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 作者:乌子瓜 文案:假冰山VS真活泼 乌子瓜 娱乐圈 - 年下 沈言x顾鸣 互宠甜文,不作不矫情 认认真真工作,老老实实恋爱 第1章 同学会真是这世上最无聊的活动之一。 所以不论小学同学会、初中同学会、高中同学会、还是大学同学会,顾鸣一次都没去过。倒不是因为学生时代有多不愉快,只觉得没必要把几十号数年不见、连线上社交也寥寥无几的“陌生人”强拉在一起追忆往事。尤其都不再是懵懂少年,经历了各式各样的现实折磨,再见面也不过是场俗套攀比外加商业勾兑。 没意思。浪费时间。但,除了这次。 也不知他们神奇的高中班长用了什么手段竟找齐班上全员,定了下月初重聚。且还群情高涨无一拒绝,甚至连那个毕业后音信全无、也历来出了名冷淡寡情的沈言也应允出席。 顾鸣在被拖进微信群的一分钟内就从飞快刷屏的寒暄里精准、快速的定位到沈言的名字和头像:大写三个字母YAN和一个意义不明的黑白抽象画。他只说了个好字,连标点符号也吝啬打出,却立刻激起全班惊诧起哄——当年风靡全校的冰山校草依旧魅力不减。 顾鸣拿着手机旁观半晌,沈言再没发出半个字,待到众人话题转往别处,他才心情复杂的打了句:刚看到消息,也给我留个位。 群内气氛登时又再热烈,虽是因个性缘故在校时顾鸣不及沈言受欢迎,但也有诸多青睐,更不论如今他已是国内颇有名气的演员。顾鸣无心叙旧,稍应付了几句就借口工作撤离。他从群成员来找到沈言的账号,并没去按那个“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钮。 沈言是顾鸣的初恋,但沈言并不知情。 时至今日顾鸣也已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为什么缘由对沈言起了歪念,撇开性别阻碍不谈,也能列出至少八百个不合理、不合适、更不应该的条款。可那时就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差点在毕业那年追着他出国。好在是顾鸣尚存几分理智,他很清楚沈言不喜欢他,甚至可说得上厌恶。他俩关系不好是全校都晓得的一桩轶事,各式传闻总结归纳,就是顾鸣看沈言不顺眼,沈言却根本看不上顾鸣。于是顾鸣不仅未曾表白、就连半句试探也不敢出口,自然也找不到立场天涯相随。 从18岁各奔东西至今,相隔已近8年。期间他们未再见过,也没有联系。最初一年顾鸣还悄悄蹲着沈言的ins账号,可那家伙连一张露脸的照片也没发过,令顾鸣想睹物思人也无从下手。渐渐的,一腔少年情愫变作懵懂笑话,挥手丢进角落底层的位置,连要翻出来回味都要嫌费事麻烦。 顾鸣没想过有再见的机会,虽情怀不再却忍不住好奇——当年眼高于顶的沈言同学,有没有倒在岁月这把杀猪刀的锋刃之下?抱着这样一个看热闹、并期待初恋幻灭的虚荣心态,顾鸣推掉整整一天的工作,风流倜傥的准时到场,却等了足有40分钟,沈言才姗姗来迟。 . 顾鸣很失望,非常失望。 因为沈言不仅没“挨刀”,甚至比记忆里的样子还要英俊,且更加成熟潇洒,完完全全……就长成了他的理想型。 顾鸣不仅失望,甚至是愤怒,尤其还有个没长眼的在旁揶揄“靠,他怎么还这么帅,大明星你输了啊!”。 顾鸣维持着职业假笑,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脏话。 身旁同学喊了沈言一声,沈言看过来,微点了点头,姿态矜持清高、连嘴角都没弯一下。冰山校草果真与当年分毫不差,顾鸣撇嘴冷笑转头就走,却又在转头的一瞬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明明想走近点儿看的,多特么好看啊! . 沈言没料到顾鸣还这么看他不顺眼,惊讶之余又觉得好笑,却是不动声色、仿似连看也没看见是他。 . 小小插曲并未影响重逢气氛,饭局结束转战club包场。期间顾鸣和沈言都隔得老远,约莫是班长还记得年少龃龉特意安排隔离。到了club后,场面升级成群魔乱舞,顾鸣对此种场合最没兴致,敷衍了事唱了首歌就窝进角落去当看客。 来之前经纪人千叮万嘱明天有硬照拍摄不要喝多免得脸肿,可顾鸣心烦气躁喝得毫无顾忌,饶是有久经沙场的好酒量傍身,到此刻也已有些昏了。他远远看见沈言身边围着几个女同学,一派酒酣情热其乐融融,不觉恨得牙痒,仰头猛灌一大口,就提着酒瓶走了过去。 他气势汹汹,颇为来者不善,却才走到一半就被沈言发觉——他看向他,昏暗迷离的光线里也辨不出是怎样的表情。顾鸣没来由心里一虚,正犹豫要不要转个方向,就见沈言起身朝他走来。顾鸣怂了,微醺头重的也管不得面子问题,径直调头回原位坐下,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沈言步步逼近、直至在他身旁落座。 顾鸣石化当场,好几十秒后才调回些神智,不冷不热道,“好久不见啊。” 沈言拿了桌上一支酒,应了声,“嗯。” 顾鸣不想同他碰杯对饮,闷声喝了一口以示拒绝。 沈言便也识趣的自己喝了,然后道,“聊聊?” “聊什么?” “你刚才不是要来找我?” 顾鸣微微一僵、梗着脖子转过头去,近距离的看着这张阔别8年、熟悉却也陌生的脸孔,搜肠刮肚了半晌,才痞笑着装腔作势道,“啊?” 沈言愣了愣,禁不住笑起来,“还这么讨厌我?” 顾鸣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知是给沈言这笑容给晃的,还是给这莫名其妙的问话给懵的。 沈言态度坦诚,宽厚说道,“那我道歉,小时候不懂事。” 顾鸣听得云里雾里,嘴快过脑的脱口而出,“我讨厌你?” 沈言想了想反问,“不是吗?” 顾鸣猛有种六月飞霜的错觉,又是好笑又是无力的抬手撑头飚完一串脏话,破罐破摔道,“老子是喜欢了个傻x吗?” 周遭乐声震响,却因距离够近而刚好能听清顾鸣这句迟来了8年的表白。换沈言语塞口哑,只盯着顾鸣颓然又委屈的侧脸,震惊到无以复加。 事态发展超出想象,这脸算是丢得半点也不剩。顾鸣把心一横、咬牙切齿扭头质问,“你不知道吗?我追你那么久!” 某些零碎画面飞快从眼前略过,沈言皱起眉头反咬一口,“你、那、是……追我?” 恍惚间,顾鸣觉得下雪了,还是场十年难得一遇的鹅毛大雪,纷纷扬落在他和沈言之间,眼看着就要堆成个滑稽又可笑的雪人。他没话好说,愤而转头灌酒,懒得再看沈言一眼。心里越想越气,忽然扬手砸了酒瓶拂袖离去。 丢下沈言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一张因酒精作怪而惨白的脸孔,在摇晃灯光里横生出几分诡异、又隐秘的伤感。 第2章 沈言酒量不好,非常不好。三杯就醉,沾酒就脸白。但必要场合从不推脱,每每举杯都是一饮而尽,随即再给人演示一番什么叫“面无血色、惨白如纸”,往往就看得人心惊胆战、不敢再劝。事实上沈言既不讨厌酒也不讨厌喝酒,只先天优势给了他狡猾脱身的资本。且他的“醉”从来都在可控范围,严格来讲都不算是醉,不过是微醺,也仅仅是略晕。 但今晚他喝得有些多了,远已经不止三杯。在顾鸣愤然离去后,他就沉默而缓慢的喝完整整一瓶。他那副喝闷酒的姿态实在过于冷峻,便直至告辞退场也无人敢来搭肩谈笑。 沈言头昏脑涨的回到家后连澡也没洗就倒地睡死过去,并不是醉到没力气上 床,只不想在没洗澡没换衣还一身酒气的情况下上 床,他嫌恶心。 昏惨惨一觉睡到第二天午后,沈言几乎是眼都没睁开就往浴室跑,等到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打电话约阿姨晚点来打扫,才得以缓了口气。 对于昨晚的聚会沈言已有些印象模糊,浑浑噩噩煮了咖啡喝到大半才猛想起那张醉到眼眶都在发红的脸孔,以及那句委屈又愤然的“我追你那么久”。 沈言捏着咖啡杯沉默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感慨:原来当初,他并不是在单恋。 . 大概在初二时,沈言明确了自己的性 向。沈妈妈柔情开明,半点没在这件事上给过他阻碍和压力。沈言从小就目的明确,在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同时又异常寡欲。当同龄人都在为家长老师严防死守的“早恋”而憧憬雀跃时,他就已觉得所谓“恋爱”不过就是件无聊事罢了。 高一那年沈言遇上顾鸣,两个大高个儿被安排坐在教室末排最靠右和最靠左的位置。通常每个班都会有至少一两个长得出挑的,沈言和顾鸣则是那种特别出挑的。少年人最易被美色所迷,在还来不及多作了解的开学第一天,分别坐在教室两角的沈顾二人,理所当然就成了同学们瞩目的焦点。 而沈言,也在本能的驱使下被顾鸣所吸引——他身上有种热烈到嚣张的气焰,生机勃勃、明快鲜艳。对一个天性就缺乏热情的人来讲,这实在很具有吸引力。 但吸引也仅仅是吸引,沈言被吸引的具体表现就只是无聊时看看,像是看电影或漫画的那种消遣,没什么深刻情感、也丝毫不觉得重要,更半点儿都谈不上喜欢。沈言就这么把顾鸣当闲暇娱乐的看了大半学期,谁都没有察觉。作为一名优秀刑警的儿子,偷瞄男同学这种小动作根本也没有被拆穿的可能。 如果单是外形好看的话,倒不足以吸引沈言持续观察,真正让沈言坚持偷瞄的原因是顾鸣的“趣味性”。尽管任何名校重点都难免有“差生”存在,可像顾鸣这样蓄意作怪的倒也不算常见。他似乎是故意在扮演一个坏孩子的角色,花样百出到令所有老师头痛不已,可又未见他做过什么真正恶劣的事,反倒是有些举动充满善意、或者应称作是温柔。 尤其记得的是某次体育课,顾鸣无端挑衅同隔壁班一个男生大打出手。不曾想对面是个柔道爱好者,即使有丰富实战经验和身高优势,顾鸣也只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险险获胜。而后打架双方被请到德育处批评教育,隔壁班那位最后被家长领走,顾鸣则等到晚自习结束都无人认领,令德育处主任无可奈何只得暂且放人。 第二天上课,顾鸣鼻青脸肿的走进教室,班里一个平时并不和他熟络的女生忽然哭起来。这才知道是隔壁班那小子拿她微胖矮小的身材和清贫家境来恶毒嘲笑,顾鸣是路见不平替人出头。但自始至终,顾鸣都没解释过半句,就算在那女生替他辩解的时候,他也只听了开头一句就立刻转头走人。 很酷、很潇洒、很符合一个坏学生的风格。 沈言毫不经意的将视线从那个空座位上掠过,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会不会去帮那女生出头。 答案,是不会。 因为是她自己选择在恶意面前示弱,旁人又何必多管闲事去替她“伸张正义”?帮得了一次,帮得了一辈子吗?搞不好还要给人一种“总会有人来救我”的错觉。人心险恶世态炎凉,怀揣赤子之心的人,却最难得到好的报答。这想法未免过于冷酷,就连沈言自己都觉得无情。可他没办法改变自己所认定的事实,却很认同顾鸣的热血,不仅认同,还很羡慕。 这一转折让沈言对顾鸣从娱乐升级成欣赏,观察行动则更加细致长久,并在此过程中发现了更多值得另眼相看的地方,直至最终又从欣赏升级成恋慕。 . 所以,顾鸣是沈言的初恋,但顾鸣并不知情。 . 听了顾鸣迟来8年的告白,沈言才终于明白过来,当年顾鸣为什么会忽然毫无原因的开始找他麻烦。简直是把以往惹怒老师的所有手段稍加改动,再统统拿来给他添堵。沈言不过看着“与世无争”,却绝不是能任人宰割的良善之辈。以他的心机城府和从4岁就学搏击的身手,要整惨顾鸣岂止是易如反掌、根本连蓄力都不必。可因为喜欢,又心虚是否被人看穿心事,才耐着性子明面上稍作打击、暗地里苦心纵容。 在长达两年的彼此敌对里,沈言都无法给顾鸣找出一个合理的行为动机,除了顾鸣当着全班轻蔑嬉笑的那句“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之外。如果要在“因为被同性恋喜欢而感到愤怒”和“单纯的厌恶”里做出选择,心脏强大如沈言也宁可、并毫不犹豫的会选择相信后者。 他喜欢他,但还不至于爱。即便是爱也无差,因为有喜欢就会有不喜欢,有爱自然也就有不爱。任何情感都会有烟消云散的时候,可能在今天,也可能在明天。所以不必太过苦恼,因为苦恼也都是无益。 高三下的时候沈言开始为出国做准备。对于即将到来的、极有可能再不能见面的分别,他稍稍也觉得烦躁。他渐渐失去了像从前一样去同顾鸣周旋的耐性,以致在某天顾鸣真的、是不小心、撞翻他的可乐之后,居然动手打了顾鸣。顾鸣愣了半天竟没有还手,只干笑两声、说了句“原来你也会发火啊”就转身走了。沈言差点要追上去拦他,他想对顾鸣说一句话,那就是你别烦我了,让我在走之前、多记一点儿你的好。 但,沈言没有。 . 时过境迁,那段年少往事除了回忆和感慨,也再勾不起其他。哪有人能花8年时间去维持对另一人的喜欢,且还是这样虚无缥缈的暗地相思,能多拿8个月缅怀就已值得夸一句痴心长情。 沈言稍稍分析了下,觉得顾鸣也就是喝多了才口不择言,酒醒过来还不知要多后悔汗颜。好在以后应也不会再见,倒也不用担心会场面尴尬。想到这儿沈言就心安理得、继续喝他的咖啡,再顺手打开电脑打算找个电影配合吃点东西。 结果在打开网页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由顾鸣主演的剧集。 第3章 大一暑假时,顾鸣被学姐抓去参演了一部自制短片。传到网上后竟收获颇多好评,尤其是顾鸣这个临时来救场的男二,人气高到好几家娱乐公司都投来关注目光。顾鸣没有进娱乐圈谋生的兴致,只乐得有外快可赚、就在课余闲暇兼职当起了平面模特。 大半年后,顾鸣忽然收到一部电影的试镜邀请。他出于礼貌和好奇去参加了试镜,却正正好就合了导演的心意。顾鸣起先也在犹豫,可爸妈的强横反对激起他多年养成的反叛习惯,就此签约应下、踏上演员道路。 到如今,顾鸣入行已有六年。勉强算个二线,既不正当红也未经历过爆红。外形条件不能说最好,但也不逊于时下遍地的“流量鲜肉”;演技虽还欠些火候,可每部戏都或多或少能有不同于以往的动人表现;即便是对这份工无甚热爱,敬业态度亦在行内有口皆碑。所以总的来说,他是个好演员。 顾鸣签约的公司和顾鸣情况相仿,小门小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名头一般、资源一般、资金也一般,但好在不缺人才,老板也重情义。这些年顾鸣不温不火,除了经纪人安娜时常恨铁不成钢的骂他“不肯上进”,资源和机会上倒从没有吝啬克扣。再过一年顾鸣就和公司约满到期,公司方面是早已摆明要续约姿态,反倒是顾鸣颇有些摇摆。 顾鸣没有在娱乐圈谋生的兴致,从前是,现在还是。所谓的“不肯上进”,说白了就是他不愿真正融入这个圈子,也不愿把自己完全投入到这个行业。顾鸣骨子里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甚至连自信也不足。这行多的是令人看一眼就灵魂出窍的好皮囊,也多的是科班出身还赤子心肠的表演狂。顾鸣自知不敌,比不过,就绕道走。他从小就被比较怕了,嫌弃怕了,也输怕了。 很多时候顾鸣都忍不住想,大概一觉醒来就再混不下去。紧接着就要去思考,自己能改行做什么。最后才发现,他现在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从理智和现实的角度来讲,当然是该续约的。不仅该续约,还该发奋,去挣一个“大器晚成”的好局面来提升生活品质、以及报答东家的知遇之恩。 . 但,顾鸣很累。 说不清是厌烦还是疲惫,只越来越频繁的觉得焦虑和苦闷。 . 在接拍电影签约入行的同时,顾鸣就被爸妈扫地出门,至此互不往来行同陌路。 当初那部相中顾鸣当男主角的电影因题材问题至今未能上映,是而在开始的一两年里,顾鸣过得非常不好。等到情况慢慢好转,顾鸣赚了钱,就每个月让姐姐以她的名义拿回家去。 顾鸣不是不恨,就是舍不得。虽然爸妈不是好爸妈,但有爸妈总好过没爸妈。好像给了这份家用他就还是个有家的人,就不是孤儿,顾鸣不想当孤儿。可惜这事儿最终还是让家里那固执老头知道了,直接就把顾鸣这几年给的家用统统还了回来。 从那一天起,顾鸣正式成为孤儿。在快26岁的年纪,体会到一种叫作“天地悠悠,居然特么的无可归矣”的迷茫和凄凉。 . 昨晚从同学会回到家后,顾鸣喝了个烂醉。倒不是因为见到沈言、还脑抽嘴快的误表了个白,而是他最近已十分习惯用酒精来帮助入眠。 他睡得不好,恍恍惚惚的一直在做梦。 像是回到高三时去拿高考成绩的那天,沈言考得很好,名字被写在喜讯大字报的第一位。可沈言没有来,听老师说是已经出国了。 然后场景一转就又回到教室,沈言还坐在教室角落窗边的位置,板着一张让顾鸣神魂颠倒的俊脸。顾鸣从座位上站起来朝他走去,问说,“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沈言,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沈言略微的皱了皱眉头,沉默着露出满面疑云。 窗外不肯停歇的蝉鸣吵得人整颗心都在发抖,顾鸣一动不动的看着沈言,似是不听到回话就绝不离去。 然后,沈言笑了。 然后,梦醒了,惊得顾鸣一头冷汗。 . —— . 沈言并没有点进那部顾鸣主演的剧集,而是选择了一部看过许多遍的老片。 他看电影远远多过看剧,刚回国时因无知而观看了某国产热播剧十分钟的剧情,至此都对国内影视作品提不起半点兴趣。 这是他回国的第五个月,还处在工作的筹备期中。 沈言大学念的金融,额外选修了哲学,名校双学位的资本,目前的计划是跟人合作开家餐厅。乍一听有些荒谬,但沈言挺有兴趣,如果能按理想中的情况顺利发展,应该就能过得比较悠闲。沈言非常贪图安逸,这和他通常给人的印象不同、几乎南辕北辙。但这恰好就是“活着”的趣味性——表象与内在永在博弈,真实与伪装也绝不分离。 . 今天的安排是确定店面装修,然后尽快施工。其实也主要是听听合作伙伴的意见,沈言对此没什么想法。 合作伙伴是paul的朋友的女儿,名叫欧阳雪,比沈言小两岁。 Paul是沈言的后爸,一个性情和善的意大利人。沈言最初在paul和妈妈的婚礼上见到的欧阳雪,但并没留下什么印象。去年欧阳来意大利度假,顺路到家中拜访。闲聊里才知她酷爱烹饪,10岁起就立志要和美食终身相爱,刚刚从某烹饪学校毕业,还是YouTube和ins上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正计划着回中国开家餐厅。沈妈妈在旁听得高兴,又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就玩笑着提议他俩合作。 沈言那时虽已决定回国,也的确没有工作方面的确切打算,但对于这个酒精含量过高的提议却根本没当回事。倒是欧阳听进心里,三周后,就从法国发来一封邮件,用一份企划书向沈言正式提出合作。虽然企划书写得很烂,但想法不错,沈言欣然接受。 总的来说,欧阳这个不错的合作伙伴。个性热情爽朗,做事细致认真,又还有过硬的技术资本。只不过因为从小跟爸妈移民到法国,满脑子鬼佬逻辑和过度的法兰西式浪漫,发起疯来就很让人头大。好在沈言的冷静理智一向是克制疯狂的良药,且他从小就很有让人心生畏惧的气势。欧阳起初就有些怕他,相熟之后才敢开口抱怨,说他不像个绅士。 餐厅选址并不在繁华商圈内,沈言和欧阳雪的想法是走私人定制路线。这符合他们的菜品定位、也能避开与成熟品牌的冲突,更有利于他们发现问题、学习经验。 沈言和欧阳分工明确,沈言对外,欧阳对内。有各自家庭的支持,即使是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也不会毫无基础,只是需要他们自己联络开拓。欧阳很难应对复杂的人际,公关重担就全落在沈言肩头。 沈言最近的时间主要花在欧阳一位堂姐的人脉关系里。她在娱乐圈谋职,人面广资源多,也很乐意帮手。先前三人已吃过一次饭,饭局上沈言还被打趣“何苦去陪小丫头过家家,白白浪费姿色”。沈言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答说“我看着镜头就连话也讲不清的”。哄得欧阳的堂姐十分欢喜怜爱,也看得见惯了沈言“恶人面目”的欧阳目瞪口呆。 . 临出门时欧阳打来电话,兴高采烈的讲她想到一个天才的点子,沈言听语气就已猜到是什么内容。欧阳很喜欢时下流行的“花美男”,好几次都嚷着要弄一个来当代言,只不过每次提的名字都不同。 “他真的太令人心动了!我们把他找来吧!一定会人气爆棚的!” 