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师表 作者:一扇轻收 文案 竹言蹊毕业后帮学弟代课答到,一进教室直接懵逼,专业课教授竟然是他中学暗恋过的学长。 竹言蹊:……妈的孽缘,幸好当初没去刷存在感。装不认识,我是空气。 谈容为爱回国,大学任教没几天,发现自己初恋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那人不仅和旁边女同学有说有笑,还全程不跟他对上视线。 一课结束,谈教授:后排靠窗的那位同学,麻烦过来一下。 竹言蹊:??? 竹言蹊:!!!!!! 霸总教授忠犬攻×不爱学习美人受 高亮:双初恋1V1,苏甜小萌文,同性可婚背景,没逻辑私设多,前期腻歪谈恋爱,后期穿插小打脸,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以上(响指)。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竹言蹊;谈容 ┃ 配角:写到哪编到哪 ┃ 其它:宠文 作品简评 竹言蹊毕业后帮学弟代课答到,进了教室直接傻眼,任课教授竟然是他中学暗恋过的谈容学长。他庆幸自己没去刷过存在感,假装自己不认识对方。结果万万没想到,一课结束,两人竟然仍有诸多偶遇,竹言蹊无奈之下,只好和谈容演起了“师生情深”的戏码。而他随后才发现,谈容早年便对自己情根深种,所谓的“师生情深”不过是两人互相飙戏。多年暗恋、久别重逢的故事并不少见,但这篇文又多了些许新意。作者文笔流畅,人物设定具有反差萌,竹言蹊与谈容的双向暗恋在开篇点明,唯独文中两人不知,让人不由期待真相大白的那天。后期谈容鼓励竹言蹊追求自己理想的职业,轻松诙谐之余有多了几分温馨治愈。 第1章 代课   天光将要大亮,竹言蹊被一阵铃声吵醒。   电话那端的男声小心翼翼:“哥,你起了吗?”   竹言蹊脸埋枕头,声调痛苦且难以置信:“你他妈在说什么梦话?”   他是典型的早睡早起困难户,间歇性脱贫致富,持续性倾家荡产。   对方显然对他的时差式作息了若指掌,语气更孙子了:“……此时此刻,你亲爱的学弟跪在手机面前,向你发出一级求救信号。”   “救不了,等死吧,回头我就给你订花圈。”   竹言蹊嘴上这么说,但是没把通话立即切断。   学弟陈嘉尧福至心灵,直入主题:“求你了哥!帮我去学校代两节课吧,答个到就行!我刚刚才想起来,我这学期还有门重修课要上……”   竹言蹊怀疑自己听错了:“这都开学半个多月了,你今早才想起来?”   陈嘉尧:“……我但凡能早两天想起来,也不会挑这个时间,跟室友几个出去旅游啊。”   还他妈去的外省,赶都赶不回去。   “救命啊哥!我实在找不着别人帮忙了!”陈嘉尧声声泣血,“这周不去就算我旷课三次了,万一那老师不是善茬,取消我考试资格又得重修!”   一听陈嘉尧提起重修课的任课老师,竹言蹊右眼皮没由的狠狠跳了两下。   他揉揉眼皮,问:“几点的课?”   陈嘉尧忙答:“八点半!上午一二节课。”   竹言蹊:“……”   这时间对于一个午夜修仙党来说,可真是太不友好了。   他费劲地撑开眼睛。   先看时间,堪堪七点零八分。   再看天气,阴转雨夹雪,零下一度到六度。   零下一度到六度。   竹言蹊:“…………”   在南方,这属于无视防御等级的穿透性法术伤害。   竹言蹊:“你还是安心等死吧。”   说完,他不顾陈嘉尧如何鬼哭狼嚎,干脆利落地撂了电话。   *   三十分钟后,劝人等死的竹言蹊穿戴整齐,嘴硬心软的踏出了公寓。   眼下正是二月底,江城的倒春寒势头正猛。   竹言蹊被风噼里啪啦抽了满脸,不由扪心自问: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放着温暖的被窝不睡,答应帮陈嘉尧代课答到。   ——不能提,提起来就是后悔。   他还没后悔完,揣在兜里的手机连震几下,微信的新消息提醒也跟着响了起来。   竹言蹊掏出一看,果然全是那龟孙发来催命的。   [教室在综合楼C503,大恩不言谢!哥你今天救我一条狗命,明天开始您就是我爸爸!]   [爸爸,已经过了七点半了,差不多可以准备出门了,你收拾好了吗?]   [我绝对没有催你的意思!我是怕你没时间吃早饭,不忍心看你挨饿受累啊爹地!!]   竹言蹊手冷,不想打字,索性发了语音条:“你再多逼逼一句,我立马掉头回去。”   [对不起爸爸,我知错了爸爸。]陈嘉尧“正在输入”了半天,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又憋出一句,[那个……爷爷,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   爸爸直接进阶成爷爷,保准不是什么好事。   竹言蹊呛了口北风,认命回道:“奏。”   陈嘉尧:[……我重修证在教务处还没领,要不您顺道帮我领了,再顺手交给上课的老师?]   竹言蹊:“…………”   顺个屁的道,教务处在另一栋楼,跟综合楼一南一北,几乎隔了大半个校园。   竹言蹊叹气:“再叫一声爷爷。”   陈嘉尧情真意切:[爷爷!!!]   竹言蹊:“行了,退下吧。”   外头实在太冷了,竹言蹊每说一句话就吐出一串白汽,远远望去,特别像一台移动的人形加湿器。   他迎风打个哆嗦,懒得看陈嘉尧再来一遍千恩万谢,边收手机边将下巴使劲往围巾埋了埋,恨不能直接戴个头套,光把两只眼睛露出来。   *   打车到了江大侧门,竹言蹊裹着寒气钻进隔壁生活街的一家肠粉铺。   老板娘是广东人,说话带着点粤语口音,一看到他就笑了:“靓仔,好些天没见着你啦,今天想吃点什么?”   竹言蹊随便坐了个空位,也笑:“最近太冷了,我没怎么出门。阿姨老样子给我来一份吧,再多加一个蛋。”   这家店主营早点,兼营宵夜。   竹言蹊不常早起,更不常吃早饭,只在晚上过来光顾几次,可凭着一张天赐好脸,他还是成功混成了肠粉铺的老熟客。   “少出门也好,最近流感高峰期,街上感冒的咳嗽的,一抓一大把。”肠粉送进蒸屉,老板娘先给他上了豆浆,“你们学生过的都是集体生活,更得注意预防。平时去教室上课的时候,把宿舍窗户打开通通风,万一有人中招了,也省得整个宿舍跟着遭殃。”   豆浆烫嘴。   竹言蹊吹吹表面,吸溜喝了一口:“谢谢阿姨。不过我已经毕业了,不在学校宿舍住。”   “毕业了?”老板娘顿感惊讶,“你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大一大二的学生呢。”   竹言蹊笑起来,脸边凹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去年刚毕业,四舍五入,勉强也算十八岁了。”   老板娘被他逗乐,继续同他闲聊:“那你是家在附近吗?还是毕业后在周边工作?”   “都不是,”竹言蹊道,“我住在附近是想借用学校的自习室备考。下个月就是教师资格证笔试了,家里想让我拿了证,再去考教师编制。反正江大也是考点之一,我就干脆留在这边了。”   老板娘端来肠粉,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毕竟学校比家里有学习氛围。”   竹言蹊笑着应和。   有没有氛围不重要,反正他经常晚睡晚起,没往自习室跑过几回。   主要是他不想搬回家里,天天被老妈训话管教。   爽滑弹口的肠粉伴着热气腾腾的豆浆一齐下了肚,竹言蹊胃里顿时暖烘烘的。   他抽张纸巾擦擦嘴,站起身来准备结账。   点开微信扫一扫,竹言蹊注意到墙上收款码旁边多贴了张A4纸,是本周周末不营业的通知。   老板娘顺着他视线往纸上一瞧,主动解释:“我们家闺女周末要办订婚宴啦,谈了那么久的男朋友,总算愿意安定下来了。”解释完了还反过来问他,“诶,你去年毕业的话,今年该有二十二三岁了吧,年纪也不算小,有没有谈到合适的对象啊?”   老天爷,和这个年纪的中年妇女聊这种话题,敢说没有就是自找唠叨。   “有,我也有个男朋友。”竹言蹊答得斩钉截铁,睁着眼睛说瞎话。   同性婚姻法早颁布八百年了,他交个男朋友也很正常。   老板娘完全没怀疑,笑眯眯道:“那你男朋友肯定也是个靓仔咯。有空带他来我们店里吃饭,阿姨给你们免单。”   竹言蹊乐呵应下,付完钱朝她摆摆手,裹紧围巾,去风里继续挨刀子。   男朋友,他哪来的男朋友?   他现在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   竹言蹊走在江大的绿化带边上,腹诽完最后一句,脑海里猛然蹦出一张人脸。   剑眉修目,眼光深沉,面部轮廓凌然锋利,是特别有男人味的那种英俊。   竹言蹊牵了牵嘴角,一时间满心感慨。   都怪他中学太有眼光,暗恋过的学长万里挑一,导致后来没碰上一个能让他心动的。   虽说他现在对冰山冷面款的型男不大感兴趣了,但不得不承认,学长那副长相他还是相当钟意的。   前面是个向右的岔路口。   竹言蹊余光瞄到左手方有辆黑色轿车匀速开来,便停在路边等车过去。   黑车经过他身前,车速突然开始放缓。   竹言蹊甚至能把车窗当作镜子照上几秒。   他跟自己的倒影对上眼,发现头顶一撮头发被风吹成了呆毛,下意识抬手对准它抓了两把。   镇压好头发,这辆车还没完全开过去。   竹言蹊本能去看驾驶座上的人。   玻璃反着光,什么都看不清。   他隐隐生出一种错觉,开车那人……似乎也在看着他。   这念头冒出的莫名其妙,只在竹言蹊心头一掠而过。   大清早开车进学校的,基本都是过来上课的老师。估计人家是以师德为本,打算让他先过路口。   竹言蹊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很快错开视线。   他往旁边错开几步,特意从车屁股后绕了过去,完全没留意那侧车窗已经开始逐渐落下,而驾驶座上的冷峻男人双眼透亮,目光紧追他的背影,一脸欲言又止。   竹言蹊无知无觉,快步穿过路口,将黑车和男人远远抛在身后。   他先去教务处领到陈嘉尧的重修证,又一路小跑着往综合楼的教室冲。   *   教室在五楼,竹言蹊赶到的时候恰好开始打铃。   他踩点推开后门,灵活从门缝闪了进去。   这门课两班合上,人数挺多,好在桌椅够用,没有坐满,尤其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还是空的。   竹言蹊径直奔那儿走,顺带往讲台斜扫一眼,想瞧瞧任课老师面相如何,像不像是难缠的狠角色。   毕竟重修证理应在开学第一节 课上交,现在拖到第三周,指不定会被批评几句。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那是陈嘉尧口中赫赫有名的耿老头,据说骂起人来没有五分钟别想完事。   结果竹言蹊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除此之外还能有更加要命的状况。   他目光落到那人身上,脑中枢差点惊得当场死机。   讲台上的男人个头很高,宽肩窄腰,身材极好。   可这他妈的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剑眉修目,眼光深沉,长相跟竹言蹊路上想起的那张脸……   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推眼镜):不仅和你路上想起的那张脸一模一样,还跟想和你打招呼结果你滋溜走了的黑车车主一模一样。   开新文啦,1V1无虐全糖套餐了解一下?   双向暗恋,当局者甜,希望大家能喜欢。 第2章 初恋   竹言蹊的心跳明显漏了一拍。   活生生是被吓的。   他这时候深刻体会到中文系出身的自己有多没文化,满脑子只有一句响亮干脆、铿锵有力的“卧槽”。   谈容,这人绝对是谈容,烧成灰他都认的。   时隔多年,两人居然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再度碰面。   竹言蹊是协助大学学弟逃课的从犯,而那位被他暗恋过的中学学长,是学弟重修课程的任课老师。   说实在的,挺丢人,他有点想走。   可惜站在教室另外一端的男人没给他机会,不等竹言蹊钉住脚跟,那双深黑沉静的眼睛便越过全班五六十颗脑袋,直直朝他望了过来。   ……卧槽。   竹言蹊瞬间头皮发麻,脸都快木了。   他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能保持表情纹丝不动,全靠求生欲激发出来的那点演技支撑。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记起来,谈容比自己大了四岁,两人始终一个在初中部,一个在高中部,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竹言蹊那会儿刚刚步入青春期,带着点叛逆的小傲娇。尽管他对谈容有所好感,却从没做出任何表示,每次都像一只高傲的小孔雀,目不斜视地擦肩经过,希望谈容能注意到他。   那个年纪的小屁孩普遍自尊心旺盛,容易以自我为中心。他家世好,长相更好,是被爱和喜欢的蜜罐从小泡到大的,进了中二期,自我感觉当然万分良好,总认为只要自己足够有魅力,谈容就会像旁人那样,主动和他接触。   于是小孔雀开屏踱步的等啊等,直到谈容毕业了也没能等到,这段初恋就这样苍白的匆匆落幕。   回忆到这里,竹言蹊胸口狠狠一疼,有种想要咬舌自尽的冲动。   他心痛不是因为初恋无疾而终,完全是因为那时候的心理和做法太幼稚、太可笑、太不可理喻,现在想来无比羞耻,浑身难受。   竹言蹊拿黑历史折磨完自己,不堪回首地把眼睛从谈容身上迅速挪开。   他猜测对方应该对自己没多少印象,迈开长腿奔去空着的位置落座,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够呛,脸上却自在如常,分毫不显。   竹言蹊视力不是特别好,稍微有点近视,虽然不影响日常用眼,但是距离一旦拉远,他看东西还是不够清楚细致。   因此他没能发现,谈容在猝不及防见到他那一刹那显露出来的眼神变动。   慌乱无措,又极度惊喜。   男人甚至搁下手里的多媒体激光笔,偷偷整理了一下已经足够整齐板正的袖口,生怕衣着细节上存在一丝不妥。   那摸样像极了毛头小子情窦初开,乍一见到心上人时的反应。   可惜竹言蹊没有看到。   他不仅没有看到,还在心底疯狂庆幸。   幸好幸好,幸好他当初没去谈容面前大刷存在感,不至于被一眼认出来。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谈容头脑再好,也不会记得中学时代仅有几面之缘,而没有任何交集的小学弟吧?   竹言蹊敛着眼睛低着头,摆出教资考试的辅导书充当课本,手指夹着笔杆转了两圈,把等待上课的普通学生演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谈容站在教室制高点,将竹言蹊的所有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小青年跑了一路,头发都跑成了小中分的造型,露出的眉眼昳丽完整,矜贵张扬。偏偏眼神还古灵精怪的,透着满满的少年感。   谈容不自觉轻笑一声,一时间辨不清心里究竟什么滋味。   他前一秒还为先前偶遇太过仓促,没能顺利打上招呼的事懊悔,后一秒就见当事人风风火火闯进来,还跟自己接上了视线。   可惜当事人见到他的反应,和在街上同路人碰巧对视没什么区别。别说记得他,分明只拿他当陌生人看待。   想通这点,谈容笑完又不由悄悄叹了一小口气。   没关系,他早料到竹言蹊不会认识自己,按照回国前设想的那样,一步一步慢慢来就好。   理智在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了一下。   此时铃声落定。   谈容尽快平复心境,重新拿起激光笔,正式开始本节课的教学。   这门课叫企业战略管理。谈家三代经商,家业庞大,谈容经验老道,自然教得游刃有余,不常听闻的真实案例加上脱离课本的实用学识,轻易就将枯燥无味的基础理论变得透彻易懂起来。   竹言蹊见谈容没有过多注意自己,逐渐消化掉刚进教室的反射性紧张。   他仗着座位靠后,在前排同学的遮挡下单手支住下巴,撩高了眼皮打量过去。   和中学相比,谈容拔高了很多,五官线条也更硬朗深刻,考究正装外叠搭一件深色大衣,动作间带起的褶裥都散发出端正严谨的一丝不苟。   那是岁月沉淀形成的男性魅力,成熟可靠,性感之至。   竹言蹊一时有点想不明白,谈容那么厉害的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座南方城市?   他们俩不是本地人,家都在帝都。谈容高中毕业后选择出国留学,而竹言蹊为了逃离老妈魔爪,报考到离家一千多公里以外的江大。   在竹言蹊看来,谈容回家接手谈家“龙椅”才算符合人设,跑到自己母校当老师算是什么路数?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奋斗在教育一线的类型啊?   两人以前没说过一句话,竹言蹊认定谈容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当然不会往自身联系。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不由出起神来。   谈容走到哪,他的眼睛就自动跟着转到哪,目光全程定格在男人脸上。   竹言蹊看向谈容的目的单纯,视线并不炙热,和上课开小差的学生非常相似。   他一心探求真相,完全想象不到前方面无波澜的谈学长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他的注视了。   低沉醇厚的男声倏然止住,短短的停顿两秒,又继续将案例讲解下去。   竹言蹊被这两秒的真空期召回点神儿。   他正猜想谈容是不是讲课讲得嗓子干了,接着便见讲台上面的男人朝他这边一扭头,视线焦点明明白白的要往后排聚。   竹言蹊睫毛一抖,眼睛刷地射去旁边PPT。   这种时候,能不对视就千万别对视。   他右手掐紧签字笔,压在笔记本上胡乱涂了几画,假装听课全神贯注,认真记录教学重点。   谈容目光移向别处,警报解除。   竹言蹊长舒一口气,停下在纸上鬼画符的行为。   他漫不经心往笔记本一瞥,入眼便是两个潦草的汉字:谈容。   竹言蹊:“…………”   瞧那一眼给孩子吓的。   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他不忍多看,赶忙翻到空空白白的下一页,眼不见为净,同时决定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再往前乱瞟。   等收回放在谈容身上的注意力,竹言蹊这才发觉,自己也没少受附近学生打量。   谈容即便再帅,那也是本校的老师,是传道授业的师长,欣赏归欣赏,少有人敢动乱来的心思。   但是跟他们一起坐在教室上课的竹言蹊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竹言蹊的颜值确实耐打。高鼻梁,大眼睛,白净漂亮还不娘,穿衣搭配清爽利索。用一句俗话概括,完全就是大多数人的校园青春。   这间教室使用的都是长桌,每排能坐四个人。竹言蹊左手边是靠窗的过道,右手边是个空着的座位,再往右便坐着两名本班的学生。   两人一男一女,已经借助地理优势观察竹言蹊好几遍了。   竹言蹊不经意间一侧头,恰好撞破了他们的偷瞄。   女生是个性格大方的,也不尴尬,笑容反而更灿烂了,压低声音同他搭话:“学长,你是来蹭课的吗?”   竹言蹊摇头,同样轻声:“不,我是重修。”   答完才注意到对方管他叫什么,笑说:“这么确定我跟你不是同一届的?”   “当然确定了,我还知道你是文学院的学长呢。”女生笑意更深,“而且你去年就已经毕业了,怎么可能会来我们院里重修啊?”   竹言蹊眨了下眼。   他可不记得自己和对方认识。   “学长你别惊讶,我也知道你是文学院的。”男生挤入悄悄话行列,“去年毕业典礼一结束,校论坛首页全是你穿学士服的照片,挂了将近一个月呢。”   说着他竖起拇指,脸上明明白白两个大字:牛批。   竹言蹊不逛论坛,但模糊记的,当初室友好像跟他提过这事。   他轻描淡写把这章掀过去:“重修的人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他今天有事来不了,让我帮忙答个到。”   男生一脸原来如此,对他说:“谈教授不点名的,他第一节 课和我们说过,只要他教的东西我们都会,来不来上课、上课做什么他都不管。”   教的东西都会?以谈容的资历,加点私货怕是都不会吧。   竹言蹊默默吐槽完,猛然反应过来:“教授??他的职称是教授???”   按照国内现行的高校职称体系,讲师任满五年可参与副教授评定,获得副教授职称六年以上可选择继续晋升。想直接一跃到达教授的级别,必须取得极其丰硕或极其重大的学术成果。   竹言蹊他爸在帝都大学任教二十年,他知道“教授”这学衔不是那么好得的。   “没错,不是讲师,不是副教授,是教授。”女生露出“看到你也这么惊讶我就放心了”的表情,“听说他是沃顿商学院工商管理DBA,负责过不少海外项目。年纪轻轻的,一毕业就被聘来了,贼牛逼的一个老师。”   乖乖,二十六岁的DBA,二十六岁的直聘教授。   竹言蹊觉得自己理应再吃一惊以示尊重,可一想那是中学时期就相当变态的大魔王,好像没什么事情是他做不成的,不值得大惊小怪。   想想自己教师资格证还没拿到手,人家都已经评上教授了,真是人比人磕碜死人。   竹言蹊承认自己酸了,他内心挣扎了一番,咬咬牙挤出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他既然这么厉害,估计不缺人喜欢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他留意到谈容手上没有戒指,没结婚是肯定的,有没有谈恋爱就难说了。   女生没怎么听清:“女朋友?”   竹言蹊补了个称谓:“嗯……或者,男朋友?”   女生眨眨眼,笑容微妙:“学长,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们教授了吧。”   “怎么可能?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竹言蹊耳根热了一瞬,脱口就是否认,“像这种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不是都容易爱情事业双丰收么,我这纯属是出于好奇和羡慕。”   他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是现在,唯一心动过的初恋对象就在眼前,他没法不好奇对方的感情状态。   被好奇感情状态的谈容这时恰好抛出一个问句,引导学生自主思考。   一贯缺少情绪起伏的冷淡声调轻微上挑,竹言蹊跟着耳廓一酥,没由的开始心虚。   他捻了下耳垂,冲女生又笑起来,想多替自己辩解几句,结果嘴没张开,脑门突然一凉。   这感觉有种久违的熟悉,简直像高三晚自习偷玩手机被班主任隔窗盯上了。   竹言蹊心道一句不会吧,慢吞吞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往前瞄了一眼。   只一眼,直接撞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   竹言蹊:“…………”   靠。   他迅速垂眼,原封不动把话全咽回肚子。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说好的上课干什么都不管的呢???   他说话声音明明那么轻,前排都很难听见多少动静,绝对没有干扰到正常授课。   好端端的,怎么就被谈教授眼神警告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竹言蹊:我被眼神警告了?   剧本:不不不他就是吃醋了没忍住看你一眼。 第3章 心跳   竹言蹊纳闷归纳闷,但还是第一时间端正坐姿,闭紧了嘴。   此时此景,他可不想吸引谈容太多注意。   万一对方多看他两眼,又依稀觉着他有些面熟呢?毕竟他当年也算市一中的风云人物,连外校都有人听说过他。   竹言蹊被谈容瞧得格外老实,女生却浑然不觉,神态自若:“我也不清楚谈教授现在是不是单身,他给人的感觉有点严厉,大家课下只敢问他学习上的事情,没人敢找他闲聊。”   那是有点严厉吗?竹言蹊心想,就凭刚才戳到他脑门上的那一眼,那简直是太严厉了。   “不过学长,你羡慕谈教授事业有成我能理解,”女生竖起拇指,朝旁边男生身上一指,“怎么还跟他这种肥宅一样,羡慕谈教授不愁找不着对象啊?你肯定也不缺人喜欢的吧。”   男生膝盖中枪,哭笑不得,曲肘捣了下她胳膊。   女生不甘示弱,以牙还牙,反手一巴掌拍了回去。   竹言蹊心说这俩人真是勇气可嘉,自个儿老师都往后排那样看了,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说笑笑,心态也是够彪悍的。   ——他哪能想到谈容其实只关注了他一个人!   竹言蹊稍稍垂眼,目光落在摊开的考试资料上,表面是在看书,实则开口道:“我……”   他一个“我”字刚蹦出来,谈教授话锋陡然一转,面无表情地点了个学号:“请这位同学谈谈自己的想法。”   正听竹言蹊说话的女生一秒收敛笑意,起身看向教室前方。   竹言蹊再次闭嘴,替她捏了把冷汗。   女生刚才一直在和自己聊天,听课三心二意的,也不知她听没听清谈容让说的是对什么的想法。   好在女生三心二意得挺有水平,短暂思考后答出几句,很快坐下。   无论是中学还是大学,提问这种方式总能在课堂上创造出一定的紧张气氛。   他们这排三个人顿时把先前的话题抛去脑后,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无声笑了笑,该听课的接着听课,该无聊的继续干坐着。   竹言蹊没兴趣听什么企业的机遇和风险,索性真看起辅导书打发时间。   他昨晚凌晨两点才躺下,七点不到又被陈嘉尧一通电话轰起来,压根没有睡饱,今天的精神头儿全是被冷风跟谈容先后刺激出来的。   眼下翻过几页书,知识点没记住几条,催眠效果倒是体验得相当彻底。   竹言蹊浅浅打个哈欠,正认真思考谈容管不管学生上课睡觉,被他搁在桌角的手机亮起屏幕,有人给他发来消息。   竹言蹊懒洋洋地挪过手机,解锁点开。   陈嘉尧:[爸爸,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竹言蹊困得冒泡,半阖着眼打字:[我还没帮你上满一节课呢,这就把辈分降回爸爸了?]   呵,男人。   [错了错了,你是我爷爷。]陈嘉尧利索改口,[所以爷爷你到底怎么样啦?]   竹言蹊:[喘着气,死不了。]   这就是没出问题的意思了。   陈嘉尧放下心,发来一个羞答答的扭捏表情:[好爷爷,这次是孙儿害您挨了骂,等我回了学校,一定找机会好好补偿您。]   竹言蹊:[???]   竹言蹊:[爷爷可以乱叫,话可不能乱说。你替我挨骂是你孝顺,我替你挨骂就是我脑子不好使了。]   [???]陈嘉尧也懵了,[我们学院有这么好脾气的老师吗?旷课两周不交重修证都不数落人?]   竹言蹊睁大眼睛,登时不困了。   要死,他忘了还有重修证这玩意儿了。   陈嘉尧意识到问题所在:[……你不会是没去教务处帮我领吧???]   竹言蹊一想到要跟谈容有面对面的近距离接触,脑仁就开始抽起筋来。   他简短回复:[领了,没交而已。]   聊天窗口弹出一张卡通动图,泪花闪烁、鼻涕横流的小熊“扑通”跪倒在地,“啪叽”砸个响头。   消息内容尚且“正在输入中”,心理诉求倒先诠释得很到位。   竹言蹊服了他了:[我踩点进的教室,上课前没来得及,等下课了再帮你交。]   他回完按灭屏幕,表情一言难尽,再伸手摸摸外套口袋里的重修证,只觉得这两页纸有些烫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竹言蹊原本就看不进几页书,这下更没心思看下去了。   他心不在焉地加粗着小标题下的横线,考虑自己什么时候找谈容交证才最合适。   江大的课大多两节连上,中间有五分钟的小课间,在这五分钟的时间里,老师们一般会去楼层尽头的教工休息室稍坐片刻。   竹言蹊设想的挺周到。如果谈容小课间留在教室,他就直接过去把重修证交了,找个机会提前开溜。如果谈容去了休息室,那就等两节课上完,正式下课的时候再交。   总而言之,他绝对不要顶着假名头和谈容单独相处,否则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画面了。   人一旦有事惦记,就会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 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声响起,班上部分同学先后起身,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   竹言蹊收笔如剑入鞘,余光钻过人影罅隙,悄咪咪地观望谈容接下来的举动。   讲台上的男人身姿挺拔,定在原地不动如山,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既然谈容没去休息室,那他现在就去把重修证交了?   竹言蹊犹豫着动了动膝盖,屁股还没彻底跟椅子分开,又果断把力气撤了回去。   算了算了算了,还是等下节课上完再说吧。到时候学生都急着赶去别的教室上课,谈容肯定也想快点离开,他趁乱行事,交了重修证,演完戏就走,还能尽量减少和谈容接触的时间。   竹言蹊给自己编排了一堆借口,越想越有道理,稳稳坐住了。   他这边做贼似的拿余光绕着谈容来回打量,殊不知被他打量的那人也在用余光偷偷看他。   这是谈容第一次在教室等待小课间结束,他前两周都去的休息室,察阅邮件,打通电话,短短五分钟,足够他处理公司事务的旁枝末节了。   可今天,他只想待在教室里,多看一会儿自己心心念念了好些年的小初恋。   两人的余光无形中对接了近十次,直到谈容随手翻开学习委员收齐上交的作业。这个仅仅只为遮掩偷看行径的小动作,意外提醒了坐在竹言蹊旁边的女生。   “对了学长,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课间讲话不用顾忌什么,女生干脆转身正对竹言蹊,“谈教授第一周布置了一项作业,我们今天刚交上去,你朋友最好在下周补交,不然平时分说不定会被扣掉一些了”   江大有硬性作业规定,每学期至少布置三次,专业课必须有一份是书面形式,方便院里检查。他们今天交的就是一沓打印稿。   竹言蹊收回余光,看向她:“什么作业?”   “了解国内外任意一家公司的发展历程,并且分析它的组织架构。”女生答完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作业格式也有要求,我记不清具体是什么了,不过学委在班群传过一份模板文件,学长你朋友需要参考吗?”   竹言蹊回忆陈嘉尧的经典学渣语录,不认为他能比刚接触这门课的学弟学妹好到哪去,干笑两声:“应该……是需要的,麻烦你帮我发一下吧,谢谢。”   “嗨,小事,用不着谢。”女生精神一振,摸出手机雀跃道,“学长你微信号是什么?我加你,或者我扫你二维码?”   竹言蹊多少能感受出她眼里的热度,仍笑:“你加我朋友本人吧,如果他有别的问题想问你,你们比较容易沟通。”   女生梗了一下,加完陈嘉尧到底没忍住,直白问道:“那个……学长,请问……我可不可以加你微信啊……”   课间教室难免嘈杂,两人说话不得不抬高些音量,附近同学只要留心,都能听清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前排本就有人想要竹言蹊的联系方式,只不过光有贼心,贼胆还没养肥,现在一听女生要加微信,已经斜眼向勇士行起注目礼了。   竹言蹊在注目礼下沉默两秒,切进自己的二维码名片,故作爽快:“当然可以,你直接扫我吧。”   女生的意图太明显,他其实并不想同意。可女孩子家脸皮薄,当众被拒肯定会觉得没面子。   “正在生成”的提示语一闪而过,二维码很快加载成功。   竹言蹊手腕一翻,正准备将屏幕转向女生,前头讲台适时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磁性男声:“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位同学,麻烦过来一下。”   最后一排靠窗???   竹言蹊心头“咯噔”一跳,瞬间止住让女生扫码的动作。   他懵里懵懂抬起头,愣愣地去看谈容。   谈容淡淡同他对视,轻轻一颔首,示意他过去。   真是叫他???!!!   竹言蹊气血直蹿脑门,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慢慢收起手机,又慢慢站直腿,再慢慢走进通向讲台的过道,脑海里弹幕遮天蔽日,刷刷刷刷一顿乱窜。   妈的,谈容叫他干嘛?为什么叫他??难不成真觉得自己脸熟了???   两人见过归见过,那也基本是他偷看的谈容,谈容高中时敦默寡言,独来独往,高冷得跟冰川成精似的,压根没怎么注意过他。   注意都没注意的,没道理能认出来吧?   这是一间普通教室,面积不算大,后排到讲台不过十来米的距离。   竹言蹊个高腿长,不论浑身毛孔有多抗拒,还是没走几步到了尽头。   他绷住表情,踏上讲台,对男人小小一欠身,表面功夫先做足了:“……谈教授好。”   谈容合起那叠作业,喉结轻微耸动了一下,回礼道:“你好。”   他们以往都曾幻想过跟对方说上的第一句话,大到场景,小到语气,每一个细节都很有仪式感。可两人唯独没有想过,现实里的开场白会是这么直白简单的一句问好。   谈容一瞬不瞬地看着距他仅有一步之遥的小青年,清楚感受到胸腔里的兵荒马乱正烈火燎原般愈演愈烈。   他在这一刻更加确定了一个事实,他真正喜欢的,果然只有现在站在他身前的这个人。   那个中学时能够轻易影响他情绪的小少年,多年之后,仍能牢牢把控住他的心跳。 第4章 温柔   两人相对而立,目光交接,脸上端的皆是一派的云淡风轻。   只不过这云淡风轻的性质略有不同。   谈容自律持重,实打实的沉稳性子,最寻常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他风轻云淡下掩藏的,是猖獗放肆的心跳,也是情深意动的暗号。   竹言蹊恰恰相反,他摸不准谈容叫他干嘛,当下脑门突突直跳,甭管情深不深,反正意是完全动不起来。   那张眉目英逸的俊脸近在咫尺,带给灵魂的冲击远比竹言蹊想象里的更要震撼。   这一记震撼震的很不是地方,不仅没让竹言蹊意动起来,还让他彻底记起年少懵懂时做过的种种傻事。   什么背地里折了九十九颗写着情话的小爱心,什么绕路途径谈容教学楼底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什么模仿网文写小说,专写谈容暗恋他,自己给自己设计被表白的起承转合。   一帧帧,一幕幕,配上当年日记本里的青春疼痛文字,当着正主的面逐次回忆起来,刺激程度堪比英国皇家大峡谷蹦极。   竹言蹊拿捏住表情,不让牙关咬得太紧。   谈容如果真撞邪认出他了,那这绝对是他初恋史上最光鲜亮丽,也最刻骨铭心的一笔。   多长脸啊,帮初恋的学生逃课,同校时没有过半次接触,一重逢直接接一狠的。日后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保准他抓心挠肝,辗转难寐。   竹言蹊心里死去活来好几次,索性破罐子破摔,赌定谈容叫他是为了别的事情,只管硬着头皮往下演,坚决把“敌不动我不动”战略贯彻到底。   谈容没辜负他的赌注,沉吟片刻后开口,也演上了:“你是生面孔,”才怪,“前两周没见过你。”   他说着抽出考勤册,展开到最后一页。   那页底端附着一份单独的小表格,上面录有三个人名,都是去年壮烈牺牲的重修学生。其余两人已经在确认栏签了字,只有陈嘉尧的信息后面是干干净净一格方框。   竹言蹊见状心有所感,眼睛滴溜往谈容指尖一瞅,又滴溜转回谈容脸上。   谈容神色不改,手指在陈嘉尧名下轻巧一点:“1703班的陈嘉尧?”   他回国前做了功课,大体了解过竹言蹊近况,知道自己负责的某位重修生是对方一位朋友,不难猜到竹言蹊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谈容把人叫过来,不是为了挑明自己是他中学时的学长,那样做无疑等同于戳穿竹言蹊的代课行径,平白让他难堪。以竹言蹊好面子的小性格,日后别说同他亲近,说不定还会躲他远远的。   两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交集,谈容可不想给小初恋留下这么糟糕的第一印象。   他只是看出竹言蹊不大乐意加人微信,单纯想替他解围。   好吧,可能也没那么单纯,少不了酸味儿的占有欲作祟。   竹言蹊看不透谈容的那点儿占有欲,闻言就像没被家长发现罪行的闯祸孩子,顷刻扬起一个劫后余生的笑来:“对!我是。”   苍天有眼!谈容是为了重修的事叫他!   谈容再开口,每一个字都顺着竹言蹊的心意:“我课后有急事,赶时间离校,你现在把重修证的教师联交给我吧。”   江大的重修证分为两联,教师联上交任课老师,学生联由学生自行保管。   谈容说完又怕竹言蹊不知道重修证这码事,手指点点考勤册,给他一个台阶下:“重修证没带的话也不要紧,下周交也是一样的,先在这里签个名吧。”   “带了,重修证我带来了。”竹言蹊心口好受了,演技更加突飞猛进了,他顺势往兜里一探手,取出教师联递过去,语气恳切,“抱歉谈教授,开学时我家出了点变故,我一着急,不小心把重修的事忘了。手机下载的课表APP不巧也有延迟,今早才把这门课刷新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缺勤两周了……”   他扯完瞎话不忘一表决心:“您放心,前两周的课我一定尽快补上,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竹言蹊打小就皮,没少挨训,检讨这项业务他太熟练了,以前对他妈端出什么态度,现在就能给谈容复刻一版一模一样的。   谈容直视那双郑重其事的眼睛,心里满是好笑。   他接下重修证,嘴角轻微动了动,好歹把笑忍住了:“你是接触过这门课程的,想必对很多内容都不陌生,按照自身情况安排学习就好,我不做强求。至于作业,希望你能按时完成,这是学院的规定,也关系到你期末的最终成绩。”   “谢谢谈教授,您说的我都明白。”竹言蹊不等谈容告知他作业事项,张嘴应道,“之前的作业我已经从学妹那里听说了,下周我一定补交。”   原来他们聊的是自己布置的作业。   谈容眼光微变,酸味儿散去不少。   他面上纹丝不动,施施然一点头:“好。”   谈容翻开重修证,形式性地掠了一眼,暂时夹进教材扉页,又将考勤册推到竹言蹊面前,同时递来一支笔,示意他确认信息,无误签字。   考勤册摊在讲桌,签字笔却被拿在谈容手上。   笔尖朝里,笔端向外,连同男人的手,一齐逼近竹言蹊眼前。   那只手筋骨劲炼,五指修长,学校批发定制的普通中性笔硬是被拿出了不一般的身价。   竹言蹊怔了怔,抬手去接,抽笔时不经意碰到谈容指尖,很轻很小的一下,一触即分,只留下若有若无的星点体温。   他小臂僵了半瞬,闷头往考勤册落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谈容站在一旁,暗暗摩挲过被竹言蹊触碰到的地方,眼睫低敛,默不作声地看他写字。   大概是受家里长辈影响,竹言蹊中学起就写的一手好字,力压初中高中两大学部,学校文化长廊的玻璃橱窗上没少展示他的硬笔书法。   谈容那时路过,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后来还鬼使神差的从负责橱窗管理的老师那儿讨来一张,至今仍夹在他的一册笔记本里。   如今少年人长成了小青年,竹言蹊的行笔更加挥洒自由,写起陈嘉尧的名字,寥寥几笔一气呵成,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签完字,竹言蹊盖紧笔帽,也不把笔送回原主手里,直接扣腕往讲桌一搁,退后半步看向谈容。   他眼神清亮,含笑瞧人的模样规矩乖巧,特别像很多老师偏爱的那种懂事学生。   要不是谈容早先见过他无法无天、嘻嘻哈哈的闹腾样子,还真能被这副假像欺骗过去。   谈容和自认没有露馅的竹影帝对视几秒,又想笑了。   他垂眼看了看考勤册上流逸畅达的三个字,深知自己应当抓住良机,夸他几句,借此展开话题,再跟小学弟多说些话。   赞许即将涌上喉头,竹言蹊却抢先一步开口:“那谈教授,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下去了。”他扫一眼挂在后墙的时钟,“好像也快上课了。”   谈容生平第一次尝到被人噎住的滋味。   他微微眯了下眼,没立即应声,目光落去字迹未干的连笔签名,又缓缓攀上竹言蹊眉眼,末了才说:“去吧。”   话音未落,上课铃声正好打响。   竹言蹊刑满释放,连脚步都变得轻飘起来。   他三步并两步逃下讲台,坐回后排缓了好大一口气。   铃声响完,班上重归安静,室内一时只剩谈容一个人的声音。   上节课因为陈嘉尧的倒霉重修证,竹言蹊后半节课始终坐立不安,课间和谈容接触过一轮,证也交了,名也签了,人也处在安全区内,可算能坐踏实了。   这阵踏实没坚持满半分钟,他心底又无端钻出一丝小小的别扭,连带着腿在桌下都不舒坦,总感觉空间太窄,不够抻开。   竹言蹊调整坐姿,勉强合意后拧了下眉,往前投去一瞥。   谈容正在侧身板书,黑板上标着一串乱码似的术语缩写。   他额发全梳上去,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在冷白调的日光灯下透出几分性冷淡风的味道,没有一处起伏是不按竹言蹊审美长的。   竹言蹊瞄了瞄乱码,又瞧了瞧谈容。   心底的小别扭生根抽芽,逐渐演变成可惜,最终具现化出一个相当明确的念头:谈容竟然真对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印象。   这念头陡然炸出来,把竹言蹊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可惜什么?!干嘛要谈容对他有印象!他巴不得跟谈容撇清关系!   竹言蹊“啧”了声,自己跟自己赌气似的飞快移眼,不多看男人一秒。   谈容写完板书,转身回头,手里粉笔还没放下,视线已经本能巡去竹言蹊身上,凑巧将小初恋皱眉错目的过程看进眼里。   谈容:“……”   是他之前哪没做好,惹小学弟不高兴了?   对方窜下讲台时不还挺开心的吗?   笑得两枚小虎牙都露了尖儿,瞧着乖坏乖坏的。   谈容没想出个所以然,又见后排女生探起左手,小心戳了戳竹言蹊胳膊。   竹言蹊回神,冲她看过去。   女生晃晃手机,悄声提醒:“学长,微信。”   谈教授把人叫走的太是时候,她二维码还没扫上呢。   竹言蹊坐着没动,单朝黑板一抬下巴,跳转话题:“你们教授写的那什么模型好像挺重要的,赶紧记下来吧,没准儿期末就考到这个了。”   现在不比课间,没有注目礼加持,对方就算被他拒绝,也不会产生当众掉面儿的窘迫。   女生情商在线,立即领悟竹言蹊的深意。她识趣比了个“了解”的手势,放下手机记起笔记,当场处决了那点粉红色的小心思。   经女生这一戳,竹言蹊跟自己犟的那口气泄去不少。   他懒得再想什么有的没有,托腮对着资料可劲儿犯困,实在挨不住了,就双手撑头眯一小会儿,好歹睁着眼睛盼来了下课的号角。   谈容分秒不差的收尾作结,将课堂时间把控得恰到好处。   竹言蹊提早两分钟收拾好东西,班里一有人站起来,他即刻紧随其后,应势而起,抄过背包单肩挂住,抬脚便往后门走。   他坐的位置离后门不算近,门边站了七八个先到的学生。   竹言蹊困兮兮地排在后面,无意间听见身前有人对朋友说:“谈教授今天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感觉他心情很不错啊,脸色比前两周温和多了。”   温和?   竹言蹊一个哈欠打到一半,闻言险些失笑。   就谈容那张棺材脸,能跟“温和”这词扯上一毛钱的关系吗?   他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偏头往讲台扫了一眼。   谈容刚关了多媒体,启用程序的设备卡被他拿在手里,正低声帮一位镜片折射着知识光芒的小平头解答什么。   也不知是出于偶然,还是谈容感知敏锐。   竹言蹊没看到第二秒,谈容就像察觉到他这一瞥似的,毫无征兆转过眼睛,目光在后门周边寻了一圈。   竹言蹊躲闪不及,精准跟他衔接上了视线。   那一刻,竹言蹊后槽牙都差点被自己咬碎了。   他脑子里“CUA”的弹出两个选项:A.尊师重道,点头致意;B.选择性眼瞎,把脖子拧回去。   选项尚未敲定,教室前端的男人竟先冲他遥遥一笑。   形状冷厉的眉眼像被笼了层迷蒙的雾气,流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温柔。   竹言蹊怔了下神,被动的顺着人流往前挪步。   临出教室,他舌尖一抵虎牙,终归还是飞快向谈容回了一笑。   *   乍一离开送暖22度的中央空调,竹言蹊在走廊冷空气的贴身关怀下直想哆嗦。   他边走边戴围巾,下半张脸紧贴那层干燥柔暖的软糯羊绒。   仔细回忆谈容课间对他说话的语气,又想了想男人方才的那抹笑,心说要么是谈容人设崩了,要么是自己近视度数又加深了。   ……他居然真从那人身上看出了温柔。 第5章 孽缘   温柔的力量是强大的。   强大到竹言蹊躺回公寓床上,睡个回笼觉都能梦见谈容对着他笑。   梦里的时间线很乱,起初还是他今早趴在后排听谈容讲课的情景,再往后,桌椅,黑板,包括满教室的学生都不见了。   天花板的灯光变作太阳,讲台上的谈容转瞬缩水了一号。   小一号的谈容站在一片香樟树的绿荫里,两腿修直,肩背笔挺,身上整齐穿着帝都市一中标志性的红白色校服,俨然是竹言蹊记忆里谈容高中时候的模样。   不过和记忆不相符的是,梦里的谈容竟然会转过身来,眼里带笑地静静看他。   那副神情委实专注,仿佛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话想对他说。   竹言蹊试图解读他的目光,又见谈容缓步向自己走近。   在那人身侧,阳光漏过叶隙,投下一道道熔金般的细斜光柱。   谈容从中间穿过,肩膀上,头发上,也多了几分刺眼的明亮。   明明是在梦里,竹言蹊的心跳却清楚快了半拍。   他眼睁睁看谈容停在自己身前,低垂下头,温柔地对他开口。   不等竹言蹊听清谈容究竟说了什么,一阵高亢嘹亮的来电铃声率先鼓动耳膜,极其粗鲁地把他从梦里直接薅了出来。   竹言蹊“嘶”了声,脑袋往被子里用力拱了拱,自欺欺人了好半天,终于忍无可忍,甩手往床头柜一拍,同样粗鲁地把手机捞了过来。   皱眉眯眼看清屏幕上的名字,他恶狠狠地点了接通,张嘴就要骂人。   陈嘉尧没给他骂出口的机会,电话甫一接通,嗓子眼里的破锣咣咣直响:“哥你跑哪儿闭关去了?不是说上午留在学校看书的吗?综合楼这边的自习室都给我翻遍了,怎么没见着你?你去图书馆了?”   竹言蹊被咣得头疼:“我去图书馆干嘛?帮你上完课早回家补觉了。”   他原本是打算去自习室看书来着,无奈一翻资料就哈欠,只有在冷风里才能保持几分清醒。与其在自习室趴着打盹儿,不如回家舒舒服服的躺下睡。   陈嘉尧听出他声调发飘,显然刚醒:“你这是补觉还是倒时差啊?几点了大哥,赶紧起来吧,晚上还睡不睡了。”   竹言蹊挪远手机一看,下午三点二十七分,的确睡得有些久了。   他抹了把脸:“你改航班回来了?”   “废话,不回来我灵魂出窍在学校里晃悠吗?”陈嘉尧笑,“你别再睡了啊,我等会儿就去你那找你。要我帮忙带吃的过去吗?”   竹言蹊没吃午饭,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饿了:“南苑二楼的小龙虾盖浇面,多放辣椒,谢谢再见。”   陈嘉尧:“成,你先起床清醒清醒。”   挂了电话,竹言蹊小臂搭在前额,干躺着赖了会儿床。   先前做的梦只剩模糊几串片段,有谈容给他讲课的,有谈容偷看他的,还有谈容笑着走到他面前的,零零碎碎,不够完整。不过回忆起来还是让人颇感震撼。   尤其竹言蹊梦里视角不固定,一直在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间轮番切换,简直比看5D电影还具有真实感。   竹言蹊想着想着,胳膊逐渐盖住眼睛,一时间特想凿开自己脑壳,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玩意儿。   他也太特么会做梦了吧,中二期写谈容暗恋他的小说情节都没这过瘾。   而且他梦见谁不行,怎么就偏偏梦见谈容了呢?   竹言蹊自认为自己如今换了口味。   至少看电视剧的口味变了。   就跟很多年轻人一样,年少懵懂时喜欢高冷酷炫男一号,等长大了成熟了,慢慢懂得了温柔痴情男二号的好。   他从爬墙到男二号的阵营开始,八百年没做过有关谈容的梦了。   可能现在只对谈容那张脸感兴趣吧。   竹言蹊思绪卡了下壳。   嗯,可能主要是对谈容那张脸感兴趣。   *   陈嘉尧到时刚过四点。   门铃响了三声,竹言蹊叼着半块饼干把门拉开。   陈嘉尧左手拎着餐盒奶茶,右手提着旅游特产,热情四溢,狗腿非常:“爷爷!我报恩来了!”   “一边儿去,”竹言蹊一脸嫌弃的笑,“谁想有你这么糟心的孙子。”   陈嘉尧嘿嘿也笑。   他换鞋进了门,把东西往桌上一搁,原地躺下感受地暖的热气:“啊,这该死的人民币的温度,老子终于活过来了。”   南方地暖成本高,能全天供暖到这份上的公寓也只有资产阶级享受得起了。   某竹姓资产阶级被他堵住,抬脚踹踹他的腿:“写字呢摊这么大片。猪蹄收了,别挡道。”   陈嘉尧老实并腿,闻到竹言蹊拌面的香味,抵不住诱惑爬起坐好:“对了哥,我重修证呢?你没路上给我扔了吧。”   “早扔客厅垃圾桶里了,吃完自己过去翻吧。”竹言蹊被他提醒,记起来秋后算账了,不多跟他扯玩笑话,“你知道你重修课的老师是谁吗?”   “知道啊,课表上写着呢。”陈嘉尧咬着面含糊回答,“叫谈容是吧,名字以前没见过,应该是院里新来的。”   竹言蹊一吸管戳透奶茶封口:“你就不能事先把他名字告诉我。”   陈嘉尧被他插吸管的气势震慑,壮汉委屈:“你早上起床气那么吓人,我不是怕多说两句惹你烦么。再说,老师是谁很重要吗?”   竹言蹊呵地一笑:“你信我,今天上的这两节课,每分每秒我都想掐死你。”   陈嘉尧瞪大双眼:“不是吧!这新老师这么变态啊?他都干什么了?”   他还用干什么?   竹言蹊咽了口龙虾肉,半晌才道:“他中学跟我是一个学校的。”   “一个学校的咋了,我们副班长还跟我一所小学的呢。”陈嘉尧不以为意,先入为主地认为新老师年纪不小,是跟竹言蹊同中学的老老老学长,隔了几秒才正确解读对方语气,惊恐连问,“……你俩该不是以前认识吧?你被认出来没有??我算旷课两次还是旷课三次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竹言蹊吸了颗珍珠,嚼了嚼:“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唾沫都要喷碗里去了,还吃不吃饭了。”   “卧槽,我都快凉了我还吃饭?”陈嘉尧追问,“你到底被认出来没有?”   “认什么认?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竹言蹊一想这茬就别扭, “行了行了吃你的饭吧,少说两句。”   陈嘉尧难得聪明一回,从他的种种反应中嗅出端倪,试探又问:“这老师多大啊?你怎么认识他的?”   陈嘉尧:“你爸妈的学生?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   竹言蹊被他磨烦了:“不是。一个比我大几届的学长而已,跟我同校过。”   “我一猜就是!”陈嘉尧兴奋一拍桌,“他肯定是你以前说的那学长吧!你喜欢的那个?”   竹言蹊身边一直没断过追他的人,后来跟他们开黑打游戏一哥们也动了心思,频频向竹言蹊示好。   竹言蹊没好意思太驳朋友面子,就说自己忘不了中学时代的暗恋对象,拿谈容当挡箭牌用。   “缘份啊哥,这都能遇见!”陈嘉尧不知内情,只顾激动。   缘个屁,孽缘还差不多。   竹言蹊嘴里有东西,不方便搭理他。   陈嘉尧不受搭理也能独自撑起一台戏:“多好的机会,你俩中学是校友,现在他又是我们院的新老师,攀关系至少能攀两层。只要你跟他互相认识了,找起话题就是叫花子捉虱子——十拿九稳。你憋着劲儿跟他聊,聊久了,纯洁的校友关系铁定升华。”   竹言蹊听他机关枪似的叭叭没完,气不得也笑不得:“看来我必须提醒你一下,他是你重修课的任课老师,我去跟他攀关系了,你找人顶替、旷课三周这罪名可就没的跑了。”   陈嘉尧收嘴,隔了几秒忍痛说:“只要大哥能幸福,小弟牺牲算什么?我相信大哥喜欢的人,一定是温柔可亲的人,想必他是不会残忍取消懂事学生的考试资格的。”   他知道竹言蹊喜欢哪类人,所以后半句才是重点。   “这你就说错了,他可一点儿也不温柔。”竹言蹊说完想起谈容课后冲他扬起的那一笑,顿了顿道,“而且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以前说的那些都是借口。借口懂不懂?”   “懂懂懂。”陈嘉尧只当他不好意思承认。   “你也知道,初中时的眼光比较局限,看待事物不够全面。我跟他成长环境不一样,性格不合拍,生活习惯不同,不喜欢他是早晚的事。你不也慢慢不喜欢外语系那姑娘了吗?一个道理。”   竹言蹊有个小毛病,只要一说违心话,语速必然快至1.5倍,他至今没能意识到这点。   陈嘉尧嗦了一口面,不仅没做到旁观者清,还感同身受上了:“好像是有这个道理。”   他知道竹言蹊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哥,一大家子高知分子,爷爷还是哪个部门的前任部长。只以为谈教授出身普通,和家境优渥的竹言蹊三观不匹配,把那句“成长环境不一样”想简单了。   “不合拍拉倒,反正咱现在也看不上他。”陈嘉尧说完又替自己开脱起来,“我刚才以为你今天提早回家,是想躲他一段时间,等他不记得在课上见过你了,再去找他打交道呢。”   “我?跟他打交道?”竹言蹊哼笑,语速稍稍加快,“做的什么梦,想都不要想。”   他不去跟谈容打交道,不代表不会被谈容打交道。   所以说,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话讲得太满。   “真香”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   为了证明自己不怕跟谈容撞见,竹言蹊和陈嘉尧组了次学习父子局。   两人隔天一块去学校自习室,竹言蹊全力备考,陈嘉尧白天没课,刚好补写谈教授布置的作业。   江大的综合楼总共12层,供学生自由使用的自习室在最顶上两楼。   竹言蹊和陈嘉尧思想觉悟不高,都不是渴望感受知识洗礼的有志青年,早早起床打游戏还能做到,去自习室占座学习就得另说了。   两人睡足懒觉,过了十点才慢悠悠踱到综合楼,恰好赶上挤电梯的高峰期。   这个时间点很尴尬,上完一二节课的学生想下楼,快上三四节的学生想上去。学生可用的大电梯前队伍长长,千转百回,十分热闹。   竹言蹊看一眼长龙尾巴,勾过好友肩膀掉了个头:“他们上课赶时间,我们等等再来排,先……”去附近小超市溜达一圈。   话没说完,竹言蹊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这座综合楼是回字型结构,他们走的正门外恰好是一排停车位,竹言蹊扭头就见十米开外的黑车里走下一位面容冷峻的高大男人。   除了孽缘他还能说什么?   竹言蹊表情崩了一秒,再想把方向拐回去,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谈容用钥匙锁了车,神色冷冷地走出两步,发现竹言蹊后脚下微顿,眼底漾出微不可察的浅淡笑意。   竹言蹊瞬间感觉天都灰了,胸口像揣了只土拨鼠,端着十九块九的卖菜喇叭拼命“啊啊啊”。   翻译成人话就是——   你妈的!!为什么!!! 第6章 飙戏   冷风刮过,剐得人脸疼。   竹言蹊收回勾在陈嘉尧肩膀上的胳膊,眼睁睁看着谈容逐渐靠近,心说除了时间地点不对,人物年龄存在偏差,这一幕还真是挺还原梦里情节的了。   两人昨天才接触过,谈容明显对他有印象。   他还杵在大厅门口,谈容进楼的必经之地。   竹言蹊避无可避,没的选择,只好硬逼着自己演技上线,扯起嘴角冲谈容笑道:“谈教授早。”   “你早。”谈容站到他身前,同样对着他笑。   一听竹言蹊管男人叫“谈教授”,陈嘉尧立马明白对方是谁了,忙不迭地鞠躬问好。   谈容客气点头,重新看向竹言蹊,明知故问地给自己加台词:“来和朋友一起上课?”   “不是,我们上午没课,打算去自习室看书来着。”竹言蹊保持微笑,心里祈祷谈容赶紧离开。   没想到谈容一改雷厉风行的精英作风,了然淡定一点头,停在原地不急着走。   他余光扫过大厅队伍,稍作沉吟:“刚好,你……”他微乎其微地顿了下,临时改换主语,“你们跟我来。”   来哪??????   竹言蹊一脸假笑,看着谈容从他身边经过,还顺带轻轻一拍他的肩,示意他跟上。   竹言蹊和陈嘉尧同一时间看向对方。   前者眼中是惊疑,后者眼中是惊恐。   一个搞不懂谈容又想干嘛,一个生怕明年的重修即将对自己招手。   谈容已经进了大厅。   难兄难弟一前一后,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谈容领着他们穿过一道走廊,最后拐了个弯,停在一部常规尺寸的电梯门前。   竹言蹊认识这电梯,是专供学校教职工使用的,楼内设有好几部。平时不止老师在用,某些赶时间的胆大学生偶尔也来借乘。   他毕业前到综合楼上课经常晚点,没少靠它们表演现实版的生死时速。   “现在等电梯的学生很多,你们一时半刻估计排不进去,不如和我一起上去。”谈容摘下右手的黑皮手套,按亮电梯的外呼按钮。   竹言蹊一怔,就为这事?   他还没怔完,就听陈嘉尧在旁边沉沉吐了一口气,跟差点虚脱厥过去一样。   明显是找人代课太亏心,怕露馅怕的不得了。   竹言蹊忍住嗤笑,转又幸灾乐祸起来。   狗东西,知道他那天为什么特想掐死他了吧。   电梯门很快打开,三人依次进了轿厢。   竹言蹊站在中间,陈嘉尧和谈容分别站在左右两边,门后的镜面涂层清楚投映他们的倒影,排队报数似的逐个拔高,以陈嘉尧为基点,一个比一个多出半头。   谈容离楼层按钮最近,问竹言蹊:“去几楼?”   竹言蹊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答:“十二楼。”   答完反应过来还没道谢,慢半拍补充:“……谢谢教授。”   “不用谢。”谈容轻笑,按了面板上的“12”键,又按了自己要去的九层。   电梯开始上升,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来,轿厢内一下安静了不少。   竹言蹊闻着谈容领间好闻的木质淡香,眉梢微微抽动。   虽说他不怎么乐意跟谈容交流,但是置身这种密闭空间,两人又离得这么近,不说话比说话更加让人不自在。   他的不自在刚冒出点头,谈容直接开口给他摁了回去:“准备去自习室看什么书?”   好问题,竹言蹊想。   他不假思索道:“《企业战略管理》。”   陈嘉尧忙抬高视线,和厢顶的摄像头深情对望,担心自己表情失控。   谈容没料到竹言蹊会回答这个,唇角一挑,无声笑了。   “您布置的作业我还没有头绪,想先把理论知识翻一遍,找找思路。”竹言蹊一本正经,有理有据,“趁这两天课少,早点写完早点踏实。”   谈容看着楼层按钮,眼底一半无奈一半好笑,听完点了点头,夸他只说前半段:“学习态度不错。”   后半段留在心里:怎么初中时就没这觉悟,假期作业总写不完,时不时装病跑去医务室补。   竹言蹊听不见对方心声,佯装谦逊,垂眼一笑。   态度当然不错,反正作业是陈嘉尧的,用不着他写。   两人互相飙戏聊过几句,电梯“叮”地一响,在九楼敞开了门。   “我先走了。”谈容低头看向竹言蹊,口吻像在叮嘱自家调皮捣蛋不省心的孩子,“你和朋友认真学习,好好看书。”   竹言蹊心说快走:“好,谈教授再见。”   谈容略一颔首,语调深沉:“再见。”   电梯门重新闭合,将男人的身影隔在外面。   竹言蹊左脚往前一伸,重心压去右腿,站姿懒懒散散。   陈嘉尧有了生气,也站歪了:“我靠,他真是教授?怎么看着还没我们辅导员年纪大。”   “他年纪本来就不大。”竹言蹊浑身放松,随口戏谑,“恭喜陈同学,贺喜陈同学,继连续旷课三周后,总算能把自个儿老师的名字对上脸了。”   陈嘉尧反以为荣地一挺胸,再咂咂嘴:“这老师长得有点凶,不过还真帅,难怪你以前喜欢他。”   竹言蹊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敷衍应声:“就那样吧。”   “当然和我大哥比就差远了。”电梯停到顶楼,陈嘉尧拍着马屁,勾大哥脖子走出去,“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得批评你啊,咱谈教授多好一老师啊,邀请我们共乘电梯,帮助学生排忧解难,实乃良师益友,吾辈楷模。你昨天还非说人家不温柔,让过去的感情蒙蔽了双眼。”   “可能是他昨天的好心情延续到今天,骗过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同学了吧。”竹言蹊还记得那个说谈容遇到喜事的学生,“下周上课的时候你亲自感受感受,说不定你们教授头脑冷静了,情绪正常了。还有,”竹言蹊一把将陈嘉尧胳膊撂下去,“长这么矮别学我搭人肩膀,勒脖子。没点儿自知之明。”   陈嘉尧听了还是嬉皮笑脸,殊不知自己今天是蹭了竹言蹊的光。   *   江城大学作为国内首批重点高校之一,历年不缺力学笃行之辈,综合楼和图书馆的自习室从来没有空过。   竹言蹊和陈嘉尧到时,门外走廊已经零散站了几位捧书默背的优秀学子,室内位置更是坐去了七七八八。   “……期末人多也就算了,这才刚开学呢,怎么还这么多人。”陈嘉尧跟在竹言蹊身后小声嘀咕。   竹言蹊走进临靠阳台的那间,勉强找到两个相邻的位子:“最近考试多,下个月还有省考,考研也该准备复试了。你是没见图书馆那边的阵仗,拉两架炮车都能排兵布阵了。”   陈嘉尧闻言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不发一言坐了下去。   竹言蹊去年也参加了考研,报考帝都大学文艺学,正是他爸教的王牌专业。   可惜那专业分数奇高,他初试成绩不算理想,没能顺利进复试,这才改去考证考编。   陈嘉尧怕无意踩雷,惹竹言蹊难受。   竹言蹊却压根没当回事,老神在在地把手机调成静音。   他不是热爱学习的主,考研完全是他爸妈的主意,竹言蹊自身没什么热情,备考期间也没踏实学过,无论考不考得上,他都没有多大感觉。   落座之后,陈嘉尧捧出平板查起资料,竹言蹊也努力凝神开始看书。   教师资格证的笔试日期在三月中旬,供他备考的时间有限。   竹言蹊勤勤恳恳记了四五页重点,实在压抑不住天性,启动“学习十分钟,摸鱼半小时”模式。   转笔,画涂鸦,撕参考书封面的防伪码,反正干什么都比看书有趣。   可能是不久前刚跟谈容碰上面的缘故,竹言蹊把鱼摸着摸着,思维逐渐发散到那人身上。   想想昨天八点档的《教授竟是我初恋》,再想想今天十点档的《初恋带我搭电梯》,竹言蹊认为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谈容每周的课时安排。   能避开就暂时先避开了吧,省得孽缘继续作祟,谈容始终当他是1703班的陈嘉尧。   画完裴斯泰洛奇的卡通肖像,竹言蹊扣起指节,在陈嘉尧桌沿轻敲两下。   陈嘉尧转过头,视线刚在竹言蹊脸上落稳,又突然越去窗外,露出一个相当见鬼的表情。   竹言蹊被他唬住,跟着扭头。   窗外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竹言蹊:“怎么着?走廊那幅挂画吓着你了?”   “怎么可能?”陈嘉尧压低声音,“刚才有一人站在那,我一抬头他又走了。”   竹言蹊浑不在意:“这有什么可稀奇的,经常有人站在走廊背书。”   既能提神醒脑,还不会打扰别人。   陈嘉尧多往外面瞄了两圈,犹犹豫豫地开口:“不是,那人……我感觉,看起来有点像谈教授?”   竹言蹊:“???”   心里明知不可能,竹言蹊还是没忍住学他向外打量。   打量完了揶揄说:“你今天早上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我真看见了!”陈嘉尧隔着过道踢他脚踝,踢完又心虚补充,“……不过也没怎么看清。我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转身打算走了,就感觉衣服和发型有一点儿像。”   “你那是旷课旷出心理阴影了吧。”竹言蹊不客气地踢回去,“他在九楼上着课呢,哪有时间来十二楼?”   陈嘉尧辩驳:“现在第三节 课上完了,刚好有五分钟的小课间啊。”   “小课间怎么了?他小课间也是待在教室里的啊。”竹言蹊笑,“而且他来十二楼干嘛?隔着窗户看你哼哧哼哧写他布置的作业吗?”   陈嘉尧想回怼说“来看你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学弟”,转念又想自己还没上过谈教授的课,对方课间究竟喜欢待在哪也不比竹言蹊了解。   他咽下调侃,胡乱摆了摆手:“好好好当我眼花,不说这个了。你叫我干嘛?”   竹言蹊挑挑下巴,指向他手边:“手机借我用一下。”   两人关系好,以前经常互借手机打游戏。   陈嘉尧没犹豫,直截了当拿给他:“你一本书都没翻几页,这就开始玩起来了?”   “谁说我是玩了?”竹言蹊接过手机,“小同学乖乖写作业,少操心大人的闲事。”   说话间,他在一个叫“人间炼狱”的分组里找到课表APP点开。   这款APP是学校内部编写的,除了能看课表,还能登进教务系统抢课查成绩,甚至可以通过老师姓名,查询他本学期任教的所有课程,精确到时间和教室位置。   竹言蹊毕业了,学生账号已经注销,只能借用陈嘉尧的。   他熟练切进查课页面,在搜索框内快速输入两个字:谈容。   作者有话要说:   谈教授is waching u.   竹学弟is searching u.   剧本(鼓掌):二位真乃天作之合!中式英语真是绝了! 第7章 微博   加载动画跳了几秒,搜索结果按契合程度逐一显示。   竹言蹊来了兴致,不自觉地挺了挺腰。   谈容这学期只开了一门课,不过教的班级不同,每周课时不算太少。   竹言蹊粗略扫一眼,心头狠狠一梗。   除了周一,谈容的上课时间和他习惯来自习室的时间高度重合,教室也几乎被排在综合楼附近。   要不是他春节过后懒骨头增生,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公寓躲懒,恐怕开学第一周就能跟谈容提早遇上了。   竹言蹊喉间滚了滚,克制地将脏字咽回去。   千错万错陈嘉尧的错,要不是帮那家伙撒谎逃课,他犯得着跟谈容上演感人肺腑的师生情深?   竹言蹊随手撕了张便签,潦草抄下课程详情,正要删除搜索记录,突然瞄到页面下端露出了一截学生评论。   评论板块是仿论坛设计,学生们可以针对课程内容或任课老师,自由阐述主观感受或客观想法。   手机屏幕大小有限,露出的评论只有很短的半截。   竹言蹊仅仅解读出了“谈教授”三个字,前后内容一概不知。   什么谈教授?谈教授什么?   他指尖悬在半空顿住,颇有偶像包袱的停了好半天,最后舌尖剐了剐虎牙,状似漫不经心地将页面彻底拉到最底部。   [上完谈教授的课没其他感想,满脑子只有一句:我操真不愧是教授级别开的课。]   [人长得帅,课讲得好,建议对工商管理感兴趣的同学抽空来听。/鼓掌.gif]   [老师对学生很负责,失了智的问题都能耐心解答。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的话……大概是为人比(tè)较(bié)高冷严肃,看起来不那么平易近人吧。]   ……   互动数靠前的评论内容大同小异,只有一条画风相对清奇。   [你们说谈教授专业水平这么高,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教书呢?江大的管理类专业在国内排名都挺一般,他应该有其他更好的院校选择吧。]   这也正是竹言蹊昨天所好奇的。   他收回搭在左膝的右腿,端正坐姿,戳开评论旁边的“更多回复”。   [有更好的选择是肯定的。我去财经大学蹭过几次课,谈教授的授课水准绝对不比外校的老师差。既然他愿意来我们学校开课,应该是江大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吧。]   受这条回复启发,其余人围绕“能够吸引谈教授的地方”讨论起来。   大家的猜测五花八门,没一个猜到点子上的。   竹言蹊单凭自己对谈容的那点了解都能否定个干净。   他手指越滑越快,眼见着马上翻到最后,一条字数寥寥的简短回复夹在末端,牢牢拉扯住了他的注意。   [有没有可能是为爱回国?]   这条回复的发表时间就在前天,和评论主楼错开足足一周的时差,讨论热度早已消褪,没人再来应声附和。   倒是留下评论的人自我补充道:[就像传媒学院的胡老师一样,原本在欧洲做公关策划,后来也为了文学院的张老师回国结婚了呀。]   为爱回国。   竹言蹊眼神微顿,又将这词逐字默念了两遍。   胡老师和张老师被誉为江城大学的神仙眷侣,他毕业前不是没有听说过二人的这段爱情佳话。   不过以谈容的性格……他是那种会被感情左右人生轨迹的感性人物吗?   竹言蹊跷回二郎腿,关闭评论板块,又把浏览历史给一键清空了。   能左右得了谈容的家伙,那得厉害成什么样子?   至少是秦始皇投胎转世才行吧。   这天才比喻。   竹言蹊直接被自己逗笑了。   *   可能是竹言蹊熟读并背诵谈容课时安排的伟大壮举感动了上苍。   周二过后,天气预报了好几次、但回回不见应验的雨夹雪姗姗来迟,且一来就接连滞留了好几天。   竹言蹊怕冷贪睡,更不愿意出门以身殉学了。   他对着滚满水珠的窗户拍了张照片,编辑微博。   FFFFine:[可恶,为什么要把我困在家里?教资笔试迫在眉睫,我真想出去痛快学习一场!]   微博发送成功,第一条评论紧接出现:[看完天气,发完微博,被窝里的F太太终于忍不住狂笑出声。]   竹言蹊乐了,反手给它点了个赞。   他是ACG爱好者,兴趣使然,中学起在微博发过一些同人作品,画功从粗糙到相对娴熟,粉丝也逐步积攒到了4.3万。   虽说数量不算很多,但大家平时都挺活跃。   没多久,评论和点赞提醒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有仿照第一条评论排队形的,也有很多贴出Emoji里面的雨伞表情,隔空递伞逗他玩的。   竹言蹊勾了只抱枕垫在身后,笑呵呵地挑了一条转发回复:[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净知道整这些虚的。隔空递伞不如隔空押真题,押对一道题,拉近你我无限的距离。/doge]   这条一出,底下又是一片哈哈哈哈。   竹言蹊跟他们激情互贫了一波,退出微博前,他在一堆“哈”字里发现一条难得正经的新评论。   用户9583271346:[雨后短暂回温,适度增减衣物,谨防感冒。]   竹言蹊对他有印象,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关注自己的,不常评论,但没少点赞。   他之所以能精准记住这人,主要是因为对方的ID和头像搭配比较奇怪。   ID是账号注册时的默认ID,头像却是高清无码的怪盗基德,对照之下,有种违和的可爱。   《名侦探柯南》是竹言蹊接触的第一部 动漫,怪盗基德也是他其中最喜欢的一个角色。   他看了看对方的基德头像,撤回悬在退出键上的指尖,啪啪打字道:[QAQ好哥哥,逛了一圈评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受到人间有真情的存在。]   默认ID也还在线,很快回给他一个拍拍头的表情。   竹言蹊目光在他ID那串数字上停留片刻,关掉微博。   几乎没有缘由的,他一下子想到了谈容。   如果谈容也玩微博的话,他会不会也像这人这样,懒得重改一个新的昵称?   竹言蹊倚在床头,捏着熄屏的手机转了几圈。   两人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了,不知道以后再在学校碰面,谈教授对他这个冒牌学生还能剩下多少印象。   没印象最好,有印象也行。   具体好在哪,行在哪,竹言蹊没来得及细想到那步。   他像是幡然醒悟般耳廓一热,反手抽出抱枕往床尾一扔,挪两下屁股溜回被窝,心说有没有印象关他屁事。   *   这场雨夹雪来势汹汹,不仅为江城的倒春寒画上句点,也将竹言蹊的懒人作息推进了尾声。   周六当天,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拉响紧急警报,直接把竹言蹊从被窝炸了起来。   这铃声设定独一无二,只有他慈爱的母亲庄妍女士才配拥有。   竹言蹊眼没睁开,身体率先挣扎着坐直。   他清了清嗓子,设想自己从自习室座位走到外面走廊,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按下了接通。   表情困到窒息,声调强装清醒:“喂,妈。”   一开口,还故意压低了音量。   “妈什么妈,大点儿声音好好说话。”庄妍语气尖刻,一针见血,“微信步数挂着个零,还好意思装自己去了自习室,不方便接我电话。你是把你卧室那张床搬去自习室了吗?”   竹言蹊:“…………”   啧,是他疏忽了,竟然忘了微信运动小程序。   “竹言蹊,你但凡把你这点儿小聪明用到学习中去,你去年考研是绝对不会考成那个样子的。”   来了,又来了,这熟悉的直呼全名翻旧账。   竹言蹊自暴自弃,干脆躺回去:“妈,咱打个商量行吗?以后别再把考研这事搬出来讲了。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考研,去年是你非要给我报的名。我能把专业课考到排名第一,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专业分排名第一,英语和政治各差国家线两分,连最基本的复试资格都没达到,拿了第一也是白搭。   笔试成绩出来当天,他妈被气得喝了一瓶静心口服液。   “你不想?你不想的事情还少?”庄妍运着气,竭力不发火,“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你的‘不想’究竟有多幼稚。”   “我最后强调一遍啊,不要再耍小孩子心性,今年必须把考编这场战役打赢,不许重蹈覆辙。”   竹言蹊阖着眼,抬手挠了挠蹙起的眉心:“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这就起床开始看书。”   “犯不着,我打电话不是为了叫你起来。”庄妍道,“你今天索性睡个痛快吧。”   竹言蹊皱了皱脸。   这话怎么听着像说,临死之前你吃顿饱饭吧。   果不其然,庄妍接着道:“我微信给你发了个地址,你明天过去把报名信息填了。”   “报名信息?”竹言蹊惊了,“你又想让我报名什么?”   “教资考试的一对一辅导。”庄妍答,“我已经彻底看明白了,你的学习自制力完全不能指望,还是得找个认真负责的老师,每天给你上上课,带你考前冲刺一下。”   他的老亲娘啊,还一对一辅导。   竹言蹊头都大了:“不用吧老妈,我自己看书做题就可以了。最近没去自习室是因为天气太差了,我在公寓也有好好学习的。”   庄妍直接发问:“教学过程是一种特殊的认识过程,它区别于一般过程的特点是什么?”   竹言蹊:“……”   “答案是间接性、引导性和简捷性。”庄妍懒得训他了,“这是《教育知识与能力》第三单元的考点。一共八个单元,你连一半都没看完。”   竹言蹊:“…………”   庄妍:“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搬回家来,我看着你学。要么去我发给你的培训机构,老老实实把名报上。你自己选。”   开玩笑,这还用选?   他妈可是当了十年教导主任的女中豪杰。   竹言蹊使劲揉了揉睡翘的头发,闷哼哼道:“我知道了,我明天会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点起一根烟):大家都是成年人,最后给他一对一辅导的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当了这么多年的剧本,见过主角自称爹,见过主角自称爷,头回见主角称自己是秦始皇转世的。   谈容:提前感谢岳母送来的神助攻。谢谢。   【来自中学的小道消息】   1.据说竹学弟喜欢上谈学长的契机,是正式开学后,谈学长周一的国旗下讲话。   2.据说谈学长从不愿在国旗下讲话,嫌麻烦,还晒得慌,但是某学期,他又突然莫名其妙的愿意了。   3.据说周一是竹学弟和谈学长最喜欢的日子,因为在那一天,他可以毫无顾虑,光明正大地看着他,而他可以确定,在那短短的5分钟里,他总归有一眼是属于自己的。 第8章 挺巧   庄妍让他去的培训机构叫华阳教育,是一家创办多年的综合型教育服务企业。   分校覆盖城市众多,业务项目以从业认证与公职培训为主。   江城的华阳分校位于世纪大厦B座15楼。   下午两点多一刻,竹言蹊抵达市中心区,在对应写字楼的3号门下车。   距离预约时间还差十来分钟,他不着急进去,不紧不慢地走在楼前的小广场,微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本质上是一处实用地面积高达18000多平方米的大型商圈,世纪大厦只是其中用于商务办公的标志性建筑群。   而这片商圈的开发商,正是谈家创立的万和集团。   竹言蹊过去听说,万和的华东分部就设立在这里,但他不清楚究竟被设在了哪座写字楼。   他在几座高楼间打量一圈,心说谈容全天没课,现在八成就坐在哪栋顶层的办公室,背靠着全景大落地窗处理公务了吧。   广场空旷通风,竹言蹊只逗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他将外套拉链高高拉起,双手揣着兜,快步穿进了B座3号门。   上了17楼左拐,一眼就能瞧见华阳教育鲜亮醒目的大背景墙。   前台的接待小姐热情亲和:“这位同学,下午好,请问有预约吗?”   竹言蹊想到庄妍给他整了个一对一考前辅导,心情就有如上坟。   他点头:“有。预约人是我妈,姓庄。”   “是庄妍女士对吗?”接待小姐听了抿嘴一笑,不多跟他核对信息,直接拨了通内部电话,“喂?