眉心。 陆春宴好像在亲他…… 秋瑶一动不敢动,睫毛变成了蝴蝶的翅膀,那只蝴蝶飞进了一场风暴里,纤薄的翅膀颤抖得厉害。 絮乱的气息,只出不进的肺部,周遭除了热还是热,空气似乎被一点点压榨干。秋瑶大喘一口气,睁开眼,目光撞进了陆春宴的视线里。 他在陆春宴的眼里看到了自己,茫然无措失魂落魄的自己。 他抿着嘴,整张脸都是红的,磕磕绊绊问:“你为什么亲我?” 陆春宴的手从他的后脖上放下来,转而撑在他身后的玻璃门上,俯身低头,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陆春宴的声音也好像被温水泡软了,他说:“瑶瑶,我喜欢你。” 喜欢究竟是什么? 秋瑶觉得脸上湿湿的,心里却是热热.痒痒。 那种感觉,像是快要开花的时候,树枝上冒出绿芽,会有些痒,花苞在渐渐长大的树叶中间绽开,很快桃花会坠满枝头,很快整棵树都变成了粉色。 就像现在的秋瑶,心里仿佛开出了花,桃花染面,他小声问:“你喜欢我才亲我的吗?” 陆春宴的头发全都被打湿,几缕湿发沾在脸上,下巴滴着水,他说是。 话音刚落,就见秋瑶踮起脚,抬起头来,努力凑近,嘴唇擦过陆春宴的嘴角,轻轻一下。 陆春宴恍惚,眨了眨眼,睫毛上挂着几滴水,他听到秋瑶说:“我也喜欢你。” “傻小孩,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陆春宴失笑,秋瑶迷茫。他的确是不明白什么是喜欢,陆春宴说起喜欢,他便也想要学着陆春宴去喜欢,像是小孩模仿大人,他模仿着那个吻那份心动那份爱慕。 陆春宴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收回手转身关掉了热水。 他对秋瑶说:“出去吧,衣服都湿了,去换件衣服。” 陆春宴拉开玻璃,秋瑶往后退了一步,地上有水,脚下一滑差点摔了。陆春宴把他扯到自己这边,几乎是半抱着他走了出去。 秋瑶靠在他的怀里,侧头看到地上的手机,愣了一下,拔高声音道:“你的手机还在响。” 陆春宴一顿,可他还是没停下。他披上浴衣,又拿了一条大毛巾裹在秋瑶身上,秋瑶擦了擦身上的水,陆春宴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衣服,直接让他换上。 他看着秋瑶换好衣服,不忘叮嘱道:“头发也湿了,再擦擦。” “好麻烦。” 秋瑶皱皱眉,在陆春宴的注视下,瘪着嘴乖乖擦头发。 陆春宴套上衣服,走回浴室,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都是水。陆春宴捡起手机,后腰靠在洗漱池上,伸手从旁边扯了一张纸巾擦拭手机,水渍刚刚被擦掉,屏幕就亮了,这一次不是电话,而是一条信息。 是陆春宴的母亲发来的,说他父亲中风进了医院,让他马上回去。 凌晨的医院依旧灯火通明,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医院门口。陆春宴拉开车门,看了眼半歪在车子里的秋瑶,又对郭诏安说:“把他送到公寓里去。” 陆春宴连夜赶来,到的时候已经是快凌晨一点,可就算是这么晚,病房里依旧聚满了人。 他是独子,之前陆家的一切事情几乎都是他来管,除了婚事,父母对他一切都是满意放心。可这两年,他又是抑郁又是昏睡,两个老人被折腾的心神憔悴。今早的时候,他父亲看新闻,恰好看到了关于陆春宴的花边新闻。 早些年,陆春宴还会和各色女明星传出绯闻,这种事在圈子里也是司空见惯了,他父亲也没在意,可这次的新闻却有所不同。 陆春宴站在门外,过来看望的亲戚见到他来,后退着避到两旁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他往前走了两步,有人忍不住道:“春宴,你快过去和你爸爸说说,新闻上的事不是真的。” 陆春宴愣了愣,侧头问:“什么新闻?” 说话的人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新闻肯定是瞎编的。” 对方把手机递给他,网页是刚打开的,医院里信号不好,加载的比较慢。