果然如此,沈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冷淡又敷衍的说道,“我要进电梯了,见面说吧。” “不行!你已经忽视我很多次了!我是你的合作伙伴,你不能这么独裁!” “......” “啊啊啊天哪,我想嫁给他,沈言你知道吗我想嫁给他!” 沈言丝毫不受欧阳激烈情绪的感染,径直一盆冷水去,“那我建议你先去查一下他是否单身、或者已婚。也可能,他是个g ay。” 电话那头猝不及防沉默数秒,然后问道,“顾鸣......是g ay?” “......谁?” “顾鸣啊!” “.....” . 还,真是。 . 第4章 硬照拍摄是顾鸣最喜欢的一项工作。他太熟悉如何与镜头相处,就像是天生就懂得这门技巧,从来就未有过在镜头前局促的时候。这些年虽在演员道路上走得不大顺遂,可单拿拍照来讲,顾鸣却能稳稳站进各路摄影师“挚爱榜单”的前三名。 常有人用“你就当在和镜头恋爱”来引导模特,这话听着简单做起来也真的不难,可要把这恋爱谈得漂亮得体,表现出起伏曲折、冷暖情绪就并不那么容易。顾鸣是少有能做到信手拈来的,什么类型的片都能尽兴表演,拍的人高兴,被拍的人也高兴。相比与人对手演戏,顾鸣百分百更愿意和镜头搭档交流。这是他最近两年才慢慢体会到的事情,因为镜头永远爱他,但人却不会。 其实以顾鸣的条件,倒回去几年就完全能在模特圈立足,多半还会比做演员成功。可惜顾鸣不喜欢模特过于被动的位置——永远在被选择、永远在做衬托,衣食父母不单是人,还要为衣服鞋帽、首饰车马躬身服务。当然也不是说当演员能有多大选择权,只在空间感和意外性上都能丰富一些。顾鸣其实是喜欢演戏的,真正让他提不起兴致的是这个所谓的“娱乐圈”,和那些奋力混迹在这“圈”里的人。 . 新剧上档,顾鸣有一系列宣传工作要跟进。今天的硬照是其一,紧接着还有一个节目录制、三家视频采访。这是顾鸣第一次拍电视剧,尽管是挑梁男主,但因从大银幕转战过来,就免不了有人奚落唱衰。其实这两者间何来高低之别?就此次的拍摄经历来讲,顾鸣都觉得拍电视剧比拍电影要难得多。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少说也要大半年,三十六集的电视剧竟只用了短短四个月。顾鸣被这拍摄节奏搞得肝肠寸断,根本不敢想那些六七十集的体量要如何用两个月拍完。 . 最后一家采访开始已是凌晨两点,主持是个很年轻、却意外干练、丝毫也不露怯的女孩。采访按部就班过了大半,小姑娘忽然发难,问顾鸣怎么看现在的“流量”现象,会不会委屈、觉得这时代已不在意实力和才华。 顾鸣见惯风浪,这点小刁钻根本不值一提,于是眉目含笑悠悠然道:“我这样出了名没实力的,怎么答得出这题?我一惯觉得能讨人喜欢就是天大的才华了,演员也好歌手也好、上班族也好学生也好,任何人都是想'被喜欢',而不是'被讨厌'。我是不大有这方面才华的人,所以很羡慕、也很佩服。” 主持人不满这套谦辞,话风一转紧紧追问, “听说《倾城》是作者临三先生指名要您出演莫狂生,可见顾少魅力、是再怎么'正当红'也比不过的。而且一向不插手剧本改编的临三先生还破天荒为您修改了人物,能惹人这般厚爱,还要讲不会‘讨人喜欢’的话,可让其他‘凡人’怎么活啊?” “顾少”是由顾鸣的粉丝最初喊响的称呼,渐渐成了他圈内花名。摄像机背后已有人被这个计划之外的提问惹到,顾鸣却忍不住被年轻人一心“要搞个大新闻”的勇猛迫切逗得发笑。 他摸了摸鼻梁,说道,“其实我没去试镜的。” 主持人愣了愣,显然没料到顾鸣会主动抛出此等内情。 顾鸣将身体靠进沙发里更多,似是毫无戒备或介怀的继续说道,“临三先生说她在准备写《倾城》的时候看到我一张照片,构想中莫狂生的形象居然就清晰起来。可惜我拍那张照片时才二十岁,定下出演时我都已过完二十五岁的生日了。实在要感激临三先生愿意动笔改编,好让我不必一把年纪还去装嫩。” “凭一张照片就能挣到这番局面,也只有顾少才办得到了!” “可照片里的并不是我啊。” “?” 顾鸣微笑着,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诚恳,“我是个演员,拍照或演戏都是我的工作,按剧本出演是我的本分。是那张照片里的人符合了临三先生的心意,才有我拿到莫狂生这个角色的缘分。做这行在很多时候都不能单讲中意或喜欢,要靠缘分,也靠运气。就好像我们现在这样聊天,也是一种缘分。你不是我的影迷,可能也不喜欢我,但为了采访就要去看我的戏、了解我的过往,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运气、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像我这么容易高兴的人,很难会去想委屈或者不委屈的。”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们现在这样聊天,顾少也是在按剧本出演呢?” “哈哈哈......”顾鸣失笑,再懒得给这年轻人得寸进尺的机会,便只不痛不痒半假半真的反口应道,“那就要看你的问题是不是在照剧本提咯。” . —— . 凌晨三点,顾鸣结束工作,去到助理一早定好的酒店休息。再过几小时,就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奔走演绎。日程安排并不算很紧,宣传期大都是这么个路数,身为主角自是责无旁贷要多出力。 宣传工作结束后,顾鸣要去录一档真人秀。这是令他真正头痛和烦恼的事情,几乎从头到脚、从肉体到灵魂都充满抗拒。可面对自家铁腕作风又情谊深厚的经纪人,他的抗拒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顾鸣很清楚现在做真人秀的收益有多可观,且还是一档连续3年都拿下收视冠军的节目。以往去过的艺人几乎个个都能捞一笔人气、涨一截身价,像他们这样的小公司能抢到资源已实属不易。 这本来是要让公司某个人气颇高的新人去录,却硬生生被安娜截下、转到顾鸣头上。想想近来那位小朋友明里暗里各种尖酸怨怼,顾鸣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 可能怎么办呢? 没得办,该录还得录。 . 早上因宿醉嘴脸被安娜骂了个狗血淋头,至少今天顾鸣是不敢再拿酒来助眠。他吞了两颗药躺平等药效发作,拿着手机瞎翻时见微信里有好友添加提醒。本着消除红点的心态点进去看,竟是沈言。 . 意义不鸣的黑白几何头像。 三个大写字母YAN。 来源是同学会的班级群聊。 . 顾鸣吓得一个翻身坐起,手快过脑的立刻、马上,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的,按下添加通过。然后愣了几秒猛的回过神来,不由得咬牙切齿低声骂道,“我.....艹!” . —— . 此时此刻,沈言正眉头紧锁神情凝重的看着屏幕上莫狂生满脸是血的笑容定格。手指间的烟蓄了长长一截灰,苦等良久,终是不堪重荷的落了下来。 从下午被欧阳雪强拉着看了小半集《倾城》后,沈言的心思就开始有些飘忽,等谈完工作回家,就又点开网页看到现在。目前只放出4集内容,相比先前那个对沈言造成颇大精神伤害的热播剧来讲,已称得上是有诚意、有脑子、也有水准。虽说这种大时代下“从地痞到枭雄”的故事看了头就知道尾,但叙事颇为精彩,节奏把控得当,也没什么狗血造作的言情元素。 顾鸣演得不错,让沈言很有些反应不过来,或说是适应不过来。因为在他对顾鸣的认知里,明快与炽热,是从没有褪色的印象。不论是同学会上重逢相见的靓丽明星,还是记忆里已有些模糊的、那个好看的男同学。 沈言说不好这是种什么感觉,只能将其概括为一种情绪上的不安定,甚至是有些暧昧绮丽的念头在浮躁吵嚷。他被驱使着、近乎是受了蛊惑般的,明知道不合适又十分心安理得的去加了顾鸣的微信。尽管他不确定这是在为年少时的遗憾而不甘,还是又一次......被顾鸣产生所吸引? 对成年人来讲,这些“不确定”并不能构成困扰。沈言关了视频合上电脑,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见顾鸣已通过了添加申请。他盯着屏幕沉默片刻,不自觉微笑了笑,然后就把手机放下。沈言没有要在这个时间点去交谈的欲望,甚至都没有主动说话的打算。他只是抱着先“看看”的心态,就和当年偷瞄那个好看的男同学一样。 . 他还是很好看,也还是充满了趣味性。 . 第5章 沈言像个猎人。顾鸣是猎人的猎物。 八年前的猎人有心无胆,八年后的猎人不仅有心有胆、还处处占尽先机。 顾鸣的朋友圈状态一片空白,却让沈言意外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好友——欧阳的堂姐安娜——也就是顾鸣的经纪人安娜。欧阳像是真正迷上了顾鸣,从上回在电话里嚷着要嫁他之后就再没有“新男友”或“新老公”出现,甚至还费心搜罗了解,正好为沈言省了力气。 顾鸣是现在少有不用微博的人,工作上的宣传互动都由公司在做。他只偶尔在Twitter、INS上发些照片、视频,字句简短的向影迷交代自己的日常行程。顾鸣的影迷出了名痴心专情,他对待影迷也很态度真挚,个人名义的社交账号都是亲自打理,是而每回更新都惹得影迷欣喜不已。 其实社交媒体对公众人物来讲约等于一个广告位,即便挂着“真性情”的名目也大都是为了工作服务。顾鸣这种方式的确更显得诚意,但有多少真情实感就不是坐在观众席上的人能够推测定论的了。 诸如此类的表象,沈言并不在意。因为他尚未有“喜欢”或“追求”的意愿,也没去追究顾鸣是否情怀如旧。说好先看看,那就只是看看,绝不会有半点多余动作。他天生就比常人沉得住气,便只在一个光明正大的位置里、沉默不语、又漫不经心的观察着顾鸣的生活。 . 转眼两个月过去。 . 沈言和欧阳的餐厅进入装修收尾阶段,但离正式营业还需再两个月左右。目前是在网络上做相关预订推广的工作,成果竟还不坏。这当中沈言负责与广告公司的联络和方案把关,实际操作并不插手。毕竟隔行如隔山,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从来不作。客户工作方面,该拜访的人和该露脸的地方都已经走过一遍,后续交际就要等餐厅开业。 总的来讲,沈言很闲。闲到能把顾鸣所有电影都看了个遍,除了那部只存在于报道里的处女作《星火烟尘》。 六年间,顾鸣主演的电影有两部,大配角的电影有三部,另外就是些小角色或特别出演。除了拍照也没别的副业发展,广告代言很少,可见是真的不红。有趣的是除了两部主演电影,顾鸣一律都在出演反派,这让沈言颇感意外。 虽说学生时代顾鸣就是个“声名显赫”的坏学生,但在沈言看来,那不过是叛逆期的幼稚表现。他不坏,他很善良,他有一颗真正柔软的心,他符合沈言所有的喜好。当然,那都是只存在于遥远记忆里的过期认知。他们已经分开8年,从懵懂少年长成大人,早已经配不上记忆里单纯美好的模样了。 沈言好奇的是现在,好奇的是在镜头之外、抛开演技和瞩目,现在的、顾鸣的样子。 . —— . 这是顾鸣进组录制真人秀《somewhere》的第一个星期,他已经第八百次在内心哀叹,录这玩意儿还不如去拍两个月六十集的电视剧。 和时下热门的竞技整蛊类节目不同,《somewhere》主打“抚慰心灵”——把艺人丢去陌生城市进行不同的人生体验,用接近纪录片的拍摄手法,去揭露所谓“光环下的真性情”,满足大众、尤其是粉丝的窥探欲。“真实”是《somewhere》的最大卖点,制作组也难得能“表里如一”、不进行任何剧情编排。除了任务流程和某些刻意为难的情景设置,就都是对自然状况的记录。可艺人的本能就是表演,镜头面前又何来“真实”?等到拍摄结束,经过各种剪辑处理、后期加工,再写实的“纪录片”也不过是场充满戏剧化的“真人秀”罢了。 录制进程中,参演艺人都不能用自己的手机。联络工具是赞助商提供的新品手机,通讯录里只存有经纪人、助理和其他参演艺人。这季节目不同与以往的整体团队录制,而是通过抽签三人一组双线拍摄。抽到和顾鸣同组的是某位功利心颇重、热衷跟男艺人传绯闻博版面的人气小花左琳琳,以及才从选秀节目入行来的傻白甜“小鲜肉”夏扬。 单从眼下的人气来看,顾鸣排在末位。可好歹是前辈,近来也有那么点儿“咸鱼翻身”的苗头。再综合年纪、外形、粉丝脾气等各方条件,都远比夏扬更合适拿来传绯闻。于是从拍摄第一天起,左琳琳就在演出“竟能和偶像同台”的戏码,几乎在每一个镜头所能及的时刻都对顾鸣含羞带怯两眼放光。而那位刚才过完十八岁生日、踩了半只脚进这圈子的夏扬小朋友,则常常无意识的被左琳琳绕来给顾鸣挖坑,天真又单纯的给后期剪辑提供了不少好素材。 顾鸣内心一片愁苦,只盼着赶紧结束拍摄,并发誓往后绝不、永不、打死也不再接这种工作。 许是某位过路的神仙听到了顾鸣的心声,便在拍摄最后一天节目时安排了意外:让顾鸣受伤入院,提前几小时、被迫退出了录制。 事情经过是拍摄时突发轻级地震,搭建拍摄的场景显然牢固性不足,原本在左琳琳上方的一块木板掉落。顾鸣出于本能去保护女士,当场就给砸了个头破血流。好在伤势不重,伤口也不在脸上,但还是有脑震荡的症状,并被剃掉了一小块头发清创缝针。 消息不胫而走,几小时就传回国内、迅速登上了热搜话题。“英雄救美”实锤一出,各路“偷拍”顾鸣与左琳琳录制过程中“有爱互动”的照片、视频也跟着冒出水面。 安娜忙着与节目组交涉,把顾鸣留在异国他乡的病床上凄凉昏睡,直至第二天午后才在疼痛和饥饿的要挟下清醒过来。守在医院的助理解释了一遍当前状况,顾鸣莫可奈何的长叹了口气,也懒得去发表什么意见。只让助理去医院外面买点能吃的,顺带把他的手机留下。 “被绯闻”这种事顾鸣不是第一次碰上,交给安娜处理就好,他能做的就是先给自家影迷报个平安。顾鸣打开手机相机看了一眼,猝不及防被自己此刻的鬼样子丑到翻了个白眼,只好抬手举了个“v”拍下来发推:小伤,ok,不担心。 他其实很不喜欢把受伤生病之类的事说出来,但几年前拍戏受伤被媒体写得颇为夸张,顾鸣自己没当回事什么都不讲,竟是急得两个小姑娘哭哭啼啼找来公司。 这是一些比自己爹妈都在意他生死、关心他是不是快乐的陌生人,顾鸣辜负不起,不敢怠慢。 . 好不容易拿回手机,顾鸣各处转了一圈打开微信,竟看见有沈言发来的信息:受伤了? 这是他发来的第一句话,三个字,一个符号,简短得连称呼也没有。 顾鸣愣了愣,莫名觉得好笑,当即敲字反问:你怎么知道? 没想到对面很快回复:看新闻了。 顾鸣又问:你也看娱乐新闻? 沈言回话:看来伤得不重。 顾鸣皱了皱眉:什么心态?! 屏幕沉默片刻,闪出新一行字:需要来探病吗? 顾鸣看得乐了,打过去一句:干嘛,追我啊? 沈言答:你单身的话。 第6章 长久沉默。 沈言连一丝忐忑也无,莫名又想起同学会那天顾鸣听到那句“还这么讨厌我?”时的有趣神情。当时只看见惊讶怀疑,现在回想就多了些别的意味。 刚过12点,投影屏幕上播放着顾鸣前年出演的某歌手的MV。 . 他赤脚穿着面料柔软的白衣白裤,坐在空无一物的纯白房间,像是随时都要被吞没。他的头发比现在还要长些、差不多都已过肩,乌黑柔顺、让人很有种想伸手触摸的冲动。 整整3分27秒的时间里,既没有场景变换也没有情节设计,镜头用一种几近偏执的态度、在注视着装在这白盒子里的少年。 是的,少年。二十多岁的人,却浑如是未沾过红尘俗气的少年。 所有动态都安静轻缓,如履薄冰。走的、坐的、转身的、蜷缩的,从手指到眉眼,都干净得不染纤尘。结束前片刻,几颗深灰的玻璃珠进入画面,四散滚落,将画面拉进昏暗。接近落幕的阴影里,顾鸣露出笑容,是教人无从揣测的情绪。 . 这是前几天欧阳翻到的视频,第一时间就如获至宝的分享给沈言,毫不在意他是否有兴趣。因为对欧阳来讲,只要沈言不明确拒绝,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他是个很奇怪的男人,往往让人觉得冷酷无情又遥不可及,但多多相处就会发现,他其实比大多数人都宽容风度。 . 这支MV沈言看了很多遍,意象和歌词并无明显关联,只半真半假的透露着某种隐秘的联系。沈言未像欧阳一样去解析猜测,仅仅只耽于美色,并忍不住感叹这镜头也未免太爱顾鸣。仿佛是冰冷机器在絮絮谈情,倒是那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不肯有丝毫反馈。 关于顾鸣受伤的新闻沈言也是昨天从欧阳那边知道,她打来电话时声音已带着哭腔,搞得沈言以为她是遇上什么大麻烦。随后又才去了解事故原委,撇开其中蓄意炒作的部分不谈,也不免有些担忧——因为从流传出来的短短几秒视频来看,状况颇为惊险。 这让沈言想起当年顾鸣为班上女生出头打架的往事,心道怎么还这样古道热肠,真当自己是义气侠客、救世英雄?沈言略有些急躁,并未过多犹豫就发了微信去询问。 是询问,不是问候。 沈言不确定这件事里有多少真假,事实上他近来所观察到的一切都谈不上真假。他需要进一步,需要撇开镜头、切实的去做了解。 顾鸣那句“想追我?”九成九是嘴贱玩笑,却给了沈言进一步的机会,怎可能不即时把握? 沈言猜想现在顾鸣的表情一定比先前的震惊还要有趣,甚至是受到惊吓,需要点时间反应。这想法似有些自信过头,但沈言自觉没什么不妥。如若顾鸣无心,就能顺着他的话say no——你单身的话,我想追你。你不愿意的话,拒绝的说辞我都已帮你想好。 大约是受这MV的影响,沈言觉得顾鸣有些脆弱,进而就不忍心让他为难,哪怕只一句回话。 . 差不多半小时后,传来顾鸣的信息,言简意赅一句:你可以试试。 这话完全超出预想范围,就算理解成挑衅恐吓也不为过。沈言不禁笑倒,摇头整理了一番情绪,才躺进沙发里打字回话:那就试试。 过了会儿,顾鸣接话:你那边几点? 沈言回:12点26分。 顾鸣立刻就问:你在国内? 沈言这才想起自己没同顾鸣讲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他现在心情不错,也需要拿出点儿追求者的姿态和诚意,便据实相告:回来大半年了,跟一个朋友在筹备餐厅。很快开业,有空的话来试试? 顾鸣先发来一个问号,接着再发来一句:你开餐厅?能吃吗? 沈言嘴角维持上扬,并不介意顾鸣的质疑:放心,主厨不是我,我只负责端盘子。 顾鸣回给沈言一个翻白眼的表情,表达被敷衍逗趣的不满。 沈言将话题转开:伤得怎么样? 顾鸣答:还行,用不着探病。 “探病”这话原本也是随口一说,眼下这阶段跑去病床前殷勤只会让彼此都压力和尴尬,沈言顺势回道:那就好好休息。 手机就此安静,再没有新的字句传来。 沈言放下手机,最后看了眼幕布上的影像,起身关掉电脑和投影仪。 他没有问顾鸣接下来的行程,他还不具备这样的资格。尽管是开了个好头,但说别的都还太早,既显得轻率也毫无意义。他闭上眼睛将右手放到心脏的位置,感觉到心跳像是比平时快了一些。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近乎是悸动的情绪,且还是为了同一个人。这很不可思议,连沈言自己都觉得荒诞,可事实的确如此。 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即便是沈言这样冷情寡欲的人也不可能毫无经历。他交过几个男友,也不乏只以“性”为目的的艳遇。他从不缺追求者,但凡他看得上的都能信手拈来。回国前几个月他才刚结束了一段恋情,还遭遇了难堪的纠缠。坦白讲在那段恋情里他也算尽力投入,喜欢当然是喜欢,只可能谈不上爱。 爱是最无法定义的事情,任何人对爱的理解都不能成为另一人的信条,任何人对爱的认可都不能获得他人真正的赞同。 沈言不爱顾鸣,至少现在不爱。他也不确定将来会不会爱,但至少,他希望可以。 . —— . 地球的另一边,顾鸣躺在床上两眼通红生无可恋。 在和沈言聊天的间隙,他吃了几口助理好不容易买来的中餐白粥。却因为脑震荡的缘故,很快就吐了个昏天黑地。医生赶来一通“抢救”,最后遗憾的告诉他需要暂时禁食。 不多久安娜赶来医院,批评了助理3句,臭骂了顾鸣10分钟。 顾鸣又饿又晕头还很痛,半句反驳不上,只委屈巴巴望着天花板长吁短叹。 安娜按了按额头,坐下来放缓语气,总结说道,“你应该学会爱惜自己。” 顾鸣明白安娜的心情,抬手拍拍她的手背,体贴回话,“我知道。” 安娜比顾鸣大6岁,几年来亲密搭档早已有深厚情谊,她对顾鸣的关切疼爱远胜于他那位亲姐姐。顾鸣一向能了解她的苦心,她也最懂得顾鸣内心的想法。 “等你能出院需要再补录一些内容。”安娜略过了左琳想来探病被她推掉的细节,也没讲关于这件事的处理对策,只告诉顾鸣刚刚得来的一个意外消息,“然后,你需要调整好状态,去参加《星火烟尘》的宣传。” 