袁老师,你们家的小弟弟已经到啦。对,就在前台。”   袁老师?小弟弟?   竹言蹊眨了眨眼,刚从记忆中扒拉出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影,就见一位鼻梁架着细框眼镜的清俊男人含笑走出。   竹言蹊面露惊喜,笑着唤他:“大阳哥??”   被唤作“大阳哥”的男人瞬间斯文不在,捶了他肩膀:“臭小子,把‘大’字给我去了。”   戴眼镜的男人叫袁易阳,是竹家过去资助的贫困生之一,曾用名叫“袁大阳”,高中考进帝都市一中才改了名。   他心存感恩,一直把竹言蹊当作亲弟弟看待。   竹言蹊升上初中后跟他关系不错,当下不见外地反捶一拳:“原来你现在是华阳的老师了,难怪我妈非让我过来报名。”   他说完顿了顿,反应过来:“等等,你大学考的不是政法大学吗?你怎么可能是华阳的教资老师??”   袁易阳实话实说:“我负责公职培训。”   竹言蹊满脸写着“我就知道”:“报名一对一是假的吧?我妈是不是想把我送过来,让你给她当监工?”   袁易阳笑道:“你但凡能争点儿气,让庄老师省心一些,我也不会刚调过来就接手你这么个烂摊子。”   竹言蹊也乐了:“得,你俩才是亲母子,连训我的调调都一模一样。”   袁易阳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拍拍他的背:“行了,别耍嘴皮子。带你去楼下咖啡馆坐坐,顺便聊聊你考试的事情。”   竹言蹊上楼没满五分钟,这便又跟着大阳哥下去。   走出门厅,袁易阳示意他看广场北侧的A座写字楼:“瞧那边儿,A座7层往上,那都是万和分部的地盘。”   竹言蹊面向不改,单把余光瞥了过去,随口应了声:“噢。”   “反应这么冷淡?”袁易阳又笑,“那我再给你说个劲爆的。谈容回国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就在江城。”   竹言蹊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斜斜睨了他一眼。   “真的。”袁易阳以为他不信,“我前天过来办理入职,碰巧远远看见他了。”   竹言蹊再次应了声“噢”,不咸不淡的。   “小竹弟弟,给点儿反应啊。”袁易阳笑着看他,“你初中时不是挺喜欢他的吗?明面上跑到我班级找我,实际上是想借机见见你的谈学长吧。”   说来也巧,他不仅跟谈容同届,文理分科后还跟谈容分在了一个班,足足做了两年同窗。   竹言蹊深知对方不如陈嘉尧那憨憨好糊弄,索性不反驳:“我吧,就是有点小感慨。你说你们两个人,年纪差不多,上学的时候又都是学霸,怎么现在进了社会,我的谈学长直接成了江城大学的直聘教授,而大阳哥您,却成了培训机构的辅导老师呢。”   袁易阳先是感觉胸口被插了一刀,接着品读出这段话里的信息量比较复杂。   “其实在你入职之前,还发生了一点点的小故事。”说话间,两人恰好走到袁易阳所说的咖啡馆,竹言蹊伸手一指门边小黑板上的甜品字样,理直气壮道,“我想吃这个杂莓奶油舒芙蕾。”   袁易阳被吊起胃口,哭笑不得,替他拉开咖啡馆的玻璃门:“吃吃吃,带你出来还能亏待你不成。”   竹言蹊笑了两声,跟袁易阳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光洁锃亮的玻璃门静声闭合,重新投映出大厦楼前的车来人往。   在那一堆不断游走变换的大小影像里,只有一辆低调简奢的商务座驾停在路边,安如磐石。   座驾司机手扶方向盘,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看自家老板的脸色。   他们刚结束与合作方的洽谈会面,回程途中,老板始终不发一言,谁想临到公司门口,突然发话让他停车。   他停靠路边后观察周围,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事况。   谈容坐在后座,双腿交叠。   他面朝窗外,视线聚焦那扇明镜似的玻璃门,半晌才说:“回去后整合资料,让吴文跟进收购泉江的案子。”   副驾的助理立即道“是”。   谈容又说:“车从车库开出来,停在外面的车位。”   司机脑子里刚把“车”对照上谈容的私人用车,头没点下,后座的男人已经开了车门,在冷风股股灌进的同时,长腿一伸,利落下车。   助理颈间被风吹得一冷,隔窗目送老板走去广场对角的咖啡馆。   *   咖啡馆里,竹言蹊一人分饰两角,给袁易阳完整来了一场小型话剧。   优雅恬静的店内环境只限制了他的分贝,对他的声情并茂不作任何影响。   袁易阳听得露牙直笑:“所以你现在直接成他学生了?还是白捡的那种?”   “我怎么从你嘴里听出幸灾乐祸的意思了呢?”竹言蹊啧道。   袁易阳还是笑:“你别管我有没有幸灾乐祸,我给你支个招儿怎么样?”   竹言蹊将信将疑地瞅着他。   袁易阳:“最近你别往学校自习室跑了,早上起了床,打车来我这儿。华阳的自习室又大又安静,我给学生上完课了,就过去帮你理理知识框架。等你考完笔试,面试也过了,谈容肯定不记得你这便宜学生了。”   竹言蹊皮笑肉不笑地跟他对视片刻,扭头望向甜品台:“好饿噢,为什么我的舒芙蕾还没有做好?”   袁易阳被他强行转移话题的方式逗笑,正要继续劝他,又见竹言蹊猛地把头甩回来。   “你这脖子够灵活的呀。”袁易阳道。   竹言蹊任他挤兑,眼睛瞪得溜圆:“卧槽卧槽卧槽,我好像看见谈容从门外走进来了。”   他身后是落地式的钢木格架,上面摆着装饰用的各类摆件,不刻意调整角度的话,视野会被遮住大半。   袁易阳学他稍稍往旁倾身,再倾回来:“别好像了,那就是你的谈教授。”   教授你大爷。   竹言蹊没心思骂他:“你不是说他在A座吗?这里是A座??”   “讲点理吧祖宗。我只说万和分部在A座,哪管得着他自己在哪。”袁易阳道,“别看这家店面积不大,店里的咖啡师可不一般。谈老板偶尔想来喝一杯,换换口味,也很正常。”   竹言蹊没说话,心理活动不是特别正常。   “没事,你靠着置物架呢,他又看不见你。再说,他也不会坐我……”话没说完,袁易阳便见架后人影晃动。   一名侍应生正引领着谈容,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谈容的步伐端方合度,哪怕是最寻常的走路动作,一样透露着挑不出毛病的从容闲雅。   袁易阳高中时和谈容座位不远,没少见他目不斜视地走经自己桌椅旁边。   可多年后的今天,这位资产阶级金字塔顶端人士竟然状似不经意的,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男人放慢步调,眉梢轻抬,分明是一副认出他的意外神情。   袁易阳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做出符合成年人社交礼仪的规范举动——   故作惊喜,再站起身,扬笑招呼:“谈容?好久不见啊,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袁班长,好久不见。”谈容毫无破绽地停住脚步,握上对方主动递来的手,两秒即松。   袁易阳继续笑:“什么班长,高中毕业好多年了,可别这么叫我。你到江城出差?”   谈容得体回说:“被家里调派过来,负责华东的项目。”   “那你可有的忙了。”袁易阳又道,“我上周刚被调过来,目前在华阳机构做老师。”   谈容客套:“为人师表,很适合你。”   袁易阳客气:“哪里哪里,混口饭吃罢了。”   竹言蹊绷在沙发,身体紧贴靠背,被眼前突如其来的虚假社交惊呆了。   他简直原地弹起来,钳住袁易阳肩膀把他晃醒:你他妈想干什么!!袁大阳你是不是存心演我!!!   袁易阳顶住竹言蹊的质问光波,心里有苦说不出。   明明是谈容先给出了反应,无论他主不主动,寒暄两句是免不了的。   面对这种资产阶级中的资产阶级,谙熟社交之道的金字塔底端用户都知道谁才适合做台面上被动的那方。   可能是谈容察觉到了袁易阳瞟向对座的余光,寒暄结束,他面无波澜地转过头,跟着看去那位窝在沙发里的安静小青年。   “啊,对了,介绍一下。”袁易阳没法,只好开口,开了口又不知道该怎么兼顾竹言蹊的小谎,思来想去,干脆搬出竹言蹊的小名,“这是我恩师家的一个弟弟,小名叫言言。言言,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谈容,他跟我同岁,按辈分,你也得管他叫哥哥。”   竹言蹊:“…………”   哥个头,袁大阳我鲨了你!!!   这一串操作骚得不行,委实令人急不暇择。   竹言蹊脑血管蹦迪,忍不住向袁易阳飞快递了个眼神:您有事吗???   饱含暗示的眼神,再配上亲昵可爱的小名,如同乙醇氧化,不合时宜的分解成了乙酸和水。   谈容轻笑,眸底隐隐浮现出丝缕难辨的细小情绪。   他开口,平和沉缓地道:“挺巧,你这个弟弟,我认识。” 第9章 学生   谈容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稳稳覆在竹言蹊身上。   两人原本就有身高差,此时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高度上的悬殊更加明显。   竹言蹊迎上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睛,心尖加速跳了两下。   他偷偷舔了舔嘴唇的内缘,把谈容话里的“认识”理解成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   他敛去眼里的“鲨气”,乖乖巧巧地冲谈容笑道:“是挺巧的。谈教授下午好啊,没想到不在学校也能遇见你。”   何止是没想到,简直是万万想不到。   竹言蹊边问好边要起身。   起到一半,谈容伸手轻按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坐好:“不用这么严肃,你随意就好。”   竹言蹊顺着谈容的力道坐回去,还不忘再向男人展开一笑。   这下换还在严肃站着的袁易阳惊呆了。   竹言蹊不愧是在庄老师火眼金睛下磨炼出来的谎话精,演起戏来自然传神,外人看来的确难察疏漏,难怪能把谈容蒙住。   “教授?”袁易阳尽量不给奥斯卡影帝拖后腿,化惊呆为惊诧,“教授是怎么回事?”   不待竹言蹊打出配合,谈容自行回答:“我今年在江城大学任教,教战略管理学。”   “怪不得,我刚才还纳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原来他现在已经是你的学生了。”   袁易阳觉得自己太难了,五分钟前刚听说的事,现在还得装作芒无所知。   简单寒暄后,谈容依旧同他站着,只有竹言蹊坐在沙发,扬着脸,眼睛滴溜看看这个,又滴溜一转,瞧瞧那个。   袁易阳瞄了眼候在一旁的侍应生,抛出成人社交里最后的客套:“聊了这么半天,我们两个还站着呢,倒是这小子坐得舒舒服服的。不如我们坐下说话?”   最后的客套才是决定性的客套。   袁易阳高中时是班委,免不了为了班上杂七杂八的事情找谈容交流,谈容对他说过的话,自然也比对其他人说的多上一点。   可能就凭多出的那一点交流,谈容居然没拒绝他的客套:“好,难得这么巧。”   看起来还真像老同学碰巧重聚的场景。   竹言蹊和袁易阳来时,店内双人座已满,他们坐的是临窗四人位,长桌两侧各是一架双人沙发,空间对三个人来说绰绰有余。   出于礼貌,袁易阳对竹言蹊招手:“言言,过来,到我这边坐。”   “不用那么麻烦,”谈容的右手再次按上竹言蹊肩膀,制住他站起的动作,同时在竹言蹊身侧坐稳,“坐在哪里都一样。”   点完单,侍应生退开。   谈容好整以暇地十指交扣,搁在桌面,和旁边的竹言蹊一起,看向独占了一整张沙发的袁易阳。   袁易阳:“…………”   这画面稍显微妙。   他总感觉自己突然进入了培训老师的工作状态,而对面那两人才是一伙的。   一个哥哥,带着一个弟弟,找他咨询考前辅导的诸多事项。   袁易阳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你来之前我正劝他呢。眼见着离考试不到半个月,我让他每天早点起床,来我们机构看书,死活不愿意。”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话听着更像他在对家长打学生的小报告了。   “哦?考试?”谈家长揣着明白装糊涂。   袁易阳正想解释,家长同志却仿佛不情愿听他说话似的,直接转头,用眼神询问身旁的熊孩子学生。   袁易阳:“…………”   怎么着?怕他打的报告掺了假,还得听听孩子的说辞?   竹言蹊拇指搓了下食指指尖,出声作答:“国家教师资格证考试,今年笔试在三月十号,面试在五月中旬。”   谈容了然颔首,听他说完才把视线移回袁易阳身上:“时间确实紧张。你打算让他在华阳上课?”   “倒也想过让他上课,不过有点来不及了。”袁易阳排着队,拿到了开口的号码牌,“国家这几年更加重视学校教育,对教师专业素质越抓越紧,教资考试去年也新改了规定。以往只有合格和不合格的区别,现在是按考生分数,从高到低,按比例判定合格线划在哪里,试卷难度也增强了不少。所以培训班这方面的开课时间都变早了,现在进了冲刺阶段,节奏特别快,后期插班也意义不大。”   再则,竹言蹊不是学不会,是会、但是不学。   他在大学是典型的平时一问三不知,期末逼急了抱佛脚,还能一举夺下奖学金的那类黑马。   他缺的不是老师教他,是能够看住他,不让他撒欢偷懒的人。   谈容听得认真,慢慢点了下头。   袁易阳以为自己得到了理解。   没想到谈容随后说道:“如果不用上课,单纯只是更换学习地点,那他不愿意很正常。”   袁易阳:“…………”   敢情得到理解的另有其人?   得到理解的竹言蹊来了精神,忍不住偷偷多瞄了谈容一眼。   谈容察觉到身旁人饱含期待的小眼神,从容道:“最近气温不稳定,刚要开始回暖。不堵车的话,江大离这里至少三十分钟的车程,算上吃饭和打车的时间,他要比平时早起很多。外面天亮不久,又那么冷,他怎么会愿意到华阳自学呢?”   竹言蹊眼睛噌地迸亮,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弧度。   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他坚决跟能说善辩的谈教授站在同一阵营。   受依赖性心理驱使,竹言蹊不自觉地朝男人那边歪了歪头,隔着桌子对袁易阳频率极快的小幅度点头。   袁易阳:“…………”   他太难了,他指定是一道被友军孤立的高数题。   被孤立的错觉还没结束,侍应生已经将竹言蹊的舒芙蕾,连同三人的饮品一并送上。   不得不说,排单速度较上次光顾快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谈容过来坐镇的缘故。   袁易阳喝了口咖啡,让自己头脑冷静了一下,不再被乱七八糟的既视感带偏:“你是不了解他的日常作息,不提他每天几点睡、几点醒,反正早饭基本不在他的三餐范围之内。他的早点起床跟正常人的不一样,那时候的室外温度绝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低。”   “既然他起床原本就比别人晚,让他去江大的自习室看书,不是更合适吗?”谈容语气像建议,立场却坚定,“路上花费的时间,足够他多看几页资料了。”   竹言蹊咽下嘴里的舒芙蕾,舔去唇边的奶油,无比赞同地继续点头。   袁易阳被他点头点得心累,无奈笑道:“多看资料的前提,是他肯耐心看下去啊。他头脑特别聪明,就是学习习惯不太好,自制力比较差。凑巧我被调来江城,我妈妈就委托我,帮忙照看一下。”   谈容端起咖啡,修长干净的手指被杯柄瓷质的光泽映衬得格外好看。   他小啜一口,偏头对竹言蹊道:“监工?”   男人说话时,仍端着一副沉稳如山的面容。   竹言蹊冷不丁和他对上眼,没能及时缓过神,隔了两秒才意识到,谈容居然在对自己说玩笑话,连调侃用词都跟他如出一辙。   他“嗤”的笑了,附和说:“没错,他就是我妈请来监视我的。”   谈容也轻轻笑了一声。   眼角线条稍许舒展,天生冷肃的眉眼轮廓跟着柔和了一瞬。   袁易阳坐在旁观者的角度,将两人的互动细节尽收眼底。   他屈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忽然产生一个很难令人信服,并且十分大胆的念头。   玩笑过后,竹言蹊扭头坐正,谈容也收起蜻蜓点水般的笑意,重新将眼睛对准对面的袁易阳。   他视线转移得太过流畅,眼神也足够的磊落坦荡。   袁易阳在那样的注视下,又不禁心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知道竹言蹊对谈容有好感,潜意识里把两人的言行举止夸张化了。   他暂时压下心头的动摇,顺着竹言蹊的谐谑笑着说:“你当我乐意监视你?我每天的工作量也是很大的,忙都快忙死了,还得分神去管你。”   当着谈容的面,竹言蹊不好耍贫太厉害,让袁易阳没台阶下。   他叉起一块切半的草莓,单冲对方不服气似的撇了撇嘴。   袁易阳也正有翻篇的打算,适时而止。   谈容却在翻篇之际对他道:“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想法。”   竹言蹊和袁易阳听了,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正式开学时,校方给我配了一间办公室,在商学院的东主楼,离校东门不远,出入也方便。”谈容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把办公室的备用钥匙给他,让他去那里备考。”   这里的“他”指谁,简直毋庸置疑。   竹言蹊眼神懵了下,有点消化不良。   倒是袁易阳眼褶动了动。   不过他眼前支着镜片,丁点儿的脸色变化看不清明。   “我每周课时不多,一共只有六节课,虽然课后不完全清闲,但比起你,时间相对充裕一些。”谈容战略性忽略公司事务,“说不定,还能抽空看看他的考试资料,试着梳理知识要点。”   倘若这话换到别人嘴里,听起来绝对像个笑话。   学都没学过,谁敢说自己可以梳理重点。   考制新改革,题库刚换血,大小机构的“押题卷”都改名叫了“模拟卷”,三大本砖头书,每一页即是考点。   然而这话出自谈容的口,袁易阳还真相信他能做到,毕竟眼前这位领悟力超群,当年包揽竞赛奖项也是出了名的狠。   揽奖大户谈教授想到什么,唇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些,又似乎没有:“反正,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学生了。授业解惑,也是职责所在。”   他对袁易阳说完,转向肩侧的竹言蹊,问:“你觉得呢?”   他觉得?   袁易阳本能看过去,接着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竹言蹊手里捏着甜品叉,本想挑起碟上的最后一块吃掉,听了谈容的话,半道又把光溜溜的叉尖咬回嘴里。   单薄的耳骨粉扑扑的,底下坠着一点红。   可能是被灯光打的,也可能是充血充的。   袁易阳撇眼望出窗外,给自己改编了一句经典电影台词。   ——人家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轮得到他这妖怪打扰? 第10章 微信   =剧情走向始料未及,堪比野马脱缰。   竹言蹊出了咖啡馆,被小风拍了一脑门,这才彻底缓过劲来。   他后知后觉地想,老天爷,自己竟然真的答应了。   刚刚问他“你觉得呢”的男人在他身后,影子紧贴他的脚步。   袁易阳是最后一个走出去的,停步对谈容说:“我晚上还有一节大课,脱不开身。改天约个时间,我再好好谢你。”   “客气。”谈容言简意赅。   作完别,袁易阳向竹言蹊飞去个“走了”的眼神。   竹言蹊同样回了对方一个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背对风口,后脑勺的头发被风顶得支棱起来,活像一只濒临炸毛的猫崽。   袁易阳咧嘴笑了,指指他脑袋,又冲谈容点头示意一下,转身走往华阳所在的B座写字楼。   竹言蹊接收到暗示,下意识地抬起手,想镇压一番乱毛。   有人先他一步,单手盖上他的头顶,顺毛一般,由上往下呼噜了一遍,还趁便把他带到自己的另外一侧。   谈容:“走吧,我送你回去。”   身后吹来的风被男人严实挡住,随即断了续航能力。   竹言蹊感觉自己的头发顿时安分了不少。   今天多云,空气湿冷,谈容的掌心却带着股干燥的暖意。   隔着那层短短的头发,源源不断地输送进脑后的那片皮肤。   竹言蹊被他带着往前走了两步,清清嗓子道:“不用了,谈教授,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今天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谈容听了脚步没停,边走边低头问他:“你不住在学校附近?”   “在是在……”竹言蹊只好也跟着他继续走。   “那有什么可耽误的。”谈容轻笑,取出车钥匙按了下,停在近处车位的一辆黑车短促响了两声,“我住的地方和你同方向,顺路而已,你不用担心。”   这是竹言蹊首次近距离看到谈容的座驾,上次见时隔着将近十米,只看了个黑色车头,而他今天所站的位置,能够将侧面的车身线条看个真切。   他不太懂车,但也不是完全的小白。   眼前的这辆车轴距稍宽,肩线延展流畅厚重,显出偏似光泽感的深灰色,在外界光线晕染下与车身主色完美衔接,形成自然的双色过渡。   竹言蹊明明该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特殊内敛的车型,可他一跟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倒影对上眼,莫名感觉这角度有点眼熟,还偏偏记不清眼熟的点在哪里。   谈容拉开驾驶位的车门,下巴往副驾驶一抬:“上车吧。天阴了,待会儿恐怕还有小雨。”   天上的确积了层灰扑扑的云。   至于会不会下雨,天气预报也说不准。   竹言蹊被打断思路,从车尾绕到另一边,依言坐进副驾驶,扣好安全带。   谈容开了车内空调,却没有立即起步。   他打开前置柜,拿出一串钥匙,拆下其中一把,递给竹言蹊:“办公室的钥匙,给你。”   竹言蹊稍怔,伸手接下。   “东主楼顶楼,出了电梯,左数第五间。”谈容将其他钥匙丢回柜里,熟练将车倒出车位,驶进世纪大厦楼前的主干道,“门边有一盆虎皮兰,不难找。”   “好的,我记住了。”竹言蹊捏着钥匙把玩一圈,忍不住问道,“……谈教授,你真要辅导我考试啊?”   “你想让我辅导你吗?”谈容掌稳方向盘,不答反问。   竹言蹊轻细地“唔”了声,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老实说,在咖啡馆听到谈容的那番话,他第一反应不是惊吓,也不是紧张,率先涌进他脑海的只有一个念头,这他妈是个机会,他得牢牢抓住它。   现在回想,他怀疑自己快成精神分裂了,一方面希望谈容别把他当作自个儿学生,一方面又挺享受谈教授对学生的这份照顾。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他偏偏贪心不足,哪个都不肯落下。   “别怕,想去哪里看书都随你。”谈容不强求他回答, “我只是把钥匙交给你而已。万一你哪天起得太晚,去自习室占不着座,至少还能去我办公室凑活一下。”   竹言蹊转头看他,眼底映出男人冷冽俊朗的侧脸。   “当然,我也不会向袁易阳打你的小报告,这点你可以放心。”谈容目视前方笑了笑。   竹言蹊闻言也笑:“那如果我考试考砸了,你不就要替我背锅了?”   “会不会背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对袁易阳说的那些不单是玩笑话。”谈容语气平淡,“你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被家里管束很正常。我理解你,也尊重你。”   竹言蹊抿了抿嘴角,捏着钥匙多转了半圈。   他正想点头,又听谈容说:“不过,如果你哪天打算去办公室了,记得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   竹言蹊停下转钥匙的动作,精准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前方的十字路口恰好亮着红灯。   谈容停车,看向他,面无波澜地问:“对了,介意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竹言蹊也看向他,将钥匙完全握进手里,答道:“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   谈容拿出手机,解锁递给他,示意他留下号码。   对于现当代青年来说,手机可谓是稳占隐私榜榜首的私人物品,轻易不能交到别人手中。   竹言蹊本着管住眼睛管住手原则,没有直接切进会显示通话记录的拨号页面,而是点开桌面下方的电话簿,新建了联系人。   光标在姓名一栏反复跳动。   竹言蹊实在不想留下陈嘉尧的名字,干脆眼一闭,牙一咬,飞快打上“言言”两个字,再逐位输好自己的手机号码,不给自己反悔机会地按了保存。   保存成功,竹言蹊拨了一遍自己的号码。   短暂延迟后,他的手机亮起屏幕,显示出一串陌生的数字。   竹言蹊挂了电话,还回手机。   路口的红灯变黄,眼见着马上跳成绿色。   谈容顾不上多看,随意将手机靠进扶手箱的储物盒,问:“你的微信是这个号码吗?”   “对,一个号码。”竹言蹊想了想,复制谈容的手机号,粘贴到微信的朋友添加,果然搜出了对方的名片。   微信名是不认识的外文拼写,头像是一只正对着镜头拱鼻子的乳白英短。   脸盘胖嘟嘟的,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左眼写着“可”,右眼写着“爱”。   连脸上的八字面具都极其对称。   竹言蹊放大看了一会儿,发送添加请求:“谈教授,我刚刚加了你微信,你有空的时候通过一下?”   “好。”谈容应道,眼底要笑不笑。   他在心里默默数了三声,不出所料地听到竹言蹊问他:“教授,你头像的那只猫……是你自己养的吗?”   那张头像截取自照片,没有刻意的挑角度,一看就是日常生活中随手拍的。   谈容眼底彻底漾起笑意,说:“是。之前偶然路过一家猫舍,觉得合眼缘,就干脆买下了。”   竹言蹊真心实意地发出一声感慨叹词,接着赞叹:“太可爱了,你把它养得真好。”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带着点羡慕。   “喜欢猫?”谈容故意问他。   “当然喜欢,我从小就想养一只猫。”竹言蹊说着撇撇嘴,“但是我妈老是不同意,她说她有动物洁癖,有猫没我,有我没猫,回回让我自己掂量。”   他能怎么掂量?只能憋住了不养呗。   谈容光听他说话的语气,就能脑补出他说话的表情:“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它陪你玩一玩。”   “真的吗?什么时候?”竹言蹊在这一刻对猫的兴趣远超于谈容。   他是真心喜欢猫。   以前追了一部动漫,男配性格不大讨喜,竹言蹊嫌弃的不得了,结果男配家里养了两只橘猫,他当场就决定原谅男配了。   谈容想说“看你什么时候愿意去办公室看书”,又怕节奏太快,起到反效果,只好说:“再等天气暖和一些吧,看看什么时间比较合适。”   有了猫作话题,竹言蹊和谈容一路上竟也没有冷场。   到达学校附近,竹言蹊报出公寓的具体位置。   谈容将他送到楼下,临别前叮嘱他:“我不干涉你去哪里学习,但是你不能再熬夜晚睡了,早饭一直不吃也不行。今天起试着早睡,慢慢把作息调整回来。”   在咖啡馆的时候,他还有理有据地同袁易阳辩驳。   这会儿没了袁易阳,倒又旧话重提的让人改毛病了。   简直像一位护犊子的大家长,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可以私下里说,换作别人说,那就是不行,不可以。   竹言蹊已经走到单元门前的台阶上,回身冲他比了个“收到”的手势,再摆摆手,推门进了楼。   回到公寓,竹言蹊脱下外套挂在玄关旁的衣架,正要弯腰准备换鞋,口袋里的手机短促响了声消息提醒。   竹言蹊掏出扫了眼,是谈容通过了他的微信添加申请。   他脱下左脚的鞋,再打算脱右脚的,动作突然定格。   与此同时,单元门前的谈容也停下了驱车离开的动作。   紧接着,他们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几乎在同一时刻,点进了对方的朋友圈。 第11章 晚安   谈容的朋友圈画风和他本人如出一辙,其花里胡哨程度甚至比不上竹言蹊年近五十的爸妈。   封面背景是默认的,发过的朋友圈数量不多,更新频率也低。   能发照片,绝不打字。非要打字,那就控制在十个字以内。   竹言蹊拿出高考做阅读题的架势,阅了半天,最有把握的读后感是,谈容在二月份心情的确不错。   足足发了两条朋友圈,创下每月记录历史最高,实属难得。   竹言蹊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指尖蹭了蹭下巴,憋不住呼出一口长气。   怪他,都怪他,轻易被那张可爱的英短头像蛊惑,导致他对谈容的朋友圈期待值太高。现在现实袭来,他才发现,谈容的“花里胡哨”都贡献给了自己的头像。   他翻到了几年前的历史遗留部分,正想退出,又被谈容过去分享的一首歌吸引了注意。   是仓木麻衣03年的老歌,《Time after time》,同时也是《名侦探柯南》剧场版电影《迷宫的十字路》的主题曲。   在那部剧场版中,柯南等人前往京都破案,碰到了同样受邀而来的西部高中生侦探,服部平次。而平次此行来,也在寻找自己的初恋情人。   《Time after time》的歌词和曲调非常贴合平次第一次见到初恋的场景,创作过程中也加入了两人的恋情元素,被很多观众戏称是服部平次的定情曲。   竹言蹊戳进音乐推荐,播完歌的前奏,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谈容也会听喜欢日系动漫的主题曲。   他对着播放页面的歌词咧了咧嘴,想切出去问问谈容有没有看过《名侦探柯南》,又怕暴露自己研究对方朋友圈的行径,及时刹住了手。   将手机连上客厅的外联小音响,竹言蹊跟着老歌的调子一起哼了哼,再甩掉右脚的鞋,晃去厨房摸了个芦柑。   他这边早早结束了阅读解析模式,殊不知自己发过的朋友圈好比答题APP的庞大试题库。   光是最近半个月,就把生活街的肠粉奶茶烤冷面轮流夸了个遍,即便前来答题的考生是曾经的竞赛揽奖大户,一时半会儿也解析不到去年的试题。   *   人多少有点怀旧情怀。   在谈容的朋友圈重听一遍《Time after time》,竹言蹊拿到晚上订的外卖,又把《迷宫的十字路口》搜出来,当下饭视频边吃边看。   一部剧场版时长两个半小时。   他跟陈嘉尧开黑几把游戏才订的外卖,晚饭夜宵两餐合并,看完后,时间已经逼近晚上十点钟了。   竹言蹊刚收整好外卖盒,丢进垃圾桶,结束了一天工作的袁易阳给他打来通微信电话。   “喂?”竹言蹊把电视音量调低几度。   袁易阳:“在家呢?晚饭吃了没?”   “我们把这种没用的开场白省了成吗?”竹言蹊嘴里叼着袋没喝完的酸奶,声音含含糊糊的,“有话直说,你是不是又想传达我妈的旨意?”   “冤枉啊太子爷,我压根没把你下午抗旨不遵的罪名报给她。”袁易阳表完忠心又道,“我就是有件事儿想问问你,下午回去一直忙着备课,没逮着时间找你。”   “问呗。”竹言蹊另一只手握着遥控器,在电视的影片库里扒拉半天,没挑到合心意的,索性随便切了档综艺放着。   袁易阳:“成。说认真的,谈容以前到底认不认识你?”   “他认不认识我你不清楚?我跟他一次眼神交汇都没有,你好歹还跟他朝夕相处了四个学期。”竹言蹊不以为意。   “我毕竟不是当事人,四个学期也没什么感触。”袁易阳诱导他,“不然你再仔细回忆回忆?”   “求求你做个人吧,大晚上的让我回忆黑历史,你是生怕我待会儿睡得着觉?”竹言蹊道。   袁易阳:“以你的神仙作息,现在离睡觉还有老大一截时间呢。”   竹言蹊张了张嘴,还真没那个底气反驳:“哎不是,你问谈容认不认识我干嘛?”   “你不觉得,他今天下午对你的态度很……比较亲切吗?”袁易阳小心遣词。   “废话,他把我当他学生对待,能不亲切吗?”竹言蹊吸完酸奶,丢开袋子,“他对你也很亲切啊,还跟你握了两次手呢。”   “得,你这小醋乱飞的,都吃到我身上来了。”袁易阳失笑。   “醋什么醋,我这是实事求是。”竹言蹊在沙发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那些学生也对他评价很高,学校课表里清一色的好评,夸他夸了十好几页。”   他嘴里正说着谈容,握在手里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竹言蹊从耳边挪开手机,看到顶端信号栏旁边滚动出微信未读消息的内容通知。   谈容:[视频文件]   谈容给他发了一份视频???   竹言蹊支起手肘,侧躺着撑住上半身,把消息提醒拉下点开。   谈容给他发的是一段36.5MB的小录频,预览画面朦朦胧胧,像是一片浅咖色的床单,远处还有一个疑似猫的小影子。   ……床单?床上??猫???   竹言蹊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动手下载视频文件。   袁易阳的声音还在从听筒小声传出:“行吧,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下载完毕,竹言蹊点击播放。   系统提示框咻地弹出:[播放失败,请先关闭您的语音通话服务。]   袁易阳:“……我就是……”   “大阳哥!”竹言蹊开口打断他,语速彪得飞快,“我这临时有点儿急事,不方便讲电话,先不说了啊,你有事可以给我发消息。我先挂了,拜拜!”   说完,不等满头问号的袁易阳作出回应,他反手就把通话断了。   结束了语音服务,竹言蹊重新进入与谈容的聊天界面。   界面顶端显示着“正在输入中”一行小字,竹言蹊掀起眼皮瞟了下,没等谈容把文字消息发过来,先把下载好的小录频点开。   预览画面顿时一改模糊不清的画质,明晰可辨的把所在场景显示出来。   谈容拍下这则视频的时候果然是在床上。   他镜头对准床尾,房间的唯一光源是落地灯的暖调光亮。   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暖白光晕里,谈容头像上的那只英短就蹲坐在床尾凳的中间,隔着大半张床,冲镜头睁大圆溜溜的眼睛。   谈容这时伸出一只手,掌心朝内地动了动手指。   床尾凳上的小胖猫立马站起来,灵巧跃到床上,高翘着尾巴跑到谈容面前,绕着那截骨感匀称的手腕蹭了一圈。   这画面给人感受太复杂了,又可爱又治愈又特么性感。   前两个词形容猫,后一个词形容谈容的手。   竹言蹊没憋住,直接爆出一声“卧槽”。   这还不算结束。   谈容又同面前的猫商量:“叫一声。”   他的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听起来和现实稍微有些出入,没那么低沉,但是更显磁性。   四肢粗短的小猫听不懂他说什么,依旧用那双眼睛平静看着他。   谈容屈起食指,用指节勾了下猫的下巴:“喵,快叫。”   谈容的“喵”毫无感情,非常硬核,不具备喵星人一点点的软萌感。   但竹言蹊还是被男人的以身作则可爱到了。   他平躺回沙发,一手捂住下半张脸,将手机举在眼前继续看着。   可惜视频播放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了。   形似一只毛绒玩具的英短不负众望,最后张开粉嫩嫩的三瓣嘴,甜腻腻地冲镜头外的竹言蹊“咪嗷”了一声。   视频放完,播放插件自动退出,手机直接切回微信的聊天界面。   谈容刚才的“正在输入中”早就有了结果。   谈容:[它已经对你说晚安了,你该准备睡觉了。]   后面还附赠了一张猫咪窝在床边睡觉的照片。   这么可爱的晚安方式吗???   竹言蹊心都要化了。   他保存下这张照片,打字问道:[教授教授,你家的猫叫什么名字?]   谈容回复很快:[筠筠。]   竹言蹊选了张竖拇指的表情包:[好听!]   顺口,好记,还不烂大街,在宠物名届绝对算个不错的名字了。   谈容又“正在输入”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去洗澡,准备睡觉吧。上午8-10点也是记忆的黄金时段,尽量把学习时间放在白天,错误的作息习惯应及时改正。]   竹言蹊看完又瞥眼时间。   他和袁易阳打了会儿电话的工夫,现在竟然已经十点多了。   即便他即刻就去洗澡,洗完澡,吹干头发,再爬到床上玩玩手机酝酿一下,怎么说也得超过十一点了。   [好,我等等就去。]竹言蹊发完这条想了想,又发去一条,[谈教授,你是不是要睡觉了?]   他也是明知故问,谈容刚刚传给他的视频都是在床上拍的。   谈容暂时搁下显示着电子报表的平板,也乐得配合他的明知故问:[马上。]   竹言蹊稍稍往上坐高了一点,用后背抵靠着沙发扶手:[那谈教授晚安啦。]   他指尖悬了悬,啪啪啪接着打字:[我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明天争取赶上黄金时段末班车,努力不让您背上黑锅。]   末了补上张戴着墨镜摇晃可乐的动漫人物。   另一端的谈容垂眼轻笑:[晚安。]   今晚睡前不仅看了猫,还跟谈容互道了晚安。   最重要的是,是谈容先给他发的消息。   竹言蹊被最重要的第二点成功取悦,半躺在沙发举起脚,用两条又直又细的大长腿比了“V”的造型。   被他搁在肚皮上的手机又“嗡”地震了声。   竹言蹊拿起来。   这次是按耐不住好奇心的袁易阳:[你刚才是遇见什么事了?头回见你那么着急挂我电话。]   竹言蹊嘿嘿一笑:[对不住了大阳哥,我要去洗澡澡准备睡觉觉了。我们改天再聊噢~拜拜~]   这便又果断结束了对话。   袁易阳:[??????]   撞的什么邪?   没过半夜十二点,这人居然会主动提出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筠:yún,竹子的别称。   袁易阳:今天的我也太难了。   今天继续抽小红包,么么啾~   (ps:《Time after time》好听!第一句歌词翻译成中文:如果上天让你我再次相遇,我绝对不会松开你的手。/doge) 第12章 男友   竹言蹊真不是拿睡觉当不聊天的借口。   他给袁易阳回完消息,翻身起来关了客厅的电视和灯,进了卧室没多拖沓,速战速决地冲个澡,换上睡衣钻进了被窝。   临睡前,他翻出谈容发的录频又看了一遍。   尤其是男人硬核的那声“喵”,竹言蹊倒退着听了四五次,笑得枕头都跟着共振。   想不到在外正经高冷的谈教授,回到家里也会喵喵叫的逗猫。   这是什么品种的反差萌?   重温过视频,竹言蹊定好闹钟,以一个可以原地入殓的姿势闭上眼睛,一边催眠自己已经困了,一边想象谈容私下和筠筠硬核互动的场景。   催眠和脑补双管齐下,竹言蹊迷迷糊糊地蹬了两脚被子,以一个可以随时诈尸的预备姿势慢慢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香,恍惚间做了一堆梦,自然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   房间的窗帘遮光性强,室内晦暗不明,看不出现在几点。   竹言蹊平摊在床上,睡眼惺忪。   他面朝天花板放了会儿空,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回笼,以为自己没听见闹铃的动静,眼睛一闭一睁,又与时间无争。   想想自己向谈容立的flag,竹言蹊两手盖上脸,使劲搓了搓。   结果摸来手机一瞧,早上七点二十分,比他定的八点闹钟还提前了大半个小时。   倒也难怪,他昨晚十一点躺下,睡眠时间满了八个小时,睡眠质量又不错,醒在这个时间也很正常。   尽管正常,可这对修仙界的扛把子选手来说委实不易,值得鼓励,甚至嘚瑟。   竹言蹊取消闹钟,伸个懒腰,点进手机的智能家居APP,把窗帘开了一半。   室内外温差大,玻璃上凝了层水雾,柔化了透进的熹微晨光。   竹言蹊调整角度,对着窗户拍了张照,编辑朋友圈:[让我早早醒来的动力是什么?是游戏吗?是母爱吗?不,只有学习!]   点击“发表”键,竹言蹊保持手握手机的姿势,眼睛对准自己刚发的这条动态。   短短三分钟,点赞和评论呼啦啦涌出十多条。   有家里长辈的,也有同学朋友的。   竹言蹊把互动提醒翻了一遍,没找着谈容的。   他把额前的碎发往头顶糊一下,心说正常正常,以谈教授的情况,估计得截图朋友圈,直接发给他,这样才能被稳稳的看见。   一切随缘,还得随缘。   他心里自说自话着,意外从点赞列表里发现了陈嘉尧的存在。   这狗东西能这么早醒???   竹言蹊难以置信地给他发消息:[你昨晚是不是通宵了?]   陈嘉尧:[我很受伤,我刚从上铺爬下来,你竟然质疑我通宵!]   竹言蹊:[小乖乖,起这么早,哪儿想不开了?快跟爸爸说说。]   陈嘉尧:[……]   陈嘉尧:[周一了爸爸,上午一二节,谈教授的战略管理课。我得早点去教室,先把作业搁讲桌上,不然您受累,再帮我跑一趟?]   竹言蹊:“…………”   噢,他差点忘了这茬。   竹言蹊:[如果不想在世界上虚度一生,那就要学习一辈子。——高尔基]   陈嘉尧:[???]   竹言蹊:[为父不忍心看你蹉跎一生,去吧,吾儿,将你的青春奉献给学习!]   陈嘉尧:[/微笑]   竹言蹊退出聊天,朋友圈的消息提醒又增加了十来条。   他懒洋洋地点进去,看清出现在提醒列表里的英短头像,眼睛瞬间睁大。   一分钟前,顶着筠筠照片作头像的谈容不仅给他点了赞,还留了评论问道:[母爱是指?]   竹言蹊对着屏幕弯弯眼睛,敲起二十六键:[来自老母亲的关爱之,打电话催你起床。]   他回完等了等,这次等来了谈容的回复:[哈哈。]   这两个拟声词拼在一起,莫名戳中了竹言蹊的笑点。   他还以为谈容会像他爸那样,用“呵呵”表示友好呢。   竹言蹊顺手点进谈容的朋友圈,不出所料的没有更新。   他没再多看,返回界面后,简单回了几个朋友的新评论,下床走去洗漱。   早起或许会傻一天,但早睡只会让人次日神清气爽。   竹言蹊浑身筋骨像被温水浸泡过一遍似的,比倒头睡了一上午还要舒服。   在谈容评论的积极作用下,他洗漱完看看时间,再看看天气,认为自己今天不仅能抓住黄金时段的尾巴,还能在自习室占到一个好座位。   收拾好要带的东西,竹言蹊在玄关换了鞋,刚要开门,又掉头朝衣架瞥一眼。   那上面还挂着他昨天穿过的外套。   竹言蹊迟疑了几秒,一个大跨步踩进一只脚,伸长了手探进口袋,用指尖夹出谈容给他的那把钥匙,扣进自己的钥匙串里。   他不是要去办公室看书,他是怕回头忘了钥匙在哪,找不着了。   *   时间充足,综合楼又逢电梯的第一波高峰期。   竹言蹊打算先找个地方吃早饭,等第一节 课打铃了再过去。   他不紧不慢地在生活街踱着步,思来想去,还是肠粉和豆浆的搭配最得他心。   寻到肠粉铺所在的小巷子,竹言蹊脚下稍快了两步   他进店时扬起笑,正想跟一周没见的老板娘问好,谁想跨过门槛,一眼就瞧见了收银台前的英隽男人。   今天温度不算很低。   男人外穿一件加绒的短款夹克,愈发衬得腰窄腿长。   他颔着下巴,眉眼低敛,目光落上台面的菜单图片,似乎在考虑自己要点什么。   竹言蹊一推门,男人目光滑出眼尾,直接跟竹言蹊的衔接上了。   两人俱是一愣,分明是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对方,   “小靓仔,你又来啦。”老板娘率先出声,笑着招呼,“你这回赶了巧,我今早煲了锅竹荪鸡汤,要不要来一碗?”   “啊?好啊,谢谢阿姨。”竹言蹊回神,走进店里,又冲男人笑一声,“……谈教授?”   他还有点不太相信,对方会来生活街吃早饭。   “嗯,早上好。”谈容敛去眼里的惊讶,展笑道早。   这次偶遇绝对不是他故意为之。   他昨晚浏览一遍竹言蹊的朋友圈,发现这家店的肠粉被接连夸了两次,于是临时起意,过来尝尝竹言蹊喜欢的东西。   谁料贪睡的人今天没有赖床,还这么早的往学校来了。   “早上好……”难得不赖床的竹言蹊站到他旁边,“教授,你今天没有开车吗?”   他从生活街街口一路走进来,压根没看见谈容的那辆。   如果有车在,他好歹还能多点心理准备。   “开了,停在校门附近。这条街车位不多,就没开过来。”谈容看穿他的心理活动,不由觉得好笑。   竹言蹊“噢”了声,也装模作样地看起了菜单。   谈容勾勾嘴角:“我第一次来,有什么推荐吗?”   “你有什么忌口吗?”竹言蹊问。   谈容:“没有。”   “那可以试试这个双拼的,”竹言蹊抬手在菜单指了下,又移右边点了点,“小云吞也不错,汤里还多加了虾仁,料很足。”   谈容点点头,照他说的点了单,又和他面对面拼了一张桌子。   两人的长相一个赛一个扎眼,再凑在一块,双双镀了层金光。   店里的其他客人频频侧目,不由自主地往他们那边多瞄几眼。   老板娘端汤过来,看见他们坐在一桌,也愣了愣神,冲竹言蹊挤挤眼色:“你们认识?”   她刚刚去后厨忙活,没听着竹言蹊管谈容叫什么。   “阿姨,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你可千万别瞎猜。”竹言蹊赶紧开口。   “这么年轻就当大学老师了?”老板娘惊道。   谈容客气颔首,礼貌又疏离。   “他厉害呗,江大的老师里就数他年纪最小了,好多学生都喜欢听他讲课呢。”竹言蹊生怕老板娘把眼色里的那些话说出来,果断吹起谈容的彩虹屁,想把话题带过去。   可惜老板娘没买他的帐,赞叹完了,不忘对他丢下一句:“我刚刚看你们俩仪表堂堂的,还以为他是你上回说的那男朋友呢。”   竹言蹊才往嘴里送了勺汤,闻言直接呛了一口。   谈容忙站起身,用手拍顺他的背。   “慢点儿喝慢点儿喝,这汤比较烫,喝之前先吹一吹。”老板娘也急着回头。   “没事,您去忙吧。”谈容道。   竹言蹊这一口呛进了气管,咳得鼻尖微红,连带着耳根也一并染了颜色。   磕顺了气,他对谈容说:“谢谢教授,我缓过来了。”   谈容坐回座位,搅开自己面前的那碗汤,默然两秒,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谈恋爱了?”   “没有没有没有!”竹言蹊连连摇头,“我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呢。”   谈容停下搅汤的动作:“那老板娘说的‘男朋友’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语气稀松平常,听起来像是打发时间的随性交流。   可莫名其妙的,竹言蹊硬是从话里听出了紧张。   或许是被他自己的紧张心理影响到了吧。   “哎呀,那是我随口乱扯的。”竹言蹊垂下眼睫,再掀起来,“我上次来的时候,阿姨说她女儿要订婚,说完了还反过来问我,有没有谈到合适的对象。”   “你也知道,这种年纪的长辈都比较喜欢唠叨。我如果说自己单身,她肯定得劝我平时多留意身边的人,什么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考虑恋爱了,什么多点时间了解,以后才能怎么怎么样。这些话我过年那会儿都听八百回了,我可不想再温故一遍。”   他模仿起长辈的口吻惟妙惟肖,谈容听了不禁发笑,又试探问道:“你不谈恋爱,是因为对恋爱没兴趣?”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竹言蹊抬高视线,瞅了他一眼,“……这不是之前没遇到喜欢的么。”   谈容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沉着从容一点头。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但竹言蹊还没有获取什么线索。   “谈教授,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比我还大好几岁呢。”竹言蹊斟酌着开口,“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是,”谈容大方承认,甚至还买一赠一,“我也没有过恋爱的经验。”   “真的假的?”竹言蹊惊讶。   谈容答:“真的。”   竹言蹊喉间动了动,继续试探:“那你家里的长辈,没有催你找过女朋友吗?”   上一个问题问的是恋爱状况,这一个问题问的则是性取向。   谈容接下这记好球,还加进了自己的小心机:“我不找女朋友。”   不找女朋友,那找的是什么,就很显而易见了。   “噢,是这样啊。”竹言蹊嘴角险些直接飞上去,连忙闷头喝了口汤。   谈容手肘压上桌沿,趁机用指节抵了抵人中,遮挡住嘴边明显的笑意。   竹言蹊抬头,谈容也放下了手。   “今天的肠粉好像有一点慢。”竹言蹊跳到新的话题。   谈容回应:“店里人多,我们来得晚,耐心等一等吧。”   耐心等一等,总能等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耐心等一等,耐心等一等,我就问你等完之后的感想如何?   谈容:……不能提,提起来就后悔。 第13章 很近   聊过感情相关的话题,竹言蹊起初是藏着掖着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等这顿早饭吃到尾声,他意识到一个摆在眼前的新问题,又不大能笑的出来了。   肠粉铺开在生活街,目标顾客主要是江大的学生。   店里的早点生意虽然不如夜宵红火,不过客流量还是比较稳定的。   进店吃饭的学生里有认出谈容的,临走前出于礼貌,绕经他们桌边,道上一句“老师再见”,或者“谈教授拜拜”。   竹言蹊被再见和拜拜涮了几次耳朵,慢慢反应过来,谈容是来学校上课的。   上的还不是别的课,正是陈嘉尧重修的战略管理学。   他夹断一块煎蛋,沾了沾肠粉的酱汁,咬进嘴里,眼神逐渐凝重。   身为假的陈嘉尧,他等等不会被谈教授……直接提溜进教室去吧。   竹言蹊的睫毛黑密且长,一耷眼皮,能把眼神遮个大半。   他以为自己凝重得挺有技巧,对座的谈容却瞧着他连嚼煎蛋七八口,瞧的笑了。   谈容没再开口同他闲聊,稍稍加快自己吃饭的速度。   吃完了优雅淡定地放下筷子,视线静静投向竹言蹊,故意摆出“我等你”的架势。   竹言蹊见状果然说道:“谈教授,你先走吧。我吃饭很慢的,你不用特意等我。”   谈容听了抬起左手,扫一眼腕上表盘,点头道:“那我先走一步,我课前还要去行政楼一趟。”   “好,谈教授再见。”竹言蹊笑吟吟地向男人摆摆手,目送对方离开,坐直的上身顿时软塌下来。   免了被提溜进教室,但也免不了纠结要不要主动进教室。   半个小时前刚跟谈容吃过早饭,相谈融洽。半个小时后人没了,课也翘了。   换作他是老师,他得对这学生彻底没脾气了。   竹言蹊正纠结着,罪魁祸首偏偏还挑这时候给他发微信,找他诉苦。   陈嘉尧:[卧槽,哥你绝对想象不到谈教授有多恐怖。]   陈嘉尧:[我去讲台放完作业,隔壁桌一哥们跟我说,他们上周交的作业双休前就返下来了 ,谈教授几乎给每个人都做了批注,指了一堆毛病。他们周末改了一遍,这周交上去的版本才能算进平时分里。]   陈嘉尧:[那我怕是凉了吧,我赶作业只花了半天工夫,谈教授不会给我批八百字声讨小作文吧?]   竹言蹊单手拿手机,吃饭也不耽搁他打字:[你放心,他不会的。]   陈嘉尧没料到他回复这么快,发来一个企盼安慰的熊宝宝表情。   竹言蹊:[就你网上东拼西凑那作业,您不配。]   陈嘉尧:[熊熊自杀.gif]   两人的塑料“父子情”再次巩固了一轮,竹言蹊剩下的一小半餐点也解决得差不多了。   他点开扫一扫,走去收银台结账。   老板娘忙里偷闲,边拌配菜边对他说:“你不用扫码,你老师走的时候连你那份一起付了,已经结清啦。”   竹言蹊一愣,再看看收银台后专门负责收钱的服务生。   “真给了,赚钱的事还能骗你不成?”对方理着抽屉里的零钱,脸上挂着笑,“你跟那个老师关系一定很好吧,看他对你多照顾啊。”   竹言蹊收起手机,含糊应道:“嗯,他跟我哥是老同学。”   服务生长长“哦”了声,没说类似“把你当弟弟看”的话,只重复道:“他对你挺照顾的。”   被特别照顾了的竹言蹊收回手机,走出肠粉铺,长舒一口气,更拿不准自己要不要“逃课”了。   他提了提单肩挂住的包带,进了校门,揣在兜里的手一握紧,老头踱步换成了快步小跑,迎着风跑进综合楼大厅,站到了排队等电梯的学生后面。   竹言蹊平复呼吸,吹了吹乱翘的刘海,心说也就是换个地方看书而已,他照样坐在后排,混满两节课,在谈容心里打个卡,再把阵地转移到自习室去。   反正他已经算谈教授的老熟人了,多去一次和少去一次没什么区别,去了或许还能加点印象分,好歹也是个热爱学习、不无故旷课的好学生。   竹言蹊等了约莫五分钟,总算艰难挤进了电梯间。   他这次没有踩着铃声赶课,找教室也找得不慌不忙。   推开后门,入眼便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头,比上周的学生数量明显增加了很多。   竹言蹊退后半步,二次确认教室门牌。   C栋503,他确实没有走错。   “哥?你怎么过来了?”陈嘉尧坐在后门边上的最后一排,率先看见他,主动凑上前,“你有事找我?”   “大清早的,我能有什么事找你。”竹言蹊同他擦肩走进去,别别扭扭地排列字词组合,“……我在校外碰见你们教授了,他现在记我特别清楚,我怕我不来,他以为你这周翘课了。”   陈嘉尧捂捂小心脏,又奇怪道:“他记性这么好?你们都将近一周没见了,他还能把你认出来。”   “一言难尽,我三两句跟你讲不清楚。“竹言蹊哪好意思细说咖啡馆的奇遇,胡乱敷衍,“今天教室怎么这么多人?是不是都坐满了?”   上周后排还有空缺,这周的学生连前三排都没放过。   “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这门课人数本来就多呢。”陈嘉尧用背抵门关上。   倒是和他同坐一排的男生自行接腔:“因为这周开始有人过来蹭课了。之前他们不清楚谈教授讲课怎么样,现在看了课表评价,全三五成堆的赶来占座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在周一上午基本都有课,开学前三周,很多老师考勤查得紧,有些人想蹭课但不敢逃课,只能拖到这一周了。   竹言蹊和陈嘉尧先后点头,接着转头对视。   “那我坐哪?”竹言蹊灵魂发问。   陈嘉尧嘴没张开,身体先动,一屁股歪座位上:“前排应该还有位置吧。”   竹言蹊朝前仔细看一圈,有是有,不过只剩中间第一排还有两个空位。   两人再次默然。   不出三秒,陈嘉尧扒住桌角,压上前身重量,竹言蹊箍他胳膊,使劲往后拉拽。   “起开,你前边儿坐去。”竹言蹊催促。   “我不!我害怕!”陈嘉尧誓死不从,“我作业还在讲桌上呢,我哪敢这时候离他那么近啊!”   竹言蹊不撒手:“你怕个锤子?他现在把我当成你,你作业写成一坨狗屎他也不会看你。反而是我坐前面比较危险。”   “不行不行不行,我刚跟这几个哥们聊过,谈教授高冷得一批,看起来还凶,我怕他指我回答问题!”陈嘉尧语速狂飙,嘴都快瓢了。   “你他妈一个本专业的学生,还怕回答问题???”竹言蹊想照着他后脑勺来一巴掌,“我是文科生你晓不晓得?我要是被提问了,那才是玩完了!”   陈嘉尧肌肉结实,个头没竹言蹊高,吨位却比竹言蹊重。   竹言蹊抠不动他,好言相劝:“我跟你说,你们谈教授今天心情特别好,他绝对不会凶你的。”   “你怎么知道?”陈嘉尧问。   “我早上和他一起吃的饭!”竹言蹊豁出去了,“他还跟我聊了很多,态度非常温柔,比上次带我们坐电梯还温柔。”   “那你更该坐前面了,你都说他温柔了,你俩更适合近距离接触!”陈嘉尧贴在桌上。   竹言蹊这下真想揍他了。   他想说“搞成这样到底是谁惹起来的”,然而话没出口,教室的前门先开了。   谈容手执教材,一只脚刚迈进来,班上热热闹闹、七零八落的学生瞬间肉身归位,只剩竹言蹊一个人杵在最后,遗世而独立。   不出意外的,隔着满教室的人头,两人的眼睛再次交接上了。   谈容眼神微怔,短暂地停了停脚步。   他故意和竹言蹊错开时间,提前离店,本意就是给对方一个“逃课”的机会。没想到他提前走了,小学生自己送上门了。   谈容低低笑了声,踏上讲台,插好设备卡,将这节课要用的PPT调出来。   后排没有竹言蹊的容身之地。   竹言蹊没办法,改掐陈嘉尧胳膊下的软肉,掐了两把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前挪,坐到中间第一排……离谈容两米不到的座位。   简直令人窒息。   竹言蹊拉开背包拉链,手在包里扒拉几下。   教资考试的砖头书太醒目,不能当着谈容的面放上桌,扒来翻去,只能抽出B4大小的笔记本,外加一支碳素笔。   摆好这点可怜的家当,竹言蹊折了页笔记本的纸角,瞄了瞄前面的谈容。   谈容手握鼠标,眼底映出电脑屏幕的方形光块,看起来犹如一款运作完美的仿真机械人,五官的每一道轮廓都在无声彰显着他的优良特质。   那种似乎永远不会出错的一丝不苟。   竹言蹊指尖一用力,将那张纸捏出一条很深的短痕。   谈容设置好多媒体,抬起那双映着光的眼睛。   他没看别处,目光不躲不闪地望去竹言蹊所在的位置。   竹言蹊心头一跳。   谈容顺带扫一眼他手上的小动作,眼尾透出一丝笑意。   竹言蹊松开手指,把那道折痕抚平。   他桌上只有纸笔,正想着谈容是不是发现自己没有课本了,后背突然被人小心碰了碰。   竹言蹊回头,是后桌的女生在戳他。   “你是不是没有课本看呀?”女生腼腆笑着,误以为他也是蹭课的,推了推自己的课本,“我的借给你吧,我可以和我朋友看一本。”   邻座也是位女生,听罢点点头,把书往两人中间移了移。   竹言蹊刚看清她推书的动作,又见对方视线升高,擦过他头顶,闭紧了嘴看他身后。   竹言蹊怔了下,再把头扭回头。   谈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讲台下来,无声无息地站到他桌前。   男人将用作教材的课本按在他桌上,在准时响起急促铃声中静视全班。   由于距离实在太近,竹言蹊更加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的疏淡冷香。   谈容的手轻盖在书上,而那本书仅仅挨在竹言蹊手边。   在日光灯冷冷的光晕下,两人的手间隙极短,仿佛这时稍一触碰,就足以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握上去,听我的,在小说届,只有我一个人说了算。 第14章 不错   条件反射性的,竹言蹊手指往里扣缩了一下,又很快舒张回原有的弧度。   也许是心理刺激过强,他甚至能依稀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微弱体温。   好在铃声持续不久,没有连带着把他的心跳震到同频。   课前炸锅似的喧腾被荡平殆尽,满教室的学生视线集中,齐刷刷照向此时唯一站着的谈容身上。   竹言蹊小小地缓了一口气,跟着抬头。   从他的角度,能够真切看清男人英挺的下颚线,以及喉间轮廓明显的喉结。   “在正式上课之前,我们先共同解决一下大家课后反应的遗留问题。”谈容平视前方,淡然开口。   随着字节的吐出,男人的喉间也开始轻微震颤。   修长的颈项和滚动的喉结,青蓝的血管脉络隐约绰绰,这画面在竹言蹊看来十足的性感。   他被由上往下洒来的雄性荷尔蒙袭了满脸,胸腔里的心脏强力跳了一瞬。   这一跳才要止住,谈容说完又敛了下巴,替他翻开按在手边的那本教材。   竹言蹊手离得近,纸张翻过时难免蹭到他的指尖。   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谈容已经将书后挪一小寸。   翻到指定的章节,又把前面的页数压在书下,重新摆在竹言蹊面前。   完成最后一步,谈容按亮手中的激光笔,退回讲台。   大显示屏上投放出专业方向的几道问题,按照逻辑顺序先后排列,都是学生们课后向他提出的一些想法。   他结合其他学生的补充设想,占用短短五分钟时间,简单扼要地启发提点,确认大家没有疑议后,真正进入本课时的教学。   竹言蹊坐在“学霸专座”,没有面朝讲台偷玩手机的勇气,只能装模作样的记两笔PPT上的内容,再煞有其事的翻几页谈容给他的教材。   谈容书上的批注很多,每小节的案例讲解基本都是他另外自加上去的,完全没有跟着原版的老步调走。   部分句式拗口的定义也细心改过,一切以学生们的理解能力为主。   竹言蹊看着那些骨气洞达的萧散字迹,心说难怪谈容的课程评价会高到那个程度,他要真是对方的学生,他肯定也会喜欢这样的教学节奏。   心里这么想着,竹言蹊托腮往讲桌瞟了一眼。   谈容恰好停下说话,黑深的眼睛古井无波,从教室左边缓缓谛视到教室右边。   察觉到竹言蹊的偷瞄,谈容降平视线,同他对视两秒,嘴边似笑非笑。   竹言蹊刚才只顾着研究书上的批注,也没留意听谈容讲到了哪里。   他瞥瞥PPT,又瞅瞅谈容,再小摆幅地转动眼球,用余光瞧了瞧两侧。   第一排除了他自己,靠门靠窗的两列也挤坐了几位学生。   此时的他们有低头皱眉看书的,有凝神盯住PPT的,还有笔端抵嘴,一脸冥思苦想的。   总而言之,绝对不往谈容脸上看,也尽量不被谈容看上脸。   亲见其景,竹言蹊不由默然。   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是由于自己还在跟谈容互看,一时免不了心生逃避,不愿直面惨淡的现实。   “别害怕,大胆发表看法,说错了也不要紧。”谈容一开口,直接把现实怼到他眼前,“谁想尝试一下?”   你妈的果然是在提问!   竹言蹊后牙根登时咬紧,他捻了捻手里的书页,在谈容的注视下,慢腾腾地坐低了一些。   弱小,无助,还有一点可怜巴巴的委屈。   他真的是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啊!   谈容轻笑,冲他比出“请”的手势。   竹言蹊瞳孔地震,呼吸一窒,接着便见男人的手稳速抬高,最终指向他身后的座位。   谈容:“好,三排的那位同学。”   竹言蹊:“…………”这他妈。   坐在中间三排的男生推推眼镜,顶着全班人的希望站了起来,扬声说出自己的观点。   语速有点磕巴,用词不够严谨,不过经谈容引导之后,条理逐渐分明,层次也清晰了很多。   谈容示意男生坐下,精炼总结两句,末了嘴角突然一挑,鼻腔哼出一声轻笑。   别人或许听不清,但竹言蹊却捕捉得明明白白。   他托腮的手往上移走,改撑额头。   他严重怀疑谈教授刚才是在逗他,并且他似乎已经掌握了证据。   * 第一节 课上完,五分钟的小课间如期而至。   封印暂时解除,竹言蹊互揉两手的指节,在桌下翘起今天的第一个二郎腿。   他掏出手机解了锁,收到陈嘉尧后排发来的微信消息。   陈嘉尧:[哈喽帅哥,去开水房接水喝吗?]   竹言蹊快速回了个竖中指的图片。   陈嘉尧贱嗖嗖的:[嘻嘻嘻,爸爸别气了,晚上我请你嗦酸辣粉呀~]   竹言蹊戳开输入法,头一个“滚”字没摁出来,余光瞄到讲桌后的谈容伸出手,拿过一小沓装订好了的打印稿。   那是陈嘉尧课前放上去的作业。   竹言蹊瞬间有了被老师当堂查作业的恐慌。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从包里摸出保温杯,毫不犹豫地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陈嘉尧凑巧刚从后门出来,抬腿追上道:“你怎么也出来了?不是说不喝的吗?”   “我说了吗?”竹言蹊颠了颠手里的杯子。   陈嘉尧完美还原图里的中指。   “你以为我想出来?”竹言蹊一把攥上去,不轻不重地掰了下,“谈容在翻你的倒霉作业,鬼知道你写成什么样子了,我可不想替你挨批。”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陈嘉尧连声讨饶,“我哪知道他那么严格啊,不然我上星期肯定什么事都不做,专门折腾那一项作业。”   “得了吧,那点儿时间还不够你打游戏的,给你一个月你也折腾不出花来。”竹言蹊撂开他的手,不客气地戳穿他。   冷天里的开水房极其热闹,可谓是学生课间的必争之地。   他们来得不够早,水房外排起了两列小队,在楼层尽头拐着弯,只留可供一人通行的走廊空间。   竹言蹊和陈嘉尧一左一右,双双排在队伍最末。   “学校也真是的,水房面积也不小,就不能多加一台开水器吗?”陈嘉尧探头往前看,“……我靠前面还有十二三个人,排到我们估计水都不烫了。”   “嗯,有道理。”竹言蹊低头刷着微博,随口敷衍。   他给好友圈里的一位CV点了赞,再想给对方评论一下,站在旁边的陈嘉尧跟触了电一样,倏地接连捣他胳膊。   “我听见你说的话了,先别碰我。”竹言蹊侧身躲了下。   “哥哥哥哥哥!”陈嘉尧用气音叫他,还在捣。   竹言蹊手机差点捣摔了,不由“啧”了声,没好气地瞪向他。   陈嘉尧偏在这时噤了声,十指握紧手里的杯子,脸朝墙面,像在躲着后面的什么人。   竹言蹊拧拧眉,刚想问他搞什么鬼,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来接热水?”   竹言蹊没料到男人会出教室,闻言心头咯噔一下。   他扭过头,强笑回道:“嗯……教室空调打的高,空气太干了,有点渴。”   老天爷爷,谈容小课间不是喜欢待在教室里的吗?怎么突然出来了?   “刚好,我有东西想给你,和我去休息室接吧。”谈容拍拍他的肩,穿过队伍留出的空隙,完全不给竹言蹊拒绝的机会。   竹言蹊瞧见他手里拿着那沓作业,脑仁疼了下,快走两步跟上去。   教工休息室也在楼层尽头,距离开水房不远。   不仅仅是老师课间的临时落脚点,也可以用来放置一些不便带进教室的私人物品。   “饮水机在那边。”进门后,谈容给他指了饮水机的位置,自己走到一侧的桌椅落座。   桌上放有一个皮质的公事包,是谈容课前存放在这里的。   竹言蹊拧开杯盖,让杯口正对出水口,偏头留意谈容的动作。   谈容从公用笔筒里抽了支红笔,将笔尖压在陈嘉尧的作业上迅速圈点,简略留下几个字,很快就写完收笔。   竹言蹊瞧得满眼惊奇。   不仅没有八百字的声讨小论文,还寥寥几笔写完了评语,看来陈嘉尧那孙子作业写得还行啊。事前说得那么凄惨,他还以为自己少不了挨训了呢。   竹言蹊接满了水,谈容也从包里取出一份软封文件夹,冲他招招手。   竹言蹊拧紧盖子,走到谈容身边。   “这是我整理的教育史框架。”谈容翻开,出示给他看,“大表格是思想史、实践史和制度史的整体脉络,原理、方法、题型预估,这些都统一放在最后了。你回去后可以大体看一看,虽然比辅导书上的内容少了很多,不过核心考点都包括在内了。”   竹言蹊看清文件夹中的考点汇总,眼睫轻轻颤了两颤。   国内外教育史是他最讨厌的部分,同年份不同国家的方案改革、同国家不同年份的思想方针,一团乱麻似的塞在脑子里,翻书都得查上半天。   竹言蹊曾经想过做份表格归纳,但是知识点太多太杂,短时间里填充不满,索性先行跳过,去背后面的章节了。   而现在,他跳过的内容,谈容竟然先替他做了。   “至于其他部分,你姑且当作常识积累,简单了解就行了。”谈容说完将文件夹叠在陈嘉尧的作业上面,一并递给竹言蹊。   竹言蹊接下来,掩饰有些不规律的心跳,笑着问他:“不用背其他部分的话,是不会考到的意思吗?”   “它们没有出题的价值,骗不到考生的分数。”谈容也笑,“至少在我看来,不会考到。”   他原打算课后联系竹言蹊,把表格送到自习室去。   既然对方主动来上他的课,课间给他再适合不过了。   “好了,你先回教室吧。”谈容把红笔放回笔筒,“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微信或者电话都可以。”   竹言蹊点头,道过谢转身要走。   单手按在门把,他却迟迟没把休息室的房门打开。   文件夹被小臂挡住,贴在胸口,被挤压成一道柔软的弧度。   竹言蹊手指掐掐门把,深吸一口气回头问道:“谈教授,你明天上午是不是有课?”   他又是明知故问了。   谈容答:“是。”   “……既然你明天也来学校的话,”竹言蹊顿了顿,“我能去东主楼的办公室找你吗?”   谈容一愣,张了张嘴,一时没发出声音,隔了两三秒才笑起来:“当然可以。”   他补充,几乎一字一顿:“我等你。”   “好!”竹言蹊抿抿嘴角,拧开门把,临走前冲谈容飞去一笑,放轻动作将门合上。   小课间所剩时间不多,他一阵风似的钻进后门,顺手把陈嘉尧的作业丢给他。   “小伙子,作业写得挺好啊。”竹言蹊心情也挺好,满是赞赏地抚摸他的狗头,“看不出你对学习这么上心,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没说反话吧?”陈嘉尧受宠若惊。   “当然没有。改你作业的时候,谈教授脸色特别好,肯定是觉得你作业完成的不错。”竹言蹊摸完他的头,拎着文件夹走去前排。   陈嘉尧险些被夸得飘飘然上天。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封面,连续三页都被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只有最后一段旁边留下几个潦草的小字:废话连篇,毫无价值。重写。   陈嘉尧:“…………”   他严重怀疑他哥驴他,“不错”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陈嘉尧:谁说谈教授改我作业的时候脸色好的?谁!   剧本:为什么脸色好你心里没点13数吗? 第15章 谈容   作业需要重写,许诺出去的酸辣粉该嗦还是得嗦。   一天过去了,来自谈教授的打击余威不散,陈嘉尧坐在小吃店的长凳上,嗦得满脸愁容。   他叹气:“六千多字的作业,说重写就重写,这怕是想让我死吧?”   “死倒不至于,也就让你秃一秃。”左右不会被谈容拎到明面上批评,竹言蹊幸灾乐祸得毫无心理负担,“要我说,活该你重写。网上随便一搜就能出来的东西,你改都不改,直接复制粘贴一条龙。放眼全班,你是真正的莽夫。”   “以前交其他老师的作业,也就是走走形式。谁能想谈教授这么尽职尽责,还把网上摘的资料全圈出来。”陈嘉尧义不正言也辞,逐个拣出酸辣粉里的油炸花生米,“再说了,复制粘贴也是技术活好不好?要从一堆文库资料中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反复推敲衔接部分,完美糅成一篇作业,这不仅仅考验了学生的甄别能力,还体现了逻辑思维。”   “你可以把这些话写在你作业开头,下星期原封不动再交一遍。谈容能不能看出你异于常人的闪光点不好说,但他一定能看出你不畏强权、不惧零分的胆识和魄力。”竹言蹊自觉出任军师,替他出谋划策,指明前路。   前路指明白了,他停了停筷头,收回前言:“算了,你还是踏踏实实地写吧,不蒸馒头争口气,省得我下次在谈容面前,还得替你丢人现眼。”   “下次?”陈嘉尧一听,精神面貌顿时不蔫了,“下次是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还有下次?”   竹言蹊镇定非常,往自己碗里多加半勺辣椒油:“我跟他撞见的次数还少?前车之鉴犹在,我这叫提早做好战略部署。”   “不止吧,肯定还有别的猫腻。”陈嘉尧脸上写着“谁信”,“今天你一进教室,我就估摸着不对劲了,早饭你俩是一块吃的,课间谈教授还把你叫到休息室去。快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熟什么熟?碰巧遇见的而已,我有什么好交代的。”竹言蹊哼道。   性格使然,他骨子里总有一丝割舍不掉的青春期后遗症,说好听点叫傲娇,说不好听的,叫死孔雀嘴硬。   如果能像袁易阳那样,心平气和地正常问他,他还能独自克服别扭,拧拧眉头如实回答。   但是像陈嘉尧这样次次语气促狭的,那他就只能藏好尾巴,继续嘴硬了。   嘴硬的小孔雀提快语速:“还有,叫去休息室就算关系变熟了吗?照你这个说法,你和你们院的……”   他话没说完,搁在手边的手机亮起屏幕,闪出微信消息的未读预览。   竹言蹊余光一瞥,备注明晃晃地标着两个字:谈容。   无懈可击的表演裂开一道小缝。   竹言蹊左手一张,手心盖上屏幕,敬业地补全台词:“……你和你们院的副院长也算老熟人了,毕竟你大学报道当天就跟他杠上,是那届新生的传奇人物。”   说话间,他拖按着手机拿起来,神色自若。   谈容给他发的消息很短,简单一个问句:[明天几点过来?]   竹言蹊指尖悬在屏幕,考虑回复哪个时间比较保险。   今天的早起是个意外,明天还能不能超常发挥尚且未知。   他心里摇摆不定,谈容的备注一跳,换成“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竹言蹊盯住那行小字,慢悠悠地眨了下眼睛。   “正在输入”消失了几秒,又重新浮现出来。   接着消失,再出现。   循环两次,聊天窗口总算冒出新的消息。   谈容:[九点半怎么样?]   半天发来这么短一句?   竹言蹊笑了笑,看来谈教授跟他一样,没把今早的起床记录当作参考。   他点开输入框:[我都可以。]   拇指已经移到“发送”上了,又返回二十六键,重新编辑:[没问题,我会尽量早点到的。]   指尖再顿一顿,最后把句号替换成小小的波浪号,确认发送。   谈容:[嗯,前提是保证睡眠充足。]   竹言蹊眼尾弯着:[谈教授,我昨晚可是十一点钟就躺到床上了,睡眠时间相当之充足。]   外加一个邪魅一笑的黑柴犬表情。   屏幕另一端的谈容不禁跟着一笑。   对方的表情包种类多样,每次都很贴合语境,也不知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谈容:[再接再厉,继续保持。/拇指]   竹言蹊看清后面的拇指,脸边的梨涡隐都隐不住。   他手指在屏幕点划几下,切进朋友圈的历史记录,截了张小图发给谈容。   图上是竹爸针对他今早那条朋友圈的评论:[/拇指,健康作息,努力保持。]   除了表情位置反了过来,基本没有太大的区别,连句式句义都相差无几。   谈容的“正在输入”又持续了十来秒.   谈容:[我没有其他表情。]   竹言蹊莫名读出一股无奈的情绪。   他忍笑打字:[你点开我发过的表情,会看到右下角有个绿色的添加,你点一下,后台会把整个系列自动下载下来。]   他发完等了片刻,问道:[找到了吗?]   隔了三四秒,对方同样回他一张笑容举邪魅狂狷的黑色柴犬。   表情画风本就好笑,再配上谈容的正经形象,简直绝了门了。   竹言蹊笑得筷子没夹稳,几根酸辣粉滑溜溜地漏了回去。   陈嘉尧坐在对面,看他一会儿笑一下,一会儿哈一声,表情逐渐麻木:“你在回谁的消息?开心成这个样子。我跟你一对比,活生生像个自闭症儿童。”   竹言蹊笑意刚要褪淡,又被他最后一句逗乐了:“一份小作业而已,自闭不至于吧。你重修都修了,重写作业还能比重修更恐怖吗?”   陈嘉尧:“…………”   陈嘉尧:“求你闭嘴,别提重修。我一想到期末卷子也是谈教授出的,一盆凉水浇心上,真快自闭了。”   竹言蹊和谈容聊完,放回手机,手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再戳他痛处。   “唉,每当这时,我总要开解我自己,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什么是一把游戏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把。”陈嘉尧铺垫一番,切进主题,“爸爸,晚上开黑吗?我晋级赛,不敢一个人头铁单排了。”   “不了,晚上打游戏容易上头,我最近需要早起,你去小群问问其他人吧。”竹言蹊说完想了想,笑道,“不过你刚才的话提醒我了,我上中学那会儿,学校也流行过格式差不多的名句。”   “什么名句?”陈嘉尧就喜欢听这些抖机灵的骚话。   竹言蹊还是笑:“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全国竞赛没有跨越不了的鸿沟。如果有,那他的名字,一定叫谈容。”   陈嘉尧:“…………”   所以他为什么嘴贱问那一句。 第16章 视频   嗦了粉,两人在生活街多晃悠了半圈,用章鱼丸子小肉串填满了剩余的胃。   回到公寓,天色早就彻底暗下去了。   竹言蹊草草洗了澡,拾掇出最近几天攒下的脏衣服,分两波塞进了洗衣机里。   公寓的洗衣机置在阳台一侧的小隔间,阳台三面设窗,外看是霓虹交织成片的环绕式夜景。   他定好时间,懒散歪进窗下的懒人沙发,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小群聊天。   陈嘉尧找他开黑被拒,转去群里痛哭卖惨,等一条大腿带他上段。   没聊几句,竹言蹊切出窗口,看一眼他跟谈容的微信记录。   前两次都是谈容主动找的他,他今晚要不要有来有往,也给谈容发点消息?   可是发消息的话,要拿什么用作开头?   谈教授,在吗?看看猫?   竹言蹊失笑,切回小群。   陈嘉尧正在伙同他人起哄,向开黑小分队的辅助一哥群起而哟之。   竹言蹊向上划拉两下。   原来是辅助小哥的表情包画风异常,暴躁沙雕熊猫头突变成软萌可爱小清新,被几个单身狗一眼勘破,扒出他最近在追某位女生的真相。   竹言蹊深受启发,私聊对方:[奶爸奶爸,你新货里有没有宠物的表情?比如橘猫英短什么的?]   辅助小哥有求必应,慷慨分享,最后不忘截下他的求图言论,发去小群:[我举报!有情况的不止我一个人,这里还有一只漏网之鱼!]   可惜组织确乎不拔,残忍驳斥:[拉倒吧,言仔本来就是猫奴,而且人家长得帅,撩妹用不着卖萌。请这位同志端正态度,不要诬告陷害,转移火力。]   陈嘉尧:[欲言又止.jpg]   竹言蹊反应飞快,发了张表情,一双大手锁住小猫咪的脖子,图下配字:再这样就炖了你哦。   看上去像在威胁卖友求荣的辅助小哥。   陈嘉尧:[…………]   陈嘉尧:[没错!不要转移火力!组织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竹言蹊复制跟了波队形,把自己摘个干净,又去辅助小哥的新库存中精挑细选,筛出一张,转手发送给谈容。   竹言蹊:[哈哈哈哈谈教授,你看这只猫跑步的动作,像不像筠筠?]   他发的是一张矮脚猫“哒哒哒”跑来的动图,筠筠四肢尽管粗短,但底盘没这么低,差别还是比较明显的。   不过竹言蹊的目的在人不在猫,像与不像根本不重要。   谈容的关注点显然和他一样,隔了大约五分钟,回他道:[像]   单有一个“像”字,少了一贯不缺的标点符号,分明是仓促回复的。   竹言蹊往沙发更深的仰了仰,猜出对方可能在忙,心说早知道晚些再发了,这会儿估计不适合接着聊下去。   小后悔刚在心底生根抽芽,被他高举到眼前的手机猛然开震。   