一整个房间的人都沉默着注视着陆春宴,看他拿过手机,等着新闻跳出,看了一眼,就一眼,而后说:“是真的。”语气平淡到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好坏一般。 躺在床上的陆父呼吸一下子急促,明明是昏睡的状态,可却仿佛听得到陆春宴大逆不道的话。 陆母耐不住,站起来,红着眼看他,低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春宴侧头,病房里的灯光那么明亮,照在他的脸上,整个人都是剔透锐利。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比我小很多岁的男生,不是玩玩,是真的喜欢。” 一片哑然,陆母怔怔地看着他。 房间里刚才第一个叫住陆春宴的人先反应过来,让大家先离开。他们陆陆续续往外走,走在最后的轻轻关上门,从那闭合的缝隙里能看到陆母扬起手,一巴掌落在了陆春宴的脸上。 陆春宴一动不动,陆母声音沙哑,她盯着陆春宴的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都多大了,高中的时候有这种想法就罢了,现在为什么还是满脑子想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感情?” 陆春宴眉梢微动,“高中?” “你高中的时候不是喜欢许家那个吗?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我根本就没在意,因为我知道你太顾及别人怎么看了。”陆母顿了顿,她叹了一口气,控制住情绪,她说:“春宴,你是个好孩子,你知道外界对同性恋是怎么看的吗?那个报道那样写你,已经是在贬低我们家了,你爸看到了后,直接气到中风,怎么好都还不知道。你能不能负点责任,为了这个家,为了公司,别……” 陆春宴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是因为我影响到了公司的股价,我会提出辞职,交接的人我已经都选好了。” 陆母呼吸一滞,又听陆春宴说:“妈,我很累,我已经不想再戴着面具生活了。” 窗门紧闭,房间里只能听到呼吸器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一个人的生命就用这个狼狈地维持着。每个人的归宿都会是如此,光鲜亮丽的一生留不住爱有什么用,他错过了一次,已经没有资格再错了。 他说:“我留在这里,就是对他不负责任,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放弃,但只有他,我不能了。” 秋瑶被郭诏安送到了陆春宴的公寓里,电梯的眩晕让他一下子就清醒,靠在电梯墙里,到了那层楼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郭诏安过去开门,秋瑶站在门口没进去,转头问他:“陆春宴呢?他怎么没来?” “老板有些事,等办完了就会过来,你先进去吧。” “这是他的房子?”秋瑶往里头看。 郭诏安打开了玄关的灯,黑黢黢的房子一下子就亮了,他打开鞋柜想要看看里面有没有拖鞋,本以为许久未住人的房子里应该不会准备什么,没想到柜子一开,里面竟然有好几双脱鞋。 他拿了一双给秋瑶穿上,大小刚好,鞋面上还有粉色的小桃子。 “陆总已经很久没在这里住过了,不过每个星期都会有人定期来打扫,所以都是干净的。”郭诏安带着秋瑶进去,客厅的布置没有动过,好多东西都是以前秋瑶要买的,花花绿绿,郭诏安不止一次觉得陆春宴的房子装扮得特别喜庆。他走到客房,推开门,回头对秋瑶说:“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昨天阿姨刚来过,被子应该是新换的。” 秋瑶点点头说好,郭诏安抿了抿嘴,又对秋瑶说:“你好好休息,明天睁开眼,就能看到老板了。” “真的吗?” 郭诏安笑了笑,“真的啦。” 