顾鸣皱起眉头反应不及,好半天才开口问道,“什么宣传?” “刚接到的消息,片子能在明年柏林电影节上首映。得奖希望不大,但是件好事。” 顾鸣彻底懵了,更第一时间心生抗拒,“谁这么死心眼儿啊?” 安娜知道顾鸣在想什么,冷艳笑道,“不用觉得难为情,你当时可比现在能看。” 顾鸣闻言一囧,“我有那么菜?” 安娜回话,“我是说脸。” 顾鸣不由得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夸张面目,“姐你变了,开始嫌我了。” 安娜挑了挑眉,“你觉得我是现在才开始嫌你的吗?” 撒娇无效,顾鸣只得调回正常神色垂死挣扎,“真去啊?” 安娜不容置疑的点了点头。顾鸣翻了个白眼,莫可奈何再不言语。 安娜忍住好笑,伸手捋了捋顾鸣被绷带扎得乱飞的头发,低声道,“这次回去先把续约的事了了?合同我都看过,蛮好的。” 顾鸣沉默片刻,答道,“好,都听姐的。” 第7章 顾鸣留院观察了几天就重新投入工作:补拍《somewhere》的结尾,回国签字续约,与阔别数年的《星火烟尘》剧组重聚,接触新的剧本,以及在各类通告间积极奔走。好似真就时来运转,也终于有了上进觉悟,俨然是要跻身一线的气势。每日忙得晕头转向,便半点无时间精力去想那些风花雪月。他理所当然错过了沈言餐厅开业,却并非是他想不到办法抽身,而是沈言未曾发来邀请。 因有欧阳这位“追星少女”在侧,沈言对顾鸣的行踪几乎了如指掌,知他忙碌至此就连搭讪闲聊也未去。加之餐厅开业要专心应对的事情很多,亦无暇投身恋爱。两人便又退回到先前互不联络的阶段,好似从未发生过那段勾得人情思悸动的言语撩拨。 年末匆匆而至,餐厅经过40天成绩喜人的试营业后,就因两位老板要回家度圣诞而进入了歇业状态。虽说沈言和欧阳早已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却未料到所谓餐饮行业的辛劳竟是如此辛劳,近乎濒临精神与体力的双空边缘,就算没有圣诞也必须要停下修整。 欧阳先一步飞回法国,过完春节后返程。她长在一个和睦的大家庭,父母两边都成员众多,圣诞和春节都同等重要。好在餐厅工作人员也要回家过年,主厨年后返工倒也没什么问题。 沈言计划在家住两周,然后回来处理餐厅经营和商务上的事,也顺带看看有无机会约到顾鸣见面——春节应该能空一些?也没听说他红得要上春晚。 沈言无暇投身而非无心牵挂,就现阶段而言,他比顾鸣认真。 . 晚上10点,沈言办完登记手续坐在候机厅给顾鸣发微信,言简意赅一个问句“方不方便接电话?”。他不满于先前那样的看字猜谜,既然不能立刻见面,通个电话也行。 顾鸣正在为某卫视跨年晚会的节目排练,虽只是客串于兴,也不敢敷衍怠慢。休息间隙发现沈言的信息,看着那个黑白头像上冒出的红点数字,顾鸣才惊觉已失联好久。信息内容颇让人意外,顾鸣拿了烟退出排练室,忍不住嘴角上扬的敲字回复:你还有我电话? 对面很快应答:没有。你发一下。 顾鸣失笑,给出号码并附言道:限时5分钟。 大约10秒过后,沈言打进电话。顾鸣走到吸烟区角落,按键接听。 沈言先开口,“我应该说不了5分钟。” 沈言音色低沉语调舒缓,和脸一样,都是顾鸣喜欢的类型。顾鸣听得高兴,说话也就带着笑意,“冰山嘛,理解。” 沈言没计较他的揶揄,单刀直入讲,“我回家过圣诞,大概两周后回。” “所以?” “你什么时候有空,约你吃饭。” 顾鸣未料沈言是这种直线条生物,目的明确讲话直白半点儿也不浪漫。可听着这样的声音,再想想那张透着冷淡、漠然、又还高傲矜贵的英俊脸孔,以及那副至少裹着衣服来看很是恰到好处的身形,顾鸣觉得这点“小缺陷”完全可以忽视。 遂回话道,“不在家过春节?” 沈言答,“老外不过春节。” 顾鸣不明所以,“老外?” 沈言解释,“我后爸。” “......” 顾鸣对沈言了解很少,准确来说是很少有人了解沈言。于是始料不及唐突“佳人”,一句抱歉还没出口,电话那头就已来为他补救开脱,“大帅哥,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顾鸣愣了愣,恍然体会到沈言的善意风度,不由心头一软,扯开话题问,“你餐厅弄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业?” 沈言不想被无关事浪费时间,只说,“要年后了,你有空来吗?” “这空必须有,‘冰山’端盘子的奇观我哪舍得错过?” 沈言笑起来,也不知被戳到哪条神经,无可自抑的对着电话笑了好一会儿。 顾鸣近乎是被这意义不明的轻笑声震得耳朵都酥了,翻了个白眼却没开口骂人。 沈言收住情绪、把话拉回正题,“还是先说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吃饭吧,不然这电话白打了。” 顾鸣夸张的拖长音调掩饰心虚,“基本上......春节几天都空。你要不嫌麻烦,就到时再给我打个电话?” 沈言恍然想起顾鸣似乎跟家里感情不好,高中三年甚至都没见过他爸妈来学校。他没有多问,只道,“好,那等我回来打给你。” 顾鸣没有发表异议,沈言目的达到准备SayBye挂电话。 却听顾鸣长叹了口气,“沈言,我是真没想过......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沈言略停顿几秒后问,“什么样?” 顾鸣稍作思考,笑言,“不怎么样。” 沈言其实也在笑,语调却冷淡严肃,“这叫初恋幻灭?” 顾鸣愈是嬉笑发话,“我小时候不懂事,你听过就算,别老揪着不放。” “我小时候不懂事”是同学会那天自己说过的话,沈言微挑了挑眉毛,“顾鸣同学,你很记仇啊。” 顾鸣悠哉坦白,“沈言同学,我是好心提醒你做好被打击报复的准备。” 言下之意是要为年少时的相思之苦“讨回公道”,沈言暗暗在心里叹气:又不是你一个人憋屈暗恋。可话不能讲明,只得云淡风轻、更大方得体的应下,“也行。” 顾鸣闻言嘁声。 沈言苦笑摇头,“我登机了,先挂。” “也、行。” “......挂了。” “挂吧。” . 这通电话让沈言有种微妙的错觉,好似八年时光并未给顾鸣带来多大改变。他恍惚还是那个印象里幼稚、莽撞的少年,完全不像已步入社会、且还在高压复杂的娱乐圈混迹六年的成 人。如不是过于高明,那就是真傻。沈言知道不能靠直觉臆测,却打心底里希望是后者。他历来都习惯去当一个保护者,从不需身边的人有多强大,他把这种充满动物天性的“需索关系”当成生存法则,亦是他用来谋取利益和占据主动的资本。相比起一个高明的演员,沈言当然更愿意去和一个“傻子”交往。因为没有哪个猎人会喜欢聪明的猎物,尤其像他这样贪图安逸的猎人。 在登机落座等待起飞的时间里,顾鸣发来两条微信:1、你这算忽然对我一见钟情?2、你图什么? 沈言看着手机屏幕很久,直至空乘过来提醒他关机或调整飞行模式。沈言最终没有回话,因为这两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 —— . 顾鸣要在跨年晚会上和几个今年人气不错的演员表演开场秀,大致是一个“从古至今”的节奏变换,穿网投出来的高票戏服客串模特儿走秀。 《倾城》里莫狂生的服装造型多变且精致,军装、西服、风衣、长衫……几乎每套都量身裁剪,西服和长衫更是请来老师傅手工制作。因相关政 CE约束,军装扮相没有拿上网票选,最终得票最高的是两套西服和一套风衣,是剧中几场重头戏的扮相,既衬身形又显风度。 顾鸣在开场秀所有演员里人气最低,最终效果却实打实压过其余“鲜肉”一头。晚会开场不久微博上就热议喧嚣,还很快引来各家粉丝骂战。顾鸣从来对此眼瞎耳聋,表演结束后在观众席应景的坐了一阵就退场离去。 他从昨天起就低烧不断,到现在才能抽身去趟医院。其实也算不上十分难受,但终归是很不好受。他瘫在车上晕乎乎闭目养神,安娜在旁沉默半晌说要找时间去庙里拜拜,今年未免也太多灾多难。顾鸣腹诽这是累病的啊姐,往年哪有这么奔波。表面却只乖乖应声,疲惫得连眼也懒得睁。到医院检查问诊一番折腾,所幸是不用挂水留院,拿了药就能走。若是沦落到要在病房里跨年,想想都觉凄凉。 等顾鸣回到家收拾好躺下已接近零点,他昏沉沉沾上枕头就睡,连手机也忘关。于是很快电话响起,顾鸣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眼,边骂自己傻x边拿手机准备挂断,可打来的却是沈言。 . 手机号是上回通话后存的,名字是“冰山”。 . 圣诞前一天沈言开了FaceTime给顾鸣看家里的圣诞树,却吝啬的不肯把镜头转到自己身上。中途有个黑发碧眼的小姑娘闯进镜头,漂亮得就像个天使。她看了顾鸣一眼就害羞的跑开,然后顾鸣就听到沈言用温柔得不知如何形容的语调讲起意大利语。好一会儿过去,小姑娘才站回镜头前跟顾鸣打招呼,沈言则躲在手机背后同声翻译:你好,我叫Lisa,很高兴见到你。 那是沈言同母异父的妹妹,刚满7岁,是被全家人捧在掌心里的公主。顾鸣每每回想起Lisa打招呼的样子和沈言哄妹妹时的语调,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看在Lisa的份上,顾鸣只好放下怒气。可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还是不留情面的控诉,“兄弟,我这刚睡着。” 电话那头沉默数秒,问道,“病了?” 顾鸣这才发现自己嗓子不大对,笑了笑回话,“这都能听出来?” “......抱歉,我是想跟你说句新年快乐。” 窗外忽响起焰火声响,炽烈光亮隔着厚重窗帘稍透进一些到这黑暗的房里。 顾鸣转头循着光亮看去,在明灭变换间不自觉露出笑容,“说句什么?” “新年快乐。” “什么?” “......”沈言那边也能听得到焰火声响,第一句问只当顾鸣没有听清,第二句问就知道他在使坏。 顾鸣笃定沈言心怀扰人清梦的愧疚、也不好欺负他一个病患,便大着胆子继续耍赖,“我生病呢,听不清。” 沈言叹了口气,近乎是纵容的说道,“顾鸣同学,新年快乐。” 这语调虽不及哄妹妹那样温柔,却已可算得上多情。顾鸣险些要心跳漏拍,原本就晕的头不免又更晕了几分。他深吸进一口气,尽可能平静的回话,“沈言同学,你也新年快乐。” 第8章 沈言回家两周的计划因妹妹Lisa的不舍而延长一周。 回国那天遇上天气不好,航班先是延误近2小时又在中途停靠换乘,致使本就漫长的旅途几经波折,耗得人人身心疲惫、气闷焦躁。抵达落地已是除夕凌晨,沈言气压极低的拿了行李往的士站走,却鬼使神差心起一个念头——立刻和顾鸣见面。 这念头陡然而生瞬息疯长,强烈得不给人半点推敲扼杀的机会。等沈言回过神时,电话那头已传来顾鸣轻快的声音,“沈言同学过年好啊!” 像一只手抚过心脏,莫名按下几分焦躁,沈言长出一口气,不掩疲惫的问道,“没在忙吗?” “刚收工,正准备回家。” “饿吗?” “啊?” “出来吃个宵夜?” 顾鸣沉默几秒,笑道,“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回来了。” “回来了,刚下飞机。” 这话听来别有滋味,顾鸣一时优越感上头,抛开惊讶出言调戏,“哟,这么着急想见我?” “嗯。” “……” 沈言直言不讳,顾鸣登时失语。沈言不自觉勾起嘴角、用一贯冷淡温和却不容人拒绝的语气说道,“给你10秒考虑,是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接我。” 顾鸣还在为那句轻飘飘的“嗯”心口发紧,却听电话那头已开始倒数计时。 “10、9、8……” 顾鸣又是气又好笑,骂道,“沈言你有病吧!” 他音调里的笑太过明显,便只能让沈言有恃无恐得寸进尺,“7、6……” “靠!”顾鸣举手投降,“我开车过来,你找个地方坐会儿等我。” “行。” 顾鸣直觉中了圈套,咬牙切齿又骂了一句,却无可自抑被勾起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 50分钟后,顾鸣透过车窗玻璃看到等在站台边的沈言。兜帽羽绒服、仔裤运动鞋,短发、戴副眼镜、背一个双肩包、身边立一只灰色行李箱。站得笔直端正,俨然就是副回家过年的学生模样,比先前同学会上的精英嘴脸可爱不知道多少倍。 顾鸣提前发了车牌号过去,车灯双闪示意,沈言就拎着行李箱往车后走。顾鸣打开后备箱,沈言放好行李再开门上车。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却默契得教人心里发慌。 沈言上车坐定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吃什么?” 顾鸣目视前方专心驾驶,“大过年的又这个点儿,没什么吃的了。” 沈言叹了口气,“麦当劳总有吧?” 顾鸣拿眼角余光瞥来一眼,“也不用这么惨,带你去吃小馄饨。刚我问过了,还吃得上。” 沈言不动声色将顾鸣偷瞄他的小动作收进眼底,“有吃的就行,我不挑。” “你开餐厅还能对吃的不挑?” “饿。不挑。” 顾鸣笑出声来,再次对沈言的“直线逻辑”无话可讲。 两人没再继续找话,气氛也未见尴尬。音乐声缓缓在车内流转,音量不高、类型很杂,古典、trap、乡村、流行,老得掉牙的有,从未听过的也有。沈言分析不出顾鸣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但车程之内并未出现让他难以接受的音符,沈言颇感欣慰。 . 车开到一条老街路边、亮着橘色灯光的简陋小铺前停下,招牌上三个潦草大字:小馄饨。店内没有其他客人,老板正在接电话确认外送订单。 周围有很多网吧,大部分都没在营业,只零星还亮着几个灯箱。沈言推测附近有学校,居民楼里应该还住了不少外来打工的人。网吧做学生和打工仔的生意,馄饨铺做网吧的生意。如果味道够好,就还会有出租司机这类客源。以及,像顾鸣这种......职业属性特殊的食客。 “走吧。” 顾鸣压了顶鸭舌帽敷衍“乔装”,半长过耳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漂亮的下颌线条。他穿得很少,零下的温度,居然就只套了件厚呢西装。 沈言暗叹这明星真不好当,开口却说,“要不我把眼镜借你?” 顾鸣微微一愣,露出个真诚无比的笑容,“不用,你戴着好看。”随即长腿一迈先进店点单,心满意足把错愕语塞的沈言落在身后。 沈言心情微妙的跟进店里、在空调旁的一桌坐下。 顾鸣很快点完单过来,解释说道,“这家只卖小馄饨,还就一种馅,但味道是真好。平时两三点也不少人,我一般都在车上等着打包。” 沈言已从招牌字样和店内连张菜单餐牌都没有的状况大致猜到,点头表示并不在意。只漫不经心的看着顾鸣眉眼含笑的样子,暗暗猜想他对自己有多少好感。奈何周遭环境烟火气太足,顾鸣又这样姿态坦荡,气氛清白得就只像老友见面,半分暧昧也无处滋生。 热腾腾的小馄饨很快上桌,沈言早已饿得发昏当即埋头先吃。 顾鸣把桌边的辣酱胡椒香葱酱醋一一拿近,老妈子一样叮嘱,“喜欢怎么吃就自己加,不够我再点。” 沈言摘掉被雾气模糊的眼镜,似笑非笑看去,“你这是当我几岁?” 顾鸣先是一囧,又立刻反呛,“大的照顾小的嘛,不用不好意思。” 沈言比顾鸣小半岁,但这点年龄上的细微差距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沈言云淡风轻顺着话反问,“那我是不是得喊你声哥?” 顾鸣稍稍脑补不觉背脊生寒,连声拒绝,“别别,我害怕。” 沈言笑了笑不再为难,顾鸣撇了撇嘴低头开吃。 吃完离店时已接近三点,沈言提议由他开车,顾鸣乐得躲懒,二话不说就和他换了座位。 . 顾鸣必须承认,和沈言相处是件非常舒服的事。 没有年少时的心结阻隔,很容易就能体会到他的诸多温柔体贴,且还不动声色、半点不给人压力。甚至是从前他身上那种谨慎隐藏着的、却无比锋利的威慑感都已荡然无存,顾鸣不确定这是因岁月磨砺而失去棱角,还是作为一个“追求者”在刻意收敛。 他图什么? 顾鸣直言问过,沈言没有回答。 顾鸣不打算再问,因他原本也没觉得会有答案。他能给人图谋的无外乎财色名气,都是外物,都不打紧。 . 不用集中精神开车,顾鸣就有点儿睁不开眼。 沈言不知何时察觉,低声道,“眯会儿吧,到了喊你。” 顾鸣懒得多话回应,很快就迷迷糊糊睡去。几个月的超负荷工作治愈了他一度十分严重的失眠状况,身体已然形成能抓住一切时机睡觉休息的意识和机制,再不需要酒精或药物来辅助。 从馄饨铺到沈言家有二十来分钟车程,车停时顾鸣还没醒。 沈言看了表决定让他再睡一刻钟,如果喊起来后人不够清醒就直接带回家了事。他关掉音乐、调暗灯光、把空调温度提高了些。本是想下车抽支烟,又怕吵醒顾鸣,就只好守在旁干等。目光不自觉转到顾鸣身上,这种近在咫尺、又明目张胆的注视,实在是很难得的机会。 他和镜头上几乎没有区别,只更加的清瘦。帽子早已经摘下丢到后座,压在椅背上的头发略有些乱,微曲的发尾看上去很是触感柔软。他闭着眼睛又微皱着眉头,睫毛很长很密,即便灯光昏暗也能隐约看到投在眼下的阴影。算不上是多么绝顶好看的脸,可轮廓线条都恰好长在沈言的审美中心,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不足以教他贪看着迷。 沈言看得有些心猿意马,便倾身靠得更近,也没管是不是到了15分钟,几近耳语般唤道,“顾鸣。” 顾鸣立刻被惊动,一睁眼就看到沈言靠得过近的脸孔。姿势距离都暧昧得很,顾鸣迅速反应,懒洋洋笑道,“想偷袭啊?” “我喊过你了,不算偷袭。” 沈言毫不羞愧,低头亲吻。嘴唇贴着嘴唇,轻柔碾压、絮絮撩拨。顾鸣不拒绝也不迎合,眯起眼睛顺着沈言的放向偏头,似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又摆出“各凭本事”的态度。这反应颇教人意外,更有十足趣味。沈言本打算浅尝辄止,却莫名被激起一些情欲而外的好胜心。 在暖气环境里都有些干涸的脣从各自口中汲回水分,舌尖近乎是煽情描摹,明明是勾引偏还要闪躲,迂回交锋互不相让,很快就令气氛焦灼。仿似是彼此挟持、又似是达成了默契,要去踩那条火线。 最终是顾鸣经不起这过分柔情的吻技,抬手揪住沈言衣襟把人推开,别过头去喘了好几口气。沈言也按捺着平缓呼吸,目光却盯在顾鸣发红的耳尖上动弹不得。等到稍微平复,顾鸣慢慢转回头来,强作镇定的与沈言四目相对。 “到家了?”顾鸣恶狠狠发问,音调并不很稳。 沈言点头。 “那还不下车?” 沈言长出一口气,纯良又无辜的“关怀”,“能开得回去吗?” 顾鸣冷眼相对,拒不回答。 沈言识趣的往后又退了退,须臾才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了。” “......” “第一个,不是一见钟情。第二个,我图的......就算是你吧。” . 第9章 这是顾鸣听过最没意思、却最教他心悸发昏的情话。都算不上是个明确的答案,甚至也不好判定是否在与人表白。 沈言说这话时没看顾鸣,而是看着车前窗外、某个不知名的方向。他说完后微叹了口气,才转过头来,神情正直更毫无波澜的看向顾鸣,似在等他回应,又只像是单纯的注视。 顾鸣忽然就不想走了。他知道先前沈言那句能不能开回去的问话只出于安全考虑,也很不愿意把他和沈言的关系推到一个约 pao、或类似约 pao的方向。但现在,他不想走了,要发展成怎样都好,他就是不想走了。 “我累了。”顾鸣说道,发红的双眼在为他佐证说辞,“去你家。” 沈言毫不意外,点头发动车子开往车库。 这是城中去年才修成的一片住宅区,精装跃层,价格不菲,入住率不高。眼下时节愈是冷清,连值班安保都没想到还有人漏夜归来。 从小区外到车库,再从车库到沈言家中,都无人发话。像是因后续情节太过昭然,说什么都显多余造作。未料想进门后并无干柴烈火,沈言就像以往任何一次回家,开灯、开暖气、脱鞋、脱外套,没有情难自禁的与心仪对象来个热吻,只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新的拖鞋给顾鸣。 “先坐会儿,我去找衣服给你换。” “......” 气氛完全拐去另一方向,顾鸣有点儿跟不上这发展,只坐在沙发上看沈言来回忙碌。他先去洗了一分多钟的手,然后端来一杯热水,又上楼半天才拿来一套叠得方正整齐的灰色居家服,甚至还有内 裤。 “新的,都洗过了。” 顾鸣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心情复杂的发问,“你洁癖啊?” 沈言放下衣服,“有点儿。” 顾鸣忽觉无力,又不禁想笑,也不知眼前这位是哪个星球飞来的珍奇动物。 “你去洗澡,我去收拾床。” 顾鸣听着沈言的安排,忍俊不禁的拿起衣服去浴室,没想到沈言连牙刷毛巾都已一一备好。顾鸣终于把持不住扶墙蹲下,捂着嘴笑出眼泪。 . 这T M什么情况! 沈言你有毛病吗! 老子都送上门了给我来这套? 比我家阿姨都细心啊! 是传说中的英国管家吗? 新的!都洗过了! 你去洗澡!我去收拾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顾鸣虽不滥交,但绝不清心寡欲。正经恋爱谈得少,天亮说分手的情况却很多。沈言这样的当真是绝无仅有,新奇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得又让人觉得可爱。 . 可爱? 对,可爱,真T M可爱! . 顾鸣欢天喜地的洗完澡,从里到外都换上沈言的衣服,size基本合适,稍有宽大也可忽略不计。他神清气爽的离开浴室去往卧室,沈言正巧铺好床,正抱着换下的床单被套要走。 顾鸣笑眯眯拦住去路,“我洗好了。” 沈言偏头示意他让路,“累就先睡。” “睡一张床啊?” “不然呢?” 顾鸣忍住笑退开一步,“我等你啊。” 沈言目不斜视走过,丢下一个字,“行。” . —— . 沈言的床很大,是双人床的尺寸。刚换下和新换上的床单被套都是一致的深灰,枕头只有一个,但完全够两人来睡。床垫比顾鸣家里的硬,但被子很软,可以中和扯平。摆在角落的加湿器透出一种极其内敛、几乎要隐于无形的香味,缓缓浸透了被季节和暖气榨干水分的空气。床头灯柔和静谧,平衡在一个恰好的亮度上,烘托出十分适宜入眠的气氛。 顾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各色情绪都在不觉间得到安抚,比在自己家还觉得轻松惬意。 沈言洗完澡回来顾鸣还没睡着,睁着双迷蒙睡眼、笑得无心又风情。他看沈言穿着和自己差不多睡衣,倦怠问道,“你衣服都买一样的吗?” 沈言过来他身旁躺下,“睡衣而已。” 他们盖进一床被子里,几乎已没有距离。 顾鸣呼出一口气问,“睡了?” 沈言关了灯,“睡吧。” 顾鸣失笑骂道,“沈言你有病吧。” 沈言弯了弯嘴角没有答话,顾鸣空等片刻终是败给困意,丢下沈言空对这一室无光。 . 时差作祟。美人在侧。哪里睡得着。 不用顾鸣开口,沈言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怎么还鬼使神差当起了柳下惠?他其实是没料到顾鸣肯来他家,也没料到自己会忽然不敢下手。仿佛近乡情怯,又或是不忍去破坏那份内心深处、遥远又不可再得的年少美好,也可能是想为更长远的利益忍耐筹谋? 他不确定,只知是不想和顾鸣玩一夜情,不愿把他和那些连脸也记不起的过路人相提并论。他和他们不一样,他舍不得对他轻蔑冒犯。 沈言明白这是真的动心了,顾鸣对他有太大的吸引力。之前隔着屏幕还不那么感觉强烈,面对面相处就实在难以抵挡。他和年少时完全不同,却依然炽热明艳,让人觉得温暖、不由自主就想去靠近。他远不及从前生机盎然,不经意间还会流露出厌倦颓丧,可正是如此才让人觉得鲜活真实。因为没有人能毫发无伤的经历成长,没有人能永远保持赤子情怀。人都会变,会一路滑向深渊,或是融入深渊、妥协沉溺,或是与深渊顽抗、直至死亡。 此刻已不需去猜顾鸣对自己有多少好感,他差不多已要把“喜欢”写明在脸上。沈言不意外,但很得意。尽管被人青睐对他来讲从不难得,只因是顾鸣的青睐,才显得特别又珍贵。 沈言极轻的呼出一口气,打算清空思绪入睡,不料顾鸣长臂一挥、毫无预兆的、重重落在他胸口。 “......” 然后是腿。 “......” 然后整个人都扒了过来。 “......” 然后又像是感到有障碍物存在,便抬起手拍下一巴掌。 “......” 沈言无奈的抬手屈腿、小心的把顾鸣挪回原位,再顺手帮他盖好被子。可五分钟后人就扒了过来,先是手、再是腿、紧接着就又是一巴掌。 “......” 沈言哭笑不得,这睡相简直比Lisa还不老实。好在沈言对睡相不好也有处理经验,因为Lisa从小只要有哥哥抱就能睡得乖巧。于是沈言如法炮制把顾鸣搂进怀里,横过手臂搭在他腰上,顺势就压制住那只乱挥的手。好笑的是沈言才刚一抱上,顾鸣就极其自然的往沈言怀里蹭,还无意识的找到个舒服的位置停靠。沈言几乎要怀疑顾鸣是在装睡使坏,可听着怀里安稳平缓的呼吸,又只得打消疑虑。 顾鸣像Lisa一样,真就在沈言怀里安分下来。沈言被搅得满腔柔软温情,不由想起圣诞前一天Lisa和他说过那句:他长得真好看,和哥哥一样好看。 . —— . 第二天下午,顾鸣浑浑噩噩醒来。恍然发现自己竟在他人怀抱,手还抓着对方衣角,十足十一副依赖姿态。他反应了半天,缓慢仰起头来,看见沈言熟睡的脸孔。 英俊、漂亮、还很柔和。 顾鸣猛一个激灵清醒,慌忙松开手、却没敢贸然退开。他没懂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只奋力去回想昨晚的事情。他不记得有发生过别的,看彼此衣衫齐整也的确不像发生过别的。 . 所以是这么抱着睡了一晚? 难道还就这么抱着睡了一晚? . 顾鸣不敢相信,一时僵在当场,不知是该叫醒沈言,还是继续装睡等沈言先醒。 手机偏在这时响起,沈言皱了皱眉睁眼,顾鸣当即掀开沈言搂在他腰间的手、敏捷又迅速的退开怀抱、趁和沈言视线对上之前起身抓过电话。 打来的是安娜,提醒顾鸣看着时间出门,别忘了今天要去她家吃年夜饭。顾鸣察觉到沈言也坐了起来,却不敢回头去看,只尽量维持平静、同安娜把电话讲完。 今天是除夕,按照惯例顾鸣要去安娜家过年守岁。这几年因有安娜和她父母的关怀收留,才不至于让他在家家团圆的时候凄凉一人。 顾鸣挂了电话,迅速在脑子过了一遍要带什么东西,紧接着才发现都还在家放着。他扶额叹了口气,暗自哀叹:果真美色误人。 “工作?”沈言问。才刚睡醒,他声音有些发哑,却因低沉音调而性感得要命。 顾鸣心口一悸,有气无力的苦笑,不知说什么才好。 沈言看出顾鸣的不自在,翻身下床把距离拉开,平缓又淡漠的说道,“不赶的话我去弄点吃的。” 顾鸣回头,“你真会做饭啊?” “没饭,面包行不行?” “……” “我会煎蛋。” 沈言摆明一副逗人放松的姿态,顾鸣眼明心亮当即就有体会。他看着他,深吸进一口气再缓慢呼出,双肩和背脊都失力一般往下垂了几度。他笑起来,却并无开怀轻快,反倒是苦恼又疑惑。然后又一次说道,“沈言你有病吧?” 沈言怔了怔,单膝撑到床上倾身靠近,伸手在顾鸣脑门上推了一把,皱着眉说道,“你才有病。” . . 这是顾鸣第三次骂沈言有病,但这次却还有一半没说出口,整句是:沈言你有病吧,怎么对我这么好? 沈言没能心有灵犀的猜到后半句内容,只大概从顾鸣的神情语调里找到些蛛丝马迹。他本来是想抱他,可手伸出去就又改了主意。他不想再惹他不自在,更加庆幸昨晚没有贸然行动,否则大概会带来某些不可弥补的坏影响。 沈言好像终于看到了毫无粉饰的、顾鸣真正的模样。比他想象的要坏,也比他想象的更好。 第10章 如果说顾鸣的演员道路是走得不大顺遂,那他的感情路就只能说是倒霉还点儿背了。 迄今为止他正经谈过两次恋爱,一次是在大学时候,时间不长、投入不多,并因他入行拍戏而无疾而终。另一次则是在拍完《星火烟尘》后的两年,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摄影师。 那恰是顾鸣最艰难的时期,他需要有人能与他陪伴支撑。其实那人也算心诚情深,就是脑子有坑、思路异于常人。两厢折磨撕扯,最终还是靠安娜出面救顾鸣脱身。后来那摄影师吸D过量一命呜呼,顾鸣为此消沉好久,所幸是工作上终有起色,才帮他转移注意力重新振作。 这几年顾鸣身边不乏有真心实意的追求者,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顾鸣自认也长不出所谓铁石心肠,只得一味绕道躲远。或是冷面拒绝,或是发展成床伴,唯独不与人交心谈情。 没成想会再遇上沈言,更未料他是这样的手段路数。几乎是一言一行都对顾鸣有莫大吸引,近乎于蛊惑,眼看就要化解掉他苦心建立的薄情防御。 财色名气无非外物,顾鸣输得起,但沈言却志不在此。 . 我图的......就算是你吧。 . 这是顾鸣唯一所仅有的,他输不起。他企图像以往一样,把与沈言的关系引到一个“安全”方向:一夜情也好、床伴也罢、甚至是逢场作戏的情侣也可。只要能撕开沈言所表现出来的温柔诚意,只要能说服自己、这不过、也就是场与以往稍有不同的、披着糖衣的情爱消遣罢了。 很可惜,沈言没能让顾鸣顺心如意,更抛来让人无法抗拒的诱饵,那是顾鸣从小到大都在渴望得到的温情和安稳。 大约是快要无路可走。局面一目了然,顾鸣却毫无对策办法。 . —— . 沈言洗漱完先去准备早餐,如他所讲是面包、煎蛋,额外还有火腿和咖啡。顾鸣收拾好下楼,沈言正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见了顾鸣就停下脚步特意作势展示。 顾鸣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想到冰山端盘子的“奇观”还能提早看到——他忍不住笑,体贴的上前接过盘子。 沈言面不改色,一边转身去端咖啡一边问,“没有牛奶了,美式喝得惯吗?” 顾鸣端着餐盘等在原地,“又不是小孩儿只能喝奶,成 年 人无所畏惧。” 沈言听他又能如常玩笑,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转去客厅,共享这农历年最后一天“午后早餐”。 顾鸣见有电脑投影,便提议找点视频来看。沈言愣了三秒即刻反应,答说电脑坏了还没来得及修。顾鸣不知沈言心中有鬼未作强求,反正有美在侧、秀色可餐,也无所谓有无“下饭视频”佐餐。 “不赶时间?”沈言问。 顾鸣叼着面包拿餐叉划拉盘里的煎蛋,“收工了啊,我现在休假。” 原来昨天说的“收工”是这么个意思。沈言看顾鸣对着颗煎蛋这样态度为难,按捺着想嘲笑 “挑食儿童”的情绪,明知顾问道,“你不吃鸡蛋?” “不爱吃。” “那就不吃。” “浪费食物是不对的。”顾鸣抬头看来,卖乖道,“也不好辜负沈言同学的心意嘛。” 沈言抽了抽嘴角,“我没那么小气,不吃就给我。” 顾鸣眨眨眼睛,“你不是洁癖吗?” 沈言这才发觉顾鸣在作怪,忽然就搞不清楚他这样一时直白得不知死活、又一时纯情得没脸看人的模式是怎么个原理。于是伸手叉了他盘里的煎蛋送进嘴里,吃完才慢悠悠讲,“亲都亲了。” “……”顾鸣不料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干咳两声再不敢造次。 沈言内心一片祥云舒卷,善良的扯开话题,“今天什么安排?” 顾鸣老实回话,“去经纪人家吃饭,守岁,拿红包。” 沈言没想到顾鸣和安娜关系这样亲近,也不便多问,只道,“那你假期有多久?” “二十来天吧,说不太准。”顾鸣喝了口咖啡笑眯眯反问,“沈言同学想约几天?” 沈言腹诽这人还真是能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于是不负责大话讲道,“都约行不行?” 尽管他开玩笑的样子很是认真,但真假戏言顾鸣还是能一眼分辨,便也顺口胡诌,“那不如我直接搬过来算了。”可说完又怕沈言真的答应,连忙补充解释,“开个玩笑。” 沈言心下狂笑表面岿然不动,“我大概需要三四天处理工作,之后倒可以出去走走。” “......”往年顾鸣工作清闲,每每都是在安娜家过完除夕就启程远行。他惊讶于沈言提案精准,根本没觉得“一起出去走走”和“他搬来沈言家住一阵”其实也无甚差别。当即点头应道,“行啊,就是不好去人多的地方。” 沈言哪想到顾鸣会答应,不由愣了一愣,却迅速在脑中搜索路线、开口提议,“去西北怎么样?往青海开,时间够的话就进藏。” 顾鸣不免笑出声来,“这么冷去青海,想法挺别致啊!”又不等沈言另提,“那就初四走,给你三天半时间处理工作。” “行。”沈言当即应约。即便还在为顾鸣如此爽快拍板而诧异,却半点不肯在决断气势上输人。 顾鸣心情大好,话锋一转,“吃完陪我回趟家。” 沈言扭头看一眼窗外天光朗朗,故作姿态投来质疑目光。 顾鸣视而不见,眉开眼笑轻快说道,“帮忙搬点儿东西,我给你包红包!” . . 沈言从十八岁出国后就再没过过春节,连“红包”这个词也是今天才久违的从顾鸣嘴里听来两次。他觉得好笑,完全没放在心上,只跟着去往顾鸣的住处,心甘情愿给他当免费劳工。 顾鸣住在近郊半山的别墅区,算不上豪宅,但私密性高风景也好。顾鸣告诉沈言这是三年前拿到第一笔主角片酬后买的,那时周围全是荒山,价格比现在便宜整整一半。他说自己在家的时间不多,工作起来就大都住在酒店。进门前还让沈言别嫌乱,有阿姨定期来打扫的,就是没法和他家比。 沈言看不下去他这样紧张多话,安抚说道,“我又不是来查房的,你慌什么。” 顾鸣嘴硬反驳,“我哪儿慌了,就跟你介绍一下。” 沈言忍不住逗他一句,“以前没带人来过?” 顾鸣哈哈笑起来,张口就答,“能上酒店干嘛带家……咳咳……”虽觉出不妥连忙收声闭嘴,可为时已晚仍挨了沈言一记冷眼。便只好闷头往前,不禁在心里傻乐:原来“冰山”的醋劲儿还挺大。 . 从上个月起,顾鸣就前前后后买了好多东西要送去安家。给安爸爸的、安妈妈的、安娜的,不仅照顾到各人喜好,还有一堆常规年货和一些顾鸣看着不错的新鲜玩意儿,林林总总加起来塞满整个后备箱和车后座。饶是两个身高都超过一米八的青年壮丁协同劳作,也来回搬了快半小时。顾鸣很是兴高采烈,沈言为其感染心情也很不错,半句也没怨言只权当做了个运动。 装车完毕,两人在车库里稍作休息。许是被沈言挂着汗的侧脸迷了心智,手里都还拿着烟的情况下,顾鸣就上前勾住沈言的脖子与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不觉就有了那么点儿热恋意味,沈言被撩拨得心火四起,顾鸣却及时撤退,半分也藏不住坏心骚扰的嚷说来不及了,去拜年可不能迟到。 沈言在心里狂飙脏话,面上只无奈失笑,居然拿顾鸣一点办法也没有。 顾鸣乐见他吃瘪认栽,转头从车里拿出一个红包伸到沈言面前,促狭的眨眼说道,“要放枕头下面压着,明天再拆。” 沈言两手插兜哭笑不得,“神经。” 顾鸣不依不饶说道,“乖啦,过年红包怎么能不要?” 沈言微眯起眼睛作势就要恐吓,奈何是顾鸣浑然不拒,反倒是得寸进尺勾引要挟,“不给你追了啊!” “......” 沈言始料不及破功叹气,皱着张脸无话可讲。 顾鸣趁机上前拖过他一只手把红包塞过去,心满意足的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沈言抱进怀里,随即就是一句嘴唇贴着耳畔的问话,“我俩到底谁有病啊?” 顾鸣被问得心尖发颤,还不自觉的往沈言颈窝去蹭,想了半天才回道,“都有吧。” 沈言轻笑了笑,热气喷在顾鸣耳边惹得人直往旁躲,沈言便愈是收紧手臂,“哦,那正好。” 顾鸣闭上眼深吸进一口气,两手攀上沈言背脊狠狠合拢,“也是啊,正好。” 第11章 按原定计划,沈言应该在大年初四上午和顾鸣会合、启程西行。但沈言提前一天完成了工作,打算约顾鸣吃个饭,然后去采购出行物品。谁知顾鸣已把一切办妥,并毫不留情在电话里嘲讽沈言新手思维,现在才去准备哪里还来得及。沈言鲜少有这样“被照顾”的体验,更没设想过顾鸣竟还能如此周到。顺着话问下去才知他每年都有自驾远行的活动,青藏线都已不是第一次跑。沈言心情微妙,不知该高兴自己随口一提就说中顾鸣喜好,还是该汗颜自己竟连半点也无察觉。 近来顾鸣人气高涨胜于从前三倍,行动限制多出许多。出门吃饭并不方便,可要是约在某人家中,就恐怕要搞出些多余的事来。最终两人达成一致仍等明天碰头,而因是隔着电话,顾鸣便很有恃无恐的说了些“尺度不当”的话来调戏沈言。可沈言岂是良善好欺之辈,三言两语反倒逗得顾鸣面红耳赤、险些要食言邀沈言来他家过夜。 想想也是荒唐,两人都一把年纪却还要来玩这种煽风点火的闲情游戏。这年头上 床容易谈情难,凡事利字当先,“古典主义”的爱情早已无人眷顾。可或许有年少时的遗憾不甘在先,诸如此类的“蓄意曲折”倒也不失为是种小情 趣 。 通话期间两人各自准备了晚饭,顾鸣家中“存粮”丰富、有肉吃有汤饮,沈言那边却只泡了个杯面了事。顾鸣方才得知先前那顿早餐已代表了沈言最高烹饪水平,一时心软甜蜜、便温声软语哄他放下杯面、又细致体贴的点了外卖送去。而后隔着电话共进一餐,气氛好得过头,时间却变得难熬。 “我还是想见见你,不然睡不着。”沈言站在阳台抽烟,忽然说道。 顾鸣猝不及防心口发涩,无可奈何笑道,“你几岁啊,这种话都讲得出来?” 沈言也跟着笑了笑,坦然自若回答,“26。” 低沉音调吹在耳边,未有露骨情绪也像在蛊惑。顾鸣忽然想到高中三年的同窗时光,都好似没见沈言笑过。怎知他不止会笑,也还算容易逗笑,当然是不能和“常人”相比,但已完全打破昔年遗留的“冰山”印象。 顾鸣有点儿不服,故作凶煞道,“沈言同学你注意一下,‘冰山’人设要崩了啊!” 沈言熄掉香烟决定出门,口中只顾左右而言他,“都是你们讲的,我又没认过。” 顾鸣从沙发上翻身起来,“就你以前那样,说冰山都客气了。”他丢开理智,光着脚往衣帽间去,“故意的吧你?” 沈言拿外套的手稍稍一顿,“故意什么?” “装酷?” “我没这么无聊。” 沈言的声音略微阴沉下来,顾鸣晃有种自己说错话的念头,却只一闪而过、也来不及细想追究。 “我手机快没电了。”沈言道。 “那就先挂。” “嗯,回见。” “回、见。” . ——于是他们各自出发,难得心有灵犀却又南辕北辙。 . 道路通畅,从沈言家开车去顾鸣家大约30分钟,反向则需40分钟左右。沈言原本就有出门打算,也不像顾鸣那样挑剔爱美,所以当他把车开到别墅区山下,顾鸣才刚出发不到15分钟。 沈言进不去大门,未免惹门卫注意就停在稍远的地方给顾鸣打电话。 顾鸣好一会儿才接听,笑意盈盈的音调,听来欢快得很,“沈言同学这是睡不着啊?” “是啊。”沈言不自觉勾起嘴角,还没意识到自己近来的确是笑容泛滥。 “那怎么办啊?”顾鸣得意忘形拖着腔调,不自觉流露狡猾和引诱。 沈言沉默片刻,“你让门卫放行。” “......” “需要把车牌号报给你吗?” “......你、你过来了?” “嗯。” 沈言差不多猜到顾鸣现在的神情,迫不及待想当面欣赏。 顾鸣哑口好久,恶狠狠骂了句脏话,“你真是......搞得我很头痛啊!” “所以?” “所以我现在给门卫打电话,你先自己把车开进去。” “然后?” “等我调个头开回来。” “......什么?” “我在去你家路上!” . ——虽然惊喜错肩,但也不表示没有好的结果。 . 顾鸣没让沈言等太久。 停好车进到家门,半句话也未讲,顾鸣就扯着沈言的衣领把人推到墙边接 吻。他出门时把头发扎起一半,穿了件驼色大衣套一件粗线高领的白毛衣,很一副柔和温文的模样,此刻却气势汹汹像是发狠的兽类。沈言顺从着他的“无端恼怒”,双手从他衣服下摆伸进去,沿着腰线、脊背,漫不经心的摸索起来。外套被扒掉丢在地上,来不及开灯,也没空去管暖气。冰冷的墙面抵着两具交叠着、不断升温的躯体。看不清面目神情,更说不上只字片语,全凭本能去动作、体会、试探、契合。 或是出门太急忘了腰带、亦或是拿了条不大合身的裤子,沈言很轻易就 把手轻易伸进顾鸣的裤腰,按着臀把他推近、让各自都反应热烈的部位贴在一起。顾鸣低喘了声,不得不松开交缠的唇舌,愤然的去脱沈言的衣服。沈言听之任之,抓紧空隙碰触抚摸,半点不给人清醒余地。顾鸣无可抑制的在这双作恶的手下微微战栗,等到扒光沈言上衣,就偏头去吻他的耳畔、颈侧,手上也未规矩客气。他压制着他,暗叹这身材惹火,不止腰细臀翘肌肉紧实、连皮肤也摸着刚好。可飘忽期间却被沈言拿捏住身下要害,一番手法老道直弄得他后腰发软愈往他身上贴近。顾鸣一早料到沈言不是肯给人压的类型,此时情状他并不意外,也乐得由人取悦。 临界时顾鸣抵在沈言耳边喘声,丝毫不吝惜风情欢愉。柔软厚实的毛衣还笼在身上,下 身早已被脱得干净。顾鸣热得满背是汗,一时又缓不过神来改善。沈言忽然摸索到开关把灯打开,骤变的光线迫使顾鸣闭起眼睛,沈言的吻紧跟着抵来,沾满j液的手正意图明确的从大腿内侧摸到臀上。顾鸣晕头转向任人摆布,直至被牵引着陷进客厅的沙发里。沈言倾身压来嵌进他两腿间,撩起毛衣在他胸前亲吻,态度周道手段高明,唇舌裹挟煽动、处处都落在让人悸动欢喜的地方。 顾鸣仰头弓腰不自觉把身体送去更多,又屈起长腿去勾他的腰,低吟急喘着、用残存的理智告诉沈言润滑剂在一旁的斗柜里。沈言照指示行动,没说多余一字。手指进入的刺激并不十分强烈,但这样深情款款的谨慎进度着实让顾鸣缓不过气,他伸手捞着沈言的脖子拉他上前,想看看“冰山”情动时会是副什么表情——近来相处所得的温柔印象总算被扯破,冷峻眉目满是侵略意味,近乎于寡情、又性感的要命。 