竹言蹊出着神,力道也轻飘飘的,手机一个没拿稳,“啪叽”拍在鼻子上。   这一下磕的太是地方,又脆又响,鼻梁骨酸疼。   他本能嚎了一嗓子,捂着鼻子捡凶器,一看是谈容弹来的视频通话,瞬间抑住被砸崩了的表情,稍稍坐直,接受邀请。   谈容那边的光线偏暗,明昧参半,辨不出环境。   只能看清男人坚硬的下脸轮廓,以及严丝周正的上衣领口。   “刚刚在停车。”谈容道。   像是在印证这句话一样,尾音将落,屏幕画面亮上几分,先是掠出车库的门框,又随着谈容走路的动作,背景变成亮着庭院灯的小院。   竹言蹊隐约听见电子锁“嘀”的一响:“谈教授,你现在才回家吗?”   “嗯,下午公司有会议,比预计时长久了一些。”谈容理应有点累了,但在开门的间隙里,他还是冲镜头淡淡一笑,“你给我发消息,是想看筠筠了吗?”   竹言蹊捏捏沙发内填的聚苯乙烯粒子,端详视频中对方的眉眼。   他开口,难得将违心话说的舒徐平缓:“嗯,想看。”   谈容没再说话,只好像又笑了一下。   不待竹言蹊瞧清,视频画面短暂卡顿,很快切转出后置镜头拍摄的景象。   谈容在江城的住所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小别墅,现代主义的结构设计。   他已经推了门,室内没有竹言蹊想象中的暗,开着几盏柔和的壁灯。   玄关矮柜上,一团肉球耳朵竖立,在谈容按亮总控后,肉球现出胖乎乎的圆脸,垂在柜边的尾巴也高高扬了起来。   竹言蹊看它跳到地板,无声无息凑到谈容脚边,又无声无息绕了一圈,最后绕出谈容的拍摄范围。   他不禁笑道:“筠筠好文静啊,应该是只小母猫吧?”   “不是,公的。”谈容说,“在猫舍的时候很活泼,被我接回家后,慢慢变的安静了。”   竹言蹊一句话涌到嘴边,又被他隐忍着咽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谈容没漏掉他的小表情。   “也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竹言蹊摸摸被砸的鼻子,“养宠物就像养孩子,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孩子,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猫。”   其实他第一反应的原话是:好好一只猫,竟然被谈容养“自闭”了。   得亏长相是甜美卦的,如果也随它主人冷冰冰的,那简直就是谈容二号。   竹言蹊还在因心理活动偷偷乐着,又听对方短促笑了声:“我倒希望它能像以前一样,爱玩爱闹一点。”   谈容脱了外套,将筠筠拖进臂弯,在走进客厅的同时,另一只手也在调整着拍摄角度:“可以看清它吗?”   他用的仍是后置镜头,取景范围广,能让竹言蹊看得更舒服,但他自己看不到任何画面。   竹言蹊蹲坐在沙发,下巴垫着膝盖。   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清晰投映着男人三分之二的面容,而本该是主角的筠筠,却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乖巧贴在谈容胸口。   竹言蹊悄悄截图,留作照片。   明明只看见一对猫耳朵,嘴上却认认真真地道:“可以,看得清。”   谈容累了一天,回家又晚。   竹言蹊自知不能拿筠筠当幌子,霸占对方太多时间。   两人简单聊了一小会儿,他借口去晾洗好的衣服,把休息时间归还给谈容。   洗衣机的定时还差二十分钟,竹言蹊瘫回半身不遂的躺法,反复查看刚才截下的照片。   男人单手掌着猫,间或摸摸猫的头。   他垂着眼睑,睫毛黑长,目光像是落在筠筠身上,又好像透过了筠筠,延展去更远的地方。   竹言蹊放大截图,看了半晌。   末了选出最满意的一张,设置成他和谈容的聊天背景。 第17章 撞脸   隔天,竹言蹊用行动证明,自然醒的最高记录是用来保持的,不是用来被打破的。   早上八点,他被闹钟拽出被窝,下床时满腔悔恨,恨自己被感情迷住了双眼,直到刷牙洗脸一套走完,神志才缓慢清醒过来。   应付过早饭,竹言蹊特意绕了个远路,去学校的茶饮店买了两杯喝的。   等到了东主楼,时间已经超过九点钟了。   近几年随着高等教育的扩张,国家对高校建设投入加大,尽管办公条件有所改善,可老师们的办公场所还是供不应求。   江大只为正教授级提供单间,数量少,面积也不大,又集中在一层,找起来特别方便。   竹言蹊乘电梯上了顶楼,没花多少功夫就寻见了谈容的那间。   他在门前轻轻敲门,里面没有传出什么动静。   谈容今天的课是三四小节,开课时间在十点半左右,理论上不用过早来校。   竹言蹊以为对方还在路上,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先行把门打开。   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热融融的暖风,是空调长时间运作之后才会有的温度。   竹言蹊愣了下神,将门缝推到更大。   办公室容量有限,一眼就能看清全貌。   简单的桌椅摆设,一扇采光的窗户,和寻常的办公间大同小异。   谈容已经到了,他侧身站在桌旁,脸朝向窗外,似乎正在观察什么。   他神情淡漠,腰背也是一如既往的劲挺,不过竹言蹊确定他在发呆。   他再次抬手,加大叩门的力道:“谈教授?”   男人收起视线,转头看他,连回神的本能反应都很从容裕和。   “早上好。”竹言蹊扬笑走进去,关门时拎高手里的两袋奶盖茶,小幅晃了晃,“我顺路买了喝的,不是很甜的那种,茶底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看?”   谈容没像往常那样回应他的问好,单纯只是看他一眼,视线飘去桌上的电脑显示器。   那是学校统一配备的台式机,配置一般,不常使用。   竹言蹊没被谈容理睬,目露纳闷,又见显示器后影子轻摆,一张胖乎乎的小圆脸忽地探出,睁着双黄棕色的眼睛,好奇望他。   “筠筠!”竹言蹊眼睛倏地亮了,他先是看猫,再看谈容,“你把筠筠带来了!”   “你昨晚说,宠物的性格受主人影响。我事后想了想,不如让它陪你玩上几天,或许性格也能向你靠拢一些。”谈容见他那么高兴,眼底也荡开几分笑意。   竹言蹊眼神闪了闪。   这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谈容在夸自己性格不错?   他捻了捻奶盖茶的包装袋提手,张口笑道:“如果筠筠真像我,你以后可有的烦了。我过年在家的时候,我妈一天嫌我五百遍,巴不得给我封上嘴,捆房里,眼不见心不烦。”   谈容伸手触碰筠筠的额头,声调低缓:“不会烦,我很喜欢。”   这声“喜欢”有暴击加成。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竹言蹊耳根热了一瞬,目光沿着谈容的手指移到筠筠身上,强行扭转注意力,掩盖自己的联想。   筠筠也是非常争气,可可爱爱,软软萌萌,轻易就让他的强行变成了不那么强行。   “太可爱了,筠筠比视频里可爱多了。”竹言蹊上前两步,又担心猫咪胆小怕生,贸然接近会把毛孩子吓着。   筠筠被他叫了名字,盯他盯得更专注了,山竹似的猫爪试探前伸,却迟迟没有落定。   “去吧,”谈容垂眼,音量极低地对它说了声,“你的衣食父母来了。”   竹言蹊站得远,只瞧见谈容嘴巴开合了几下,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   筠筠左边的耳朵灵敏抖了抖,昂头看了谈容一眼,又重新望向竹言蹊,两步一回头地迈开小胖腿,站到离衣食父母半米不到的位置。   竹言蹊原地蹲下,一脸雀跃的问谈容:“它主动过来了,这是不是在观察我?我等会儿可以摸摸它吗?”   嘴上说的是“摸摸它”,表情活像要“吸了它”。   谈容:“放心,他不怕人,你现在就可以摸摸它。”   竹言蹊得了应允,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隔空停在筠筠身旁。   架势看起来不像撸猫,倒像在部署心理战术,准备谨慎扫雷。   被担心受惊的筠筠仰高了头,打量完身前的衣食父母,不负主人所望地脑袋一歪,轻轻蹭进了竹言蹊的掌心。   来自手心的触感柔软美好,竹言蹊甚至想当场跪下。   筠筠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也十分给面子,呼噜噜地任由自己被摸来撸去。   谈容心生好笑,故意挑这时候问他:“你进门的时候说,想让我试试什么?”   “啊?”竹言蹊果然露出一瞬间的茫然,“什么?”   连筠筠都顺着主人的声音扭回了头。   谈容被四只眼睛齐刷刷盯住,很难忍住不笑出声。   “没什么,你们继续。”他自觉走过去,弯腰提起地上的奶盖茶,还顺手卸下竹言蹊肩上的背包。   竹言蹊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左边那杯是你的。我习惯混在一起喝,你可以先把封盖打开,连着奶泡喝一小口,如果不觉得奶味腻,再用吸管搅拌一下。”   谈容依言照做,喝完唇边沾了一道半透明的奶沫,又被他云淡风轻地抹了去。   竹言蹊瞄了一眼低下头,抿住嘴角,对着筠筠的下巴挠了挠,反复自我警醒。   他是来看书的,不是专程撸猫的。   谈容等等会去综合楼上课,但是筠筠还会一直留在这里。   警醒了一个疗程,竹言蹊艰难撤手,走到桌边,自觉汇报学习进展:“昨天我回去之后,把那几份表格背了一遍,但是……”   他稍稍拖长尾音,眼神也往上飘了飘。   背完两页忘一页,一觉醒来资料问:昨儿个我们见过吗?   “那些表格不是让你特意背它的。”谈容打断说,“让你回家翻一翻,是想让你了解各个模块的位置,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他补充:“传统的学习方式不适合你,你不用先去记牢它们。”   列出了框架和重点,却不先记牢它们?   竹言蹊听得满眼不解。   筠筠试图跳到桌上,然而个头太小,蹦哒不成,配套的软椅也被规整塞在桌下,借不到着力点,只能绕到另外一侧,拱拱谈容的脚腕。   “怪我,昨天没有和你说清楚。我以为你会跳过需要记忆背诵的部分,先去熟悉后面的内容。”谈容没像在家里那样,直接把猫提溜起。   他面色不变,垂眼扫了眼地上的筠筠,又抬眼看回身前的竹言蹊。   筠筠尾巴尖一扫,跟着望向竹言蹊。   竹言蹊只专注在听谈容的话,没留意到这场主人与猫的无声对白。   不得不说谈容看人很准,把他的习惯摸得八九不离十。   如果那份考点汇总是袁易阳或者其他人给他的,他还真能拖到最后几天,咬着牙死磕一遍。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记住多少全靠缘份。   竹言蹊正想细问什么叫“传统的学习方式不适合他”,右脚的鞋面突然一沉,同边的裤脚也被重物坠了一下。   他低下头,正对上一双亮盈盈的圆眼睛。   筠筠身为一只卖萌为生的小猫咪,竟然也把主人的安静优雅学去了十成十。   心里着急跳到桌上,表面却还沉得住性子,不吵不闹,吸引来竹言蹊的注意,又乖巧老实地蹲了下去。   竹言蹊头回遇见这么委婉的诉求方式,没能读懂筠筠的意图。   “它想站到桌子上面。”谈容适时翻译。   竹言蹊哭笑不得,赶忙弯腰给猫挪窝:“筠筠,你这属于婉约派的路子啊,我完全领会不到你的点。”   筠筠一声不喵,只默默往竹言蹊腰间蹭了蹭头,趴回显示器后的小阴影里。   竹言蹊用意念揉了揉它的小脸,捡回之前的话题:“谈教授,我没明白你刚才的意思。为什么不用记住它们?”   “不是不记住,是不用刻意记住。”谈容沉吟片刻,取出公事包里的私人电脑,放到桌上开机运作,“我编了个小程序,原本打算测试一轮再传给你,今天你先试用一次吧,bug问题反馈给我,我之后调整。”   他检查了一遍代码收尾,保存退出,又双击启用桌面上的默认图标,拖开椅子,示意竹言蹊坐下。   “你编的程序?”竹言蹊坐在桌前,抬头看他,“你还会编程?”   他惊叹得太真诚,语气听起来像说,“你也太厉害了吧,到底还有哪些是你不会做的”。   “小程序,不复杂。”谈容面上纹丝不动,背在身后的手却偷偷握紧了一下。   数据读取完毕,显示出灰白色调的程序界面。   是一目了然的简洁风格,和应用商店下载的办公类软件极其相似。   竹言蹊低低“哇”了声,再想来一段压缩版的海豚式拍手,看清界面上的文字说明,举到一半的手倏然停住了。   他道:“……这不会是用来刷题的吧?”   很显然,功能界面上连“答题记录”的选项都有,这分明是一款题库程序。   谈容没回答,微俯下身,左手越过他肩膀,在键盘按了一组快捷键,加载出一份模拟试题。   五十道单项选择,再加五十道多项选择,密密麻麻,全都是字。   竹言蹊顿时感觉呼吸困难,逃避性地上身后仰:“谈教授,我坦白,三门学科的考试资料我没看多少,这些选项在我眼里不分对错,随便哪个都很合适。”   谈容被他坦白出了邢审犯人的错觉,略提嘴角:“没关系,拿不准的题目可以看书。刷题的目的不是查漏补缺,是加强你对考点的记忆。”   竹言蹊眉头蹙起又展开,似懂非懂。   “越是考验记忆力的部分,考察方式越是单一,你……”谈容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停了停,笑着改口,“单纯听我解释,你可能还会摸不着头脑。试着做一遍,你会明白的。”   谈容心知竹言蹊面子薄,说完离开窗前,改坐书桌对面小一号的椅子,给对方留出空间,供他自由答题。   即便答得满屏鲜红,也只有竹言蹊一个人知道。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向竹言蹊打声招呼,只身前去综合楼上课。   竹言蹊皱着脸答完两套题,慢慢答出点滋味儿来了。   同样一条知识点,换着花样考了三四次,竹言蹊也翻来覆去错了三四次。   错来错去,他不但错上了头,还错出了骨子里的胜负欲,最后别说记牢美国1918年的六三三学制,连日本同年的《大学令》都有了印象,完全跟这堆选择题较上劲了。   错的次数多了,是个人都能记住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真难为谈容想出这种法子制住他。   可能是他刷题的表情太过惨痛,窝在桌角瞌睡的筠筠伸个懒觉,主动凑近,贴着他手臂打了个滚儿,露出毛绒好摸的柔软肚皮。   竹言蹊哪抵得住这等诱惑,立马松开鼠标,推远资料,给躺平任撸的筠筠来了一套贵宾级SPA。   筠筠骨架匀称,毛量也足,又被谈容当小情人似的精心喂养,品相比他以往见过的英短都要讨喜。   竹言蹊吸饱了猫,拿出手机给筠筠连拍几张照,一股脑地发给他妈,试图感化这位拒绝养宠的假性洁癖人士。   庄妍的关注点显然歪了:[你成天学习不积极,就知道关注什么猫啊狗的,什么时候考试需要我多提醒一遍你吗?能不能分清轻重缓急?]   竹言蹊即刻补拍一张桌上狼藉:[天地良心,我刷题刷得都快吐了,这会儿一口气还没喘匀呢。]   庄妍没收到袁易阳的告密,只当他坐在袁易阳的办公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早听我的话,踏实看书,提前准备,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   [妈,你饶了我成吗?]竹言蹊无比庆幸庄妍现在还在上班,不然指定一通电话打过来,絮絮叨叨一顿好说,[我前面给你发了好几张照片呢,你看见没有?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爱?]   庄妍:[可爱有什么用?再可爱也不养。]   竹言蹊揉揉筠筠的头,心说真是娘心似铁。   娘心似铁的庄妍又道:[不过这猫长得挺有意思,是机构老师养的猫吗?]   [妈,亏您以前是教语文的,有意思是形容长相的词吗?]竹言蹊不正面作答。   他只想把庄妍的问题糊弄过去,没想到对方再回消息,直接把他看懵了。   庄妍道:[仔细一看这猫的眼睛,跟你小时候还挺像的。] 第18章 磕糖   筠筠的眼睛,跟他挺像?   竹言蹊逐字逐句地把这条消息又过了一遍。   动物和人撞脸并不罕见,网上经常有猫狗神似某某明星的图片对照,可事情一旦摊到自己身上,这就免不得心生惊奇了。   更况且,放出这话的人还是他亲妈。   竹言蹊低头,看向仍枕在他小臂的乳白英短。   筠筠知无所知,觉无所觉,保持着侧躺的恬静姿势。   它的面相确实甜美,但又不是猫咪中寻常可见的甜美。   美是真的美,甜里却带着一丝不腻的媚,这种成分矛盾的可爱格外有味道,让人很难产生审美疲劳的感觉。   这都要得益于它那双自带眼线的圆眼睛,眼头前端明明是娇憨圆润的弧度,收到眼尾急转上弯,形成了一道不突兀的翘钩。   竹言蹊越看越心痒,上手在筠筠脸颊轻捏两把,打字回复:[妈,别这样,我知道我今天自觉学习值得嘉奖,但是你真的不用拐着弯儿的突然夸我。]   庄妍:[呵呵,挺像你小时候的,没说像你现在。]   老母亲的“呵呵”是友好派呵呵,与撕逼笑的意义判然不同。   竹言蹊看惯了他妈的笑法,没有强烈的代沟感,只是没由的想到了谈容,以及对方上次评论的“哈哈哈”。   他瞟了眼桌对面空下的椅子,再看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心里不自觉加进了第三节 课的下课倒计时。   庄妍:[小时候长得多好,水灵灵的,怎么大了以后越长越歪了呢。]   竹言蹊:???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歪了???   庄妍:[行了,我不跟你说了啊,忙得很。你也别玩猫了,该看书看书,该做题做题,先把考试过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玩。]   竹言蹊:“…………”   竹言蹊:[噢。]   庄妍说的长歪并不是往丑的方向歪,而是他五官长开后攻击性太强,颜值一路凯歌,总算到了巅峰,自然缺了些十三四岁特有的少年痕迹。   竹言蹊手机没存过去的照片,也早忘了庄妍所谓的“小时候”长什么模样。   他打开相机前置,贴近镜头看眼睛。   也许是心理暗示作怪,看着看着,他还真觉得自己眼头眼尾的弧度和筠筠有点相似。   短短一瞬间,竹言蹊理解了他堂姐收集爱豆同款的购物行为。   就像磕了一颗糖,甭管是不是官方发的,甜就完事了   他关掉相机,牵起筠筠的前爪,捏了捏粉嫩的小软垫。   可惜“筠”不是一个常用字,竹言蹊对它的理解局限于唐代大文豪温庭筠的名字。如果他早先接触过“筠”的释义,他当场就会意识到,自己磕的糖其实是官方特颁的。   并且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甜很多。   商学院的东主楼左右皆是教学楼,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竹言蹊坐在顶楼的办公室也能听到。   他歪靠着椅背,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左手撸猫,右手握拿手机,以一个人生赢家的架势,审视他和谈容的聊天界面。   小课间,对方得了空,想发消息又不知道该发什么,点开二十六键又不知道打哪按起。   筠筠被抚摸着背,发出满足的咕噜噜声。   竹言蹊分神看它,再抬起眼,输入框上方多出一条新的白色气泡。   谈容问他:[程序的使用感受怎么样?有没有需要我调整的地方?]   竹言蹊卡顿了下撸猫的动作,没有秒回,等时间跳到下一分钟,打字道:[有!]   人为形成小时差,打造他没有偷懒摸鱼的学习假象。   谈容:[你说。]   竹言蹊:[建议删除实时纠错功能,错题的时候也不要在旁边冒出小字提醒。]   实时改错可以忍受,但是小字提醒是真的令人上头。   普通刷题软件提醒的是正确答案,这款提醒的是这条知识点考察了几次,你一共错了几次,你上次的答题选项是哪个错法。   字句组合平淡无奇,但是不断叠加的数字非常刺激。   谈容:[其他的呢?]   竹言蹊:[没了。]   他补上彩虹屁:[很强,很好,一级棒。]   谈容:[好,稍后发给你。]   竹言蹊:[我掐指一算,一定是删掉提醒之后的版本。]   他知道谈容肯定不会删,多说这句不过是为了多聊一点话。   谈容被他带偏,难能可贵的也接了句玩笑话:[算的不准,你再掐指重算一遍。]   竹言蹊眉眼挂着笑,发去一张配字“哦”的黑柴面无表情图。   谈容熟练回他一张同系列里摸头安慰的,道:[劳逸结合,适当娱乐放松一下。我电脑里安装了视频软件,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搜些视频,和筠筠一起看。]   竹言蹊应下:[好。]   他的确喜欢看视频,哪怕是跟几个朋友开黑打游戏,也喜欢点开两集,放着声音听一听,营造一点热闹氛围。   竹言蹊点了程序边角的小×,在桌面找起谈容说的视频软件。   在找图标的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谈容桌面上的某些文件。   这是谈容的私人电脑,里面存了不少工作文件,甚至还有企业内部开发的专用APP,竹言蹊只看图标底下标注的文字就明白这些信息有多重要。   他低低“嘶”了一口气,既惊讶对方能放心把工作电脑交给他用,又因为谈容对他的这份信任,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竹言蹊没动那些图标,单独拍了张桌面全景,发给谈容道:[此时此刻,我已经掌握了多项重要情报,希望谈教授能够重新考虑修改程序的事宜,否则我接下来采取的举动,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谈容配合他的威胁:[想要封口费?]   竹言蹊故作深沉:[可以考虑。]   谈容“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好,第四节 课下课之后,你下楼,我带你去餐厅交易。]   竹言蹊抿住嘴角,憋住笑,手指“啪啪”打字:[你想用封口餐收买我?]   谈容反问:[收买有效吗?]   [出于人道主义的让步,我觉得可以有。]竹言蹊不憋了,咧嘴笑出来,[不过我想吃教工餐厅的砂锅面。]   谈容说的餐厅是商学院附近的东苑食堂,而教工餐厅则位于综合楼正门的路对面,离谈容上课的地方更近,餐点味道也是没得挑。   餐厅内不仅设有老师们的专用座位,一楼也给学生们留了一小块区域。   毕竟是离综合楼最近的餐厅,在不影响老师用餐的前提下,为学生提供些许便利没什么不好。   [我好久没吃了,前几次去得晚,学生位置都占满了。]竹言蹊半真半假道,[谈教授,带带我,我想有个座。]   只要有老师带着,学生就可以去老师专区吃饭。   竹言蹊大四被毕业论文残害的时候,没少被指导他的老教授拎去餐厅吃饭。   起初是一边吃饭一边定选题,后来是一边吃饭一边挑着刺。饭是好饭,就是越吃越痛苦。   谈容悟不透他想替自己省时间的小心思,只当他真是嘴馋,爽快答应:[好,那我下课后在餐厅等你。]   [好的~]竹言蹊选出比心表情,[第四节 课快上完的时候我就下楼。]   约下一顿“封口餐”,竹言蹊的美滋滋指数疾速狂飙。   他自认为是自己的玩笑话达到了意外效果,心情颇好地搔了搔筠筠的脖子,殊不知自己才是踩进了圈套的那只猫。   小课间的五分钟时间结束,楼下隐隐传来上课的铃声。   竹言蹊放下手机,握回鼠标,找到了谈容所说的视频软件。   谈容平日里似乎也没少拿它打发时间,安装的是最新一版,登录的账号也开通了年费VIP会员。   竹言蹊本想搜一搜这季新出的泡面番,结果眼尖瞅见首页右侧的历史播放记录。   有各期的新闻综述,有比较冷门的社会历史纪录片,还有竹言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侦探柯南》。   他生怕自己眼花了,眯了眯眼,凑近再看。   历史列表里的确躺着《柯南》的某一集,只观看了35%进度,时间是在三天前。   竹言蹊对着这条记录怔了下怔神,用气音笑了一下。   至今为止,两人来往了很多次,从代课当天偶遇谈容算起,之后的每一次接触都让竹言蹊对他多了一分全新的认识。   眼下猝不及防再多一分,他反倒不觉得稀奇讶异,只想着,原来谈容私下是这样的人。   不是冰川成精,充其量是冰川迸下来的冰渣子,焐都不用焐,伸手一碰就化了。   竹言蹊磕下今天的第二颗糖,不去管什么泡面番,索性点开谈容没看完的这集,前情回顾了一遍。   柯南的声音刚一响起,躺在桌上卖萌的筠筠支起前爪,斜过小脑袋,认真看向电脑屏幕。   “你也喜欢看《柯南》?”竹言蹊乐了,把笔记本搁远一点,给筠筠腾出观影空间,“你是不是真被谈容影响了,以前都是你陪着他一起看的吧。”   筠筠很有灵性地趴到电脑前,小脸始终朝向屏幕上的画面。   《柯南》中涉及猫狗的情节很多,这集也有猫咪的出镜,见到主角一行人,张开三瓣嘴“喵呜”一声。   竹言蹊指尖拨拨筠筠的耳朵,对谈容的这位观影伙伴说道:“你瞧瞧别人家的小猫咪,喵喵喵喵叫个不停。你这一声不吭的,我到现在只听你叫过一次呢。”   还是从录下的小视频里听到的,在谈容硬核示范的前提下。   想到那声硬核派“喵”,竹言蹊禁不住又笑了。   他模仿谈容在视频中说过的话:“筠筠,叫一声。”   筠筠回头看他,小嘴紧闭。   “喵,叫一声嘛。”竹言蹊也来了套亲身示范。   筠筠依旧没张嘴,只前身稍动,往他胸前撒娇似的黏了一下。   竹言蹊的心霎时酥了一半,笑着又说:“你这种不爱说话的派头,还真跟你主人高中时一模一样。”   他环住筠筠抱了抱,少顷,贴在它耳边道:“筠筠,别听你主人瞎说,你现在的性格就很好,没有必要去改。”   他顿了顿,更轻地补充:“我喜欢你现在的性格。”   作者有话要说:   谈容:你尽量向衣食父母的性格靠拢。   竹言蹊:保持你现在的性格,和你主人好像。   筠筠:……我太难辽,我只是只普通的小猫咪而已啊QAQ 第19章 拥抱   也就看了两集《柯南》的工夫,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开始临近尾声。   东主楼离综合楼不是特别远,只隔了两个路口。   竹言蹊提前几分钟下楼,走到最后一段路,恰好铃声叮铃打响。   他把时间拿捏得明明白白,谈容今天在九楼上课,从宣布下课到等电梯出来,怎么说也得花个四五分钟。   打好了早到等人的小算盘,竹言蹊脚步迈得更快。   教工食堂门前有几层台阶,存在视野优势,不少学生喜欢站在上面,等朋友过来碰头。   竹言蹊绕经花坛,也想上去占个纵观全场的好位置。   结果一抬眼,零散杵在台阶的学生旁边,还站着一位自带腿长优势的高个男人。   他来不及愣神,对方已经从人流中揪出他。   深邃夺人的眼睛遥遥望来,目光精准地定格在他脸上。   竹言蹊迎着那道视线小跑过去,心说老天爷,真该让他妈看看谈容瞧人的模样,不然她肯定会说筠筠更像谈容一些。   沉静似水的眼神当真如出一辙,筠筠如果是个孩子,那必须得是谈容亲生亲养的才对。   “你怎么到的比我还快?”竹言蹊一步三台阶地跨上去,“不是刚下课不久么。”   “离得近,不废时间。”谈容同他进门,取了托盘,一起去窗口点餐。   和拥挤吵闹的学生窗口不同,教师这边的取餐台相对清净一些,哪怕排起队伍,也是很短的一列。   江大有能力开课的老师大多年长,三十岁的年纪已经算是比较年轻的了。   谈容走进老师们的阵营,面貌更是年轻得格外扎眼。   竹言蹊看了看其他窗户的老师,再偏过头,悄咪地瞄瞄谈容,嘴角死死克制着,眼底溢满了压抑不住的笑意。   谈容起先佯装不知,装了片刻,到底没能装住,同样眼里带笑地看向他:“你肚子里又藏了什么坏心思?”   “我哪有什么坏心思?”竹言蹊眨了眨眼,嘴边露出一丝破绽。   谈容没有应声,只是看他,移开目光时,无奈摇了下头。   竹言蹊被这一眼瞧的,无端生出被谈教授宽和纵容的感觉。   “哎呀,我就是有点小感慨。”他快走半步,与男人并肩,“平时总看你站在学生堆里,又威严又肃穆,知道你是教授也不觉得违和。可是现在一看你和别的老师站在一块……”   他逐渐放慢语速,斟酌起措辞。   谈容恰在这时转过头来,等着他把话说完。   “……特别年轻,根本不像大学的老师……就跟我们学校硕博连读的学长似的。”竹言蹊说到最后一句,心虚得差点咬到舌头。   谈容的出身和阅历非常人所及,只是外在形象年轻,周身气质还是相当能镇得住场子的。   不像老师是真,说他像学长,这就有点哄人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以前看我比较显老?”谈容眉梢微抬,眼尾仍笑。   “怎么会?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竹言蹊眼睛睁得溜圆,正儿八经道,“我是在夸你气场足,课讲得也好,让人很容易忽视你的真实年龄。”   他这次说的可是大实话,不显老,只显老成,有种淡泊万事的清傲劲儿,否则他也不会对谈容的“哈哈哈”记忆深刻。   谈容与他对视,很想问他,你从哪得出课堂评价。   明明课上总是神游天外,没有一次听他讲满五分钟过。   教工餐厅的砂锅面上过江大的食堂美食排行榜,手擀面劲道弹牙,汤料浓郁鲜香,俘获了大量师生群体的味蕾。   谈容任教刚满一个月,也没在校内用过餐,对砂锅面的名号未有耳闻。   “你一定要尝一尝,”竹言蹊一听谈容没吃过,立马倾情推荐,语气活像劝人办卡的理发小哥,“还有6号窗口的菠萝咕咾肉,这是江大学子用钢铁肠胃检验出来的食堂之光。”   他用的形容词实在有趣,谈容笑不可抑:“好,今天听你的。”   何止是今天,昨天早饭也吃了竹言蹊的满盘安利。   “阿姨,来两份,都要加鸡肉的。”竹言蹊点着餐,还不忘偏头向谈容讲解,“鸡肉丁用热油煎过,比牛肉的香。”   说完又回头对阿姨道:“一份多放辣椒,另一份正常量就行。谢谢阿姨。”   “这个辣椒辣味重哦,放半勺就蛮辣的了。”做面的阿姨提醒他。   “没事,我以前来吃过,您放心加。”竹言蹊笑嘻嘻的。   “春季干燥,你吃这么辛辣,肠胃受得了吗?”谈容皱眉道。   “受得了,我特别能吃辣,一年四季都这么吃,从来没吃出来问题过。”竹言蹊还是笑,“过年回家那会儿,家里做的菜比较清淡,我怎么吃怎么别扭。等过完年回来,我朋友胖了四斤,我反而还瘦了点儿。”   庄妍主打健康养生,饭菜少油少盐,调料远不比外面餐点放的多。   竹言蹊大学后吃惯了外卖,乍一回家,自然吃不中以往的口味。   这也是不少外地上学的学生素有的毛病。   谈容眉头收得更紧:“身体不出问题,不代表饮食习惯可取。长此以往,可能会造成肠胃和肾脏的负担过重。”   竹言蹊听了,吸了口短气。   总感觉这话耳熟得过分,甚至很有几分庄妍的风采。   他还想说些什么,再对上谈容的眼睛,话头转瞬刹车拐弯:“嗯,我知道了谈教授。我以后吃饭一定注意,慢慢把口味改回来。”   本以为作出了口头保证,这个话题可以到此终结了。   没想到谈容闻言转向窗口,对气灶前的阿姨说:“麻烦少放辣椒,两份一致就行。”   竹言蹊:“…………”   竹言蹊:“啊???”   这突如其来的即刻实施,让他心态有点崩崩裂。   阿姨的观点和谈容高度一致,应下后还冲竹言蹊笑道:“听你老师的吧。你们这些学生哟,平常吃东西都多油多盐的,等年纪大了才显出来处,那可就为时已晚了。”   竹言蹊假笑两声,点头连称了三个“是”。   他后悔了,他不该违心说谈容像江大的本校学长。   看这架势,恍惚间,他仿佛多了个干爸爸,还是相当负责的那种。   辣味流失的砂锅面,约等于失去了一半灵魂。   干爸爸看出他跟着灵魂出窍了几秒,体贴抚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6号窗口,再点一份咕咾肉。”   砂锅面是现做的,青蓝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浓郁的汤底咕噜噜地翻滚出气泡。   竹言蹊嗅一嗅弥漫出窗口的香味,对谈容道:“还是我去吧。我对餐厅比较熟,找起来容易。”   谈容稍稍思忖,由他去了。   竹言蹊脚还没动,耳朵先捕捉到身后传来的爽朗人声。   “你自己好好品一品,你这个选题合适吗?一看就写不出什么深度。我如果是你的答辩老师,光看题目就能想到你文中列了哪些论点。”   这明显是花甲之年的老人才会的嗓音,声线苍老,但中气很足,一听就知道这老人腰板硬朗,老当益壮。   竹言蹊脸上小小扭曲了一下,稳稳地刹住了脚跟。   他对这声音太熟悉了,去年捣鼓毕业论文的那段期间,他做梦都在被这道声音来回训斥。   文学院的章老爷子,章老教授,更是他学年论文兼毕业论文的指导教授。   时隔一年,老教授不在餐厅挑竹言蹊论文里的刺儿了,改为下一届毕业生指点迷津了。   竹言蹊清楚记得对方最爱吃隔壁窗口的煲仔饭。   他开启疯狂祈祷模式:别过来,千万别过来,祖宗保佑老爷子有了新欢,千万要去远一点的窗口点餐。   不怪竹言蹊反应这么大,主要是章教授对他印象太深刻了,碰上面就能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他要是当着谈容的面被叫出名了,那他妈真是老天爷跟自己过不去。   之前在办公室里怎么磕的糖,这会儿就得当场把糖原样吐出来。   竹言蹊不动,谈容也看着他不动,只有身后老教授的声音越来越近,停在距他仅有两步之遥的地方。   竹言蹊随着他靠近的速度向左转身,面向最终正朝着谈容。   他庆幸自己没搞过什么辨识度高的发型,衣服也是上个月新买的,不至于光凭背影就被老教授一眼认出来。   不过他的庆幸也就到此为止了。   砂锅面的窗口靠墙,谈容恰好站在靠墙的那侧,切断了他从另一边绕开的活路。   章教授又不爱离取餐台太近,只站在偏于斜后方的位置。   这样的角度十分刁钻,竹言蹊继续面向窗口的话,会被瞧见半张脸,直接转身离开的话,会被瞧见整张脸。   唯一的安全选项是,正对着谈容站着。   竹言蹊抬高眼睛,静看谈容。   谈容眼帘微垂,默默看他。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竹言蹊搜肠刮肚,倾尽毕生所能,也没掰扯出眼下适合的话题。   可以说砂锅面份量挺足,够我们吃的了,菠萝咕咾肉下次再点吧。   可是说完了然后呢?继续跟谈容大眼瞪小眼?总得说点什么,找个脸对脸的理由吧?   竹言蹊憋了又憋,只憋出一个露着小虎牙的笑。   谈容跟他相视无声地看了半晌,心间熨帖,却也不解。   后方的章教授对今年指导的学生说道:“这边的砂锅面味道也行,你上一届的一个学长就爱吃这个,你喜欢面食的话可以尝尝。”   这话一出,洁白可爱的小虎牙登时藏起一半。   谈容余光瞥过竹言蹊的身后,又落回竹言蹊欲说还休的眼睛,心下逐渐了然。   他低声一笑,替此刻竭尽全力扮演自己学生的小青年体贴解围。   “先别走,你外套的衣领没有理好。”开口间,谈容抬起双手,掠过竹言蹊肩头,触碰对方后颈的那块衣领。   他动作轻缓,裹挟一分绵厚内敛的温柔。   竹言蹊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男人向他贴近。   这姿态很是具有欺骗性,就好像在下一秒钟,谈容会给他一个小小的拥抱。 第20章 有约   萦绕鼻尖的饭香被强烈的荷尔蒙味道取代。   谈容的手指擦过竹言蹊后颈的小块皮肤,激起一阵过电似的触感,麻酥酥的。   竹言蹊耷下眼皮,两柄睫毛颤了颤,提息运气不让自己反应明显。   “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谈容突然道。   竹言蹊天生有点自然卷,还是特别懂事的那种卷,他一直将鬓角和脑后修得短而服帖,头顶蓬松松的,自带造型感。   不过现在脑后发尾的部分长了些许,挤着衣领翘了弯勾,衬出脖子后的那片皮肤格外白净。   “嗯……前段时间想去理发店来着,结果忘了。”竹言蹊低声说。   他家里有舅舅,习俗里农历正月不能剪头发,好不容易盼到二月底出了正月,又多了谈容这档子事,注意力被来回牵制,也就记不起往理发店跑了。   “我晚上去剪。”竹言蹊补充。   慢条斯理地整理本就不乱的衣领,谈容语气轻淡地开口道:“我好像看到餐厅的分区导向牌了,6号窗口是在东南角那边?”   东南角。   竹言蹊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一时竟没分清东和南到底对应的上下,还是左右。   他撩开眼帘,犹疑地看向谈容。   谈容瞬间解析他的视线,下巴往某个方位一抬,指向直白。   这下竹言蹊搞懂了。   “对,在东南角。”他肯定地小声道。   谈容得到回应,松开衣领放下手:“你等等端了面,找个合适的座位,我稍后过去找你。”   说完他不急着走,用眼神同对方作最后的确认。   竹言蹊怔了一下。   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他不仅没了和章教授对上脸的隐患,还多了可以远离章教授的选座机会?   他慢吞吞地点头:“好。”   竹言蹊余光目送谈容走远,对着面前那堵墙又怔了片刻。   章教授仍在身后与毕业生交流,他没再感到紧张,只觉得心里涌出说不清的异样。   学校餐厅讲求效率,煲仔饭的米饭和腊肉都是事先备好的,只需要最后浇油淋酱,焖出锅巴即可,比起锅现煮的砂锅面省时很多。   老人铿锵饱满的声音连同煲仔饭的香味逐渐飘远,竹言蹊转向窗口,还在琢磨突然冒出的那股异样。   不多时,热面出锅。   他寻了个临靠柱子的双人座,发微信告诉谈容大体位置,又点开袁易阳的聊天窗口,给他发去消息:[大阳哥,在吗?吃饭了没?]   现在过了十二点,也是教育机构的午休时间。   袁易阳正清闲,学竹言蹊上次在电话里对自己说过的话:[我们把这种没用的开场白省了成吗?有话直说,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帮你抗旨不遵?]   竹言蹊:[…………]   竹言蹊:[面无表情.jpg]   瞧瞧这人,都二十好几岁了,心眼儿还这么小。   [天道好轮回,今天轮到你。]袁易阳农民翻身把歌唱,舒坦极了。   [成成成,今天轮到我。]竹言蹊认了,[那我直接问你了啊。你跟谈容高中同班那么长时间,你觉得他记人长相准不准?快不快?]   袁易阳脑子转得快,秒懂:[我上次打你电话不就为了这事???]   他还带了个气懵捂头的表情。   竹言蹊随口糊弄:[唉,我那天也是有急事么,事出有因,理解一下。/捧爱心]   袁易阳也不是诚心跟他计较,回复道:[他对你有没有印象我是真不清楚,不然我上回也不至于问你。而且谈容高中脾性摆在那,记人快不快不重要……主要是看他乐不乐意记住谁。]   竹言蹊:“…………”   没错,他之前认定谈容不认识自己也是因为这个。   袁易阳:[你还记得不得一中辩论队的二辩?]   竹言蹊:[废话,当然记得啊,你们班的女学霸。]   思维灵活,言辞犀利,初中进了校队,高中成了金牌辩手。   而且身材纤细优雅,长相颇具古典美,被人戏称是林妹妹登台现场battle。   袁易阳:[其实她也喜欢谈容很多年了。]   竹言蹊心里刺弄了一下:[哦,这倒没有听人说过。]   [我也是临到毕业才知道的。]袁易阳接着道,[她跟谈容同班的时间更久,初中就开始了,后来还追着谈容选了理科,就为了继续跟他当同班同学。]   竹言蹊翘起二郎腿,再放下,又反方向翘了一个。   袁易阳:[然后高考完找谈容表白……你猜你的谈学长是怎么答复的?]   竹言蹊代入谈容的性格:[对不起,我不喜欢女孩子。]   谈容性子冷,但不是无视教养的冷,应该不会下人面子。   袁易阳:[卧槽他果然不是异性恋啊!!!]   不等竹言蹊提醒,他自己把话题掰回来:[算了我早就猜到了。他说的原话我不知道,只听说了大概。他说抱歉,他已经毕业了,让林妹妹把精力放到学习中去,专心准备以后的高考。]   竹言蹊:“…………”   竹言蹊:[他认真的吗?]   袁易阳:[真真的,他确实以为她是高二的。]   竹言蹊:[你从哪听说的这事?]   袁易阳:[我高中室友当时就在楼梯口,他亲耳听见的。]偷听。   竹言蹊:[……狠啊,还是谈冰山狠。]   [谁说不是呢?]袁易阳道,[所以啊,他不感兴趣的人,根本不会废脑子注意她。当然林妹妹本人在感情上比较害羞吧,平时在班上也不好意思靠近他,不被记住也算正常。]   竹言蹊:[可以,我有底了。他对我没印象,我不被记住也很正常。/白眼]   袁易阳:[不好说,谁能看得透谈容?我反正拿不准,不过我那天还有别的猜测。先说好啊,不靠谱的可能性很大。]   竹言蹊:[岁数一大你怎么变啰嗦了?说呗。]   袁易阳:[/刀/刀/刀]   为了证明自己只是打字慢,不是啰嗦,袁易阳长按了段语音过来。   竹言蹊最怕听这种动辄三十秒以上的语音消息,毫不犹豫地转化成文字。   袁易阳:[谈容再厉害也是个凡人,年纪又不小了,想谈恋爱也不奇怪吧?他是不是觉得你这学生不错,挺有好感,想处好关系,等你毕业了,嗯……追求一下试试?]   大学里的师生恋处于灰色地带,同样属于敏感话题。   “我猜的!我瞎猜的!!”袁易阳求生欲满满地补了语音。   “不可能。”竹言蹊也摁住了语音键,不假思索道。   他脑子里闪过谈容填写批注的课本,和他课下耐心替学生解疑答惑的场景:“他不会的。”   袁易阳再发语音,声调都是笑的:“你听听你这两句的语气,还挺凶啊弟弟,太维护你们谈教授形象了。”   竹言蹊劲头褪下去,也笑了:“他现在好歹也是我教资考试的辅导老师,还没收我学费。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我当然得注意谈老师的名声问题了。”   袁易阳连抱三拳,直称佩服。   竹言蹊看出他拳头缝里的挤兑,回了张呲牙咧嘴的二哈动图。   “哈哈哈行了先不说了,我下楼吃饭去了。”袁易阳道,“晚上你要是有空,我……”   语音条即将播完,竹言蹊余光里晃出一道人影,稳稳在他对面落座。   是谈容。   竹言蹊飙着手速中止语音,一边抬眼一边盲发ok。   “袁易阳?”谈容听见语音的最后两句,不动声色地往他手机梭了一眼。   “对,是他。”竹言蹊把手机揣回兜里,偷偷放下桌底翘着的腿。   “晚上有约?”谈容说的轻描淡写,还额外对竹言蹊笑了一下。   看起来真像朋友间的随口一问。   “没有。”竹言蹊答,小谎话一扯就来,“我问他知不知道哪有靠谱的托尼老师,他说如果我晚上有空的话,可以去锦江路那家碰碰运气。听他同事说好像还不错,但是具体怎么样也不清楚。”   他和袁易阳聊的是有关谈容的内容,他条件反射地加以遮掩,殊不知谈容的关注点在于袁易阳本人。   “托尼老师?”竹言蹊的表达用词跳脱出谈容的认知范畴,   “这是个代名词,就是理发师的意思。”竹言蹊笑起来,掰着手指给他列举,“还有凯文老师,艾伦老师,和托尼并称理发店的三巨头。他们从业多年,进修于名校,还是集技术与才华于一身的美发艺术总监。”   谈容把咕咾肉的餐碟摆到两人中间,饶有兴致地听他叭叭。   竹言蹊也顺手帮他掀开小砂锅的盖子:“但是被他们理过发的人,照完镜子心脏都变得不太好了。”   这里的反讽修辞很容易理解。   “找不到合心意的理发店?”谈容笑了笑,在他手边放了一小碗汤。   “嗯。”竹言蹊深深一点头,“在江大上学期间,我还没遇见过值得托付终生的灵魂理发师。”   大学城的理发店手艺普遍一般,很多男生懒得去市中心,闭着眼睛凑合了。   竹言蹊也不例外,十之八九是靠着颜值挨过尴尬期。   他说完留意到谈容给他的这碗汤,脸色微变:“这是什么汤???”   他看见了里面的冬瓜,然而出于抵触,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谈容:“排骨汤。”   冬瓜排骨汤,他故意跳过竹言蹊不喜欢的食材。   “清热下火,利湿化滞,对肠胃好。”谈容道。   竹言蹊身为挑食派亲传大弟子,尽量不皱脸。   他不喜欢冬瓜的口感,以往都会操着筷子挨个拣出去扔了,眼下顾及这是谈容担心他贪辣上火,特意去其他窗口取的,不大下得去筷子,也一样下不了口。   “不喜欢排骨?”谈容反其道而问。   “不是……”竹言蹊上了套,诚实交代,“我不太喜欢吃冬瓜。”   “讨厌味道?”谈容懂装不懂,继续问他。   “不是味道,是不喜欢它的口感。”回想到冬瓜进嘴的感觉,竹言蹊脸边的苹果肌都透露着抗拒,“软趴趴的,还特别黏。”   冬瓜可以入药,食用价值很高,这些他都清楚,可是还是咽不下去。   对座的干爸爸意外地没像亲爸那样劝他什么,挤了固定在桌边的免洗洗手液,仔细净了手,又执起新拆的筷子,伸进竹言蹊手边的汤碗,尽数将里面的冬瓜片夹到自己碗里。   谈容一句话没说,只是用行动告诉他,挑食没什么大不了,不喜欢的东西不碰就是了。   干爸爸不许他吃辣,却纵容他挑食。   竹言蹊怔怔看完谈容的动作,又看他一脸自若地吃了一片。   “既然找不到满意的理发师,我推荐你一家怎么样?”谈容结束挑食环节,回归不久前的话题。   “在江城吗?”竹言蹊心里有点惊讶。   谈容年后才来江城,又不像是会特别关注这些的人,竟然会在这方面有推荐的选项。   “当然。”谈容施施然道,“晚上我带你过去?我开了车,很方便。”   竹言蹊眼底微亮,同样演技炸裂地施施然应道:“好啊,谢谢谈教授。”   虽然询问理发店只是托词,不过他确实需要打理头发了。   而心无推荐、却放出推荐的谈容在这餐过后,从容不迫地给助理传去一条简讯:[江城的理发场所,五点前给我地址。]   远在分部公司的特助小姐:“……???”   她的老板今天指定有点问题。 第21章 随你   下午,竹言蹊在谈容的陪同下,将客观题的部分考点快速掌握了一遍。   在前面两次的课堂中,竹言蹊注意到谈容很擅长诱发学生的思辩能力。   现在接受引导的学生换成自己,他对男人的这点认知更加强烈。   很神奇的疏通方式,逻辑渐进极具技巧性,某些地方他甚至不用翻看参考书上的纲要,也能在谈容的提示下捋清彼此之间的内在联系。   在结束今天的学习任务之前,竹言蹊尝试回答了谈容临时出的小辨析题。   谈容屈着指节,轻叩一下桌面,反手将摊开的书页合起,给予的夸奖不吝啬且不老套:“你可以不用再看这部分的内容了。”   竹言蹊闻言扬起眉,成就感进度条噌地直冲顶端。   他揽过近处的筠筠,对着软密的背毛连揉带摸。   “谈教授,被你辅导真的太容易自我膨胀了,特别有益于自信心的培养。”他笑着反夸回去。   “是你自己头脑灵活。”对上那双弯起的眼睛,谈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攀了上去。   他条理有序地整理铺在桌面的各式资料,递还给竹言蹊,又将自己的私人用品依次收好。   “晚饭想吃什么?”谈容询问的语气自然。   竹言蹊也自动默认了两人不会分开用餐:“我都可以,晚上听你的。”   午饭听自己的,晚饭听谈容的,公平公正,符合情理。   “等等,我们去吃饭的话,筠筠怎么办?”竹言蹊突然意识到谈容“猫型儿子”的归属问题,“是不是要先把它送回家里?”   筠筠是只成猫了,正常情况下早晚各喂食一次。   它中午吃了些小零食,晚饭期间,总不能把筠筠锁在车里,让它独自挨到晚上回家。   谈容垂眼,指腹抚过筠筠的后颈,心底早有定夺,却佯作斟酌地提议:“既然送它回去的话,不如晚饭去我家怎样?”   去谁家???   竹言蹊心跳加速了几秒,耳膜受到了强烈冲击。   “离江大不是很远,家里也不缺食材。”谈容看向他,眼神平稳无波,“吃完带你去理发,时间上没有冲突。你觉得呢?”   竹言蹊消化吸收着话里的信息量:“……谈教授,我斗胆问一句……你会做饭?”   不是他不信任谈容,是谈容长了张太过高级的精英脸,婉拒一切烟火气息,让人很难把他和柴米油盐酱醋茶联系在一起。   谈容停了停手上的动作,转头看他。   竹言蹊第一次从谈容脸上读出话来:不然呢?你为什么会提这样的问题?   他忍笑,赶忙做出手势,表示了解。   谈容轻笑,又询问他一遍:“吃我做的饭,可以吗?”   “没问题。”竹言蹊也笑,那可真是太可以了。   *   谈容没说假话,他在江城的住所距离江大的确不是很远,车程三十分钟,只是稍微有一点点的远。   进了门,筠筠钻出猫包,脚爪撑在地板,翘高了尾巴伸个懒腰。   谈容从鞋柜取了双新的拖鞋,摆到地上:“试试合不合脚。”   “还好,挺合适的。”竹言蹊道。   他脚骨清瘦,脚背偏窄,合码的拖鞋在他脚上也会有点空荡。   谈容多看了两眼,抬手往右手方指了一下:“厨房在那边,食材都在冰箱里,去看看自己想吃什么。”   “点什么你都可以做吗?”竹言蹊趿拉着拖鞋,笑吟吟地回头看他。   玄关的灯光是黄白的暖调,质感轻柔地从高处洒落,像是将小青年完整笼禁在一方怀旧式的老相片里。   那张原本就足够漂亮的脸蛋在光线中泛着薄薄的晕亮,尾端轻佻多情的眼睛更是亮得出奇。   谈容正打算弯腰换鞋,却在对方回首看他时怔了怔神。   那人像从光里走来,又好像是从他心里走出,终于切实站在了这一片明亮之中。   谈容不动声色地攥了下指尖,回应道:“嗯,只要你喜欢。”   距离尚远,竹言蹊听不见男人胸腔里的阵阵轰鸣。   他顺着谈容指过的方向溜进厨房,看清里面的一众设备,信了谈容会做饭的事实。   冰箱是双柜的,容量惊人,竹言蹊粗略扫过蔬果肉类,手扶门框,探头问道:“谈教授,我们今晚可以吃糖酥里脊吗?”   “中午吃的菜不也是甜口,”谈容也走了进来,“这么爱吃甜?”   竹言蹊没否认,牵起嘴角笑了笑。   他没那么心安理得地真把谈容当大厨使唤,点的菜也是他稍懂一点做法的,至少可以帮忙打打下手。   “还想吃什么?”谈容允了他的点单,接着又问。   考虑到谈教授中午才教育他的健康饮食,竹言蹊清了清嗓子,很虚伪地答了两道清炒时蔬。   谈容听了报菜,哪会不懂对方肚子里的小九九。   他解开袖扣:“好,再加一盘水煮肉,菜量足够了。”   提起水煮肉片,竹言蹊顿时脑补出热油滚滚,淋香辣椒和花椒的画面。   “谈教授,你一这样,我都有点后悔没把中午汤里的冬瓜吃了。”得了便宜,他顺势卖起了乖。   谈容走去水池,低头洗手:“冰箱三层也有冬瓜,你刚才有看到吗?”   竹言蹊:“…………”   谈容瞥见他秒变的脸色,闷声发笑。   “除了冬瓜,今晚什么汤我都能喝的下去。”竹言蹊补救漏洞,站到谈容旁边,等着洗手。   他自任帮厨的态度积极诚恳,没想到主厨先生洗完了手不让开,反而偏头定定看他。   竹言蹊和谈容目光交接,一把捋上袖子。   “家里只有一条围裙。”谈容委婉提醒。   竹言蹊慢半拍地懂了,低低“噢”了声,道:“没事,我不用围裙也行,反正这衣服回家也是要洗的。”   “别胡闹,我们饭后还要出门。你等等过来帮我端菜,先去外面陪筠筠玩吧。”谈容擦去手上的水,敛目补充,“下次给你备条围裙,想待多久都随你。”   这便又把下次的份也约出去了。   竹言蹊舔舔虎牙的牙尖儿,憋着乐道:“行吧,那我要帅的那种。”   家常的围裙还能有什么帅法?   谈容眉间显出无奈,他鼻腔叹出一口气,点点头,还是笑:“好,随你。” 第22章 不舍   这座别墅只有小两层,外加庭院和一间车库,在别墅界算是mini型号的了。   竹言蹊刚下车的时候,还想着实物与想象不符,“霸道总裁”作为各大影视剧男主的标配硬件,住宅规模也总该是“霸总”级别的。   可是等他真正站在客厅里,才觉得这房子对一人一猫来说,着实空旷得可以。   筠筠是只自觉的猫崽,时间一到,主动靠近阳台的自动喂食器,不声不响地等待开饭。   吃饱喝足,它卧在墙角的猫爬架上,看见竹言蹊从吃饭出来,慢悠悠地摆了摆垂下的尾巴梢。   竹言蹊走上前揉揉他的头,听见谈容对他说:“想看电视的话,遥控板在沙发右边的扶手。我不常用它,电视墙一直是关起来的,你先按最后一排左数第三个按钮。”   “好。”竹言蹊隔空应了声,一屁股歪进正中间的沙发里。   嵌置在扶手上的遥控是块总面板,比他那套小公寓里的家居系统还要全面。   只不过他装系统是为了偷懒,而谈容完全是出于效率考量。   竹言蹊找到谈容所说的按钮,又参照标识,摁选了影音相关的几个设置。   墙体挡板双向滑开,电视自动推出,液晶屏随即亮起。   筠筠似乎很少在这个时间有人陪伴,好奇地伸着小脑袋,歪头打量了竹言蹊一会儿,索性一跃蹦上沙发,紧挨着衣食父母的腿根趴好。   电视的声响赶走客厅空阔的冷清。   竹言蹊半搂着筠筠,心不在焉地听几句对白,忍不住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摸到厨房门边,斜着前身往里偷看。   谈容今天难得没有再穿正装,脱去外套后,只剩轻熟风的休闲内搭。   他的腰杆劲挺有力,此时又被围裙系带贴身裹束,腰臀一带的线条轮廓愈发扎眼,再配上周边的厨房背景,显露出不可为外人所见的隐秘的性感。   竹言蹊目光落在男人后腰,上下扫描,感觉视网膜被有如实质的气息施虐了一番。   他脑子里窜出一个从小黄漫里学到的新名词,“公狗腰”。   竹言蹊扣在门框上的手指收收紧,小声小声再小声地吸了口冷气。   这个形容有点“脏”,但是……找不着比这更贴切的说法了。   筠筠对竹言蹊的一举一动充满好奇,踩着猫步跟到他脚边,也学了他的样子,探头探脑地朝里偷瞄。   谈容调好料汁,正想把炸过的里脊肉条滤油倒进,抬眼就见壁挂橱柜的底端镜面上,模糊遮映出一大一小两道影像。   他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住,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在里脊出锅前试探唤道:“言言。”   这是竹言蹊在他的手机通讯录上留下的小名。   谈容唤得小心,喉间声音顿了两秒,接着说下去:“想先过来尝尝味道吗?”   他余光留意着镜像,只见对方先是本能后躲了一下,听清自己的话,大大方方走进来,嗅一嗅鼻尖:“哇,这也太香了吧,我在外面都闻着味儿了。”   扒在门边,怎么可能闻不着味儿。   谈容没有戳穿他,取了双干净的筷子递过去。   他嘴边泛着抑制不住的浅笑,因为对方没有抵触被他唤了小名。   大大方方走进来的竹言蹊接过筷子,夹起最上面的一块。   “小心烫。”谈容提醒,伸手悬在筷尖下方,虚虚地捧接着肉,防止酱汁滴落,沾到他衣服上。   竹言蹊吃东西从来不注意这些,饭间溅脏衣服也是家常便饭。   他没被“公狗腰”刺激得心脏活跃,倒被这点小细节搞出胸腔共鸣来了。   男人的手五指修长,近在眼前。   竹言蹊鼓起嘴巴,对着肉块接连吹了好几口,慢慢咬进嘴里。   “怎么样?”谈容垂下手,等待他的反馈,“会觉得口味偏淡吗?”   竹言蹊连连摇头,加速咀嚼,咽下道:“不会,甜度也适中,比我以前吃过的味道都好。”   谈容被他的彩虹屁取悦,一边装盘一边逗他:“挺好,不难养。”   突如其来的一句玩笑,竹言蹊没能立马反应过来。   “好了,端出去吧,餐桌就在隔壁的房间。”谈容道。   竹言蹊端着盘子走了两步,成功补全谈容话里省略的字句:你这孩子,一点儿也不难养活。   他把热腾腾的糖醋里脊搁在餐桌,举起两手盖住耳朵,由上往下反复赶压,似乎想将涌来的血液尽数堵拦回去。   要了命了,又是叫小名,又是不难养的。   干爸爸板着无风无浪的冷淡脸撩人于无形,还一连撩了他两次。   再回厨房,谈容已经开始准备下一道菜了。   筠筠依旧蹲坐在门边,明明空气中弥漫着诱人更诱猫的肉香,它却还是稳坐如钟,唯有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里透出了渴望。   “谈教授,你以前做饭的时候,筠筠也是这样蹲在门口看着你的吗?”竹言蹊不禁笑道,“这也太让人心疼了吧。”   谈容分神转过头,垂眼扫了筠筠一眼:“嗯,饭后我会喂它冻干,所以一直这样等着。”   原来渴望的不是谈容手里的肉块,是在盼着例行加餐。   “你这样可不行啊筠筠,”竹言蹊手肘抵住膝盖,蹲在筠筠面前,玩起了猫,“想要什么得努力争取。你这么可爱,过去抱你主人裤脚喵喵两声,他肯定心软,想吃冻干还不容易?”   小动物掌握不了人类的语言,但是总能记住常听的个别词汇。   听见“冻干”,筠筠挪了挪小猫爪,改朝竹言蹊的面向,眼睛睁得大大的。   竹言蹊顿时乐了,食指轻轻一点它粉红色的小鼻头:“快喵一声,主动争取争取。只要你喵出来,我去替你求你主人,早点喂你吃冻干。”   谈容不知被他话里的哪句吸引,停了备菜的进度,侧过身来,看向蹲在门边的一人一猫。   竹言蹊视线低,瞧不见谈容的动作,仍和筠筠对视。   等了半天,筠筠的三瓣嘴还是动也不动。   “好,有骨气!”竹言蹊冲猫竖起拇指,心说不亏是谈容的“亲儿子”。   顶着猫儿眼的小青年跟家里小猫无隔阂地玩了起来,这画面温馨之余,又难免令人觉得好笑。   谈容看着竹言蹊那副认真佩服的模样,罕见地露出牙齿,静默笑了一下。   可惜竹言蹊这时的注意力全在不懂争取的筠筠身上,没能看到男人对他温柔的笑了。   他把拇指往筠筠眼前凑近了些:“不为冻干所折腰,你才是猫骨铮铮的男子汉。”   “冻干”这词又一次出现。   谈容以往可做不出老拿冻干逗弄小猫的行为。   筠筠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循环型诱惑,抖了下耳朵:“咪……”   竹言蹊精神一振:“什么?”   筠筠嗅嗅竹言蹊的手指。   “一声喵,换一口冻干。”竹言蹊摸到窍门,满眼鼓励。   筠筠猫骨铮铮,艰难扯嘴:“……咪嗷~”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筠筠的叫声竟然比小母猫们还要甜腻粘软,   竹言蹊立马就把自己的猫奴之魂交代在这里了。   要不是当着谈容的面,他非得狠狠吸一口小猫咪不可。   “谈教授,你听见了吗?”竹言蹊笑得灿烂,弹到男人身边同他分享,“筠筠刚才叫出来了。”   谈容热了油,淡淡“嗯”了声。   不仅听到了筠筠的叫声,还听了好几声小初恋的喵喵喵。   “那……身为主人,你是不是应该适当奖励一下?”竹言蹊笑着说,“这叫记忆奖励,你多这样逗逗它,它以后说不定就不会当小哑巴猫了。”   谈容至少还会偶尔开开尊口,筠筠是真的把安静懂事贯彻到底了。   “好啊。”谈容应下,开了尊口道,“你打算怎么替它求我?”   竹言蹊:“????”   谈容看一眼候在门边的筠筠,再看一眼他,轻轻笑了。   竹言蹊:“…………”   是了,他记起来了,自己刚才说,“只要你喵出来,我去替你求你主人,早点喂你吃冻干”。   “稍微站远一点,不要被油星溅到。”谈容热了油,放进切段的干辣椒,连同花椒一起炒香。   高温下的辣味瞬间爆出。   竹言蹊也瞬间觉得馋了,他退开一步,歪头关注锅内噼里啪啦的热况,省略“替猫求人”的历史情节,企图蒙混过关。   谈容加入豆瓣酱,小火炒出红油,还有多余的精力对他说:“所以接下来,你怎么向筠筠交待?”   好吧,感情这茬还没过去。   竹言蹊挠挠鼻尖,扭头就跟筠筠满是期待的大眼睛对上。   竹言蹊:“…………”   听完了喵,拍拍屁股拔腿就走,渣男!   他磨了磨后槽牙,硬着头皮,硬邦邦道:“……谈教授,求你。”   谈容眼底掠过微不可察的细小波动,脸上还是一贯的毫无波澜,要笑不笑地又瞧了竹言蹊一眼。   “求你给筠筠一点冻干吃吧。”竹言蹊住了住嘴,灵光一闪,用调侃掩盖心里的不好意思,“快可怜可怜门口的傻孩子,再晚一点,筠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谈容忍笑,适可而止:“猫爬架旁边有个三层柜,它的零食都在那里,你拿去喂它就是了。”   “好嘞。”竹言蹊语气轻快,脚步更快,光速逃离丢人现场。   跑路前还不忘对筠筠招招手,按照谈容的指示,找到了存放冻干的零食柜。   美食当前,筠筠兴致高涨。   竹言蹊在地板盘腿坐下,取了块鸡小胸喂到它嘴边。   筠筠萌猫扑食,一口咬住,两只小圆爪抱住冻干,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竹言蹊手搭膝盖,看了半天,忍不住小声嘀咕:“筠筠,你也太实诚了,冻干明明放在柜子里,你为什么眼巴巴地瞅着谈容?”   眼巴巴瞅着柜子不好吗?他既能逗猫,还省了去求谈容的步骤。   一回想自己刚才的“谈教授求你”,还有谈容似笑非笑看他的眼神,竹言蹊脑门一阵接一阵的发热。   他躬下身,整张脸严实实地埋进掌心里。   稍长的鬓发碎碎覆住耳尖,却没能遮挡住耳廓的那圈薄红。   *   客厅的电视一直在播当下大热的古装剧,正演到矛盾冲突最为激烈的关键剧情。   竹言蹊圈着筠筠看了大半集,被谈容叫去吃饭的时候,他别的没印象,只记住男主角是个男的。   餐桌加有保温底座,先后端上的几道菜全都滚着热汽。   水煮肉片可谓是米饭的灵魂伴侣,谈容心细,一样备了,落座后给竹言蹊添了一碗。   竹言蹊有来有往,顺手盛了一份清汤,推到他面前。   筠筠循着香味跟了过来,也不客气,直接蹦上空着的椅子,屁股一压,稳稳坐牢,目不转睛地盯着开始进餐的两人。   不久前心疼筠筠的后果略为惨烈,竹言蹊原本打算狠狠心,无视它。   然而筠筠的视线太过执着,投去那个,再射去这个,存在感极强。   竹言蹊夹了一片沾满红油的肉片,裹住一小团米饭,往嘴边送了送,又在猫型探照灯下歇住了筷子。   谈容早习惯了筠筠的注视,神态自若地吃了几口,笑道:“所以我才在饭后喂它。”   被一只这样的小猫咪,从头盯到尾地吃完饭,之后再不给它一口吃的解解馋,当真有些良心不安。   竹言蹊捏着筷子,心说自己真像打破了大自然生存法则的伪善人士。   “筠筠,”谈容开口,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今天已经吃过冻干了,不能多吃,你要等到明天才行。”   对于“不能”“不可以”之类的口令,筠筠也能听懂一些。   它抬高小脑袋,隔着桌沿看看谈容,果真灵巧地跳到地上,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餐厅。   听动静,好像是又去猫爬架上磨爪子了。   “筠筠真的太乖了。”竹言蹊不由感慨,“我只见过服从性高的狗,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猫。”   谈容刚吃了一口清炒的西兰花,没说话,只眼底带笑地静静看他。   经过近几次的相处,竹言蹊已经可以凭靠眼神和谈容完成简单的交流了。   他潜意识里自动运行翻译程序,将男人的目光转化成无声的回应。   “很多宠物猫虽然喜欢亲近人,但是自我意识还是挺强的,这也是猫的天性,和狗有本质的区别。”竹言蹊笑着说,“不然也不会有猫系犬系两种说法了。”   “猫什么?”谈容又从他嘴里听来了新词。   “猫系,犬系。”竹言蹊加重读音重复道,“是系列的系,都是形容人的性格的。”   谈容眉梢轻扬,大概理解了字面含义。   “意思是……”竹言蹊想帮他加深理解,又感觉不太好形容。   自己明白是一回事,找到准确的字词表达是另一回事。   他只想的出安静高冷和外向忠诚,可这用于二者的判定标准太过笼统。   “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说……我用手机搜一下吧。”右手的筷子不耽误他左手操作手机。   加载出搜索结果,竹言蹊挑出关键词句读出来:“犬系阳光外向,坦率忠诚,神经有些粗线条,粘人不爱独处,喜欢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下划界面:“猫系聪明内敛,冷静细腻,凡事追求完美,言行较同龄人成熟稳重,偶尔傲娇,不轻易表露真实的想法。”   竹言蹊念完,用意念给发明猫系这词的人点赞。   这是谈容,这就是谈容没错了。   “谈教授,你觉得筠筠像不像二者的猫形混合体?”竹言蹊收起手机,越想越觉得好玩,“聪明安静,同时也很粘人,优点几乎被它占全了。”   “嗯,挺像。”谈容定定看他,眼里透着星点不易察觉的玩味。   阳光外向,偶尔傲娇,面前不也坐着一位人形混合体。   竹言蹊这会儿完全忘了自己以前看动漫时发的弹幕,“我爱犬系一辈子”“老天赐我一个犬系”,还在为那段猫系的描述偷着乐。   香辣味的东西特别开胃。   竹言蹊饭量本就不小,又被勾起食欲,消灭了一碗米饭,还想再续第二碗。   起身盛饭的时候,他注意到谈容的筷子很少伸去糖醋里脊和水煮肉片。   “谈教授,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两道菜?”竹言蹊捧碗坐下,心里小小愧疚了一下。   水煮肉片麻辣鲜香,谈容不爱吃辣,少吃一些也算正常。   不过他们午饭吃了菠萝咕咾肉,味道也是酸甜,谈容当时吃了不少,他还以为糖醋里脊会是对方喜欢的口味。   “没有。”谈容说着夹了肉片吃掉,“我晚上很少吃多油的东西,已经形成习惯了,想不起来夹它们。”   这是自律到骨子里形成的习惯,头脑和肌肉都有了选择性记忆。   竹言蹊听得愣了愣,这该不会……也是出于健康饮食吧?   “我是出于健身习惯,你不要多想,放心吃吧。”谈容看穿他的心理活动,主动解释。   竹言蹊松了半口气,羡慕又佩服:“难怪你肌肉形状这么好。”   忘不了厨房里的那截后腰,视觉效果真是绝了。   谈容闻言,冲他淡淡笑了一下。   竹言蹊脱口说完才醒悟过来。   大冷天的,两人在外都穿着厚厚的外套,即便回了家,身上也是材质保暖的衣服,不特别注意的话,哪看得清肌肉形状???   “……你今天这件衣服我见别人穿过,效果完全不同,还是你穿比较好看,一定是肌肉的原因。”他把碗捧高了一点,语速马力全开。   在更新系统补丁包的进程中,他还施展了话题转移大法:“谈教授,你每天都会健身吗?”   “一周三到五次,要看工作的具体安排。”谈容全顺着他,跟着他的谈话节奏走,“时间不允许的话,每晚只能简单锻炼一下。”   “在瑜伽垫上的那种吗?卷腹什么的。”竹言蹊在综艺里看到过,很多男明星赴外地录制节目,睡前都会铺张瑜伽垫,做几组空中蹬车,或者平板支撑。   “不全是,也会用到器材。”谈容回答,“楼上空了个小房间,我改成了健身房,弄了点器械进去。”   竹言蹊:“…………”   操,这不是他认知里的“简单锻炼”。   “……那要是你正儿八经去健身的话,都会做些什么?”竹言蹊是真好奇了。   “你对健身感兴趣?”谈容问他。   竹言蹊立马不好奇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有预感,他要是继续问下去了,谈容会告诉自己,只言片语说不清楚,有兴趣的话,不如亲身上阵,试验一番。   “我体质不差,对身材也没什么追求,等天气暖和起来,我跟朋友打打篮球什么的就可以了。”竹言蹊干笑几声,埋头吃饭。   对身材没追求是假的,不想健身才是真的。   他也有过增肌梦,可惜梦碎在三年前的严冬,私人教练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还是没能让他克服朔朔寒风,坚强出门。   于是一个冬天过去,练出的六块腹肌缩了水,再加上健身餐实在难吃,满足不了竹言蹊的口腹之欲,他就彻底歇下了。   谈容不作勉强,由着他扯去新的话题。   为了消除竹言蹊登门做客的局促感,吃完了晚饭,谈容没打击他参与善后工作的积极性。   餐具交给洗碗机,一人清洁厨台,一人处理餐桌,倒也分工明确,大大提高了效率。   一切收整妥当,两人进入下阶段的理发进程。   筠筠察觉到他们的出门动向,一路跟到玄关,昂头看着他们。   竹言蹊换好了鞋,忍不住蹲下身,牵起筠筠的左前爪,揉揉又捏捏:“小筠筠,哥哥要走啦,你一个人在家乖乖的,主人很快就会回来陪你了。”   谈容在他身后披上外套,低头看他小声地对筠筠说话。   在目送主人离家与等待主人回家这两件事上,筠筠已经身经百“战”,资深望重了。   它习惯了主人的暂离,但还是头一回面对和衣食父母分别。   而这位衣食父母明显和主人不同,喜欢逗它,喜欢对它说话,是可以陪它玩很长时间的人。   竹言蹊被筠筠认认真真端视半晌,接着感觉手上一沉,那只胖乎乎的小圆爪突然施力,不轻不重地在他指节勾抓了一下。   这是“自闭症”猫崽能表现出来的最强挽留了。   竹言蹊喉咙里顿时挤出一节轻细的“唔”声。   他的整颗心不是单纯化了,是在碎成渣渣的同时,还在不停的加速融化。   “谈教授,它在拉我。”竹言蹊抬头的姿势和筠筠大同小异。   他眼里放着光,眉头略微压低些,神情讨喜,还格外惹人疼。   谈容垂眼同他对视,道:“它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竹言蹊改用两只手捧住筠筠的小猫爪。   “你可以告诉它,今天先到这里,下次再来陪它玩。”谈容取下挂钩上的车钥匙,攥进手里,“它能听得懂。”   竹言蹊仿照他说的,情感丰沛地扩写句子:“筠筠,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自己的家了,今天先玩到这里了噢,下次我再过来陪你一起玩。”   万物皆有灵。   筠筠歪着脑袋听他讲完,竟然真的缓缓撤了力度。   它垂下头,用凉丝丝的小鼻子碰碰竹言蹊的手指,纵身跳到墙边的矮柜,将玄关的两人挨个瞧了一遍。   小动物的感官明锐灵敏,筠筠或许同样感觉出来,自己的主人也很喜欢和它的衣食父母待在一起。   他也是舍不得让衣食父母离开的吧。   筠筠抖了抖嘴边细细的胡须,看着眼前的房门打开又关起,最后低俯下身,趴进了矮柜上的软垫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冷静忠诚,成熟稳重,表面高冷其实喜欢粘人。   一个阳光外向,偶尔傲娇,不轻易表露真实的想法。   剧本(鼓掌):二位真乃天作之合! 第23章 喜欢   能担任谈容特别助理的都不是常人。   别说在江城找家靠谱的理发店,哪怕让她五点前自己学会理发,她说不定也可以准时准点的完成任务。   特助小姐精挑细选的那家店环境静僻,店面低调不张扬,乍一眼看上去,像家小规模的商务会所,真看不出主业是捯饬头发的。   竹言蹊下了车,对谈容打趣道:“这里的消费水平会对我的花呗额度造成毁灭性打击吗?”   “你少吃几口肉就可以了。”谈容从主驾驶绕过来,打趣回去。   竹言蹊想到晚上那两盘菜大半都进了自己肚子,不好意思地低声笑了笑,同谈容并肩进店。   大厅除了前台,还设有提供免费下午茶的休闲接待区。   核对过预留信息,有店员上前,引领竹言蹊前往楼上的单间工作室,而谈容则留在休闲区等他。   小单间使用的感应玻璃门,竹言蹊刚迈进去,玻璃便自动进入雾化模式。   在等待店员调整洗发椅角度的间隙,他见缝插针地给谈容传微信道:[你中午推荐理发店的时候,我还纳闷你怎么会关注这方面的东西。现在到了店里,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有了解了。]   店内没有散台,处处透着清静,空间私密,不会受到其他客人影响。   他如果是谈容,他也喜欢到这种店里光顾。   谈容垂眼看过消息,但笑不语,回复了一张柴犬微笑的表情。   唯有人在别处的特助小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负责导向工作的店员年纪不大,是位热情话多的小姑娘。   她调好椅子,不急着走,对竹言蹊甜甜地笑:“小先生,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吧?”   竹言蹊已经躺下,眼前盖着柔软的眼罩,被洗发小哥动作轻缓地打湿头发。   他闻言嘴角上挑,隐约露出两个尖小的虎牙。   他的眉眼鼻梁被完整遮挡,饶是这样,还能靠着嘴巴下巴撩红小姑娘的脸。   “你笑什么?”店员小妹背着手,站在旁边。   她的声线偏向元气少女嗓,腔调也活力满满,很容易拉近与陌生人的心理距离。   竹言蹊不反感被她搭话,玩笑说:“你接下来该不是要问我,需不需要办张会员卡了?”   “我们才不推销办卡呢。”店员小妹笑得更开心了,“服务创造价值,专业赢得信任,我们这儿的会员都是主动入会的。”   这倒是不假,竹言蹊暗想,就凭这家店的环境和设施,他这种不乐意花费路上时间的人,都想回头办张卡再走了 。   “我刚才问你是不是第一次来,是想起个话头,想法子夸你呀。”店员小妹的性格比声音还要坦率,想说什么说什么,大方不造作,“你长得这么帅,但凡以前露过一次脸,我是肯定不会忘记你的。楼下陪你来的那位也是一样。”   竹言蹊被她的直爽逗笑了。   结果更直爽的还在后面,店员小妹接着说:“哎呀,我就不多跟你拐弯抹角啦,你方不方便告诉你,你目前还是单身吗?”   竹言蹊正要回答,对方嘴快补充:“我可不是为了自己问的啊,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配不上你。”   这下不止竹言蹊发笑,连洗发小哥都忍不住笑了。   “我是替我同事问的,你没进门的时候她就看见你了,眼睛挪都挪不开。虽然她也在接待区工作,不过她跟我不一样,是过来体验生活的,人还长得特别漂亮呢。”店员小妹小嘴叭叭,说得飞快。   竹言蹊硬是从她身上看出了陈嘉尧的影子,笑着道:“我目前还是单身,不过……我钟意楼下的那位。”   他闭着眼睛,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在人声静歇几秒之后,听见一段类似水壶开了的姨妈笑。   “好的好的,谢谢你。”明明自己朋友没戏了,店员小妹却笑得很不地道,“那就不多打扰你啦,我回楼下大厅去了,拜拜~”   脚步声被玻璃门阻隔在外。   竹言蹊嘴边的笑还没收起,他问洗发小哥:“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竟然比陈嘉尧那家伙还要风风火火。   “没错,”洗发小哥一深一浅点按头皮,肯定道,“一直这样。”   风风火火的店员小妹快步奔回大厅,迎着同事满怀期盼的目光走过去:“没戏了姐妹,你看上的大美人不是异性恋。”   美人不分男女,但一旦用来形容男人,那就是对颜值的最高评价了。   漂亮的女同事听了传报,顿时浮夸地捂脸后跌。   “哟,那这么看来,我的希望还比你大点儿了?”旁边的男同事出言刺激她。   能在大厅待命的员工都是店里的台面,长相身高都是中等偏上的,这位男同事的外在形象自然也不寒碜。   店员小妹呵地一笑,刚要放出最关键的情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你没希望。”   三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望去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远处是自助茶饮的吧台,样貌冷峻的男人取了一杯咖啡,执杯走过。   他神情冷淡,连声调也是凉丝丝的:“他是我先看上的。”   三人对走经身边的男人有印象,是和楼上那位一起来的。   他们齐齐噤声,过了半晌,又齐齐找回点儿人气。   “……我靠,吓死我了。”男同事顺了下胸口,“原来他在追那个人啊,难怪这么耐心在这儿等着。”   女同事故作神伤:“我也想爆粗口,帅哥都被帅哥抢走了,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她还没演完,右边胳膊一把被朋友抓住。   店员小妹一脸激动,哑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他们是真的!!!”   男同事和女同事:“??????”   这孩子“身残志坚”挺到今天,现在终于傻了吗?   *   楼上,竹言蹊被发型师第二遍问起:“你头发真的没有烫过吗?”   “没有。”竹言蹊语气平平。   顶着这头自然卷,他从小到大被问了无数次类似的问题了。   发型师啧啧称奇,吹干他的头发,又用细梳将他的刘海反复撩起:“小帅哥,我真诚的建议你,别剪刘海,或者换个中分的刘海。”   竹言蹊瞥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无动于衷。   “你的三庭五眼比例难得,配这个刘海太可惜了。”发型师说。   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完美1:1:1,下庭比例更趋向于0.8到0.9之间,精致之余又显出几分幼态,看起来很具有朝气蓬勃的少年感。   “改起来有点麻烦吧,每次洗完头还得注意吹中线。”竹言蹊婉拒的理由很简单,“现在这样的就行。”   在他眼里,剪头发和吹头发都是挺无聊的过程,时间越短越好。   他现在的刘海也不是特意修来的,忘了哪年开始流行底下推短,顶上留长,某家店的托尼老师给他发挥了一手,配上自然卷效果意外的不错,竹言蹊也就沿用至今了。   “真羡慕你们这些有颜值的人,剪个头发都能随心所欲。”发型师只是好心建议,不作强求,动着剪刀闲聊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研究自己适合什么发型,哪个更酷更炫,能让自己多少帅点儿。太不容易咯。”   竹言蹊下意识抬眼,瞧向镜子里对方的脑袋。   “你瞧瞧,差距大不大?”发型师停了剪刀,一把将自己头发糊到头顶。   他是典型的M型发际线,没了那层碎头帘,脑门宽且高突,锃光瓦亮,好像随时会有秃头的风险。   这前后对比天差地别,竹言蹊不由微微瞪大了眼。   “要么怎么有句老话,头发是人的第二张脸。”发型师放下手,乐呵呵道,“我老婆上回还说,要不是我追她时顶着这头发,光凭这大脑门她都不乐意搭理我。”   竹言蹊听他形容,也乐呵两声,接着心里一动,欲言又止。   “要不要考虑一下,试试我的手艺?“发型师经常和客人打交道,一秒领悟他的眼神,“我敢打保票,你露点额头得给这脸再加十分。”   “成啊,就冲你的现身说法,我绝对信得过你。”竹言蹊笑。   发型师给他修剪的是稍有层次的小中分,他头发质感蓬松,不需要垫烫,平时注意分出中线就行,也省了日常卷发定型的打理步骤。   看到最终效果,竹言蹊没犹豫地在终端上留了好评。   这年头,能把“剪短一点”诠释得恰到好处的理发师不多见了,必须重点保护起来。   他下了楼,走进大厅前掀起眼皮,轻轻晃了下额前的碎发。   寻到谈容的身影,竹言蹊沿着墙边绕过去,自以为悄咪咪地站到座位后面,正想伸手去拍男人的肩,就听谈容头也不回道:“剪完了?”   竹言蹊收住罪恶的爪子,索性趴向旁边的座椅,小臂交叠压着椅背:“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过来的?”   他可是特意走到大厅另半边,专挑谈容视野盲区绕过来的。   “没看见,”谈容道,“但是耳力好。”   他说着转头,对上竹言蹊的视线,谈容显而易见地怔了一下。   竹言蹊半垂下眼皮,又随即掀起,由于速度太快,看起来就像随意瞥了眼对方的下巴。   “怎么样?”他单单挑高左边的眉梢。   谈容双手十指交叠,最上面的拇指叩点另一手的指根,脸上却水平浪静。   想说“不错”“好看”,转念考虑到竹言蹊连围裙都要求帅的,浅笑改口:“帅。”   竹言蹊眼睛一弯,应着“帅”的尾音笑了起来。   偏中分的发型自打兴起,就一直很受年轻大男孩们的欢迎,修饰头型,放大中庭优势,还带有cool guy风格的可爱味道。   不过可爱成竹言蹊这样的也算少见了。   他天生一点美人尖,以往被轻薄的刘海虚掩遮住,眼下才露出遗传几率高达万分之一的发尖。   此时,两边细缕的碎发以它为中点,松软分开,弧度叠加的十分巧妙,乍看上去,特别像一颗快要完笔的小号爱心。   谈容对着爱心端量片刻,松开交叉叠放的十指,有些蠢蠢欲动地抬了抬手:“我可以轻轻碰一下吗?”   “头发吗?当然可以。”竹言蹊大度地低头,向他靠近一点。   