郭诏安没待多久,他这助理也是做的不容易,累得够呛,送完了秋瑶后,他便开车回家了。 等郭诏安走了后,秋瑶从客房里出来,打开客厅的灯,他在房子里来来回回走动,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这里很熟悉。 墙壁上的挂画是陆春宴从画廊高价买回来的,据说是个大师作品,可却被秋瑶不小心把番茄汁泼了上去。秋瑶自己吓得半死,一直在道歉,可陆春宴却没生气,反而是安慰他说这样子更好看了。 沙发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桃子是秋瑶自己绣的,手指都被针给扎破了,绣出来的桃子拿给陆春宴看。陆春宴还以为这是个苹果,秋瑶见他把这个当成了苹果,脸红了大半,支支吾吾愣是没有反驳。 阳台上的小鱼缸里养的小热带鱼还没死,角落里挂着的吊篮还是绿的,门口的地毯上写着“欢迎回家”,是秋瑶喜爱的大红色,陆春宴觉得好土,秋瑶非要买,最后也只好买了。 所有的痕迹,能做到的,能被保留下来的秋瑶存在过的痕迹都在,都被完完整整寄存在了这间房子里,等着有人能来开锁。 “咔嚓”一声,门被轻轻推开。秋瑶愣怔,有些恍惚。 陆春宴推开门,见客厅的灯是开着的,他换了鞋,往里走,就看到秋瑶坐在沙发里。 好似记忆重叠,有那么数次,他深夜回家,秋瑶都是坐在那张沙发上等着他。 快走几步,走到沙发旁,秋瑶侧头看向他,陆春宴一侧的脸有些肿。秋瑶一惊,他立刻站了起来,抓住陆春宴的胳膊,直接把人推到了沙发上。 陆春宴的下巴被挑起,秋瑶低头,皱着眉问:“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碰到的。” “骗人,上面明明有巴掌印。” 陆春宴往后退,秋瑶掰着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动。陆春宴无奈,绷紧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他的头抵在秋瑶胸膛,闷闷道:“瑶瑶……你好凶。” 秋瑶呆了呆,胸口热乎乎的,像是陆春宴的呼吸,又不像是…… 他低下头,目光垂直落在陆春宴微乱的头发上,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放在陆春宴的发顶,轻声道:“陆春宴,你……在哭吗?” 原始社会时,人类平均寿命是十五岁,到了二十世纪初递增到了六十一,生命线延长了那么多,人类的脑子里填满的东西也变得更多。直截了当地话已经不会说,果敢英武的事要犹豫三分,一切都变得缓慢,就连爱情也是。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陆春宴快把自己半辈子都活完了,到了如今,似乎才真正明白这个人生该怎么活。 漂亮的生活谁都能营造,别人的目光永远在别人的眼里,旁人怎么说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情,他不想再去顾及,只求能够真实一些,再真实一些。想所想,爱所爱,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他,不要再畏缩不前,不要再话说半句,不要再后悔了。 秋瑶问他是不是在哭,他的确是在哭。 时光匆匆,不易回头。他感恩那片桃花飞到了他的院子里。 第44章 44 寒露之后, 气温上下起伏就非常明显了, 特别是早晚温差。这两天也是一直在下雨,从傍晚下到第二天白昼,日日夜夜的雨。 出不了门,陆春宴也不用去公司, 便找了几部电影, 和秋瑶一起在家里看。 不过秋瑶好像都已经知道电影内容了, 看了个开头, 就会在边上给陆春宴剧透到结局。 有一部陆春宴想看很久可一直没时间看的系列电影,第一部 才刚放十来分钟,秋瑶已经和他说起了最后一部的结局。陆春宴一脸无奈, 圈住秋瑶的肩膀,把人压在沙发里,半真半假唬他, “可别再说了,要不然我就生气了。” 