顾鸣勾着他靠近,唇贴着脣挑衅,“不用这么小心.......嗯......” 扩张的动作立刻加快,唇舌又再纠缠,却由调情亲吻演变成一种掠夺。身体里的探索激起层叠快感,口中角逐让呼吸也变得艰难。顾鸣猛有种濒死的错觉,本能的抵住沈言的肩膀抵抗,却立刻被顶替手指占进后 穴的性 器扼得丧失行动力。沈言终于松口,顾鸣慌忙喘气,呻 吟音调跟着失控泄露,并随着始作俑者的顶弄支离破碎。 恍惚像听到沈言在笑,混在沉重急促的呼吸里显得格外轻佻。 顾鸣清楚体会到沈言埋在他体内的东西在一个并不深入的位置快速抽动,爽快得令他两腿打颤,重新bo 起的性 器也抵在沈言小腹、随他的顶胯幅度撩动摩挲。顾鸣红了眼,抖着手去握自己发痛的前端,却才碰到就被沈言插 到 深处。 “啊......”顾鸣哑声惊呼,也不知是痛是爽,只眼底漫起些雾气,昏沉沉的看向“凶手”,又委屈又勾人的骂道,“禽、兽......” 沈言低头来吻他的眼角,终于肯开金口的问了句,“不喜欢?” 顾鸣没机会回话,径直又被拖进磨人的颠簸倾轧中。他终于窥见几分沈言的真面目,竟不敢再擅自举动,只讨好的攀上他后背,尽力抬腰去迎合身后的抽 插侵入。沈言很吃这套,奖励似的去亲顾鸣的耳朵,用舌尖拨弄着穿在耳垂上的银环、再沿着耳骨轮廓徐徐滋扰。顾鸣头皮发麻,忍不住想避开却只能呜咽般的、断断续续的请求,“别......耳朵......我......哈.......” 沈言置若罔闻,又伸手去照顾他那根肿胀发颤的事物。体内某处被碾过,令顾鸣浑身过电一样骤然失声,再无法说出半个字。沈言心领神会往那一处挞伐,顶得顾鸣眼前发白、生生被逼成眼泪。他奋力抱着沈言浑身发抖,混白黏液喷在他线条诱人的腹部,弄脏了自己身上的毛衣和身下的沙发。 待到沈言尽兴退出,顾鸣缠着的两腿脱力坠下,半天都回不过神。沈言拆了保 险套,起身去打开暖气,才又回来挤进沙发把顾鸣搂进怀里。 . “去洗澡。”过了半晌,沈言在顾鸣耳边低语。 顾鸣闭着眼缩了缩脖子,象征性的推了沈言一把,餍足又疲累的回话,“你去,我歇会儿。” “浴室在哪儿?” “二楼,衣帽间也在,自己拿衣服。” 沈言爬起来,却弯腰去抱顾鸣。 顾鸣猛的一惊,慌忙坐起来拽开沈言搂在他肋下的手,“敢给我来什么公主抱,弄死你啊!” 沈言赤裸着上身站在沙发边,皮带虚挂在腰上,很是痞气的盯着顾鸣。顾鸣恍然大悟自己这想法偏得离谱,不禁有点儿恼羞成怒抬腿就踹。沈言躲也不躲,只似笑非笑用过分直白的目光提醒顾鸣下面还光着。 其实顾鸣从不是脸皮薄爱扭捏的类型,只唯独在沈言面前反应失常。宽大的白毛衣仍旧套在身上,刚好过 臀的长度就颇有些欲说还休。顾鸣红着脸咬牙切齿,看得沈言心猿意马、屈腿上前与他接 吻,便又是副温和柔情的态度,弄得顾鸣再没半点脾气。 结果仍是一起进了浴室,洗着洗着就又挤在浴缸里做 了一次。顾鸣彻底被榨干力气,好不容易收拾好回到卧室倒头就睡。醒时已是下午三点,原本计划好的出行时间自然就作废推迟。 顾鸣腰酸腿疼赖在床上喊饿,支使沈言去弄点吃的。虽说沈言厨艺有限,但冰箱里什么都现成,热菜热饭的简单操作当然是难不倒“学霸”。 等吃途中顾鸣轻描淡写问沈言身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他昨晚就已看到,却不好在当时问这样煞风景的话。沈言神色如常答说意外,摆明是敷衍,顾鸣便不再执着追问。 谁都有不愿提的烂事,没必要去打探了解。顾鸣本来连问也没打算问,可那些伤疤几乎遍布在沈言后背、腰腹,尽管已消退到十分浅淡,却依然教人触目惊心。 . 第12章 顾鸣上回跑青藏线是差不多两年前。 常人“烟花三月下扬州”,偏他只身驱车上陇西。几近是自我放逐的孤胆浪迹,来回行驶逾5000公里。从冰雪苍茫的青海湖、到静谧冷清的茶卡,穿越过无人区、误入过沼泽地,顶着正午骄阳徒步沙丘、又裹着羽绒服遥看寒夜繁星。原本计划一路进藏,却因工作召唤中途由敦煌折返。 去时正处旅游淡季,城市之外食宿难得,能找到间满屋霉味、连热水也无的宾馆都算好运。进了景区后就连加油站都无人运营,即便想找个瓦墙齐全的地方如厕也十分困难。条件可谓艰苦、又还长途跋涉,不过十来天就瘦了7、8公斤,难民一样回去,吓得安娜以为他在路上经历了什么危难险情。 眼下时节再去想必会更加惨淡,大概一天之内就能把某“洁癖患者”逼到发疯。倒不是看扁沈言一定吃不了苦,只是跟“追求者”结伴出行是一回事,带“男朋友”去玩就又是另一回事。与其去苦寒地遭罪受累,倒不如沉溺在温柔乡。所以顾鸣决定不去了,一边吃着沈言热好的饭菜,一边眉目含笑的推翻了先前沈言的提议。 “那就不去。”沈言原也是随口一讲,去不去或去哪里本就无甚差别,不止痛快应下、更连理由也未过问。 顾鸣忍不住开口调情,“这么听话?” 沈言不动声色,“不好?” 顾鸣咧嘴笑开,夹了块排骨进他碗里,“特别好,继续保持。” 沈言欣然领受顾鸣的“投食奖励”,转而问道,“之后怎么安排?” 顾鸣想了片刻,试探着问,“不如搬来我家?” 沈言递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没有立刻答话。 这神情竟无半点儿拒绝或为难,于是顾鸣大胆继续,“等我忙起来就不好见面了,你应该抓紧时间。” 沈言仍是不语,一双天生寡情的眼睛即使含笑也带着些冷冰冰的威慑意味。 顾鸣却有恃无恐撑起下巴与他对视,“吃完饭就去你家收拾东西怎么样?” 沈言点了点头。 顾鸣很高兴,差点想去掐沈言的脸再赞一句“真乖”,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只是低头猛刨了两口饭以示庆祝。 沈言看得好笑,默默在心里问这人今年到底几岁?表面却还态度稳重,“不过你这儿离餐厅太远,我也只能假期过来。” 顾鸣“嗯”了声答应,又问:“你那餐厅到底什么时候开业?我之后得出国一阵,别又错过了。” 沈言摸了摸鼻梁,“其实,已经开业了。” “.......啊?” “之前你太忙,我就没说。” 顾鸣笑容黯了黯,只道,“还挺体贴。” 沈言干咳一声、亡羊补牢道,“我约了人下周打扫,一收拾好就带你去看。” 顾鸣本来是对沈言的“客气”有些不满但也没真想计较,听他这样讲就缓和神态,笑眯眯道,“那可得是VIP级的服务才行。” 沈言笑了笑,“保证比VIP还VIP。” . 沈言就这样住进了顾鸣家。 关系进展似有些快过头,却又无半点儿头脑过热的疑虑。大约是托了相识早的福分,昔年往日的懵懂少年又恰好都长成了头脑健全的大人。该吃的亏都已经吃过,该学的乖也已经学会,相处起来可谓十分愉快,既有热恋的甜蜜、又还能如老友般轻松自然。 镜头前的顾鸣已很有“前辈演员”的成熟优雅,镜头之外却俨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撒娇耍赖无一不精,还很懂得利用沈言的绅士风度为自己谋取福利。朝夕亲密间,顾鸣很快摸清沈言的脾气,除了在 床 上比较霸道,沈言可算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心肠温柔的人。尽管也有些教人捉摸不透的诡秘习性,但并不妨碍他对他艳羡迷恋。沈言话虽不多,但从不吝于表达,更远比顾鸣这个扮过痴情种也演过风流客的演员擅长讲甜言蜜语。顾鸣常被他几句话逗得脸红心跳,每每就要在心里腹诽不知有多少人这样栽在过他的手里。 对于过往情史两人并未提及,因为还有许多事需要他们奋力去了解。小到饮食好恶、颜色偏爱,大到思想观念、家庭事业,无论哪件都更值得投入时间精力。 总的来说,他们很合拍。 但有一件事让顾鸣颇为在意,他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原由或内情,又莫名的不敢真正去探究——沈言对镜头实在有些过于抗拒,严格来讲都已该称作是恐惧。 他的手机前置摄影头是用贴纸封死,先前和他facetime也没有一次肯露脸。且不论是从前在他INS上偷窥、或现在看他的微信朋友圈,都没有一张照片。再往前追溯就才发现他连高中毕业照也没拍,即使是学生证、准考证之类所需的登记照,他也是唯一没在学校定点拍摄的特例。 顾鸣对此原本毫无察觉,直到有天他拿起手机想跟沈言合照,却被迅速且果断的躲开。沈言当时的神色很不好,沉默好久才说我不喜欢拍照。那副样子让顾鸣半句不敢多讲,只恨不得上前抱住他赔礼道歉。可沈言抢先说了句sorry,并重复声明,我真的很不喜欢拍照。 为什么? 顾鸣很好奇,好奇得甚至要忍不住把这件事同沈言身上的伤痕联系起来。从事表演的想象力让他心生诸多猜想,却每一个猜想都不能让人轻松愉悦。 顾鸣很想知道,可又很不想知道。 . —— . 好的恋情总能轻易消磨时光,顾鸣的二十天假期转眼耗去一半,到了沈言要带他去参观餐厅的日子。这天沈言提前出门去做准备,顾鸣心知肚明这是为讨他欢心,便乐得在家里睡了个懒觉、再慢悠悠起床收拾、挑衣服出门。 . 沈言的餐厅名叫“食光”,顾鸣居然也有听过,只没想到老板是谁。沈言大致跟他讲过这份工作的由来,也提到合伙人兼主厨的欧阳雪是他新晋的影迷。顾鸣便才明白先前沈言为什么会消息灵通的知道他受伤住院,原来是有个“情报员”在侧。 聊这话题时沈言默默在想,或许该找个时间跟欧阳坦白自己追到她偶像的事实。虽只是共事合作的关系,但实际已算朋友情分。且即便欧阳对顾鸣只是皮相上的贪恋和假想式的憧憬,沈言也不想再听她左一句“老公”又一句“honey”的称呼顾鸣。 这不是吃醋,是必要的主权声明。沈言如此认为,却没有说出来给人与他讨论、或辩驳的机会。 . 近两天沈言悄悄翻了不少菜谱,准备用下厨来弥补顾鸣错过餐厅开业的遗憾。他完全没顾及自家“融合法餐”的招牌菜色,只选了最简单的牛排、意面,既没有甜点也没有汤饮,唯有瓶从意大利带来的红酒撑场。 沈言对如何把牛排煎到五分熟毫无把握,却十分笃定无论他菜做得多烂、顾鸣都会高兴。而只要顾鸣高兴,他就乐意去做这些以往连想也不会想的“蠢事”。沈言知道自己是在“过度纵情”,却享受这样把理智抛去九霄云外的感觉。 顾鸣比约定的时间早到,沈言带他逛遍餐厅各处,然后领到后厨给自己当烹饪观众。顾鸣不出所料表现出莫大的惊喜和期待,沈言也超常发挥端出了不错的成品。两人坐在餐厅最好的位置共进这一餐,聊了些既没边际也无实际意义的话题,却每句都能如情话般入耳。气氛好得教人昏头,缠绵的亲吻也填补了餐后甜点的空白。忘情沉溺间,谁都没察觉有人闯了进来,直至一声夹杂着惶恐和震惊的尖叫撞破情调。 . 沈言转身看去,竟是那位本应该还在家中度假的欧阳主厨,正呆若木鸡、外加面红耳赤的看着他们。 顾鸣还没缓过气来,一时有种被“捉 奸在床”的诡异错觉。 尴尬沉默了半晌,沈言拉着顾鸣朝欧阳走去。 欧阳两眼发直捂着嘴直往后退。 沈言哭笑不得的停住脚步,轻声对欧阳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顾鸣。” 第13章 欧阳哭了。 这反应完全超出沈言的预期,也让顾鸣有些手足无措。沈言愣了近10秒,忽然后撤半步把顾鸣推上前来,“这是你影迷,安慰一下。” 顾鸣猝不及防险些一口气呛死,飞快白了沈言一眼就换上精致娴熟的“业务嘴脸”,温声对欧阳说道,“是我……吓到你了吗?” 欧阳点点头又奋力摇头,楚楚可怜的盯着顾鸣捂嘴飙泪。而退到顾鸣身后的沈言则神情复杂的,看着男友“哄骗无知少女”。 “欧阳雪?沈言跟我提起过你。”顾鸣语调诚挚眼含笑意,“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有个愉快的见面。” 欧阳心脏狂跳两颊绯红,基本已是副魂魄离体的模样。沈言却皱着张脸几乎看不下去。 顾鸣叹了口气,“再哭下去的话,妆就要花了。” “艹!”沈言暗骂了句脏话,越过顾鸣走到欧阳面前,冷峻、近乎无情的说道,“两个选择,一、我们先走、你接着哭,二、一分钟时间冷静、然后去跟他合照要签名。” 欧阳猛的一抖,居然缓过神来。瞪着一双泪眼、委屈的抽了好几口气,扒住沈言的胳膊放声大哭。她断断续续又含混不清的用法语说道,“比……比镜头里……帅……你怎么……他、他真是gay啊?我……一分钟……不够……让我再、再哭会儿。” 顾鸣没料到欧阳的情绪转折会这样无厘头,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的确是哭得更狠了。于是不免幸灾乐祸的想看沈言如何收场,谁知他面不改色只说了四个字,“你妆花了。” 便见欧阳怔了怔,丢下句“等我5分钟!”就转身往洗手间奔去。 顾鸣默默的蹭上前把下巴搁在沈言肩头,闷声问道,“这差不多的话,怎么你说出来这么有效?” 沈言答,“因为我在陈述事实。” 顾鸣偏头笑看,“沈言同学你怎么连这种飞醋也吃?” 沈言转过脸来与他鼻息相闻,“顾鸣同学觉得我是在吃醋?” “不是?” “当然。” “那你吃醋什么样?” “你想知道?” “不想。” “明智。” 顾鸣被撩的心痒,可考虑到还有旁人随时会出现,就只轻快的在沈言唇上啄了一口。然后拉开距离到一旁坐下,沈言也跟着坐过来,神态已变得柔和。顾鸣两眼弯弯注视着他,暗自品味这其中的差别与情意:原来“冰山”还是“冰山”,只在自己面前有所不同。能被这么座“冰山”另眼相看实在值得骄傲,且还更熨帖窝心。沈言不知顾鸣又在犯什么“花痴”,却被他的情绪感染、不自觉露出笑容。 顾鸣第一时间开口夸赞,“你笑起来特别帅,应该多笑。”可稍作停顿后又补充,“也不用对谁都笑。” 沈言不置可否,笑容又明朗了些。 顾鸣看得挪不开眼,未免再看下去会神志不清,便扯开话题给头脑降温,“刚欧阳跟你说什么,我一句没听懂。” 沈言去掉不必要的信息,总结概括,“夸你帅。” “可她讲那么大一串?” “都一个意思。” 顾鸣眯了眯眼,自知辨不出真假就索性不再追问。 已是第二个五分钟过去,欧阳还没回来。 沈言话虽说的严厉,但也不介意她多花些时间平复心情。顾鸣更是无所谓多等,反正有美当前,无话痴看也是上佳消遣。 大约又三个五分钟过去,沈言穿上外套到户外平台抽烟,顾鸣也跟着耍赖的同他“分食”。 欧阳回来时,刚好就看见顾鸣把沈言指间燃了小半的烟拿来衔到嘴边。这画面实在是说不出的亲昵撩人,让欧阳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心脏立刻又加快跳动。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尽力自然的走过去,敲了敲玻璃门,仍是难掩羞怯的说,“那个......我,刚才、有点儿太激动了。” 顾鸣灭掉烟,报以微笑,“那现在好点儿没?” 欧阳忙不迭点头,随即便词穷失语的望向沈言求助。 沈言无奈,拿出手机并递给顾鸣一个眼色,“劳驾站过去,帮你们拍照。” 顾鸣从善如流走去,体贴的征询欧阳OK与否,得到肯定答复后才靠近到她的身旁。 沈言有心缓解欧阳的紧张情绪,拖拖拉拉拍了好久,顾鸣清楚他的用意自然全力配合。两人不动声色哄了半天,总算让欧阳恢复正常,拍到最后几张都已敢同顾鸣挽手。而后围坐一桌闲谈良久,还约了后天再来餐厅尝她研究的新菜。 直到今天,顾鸣才知道安娜有欧阳这么个堂妹,欧阳也才晓得顾鸣的经纪人竟就是自己堂姐。沈言冷眼旁观,一边装作毫不知情,一边辛苦憋笑差点内伤。 九点多,由顾鸣开车、和沈言送欧阳回家。沈言负责帮欧阳拿行李上楼,顾鸣在车里等候。似乎过了挺长时间沈言才来,顾鸣随口问他怎么这么久。沈言长叹了口气,无力回话,“被某人的影迷威胁,说要是我对你不好,就去跟我妈告状。” 顾鸣听得狂笑,鬼使神差问出一句,“是告状还是帮你出柜啊?” 沈言看他一眼,“我初中就出柜了。” 顾鸣止住笑,惊叹道,“这么英勇?” 沈言忽然反应过来在“取向”问题上自己十分幸运,虽不清楚顾鸣是什么状况,但也尽量斟酌着道,“我妈很开明的。” 顾鸣不掩羡慕神色,却没继续搭话,只提醒沈言扣好安全带就发动车子开往回家方向。 气压隐有些低,随机播放的音乐倒还明快轻松。 开出好一段距离,沈言忽然问,“介不介意跟我讲下你家的事?” 顾鸣自嘲冷笑,“我没你好命,讲了只会扫兴。” 沈言却道,“我不怕扫兴。” 顾鸣沉默下来,阴郁神色一层层漫上面目,须臾才道,“干嘛这么急着想了解我不好的一面?” 沈言语气轻缓,“我不是你的影迷,不用只给我看好的一面。” 顾鸣稍稍看来一眼,不想却对上沈言平和且温情的注视。这眼神直教他心口发涩,摇摆犹豫了片刻只得是叹了声气,“真是怕了你了。” 除了安娜,顾鸣从没和人提过有关家里的事。且现在他连和安娜也不会再讲,不知不觉就已养成把一切闷在心里,再装出已抛诸脑后的习惯。可事实上他从没有想通个中症结,也找不到一个稍稍好些的答案。 为什么爸妈不喜欢他? 为什么他不能像姐姐一样哄爸妈开心? 他们明明很像啊,应该是亲生的才对吧? 这是自顾鸣懂事开始就有的困惑、苦恼、和不甘。又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挣扎,渐渐演变成一种怨恨和折磨。 顾鸣不知从何讲起,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的将右手食指抬起、落下。这是他烦躁时无意识的小动作,通常只有安娜和助理见过。他想了很久,久到都忍不住对沈言心生歉意。可沈言毫不催促,甚至都未作出等待的姿态。顾鸣知道,就算他不说也行。沈言或许是想听,但他真正在传达的,是他愿意来分担他的烦恼。而恰是这样一番情意摆在面前,更教顾鸣不舍得枉顾。 “我有个姐姐,叫顾闻,比我大三岁,是个很有名的律师。” 顾鸣终于开口,语速比平时慢些,音调也显得低迷。 “她特别聪明,可能比你还聪明。从小到大什么都是第一,什么都最好。又漂亮,又温柔,又善解人意。爸妈很疼她,她也没做过一件惹爸妈不高兴的事。我就跟顾闻相反,差不多到八九岁才开始表现好点儿。你别看我高中那样,其实我成绩蛮好的,初中三年都是全校前三。可顾闻是市第一,没得比。” “我爸在大学当教授,我妈是脑外科主刀,知识分子,对子女的要求高。我当然是不合格了,在家里就没什么存在感。我跟顾闻挺好的,小时候她也很护着我。但我不服爸妈偏心,又比不过顾闻,就只好换个思路。小孩子嘛,做坏事吸引关注也挺正常的是不是?所以高中就那样了。” “后来,我瞎考了个大学,跑去拍视频、当平面模特,大二的时候为了拍电影退学、顺带还出了个柜,那以后我就再没回过家。” 顾鸣略过了诸如他悄悄给家用被退款的“细节”,只在叙述的过程中渐渐变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沈言始终没有说话,只听得气闷又心酸。便各自沉默的直至到家,顾鸣停下车,犹还握着方向盘维持正前直视的姿态。 他问沈言,“是不是特别没意思?明明也没多大矛盾。” 沈言转过头,皱了半天的眉头又再锁紧了些。 顾鸣叹了口气笑起来,扭头看见沈言的面目,“别这样,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沈言问,“那你和顾闻还有联系吗?” 顾鸣摇头,“在顾闻心里,爸妈永远是第一位。” 沈言彻底无话,伸手把两人的安全带都解开,然后把顾鸣搂了过来。 顾鸣一边回应他的拥抱,一边还在玩笑,“我是不是该哭一下应个景啊?” 沈言低声回话,“可以啊。” 顾鸣又笑了两声,“那多丢人。” 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顾鸣没哭,也没再笑。他蹭在沈言颈侧深吸进一口气,问,“心疼啦?” 沈言点头。 “那就再对我好点儿,我这人缺爱。” “嗯。” “不许骗人啊。” “嗯。” 顾鸣奋力的把搭在沈言后背的双臂收拢,甚至是不自知的浑身发抖。他贴在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沈言,我特别喜欢你。” “......” “高中的时候就喜欢,现在更喜欢。” “......” “我觉得,我爱你。” “......” “所以,你也爱我吧。” “好。” 第14章 沈言不擅长说安慰的话,越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就越难去运用所谓说话的技巧。但他懂得以行动来弥补,因为身体接触远比言语有力,且越是亲近就越能发挥效用。 对于撕开顾鸣伤疤的这场谈话,沈言并不觉后悔或歉疚。诚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不必只给他看好的一面,他也不想只看他好的一面。他感谢顾鸣的坦诚,也心疼他遭遇的轻视与冷漠。 