谈容面相冷,但指尖温暖得过分,擦过额间,留下暖融融地柔软触感。   他拨了下爱心的一撇,那撇头发往右一歪,又自动弹回原处。   仿佛爱心觉醒了意识,在向碰它的男人小小跳动了一下。   谈容笑意不由加深。   “怎么了?”竹言蹊不明所以,往上瞟一眼。   他刚剪完头发的时候是没有爱心的,之后随着走路的动作,刘海里自动滑出两缕,他并不知道令谈容发笑的根源是什么。   谈容摇头,沉默几秒,嘴边仍挂着一丝笑:“很帅。”   *   离店前,竹言蹊去了收银台结账。   消费数额比他想象里的低了很多,和市中心那家网红造势的美发沙龙相差不远。   “我正式宣布,从今天开始,这家店跟我彻底锁死了。”回到谈容身边,竹言蹊笑嘻嘻地道。   晚上室外温度低,谈容用眼神提醒他拉好外套的拉链:“不嫌弃它离家远了?”   竹言蹊住的公寓在学府区中心位置,按路程算,相当于和这家店隔着两个区。哪怕是从谈容家出发,开车也得花上大约二十分钟,他路上还真情实感了一波路远。   “心近不怕路远,我和托尼老师的灵魂已经贴得非常之近了。”竹言蹊将拉链拉到最顶端,就像来时那样,还是和谈容并肩走向出口。   谈容侧目看他。   “这次可不是代词,给我剪头发那老哥真叫托尼。”竹言蹊讲着讲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他跟我聊天的时候还说,每次告诉别人他叫这英文名,他都痛恨十年前那个自信、嚣张、不可一世的自己。”   说完,他转念想到谈容的微信名也是串外文拼写。   竹言蹊正想借机直接问他,又见之前带他上楼的店员小妹站在接待区一侧,冲他挤眉弄眼地递了好几个眼色。   竹言蹊咽下喉间没出口的话,边走边扭头,不解地多瞧了小姑娘两眼。   店员小妹嘴快话多,但面部表达稍有欠缺。   他还没看出什么有用信息,肩膀突然被身旁的男人出手揽住,同时往身前一带。   竹言蹊毫无准备,脚下踉跄,登时撞上谈容胸口。   那股好闻的清淡木香熏然而至,将他整个人包笼其中。   他背抵着谈容,肩也被扣住,木愣愣地看着新进门的客人从眼前掠过。   “走路目视前方,不要东张西望。”谈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气息温热,扫过他颈后。   竹言蹊的心跳坐上了云霄飞车,直上直下,飙得他血浆翻涌,一齐窜向脖子后面的那块皮肤。   谈容不等他反应,镇定从容地收回去:“还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啊?”竹言蹊脑子还在懵。   “商场,超市,”谈容顿了顿,补充说,“或者想买些夜宵带回去。”   竹言蹊缓过劲儿了,走出店门深喘一口气:“不是主张健康饮食,健康作息吗?还可以买夜宵?”   他熬夜修仙资历深,十点左右肚子容易饿,的确喜欢夜间觅食。   哪怕前两天睡的早,他也得搞份小杯泡面,拾掇进胃里。   不是因为饿,纯属是因为馋出习惯了。   “我是不希望你晚上吃这些,可是不让你买,你能忍住不吃吗?”谈容笑,坐进车里,插上钥匙,“想吃的话,我先带你去店里,不买我们就直接回家。”   他把“回家”这词说得太自然,恍惚间,竹言蹊差点以为要回的是谈容的家。   他扣好安全带,想了想道:“不吃了,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我们直接回家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都用了“回家”,谁也没有把话点破。   *   公寓社区安保严格,外来车辆需要刷卡。   竹言蹊降下副驾驶的车窗,伸手将门禁卡按到感应器上。   门卫室的工作人员认得他,忙唤道:“哎小伙子,你等等,先别急着走。”   他往旁边摸索了一小会儿,提着一袋东西,递出门卫室的窗户:“喏,你朋友给你的东西。”   竹言蹊一愣:“朋友?”   “个子高高的,人瘦瘦的,还戴着眼镜。”工作人员说着去翻登记信息,“叫……袁易阳,你认识吗?”   谈容原本面朝前方,闻言向右偏头,看了看竹言蹊后脑勺,又看了看窗外的那袋东西。   “认识,是我朋友没错。”确定没有误会,竹言蹊忙伸手接下。   工作人员:“他半个小时前来的,没联系上你就放在这儿了,你回头记得告诉他一声,说你东西拿到了。”   “好的,谢谢,给您添麻烦了。”竹言蹊隐约能闻见挤出塑料袋的烧烤味道,尴尬地看向谈容。   才说了“洗心革面”,这就喜提了一盒烧烤。   谈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看着他。   “……我事先不知道他要送这个过来。”竹言蹊扯起嘴角,假笑一下。   他今天几乎全坐在办公室看书了,手机早调成静音,路上又光顾着和谈容聊天,没有拿出来玩过。   眼下掏了手机解锁一看,一个未接来电,还有五条未读的微信消息,都是来自袁易阳的。内容粗略可以概括为,“我到了,你人呢”,和“我走了,你不是人”两个部分。   竹言蹊眯了眯眼,上滑到他中午被谈容打断,没有听完的语音消息,转化成文字。   袁易阳:[哈哈哈行了先不说了,我下楼吃饭去了。晚上你要是有空,我去你那找你,我们当面再聊,刚好我明天出差,凌晨一点的航班,去你那也顺路。对了,我给你捎点吃的带去吧,烧烤行不行?我同事昨天带我吃的,味道特别好。]   然后语音底下,是竹言蹊回的“ok”。   竹言蹊:“…………”   破案了,他中午以为晚上最多打个电话,谁能料到袁易阳会凑巧出差?   尽管事出有因,不过他也有错。   竹言蹊连回五六个咣咣咣磕头谢罪的动图:[您说得对,我不是人,等会儿我们详聊因果。]   袁易阳正坐在机场的候机室长蘑菇,秒回七八个锋利铮亮的菜刀。   发完消息,竹言蹊暂收手机,眼巴巴地扭过头,继续看谈容。   谈容将他那侧的车窗关上,一脸无事地驱车向前:“用微波炉加热前,记得把烤签抽出来,不要直接放进去。”   天气冷,烧烤也凉透了,吃前肯定需要重新加热。   “嗯,我记住了。”竹言蹊应下,悄悄舒了一口气。   明明只是一份夜宵,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居然有种对不起谈容的感觉。   和上次一样,谈容停车在单元门前,对他说:“明天早上我要去公司一趟,下午才能去学校找你。你如果不想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可以先去自习室那边,我到之前给你消息。”   “好。”竹言蹊点头说,“那我先上楼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谈容也点头,目送他下车。   竹言蹊提着装有烧烤的塑料袋,关上车门前,又弯腰笑着补充:“谈教授,今天谢谢你,我们明天再见啦。”   谈容双手掌住方向盘,迎上那双被灯光映得亮盈盈的眼睛,轻提嘴角:“明天见。”   *   进门开灯,竹言蹊蹬脚脱了鞋,一屁股坐在玄关地板上,指尖在二十六键啪啪飞舞,真心实意地给袁易阳编辑了一段被告陈述。   袁易阳也是出差顺路,不是专程找他,没损失什么。   被告情理兼备,被判定无罪。   竹言蹊摆脱罪行,按谈容说的抽出烤签,给烧烤加热。   等他吃完,时间也过去了大半个钟头,足够谈容回到家里了。   竹言蹊取了换洗的衣服,但没有立即洗澡,他支腿坐在浴室的更衣凳,点开和谈容的聊天界面,打起询问是否到家的腹稿。   腹稿尚未落实,谈容先一步道:[开门的时候,筠筠向我身后看了两次。]   短短一条消息,顿时让竹言蹊有了画面感。   毛色乳白的英短向主人身后频频探头,期盼能见到熟悉的身影,可惜除了空气,它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发去一张捧心呜呜哭的表情:[我的筠筠宝贝啊啊啊啊!!!]   谈容的回应很直接,直接给他弹了视频。   有了上一次视频打下的心理基础,竹言蹊迅速找好角度,利落接通。   谈容走在通向二楼的楼梯,筠筠被他抱孩子似的托在胸口。   两人没来得及来句对话上的交流,筠筠发现屏幕上的竹言蹊,灵活地绷起上身,伸着小前爪便要往屏幕里探。   像是要把竹言蹊从屏幕里捞出来一样。   这一捞不打禁,筠筠的小肉垫正好碰到了挂断键,直接把视频挂了。   刚要说话的竹言蹊:“…………”   刚准备开口的谈容:“…………”   室内一片寂静。   竹言蹊回过神,被萌的哭笑不得:[筠筠手速了得,一下把我整懵了。]   谈容也很是无奈,问他:[打算洗澡?]   在短暂的视频画面里,能辨清竹言蹊当前所在的环境。   竹言蹊回了个“嗯”,他原本就想问过谈容是否到家,再去洗澡来着。   消息发过去,谈容没了动静。   过了一小会儿,竹言蹊收到一段筠筠打量镜头的小录屏。   谈容:[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竹言蹊不是非要视频通话不可。   他走到盥洗池,先准备洗漱。   挤牙膏的时候无意抬眼,这才发现自己额前顶着一颗特殊的爱心。   竹言蹊倾身细看,即刻意识到谈容之前为什么会想碰他的头发,还会对着自己笑了。   他用手拨了两拨,自己也笑开了。   牙膏没挤出,竹言蹊对着爱心看了半晌,又回想谈容触碰他刘海时的表情。   他心思稍动,拿过手机,给这颗小爱心拍张特写,再用涂鸦工具画上活灵活现的五官和手脚,把成品发送给谈容。   竹言蹊:[代我向筠筠表白,我喜欢筠筠一辈砸!]   隔了十来秒,谈容发来柴犬笑着点头的表情。   竹言蹊舔了下嘴唇,把特写多转发了一遍:[也向谈教授表白,水煮肉片真好吃!我也喜欢谈教授!!]   发完他指尖蜷缩了一下,飞快补了张邪魅一笑的柴犬。   也不知是为了掩饰什么,到底是怕谈容当真,还是怕自己把这段玩笑性质的话当了真。   大概是相对论起了作用,这条消息发出去,竹言蹊感觉等待对方回复的十来秒都漫长了起来。   漫长过后,聊天框上冒出一条全新的白色气泡。   他看到气泡上写着一句:[嗯,谈教授也喜欢你。] 第24章 异地   竹言蹊这一晚入睡很艰难。   身体甘愿被枕头被子就此封印,灵魂却跳在床头床尾疯狂蹦迪。   抗争无果,竹言蹊按亮手机,瞄了眼时间。   他十点五十爬上的床,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他精神抖擞得好似起床刚洗了把冷水脸。   左右睡不着,竹言蹊放弃了挣扎,他翻身侧躺,把和谈容的历史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人在晚上容易感性。   竹言蹊看着记录最后的“也喜欢”,正在感性边缘反复试探,屏幕顶端拉下一条新消息提醒。   陈嘉尧:[哥,我感觉自己好像恋爱了。]   这要是换在平时,竹言蹊都没心思搭理他。   陈嘉尧的“恋爱”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更不分物种,吃个草莓馅的雪媚娘都能吃出初恋的味道。   不过今晚显然和往常不同。   竹言蹊饱含父爱的戳开输入法,打算问他发生什么了。   陈嘉尧紧接着发来一张手游截图,兴奋道:[新皮肤的特效太炫酷了,实装比爆料精细好了几倍,这腿,这腰!啊,是恋爱的感觉啊!]   竹言蹊打字的手指一顿,父爱荡然无存。   他想起来了,游戏今天进了新赛季,十二点以后可以更新,商城里还开放了新角色和新时装的购买渠道。   陈嘉尧恋爱完了又道:[哥,你记得看我朋友圈分享的游戏活动,帮我助力点点赞,我想要皮肤配套的专属动作。]   竹言蹊父爱没了,也顾不上感性了,登时就想隔空拍死他。   这个集赞活动相当于游戏新赛季的版本宣传,不玩游戏的也能帮点,只要攒满了助力能量条,玩家就可以领取相应的游戏奖励。   他点进分享,按照提示助力三次,没好气地回复:[点了,快滚。]   陈嘉尧惊讶秒回:[你竟然还没睡觉!]   他大哥最近两天睡得都早,他今晚发消息也是权当留言,没指望竹言蹊能立马看见。   陈嘉尧:[对了,你买不买这次的皮肤?我刚刚买的是整套礼包,里面有张好友打折卡,能减免六十块钱。]   陈嘉尧:[买的话我直接送你,就不便宜我寝室那帮孙子了。]   竹言蹊困意全无,点开对方发来的截图仔细看了看:[ok,谢了。]   他点开游戏,更新了版本,登录后切进邮箱,领到陈嘉尧转赠的打折卡,   每款皮肤都有相应的成就任务,竹言蹊领取了购买和穿戴的奖励,又看到陈嘉尧想要的助力点赞动作,也顺手把活动分享到了微信朋友圈。   他微信好友多,这个时间对熬夜党来说也不算晚,不多时,能量条一路高攀,直达顶峰。   竹言蹊获取动作,同样截图发给陈嘉尧:[啧,真香。]   比他早分享了十分钟,然而并没有攒够能量的陈嘉尧:[笑着活下去.jpg]   得瑟完,竹言蹊想把分享删了。   他大晚上不睡觉搞起了游戏,万一明早被他爸妈看见,又免不得一顿唠叨。   竹言蹊进了朋友圈,意外地在那排点赞头像里发现了筠筠的照片。   时间特别近,就在半分钟之前。   多次提醒他早点休息的谈容,现在居然也没有睡?   竹言蹊删完分享,再度戳开谈容的聊天窗口。   他眼底映着屏幕微弱的光亮,缓缓打字:[谈教授?]   谈容果然没睡:[嗯。]   竹言蹊换了个侧躺方向:[我刚刚看到你给我朋友圈点赞,吓了一跳,你竟然真的没睡!]   他体会到了陈嘉尧不久前的惊讶。   谈容“正在输入”了片刻,回复消息。   他没解释自己没睡的原因,只是问他:[在玩游戏?]   [不算是玩,我只是把游戏更新一下,顺便做个活动。]竹言蹊编了个真假参半的理由,[可能是我晚上吃太饱了,干躺了两个多小时候还睡不着。]   晚饭加烧烤,份量还是比较惊人的。   谈容:[可以适当下床走走,平躺不利于减轻肠胃负担。]   竹言蹊发了小熊点头的动图:[没有觉得很撑,就是大脑比较清醒,老不觉得困。]   他犹豫了下,问道:[谈教授,你这么晚不睡,是还在忙工作吗?]   经过白天的辅导,他能感觉出谈容是提前做了准备的。   对方晚上又是陪他吃饭,又是陪他剪头发的,前后花费了不少时间,他担心自己延误了谈容的工作。   [不是。]两人隔着手机,谈容一样能揣摩出竹言蹊的心理活动。   他说不出没睡的真实原因,干脆把锅推给筠筠:[筠筠今晚有些粘人。]   他没有扯谎的天份,多说多错,容易露馅,索性只回答一句,剩下的交由竹言蹊填补。   竹言蹊对筠筠扑向镜头、冲视频伸爪的模样记忆犹新,不仅没怀疑,反而心又软了。   他不费脑地扩充句子,帮谈容圆谎,又挑了张捂住胸口的表情:[筠筠也还没有睡吗?]   屏幕另一端的谈容掀起眼,就着壁灯朦胧的光线,瞥了下猫窝里睡梦香甜的筠筠:[刚进猫窝。]   下一秒,他收到竹言蹊回复的卡通动图。   小橘猫将小白猫搂进怀里,一边抚摸它的头,一边舔顺它耳朵上的毛。   可能是发给筠筠的,也可能是安慰谈容自己的。   竹言蹊:[那你现在赶紧休息吧,再有四五个小时就该天亮了。]   他记得对方早上要去公司,还有工作需要处理。   竹言蹊:[我已经做好了睡到十点的心理准备,照这个势头,闹钟已然叫不醒我了,你的办公室也注定要空一个上午了。]   外加一张忍住不笑的熊猫头。   谈容眼底带笑,打下一句逗他的玩笑话,发送之际,余光又被上面的小猫动图吸引。   他将两只小猫的亲密互动多看了一遍,逐字删除输入框里的话,重新编辑:[好,下午见,晚安。]   *   不止是天亮后的下午见。   往后的几天,竹言蹊和谈容在办公室里见了很多面。   筠筠偶尔会被带来,但更多的时候,竹言蹊是在谈容家里陪它玩到晚饭结束。   教师资格的笔试日期越来越近,竹言蹊也在谈教授的一对一指导下,对三门学科的知识掌握越来越扎实。   两人几乎影形不离了小半个月,直到进入考试那周,谈容暂回帝都,参加由政府承办的新一届数字经济高峰论坛,为期三天。   这也算是两人重逢之后的第一次“异地”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   谈容离开第一天,竹言蹊连“小别”的滋味还没品出来,对方当晚就给他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谈容率先开口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眼下八点刚过,竹言蹊倚在客厅的沙发,墙上电视播放着动漫,而他面前,摆放着吃了大半的炸鸡。   他心底有点被男人联系的开心,又有一点被打断及时享乐的苦涩。   “先让我猜猜看,你打电话是为了查岗,检验我有没有完成你布置的任务。”竹言蹊偷偷脱去左手的塑料手套,掩盖自己在吃炸鸡的事实。   谈容不置可否,透过屏幕静笑看他。   他离开三天,没要求对方像他在时那样积极学习,只留了三套试题,让竹言蹊坚持每天完成一套。   “那我大概就是……心酸微笑的表情吧。”竹言蹊见他默认,故作悲叹,“本以为自己放了一个小假,结果刚要开始庆祝,学校领导突然通知,让我回校临时补课。”   简直太心酸了。   他固然喜欢和谈容待在一起,但是早睡早起了小半个月,持续学习了小半个月,偶尔谈容不在,可以放纵一下,他还是非常乐意接受“小别”的。   “只要把试题做完,你可以继续放假。”谈容应该刚从外面回来,入镜的上装仍是一丝不苟,他正襟端坐在桌前,使用电脑给竹言蹊发去的视频。   竹言蹊关了电视,两脚套上拖鞋,举着手机回到房间。   他身体开始执行补课指令,嘴巴却还没有放弃挣扎:“就算先放假,我也能在你回来之前把作业写完。”   听了他的话,谈容不由联想到当年对方称病跑到医务室补作业的旧事。   他察看助理汇总整理的会议记录,低声笑道:“周末就要考试了,你现在不能钝化思维,每天抽出两小时,认真把试题做一遍,考前复习会轻松很多。”   “我知道。”竹言蹊拔开笔帽,咕哝着往纸上落笔,“我只打算休息一天,想着明天补做一套来着。”   他垂着头,嘀嘀咕咕地小声说话,听起来委屈巴巴,特别像某天在外贪玩,被长辈拎回家里的淘气小学生。   谈容握住鼠标,双击放大视频窗口。   屏幕上的小青年眼睫低敛,他左手托着腮,脸颊上的肉被微微堆挤上去,连带着同边眼睛都被迫眯起一点,小表情神气得很,似乎和试卷上的题目计较上了。   谈容目光顿住片刻,等对方写到了第二页的多选题,他才看回手上的文件。   过去不见面的日子要以年计,就算再久,也总感觉可以忍受。   可是如今一旦见过,哪怕分开不到一天,也总觉得……心里隐约缺了点儿什么。 第25章 酷哥   竹言蹊写字快,只要脑子不打顿,考前的刷题速度一向很快。   一套总数六页的模拟试题,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能全部搞定。   完成了校领导布置的每日任务,竹言蹊指间架着笔转了半圈,朝靠在支架上的手机瞟了一眼。   谈容应该正在同谁打着电话,他左耳挂着无线耳机,嘴巴一张一合,不过始终没有声音传出。   大概是怕谈话声吵到竹言蹊答题,特意调成静音了。   竹言蹊撤下撑脸的手,点了下视频界面,看见底部悬浮着“对方暂且关闭了麦克风”的小行提示。   还有一条文字消息:[临时有工作处理,你做完继续休假吧。]   有工作还不把视频切断,到底是不放心“小学生”的学习自制力,还是出于别的私心,只有当事人清楚。   竹言蹊将笔端抵在桌面,点弹了两下。   先前电视上播的新番还没看完,他也不着急去补,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签字笔,不错目地打量视频另一端的男人。   在前段时间的辅导中,对方也曾当着他的面处理工作,不过一旦需要通话交流,他还是会推门出去,把谈话声阻隔在外。   所以这也算是竹言蹊首次瞧见谈容和公司那边的人沟通了。   脸上仍是不带情绪的庄重深沉,然而启唇开口间,透出屏幕的气场却产生了微妙的不同,有种仅限于表面的虚假的平和。   竹言蹊没被这种维稳性极差的平和摄住,反而觉得有些意思。   学生们对谈容的评价跳不出威严肃厉的范畴,可他们怕是料不到,在校的谈教授已经如春风般温暖和煦了。   他没关掉自己这边的麦克风,放轻动作推开纸笔,探身从电脑桌摸来平板和触控笔,在绘画软件里新建了画纸。   平板贴了纸膜,画起来的手感接近纸张。   竹言蹊偷懒不想开电脑的时候,经常用平板代替数位屏。   他瞄了瞄谈容的头肩比例,触控笔的笔尖自如流畅地在平板游走,游了没几笔,画布图层上多了张线条粗糙的上身草稿。   细化过五官和头发,竹言蹊收回目光,勾线平涂。   他是偏日系的画风,并不写实,不过抓人物的个人特征比较精准。   画完缩小点尺寸显示一看,竹言蹊禁不住哈出一节气音。   单瞧五官没多少感觉,配上眉宇间的神态再看,还真有点表面平和的味道。   “哪道题让你这么开心?”经过电子处理的男声忽然响起。   竹言蹊敛了下笑,嘴角又挑了上去,看向手机道:“这都继续放假了,能不开心么。”   角度问题,谈容只看得见他胸口往上,看不出他桌上铺的是试卷还是平板。   “明天早些把课补完,你就不会收到临时通知了。”谈容笑了笑,解开袖口的纽扣。   竹言蹊保存源文件,又另外导出了jpg格式:“好的校领导,明天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他说完提起试卷一角,拎到手机前晃了两晃。   竹言蹊故意让后两页的简答题和辨析题对着镜头,谈容却没检查他卷面的完成度,目光掠过试题边缘,稳稳定在他的脸上。   “类似的‘错误’包括哪些?”谈容背靠椅背,右臂端放在扶手。   即使刚切出工作模式,只要是和小学弟相处,他的姿态总是格外放松。   “无视校规校纪,提前放假?”竹言蹊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把触控笔塞回保护套。   他又编排了哪些校规校纪?   谈容指端轻叩扶手的皮面,再次提醒:“八点以后不宜进食,尤其是难消化的食物。”   竹言蹊闻言抬了下眼睑。   “你刚接视频的时候,我看到你偷偷擦手的动作了。”谈容眼底露出很浅的笑意,“做题的过程中,你好像还很嫌弃自己手上的味道?”   话说到这份上,竹言蹊也没法拒不认罪。   他瘪了瘪嘴,捻搓左手的指尖说:“……没办法,那个手套漏油啊,都沾到我手上去了。”   炸鸡店赠送的一次性手套谈不上质量好,而且塑料和油都是有机物,彼此间容易溶解渗透,一份炸鸡没吃完,手套内层先被沁了浓浓的调料味。   谈教授隔着屏幕盯着他,他也没敢遁去洗手,只能抽张纸巾,应付着擦一下。   “您放心,我的胃是铁铸的,以前半夜吃东西都没出过毛病。”竹言蹊顿了顿,笑着加了几句,“当然今非昔比,我现在半只脚已经站进养生阵营了,无论作息还是饮食,都在努力向我们谈教授的高标准靠拢。今天就放纵晚上这一回。”   “一回?”谈容也笑上了,“我可记得你是快到中午才下的床。”   竹言蹊有点笑不下去了,冲他眯了眯眼。   一脸想问“你怎么知道”,又怕踩中谈容陷阱,自己把自己卖了的表情。   “你的微信步数中午才变。”谈容抛出证据。   当然,增加的步数有限,估计也就是起床洗个漱,开门取个外卖的距离。   竹言蹊惊了:“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干爸爸真不愧是干爸爸了。   他说着摸来手机,皱脸掐出恶狠狠的语气,哼了声:“我现在就把步数关了。”   点开了微信运动,程序正好推送出今天步数排行记录,竹言蹊以535步稳定居于排行末尾。   他往上划了划,找到谈容。   第58名,4937步。   视频里的小青年眼睛弯起。   谈容也跟着眉梢一提,自知对方发现了什么,又动起了坏兮兮的小心思。   “谈教授,你今天也不行呀。”果不其然,竹言蹊乐滋滋道,“你连五千步都没走到呢。”   谈容等他乐够了,淡然开口:“我今天一直坐在会场,没什么走动的机会。”   竹言蹊:“…………”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戳开运动程序右上角的设置,找到最底端的“停用”按键,看了两眼,没点下去。   停了程序,他也看不见谈容的步数了,不太划算。   竹言蹊若无其事地退出界面,还给谈容的每日排名点了个赞。   他不想重提赖床导致的步数话题,谈容也没再干爸爸上身的叮嘱他什么。   时间已经不算早,竹言蹊今天在家放纵了一天,谈容可是实打实地在外忙了一天。   两人简单聊了两句,竹言蹊难得成了催人休息的一方。,主动道别切断了视频。   通话结束,他用平板登录微博,把晚上画的半身小像发了上去。   FFFFine:[听说今晚适合摸鱼,我立马摸了一位三次元的酷哥。图片.jpg]   点击发送前,竹言蹊还特意把设置里的无水印改成了正中显示水印。   他以前画同人都上传的无码原图,方便大家存去做壁纸或者做头像。   不过这次画的是谈容本人,如果被别人存走,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自从开始备考,他很少发画画相关的东西了。   这条微博一出,粉丝们齐涌而上,评论点赞的提示音接连响了起来。   竹言蹊先把桌上的东西收回原处,又晃去厨房,从冰箱摸了袋解腻的酸奶,叼进嘴里才点开提醒。   看清评论,竹言蹊咬着酸奶一角愣了下。   热评第一是有个有铁粉标识的:[酷哥哥,啧啧啧,我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F太太何曾管谁叫过哥哥?]   最后还添了个狗头,评中评也在排着队形。   竹言蹊乐了下,心说酷哥是酷哥,怎么还刷上了酷哥哥。   他边想边瞄了眼微博原文,又愣。   只见上面写着:[听说今晚适合摸鱼,我立马摸了一位三次元的酷哥哥。]   还真是酷哥哥。   竹言蹊:“…………”   这百分之百是输入法坑他。   他哭笑不得地想重新编辑,把多余的哥字去掉。   消息栏恰在这时滚出一行小字:[用户9583271346点赞了您的新微博:听说今晚……]   竹言蹊看着默认老哥的点赞提醒,莫名其妙地怔了怔神。   他瞧了瞧原文里的“酷哥哥”,又瞧了瞧自己画里的谈容,吸口酸奶笑了一声。   算了,酷哥哥就酷哥哥吧。   反正谈容也不会看见。 第26章 告密   竹言蹊是天生弯,画过的同人中不乏腐向CP粮,在最先发表的微博黑历史里,也还有不少同性题材的原创条漫。   当前粉丝四万多,腐女和基佬占了对半。   在非血亲的现代交际里,“哥哥”和“妹妹”几乎划在同一级社交段位。   “酷哥哥”这个称谓带有明显的亲昵意味,是“酷哥”远不能比的。   就算没有热评第一的老兄打头阵,其余粉丝必然也会重点跑偏。   [请大家眼睛往上,看看置顶微博的内容,暂不接稿下面还有一句,不、接、真、人。]   备考前,竹言蹊偶尔会接一些私人稿赚点外快,他的这条置顶已经挂了很长时间了。   老粉们跟着附和。   [没错没错,我关注太太快五年了,真的第一次看见他画真人。]   [/doge,蹲单蹲了大半年的我,必须问一句,太太,你现在开始接真人了吗?我想和小姐妹约一张合影的双人稿。]   竹言蹊回她一个狗头表情:[暂不接稿,不接真人。]   粉丝们见状调笑开了,跟在竹言蹊后面评论。   [这位朋友,问这问题就是你的不对了。接稿是接稿,酷哥哥是酷哥哥,二者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啊。]   [哈哈哈哈我记得过年的时候,F大抱怨家里念叨他该找对象了,这还没到两个月,身边就多了位酷哥哥。]   甚至有人特意翻了过年时的微博,截图补到评中评里。   这种事解释不清,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竹言蹊随他们调侃,挑了几条询问开单时间的简略回复,单手挤着酸奶袋子,匆匆喝完,走去浴室准备洗澡了。   他贪辣贪凉,仗着公寓室温不低,冰箱里的酸奶水果取出来就吃。   如果还在谈容家里,竹言蹊肯定是不敢这么嚣张的。   不过眼下算他放假,甭管是校领导还是干爸爸,这会儿统统不在,没人管得住他。   竹言蹊一冬天喝了不少没散凉气的酸奶可乐,从来没喝出过问题。   结果他被谈容捧在温室呵护了半个月肠胃,睡前这一嚣张,差点把整个温室砸了。   十号过后,江城连降了两场雨,气温稳定在十度上下,总破不了新的高温记录。而进了三月中旬,暖气逐渐停止供应,中央空调取而代之,开始投入使用。   天还没亮,竹言蹊迷迷糊糊醒了一次,隐隐觉得胃里的饱腹感有些强烈。   他睡相不好,睡前又吃了宵夜,以为没了暖气后室温变低,自己着凉导致了消化不良。   闭着眼睛把被子裹回身上,竹言蹊侧卧蜷腿,换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睡姿,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他这通回笼觉睡得不稳,只睡出了迷迷糊糊乘以二的效果。   八点接到谈容的电话,竹言蹊脑子像被填了层隔膜,懵乎乎地空白了一秒。   他眼皮都懒得撑起,循着声音摸索到枕边的手机,指头动了三四次才把接通键拖开。   “早,考虑起床吃个早饭吗?”   男人醇厚的声音传出听筒,一寸寸地钻透隔膜,刺激到他的听觉中枢。   竹言蹊意识混沌着,辨识出对方的嗓音,嘟囔说:“……谈容?”   头脑太沉,甚至连“谈教授”的粉饰都丢一边去了。   他刚睡醒,声音带着困顿的沙哑,音量也小得不行。   拨来电话的男人怔了怔,一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被叫了全名。   谈容短暂沉默,听到竹言蹊意识回笼的轻哼,开口应道:“嗯。”   他补充:“是我。”   竹言蹊低低打了个哈欠:“你怎么现在打电话给我,不是要去会展中心吗?”   说完他脑子清醒了点,记忆回溯到谈容在电话里说的第一句话。   “噢……起床,我是打算等等起床来着。”竹言蹊眯眼瞥瞥时间,使劲抹了抹眼睛。   “昨晚没有睡好?”谈容听出他语气不对,但完全没怀疑这是他偷偷熬夜的缘故。   竹言蹊有时候就跟孩子似的,犯了小错容易心虚,偶尔做对了什么,十有八九会翘着尾巴凑过来显摆一下。   两人昨晚在视频里道过晚安,竹言蹊睡前还给他又发了句文字版本的。   那分明是在隐晦地暗示自己,他没修仙,也没打游戏,而是严格按照校规校纪,早睡早起去了。   竹言蹊没敢说自己不舒服,含糊敷衍:“嗯,有一点,我中午补觉就行了。”   充足的睡眠时长撘配过差的睡眠质量,强强联合,顶得他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谈教授,你今天这么早就得闲了 ?”竹言蹊坐直上身,捞了靠枕垫在背后,让声音多少精神一点。   “在做出门的准备,还算有空。”谈容答道。   话音将落,竹言蹊听到那边传来车门关合的模糊闷响。   “我懂了。”他屈起长腿,取消空调和加湿器的夜间模式,“校领导用心良苦,关注在读学生的日常生活,为下阶段的学习工作夯实硬件基础。”   谈容笑了声,问他:“上周说的滑鸡粥,还想吃吗?”   竹言蹊回忆了几秒,回答:“想啊,就等着你回来呢。”   上周五,谈容还在江城,两人一起在生活街的粥铺吃早点,竹言蹊随口提了句长江西路有家香菇滑鸡粥味道特别绝,还说考完试有空了,带谈容一块去尝一尝。   “你现在下床开始洗漱,等你收拾好了,说不定就可以吃到了。”谈容道。   竹言蹊闻言怔了下,反应过来,笑着说:“好的校领导,就冲您今早的这份粥,我上午就把第二套卷子给做出来。”   长江路离学府区路程稍远,超出了派送范围,一般没有外卖员接单,不过还可以私下联系商家,另外补加配送费。   竹言蹊以为谈容选择的就是后者,挂了电话,窝在床上揉了会儿肚子,磨蹭了十来分钟才走去洗漱。   谈容或许也算准了他不会立即起床,竹言蹊刚擦干脸上的水,公寓门铃便被人按响了。   他拉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统一着装的外卖小哥,而是一位柳眉凤眼的短发女青年。   竹言蹊和她见过两次面,对方姓孙,是谈容的助理。   不待他惊讶孙助理没跟谈容一道去帝都,注意力全被她挂在肩上的猫包吸引去了。   “这……”竹言蹊刚起了个头。   猫包的透明罩后贴近一双圆眼,滴溜溜地对准他,眨了一下。   “还真是你啊。”竹言蹊憋不住乐了,忙蹲下身,和圆眼视线齐平。   圆眼的主人往玻璃罩贴得更近了,还举高了前爪的小粉垫,迅速扒了扒玻璃罩边缘。   “老板让我把它带来,送到你这里玩一玩。”孙助理凤眼微弯,“你费心照顾它一天,晚上我再接它回去。”   说什么费心照顾,纯碎是带猫过来陪他玩了。   “谢谢,辛苦你了。”竹言蹊和筠筠交流了眼神,一手接过她手里的餐盒,另一手抬高,卸下她肩上的包带。   筠筠整只猫看着胖乎乎的,其实是毛量蓬出的虚胖,即便加上猫包的重量,也不会给人很沉的感觉。   “侧袋装着罐头和妙鲜包,逗猫球也在里面。”孙助理说着话锋一转,“你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哪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我昨晚没睡好而已。”竹言蹊今天换了深色的裤子,筠筠一蹭上来,裤脚立即多了浅色的猫毛。   孙助理眼皮抬了抬,端视他的神情和唇色,目光犀利得像两柄刀子。   竹言蹊被她瞅得心头一咯噔,心说真不愧是谈容的助理,这眼神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家公司的。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扬笑商量:“我昨晚吃多了,好像有点消化不良。千万别告诉谈教授,我昨晚才被他上过思想教育课,实在不想再来一遭了。”   孙助理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提醒他别碰餐盒里的椒盐虾,不失礼数地含笑道别。   然后门一关上,她走向电梯间,转手给自家老板传去了简讯。 第27章 机场   筠筠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更何况还是布满了竹言蹊气味的新环境。   一进玄关,筠筠便好奇地东瞧瞧西望望。   再看竹言蹊提着东西进了厨房,立马收回视线,迈开小碎步哒哒跟上。   餐盒带有保温夹层,粥点还是温热的。   一份鸡丝粥,还有配菜的口水鸡和椒盐虾。   竹言蹊一一摆开,最后还在边角发现一颗商家赠送的咸鸭蛋。   掀去盒盖,香味被热汽蒸腾着盘旋往上,引得筠筠都昂起脑袋,对着高抽了抽鼻尖。   这家粥铺是江城的老字号,口碑和味道自然远超生活街的小店面。   看着那层细腻清透的油光,竹言蹊的食欲甚至比不过桌下光闻到味儿的筠筠。   今早刚醒第一次的时候,他最多只感觉胃里坠胀,现在起床活动一圈,小腹两侧竟然也有点隐隐泛疼。   非常轻微的疼,很短的一阵过后,又察觉不出什么了。   竹言蹊压了压眉头,没怎么在意。   他过年那会儿和高中朋友聚餐,好几个小伙子围着火锅边吃喝边笑闹,胡吃海塞到凌晨两点才作罢。   竹言蹊回到家后困得要死,倒头就睡,隔天就感觉吃多了没消化,跟眼下这滋味差不到哪去,歇一天少进食就缓过来了。   他把配菜的餐盖挨个扣回去,打算今天也照旧,给肠胃些许喘息的机会。   竹言蹊单手撕了勺子的包装,慢悠悠地搅开粥底,另一手拿着手机,给谈容发了两条微信消息。   现在快到九点,谈容应该已经到了会场。   除了他刚发送成功的两条绿气泡,聊天界面静悄悄的,连输入状态都没有更新。   竹言蹊没再等,喝了几勺粥实在没胃口,索性抱着猫去了客厅。   撸猫吸猫加拍猫,享用过一系列的SVIP套餐,竹言蹊制住玩心,坐到书桌前,把谈容留的试题找了出来。   筠筠偶尔陪伴谈容在家办公,不像寻常小猫那样上前凑热闹,同样转瞬收敛。它见书桌剩余空间不大,立即乖巧跳了下去,趴到竹言蹊的床尾打盹,全程不发出一点动静。   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也可能是缺了谈教授的视频“监视”,竹言蹊这次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写写又停停,同样的题量,写到中午还差了几道大题。   他没有吃午饭的念头,正想兜着筠筠倒进床里补觉,谈容回了他八点发去的消息,还问:[在做什么?]   竹言蹊摸摸窝在腰边的筠筠,两脚支着地板,仰面躺下上半身:[刷了一半的题,正打算吃饭呢。]   点完发送,他转念想到自己寒酸可怜的微信步数,不间断地打字:[我刚订了外卖,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到。你是不是也要准备吃饭了?]   谈容:[嗯,稍后去吃。]   从对方回复的时间间隔来看,竹言蹊猜测谈容还在走出大厅的路上。   他将手机举在眼前,对着屏幕牵了牵唇角。   他突然想到前天晚上刷到的树洞微博,有个和他互关的翻唱问,在手机不离身的当代社会,几天不联系算自动默认分手,她异地男友工作变动,已经三天没有联系自己了,无视短信,无视电话,无声无息得仿若死亡。   底下的评论五花八门,有一大票按死亡处理,直接绿帽警告劝分的,也有一小波立足男方立场,说工作忙体谅一下,抽空沟通交流的。   竹言蹊当时站在中立角度,看过没多想,手一动就划过去了。   现在和谈容也经历了不满48小时的“异地”,他心里的天平不由倾斜。   就算是参加中央经济论坛的各界大佬,他们都有安排各自活动的私人时间。   男朋友三天没回音,那得忙到昏天黑地,与吃喝拉撒一概无缘才对。   竹言蹊把上午拍的筠筠照片分享给谈容,聊着聊着,他的脚逐渐踹了拖鞋,腿也慢慢挪到床上。   他没忘记自己撒下的等外卖的慌,眼瞅着时间差不离了,和谈容打了声招呼,蜷在床上开始补觉。   晚上没睡踏实的觉让他醒来胃里难受,中午养精蓄锐的觉让他醒来直接吐了。   竹言蹊是真吐了。   原本睡得还算安稳,结果猛地生出一股气,从下往上一阵狠顶。   跳过醒困回魂的步骤,他光脚奔进厕所,刚在马桶边刹住步子,向上猛顶的气就压不住了,活活让他把胃吐空了才罢。   筠筠八成被他吓去了半条猫命,也不内向腼腆了,扒着竹言蹊的脚跟,喵喵喵连叫了三四声。   竹言蹊冲了马桶,又兑了漱口水漱口,缓了好大一口气才矮下身,安慰性地拍拍猫崽的头:“没事没事,我吐出来舒服多了,你别害怕。”   可惜舒服只是暂时的。   除了有种想吐的冲动,竹言蹊没产生其他症状,全身上下只有一颗胃不那么对劲。   他既没有腹泻,也没有腹痛,起初没往胃肠炎的方向去想,只以为还是消化方面的小问题。   直到下午喝了杯温水,他像是被按下了开关,就差定居在厕所里,险些没把苦胆摘下来。   筠筠的猫命也险些没了,寸步不离地追在竹言蹊身后,逮住机会就趴到他胸前,嗅嗅蹭蹭。   竹言蹊在沙发边死机半晌,感觉自己像来了次孕吐体验,濒临脱力边缘,腿关节都软了。   过了五点半,天色渐渐转暗。   他估算袁易阳该下班了,拨去一通电话:“大阳哥,快快快,开着你的小丰田,赶紧来我这儿救驾。”   袁易阳的确刚上完大课,连问:“救什么驾?你又捅什么娄子了?”   “你听听我这嗓子,像是能捅娄子的样子吗?”竹言蹊抱着筠筠,声音低哑,有气无力。   筠筠像只假猫一样紧贴他的面颊,间或轻蹭两下,竭尽所能地给衣食父母送去温暖。   “那可说不准,你那演技从小练出来的,以前装病连我都骗过去了。”嘴上这么说,袁易阳的脚步声明显快了起来,“你说你一个人在家瞎折腾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救驾了?”   竹言蹊道:“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吐一下午了,喝进去的水都没剩下。我怀疑自己走路都得打摆子。”   今一天等同于滴水未进,又翻江倒海地吐了几阵,头都发晕了,还能有劲儿大步流星就见了鬼了。   “这么严重。”袁易阳不扯皮了,“肚子疼吗?拉肚子没?是不是食物中毒了?或者胃肠炎?”   “都没有,我也拿不准是什么。最近吃的东西以前都吃过,不该是食物中毒吧。”竹言蹊瓮声说,“我下午在网上搜了下,网上说胃肠炎是腹泻腹痛,我一个没占啊。”   他住了几秒嘴,接着说:“我还看到有说脑血管和肝脏引发呕吐的。”   “一边儿去,再搜下去又该有胃癌了。”袁易阳啐完道,“有靠百度问诊的工夫,够你去医院挂号排队的了。”   “我去医院不得打车么,我那会儿吐成那样,万一把人家车里弄脏了,多不好意思。”有气无力也不影响竹言蹊的有理有据。   袁易阳:“…………”   袁易阳:“感情吐我车里你就好意思了?”   “自家人,不计较这些。”竹言蹊玩笑道。   袁易阳也不是跟他计较,口吻里带了点埋怨:“你都这么好意思了,还拖到现在才找我?”   竹言蹊捏捏筠筠的耳朵,笑得没正经:“一码归一码,好意思吐车里不代表好意思让你攒不成假。我就是吐一吐,又没出什么大事。”   袁易阳老家离得远,是个挺偏远的小农村,他清明要回去祭祖,也想留在家里多陪陪父母,这才需要多攒几天的月假。   竹言蹊知道他回家一趟很不容易,过年加班都没回成,自然不愿意占用对方的调休。   袁易阳也清楚对方的性子,表面爱和人互呲儿,其实心里很会替人着想。   他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少打感情牌,回头你要是真吐车里了,我照样跟你急。”   挂了袁易阳的电话,竹言蹊又抱高了筠筠,沿着背毛从头顺到尾巴。   筠筠用前爪抱紧他胳膊,看上去不像竹言蹊病了,倒像是筠筠得了小毛病,亟需主人和衣食父母的关怀。   安抚过筠筠,竹言蹊在通话记录找到孙助理的电话,给她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晚上外出,会把备用钥匙寄放在正门门卫那里,让她来接筠筠的时候自己取了开门。   半个小时后,袁易阳抵达公寓,一跟竹言蹊打上照面,他表情马上变了:“你脸色都成这样了还拖一下午?”   “哪样了?”竹言蹊照常和筠筠说了几句离开前的悄悄话,关门下楼,“说实话,我目前除了提不起劲儿,胃里还怪恶心的,真没什么别的感觉。”   “你嘴都发白了,能提起劲儿才怪了。”看着他那张脸,袁易阳心里揪了一下。   竹言蹊的长相属于浓墨重彩那卦的,平时神采飞扬,一病起来,瞧着像被人欺负狠了一样,妈不疼爸不爱的,谁看谁心疼。   上了车,袁易阳带他去了就近的医科大附院。   挂号诊断,急性胃肠炎。炎症加脱水,还发了低烧。   “……胃肠炎不是肚子疼吗?”竹言蹊憔悴着小脸纳着闷。   医生是个老太太,笑容可亲:“谁说胃肠炎必须肚子疼的?腹泻和腹痛只是胃肠炎最常见的临床表现,还有很多其他症状。”   竹言蹊可不敢说是网络诊断诊来了,他接了药单,笑眯眯地向医生道了谢,被袁易阳拎着去注射室,皮试、配药,准备输液。   “您可真是我大哥,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袁易阳不能不服,“路上还让我开慢点,说你头晕,你们家头晕跟发烧一个感觉?”   “和胃里的反应比,低烧的感觉不强烈啊。”竹言蹊理亏干笑,伸手让护士扎了针,用脚勾出输液椅的踩杠,曲膝弯腰,又拧着眉坐起来。   “怎么了?肚子疼了?”袁易阳问。   “不疼,蜷着舒服。”竹言蹊说,“……但是这个踩杠太低了,一弯腰头更晕了。”   “你活该啊你。”袁易阳道,“让你平时不注意,有得罪受了吧。”   竹言蹊抬手打住这个话题:“是是是我活该,你快看看几点了,早点回去上课吧,省得迟到了又怨我。”   培训机构的排课主要集中在晚上,袁易阳送他只是占了晚饭的休息时间。   “不怨你怨谁,都是你惹的。”袁易阳低头看了眼腕表,“那我先走了,你这头顶好几瓶药,估计也得挂到八九点钟,我下课了再过来接你。”   竹言蹊点头摆手,等袁易阳走了,掏出手机连上耳机,想搜期综艺打发时间,连翻了好几个APP,没看到一个感兴趣的。   他切到音乐APP,随机播放,头靠着椅背发呆。   外面的天大黑了,和室内的白色灯管呈出两个分级。   三月气温不稳,生病,注射室并不旷荡寂静,坐着不少大人孩子。   也是赶巧,竹言蹊周围坐的多是小孩,旁边有人陪着,或被搂在怀里打盹,或叽叽喳喳地和家人说话。   人一生病就矫情。   竹言蹊没矫情起来,就觉得药水输进血管,搞得他手背小臂一阵冰凉,连着腹部都凉飕飕的。   这种凉飕飕的感觉烘托了环境,他甚至慢慢觉得注射室有点安静,尽管过道对面的小鬼嘴巴一直没闭上。   发呆了半瓶水,竹言蹊决定还是身残志坚地玩会手机。   出门前给孙助理发的短信还没回复,他惦记着家里的筠筠,正犹豫要不要再联系一次,手机嗡地震麻他的手心,暗下去的屏保重新亮了起来。   是谈容。   不是昨晚的视频通话,而是单纯简单的一通电话。   竹言蹊强打起精神,清了清喉咙,接通后一个字没蹦出来,就听对方问:“你在哪?”   竹言蹊半张着嘴,把没说出的招呼咽下去,改口道:“在外面。”   答完修缮一下漏洞:“和几个朋友出来玩,约着一起吃个饭。”   “吃饭?”谈容似乎笑了声,又似乎没有。   竹言蹊动了动插着针头的手,聪明地没有很快应声。   听筒接着传来的动静证明他不应声是对的。   “他几点给你发的短信?”谈容这话不是问他的。   竹言蹊听到那端响起偏低的熟悉女声:“五点四十分。”   竹言蹊:“…………”   他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他怎么好像听到了孙助理的声音?   “谈教授,你……现在在哪啊?”竹言蹊差点磕巴。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车门关合的轻响,就和今早那通电话里的一毛一样。   不过很显然,这次的关门声不代表男人要去会场,也不代表男人刚从会场离开。   谈容的声线是一贯的清冷无波。   他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机场。”   竹言蹊:“…………”   要了命,明明没有前缀词,他还是一秒反应过来是哪里的机场。 第28章 好腿   竹言蹊瞬间不磕巴,更不吱声了。   通话中的手机暗了暗屏,他没再动动指尖,把亮度点回来。   “你呢?”谈容给他留了点缓冲时间,轻描淡写地反问道。   没有任何思维障碍的,竹言蹊迅速将“你呢”扩句成,“那么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直觉使然,他认为自己不能重复说聚餐吃饭的屁话。   竹言蹊腾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推了推同边的耳机,糊弄着说:“我还在外面,过一会儿就回家了。”   说完他不给谈容细问的机会,扭转话题:“对了,你不是说要在帝都待三天么,怎么今晚就回来了?”   “对接会和推介会大多集中在前两天,明天没有什么特别议程,我爸留在那里就可以了。”谈容答道。   竹言蹊一只脚踏在踩杠上,另一条腿抻直,在心底道了声“也对”。   谈教授给他的感觉太过沉稳持重,以至于他一时忽略了谈爸的存在。谈容归国不久,年纪也轻,目前还在逐步接手国内生意的阶段吧。   竹言蹊默默感慨完,正想续着这话题往下聊。   谈容又开口,不跟他兜圈子了:“好了,直接告诉我吧,你去了哪家医院?”   这问题来得毫无预警,竹言蹊听着懵了一下。   “是在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还是复兴南路的市三院?”谈容抛给他一道选择题,二选一,简练直白。   男人出题的声调冷淡平和,却让听的人一懵接着一懵。   竹言蹊缓了好大一阵神,吸了口冷气道:“……谈教授,你这样让我很惊恐啊。”   就算是孙助理告了密,也不该这么确定他人在医院,还精准定位到具体地点的吧?   “你仔细看看自己发过的消息。”谈容能领会到他的意思,出言提醒。   竹言蹊缩小通话界面,切去微信,上滑两下。   都是稀松平常的聊天内容,刷题、吃饭、等外卖,没有什么特别昭着的虚假成分。   他把今天的部分翻了一遍,仔细看到最后一条,谈容突然发给他两张截图。   竹言蹊点开放大,是谈容视角的历史记录,时间分别在上周五和前天。   看了截图中的消息,竹言蹊闭了闭眼,脑袋后仰,靠住椅背上沿。   谈容上周五和华东合作方约了会面,竹言蹊是一个人吃的晚饭。换种说法就是,他上周五和前天一样,自己在公寓订了外卖。   在这两张截图里,竹言蹊一提吃饭就说自己在吃什么,一提外卖就说大约要等多长时间,和今天发的那些消息相比,详略差别极其明显。   “你回答得越笼统,越是说明你没有在做那件事。”谈容语气淡淡,“这是你的说话习惯,你意识不到很正常。”   竹言蹊生起病来脑子也钝了,只顾着惊讶和反思,没能考虑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连他都意识不到的小习惯,为什么谈容会拿捏得这么清楚。   “……好吧,我在医科大附院。”竹言蹊如实坦白,“医生说是急性胃肠炎,给我开了几瓶水,我正在这儿挂着呢。”   他收了收声,又问:“谈教授,你是打算过来吗?”   “不然呢?”谈容反问。   竹言蹊点开缩放的来电页面,再缩小回去:“那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谈容道。   竹言蹊索性全招了:“能给我捎个暖宝宝过来吗?这个药水太冷了,我感觉左半边的身子凉嗖嗖的。”   在大冷天里挂水太痛苦了,从手背到胳膊,简直像浸在冰窟里一样。   谈容没答话,半晌短促叹了气:“好,还想要什么?”   “没了,只想要这个。”竹言蹊说着翻过右手,让两手手背贴靠了一下。   左手的冷意疾速蹿去右手,半天才感受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和暖。   *   江城的机场和医科大的附院都离学府区不远,竹言蹊几首歌没听完,注射室的玻璃门便被从外推开。   来人步履稳健,一身挺括严谨的正装大衣,进门时像位偶然路经的考究绅士,和门里的事物格不相入。   他走到竹言蹊身边,并不坐下,先扬起了下巴,抬手扶正输液架上的透明药瓶,将上面的标签逐一扫过,接着才低头垂眼,盯住坐在椅子上昂头看他的小青年。   男人肩背宽阔,个头又高,足足把天花板的灯光遮去大半。   竹言蹊坐在他的影子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扯起唇角,酝酿措辞。   一声招呼还没出口,谈容先从大衣口袋取出一个浅灰色的小物件,递到他眼前。   竹言蹊只好下移目光,看去谈容手上。   是个挺小巧的电暖宝,扁椭圆的形状,正面还有硅胶质地的粉圆点,排布成动物肉垫的图案。   他伸手接下,不禁发笑:“这还是个熊掌造型的,也太可爱了吧。”   “不是猫爪?”谈容解开两粒正装的纽扣,坐到旁边的椅子。   竹言蹊按下制暖开关,捧着这个更趋向于肉食动物的掌垫,违心道:“像这种小商品,熊掌猫爪都长一个样,叫哪个都可以。”   他喜欢猫,谈容肯定是想到这点,才在店里选了这款。   谈容不在意究竟是熊掌还是猫爪,视线聚焦在对方脸上。   竹言蹊生怕谈容也拿自己脸色说事,先发制人:“谈教授,筠筠现在怎么样了?有人去接它了吗?”   “孙晓会去的。”谈容道。   孙晓是孙助理的名字。   竹言蹊“噢”了声,把热起来的暖宝宝塞进外套里,靠着胃的位置放。   身上多了块热源,药水入侵的凉意多少减轻了一些。   “你在发烧?”谈容眉头微皱,打量他脸色打量出了成果。   竹言蹊一怔,这都能看出来?   “稍微有一点,低烧。”他刻意加重后两个字的读音。   “口渴吗?”谈容扫了眼他干出唇纹的嘴唇,“我去给你接杯水?”   竹言蹊摇摇头,九转十八弯地长“嗯”道:“我不能喝水,我一喝水就想吐。”   谈容环视四周,找到饮水机的位置,闻言又看向他。   “我中午本来只吐了一次,后来喝了一杯水,越吐越凶。”竹言蹊不动声色地抵了抵肚子,偷偷压下胃里的那股不适。   他一边进行着小动作,一边带着玩笑意味的说话吸引谈容注意:“我甚至怀疑是我吐多了,肠胃产生应激反应,消化不良进阶成了炎症。”   “胃肠炎是感染引起的,和消化问题无关。”谈容道。   竹言蹊眼光上瞟,回想了一下:“可是我最近没有乱吃东西啊。”   昨晚的夜宵是他常下单的老店,卫生合格。   他事后也只喝了一袋酸奶,虽然是刚打冰箱拿出来的,不过就算是酸奶的锅,那也该是着凉拉肚子,总不该直接得了胃肠炎吧。   谈容大体有了猜测,只是目前没机会证实。   他不反驳对方没乱吃东西,说道:“我先去给你接杯水,你小口小口地慢慢喝,润湿喉咙就行,不会吐的。”   竹言蹊显然处于极度缺水的状态,输液尽管可以补充身体的水分,但嗓子眼里的干渴是没法缓解的。   谈容走到饮水机旁,从取杯器抽了支一次性纸杯,接了小半杯开水,原路返回。   竹言蹊伸出右手,作势想接。   谈容手一躲,没让他碰到:“等等,很烫。”   纸杯隔热性差,开水的温度不打折扣地熨热杯壁,饶是谈容也单单用五指扣住空出的杯口,没有接触下面的部分。   医院的输液椅普通简约,扶手是不锈钢的细杆,没有置放杯子的空间。   谈容始终扣悬着纸杯,手腕轻晃几下,杯中未满的水跟着摆动,释出的白汽氤氤氲氲,升腾翻涌。   竹言蹊光是旁观看着,就能想象出水汽呵在手上的温度。   谈容一脸波澜不改,审视艺术品一般瞧着杯口,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热似的。   “来,试试看。”白汽稀薄了稍许,谈容递交纸杯,虚虚握起刚才扣悬杯口的右手。   “谢谢谈教授。”竹言蹊道谢,唇面贴上纸杯,抿了相当小的一口。   温温热热的水滑进嘴里,沿着嗓子一路往下,没等流到胃部,水分就荡然无存了,只有喉管残留下被润湿的舒适感。   竹言蹊脱水一下午,又烧着头,之前也是渴极了,怕吐没敢喝。   当下摄入一丁点儿的水分,品味半天没品出不适,连忙放心大胆地再喝一小口。   “我现在竟然觉得纯净水都是甜的。”竹言蹊扯了句嘴皮子。   谈容偏头看他,神情深沉不明,鼻腔短促又叹一口气。   “干、干嘛这么看着我?”竹言蹊重把水杯举到嘴边。   “有点后悔。”谈容低缓道。   后悔什么?   竹言蹊不解地掀高眼皮。   “以前不该说你好养,”谈容轻笑,长腿交叠,跷腿都翘得优雅得体,“太让人操心了。”   两天不见折腾生病也就算了,脱了水还能谨慎小心地让自己渴着,能不让人操心么。   竹言蹊在杯口的遮掩下撇撇嘴,少量多次喝完杯里的热水,不吭也不响,只用眼神和谈容交流。   这模样简直像在无声顶嘴,就算不好养,该乖的时候也能乖的起来啊。   谈容唇角微挑,任凭他卖乖,心里一半无奈一半好笑。   纸杯丢进过道边的垃圾桶,竹言蹊借着玩手机的机会,给上晚课的袁易阳留言,让他下了班不用过来,自己有人接送。   在这个过程中,他时不时踩上踩杠,再放下脚,上身间或小幅前倾,不断的调整角度。   “怎么了?”谈容表面在拿手机收取邮件,余光始终落在竹言蹊身上。   竹言蹊闻言坐直,看着谈容欲言又止。   可能是胃里太空的缘故,他还是觉得胃里不得劲儿,想蜷腿缩一会儿,又顾及谈容在旁,坐姿实在难看,只能忍着。   “想去卫生间?”谈容想到输液患者最容易遇到的尴尬问题。   “不是不是。”竹言蹊连声否认。   和人体排水相比,嫌弃坐姿难看就算不上什么了。   他不想让谈容误会,慢吞吞地委婉道,“我想抱会儿肚子,但是这个踩杠太低了……”   一抱姿势就丑。   他后半句还没说全,谈容已经了然一颔首。   竹言蹊含着最后几个字,眼睁睁看着谈容向他坐近了一些,同时一脚踏上他这边的踩杠,用那条匀称有力的长腿折成一道高度合适的支架。   “这里没有踏凳,搭我的吧。”谈容口吻随意,和问他是否口渴的语气别无二致。   明明是和端正无缘的姿势,偏偏被男人坐出了难言的闲雅和洒脱。   竹言蹊动了动嘴角,又缩了缩指尖,发烧带来的热度刚从眼周褪下,当即杀了个回马枪,烫得眼尾泛起薄薄的粉来。   他的重点在于丑,谈容的重点在于他不舒服。   竹言蹊垂眼瞄着男人张弛有度的腿部线条,瞬间响彻脑海的只有一句话。   这腿,真长,真直。   ……也太他妈好看了吧。 第29章 回家   男士的性感分为很多种,其中西装对魅力的诠释最是杀身致命。   饱满利落的剪裁处理可以轻易凸显出穿衣人的身材和气质,单在视觉冲击上,就让旁观者体会到一种矜重而不古板的高级质感。   竹言蹊的目光落上谈容的腿面,又沿着小腿轮廓顺滑往下,瞥清那一截被包裹在黑袜里的劲瘦脚腕。   他不自觉地抿紧一下嘴唇,胸腔冒出一只土拨鼠,拼命地锤拳砸着心室房壁。   正装黑袜加皮鞋,再配上一张高鼻深目的禁欲脸,这可是广大网友投票认证过的拔尖级别的男色诱惑。   瞧瞧谈容的腿,再瞄瞄谈容的脸,最后联想谈容绑围裙的腰身。   任谁来看,都得真心实意地道一句,“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竹言蹊的腿脚原本不老实地动来挪去,现在直接安分了,活像一对突然痊愈了的前多动症儿童。   他还没震撼完一轮,谈容回复了助理的报备短信,侧目看了过来。   竹言蹊瞬间回神,狠狠咬了咬后牙根,也往谈容那边靠了靠,接着局促抬腿,腿弯搭上男人肌肉坚实的大腿腿面。   谈容腿长,撑起的人肉支架也比椅子高出一些。   竹言蹊的腹部和腿折出恰到好处的角度,肠胃里的那股难耐经受抵压,顿时好受了不少。   尽管心在怦怦快跳,耳根眼皮也一道发了烫,但是竹言蹊不得不承认,相较于拿谈容当支架的难以为情,胃里那阵伴着恶心的折腾更难忍耐。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略微挤起的眉眼跟着舒展,神情逐渐放松。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竹言蹊道谢时垂着眼,没好意思去看谈容。   “没事,你舒服就好。”   他听见谈容的声音从他肩侧传来。   隔着外套,竹言蹊把热烘烘的电暖宝往肚子更近的怼了怼。   倘若他在这时撩起眼来,他会发现腔调平淡的谈教授也错开了头。   显示着待收邮件的手机被男人紧握在手,黧黑齐短的鬓发下是一弯耳廓,表面隐约泛着红,和侧脸、颈间的肤色形成鲜明对照。   可惜竹言蹊没有看见,全身心都在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男人体温。   注射室的输液椅三座为一排,只有最左最右的两端才有扶手,中间位置都是空的。   这就致使两人肩膀不经意间也挨到了一起,腿贴着腿,肩抵着肩,看上去较对面的爷孙俩还要亲密。   第一瓶水即将见空,不待值班的护士发现走来,谈容先拍拍竹言蹊的膝盖,示意他暂且把腿放下,之后自己起身,按照标签上的编号字样,帮他换插了下一瓶。   等两人再次靠到一起,双方的心态都稳固很多。   输液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流入血管的抗炎药物慢慢发挥了效用。   在人体自我修复的过程中,本就容易发困。   竹言蹊晚上没睡好,补觉没补成,一整天没吃没喝,零摄入还高消耗,体能始终徘徊在低谷。   药效催动下,身体的难受得到缓解,精神状态也不再紧绷,他自然控制不住地开始犯困。   眼皮打架了好一阵子,竹言蹊嘴一张,极低极轻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谈容目视别处,却留意着他那边的动静,转头说道:“睡一会儿吧,我等等叫你。”   距离太近,竹言蹊敏感地捕捉到对方喷吐的热息。   他鼻子一吸气,堪堪把没打完的半个哈欠咽回去,摇头不从:“不用,我是生理性打哈欠,没怎么觉得困。”   就凭两人这挨靠的坐姿,他只要一睡,指定得靠去谈容肩上。   光是设想一下那画面,他眼皮又要开始热了。   “不困?”谈容装作没看见他眼睛腾出的水雾,笑了声,“刚好,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他声线磁性低沉,说起话来自带严肃BUFF的加持。   竹言蹊心尖一跳,不由想歪,舔舔嘴唇道:“什么问题?”   “我之前碰巧看到教资考试的相关推送,今年的笔试可能会增加考察逻辑的推理题型。”谈容泰然道,“我随意出一道找规律的选择题,你尝试回答一下,找找感觉。”   竹言蹊:“……???”   想歪了的念头霎时拉回。   竹言蹊脑子一梗,心也不乱跳了。   谈容继续说:“按照2加5加7等于144935,3加5加6等于184830,4加4加9等于367236的规律,选出7加6加4的正确选项。”   竹言蹊:“…………”   对方还真随口编上了。   “A,285224;B,284270;C,422452;D,422824。”谈容给出选项,“你认为哪个是对的?”   竹言蹊:“…………”   老天爷爷啊,他认为自己没听明白前后出现了哪些数字。   竹言蹊深深喘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惨遭了降智打击。   “对不起,谈教授。”他浑身放松,一副任人宰割的妥协样,“我突然觉得有点困了,要不我还是先睡一会儿吧,明天我们再聊这个话题。”   其实这才是对方提问的真实目的吧。   果不其然,谈容听了胸腔轻颤,笑出声来。   竹言蹊把正儿八经的表情坚持两秒,也忍不住笑了。   “睡吧,我帮你看着时间。”谈容道。   话说到这份上,竹言蹊也不硬撑了。   他戴上外套的帽子,用帽檐挡住灯光,靠上椅背闭上眼,意识出走前还规规矩矩地不倾不斜,等睡意真正涌来了,他脑袋一歪,不出所料地枕到谈容的肩头。   过道对面的小孙子也沉沉睡了,此刻被他爷爷搂在怀里,脸盘透出孩童特有的酡红。   听着肩上人愈发平稳的呼吸声,谈容终于扭过头,不加掩饰地端详小青年恬静的睡颜。   帽檐的阴影在他眉眼画过昏暗的一道,反衬灯光中的下半张脸白得发亮。   输进血肉的药水终究还是冷的,竹言蹊右手五指张开,自然大方地覆在腿上,而插有针尖的左手却一直勾着指尖,可怜缩在对应电暖宝的腰窝间。   神似竹言蹊搭着谈容的腿,弯身抱肚子的模样。   谈容伸手探过去,动作小心地牵来对方左手,轻缓将它裹进两手掌心,用体温偎暖那片冻人的冰凉。   竹言蹊意识混沌,但身体本能仍在。   感受到直触手背的热源,他下意识地想要更多。   谈容低着头,正专注同那片冰凉抗争,被他圈在掌心的手忽然一动,冷丝丝的指尖在他手中微动。   谈容生怕锢住的力度大了,把人惊醒,忙撤回力道,给它留出自由活动的空间。   谁料他手指一松,竹言蹊的指尖仿佛寻到了出口,从他张开的指缝间探出半截,松松软软地卡住停下了。   谈容愣了愣,重新盖上对方手背,情不自禁地提起嘴角,沉静笑了下。   再稍稍收紧右手的指缝,看看同他近似交扣的四点指尖,还是笑。   *   挂完医生开的几瓶水,时间已经赶超九点,直冲十点狂奔去了。   除了输液的药剂,医生还开了几样口服药,叮嘱说,回家后要谨防夜间反复发作,如果有间断性的低烧不退,可以采取一些物理降温。   离开医院,谈容送竹言蹊回到学府区的公寓。   和以往不同,谈容没有将车临时停靠在单元门前,而是找了就近的空车位,不费劲地停了进去。   这些车位不是业主们买下的,按时计费,只设在道路单侧,为特殊情况提供便利。   竹言蹊起初还没意识到不对,等谈容跟着他一起下车,还用钥匙锁了车门,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谈教授,你要跟我一起上楼吗?”竹言蹊不大确定地问。   “你一个人住,万一夜里又吐起来了怎么办?”谈容神色不改,从车后绕出,走到他身边,“我明天没有工作,今晚正好照看你一下。不然就算我回去,也没法放心。”   谈容今晚,要留在他家里???   竹言蹊吃了一小惊,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方便?”谈容见状停步,站在竹言蹊的角度想了想,“或者你之后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不是不方便。”竹言蹊也不敢断定自己还会不会吐得死去活来,能理解谈容的顾虑。   他垂着眼睫,飞快眨了眨,硬着头皮说实话:“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人住,所以平时很多事情都不太讲究……”   谈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心生好笑。   “……所以我家里,可能不像你家那么整洁。”竹言蹊从牙缝里挤出字句,表达得十分之含蓄。   何止是不像谈容家整洁,那完全是天差地别。   一想到胡乱堆在椅子上的待洗脏衣服,竹言蹊感觉头都大了。   “有客房吗?”谈容问。   单看单元门的远近分布,就可以确定这里都是大户型。   以竹言蹊的家境,也必然不会给他安置小面积的一室一厅。   “有一间。”竹言蹊回答。   虽然他和陈嘉尧总顺口戏称这里是小公寓,但他爸妈买的是三室一厅的户型。一间主卧,一间被改成了书房,剩下一间长期空着,也就当作客房用了。   “不过从来没人住过,只有刚过完年那会儿,请家政阿姨过来打扫了一下……”竹言蹊顿了顿,有点尴尬地说下去,“我后面也没怎么管它,床单什么的还没换过。”   那不叫“没怎么管它”,那叫从来没有当它存在过。   “没事,这些东西我可以自己来换。”谈容和他一起进了电梯间,用一贯不起波澜的语调补了句玩笑,“你不去管它才算正常,否则反而让人惊讶。”   竹言蹊按了楼层,乐呵呵地抗议道:“谈教授,我现在可是病患,您能不能行行好,不要对我进行言语打击,多呵护一下病患的心理健康。”   公寓在七楼,电梯升得很快,速速抵达,敞开了门。   “好的病患,我会多加注意的。”谈容笑了笑,左手拎着竹言蹊的药袋,右手拍了拍竹言蹊的后背,示意对方先出去。   他目视前方,淡淡道:“走吧,到家了。” 第30章 体温   输完液,竹言蹊身心不那么难熬了,但走路仍有点没处使力的感觉。   在谈容面前,他较着劲儿让自己走得四平八稳。   钥匙插进锁孔,竹言蹊暗暗松一口气,只想赶紧瘫去床上,躺尸到明早。   他扭开公寓的房门,室内不是漆黑一片,门缝漏出一条细斜的光亮。   看色调,是玄关的吸顶小灯。   竹言蹊没有出门留灯的习惯,不过孙助理今晚要来接筠筠,他以为灯是对方走前故意没关的。   他刚把门缝推得更大,门里随即传出轻闷的落地声。   竹言蹊视线还没转过去,闹出动静的当事猫已经赶到门边。   它看清来人,整团猫顿时舒展全身,在玄关边的地板上挪挪动动,非常识趣地让出进门的位置,唯有那对眼睛牢牢锁住外面的两人,一眨也不眨。   “筠筠不是被接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短短十秒钟,竹言蹊完成了由惊到喜,再由喜回惊的情绪转换。   他忍着膝窝的虚软,矮身揉了揉筠筠的脑袋。   “它不愿意走。”中央空调的总控面板就在玄关的墙壁,谈容调高温度,脱下大衣,“孙晓说她过来的时候,筠筠一直躲在你桌子底下,不肯出来。”   看到竹言蹊回来,筠筠情绪高涨,尾巴挑在半空晃了晃,像小狗一样后腿站立,举着前爪去扑竹言蹊的裤脚。   “筠筠,你是不是马上成精了?你为什么这么惹人疼啊?”竹言蹊一颗心又甜又软,眼瞅着筠筠对着他脚踝按按挠挠,他暗暗调气运息,想拼了老命把小胖猫抱进怀里。   谈容先他一步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提溜起激动卖萌的筠筠,用眼神提醒他脱衣换鞋,末了问:“有没有备用的拖鞋?”   竹言蹊踌躇了一下,含混道:“……有。”   有是有,只不过……   他拉开墙边的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墨绿色恐龙式样的卡通拖鞋。   “……但是,它长这个样子。”竹言蹊想象不出谈容穿上恐龙拖鞋的壮大景象,没敢把恐龙摆到谈容脚边。   谈容单臂托着筠筠,西装笔挺,端肃凛然,一时也不由地缄默了。   “家里的一次性拖鞋月初用完了,我去超市老忘了买,只剩这一双了。”竹言蹊捏着两只恐龙的头角解释说,“这双是我堂姐去年送我的,码数偏大,我还没穿过,你穿应该是合适的……”   除了样式,大小应该是比较合适的。   竹言蹊抬眼瞧瞧谈容古井无波的冰山脸,有些想笑。   他正琢磨要不要亮出自己小一号的拖鞋,和谈教授凑合换一下,谈容伸出右手,也拎着恐龙头角接过来,放到地上,默不作声地脱下精英风范的黑皮鞋,将脚伸进恐龙的嘴巴里。   竹言蹊没胆子目光下移到谈容双脚,坚定地注视着男人神色沉稳的面孔。   他不看谈容的脚,不是怕刺激到霸总本人的威严,单纯是怕自己憋不住,发出猖狂放肆的鹅叫。   “看我做什么?”谈容颇为无奈地回看他,“快把外套脱下来,进去歇着。”   竹言蹊低低“噗嗤”一声,麻利地拉下拉链,把衣服挂到衣架,和谈容的大衣并排挨着。   介绍过公寓的设计格局,竹言蹊翻出客房壁柜里的床上用品,打算和谈容一起换上。   “你还有力气做这些?”谈容制止了他,“不用你插手,睡前我会自己换好。”   他把竹言蹊取来的床单被套暂时搁到一边,又道:“厨房里有没有米油?我先给你熬份米粥,你少喝一些,垫垫肚子。”   胃肠炎早期,肠胃反应剧烈的话,应当在24小时以内停止进食。   然而竹言蹊晚上状态稳定,烧也退了,医生建议可以少量摄入易消化的流食。   竹言蹊隔着衣服摸了下肚子,眉头略蹙地说:“不用,我不想喝,感觉胃里还是有点不对劲,保险起见,我再空腹一晚上吧。”   谈容听了也跟着拧眉,他仔细打量竹言蹊的脸色,片刻后点头:“好,等你想吃东西的时候告诉我。”   竹言蹊应了声,转瞬想到另一个问题,视线咻地射回谈容:“谈教授,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筠筠也在这里过夜的话,怎么解决它吃饭和排泄的问题?”   吃饭倒好说,猫包侧袋还剩两个罐头,可是公寓没备过猫砂猫厕所啊?总不能让筠筠和生理需求作斗争,憋到第二天回家再释放自我吧。   “这些你不用担心,孙晓会处理好的。”谈容道。   话音未落,公寓的门铃被人按响。   谈容抬手示意竹言蹊留在原地,自己走去开门,不多时折回客房,手里多了一个小尺寸的登机箱。   里面不仅有基本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还包含了谈容的私人电脑和工作相关的文件资料。   不用多猜,刚刚登门的一定是孙晓没跑了。   助理这份工作真不容易,竹言蹊完全不顾虑筠筠的生理需求了,想必猫砂盆应该就在走廊的厕所里。   “没有食欲的话,你去简单洗个澡吧。”谈容把电脑放到床头柜上,对竹言蹊说道,“洗完直接回房间休息,睡前别再玩你的手机了。”   “我现在困都困死了,就算有人把手机怼到我眼前,我都没兴趣去玩它了。”竹言蹊笑着,又指指自己的斜后方,“我卧室里有单独的淋浴间,我习惯回房洗。你可以用外面的那间,不用排我后面。”   谈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竹言蹊离开,他去了客厅,把竹言蹊随手丢在各处的物品合理归放,又将积攒了大半垃圾的垃圾桶清理干净。   最后他走向储物架,找到竹言蹊塞在边角的垃圾袋,撕下一条,捻分袋口。   只要不泡澡,竹言蹊的冲澡速度快得惊人。   他吹干头发,想找谈容道句晚安。   在客房觅不到人影,外面的卫生间的浴室也没有开灯,竹言蹊正要纳闷,筠筠冒到他身边,往客厅对角的厨房走出几步,回头望他。   竹言蹊心有所感,跟在筠筠后面进了厨房,不出所料地看到男人站在冰箱前面,压着眉头察看他存放的一众储备粮。   “筠筠,你真的成精了。”竹言蹊低头,赞赏加惊叹,冲蹲坐在他脚边的筠筠竖起拇指,“谈教授没把你送去大学进修,绝对是他的一大损失。”   筠筠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是通过竹言蹊的语气起伏,它能感受到衣食父母在夸奖自己。   它昂高小脑袋,连抖两下猫耳朵,大大的眼睛里填满了暖白调的灯光,看起来格外灵性聪慧。   谈容听见竹言蹊的声音,目光掠出眼尾,瞧了瞧竖着拇指的小青年,又瞥了瞥昂首挺胸的小英短。   他静声勾勾唇角,敛回视线,抬手拿出冷藏架上的酸牛奶,丢进手里空着的垃圾袋里。   “谈教授手下留情!”竹言蹊顾不上夸猫了,连忙开口,“放过我的储备粮吧,生病归生病,等我病好了,多少还是可以吃一点的。”   他以为谈容觉得自己突发胃肠炎的原因是贪冷喝了酸奶,尔康手急急上前。   谈容动作没停,又取出一袋,调正背面的字样,把顶端的生产日期出示给竹言蹊看。   2020年02月15日。   “你还记得今天是几号吗?”谈容问。   教资笔试就是本周周末,竹言蹊当然记得:“三月十一号。”   “这种酸奶的保质期一般多久?”谈容又问。   竹言蹊爱喝酸奶,自然也记得。   他张嘴要答,突然梗住。   “常温十五天,冷藏二十一天。”谈容替他回答,把手里的酸奶也丢进了垃圾袋。   问来说去,竹言蹊屯在冰箱里的酸奶已经过期好几天了。   亏他还纳闷好几回,搞不懂自己是怎么胃肠感染,引发急性胃肠炎的。   酸奶过期后有益菌降低,有害菌滋生,他没得腹泻也算他是铁打的肠胃了。   竹言蹊摸摸鼻尖,干笑道:“……哎呀,我忘了自己哪天买它的了。”   “除了酸奶,这几样也已经过期了。”谈容此时就像一位残忍的大家长,无情地将冷藏室的布丁乳酪小慕斯一并扫进垃圾袋,“还有右边的两盒千层,后天不可以吃了。”   他说着侧目看向竹言蹊:“以你目前的肠胃状况,后天哪怕不会过期,一周之内,你也不能再碰这些凉性的东西了。”   竹言蹊:“…………”   他的眼睛没有流泪,但是他的心脏正在滴血。   这些小甜品保质期更短,都是竹言蹊回家路过烘焙店顺便买下的,买的量不多,和以前差不到哪去。   前提是他没有一日三餐至少两餐和谈容一次享用。   “我习惯屯这么多了,买的时候……忘了你天天带我吃饭,我没什么机会再吃它们了。”竹言蹊撇嘴,小声嘀咕。   他身材精瘦,胃口却相当可观。   饭后爱吃甜食,还爱喝酸奶,美曰其名塞满胃缝,营造奶足饭饱的餍足感。   时间前移半个月,竹言蹊在家吃完外卖,习惯性地会去冰箱宠幸存货。   然而他近期基本和谈容形影不离,饭后嘴馋想吃甜的,谈容直接可以满足他了,用不着回家自行觅食。久而久之,冰箱里的储备粮势必失宠,于无形中被打入了冷宫。   谈容听他咕哝完,也把该扔的“弃妃们”驱逐出户了。   “好,怪我,不该天天带你一起吃饭。”谈容低低笑了下,把“弃妃”和前面几袋垃圾搁置在一处。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竹言蹊也笑,“是你给自己安的黑锅。”   谈容眼底滞留微不可察的笑意,去水池净了手。   他擦干手上残余的水珠,伸手轻贴竹言蹊的额面。   这触碰来得突然,竹言蹊肩膀收紧了一下。   “会觉得冷吗?你的额头有点凉。”谈容道。   医生说过,回家后要留意夜间的体温变化,谨防低烧反复。   “是你的手太热了。”竹言蹊垂着眼睛,不和他对视。   公寓的水都是经由天然气加热的,厨房的水龙头出水也有热度。   谈容的掌温本就偏暖,刚刚又在温水里洗了一遍,当然会比竹言蹊额头的温度稍高一点。   “睡前用温度计量量体温吧。”谈容试不出什么,把手放下。   竹言蹊掀起眼皮:“家里没有温度计,我没有买过。”   “那你还会头晕吗?能不能感觉出自己有没有发烧?”谈容问。   竹言蹊用心感受了一番,为难地瞟他一眼。   他今天整个下午都在低烧,始终没觉得自己体温不对,单纯问他自己的感觉,那肯定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谈容对上竹言蹊的视线,心下了然。   他稍作沉吟,犹豫着举了举手,终究还是一把撩开竹言蹊的刘海,俯身同他额头相抵。   两人的体温瞬间交汇,在额头那一小片的皮肤噼里啪啦灼个没完。   竹言蹊整个人都木了,呼吸不觉屏住几秒。   男人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与他视线相齐。   但凡距离再减少一寸,他们的眼睫或许都会交错到一起。   就此勾连,纠缠不休。 第31章 轻吻   度秒如年。   竹言蹊能够清楚感觉到,浑身血液噌地一下直冲脑门,奔腾在血管里的热浪酷烈炙人,他甚至产生自己又发烧了的错觉。   克制着不让瞳孔乱颤,竹言蹊攥紧垂在腿边的手,佯作淡定地直视那双深黑沉静的眼睛。   他一门心思扑在演技管理上,没能察觉谈容的神情败露出短暂的破绽,就连撩起他刘海的指尖,都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筠筠蹲坐在竹言蹊的脚边。   它高仰着头,先是看看主人,再是看看衣食父母,很识时务地退远了一点儿,不去紧贴着竹言蹊的裤角。   “温度还算正常。”谈容直回身,音量压得稍小,巧妙掩饰住声腔中的低哑。   竹言蹊睫毛颤了两颤,抬手拨了拨被放下的刘海,飞快瞥了谈容一眼,上半张脸明显有些发热。   处于正常范围内的热,和发烧无关。   他眼尾飘着一抹红,脖颈也腾出一片粉,自知遮瞒不住,灵魂跳脚地磕巴道:“那……那我回卧室睡觉去了,谈教授晚安!”   最后的“晚安”就跟烫了嘴似的,语速极快,硬是说出了字数减半的效果。   烫完嘴,竹言蹊不等谈容开口,转身就冲主卧方向逃,生怕对方发现自己涨红了脖子。   谈容的耳廓也还勾着半弯红。   他见竹言蹊一溜烟地奔进房间,不禁怔了怔,再听到卧室房门“怦咚”合上的动静,眼光微变,若有所思里又夹杂出一分似是而非的怡悦。   筠筠跟在竹言蹊后头追了几步,被无心顾及身后景的衣食父母堵在门外,猫耳朵顿时耷拉下去。   它在门口呆了呆,一只前爪扒了扒门板,无辜地扭回头,看向定在原地没动的主人。   谈容迎上那双神似竹言蹊的猫眼,要笑不笑地上前,把筠筠捉进怀里,低声道:“乖一点,不许打扰他休息。”   门外的主人和猫已经走远,门里的衣食父母却脸砸着枕头,两手揪住床单扯来又拽去。   男人的气息不再侵犯着鼻尖,冲上头顶的热涌也逐渐停涨退潮。   竹言蹊冷静下来,理智占据了精神高峰。   他翻了个身,改成平躺的姿势,正对着浅色的天花板开启头脑风暴。   回想谈容刚才的举动,饶是他再心虚、再迟钝,也多少可以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了。   都是大男人,又都是相同的性取向,正常情况下,不该会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吧?   竹言蹊小臂搭上额头,眼睛被灯光照得微微眯起。   调换人物和情景设定,假如今晚留下照顾他的是袁易阳,袁易阳把他冰箱扔空还能接受,可用额头试体温这种行为,别说竹言蹊会骂骂咧咧地上脚踹他,袁易阳估计也会自己先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到这里,竹言蹊嘴里憋起一股气,顶得腮帮子圆鼓鼓的,最后用力一口吹出。   他联系自己和谈容的种种交互,又联想袁易阳之前提到的,谈容对他有意思的猜测,消停没一刻的红晕原路泛了回去。   他突然多个大胆的想法,并且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证实一下。   竹言蹊头脑活跃了半个钟头,最后以滔天困乏战胜感思维性宣告终结。   为了防止自己睡着后无意识地踢被子,竹言蹊特意把被子三边压在身下,睡姿活像被切了一刀的半截春卷。   他闭眼躺了很久,身心疲惫得要死,可是不管困成什么样,他无论如何都入不了睡。   这次的失眠绝对和谈容无关。   睡觉是门艺术,而困极了睡觉,那就是人类精神文明的永恒金字塔。