秋瑶还真想看看陆春宴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他用脑袋去撞陆春宴的胸口,“你生气呀。” 陆春宴的声音轻颤, 笑声从他胸膛里闷闷传出。 提出离职,就好像是卸下了多年来积攒的包袱, 陆春宴不用再去顾及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 也不需要去精心算计着该怎么在这个圈子里周旋。他们在房子里躲了快一星期的雨,天终于是放晴了。 十二月份,高平市最大的海洋馆在海新区落成, 一个多月里,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还是有作用的,像秋瑶这样的小朋友,看到了就嚷着要去。 陆春宴长那么大还没有去过这种地方,他去网上找了攻略,不过因为是新开的场馆,攻略也不详细。去海洋馆的前一天晚上,陆春宴带着秋瑶去超市买零食,真的是像小朋友出去旅游,在零食架前走走停停,购物车都堆满了。 第二天要出去玩,晚上的时候,秋瑶就很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明天要出去玩的事。 翌日一早,陆春宴做好了早餐,去叫秋瑶起床。 门轻轻推开,就看到小孩蜷在被子里,厚厚的羽绒被压在他身上,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陆春宴走过去,轻唤着秋瑶,秋瑶没动,他便蹲下来,拉开被子,把秋瑶给捞了出来。 秋瑶像是没骨头一样,后背靠在他的手臂上,脑袋后倾,闭着眼整个人往后倒。陆春宴看他嘴巴微张,粉白色的脸透着憨态,陆春宴忍着笑,用手戳了戳他的脸颊。秋瑶一动不动,仿佛是睡死过去了。 陆春宴又把他放下,转身去往卫生间,热水打湿毛巾,挤干后回到房间里,半抱起秋瑶。温热的毛巾敷在秋瑶的眼皮上,等着温热退去,又缓缓擦过秋瑶的整张脸。几番下来,秋瑶就清醒了。 “醒了?昨晚是不是晚睡了?” 陆春宴收回毛巾,秋瑶却抓住他的手腕,脸贴上去,鼻尖蹭过陆春宴的指尖,轻轻嗅了嗅,他说:“荷包蛋的味道。” 陆春宴失笑,“既然饿了,就快起来,我还给你煎了饺子。” 秋瑶小声欢呼,陆春宴拉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 早饭有煎饺、荷包蛋还有南瓜小米粥,待会去海洋馆里,陆春宴也自己准备了饭盒,做了一些寿司卷放在里面。他现在闲在家里,没事就开始瞎捉摸做饭,前段时间还去报了甜点班,一整个教室里就他一个男的。 吃过早饭,他收拾好东西后,背着包带着秋瑶出门。导航上显示,从这里过去到海洋馆大概要两个小时。秋瑶看着明显是昨晚没怎么睡,上车后他把副驾驶的椅子调平,又从后面拿了毛毯盖在秋瑶身上,让他好好睡一觉。 秋瑶一开始还不觉得困,躺在上头玩了会手机游戏,结果没多久,游戏声音就没了,车内安安静静。陆春宴侧头去看,见他平躺着,上下睫毛交叠,半张脸往一侧压着,右手放在肚子上,手机掉在一边,屏幕已经黯淡。 陆春宴捡起手机放好,车子开慢了一些,他伸手提秋瑶把毛毯盖好。 是新馆开业,又碰到了节假日里,所以海洋馆里的人还挺多的。 陆春宴光是找车位就找了半小时,把车停好后,他带着秋瑶去排队进馆。 排了十五分钟,排队入口的地方大部分都是家长带着孩子。秋瑶站在陆春宴身前,陆春宴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还真的像是秋瑶的家长。 到了里面,刚进去就是一个大商店,小孩子们被门口的大型海豚玩偶吸引,都跑了进去。秋瑶也是小孩,也跟着追了过去。陆春宴叫都来不及,只好跟在他身后跑。 里面各式各样东西还挺多,秋瑶买了一个小海豚的帽子,又找了一顶大鲨鱼的帽子给陆春宴戴上。陆春宴穿着一件褐色大衣,里面是灰色毛衣,银色边框的眼镜,看着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脑袋上却顶了一只卡通鲨鱼。 旁边看到他们的人都偷偷笑着,秋瑶拉着陆春宴,两张脸比在一起照镜子,秋瑶说:“大雨和小鱼,我们是一对的。” 