是的,他心疼。因为他亲眼目睹了顾鸣所谓“换了个思路”的挣扎,也终于理解他年少时那些不合理的、幼稚且古怪的行径。沈言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称职的父母,血亲不一定就代表有爱。沈言甚至是在愤怒,即便有什么隐情,他也无法体谅顾鸣的父母、乃至顾闻对顾鸣的遗弃。 但他没有流露这部分情绪,只极尽温柔的用最亲密的方式去安抚顾鸣。 . 他屈膝在他胯前用唇舌去裹挟取悦,沈言从没做过这个,便直言要求顾鸣来给出指导。可顾鸣单是从这样的角度去看他就已如置云端,哪还有余力“传道解惑”。 简短的语句在情欲的煎熬下化成一滩春水,不仅是为身体上的快感,更有来自于情感的莫大欢愉。 顾鸣尚未从 高 潮里缓过神来就被沈言压在身下,背入的姿势让他完全陷于被动。缱绻的亲吻和煽情的爱抚从耳后到脊背,每一点碰触都让顾鸣浑身战栗、无从招架,只能心甘情愿的任人鱼肉摆布。他渐渐被教唆出最原始的状态,说着浪 荡的情话、放任且贪婪的勾引索求。压在敏 感点上的反复折磨令顾鸣声调都已发哑,他被 干 得两腿发软就连跪趴也难以维持。沈言揽过顾鸣的腰、支起身子,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坐下去,无比深入的交 合仿似要钉进灵魂,不容拒绝、也无可挣脱。 疯狂缠绵的性 事令顾鸣彻底失去思考能力,做到最后便只能神魂恍惚的哭着求沈言饶了他。事后是怎么洗的澡又怎么再回的床上睡觉都已没了印象。 . 沉重的疲惫和餍足快慰让顾鸣睡了很沉的一觉。醒时不到8点,沈言仍还在睡,冷峻深刻的面目呈现出一种旁人绝难想象的柔软。他侧向顾鸣这边,手臂搭在他腰上,俨然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顾鸣不知道这姿势的起因是自己睡相不佳,只看得无比窝心也无比甜蜜。 这到底是走了什么好运? 顾鸣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去摸沈言的脸,又怕吵醒他,就只敢拿食指小心翼翼的碰触描摹:从眉骨到鼻梁,从鼻梁到嘴唇。优美又坚毅的线条,起伏转折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硬朗、也无冶艳喧嚷。很有些古典美学的意味,能让人一眼难忘,又经得起推敲寻味。顾鸣知道这是有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效果加成,可他确是、无可救药的在对他痴迷。 见沈言没被惊动,顾鸣又凑上前去偷亲,可舌尖刚才在唇上撩过就被勾住纠缠。顾鸣吓得一缩,搭在腰间的手臂却立刻用上几分力气,压制着将偷亲变作深吻。 “唔......” 顾鸣被吻得浑身发软,晕头转向间忽察觉到有东西顶到他。脑海中浮现起某些夜间片段,便不由脸热心悸,慌忙的屈起手肘抵在沈言胸前。 沈言睁开眼睛不再装睡,稍稍后撤、似笑非笑的,意犹未尽的看着顾鸣。 顾鸣缓了缓呼吸脸红讨好,“我、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不许打击报复!” 沈言没打算要做,可也不能把某些状况放着不管,便握住顾鸣抵在他胸口的手腕往下,低声蛊惑道,“那就劳驾,帮个忙。” . 一番撩动慰藉,再无睡意可寻。 . 天气很好,又已是假期结束的工作日。顾鸣忽然想和沈言去看场电影,或做点别的什么情侣间都会做的无聊事。 “去看个电影怎么样?”顾鸣问。 “好。”沈言答。 “想看什么?” “都行。” 在映的影片一半是还没撤档的贺岁片,一半是无声息的冷门或小成本。其实看什么都行,也无所谓看的是什么。顾鸣买了某动作喜剧的票,就和沈言收拾出门去赶最早的场次。 顾鸣已有三四年没进过影院,又因和沈言约会,就分外雀跃甜蜜。他戴了副黑框眼镜、盖着顶灰呢鸭舌帽,却还是被眼尖的工作人员认出来。也怪这两人身型优越穿搭养眼,又有沈言那样一张俊脸吸引眼球,就连累到顾鸣被人识穿面目。好在这时段足够冷清,工作人员也没声张。顾鸣好心情的配合拍照签名,沈言自觉退让,冷面煞神一般、只差立块“生人勿进”的牌子。顾鸣猜他是被围观的手机镜头惹到,就不动声色往相反方向挪远了些。 到点进场,终于只剩下两名观众。 顾鸣小声说道,“看完我先出去,你到车库等我。” 一场电影的时间足够走漏消息吸引更多人来,顾鸣不清楚沈言“不喜欢拍照”到何种程度,只半点不愿他因此不快。 沈言愣了愣才明白顾鸣的意思。他知道不该答应,又清楚逞强无益,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趁昏暗无人,顾鸣把手伸来与沈言十指相扣,“小场面,不怕。” 沈言皱起眉头,沉默着握紧了顾鸣的手。 他没说抱歉,顾鸣很高兴。 . 这是部典型的爆米花电影,节奏明快打斗精彩特效也还不错,情节固然是一眼见底的老套路,但并不妨碍观感的愉悦。 主演是位大前辈,打星出身的头号人物,行内称呼他“柳叔”。顾鸣早年在他电影里演过一个小角色,为此苦练了一个多月的咏春。柳树因此对顾鸣颇有好感,之后也有心提携推荐。 顾鸣是拍文艺片入行,虽至今没能上映,但在当时也有部分宣传在做。剧本本身就是悲剧,顾鸣演的角色则更忧郁,加上年纪小又没真正学过演戏,全凭本能与导演指挥,就给人以优柔易碎的的花瓶印象。而后很长时间都只拿得到些漂亮的空壳角色,即便认真对待结果也都有限。 直至安娜帮他争取到柳叔电影里小角色——一个表面良善,却热衷于杀人消遣的富家公子。戏份不多,却是引起冲突的关键,结局惨烈动人,也算十分出彩。 顾鸣已想不起当初是如何演的,只仍能记起当时的激动心情。从那之后,就有人来找他演些“狠角”,渐渐就成了“反派专业户,可谓是另辟蹊径博得一条生路。 顾鸣感慨的叹了口气,沈言转头朝他看来。 顾鸣靠近他耳边解释,“我跟这位‘李sir’拍过戏,他帮了我很多。” 沈言看过那部电影,还挺印象深刻。但顾鸣平时基本不谈工作,也就没聊过相关话题。他点点头没有多话,两人就各自看回大荧幕。 . 放映结束,场内灯光亮起。 顾鸣先行离场,沈言等到片尾曲和彩蛋播完才起身。走到放映厅门口果然见顾鸣被人簇拥,便转身往另一边而去。 差不多一支烟又5分钟的时间后,顾鸣脱身赶来回到沈言身边。气压极低的“冰山”司机立刻发动引擎,多一秒都不愿再停留。 “不高兴啦?”顾鸣问。 沈言犹豫了下点头承认,稍作停顿后补充,“不是跟你。” 顾鸣知道沈言是跟自己生气,便不多问,只拿来他的手机输地址导航,“带你去吃好吃的,一般就行内人去,环境和味道都很不错。”他确定好路线把音乐点开,丝毫没表现出扫兴的模样,还时不时跟着哼唱几句。 沈言心怀歉意,又实在无话可讲。他知道顾鸣对某些事好奇已久,为了顾及他的感受才未曾追问。其实沈言并非不愿让顾鸣知道,只是还不具备足以叙述的能力。那是他迄今为止都走不出的噩梦,即便是竭尽所能的避免被影响,也仍有无法越过的障碍。 “顾鸣。” 至少让他明白这不是蓄意隐瞒,沈言作出决定。 “我很怕镜头。不是不喜欢,是怕。” 这是他能够说明的极限,他讲得很慢,极力克制着、却掩饰不了是在逼破字句出口的语调。 “.....” 顾鸣几乎是立刻就揪起心来,慌忙转过头去,见沈言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只明显流露出局促和紧张。 “原因我还讲不了,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 “我想你明白,我没有要拒绝让你了解我......” “我明白。”顾鸣不忍再听下去,“你没有必须向我坦白一切的义务,我的确想知道更多你的事情,但不是非要知道。沈言,不要勉强自己,这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 沈言彻底沉默下来,顾鸣眼也不眨的注视着他。 过了很久,沈言长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渐渐有了松弛迹象。像是启动了某种程序的机械,奋力而谨慎的把自己调回到“正常”状态。 “这家店吃什么的?”就快到目的地,沈言开口问道。 顾鸣连忙答话,“日料,我请客!” “可我不吃生鱼片......” 顾鸣不禁一愣,却见沈言扬起些笑容,终于又流露出只在他面前才有的柔情温度。 “才怪。” . 第15章 星火烟尘 顾鸣现身影院的消息当天就传到网上,几家媒体当即翻出昔年角色历史、以及柳叔对顾鸣的提携往事,演说成一段“不为人知”的莫逆之谊。于是引来赞誉一片,并迅速发展成热门话题。顾鸣沉浸在二人世界,直至安娜发来报道截图才得以知晓。他颇觉尴尬,因为柳叔帮过他不假,这几年也的确保有联络,但要说“莫逆之谊”就真是相差有十万八千里。好在电影即将下档,没引起诸如“刻意炒作”的误会,以柳叔那样的地位和阅历,也不会对这等小事在意。 情况发展显是有人操控,能如此行动迅速、又不着痕迹的把最多收益推到顾鸣身上,自然安娜无疑。可照她一贯作风,除非是有负面被逮到要来兴师问罪,否则绝无这个闲情来“炫耀成果”。顾鸣立刻猜到原因,乖乖call回电话向经纪人报备恋情。 . 艺人有义务对公司坦白个人感情,即便顾鸣不像偶像那样需对“恋情”避讳,但取向问题更是半点不能透露。其实安娜一向懒得干涉艺人私事,只实在对顾鸣偏爱,才分外严加“看管”。毫不夸张的讲,顾鸣这几年和哪些人睡过她都一清二楚,轻易就能列出份详细名单。其实成年人寻欢作乐倒也不必紧张,安娜怕的是顾鸣头脑发热掉进他人陷阱。先前那段恋情带来的损伤太大,撇开事业名声不谈,顾鸣是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是而在安娜看来,顾鸣的恋爱能力约等于零,即便防备心重,也太容易受人摆布。 这则“影院事件”里原本还有个“神秘友人”的戏份,只第一时间就被安娜按下处理。顾鸣没什么朋友,家里又是那种情况,所以每年春节都会以远行方式来躲避团圆气氛。今年倒是一声不响躲起来跟人约会,且还是看电影这样的纯情节目。拍到的那张照片只看得见小半模糊的侧脸,不过身型很好,穿的......好像还是顾鸣的外套。所以即便没见到任何亲密证据,也已能断定顾鸣是在恋爱。 . 事实上,顾鸣并没打算对安娜隐瞒和沈言的交往,只根本没来得顾及。他现在不知是被欧阳抢先说破,还是有人拍到了他和沈言一起的照片。不由有些心虚,已然是做好挨骂准备。 电话拨过去,安娜正等他“投案自首”。顾鸣当即坦白,交代了沈言的基本信息以及关系确立。沈言就在沙发另一端挽救被顾鸣搞得一团乱的拼图,听到这几句诡异言词,就神情微妙的抬头看了过来。 顾鸣指了指电话,口型说道,“安娜。” 沈言便知这是来询问顾鸣的感情状况,可欧阳和安娜并无“姐妹情谊”,没可跑去八卦,那多半就是看电影时被人拍到。沈言迅速回想、确定没做过任何“不当举动”,于是就埋下头来,继续拼图动作。 安娜没想到顾鸣的新男友竟是与欧阳合作伙伴,就先前吃饭时的印象和所知的家世背景,应该也算个“正经人”。 “你的意思是在认真交往?”安娜问。 “是。” “不觉得把话说得太早?” “不觉得。” “嘁,小孩子想法。” “.....我都快30了。” “介不介意我跟你男朋友说两句?” “介意!” “......” 安娜梗了口气,顾鸣连忙赔笑。 “姐你放心,我保证不影响工作,会努力帮公司赚钱的!”顾鸣起身走到窗边,压低声音,“反正,我已经栽进去了。” “......” “说什么都晚了。” “......” 绝大多数情况下,顾鸣都很听安娜的话。但若他真正固执起来,就不可能再听进劝解建议。安娜清楚他的脾气,也体会出这言语间的深情意味,就不好再多话惹人嫌。 “随你吧,注意点儿别给拍到。” “嗯!” 顾鸣松了口气,正想说点好听的哄安娜开心,却被丢来一系列工作安排。计划里还剩下一周多的假期,当即就被宣告结束。 . —— . 时隔五年,《星火烟尘》终于上映。虽只在异国短暂展演,却已是难得的幸事。 当年的主创团队如导演、摄像尚还在行内打拼,编剧却在两年前过世;几个主要角色或籍籍无名、或转去话剧舞台、或退居幕后、或干脆改行淡出。唯有顾鸣正当风光,又作为电影的一位主演,也是目前最大的话题利益点,理所当然承担起热度责任。国内自有公司卖力宣传,国外竟然也引起不少媒体好奇。情势比预期要好,固然还是冷门无疑,但至少未落入无人问津的尴尬境地。 直至首映式前,顾鸣都没看到过《星火烟尘》的成片。他始终心怀忐忑、甚至还有些抗拒。除了羞于面对20岁时自己青春正盛的面目和白纸一样的演出,也实在对那段经历心有余悸。 . 《星火烟尘》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主角陈星,是电影名里的星火,也是星火之后的烟尘。他是名孤独症患者,钢琴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只热切的追求过两件事:一是钢琴,一是他的钢琴老师肖楚寻。 陈星17岁时就已是家乡小城里无人不知的“钢琴天才”,在一次全国规模的钢琴比赛中,作为特别评委的肖楚寻注意到这个古怪又极有天赋的少年。那时肖楚寻28岁,是获奖无数的年轻钢琴家,在音乐学院任教,人生旅途一帆风顺、是真正不识人间疾苦的天子骄子。他不忍见陈星被埋没,就说服陈星的父亲带他北上,并为他争取到音乐学院的旁听资格。 但陈星无法与人交流,只唯独能接收到肖楚寻的信息。因为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在电视上见过肖楚寻的演奏,几乎是从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他就对他着迷。坐在钢琴前的肖楚寻就如同神明一般、深深吸引着陈星。他能对着肖楚寻笑,甚至能不大清晰、也不大流畅的喊出肖楚寻的名字。这令肖楚寻十分震动,便把全部心力都放在陈星身上,亲近所能的在钢琴路上教育指导,更渐渐对他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情感。 陈星20岁时,肖楚寻和他 做 爱了。尽管陈星依然只能说出肖楚寻的名字,但肖楚寻却能够感受到他心中、远胜于他对他的、更加炽烈、也更纯粹的爱意。在肖楚寻的心里,陈星就像是天使,是从浩瀚银河里,坠入到他手中的星辰。 肖楚寻开始执着于去教会陈星说“我爱你”,他想听陈星对他说一句“肖楚寻,我爱你”,可无论他教多少遍,陈星也只会说出那句“肖楚寻”。久而久之,肖楚寻甚至都忍不住怀疑陈星是故意的,他只不过是想骗他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我爱你”。 没有人察觉到琴房里的爱情,即便是有过分动情的琴声传出,都只会被理解成天才与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可惜的是,肖楚寻只活到33岁。在死前的大半年里他受尽病痛折磨,从一个英俊儒雅的男人,渐渐形同枯槁,最终失去生命。他向父母坦白了和陈星的感情,还在病床前旧事重提的、教陈星说那句“我爱你”。可陈星只是看着他,连“肖楚寻”三个字都再不能出口。 肖楚寻死后,陈星留在他们的住处,无人干涉驱赶,也无人过问照料。他再没有弹过钢琴,只是花很多时间坐在钢琴前发呆,琴谱就留在肖楚寻最后一次让他练的曲子,就好像是在等人来告诉他,小朋友,你该练琴了。 陈星的意识变得混乱,有时会出门消失好几天,然后忽然回来把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找一遍。他迅速的消瘦,就像肖楚寻生病时那样,也似乎在经受着与他相同的痛楚。 几个月后,肖楚寻的妈妈把陈星带去墓地。她指着墓碑上的照片对陈星讲,肖楚寻死了。她抓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的反复说明。可陈星没有丝毫反应,除了肖楚寻,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伤心的母亲打了陈星几个巴掌,怜悯又绝望的说,你醒醒吧,他回不来了。你就当为了他,好好活着,行吗? 陈星终于看向她,最后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 电影从肖楚寻死后开始,第一个镜头就是陈星在各个房间里寻找,直至走回琴房、坐到钢琴面前。此时镜头推近,与陈星瘦削苍白、毫无生气的脸对峙,他睁着通红又黯淡的双眼,给人随时都要落泪的错觉。然后镜头缓退,以一种渐行渐远的轨迹远离,陈星微弱的发起抖来,干涸的嘴唇上下颤动,拼了命的想要说些什么。 . 放映厅内雅雀无声。 顾鸣知道,这里的台词是“肖楚寻”。剧本里这样写,又批注着不能讲出口。他深吸一口气,把身体往椅背里陷进更多。他没料到是这样的剪辑,只立刻就被勾起那段近乎绝望的回忆。 那时的顾鸣对表演一无所知,能被相中是因为导演、编剧都觉得他的外形气质都与陈星相近,也刚好他的钢琴还弹得不错。虽然顾鸣看了剧本并没觉得自己跟这么个孤独症患者有哪里相近,却在拍摄过程中意外顺畅的融入到角色。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也真正倾尽了心力,以致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走不出陈星的阴影。 顾鸣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陈星的死,也是他自认为演得最好的段落。当时他没去监视器前看回放,演完就沉默恍惚的缩进角落。现在他终于要看见了,他穿着昂贵的礼服,坐在大银幕前、背对满场观众,看着20岁的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结局。 . 肖楚寻死后陈星没有哭过,直至从墓地回到家中。 他没有再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寻找,只去了趟厨房就回到钢琴前。他把摊开在琴架上的琴谱逐页翻完,又重新翻回原来的页数。他拿衣袖小心的擦拭琴键,尽可能不碰出声响,又无可避免的按下了琴音。单薄突兀的音节响起,陈星整个人都僵住,艰难的吸进好几口气才能继续擦拭。可他的手开始发抖,越是发抖就越要将琴键按下。杂乱无章的琴声加重了持续在陈星身上的疼痛,他不知道肖楚寻死前是被怎样的痛楚在折磨,也就分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在痛。 陈星哭了,由无助而慌张的抽泣,演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喊。他的语言能力远不及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他讲得最熟练的词汇就是“肖楚寻”。可他已经没办法再把这三个字说出口,因为肖楚寻不在了,即便他喊他,也不会有人答应。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终于被切断了。 所有的窗都紧闭着,房子的隔音很好,没有人被哭声惊扰。陈星合上琴盖,然后伏在钢琴上、沉沉睡去。 . 电影落幕,在接近一分多钟的沉寂后响起掌声。 灯光配合亮起,坐在首排的主创此时应起身上台接受采访。顾鸣却没有动弹,只泪流满面的看着银幕方向、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第16章 《星火烟尘》入围在本次柏林电影节的全景单元 (Panorama),得奖却是无望。首映结束当晚,剧组搞了个小型庆功宴,也作为临别践行。毕竟都还有工要赶,就无谓在此浪费时间。 一同来柏林的剧组成员有制片兼导演胡氓、摄影季平舟、饰演肖楚寻母亲的演员岑素、以及男主顾鸣。按理说还应有肖楚寻的饰演者商岳出席,但他这几年一心扑在话剧舞台,连先前剧组重聚都没露面。 商岳比顾鸣大7岁,入行早演技好,外形和态度都够一线标准,只可惜始终不红。他接演《星火烟尘》既是因为与胡氓的多年交情,也是想借此一搏,岂知连上映都坎坷到今。 说起来商岳还是顾鸣的银幕初吻和床 戏搭档,可拍完电影后两人就再没联系。