在攀爬金字塔的过程中,人类甘愿砍断一切儿女情长。   竹言蹊窝在春卷里辗转反侧,明明困到几近窒息,却怎么都不能入眠。   他拧着眉头奋斗拼搏,最后艰难地揭露了真相。   可能是他胃里不肯消停,不断地向大脑传递讯号。   而这道讯号,很有可能……是胃里太空,让他饿了。   当然,也不无可能是单纯的反胃不舒服。   竹言蹊睁开眼,捞来手机一看,时间将近凌晨两点。   他接受着胃部讯号坐起身,扶额半晌,咬牙下床,想着去厨房扫荡一番,看看能不能拾掇出不伤胃的零嘴,吃上两口,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饿了。   竹言蹊放轻脚步,走出房门,正想借着客厅落地窗外的路灯微光,摸进厨房,就听阳台那里传来一道男声:“你找我?”   满室昏暗,满室寂静,猛然炸出这么一句,竹言蹊的心跳当即止住了。   他没提住气,意志力制衡不了腿弯的虚软,竹言蹊扶着旁边的隔断柜就地坐下。   “……谈教授,”他被吓完了才听出是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差点把我送去见我奶奶了。”   他奶奶去世好几年,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谈容没料到自己能把对方吓住,开了灯上前扶他,啼笑皆非:“抱歉,吓到你了。”   这个碰面十足刺激,竹言蹊顷刻忘了先前的脸红和窘迫。   “你不开灯,站在客厅干什么?”他问。   “接了通电话,睡不着,过来看看风景。”谈容答。   客房只有一扇飘窗,正对着后面的住楼。   客厅的落地窗则不同,窗外是灯光交织的夜景,视野很好。   “你呢?”换作谈容问道,“不睡觉跑出来,不是为了找我?”   他看到竹言蹊第一眼,心还悬了一秒,以为真像医生说的,炎症反复发作了。   “不是,我也睡不着,胃里一直觉着恶心……不过我可能,是因为饿的。”被吓到坐下够丢人了,竹言蹊也不怕更丢人一点,索性实话实说了,“唉,其实我也拿不准是不是饿的,就想去厨房找找能吃的东西,吃两口试试。”   谈容听得一怔,忍住了笑:“就你买的那些零食,哪有能让你现在吃的?”   “我记得我还有一盒饼干,用热水泡一泡,总可以吃吧?”竹言蹊说。   谈容:“是那盒巧克力味的?”   “对。”竹言蹊点头,是巧克力味的软曲奇。   “巧克力会刺激胃粘膜,使胃酸分泌增加,加重肠胃负担。”谈容笑,“你还觉得可以吃吗?”   竹言蹊脸一垮,背靠着隔断柜又坐下了。   “坐在地上不觉得冷?快起来,想坐去沙发坐着。”谈容道。   “我没力气了,”竹言蹊哼哼唧唧地如实说,“腿软,浑身都虚,我先坐着歇一会儿。”   这语气跟小孩被抢去了糖一样委屈。   也难怪他没劲,肠胃出毛病最是折磨人,吐来又吐去,还得饿着肚子跟病菌打持久战,就算在医院输了些葡萄糖,但也杯水车薪,照样发虚。   还他妈虚到睡不着觉。   “二十分钟能坚持吗?”谈容蹲下身,好声好气道,“厨房泡了米,下锅煮一煮就可以吃了。”   煮粥前用清水浸泡大米,既节省熬煮时间,口感也会更加绵滑。   谈容显然是提早把米备好了。   竹言蹊抬眼看向对方。   谈容逆光蹲在他身前,冷硬坚毅的面部轮廓被晦暗修饰得愈发柔和。   “……能。”他用舌尖抵了抵虎牙,低声回应。   “好。你先起来,去沙发上坐。”逆光的男人闻言轻笑,起身前在他头发摸了一把,走去厨房,开灯烧起了水。   竹言蹊坐在原地,没换沙发。   等听见厨房再次传来动锅的声响,他两手撑地爬起来,扶着门框探头:“谈教授,筠筠在你房间里吗?”   “嗯,我没让它出来。”谈容将米和油充分拌匀,倒进烧滚的热水里,“它晚上一直想去挠你的门,我干脆把它关进去了。”   竹言蹊听得心里一阵冒糖水。   “别去找它,你们俩都安分点。”谈容盖上锅盖,回头看他,“省得玩起来没完没了,天亮也别想睡着了。”   竹言蹊撇撇嘴,没话反驳。   他拖出嵌纳在厨柜边的折叠梯凳,安分老实地坐了上去。   大米吸饱了水分,还加拌了食用油,下锅后迅速吸收热量,很快煮开了花。   空气中逐渐弥漫起米香,竹言蹊的胃深受撩拨,蠕动加倍。   他深深嗅了嗅,感慨道:“我现在确定了,我不是反胃,我是真的饿了。”   饿到极致就觉不出饿了,但是伤胃还伴着恶心。   谈容让米粥多焖了几分钟,盛出小半碗,哭笑不得地用勺子搅开热汽:“多大的孩子了,连难受跟饿都分不清楚?”   竹言蹊用脚勾出另一只凳子,让谈容也能坐下。   “年纪不大,也就6岁余190多月的孩子。”他眼巴巴瞅着粥碗,接到手里,迫不及待地喝了半勺,一脸感动,“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谈容简单收整好厨台,坐到他对面的梯凳上:“记住这顿饭不重要,以后能分清自己有没有饿就够了。”   竹言蹊噎了下,痛心疾首:“谈教授,你变了,你之前不会这么跟别人说话的。”   “那我变成这样,是好还是不好。”谈容手肘撑在台边,单手支脸冲他笑道。   这对梯凳是实木的,设有高低不同的两道踩杠。   谈容左脚踩在最下面的一杠,右脚自然搁在地面,坐姿衬显的两腿笔直修长,不逊色于时装周的知名男模。   他此刻褪下了西装革履的装扮,一身家居风格的棉质睡衣,置身在柴米油盐的背景中,气场温柔得难以形容。   竹言蹊咬住空了的勺子,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迅速垂敛。   他故作如常地喝着米粥,扬起笑来:“当然好啊,这样更有人情味儿了。”   小半碗粥下肚,难受了一晚上的肠胃总算偃旗息鼓。   被谈容催回卧室躺下,竹言蹊眼睛一闭,不出五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许是睡前惦念谈容托脸对他露出的笑,竹言蹊睡熟后又做起了有关男人的梦。   这场梦真实得令人发指,从旁观者的视角,详略得当地回顾了两人重逢后的大小事件。   从代课代出的师生乌龙,到病后体贴的细心照顾。   回顾到尾声,竹言蹊甚至梦见谈容伸手摸他额头,试着他的体温。   这种被手贴覆的感觉,温暖得不像一场梦。   竹言蹊在梦外经历过一切,清楚记得接下来的额头相抵。   赶在对方收手之前,他终于说出了与实情不符的台词:“谈容,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反正是在梦里,竹言蹊毫无顾虑地继续说下去:“你该不是喜欢我吧。”   他只管在梦里放肆,却不知自己缩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地小声说出了梦话。   突如其来的两句梦话,镇住了悄悄走到床边,用手试他体温的男人。   谈容僵了半瞬,撤回覆在竹言蹊额前的掌心,低头看他。   竹言蹊睡颜乖巧,呼吸匀浅,一副泰山压顶而不见醒的模样。   谈容失笑,手指拨开他乱糟糟叠在额角的碎发。   回味小青年咕哝含糊的梦话,又回想对方红着耳尖,慌乱回房的背影。   谈容静默须臾,笑意加深,俯身在他额前轻轻一吻,同样低声:“嗯,当然喜欢。” 第32章 儿子   竹言蹊这一觉睡得特别舒爽。   遮光窗帘一拉,房间黑得不分昼夜。   他中途起来过一次,凭靠肉身本能摸进卫生间,又跌跌撞撞地摔回床上,办理了续睡业务。   业务开通没满两小时,总客服便推门进来,把他唤醒。   “别别别……”竹言蹊眼睛没睁,手捂着脸往被子里缩,“我头疼,别管我……让我多睡一会儿。”   他声调飘飘乎乎的,尾音九转十八弯,听起来不像头疼的痛苦,明晃晃的是想赖床。   “已经十二点了。”谈容坐在床边,手隔被沿,按着他的肩。   “我昨天睡得晚,快三点才上床。”竹言蹊据理力争。   “你的睡眠时间马上超过十个小时了。”谈容道。   睡眠充足固然重要,可睡得时间过长,不仅不会达到休养生息的目的,还有可能会觉得更乏更累。   “我前天晚上也没有睡好,十个小时分两天,一天只有五个钟头。”竹言蹊将梦将醒,理智还处于半入眠模式,耍赖耍得不讲道理。   谈容被竹言蹊的自我派辩论依据逗笑了。   他又晃了晃他的肩头,试图解放对方的意识:“你先预留半个钟头出来,起床把药吃了,我下午不打扰你补觉。”   竹言蹊被他晃着,出于惯性地动一动,闭嘴挺尸装死了。   谈容化按为点,在他肩上轻叩:“别装睡,快起来,该吃药了。”   “我不是武大郎,你不要对我说这种话。”竹言蹊蒙头半晌,闷闷地憋出一句。   谈容缄默不语,半秒过后,禁不住笑出一声:“你最好是还没清醒。”   不然他得好好教训一下这熊孩子,都有胆量说他是潘金莲了。   能讲出这样逗闷子的话,竹言蹊离头脑清醒也只差一步之遥了。   他拉下被沿,露出一双睡意惺忪的眼睛,半眯着看向谈容,回魂似的眨了两下。   “起床洗漱,把药吃了。”谈容道,“药物剂量不跟上,你还想去医院输液?”   竹言蹊含混念了句“知道了”,打着哈欠伸展个小小的懒腰。   谈容没再催他,起身退开半步,转过头,对紧随其后跃上床尾的筠筠道:“陪他玩,别让他睡回笼觉。”   说完他径自离开主卧。   男人的背影还没从视界中彻底消失,竹言蹊感觉腿边的被褥被什么蹦跳着踩过,接着眼前罩来一团毛茸茸的暗影,趴在他肩窝黏糊糊地拱了拱头。   “筠筠,给我三分钟。”竹言蹊快乐伴着痛苦,想闭眼又被毛团子腻歪,“我就眯三分钟,等等我再陪你玩。”   筠筠对主人的指令只有似懂非懂的理解,但它昨晚先是被竹言蹊关在门外,再是被谈容滴溜,关进门里,经受了一晚上的猫身制约,当前一见竹言蹊醒了,自然巴不得同他多多亲近。   “好好好,我摸你了,摸摸头摸摸头。”竹言蹊没办法,一边挪着屁股坐直上身,一边把筠筠半搂进怀里,对着它脑袋抚来揉去。   等灵魂完全回归肉身,竹言蹊腾出手背抹了抹眼睛,两手叉过筠筠腋下,把它举得高出一点,笑道:“筠筠啊,我怎么感觉……你比以前更粘人了。”   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猫。   难道主人变了,做宠物的也会跟着有变化吗?   竹言蹊来了兴致,跟筠筠眼对着眼:“既然变粘人了,那你要不要考虑考虑,顺便变的爱叫一点儿?”   筠筠在猫叫这件事上有不屈不拔的坚持,粘人归粘人,照样安安静静,只对竹言蹊瞪着眼睛,伸一伸粉红软嫩的小肉垫。   竹言蹊毫无原则,登时就把“爱叫”这茬抛到脑后,曲腿让筠筠倚在他的腿面,捉住那对小粉垫捏了又捏。   醒来吸饱了猫,竹言蹊的精神能量条噌噌噌地往上猛涨。   他掀被下床,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去洗手间洗漱完毕,把睡衣换成绵软舒适的家居常服,踩着筠筠的脚步,走到谈容所在的餐厅。   简约风格的小木桌上,摆开了两碟两碗,明明白白地营养病号餐。   “谈教授,你也打算只吃这个?”竹言蹊自觉落座,向谈容问道。   谈容信步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一盘牛肉,大大方方地放到两人的碗碟中央。   远近距离上,离他自己的碗碟更近一些。   竹言蹊:“…………”   谈容是人不是神仙,一碗病号粥当然满足不了他的摄入需求。   他又是个习惯健身的优质青年,煎块牛肉充作主食也很正常。   然而道理是那个道理,影响不了他也想吃肉的欲望。   肠胃稍微舒服了,味觉逐渐觉醒了,病患也开始没点逼数,对不易消化的肉类都敢心生渴望了。   谈容扫了眼竹言蹊瞧向肉的神情,忍了忍笑,执筷夹起一片,递到对方鼻前:“闻一闻。”   竹言蹊:“……???”   他以为谈教授又要逗他,等他不争气地本能嗅上一口,慢半拍地领悟谈容的重点。   “闻不出什么调料味,你不会只加了油和盐吧?”竹言蹊多嗅一遍,抬眼问他。   “嗯。”谈容将肉铺到自己的粥上。   就算是清淡口的牛肉,对方目前也是不能吃的。   不过少加调味,至少能对光能看、不能吃的病号友好一点。不管怎么说,好歹免除肉香折磨了不是?   竹言蹊嘴刁,对少油寡盐的东西不厌不喜,眼里的绿光顿时削弱了大半。   今天的病号餐也是粥点,却比凌晨仓促煮出的白粥丰盛许多。   绵滑的粥底搭配切末的微量鸡茸,还有碎碎的西兰花和蛋黄作点缀,辅料适中,卖相口感直接精进了八百倍。   就着碟中小份量的配菜,整碗吃完也不觉得味道单一,开胃且养胃,哪个都没落下。   饭后半小时,竹言蹊在谈容的眼神暗示下乖乖把药磕了。   他体能恢复,一改昨天的体虚,陪谈容一起收拾了餐桌,又并肩站在水池前,边洗碗筷边闲聊。   东西还没搁回壁柜,谈容手机震响,接通没说几句,眼睛便对准了身旁的竹言蹊。   竹言蹊和他目光交接,翻译能力开了挂般灵性,努着口型问:有工作?   谈容也学他用口型答:一点点,项目问题。   竹言蹊将洗净的碗碟叠成一摞,下巴往客房一指,主动接手了规整餐具的善后工作。   谈容要用放在客房的电脑,见状没拒绝。   他看了看对方的侧脸,换了只手拿手机,把听筒换到另外一边,走出厨房。   拨来电话的人是谈父,通话目的的确是和工作有关,不过竹言蹊冲谈容努口型前,谈父在电话中问的是:“他现在怎么样了?病得还严重吗?”   为期三天的高峰论坛早退一天,谈容免不得要说清缘由。   谈父以往探过他相亲的口风,结果不用多说,被拒得干脆彻底。他后来对儿子的心意所属略有了解,这会儿随口问起竹言蹊的身体状况,也是情理之中。   谈容走经客厅,穿过走廊,对谈父道:“今天好多了,只是人看着没往常精神,还需要多调理两天。”   “年轻人么,平时忽视小伤小痛很正常,生起病来自然来势汹汹。你多替他留点心,爱惜些身体,不能一昧纵着他,由着他透支资本。”谈父语气严而不厉,俨然把竹言蹊当自家小辈挂念。   谈容开了电脑,从企业的内部系统中调出数据:“嗯,我会的。”   谈容那边刚被谈父一通电话叫走,竹言蹊这边不多时也接到了庄妍的来电轰炸。   竹言蹊撸着筠筠,歪歪斜斜仰进电视前的沙发:“喂,妈。”   “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把自己折腾去医院了?”庄妍疾言,话里话外偷着着急和忧虑,“我刚跟小袁打了电话才知道,你也不主动告诉我。”   “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告诉你有什么用?”竹言蹊也不瞒她。   袁易阳上报病情的原因不难推断,无非是替竹言蹊建个退路,万一教资笔试成绩不如庄妍的意,还能拿生病当挡箭牌用。   毕竟庄妍想让他稳居分数排名前5%,以竹言蹊备考的劲头,顶天15%。   哥俩中学没少打过类似的配合,多年后的今天也是默契非凡。   “你当飞机高铁是摆设啊?你及时告诉我,我昨晚就能去江城找你。”庄妍气道。   “哎,不至于不至于,就是个小小的肠胃病,用不着你亲自过来。”竹言蹊手腕半绕着筠筠的尾巴,“我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刚吃饱饭呢。”   “刚吃饱?你给我站起来,不许躺着!病还没好全呢,别又消化出毛病了。”庄妍对自己儿子可太熟悉了,不问他有没有歪在沙发就发号了指令。   “站了站了。”竹言蹊兜着筠筠,敷衍坐直。   庄妍:“坐着没用,靠墙站去!”   竹言蹊:“…………”   他妈是在公寓装了摄像头吗?   竹言蹊叹气,放下筠筠站起身,绕着客厅走两圈,站到了阳台,面朝窗外。   庄妍唠叨了一堆注意身体,末了不忘雨露均沾,疼惜一下周末的考试:“你笔试准备的怎么样了?没松懈掉链子吧。”   “我哪敢啊。”这都马上要考试了,竹言蹊索性不骗她自己没去培训机构的事,“你要是知道给我靠前辅导的人是谁,你肯定不会问出这么没价值的问题。”   庄妍问:“华阳有得闲的老师了?哪个老师?”   “不是华阳的,是江大的。”竹言蹊笑,情绪颇高地转了转腰,活动两下,“姓谈,你也认识。”   庄妍:“江大的老师?”   “对,谈容谈教授。”竹言蹊放低音量,谨慎地往身后瞄了瞄,确定谈容还在客房没出来,“以前也是市一中的,比我大几届那个。”   庄妍长长“噢”一声:“是他啊。”   她知道谈容倒不是因为竹言蹊的初恋史,而是谈容当年在各大考试上忒不是人,外校老师都知道市一中预定了当届状元,高中的教师圈少有对他没印象的。   在附中任职的庄妍也不例外。   “他才多大啊,这就评上教授了。”庄妍也称奇。   竹言蹊刚生出点与有荣焉,就听自家老妈又道:“唉,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个儿。你要是有谈容一半省心,我白头发都能少长几根。”   果然,庄妍一听谈容给他作考前辅导,立马不担心竹言蹊掉链子了。   改成对比别人家的孩子了。   竹言蹊没有被对比的不满,反而看着窗外笑了笑。   他心说小事啊老妈,喜欢别人家的儿子不打紧,赶明儿谈容说不定也能管你叫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庄妍:唉,看看人家看看你,我要是有谈容那样的儿子,做梦都能笑出来。   谈容:妈。   竹言蹊:你看,你儿子来了。   庄妍:?????? 第33章 加油   自从开始合理怀疑谈容对他有意思,竹言蹊的病刚好利索,斗志便昂然的燃了上去。   考试前一天的周五,谈容有两节专业大课,排在上午的三四节。   他去学校上课前督促竹言蹊起了床,和前病号有商有量,让对方老实留在家里,撸撸猫,刷刷题,看看考点脉络图,等他下课回来了,两人再像昨天那样,一块儿吃午饭。   竹言蹊当时应得无比干脆,谈容还在做出门的准备,他就已经带着筠筠回了房间,趴在书桌翻起了资料。   别问为什么不去书房,次次都只待在卧室。   问就是平常在家一曝十寒,学习没有定数,能待在离床最近的桌椅已属不易了。   眼瞅着时间快奔下课去了。   竹言蹊转笔想了想,给筠筠开了一个小的零食罐头,换衣服下楼,坐上出租车给谈容分享去一条定位。   竹言蹊:[风里雨里,教工餐厅等你。]   他发完戳开收藏过的表情,上拨下滑,挑了张企鹅幼崽走在冰面,迈着小碎步紧追狂赶的动图。   谈容还在授课,没有立即回复。   竹言蹊在江大正门下了车,顶着小风钻进教工餐厅,脚步没踟蹰地直奔西南角的麻辣烫。   他突然决定来学校这边,固然是想在谈容面前搞一波操作,但是出发动机里也不乏口腹之欲作祟。   明明消化系统没那么脆弱了,谈教授还本着调养理念,让他接连吃了好几顿的健脾养胃餐。   竹言蹊嘴里寡着淡着,不由开始怀念外面的味道了。   当然他没敢瞎作,这个窗口位于教师用餐区,用的汤底迎合年纪稍长的老师们的口味,熬料以鸡骨、猪骨和多种中药材为主,营养爽口,出锅后可以另加调料。   谈容的校卡月初就交到竹言蹊手里了。   竹言蹊在入口刷了卡,去窗口取了个塑料小篮,用餐盘拖着去冰柜夹菜。   夹了几样牛羊肉和肉制品,他狠了狠心,又丢了好几根菠菜进去,营造谈教授经常念叨的荤素搭配的假象。   在下锅涮烫的时间里,竹言蹊跑去其他窗口,按照谈容的喜好点了炒菜和米饭,最后不忘多拿两碗鲫鱼汤。   把满当当沉甸甸的餐盘端到座位,竹言蹊给谈容补发了餐桌位置。   他咬了两口肉丸,嘴里爆开微麻的咸香,没等发出满足的喟叹,上午第四节 课的下课铃声恰好打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竹言蹊在心里设置了一项倒计时。   倒了半分钟,搁在旁边的手机一震,来电显示上标着谈容的大名。   “谈教授,”竹言蹊接通,乐呵呵道,“快来快来,我已经帮你点好菜了,你直接来一楼C区就行。”   “不是让你留在家里吗?怎么跑到学校来了?”谈容那边的背景音也很吵,应该是刚离开教室不久。   竹言蹊咽下嚼碎的鹌鹑蛋,笑着说出事先编好的台词:“想提前过来找你呗。反正也快到饭点了,刚好可以来餐厅吃饭,还省得你做饭麻烦。”   他语气拿捏得刻意又自然,重点压在第一句,后面渐次爽朗起来,自然随性里多夹了一丝小暧昧,心机成份爆表。   竹言蹊说完停下筷头,着重留神谈容听后的反应。   对于两位单身gay来说,这种稍稍过界的亲密是比较敏感的,他不信对方能大意忽略掉。   在很短暂的几秒内,通话另一端暂时只剩人群嘈杂的噪音。   又隔了三四秒,竹言蹊清楚听见谈容低低笑了一声,像是有点轻松,还像有点愉悦,总归不包含反感的丁点儿情绪。   “你是想省了我做饭的麻烦,还是想去餐厅偷吃什么?”谈容问道。   没有转开话题,也没动用委婉驳回的情商,磊落坦荡地接下话题说下去了。   竹言蹊重新动起了筷子,嘴边带笑:“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偷吃什么,等你过来你就知道了,我给自己点的可是中老年养生餐,清汤寡水的,连辣酱麻油都没另放。”   小试探初见成效,他心情颇好,挑挑拣拣碗里不带辣油的肉片,余光瞄到谈容那碟鱼香肉丝去了。   色泽红润,一看就鲜集一身。   “清汤寡水?”谈容揪出他话里可信度不高的字词。   “那当然,完全不辣只有点麻的麻辣烫,这还不够清汤寡水?”心情一好食欲也好了,竹言蹊视觉嗅觉都被肉丝吸引,果敢英勇地往碟边伸去筷子,想趁谈容不在,偷夹一根微染红油的肉丝过过馋瘾。   “好吧,姑且算它是清汤寡水。”谈容在电话中轻笑,“不过我怎么瞧见,你还偷偷摸摸地向我的饭菜里伸筷子呢。”   捏着筷子将要得手的竹言蹊:“…………”   他刹住动作,反应极快地环顾四周,寻到男人稳健走来的高大身影。   “这怎么能叫偷偷摸摸?我只是手比嘴巴先动了而已。”竹言蹊目光望向尚且不在近处的谈容,对着耳边的手机狡辩,“尊师重道礼当先,我是想等你说完了,再告诉你我要说的。”   他清了清喉咙,一人分饰两角,自己跟自己对起话来。   “谈教授,今天食堂师傅炒的鱼香肉丝闻着可真香,你能不能让我尝一小口?”   接着他压低嗓音,模仿谈容的腔调:“不行,你的病昨天才见好,不能急着碰辛味食品。”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我拿筠筠的脑袋担保,我现在真的已经没有问题了。”语气一转,又回到自己的频道,“而且这只是一道鱼香肉丝,淋的还是传统的糖醋汁。师傅起锅热油的时候,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他根本没炝多少干辣椒出味,味道肯定不会太冲的。再说里面还有黑木耳胡萝卜,营养可比我的麻辣烫丰富多了,你就让我吃一小口吧。”   “唉,真拿你没办法。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嘞~只这一次就够了,谢谢谈教授,谈教授真好。”   话音还没落定,竹言蹊麻利地夹起目标肉丝,送进嘴里,一脸幸福满足。   谈容在他分裂表演的过程中,稳步走到餐桌落座,挂断电话时头疼又好笑:“没能让你进军演艺界,真是屈才委屈你了。”   竹言蹊哈哈笑了两声,挑眉扬眼:“你还别说,以前我真被几家娱乐公司递过名片,说我有唱歌演戏的天赋。要不是我妈极力反对,说不定我这会儿已经变成小明星了呢。”   他是从小好看到大的,最早被问过有没有当童装模特的想法,等再长大些,路上收到的名片都是来自正儿八经大公司的了。   “你对演戏感兴趣?”谈容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这倒没有。”竹言蹊想也不想道,“当年之所以把名片给我妈看,也是快被她逼疯了的缘故。”   他说完顿了顿,夹出碗里的鱼豆腐,装出痛苦可怜的表情:“你是不知道我中学被我妈管得多惨啊,月考期中期末全面追踪,更恐怖的是,我英语老师还是她大学室友。”   托庄妍的福,他中学即便再叛逆、再贪玩、再不爱学习,考试排名始终没跌出过年级前十,坐稳了校园男神的宝座。   谈容闻言想到过去见到的某个场景,不由低敛眉眼,无声笑了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连竹言蹊每次排在第几名都一清二楚。   *   教资考试一共三门,集中在周六考完。   上午只有一门,时间准备相对充裕,下午挤挤挨挨连塞两门,直到六点才彻底结束。   谈容当天有项案子,要亲自作最后的跟进,只在早上把竹言蹊送去考场,午饭没能赶回来陪他一起。   有历时半个多月的谈教授牌私人辅导,竹言蹊前两门考得毫无费力。尤其是考察繁碎知识点的多项选择,他甚至不用先在试卷勾选,直接捏着涂卡笔填在答题卡上,翻页速度让坐他隔壁的男生擦了好几回冷汗。   写完大题,竹言蹊纵览全卷自查了两遍。   允许提前交卷的提醒铃一打,他立马举手示意,请监考老师收走他的考卷。   考场内不得逗留,交了试卷就得离开。   走出设为考场的江大教学楼,竹言蹊被风糊了满脸,瞬间后悔了。   今天天气不好,多云转阴,冷风吹得像容嬷嬷拿了针的手,在外面站不到三分钟,枕头就能透过衣服,扎进肉里。   下场考试在一个多小时后,校区面积太大,不值当跑远去奶茶店坐着。   竹言蹊两手揣兜里,扫视周边的教学楼,痛恨交卷时潇洒超脱的自己。   他的痛恨刚起了个头,谈容给他打了电话。   “冷吗?”谈容声音里带着点笑。   “你猜?”竹言蹊嘶着气反问。   “早上让你多穿一件,你非不听我的。”谈容还是笑。   “别提,提就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狂妄。”竹言蹊叹道,突然念头一转,察觉到异样,“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交卷出来了?”   他说着环顾周边,心底有了答案。   “往左看。”谈容指引道。   竹言蹊依言看向左方,不出意料地在稍远一点的车位发现熟悉的黑车。   他提步小跑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满眼感动地对驾驶位的男人说:“谈教授,没有哪一刻,让我比现在更要想你。”   谈容调高空调的温度,但笑不语。   他冲后座一挑下巴,示意竹言蹊看后面。   竹言蹊扭头,看见后座的猫包,以及包里的筠筠。   “哎哟喂,快瞧瞧这是谁家的小猫咪呀。”竹言蹊乐了,降低椅背,伸长胳膊把筠筠捞进怀里。   筠筠趴在他胸口,探着小鼻子轻嗅他的下巴,又往他颈窝拱了拱。   “它的疫苗时间快满一年了,考完试陪我去趟医院,带它检查一下抗体,看看今年要不要补打疫苗。”谈容不问他能不能陪自己去,而是直接说了安排。   如果关系没好到那一步,以谈容的性格,绝对不会用这种说话方式。   竹言蹊揉着筠筠的毛肚皮,弯眼爽快应下。   身边有人,怀里有猫,一个小时简直转瞬即逝。   临下车前,竹言蹊架起筠筠的小前爪,让它后脚踩住自己腿面,与猫四目相对:“筠筠,我又要去考试遭罪了,看在我给你按摩这么久的份上,你喵喵叫一声,给我加加油鼓鼓劲呗?”   筠筠睁大眼睛,努力把小粉垫往竹言蹊胸前伸。   看起来倒是很高兴,还粘人粘得紧,可惜就是不肯张嘴叫出来。   竹言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锲而不舍地又央了几遍。   谈容含笑看他对猫卖可怜,分神替他留意着时间。   等差不多该进考场了,筠筠还在坚守自我,安静地和竹言蹊积极互动。   “你一声都不愿意喵?当真不肯喵?”竹言蹊早习惯了,也不失望,笑嘻嘻地蹂躏筠筠的耳朵。   谈容收回落在时间上的视线,略微倾身,单手提走窝在竹言蹊怀里的筠筠,语速平缓地替筠筠叫了声:“喵。”   他这时离竹言蹊很近,这声低沉磁性的“喵”几乎就响在竹言蹊耳边。   竹言蹊顿时感觉耳尖像被筠筠用猫爪轻挠了一下似的,痒痒的,还有点勾人。   “好了,你该去考场作准备了。”勾了他耳尖的男人眼底漾笑,不忘补上一句加油鼓劲,“考试加油。” 第34章 奖励   要问竹言蹊最后一门考的如何。   那简直是如有神助。   高冷脸精英男的一声喵,和可爱软萌沾不上边,可杀伤力却是十足十的要命。   碰巧最后考的是《学科知识与教学能力》,教学活动设计题给出的材料为韩愈的《猫相乳说》。   竹言蹊左手撑额,右手握笔刷刷刷地移走,不受控制地联想到谈容偏头对他道“喵”的画面。   他改去捻了捻耳垂,笔尖不停顿地写出情境设置,心说难怪漫画小说里的人气角色几乎都带有或大或小的反差萌,猝不及防反差一回,还真让人抵御不住。   到了三月中旬,日落时间比过去延后了不少。   竹言蹊早早交卷出来的时候,天色勉强转暗到一半,在教学区灯光的染衬下,隐隐透出几分祥和平宁。   原先稍远停放的车辆已经临靠在出口的路边,车身映出灯盏暖调的光影,似乎要将空气中残余的料峭春寒尽数击破。   竹言蹊提了提单挂在肩头的包带,跨下大厅台阶,小小地助跑两步,拉开了车门坐进去。   “要去哪家医院?远不远?”竹言蹊把包丢去后头,兜着筠筠扣好安全带。   “在涌金路,半个小时的车程。”谈容操动方向盘,进入校区的主干道,从侧门驶出,“给筠筠做完检查,我们回家前再去晋江广场一趟。”   “要买什么?”竹言蹊问道。   晋江广场是离学府区最近的购物中心,主建筑是座商厦,周边全是流量可观的大小商街。   “去取个东西。”谈容神色淡淡,回答得并不具体。   竹言蹊点了点头,一手将筠筠圈在腿上,一手摸着筠筠的背毛,惹得小猫咪咕噜噜地哼个不停。   谈容说话也是简洁派的作风,他不去详说的东西,要么无关紧要,要么没必要让对方费神理解。   这和竹言蹊的扯谎存在本质区别,竹言蹊知道自己没有细问的需要。   他们去的动物医院在江城口碑很好,一楼除了前台,还设有待领养宝贝们的活动场地。猫猫狗狗好几只,都是接受过医院救助的可怜流浪儿。   谈容带筠筠去见预约的医生,竹言蹊留在一楼等候区,刚落座就被热情活泼的毛孩子们包围了。   “哈哈哈,同学你很有动物缘噢。”前台小哥给他倒了杯水,笑呵呵地道,“煤球愿意亲近的人可不常见。”   “煤球是哪只?”竹言蹊抬头看他。   “喏,”小哥伸手一指,“就是这只小四眼。”   那是只短腿的黑白四眼狗,两只眼睛上各有一个小圆点,瞧着奶凶奶凶的,自带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哥风范。   竹言蹊只跟它对了一眼,立马被逗笑了。   这小狗模样太神气了,身为中华田园犬,颜值还不低。   “上个合它眼缘的人已经决定领养它了,约好了明早过来接走。”前台小哥说道,“他可能也知道自己要去新家了吧,今晚特别活泼,领着一群毛孩子风呢。”   竹言蹊听完又笑,手指勾了勾煤球的小耳朵,也替这位幸运儿高兴起来。   他刚在前台小哥的介绍下,把几只毛孩子的名字对上号,揣在兜里的手机震响警报,又是庄严女士的专属铃声。   竹言蹊掏手机时顺便扫了眼时间。   他是五点半交卷出来的,现在过去了将近一个钟头,他妈估计是想问他考得怎样。   “发挥稳定,无往不利。答起题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出了考场我差点忘了自己是谁。”电话甫一接通,竹言蹊抢在庄妍开口前先吹上了。   庄妍被他堵了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成,这可是你自己画的饼。你要是没有发挥好,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的我明白了,万一最终成绩出了意外,我绝对不主动靠近家门半步。”竹言蹊嬉皮笑脸的。   一听他有心情贫成这样,庄妍稍微放了心。   她心里替儿子感到欣慰,嘴上却不露情绪,严慈相济地给他敲警钟:“这只是一场小小的笔试,重头戏还在后面呢,你不能只为这点小成绩沾沾自喜,卯足干劲准备五月份的面试才是正事。”   竹言蹊噎了下,无奈道:“妈,我才刚考完试呢,您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绕着学习来回念叨,先夸我两句有那么难吗?”   “我倒是想夸你,可是历史经验告诉我,你这孩子不经夸,一夸准把尾巴翘上去。”庄妍笑了笑,“等你面试也考过了,我连着这次一块夸,这总行了吧?”   竹言蹊撇嘴。   对面是他们家的掌权女王,就算不行也得想法子行啊。   “面试的难度比笔试要大,以前只考察初级的授课能力,今年把授课的专业水平也算进分了,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庄妍开启老妈子模式,“总共六本书,那么多篇课文,试讲抽到哪篇都有可能,每篇都得提早做好准备。”   竹言蹊垂眼看着拱他裤腿的三花猫,伸手摸摸它的头,敷衍应道:“好好好,这些我都明白。”   “你不能光明白,你得付诸到实际行动中去。从现在算起,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别考完笔试就把心玩散了,适当放松可以,但是不能丢了紧迫感。”庄妍说,“还有,你那画画也不许现在就搞,一切等考试结束了再说。爱好和前途要分清主次,到时候妈妈给你换个一体机,听话啊。”   庄妍说的是专业级别的绘画屏一体机,五位数起步,配置越高,价格越贵。   “嗯,知道了。”竹言蹊闷声道。   说来也怪,那明明是他一直想要的奖励,可是眼下听庄妍讲完,他却完全没被激励到,反而觉得有点没劲,连脚边的三花猫都不想摸了。   等谈容抱着筠筠下楼,瞧见的就是竹言蹊倚在靠椅里,心不在焉掰手指头的模样。   “抱歉,让你等久了。”谈容腾出一只手,盖在他头上轻揉了两下,“是不是无聊坏了?”   “没有,我正想着考完试该怎么浪几天呢。”竹言蹊回神,扬笑站起来,伸食指点了点筠筠的鼻头,“检测结果怎么样?筠筠有没有多挨一针?”   “抗体数值都大于5,少吃了苦头。”谈容把猫交给他。   竹言蹊自然而然地接进怀里,下巴蹭蹭筠筠的脑壳:“回家一定得给我们筠宝好好补补,小可怜的,检查抽了不少血吧。”   筠筠聪明通人性,他习惯了对筠筠说话逗它玩。   以往但凡逗过几句,筠筠都会睁大眼睛同他对视,有时还会扒到他身上,腻歪歪地紧贴着他。   然而这次,筠筠听了没抬脑袋。   它趴在竹言蹊怀里,小鼻子凑近他的衣服,一抽一抽的,上下左右连闻了好几圈。   竹言蹊没读懂筠筠的举动,不解地看它闻来嗅去,疑惑地抬高胳膊自闻一下:“我身上有什么怪味吗?”   谈容走在他肩侧,哼笑一声:“你在一楼的时候,没少抱医院里的那些猫吧。”   竹言蹊愣了下,看看谈容,再看看怀里眼神严肃的筠筠。   “它或许是闻到其他猫的味道了吧。”谈容推开医院大厅的玻璃门,侧身让他先出去,自己随后跟上。   竹言蹊:“…………”   这话说的,他顿时感觉自己像家有妻室,还去外面放荡流连的死渣男。   筠筠已经闻完了味道,嘴巴的小胡子抖了两抖,慢吞吞地抬起圆眼睛,深深注视着自己的衣食父母。   竹言蹊心里一虚,硬是从那张猫脸辨出了难过和委屈。   更绝门的是,全天处于静音模式的筠筠还张了张嘴,小声小声再小声的,软软“咪”了一下。   竹言蹊:“…………”   他有罪,他该死。   “对不起筠筠,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回头我就把这件衣服扔了!”竹言蹊收紧双臂,让筠筠更加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怀里。   谈容坐在驾驶位,笑着摇摇头。   等竹言蹊携猫上了车,驱车驶往晋江广场的方向。   周末的广场格外热闹,街上人流熙攘,灯影璀璨斑斓,正是人间烟火味最浓的时段。   谈容没把车停进商厦的底下停车场,只是简单停靠在外面的临时车位。   他甚至压根没有进商场的意思,领着竹言蹊,径直往一家烘焙店去了。   这家烘焙店竹言蹊来过,消费水平偏高一些,不过甜点种类繁多,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出彩。   “我们要买甜品吗?”竹言蹊视线掠过成排的陈列柜,眼睛都映出了光。   “你想吃什么?可以买。”谈容走向柜台,出言提醒,“少拿一些,不能贪嘴。”   竹言蹊这才反应过来,谈容是来取东西的,不是专程过来消费的。   他跟在谈容身后,对着前方的柜台眨了眨眼,依稀意识到了什么。   柜台后的店员对谈容有印象,立即堆起笑:“谈先生对吗?您是来取昨天订的蛋糕?”   “对。”谈容颔首。   “好的,您稍等。”店员暂离,走去门后的冷藏柜。   “谈教授,你订了蛋糕?”竹言蹊从谈容肩后歪出头,瞟了瞟店员的身影,又将目光投向谈容侧脸。   谈容也看向他,不可置否。   “给谁的?”竹言蹊挑着眉梢,眼尾带笑,明晃晃的明知故问。   “你说呢?”谈容反问,眸底也染上了笑意。   竹言蹊笑得露出了两点虎牙,问道:“为什么要给我订蛋糕?先说好,我的生日可不在这会儿啊。”   他隐约能猜出原因,但他就是喜欢卖乖,偏不往正确答案上靠拢,非要让谈容亲口说出不可。   谈容熟知他的小性子,依着他说:“某些考生备考不易,好不容易考完了,总该给他庆祝一下。”   竹言蹊摆正脑袋,忍笑几秒又歪出去:“只考个笔试都有庆祝?你就不怕我膨胀了,飘上天,面试考崩玩儿完了?”   “不怕,飘上天我再逮回来。”谈容不在意地轻笑。   店员取来蛋糕,请谈容确认签收。   谈容转头落笔,背对着竹言蹊。   竹言蹊站在男人身后,先前盘旋在心头的没劲感顷刻散去。   他垂眼抿了抿嘴,心里是开心的,但是莫名还有点酸溜溜的甜。   他伸出一根手指,偷偷碰了碰谈容的大衣后面,心说幸好他还有“干爸爸”在。 第35章 醉酒   谈容订的是一个6寸的小蛋糕,对两个人来说绰绰有余。   他饮食自律,不像竹言蹊那么爱吃甜食,只给自己切了很小一块,其余全进了竹言蹊的肚子。   隔天周末,谈容也没再督促他起床,等竹言蹊一觉睡到自然醒,公寓只剩下筠筠趴在床尾陪他了。   他右手去够手机,左手熟练揽过凑上来的筠筠。   解锁亮屏,九点二十分的时间下面,还冒着微信的未读消息预览。   是谈容七点出头发来的:[我去公司了,晚上约了会谈,回去会稍迟一些,晚饭不用等我。]   竹言蹊把筠筠也罩进被窝,下巴抵着它的头顶,一人一猫都只露出一颗脑袋。   他在心底默读了遍消息,睡眼朦胧地笑了笑。   这段话说的,怎么那么像小情侣间的日常交流呢?   竹言蹊环住筠筠,在被子下捏捏它的肉垫,单手打字道:[你七点钟就出门了?你们公司几点上班?这也太早了吧。]   驱车从公寓出发,八点之前肯定可以抵达市中心的世纪大厦,等于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公司。   消息发出三分钟,谈容才简短回了消息。   谈容:[公司内部有健身房。]   只消这一句,竹言蹊瞬间悟出了千言万语。   自打谈容回了江城,这几晚始终住在竹言蹊的公寓,亲力亲为地将病患同学料理成了前任病患。   谈容家里有器材,竹言蹊家里连个小哑铃都没有,感情他是故意提前去公司,找个场所挥洒汗水和荷尔蒙了。   竹言蹊没领悟满两秒,谈容的输入状态又变成了“正在输入”。   他“嘶”了口气,预感对方要延展到“健身有利于提高身体免疫能力”的话题,点开输入框就想打断谈容的打字。   正琢磨着该往哪个方向扯皮,消息框图标一闪,陈嘉尧误打误撞地给他送来灵感。   陈嘉尧:[哥哥哥,晚上约饭走起吗?]   陈嘉尧:[新街那边新开了家淮扬菜,听说主厨特别有来头,我找我叔帮忙。搞到了一桌预约,我们一块去尝尝味儿呗?]   陈嘉尧:[刚好你笔试考完了,回头把奶爸他们也叫上,当是给你整个庆考宴,好好嗨一波啊。]   竹言蹊没及时吐槽他自创的“庆考宴”名词,先局部截图,转发给谈容。   竹言蹊:[哈哈哈我正考虑晚上订什么外卖呢,我朋友赶巧约我去外面聚餐了。]   竹言蹊:[猫崽得意.gif]   谈容这次的回复很快:[新街离我要去的地方不远,稍后把地址发给我,我晚上顺路,过去接你。]   竹言蹊笑着编辑:[那万一我比你先散场怎么办?我蹲在路边眼巴巴地等你?]   [你该担心的是万一自己没玩够,被我捉回家该怎么办。]谈容一语破的,切中真相。   竹言蹊霎时感觉膝盖多了一箭。   年轻人在外聚餐,仗着没有大人管束,嗨到十二点都不奇怪。   可他身后如今杵着位干爸爸,想熬夜潇洒基本是没有可能了。   干爸爸随后又道:[我先去忙了。记得传我地址,晚上见。]   就算无缘修仙帮派,竹言蹊还是很乐意饭后有谈容接他的。   他搂着筠筠,挑选小猫两手比出OK的表情,按下发送键的手指格外轻快:[收到指令,晚上见咯~]   结束与谈容的闲聊,竹言蹊转切陈嘉尧的窗口,定了傍晚碰面的时间。   他和筠筠在床上玩了半天,快到中午才翻身下床。   客厅的大阳台晾晒着昨晚换下洗好的衣服,有竹言蹊的,也有谈容的,服装风格截然不同,呈两极分化排挂在晾衣杆上。   尽管画风迥异,衣服间的距离却没有隔开很远,一眼瞧去也不觉得违和,直白浅显地宣告窗外,这间公寓此刻居住着两个人,他们的生活痕迹正在舒徐缓慢的渐次融合。   竹言蹊削了个苹果,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后嘎巴啃着。   他目光越出窗外,谈容衣物的阴影被阳光送到他肩头,晃晃悠悠的,几乎和筠筠轻抖的耳朵尖儿达成了同一频率。   这情景舒适得不像话。   竹言蹊嚼着果肉,突然意识到,在这短短三四天的相处里,他已经习惯和谈容两个人的生活节奏了。   *   傍晚五点,竹言蹊和陈嘉尧他们在淮扬菜馆碰头。   几人都是微信小群里的朋友,年龄悬殊非常之小。   有大学在读的,也有跟竹言蹊一样,毕业没多久的,目前分布在江城各区,经常一起开黑组队打游戏。   他们线上交流频繁,线下一见面,张嘴就能侃成一片。   在座的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吃饭不止要点菜,啤酒也少不了。   其余人在陈嘉尧那货的带领下,先装模作样地冲竹言蹊敬酒,把“庆考宴”这名头坐实了。   竹言蹊笑骂了陈嘉尧一句,到底没拒绝,意思性地喝了半杯。   他酒量不好,大家适可而止,哄笑着换人针对。   一来一去间,菜一盘接一盘的上了齐,喝空的酒瓶子越来越多,聊起话头也越来越刹不住闸。   陈嘉尧被问起这周怎么不积极组织开黑时,泫然欲泣:“他姥姥的,别提了,我们学院新来一老师,比我高三班主任还严格。”   竹言蹊正被酒精熏得懵懵然,闻言吊起眼皮,看向了他。   “我上次作业被他打回重写,这次作业哪还敢含糊?成天拼了狗命去写,根本没心思打游戏。”陈嘉尧哭完惨,又一拍竹言蹊面前的桌子,“就是为了我哥的面子,我也得整个靠谱的作业交上去啊。”   竹言蹊哂然一笑,夹了块牛柳吃。   “你整作业就整作业,关言仔什么事?”旁人没听说他俩联手闹出的乌龙,只当陈嘉尧喝大了,逻辑不通。   “说到新老师……你们昨天看微博热搜没有?”群里常玩辅助位的奶爸问。   “热搜话题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个?”有人问道。   “我们学校的那个啊。”奶爸提醒,见众人茫然,接着说,“不知道也正常,排名比较低,在三十好几位,晚上还被撤了。”   奶爸就读在江城的林业大学。   人天生对身边的八卦更感兴趣,诸位一听,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去他身上。   “我们学校有个女生,家里父母特别变态,还重男轻女,大学后就逼着她工作赚钱。她特别硬气,打着工还考了本校的硕博连读。”奶爸啧啧赞叹,赞完语气微变,“负责她的导师也是去年新来的,一个三十岁的女教授,挺心疼这女孩子的,所以平时私下对她很好,两个人亲姐妹似的逛街吃饭,还带她跟自己老公一起旅游。”   他咽了咽口水:“……结果女生觉得老师对自己有好感,受不了她老公的存在,前段时间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向老师表白了。”   众人:“…………”   “老师当场开导她,但是女生情绪太激动,不信自己自作多情,受刺激自杀进医院了。医生说她有长期的焦虑症,所以才会冲动行事。她在那种家庭长大,情绪多年压抑,也意识不到自己精神有问题。”奶爸“唉”了声,“反正吧……女生现在在市医院躺着,女老师也很愧疚伤心,主动辞职不干了。”   他叙述完,又补充说:“本来这事没上热搜的,只有少数几个学生在微博感慨,后来各班班群发了通知,明令禁止在网上乱说,大家好奇,你搜一下我搜一下,硬是给送上热搜榜了。”   上热搜的原因太过真实,大家忍不住笑了下,接着才捡起热搜本身聊起来。   有说女生自作多情太可怜的,也有说老师好心好意受牵连的。   总之一句话,女生不幸,老师倒霉。   错在女生的垃圾父母,生而不养,空让孩子活着遭罪。   竹言蹊从奶爸讲到“向老师表白”起就垂下眼,觉得嗓子莫名干痒。   他边听着耳边的叹惜,边端着自己的杯子,喝一小口,再喝一小口,试图止住那股燥意。   科学表明,酒精会麻痹脑神经的作用,无论是正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都会在醺然状态被无限放大。   可能是竹言蹊装惯了谈容的学生,也憋了一肚子的小秘密,往常憋着不觉得怎样,现在一憋,他只觉得心里有根弦不对劲。   明知众人说的是女生和老师,但他大脑跟不上理智的步调,老被矫情的感性带偏,心里那根弦一拨就难受,酸溜溜的。   竹言蹊兀自出着神,兜里手机震响了半天也没反应,还是陈嘉尧用胳膊捣了他:“哥,你手机响了,是不是有人给你打电话?”   竹言蹊回魂,动作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舔了舔嘴唇,接通,低低“喂”了声。   对方静了下,问他:“喝酒了?”   “聚餐喝酒怎么了。”竹言蹊咕哝,“都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再说我也没喝多啊,就喝了一点儿。”   谈容不由失笑。   这人喝了酒,小脾气还见长了,稍问一句就不乐意了。   “没怎么,也不敢怎么。”谈容忍不住逗他,又问,“马上十点了,准备回家吗?”   十点了?   竹言蹊移开手机,看眼时间,再看眼满桌狼藉,和周围喝红了脖子的几个人。   “我在楼下,想回家了过来找我。”谈容道。   竹言蹊皱皱鼻子,酒劲连着心里的酸劲,一并冲得他想说“不要你接”,可是自己又禁不住电话里的男声蛊惑,本能地想立马下楼找他。   “你想让我现在下去吗?”竹言蹊喝醉了还抛不掉孔雀包袱,傲娇矜持地问。   “随你,都可以。”谈容顿了顿改口,“但是时间不可以太晚,筠筠还在家里等你。”   筠筠是剂灵药,竹言蹊眉头顿时舒展了。   时间不早,他们这桌本来就已经临近散场,十分钟前就有明早上班的先行告退了。   竹言蹊打了声招呼,起身要走。   “卧槽,你一个人走可以吗?”陈嘉尧不放心道,他眼睁睁看着他哥喝了三杯,创下最新记录,“等会儿跟我一起吧。”   他和竹言蹊不同,是东北大地闯出的一匹狼,喝酒上脸,但绝不上头,干完一瓶白的,走路四平八稳,打车还能跟师傅砍价。   “犯不着,你留着劲儿送奶爸回去吧。”竹言蹊拍拍他的肩,穿好外套出了包间。   竹言蹊确实醉了,但也没醉成不能走路、不能思考的酒鬼样。   脑子转慢点也是脑子,走路走慢点,腿脚还是稳当的。   外面的空调温度没包间足,竹言蹊意识清透几分。   他在走廊灯下停步片刻,想缓一缓头脑沉重的感觉,省得在谈容面前露丑。   还没缓出点儿什么效果,余光里先走来一名修眉深目的挺拔男人。   那双深黑沉静的眼睛正对着他,渐渐腾出明显的笑纹。   “走吧,”对方的声音里也携着笑意,逗弄起这位6岁余190多月的大孩子,“带你回家找筠筠去。” 第36章 名字   这家菜馆正如陈嘉尧所说,预约难排,生意兴隆。   即便眼下已经逼近停止营业的时间了,一楼大厅的散桌仍旧人声喧喧,吵杂闹热。   包间的隔音效果一般,邻处包间的声响也在朦胧透出。   置身这样的环境中,照理说,竹言蹊应该听不清十步开外的男人说话才对。   可他站在这道喧嚷嚣嚣的走廊上,听觉中枢被酒精激发出最大潜能,硬是从一片语笑喧呼间识别到谈容的嗓音,毫不费力地将它单独拎了出来。   “你一共喝了多少?”谈容走近,在看清竹言蹊眼神的同时,自己的神色也随之一变。   竹言蹊醉后反应不明显,电话里的声音相对如常,只多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娇憨意味。面部表情也很是平淡,眼梢微微挑扬,脸边浮起浅浅的酡粉,和被暖气蒸腾生热的反应非常相像。   谈容刚刚站得远,大体瞧来,还以为他酒劲不重。   现在离得近了,这才看清对方目光略显迷蒙,眼前还蒙了层薄薄的水汽,和小酌小醉似乎相去甚远。   谈容不免有些头疼,伸手替他整理衣服,校正领前没对准的纽扣:“你前天晚上才把药断了,今天就开始糟蹋自己的胃了?”   “啤的,”竹言蹊被动地微抬下巴,配合对方重扣衣领,“杯口就这么大一点儿。”   谈容垂眼,瞥了眼他比在腹前的手势,扣好最后一粒纽扣:“你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信?”   竹言蹊拧了拧眉,张嘴辩驳:“我又不是傻,这么可能乱喝一气。”   他理智有些掉线,感性略胜一筹,但智商和意识双双守住了家门,除了后脑勺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太阳穴不住地鼓胀发酸,其他一切都好。   谈容对上他骄矜迷濛的视线,顺着毛捋:“嗯,看出来了。”   只字不提他扣茬外套扣子的事实。   竹言蹊被顺足了毛,举步往楼梯的方向走。   平稳迈出几步,还故作不经意地斜眼瞟了谈容一下,再慢悠悠地把头转正。   谈容走在他肩侧,被那一眼瞅的有些想笑。   对方的眼神太好解读,明明白白地“暗示”谈容:看吧,我走路没问题,根本没醉得多厉害。   到了楼梯口,竹言蹊阔步一脚,踏上最上面的一层台阶。   谈容见识了他穿过走廊的高视阔步,却还是放心不下。   他跟在竹言蹊身后忍了又忍,到底没能忍住,一手上前,一把揪住竹言蹊颈后的兜帽,一步接一步地虚提着他阶阶下移。   早春时节的外套偏厚,谈容力道施得不重。   竹言蹊顶着一脑门的酒精,对有意掩瞒的间接触碰感知迟钝。   他不打顿地从三楼下到一楼,完全没发现自己像刚会走路的小婴儿一样,被谈容用手提溜着走了一路。   下楼梯被拎帽子也就罢了,跨过仿古店门前的那道门坎,竹言蹊甚至还被偷偷提溜了第二次。   而他也是无知无觉,昂首慢步,自认形象极佳地走到谈容的车驾旁边。   如同往常一般,竹言蹊径自去开副驾驶的门。   “换个位置,你坐后面。”谈容没有直接上车,跟着他绕到另外一侧,为他拉开后座的车门。   竹言蹊单手按在副驾驶的门把上,停住动作,转眼看他。   “我等等把前面车窗降下一些,你坐在副驾会感觉很冷。”谈容解释,“开窗给你透透气,回去路上不容易头晕。”   竹言蹊后脑勺正被砸着,他闻言松了手,钻进谈容打开的车门,在后排乖乖落座。   谈容这才上车,驱车行进前果然将副驾的车窗降下一条缝隙。   凛凛的夜风小股吹进,在车内空调的裹挟下,冷度大幅削弱,等吹到后座,只剩凉丝丝的微弱冷意。   嗅到源自窗外的新鲜空气,竹言蹊头部的混沌感缓解了大半。   “觉得难受告诉我,这条路没有限速,可以再开慢一些。”谈容道。   “没事,这样就行,开了窗感觉很舒服。”竹言蹊瘫靠着椅背,手指抠了抠腿边的皮面,落了几拍补充说,“谢谢。”   谢完再慢一拍,他动动嘴角,最后补上称谓:“谈教授。”   谈容对他一向照顾,“谢谢谈教授”这串字词组合,竹言蹊也一向说得顺口,谢得磕巴打结倒还是头一遭。   他开口时始终看向窗外,街边后掠的景象时明时暗,商铺的灯影晃眼,衬显得路灯朦胧昏黄。   两人上车后只交流了这么几句,之后便陷入长久的静默。   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主动讲个不停,现在竟然会变得这么安静。   尽管谈容第一次和醉酒的竹言蹊接触,但他还是认为,对方当前的状态显然有点不对劲儿。   在等待红灯跳绿的间隙里,谈容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几眼,本想同他说些什么,又被那张干净静好的侧脸无声阻住。   好在车程不远,车内的阒静没持续太久。   两人先后下车,走进电梯间。   失重感袭来,头重脚轻的竹言蹊不禁阖眼皱眉,出于身体本能的后仰了下脚跟。   谈容早有预料似的适时出手,一把捞住他的胳膊,稳稳地把人扶牢。   竹言蹊没拒绝,低低“唔“了声,缓过劲儿才道:“我差点以为自己要吐了。”   他以前就讨厌电梯升降时的那一瞬失重,现在头脑发胀,混沌生沉,失重的感觉翻倍猛增,整颗脑袋都像泡在酸水里浸了一遍。   “家里还有两串葡萄,等会给你榨杯果汁,你喝完了再去睡觉。”谈容不放过任何可以和他多说话的机会。   “我不想喝。”竹言蹊小声咕哝,“晚上吃了很多东西,没肚子装它了。”   “那你上楼前,为什么要盯着公告栏的开业宣传看?”谈容问。   公寓一楼是单元门的公共大厅,进门右手方的墙壁设有几窗宣传栏,类似于广告位招租,有偿为合作商提供推广便利。   竹言蹊先前盯着的,便是一家烤肉店的开业宣传。   油星滋啦的肉块照片,配上描述精湛的文案标语,很能引起吃货的注意。   以谈容对竹言蹊的了解,他要是真的吃撑了,根本没心思搭理什么烤肉不烤肉的,瞧一眼就得瞥开,典型的“不需要你就装作看不见你”。   竹言蹊听了他的问话,眸光扑朔,昏沉的脑袋合不上辩驳的节奏,索性偏过头不吱声了。   “葡萄含有酒石酸,可以降低乙醇浓度。你睡前喝一杯,休息质量会提高很多。”谈容劝起孩子得心应手,经验条肉眼可见地格格递长。   出了电梯,钥匙刚插进锁孔,等在家里的筠筠闻声而动,窜到玄关蹲坐等着。   竹言蹊推开门,立马受到了喵星人静悄悄的热情欢迎。   “筠筠。”竹言蹊唤了声,低低地蹲下去,把棉花糖似的柔软猫团揉进怀里。   谈容正想提醒他头晕不要矮身,敛目看清小青年无意缩拢的肩膀,又将即将脱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合上门,看了半晌,沉声说道:“你心情不好,回家前的情绪就比较低落。”   竹言蹊没停下抚摸筠筠的动作,仅仅变了变臂弯的角度。   很微小的变化,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发觉不了。   “直觉告诉我,是我的原因。”谈容不给他否认的机会,很快衔接上下一句,“方便具体和我聊一聊吗?”   竹言蹊知道谈容不好蒙骗,他这会儿太阳穴突突直跳,酸来胀去,暂时集中不了精力扒瞎,达不到口是心非的正常水准。   更况且,他酒精上头,总有种宣泄情绪的冲动,有过某个瞬间,他甚至想把心底的小秘密一股脑兜出来,图个痛快。   “明天再聊可以吗?”竹言蹊呼出一截气,商量着说,“我今晚状态不对,不适合和你聊这些。”   考试当天他就想通了,没必要再跟谈容心口不一。   他想找个适宜的时间,和对方开诚布公地交个底,去他的师生情深,也去他的干爸爸,他只想揪住男人的衣领,问他对自己究竟什么想法。   不过现在的他脑子转不快,思维拖后腿,还容易言行冲动,绝对不是那个合适的时机。   “不可以。”谈容意外地没顺着竹言蹊的步调。   他最近恰好也有类似的念头,并且很显然,他认为竹言蹊眼下的慢性思维对自己格外有利。   他不打算放弃这个难得的优势局面。   “明天是周一,我上午一二节有课,必须保证有效睡眠。”谈容道,“如果因为我的问题让你心情不好,我想我今晚可能会有睡眠障碍。”   这话说的又有暧昧的成分在内了,成功模仿到竹言蹊试探撩他的精髓。   不出所料的,慢性思维的小孔雀轻易被他影响,瞬间被这种不明朗的情感表达刺激到了。   “你老是这样!”竹言蹊猛地站起来,血液冲上大脑,眼前短暂一黑,被谈容攥住小臂,勉强保持了平衡。   筠筠被主人和衣食父母间突变的气氛震慑,垂耷尾巴退远几步。   说完冲动的一句,竹言蹊冷静了一点,改口补救:“……不是你,是我一直这样。”   他后挣胳膊,没挣开。   谈容力道不减,离他更近半步,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捋开他额前的碎乱刘海:“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他声调低缓沉静,很能抚平情绪波动。   竹言蹊安静站了一会儿,皱眉“啧”了声,索性开了个话头:“林大的事,你有听说吗?”   “什么?”谈容问。   “……有个学生,出了意外,她喜欢自己导师,但是导师结婚了,也对她没有那种喜欢,她……”前情提要太多太长,竹言蹊语言系统适配不上脑中枢的运转,说得不如奶爸有条理。   他最后努力了一下,还是不能表达出自己真正想说的,烦躁挠挠头发,又开始后挣:“我都说我现在不适合聊这些了!明天再说……你别问了。”   话到一半,语气里还生出点被勉强的委屈。   竹言蹊不用说全,谈容已经从只字片语中提取到要点。   对方委屈,他心里也是一软。   烦躁的小孔雀挣得更厉害,只想往自己的房间里躲。   谈容单手有些制不住他,博弈两轮,索性反身将人按到门板,钳住他的手腕。   “你是我学生吗?”不问意外详情,也不问其他细节,谈容禁锢着竹言蹊的身体,眼色深沉地问出这么一句。   竹言蹊原本就拼不过谈容的力道,醉酒后更不剩什么战斗力可言。   他挣得累了,微张着嘴,小口喘息。   身前的男人眸底幽深,牢牢锁住他的视线,不容他动弹。   竹言蹊只看一秒就错开眼睛,心跳被那道视线盯得快了半拍。   他心说废话,装学生装了那么久,在谈容眼里,他可不就是陈嘉尧那货。   “你是我学生吗?”见他不答,谈容重复又问。   声调比上一次放得更轻,但气势却更加摄人。   竹言蹊毫无反抗余地的被他囚在身影下,鼻尖萦绕着男人的气息,还被接连逼问了两边,不由地有些恼了。   他掼开眼皮,直视那双无风无浪的深黑眸子,正想硬气一点,抢回话题的主动权。   谁料谈容随即贴近他耳畔,用一贯缺少情绪波动的冷静语调,低唤他的名字:“竹言蹊。” 第37章 男友   那一瞬间,竹言蹊感觉自己酒都醒了。   谈容的声音像一捧淀着冰碴子的冰水,灌穿他的耳膜,潦原浸天般荡涤大脑皮层的乙醇分子。   他背抵门板,头脑清透了半秒,接着酒精博噬反扑,以更加横暴的仗势爆破在脑体沟裂,炸得他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竹言蹊想抬手去捂额角,双腕却被谈容牢牢钳制。   他只能退而求次,暂且低头,紧皱着眉心隐忍痛吟。   竹言蹊和谈容挨得近,姿势更是亲密难言。   谈容刚贴近他耳边说话,他这时一低下头,脑门直接陷进男人的颈窝。   两人姿态无限趋向于拥抱,瞧着更亲昵了。   听见竹言蹊的闷哼,谈容怔了下,腾出一只手,就着对方靠在他颈窝的动作,摸了摸竹言蹊的头发,顺带按压脑后的穴位:“没事,闭上眼睛忍一忍。你蹲了很长时间,起身太突然,大脑可能供氧不足了,忍几秒就好。”   竹言蹊把小半重量压在他肩上,嘶着气儿心想胡说八道,他供氧不足那阵早过去了,自己分明是被重磅炸弹给吓的。   早知道有这么一计炸弹等着他,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醉成这德行,受个刺激就头疼,真是够了 。   等太阳穴的尖针渐次被拔出,竹言蹊后知后觉地僵了僵肩背。   谈容一句名字唤出来,信息量盈千累万,从另外一种角度出发,他还是觉得有点头疼,一时不知该先把脑袋拔起来,还是继续保持眼下的姿势,装会儿鸵鸟。   谈容察觉到他本能的身体反应,悄悄提起唇角。   “看来你现在的状态确实很差,不然今晚先听你的,各自去休息,我们明天再聊?”谈容故意说出戏弄的话来,调节对方的尴尬心理。   竹言蹊听了果真不僵硬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睁着双水光润亮的眼睛同男人对视,脸上清楚明白的写着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点过炸弹就全身而退,这是改让醉酒的这位睡不着觉吧。   “我去洗葡萄,你回房间先去洗澡。”谈容玩笑适度,不多逗他。   他移后半步,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动手去解竹言蹊外套的纽扣:“水温调低一些,不要泡澡。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其实明天洗澡比较合适。”   饮酒后血管扩张,血糖下降,用热水洗澡或许会引发多类隐患。   三杯啤酒对很多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竹言蹊这种ADH分解能力差的人来说,摄入这些乙醇已经等量于旁人喝高了的效果了。   谈容解完扣子就适时了收手,他冲竹言蹊淡淡一笑,兀自换鞋走去厨房。   竹言蹊还定在发懵边缘,碰了碰自己残留余温的手腕。   筠筠迈开了小碎步,哒哒哒踱到他脚边,小心翼翼挠了下他的裤角。   竹言蹊低头,弯腰轻点它的鼻尖,细声说:“等会儿再玩好不好?我先去浴室冲个澡。”   去冲个澡,冷静一下。   冷静完了估计也是去找谈容,没法立即来陪筠筠玩什么。   竹言蹊心虚挪开视线,不好意思再看筠筠的眼睛。   他脱下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换鞋走向主卧,途径厨房时,余光状似不经意地往门里一扫,瞥见男人劲挺的身影,又忙不迭垂下眼,闷头进了房间。   温热的水流由花洒细密倾下,慢慢浸透他的头发,沿着鬓角颧骨,蜿蜒至精瘦白净的胸膛。   竹言蹊掬了捧水拍到脸上,脑中枢像生了锈的齿轮,嘎吱嘎吱笨拙运转,其间迸溅出细微的火花,灼得他整张脸都跟着发起烫来。   谈容竟然知道他叫什么。   谈容竟然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学生。   谈容竟然知道他一直在对他扯谎演戏。   不对,应该说,谈容在他疯狂飙戏的时候,竟然还佯作不知地和他演起了对手戏。   竹言蹊使劲儿搓了搓张脸,心头猛跳。   啊啊啊啊已知的信息量数据庞大,挖掘价值极高,他越挖脑子越乱,齿轮锈口愈发噼里啪啦,火星子四处飞溅,烘得关键信息也火热起来。   ——谈容对他说出暧昧的话,做出暧昧的举动,先决因素是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不是两人有假师生的这层关系在。   让喝醉酒的人透支思考能力,无异于让文科生裸考大学高数。   竹言蹊正抱着脑袋跟自个儿过不去,哗哗的水声里突然穿杂出叩门的脆响。   “言言,你洗得太久了,尽快出来,不然过会又得头晕。”谈容的声音隔着门板,模糊传进竹言蹊的耳朵。   竹言蹊下意识瞟向浴室的房门,张嘴应声:“……知道了,马上就好。”   应完他又捂住了头,用力挠抓湿漉漉的头发。   以前被叫小名没觉得怎样,现在再被谈容这么叫,他直想弹起来跳脚。   事到如今他才醒悟,怪不得谈容没管他叫过“陈嘉尧”,从来只言言来言言去的叫他,感情原因是出在这里。   生怕谈容再来唤他小名,竹言蹊胡乱抹了遍沐浴露,冲洗干净离开浴间。   他换好睡衣,磨磨蹭蹭走出房间,挪近厨房的门边。   谈容站在岛台前,手里拿着厨用剪刀,正将葡萄剪下果蒂。   他买的是盒装的免洗葡萄,不需要反复清洗,但由于果实饱大丰满,贴得很紧,剪起来非常考验耐心。   竹言蹊在门边站了片刻,到底没法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他对筠筠比了个安抚的手势,摸摸鼻子走上前,从谈容身后歪出脑袋:“谈……”   话一出口,竹言蹊不免卡顿了一下。   他习惯了叫谈容教授,张嘴就想蹦出“谈教授”的称谓,可换作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我帮你一起吧。”竹言蹊索性跳过,直入主题。   谈容把家里的两串葡萄都拿出来,已经剪去了大半,只剩很小一坨缀在果蒂末端。   “榨汁需要这么多葡萄吗?”竹言蹊问。   鲜榨果汁也要添加适量的纯净水,并不是单纯只用水果本身,十来颗葡萄就足够榨出满满一杯了。   谈容动作没停,眼神示意他看对角厨台的扎壶:“你自己取个杯子,想喝多少倒多少。你现在不能喝冷的,我只加了温水,味道可能会偏酸一点。”   葡萄榨汁前切半、剥皮再去籽,哪个步骤都很耗时。   谈容当然清楚自己需要用到多少原料,剪够数量就先处理果肉,早把果汁榨出来了。   竹言蹊愣了愣神,在谈容的持续示意下走了过去,听话乖巧地倒了半杯。   再回头,谈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替他抽出折叠梯凳,安稳架在厨柜旁边。   这次不用谈容示意,竹言蹊自觉端杯坐了上去。   他小口啜饮,盯住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看他把葡萄逐一剪下。   “既然已经拆了盒,干脆全部洗出来。”谈容解释两句,轻笑又道,“不摆进果盘放去客厅,恐怕就算等它烂了,你也想不起来把它吃了。”   竹言蹊的懒不止体现在学习上,还映射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单是吃水果这件事,能吃不用剥皮的,就绝对不碰必须剥皮的,能吃已经洗好的,就绝对不碰还没洗过的。   谈容对他小习惯的掌握,怕是比当事人还要透彻。   竹言蹊被对方细致入微的体贴撩拨了无数次,这次固然也不例外。   他颤了颤睫毛,温吞地喝了口果汁,缓声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你学生的?”   “这个问题,我不能正面回答。”谈容剪下最后一颗葡萄,将光秃秃地果蒂丢进垃圾桶。   竹言蹊刚以为自己被他堵了话头,就听谈容又说:“因为这件事不用发现,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你是谁。”   先抑后扬。   竹言蹊指尖都被他扬得抖了两下。   他眼睛睁得溜圆,怔怔对准谈容,和候在外头的筠筠实现了高度一致。   “骗你这么久,是我的不对,我先向你道声抱歉。”谈容拧开水龙头,让水柱冲洗沥水盆中的葡萄,“不过我也有我的私心,就算给我一次反悔的机会,我还是会做相同的决定。”   他顿了顿,偏头对竹言蹊弯了弯眼梢:“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总想着机会难得,借着老师的身份接近你,似乎比从陌生人做起更容易一些。至少有名正言顺找你的托词,不会显得唐突失礼。”   信息量猛然涨了一倍,震撼人心。   竹言蹊耳边嗡嗡了几声,眼尾耳根涌起热意,手指也将杯壁扣得更紧。   “我也是帝都人,也在一中读过书。”谈容私下里素来寡言少语,并不擅长直白坦率地表达想法,刚刚说了那么长一段,他心里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他错开几秒视线,重新看进竹言蹊眼底,笑意淡然:“说到这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竹言蹊抿抿嘴角,又偷偷咬了一圈舌尖。   怎么可能明白不了?一提中学,淤塞的思路瞬间通透了。   他满脸透着浅薄的粉,仿若簇了团桃花迎风吐艳。   醉酒醺然,刚洗完澡,觉得害羞,无论哪一条,都能成为他脸红的原因。   竹言蹊捧高了杯子,妄图掩饰轰然放肆的心跳。   他喝尽剩余的少量果汁,把玻璃杯搁到手边的岛台,垂眼点了点头。   谈容看出害臊,嘴角弧度加深几许,心尖像被猫爪轻挠而过,雀跃地发痒。   他陪竹言蹊静默良久,把洗好的葡萄沥水摆盘,最后捏起一颗,递到竹言蹊眼前,声线清冷,语调却含着笑:“小学弟,看在我喜欢你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给个机会。”   竹言蹊看去他指间的葡萄,眼睛抬高,衔接上他的视线。   “我想递交申请,竞选你的男朋友。”谈容道。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破音):答应他!立刻!马上!谈!恋!爱! 第38章 初吻   谈容说话时眼波平静,一瞬不瞬地迫进竹言蹊眸底。   他道:“我的工作状况如你所见,生活习惯你应该也已经有所了解。根据近几天的相处来看,我认为自己有能力将你照顾得更好。”   厨房壁柜下沿装设着一排嵌入式的小灯,黄白的光线照亮男人的侧脸,再被又高又直的鼻梁拦腰斩断,侥幸残余的光影铺在另一边的眼下,形状英毅得同谈容本人别无二致。   竹言蹊和说着竞选宣言的谈容对视,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被那道目光勾摄,还是单纯被那几斑光块晃花了眼睛。   “家庭成员关系简单,社交圈同样干净透明,至于感情史……”谈容留出极短的停顿,继而笑着道,“除了你,等于一片空白。”   说到最后一句,始终不错目的男人罕见地躲了躲视线,又重新看回心上人眼底。   这一次,竹言蹊没有错过对方表情的任何小细节。   他听着含蓄的情话,看着谈容的眼神,心跳顿时调快了一级频道。   “当然,比起同龄人,我的性格或许相对沉闷,不过最近也在学习怎么变得有趣一些。”谈容的竞选稿非常客观,绝不只拿着硬性优势,忽悠面前具有一锤定音权的裁决委员长。   以古井无波的练达语调,说出自己想变有趣的想法,再搭配那张冷冷冰冰的正经面孔,莫名有种端肃可爱的喜感。   像大型猫科动物想学小猫玩毛线球。   竹言蹊动了动嘴角,终究没憋住,不受控制地加深笑意,和谈容对看着笑起来。   谈容见状止住话头,也冲着他笑:“你又想了什么坏主意?”   “我哪有想什么,明明在认真听你说话呢。”竹言蹊照旧不认罪,红着耳根道。   他坐在梯凳,谈容站在凳前,身高上的差距加上姿势间的悬殊,导致竹言蹊比对方矮出将近两个头。   但意外的,他没从仰视的角度感受到谈容的居高临下,反而更觉得男人仿佛一头身经百战的壮年雄狮,此时垂首敛目地注视着他,向他展示自己长年守卫的辽阔领土,仅仅作为示爱求偶的资本之一。   “……你不用去学那些。”别扭傲娇的小孔雀被雄狮直抒心意,也慢慢抖索尾巴毛,不太熟练地当面开屏。   他的“不太熟练”比较保守,这句过后,剩余几句的音量呈出断崖式下跌,低声细语地挤在嗓子眼里。   谈容读出几字关键的唇语,眸光闪了闪。   “你说什么?”他故作不懂,更低地俯身。   谈容真心觉得自己也被竹言蹊的小性子带偏了,明知答案的问题非要再问一遍,就是像听对方亲口说出来。   竹言蹊的睫毛扑上扑下,颈间的颜色越发醒目。   他眉梢眼尾担着笑,眉头却皱巴起来,脸颊也跟着鼓了鼓。   随后索性“啧”了声,用力闭了下眼,昂高下巴,冲男人凑上前的耳朵大声道:“我说你不用变得有趣!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大声完了,薄脸皮也差点被血液涨破了。   竹言蹊头顶冒着热气儿,踩着末音弹下梯凳,想站直了找回高度上的气势。   汹汹气势还没找回,嘴边突然抵来一枚圆圆的葡萄。   竹言蹊对谈容不设防,出于吃货本能地张开嘴,没多想就把葡萄咬了进去。   连嚼几口他才反应过来,定在原地睁大眼,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微酸的甜汁沁着舌根,不待它往更深处挤去,竹言蹊率先被扣进男人怀抱的深处。   清爽好闻的淡香,掺着侵略感十足的荷尔蒙,齐齐堵住他的气管,熏得他有点儿喘不过气。   等切实感受到男人的吐息喷覆在自己耳后,竹言蹊慢半拍地醒悟,他之所以会肺腑闷堵,不止是被谈容的气息侵扰,还有那对牢牢拥住他的手臂的功劳。   谈容常年锻炼,肌肉匀称结实,稍一使力,肌块便鼓鼓的硬实起来。   在开足了空调的室内,两人的衣着都不很厚。   隔着布料,竹言蹊隐约可以体测到男人周身的坚韧线条。   “隐约”的层面没再持续深入,谈容将他放开,右手顺着竹言蹊的后背往下移走,改去握住竹言蹊的手背。   他没把脊背彻底挺直,而是就着捉手的动作,低头贴上竹言蹊的前额:“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也想抱你抱得再久一点。但是今晚……已经趁你喝醉,占了你很大的便宜。”   这里的“便宜”绝不是指简单的拥抱,而是趁着竹言蹊没那么机灵,半引诱半强迫地催使他紧跟自己的步调走。   “其余的事,还是等你明天睡醒再说吧。”谈容道。   这不是竹言蹊第一次和谈容额头相抵,更不是第一次在这么近距离的情况下同他四目相对。可额头相抵着听谈容缓声说话,这还真是实打实的头一回。   男人吐息温热,与他的鼻息交错,二者产生了化学反应,冒出令人眩晕的甜香。   “……这种时候,你还要催我睡觉?”竹言蹊眼皮颤了颤,咽下咬碎的葡萄,嗓音里也不免多了分甜味。   说完他意识到话里的歧义,闭嘴哑了音。   这话说的……怎么像他睡前还想搞点别的活动一样?   竹言蹊突然间的神情变化太过浅显,谈容解读得毫无障碍。   他眼帘微敛,睫毛下遮,眼神看起来好似瞬间暗了暗。   “你忘了自己是几点舍得回来的了?”谈容端正站姿,拉开与竹言蹊额头的间距,给内心跳着脚害臊的某人留出散热空间。   竹言蹊脑门降了降温,闻言看向谈容。   葡萄汁的醒酒作用没这么快,他思维还生着锈,不具备快问快答的脑力条件。   谈容没高估他当前的反应能力,自然也没打算让他回答:“我去接你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钟了。回家这么久,你还有精神继续耗着?”   酒精助眠,竹言蹊刚上车那会儿就有点困了,要不是被谈容先后刺激两次,他早就想趴到床上陷入假死状态了。   “先去睡吧。”谈容劝说的语气温和平静,哄孩子似的有耐心,“等你明天睡饱了觉,把精神养好,就算你想晚睡玩游戏,我也不会干涉你。”   他本意就想在笔试过后,给竹言蹊留几天撒疯撒野的时间。   等孩子玩心得到满足,再慢慢拘回身边,循序渐进地进入下阶段的备考。   谈容现在劝他睡觉,立足点在于考虑小醉鬼目前的精神状况,而竹言蹊选择先睡觉的立足点,却反过来落在了谈容身上。   “嗯,先去睡觉。”竹言蹊慢吞吞道,“你明早还要上课,不能让你熬夜。”   谈容一怔,心窝随即一软。   他收拢五指,握牢竹言蹊的手背。   竹言蹊抬眼看他一下,也握上去,红着耳根对他说:“你刚才说,你今晚占了我便宜。公平起见,我睡前也要占回去。”   求之不得。   谈容笑了笑:“好啊,你想怎么占?”   他没把小醉鬼的占便宜放在心上,以为对方是想反抱回来,还配合地松了松握他的右手,方便竹言蹊抽出作案工具。   没想到竹言蹊没有抽手的打算,仍握住了他。   那双泛有水光的眼睛在谈容脸上逡巡一圈,最终定格在某一点。   骤不及防的,眼睛的主人突然逼近,凑到谈容嘴边,蜻蜓点水般轻啄一口。   小青年的双唇温暖湿润,掠过皮肤,留下的触感顷刻穿透各层肌理,对男人的心脏造成了翻倍打击。   心脏的重创余威尚未波及谈容的表情管理,主动出击的竹言蹊倒先难为情了,抽手就想撤出厨房。   谈容的动作比他更快,在竹言蹊彻底脱手前攥住他的指尖。   “偏开了。”谈容被撩拨得几近缴械投降,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虽说亲的是嘴边,但位置明显不够精准,只介于嘴角和脸颊的中间。   竹言蹊手指头都快泛起红来,他避开谈容的视线,梗着脖子道:“我是故意的,这算什么偏开?碰到哪儿就算哪儿了,又不是……”   话没说完,竹言蹊像被攥住了尾巴的猫,声音戛然而止。   谈容再次低下头,两人的鼻尖险些相抵。   明明没有最直接的肌肤触碰,这样略有余地的亲密距离却显得尤其危险。   如同踩着钢丝在高空跳舞,稍一失足,随之而来的便是心脏的罢工警报。   感情有千百种直接的交流方式。   竹言蹊不是思想纯洁的傻白甜,车门焊死的18禁里番都看过不少,不会单纯到连接吻这种事情都意识不出。   在谈容将所剩无几的距离继续拉近时,他条件反射的,紧张又期待地闭上了眼。   眼睛闭了十来秒,预料中的触碰迟迟没有就位。   竹言蹊心有不解,小心翼翼地撑开眼皮,偷瞄近在眉睫的男人。   谈容也正含笑看他,视线柔和得不像话。   就在竹言蹊睁眼的刹那,谈容印上他的嘴唇,小小地轻吻一下。   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心跳没有停止,然而胸口麻酥酥的,刺痒得他窒息了两秒,整个人腰背都跟着发软。   本以为软到这里就是今晚的句点,没想到谈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穿插过柔软的发丝,稳稳掌在竹言蹊脑后:“别闭眼,就这样一直看着我。”   说着,他又一次压来,交缠上竹言蹊的目光,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第39章 危险[大修]   起初只是一个带有葡萄清甜的,浅尝辄止的吻。   两人就像等级为零的新手村玩家,尽管公测头一天就预先下好了客户端,可双双只在注册界面徘徊踟蹰。   如今好不容易注册账号,还成功登录上了,又不知道该怎么操纵角色行跑冲跳,行动起来一个赛一个迟钝笨拙。   谈容颖悟绝人,和竹言蹊相比,学习能力更强一筹。   摸索出游戏隐藏的入门指南,在实践中检验真知,经验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攀升,不多时便夺胎换骨,操作水平水高船涨,远超新手村玩家的平均水准。   可怜竹言蹊仍处于最最基础的新手阶段,在小副本的地图跌跌撞撞,只能跟上谈容的步调,形影相随,跬步不离。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紧紧逼近,两人的睫毛末梢交叉勾连,共同挡住周围的暖调光亮。   于是男人的双眸更显幽静,如同隐匿蛟龙的避世潭穴,诡秘莫测,深不可探。   竹言蹊半敛着眉眼,与潭水下的蛟龙对看。   他站在岸边,受到蛊惑般提起脚尖,以身试险地小心点了点微凉的水面。   接着涟漪顿生,波翻澜涌。   竹言蹊睫根发颤,终究还是听话地没有错目。   他任由蛟龙破水而出,拖他下潜。   而他也心甘情愿,甘愿沉溺在这片柔情暗藏的深潭之中。   *   这穴深潭绊人得很,蛟龙也粘人得紧。   直到第二天醒来,竹言蹊才慢悠悠地缓回神来。   他昨晚饮酒过量,就算睡前多了步醒酒环节,也没法排除身体的所有不适。   头不疼,胃不酸,然而后脑勺像坠了个铅块,硬吊在后面死沉死沉的,牵带着太阳穴也有些紧绷。   竹言蹊人醒了,眼没睁,他双手抱头胡乱按了两下,曲起伸在被窝里的长腿,想换个稍微舒服点儿的姿势。   结果腿弯还没折成合意的角度,隔着轻盈细滑的蚕丝被,前挪的膝盖先行受阻,被外面的某项障碍物抵住了。   好在障碍物很有眼力见儿,竹言蹊的腿刚挨上,他就自觉动身,不再继续在原处坐着。   睡意阑珊间,竹言蹊意识到什么,他动了动眼皮撑开条缝,朝受阻方向看了过去。   房间的窗帘严丝合缝,室内的光线晦涩昏暗。   竹言蹊刚转醒,不存在视觉的暗适应过程,惺忪眨了眨眼,便大体看清了周围的家具摆件,以及床边多出的男人。   “还是觉得头疼?”男人俯身,拂开他狂野派抓头的手,又撩起他额前拱乱了的刘海,指腹温热贴在额角,力度适中地揉点起来。   竹言蹊老实地撤回手,闷哑着嗓子说:“不疼,就是后脑勺跟被注水了一样,感觉肿起来了。”   脑子像被注水?这是什么比喻。   谈容听得一笑,也不挑这时候揪他尾巴,怕把刚睡醒的猫逗得炸毛。   “现在知道宿醉的厉害了?下次还喝这么多酒吗?”他暂停手指的动作,改去掌住竹言蹊后脑,换个地方轻按。   