陆春宴伸手,默默把帽子扶正扣紧。 海洋馆还蛮大的,陆春宴去租了一辆小车,他们俩坐在上头,踩着车在馆里骑骑停停。他来之前把场馆里的大大小小设施都了解了一遍,知道哪个项目最好玩,也了解到了几个动物表演的时间。 不过就算是如此,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变化赶不上计划,他们光是排队就耽误了一个多小时。一整个上午也就去了两个地方,陆春宴是累得够呛,但秋瑶倒还是兴致勃勃。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说想去看鲨鱼,陆春宴指了指自己,“这里不就有一只吗?” 秋瑶哈哈大笑,站起来伸出手去碰他的帽子,对他说:“你这个是假冒的。” “妈妈,我也想要那个帽子。” 身后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秋瑶扭过头去,脑袋上的小海豚晃了晃。 “徐夏?” 因为只是个侧脸,发型好像也不是之前见到的那样,陆春宴犹豫着喊道。 徐夏抬起头来,见到是他微微一愣,“陆春宴?好巧啊,在这边看到你。” “你们认识?”秋瑶听到他们对话,仰起头看了看陆春宴。 陆春宴朝他笑了笑,看向徐夏,目光又落在了徐悠脸上,当时那个病恹恹的小男孩长大了很多,和徐夏很像,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他对秋瑶说:“认识的,之前在医院里碰到过。” 徐夏说:“陆春宴帮了我个大忙。”说着,她多看了秋瑶两眼,她听孟衡说起过陆春宴最近的事,听说他为了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男生和家里闹翻了。闲言碎语有很多,大多都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年纪不小了,还能闹出这种荒唐事来。 徐夏一开始也有些不理解,可现在看到陆春宴和这男生相处时的模样,她便想通了。 就像当初她离开孟涛,之后又执意生下徐悠一样,自己的人生从来都是在自己手里,别人的看法一点都不重要。 秋瑶挺喜欢徐悠的,还把自己的小海豚帽子送给了他。 徐夏让徐悠快点说谢谢,徐悠对着秋瑶说谢谢哥哥,顿了顿,又面向陆春宴奶声奶气道:“谢谢叔叔。” 徐夏在旁笑出了声,秋瑶重复着“叔叔”两个字。陆春宴抿着嘴,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们说了几句,快分开的时候,陆春宴喊住徐夏,徐夏困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陆春宴攥紧了秋瑶的手,他上前两步,低声道:“那棵桃树,谢谢你肯给我。” “就这事?”徐夏连连摆手,“你还要给我钱,我都不好意思收。” “要给的,这是谢谢你把它种了下来,养成了大树。” 徐夏失笑,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那颗种子哪里来的,稀里糊涂的我就种下了。” 有些记忆是只留在了陆春宴脑海中的,好的坏的错过的拥有的,都只有他能体会。 说出口没人能懂的谢谢和对不起也是。 下午两点有海狮表演,秋瑶站在陆春宴身边,人潮里他们贴得很近,歪歪扭扭走着。陆春宴攥紧着秋瑶的手,周遭嘈杂,陆春宴覆在秋瑶耳边让他跟紧自己。 他们随着人群缓缓进场,坐在了位置上后,陆春宴从包里拿出水来,拧开盖子询问秋瑶喝不喝。 秋瑶摇了摇头,陆春宴又拿出小饼干问他吃不吃。秋瑶说不吃,陆春宴接着又问他要不要吃糖,秋瑶扭过头看他,陆春宴眨眨眼,两手放在头上,“好吧,你要吃和我说。” 秋瑶笑了,“那给我颗糖。” 他张开嘴,陆春宴剥开糖纸,把牛奶软糖递到他嘴边。 秋瑶含着糖,含含糊糊道:“好甜啊,你也吃一颗。” 陆春宴吃不惯甜味,他犹豫着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立刻皱起眉,“真甜。” 