剧组重聚时顾鸣依稀想起,即使在拍摄期间商岳也对他十分疏远,镜头前自然全情投入,可只要拍摄叫停就立刻抽身冷脸。顾鸣当时陷在角色状态里无法自拔,对此毫无体会更未去计较原委,只因他是单纯陷入陈星的个性、却没能陷入陈星对肖楚寻的爱情。那时顾鸣甚至无法确信陈星对肖楚寻的感情,是爱?是憧憬?还是依赖?在毫无表演技巧的当年,这种理解上的偏差带来不小阻碍。对手戏全靠商岳带动把控,越是深情段落就越拍得不顺。所幸是导演搭档都肯一遍遍重来,又有摄影手段及后期润色,最终结果也还算不坏。 顾鸣后知后觉的将商岳对他的态度理解为“直男本能”,可内情却是有人入戏太深、对他动了真心。剧组中胡氓是知情人,连季平舟、安娜都猜到几分,但这种事情即便知道也只能当不知道,猜中也只能当猜不中。唯独惊讶的是他到现在也没放下,即使有这样对事业大有裨益的机会都半点不肯沾手。 . 胡氓和季平舟是《星火烟尘》得以上映的功臣,他们从没放弃过这部电影,尤其在作为编剧的好友病逝后。他们的感慨远比顾鸣来得更多也更强烈,首映时自然都没忍住落泪,却没像顾鸣哭得那样“凄惨”。 庆功宴途中安娜和顾鸣到阳台抽烟醒酒,安娜问顾鸣哭什么。顾鸣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是被故事打动?是为人物伤感?是没想到当年的自己能演到这个程度?还是感慨岁月流逝、再回不去最好的青春年华? 好像都是,也好像都不是。 “姐,我是不是浪费了很多时间?”顾鸣问。 “哪方面?”安娜不明所以。 “事业上吧。” 安娜微微挑眉笑容冷艳,“才知道?” 顾鸣点头,“嗯。” 安娜背靠栏杆抽了口烟,“也不晚,还来得及。” 顾鸣内心很不平静,虽不清楚触动原因,只尤为强烈的想着,“我该好好演戏。”他这样想,也这样说出口来。 安娜反应过来顾鸣是又在“发痴”钻牛角尖,这几年他固然是不上进,但接下的工作都肯认真负责。且不论做得有多漂亮,至少不能讲“没好好演戏”。 她好笑的看着他,“什么叫好好演戏?” 顾鸣转过头来,皱着眉好不迷茫。 “你不是科班出身,这一路全凭自己摸索。已经不错了,比很多人都强。”安娜拍了拍顾鸣的脸,“乖,少想些有的没的。” “......”顾鸣默默叹气,难得他这样认真思考职业生涯,自家经纪人居然完全不肯接招。 却听安娜话锋一转,“之前给你的剧本都看完没,有没有中意的?” 顾鸣按下情绪回话,“差不多吧,反正剧本是一回事,拍是一回事,等拍完播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看你和老板的意见呗。” “那就帮你定了。走,去跟导演回个话。” “啊?” 安娜扬了扬下巴、眼神指去厅内,“氓哥拍,跟老季搭档,岑姐也演。” 顾鸣目瞪口呆几乎石化当场,“......哪、哪本啊?” “《柳三郎》。” . 胡氓近几年大都在做商业片,手法风格愈见冷冽理性,《星火烟尘》时期的浪漫色彩已甚少能见踪迹。季平舟则在他的“季氏美学”上钻研追逐,颓靡华丽的个人风格日益纯熟鲜明,基本一个镜头就能教行内人看明出处。而早就有“金牌绿叶”名声的岑素,到如今已拿过三座最佳女配的奖杯,圈中口碑和观众缘都好,多大的卡司都难掩其光。所以顾鸣仍是资历最浅的一个,胡氓肯把“柳三郎”这角色给他,说句抬举也不为过。 顾鸣心知肚明,虽然初看剧本就觉得“柳三郎”这角色很像为他量身打造,但也不至于“非他不可”。好在是《星火烟尘》的合作不错,虽说这几年没再在工作上碰面,但顾鸣还是能体会到胡氓和季平舟都对他颇有偏爱。怪不得公司肯为《星火烟尘》这部既没奖可拿、也无缘国内院线的电影卖力宣传,看来是一早就“串通预谋”。 胡氓没拍过武侠片,顾鸣也没拍过。但甚少有人会对武侠体裁抗拒,因为在大多数人心里、都多多少少会有点江湖情结。通常来讲,武侠片大都拿经典改编,或找热门小说当原型。好的原创剧本吃力不讨好、又可遇不可求,更是对导演功力的极大考验。 《柳三郎》的编剧著名“旧闻人”,顾鸣从没听过。事实上他对这个故事的印象不错,却觉得角色突破不大,加之从没尝试过古装扮相,便也无太大意愿。从阳台回餐厅途中,顾鸣问安娜“旧闻人”是什么来路。安娜叹了口气,答说冷尧。顾鸣又是惊讶又不免伤感。安娜嘱咐他一会儿别问,好好演。顾鸣无话可讲,只郑重的点了点头。 . 冷尧,《星火烟尘》的编剧,胡氓和季平舟最好的朋友。 . 回到厅内,顾鸣与喝得两眼通红的胡氓简短聊了下。目前还有好几个主要角色没定,加上各种前期筹备都还在进程之中,最快也得6月进组。眼下说什么都太早,胡氓只让顾鸣回去多看看剧本,别晒黑,等他安排好人就先开始武术训练。 武侠片绕不过动作一关,胡氓也出了名的不爱用替身。顾鸣做好吃苦准备,却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岳哥也来吗?” 胡氓稍稍沉默,“不一定,我想想。” 醉在一旁无声了半晌的季平舟忽然笑起来,“想什么想,他肯来才怪!” 胡氓却转头飚了脏话,骂得季平舟猛然一怔,眼神在顾鸣身上飞快掠过,干笑两声就不再开口。 “行吧,也差不多先散了。”胡氓缓缓神色,“回头我让人跟安娜定细节,顾鸣你就先记着我刚说的。” 在座各人都当没发生刚才的小插曲,顾鸣更笑容得体,“氓哥放心。” . —— . 庆功宴散场,各自回酒店休息。 顾鸣刚进房间就收到安娜两条微信:1、不要高估圈外人对这行的接受程度,尤其,你想当个“好演员”。2、比如沈言。 顾鸣看着手机屏好久,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演员”身份会给他和沈言的感情带来阻碍。倒不是说诸如“尺度”或“绯闻”的影响,顾鸣绝对相信以沈言的观念作风,根本就不屑为这种事烦恼。真正让顾鸣担心的,或说安娜言外所指的,是沈言肯不肯接受与人“暗地偷情”。 就目前状况而言,顾鸣不可能公开恋情,更不可能坦言取向。且这个“目前”至少五年,或者十年,甚至更久。顾鸣当然知道所谓“天长地久”大都是诓人的大话。但起码现在,顾鸣希望能与沈言更长久的在一起,他和沈言都希望如此。 顾鸣靠着房门屈膝坐在地上,不由得焦躁,更十分沮丧。他犹豫再三,还是拨通沈言的电话。 时间刚过凌晨,国内差不多傍晚。电话响了一会儿沈言才接,短短十几秒就让顾鸣等得颇不耐烦,“沈言同学你怎么接这么慢!” 沈言夸张反问,“这都叫慢?” “慢,等得人心慌。”顾鸣扯开衬衫领口,舍不得去讲扫兴的话,只闷声说道,“我很想你。” 沈言心头一软,轻声道,“那还不快回来?” 顾鸣垂头看着地毯上的阴影,“这才几天没见啊,以后我拍起戏来可怎么办?” 沈言听出他不对劲,稍作沉默,“喝酒了?” “嗯。” “现在在什么地方?” “酒店房间。”顾鸣低声笑了笑,恶意补充,“没别人。” 沈言哭笑不得,“什么话,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 “?” “你不想我吗?” “......” “我都说我想你了,你怎么不说?” 沈言只觉心跳失常,深吸进一口气,“顾鸣同学,你这是在勾 引我立刻飞去找你。” “不用,就想听你说一句想我,赶紧的!” 沈言失语半晌,“是,我很想你。” “把'是'去掉。” “我很想你。” 顾鸣抬手支在膝上撑住额头,默默的笑了一会儿,“那你在家等我,我下周就回来。” 沈言心口发涨,又觉甜蜜又有些酸楚,只捏着手机走回电脑前,点开了订票页面,“下周吗?” “嗯,本来这周能回,临时接了个拍摄,在下周四。” “要拍几天?” “杂志封面,当天就能结。” “听起来工作进展不错?” “蛮好的,还定了新戏剧本。” 沈言这才明白顾鸣先前那句话的意思,音调愈是柔情,“那你拍戏的时候我方便来探班吗?” 顾鸣被戳中心事,沉默快半分钟,“不大方便。” 沈言放在鼠标上的手立时顿住,不动声色道,“我明白。” 气氛急转直下,近乎要陷入僵局。 沈言正想说点别的,却听电话里传来一句,“对不起。” 沈言皱起眉头,把手从鼠标上挪开,衔了支烟点燃再拿到指间。被热恋气氛冲昏的头脑已迅速恢复理智,“为什么道歉?” “沈言,我不能公开跟你的关系。” “所以?” “对不......” “顾鸣,”沈言打断他的话,“我是跟你谈恋爱,不是跟你的影迷也不是跟媒体记者,你不需要把我拉到他们面前展示。” “......” 果然是“沈言作风”的态度,却更加让顾鸣愧疚。 沈言放软语调,“不值得为这种事跟自己过不去,我不在意。” 顾鸣吸了吸鼻子,“嗯。” “……” 电话那头猛的哑口,顾鸣反应过来慌忙解释,“没,我没哭,就喝多了难受。” “那就洗澡睡去。” “再聊会儿。” 沈言长叹了口气,“不聊了,赶着订票去找男朋友幽会。” “……” 顾鸣被沈言这句话彻底吓到,只嗤笑着骂了句“发什么神经!”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摸出一支烟来,回想着这通电话里的每句对白。他忍不住发笑,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怎么短短相处就已在患得患失。近乎是有种沉溺的错觉,恨不得要为他肝脑涂地。 大约是酒精作怪致使情绪波折,想着想着竟是有想哭的冲动。顾鸣拿起手机想给沈言发信息,又半天不知道该写什么。直至屏幕顶端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恍惚就觉得呼吸也变得困难。好似是等了很久,只跳出一行字,却惹得顾鸣当场落泪。 . 沈言说,“我爱你。” 第17章 顾鸣彻夜未眠,6点多才勉强睡下,不到11点就被助理的电话叫醒。 还有工作要做,于是起床穿衣等造型组的人过来。等待空闲里,顾鸣又想起昨晚沈言那句“赶着订票去找男朋友幽会”——语气摆明是在哄人,却撩得人心花怒放,几乎要信以为真。可已经有言在先“不方便探班”,成熟理性如沈言这般,又怎会头脑发热跑来给人“添麻烦”? 顾鸣当然是希望沈言来的。他想他,却连他一张照片都没有,开视频聊天也不能。明明是在这样通讯发达的年代,竟活生生被逼成“古人相思”。顾鸣特别想发条信息去问沈言,是真来还是真发神经。可他不能问,因为只要他问了,不论沈言原本怎么想的,他都会立马订机票飞过来。 顾鸣呼出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图一时之快,那样得不偿失。 敲门声。 顾鸣整顿精神去开门。化妆和服装都到了,助理还拿了咖啡、三明治。顾鸣懒得吃东西,只喝了两口咖啡就坐下来配合化妆师工作。 这几天的安排十分清闲,概括来讲就是吃喝闲逛拍点“日常内容”、拿去当“粉丝福利”。他长得好,加上拍摄内容如此,简单修饰后就能出发。摄影组已先在车里等着,安娜则拿着烟在车门边讲电话。 顾鸣远远看着安娜这副及踝长大衣、红唇恨天高的打扮,莫名就有种前方车辆隶属“帮派”的滑稽联想。他本来想等上车了就此联想跟安娜打趣一下,可刚才走近就被凶狠的、冷酷的、近乎是鄙夷的瞪了一眼。顾鸣心头一紧,慌忙上车乖巧坐定。 安娜几句话结束通话,上车宣布拍摄计划压缩两天,下周二、三集体放假。她神情语调都十分和缓,还补充说道回国后就有得忙了,都先缓口气。 车内气氛立刻热烈,唯独顾鸣如坐针毡。他顾忌人多不好开口,就发了微信去问,“姐我没犯什么错误吧?你刚才好凶。” 安娜收到信息只是冷笑,看都懒得看顾鸣一眼,敲字回复,“你男朋友要来探班。” “......”顾鸣石化三秒,甫一回神便心如鼓擂。 安娜转头过来,用口型警告,“下不为例!” 顾鸣连连点头,几乎要当场表演个热泪盈眶。 安娜嫌弃的白他一眼,把一句“栽了别找我哭”硬生生咽了回去。 事实上,安娜是被沈言威胁了,如她不愿“通融”,沈言就带顾鸣“翘班”。他用一种十分谦和又不留余地的口气对安娜说:顾鸣对我没抵抗力,但我不想让他为难。我可以保证不出任何问题,希望安娜姐帮我这个忙。 安娜有些火大,但也欣慰沈言能先来跟她讲明,而不是暗地把顾鸣拐走。可见是个有脑子的,勉强也算懂分寸。好在国外环境宽松,还没几个人识得顾鸣,放他去浪两天倒也问题不大。安娜顺了顺火气,又给顾鸣发了条信息,“你们谈过了?” “谈了,没问题。”顾鸣按捺不住激动,深吸进好几口气,敲字道,“姐我想去打个电话!” 顺下去的火气蹭又窜上头来,安娜咬牙切齿,厉声朝司机放向,“别急着浪,还没放假呢!开车!” . —— . 沈言提前一天飞抵柏林,到酒店安顿好后,就趁最后机会买票去看了《星火烟尘》。 放映厅里人很少,电影过半就有人落泪,接近尾声时便四周都是抽泣,唯独沈言心如铁石。这是他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到顾鸣,20岁的顾鸣。因为造型和过度的清瘦,让他看上去只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刚好是他们相识的年纪。 沈言不懂表演,但也知道什么叫“角色代入”。而顾鸣却远远不止“代入”,简直就像“殉葬”、是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在为角色献祭。那些原本属于陈星的迷茫、恐惧、悲伤、绝望,都一一在顾鸣脸上经历。几度让人分不清楚,那个在银幕中挣扎着的少年,究竟是陈星还是顾鸣。 在了解到顾鸣的家庭经历之后,沈言知道记忆里那个气焰嚣张的少年,很大程度上都只是种自我保护。或许陈星才是顾鸣真正的样子,但沈言不忍这么想,更不愿如此判断。因为他的少年,应当明艳炽热,也应当肆意轻狂。 . 离开影院后,沈言站在广场石阶旁抽烟。 这两天他和顾鸣没通过电话,只在微信上保持简单联络,说话也都格外规矩。仿佛是相互不敢招惹,生恐惹出火来就没办法等到约定时间。离周二还有5小时,算上时差的6小时,这一天已太过漫长。 沈言觉得自己的耐性快耗光了,他拿着手机,看着被贴纸封死的前置摄像头,自嘲的笑了笑。 有路人经过对他吹了声口哨,却立刻被投来的冷峻目光吓退搭讪的脚步。 沈言转身离去,准备换个地方打发时间。顾鸣打来电话,轻而易举的就勾起“冰山”嘴角的笑意。 “喂。” 短短一个字,与平日无差的低沉音调,却百转千回般绕进顾鸣心里。他深吸进一口气,避开正在收拾东西的工作人员。 “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顾鸣的声音明显有些急躁,沈言差不多已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 “收工了?” “还没,但很快了,差不多10点。” 顾鸣手里拿着烟,却没往嘴边放,他压低声音道,“我今晚肯定睡不着。沈言,我太想你了,特别想,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沈言心软得一塌糊涂,“我知道。” “你不知道。”顾鸣觉得整颗心都揪着在发抖,“我还要等一个晚上才能看见你,我都快急死了……艹!你快说你几点的飞机啊!” “我发给你。” “好,你发我。我、我先去工作。” “工作完再看。” “嗯,我工作不看手机。那先挂了,你赶紧发。” “好。” . 挂断电话,沈言把外套的兜帽拉起来,深灰的风毛盖住半张脸,低头前行的姿态下就没人能看得清他。沈言从热气上涌的微妙状况里猜测,自己应该是脸红了。 就因为顾鸣几句单纯又直白的话,沈言脸红了。这简直荒唐,且也找不到半点合理的原由,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说破。 沈言缓了好几口气,等到差不多十分钟后才把酒店地址给顾鸣发过去,并附言道,“我没耐心等到明天了,来找我。” . . 疯了。 顾鸣现在可以肯定,自己是疯了。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在读完信息后还要强装镇定的跟着工作组先回酒店,再溜出来赶去沈言的住处。他没回沈言的信息,也不敢打电话,直至敲开酒店房门,被沈言一把拖进去抱在怀里,才终于相信这不是个玩笑。 . 这当然不是玩笑,沈言不会开这种玩笑。 可这怎么会不是个玩笑,现实世界哪来的这样多情的惊喜? . 他们迫切的亲吻,以此来安抚相思之苦、也挑逗着情 欲心火。两人毫不绅士的去扒对方的衣服,一件件丢到铺着驼色绒毯的地面。房间里很暖、沈言穿得单薄,顾鸣却是寒夜穿行、外套毛衣裹得层叠恼人。沈言已经上身赤裸,顾鸣衬衫的纽扣还剩下三颗没解开。沈言不想再纠缠,伸手摸进衣摆、顺着侧腰撩到胸口,令顾鸣发出难耐的呜咽。他既是讨好的往沈言手掌里蹭,又恶劣的屈起一条长腿去顶他两 腿 间的部位。 唇舌稍稍分离,顾鸣抖着手去解沈言的皮带、拉链,哑声责怪,“你每次都这样。” 沈言揉捏着顾鸣胸口的小东西,“什么样?” “嗯......”顾鸣拽着沈言的裤子,凑近去在他唇上吻了吻,经由下巴、到脖颈、再到胸口,他屈膝跪下吻到小腹,直至关照到那根张扬挺立的物事。沈言呼吸一重,顾鸣仰起头看他一眼,露出几分艳情挑衅的笑来,“把我......吃得死死的。” 他含住他,艰难又煽情的吞吐,流露出委屈却甘愿的神情。更蓄意调整姿态,让沈言能够看清楚自己是如何解开 裤 子、分开 双 腿,一边给他 口,一边动手自 wei。沈言被勾得两眼发红,皱着眉急喘,忍了片刻就扣住顾鸣的后脑顶胯 抽 送。狭窄的口腔被撑满、撞击,迫近到深 喉地步直教人眼前发白。沈言维持着理智及时撤身没射 在顾鸣嘴里,却无可避免的溅了些白浊在顾鸣脸上。顾鸣手上也已经沾满J液,涨红了一张脸,泪眼汪汪的看着沈言。 沈言把他抱起来丢到床上,剥得一丝不挂的压在身下,回赠以热烈深情的爱抚。顾鸣浑身战栗着被贯穿挞伐,搂紧沈言的脖子贴在他耳边浪声吟哦,语不成句又锲而不舍的重复强调,我很想你,我爱你,我没你不行了,你不能不要我。 · · 折腾到头已近凌晨两点,顾鸣赖在沈言怀里与他抽同一支烟,好似到了此刻他才切实的相信沈言来了。他眼睛还红着,像是被欺负狠了。可事实上沈言极其温柔,甚至还能记着他周四有拍摄,连个吻痕都没落下。反倒是顾鸣有恃无恐,偏挑明显难遮的地方使坏“盖章”。 顾鸣轻抚过沈言身上的伤疤,一句“疼不疼”到了嘴边却悬崖勒马改口成,“我刚是不是哭了?” 沈言衔着烟看他一眼,好笑道,“嗯。怎么那么爱哭?” 顾鸣直言不讳,“还不是你弄的。” 沈言勾起嘴角明知故问,“弄得不好?” 顾鸣面不改色,指尖挑过沈言的下巴,“特、别、好。” 沈言被他这流氓做派逗得笑出声来,顾鸣拽着他的手腕抽了口烟。 “你还没买回去的机票吧?”顾鸣问。 “嗯。” “那就跟我一块儿走?” “行。” “真乖!” 沈言揉了把顾鸣的头发,轻声道,“顾鸣同学刚才想问什么?” “......啊?” 沈言满面柔情、目光如炬,“本来想问什么?” 顾鸣叹了口气,“沈言同学你是会读心术吗?” 沈言微笑不语。 顾鸣犹豫了片刻,“我就是,脑子抽了一下,也没别的意思.......” “所以?” 顾鸣伸手抚过他腰腹上的一道伤疤,微微皱着眉低声,“疼不疼?” 沈言摇头,“过去很久了。” 顾鸣知道不该再多话,可好不容易问了,实在是有点儿按不下好奇,“多久啊?” “9岁。” “......” “已经没事了。”沈言深吸进一口气,像在安慰顾鸣,也像在劝慰自己。 顾鸣一把搂住沈言、埋头在他颈侧,“心疼死我了。” 沈言没说话,只拍了拍顾鸣的背安慰,并在迅速撇开企图影响他情绪的坏因素。他十分擅长这样的自我调节,却也因为这样的防御习惯而令他始终无法去直面问题的症结。 沉默了一阵,沈言耳语问道,“想不想要我的照片?” “?!” 顾鸣退后看着沈言,本能的要点头,却硬生生转作摇头。 沈言心软又怜惜的抚摸他的脸庞,凑近到唇畔,“考虑下偷拍啊。” 第18章 偷拍? 顾鸣不是没想过。 尤其这建议由沈言提出,就格外教人心动。但顾鸣满脑子都是看电影那天,沈言奋力与他坦诚的样子。好似站在裂缝的冰面,好似下一秒就要坠入刺骨的深潭。 他是想要沈言的照片没错,最好能塞满整个手机相册;他不仅想要照片,还想要视频。他这样爱他,哪能够满足于在分别时候只依靠声音和文字联络。 可是恋爱以来,顾鸣对男友异于常人的洞察力和警惕心已有深刻体会,若是听他蛊惑实行偷拍,十成十会被发现,又九成九会是他克制压抑假装毫无察觉。 顾鸣不愿意。他这样爱他,只想给他鲜花宝石,怎舍得对他举起枪炮? . 次一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去当游客。 从奥伯鲍姆桥到柏林大教堂,悠哉的逛了几个知名景点。尝了尝传统的德国菜,也在经验历史久远的咖啡馆旁观异乡风景。整整一天的行程里,沈言都在奋力压制着防备本能,近乎是不着痕迹的为顾鸣创造了无数机会。