竹言蹊被按得称心惬意,不由往他那边靠近一点,斜着脑袋嘴硬道:“下次说不定我酒量就练出来了,喝一扎都不怕。”   谈容没接腔,不声不响地按上风池穴,稍微加重一点点的力道。   竹言蹊一激灵,腾地弹一下,利落改口:“我就嘴上随便说说,没要真喝。”   “酒量不能提升,提升的只有身体的耐受程度。”谈容不放心地叮嘱道,“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是解酒能力变强了,而是脑神经对外界刺激的敏感度变弱了,酒精和乙醛造成的损害不会减轻。明白吗?”   竹言蹊上翻眼皮,瞧住了他,突然笑开:“明白了。”   他明白完顿了顿,有缝衔接道:“谈教授不愧是谈教授,懂得可真多。”   他睡醒不久,说话懒洋洋的,夹着若有似无的沙哑,小勾子似的挠在耳畔,一挠一个准。   而且不止嗓音在连勾带挠,连称谓都有些磨人。   以前他管谈容叫“谈教授”,是出于演员的自我修养,现在再对谈容提什么教授不教授的,其中滋味一下子就变了。   有种刻意的情趣,更有种有意为之的调弄。   谈容眼帘垂得更低,视线在晦暗环境下难辨意味。   他看着床上睡眼朦胧还笑容狡黠的小青年,也提了提嘴角,索性弯了左臂,撑在枕边,在对方眉头亲了一下:“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学校上课。你在家里多睡一会儿,下了课我就回来。”   竹言蹊一睁眼就见他西装革履的坐在床边,自然能猜到现在几点,也猜的出对方是打算出门去学校了。   他嗅到谈容身上好闻的须后水的淡香,偷偷抽了抽鼻翼,憋着乐道:“你这一说又提醒我了,你要去上课就去上课呗,来我房间干嘛?玄关又没建在我屋里。”   瞧瞧瞧瞧,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谈容被他佯装不知的挤兑一番,不羞也不恼,轻笑着蹭蹭他鼻尖:“你不是喜欢和筠筠一起赖床么,我把它送进来,省得你醒了找不到它。”   “那筠筠呢?”莫名其妙的,竹言蹊有种被大型犬撒娇了的错觉,“我们说了这么半天,它怎么还没跳来床上。”   筠筠安静,但也闻声而动。   以往只要竹言蹊一开口,甚至一动作,毛团子就会倏然钻出,迈开小碎步凑过来。   依眼前这架势看,筠筠肯定是没在他房间里。   “怕你没睡饱,被它吵起来,我先进来看看,等等再把它放进来。”谈容毫无心理负担地道。   竹言蹊被他说话间的吐息撒了满脸,越听越憋不住乐,咧嘴笑了几声。   “好了,我真的应该出门了。”谈容收回按摩的右手,把被沿拉上一截,严实盖住竹言蹊的肩膀,“有事给我发消息,想吃什么也告诉我,我可以顺路买回来。”   竹言蹊点头,目光由谈容一丝不苟的短发,扫到严谨板正的衣领。   距离太近,男人自身的味道终于架不住须后水压制,慢条斯理地拨动他的嗅觉。   这绝对属于视觉嗅觉的双重侵犯。   年轻男性一大早原就有点本能反应,再经受这么直白露骨的禁欲冲击,竹言蹊蜷了蜷被子下的脚趾,某处和脑门一阵一阵地发热。   眼见着荷尔蒙本源撑身撑了一半,果真打算就此离开。   竹言蹊抠了抠指节,从被沿探出手,一把攥住谈容领口的领带,用力往下一扯。   谈容对他没有反抗的心思,又猝不及防被他拽一下,前身一沉,只得重新压回枕边,半悬着罩在竹言蹊的身体上空。   这姿势不止暗示性极强,连亲密指数都猖獗狂飙。   竹言蹊无比感谢当前不明朗的室内亮度,能够完美掩饰自己脸色不自然的多余颜色。   他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往下拽低一点儿,同时腹部发力一抬身,精准无误地在谈容嘴边咬了一口。   “还你昨晚的。”丢下这么一句,竹言蹊滋溜滑回被窝,两手抓着被子边缘,把脑袋也蒙了进去。   他只知道自己被男人的禁欲模样撩了一瞬,殊不知谈容早被他撩了半晌。   竹言蹊的五官张扬别致,平时神采飞扬地抬眼挑眉,视觉上造成的杀伤力大方摆到明面上,自有种“老子就是这么好看”的骄矜傲气。   可当他睡意将消,神态迷糊,表情里的冲劲儿不剩分毫,简直像突然失去了保护伞的珍稀动物,任谁来了都能欺负一下。   这样的反差在男性眼里是非常危险的。   谈容但凡是个自制力差的,在被“珍稀动物”递发邀约函似的一吻后,说不定真能欺负得他哇哇哭上一天。   而眼下,谈容实打实地愣起了神。   他用手抹了抹被轻咬过一口的地方,喉间微动,呼吸也缓重了几拍。   叹出半口气,谈容垂眼看向竹言蹊露在被外的指节,无奈失笑,他隔着被子抱了抱他,又轻啄对方的指尖,沉声重复道:“我出门了,等我回来。”   竹言蹊紧了紧同边的手指,清楚感受到压在枕边的重量消失,接着听见脚步响起,在房门关起又闭合后归于宁静。   他没有立即冒出脑袋,反身就把脸埋进枕头里,全然不知自己在哇哇哭出来的危险边缘走了一圈。   光是刚才揪着谈容领带、主动邀吻这事,竹言蹊已经开始耳尖发红了。   再联想到昨晚发生的重大事件,竹言蹊更是想提前去世,羞耻度爆表得几近螺旋升天。   昨晚他和谈容在厨房接吻,以嘴唇碰嘴唇的轻吻为起点,逐步往法式深吻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到了最后,竹言蹊连脚后跟都软得一塌糊涂,绵乎乎地搂住男人脖子,跟全身没了骨头似的。   凭靠着记忆填充满细节,竹言蹊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手指绞缠住床单又撕又扯,无声呐喊着蹬脚踹腿。   他折腾了十来分钟,接受完自己的“丢人壮举”,继而回忆起谈容的历史言行来。   什么“给个机会,竞选你的男朋友”,什么“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想抱你再久一点”。   竹言蹊头顶生烟,干脆贴在床上不动弹了。   他心说老天爷,他竟然真把谈容搞成了自己男朋友。   最要命的是,现任男友从头到尾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自己竟然还是谈容的初恋。   竹言蹊面上羞赧,心里却在甜得冒泡。   他咕噜咕噜地甜了好一阵子,猛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挺重要的问题。   他昨晚……有没有告诉谈容,自己也喜欢了他很久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明本不说暗话,我想看他哇哇哭一天。 第40章 正装   谈容走时不到七点半,就算是备考期间,竹言蹊也很少在八点内起床,偶尔醒得早了,翻个身还能接着睡个回笼觉。   谈容出门前正是考虑到这点,才会对他说“多睡一会儿”的话。   可惜竹言蹊自我挣扎了两轮,残留的少许困意直接所剩无几了。   他探身拍向墙上的开关,亮了灯,又走去门边,把筠筠放了进来。   筠筠被谈容养了这么久,作息和主人高度重合,清晨四五点就从客房跑出来,在竹言蹊房前晃悠了几圈,只等着谈容给它开门。   结果今早也是出了奇,主人自己进去了,却仍把它关在了外面。   最奇怪的是主人一出房间,雕像似的定在门前站了半天,好不容易动弹了,拔腿就往玄关走,完全把放猫进门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小动物们有自己独特的生物钟,一旦养成了习惯,到了固定的那个时间,它们可以意识到需要去做什么事情。   筠筠习惯了在谈容出门前爬到竹言蹊床上,突然被打乱了计划,饶是它再懂事听话,也不由地委屈着急,只能赖在门外蹲蹲走走,间或扑一下房门,秒长似岁,一瞬三秋。   竹言蹊把门拉开时,看到的就是筠筠不停踱步的焦心样。   委屈巴巴的小猫一见衣食父母开了门,立马呜呜唧唧了一声,胶在竹言蹊脚踝连绕三圈,难得主动地高举前爪,向竹言蹊申请一个安慰的抱抱。   竹言蹊不知道这是一只被主人坑了的惨猫,还以为筠筠在委屈昨晚被他冷落了,忙弯腰把小胖猫兜进怀里,对着它脑袋又摸又揉,出言哄道:“对不起啊筠筠,昨晚洗完澡没有陪你玩,今天我们补回来好不好?”   筠筠两爪按在他胸口,昂头看着他,三瓣嘴反复启合,低不可闻地喵喵咪咪。   翻译成人话就是,他不给我开门!他不放我进去!   “好好好补回来补回来,我先陪你玩一会儿再去洗漱,这样总行了吧?”竹言蹊还当它控诉的人是自己,无知无觉地替谈容背了次锅,最后还乐呵呵地一锤定音,“筠筠,你真变得越来越粘人了。”   说完他跳跃性想到筠筠的主人。   男人今早撑在枕边,贴着自己鼻尖轻蹭,那模样也是粘人得厉害。   竹言蹊抿起嘴角屈指去碰筠筠的鼻尖,低声道:“你变了也就算了,现在连谈容也是……到底是你学他,还是他学你啊。”   筠筠要是能听的懂人话,这会儿估计都想闹了。   简直没猫理,是只猫都不能忍。   竹言蹊陪筠筠玩的是打地鼠机,上周五晚上他和谈容一道去了趟超市,回家时途径一家宠物用品店,竹言蹊被“赢主欢心,与民同乐”的橱窗广告语逗笑,非拉着谈容进去买了款五孔两洞双模式的。   可以电动,也可以人为手动,甭管猫主子是喜欢自己玩,还是喜欢有主人陪着玩,都能获得最大程度上的满足。   很多宠物猫热衷跑酷,自玩自嗨,跑累了才往铲屎官腿上一瘫,降尊纡贵般被薅几把猫毛。   而筠筠偏偏属于后者,诸如转盘球、不倒翁之类的自嗨玩具,根本俘获不了它的喵心,唯独对有竹言蹊参与的事物感兴趣。   竹言蹊对此的心得体会非常简单:筠筠这种性格的猫,是猫奴群体难得一遇的天使。   竹言蹊盘腿坐在地毯,地鼠机横在他和筠筠之间。   他两手交替着按动操纵杆,引得筠筠两爪齐飞,小脑袋忽左忽右,差点转出了虚影。   竹言蹊被它这架势惹得发笑,按动操纵杆的手速都翻了一倍。   知情的能看出他是在陪筠筠玩,不知情的没准还以为是猫在逗他玩。   竹言蹊乐不可支了片刻,正想着把这幕拍下来,发给谈容瞧瞧,被他随意丢在腿边的手机细嗡短响,屏幕也同时由黑转亮,弹出微信消息的预览窗口。   竹言蹊耷下眼皮,撇眼过去。   是谈容发来的,言简意赅,句子不长,在那一框小窗口就能看全。   谈容:[今天转晴,气温升高,起床后可以适当开窗,通风透气。]   窗口右上方就是手机系统自带的天气模块,竹言蹊读完消息,下意识地往那里扫一眼。   简笔画的太阳旁边标着数字和符号,13度至25度,眼下没满八点,气温已经达到了17度。   对于近来总是多云小雨的江城来说,的确是个罕见的好天气。竹言蹊的正常赖床时间在九十点钟,到时候指定超过20度了。   [收到。]竹言蹊腾出一只手,指纹解锁后双击预览,啪啪打字道,[你已经到学校了?这么快。]   谈容回复:[运气好,没遇到红灯。]   公寓和江大的直线距离不算远,只是需要经过两段主干道,车流量大,红灯一亮就是两分钟打底,等起来才会耽误时间。   竹言蹊发了个生无可恋的面瘫表情:[人比人气死人,我上次去学校,四个路口全是红灯,等了将近十分钟。]   他上次去学校凑巧也是上周一,一大早就是陈嘉尧要上的战略管理课,竹言蹊演戏力求逼真,为了不给谈容留下逃课的印象,节节不落,每周一都去。   那天等红灯花了太长时间,竹言蹊一下车就小跑上了,继首次与谈容偶遇之后,再一次踩着铃声冲进了教室,算是把那一路没见绿光的红绿灯记牢了。   谈容对他上周的风风火火显然也有印象,回了他两字“哈哈”,又补来一张摸头抚慰的猫咪动图。   [偷了我表情还好意思笑我。]竹言蹊对着手机咧嘴,[我等会儿就把家里窗户全打开,单留你那屋的继续关着。]   屏幕另一端的谈容也笑了:[没关系,你开窗前记得先去洗漱就好。中午我们去外面吃,你可别赖床赖到我回去了都没起来。]   去外面?   [去外面哪里?]竹言蹊问,[吃什么?]   谈容没再发文字消息,直接传给他一张截图。   是烤肉店预约成功的短信提醒,正是在公寓电梯间作广告宣传的那家,竹言蹊昨晚被谈容接回家,一进电梯就看向照片,多瞧了好几眼。   竹言蹊停了停按操纵杆的动作,另一手的指尖对准二十六键,悬空着来回动了动,实在不确定该先打什么字才好。   他单单屈起左腿,下巴抵着膝盖戳了两下,最后索性站起来,拍拍筠筠的脑袋以示安抚,套上拖鞋哒哒哒进了客房。   筠筠舞了半天爪子,也有点累了,它合着竹言蹊走路的节拍跟上去,歪着头好奇打量。   竹言蹊切了录像,把自己推开飘窗的过程拍下来,发送给谈容。   竹言蹊:[看在你大清早还要出门上课的份上,组织决定原谅你的哈哈。]   明明是看在烤肉的份上。   谈容的关注点不在开不开窗户,又偏到了竹言蹊身上:[你现在就舍得下床了?]   竹言蹊打字:[我都陪筠筠玩好半天了。]   公寓楼层高,外面的空气流动相对大一些,小风攀着窗台卷进房里,新鲜沁凉。   [可能是之前上课上习惯了吧,我一到周一就自然醒,有心理阴影。]竹言蹊玩笑道。   谈容心知对方说的是什么课,回复道:[我的课这么恐怖?]   [互换立场,让你假装是我学生,你听我课上提问会不会心里哆嗦一下?]竹言蹊发完补充,[还有前提,你根本听不懂我讲的内容,我问完还直接看向你了。]   这话一出,两人双双联想到月初的历史情景,同时不同地的对着聊天窗口笑起来。   竹言蹊笑意未消,看见底端多出新的白色气泡。   谈容:[我不怕你提问,竹老师。]   谈容:[立雪求道,我可以慢慢学。]   竹老师。   竹,老师。   竹言蹊看清这句称谓,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他坐靠在飘窗,细碎的刘海被风吹得飘起弧度,好像可以理解到……谈容被自己唤作“谈教授”时的心情了。   竹言蹊右手握着手机,左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不等土拨鼠从胸口探出头,谈容又发来一句:[早上风还冷,开窗后别在风口逗留。春分前后容易感冒,不能贪凉。]   竹言蹊本能抬了屁股,打窗台下去。   得,就算干爸爸变成了男朋友,还会时不时充当起大家长的角色。   他站到窗后,和蹲坐在地板的筠筠大眼瞪起了小眼。   干爸爸的叮嘱还没结束:[你的睡衣比较薄,不打算现在换下来的话,穿了外套再去玩。]   谈容:[我记得你在阳台晾了件牛仔的外套?那件厚度刚好,可以考虑穿它。]   竹言蹊放下捋到臂肘的睡衣袖子,彻底服气。   他发了张举手投降的表情,应得又干脆又乖巧,洗完漱老实走去阳台,取下谈容说的那件外套,套在睡衣上穿好。   除了他的外套,晾衣杆还挂了两件谈容的衣服,是很家常的休闲款式,谈容之前在家里穿过。   说来也怪,明明两人用的是同一瓶洗衣液,洗出来的味道却有显著的不同。   竹言蹊上下摸了摸谈容的衣服,触感柔软干燥,已经完全干了。   他开完阳台两侧的小窗口,顺带把男人的衣服摘下衣架,边折边往客房走。   竹言蹊自认为他折衣服还算整齐,至少比大学同寝室的几个哥们强上不少,可一拉开壁橱,他瞬间被柜里的画面镇住了。   谈容只是临时住在公寓,带来的衣物称不上多,只占了橱柜四分之一的空间。   竹言蹊之所以能定下“四分之一”的精确概念,是因为谈容对衣柜的使用太有条理,不能折的衣服靠边悬挂,可以折的衣服件件像块扁豆腐,板正平整的叠在小隔层,多余的褶皱线条一概没有。   竹言蹊低头瞅了瞅自己手上的两件,再瞧瞧衣柜里的那些,一时有点儿下不去手。   他掏出手机,先看眼时间。   八点零六分,谈容还没上课。   竹言蹊拍了张衣柜的照片,又拍了张自己拿衣服的左手,传给谈容道:[本来想积极一回,替你收个衣服,结果一开柜门,我完全不好意思放进去了。]   他左手抬高了十来公分,在那几叠豆腐块的对照下,看起来愈发惨不忍睹。   [你大学其实念的警校吧?]竹言蹊忍不住多打了几句,吐槽和钦佩兼备,[我军训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齐整的,军事化管理就喜欢你这种高标准高质量的人材。]   谈容回给他一张笑起来的黑柴犬,接着补一张摸头杀:[直接放在最上面就好。谢谢,辛苦了。]   只是收个衣服而已,有什么可辛苦了。谈容住在公寓的这几天,随手做过的家务十根指头都数不过来,比折衣服复杂多了。   [我不!]竹言蹊被激起了不服输的劲儿,[我去把我去年买的叠衣神器翻出来,保准叠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   他的小金库素来不见底,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还老是被朋友圈种草,家里攒了稀奇古怪的各种神器。刚买回来兴致盎然的,觉得可以创造便利,然而东西是个好东西,方便也是真方便,只不过事到临头,他懒得把它们拿出来。   算来算去,还是直接上手最省事。   从卧室某个犄角旮旯的储物箱找到折衣板,竹言蹊兴冲冲原路返回,打算集毕生所学,将“高标准高质量”贯彻一回。   他去主卧翻东西时,手机连着谈容的衣服一并丢在客房床边,没听到随后响起的消息提醒。   等铺开了折衣板,竹言蹊才注意到手机前置的呼吸灯一闪一闪。   他去找叠衣神器前,总共给谈容发了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敞开的衣柜,完整把谈容的几套正装拍了进去。   谈容在那张照片的启发下,又替竹言蹊多考虑了一点。   他道:[这周气温都不低,很适合外出。我们改天去市中心一趟,带你订两套面试的衣服。]   竹言蹊一怔,默读完谈容的消息,随即才反应过来。   教资面试对考生的着装也有要求,他报名前有过概略的了解。   男生服装的选择范围比较小,夏天可以稍微随性一些,但是在秋冬季节,大都建议首选西装。就算不打领带,至少也得是式样得体的衬衫长裤。   很不巧,竹言蹊平常的穿衣风格和正式搭不上边儿,只买过挺有设计感的格纹西装小外套,至于考究典朴的纯色正装,他还从来没有穿过一次。   竹言蹊点开输入框:[好,等你有空我们再去。]   可能是还没到成熟的年纪,竹言蹊以往只知道西装对男人的意义,对自己搞正装打扮提不起兴味。不过近来见惯了谈容,还被男人明里暗里地撩了几回,他的态度也渐渐转变了很多。   此刻再由谈容一提,竹言蹊无端有点期待穿正装的感觉了。   [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穿出你一半的气势。]他对谈容道。   隔了几秒,谈容回复:[你不用定这个目标,你穿正装会比我好看。]   这时的竹言蹊没悟透谈容话里的深层含义,只以为对方是随口哄他,没把这句“好看”放在心上。   他借助神器的力量,勉强将谈容的家居服折成豆腐泡。好歹算是豆腐块的亲戚,对比来看没最初那么磕碜了。   放好衣服,竹言蹊合起柜门前瞥过挂衣杆的几件外套,没由地心痒。   他手指扣住把手,犹豫着要施力,到底没把橱柜关上。   竹言蹊心底默念着“穿一下就脱”,伸出另外那只手,掠在外套肩部虚虚滑过,最终挑了一件颜色相对没那么暗的,把身上的牛仔外套换了下去。   谈容的外套刚一上身,竹言蹊就感到肩膀小小地空了一块,忍不住发笑。   他转过内置的镜子,看清自己的镜像,笑得更厉害了。   谈容骨架结实,胸围和肩宽的尺寸都较竹言蹊更大一些,再加上他健身规律,肌肉刚毅有力,两人的差距更显迥然。   在谈容身上合体妥贴的正装一穿在竹言蹊身上,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青少年。长度倒不是特别夸张,恰好盖住竹言蹊半个屁股,只是他肩膀像担不起这件衣服的重量,看起来软塌懒散。   搭配他那一张昳丽刺眼的脸,不仅没诠释出正装的绅士魅力,反而将“绅士”引去了反义的方向。   只能说……穿出了“衣者无意,视者有心”的效果。   竹言蹊经年累月看着自己的脸,生不出旁人的感触,眼下面朝自己的镜像,短时间也看不到“有心”的层面,只觉着格外好笑。   他模仿谈容的神情,故意端出面无表情的高冷神态,对着镜子拍了一张,分享段子似的发给对方,又点选了常用的大笑动图:[你现在还觉得我穿正装比你好看吗?]   没到上课时间,谈容仍然得闲。   可男人这次却没有及时回复,只有竹言蹊设下的备注名跳转成“正在输入”,几秒后消失,再显示出输入状态。   反复了两三次,谈容依旧没把编辑的消息发送过来。   竹言蹊盯着窗口目露不解,他既不认为谈容会打出一段长篇大论,也不认为对方会介意自己穿他衣服。   就在不久之前,谈容还主动将他的大衣借给竹言蹊盖腿,没道理会因为一件外套不满吧。   难道他挑的这件很不寻常?   想到这里,竹言蹊抬眼往镜子里多瞄了两下。   他瞧了瞧松垮穿着现男友衣服的自己,又看了看谈容窗口间或浮现的“正在输入”,大脑深处的一根弦骤然一拨,落后好几拍地震快了竹言蹊的心跳。   ……亏他以前还画过偷穿衬衫的腐向短漫,这会儿漫画折射进现实,他身为画手,自己竟然转不过脑子了。   竹言蹊“啪”地把镜子扭回去,热着耳尖点亮屏幕,正想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圆过去,谈容先给了回应:[颜色很适合你,好看。]   真难为他能给出这么正经的评价了。   心里活动一变,连带着嗅觉都敏感起来。   竹言蹊刚穿外套的时候没感觉什么,现在继续穿着,总感觉男人遗留在衣服上的味道渐渐浓烈起来,牢牢包笼住他的身体,一个劲儿往鼻腔里涌。   他后退几步,坐到床沿,慢吞吞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自己腿面,耳根红得像藏了两小颗相思子。   [笔试前你不还说,想赶在什么赛季前,多打几把游戏的么。]了结了上个话题,谈容打起字来顺畅许多,[趁着还没开始准备面试,去多玩一会儿吧。]   发完这几句,他又多添了几个字:[等你打完游戏,我就到家了。]   透过形状生硬的文字,竹言蹊毫无障碍地接受到男人生涩的温柔。   他捏着腿上外套的衣领,舔了舔左侧的虎牙,飞快打字:[昨晚睡前忘了充电,手机低电量警报了,打不了。]   [我的充电器在床柜的第二个抽屉,你先拿去用。等我回去了,再帮你找找你的。]竹言蹊喜欢随手放东西,谈容只当他丢三落四的小毛病又犯了。   [用不了,你跟我不是一个型号。]竹言蹊睁着眼睛说瞎话。   小谎话扯到这个地步,谈容意识到对方没有低电量的困扰了。   竹言蹊在输入框打下几个字,眨眼想了想,又挨个删除。   他长按语音键,仿照谈容昨晚的句式,直接发了语音条:“谈教授,给个机会,我想用你的手机打游戏。”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我想用你的手机打游戏=我想现在去找你=我想和你在学校秀恩爱? 第41章 脱单   谈容没有备用机,平日里常用的手机只有一部。   竹言蹊想在这时候用他手机打游戏,那就只能去江城大学找他了。   谈容熟练于解读竹言蹊设下的各种阅读题,收到消息不多时,便将对方的真实意图剖析彻底。   他也没有打字,学着小男友回复语音,笑道:“可以。但是来之前,你要先去吃饭。”   长期不吃早饭百害无利,竹言蹊考后释重放松,偶尔赖床缺了一顿,干爸爸出于长辈的溺爱心理,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可假如是出门撒欢,那就得把两只眼睛全睁开了,空腹醒来血糖低,总不能让孩子慢性透支生理机能。   竹言蹊考前起床,没少被督促准时吃饭,听了谈容的嘱咐不多怪,笑嘻嘻地应下了。   现在已经离八点半不远了,就算他即刻动身,也指定赶不上谈教授的第一节 课。更何况他只洗了漱,身上还穿着睡衣,倒不急着去“抢占”谈容手机打游戏了。   竹言蹊应完挂好男人的外套,正要回房换衣服,手里手机轻震,谈容又发来一句:“还有……麻烦你给筠筠添些猫粮,罐头、乳铁蛋白都在隔断架。喂量不变,和以前一样。”   竹言蹊半道停顿脚步,低头瞧了瞧眼巴巴跟在自己身后的筠筠,折去客厅。   “没问题,我知道了。”他按住语音说,“我这就去喂它。”   筠筠也是位暂住户,日常家当没法按小别墅的全电动高智能安排。孙助理额外采买的“猫行李”只有猫砂盆是自动铲屎,饭盆和饮水器由奢入简,需要饲主多多动手。   谈容的作息异常恐怖,起床时间是竹言蹊难以企及的早,因此筠筠的早饭全被谈容承办,竹言蹊没机会、且没那个起床毅力争取“开饭官”的职位。   算来算去,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早上给筠筠添粮。   当然,筠筠也是头一回在八点多才吃上早饭。   竹言蹊丢了罐头空盒,蹲在小饭盆旁,看筠筠慢条斯理地优雅进餐。   优雅中带着一丝急迫,急迫中带着一丝小饿。   他看了半分钟,不由觉得新奇。   谈容处事周到缜密,为人心细体贴,居然也会有忘了喂猫吃饭的这天。   竹言蹊围着“这天”扩展词项,由表及里地细化出今早的不同来。   他想到醒来笼在床头的荷尔蒙攻势,又想到自己趴在床上,闹了大半天的红脸,最后思绪定格在男人着急出门,连筠筠的早饭都赔了进去。   被迫赔了早饭的猫儿子站在饭盆前,架开四条粗短的腿,埋头嚼咽碗里的肉块。   竹言蹊手肘抵住膝盖,指节压了压唇面,眼底的笑意逐波漾起,渐渐满得溢出眼眶,霎时漫了满脸。   他突然有点儿好奇,在当时光线暗淡的环境中,声调不惊波澜的谈教授会不会也在脸红。在那块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下,到底有没有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庞然大物。   竹言蹊兀自好奇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愈加充盈。   他屈指一拨筠筠的小耳朵,两手一撑膝盖,利落站起身,走去房间换下衣服,难得效率派地想把“探索冰山的秘密”提上日程。   *   男生度过青春期后,雄性激素分泌成熟,都会或早或晚地长起胡须。   竹言蹊发育正常,进了大学,免不得过上使用剃须刀的日子。   男性胡须的生长速度比头发还快,他才二十岁出头,雄性激素倒没旺盛到需要每天剃一回,但每周打理一两次是跑不了的。   可能是因为刚确定恋爱关系,竹言蹊比往常更注重形象问题,尽管下巴这片没长出明显的小胡茬,他对着镜子换衣服时,还是忍不住用手摸了好几回。   最后终究没憋出,挺有孔雀包袱地钻去洗手间,把自己的电动剃须刀找出来,精益求精地贴着下巴蹭了一遍。   竹言蹊蹭完满意摸了摸,腾手去摸舒缓紧绷刺热的须后乳,开了盖才记起来这瓶上周已经用空了。   配在主卧的洗手间不如外头的面积大,屯备的洗护用品都存放在外间的壁柜。   竹言蹊去取时眼睛无意一瞥,看见谈容摆在镜边格架的须后水。   巴掌大的玻璃瓶,瓶身轻微磨砂,里面的液体稍稍透明,色调隐约,似乎多了点不起眼的金色。   竹言蹊光瞧着液体的质感,便能联想到谈容领间散发出的雅淡香味。   他合上高处的柜门,掂了掂手里未拆封的乳液,心头稍动。   他伸手过去,开盖闻了一下,接着往掌心倒出一点儿,摊开了再闻,随意往下巴拍了拍。   细细感受过修护水对紧绷刺痛感的缓和,竹言蹊眉梢轻挑,默默记下品牌名称和瓶身特点,心说味道可以,效果也不错,自己下次可以考虑换成这款。   其实使用电动剃须刀的话,很多人不需要额外再用乳液之类的东西,然而竹言蹊似乎天生皮肤敏感,前后换过几次牌子型号,价格也是越买越贵,可惜要么感觉刮不清爽,要么感觉紧绷发热,偶尔还有细微的刺痛,不得不像谈容这类手动党一样,事后用些舒护产品。   也不知是不是闻惯了谈容领间的气息,竹言蹊是真喜欢那款须后水的香味。   不经意间闻起来很清很淡,可凝神耐心地再嗅,又虚无缥缈地散尽了。   没有多余的中调尾调,或者什么成分的自然味道。单一不单调,一点儿都不花里胡哨。   打车去江大的路上,竹言蹊用手机登进那个牌子的官网。   他在分类里扒拉半天,扒出的结果是当前区域没库存,补货日期还在待定。再下拉到底端的评价区,才发现这款须后水去年起就缺货了。   总结起来就是,老子很贵,很好用,还特别受欢迎,能不能买到请你们各凭本事。   竹言蹊静音努了个“呸”的嘴型,关掉网页,给“本事”本人发消息:[我在车上了,第一节 课打张假条,我们下节课再见。]   眼下过了上课时间,谈容已经开始讲课了。   微信窗口静悄悄的,没再显示输入状态,只有男人五分钟前留下的气泡,告诉竹言蹊自己该去教室了,不能及时回他消息。   其实就算他不主动交代,竹言蹊看看时间,也能猜出谈容会在干嘛。   可恋爱中的小情侣都爱说废话,汇报对方已知的小行程,也是废话的一种。   *   出租车抵达江大校门,竹言蹊照旧先去生活街觅食。   等他不紧不慢地晃到综合楼,第一节 课恰好打铃结束了。   按过的电梯还没下来,谈容在这阵铃声里有了回复。   谈容:[/截图]   谈容:[这是不是你想玩的游戏?]   竹言蹊迈进轿厢的脚顿了顿,他放大截图,挠挠鼻尖笑了声。   在上课时间里,某些教授表面严肃地认真授课,其实摆在讲台的手机,却在偷偷地下载热门手游?   竹言蹊翘着嘴角打字:[对,就是这游戏。我马上就到,刚刚等到电梯了。]   学校电梯间信号不好,连不上流量数据,消息栏的实时网速跟归零了一样,动也不动。   他点下发送键,弹出的气泡前不停转着小圆圈,三环过后,残忍变成了红色感叹号。   大学四年,竹言蹊被电梯里的信号虐惯了,没抱什么希望。   电梯停在九楼,厢门双向打开,网速即刻恢复,瞬间达成了B/s到KB/s的完美蜕变。   竹言蹊轻车熟路地走向谈容上课的教室,不忘点一下感叹号图标,把胎死腹中的消息重发一遍。   谈容没有秒回,竹言蹊没有在意。   他找到C503,难得没从后门摸进去,光明正大地改走前门。   推开门,竹言蹊抬眼就往正前方的讲台看。   多媒体的大屏幕亮着光,黑板上标着乱码似的板书,连讲桌上都搁放着战略管理的相应课本。   一切如常,唯独理应站在桌后的男人不见了。   谈容小课间不是一直留在教室里的吗?   竹言蹊握着门把愣了愣,不解地转向教室环视一周,还是没能发现想见的身影。   他没寻到自己的目标任务,在座的不少学生却对他两眼一亮。尤其后排,热闹指数骤然飙了一个度。   “哥!哥!!”陈嘉尧在临近后门的最末一排站起身,举高了胳膊冲他挥了挥,“这儿!来这儿坐!给你留了位置!!”   竹言蹊被他唤回神,朝后望一眼,关门走了过去。   “来来来,快请坐。这位置好,出入方便,离讲台远,绝对没有后顾之忧。”陈嘉尧今天格外热情,把狗腿子属性发挥到了极致,又是堆笑拖椅子,又是弯腰比手势,活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竹言蹊慎得慌,边坐边上下打量他,呲弄道:“你有病吧,今天抽的哪门子风?”   “只要你过来上课,你说我有病,那我就可以有病。”陈嘉尧说出了视死如归的慷慨。   竹言蹊皱了个嫌弃的表情,刚想多怼一句,就见陈嘉尧面色一改,向他凑近了一点儿,放低音量:“卧槽,你是不知道你来之前我经历了什么,太他妈折磨人了。”   对于谈容知道两人冒名顶替这事,竹言蹊昨晚才知情,败露突然,陈嘉尧自然没途径获取有效情报。   竹言蹊听他诉苦的语气,还以为谈教授事后查办,上节课针对他了,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折磨你了?你经历了什么?”   “上节课快上课了你都没来,好几个人跑过来加我微信,还有两个课上给我传小纸条的。从最前排传过来的啊,简直是跋山涉水,远渡重洋,我哪见过这阵仗啊,接到纸条的时候手都抖索了。”陈嘉尧声情并茂,手势不停,配上他那北方口音,好好一段话硬是被讲成了单口相声。   “一堂课下来,微信多了六七个好友。好家伙,我以为自己铁树开花,终于走回桃花运了。结,果。”陈嘉尧说着掏出自己手机,一把按在桌上,调出微信记录请他品鉴,“你瞧瞧,你瞧瞧!这是大龄儿童该有的待遇吗?”   竹言蹊歪头过去一瞅,“噗嗤”笑了。   陈嘉尧切了两三个窗口,有学弟也有学妹,聊天内容迷之相似,几句没啥营养的客套后必定会提出问题。   比如:[学长,上周跟你一起的那个学长为什么没来呀?]   再比如:[学长,你和之前那个学长很熟吗?方不方便把他微信给我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同样都是学长,待遇怎么就天差地别了呢?   “你搁心里好好算算,咱俩认识到现在,我给你当几回跳板了?”陈嘉尧疾首蹙额,嘴上让竹言蹊算,说完自个儿先掰扯起来,“光打去年算,新生报到,军训,社团团建,篮球赛……靠,我合计得心都疼了。”   老实说,陈嘉尧长得并不丑,甚至还有点小帅。可惜他总喜欢跟竹言蹊混在一处,比照之下,脸不够好看,个头不够高,身材又偏壮,肤色还比较黑,旁人的目光自然全被他大哥吸引去了。   陈嘉尧这厢心里疼着,眼里还映着自家大哥的笑脸,压根生不起一丢丢的不痛快。没办法,竹言蹊这厮太“阴险”了,作为朋友没得挑,大家都爱亲近他。   哪怕时不时得被对方的桃花运闪瞎狗眼。   陈嘉尧把最后一句重复一遍,捂捂胸口,有点想哭。   “没事,你多疼疼就有抵抗力了,这毛病不打紧。”竹言蹊笑哈哈地拿话扎他,伸手探进兜里,哗啦摸出个小塑料袋,丢到陈嘉尧桌上,“喏,慰问礼,赏你了。”   陈嘉尧扯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副防噪耳塞。   他隔壁寝室新搬来一老兄,呼噜震天,和他床位仅有一墙之隔。   学校隔音不能指望,陈嘉尧深受毒害,跟竹言蹊吐槽过两次,老说去生活街买副耳塞渡劫,但是头几天太冷,总不乐意出校门,他又不喜欢网购小物件,索性咬牙接着忍了。   眼下一见袋里的耳塞盒子,陈嘉尧收回想哭的泪水,做作的面显感动,看向竹言蹊。   能有这样的大哥,就算被桃花运刺瞎眼又怎样!   “我早上去生活街吃饭,顺路买了。”竹言蹊对上他眼神,故意点开微信收款码,“来,劳烦扫一下,加跑腿费一共八十五。你想扫支付宝也可以。”   陈嘉尧立马不做作了,笑着一推他胳膊:“起开!慰问礼哪有给钱的,你也好意思开口。”   他们不讲究这个,平时你请我一顿饭,我送你件游戏皮肤,有来有往,不明算这些小东西。   “我刚才还想说,就冲你这副耳塞,回头我去论坛给你捧场去。现在得了吧,我决定站队谈教授。”陈嘉尧收起耳塞道。   竹言蹊对“论坛”这词没感觉,但是被“谈教授”吸引了注意。   “给我捧场?校论坛又多什么帖子了?”他问道。   “关于你和谈教授的呗。”陈嘉尧搜给他看,“上周二发的帖,有人把你俩拼在一块作比较,投票谁更帅,谁更适合谈恋爱。”   江城大学的老师大都年近中年,早有家室,今年突然蹦出谈教授这么一位年轻有为、长得还帅的,在学生堆里流传开是早晚的事。   碰巧谈教授的课堂上还坐着校论坛的老熟人,被学生偷拍的背景都是同一间教室,被拉到一起讨论不足为奇。   竹言蹊借着陈嘉尧的手机翻了两页,越看越好笑。   大家都是出于八卦心态,跟帖找个乐子,很少有正儿八经拿他们当幻想对象看的。   争来论去,呼声最高的说法是,竹学长是婚后潜力股,脸帅腰细大长腿,有这样的男友会让人羡慕死,而谈教授是成熟待领证,适合干脆抢回家去,出任国家模范好老公。   “哥,你对谈教授到底还有没有感觉啊?”陈嘉尧小心地悄声问道,“我看底下有人说……谈教授好像不是单身了。”   竹言蹊一听,掀眼看向他。   “好像是班上哪个学生跟的帖吧,说自己今早在一楼大厅碰见他了,还说谈教授当时在对着手机笑!”陈嘉尧转述得很是不可思议,“你能想象吗?谈教授那样的人,竟然会对着手机一直笑。”   竹言蹊静默地眨眨眼,心说谈容刚到学校的时候,好像是在给自己回消息?   “据她形容,那个笑绝对不正常。你看看她用的形容词,”陈嘉尧动了手,把帖子改成倒序查看,上翻到那条回复,“什么淡淡的微笑,什么温柔,什么甜蜜……我的姥姥,我看着都感觉谈教授不是脱单,是已经订婚了吧。”   竹言蹊嘴角眼角一齐上扬,不好意思地哈出气音。   陈嘉尧看他笑成这样,心想对方难道真把初恋彻底掀篇了?   没等他张嘴多问,前排推搡着走来三名女生,围在他们这排桌边,欲言又止,抿住嘴酝酿腹稿。   陈嘉尧瞧清正中女生的脸就明白了,课前找他要过微信的,换言之,通过好友添加后,又向他询问竹言蹊微信的。   至于其他两个人,大抵是跟来帮好姐妹加油鼓劲的。   “学长好。”站在中间的女生冲他们笑笑,目光落到竹言蹊身上,“我两周前那节课坐在你后面,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印象。”   竹言蹊端详她的长相,冥想几秒,一脸顿悟:“噢,是你啊。我记得你,你那节课借我课本对吧?”   他那节课坐在教室第一排,谈容当前,他还没有课本,当时女生在后面戳他脊背,打算把自己课本借他来着。   不过半道被谈容截了胡,竹言蹊没用上她的那本。   “对,是我。”女生笑完又酝酿起来,被好友掐了掐胳膊,继续道,“马上也快上课了,我就直说了。学长,请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介不介意加个微信?”   要不是竹言蹊上节课缺席,她肯定不会迈出要微信的这步。   这是人的患失心理,生怕下次真的见不着面了,于是赶紧抓住最近的机会,避免发生还没交集,就背道而驰的情况。   其他几位找陈嘉尧加微信的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竹言蹊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处理方式灵活多样,不拘泥于历史形式。   当着旁人的面,拒绝不能太直白。   他拿高手里陈嘉尧的手机,刚想让女生再扫一遍陈嘉尧的二维码,余光透过三人间的缝隙,瞥见她们身后走近一位挺拔冷俊的正装男人。   不用竹言蹊自己开口,男人先替他说了:“他不介意。”   熟悉的声线,冷淡的腔调。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齐刷刷扭头过去,看清来人赶忙问好:“谈教授。”   由于电梯间的信号问题,谈容课后没及时收到竹言蹊的消息。   他下了课便去休息室给助理打了电话,了解完收购案子的进展,结束通话才看见小男友的回复,急匆匆从休息室出来。   谈容一来就直奔后排,还插进学生间的对话,惹得后两排的无关人员都频频侧目,竖直耳朵。   竹言蹊听了他的“不介意”,冲他一挑眉,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你确定?   谈容神色不改,递交自己的手机,补上剩余的半句:“但是他的男朋友介意。” 第42章 微博   他不介意,但是他的男朋友介意。   听着这话,再看着两人一个递一个接的自然动作,只要不是憨憨,都能在三秒内反应过来,话里的“男朋友”究竟是谁。   不止女生的表情懵了,附近一周听见动静的人也像在做梦。   尤其陈嘉尧,嘴巴半张着傻眼,跟被雷劈了一道似的,凝固在座位上不动了。   亏他一分钟前还替大哥惋惜,说谈教授笑得像直接订婚了,感情他是变相地为两人感情煽风点火了?还他妈拿的芭蕉扇??   这把芭蕉扇显然效果甚佳。   刚从好友口中得知,自家男朋友对着自己消息展笑,转眼便见着对方径直走来,还说了这么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任谁换到竹言蹊的位置,都会忍不住亮起眼睛,笑容更深。   “你自己把指纹录入进去。”谈容倒看手机屏幕,伸出手机点去设置,上下颠反的文字图标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人脸识别目前仅支持一个人的面部数据,想添加解锁授权,只能新建指纹验证。   竹言蹊听话地“噢”了声,等谈容点完屏幕,将指腹贴上HOME键,按照提示,换着角度重复采集。   来给好姐妹加油打气的围观女生见状,眼底不由流露出艳羡的情绪。   新建指纹验证和交代手机密码不同,完全属于两种性质。   前者不仅可以顺利解锁,还同时附带了多种权限,包括且不限于访问系统的隐私空间。   对于信息化社会的小情侣们来说,如果感情没到位,别说新录指纹,密码都不愿意告诉你。像谈教授这样一上来就坦荡大方的,委实不多见。   女生和男朋友交往三个多月,对方偶尔回别人消息,还谨慎刻意地拿手机背面对着她,生怕被看见内容似的。两人因这事闹了几次,次次憋了一肚子火。   倒也不是她有心查岗,单纯是男朋友的态度,让人太没安全感,总感觉头顶若隐若现地闪着绿光。   后排这一圈,有人懵逼,有人羡慕。   而谈容上交出手机,余光扫过屏幕一角的时间显示,偏头对杵在桌边的几人道:“快上课了,都回座位吧。”   他话音将落,铃声打响。   勇敢迈出第一步却惨遭主路崩塌的女生木愣愣点头,紧跟朋友的步伐,忙不迭蹿回前排。   班上的其余学生也踩着铃声尽快归位,他们听不见后排对话,但学长往最后一坐,教授也往最后一站,单是无声画面就足够吸人眼球了,彼此传染着向后偷瞄。   谈容低头看着竹言蹊,开口想再叮嘱什么。   竹言蹊福至心灵,抢在他出声前一手比出一个OK,还接着朝上举高一点。   生动传达出讯息,“您放心,我都懂,您少说两句,留着去上面慢慢说吧”。   谈容无奈闭嘴,将话咽下,临走时冲他笑了笑,在铃声落定前站去讲台。   谈容定足在那方三尺讲台,给人的感觉骤然一变,授课状态说来就来,简短几句话,立马拉扯回学生在课间松懈的注意力。   再抛出一个客观性的小问题,连想要竹言蹊微信的女生都窒息了,顾不上考虑儿女情长,背影僵硬地刻着几个大字:别提问我。   课堂气氛一改涣散,老师有了状态不算,学生们也或主动或被动地进入学习模式。   竹言蹊面前摆开两部手机,亲见此景,不由感慨。   教授是位好教授,专业水平高,授课能力强,对学生更是尽心尽责。   职业素养没毛病,就有一点,太狠了。   瞧瞧每回提问给孩子吓的,旁边陈嘉尧都不喘气了。   任何班级都不缺渴望感受知识洗礼的好学之辈,特别是遇到善于点播的良师,动脑积极性也跟着水涨船高。   在一位眼镜男生主动请战后,竹言蹊仿佛听到附近响起石像裂开的声音,大家的肩背都没那么硬直了。   陈嘉尧脸不白了,气也匀了。   他刚缓过劲儿,甩头就瞪眼往竹言蹊瞅。   竹言蹊早有预料,气定神闲地竖起食指,制止他抢先说话,含笑道:“乖,叫师爹。”   陈嘉尧:“…………”   神他妈师爹。   竹言蹊存心逗他,挤兑完乐开了,单手撑脸静声发笑。   没想到陈嘉尧迅速接受了既定事实,真心实意地嘴一张:“爹。”   竹言蹊:“…………”   挺好,这词省略的,又成大型认祖归宗现场了。   “你又想干嘛?”竹言蹊不由自主地挪远一点,突然领会了谈容问他“打什么坏主意”的心情。   “唉……实不相瞒,我昨天晚上刚交了作业。”陈嘉尧小心瞟了眼讲台,斜过肩膀低声道。   上次交的是打印稿,这次交电子的就行,文件标上姓名、班级和学号,发去谈教授的校园邮箱即可。   竹言蹊眯了下眼,估摸着猜了七八分。   “昨晚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你这回头悬梁锥刺股,戒了游戏弃了番,一门心思扑作业上去了吗?”他正了正坐姿,也压低音量,“你都这么下功夫了,还怕作业不合格?”   “我爷爷打小就教育我,做人留一线,做事留三分,写作业得考虑到最坏的情况。”陈嘉尧装模作样地道。   竹言蹊乐了:“你爷爷要是听你这么编排他,非连夜赶来砸死你不可。”   “在他砸死我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作业别再被打回来重写了。”陈嘉尧阖眼,双手合十,摆了个信男虔诚的架势,“我现在只差一道东风,能保我作业过关,期末不挂。”   竹言蹊一瞧他这戏精上身的样,就知道听不着好话,都不稀罕搭理他。   “那就是,你的枕边风。”果不其然,陈嘉尧眼一睁,兰花指一掐,没吐出什么正经的。   竹言蹊凝视他两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手,一把攥住他那小翘指,作势要往桌下掰。   陈嘉尧:“哥哥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陈俊杰最识时务了,立即不皮了。   “欸,你俩到底什么情况啊?怎么就突然在一块儿了?”陈嘉尧敛了正形,好奇问他,“我是穿越了还是失忆了?上星期你赶来上课,还扬言要掐死我,这周就变成‘男朋友介意’了???”   拖一路红灯的福,竹言蹊那次压着铃声最后一响落座,刹脚瞬间还带起了风。陈嘉尧幸灾乐祸笑几声,当时就被记了仇。   两人重翻代课风波的旧账,陈嘉尧身为祸源洗不清罪名,只能由着大哥放狠话。   结果旧账也翻了,狠话也放了,大哥摇身一变,变成教授小男友了?   “这个……说来话长。”教授的小男友挠挠眉心,弯眼一笑。   陈嘉尧哪像会被“说来话长”打发的,端的一脸洗耳恭听。   竹言蹊:“我们之前总撞见他,不是一直都怕露馅么。”   陈嘉尧赞同地连连点头。   他怕被记旷课三次,危及期末考试资格,竹言蹊是觉得尴尬,不想丢面儿。   “但实际上,你们教授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过来帮你代课的。”竹言蹊说着朝黑板方向看了一眼。   谈容手拿激光笔,正尽量浅显地解释着屏幕上的某个概念。   面色无波,眸光淡漠,讲解的用语却极其用心,字字控制在学生的理解范围之内,启唇抬眼间透出私下没有的肃穆疏冷。   “他知道?”陈嘉尧呆了下,“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俩谁是谁啊?”   竹言蹊收回视线,但笑不语地肯定点头。   “他也知道你的名字?”陈嘉尧追问。   竹言蹊又点了一下头。   “……乖乖,照这么说,他早先就认识你啊。那他干嘛知道装不知道?”这种牵扯男欢男爱的问题不难剖析,陈嘉尧纳闷不满三秒,自行靠着脑补解疑答惑了。   他暧昧地堆起笑,对竹言蹊点点指头,一副“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模样。   竹言蹊假意“啧”了声,说道:“求你了,要笑就笑,别把眼睛挤这么小,你这样好像变态啊。”   “你们什么时候说开的?他主动告诉你的吗?谁先起的头?”陈嘉尧顾不上鄙弃“变态”这顶帽子,嘻嘻哈哈地小声连问。   他身边第一次发生双向暗恋且暗恋成真的实例,当事人还是他的好哥们,陈嘉尧开窍般意会了女生们八卦的快乐。   哪怕过了一晚,竹言蹊一想到谈容表白时的台词,仍旧还会有点难为情,哪好意思转述给陈嘉尧听。   “以后再说,你先好好听课吧。”他掩饰性地捻了捻耳垂,胡乱糊弄过去,“都聊大半天了,你期末还想不想过了?”   “哎哟喂,讲课的一成自己男朋友真不一样。上节课你还无聊发霉,看我玩消消乐眼馋,想抢我手机玩两把。这节课倒好,竟然开始催我专心听课了。”陈嘉尧挤眉弄眼,在竹言蹊提脚踹他前改口,“放心放心,这门课我别的不敢说,就这单元掌握最熟,去年学年论文选题都是从这节提出去的,我门儿清着呢。”   最后还嘴贱戏谑一句:“甭替你男朋友操心。”   眼瞅着竹言蹊皮笑肉不笑地想动手,陈嘉尧早做防备,贴向墙边一躲,没让竹言蹊一击必中。   他嘚嘚瑟瑟地摇头晃脑,第二下还没晃起来,只听前方讲台传来一道不带感情的冷静男声:“陈嘉尧。”   陈嘉尧一激灵,仿佛兔子撞见鹰,一秒瓜怂。   他对接上谈教授古井无波的视线,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来,尝试谈谈你的想法。”谈容冷酷无情,让他的预感不再是预感。   陈嘉尧:“…………”   不,他不想尝试,他真的一丁半点都不想。   竹言蹊假装陈嘉尧装出惯性了,也跟着条件反射端正坐姿,等瞥见陈嘉尧怂不拉几地站起来,他慢半拍回神,重新支起了脸。   “小同学,加油啊。”他这次张开左手,从人中位置撑起,借掌心遮住说话的嘴巴,用仅能两人听到的音量笑道,“这单元最简单了,你门儿清着呢。”   陈嘉尧:“…………”   陈嘉尧:“嗯……我的想法是……”   他的想法是,他好难,他想哭,他甚至想念爷爷的拐棍。   事实证明,谈教授讲授的内容不等同于课本上的生硬理念,只会死记硬背的人根本抵御不住灵魂拷问。   陈嘉尧把吃奶的劲头憋出来,艰难过了拷问这关,蔫巴哒哒地刑满坐下了。   经过这一遭,他反正是彻底老实了。   说悄悄话调侃他大哥?不存在的,他灵魂已经被问焦了,严重怀疑自己对这章节的理解。生怕期末考到类似的题目,陈嘉尧满脸凝重地速读PPT,挑着关键词句往笔记本落笔。   同排的同桌安分了,竹言蹊也落得清净。   他按亮谈容的手机,满怀好奇地欣赏完对方的默认桌面,默认主题,以及除了那款游戏,和名字一样古板的软件图标,好奇逐渐趋向麻木。   早该想到的,谈容手机的画风只会是没有画风。第二页末端的微博估计都是激活序列后,系统自带安装的。   尽管谈容给了权限,但是竹言蹊对探查男友隐私不敢兴趣,单纯想了解壁纸之类的风格而已。   他改玩自己的手机,刷刷朋友圈,又逛起了微博。   竹言蹊过去疯狂地想养猫,就算家中的庄妍女士不容交涉,他也没断过养猫的念头,微博早几年便关注了一堆猫舍,布偶、美短、金吉拉,CFA、CAA、TICA,哪怕是临近帝都的救助领养站,他都单独分组,关注了一堆。   可怜的是关注时间都挺久,一只毛孩都没抱回家,离它们最近的距离就是……向救助站公益捐款,卑微地网络云领养。   不过还好,现在他的男朋友有猫,四舍五入,他也有了。   自从接触了筠筠,竹言蹊再看这些公众号发表毛孩近况,心里一点儿都不酸了。   其中一家英短猫舍今天更新频繁,猫舍有只猫妈妈难产,繁育人担惊受怕地忙活很久,总算母崽平安,开心得连发了好几条微博。   这是一家坐标帝都的猫舍,注册年份比较久,算是竹言蹊最早关注的一家。   繁育人报完喜,再次更博道:[小布谷今天差点把我吓死了,我决定吃斋半年,多多祈福。另外,小布谷明年就要退役啦,有意领养的老朋友们可以提前关注哦,相信大家对布谷妈妈并不陌生,它的宝宝都很可爱,每次排号都供不应求,希望小布谷也会像宝宝们一样,拥有幸福美满的新家呀~/捧心]   小布谷就是今天难产的猫妈妈的名字。   正规猫舍不会只将猫咪们当作生育赚钱的工具,日常照料异常精细不说,交配繁育都有严格计划,不会伤害小动物的身体。而到了相应岁数,退役的猫爸猫妈会被老顾客免费领养,说不定还会和自己的宝宝成为家人。   繁育人不仅随后贴出小布谷的照片,还顺便加上了小布谷的孩子,都是在被接去新家前拍摄的,毛茸茸的,特别Q萌。   她随后转发评论说:[图4的宝宝是天使啊啊啊!眼睛超级超级超级美!!QAQ当初打算自留的,都没发到微博上,结果被别人看中带走了。嘤嘤嘤,现在想来我还是心好痛,不过想到它会生活得更好,我还是非常欣慰的。]   竹言蹊看了评论,不由点去图4,着重去看小猫的眼睛。   那是一只乳白毛色的英短,出生不久,品相还没有张开,眼睛鼻子都是小小的,特征并不明显。可仔细观察的话,还是可以看出一点,它的眼睛形状和其他小猫不同,圆溜溜的,尾端似乎上弯出一条小勾。   竹言蹊刚看这条微博的时候,翻得粗略,没留意到这么细节的地方。   这会儿多瞧几眼,硬是把那条小勾看出花来。   这双猫眼自带眼线,弧度还特别眼熟,竹言蹊调动手指使劲放大,专注再看,越看越感觉有筠筠的味道。   味道刚瞅出来一丢丢,微博底下又多了猫舍顾客的评论:[哈哈哈被别人看中就放弃自留了?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繁育人回复:[没办法呀,那个人当年对我说,天使宝宝的眼睛很像他喜欢的人。你替我品一品,一个大帅哥说出这么个理由,我哪还忍心拒绝他。]   她接着又道:[好吧我也不得不承认,他好有钱,TUT他给我了好多钱,对不起我是个庸俗的女人。]   猫舍顾客继续哈哈哈,竹言蹊却看得愣了愣。   他对着屏幕眨眨自己的猫儿眼,上移视线,从这些评论里圈出重点。   “天使”,“大佬”,“生活更好”。   “帅哥”,“有钱”,“像喜欢的人”。   照片里的小猫是乳白毛色,繁育的猫舍还坐落在帝都。   竹言蹊恍然一惊,灵光猛降天灵盖,脑子里顷刻闪出庄妍曾经说过的话:这猫长得有点儿意思,眼睛跟你小时候挺像。   他心底还惊讶着,面部率先作出反应,克制不住地泛出笑来。   难不成……筠筠的存在不是偶然,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竹言蹊瞄了瞄讲台上的男人,又瞥了瞥屏幕上的猫崽照片,毫不犹豫地右键保存下来。   课堂时间还没结束,他尽可能地压住情绪,打算课后再去探查冰山一角。   竹言蹊噙着笑,退出猫舍的主页,接着往下划拉微博。他看到搞笑博主发表的新段子,抿弯嘴角地点选转发,分享给自己的粉丝。   藉由这则段子,竹言蹊的注意力好歹被分散了少许。   结果他还没把美滋滋的情绪压到一半,摆在桌上的谈容手机倏然亮起屏幕,通知区刷出微博的系统提醒。   [特别关注]FFFFine:点开这条微博,你将收获新的刺激。//半夜起床找肉吃V:看完这个视频,我笑得仿佛是个唢呐,[短视频]。 第43章 留评   这条特别关注的提醒弹出突然,竹言蹊结结实实被刺激了一把。   他手指还没从“确认转发”的位置挪开,耷着眼皮端视谈容的手机。   再三确认提醒中的英文ID,竹言蹊翘高舌尖,习惯性地刮了刮左侧的虎牙,又飞快舔过微干的嘴唇。   正往平原跌近几公分的情绪线陡然卡死,掉头直奔峰顶回攀。   他抬眼看去讲台,凑巧谈容刚调出本年度的一项案子,让学生们自行浏览。   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谈容的视线向后方投出,越过乌泱泱的人头,精准聚焦在竹言蹊身上。   竹言蹊目光一瞥出,直接跟谈容对接个正着。   他眼睛亮盈盈的,嘴角抿出雀跃的弧度,连两边眉梢都带着戏。   谈容一秒瞧出他的心思变化,乖里夹着坏,就差凑上前戳戳自己的胸口,冲他说,“我已经掌握了重大情报,麻烦自觉一点,快把封口费主动上交出来”。   他心生好笑,远远冲竹言蹊勾了勾唇角,当是纵容他要挟,预付了费用。   竹言蹊来者不拒,如数收下,露着虎牙回他一笑,低头解锁谈容的手机。   通过提醒登进微博,再跳过五秒的广告投放,竹言蹊的ID连同内容详情一并显示在屏幕上端。   他点了返回,切去个人界面,看清谈容的微博名,高涨的情绪莫名安定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果然如此、果不其然的平和。   用户9583271346,怪盗基德的高清大头,个人简介是空白,但“经常访问”的列表里却有自己的头像。   竹言蹊将手机平放在桌面,两手松松攥拳,搭在桌边,蓄势待发了好一会儿,总算没忍住,弹出一根罪恶的食指,默默看进谈容的主页。   谈容从很早以前就关注了自己,账号的注册时间自然不短,然而历史微博数量寥寥,满打满算,没能破百。   其中,对未破百记录做出卓绝贡献的是竹言蹊本人,来自FFFFine的微博转发占去大半壁江山,余下小半,由时事新闻和公益推广共分一二。   这简直呈出了两极式的画风分裂,和默认ID、基德头像的搭配如出一辙。   竹言蹊看完一扶额,哭笑不得奏鸣曲刚起了个头,消息栏文字一滚,有人在这时和谈容进行了微博互动。   小糯米团子呀:[出去玩的时候很适合提呀,打卡留念很正常的~]   ID软萌,语气词可爱,十有八九是位小姑娘。   竹言蹊不是疑神疑鬼的个性,对谈容也很放心,他以为这是谈容的朋友,没兴趣探究两人在微博聊了什么。   然而没等他撤回视线,下一条通知紧接而至。   小糯米团子呀:[哪怕没有出去玩,你们私下相处也能说哟,你不用顾虑太多的23333,直接告诉男盆友就好啦~]   敢情是和自己相关。   这下竹言蹊的视线想撤都撤不回去了。   他放下抵在额心的手指,没兴趣顿时演化成了特别有兴趣。   根据已知信息,大体可以推断出谈容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并且似乎还在为难怎么开口。   竹言蹊眼梢挂笑,手上戳开糯米团的回复,心里默默道:不知道怎么说没关系,他可以替谈容分担压力,自己来看。   他这男盆友当的可真是太贴心了。   竹言蹊晃了下翘着的二郎腿,后仰靠上椅背,将手机单手握起。   糯米团子的这两句话都不是对谈容微博的评论,反而是谈容先在小姑娘的微博下留了评。   用户9583271346:[您好,请问在日常相处中,一般怎样提出合照请求?我们家的小朋友不常拍照,我怕说的突兀,他会排斥。]   竹言蹊一读完谈容的评论,二郎腿登时就嗖地放下了。   他一时不知该把重点放在“合照请求”上,还是先关注那个“小朋友”的称谓,再或者,留意凌晨一点半的留评时间。   凌晨一点半,谈容的可怕作息会容许他凌晨一点半刷微博?   竹言蹊调整坐姿,点开左下角的“查看原微博”。   齐齐整整的九宫格照片,搭配文字挺长的一串,开头带有“提升恋爱幸福感”的双#超话,用数字标号,分条罗列。   正如竹言蹊猜测的那样,小糯米团子呀是位女生,不过她不是“软萌”“可爱”的类型,照片中的本人又酷又炸,和她一起入镜合照的女朋友才是温柔小巧的一只。   二人坚持了七年的恋爱长跑,感情始终蜜里调油,适逢最近兴起了恋爱话题,她们便总结经验,供广大恋爱中或待恋爱的网友参考。既包括有关尊重信任与携手成长的,也涵盖诸如屏保是合照、适当秀恩爱的小细节。   两位姑娘面容清秀,提出的观点还都是干货,诚意满满,发表不足24小时,转发量已经破了五百,在话题广场小有热度。   可这并不代表谈容的留评行为实属正常。   竹言蹊在消息栏看到滚动提醒时,以为糯米团是谈容的朋友,点进详情才发现,谈容压根没有关注对方,实打实的陌生人关系。   而#提升恋爱幸福度#的话题尽管有些流量,但也没到火起来的地步,像竹言蹊这样爱玩微博,关注了一大票公众号的人都没刷到过它,谈容那种关注人数只有11的老干部怎么可能偶然点进来。   还一本正经地问人家怎么拍合照。   竹言蹊把谈容的评论又看一遍,越看越像笑。   他抬头,讲台的男人面色深沉,挺拔如松,一点儿也不像会担心小朋友排斥合照的大家长。   竹言蹊对着谈容那张冰块脸沉吟片刻,没辜负自己看了好些年《柯南》的漫迷身份,滴溜着眼睛剥茧抽丝,抽出一个大胆的设想。   竹言蹊退出糯米团子的微博,试探性戳开发现页的搜索,不出所料地展开一排搜索记录条。   最底下的一条是没加井号的“恋爱注意事项”,大概是它的搜索结果都带了话题,谈容拆套娃似的逐层点进去,再往后的每一条都被井号夹在中间。   从#恋爱中最加分的举动#,套娃到#提升恋爱幸福度#,隔了七八条的过渡话题,隐晦反映了搜索人当时的心境变化。   竹言蹊肘尖搭在桌沿,单手撑住下巴,脑子里仿佛有辆老式火车鸣笛而过,车头喷出汤汤白汽,热度漫进脊椎一路向下,蒸得他心窝跟着暖烘烘的。   昨晚拥吻过后,谈教授那叫一个冷静自持,送他回房睡觉时和往日无异,竹言蹊还以为自己的心情起伏比谈容更要激烈呢。   结果他扑去床上睡得香甜,神色如常的人却睡不着觉了,大半夜的刷起微博,去网上了解恋爱指南。   竹言蹊将记录挨个重搜一次,踩着谈容的脚印揣摩心路历程。   揣摩完了,他解放撑托下巴的手,把自个儿手机也摸了过来。   打开微博,搜索用户名,点选特别关注,清除谈容手机的被关注提醒,连成一气,一呵而就。   上午的第二节 课结束,精神持续高度紧绷的学生们总算吸回点人气。   陈嘉尧半死不活趴在桌上,嘴里乌拉乌拉地释放噪音:“他妈的要了血命了,我头回在课堂上感受到这等‘关怀’,师爹的BUFF加持是体现在这方面的??”   谈容每次余光扫过竹言蹊的方位,陈嘉尧就头皮发麻,后背一毛,挺直腰杆坐定如钟,连个屁都不敢乱放。   竹言蹊摘下耳机,放回充电盒,嗤笑着瞥他一眼。   “你这节课是玩手机玩爽了,我这节课差点忘了我手机壁纸长什么样子。”陈嘉尧麻利地收拾纸笔,塞进包里,长声悲叹,“我以前听课但凡有今天一半用心,国家奖学金我能连续拿三年,还会像现在这样过来重修?”   “得了吧你,你重修纯属是因为脑子不好使。”竹言蹊把两部手机叠在一块,不客气地戳穿道。   陈嘉尧固然是学渣,不过也没沦落到重修的地步。   江大的重修分三种情况,一是期末考挂了,补考也挂了,二是逃课太多,被任课老师取消资格了,三则是期末考没去,胆大包天地自己弃考了。   陈嘉尧狗胆没肥到那程度,纯粹是因为记错了考试日期,潇洒旷考,被列进胆大妄为的队列,十分令人唏嘘,并且可笑。   狗胆包天陈嘉尧痛苦抓心,声如泣血:“快住嘴,这回期末考我指不定真栽在挂科上了。求你了哥,劝劝你家男朋友,期末改卷子别跟批作业一个标准,江大学分很贵的,我们贫苦学生承受不起。”   竹言蹊呵呵一笑,作势要踩贫苦学生的限量球鞋。   “踩,使劲儿踩!”陈嘉尧屁股没离椅,原地扑腾两下脚,“你要是能让你男朋友放下屠刀,把我鞋踩烂了都成。”   竹言蹊化呵呵为哈哈,被陈嘉尧口中的谈容形象逗乐了。   他起身瞧向讲台,发现手执屠刀的谈教授已经关好了多媒体,正拿着教材,含笑看他。   见竹言蹊和朋友斗完了嘴,谈教授冲他略一点头,示意他过去:“言言,走了。”   电梯间离前门更近,走前面相对方便一些。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话一出,原本吵闹喧哗的教室似乎静了半瞬,着急挤门出去的学生也不急了。   竹言蹊腿没迈开,陈嘉尧先在旁边张了嘴:“……听听这一地稀里哗啦的少男少女心,校论坛那帖子估计得炸了。” 第44章 气息   甭管校论坛的帖子什么时候炸,反正教室学生的心理活动先炸了。   谈教授此人,是必出高徒的严师,是手下无弱兵的强将,铁面冷酷正常,严苛庄重也正常,可站在讲台脸上带笑,声调和缓就很不一般了。   更况且,他还唤了一个相当温柔亲昵的小名,关系不亲密压根叫不出口的那种。   课间听到点动静,或者消息灵通的学生早有心理准备,反应比较含蓄,和身边朋友彼此交换眼神,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至于一心向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那批,表情管理直接短暂失控了,惊讶地瞪大眼,先看看前方的谈教授,再顺着对方的目光朝后扭头,望向扬笑迎来的大男生,整个人更发懵了。   “给,我课间捡了一部手机,没找着失主。密码我已经破解了,你干脆拿去自己用吧。”竹言蹊走近,冲谈容抬起手,把叠在手里的手机分他一个,随口编了句玩笑。   谈容听完笑意加深,依言接过手机,下了讲台,同他并肩。   “现在才刚过十点,去店里会不会太早了。”竹言蹊昂头,瞟了眼教室墙上的挂钟,“那家店十一点才营业,我们到那儿肯定是今天头一桌。”   烤肉店既然能舍得花钱在公寓打广告,说明店面地址距离住宅区不远,驱车前往,不比单纯回家花的时间长多少。   “你早饭吃了没多久,这就开始惦记中午的了?”谈容垂眼看他,似笑非笑。   竹言蹊被问得一梗,耍赖道:“我还有下一句没说完呢。我们要不要先回家,或者先去别的地方逛逛?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是你接话太快,没给我说完的机会。”   说来心虚,他刚才还真联想到了那家店的招牌护心肉。广告上写着预烤前会有两次腌制,口感绵软有嚼劲,配上尖椒圈儿堪称一绝。   谈容接下这顶黑锅,笑着没有反驳。   讲台离前门只有几步路,附近的学生没再听清谈教授的回应,两人已经双双离开,笑谈声跟着飘远。   他们的声音是飘远了,教室里的氛围反而更闹哄了,嘻嘻哈哈里夹着几句问答,其间还蹦出两声惊里带笑的经典国骂。   陈嘉尧腿上压着包,坐在椅子还没动身。   他背包拉链没彻底拉死,前排烫着齐耳羊毛卷的女生先回头了:“学长学长,他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我课上听见你俩讲悄悄话了,能不能透漏一点儿?”   陈嘉尧性格比较自来熟,课间常和坐在附近的本班学生唠嗑,一来二去,也认识了好几个人。眼前的羊毛卷算是跟他比较熟的,两人都是受作业所困的可怜学渣,挺有共同语言。   “肯定是最近两天发生的事呗,你见他们上星期这么相处了?”陈嘉尧能单身到现在不是没有原因的,回答问题的方式简直是死亡反问,透露出“你在说什么废话”的味道。   “那……是谁追的谁?竹学长蹭课这么久,是奔着谈教授来的吗?”八卦当头,羊毛卷也不在乎自己讲的是不是废话了,兴致分毫不减。   陈嘉尧把拉链拉到底,正想提包走人,听了羊毛卷的话思绪一转,想到竹言蹊替他代课的敏感身份,又牢牢坐稳了。   “怎么可能?我那哥们早毕业了,他是奔着帮我答到才来的。”陈嘉尧刻意抬高了点音量道。   在旁人眼里,竹言蹊是过来蹭课的学生,谈教授是任教授课的老师。如今两人谈起了恋爱,要是被知情不深的人乱传一气,指不定三人成虎,编排出师生恋什么子虚乌有的风闻。   保险起见,陈嘉尧还是多解释两句为好。   “我知道他已经毕业了啊,他刚来第一天我就知道了。”羊毛卷说,“最开始他是帮你代课,可后面你不是自己来了么。你本人都到了,他为什么还来继续听课啊?是不是从那时候有的苗头?”   “你以为他想过来啊?还不是我求着他来的。”陈嘉尧不了解一对一辅导那档子事,临场发挥开了,“谈教授那记性你也清楚,提问你一次就能把你学号记住了。我怕代课这事露馅,当然得让他多来几回了。”   他这话不只说给羊毛卷听,最主要的是让周围竖耳朵的人听个大概,别误会竹言蹊和谈容的关系。   多说多错,陈嘉尧没竹言蹊扯瞎圆谎的天赋,索性站起身,跑路前丢下最后一句:“这事一言难尽,我这么跟你说吧,他们俩以前是中学校友,谈教授早先就认识他。这你总能明白了吧?”   羊毛卷能不能明白他不管,反正他已经尽力替大哥扫除后顾之忧的可能性了。万一校论坛的帖子真炸起来,好歹也别炸出“师生恋”的字眼来。   陈嘉尧一语言中,校论坛帖子的宁静没坚挺到午后,主题右上角便闪出了红色的“热”字标识。原先讨论教授和学长谁更帅的话题被默契舍弃,最新回复全成了此起彼伏的时事报道。   竹言蹊对于常逛论坛的学生而言不算陌生,很多人都见过他去年毕业穿学士服的照片,大家报道归报道,倒没人像陈嘉尧顾虑的那样,误会他是江大的在校学生。   [楼上的姐妹们快别争了,潜力股小男友和国家模范好老公成双成对了,他们俩站在一块儿可登对了,我他妈亲眼看见的。]   [亲眼看见的带我一个。实不相瞒,今天找学长要微信的是我室友,我跟着去后面给她壮胆,结果近距离观赏了狗粮的制作流程。]   别班群众刚被新闻速递逼出震惊三连,再刷到室友的爆料插播,顿时哈哈哈笑成了一团。   [惨,这才是真的惨,我没在现场都能想象出妹子的崩溃哈哈哈哈]   [快去好好安慰你室友,这孩子太不容易了,微信没要到,学长也没戏了,还得当面被塞一嘴狗粮。]   过了大约五分钟,陪室友过去要微信的人再次出现,发了一张微笑的默认表情:[大家请放心,她真的不需要安慰。这个女人早上还念叨想和学长做朋友,中午就改口说他俩颜值好搭,简直绝配了。]   众人一看,又是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室友反应和我追番磕CP的时候一毛一样!!]   [每次看到动漫里帅气的新角色,总会忍不住叫他一声老公,但如果他还有另一个同样帅气的基友,我只想说……信女愿吃素半年,换你们磕一炮真的。/doge]   最后这位朋友的总结直击灵魂,被加1加2的盖起了楼中楼。   现实中的情况确实和追番案例相差不远。   帖子里很多人嘴上说着喜欢教授喜欢学长的,其实也没深厚到会因“失恋”难过伤神。用饭圈的说法就是,充其量算个颜粉,没机会了解他们私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借由谈容课间与竹言蹊的交流片段,学生们对前者的认知倒有了诺大的改观,全没料到谈教授也有那么人性化的一面,直称是爱情的力量。   有人吃完瓜感慨道:[希望学长加把劲儿,多多感化谈教授,争取在期末考前扩张人性化范畴,让我免受期末极刑之苦。]   这话可算说进某些人的心坎里了。   今年需要参加这门课考试的学生摔开嘴边瓜,紧跟着替竹言蹊鼓劲。   [学长加油!你一定可以的!!你都能让谈教授笑成那样了,区区期末,也一定不在话下!!!]   [用爱感化他用爱感化他……期末试卷别像作业那么变态就行,其他地方人不人性无所谓了。我好卑微。]   起初还是为竹言蹊加油喝彩的队形,到了后面,不知打谁那里出了问题,开始隔空向竹言蹊祈福祷告了。   [学长保佑,我愿意一年不沾荤,只求作业合格,期末不挂。]   竹言蹊收到陈嘉尧的截图转播时,正和谈容面对面坐在烤肉店的卡座,等待服务员送来点好的待烤食材。   在那张截图里,自己毕业时的旧照被贴在主楼,底下一排溜的Emoji表情,清一色的双掌合十。   活像在举办线上的非法宗教活动。   竹言蹊手指探向干果盘,一枚开心果没捏起来,原路滚回果盘里。   “你又布置了什么新作业?”他笑着倒过手机,摆到谈容面前,“瞧瞧你把孩子难为的。”   谈容手上剥着松子,撇眼看了看,也笑:“在上一次作业的基础上,深入分析总体战略和职能战略的内外关系。”   他剥了一小把,除去硬壳的松子仁粒粒饱满,堆在半个巴掌大的瓷碟里,一并被推给了竹言蹊。   “期末不会考察记忆背诵,只要他们作业不敷衍,不用担心会有挂科的风险。”谈容说完,又额外解释了几句。   简单来说,期末的整张试卷类似于一道多层次主观大题,并且和前后布置的几项作业有所关联,如果本学期没有划水,哪怕裸考都能及格。   谈容静默几秒,从纸巾盒抽了张纸,擦擦指尖:“没有他们说得那么恐怖。”   竹言蹊咬了两颗松子仁,闻言停了停咀嚼的动作。   听谈容的语气,怎么像在对他申诉,表明自己不是不近人情的“坏老师”呢。   竹言蹊咽下东西,笑着说:“照这么个考法,当然不恐怖了。你每次作业都留批注,就算班里有人诚心敷衍,也都被你打回重写了。这样还能挂科的话,那他们其他学科也不用考了,估计得挂的更惨。”   服务员推车上前,将腌制好的肉块和其余配菜端上餐桌。   隐晦夸了诲人不倦的谈教授一番,竹言蹊稍稍坐直身子,夹了几片招牌护心肉铺去烤盘。   烤盘下预先添了无烟炭,油花瞬间滋滋作响,空气中爆开肉脂的焦香。   他熟练翻了个面,另一手抄过手机,借着给陈嘉尧回消息作掩饰,避开逆光角度拍了张餐桌近景,有意将谈容的衣服和手拍进了一点。   饭后回家,竹言蹊蹲在玄关,照例兜起筠筠腻歪了一阵,等他搁下毛团,起身换鞋,一进客厅便见茶几边角被放了份酸奶。   小盒装的,表面贴着层细密的水雾。   “刚从冰箱拿出来,你等一等再喝。”谈容道,“我上午让孙晓整理新季度的报表,两点后要听她详细汇报一下,你……”   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余光扫过竹言蹊外套下的黑色卫衣,轻笑上前两步,伸手捏在卫衣下摆揪了一下。   竹言蹊跟着低头,看见谈容指间多了一撮相当有份量的浅色猫毛,脸色骤然一惊,撇眼去看脚边毛茸茸的筠筠:“这是筠筠刚才掉的???”   他进门便将筠筠揣在怀里抱了抱,沾上点儿猫毛不足为奇,可是这掉的也太恐怖了吧,已经不能按根计算了。   “春秋两季是换毛期,掉毛现象会严重一些。”谈容笑着解释。   其实筠筠早在月初转暖时就开始季节性掉毛了,只不过谈容勤于梳理,即便是暂住在竹言蹊公寓这几天,清早出门前都会把筠筠唤出来,耐心细致地替它梳毛,还不忘留心清理家具地板的遗落死毛,因此竹言蹊一直没意识到筠筠进化成了三月飞雪的掉毛怪。   而他今天出门急,连添粮添水这事都抛去脑后了,哪还能记得给猫梳毛。   竹言蹊刚起床那会儿穿着米色睡衣,看不出有没有被筠筠蹭上,眼下换了黑色卫衣,一根猫毛都放大出了十根的效果,何况还是那么密一撮。   “……掉成这样,真的正常吗??”竹言蹊看看筠筠无辜的圆眼睛,再看看谈容淡定无波的表情,不确定地多问了一句,“多攒几次都能拧股毛线了。”   “没事,你别担心,它以前在家也是这样。等天气彻底暖起来,视觉上还会缩小一圈。”谈容被他的说法逗笑了,“下午我再帮它梳一梳,就不会掉得这么厉害了。”   没养过猫的人只听说过猫会掉毛,但真不知道猫能掉出秃头的气势。   竹言蹊满眼感慨地对筠筠笑了笑,正想把梳毛的差事接过来,问谈容把梳子放在哪儿了。   谈容将揪下来的猫毛团在一起,扔进垃圾桶,先他半秒开口道:“言言,你今天……是不是用了我东西?”   上一句在说给筠筠梳毛,下一句就话锋一转,变成了问句。   竹言蹊没立即反应过来,微张着嘴愣了下。   谈容背对阳台,正午的阳光穿透落地窗的玻璃,洋洋洒洒地斜了进来,又被男人的身影截住脚步,只得镀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谈容刚下课那会儿就想问他这个问题了,然而当时两人站位稍远,小青年身上的矛盾味道似有若无,辨不清明。   现在距离拉近,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交织相融着传递至鼻尖,谈容确定这跟他自身没什么牵连,完完全全是从竹言蹊领间散发出来。   明明他还没有做过那些越界的举动,对方身上却突然多了属于自己的气息。   这对任何一位男性都能造成强烈的心理刺激。   谈容喉间不易察觉地小幅耸动,面色纹丝不动。   他克制地屏了一瞬呼吸,稍稍挺直前身,人为隔断气息的涌入。   见竹言蹊愣神,谈容重复问了一遍:“你用了吗?” 第45章 阿爸   谈容挺直上身,不过是一种本能的绅士行为。   可他个头高,腰背白杨似的笔挺有力,刻意站直后更显得压迫感十足。   阴影罩下,竹言蹊甚至没心思瞥见对方周身的那环光圈,有限的视野范围几乎全被男人身形挤占去了,目光被牢牢迫住,一时半刻挪不开眼。   “……衣柜里的衣服?”竹言蹊没把须后水这种小东西放在心上,只记着自己穿了下谈容的正装外套,“你不是知道这事么。”   “除了衣服。”谈容道。   竹言蹊同谈容对视了几秒,见谈容提示性地扫一眼自己下巴,恍然“啊”了声,下意识抬手一摸嘴边:“须后水吗?我就用了一点儿。”   谈容敛目看他,在光线不明的环境下,眼神似乎略微闪了闪。   “我自己的碰巧用完了,以前屯的几盒都放在外面卫生间,拿的时候看见你的……就想试用一下,看看效果是不是更好。”竹言蹊对于自己爱屋及乌,喜欢那股味道的理由只字未提,“我现在用的那个没你的舒服,本来打算换成你那款的,结果去网上一搜,国内基本断货了,想买都买不到。”   “你用得上这些?”谈容原想“警告”他别做这种危险的举动,闻言眉头微皱,关注点又习惯性地跑偏了。   以他对竹言蹊的了解,对方绝对不可能会使用传统的手动剃须,而市面上普及的充电式剃须刀以快捷便利为优,干剃无需泡沫啫喱的配合,作为清理度低于手动的代价,对毛孔造成的刺激同样也比较低,因此连须后护理的步骤也可以一并省去了。   竹言蹊向来能懒则懒,洗脸都不爱用护肤产品,怎么看都不像是想靠须后水收缩毛孔的精致人士。既然他不怕麻烦,自觉用了,想必一定有什么非用不可的缘由。   “我又不是没发育好的小屁孩,当然用得上了。”竹言蹊抗议完掀高眼皮,冲他眨了下,随口扯着玩笑,“干嘛?用你点儿东西还舍不得了?这么小气。”   “你觉得我是在小气?”谈容也笑了笑,开口问他。   竹言蹊眼里带笑,故意撇嘴不答。   谈容略低下头,伸手捏在他下巴尖儿,轻轻晃了晃:“你这么做,和当面穿着我的衣服有什么区别?”   竹言蹊被他捏着脸,解读消化男人话里的含义,嘴角抿撇的弧度越来越小,最后索性撇不下去了。   他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慢慢体会到了谈容当前的感受。   没等羞赧发臊的情绪酝酿出来,谈容适时松手,跳去偏离主线的话题:“你平时剃须很不舒服?是不是没有选对合适的刀头?”   这也是电动剃须的缺点之一,脸型贴合度不便调整,难以捕捉细短的须发,如果强行将刀口按在没有清理干净的地方,可能会磨损皮肤屏障。   竹言蹊被他连问两句,顾不上害不害臊的了,思维小小卡顿一瞬,回答说:“刀头?我没研究过这个……买的时候听柜员介绍说,什么几向贴面感应,可以自动调整,我就直接买回来用了。”   他换着牌子买过好几个型号,使用感觉差别不大,没有什么特别的体验。   竹言蹊:“用完也不算特别不舒服吧,就是觉得干巴巴的,没那么自在。”   谈容听了不由沉默,无奈得有点头疼。   其实剃须刀不是配置越高越好用,只要刀头和脸部轮廓的匹配度高,内置修剪器不很差劲,高低价位都能够满足基础需求。   同理,如果纯碎依靠所谓的自动感应,那么高低价位都能够令剃须体验滞足不前。   谈容着重打量竹言蹊流畅柔和的下脸线条,对他道:“改天我替你选一款新的,原来的那个先不要用了。”   他比竹言蹊年长,对这方面的接触也比他早,了解程度自然更深。   自己不懂的事物,有人帮他先懂了。   竹言蹊没拒绝这份来自男朋友的附加优势,笑着称好。   “谈容,你一直都用的手动吗?”他拿起那盒酸奶,贴在手心试着温度,好奇地问。   “不是。”谈容见他一副喝不着奶,也要用手捧着等待时机的架势,心下好笑,“最开始也用电动,后来觉得手动更好操作,也就换了。”   竹言蹊了然点头:“以前我爸也说,手动的刀片容易掌握力度方向,什么脸型都能适用。不过我在家试了几次,要么刮不下来,要么直接在脸上刮一口子,一点儿也不容易。”   “你想学?”谈容正想走去客房,闻言停步看他。   “不了不了,我可不想再在脸上多划两道。”竹言蹊坐进沙发说。   听这话的意思,是有些兴趣了。   谈容目光仍定格在他身上,神色不明,想笑又忍住的样子。   “怎么?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竹言蹊笑着拽过一只抱枕,不轻不重地丢过去。   “我以为你会嫌它麻烦,懒得去学。”谈容不费劲地单手接住,放回临近的单人沙发。   “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是帅啊。”竹言蹊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粗暴。   男人的浪漫分为很多种,手动剃须这项仪式感超强的技能绝对能排得上号。   而且学归学,会归会,常不常用要另说。   竹言蹊嘴上没说透,但谈容已经自动将那层“另说”理解出来了。   他失笑:“你如果真的感兴趣,可以先在我的脸上试验。我教你。”   竹言蹊一怔,趴在沙发扶手笑起来:“谈教授,破相警告。”   谈教授走向客房,回头冲他也笑:“只要你别胡来,破不了。”   竹言蹊不耽误对方工作,没再揪着破不破相的玩笑不放。   他握着酸奶,目送谈容回房,视线还没收回来,蹲在地板的筠筠扑起前爪,后脚站立,扶在沙发侧面昂头看他。   看完这一下,筠筠似乎对目前的角度很不满意,它搭下前爪,后腿施力一弹,灵巧落到竹言蹊腰侧的位置。   没了谈容身影的遮挡,阳光穿透窗面,倾斜进客厅。   迎着金灿灿的明亮光线,竹言蹊清楚看见随着筠筠跳跃的动作,空气中轻飘飘地飞出十来根细长的猫毛。   他短暂敛了敛嘴边的弧度,看向贴紧自己卫衣的毛源,笑不可抑:“筠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跟蒲公英似的,不碰都掉毛。”   筠筠听不懂他的话,但是能从语气里感受到衣食父母的开心。   它毫无自知之明地打滚卖萌,在谈容刚拾掇干净的黑色卫衣上,又留下一片相当壮观的毛状记号。   衣服惨受糟蹋,竹言蹊笑意不减反增。   他仰起身,两手穿插过筠筠前肢腋下,架着猫一道下了沙发:“走走走,我们先换个根据地,诊治一下你的秃毛隐患。”   筠筠的齿梳也在隔断架的收纳格。   竹言蹊翻找出来,对筠筠招招手,示意它跟自己走去阳台。   客厅里还摆着水果零食,猫毛一旦飞了上去不好清理。阳台面积小,推门一拉,就是一个单独的小空间,比较方便事后打扫。   筠筠认得梳子,也不抗拒梳毛,不过以往都是谈容来梳,眼下乍一换成竹言蹊,它不由自主地向客房扭头,瞅了两眼紧闭的房门。   竹言蹊被小猫人性化的眼神惹笑。   他抛起齿梳在手上掂了下,也看眼客房,突发奇想地打趣道:“别看啦筠筠,你阿妈在努力工作,忙着给你赚钱买猫粮呢。”   