表演节目快要开始的时候,场馆里放起了音乐,训练师从里面出来,池子被打开,两只海豚游了出来。 这场演出里小孩居多,一看到海豚,小朋友们便都开始叫了起来。 节目很精彩,海豚每次钻圈都会引起一片掌声,后来海狮也出现了,场馆里像是沸腾了,掌声和音乐声交错在耳边轰隆隆响着。秋瑶侧过头,突然凑近,嘴唇压在陆春宴耳边。陆春宴觉得耳垂好像被羽毛掠过,有些痒,又有些热。 “陆春宴……” “嗯?” “没关系。” 陆春宴睁大眼,半个身体好似僵硬,他呆呆地看着秋瑶。 对方朝他笑,又伸出手捏了捏他紧绷的脸,趴在他肩头对他说:“对不起,没关系。以后道歉的话,不要再说了。” 他抱住陆春宴,“我想我原谅你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谢谢陪我度过两个月。这个攻,写得我好头疼,但总算是写完了。 之后是一些番外,大概都是吃吃玩玩。 第45章 番外 快过年的时候, 来骊山寺祈佛的香客比往日增了好几倍。 陆春宴十多岁的时候, 同父母去寺里上过一次香。那个时候,山路还没修得像现在这般平整,小孩子的体力跟不上大人,可小春宴也不吭声, 咬咬牙硬是一起爬了上去。 他们是要在这里过一夜的, 禅房已经收拾干净, 到了上头, 小春宴先去休息,他的父母则到了后院里去找主持。 禅房里点了檀香,因为山上比较阴冷, 又有小孩子在,床上便多放了几床被子。小春宴陷在软绵绵的被褥里,闭上眼, 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他的父母还没回来。他慢吞吞爬起来,屋内昏黄, 他趴到床尾把自己刚脱下的衣服穿上,而后跳下床踩上鞋, 往外走去。 银杏坠下一簇簇的金黄, 有几片小叶子落在了地上,他走到院子里,便看到院中央一棵落光了叶子的菩提。小春宴走了几步, 站在树下,抬起手,轻轻碰了碰看着干枯的树干。 “你在做什么?” 他的手刚刚放上去,身后便传来一个脆脆的声音,像是冬日里半冻着的小溪缓缓流下雪水。他回头,看到站在银杏树下,比自己高了许多的人。 雪庭看着眼前的小孩,听到那孩子说:“这树死了吗?” 雪庭抬眸看了眼已经快要枯萎的树干,淡淡道:“今年太冷了,它活不过这个冬天。” 小春宴一愣,转过身张开手,小心翼翼靠过去,“好可怜。” 小孩子的心事彩虹是晴天做的,雪庭侧头看着他,突然问:“你哭什么?” 小春宴哼哼唧唧,红着脸没有转身,闷闷道:“我没哭,你怎么看到我哭的?” 雪庭笑了,问他:“你不想这棵树死掉吗?” “嗯,那么大一棵树,长到现在一定很不容易。”小春宴扭过头,睫毛上挂着眼泪,他吸了吸鼻子问:“你能把它救活吗?” 雪庭想了想,慢慢点头,“能啊。” “那我下一次来这里时,它也会在吗?” “会在的,不过那个时候你可能已经忘记它了。” “嗯?”小春宴困惑,抿抿嘴说:“我不会忘记的。” 雪庭抬起手,接住落下来的一片银杏叶,他说:“你会忘记的,毕竟人都是这样。” 更早一些年的时候,可能是风雪无常,仙人还未存在时,雪庭只是天上飘下来的一粒雪。 一场场的大雪把山峦覆盖,大地淹没,一直到村落建起,骊山上的冰雪慢慢融化,剃着光头的小和尚背了一袋子黄土砖块上来,说要在这建一个大寺庙。 冬天下雪的时候,气温变得很低,雪落下来,地上湿滑。有一次小和尚摔了一跤,跌在地上好久。雪花一片片落下,窸窸窣窣很快就铺满了小和尚一身,他冻得瑟瑟发抖,以为自己是要死了,蜷着身体不禁低低哭了出来。 雪庭化成人形站在他面前,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和尚抖了抖,慢慢睁开眼。 漫天的大雪,一缕黑发蹭过他冻红了的脸颊,他的胳膊被轻轻攥住,而后风雪就消失了,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刚刚堆砌而成的小院子里。 冬天过去后,雪庭却没有离开,他留在了骊山上。 骊山寺还是小小的一间瓦房,整个寺庙里就小和尚一个人,他自己用陶泥捏了菩萨放在高处,又在院子里翻土洒下种子。小和尚总是把自己弄得脏脏的,干活累了,也直接在院子下的树下趴着睡。 