筠筠捕捉到“猫粮”的字眼,抖了抖耳朵,看回胆大包天、敢称谈容是“阿妈”的衣食父母身上。   “阿妈没空,但是阿爸闲着呀。”竹言蹊不嫌弃筠筠掉毛,乐呵呵地把它兜进臂弯,“来,今天换阿爸给你梳梳毛。” 第46章 官宣   阿爸一梳毛,方才体会到阿妈平日里的辛苦。   猫儿子的毛看似安稳长在身上,梳子一过,遍地飘“雪”。   竹言蹊起先捋下梳出的死毛,哪边丢着顺手就丢在哪里,梳到最后,他难得自觉遵循了庄妍的洁癖家规,把一缕一缕的猫毛拾掇到一处,团成一团。   然后小团变大团,大团变小球。   竹言蹊瞅着这个圆不溜秋的小球,越瞅越像筠筠乖巧猫猫蹲的背影。   他笑点不高,看了两眼没憋住,“噗嗤”笑了下。   筠筠捕捉到身后的声响,小脑袋本能转了转,接着似乎想到竹言蹊正在给自己梳毛,又把那点小角度转了回去,单单摆两下贴在地板的尾巴尖儿。   阳台的懒人沙发是豆袋式样的单人座,表面是大克重的棉麻布料。   竹言蹊大马金刀地岔开腿坐着,眼睁睁看筠筠那根鸡毛掸子挥过棉麻表面,缓慢来回两下,刷刷作响。   恰巧毛也打理得差不多了,他转笔似的转过齿梳,夹在指缝里,两手捧住猫儿子的小脸,低低地弯下腰,鼻尖贴住筠筠脑门快速轻蹭:“你这尾巴是单独喂出来的吧,这么大一条,都快赶上你两条腿粗了。”   筠筠屁股后的鸡毛掸子虽然不比长毛猫蓬松,但胜在毛量可观,尾巴末端饱满圆顿,同样具有视觉系的造型感。   竹言蹊捏了捏手上肉乎乎的两腮,玩过瘾了摸来手机,把毛球和筠筠背影拍进镜头,连同中午吃饭的那张,一齐传送到微博。   点选好照片,竹言蹊切去其他相册,多勾了个爱心发射的表情,调换到两张照片的中间,编辑文字道:[男朋友有肉吃=我有肉吃,男朋友养猫了=我养猫了,四舍五入,我……]   拼音拼到一半,竹言蹊指头悬在小键盘上,卡壳不动弹了。   电石火花间,他想到自己笔试前分享在微博的谈容画像,连带想到那条微博打错的“酷哥哥”,以及用户9583271346当晚点下的那一赞。   亏他那会儿还想着谈容看不见微博,连错字都懒得改了。   竹言蹊上午光顾着在谈容号上剥茧抽丝,现在打出“男朋友”的称谓,这才想起不久前的“酷哥哥”来。   他反手一遮眼,自我排解了片刻,逐渐认命。   既然只能认命,那就索性将认命贯彻到底。   竹言蹊删了几个字,改写道:[酷哥哥有肉吃=我有肉吃,酷哥哥有猫儿子=我有猫儿子。让我们恭喜酷哥哥正式脱单!也恭喜猫儿子喜提新爹!!/撒花/撒花 @用户9583271346]   他连击几次空格,末了留下一道破折号,打字补充:[来自酷哥男友的独家爆料]   编辑完毕,竹言蹊隐藏键盘,充分吸取前车之鉴的教训,连字带图一并检查了一遍。   确认无误,他放心地按去发送。   指腹即将贴上屏幕,竹言蹊刹住这临门一手,脑子里灵光一闪,突发奇想地蹦出一个绝妙的小主意。   他扭头看了眼客房方向,嘴角勾出一丝坏兮兮的笑。   竹言蹊重新点进输入框,把圈有谈容ID的艾特利落去掉,带有明显秀恩爱嫌疑的微博也没直接发送出去,而是存进了草稿箱,稍后再作处理。   他撸了把筠筠的后背,捡起地上碎毛揉成的小球,起身进了客厅。   谈容事先搁在茶几的酸奶没那么冰了,包装盒的细雾化成了水珠,稍微淌下几滴,湿了那一块的边角。   竹言蹊抽纸擦了擦,拿起酸奶试了温度,拆开封口却没有喝。   他去厨房冰箱新取了一盒,拖着身后亦步亦趋的筠筠牌小尾巴,走向谈容所在的房间。   停在门边,竹言蹊腾出两个手指,屈指轻叩了两下。   等了约莫五六秒,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谈容右耳挂着单边的耳机,亮有细弱的工作灯,应该是正处于通话当中。   竹言蹊审时度势,没有说话。   他举高开了封的酸奶盒,在谈容眼前晃了晃,努着口型无声问:要不要喝?   拿都拿过来了,还能有不喝的道理?   谈容轻笑,接过奶盒,侧身让他进来,道:“房门没锁,下次你直接开门就是了。”   竹言蹊和筠筠都没客气,进门后一个坐到床边,一个跳到床尾。   一听谈容这么自然的对他讲话,竹言蹊惊讶地多看一眼对方耳上的耳机。   不待他证实耳机究竟在不在通话通话,谈容返回桌前的座椅,沉声道:“你继续。”   这话显然不是对竹言蹊说的。   竹言蹊目光掠过电脑屏幕,落在鼠标旁边的手机。   他像筠筠那样保持安静,摸着猫自己玩自己的。   在竹言蹊看来,他只要不发出多余的动静,就不会影响到谈容的工作,殊不知自己的存在虽然没影响到谈容本人,但是间接波及了通话另一端孙助理的心理状态。   谈容查看研发部呈交的项目方案时,她分明听见自家老板不悦地短叹,做好了迎接冷风冷雨的万全准备,却听老板语调淡然地道:“可行性一般,让他们重新考虑一下。最好可以换一种计算逻辑。”   竹言蹊半躺在床上,对谈容这两句简短至极的评价不作反应。   而孙助理心里一梗,覆在键盘随时记录的手指都抖索了一下。   如果她记忆没被篡改,对方五分钟前说的话是,“这是他们发来的离职申请吗”,五分钟后就变成了,“一般”,“考虑一下”,“换一种计算逻辑”。   孙助理咽了咽口水,默默打字。   老板不平和要命,平和起来能多要一条人命。   她严重怀疑这两句话还有另一重含义,比如,“让他们滚蛋”,再比如,“让他们去死”。   孙助理的心情大起大落,竹言蹊优哉游哉地连换了好几种姿势,丝毫没意识到男朋友在他面前有所收敛。   等谈容挂断了通话,竹言蹊暂停刚播到尾声的动漫视频,余光投向桌边,时刻关注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谈容摘下耳机,右手仍握住鼠标,操控着屏幕上的文档界面飞速下滑,时不时稍作停顿,另一只手贴近键盘,打上几个字节。   竹言蹊侧过身,手肘支在床面,手掌撑着头,耷眼看一下手机,再抬眼瞥一下谈容的动作。   筠筠撅起屁股翘起尾巴,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从竹言蹊肩后绕过,蜷身往他胸前一趴,把衣食父母的懒洋洋姿态学去了十成十。   竹言蹊这回没留意到猫儿子的可爱,他一心两用了快二十分钟,总算盼到男人关闭所有窗口,作势要把电脑也给关了。   飙着单身二十二年,于今年初春才戛然而止的历史手速,竹言蹊退出视频,打开微博,不打顿地切进草稿箱,长按编辑好的待用微博,毫不犹豫地点下重新发送。   公寓无线全覆盖,网速极佳。   “正在发送中”的小图标没转半圈,“发送成功”的提醒便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竹言蹊不意外地瞧见谈容手机亮起了屏幕,而谈容正欲合起笔记本的手也紧接顿住,恪守主次之分地先将手机拿了起来。   竹言蹊使劲绷一下表情,憋住了笑。   他这边憋得牢靠,全不知情的谈容压根没有忍笑的打算。   竹言蹊撩高眼帘,清楚看见男人上挑了唇角,就连映进他眸底的那张侧脸,也仿佛顷刻柔化了轮廓里的硬冷棱角。   竹言蹊睫毛小小颤了下,在谈容视线移来前,飞快垂眼,佯作如常地接着撑脸,操动拇指拨拉屏幕,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微博的互动提醒已经噼里啪啦挤了一堆。   他没有先看濒临炸锅的评论,而是优先戳进了点赞。   点赞比评论方便省事,未读数量也远远高于新增评论。   竹言蹊这会儿舍弃了嫌麻烦的毛病,耐住了性子,挨个往下翻。   翻到最先点赞的前排位置,他一眼就将高清无码的基德头像揪了出来。   竹言蹊咬了咬舌尖,通过谈容的点赞消息进入原微博。   微博刚发送不足半分钟,阅读量已经轻而易举地冲破了四位数,底下评论更是热闹,粉丝们的反应比竹言蹊分享摸鱼成果的反应还大。   [???这个公式看着挺简单的,怎么我一下子就没看明白呢???酷哥哥脱单了……也等于F太太脱单了???]   [好家伙,太太上星期刚微博提了酷哥哥,这星期就跟哥哥缔结非正常不健康的男男关系了,这效率也太快了吧哈哈哈哈]   [F太太和酷哥哥搞对象了?我不信!除非你把酷哥哥艾特出来溜一溜!!保命补狗头/doge]   [我不信!除非你发誓!并且把酷哥哥艾特出来遛一遛!!/doge]   …………   竹言蹊的微博粉丝素来皮惯了,点赞数靠前的热门评论几乎全是让他发誓艾特人的,再向下翻才能看见没跟队形的恭喜话。   竹言蹊正想回复带起队形的领队,意外从最新评论里发现一条更有意思的。   [我妈从小就教育我,在社交平台秀恩爱,一定要艾特上男朋友,让他可以及时看见。让男朋友看见,官宣正式了!距离拉近了!让男朋友看见,感情升温了!关系稳固了!所以太太,赶紧把酷哥哥艾特出来,让他看见你们爱的宣言,/doge这样才不会浪费你编辑微博耗费的心血。]   这是哪个门派教育出来的沙雕网友?   竹言蹊差点没憋住哈出声音。   他掀起眼皮,瞄了瞄坐在椅子上的谈容。   他看了评论想笑,谈容那边也面上挂笑。只是不知对方是看评论发笑,还是单纯因为竹言蹊发表的这条微博。   竹言蹊眼睛滴溜转回屏幕,舌尖舔了舔虎牙,转发并回复那条评论道:[谁说我们家酷哥哥必须艾特才能看见了?他现在就坐在我面前,看着微博正在笑呢。]   转发成功的下一秒,他听见谈容的手机发出短促的低响。   “叮咚”一声,那是专属于特别关注的动态提醒。 第47章 冰山   这一声响得时机正好。   谈容原想放回手机,改坐去床边,离竹言蹊近一些,听到声响,握有手机的左手下意识顿了下。   他看回屏幕,无风无浪的面部表情似乎漾开难以察觉的细小波澜。   竹言蹊在回复完那条评论之后,有意微微眯起眼睛,克服轻度近视带来的那点不便。   他这次盯得仔细,没错过男人脸上转瞬即逝的小变动。   等谈容向自己看过来,竹言蹊演技模式一键开启,取消眯眼状态,先敛目,再抬眼,状似不经意地衔接上谈容的视线。   明知对方看他的原因,竹言蹊还故作茫然地眨眨眼,问道:“怎么了?”   好一句“怎么了”。   谈容被他堵住话头,不禁敞在明面上笑起来,反问回去:“上午发现的?”   “发现什么?”竹言蹊这边演上瘾了,又眨了下眼,“你工作忙完了吗?”   谈容缄默不答,静静看他几秒,偏开脸将笔记本合上,拿他很是无可奈何似的,含笑摇了摇头。   竹言蹊抻直了撑脸的那条胳膊,活动两下,换了个架势。   他脚还踩在地板,膝盖往上平躺在床,一手划拉着手机,一手颇有人生赢家气派地揉揉筠筠的小脑壳。   表明酷哥哥本人就坐他对面的回复转发如同投石入水,再度惊起滚滚波涛。   他的粉丝常年混迹各大CP圈,眼前架着放大镜找糖早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审题向来独具慧眼,严格遵循快准狠的行为规范。   竹言蹊的回复没有隐性信息,挖掘重点就跟喝水一样容易。   [同学们注意了,坐在面前看微博,不是坐在旁边看微博。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酷哥哥根本不需要用太太的手机来看,他肯定知道太太微博名叫什么了。]   [嗯嗯嗯???这么简单的结论还用得着注意?本课代表前来提出关键一问,到底是F太太艹了粉,还是F太太把酷哥哥艹成了粉,我认为大家应该大胆思考这个问题。/doge]   [/doge前面的课代表等等我,本班长要对你的提问进行补充,同学们不妨更大胆一些,直接把主宾关系颠倒一下。你们品品照片里的那只手,那他妈一看就是艹不动的手啊,再品品F大以前PO的旧照片,谁主谁宾不用多说了吧?]   自称班长的粉丝还贴心贴了截图,是竹言蹊刚升大二时发表的微博。   他那会儿靠画画攒了笔稿费,给自己新换了笔记本和数位板,配置都挺不错,加起来一共小几万块。   这点钱对竹言蹊的家庭来说不算什么,庄妍看似对他严苛,可生活上还是宠得很,每个月供他的零花钱都没下过五位数。   不过竹言蹊那次没刷家里给的卡,生平头一回靠自己赚钱买东西,还不是那么便宜的东西,整个人又高兴又得瑟,不仅给电脑板子拍了开箱照,末了还发到微博,留作纪念,也算对自己的一种激励。   在那几张照片里,竹言蹊开箱的手免不得入镜。   他皮肤白,手指修长清瘦,骨节不分明也不娘炮,满足不同性取向的手控萌点,当时被不少粉丝嗷嗷叫的舔手喊老公。   眼下被人翻出旧照,跟谈容的手一对比,顿时有种“老公”该去叫别人“老公”的感觉。   无论是手照对比,还是理应颠倒的主宾关系,对于评论里众人来说,都不失为一种强烈的脑神经刺激。   [好的我明白了,酷哥哥知道F太太的微博名,同理可得,F太太也知道酷哥哥的微博名。同学们冲啊!!!太太的关注列表一定会给大家答案的!!!]   简单一句“关注列表”,点醒了沉迷于谁主谁宾的捧脸群众。   竹言蹊发微博的本意在于逗逗谈容,没想着要给粉丝创建推理平台。   眼瞅着谈容收整好桌上用品,马上就要过来找他“算账”。   竹言蹊提升手速,再次转发:[/doge年轻人适当稳重一点,不要成天想着冲冲冲的,列表最顶上就是我们家的酷哥,一点开就能瞧见,有什么好冲的?@用户9583271346]   竹言蹊微博只有这一个账号,他不常在网上分享很私人的内容,没把现实和二次元分得太清,刚建微博的时候跟好些朋友都有互粉,诸如袁易阳、陈嘉尧都在行列。   到了后期,他在业余画手圈小有了点人气基础,不止有普通粉丝找他约稿,某些广播剧、翻唱PV也会找他画海报人设,互粉列表随之扩张,往后关注的不再局限于朋友和公众号,慢慢多了各圈有过合作的人。   在那些粉丝动辄成千上万的太太堆里,最新关注的谈容就显得很有嫌疑了。   既然藏不住也掖不住,还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大大方方地补上艾特,省得粉丝去冲关注列表了。   竹言蹊点了发送,谈容的手机又是一亮。   这次谈容没往屏幕再看一眼,他收拾好桌面,站起来走到床边,一手压着床,俯身罩到竹言蹊上空。   阴影笼来,将视野范围尽数吞噬。   竹言蹊做好了被“算账”的心理准备,可他没做好以这种姿势被“算账”的心理准备。   他原本还想先坐起身,向谈容做做表面工夫,耍两句中听的嘴皮子,眼下腰还没来得及发力,对方就直接把他去路拦死了。   身前的荷尔蒙铺天盖地,汹涌非常。   竹言蹊被谈容居高临下地垂眼盯住,不仅腰发不成力,连笑嘻嘻的表情都差点笑不下去了。   谈容抽走他手里的手机,搁去一旁,又短暂别眼,看去窝在竹言蹊身边的筠筠。   筠筠仰脸回看谈容,接收到主人目光里的信号,一秒剔除从衣食父母那儿拷贝来的懒洋洋补丁包,“噌”地爬起来,转头瞧了瞧一脸发怔的竹言蹊,猫爪依依不舍地踩了踩床褥,识趣地钻空下床,跳进飘窗窗台的软垫里。   猫儿子识趣了,猫儿子的阿爸缓过神来,也跟着识趣了。   “……我上午在课上玩你手机,偶尔看见的。”竹言蹊皮不下去,如实交代了。   他刚才一手拿手机,一手撸猫,现在手机没了,猫也跑了,两只手局促地定在原处,不上不下,一时不知道该摆去哪里。   “看见什么了?”谈容低低地哼笑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竹言蹊一梗,半张着嘴答不出话来。   谈容的眼睛漆黑深邃,由下往上地瞧进去,心头都能瞧得猛跳一阵。   竹言蹊跟谈容对看了几秒,半心虚半逃避地错开视线,试图靠男人的其他部位分散下注意。   这视线一错不打紧,竹言蹊无意瞄到谈容的鬓发,还瞄一赠一地察觉到鬓边那弯耳廓,隐约泛出极轻极淡的颜色。   颜色本身没什么特别,可一旦浮现在谈容耳边,那就显得有些非同寻常了。   竹言蹊的注意力被完美分散。   他瞬间想到的不是这点颜色如何非同寻常,而是一张海下拍摄的冰山全景图。   竹言蹊是文科生,高中难免要看学校规定的必读书目。   时隔多年,很多内容他都记不清楚了,眼下却突然清晰明确地回忆起一句。   “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之上。”   竹言蹊看回谈容眼底,不由自主地伸出将才还无处安放的双手,探上谈容脸庞,再一寸一寸地移走向两边,用指尖触碰谈容微微发起烫了的耳朵。   处境逆转,他的手一贴上去,那道稳和沉静的目光同样微微变了丝味道。   竹言蹊轻不可闻地笑了声,索性将那对耳垂夹进指缝,掌心覆住对方脸边,躺在男人的身影下弯眼看他。   谈容刚刚问他,自己看见了什么。   竹言蹊嘴上没有说话,心里默默作答。   他好像将要看见,冰山那八分之一以下的庞大山体。 第48章 主动   公寓楼层高,采光效果好。   下午三点半,光照略有偏西,角度正好对准了客房的窗户。   双层的窗帘没有完全拉开,还留有乳白色的半透明薄纱,被金灿灿的阳光一照,好似加入了黄油打发松软的淡奶油,将空气都熏染出讨喜的甜味。   也许是室内太过寂静的缘故,两人的呼吸和心跳接连交错,叠合融汇,清晰可闻得不容忽略。   分不清究竟是谁先主动。   当脑中的某根弦再度拨响,竹言蹊已经彻底交出了感官的操控权。   他嘴唇被谈容狠狠压住,鼻腔中全是谈容汹汹翻涌的气息。   原本覆在男人脸侧的手缓缓颤抖,指尖响应着战况的热烈,细细地蜷缩了两下,而随着血液内氧气的抽空,终于连缩动的力气都殆尽了。   谈容掌住竹言蹊的后脑,竹言蹊顺势伸长双臂,手腕交叠在男人颈后。   房间里的空气暧昧到极致,配合上渐渐生出的含混异响,阳光照出的淡奶油甜味都仿佛变了质,发酵成尾韵绵长的纵情香醚。   仅仅是一记深吻,就将床褥灼烧成了一方战场。   胜王败寇。   竹言蹊被敌军牢牢压制着,匀不得半分喘息,骨子里的坚韧不屈却还在竭力抵抗,妄图翻盘。   他渴望翻盘的念头十足强烈,手指抓拽着谈容颈边的短发,垂在床下的双脚也在暗暗蓄着劲儿。   谈容好整以暇地囚住他,就像逗玩爪子没长硬的幼兽一般,由着他发力扑腾。   小情侣接吻时的互动哪怕再激烈,也是情趣使然的调风弄月。   七情六欲无一或缺的两人都能品出调风弄月的滋味,可趴在飘窗窗台的筠筠作为货真价实的猫科动物,只能看见主人按牢了衣食父母,还将后者欺负得难耐出声。   筠筠瞪圆了眼睛,整团猫无措地站起又蹲下,绕着软垫急急踱步两圈,专注观察着床上的“霸凌”现场。   眼瞅着衣食父母的挣扎愈发厉害,筠筠猫心焦灼,不可置信地瞪向不知收敛的主人,焦急地连踩好几下小脚。   听见竹言蹊再次闷哼了半声。   猫儿子孝心高涨,总算按耐不住地跳到地板,敏捷助跑两步,灵巧弹上床边。   它架开四条粗胖的短腿,站到竹言蹊头顶偏上的位置,难得主动张开了三瓣嘴,冲谈容“咪嗷”了一嗓。   小情侣吻得动情,置若罔闻。   筠筠原地踩两下肉垫,鼓足勇气举起一只前爪,不轻不重地在主人头上来了记喵喵萌拳,提高了音量又喵一声。   竹言蹊和谈容不约而同地怔了下,不得不偃旗息鼓,呼吸不稳地看向筠筠。   竹言蹊眼周盈了些许水雾,看过来的目光湿润柔软,很能激起动物的保护欲……以及施虐欲。   谈容则与他恰恰相反,眼神深沉,流露出透骨的危险,明晃晃该是施虐的一方。   他对筠筠没有恶意,可体内喧嚣的浪潮正盛,一时收不回情绪。   这一眼瞧来,筠筠尾巴都不由夹了一下,它贴着飞机耳趴低头,又怂又无畏地护在竹言蹊头顶,没有后退半步。   竹言蹊率先明白筠筠的孝心,柔软着嗓音笑起来,松开谈容的后颈,伸手去摸猫儿子的脑袋,玩笑道:“筠筠,阿妈欺负我。”   他这会儿还有些缺氧,大脑懵懵的,看见猫儿子就自动联系到先前调侃谈容的用语,嘴上没个把门,脱口就将心理活动说出来了。   筠筠还没对他可怜兮兮的抱怨起反应,“阿妈”本人先跟着笑了。   谈容低头,抽回刚才专门用来欺负人的手,一把掐住他下巴,逼迫竹言蹊看回自己身上。   “谁欺负你?”他亲亲小男友的鼻尖,声线沙哑低沉地问。   对方不久前还在微博管筠筠叫猫儿子,话里的“阿妈”指谁,谈容不用多想就能明白。   竹言蹊又是被掐又是被亲的,慢半拍地回过神,他不加狡辩,看似讨好地去搂“阿妈”脖子,实则是想借着要抱抱的动作,直接把这茬蒙混过去。   他蒙混的挺没技巧,偏偏谈容还没法不吃这套。   战场犹在,战火未消,两人的血液都还热着。   这一抱就像擂响了第二面战鼓,战事一触即发。   就在即发之际,勇于抗主的筠筠再度出击,创下一天连喵三声的最高记录。   竹言蹊顿时抱不下去了,哈哈哈地笑了一阵,两手托住筠筠的小脸,安抚道:“没事的筠筠,我们在闹着玩儿呢,没有打架。你别紧张,自己先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筠筠被摸着小脸,似懂非懂地放松了身体,歪头往竹言蹊掌心拱蹭了一下。   猫儿子乖巧成这样,阿爸整颗心都快被暖化了。   竹言蹊揉了揉筠筠的耳朵,想最后亲亲小猫,以示奖励。   很多人都把宠物当作孩子看待,亲一亲、抱一抱都很正常。筠筠野性不强,喜欢与人亲近,之前便时不时凑到竹言蹊脸边嗅一嗅,贴上凉丝丝的小鼻子,主动“亲”他一口。   筠筠要亲竹言蹊,竹言蹊从来不会闪躲。   竹言蹊想亲筠筠,筠筠没有拒绝的表现,筠筠的主人倒“贴心”地替它表现了。   竹言蹊刚把距离拉近一半,一只温热的大手横空出现,捂住他的下半张脸,占有欲极强地隔插在人猫中间。   竹言蹊亲到谈容的掌心,不由愣了愣。   他还没愣完,对方又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谈容撑身,松开竹言蹊的嘴,一把抓住筠筠的后颈,在提猫腾空的同时,另一手捧住猫儿子的屁股。   筠筠后脖被人控制,瞬间一动一动,两条后腿夹着尾巴,死猫一般被谈容拎到门边。   站定,开门,丢猫,关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竹言蹊看完这一系列操作,嘴角疯狂地扭动几下,到底没能忍住,胳膊搭在额前笑个不停。   两人的距离一经拉开,周身空气便显得没那么压迫灼人了。   带有微弱凉意的新鲜空气挤入肺腑,也给热血上涌的脑门降了温。   把捣乱的筠筠送出房间,谈容在门边站了片刻,粗重不稳的呼吸慢慢喘匀。   他肌肉紧绷,将身上的衬衫撑出蓄势待发的形状,明明早就开始有了反应,却还在理智地极力克制着,生怕自己过早地跨越雷池,吓到那边的小男朋友。   同样也想越过雷池的小男友偏头看他,食指敲进软绵绵的床褥,一下接着一下。   谈容迟迟不转身。   同为男人,竹言蹊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   谈容的自制力强到可怕,他先前就已经见识过了。竹言蹊甚至敢断定,在这种事上,如果自己不给点儿明显的提示,以谈容的性格,至少还能再装半年的绅士。   客房的床摆放在进门左侧,竹言蹊没有完全躺到床上,小腿还垂在床边,离谈容并不算远。   他深呼一口气,右脚甩掉拖鞋,轻轻踢上男人的小腿,将垂感十足的西装裤划出几道暧昧的褶皱。   “这就没了?”竹言蹊问。   他腰杆仍有些软绵绵,腔调也不自觉地多了分软。   谈容还没松懈下来,听了他的话,肩背短暂僵了僵,转头看向床上,望进竹言蹊眼底。   竹言蹊降服住娘胎带出来的薄脸皮,不躲不避,与谈容对看。   “听说适当的肢体接触,有利于提升恋爱幸福感。”他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背出在谈容微博看到的句子。   躺在谈容每晚睡觉的床上,背着谈容昨晚搜索的“知识点”,竹言蹊停了停话头,一路设想到对方失眠刷微博的场景,自己禁不住乐了。   “谈教授,”他找回点耍嘴皮子的状态,又在西装裤上踢了一脚,“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主动吧?”   能用脚去碰男人的小腿,这等勾引意味极强的暗示,对于好面子的小青年来说,的确不失为一种主动了。   然而这种主动放在竹言蹊身上,当真有点儿“不知好歹”的味道了。   他不设防地随意躺着,脖颈和脸上仍有桃红的余韵,睫毛根部湿漉漉的,隐约泛着与唇面相似的润泽水光。   顶着一张标致鲜丽的脸,端着一副任人宰割的神情,嘴巴一张一合,说着近似递交邀请函的话。   谈容微微眯了眯眼,垂首紧盯撰写函件的邀请人,默然半晌,牵笑对他道:“从床上坐起来,我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竹言蹊看了谈容嘴角的弧度,乐得更厉害了。   瞧瞧这人多会隐忍,眼睛都能成精吃人了,开口还能说出这么句违心的话。最重要的是,说话时嘴边还挂着这样的笑,简直比不笑时还要吓人。   他稍微憋了憋笑,维持原状地懒懒躺着,赖在床上纹丝不动。   被心上人这么撩拨,除了柳下惠,任谁都很难坐怀不乱。   面对揣在心里藏了多年的朱砂痣,谈容自知自己绝对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他放轻动作,重新用阴影吞噬竹言蹊身上的光亮,俯身贴近,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脸颊。   竹言蹊被他蹭了一小会儿,抬手拽住男人胸前的领带,故意团皱了几下。   上次他就想这么做了,禁欲的诱人之处,就在于打乱那层表面的庄重端肃。   熨烫妥贴的领带被揉攥得乱七八糟。   正如同某人此刻的心脏,轰鸣若雷,一样跳动得毫无章法。 第49章 阿姨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竹言蹊非跟谈容那条领带过不去了。   战事正式打响前,他只想将领带折腾得越皱越好。   等他孤军迎敌了,却发现自己和领带颠倒了地位。   竹言蹊最初是怎样使劲儿折腾领带,后续便是怎样使不出力气,虚软得可怜发颤,没法把它丢扯去一旁。   灰蓝色的窄长布料胡乱裹在他的指尖,末端垂落至手腕,愈发衬显得那片皮肤透亮的莹白。   时钟的指针走得不紧不慢,一格接着一格,推动着时针艰涩往前。   竹言蹊在备考期间看书刷题时,总感觉度秒如年,巴不得写过几个字,谈教授规定的学习时长转瞬耗尽。   可眼下,国际单位制中时间的基本单位似乎不该是“秒”,理应还有更小、更短、更磨人的单位定义才对。   乱七八糟的领带,毫无章法的心跳。   末了还有……乱七八糟得极其羞耻的人。   熬过漫长悠久的一个世纪,竹言蹊连想哭的情绪都提不起来了。   他如同一只经受天敌凌虐的草食动物,跳脱出大脑的一片空白后,死死裹住被子,蜷缩在大床靠墙的边角。   弱小,可怜,又无助,拼命咬紧了牙关,竭力不打哭嗝,独自舔舐真枪实弹后留下的新鲜伤口。   饰演天敌角色的谈容坐在战场的另半边,他屈起临近床沿的一条长腿,手肘轻搭着膝盖,坚实性感的肱二头肌线条饱满,表面横有几道淡红的挠痕,血丝隐约,看着就疼。   明明该是一副胜利者的潇洒姿态,可偏偏……安静得好似心虚一般。   谈容无声坐了片刻,动了动小臂,尝试触碰藏在被子里的那位。   会挠人的草食动物一拧肩膀,避开他的手,哼着声道:“你别碰我。”   说话内容仍然凶巴巴,腔调却多了股不想被人发现的不好意思。   谈容忍笑,动作没停,掌心盖住他头发,顺着毛揉了两下:“已经过去十分钟了,没道理会疼到现在。你出来,我帮你看看。”   “看什么?谁要你看??”竹言蹊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缩得更紧了。   是不是疼的他心里没点儿数吗?还敢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   谈容不忍了,轻笑一声,拍拍他的头:“那你也要出来,赶紧去浴室洗个澡,身上黏糊糊的,不觉得难受?”   竹言蹊在被子里动了动腿,某些东西没清理干净,确实感到不那么自在。   “你先把裤子穿上再说,光天化日的,不许耍流氓。”他下巴缩进被沿,背对男人闷声道。   谈容再次失笑,稍稍用力又撸他头发,果真依言起身,随手捞了条裤子套上。   趁着对方穿衣服的间隙,竹言蹊将脸埋进枕头,悄咪咪地蹭了两下,试图不留任何痕迹地蹭掉泪腺的分泌物。   爽归爽,刺激归刺激,疼也是真他妈的疼啊。   想到自己当时秒哭的反应,竹言蹊臊得想在床上挖个洞,直接躲到床底下。   衣冠禽兽惹不起,素了那么多年的衣冠禽兽更惹不起,只一次就给他留了段终生难忘的记忆,简直不是人。   竹言蹊心里控诉谈容不是人,可也没生出后悔催他主动的念头。   食髓知味。   和这道“味”相比,要人命的疼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排解掉心头的臊意,竹言蹊慢吞吞地从被窝钻出来,看清谈容上身的挠痕,他目光不由停顿了一瞬。   接着谈容接他进怀的机会,竹言蹊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摸了摸红痕的边缘:“……疼不疼啊?”   他指甲定期修剪,短且干净,照理说不该产生这等杀伤力才对,奈何某人战力更猛,生生要取他性命。   竹言蹊受击,灵魂都被架在火上翻烤,逮到什么抓什么,抓到手也没多余的心思克制力道,不知不觉间,让“刽子手”也挂了彩。   “疼。”谈容弯下身,作势要抱他,笑着回答。   这些小伤口看着触目惊心,其实只破了些微细血管,渗出点血色后很快凝结了,不痛不痒的,没两天就会愈合。   尽管称不上“工伤”,不过用来向竹老板卖惨还是可以做到的。   竹言蹊果然被他一个“疼”字堵住,乖乖被谈容接进怀里,睁大了眼睛看他。   谈容常年锻炼,臂力惊人,大气没喘一口地把人托起来,道:“所以别乱动,让我多抱一会儿。”   在听见这句话之前,竹言蹊还生怕碰到哪处伤口,配合地环住谈容脖子。   听完这句话,他恍悟对方是在逗他,哭笑不得地撤了手,对着谈容肩上的痕迹仔细打量,故作忿忿地说:“你抱稳了,我马上就把你结的这层痂抠下来。”   谈容还是笑,顺着他的话耸了耸胳膊,把竹言蹊往上送高一点儿。   做出的动作在执行“抱稳”的指令,开口说的却是:“别冲动,真的疼。”   疼还能把他托得这么高?   竹言蹊刚经过风雨洗礼,腰酸腿软,被谈容一送,骨头险些酥成一地的渣,没能清理干净的东西也跟着颠簸。   他脸腾地红了,搭在谈容肩上的胳膊敲砸几下,轻飘飘地没什么力气,磨牙威胁:“你再动一次,我真上手抠你了。”   威胁完了,竹言蹊紧了紧腿根,通红着耳垂道:“……家里好像还有一盒酒精棉签,等洗完澡,我给你消消毒吧。”   酒精棉签的塑料棒内密封着少量医用乙醇,掰开末端彩环后,储存的酒精会自动渗透另一端的脱脂棉,消毒使用简单快捷,比买成瓶的酒精方便。   谈容没拒绝,洗完了澡,和竹言蹊一起去了客厅,背对着他坐在沙发,将后背完全展露出来。   可能是后背抓起来特别顺手,和挠痕交错的手臂相比,谈容背上的伤口更显惨烈。   竹言蹊一连折了三根棉签,扫雷似的郑重谨慎。   “说疼是骗你的,不用这么小心。”谈容被他消毒消得后背发痒,心头也痒,禁不住偏头说道。   竹言蹊没应声,伸直胳膊把手里棉签递给谈容看。   洁白柔软的棉头上渗染着淡淡的血迹,是从最深那道挠痕边缘擦出来的。   被丢出房门关了好几个小时的筠筠傻了猫眼,窝在另一张单人座的沙发,歪着脑袋紧盯主人满背的“勋章”,再看向后面的衣食父母,慢慢揣起了猫爪。   “你下次……能不能不要那样按着我,”竹言蹊把棉签丢进垃圾桶,又掰来一根新的,耐心地重擦一遍,“太、太……”   他“太”了两次,实在没脸把话说敞亮,抿紧嘴巴收了声。   这事不能言传也能意会。   谈容转回头,表面不作声,胸腔却无声震了震,连带着脊背也跟着共振。   竹言蹊手捏棉签,正按在对方背上,恰好可以感受到这阵轻微的震幅。   “你还笑?”他瞪了瞪眼,故意加大点力度,把酒精压在伤口正中。   可惜谈容不怕疼,身上的创痕也结痂得七七八八,实在觉不出什么。   “不知道的人要是看见这场景,说不定还以为我家暴你了呢。”竹言蹊只压一下就住了手,撇嘴咕哝着,“明明我才是比较惨的那个。”   青青紫紫了一身,手腕和脚踝都没逃过一劫,腰杆酸疼不必多说,声音还干涩生哑,就跟快要感冒了一样。   “我的错,我检讨。”谈容回身,捧住他的脸亲了亲,“晚上想吃什么?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两人锁在门里胡闹了挺久,外头天色早就转暗了,该是准备晚饭的时候。   竹言蹊以往还会跟进厨房,给谈容打打下手,可今天,对不住,他毕生功力差点付诸一炬,急需坐着不动,休养生息。   竹言蹊丢了棉签,倚在靠枕,装模作样地抬着下巴下令道:“都可以,但是开饭前,我想先吃几口柚子。”   “好的长官,我这就去办。”谈容笑着站起来,领旨去厨房剥起柚子。   竹言蹊歪在沙发,“嘶”着冷气伸个懒腰,感觉身体被衣冠禽兽掏空了大半。   谈容一走,筠筠立即更换了根据地。   它跳上主人刚才坐的位置,蹭进竹言蹊腋下的空间,下巴垫在对方胸侧,眼睛圆溜溜地瞧着他。   阿妈去厨房准备水果,猫儿子接力前来延续温暖。   要不是被掏空的感觉还没消失,竹言蹊都想自称人生赢家本家了。   他打开电视,看番逗猫,正生出几丝“养猫儿子防老”的惬意,被他搁在茶几的手机一响,庄妍女士的专属铃声打破了这份惬意。   竹言蹊知道自己声音不对,憋着劲儿清够了嗓子,接通来电:“喂,妈,什么事啊?怎么挑吃饭时候打电话给我?”   “你声音怎么回事?”庄妍到底是他亲妈,饶是他清了嗓子,一听就能听出猫腻,“吹风着凉了?”   竹言蹊坐直了一点,随口糊弄:“嗯,好像有一点儿。江城最近天气好,我可能减衣服减太快了。”   不扯谎还能怎么着?总不能如实招出,说自己开荤吃肉了吧?   “多大的人了,换季还不注意身体。”庄妍说着又唠叨开了。   “没事,还没感冒呢,就是嗓子比较干,我一回家就把衣服添回来了,还喝了两杯热水。”竹言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亲妈念紧箍咒,抓住空子连忙道,“妈,你找我想说什么事啊?我这还没吃饭呢,赶紧说吧。”   庄妍停住唠叨,语速缓下来,进入正题:“言言,你跟妈妈说实话,你这些天……是不是谈恋爱了?”   竹言蹊闻言一愣。   “我是听你姑姑说的,她说月月看你发了什么微博,好像是谈男朋友了?”庄妍道。   月月是竹言蹊堂姐的小名,经常在微博给爱豆打榜,竹言蹊刚注册微博就跟她互关了。   “是,刚谈呢,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竹言蹊大方承认了,“您打电话就为这事啊?”   庄妍清楚自己儿子性取向,也没觉得惊讶,就是忍不住操心:“你不是忙着准备考试吗?怎么这时候谈起恋爱了?”   竹言蹊一梗,领会到庄妍的点了,打断道:“哎呀妈,你放心吧,我不会耽误考试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瞎想什么呢。”   “我这是瞎想吗?你性格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庄妍道,“我不是不让你谈朋友,就是想给你提个醒,别光顾着约会谈感情,把学习时间全占了。好好备考,把编制过了,这不仅仅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对方负责,工作稳定了,感情才能稳定发展下去。”   “妈,你真的不用担心这些。我就算想把时间全拿去玩,我男朋友也不会答应啊。”竹言蹊笑道,“你应该对他也有些了解,我一说名字,你肯定操不起心了。”   “我有了解?”庄妍怔了怔,“谁啊?你哪个朋友?”   “以前也不算朋友。”说来也巧,竹言蹊刚接上这话,男朋友便端着几瓣剥好的柚子打厨房出来,他抿嘴笑了笑,“就是谈容啊,你认识的。”   竹言蹊说完把手机一举,伸到谈容脸前。   谈容放下果盘,扫了眼屏幕,自觉开口:“阿姨好。”   庄妍:“…………”   庄妍:“????” 第50章 秘密   庄妍这颗心可谓是大起大落。   身为高中学段的老师,她以前只听说过谈容在竞赛、统考中的“光辉伟绩”,没跟这位“别人家的孩子”、“别家学校的学生”有过接触。   不过儿子那边突然传来一声陌生男性的礼貌问候,饶是她再没接触,也能反应过来打招呼的人是谁。   竹言蹊知道庄妍和谈容彼此陌生,没缺心眼儿到直接把手机塞谈容手里。   隐隐听见听筒飘出庄妍的回应,他重新将耳机贴回耳边,笑嘻嘻道:“怎么样老妈?你这下总可以放心了吧。”   客厅到厨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竹言蹊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谈容剥柚子的时候就听去几句,不难猜出这对母子的通话内容。   他同竹言蹊交换一个眼神,伸手拨顺对方头顶翘开的呆毛,又在他鼻梁轻轻捏了下,走回厨房,开始将功赎罪地准备晚饭。   庄妍先是得知谈容成了自己儿子的男朋友,接着猝不及防被儿子的男朋友问了好,简直是一惊未平一惊又起,被竹言蹊嬉皮笑脸叫了“老妈”,这才缓过神,端出一贯的强势腔调:“放心什么放心?我是对你那身坏毛病不放心,和你谈没谈恋爱有关系吗?”   话虽这么说,但语气不像刚才的唠叨了。   天下严母一个样。   竹言蹊小时候太皮实,吃硬不吃软,庄妍操心操了二十年,一和儿子说话,就不自觉地硬起态度,提前警醒他,生怕竹言蹊尾巴翘了,人又飘了,犯些本不该犯的低级错误。   竹言蹊对自家老妈的说话风格习以为常,伸出另一只手拿了瓣柚子,不痛不痒地听她絮叨。   “你是成年人了,感情上的事开不得玩笑,对人家认真点儿,该担什么责任担起来,别把感情当儿戏。”庄妍道。   “妈,我在你眼里有这么不靠谱吗?”竹言蹊嚼着柚子的果肉,含糊说,“别瞎操心了,我还想把谈容变成你新儿子呢,怎么可能不认真。”   还变成新儿子?   庄妍闻言不禁笑了:“道理你明白就行了,少扯嘴皮子。”   “这不是你以前说的吗?”竹言蹊也乐了,跟她掰起了旧账,“我还记得我初二那会儿全市统考,你跟我说什么,谈容要是你儿子,你睡觉做梦都能笑醒。”   那次统考是针对初三和高三学生的,谈容毫无悬念地稳居全市第一,把第二名拉开了老远。   不巧统考成绩在五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公布,竹言蹊当时作业基本没写,庄妍打扫他房间的时候逮个正着,劈头盖脸把他训了一顿。   竹言蹊成绩不差,又正处叛逆期,没忍住顶起了嘴,这才激得庄妍想有谈容那样的儿子。   “想想也挺美的是不是?别人家的儿子养了那么多年,终于长大成材。您就随口念叨一句,改明说不定真成人家妈了。”竹言蹊笑,吃完手里的柚子,探身又摸了一块。   谈容的美名可不仅仅留在他上学那几年,竞赛狂魔加内定状元,哪怕毕了业,也甩开后面几届学霸一大截,时不时还被各校老师拎出来,给班上学生当正面例子,激励他们多努努力。   庄女士带过不少毕业班,也没少拿往届状元举例子,光是竹言蹊高三那年,就在家听她提了三四回谈容。   “去!贫一句不够,还贫。”庄妍拿自己儿子这嘴一点办法都没有,换了话题道,“你们晚饭都没吃吧,现在是在外面吗?”   电话刚接通时竹言蹊说自己没吃晚饭,谈容本人又在他旁边,庄妍理解成两人都在外面,准备找地方吃饭。   竹言蹊犹豫了下,如实说道:“没有,我们在家自己做饭。”   这话的信息量可就大了。   “在谈容家?”庄妍问。   “不是,在公寓。”竹言蹊答完,又帮男朋友表功刷了波好感分,“我上周不是病了么,谈容去医院陪我输液,医生说病好了也要注意饮食什么的,不然肠胃没养好,受了刺激可能还会发作,一直是他照顾我来着。”   庄妍沉默了几秒,对他道:“我说呢,就你这样的还在家自己做饭?你吃饭不挑嘴就算帮了大忙了。”   知子莫若母,竹言蹊膝盖顿时中了一枪。   “我做饭是不会,但是择菜切菜还是能做的好吧。”他替自己洗白冤屈,“我过年不还替你洗菜了吗?”   “洗了跟没洗一样。”庄妍残酷无情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去帮着准备做饭吧。该注意什么你自己也知道,我就不多跟你唠叨什么了,省得你烦。”   不得不说,好学生的优势不止体现在校园生活中,在谈恋爱这件事上,或许也一样受用。   无论是过去完成时,还是现在进行时,谈容给庄妍的印象一直接近满分。   中学时期品行端正,自觉自律,进入社会踏实可靠,年少有为,种种标签合起来,至少说明了这位好学生从始至终没有长歪。   对于一位没有歪过的峥嵘青年,庄妍的接受难度当然更低一些,对两人的相处也更能宽心。   断了通话,竹言蹊把一瓣柚子掰了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拿着走去厨房,递到谈容嘴边道:“我堂姐看见我今天发的微博了,我妈从我姑那儿得了消息,一打电话就絮絮叨叨一大堆,让我别光顾着谈恋爱,把考试忘脑勺后去了。”   谈容已经大体知情,但还是含笑听竹言蹊说着。   他低头咬住柚子上端,用嘴又掰了一小半,慢慢咀嚼。   竹言蹊极其自然地把余下一点吃了下去,站在谈容身侧微微歪头,继续笑着说:“结果我一说男朋友是你,好家伙,她挂电话的时候都没再说半句有关学习的话。”   庄妍历来是电话开头说一句,挂断之前强调两句,像今天这样直接把电话撂了的情况委实稀奇。   “你上学那会儿真是有够变态的了,能让我妈放心成这样。”竹言蹊的腿弯被某人下午箍了良久,几条筋软当当的,站得稍久一点就远没有平常自在。   他边说边从旁边抽来梯凳,想善待一下浑身的骨头。   谈容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意识到竹言蹊禁不住冲撞,当前仍觉得虚软,不由偏头看了过去。   竹言蹊屁股还没挨到凳子上,感应到谈容的视线,以为自己上一句说漏了嘴。   谈容上学时变不变态,他怎么会知道?   “我妈……在附中高中部教书,你上高三那年她好像也带毕业班,她说她统考的时候听说过你。”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竹言蹊脱口就是一通补充。   补充完,他立马闭紧了嘴,慢慢磨了磨后牙根。   他今早还琢磨着,挑个合适的时机向谈容坦白,其实自己也是中学起就喜欢他了。   刚才的说漏嘴多赶巧啊,他不用做心理准备,对方发现疑点,一问他就可以坦白出来了。然而他装谈容学生装得太久,圆谎圆出习惯了,一说错话就本能弥补,嘴巴动得比脑子还快。   “回客厅坐吧,沙发靠着比较舒服。”谈容对他道。   竹言蹊下意识地想圆谎,谈容也下意识地先替对方作考虑。   “筠筠也该觉得饿了,你要是想打发时间,可以拿点吃的逗它。”谈容说着捏一颗待切的小番茄,先把吃的送竹言蹊嘴里了,“去吧。”   小番茄是新买的,酸甜爆汁。   竹言蹊坐梯凳只解放了双腿,腰臀往上的确称不上舒坦。他正后悔着圆谎圆快了,闻言只好点了点头,对蹲在地上昂脑袋的筠筠招招手,一道回了客厅瘫下。   等人走了,谈容继续将剩下的番茄切半备用。   刀刃没压下,他忽然顿住动作,加载头脑中的杀毒插件,查杀出竹言蹊刚才的异样反应。   先是说他上学期间如何变态,随后磕巴一瞬,加快着语速又说一串。   谈容眉眼低敛,按稳小番茄的手指微微动了下,惹得那枚红色的圆果咕噜滚了半圈。   他握稳刀柄,精准对切,唇角逐渐扬起,勾成一弯柔和的弧度。   无意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第51章 干爸   天道好轮回。   竹言蹊过去只当筠筠的存在是个巧合,眼睛相似也是偶然,看了猫舍微博才看破真相。   谈容这会儿也只以为,竹言蹊仅仅是中学听说过自己,前段时间成天教授来教授去的叫他,不过是碍于脸皮薄,假装不认识自己。   全把官方发的糖想简单了。   竹言蹊刚才扯谎扯得快,谈容也不好立即戳穿他,磕到一粒小小的糖,心里能品出一丝甜味儿就行。   至于什么时候找当事人盖章认证,或早或晚都不重要,没必要急在当下。   *   庄妍对谈容放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笔试后的一周,竹言蹊撒欢撒得堪比过年。   懒觉、游戏、看动漫,偶尔和谈容出门遛个弯儿,连资料封面都没翻过,碰过的笔也仅限于画画的触控笔,除了摸鱼的最后署名,当真是没写过半个和学习有关的字眼。   然而等这周一过,放任他躲懒快活的谈教授态度一转,早上晨光大亮,裹在被窝睡熟的竹言蹊便被残忍唤醒。   他人醒了,眼睛却闭得更紧了,哼哼唧唧地就要往被窝深处拱。   “马上八点了,不能再睡了。”谈容早有准备,一秒掌住他下巴,力度适中地与他僵持,不让竹言蹊顺利将脑袋拱下去。   别说竹言蹊半梦半醒的使不出劲儿,就算他完全清醒了,也抵不住谈容的力气大。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抓上谈容手腕,扯了两下没扯开,索性放弃肢体挣扎了:“……马上八点,说明没到八点,等八点了再叫我。”   谈容闻言笑了声。   人没醒困,争取赖床的逻辑倒很清晰。   “只差两分钟。”谈容道。   竹言蹊没再吱声,圈着男人手腕的手比出两根指头。   谈容无障碍解读他的手势:那就让我再睡两分钟,天塌下来也两分钟后叫我。   “你不起来也可以,但是要仔细听我说话,和我聊聊天。”谈容笑道。   竹言蹊松开手,皱眉阖眼地改去捂住自己耳朵,困顿未消地抱怨着:“你这跟让我直接起来有什么区别?”   睡觉最怕旁边有人叭叭叭地讲话,既不甘心起床,睡也睡不踏实,简直是身心的双重煎熬。   “只剩一分钟了。”谈容撩起他额前乱糟糟的刘海,轻笑亲了亲。   谁来管管这个人?简直太过分了!   竹言蹊深吸一口气,鼻腔灌进满满的荷尔蒙气息,醇厚好闻,勾得人心痒,顿时让他泄尽了起床气。   “你昨天不是还说,今天一定会吃早饭的吗?”谈容继续温声劝哄,“先坐起来提提神,等不困了再去洗漱。”   “我吃不成早饭也是怨你,嘴上让我早睡早起,躺到床上就翻脸不做人了。”竹言蹊咕哝道。   谈容真没枉费了那截“公狗腰”,一旦选择不做人了,即刻就能返祖成猛兽。   谈容无奈失笑,指腹摩挲着对方的额角,没有出声反驳。   这还真是冤枉他了。   昨晚干柴溅上烈火,浅尝辄止的烧了一轮。一轮过后,干柴做人做得辛苦,烈火倒绵软软地赖在他怀里贪欢了。   饶是这样,谈容也没有不知节制地把人往狠了欺负,不然竹言蹊眼下早该呲牙咧嘴地喊疼喊酸了,哪还能顺当当地被自己叫醒。   竹言蹊眯开眼角眨了眨,看清谈容一身板正的衣着,微微怔了下,开口问道:“你上午要去公司吗?”   不需要工作的时候,谈容在家的打扮比较休闲,绝对不像现在这样端肃。   今天是周末,学校没课,除了公司那边的事宜,找不到其他出门的理由了。   “嗯,晚饭前会回来。”谈容坐在床边,侧身垂眼,看着他回答,“书房你随意使用,学习进度不作要求,以找回看书状态为主。”   这里的“书房”可不等于竹言蹊公寓的冷宫书房,而是谈容别墅二楼的那间。   自从确认了关系,两人用不着担心结束暂住关系后,还能找什么借口维系这种亲密。这一周以来,竹言蹊整天吃喝玩乐,谈容却没法像他一样清闲。分部公司离谈容家更近,为了方便办公,也方便谈容锻炼,他们在公寓小住两天,便改住谈容的小别墅去了。   短短几天,竹言蹊的东西零零碎碎布满了各个房间,谈容在书房审阅文件,他偶尔坐在对面画画,俨然早把书房占去一半了,现在去书房翻看面试资料也不奇怪。   谈容说完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中午我会给你打电话,你可别想着午睡睡到我回家再起了。”   竹言蹊这一周不光是早上赖床了,午觉睡得也很是放纵,很少能在四点之前主动起来。   最神奇的是他白天睡了这么久,晚上还能老实窝在谈容胸前,特别像一只间歇性冬眠的小动物。   被看穿活动轨迹的小动物只能举手投降。   竹言蹊艰难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吃饭,抱着猫儿子送阿妈出门工作,再强忍住想继续撒欢的心,一屁股坐进书房的老虎凳里。   谈容让他慢慢找回看书状态真不是低估他。   竹言蹊坐了半小时,袁易阳发给他的机构内部资料没翻满十页。   资料分为三本,一本总体概述,一本针对结构化试题,一本针对说课试讲环节。竹言蹊懒得看概述,翻的是那本结构化的题本解析。   可能是被谈教授辅导久了,他无形中也学到一点对方的思维风格,看过几道不同模块的经典题型,竹言蹊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给谈容发消息道:[我算是学明白了,结构化这些题都有答题套路。]   谈容三分钟前刚抽空和他聊过天,这会儿还没忙起来,几乎秒回:[什么套路?]   竹言蹊撸了把趴在桌角的筠筠,飞快打字:[不管什么题,最后来一段反思就对了。学生犯错,是老师关心不够,没有切实了解学生情况;同事犯错,是老师沟通不当,让别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领导犯错,是老师表述有误,没能让领导充分的理解。]   竹言蹊:[如果别人犯的错真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那就要引以为戒,提前警醒自己,避免今后犯出同样的错误。]   竹言蹊:[总而言之,千错万错,老师的错,反思自省就完事了。]   他叭叭了一堆,某些句子还很是押韵,看得谈容满心好笑。   [学校如果全是这种老师,学生们日后不做出点什么成就都对不住他们。]竹言蹊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乐了,忍不住吐槽道。   一百个人里免不得会出一个垃圾,一百位老师里偶尔也会冒出一个败类。   上了十来年的学,竹言蹊遇到的好老师很多,有违师德的老师也有那么一两个。幸而他家境优渥,成绩优异,还长了个极其讨喜的脸,从来没遭过什么歧视,不过班上个别差生却时不时被冷嘲热讽几句,旁人听了都觉得膈应,本人心里必定更不是滋味。   一位好老师或许会让学生夺胎换骨,一位坏老师也可能会让学生堕进泥潭。   竹言蹊刚发完吐槽,消息栏滚出一串微博通知,是陈嘉尧那货艾特他的。   竹言蹊点开一看,精神陡然一振。   那是一条抽奖博,发起博主是柯南的官方公众号,年前便放出消息的柯南主题嘉年华正式开启官宣预热,活动第一站就在帝都,微博转抽二十个人赠送VIP入场券和纪念版礼品。   转发,艾特谈容,确认发送。   完成这三步,竹言蹊截图,切回微信,连同一张可怜巴巴咬手绢的表情,一并发给谈容:[我也好想去啊啊啊啊啊!!!去年有小道消息说,活动会在暑假期间举办,没想到提前到五一了。]   五一放假四天,恰好占了周二到周五,周六周日调休,开始上学上班。   非常不巧,活动日期在假期期间的周四和周五,而活动结束的第二天,就是教师资格的面试考试。   如今教资改革,难度加强,竹言蹊就算再浪再爱玩,也不敢在考试前两天跑去帝都放飞自我。   谈容看着窗口一连弹出好几张花式悲愤的卡通动图,回复道:[还有一个月,足够我们准备考试了。]   用的不是“你”,而是“我们”。   简单的人称代词,却让竹言蹊心头熨帖了一下。   [你乖乖听话,跟着我的节奏走,考前出去散散心也不是不可以。]谈容回复完,又“正在输入”了一会儿,突然发来一句,[前提是你看书的时候,不把平板摆在旁边看视频。]   在收到谈容消息的下一秒,架在书前的平板画面转亮,热血动漫的主角被反派虐打到吐血,咬牙起身,回顾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幡然领悟到某项人生哲理,总算开启了主角光环,在反派不可置信地目光中,终于释放出燃烧经费的超级大招。   竹言蹊抬头,瞬间被大招特效的光芒闪了满眼。   他沉默几秒,低头将谈容最后发来的消息多默读一遍,接着又把头重抬起来,转着脖子打量书房的边边角角。   确定没有安装任何摄像监控,竹言蹊认命地抽了一口气,戳开表情收藏夹,挑了张面无表情说“噢”的柴犬。   看来男朋友太了解自己也不完全是好事,隔着十万八千里,竟然还能把他吃得这么透彻。   真不愧是他的干爸爸呢,竹言蹊“啪”地合起平板保护套,有点痛心地想。 第52章 出题   有了干爸爸的监督,竹言蹊的痛心不止出现在恢复备考的第一天,往后每一次动了三心二意的念头,谈容都能让他的小心脏多痛一回。   痛心的同时,竹言蹊对面试环节的掌握速度也像开了挂一样,突飞猛进,与日俱增。   教资面试的重头戏是试讲,考生需要根据所给题目,模拟上课情景现场教学,相当于一堂时长较短的微型课。   他考的科目是高中语文,试讲范围是高中三年的五本教材,包括单元活动在内,篇目数量多达六七十,单分体裁就能列出一大串的名词。   竹言蹊刚从结构化试题获来的自信,在拿到熟悉的语文课本后,信心差点全面崩塌。   “高考那年,绝对是我这一生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一年。”竹言蹊粗略翻了遍课本,一脸凝重地道。   虽说他大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可上的专业课和高中课文委实关联不大,几乎都在跟古现代汉语、国内外文学史打交道,哪会像中学那样天天死磕各式各样的艺术手法。   四年眨眼一过,背过的东西大半还给了老师,他光看那堆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就不由头疼,更别提如今还要加进教学技巧,以老师的角度深度解读。   倒不是教材本身有多难,就是脱离课堂太长时间,找不回中学的那种感觉。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竹言蹊找感觉找的很有东山再起的气势,要看就看第一册 ,要看就看第一单元的第一篇。   他读完开头三句,嘴里才从“橘子洲”品出点别的滋味,谈容走进书房,剥了个柑桔递到他手边,说道: “这单元你暂时不用看,直接跳过。”   新鲜的桔子味道清冽,带着点微微呛鼻的酸。   竹言蹊接来吃了一瓣,嘴里炸开桔肉的汁水。他放下搭在膝盖的脚踝,看向坐去对面的谈容。   谈容抽来第一册 的课本,粗略看一眼目录,捏了支笔打下四个勾,将书推还回去:“先看这几篇,试着找找印象。”   竹言蹊低头就见第二单元的文言文被勾上了,瞬间皱脸,“嘶”着气儿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以前只要一考语文,古诗词鉴赏和文言文阅读这块的分,我是完全听天由命的。”   只不过他的听天由命和学渣不同就是了。   说来丢人,就算到了大学,他拿古代汉语之类的学科也很没办法,不是学不会,也不是多讨厌,纯粹是因为词类识记太繁琐,他学着累,嫌麻烦。   “我知道。”谈容给自己倒了杯茶,小饮一口,垂眼笑了下。   就是因为知道他嫌什么,所以才着重让他准备什么。   竹言蹊被这声笑噎住,领会到谈容“知道”的深层含义,压住唇角的弧度,张嘴又咬了瓣桔子。   “我看过前两年的真题,古文的选段出题还是有规律可循的。”谈容继续浏览余下几册的目录,同样留了几道勾,“我个人感觉,今年考察这几篇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至于具体段落……”   谈容前倾上身,倒看竹言蹊手边的课文,笔尖前后画了个大大的括号:“如果让我出题,我会选择这两段。”   竹言蹊现在翻开的是一篇历史散文,除了首尾两端,各个段落的长度几乎一致,情节也各有波澜。   他快速略读一遍,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反而还觉得上面一段更经典些,至少写有一句挺有名的名言。   “上面这段不算在内吗?它这儿还有一个典故呢。”竹言蹊用手指了一下。   “考点太寻常,拉不开分段。”谈容言简意赅地解释。   改革后的教资考试过关率降低,按比例划定分数线,如果还按照以往出题的单调模式,分数相近的考生大批扎堆,突出不了潜在的高低水准,丧失改革意义。   “这两段难度均衡,但是可供单独提取的小角度比较刁钻。如果准备不充分,专业知识欠缺的人,或许会编不出内容。”谈容的用词很有灵魂,不是“无从讲起”,是编都编不出来。   他说着挑了个角度出题,竹言蹊当前正是“准备不充分”的状态,顿时听得心肌一梗,桔子都吃不下去了。   “而且,试讲后会随即提问两道探究题。这里,”谈容用笔尖轻点一行字,“刚好适合加进超纲内容,又可以拉开一个分段。”   竹言蹊:“…………”   靠,他本来还挺有信心的,怎么听谈容说了一气,他突然有了一丝紧迫感,总觉得自己再不努力就要挂了。   竹言蹊把没吃完的桔子换到左手,抄过谈容的笔,在空白处草草写出标记,“啧”了声道:“你这老师也太坏了吧,心是真的‘脏’,幸好出题组没把你请进去。”   这么丧良心的题都能造出来。   谈容无奈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稍微润润喉咙。   在竹言蹊看起试讲课文前,他帮对方梳理补充了相关时政,重在理解,免除硬背困扰,因此讲起来比较耗时,他嗓子的确有点发干。   幸而他的小学生没辜负他的耐心,全都牢牢地刻进脑子里了。   “谈教授,我决定了,五一小长假的柯南活动我不去了。反正下个月还有第二站,我们不急于这一时。”竹言蹊捏出沉重的语气,故作正经道,“与其提心吊胆地玩,不如让我先把‘炼狱’熬过去。不然我怕我玩都玩不痛快。”   “觉悟这么高。”谈容在另外几册教材画着括号,随口逗他道。   “过奖了,主要是老师恐吓得比较到位。”竹言蹊反嘴揶揄回去。   他这决心下得一半真一半假。   真在透过谈容的话,他确切意识到改革后的教资当真跟以前大不相同了,面试环节不容人松懈。假在柯南活动每一站的入场纪念品都不一样,他贪得无厌,都想拥有。   即便是真假参半的决心,放在贪玩成性的竹言蹊身上,也已经是实属难得了。   *   可能是这项难得的觉悟感动了上苍,五一放假前几天,庄妍皇太后下颁一道圣旨,直接把参加活动那条路堵死了。   袁易阳所在的华阳教育机构历年都有考前冲刺班,以模拟考的形式查缺补漏,尽善尽美。今年相对更厉害了一些,请来了一位退休多年的正高级老教师,同时还是国家课改研究组的资深成员。   最重要的是,庄妍刚当老师那会儿还受过这位老太太的点拨,她一从袁易阳那得来消息,立马下令把竹言蹊塞了进去,非让他经受一番老教师的洗礼。   冲刺小班也就为期三天,四月底到五月二号,全部集中在考前,每天只有下午开课,时间上非常宽松。   华阳教育和谈家的分部公司位于同一处写字楼,竹言蹊权当陪男朋友一道上班了,无比爽快地接了旨。   他的备考之路畅通无阻,男朋友那边却出了点小小的问题,由于谈爸脱身不及,临时多了两天海外出差,只得缺席竹言蹊的面试渡劫。   “天呐,你竟然不能陪我参加考试?简直太过分了,你必须要给我补偿。”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竹言蹊正坐在副驾驶的座位,准备去华阳上第一天的课,“我回头微信发你张鞋,你忙完工作记得给我带一双。国内下一月才开始正式发售,我能不能成为朋友圈第一个拥有它的人,可就全看你的了。”   他能从谈容的平静声调里听出抱歉,越是这样,越不能说“没事”,趁火打劫讨要补偿反而更有抚慰效果。   谈容闻言果然淡淡弯起嘴角,点头应允:“只要这一个?”   这是巴不得多被小劫匪敲诈几笔了。   “暂时只想到这一个。”竹言蹊敲诈得还算矜持,“容我稍后再做补充,请这位同志务必保持通讯畅通。要是错过加码通知,那就怪不得我撕票了。”   他提醒:“别忘了你猫儿子还在我手上。”   “好的长官,我会记住的。”谈容笑道。   到了市中心的世纪大厦,谈容将车停靠在B座写字楼的3号入口:“下课前给我消息,我在楼下等你。”   “知道了。我如果下课比较早,就直接去办公找你。”竹言蹊打开车门说。   小班课和一对一不同,只要结束自己的课堂任务,没有其他疑问的话就可以提前离开,时间很有弹性。   竹言蹊这个月几乎和谈教授形影不离,没少往谈容的办公室跑过,连换班制的前台员工都认得他了。   “好,去吧。”谈容道。   竹言蹊早先来过一次华阳,对它的所在楼层还有点儿印象。   乘电梯上了15楼,不待他接着回忆左拐还是右拐,很有先见之明的袁易阳站在醒目的琴叶榕盆景前,抬手冲他招了两下。   “难为你能记着在几楼了,”袁易阳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得打电话问我楼层呢。”   竹言蹊努了个“呸”的口型:“我就算去网上搜,查我妈的历史记录,也绝对不找你问这个。”   “哟,你小嘴叭叭的状态可以啊。又被庄老师押来上课,我还以为你这会也得蔫上一阵呢。”袁易阳领着他往华阳走,挤兑不停,“怎么着,考试准备的挺不错,模拟考都不虚了。”   “那当然,我巴不得今天就是正式考试呢。”竹言蹊也笑,“我们家谈教授给我画了好多重点,教案都是他带着我一篇篇过的。我要是连模拟考都虚,可怎么对得起他。”   袁易阳:“…………”   “至于上课,反正谈容就在写字楼A座啊,我有什么好蔫儿的。”竹言蹊看他一眼,再摇摇头把视线挪开,“唉,算了,不说了。像你这种单身狗,是不会理解我上课的乐趣的。”   袁易阳:“…………”   他突然想给自己掌一嘴巴子。   让你嘴贱,让你嘴贱,明知道这人正处在热恋期,还不知好歹地上赶着呲弄他。   作者有话要说:   袁易阳: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文里考试都是私设,和现实教资不一样,下周考试的宝贝们不要方。每次看到有人说,看文看出备考压力,不知道为什么好想笑哈哈哈哈哈 第53章 加分   可能是真被刺激狠了,单身多年的袁易阳一声不吭,忍了竹言蹊的那通奚落,一脸假笑地把人推搡去相应的教室。   比起大阳哥的假笑,竹言蹊就笑得真诚多了。   他握上门把,推门走了进去。   冲刺小班果真是一个很小的班,加上竹言蹊自己,一共只有五个人,其他四位还都是女生。   竹言蹊刚踏进一只脚,四双眼睛探照灯似的对准他,短暂错愕后,全不约而同显露出了隐晦的雀跃。   他这一脚不由顿了下,仅剩的一点笑意也不大留得住了。   竹言蹊转头,瞄向正欲离开的袁易阳。   “没走错班,你看我也没用。考语文的男生本来就少,今年唯一一个还在隔壁初中学段。”袁易阳及时刹脚,悄声解释,“比例跟你大学班里差不多,基本都考数学物理什么去了。”   就和学工科的女生稀少一样,纯粹学文科的男生也人数不多。   竹言蹊高中在父母建议下选了文科,那会儿班里好歹还有七八个雄性生物。到了大学,好家伙,全班三十个人,只有他跟寝室下铺的哥们相依为命,另外两名室友全是别班凑来的。   按这比例来看,五个人里能有他一个男生,的确已经算中彩票的概率了。   “你该高兴才对,男生考这类学科可能更有优势,稍微有点儿小错处也扣不了几个分。”袁易阳又道。   这大概属于很多考试的通病,女生占有压倒性比例的学科,男生往往考起来相对宽松一些。反之同理,女生去考男生扎堆的数理化,容错度也会适当升高几个点。   倒不是因为什么性别歧视,只是想最大可能地追求各个学科的男女协调。毕竟男女老师各有优势,能有所均衡再好不过了。   “进去吧,上课专心点。你把这关熬过去,之后想怎么玩怎么玩,天天画画庄老师也不管你。”袁易阳给他鼓鼓劲儿。   “……放屁,这关熬完还有编制,你忽悠谁呢。”竹言蹊道。   教资考试和入编考试同步改革,一线城市竞争激烈,难度剧增。二者并论,仍还是小巫见大巫的差距。等拿到了资格证,庄妍的态度铁定更严。   袁易阳哈哈笑两声,拍拍他的肩:“考编时间不就在年底么,你就当你复读一遍高三,等再过一回春节,你就彻底解放了。”   袁易阳见证过竹言蹊太多考试,还配合他瞒了庄妍不少次。论起竹言蹊现阶段的备考,袁易阳对他的了解或许不比谈容差到哪去。   “熬”,“解放”,简单两个词,传神入骨,把竹言蹊的处境诠释得明明白白。   新年刚过不久,考编还得撑过下一年的春节。   竹言蹊被他拍着肩,心情比高三被庄妍数落还要沉重。   教室面积不大,学生用的桌椅只有六套,两列三排,码得整齐。   竹言蹊来得不晚,提前了半个多钟头。然而那四位女生比他更早,已经占好了后两排的位置,只有最前面的两张桌子空着。   甭管他怎么挑,都得坐在第一排。   竹言蹊迎上几人视线,友好笑了笑,走到桌边,犹豫两秒,到底没有直接坐下。   他问与他同列的后排女生:“你们要不要考虑往前坐点儿?我个子比较高,坐前面估计会挡到你们。”   那还用得着“估计”?十成十会被挡住一些。   两位女生对看一眼,齐刷刷摇头:“不不不,你就坐在那吧,我们没关系的。”   教室前方设有模拟讲台,讲台一侧还摆着老师的专座。   挡不挡视线不重要,主要是不想离老师太近。   竹言蹊能体会到她们的“主要”,多问一句也是出于礼貌。   他坐下,拆开机构提供的文件袋,再抬头感受下自己离讲桌的距离,笑着拍一张,给谈容发微信:[谈教授,我好像被诅咒了,我这次又坐第一排。]   好在这次没有不带课本的烦恼,也不会有人拿提问吓他。   [事先排好了座位?]谈容问他。   提前出门是竹言蹊的主意。   昨晚睡前,对方再三立志,说要早去教室,占据地理优势。这才连带着谈容也提早来了公司,把正常午休的员工吓得够呛。   第一排可不具备地理优势的各项因素。   [并不是,我到的时候其他位置已经有人了。]竹言蹊手肘抵着桌沿打字,[很显然,大家都不想坐在这块风水宝地,来的时间比我早多了。]   一群将教师视为职业目标的人,在轮到自己上课的时候,一样会忍不住离三尺讲台再远一点。   简直是人间真实。   谈容给他发完摸头安慰的表情,突然建议说:[坐在最前排的话,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看看我们之前写的教案了。]   [???]竹言蹊收到消息,心头多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现在看那个干嘛?离上课还有二十多分钟呢。]   谈容这次没再打字,而是发来一条十几秒的语音条。   竹言蹊长按,转化为文字。   最先转出来的第一句便是:[如果我是华阳的老师,]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竹言蹊顿时警铃大作。   谈容上次说这话时,出题出得险些让他心肌梗塞。   等语音全部转化成功,他胸腔里的血管都差点被拔出去了。   只见谈容道:[如果我是华阳的老师,第一节 课会偏向掌握你们的情况。既然课程最后安排了模拟考,那今天再多一场摸底考也不奇怪。毕竟考试在即,不可能把重难点全部强调一遍,挑出你们欠缺的部分就好。]   谈容:[班级人数少,编号的可能性不高,应该会参照座位顺序。]   换个说法就是,竹言蹊坐在最前排,十有八九会成为开局祭天的一号考生。   竹言蹊腾出一只手撑住额头,很想反问一句“不会吧”,或者不屑一句“没听说啊”。   但是他们家谈教授的“如果”几乎全带有谦虚的成分。那不是假设,那是在用委婉一点的措辞告诉你,后面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竹言蹊:[嘴角流血.jpg]   他默默塞回被拔出的心血管,再默默翻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皮质封面,右下角带有一个小小的集团logo,是竹言蹊从谈容办公室随手摸来的,除了有他自己手写的教学设计,还有谈容圈点修改的痕迹。   草草掠了几页,小教室的房门被人拉开。   来人手上抱着电脑和资料,胸前挂着助教胸牌,进了门笑道:“怎么坐得这么靠后,都到前面来呀。”   隔壁一列的女生笑着摇头,连称不用。   助教见多了大风大浪,也习惯了学员的选座偏好,径直奔去空着的桌椅,放下电脑开机运作,又取出一张表格,借着众人签到的间隙说道:“我们微信都交流过,自我介绍我就不多说了。大家课上练习的时候,老师点明的问题、分析,我都会详细地记录下来,课后统一发给你们。需要拍视频的话也可以告诉我,你们给我留的是黄金位置,拍视频是一定不会漏声的。”   观看自己的试讲视频,更有利于发现不足,不失为一种自我纠正的好方法。   后排女生们签完名,先后盖上笔帽,放下了笔。   只有竹言蹊单手托腮,指尖夹着笔杆,有一下没一个地转半圈。   助教收回签到表格,果不其然又说话了:“现在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王老师马上就到。然后……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今天会有一场突击小考。”   竹言蹊瞥一眼桌角的手机,在身后的惊呼声里一脸平静。   突击考试打得人措手不及,探查结果更贴近于真实水平。   “我这里有五道试讲的考题,按照抽题顺序决定上台顺序。有没有人自愿先抽?先抽的人在选题上更有优势噢。”助教拿出五张打印着选段的A4纸,扑克牌一般匀开了用手捏住。   听到这里,竹言蹊已经松了右手的笔杆。   果然,身后无人应声。   大家都是提前赶来占座的“弱者”,怎么可能为了那点优势去当前锋?   “没人主动的话……”助教目光落到竹言蹊身上,递出A4纸,“那就从这位小帅哥开始吧,刚好男士优先嘛。”   小帅哥心如止水,甚至想给隔空给谈教授竖个拇指。   大概是老天爷可怜他被谈容奶中了,竹言蹊发挥出选题的最大优势,抽到谈容陪他反复练习的历史散文。   试讲结束,白发苍颜的老教师噙笑端详他半晌,道:“准备很充分,看来你抽到了自己的强项。”   竹言蹊弯眼笑了笑,心说本来是瘸子弱项,硬是被男朋友逼成了长跑冠军,他真是被迫强项。   “设计思路蛮特别的,这一点很加分。”老教师忍不住问他,“你私下准备这篇的时候,有没有受到其他人的引导?或者启发?”   “有。”隔着窗户,竹言蹊余光不自觉瞄去A座写字楼的方向,“大体脉络是我想的,但是我男朋友帮我改过几次。”   这话一出,底下人的眼神登时变了,明晃晃的羡慕。   倒是老教师面色如常,慈爱笑着:“他是老师。”   “对。”竹言蹊点头也笑。   老教师提取他试讲中的一段,问:“这里是他建议你改的吗?”   竹言蹊再次点头。   “难怪。”老教师道,“听你导入的时候,我以为你的主线会放得很长,没想到细节部分也兼顾得很到位。”   她张嘴顿了顿,又笑:“挺好的,内容上没什么问题,有些小的方面没必要现阶段纠正。你男朋友替你改得不错。”   竹言蹊闻言眨眨眼,冲她笑着道谢。   他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加分的不止是设计思路,关键在于他们家的谈教授。 第54章 不甘   突击模拟考压缩了正常考试的时长,试讲前后的结构化和探究题只各替一问。   单论获取教师资格的话,竹言蹊的试讲完全没有问题,倒是他自个儿研究的结构化被助教笑称万能模板,中规中矩,合格是肯定可以合格,不过没有试讲环节来得惊艳。   冲刺班走的不是鼓励路线,有毛病只会直接挑明。   作为头一个上台的“幸运儿”,这样的评价其实已经等同于面试稳过了。   顶着女生们艳羡的目光,竹言蹊拎着题纸回到座位。   他右脚踏上踩杠,把手机搁在腿面,半遮半掩地给谈容发消息道:[我决定等会儿发条微博,转抽两个人免费画头像,权当给大家发放五一福利了。]   面试稳过,必须与众同乐。   微博一堆人等着他开单接稿,这时候突然转发抽奖,已经可以预见评论里的大型祈欧现场了。   谈容在他上课前就留言说明自己要忙,没有立即回复,隔了片刻才道:[看来成绩不错。]   [那当然,毕竟背后有谈教授替我做后盾。]竹言蹊选了张小猫递茶捏腿的殷勤图,[谈教授兼职辅导辛苦了。虽然谈教授的肉体不能陪我去考场,但是我相信,谈教授的灵魂将与我同在。]   谈教授,谈教授,谈教授。   入眼全是谈教授。   这要是他趴在谈容耳边连声叫唤,早就被堵住嘴巴绳之以法了。   眼下隔着手机屏幕,谈教授有心无力,只能任由他调戏,最多依靠文字反击:[为竹老师服务。]   竹言蹊对“老师”这个称呼格外敏感,上次情深意浓时被这么叫了一声,后颈当即就烧红了,一路蔓延到肩胛的蝴蝶骨。   本身就颤得够呛,唤完更是抖得厉害。   竹老师敛目瞧着聊天窗口的气泡,在嘴里短暂鼓了一小口气,再慢慢呼出,似乎只要多做这个小动作,就会把脑子里的不健康联想一并吐出去似的。   排在竹言蹊后面的学员走上讲台,谈容也要去忙手头的工作。   竹言蹊把手机揣回兜里,红着耳尖儿看向台上的女生。   机构内部编有结构化的抽题软件,助教拖动鼠标,随机抽出一道极其基础,也极其简单的试题:你想成为老师的理由是什么?   类似的问法很多,例如“你为什么想要当老师”,“你认为自己具备老师的哪些素质”,改革前的教资面试也经常会考。   竹言蹊特意总结过非时政模块的答题套路,在听清题目的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地将各条各点的关键词在脑中过了一遍。   不止是他,就连坐在更后一座的人也小声背了句,“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大家报名冲刺班都是为了查漏补缺,基础性试题几乎张口就答。   站在讲台的女生却沉默一会儿,说出与参考答案相悖的话来:“其实在我读高三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成为一名老师。”   考试中遇到这类问题,考生一般会将个人经历修饰得很漂亮,最好是从“儿时梦想”开始讲起。   女生开头第一句,直接把旁人听愣了。   而她随后才简要讲起自己想当老师的契机。   女生说,她从小就是一位很中庸的学生,面对各有所长的同龄人,甚至时不时还会觉得有些自卑。在高三一模考试时,她突发奇想地将作文写成小说体裁,但由于时间有限,她也缺乏经验,没能收尾就被收去了答题纸。最后成绩可想而知,从中庸变成了不中庸,重重跌出了历史新低。   当时父母呵责她,同学或替她惋惜,或看她笑话,只有语文老师兴致满满地看完小说,对她道:“小同学挺会设置悬念啊。喜欢创作是好事,只要能坚持,你以后会写出一番成绩的。”   “不夸张的说,那是我成年前听过的唯一一句肯定我的话。”女生道。   可能是她上学以来的考试排名永远不拔尖,连家里父母都没对她抱有厚望,只希望她普普通通的毕业,有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普通安稳地步入中年人行列。   而女生却将那句“你以后会写出一番成绩”记在心里,高考结束,她一门心思扑进书里,系统地学习创作技巧,多写多练,多思多想,在大学毕业前,拿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项大奖,也让她之后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了“平庸”的定义。   “在小时候的我看来,自己永远都比别人差些,没有明确的爱好,没有擅长的事情,人生就像一本最寻常的说明书,真的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可是现在回头在看,我好像也可以活得稍微与众不同一点。我好像也可以不用像父母安排的那样,做着自己不感兴趣的工作,只为了成为一位普通安稳的中年人,甚至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女生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始终亮晶晶的。   竹言蹊坐在最前排,和对方仅仅隔了两米不到的距离。   他差点被女生眼里的光晃花了眼,总觉得心底有根埋了很久很久的刺,终于戳伤皮肉,扎得他隐隐刺疼起来。   这阵刺痛来得突然,竹言蹊短短跑神了几秒,等他缓过来,女生已经最后作结了。   “我的老师把他心底的那束光传递给了我,那么我也希望可以像他一样,把光的种子播种进其他孩子的心里,哪怕只能照亮很小的一个群体。”女生笑道,“虽然我的专业能力尚有不足,但是我对教育事业的热情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以上是我的全部回答,谢谢。”   话音落定,教室里不知是谁带头,啪啦啪啦地给她鼓掌。   竹言蹊慢半拍地客串起了鼓掌机器,之后女生如何试讲,老教师和助教如何点评,他都没有留意去听。   心底的细小刺痛渐渐具现化成详尽的情绪。   焦躁,憋闷,慌虑,发急,林林总总的情绪交汇融杂,合体成一个最为清晰明确的念头。   他有那么一点儿的不甘心。   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似乎和女生一眼望到的尽头没多大区别。 第55章 看穿   竹言蹊整个下午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爬坡俯冲,最后停在终点站,没劲儿动弹了。   这堂课上到尾声,学员可以按照自身情况,选择提前离班,或者挨个找老师助教单独交流。   大家摸底考的保守打分都不算低,即便有人可能会有擦线的危险,但错不至深,还能有药可救。   甭管危不危险,每个人都想让自己的发挥更稳定一些,确保两天后的正式考试不掉链子。尤其新政策明文规定,在编制考试分数相同的情况下,教资成绩也被列入评定排名的参考之一。大家自然希望面试得分能够再高一截。   竹言蹊的教资理念主张能过就好,和其他学员的考心勃勃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眼瞅着旁人一个接一个地上前,再一个接一个地回来刷刷动笔,身体钉在椅子上动也不动,脑子里琢磨不出,且不想琢磨出什么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这儿干坐着看女生激情学习不仅浪费时间,还惹得心底那股焦气愈腾愈烈。   竹言蹊“啪”地扣紧笔盖,抓住老师助教得闲的时机,起身打了声招呼,抄过背包直接出去了。   教室外走廊的窗户开着,小风股股往里吹,比室内空气通畅不少。   竹言蹊长舒一口气,提了提单肩挂住的包带,提脚走去前台的方向。   楼层的这块区域目前是教资专场,往前几步是高中的数学英语,再往前几步又到了初中小学的学段。教室隔音一般,竹言蹊路过时,可以模糊听到透过门板的人声片段。   走廊旁近十间教室,他成了唯一一个提前开溜的学员。   这要是按上课时长来算,他交的那笔费用估计没发挥出别人一半的价值。   前台的大背景墙后是接待休息区,角落还隔出一间三面玻璃的小吸烟室。   竹言蹊一出走廊,一眼就瞧见袁易阳坐在里面的高脚凳,手上亮着烟头的火星。   他多绕了一小截路,屈指敲了敲玻璃门。   袁易阳回头,看清是他摁灭烟头,喷了两下口腔喷雾剂,推门走了出来。   “你现在怎么也学会吸烟了?悠着点儿,吸烟老得快。”竹言蹊过去没见过他碰烟,身上也闻不出任何烟味。   “哪犯得着现在学,工作第一年就会了。”袁易阳笑。   他出身差,家境不好,全靠着拼劲在大城市扎了根。虽说工作稳定了,收入也够用,可生活压力还是比常人大得没影,偶尔也会借助尼古丁解压减负。   “这不没到下课时间么,你这么早就出来了。”袁易阳看眼表盘,指了下就近的沙发,示意他先坐,自己去茶水间拎了瓶饮料给他。   “该讲的都讲完了,她们在那儿轮流问问题呢。”竹言蹊心里正燥得慌,拧开瓶盖灌一口,胸口窝稍微好受一点。   “多问问题是好事,给你们上课的王老师可不好请,你要是有拿不准的地方,最好也多找她聊聊。你们家谈教授厉害归厉害,不过术业有专攻,资历也摆在这儿,多听老一辈的意见没坏处。”袁易阳坐在对面,看他抓着饮料干了小半瓶,笑问,“怎么样,头回来我们机构上课,感觉如何?”   “说实话吗?”竹言蹊搁下手里的瓶子,也笑了。   “感觉还分真假,你这是要给差评啊。”袁易阳乐道。   “不至于不至于,就冲有你在,课后反馈我也得把星打满。”竹言蹊又喝了半口,顿了两三秒钟,短促叹气说,“课是好课,就是上完之后,让人有点儿不太想考试了。”   袁易阳一怔,不可置信地问:“谈教授失灵了啊???”   这都被打击到不想考试了,私人辅导在老教师面前没啥效果了?   突然提到谈容,竹言蹊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跟他对接了半天脑波才反应过来,道:“去!失什么灵?单纯是我不想考而已。”   袁易阳“哦”了声,粗暴直白地道:“想想就算了,别跟庄老师说,不然她得劈死你。”   “我疯了吗我跟她说?”竹言蹊道。   袁易阳上身后仰,倚着沙发靠背:“好端端的,你怎么临到考前突然叛逆了?”   他说完自我否定:“得,当我这句没说。你反正一挨上学习考试,叛逆就没消停过。”   竹言蹊听了他的话,撩开眼皮冲他翻了个白眼。   “别胡思乱想了,踏实把试考了。你不想考又能怎么样?凭庄老师那个脾气,你敢告诉她你不想吗?”上班时间,袁易阳也只是抽个空档出来抽根烟,长话短说道,“她管你是严了点儿,不过确实也是为你好。你联系一下你们家的情况,你进编制是有绝对优势的,当个几年老师,转眼就能进行政部门。一条路走得稳稳当当的,多好啊。”   这也是庄妍当年执意让他选文科的缘由。   父母从教多年,职称傍身,家里还有位部门一把手退休下来的爷爷。只要竹言蹊耐得住性子,老实按照庄妍设定的步调走,日后肯定不会只是“老师”这么简单。   这是普通人羡慕不来的人生配置和未来规划,比起底层出身的袁易阳好上太多太多倍了。   好是好,只不过没一项是竹言蹊自己选的。   “你看你备考备了这么长时间,报名费咱都交了,这会儿弃考多不划算啊。”时间紧张,袁易阳稍稍加快语速说,“没事,别多想,当代年轻人谁不迷茫谁没丧过。我这还有节课,要先去准备一下,回头我们再联系。”   竹言蹊指腹贴在饮料瓶身,把那层塑料捏凹了一点。   他焦躁的点就在于,别人迷茫时,他被按着脑袋闷头走,别人找清方向了,他的处境还是没有发生一丁点儿的变化。   庄妍是典型的严母,竹言蹊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他妈瞪眼发火。他中学被摁头没胆造反,现在闷着脑袋走了这么远,这时候再掉头回去,舍弃的时间和精力未免太多了一些。   进退两难比道尽途殚还要折磨人。   被别人对比着点醒后,这种折磨就越发难捱了。   竹言蹊坐在接待区的沙发里发了会儿呆,直到又有人推门进了旁边的吸烟室。   他缓过神,脸埋进掌心揉搓了两下,手一撑腿站起来,走出华阳大门,搭电梯下了一楼。   *   竹言蹊课没上完提前开溜,本以为会比谈容更早下楼,没出电梯就做好了去办公室找人的准备。   结果走到户外,他单用余光就瞄到停在路边的熟悉黑车了。   竹言蹊小跑两步,靠近了才意识到车里没人。   他正疑惑是不是谈容没把车开去公司车库,左边脸颊突然贴上什么热烘烘的东西,车窗映出身后男人的投影。   竹言蹊抬手一摸,从脸边接过谈容贴来的奶茶。   大杯波霸加仙草,看封口包装,是在广场内圈的茶饮店买的。   “上车。”谈容解锁车门道。   “你今天这么快就忙完了。”竹言蹊绕去副驾驶,乖乖坐进去。   “来得早。”谈容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来得早也是托了竹老师的福。   竹言蹊刚在机构干完一瓶饮料,对奶茶的欲望没往常强烈,他戳好吸管,吸了两颗粉圆,咬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他边嚼边对谈容微微一皱鼻,算是对托福的回应。   谈容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前,目光在竹言蹊脸上滞留几秒,开口问:“下午发生什么了吗?”   竹言蹊怔了怔,咽下粉圆,眨眼否认:“没有啊。”   他不想揪着会被庄妍劈死的事不放,揉完脸就把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认为自己表现还有什么破绽。   谈容歇住驱车的动作,手腕搭在方向盘,一副耐心聆听的作派。   竹言蹊同对方僵持半分钟,总算顶不住男人的注视,故作轻松不在意地坦白:“真没什么,我就是刚上完课那会儿,突然有点儿不太想考试了。”   这套说辞和对袁易阳说的基本一致。   竹言蹊迎着谈容的视线,转念想到谈教授在他备考这件事花费的心力只多不少,临到考试抛出一句“不想”,站在对方的立场来看,未免有点不负责任。   “但是现在我已经不那么想了,面试该考还是考的。恐考症要不得。”竹言蹊飞快补充,胡乱掰扯了个名词填上。   谈容定定看他,眼底无风无浪,是一贯的黑深沉静,目光却透骨得吓人,好像一眼就能把他看穿了似的。   竹言蹊含住吸管,吸奶茶时用牙尖轻轻压了下吸管边缘。   谈容端视他良晌,收回视线,敛目沉吟,接着将手挪离方向盘,掏出手机,拨去通话。   竹言蹊咬着吸管,偷偷瞟他。   电话被接通,谈容口中弹出一连串他听不懂的句子。   什么暂行条例,什么定期编报,还有什么平衡表、资金表,P开头什么英文的说明书。   不提理解,单是听的速度都跟不上谈容说话的语速。   竹言蹊唯一可以直接听懂的只有最后几句。   “取消原定的视频会议,明天我回帝都一趟,可以亲自到场。”谈容道。   竹言蹊松开吸管,转头看他,不小的眼睛里藏着大大的疑问。   说好了五月二号晚上才出发,现在直接把行程提前两天,那他们岂不是要提前激活异地模式了?   他没出声,睁大眼睛等对方打完电话,胳膊往扶手箱一搭,略微倾身贴近谈容。   谈容切断通话,又在手机屏幕多点动几下,操作结束后,抬头瞧见竹言蹊兴师问罪似的盯着自己,不由轻轻笑了笑,伸手翻正竹言蹊左侧的衣领。   “你今晚就要走?”竹言蹊并不能被翻衣领吸引去注意,出言问他。   “嗯。”谈容应道。   竹言蹊动了动嘴角,想皱眉,又觉得自己理应理解谈容的工作安排。   “不是没心思考试吗?”谈容在他脸边捏了一下,“刚好,我还能带你去活动会场逛一逛。”   毫无疑问,他指的是柯南在帝都的第一站活动。   竹言蹊闻言不由愣了愣,突然有种干爸爸要包庇他旷课缺考的错觉。   “想去吗?”谈容低声笑着说,“想去的话,我们今晚就可以出发。” 第56章 友军   江城到帝都的机程不满两个小时。   晚上八点半,客机准时抵达帝都的国际机场。   立夏前的夜风凉丝丝的,吹到人身上不会觉得冷,是恰好能让头脑迅速冷静的温度。   离开航站楼,竹言蹊脑门立马被风关爱了一波。   司机早在临近的临时停车位等候,他在路边总共没站两分钟,便和谈容一起坐去了后座。   车门将夜间清凉的空气隔绝在外,脑门却依旧留有冷静Buff的余温。   “我妈说不定会直接杀了我。”抛开逃课的冲动和刺激,竹言蹊目视谈容,冷静镇定地陈述现实。   他连庄妍“杀”他时的表情腔调都想好了,一切素材皆取自已发生的历史事件,绝无半点夸张虚假的成分。   “我倒是觉得,我才是比较危险的那个。”谈容意外地没有安慰他“不会”,“不用担心”,自我打趣道,“毕竟怂恿你的人是我,她对我的印象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都说一段感情走得顺不顺利,双方父母的态度也占有一定的关键要素。   如今儿婿还没见上丈母娘,就先背上撺掇儿子“不学好”的罪名了,这还真是不一般的危险,和竹言蹊被训被骂不是一个等级。   竹言蹊听出“危险”的真正含义,顿时顾不上庄妍杀不杀他了,偏开视线连笑几声,笑够了才对谈容说道:“你是她心里的模范儿子,她才不会扣你那么多分呢。”   不过庄妍如果知道谈容由着他考前疯玩,估计也得狠狠噎上一口气。   原本还指望竹言蹊谈了恋爱后,能多跟谈容学学,不那么贪玩丧志,结果模范儿子牢牢杵在亲儿子的阵营,不跟自己站到一条战线。   更换立场的仔细想想,当妈的心累也是在所难免。   谈容眼底映着他的笑,嘴边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沿路的暖黄灯光渐次掠经窗外,也将那张面孔投照得忽明忽暗起来。   “我现在只希望我妈今年五一也跟我爸旅游去,千万别对我进行考前关怀。”竹言蹊“啪”地双掌合十,装模作样地阖眼拜了下,“就算是死刑延期,那也比即刻问斩好得多啊。”   他不怕大阳哥叛变反水,翻脸就把自己卖了。   怕的是庄严和主讲的老教师认识,万一结课后她给对方打电话,询问自己的个人情况,那竹言蹊只能扑通跪地,认错等死了。   谈容不改脸上淡淡的笑,闻言撇开目光,扫了眼中控显示屏上跳动的时间,意有所指地沉声道:“没事,她不会怪你的。”   *   官方第一站的活动地点位于开发示范区的博览中心。   考虑到某人的起床时间和赖床习性,谈容没把人带回自己的本地住所,而是在会场附近的酒店订了间套房,等明晚参加过活动,再改去其他地方。   挑出明天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橱,竹言蹊同谈容先后去浴室洗了澡。   本着“及时行乐,能浪则浪”原则,竹言蹊暂且把死刑延期和当即问斩抛去脑后。   他匆匆冲了个澡,把浴室让给谈容,裹着睡袍扑到床上,趴在平板前细看场馆的平面分布图。   这次的活动有官方的授权和参与,也有各方金主的大力支持,光在租赁场地这块就很是豪气,不仅同时租下了A馆B馆,还足足占去了两个楼层,总面积惊人。   竹言蹊在大学期间去过几次漫展,深知提前做攻略、记地图的重要性,平板放大着场馆分布和时间表,手机简要记录着感兴趣的部分和相对合理的路线。   谈容走出浴室,一眼就看见他蹬腿趴在床上的背影。   竹言蹊腿长,当前姿势又很不端正,睡袍被舒展的肩背拉扯,在腰臀周边堆耸了几道,边角只盖在膝窝上方,露出两截肌肉单薄匀称的瘦直小腿。   他天生皮肤白,身上的肤色比手脸还要再亮一个度。   谈容见过对方不着寸缕、浑身透白的光景,却还是被那对小腿冲击了一番视网膜。   谈容脚下稍顿,手上擦头发的动作也跟着一停。   竹言蹊听到他开门关门的声响,知道谈容已经出来了,头也不回地道:“我们明天从B馆的正门进去吧,离展览区最近,可以趁着人流量没变大,先去看看手稿。”   他说完划到下一张的嘉宾介绍,从头看到尾也没等到谈容的回应。   竹言蹊心下生疑,打算朝后扭头,确认谈容究竟有没有洗完澡出来。   他脖子还没拧过去,一张毛巾从天而降,兜头盖住自己的脑袋。   与此同时,竹言蹊清楚感觉到腿侧的床垫陷下去一块,有人打床尾坐到自己身边来了。   “都可以。”坐到腿精旁边的男人道。   毛巾微微带着点潮意,正是谈容刚才擦头发的那条。   他在谈容头上完成了使命,现在又罩住竹言蹊的头发,临时加起了班。   “你把吹风机拿出来,就为了把它丢在床上放着?”隔着毛巾,谈容双手掌在竹言蹊脑后,轻轻擦拭对方的发根。   竹言蹊发量茂密,头顶的头发留得又长,洗完澡不擦也不吹,除了表面那层毛接近半干,里面还是湿漉漉的,粘在一起紧贴着头皮。   毛巾边缘蹭在眉前,竹言蹊本能眯了两下眼睛。   谈容从后擦他额边的头发,导致竹言蹊下意识地微昂脖子,如同一只被人扼住了后颈肉的猫崽。   “我想先做做攻略来着。”竹言蹊说,“反正现在又不是冬天,一点儿也不冷,早吹晚吹都一样。”   “我记得你上周才说过自己嗓子疼。”谈容道。   春夏换季感冒频发,最常见的前兆就是嗓子发干,如果不及时防备,可能接下来就是中弹感染。   竹言蹊当时一说自己嗓子不舒服,谈容就督促他勤补水分,忌口了两天,避免了上呼吸道感染发炎的可能。   “那是前一天晚上吃辣锅吃的,和着凉和没关系。”竹言蹊小声嘟囔了句。   谈容屈指在他头顶轻磕了一下,以示对他嘴硬的惩罚。   竹言蹊被敲完脑壳,顿时收了嘟囔。   他老实爬起来,改成盘腿的坐姿,抬手就想表明态度,接过毛巾自立自强。   谈容笑了笑,拨开对方伸来的手。   他大概吸干发根残余的水意,探身摸过被随手丢开的吹风机,插上床头的插座,调到标准模式吹了起来。   电吹风的噪音不可能完全消除,尤其近在耳畔,嗡鸣更是灌耳。   竹言蹊被它的音量影响,说话时不自觉大声了一点。   他举高平板,指着屏幕,让谈容来看舞台活动的嘉宾名单:“我们……”   他的声音被嗡鸣击散,传进谈容耳朵里,只剩模糊的几个字节。   谈容把风嘴拿远一些,附耳过去:“什么?”   竹言蹊侧过头,入眼便是男人干净利落的颚角,以及方正骨感的耳廓。   有些男人一旦帅起来,身上没有一处是不散发荷尔蒙的。   竹言蹊咽下想要重复的话,心思微动,忍笑拉近彼此的距离,嘴唇贴上男人耳根,小小地碰了碰。   “只说一遍,听不见就算了。”他对着男人耳朵道。   温热的柔软伴着细细的吐息,在耳边一触即离,把那片皮肤挑逗得痒痒的。   谈容眼皮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他面上纹丝不动,手指穿进竹言蹊干爽了不少的发间,关掉了运作中的吹风机。   丢开自己手上碍事的物件,谈容还不忘体贴地抽走竹言蹊手里的平板。   “不许咬我脖子,”竹言蹊转过面向,正对着蓄势待发的野兽,“我明天要穿的衣服可没有领子。”   谈容听到这么一句提醒,不禁低低笑了声。   他拉开自己浴袍的领口,肩膀的三角肌上赫然落着一枚牙印:“这是我该对你说的。” 第57章 粉丝   窗外是星月交辉,灯火阑珊。   窗内却是激烈火热的金鼓连天,白刃相接。   好在骁勇善战的敌方将领留有分寸,没把略逊一筹的小少帅逼到伤筋劳骨、出声求饶的境地。   隔天清早,恢复了元气的竹少帅撑起眼皮,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昨晚同他赤膊交锋的男人倚在床头,闲散屈起被下的一条腿,正握拿亮度调暗的手机看着什么。   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他眼睛还没转过去,得空的另一只手已经率先伸出,覆上竹言蹊头顶,撸猫似的摸了两下。   竹言蹊左脸压着枕头,同边的眼睛近乎阖起,只有右眼眯开明显的缝,满脸没消解的睡意,看起来活像一只没打够盹的猫。   还是毛被拱翘了的那种。   “我猜现在还没天亮。”竹言蹊翘着几根呆毛,打了个哈欠道。   谈容作息恐怖,竹言蹊又是个爱睡懒觉的。两人同床睡觉的天数不算短,竹言蹊少有几次是睁眼发现对方还在床上的,并且上身裸着,衣服都没披一件。   尽管窗帘紧拉,室内暗得不像话,但他还是敢直言断定,这会儿绝对不会超过六点钟。   竹言蹊发质柔软,手感极佳,绵顺顺的特别好摸。   谈容敛眼看向他,不动声色地多揉了两把,直接递近自己的手机,坦荡磊落地将屏幕对准竹言蹊,让他自个儿抬眼瞧瞧时间。   屏幕上显示的是微信界面,聊天备注是谁不重要,总归气泡里的字肯定全是和工作有关的。   竹言蹊一没看备注,二没看内容,三也没看右上角的几时几分。   谈容微信的聊天背景是两人前几天新拍的合照,大白天拍的,光线本就亮得可以,和默认的空白图不相上下。   竹言蹊刚睡醒,视觉适应了黑暗,即便亮度条拉到最低,乍看之下,多少还会觉得刺眼。他脸一扭,快速埋到谈容身上去了。   “七点十分。”谈容笑了下,主动报时。   “七点了你竟然还不起床?”竹言蹊没转头,说话声音闷闷的。   “今天只是陪你玩而已,需要早起吗?”谈容笑着反问。   活动上午十点半才开始入场,酒店离会馆只隔了两个路口,步行都花不了一刻钟。   竹言蹊没吱声,额头抵在男人腰侧,保持埋脸的姿势。   “继续睡吧,时间到了我会叫你。”谈容指尖下移,捏了捏他的耳垂,“把胳膊收回去。”   竹言蹊听了总算舍得动弹,光溜溜的胳膊缩进被沿,脑袋仍往谈容那边偏着。   谈容腰间被他吐息细细喷着,心生好笑,道:“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睡了?”   也不怕闷着,喘不上气。   “我眼睛被你手机晃瞎了,需要静养。”竹言蹊闷声说。   谈容闻言更想笑了,无奈错开视线,闭嘴配合他的静养。   竹言蹊安安静静地蜷身躺着,老实没满半分钟,对应他手臂位置的被子小幅度动了动。   同一瞬间,谈容眼神微变,目光倏地从眼尾瞥了出去,意味不明盯住竹言蹊只露一半的侧脸。   隔了几秒,他挪开覆在对方头发上的右手,也从被沿伸了进去,捉住某人手腕,制住那只不怎么安分的手。   静养人员这时才抬起一点脸,冲他眨眨眼道:“我这人好奇心很强的,自己没有的东西,搁在别人身上就想多感受感受。”   谈容不说话,要笑不笑地睨着他。   “谈教授,别这么小气。”竹言蹊替他大方笑起来,反握住男人的手,一副好商量的模样,“不就是个肚子吗?再让我摸几下?”   肚子很常见,长在肚子上的那些块腹肌可不寻常。   睡前摸不摸的没什么所谓,然而大清早的,正是双方精力充沛的时段,这举动委实有点儿危险。   竹言蹊在作死边缘言行并用,结果自然被天将正义好好料理了一番。鉴于作乱者及时检讨自省,没有料理到关键步骤罢了。   *   时间逼近九点,彻底远离静养的人撑身下床,顶着脸边没褪尽的潮红,穿好衣服进了卫生间。   谈容比他早些起来,衣着整齐的站在盥洗池前,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   竹言蹊途径他身后,先是自然地搂了搂男人的腰,接着才错开两步,去摸自己的洗漱用具。   “确定早饭去吃生煎?”谈容洗净下巴上残留的剃须泡沫,擦干水分问道。   照八点多这个时间点,其实也不能完全称之为“早饭”了。不过对于竹言蹊来说,只要是在午饭前开吃,甭管几顿,都叫早饭。   谈容说的生煎店就开在酒店南边三百米处,昨晚两人来酒店入住的路上,竹言蹊隔着窗户被红通通的招牌吸引去注意。难为他在车速那么快的情况下,还能看清招牌上标着什么。   谈容记牢了竹言蹊念念不忘的早餐计划,订了计划的人睡完一觉,却临时改变主意了。   竹言蹊叹气说:“我进来洗漱前,把房间窗帘拉开了。”   谈容和镜子里的他对上眼,会意地眉梢微挑。   “你现在如果站过去,就会发现对面街上开了家锅贴店,装修特别漂亮。”竹言蹊按了牙刷开关,塞进嘴里嗡嗡震开了。   谈容被他加重读音的“漂亮”逗笑了,对他道:“你是单纯想吃呢,还是看上店里的装修了?”   “中华名小吃,百年老字号。”竹言蹊含着牙刷,含糊不清地念着广告,“他们家估计打烊早,店名旁边还不亮灯,我昨晚都没看见它。”   谈容听完更想笑了。   平时记背考点前,就跟快被索了命一样,对小吃店的宣传语倒是过目不忘。   *   竹言蹊惦记的锅贴店的确是老字号,不过是开在示范区的分店,从门面起便是清一色的中式复古风格,进门的一面墙上还展示着民国时期工商执照的复印件。   由于地理位置选得好,博览中心近期还在开展活动,人流量增大,虽然过了早餐的最佳时间,可店内生意还是火爆十足。   竹言蹊与谈容到时,空着的方桌只剩两三张了。   两人选了视野范围相对较广的里桌,猪肉牛肉的馅儿各点二两,还额外要了虎皮蛋,以及甜口的莲子羹。   店里客人多,师傅和店员的效率也稳定在线。   不多时,油光发亮的金黄锅贴便被送上桌来,每一只边缘都延展着酥薄的冰花边。一口咬下,脆皮爆出汁水,盈盈满口,香浓鲜甜。   像竹言蹊这种无辣不欢的人,不蘸料都能连吃好几个,还完全不会觉得腻。   “哇,这家店的肉馅好紧实啊。”竹言蹊吃完小半盘,顾得上添起辣碟了。   他刚想把煎面整个铺上辣油,谈容伸去筷子,“啪”地一声轻响,把他筷头推远了一点。   “昨晚我们说过什么来着?”谈容开口提醒他。   时节交替的时候饮食习惯也要节制一些,这会儿就该多吃些甘温益气的东西,口味不能过分辛辣。   “出来玩就不养生吧?”竹言蹊为自己争取道,“你今天不也没做到早起……”   他昨晚加今早哼唧成那样,嗓子没哑,声调却多少受了点儿影响。   辩词扯了一半,竹言蹊迎上谈容视线,堪堪刹住话头:“嗯,没早起……陪我赖床挺难得。那我还是自我牺牲一下吧,养生好歹也没坏处。”   他说着换个角度夹锅贴,只蘸了很少一点的辣椒,认命咬进嘴里,略微顾着腮帮咀嚼。   客人一多,人声难免有些嘈杂。他们中间隔着一米宽的桌子,说话也得适当提高音量才行。   竹言蹊和谈容形象拔群,进门落座时就引来了附近桌的打量。此刻经过这轮互动,隔壁桌的食客无意听见两人短暂的言语交锋,不由交换眼神笑了笑。   近处的人发出笑声,竹言蹊下意识地往那边瞥了一眼。   那桌坐了三个人,假发妥贴,妆容精致,一看就是准备就绪,要去博览馆参加活动的Coser。   三人个头都不算矮,身材偏瘦,分别cos了学校制服版的新一、服部和快斗,一眼看去,很难辩出他们的真实性别。   这简直是Coser们的神奇之处。   竹言蹊心下佩服,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而后瞧向谈容,不确定地用口型问:“有两位是男生吧?”   谈容接收到他的疑问,咽掉嘴里的东西,漫不经心地朝旁边瞥了一眼,再冲竹言蹊轻挑起唇角,不肯定也不反驳。   “并排坐的那两个人肯定是男生,”吃过早饭,离开老店,竹言蹊坐进车里,自信满满对谈容说道,“我看第二眼的时候眯了下眼,发现他们俩都有喉结。”   极其明显的喉结,绝对不是女生可以凸出的程度。   谈容听了又勾了勾嘴角,没顺着竹言蹊的话往下接,而是说:“你眯眼的习惯……”   “非常不好,赶紧改掉。”竹言蹊抢答道,“说习惯是客气的,那明明就是坏毛病,是病理状态。长此以往,睫状肌会刺激眼球前后轴的拉伸,致使近视度数越来越高。”   谈容目视前方,静默半晌,忽地笑出声了。   “这话都是从我妈那儿听来的,她跟我念叨好多遍了。”竹言蹊也不禁笑了,“我眯眼也不是很频繁啊,有需要的时候才眯一下,近视度数四五年没变过了。”   临时插来的话题没有影响竹言蹊识人性别的自信,然而当他和谈容进场后,这点自信崩塌得渣渣都不剩了。   穿过AB馆的入口通道,率先闯进眼帘的是一面相当大的涂鸦墙。墙纸设计挺有创意,情怀满分。   不管有没有绘画基础,进了门的漫粉们大多都想在墙上留下点什么。能画则画,实在画得不如狗刨,那就简单的签名留言,再和同伴自拍留念一下。   竹言蹊这种随手即画的画手更不例外了,手痒地拉着谈容小跑上前,挑个一列稍微短些的队伍站到最后,兴致勃勃地排队等待。   也是赶巧,排在他们后面的恰好就是隔壁桌的三位Coser。   三人都是兴趣使然的业余玩家,现实认识,站定后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天。   “乖乖,他们怎么画得都这么好?简笔画选手看着很方啊。”   “你好歹还是简笔画,我特么可是火柴人。”   “快快快,赶紧去微博搜搜图,好歹参考着画,不能画得太掉份儿。”   听了身后传来的女性嗓声,竹言蹊眼睛一下睁大,刷地瞪向谈容,得到似笑非笑的回应后,错愕地张了张嘴,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想确认站在他们后面的到底是不是店里的那三个人。   事实证明,还真是。   三位Coser一来就认出了他们,视线对着两人背影扫来扫去,早无声捂嘴偷笑过了。   竹言蹊猝不及防一扭头,直接跟其中一人的目光衔接上了。   即便一身男装打扮,她们本质终究还是女生,偷看被抓包,顿时咯噔一下,立马停住了交谈,眼底流露出不好意思的情绪。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对视网膜实在是太不友好了。心理不作准备的话,当真很难让人及时反应。   竹言蹊错愕完了,惊讶服气地笑道:“原来你们都是女孩子啊。”   他叹过感慨,抬手拍拍谈容的肩,还在笑:“我们之前在府东路见过你们,还以为你们里面有男生呢。”   “是你以为。”谈容补充。   “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竹言蹊问。   “你当时的表情不容我反驳。”谈容笑了下。   竹言蹊不知道自己当时表情什么样,反正他当下表情一下就垮了。   女生们见状咯咯笑起来,彼此对看道:“我们也记得你俩。没想到你们也是来参加活动的,真是太巧了。”   竹言蹊暂且不跟谈容计较表情的事,笑着迎合女生的话,随后不解地问:“……你们都是女生,为什么喉结会这么明显?”   其中那两位姑娘的喉结太显眼了,比竹言蹊的还要男性化,雄性激素再异常的女性都不可能长的出来。   “这个啊,”拥有“喉结”的女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笑着为他解惑,“这是假的呀,用肤蜡捏出来的。”   “我没弄是因为嫌麻烦,没法学她俩起那么早。”唯一没有喉结的“快斗”笑道。   竹言蹊:“??????”   当coser的果然神奇。   “唉,为了更像男人一点儿,我还垫了五厘米的内增高呢,加上松糕鞋的厚度,我真是踩着高跷走了一路。”女生又说。   竹言蹊看着比自己只矮了半个头的“新一”,心里飞过一排溜的省略号。   他在店里光顾着看男性特征,只觉得三人个头不矮,没留心往她们脚上看。   竹言蹊想到谈容瞥去的那眼,心说这人指定是全看见了。   他对满满都是爱的敬业Coser竖了拇指,连称“厉害”的夸了几句,扭回头曲起手肘,捣了下谈容胳膊。   谈容默契地稍稍倾身,附耳过去。   竹言蹊凑到男人耳边,低声道:“我受启发了,回头我也要垫增高垫试试。”   谈容瞥向他。   “不用多高,跟你差不多就行了。”竹言蹊满怀希望地说。   谈容也附到他耳边,笑意淡淡地道:“不太容易。”   他说完直回身,站在队伍里挺拔高大,身高压倒性地盖过了大部分人。   竹言蹊掀眼瞟他,撇了撇嘴,又“噗嗤”笑了。   他和谈容差的高度不是很多,但还真不好靠内增高弥补。主要是男生的鞋子没女生的好藏东西,塞不下那么夸张的。   有了这场小闹剧,排队的时间主观上缩短了不少。   竹言蹊从架上拿起主办方提供的马克笔,熟练转了两圈,挑了块面积正好的空白处,不做迟疑地画下几道线条。   原本打算画在他旁边的老哥见状一惊,推搡着好友换个地方,嘶气低声道:“操操操去边儿上画!这他妈是个神仙,咱不能跟他画一块儿,不然对比太惨烈了,衬得我们太不是人了。”   是不是人很明了,问题是有没有长出人的手就很值得深思了。   同样没有绘画基础的谈容站在竹言蹊身侧,他执笔看着小男友“羽化登仙”,短暂想了想,慢慢将笔尖压在了强制上。   竹言蹊的涂鸦不像那位老哥说的那么夸张,不过画画好看的人就算画速写,也一样带有大佬的味道。   他画完停笔,边盖笔帽边看去谈容的,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可以啊谈教授,画得这么还原。”   谈容画的不复杂,只是剧中怪盗基德的预告函。不过线条越是简单,越是考验比例的把握,能还原到无可挑剔的程度,这放在谈教授身上就很是令人惊喜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它拍下来。”竹言蹊乐了,掏出手机咔嚓咔嚓来了特写二连拍,随后才稍稍站远,给两人挨在一起的涂鸦拍了张合影。   后头队伍长长,不便长时间逗留。   迅速留念几张,竹言蹊笑嘻嘻地同谈容并肩离开,依照指示牌走进会场深处。   排在两人后面的女生们踏上台阶,兴冲冲地抽笔握在手里,放大手机提前搜好的参考图片,寻找合适的地方落笔。   Cos黑羽快斗的女生正对竹言蹊刚站的地方,她上下左右欣赏了遍大家的涂鸦或签名,刚拔出笔头准备落笔,余光突然定格在竹言蹊留下的草图上。   她手一顿,整个人愣了愣,凑上前昂头再看,脸上更加惊疑不定了。   “傻站着干什么?赶紧画啊,画完还得去迷宫逃脱抢位置呢。”同行的女生催促道。   “我……”女生撇开视线,又看回去,终于抑制不住心底的错觉,扯来好友抬手指过去,“你们快瞧瞧这个。这画风……你们有没有感觉,有点儿熟悉?” 第58章 开解   这边的女生对着涂鸦墙左右打量,疑惑惊奇。   那边的竹言蹊无知无觉,牵着谈容的手说说笑笑,一道往展览区的方向走。   展览区规模挺猛,几乎占满了B馆一楼的面积。   展示内容不仅包括了珍贵手稿、绝版原画,还还原了好几个经典的事件场景,可供漫迷们体验拍照。   展区呈回廊设计,射灯白亮繁多,照去墙上按情节顺序裱挂的画稿。每走过剧集的时间分界线,背景音乐便会切换成相应的主题曲和Ost。   这样的情景烘托,别说激发老粉的儿时情怀,血都能烧得咕噜噜冒泡了。   竹言蹊手机端在身前,相机界面基本就没退出去过。   谈容被他一路牵来的手自然被打入冷宫,空荡荡地垂着,偶尔抬起来拎住竹言蹊颈后的衣领,提溜着他朝胸前带,省得情怀高涨、一脸兴奋的大儿童和旁人撞肩。   “这几张片段简直是我的童年噩梦,凶手露脸的表情太惊悚了。”竹言蹊边说边指给谈容看,“我看这章的时候刚上四年级吧,好像暑假在补课班上课来着,本来把书藏桌肚里看得特开心,翻完这几页,我一下午怒刷了两单元的习题册。第二天缓过劲儿了才敢接着翻下去。”   谈容对竹言蹊的童年格外感兴趣,听得非常认真,末了问他:“你小学暑假经常补课吗?”   不怪他好奇,竹言蹊爱玩归爱玩,成绩还是很优异的,市一中的入学考都在排名前五,总不该小学分数一塌糊涂。假期被庄妍塞去竞赛班、兴趣班还能理解,以加强学习为目的的送去补课,那就有点儿不合情理了。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竹言蹊拍了张廊角装饰用的人物投影灯,瘪了瘪嘴,反问一句。   谈容目光落到他脸上,试图解读对方的心理活动。   解读进度条加载到一半,竹言蹊战胜了难以启齿的情绪障碍,耸肩道:“其实也算不上补课班吧,就是我妈学校一内退老师办的。上课也就是……写写作业,给她改一改,我们订正一下什么的。”   竹言蹊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透彻,不过谈容还是立即听懂了。   他说的“补课班”不是辅导机构常见的那种,纯粹是把几个不爱写作业的孩子圈住,替各自家长看着他们,把假期作业按时完成了而已。   不被逼着就懒得写作业,这倒是很符合竹言蹊的作风。   谈容明白了这茬,想笑,又怕踩到小男友的尾巴,把竹言蹊惹臊了脸红跳脚,只能绷住唇线冷静憋着。   “我爸妈当时都还是新老师嘛,新老师刚入职一般比较忙,我妈还担了政教处那边的工作,假期经常参加什么培训啊交流会之类的东西,没多少时间管我,索性就把我送过去了。”竹言蹊也乐得和谈容分享儿时往事,笑着回忆道,“别看我妈脾气爆,她对她那些学生都可上心了,真跟教资书里要求的那样,校内外生活两手抓。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她有个学生出国旅游,一回来就跑我们家来了,给我塞了好多国外的小零食。”   学生知道老师家不缺这点零嘴儿,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我爸说我妈天生就该当老师,有学生缘。”竹言蹊分享到这里,顿住了话头。他沉默不语地欣赏着挂在低处的原画,因为眼睫长且黑密,耷拉着眼皮时挡住了大半灯光,在眼下投下一弯深色的阴影。   他看着墙上的画,谈容垂眼看着他。   等竹言蹊停了拍照,把手机揣回兜里,谈容静静伸出手,掌心包裹住竹言蹊的手背,牢牢地握住了。   竹言蹊回握过去,往谈容身边站近半步,小声嘟囔说:“所以我才不想考试,我感觉自己一点儿也不适合当老师。”   无论家人朋友,很多人都说竹言蹊以后适合进编制,家世清白,基础稳健,再说得浅显些,教育和政治这块的人脉网够广够大,不进编制简直浪费了。   他们的立足点在于考虑他的家境,与其说是竹言蹊本人适合,倒不如说是他的出身适合。   “虽然已经毕业了吧,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当大人的觉悟。”感受着来自身边人的体温,竹言蹊眼睛又慢慢弯出了弧度,“我自己都不爱看书,还不喜欢被人拘着,哪好意思教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这不是让祖国的花骨朵感受人间险恶么。”   谈容听了最后半句的玩笑话,不禁轻轻笑了声。   他牵着他向前走,对他说道:“不想考的话,我们就不考了,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竹言蹊闻言吓一跳,睁大眼睛转头看他。   他不想考归不想考,可没胆子真的不考,毕竟家里还有一位不好惹的女霸王。考研考研没考好,考编考编再弃了,鬼知道庄妍能把他骂成什么样子。   “别告诉我你还在迷茫,连自己喜欢做什么都不清楚。”谈容略低下头,笑着回看进他眼底。   两人身高有那么一小截悬殊。   谈容低头,竹言蹊就要抬眼。   可能单纯是因为角度问题,让对面墙角的小射灯照见了光,也可能是出于什么别的缘故,竹言蹊那双眸子里亮盈盈的,就像嵌着一对小灯泡似的。   “喜欢什么我当然清楚了。包括我妈也清楚,不然她也不会催我考教师的编制。”竹言蹊道。   有编制的事业单位有很多,但只有教师的假期相对充足一些。漫长的暑假加上比较漫长的寒假,正好可以让竹言蹊画他感兴趣的东西。   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这样的关联听起来挺可笑的。   谈容道:“这就足够了。”   这就足够了吗?   竹言蹊笑了笑,看着满墙张力十足的画稿,突然说:“谈容,你知道我为什么明明不想考,还不敢下定决心不去考吗?”   原因不单单只有怕被庄妍痛骂而已。   谈容没说话,只把他的手牵得更牢了。   “和我同龄的朋友,要么正在读书,要么工作稳定了,就连陈嘉尧都找好了下学期的实习单位,好像只有我还卡在这儿不上不下的。”竹言蹊没说自己考研失利的真实原由,挨着谈容的肩道,“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很远了,可能离终点只差一个公交站的距离。如果我这时候掉头回去,换一条路走,重新去学好多年前该学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要花多久才能赶到终点。”   尤其是当身边人超过所谓的终点,并且越走越远,而自己还在起跑线打转的时候,那种焦虑和急躁是会深埋进骨子里的。   这也是竹言蹊为什么会憋闷的理由。沿着庄妍指定的路继续走,自己会觉得不甘心。爆发多年积累的勇气,换自己真正想走的路,又要拿时间成本作代价,下一场不可逆转的豪赌。这才是真正的进退维谷。   “要是我现在还没走出校园门就好了,”竹言蹊先抛开怕挨庄妍骂的顾虑,假设自己在校期间不用考研,更不用想着考编,“那我就可以找个老师,慢慢学习怎么画画了。”   他目前画画固然好看,不过全是出于爱好自己练习,在实战中瞎琢磨怎么画得更好,从来没有经受过指向性的专业训练,素描速写完全没有接触过。假如当真想进这一行,有些地方还是需要精进一下的。   “不对,应该是如果我高中能跟我妈犟到最后就好了。”竹言蹊故作轻松地笑道,“高中刚分科那会儿,我狗胆包天,擅自做主进了美术班。结果我妈发飙,直接究极体进化,我在美术班上了没有两天课,又悲愤搬桌,去了文科班。”   主要是他亲妈太凶悍了,竹言蹊血肉之躯,没胆子跟超神的女霸王硬碰硬。   谈容当时毕业出国,对这段分科的小插曲并不知情。   他静了片刻,问:“要听听我的想法吗?”   “你想说,我还能堵住你的嘴不成?”竹言蹊笑了,比了个“请”的手势。   谈容也笑着看他一眼,道:“言言,我们所处的社会非常现实。有些人工作是出于喜欢,但其中更大一批人却是为了生活,这并不是判定起点或终点的标准。”   他语气缓和,仍是一贯的缺少情绪波动。   “或许在他们眼里,你才是远超终点线的一方。”谈容道。   竹言蹊只看到别人稳稳立足,却没发现自己早在毕业前就可以通过约稿实现经济独立了,即便脱离了父母,他也不具备任何的生活压力。   谈容说了很多,一句接着一句,精确填补进竹言蹊情绪的缺口,缓慢细致地将一切抚平。   竹言蹊捉着谈容的手,看着两人映在地板的亲密倒影,还听着这人对自己耐心温柔的说话。   “希望我表达得还算清楚,不会让你产生理解上的困扰。”谈容最后笑道。   这哪里会让人不好理解,听他说话的人已经小心脏砰砰砰直跳了。   竹言蹊转着头,前后看了看周围可观的人流,小声道:“可惜这里人太多了,不然我真想马上抱抱你。”   他捏捏谈容的手掌,端出正儿八经的腔调道:“不是假的想抱你,我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看来之前都是假的?”谈容轻笑,作势要松开他的手。   “如果曲解能让你快乐的话,那你就当它们是假的吧。”竹言蹊赶忙一把攥上去,化被握为主握。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近了展区回廊的出口。   在那里,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幅画框前摆着一方桌台,上面放有纪念版的特制印章,供众人在纪念册上盖章留念,集齐相应图章,还可以兑换不外售的主题奖品。   两人走到桌台边,竹言蹊的手不知不觉地又被谈容裹进了掌心。   他从口袋抽出入场时被赠的小册子,突然想起来什么:“有点儿不妙啊谈教授。”   “怎么?”谈容问道。   竹言蹊拿起印章,盖进第一个的方框:“我本来只怕被我妈发现自己翘课了,现在经过你一番‘洗脑’,我开始担心弃考以后……我妈会徒手先把我撕了。”   手撕叛逆的亲儿子,崩塌心目中的模范儿子。庄妍女士的心脏得被绑上火箭,发射登月。   为了方便盖章平稳,竹言蹊将小册子铺在台角。桌台高度正常,他不得不稍微弯下腰杆。   谈容站在旁边,眼底藏笑。   “别担心,”他伸手覆上竹言蹊的头发,缓缓揉了两下,对他道,“有我在。” 第59章 家长   离开展区出口,再往前便是售卖官方周边的一个小分区。   看完手稿原画了,儿时回忆扑面涌来了,再看见一堆各式各样、价位亲民的小周边,谁能忍得住不掏钱?   “策划场地的人真有经验,一出来就是卖东西的。”竹言蹊乐道,“趁着情怀没下线,多捞一笔捞一笔,消费心理这块简直捏得死死的。”   他嘴上说着场地布置有“阴谋”,走向商摊的脚步却加快了些许,抓着谈容的手直奔盲盒展柜,饶有兴趣地挨个看了起来。   谈容原想接下他的话,第一个字没机会蹦出口,人已经站在展柜前面了。   “主办方也太会跟热度了吧,盒蛋都能搞出来。”竹言蹊跳到下一个话题,眼巴巴瞅着玻璃后的小玩意儿。   盒蛋也叫盲盒,是去年在国内突然大火起来。里面通常装着动漫游戏的小周边,或者原创设计的小玩偶。花样很多,各有不同,开出什么纯粹靠运气。除了常规款,一般还有一个到两个稀有的隐藏款。   竹言蹊的堂姐就爱倒腾这个,他过年见证了堂姐拆到上头,还咬着苹果在旁边看好戏,不大理解那些小摆件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现在,摆件换成了纪念版的手办徽章立牌挂件,他只想说两个字。   香死个人了。   “喜欢哪个?”谈容不用看他眼神,光凭扯着自己走过来的那股力道,都能感受对方“想要”的渴望。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要看可以开出哪个。”竹言蹊笑着说。   他给谈容简单解释了盲盒的玩法,末了一嘶气,点了下玻璃道:“不愧是我喜欢的男人,要么不进盒蛋,要进就进最贵的那个。”   里面的手办很小,大约三枚硬币的高度,整套共计十二个角色,隐藏款安排了两个。他点的位置对应展柜上的基德隐藏款,成套买都不一定能开的出来,可不就是最烧钱的那个。   谈容本来还在打量盒蛋的包装,闻言下意识瞥了他一眼。   竹言蹊一秒反应,身体往谈容胳膊边一靠,飞快改口:“呸,角色。”   他微博玩得多,追番时也常看见“这个男人”“那个男人”句式的弹幕,一时说顺了嘴,没把习惯改过来。   “想要的话买就是了,多拆一些,总能抽中的。”谈容低不可闻地笑了声,又扫了眼标价,“价格也很低,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你来拆,我帮你撕塑封。”   全新的盲盒外紧紧裹着一层透明的过塑膜,开纸盒很容易,只是撕膜麻烦了点。   站在旁边的路人一听这话,不由自主地偷偷瞄了瞄谈容。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贫穷,单价八十块钱一个,这叫“价格很低”。   你可以说它不贵,但是很低就比较刺激人了。   “咱不至于啊谈教授,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竹言蹊拒绝道。   路人又跟着瞄了瞄男人身边的漂亮小青年,寻求到一点点的心理慰藉。   然而小青年下一句就把慰籍掀翻了。   竹言蹊:“我还等着去订官方的周年手办呢,犯不着在拆纸盒上耗时间。反正等展子结束了,网上估计也有人转卖自己开出来的东西,到时候我要是还想要,买一个回来收藏就行了。”   周年手办和塞在盲盒里的小周边不同,品质不属于一个等级,需要去A馆的固定区域提前下单,交定金订制,价格自然是不用多说的高。   和堪比艺术品的大手办比起来,去买价格翻倍的隐藏版也就不值一提了。   路人:“…………”   有钱真好,她也想拿着几千几万来买周边。   竹言蹊看了看散放的单盒,又瞧了瞧边上成套摆放的大件,道:“我们先买一套碰碰运气吧,买多了也不好拿着逛展。”   整套加起来,也不过是叠放两个87键机械键盘的大小,重量还很轻,甚至装不满额外附赠的那支大纸袋。谈容付款前垂眼看了看,干脆又给他多添了一套,恰好填满了纸袋多余的空间。   两人自确定关系以来,没少给对方买过东西,这会儿谁掏钱都一样,不需要客气什么。   在情怀的驱使下,竹言蹊在商摊又买了一些别的周边,零零散散小一堆,第一站专属的小纪念品还重复多买了几件。   “我之前看微博评论,好多人想来展子来不了。我多买一点儿,回头抽奖送他们几个。”竹言蹊道。   穿过消费心理战的捞钱区,两人依照会场的平面图,走进官博极力推荐的3D场景体验馆。   和以往主题站稍有不同的是,这次的场景还原并不全是壁纸效果,不少家具摆件是特制的等比例模型,连阿笠博士家集下厨、吃饭、搞发明为一体的圆形工作台都坐上去摸一摸。   其中最人性化的一点是,个别单边场景正对的墙上,还挂有一面巨大的灯镜,既满足了室内的光照需求,扩大了场景的空间感,还能为大家提供拍照打卡的便利,无论是自己来玩,还是想和朋友一起拍全景的合影,都可以靠那面镜子实现。   竹言蹊和谈容一路体验过来,本身就足够吸人眼球了,眼下再往镜子前一站,拍照的不拍照的都忍不住打量两眼他们的镜像。   “这么看起来,你也没有比我高很多么。”竹言蹊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镜子,“我踮个脚就差不多了。”   他说着真把脚尖踮起来,竭力逼近谈容的海拔。   谈容用手扶住他的腰,防止他站不稳:“我可以站矮一点,你不要这样绷着脚背。”   尽管竹言蹊穿着球鞋,不过通过鞋子几乎立起的角度,还是可以看出他脚背绷得很直,站平后很容易抻酸脚筋。   “没关系,我小时候练过。”竹言蹊顺着谈容的动作,抬手搭在对方肩头,一边点快门一边道。   谈容惊讶一挑眉,看向镜子里拿手机的人。   “虽然就学了三四个月。后来觉得累,提不起兴趣了。”竹言蹊拍完降下脚跟,搭肩的手跟着下滑,改去勾住谈容胳膊,朝下一个房间走。   可能是他个人体质问题,学过小几个月的基本功,长大了筋骨竟然还没僵住,柔韧性总比常人好上不少,横叉竖叉也还能下去。   想到这里,竹言蹊脑子里莫名跑起了一辆小型火车。   说起来,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谈容也说过他身子骨很软,不知道是不是他儿时学过基本功的缘故。   竹言蹊想得耳根一热,用力闭了下眼,赶走那辆呜呜呜拉汽笛的小火车。   等再睁眼,他发现谈容正低敛着眉眼,静静看着自己。   竹言蹊心虚,连带着生出对方目光意味不明的错觉,他伸手按上谈容那半边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推他面向正前方:“……你看我干嘛?好好看路啊。”   谈容被推得好笑,看去前方道:“你耳朵红了。”   竹言蹊梗了下,嘴硬道:“我耳朵天生就这个颜色。”   瞧瞧这瞎话扯的。   谈容忍了又忍,到底没憋住,短促笑了一声。   竹言蹊登时把勾在他臂肘的手缩了回去。   “好了,当我什么也没说。”谈容手疾眼快,一把捉住他手腕,稳稳圈在手里,“这里人多,还是牵着我走比较好。”   竹言蹊被谈容牵着走过下一间场景,偷偷用另一只手捻了捻耳尖,试图把热度尽早赶走。   一圈逛完,竹言蹊的手机相册里多出了好些张照片,有他和谈容入镜的,也有避开人潮的场景图。   换作往常,他早就挑挑拣拣筛几张,该发圈发圈,该发博发博了。可现在他背负着逃课罪名,保险起见,并不敢在亲朋好友云集的社交平台造次。   就算竹言蹊有同庄妍促膝沟通的念头,那也得先做做心理建设和战略部署,不能让暴风雨来得这么突然。   他小心再小心地避开提前催动暴风雨的潜在隐患,结果万万没想到,暴风雨直接撞上面门来了。   从B馆观览到A馆,竹言蹊最后和谈容去了周年手办的订制区域。   那是一间用海报展板前后隔断的棚房,展板前突出了光感美学设计,纯色背景墙前陈列着罩在展示盒内的手办样品,被几束灯光无死角的打着,线条流畅动感,辨不出一丝瑕疵。   竹言蹊看好了自己想要的那款,被工作人员引领着走去展板后面。   “其实安室透的那个也挺不错,不过动作不是特别戳我。下次……”竹言蹊窃声和谈容咬了咬耳朵,耳朵没咬完,他看清桌前正在收据上签字的两人,声音直接卡住了。   谈容也同时注意到了那边,面上微微一怔。   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中年人的模样,明显也是前来订购手办的,不过看他们的气质,大抵不是为了自己订,十有八九是给家里孩子准备的。   男人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文质彬彬,相貌儒雅。女人与他相比,给人的感觉就显得锋利了许多。她长得极漂亮,岁月的痕迹没能磨灭掉她骨相里的韵味,细细端详,眉目间依稀能看出竹言蹊的影子。   “卧槽卧槽卧槽……”竹言蹊还附在谈容耳边,嘴里低低爆出震惊三连。   大概是母子连心,刚在收据签完字的女人忽然转过头,不经意地看了过来。   只一眼,女人的神情也立马变了。   竹言蹊变脸是被吓的,女人变脸是被他惊的,或许也有被他气到的成分。   “竹言蹊??!”庄妍脸色发沉,掷地有声地唤了他全名。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被家长直呼全名。   竹言蹊定在原地,瞬间抽了口冷气,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眼见着女魔头气势汹汹地起身上前,他心脏险些罢工不跳了。   谈容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竹言蹊反抓住他胳膊,移步往他背后躲了半身,活像一位在外闯祸找人撑腰的小屁孩。   庄妍已经走到两人面前,和竹言蹊之间隔着护盾一般的谈容。   她刚刚情绪比较急,没顾得上看站在自家儿子旁边的人,这会儿才分得出神,看看这位陌生的小辈。   庄妍不认识谈容,但在当前这种状况下,她不动脑子都能猜出眼前的年轻人是谁。   对上谈容平静的视线,庄妍情急生出的火无端熄灭了半分,脸上的表情也稍微好看了一点儿。   “叔叔阿姨好。”谈容礼貌招呼,“我叫谈容,是言言的男朋友。” 第60章 护崽   夫妇俩当然知道他是谈容。   虽说事出意外,但好歹也是第一次跟儿子的男朋友见面。   庄妍压下被竹言蹊激上头的血,缓和面色,露出一点笑来,冲他回了句好。   作为竹言蹊的爸爸,竹宁霄的性格就如同他名字一般和顺宁雅。同样是撞破了儿子的罪行,他的反应却是无奈想笑。   竹宁霄握上谈容主动递来的手,先是对他点头一笑,再是看向躲在谈容身后的竹言蹊。他卡着庄妍的视野盲区,食指隔空点了点自家不省心的儿子,来了场父子间的无声交流。   意思是,你看你,安分不了一个月,又惹你妈生气了吧。   竹言蹊眼睛滴溜朝竹宁霄一瞟,再滴溜转回庄妍身上,烂熟谙练地对他妈挤出一个乖且懂事的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之赔笑就对了。   “你还好意思笑。”庄妍没打过他,但训两句是少不了的,“我跟你爸成天惦记你看书辛苦,想了一堆考完试怎么奖励你。你倒好,马上开考了,潇潇洒洒出来玩了 。你玩就玩吧,回帝都了还不跟我们说一声,怎么着?对家过敏啊?”   竹言蹊暗暗吐槽,心想哪敢跟你们说一声,没说一声都上来直呼全名了,说一声那不得人没下机骂先到吗?   他定了定神,慢吞吞松开谈容胳膊,脑袋瓜子加速运转,打小磨练出的扯瞎功能正式投入启用。   启用进度条刚起了头,只听谈容开口道:“阿姨,这不怪他。言言本来已经决定等下一站的活动了,是我想着上个月允诺过他,只要他备考期间肯用功,就带他过来玩一玩。我不想食言,当然也有私心,想哄他开心,这才瞒着你们,把他骗出来了。”   谈容的语气总带着股郑重其事的沉稳,信服感极强,让人很难怀疑他会掺假。   庄妍常年在校与学生斗智斗勇,饶是这样,也险些被谈容带进去了。   “而且,言言面试准备的确实不错。只要他愿意去考,总分一定不会让人失望的。”谈容道。   他在这里着重加了“愿意”两个字,庄妍一时听不出什么,竹言蹊心尖一跳,偏头看了眼谈容。   谈容看着竹言蹊的父母,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只默默将左手伸到腰后,隐秘地牵了牵竹言蹊的指尖。   “谈容,你不用这么护着他,具体什么情况,我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庄妍不是只看结果不论过程的人,过去这一个多月,她即便不给竹言蹊打电话,也会在微信上给儿子鼓鼓劲,关心关心学习进度,竹言蹊备考情况如何,她心底多少有些了解。   庄妍生气的点更偏向于竹言蹊的学习态度,撒谎翘课是一方面,轻视考情是另一方面。孩子不急家长急,和“皇帝不急急太监”有同工之妙。   “我和你爸今天要是没来这儿,你是不是就打算不着家了,直接卡着点儿赶回去应付考试?”庄妍一通唠叨全被谈容将才的话堵住,她憋了又憋,最后只锐气大减地拿不回家这事埋怨了竹言蹊几句。   打算是这么个打算,可是肯定不能原样说出来。   竹言蹊舔了舔虎牙,从谈容背后挪出一点儿。   他正要编造应急的临时答案,谈容又替他答卷了:“不是的阿姨,我们来时就决定今晚和你们联系了。言言说您和叔叔假期喜欢旅游,不确定你们五一有没有安排,所以没有提前告知,担心打乱你们的计划。想着晚上在电话里询问一下,如果你们没有外出,我就把他送回家去。他在江城也经常对我说,很想你们,也想回家看一看。”   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十分完美的说辞。   竹言蹊静默了两秒,确定自己没说过像“想家”这种煽情的话。   不止他确定,庄妍做了他二十来年的妈,也是相当的确定。   她明知谈容在袒护他,又不好直言戳破,只能要瞪不瞪地瞅向竹言蹊,用眼神暗示他别装哑巴,自己说话。   竹言蹊余光扫过高大可靠的男朋友,情真意切地注视着庄妍的眼睛,点头道:“是的妈,就是谈容说的这样。我准备考证了才知道,当老师真的特别辛苦,你跟老爸平时要教那么多学生,肯定也忙坏了。我们不想耽误你俩出门散心,事先就没告诉你们。”   他跟上了谈容的节奏,说完立即补充:“至于教资考试,我感觉自己前段时间准备得挺充分的,来华阳讲课的王老师也说我没什么问题。”   过关拿证没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这会儿开始犹豫,要不要照常参加考试了。   庄妍这一口气算是噎得彻底,偏偏竹言蹊还在谈容的铺垫下,情理兼备,让她揪不出毛病。   竹宁霄难得见太太在儿子面前落下风,听得不由笑了。   他拍拍庄妍的肩,温和道:“好了,孩子来都来了,现在着急也没用。不如放宽心,让他玩得尽兴些。”   “就你这惯着他的劲儿,我不唱白脸能行吗?”庄妍白了他一眼。   夫妻重在互补,庄妍性子强势急躁,竹宁霄恰是个擅长以柔克刚,以退为进的。他手按在庄妍肩头没撤下,笑着安抚捏了捏,算是把这茬翻篇了。   两人加起来快一百的年纪,能来这种二次元色彩浓重的场所,显然不是出于兴趣。他们进了会馆入口哪也没去,目的性极强地直奔手办订制的棚房,就为了给儿子订他喜欢的模型。   夫妇俩对《柯南》了解不深,只在竹言蹊以往看电视漫画的时候略扫几眼,里面人物有哪些、各自名字叫什么一概不知,不过记住儿子喜欢角色的模样还是能做到的,一进棚房就认出展示盒里的怪盗基德,分分钟付款认购,将单据签了下来。   既然爸妈出资买了,竹言蹊也犯不着多败一份钱,订两个一模一样的手办回家供着。   他接过庄妍冷脸塞来的收据,抓准时机,对亲妈狂吹了一通彩虹屁,再加上有谈容和竹宁霄在助攻应和,庄妍心头仅剩的小苗怒火没撑到离开会场,便噗嗤一下冒烟灭了。   第一站的主题展规模可观,竹言蹊和谈容十点半进场,悠闲逛完感兴趣的分区,早到了下午时分。   他们本就打算交完定金,满载而归地回去酒店,当下被竹言蹊父母凑巧逮住,只好踩着长辈的脚印,跟在后头一起离场了。   既然意外见到了儿子的男朋友,那就没有打个招呼直接散伙的道理,吃个晚饭也是应该的。   公婆见儿婿见得突然,临近饭点的时间,口碑好的餐厅也不好订座。庄妍使得一手好厨艺,索性把人邀去家里,做一桌拿手的家常菜,既没有在外吃饭的拘束,也方便大家边吃边聊。   “你买的这些小玩意儿家里不是多的是么,怎么这回又买了一堆?”进家门时,庄妍帮竹言蹊提了一支纸袋,瞧清里面形形色色的小周边,她不解问了句。   “长得不一样,这些几乎全是周年新出的,有纪念意义。”竹言蹊随手把东西搁在玄关橱柜,自己换鞋前先去拉开鞋柜,取了双客用拖鞋摆到谈容身前。   “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来看去不还是这几张脸吗?连头发都没有变化。”庄妍嘴上嫌弃,却没絮聒竹言蹊乱花钱。   她走去厨房,审查一遍冰箱里储备的食材,扬声对竹宁霄说:“老竹,你还是去超市买点儿海鲜红肉什么的吧,黄酒也顺带着捎两瓶。”   “阿姨,不用这么麻烦。”谈容忙道。   他话没说到下半段,直接被庄妍拦腰斩了:“不麻烦,你头一次来我们家,总不能让你跟我吃减肥餐。”   “减肥餐?”竹言蹊一听乐了,“妈,你还要减肥啊?”   人到中年,新陈代谢变慢,难免会有发福的困扰。   庄妍发福得并不明显,她本就不是苗条的体态,身材稍稍丰腴,是恰到好处的微胖,晚上偶尔也会参照营养师的食谱,自我节制一下。   “管天管地,你管得着我减不减肥?”庄妍没好气地说,“你也别闲着,跟你爸一块去超市去。你爸买肉你去买水果,挑新鲜时令的买。”   竹言蹊刚从茶几抓了一把碧根果,想跟谈容对半分了,闻言原样倒回去,应声道:“成成成,我知道了。”   他说着看向谈容,想拉对方一起入伙。   毕竟谈容是第一次来他们家,和庄妍两不相熟,这时候把男朋友单独撇在家里,好像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合适。   竹言蹊嘴一张,邀请函没发出去,庄妍又拦腰斩来了:“谈容就别去了,在家里坐着歇一歇。超市离得不远,他们很快就能回来了。”   竹言蹊干看着谈容眨眨眼,再扭头瞧一眼含笑看戏的竹宁霄,快步走到厨房门边,扒着门框探头说:“妈,让谈容和我们一块去呗,他一个人呆家里多无聊啊,出去还能吹吹风呢。”   “吹什么风?谈容陪你疯玩了一天,吹的还不够?”庄妍说完压低音量,小声对他道,“第一次登门少让人家干活,你懂点事儿啊,去帮你爸提菜去,他一个人拎不了那么多。”   得,把男朋友撇在家里不合适,带出去做苦力更不合适。   “您这是让我爸搬超市呢。”竹言蹊同样小声地回了句,原路返回客厅。   “那我走了。”竹言蹊对谈容保重抱拳,临走前凑到他耳边窃窃道,“你要是跟我妈在一起实在尴尬,就偷偷给我发消息,我先拎一半火速回来。”   “没事,注意安全。”谈容笑。   能和庄妍单独相处,谈容表示求之不得。   将父子两人送出门,他折回客厅,径直走向了厨房:“阿姨,我给您打个下手吧,我平时在家也经常做饭。”   长辈尊重他,不让动手是一码事,自己主动地适当帮忙则是另一码事。   庄妍推辞了几句,拗不过他,无奈给他拉了张凳子,让他帮忙剥蒜择菜。   “辛苦你帮我管着言言这孩子了,他学习上的毛病多,要不是有你看着,他笔试绝对考不到那个分数。”庄妍拣出苋菜里的老根枯叶,和他唠起了家常,“我之前就想着等面试结束了,我和老竹去江城看看你们,当面跟你道声谢。今天能碰巧遇见你俩,也挺赶巧的,省得我们再跑一趟了。”   “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我陪言言备考是应该的。”谈容道,“他头脑很聪明,只要他想学,就算没有我,一样可以考得很好。”   “他想学什么呀,他那点聪明劲儿啊,全用在偷懒贪玩上了。”聊起有关竹言蹊的话题,庄妍和谈容根本冷不了场,“不说远的,就说他去年考研,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合理分配各科时间,他倒好,投机取巧钻空子,英语跟政治连国家线都没过,专业分考得再高都没用。”   竹言蹊的考研成绩是庄妍的意难平,他要是各科差得均衡一些,考不上也久考不上了,偏偏他专业课还能考个第一,能把自己堵死在最不该成问题的国家线上,任谁看了都得上头。   “是,我有听说过他考研的事情。”不是从竹言蹊口中听说的就是了,“不过阿姨,您看到他英语政治的成绩,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   庄妍掐下一截菜根,抬头看了看他。   谈容:“英语是他中学时的强项,文综分数也一向很高,照理说,他不该会在这两项失误。”   庄妍听了他的话,不禁愣了愣。   “您不用惊讶,我清楚他中学时的成绩也很正常。”谈容垂着眼睛,笑得很淡,“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确实从他初中起就认识他了。”   “阿姨,我喜欢您儿子……已经很多年了。” 第61章 暗恋[正文完]   中学至今,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很多年。   在过去那个数字信息不算特别发达的年代,竹言蹊的书包里没少被人偷塞情书。庄妍帮他洗衣服的时候,甚至还从口袋掏出过来历不明的小纸条。   自家儿子受欢迎,庄妍早有知情,她思想没那么古板,理解青春期的感情萌动。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连谈容这种顶尖配置的模范好学生,竟然也能对竹言蹊有点儿意思。   庄妍绝对不是看轻自己儿子,更不可能觉得竹言蹊糟蹋了谈容,她只是震惊,和竹言蹊最初误会谈容人设崩了一个道理。   庄妍陷在错愕的情绪里,抓着两三根苋菜看着谈容。   谈容将理好的叶茎放进洗菜篮,抬眼冲她轻轻笑了笑:“所以我对他也稍微有点了解。虽然比不上您,不过对他以前的学科优势,多少还是有些印象。”   庄妍缓过神,继续手里择菜的动作,接下他的话道:“以前英语比较好,也是我天天盯他盯得紧,他中学的英语老师是我朋友,关注的也就多了些。后来他非要跑江城念大学,离家离得那么远,我也管不到他,直接成脱缰野马了,哪还能自觉去学英语什么的啊。”   个把月不刷单词都能忘掉一大半,何况还是大学里的两三年呢,中学夯实的基础早该垮塌瓦解了。   谈容却与她产生了观点分歧,笑着摇摇头说:“阿姨,言言的语言天赋很高,他不是因为基础不牢才考出那样的分数。”   庄妍闻言看了他一眼,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说辞。   谈容:“备考期间,他很喜欢看视频放松,日漫、英剧、美剧,大体都看过一些,就算是拿着手机打游戏,言言也习惯点开视频,边听边玩。”   庄妍知道竹言蹊的喜好,对此不以为然。   “他向来只看原声视频,但是在不借助字幕的情况下,他即使把注意力大半放在游戏上,也可以听懂剧集里的对话。”谈容道。   这是他无意之间发现的。   有一天晚上,谈容处理剩余的工作,竹言蹊缩在对面的椅子,边打游戏边播视频。他团战打得正激烈,突然嘴里爆了句粗,吐槽起剧中某个角色的降智行为。   那是一部悬疑片,节奏密集,语速很快,对话中还包含着大量的专业术语,假设没有一定的外语基础,根本不可能在分神的状态下无缝理解。   由此可见,竹言蹊大学期间的英语水准并不像庄妍说的那样,急剧下跌,不进反退。具备如此庞大的词汇储备量,和得天独厚的语言感知力,怎么想都不该是过不了英语国家线的人。   “阿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言言准备考研的时候,专业课应该是由叔叔指点的吧。”谈容接着说。   竹言蹊去年考的是竹宁霄任教的专业,专业课被他指导再正常不过。竹言蹊要是想人为落榜,那就只能在英语和政治上动心思。   庄妍被谈容点醒才领悟到这层,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她先入为主地认定竹言蹊学习自制力差,当初完全没怀疑成绩作假,只以为是竹言蹊私下松懈的结果。   “我也是前段时间才意识到这点。”谈容轻笑一声,道,“可能言言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和你们明说吧。”   谈容清楚竹言蹊的脾气,知道他考前必定有跟家人尝试交涉过,后半句是故意这么说的。他设下层层的语言陷阱,循序渐进地让庄妍跟上自己的谈话节奏。   庄妍听了他的话,果然皱了皱眉道:“他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就是纯粹的不想考,懒得跟他爸做课题。”   “听您的语气,看来他有向你们提到过?”谈容故作惊讶地笑道。   庄妍眉心皱得更近,择着菜一点头:“他就是懒惯了,不为长远作打算。小时候好歹还能把聪明用到学习上,如今长大了倒好,用到怎么逃避学习上去了。还不如小时候懂事。”   “可能是我所处的立场不同吧,我倒是觉得和聪明相比,言言反而更懂事一些。”谈容有条不紊地铺垫道。   庄妍听了差点笑出声,在她看来,自家儿子就没少让她操过心。   “考研失利,他松了一口气,但是您和叔叔很不开心,甚至可能还有些失望。所以在这一次的考试中,尽管他仍然不想为编制作打算,可还是逼着自己认真看书。”谈容慢慢步入了正题,“他嘴上常说怕您骂他,不过我能感受得出来,他考试不是因为怕您生气,单纯是想让你们开心而已。”   “或许去年考研分数公布时,他看到您和叔叔的反应,也暗暗地自责过吧。”他补充说,“毕竟当他告诉我,自己不想参加面试时,他最先顾虑的不是自己,而是觉得枉费了我对他这么久的辅导,眼里全是愧疚。”   谈容的说法挺有技巧,不仅传递出竹言蹊不想考试的信息,还绵里藏针地往庄妍心窝刺了一道,让她本能地先心疼儿子,一时顾不上恼火了。   庄妍也是一个聪明人,她联系今天这场什么漫画的主题展,再回味一遍谈容说过的话,叹了口气道:“他是不是还对你说,自己想画小人书,还想做什么插画师了?”   竹言蹊不是甘心吃闷子的人,以前和她提过想涉足创作行业的事。   “没有,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谈容笑,“他在会场看画展的时候,脸上又羡慕又佩服的,就差直接扑到画框上了。”   庄妍静了静,说:“谈容,你别误会,我尊重他的爱好,也从来没有阻止过他的爱好。”   当然,有重大考试的情况另算。   “我只是觉得他不适合做自由职业者。他太没定性了,做很多事情都三分钟热度。小时候他想学跳舞、想学花滑,还有什么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和老竹全让他学了,结果没学几个月,又皱着小脸凑过来,问能不能以后不去上课了。”庄妍道。   谈容想象了一下小竹言蹊瘪嘴的模样,不由加深了眼底的笑意。   “就他这性格,做什么都不确定的,真成了自由职业者迟早得饿死。”庄妍无情地一锤定音,“人生就像一条路,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眨眼的功夫就走过一半了。他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接近三分之一的路段了,这个时候再去学画画,再去尝试这些职业,万一跌个跟头,他自己疼得要命,我们也看着难受。”   “可是阿姨,尝试的意义不正在于这种不确定性吗?”谈容缓声道,“他这次的尝试不是突发其想,只不过被延期了几年而已。”   从高中的文理文科延期至今,竹言蹊一直没有原地不前,他微博的作品和热情的粉丝就是最好的证明。   “阿姨,其实就算没有今天的偶遇,我也打算单独找您沟通一下。”谈容说,“我明天晚上需要飞一趟X国,两天之后才会回来。以我对言言的了解,如果他决定向您坦白,他一定会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   竹言蹊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庄妍大骂一通,也可能不会得到庄妍的理解,他不想让谈容担心,更不舍得让谈容和他一起承受负面情绪。因此最有可能会发生的是,他一个人藏起来,消化掉不好的坏情绪,等谈容回来了,再佯装不在乎地说,自己冥思苦想,还是觉得老师的假期更有吸引力。   “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为了在短时间里说服您,我只是希望言言对您坦白时,您不要冲他发火,至少不要当场发火,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可以赶回来。”谈容笑着说,“就像您所说的,人生就像一条路,在抉择最终去向这件事上,言言或许还不够成熟,还像一个笨手笨脚的孩子。但是阿姨,我可以陪他走很远的路。”   “我不会让他跌倒的。”谈容一字一顿地道。   *   竹言蹊走出家门时就感觉心里提溜着什么,老踏实不了。   他上了自家车的副座,在竹宁霄的驾驶下离开小区,连过了两个红绿灯,终于忍不住说:“爸,怎么还没到啊?你这开得也太慢了吧。”   “限速60,你想让我开多快?”竹宁霄目视前方,下巴往仪表盘的位置一扬,“知道你着急,等会儿我们分开买,你结账了打车回家,我自己去海鲜市场。”   把庄妍交代的东西一分为二,一人拎一半走,也不怕提不到楼上。   “爸,说实话,我妈动不动就给我发消息打电话,我在江城真没怎么想过她,不过你就不一样了,我想的可频繁了。”竹言蹊作捧心状。   “你这一套对我没用,留着回家哄你妈去吧。”竹宁霄笑道。   “她?那更没用。”竹言蹊说,“你又不是没看见我妈下午在会展中心的表情,一听谈容说我想家了,脸上的肉都差点憋抖了。”   竹言蹊不是不想家,他是死鸭子嘴硬,从来不会正儿八经说自己想家,那话一听就是假的。   抵达目的地,竹家父子确认一遍女王大人想要的东西,合理分工,各自推了一辆车,前往货品对应的区域。   竹言蹊把手推车开出了摩托车的气势,风驰电掣一通绕,最终绕去超市的收银台,破记录的达成了购物成就。   今天是五一小长假的第一天,超市人挺多,连自助收银台前都排开了小小的队伍。   竹言蹊在等待间隙里掏出手机,想问问谈容情况如何,有没有和庄妍冷场尴尬。他啪啪啪打好了一串字,发送之际又尽数删除了。   问了也是白问,就算冷场了谈容也指定不会如实告诉他,倒不如抓紧时间,赶回去解救谈教授于水火之中。   竹言蹊不知道家里两人拿他作话题,聊得场子早就热了起来。   他排队结了账,给竹宁霄发去先走的消息,两手抓着购物袋小跑出出口,在门边拦了辆出租。   回到家里的小区,竹言蹊远远就瞧见楼里走出熟悉的身影。   “谈容,”出租停稳,他右脚还没踏出车门,声音已经先传过去了,“你怎么出来了?”   谈容没料到竹言蹊会这么快回来,听见声音才转头看他,回答:“下来帮阿姨扔一袋垃圾。”   扔垃圾是借口,主要还是想给庄妍腾出短暂的私人空间。   他说了一堆掏丈母娘心窝的话,庄妍表面没什么异样,心里估计五味杂陈,需要一个人静静。   竹言蹊下了车,也看清了他手上的垃圾袋,边从后备厢取东西边对谈容道:“扔得妙,扔完了快来帮我拎一袋,这玩意儿还挺沉。”   不用他说,谈容已经举步过来了。   两人各提一袋,进楼搭上了电梯。   “怎么样?和我妈单独相处,有没有差点窒息的感觉?”竹言蹊玩笑问。   “没有。”谈容屈指轻敲一下他脑门,“阿姨很温和,我们聊了很多。”   “模范儿子上门嘛,态度当然得温和一点儿了。”竹言蹊被敲了脑门还能贫的起来,笑眯眯地用手肘去捣谈容侧腰,“可惜你不跟站在一条战线,不然你就是模范中的模范代表了。”   谈容也笑,又敲他一下:“我这是为了谁?”   竹言蹊美滋滋地晃了晃头,得瑟得活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进了家门,竹言蹊人在玄关换鞋,张嘴就先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这么快?你们东西买全没有?”庄妍在厨房扬声问。   “我跟我爸分开买的,我负责的部分反正买齐了。”竹言蹊和谈容一前一后走进厨房,把里面的生鲜挨个取出来,末了拿起剩在袋子里的几样零食,竹言蹊顺手拆了一包,“妈,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吗?我今天主动请缨,给你当免费帮厨。”   “用不着,滚边儿去。”庄妍低头切着菜,看也不看他。   也不知是不是竹言蹊的错觉,明明自家老妈呲儿人的方式没变,可他莫名觉得……庄妍对他说话的语气,没以前那么有气魄了。   “妈,您没事儿吧?”当妈的不正常起来,做儿子的免不得心虚,生怕自己以前捅的篓子突然败露了。   “你只要别在这儿烦我,我就什么事都没有。”庄妍还是不看他,“赶紧出去,带谈容去外面玩去,少给我添乱。”   “是是是是是,我告退,我告退。”竹言蹊识相地拉着谈容离开。   两人兜着零食,连带上展子买的周边,一并拿去了竹言蹊卧室。   竹言蹊推开门,展示道:“看到没?我的房间有这——么整洁。”   过完年就没住人了,全靠庄妍打扫着,不整洁就活见鬼了。   谈容含笑称是,帮他放好了东西,饶有兴致地转着视线,打量起竹言蹊住了许多年的卧室来。   竹言蹊的家是大三居室,面积较大,竹言蹊的房间也足够宽阔,摆满床与家具,仍有不小的活动空间。   卧室里最为壮观的便是入门左手边的那面墙,墙前立有落地的满墙置物架,上面不仅摆放了很多精致漂亮的动漫手办,还堆挤着五花八门的漫画书和小说,按照类别有序罗列,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整套架子特别的贵。   “来,谈教授请进。您随便玩、随便看,看上哪个不用告诉我,直接拿下来带回家去。”竹言蹊又贫起来了。   反正带回哪个家都还是他的。   谈容拿小男友没辙,一脸无奈地笑,当真站到格架前,目光逐次掠过书脊。   他倒不是对书籍本身感兴趣,只是想通过这些漫画小说,探寻竹言蹊过去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   比如某个格子里的《东京猫猫》,谈容以前都不知道竹言蹊会对魔法少女系列的漫画也有涉猎。   整面置物架非常的大,谈容一时片刻也看不完全部。   竹言蹊干脆盘腿坐上房间中央的地毯,把从主题展买来的盲盒拿了过来。   “这本可以拿下来看一看吗?”谈容指着一本名称隐晦拗口的小说问。   “当然可以了,所有东西你随便看,不用问我。”竹言蹊合着眼睛双手合十,开拆之前虔诚祈祷。   八成是祈祷起了作用,他第一个就拆出了常服基德。   竹言蹊顿时一喜,每拆一个就闭眼祷告一次。   他眼睛睁睁闭闭,时不时瞄瞄谈容,和他小聊几句。   再一次祈祷结束,竹言蹊睁开眼睛,正要开盒,结果余光瞥见谈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登时头皮就炸了,急声制止:“不行!!!”   谈容应声停住翻开的动作,侧身看向他。   “这本……可能不太行。”竹言蹊光瞧笔记本的封面就先臊起来了。   青春期萌动的时候,中二期袭来的时候,他也写过不少青春疼痛的文字。但青春疼痛并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还模仿网络小说,自创谈容暗恋他的剧本。   不巧,就写在谈容手上的笔记本里。   别问他为什么没销毁掉,问就是记性差,放东西记不清位置,中二期留下的铁证那么多,他总不可能每个都记住。整面墙的大架子上全是书,竹言蹊当年是怎么隐秘“珍藏”进去的,后来就是怎么翻也会留下漏网之鱼的。   竹言蹊迎上谈容的视线,内心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把男朋友带进卧室,嘴上说着随便翻随便看,转眼又让人家不许动,这甭管怎么看都是心虚的表现。在提升恋爱幸福度的指南里,这是最该杜绝的行为之一。   而且仔细想来,眼下也是一个让谈容发现自己同样早早喜欢他的机会,不用他引话题,不用他多解释,一切尽在不言中,简单粗暴并且粗暴。   竹言蹊使劲儿抿了抿嘴,破罐子破摔似的一摆手:“算了,都行,都可以,你想看就看吧。”   换作平常,谈容此刻一定会顺从竹言蹊的本能反应,先把笔记本放回去。可这一回也是奇怪,他无端伸出一股错觉,觉得自己不该错过什么,翻开手里的本子才是明智之举。   在这股强烈错觉的催动下,谈容掀过笔记本的封面,从第一页看了起来。   竹言蹊没心思拆盲盒了,大大咧咧盘起的腿竖了起来,被他抱在胸前。他红着耳根,不敢看谈容,度秒如年地等着结果。   等了半天,结果没来,他先耐不住了。   竹言蹊忍无可忍,抬眼朝前瞟了一眼,看清谈容已经在快读模式下翻过了一小沓,他浑身毛瞬间就炸了。   “差不多就行了!你不要翻那么多!!”竹言蹊抗议道。   谈容低敛着眉眼,眼神看不明晰。   由于从下往上的仰视角度,笔记本恰好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连嘴角有没有弧度都看不见了。   竹言蹊抠了抠膝盖,正觉着心脏跳得有点快,突然听到谈容开了口:“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迎着明媚的阳光,伴着和煦的春风,我希望在你们的见证下,正式向……”   “卧槽你他妈还读!!!”竹言蹊飞身扑上,一把捂住谈容的嘴,脸跟脖子爆出一片通红。   一共就说了七个字,硬是被逼出了四个字的粗口。   谈容眼底带笑地看着他,顺势吻了吻竹言蹊的掌心,握上他手腕,把手拉开,说全了台词:“向初二A班的竹言蹊表白。”   竹言蹊:“…………”   竹言蹊不想在初二A班,他想原地燃烧,他想原地爆炸。   他另一手攥拳,锤了谈容一下,运了两三次深呼吸,吊着眉梢道:“这是以前小说的套路,那时候都是这个调调,你要是敢笑就是你不懂。”   “好,我不笑。”谈容放开他的手,直接把人圈进怀里了。   竹言蹊脑袋连着脖子都是烫着,正烧得难受,男人雄厚的气息侵袭过来,更是熏得他血液升温,整个人都快熟了。   “……你先松一松,抱得太紧了。”竹言蹊头顶冒着热汽道。   “不行。”谈容亲了亲他耳尖儿,“你容易害羞,我一松开,你就跑了。”   “胡说八道!!”竹言蹊胡说八道地道。   他挣出谈容怀里,像证明自己不会跑一般,站在谈容身前定了定,接着猛然走向房门,拧开门把说:“妈,谈容说他突然有事,不……”能和我们吃饭了。   第二轮的胡说八道没道完,他整个人重新被掼进男人怀里,顺带着嘴巴也被堵住。   这是一记有些激烈的吻,没有绅士温存的前戏,一上来便是汹涌的热烈,仿佛要把他拆骨生吃了似的。   一吻结束,竹言蹊气都喘不匀了,自然也没了挣身的力气。   将才还凶横狠戾地褫夺他氧气的男人紧箍住他,低头埋在他颈侧,短发软软地蹭了下他的颈窝。   这一蹭险些蹭化了竹言蹊的心。   竹言蹊双手穿过谈容身侧,扣抱他的后背,细细地哼说:“我告诉你,我喜欢你的时间可比你久多了。”   谈容听着小青年不容人反驳的骄矜语调,笑着顺应道:“嗯。”   竹言蹊:“你第二次在升旗仪式讲话的时候,我就开始有点儿喜欢你了。”   谈容:“好。”   竹言蹊问:“……我去你们教室,不是为了找袁易阳,你知道吗?”   “知道了。”谈容答。   竹言蹊呼吸平稳下来,却安安静静地用下巴抵着他的肩,不出声了。   谈容亲了亲他的耳边,轻声请求:“多给我些机会,小学弟,让我把那段时间都补给你。”   男人的嗓音低哑撩人,撩得竹言蹊耳廓连红带颤,像被什么咬了一口。   “好吧,给你机会。”他掩饰性地稍稍歪过头,在谈容发间贴弄了一下。   谈容将他抱得再紧一些,似乎笑了声,又似乎没有。   竹言蹊当下不知道的是,在他初中入学之前,某位高中部的学长其实从不肯去周一的国旗台上讲话。   而他同样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的喜欢始终比他更久一些。   不过那天的风知道,阳光也知道。   然后时光晃晃悠悠,带远了阳光与风,又兜兜转转地绕了一圈,终于将他推送回他的怀里,也终于让他们的故事有了第一句的开场白。   [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位同学,麻烦过来一下。]   请来到他身边,请住进他心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祝福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能够爱想爱的人,去想去的地方,余生自由热烈,一路星光,迷茫时有人牵你的手,给你永远用不完的力量。   感谢相伴,我们下本再见啦。   (番外可能要等一等,更新提醒和其他通知都在微博@就是那个扇子)   下本暂定,《为所欲为》,乖巧跪地等一个收藏。   主受,攻重生,忠犬攻(陆)×美人受(方)   方筠溪17岁那年,身边突然冒出一位豪门追求者。   那人足足比他大了13岁,追他的架势不像要跟他谈恋爱,倒像直接奔着结婚来的。   *   陆琛爱上方筠溪时,方筠溪是年近30的双料影帝,儒雅随和,八面玲珑,如同一块上好的蓝田美玉。   意外重生,陆琛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赶紧回国,立马回国,找到方筠溪,早早把人占为己有。   寻到方筠溪的高中母校,陆琛本以为会见到一位温柔和顺的乖巧少年,没想到刚一下车,直接撞见心上人翻墙逃课。   小方筠溪一脸乖张,骑在墙头冲他挑眉:“大叔,让一让好么,你碍着我下去了。”   陆琛:“……”   嗯,奶凶奶凶的。   原来方筠溪并非天生美玉,反而是块彻彻底底的不驯顽石。   只不过这块顽石在与他相识之前,早就在生活的大风大浪中磨平了满身棱角。   陆琛静静看着17岁时锋芒毕露的方筠溪,在心底烙下一个决定。   ——他要护着他,宠着他,免他惊,免他苦,让他在自己手心里,顽一辈子,皮一辈子,无法无天,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