春天的时候,风吹得很慢。雪庭从树后头出来,蹲在小和尚身边,歪着头看着他睡觉的样子。 小和尚其实也不小了,只是好瘦,褂子套在他身上都是空荡荡的。可能是好久没打理了,原本剃得光亮的脑袋上长出了青色的发茬。 雪庭抬起手,手指微微张开,顺着小和尚的后脑勺轻轻蹭了蹭,有些扎手。 就在他要收回手时,原本睡着的小和尚竟然醒了,睁大眼茫然地看着他。 “你……你是谁?” 风又起了,小和尚不禁眯起眼,等睁开眼,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之后几天,他都是心神不宁的,在院子里总是莫名其妙地发问,看着四周问着你是谁?有时候他会坐在树下,看着一点点成形的院子,而后低下头落寞道:“我想见见你,我一个人好孤单。” 修行究竟是什么?雪庭看到那小和尚仿佛看到了自己。 雪花落下的时候,他在这个世上降生了。冬天里,什么都没有,他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听得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什么是寂寞,什么是孤单,他不明白。 可如果觉得孤单,那就不要一个人。 “咔嚓”一声,踩过断枝,雪庭站在小和尚面前,朝他递去了手。 人能活多久,他便陪了他多久。 小和尚说冬天太冷了,他不喜欢,之后骊山上便再也没有落下一片雪花。 雪庭替他建起了寺庙,为他在院中栽上了菩提树,陶泥捏成的菩萨像变成了镀金的佛,骊山上来了第一个香客,后又陆陆续续来了更多的人。 春去秋来,在没有冬天的骊山上,小和尚也逐渐变老。 人总有生老病死,小和尚辞世的时候,雪庭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站了一整夜。 “师傅,那后来呢?后来他怎么了?” 啜着珍珠,小和尚歪着脑袋看着雪庭。 雪庭咬了一下珍珠,咀嚼了好几口,慢慢咽下去,他说:“后来,冬天就回来了,菩提树枯萎了,但那片雪花有了牵挂,就留在了寺里,哪里也不想去了。” 小和尚吸了吸鼻子,雪庭皱皱眉,“你哭什么?” “师傅,我听了好难过。他不是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吗?” “并不孤单,人会死,可记忆不会消失。就算轮回转世,那个小和尚也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的。” 除夕夜,陆春宴包了饺子,和秋瑶说晚上要吃饺子。 秋瑶从窗边跑过来,拉着陆春宴指向窗外道:“你看,下雪了。” 陆春宴一手的面粉沫,被他拽到窗边,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举过头顶,让他慢一些。 他站定下来,能看到窗外悄悄落下的大雪,雪光像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陆春宴看着这场雪,忽然一愣,他上前两步,扭过头看着秋瑶,不知是兴奋还是惊讶,他道:“我想起来了。” 秋瑶困惑地看着他,陆春宴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对他说:“没什么没什么。” 他侧过头,目光追随着雪花落下的轨迹,记忆回到了十岁的冬日。 即将枯萎的梧桐,尚且还稚嫩的幼童,和突然出现的人做了一个交换。 他送了他一颗种子,许他回去如果把种子种活了,这棵梧桐便能死而复生。 小春宴吸着鼻子,接过那粒种子,按在胸口,他说好。 后来从骊山回去,他便找了家里的花农,询问着要怎么种。可没想到,过不了几日,他便因为受凉而发热,热度反反复复,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回来时春天都快过去了。 原来许多事都有因果,幼时收下的种子,在未来为他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