可惜是被偷拍者全力配合,偷拍者却执意不肯作为。沈言无可奈何,但也接收到顾鸣的温柔情意,纵使心怀歉疚也不再为此多话勉强。 玩得尚算尽兴,回到酒店已是晚上十点。 “洁癖患者”先去洗澡,顾鸣则趟在沙发上把自己拍下的风光、美食以及沈言给他拍的照片发上Twitter和Ins,隐晦记录下他们的首次“恋爱旅行”。 未曾想推上竟有不少《星火烟尘》的内容,相关话题热度都还不低。顾鸣好奇点进去看,翻了两页就哭笑不得的退回——原来这热度并不止于电影本身,过半都是来源于他的商岳的CP话题。 对于近年大热的“CP潮流”,顾鸣早已习惯得很,甚至还看几个无厘头的剪辑视频。非但是热门配对都很让他费解,冷门组合也是每一个弄得明白。若说以往那些CP都是观众假想杜撰,他和商岳就应该叫作“实锤官配”,连床 戏素材都有现成,也怪不得观众拿去消遣娱乐。 娱乐观众是他们这行人的工作本分,从没人当真,也从来当不了真。顾鸣无所谓,顾鸣的“CP”们自然也无所谓。 . 沈言洗完澡回来,见顾鸣就在沙发上睡了,小半身子都悬在边沿、又一条手臂垂在地上,再要翻身就能滚下地来。沈言好笑的走过去想喊醒他,却冷不防被顾鸣扒住索吻。 居然是在装睡,居然半点都没察觉。 好一番温存缠绵,顾鸣才舍得去洗澡。本是想速战速决重回爱人怀抱,却一个没留神的多余洗了个头,随即就兴起个念头想让沈言给他吹头发。顾鸣都已经做好撒娇耍赖的准备,哪知沈言半句也不啰嗦,拉他到镜前坐下、拿来毛巾、吹风就开始“吹头服务”。 顾鸣眯眼偷瞄了几眼男友娴熟认真的手法姿态,又是意外又觉甜蜜,禁不住一阵闷头傻笑。沈言却是没想到这么点细碎琐事就能哄得他这样欢快,满腔柔情间却又掺杂着几分心酸怜惜。安静的酒店房间只剩下风机声响,妆台前的两个人没有言语交流,缱绻柔情却如疯长的蔓草,铺天盖地、勾连交缠。 吹得差不多时,沈言关掉吹风。顾鸣立刻转身来搂住他的腰问话,“沈言同学怎么连吹头发都这么熟练?” 沈言反问回话,“忘了我有个妹妹?” 顾鸣眨了眨眼睛夸张艳羡,“这么宠,可真是个好哥哥!” 沈言不由笑起来逗他,“是个什么?” 顾鸣跳过“圈套”、眼角含情的横他一眼,“搞清楚啊,咱俩谁是哥哥?” 沈言点了点头,假作恍然大悟,凑近低声,“顾鸣哥哥?” 顾鸣登时一愣,随即笑倒在他怀里,心尖发颤的讲道,“还真喊啊?” 沈言揉了揉顾鸣的头发,墨缎般的发丝绕过指间,似在心头撩拨。他面不改色,轻浮又严谨的解释,“客观事实。” 顾鸣被勾得心脏狂跳,脸贴着他颈侧闷声,“那再喊一声。” 沈言依言抵在他耳畔,拖着音调唤道,“顾鸣哥哥。” 顾鸣只觉半边身子都给喊得酥了,忍不住撤身回来与他接吻,却不敢与他对视。一张脸红得像要滴血,分明是自己提的要求,到头来又不知如何消受。沈言爱惨了他这副直白又羞赧的模样,便把人抱上妆台,压在镜前加深这一吻。顾鸣没来由愈觉得紧张,像个未经人世的少年、两手抓紧桌边,在迅速稀薄的氧气中发出甜腻细微的呻吟。 沈言一手揽在顾鸣腰间,一手伸进浴袍里在他大腿上摸索,再徐徐流连到腿根内侧煽情揉捏。顾鸣经他引诱张开双腿缠上他的腰,仍旧是闭着眼睛、全凭感官去体会沈言的爱抚动作。性 器被握进掌心取悦,激起层叠情热漫过全身。顾鸣难耐的扭动身子,被抽开衣带的浴袍便散开落下,露出不着片缕的身体。 长吻暂歇,顾鸣慌忙的呼进一口气,却又被沈言咬在耳边的轻佻惹得连声低喘。 “怎么不看我?顾鸣哥哥,你看看我。” 腿间的套弄愈是疾重,湿润的嘴唇落在额头和眼睛,滑过鼻梁、抵到唇上。 “顾明哥哥喜欢我这样弄吗?” 顾鸣下身猛跳险要缴械,又羞又恨的睁开眼来,“别、别喊了.......” 沈言眼中尽是露骨情欲,神情却很冷峻,默然的看了顾鸣片刻才道,“那就把我嘴堵上。” 顾鸣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红了眼轻声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吻上去。唇舌纠缠期间,腿间快意攀上顶峰,却遭到沈言的恶意扣押,顾鸣急喘着哀声,“放手.......唔........沈言.......啊.......” 沈言置若罔闻,还偏头去吻顾鸣的颈侧、锁骨,更辗转到挺立在乳尖上舔弄轻咬。 顾鸣头皮发麻几近在挣扎,艰难万分的求饶,“受不了........别这样,呜........” 沈言终于肯放手,遭受过分压制的顾鸣浑身发抖的射出来,浑浑噩噩间就被沈言抱下来翻身压在桌上,微凉的手指只借由J液润滑就急切挤进穴里。 “啊!”顾鸣猛被惊醒,高潮刚过的敏感身体激起本能的抗拒。沈言却毫无往常的柔情风度,颇为反常流露出几分暴戾。顾鸣隐约察觉到个中缘由,咬牙切齿的暗骂自己嘴贱引火,怎么招他喊了句“哥哥”就惹出这样的凶猛兽欲? 沈言吻着他的后颈急急扩张,顾鸣稍一抬眼就看见镜中淫糜场景,禁不住身子一缩好似不耐的咬了咬抽插在体内的手指。沈言本就忍得辛苦不已,直被这细微变化激得呼吸更重,那根怒张已久的肉刃便紧贴着抵上前来。 顾鸣慌忙开口,“慢点……你、慢点……” “多慢?”沈言反倒加了一指,音调似着了火,又冷得教人心里发慌。 顾鸣无路可走只得尽力放松,好在沈言并未完全失控,尽管扩张仓促也不算无法忍耐。身后的顶撞既深且重,顾鸣又是痛又是爽,迅速又勃 起的下身让他不禁要怀疑自己是否有某种未知的癖好。热窄谷道里的性器抵到销魂处,顾鸣腰软腿颤的哑然失声,沈言偏在这时抱他起身、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向镜中的交欢场面。 顾鸣没力气反抗,却在情色昏沉中被那双几近是流露残忍的眼睛吓到。他以往只觉得沈言在床上霸道,此刻才惊觉似乎不止于此。但这念头只是虚晃而过,顾鸣并没有精神在此刻追究琢磨,唯有在沈言激烈的顶弄下颠簸沉浮,泫然欲泣的讨好着求他摸摸前头。 沈言没再为难,撤开视线专注在顾鸣身上抽 插抚慰。顾鸣渐渐只能够发出微声虚喘,好不容易被挟持着同沈言一起射出来,便虚脱般的多一秒都再站不平稳。沈言退出来抱着他坐进一旁的软皮躺椅,两人各自沉默着平复了许久,才慢慢找回被情欲劫走的理智。 躺椅内只容得下一个人坐,沈言便抱着顾鸣坐在自己腿上。顾鸣茫然的任由摆弄,双臂环在沈言颈后不住的发抖又执拗的不肯松开。暖气充足的房间内两人都浑身是汗,且还有粘稠液体各处沾染,这样贴在一起实在很不舒服,却无人有撤身分离的意思。 大约过了有十来分钟,沈言拍了拍顾鸣的背,低声道,“去洗澡?” 话语音调似又恢复到平素的模样,顾鸣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却没绷住哭腔,委屈着答话,“动不了。” 沈言沉闷片刻,“抱歉,我过分了。” 顾鸣摇头,“没怪你,就有点儿不习惯。”他想了想又补充,“不是不喜欢,就是、有点儿太刺激了。” 沈言听得无话,只脸色不好的皱起眉头。 顾鸣缓了缓情绪,拖着浑身酸软艰难后退。他看着沈言歉意的神情,只觉得是自己反应过激让他有所误会,便咧开嘴笑道,“要不你帮我洗?真动不了了。” 沈言仍旧没有说话,只亲了亲顾鸣的额头抱他去浴室清理。 . 待一切收拾妥当躺到床上,精疲力尽的顾鸣很快入睡。他仍是赖在爱人怀里,习惯性的蹭进那个最舒服的位置,嘴角甚至还有些上扬的弧度。沈言却盯着一室漆黑久久不能成眠,近两小时的独自煎熬,他终于还是拿来手机,发出一条信息。 . ——Paul,我状况有点不对。 . 第19章 昏暗的房间,漂浮着浓重的血腥味。其实应该还有别的气味,但都被血腥味掩盖了。 他从没闻到过这么重的血腥味,像是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经历了无数岁月的钢铁废墟中,那气味阴森、湿冷,令人作呕、也让人恐惧。 他慢慢睁开眼睛,却看不清周遭环境,即便奋力观察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这有违他生存习惯,进而就带来了不安和焦躁。 他往前走,看见一只隐含着猩红光晕的眼睛,它戏谑的看着他,没有丝毫情感、也没有半点温度。他知道那是什么,便本能想撤身躲避。可他躲不了,甚至也动不了。 它看着他。扫视过他身上的伤口,那是空气中血腥味的来源。是用棍棒、用刀、用碎玻璃、或其他什么造成的伤口。一道、一道、一道,不断增加重叠,在流血快要凝结的时候就又补上新的。所有伤口都避开了可能致命的部位,只是很痛,非常、非常的痛。 可他不觉得痛,他只想躲开那只眼睛。因为他知道,这只眼睛会把看到的一切传达到房间外。然后会有人来,而来的人,会死。 他不想他死,他愿意用自己的死去换他活着。于是他奋力挣扎,发出嘶哑的怪叫。可就在叫声出口的一瞬间,他猛然怔住,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声音。 不,这是他的声音。是因为过去太久,才让他一时难以辨认。那,是有多久了呢? . “多久啊?” . 他听见另一个声音,小心的、充满了怜惜与关切。 多久呢?是过了多久? 他还在思索答案,却从房间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 “......峰........” . 他来了! . “别怕......来了......” . 为什么要来?这是个圈套,这是圈套啊!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砰! . 枪响了。 . —— . 沈言惊醒过来,溺水般猛吸进一口气。 治疗室内的灯光缓缓亮起,他一手撑在床边,一手捂住眼睛急促的喘息着。他满头是汗,贴身的T恤也完全被汗水浸湿。 “你还好吗?” 有人走过来,一时激起他的防卫本能,却在趋身攻击的前一秒强迫自己停下。他两眼通红的看着来人惊愕退步,并举起双手到胸前、以示他并无恶意。 沈言看了看四周,企图把自己拉回现实。他迅速的回想,并强硬的按下焦躁失控的情绪。 . 这里是医院。说话的人是Frank,Paul的好友,他的心理医生。 . “沈,清醒过来,沈?” . 是的,他现在的名字叫沈言,今年26岁。这是他回意大利的第四天,也是重新尝试治疗的第二天,妈妈不知道他回来了,这是他和Paul的约定。他原本约好要和顾鸣一起回国,但却来了这里。他告诉顾鸣家里有点事要处理,大概一周左右就回去。他也安排好了餐厅的工作,还费了不少口舌安抚合作伙伴。 . 沈言抹了把脸上的汗,迟疑的抬起头来。 Frank缓步走近,递给他一张纸巾。 沈言接过纸巾,手还在不受控的发抖。 . 对了,他是发觉自己状况不对,然后向Paul求助。 大概是被恋爱冲昏头脑,又或是受顾鸣的影响太多,以至令警惕下降,险些放任出暴力倾向。他很怕伤害他,很怕自己会脱离控制。 . “谢谢。”沈言呼出一口气,虚脱般疲惫,却已无其他异状。 “很遗憾。”Frank看着他,“我想我们又失败了。” 意料之中,沈言并不觉得失望。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再试一次。” Frank摇头,“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 “太危险了,你这是伤害自己。” “可我得好起来,我要做个正常人!” “冷静点儿,孩子。”Frank试探的伸出手放在沈言肩头,他轻微的往后缩了缩、就立刻稳定下来。Frank叹了口气,“我说过,你的自我建设机制远远超出了合理建设范畴,由积极意义变作了消极抵抗。在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建立了这套属于你个人的防御机制,它很牢固,很难能被打破。或许它现在有了动摇,但并不代表它会改变、甚至瓦解。坦白来讲,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可我必须警告你,贸然的干预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沈言明白Frank的意思,他的病很难治好,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好。他只能尽力避免影响,而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不能扭转时光,那么发生过的就永远无法抹去。而只有神话故事里才有这种可能,可现实不是神话,他也不是神。 “沈,即使在刚才的状况下,你也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尽管这不是我们追求的好结果,却证明了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Frank弯腰抱了抱他,“孩子,不要太苛责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言闭上眼深吸进一口气,“抱歉,是我太任性了。” . . 一万公尺以外,顾鸣正投身于《somewhere》的开播宣传中,并无可避免的要在镜头前与左琳琳出演“亲密搭档”。左琳琳对顾鸣的态度较之以往更显热切,顾鸣做足礼貌配合,不给人半点可乘之机。 《星火烟尘》的话题仍有持续,从故事本身到演员表演都得到行内外诸多肯定,尽管未在柏林影展上有奖项收获,亦成为顾鸣迄今为止的演员生涯上最锦绣的一笔。 而他在首映式上动情落泪的神态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记者拍下,照片发布后引来无数惊叹,更被顾鸣的影迷视作“神来之笔”追捧热议。黑白光影里失神流泪的侧脸,就连顾鸣自己看了都觉动人,可又有种被窥到内心世界的不适感,便难得开口要求公司买下版权,以免继续被满世界传阅或被挪作他用。 《somewhere》的宣传活动跑到第六天,胡氓约顾鸣吃了顿饭,《柳三郎》的武术训练就此排上日程。该做的工作依旧要做,只每天挪出4小时习武练剑,并额外增加2小时体能训练。胡氓是打定主意完全不用替身,顾鸣就只能尽力准备,未免在拍摄时拖剧组后腿。 《柳三郎》是部男人戏,即使女一号戏份也排在三四顺位。除柳三郎一角外,戏份最重的是柳三郎的师兄徐行之及好友霍白。选角都还未定,胡氓亦未提及。单从剧本来讲的话,商岳是徐行之的不二人选,可他多半不肯出演。虽不知其中真正原由,但这对顾鸣并无影响,反正谁来演都是演,和谁搭也都是搭。 . 转眼一周过去,沈言迟迟未归。 . 顾鸣做完今天的工作和训练,被助理扛回家后就死尸一样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这几天他和沈言都有联络,好像没听他说延迟归期,也没提订了哪天的机票。可见“左右”一词实在不好,标准模糊,易惹人烦心牵挂。5天是一周左右,10天也是一周左右。成年人应懂得体谅分寸,哪能像小孩子那样去纠结日期字数? 顾鸣是想他了。尤其此刻疲惫不堪,孤零零在这空荡荡的大宅里。他很想他,但又和身处异国时的焦躁心境不同。先前在泰格尔机场分别时,沈言答应了顾鸣玩笑着提出的同居提议。这带给顾鸣莫大的欢喜,因为他们总会去往不同的方向,但以后就都会回到同一个地方。 顾鸣算了算时差,拿出手机拨去电话,迟迟无人接听。间歇着又拨了三个过去,居然也都如此。便不由有些心慌,紧接着发去一条微信,“不管你在做什么,10分钟内给我回电话!”顾鸣盯着手机屏等足10分钟,又再多等了3分钟,几近在情绪爆发的边缘,竟听见有人开门的声响。他本能的觉得是沈言回来了,就挣扎着起来去看,竟真的是他。 行李箱立在身边,外套搭在手上,正弯腰把换下的鞋放进鞋柜。 顾鸣心如擂鼓的愣了几秒,不禁脱口吼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沈言站直身子看他,一头雾水回话,“我说过吧?” 顾鸣吼完就有点儿后悔,等到看清沈言的脸,原本因不安而起的恼火就烟消云散,化成为错愕疼惜,像是心上被谁狠狠拧了一把。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沈言明显的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大好,几乎可称作憔悴。 “病了几天,没吃什么东西。”沈言知道自己样子难看,回来的路上就已想好说辞。 顾鸣皱着眉看他,沉默着没有往前。 于是沈言走近来抱他,“我说了今天回来,你是不是睡着了没听见? 顾鸣这才恍惚有了点儿印象,他是有两天电话讲到一半就睡死过去,也许就刚好错过信息。他抬起手臂在沈言后背合拢收紧,闷声道,“那生病了怎么没说?” 沈言拍了拍他的背安抚,“我在家有人照顾,何苦说出来让你干着急?” 顾鸣无从反驳,却听得窝火,只撤身后退、咬牙切齿的看他。 沈言叹了口气,“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没有。” “那能不能进去坐会儿?我头晕。” “真不想我着急就好全了再回来!”顾鸣难得同沈言发火,嘴上说着狠话却拖起他的手往里走。 沈言见他行动比平时迟缓,就知是因为先前提到的武术训练。他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到了厨房看他艰难的开冰箱拿食材,忍不住说了句要不我来,却被一记冷眼截断下文。顾鸣踢过来一张矮脚凳,沈言不敢嫌弃立刻坐下,一双长腿可怜巴巴屈在胸前,简直就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顾鸣烧上一锅水,沉闷了半晌才肯开口,“我不喜欢你什么都瞒着我。”他盯着锅里依旧平静的水面没看沈言,以免被美色所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不是什么都要知道,但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沈言心虚理亏,又不能坦白实情,只态度诚恳的回了句,“抱歉。” 顾鸣却不想听他道歉,“我很生气,特别生气。你说你不需要只看我好的一面,同样的,我也不需要你对我报喜不报忧。公平点儿,沈言,别把我当成温室的花朵。” “......” 他低估他了。沈言习惯了去充当一个保护者,但顾鸣却并非需要神佑的弱者。 顾鸣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转头,“知道错了吗?” 沈言一时被问得不知该继续愧疚还是当即笑场,迟疑思量了片刻还是绷着脸点了点头。 顾鸣看了他一会儿,严肃说道,“那过来亲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沈言松了口气依言上前献吻,细致入微的化解顾鸣心中不快。气氛重回到柔情境内,顾鸣拍了拍沈言的脸,“去客厅等着,这个高的个子坐那儿多好笑。” 沈言心道这还不是你给的凳子,嘴上却只甜言蜜语的装乖讨好,“是,那就辛苦顾鸣哥哥了。” . 第20章 因《somewhere》的热播好评,顾鸣的人气又上了一大台阶。广告代言、综艺邀约、新戏剧本都雪片般飞来,除了剧本顾鸣会看,其余一应都听从公司安排,于是忙得昏天黑地,时常还要把武术教练带着各处奔波。 为达到柳三郎“面白如玉不似红尘凡人”的外形要求,顾鸣极其认真的美白防晒,吸血鬼一样不敢见光。试装时胡氓嫌他缺了点儿清冷凛冽,就又提出减重要求,还让他定期报备不要瘦过头,以免把剑客扮成书生。 最忙时顾鸣有两个礼拜都没回家,也不是每天和沈言通话联系,却未再像从前分别时那样焦心牵挂。但不论如何忙碌,顾鸣都会每天给沈言发一张照片,像是车窗外的风景、难吃的飞机餐、影迷送的礼物、甚至不小心磕到的淤青,唯独就没有自拍。照片而外还会打几行字,絮絮念念、就像在家中闲聊。沈言收到后也会拍点什么传过去,尤其喜欢在顾鸣发来诸如“今天的盒饭真难吃!”的时候,回复给他欧阳开发的新菜。 经过半年多的摸索前行,“食光”总算走上轨道,沈言一手建立的经营团队也已能独立运作。于是一周里除了开会、试菜、巡店需要真人到场,其余时间沈言都在家中办公。时不时假公济私要个送餐服务,还打着顾鸣的旗号钦点主厨烹制。 6月伊始,顾鸣停掉大部分无关紧要的工作,专心为《柳三郎》备戏练武。好不容易又能朝夕相处,沈言就连开会试菜巡店都不肯再去。欧阳除了骂他见色忘友倒没真正计较,毕竟是“自家偶像”的男友,捎带纵容一下也是没办法的事。 6月11是顾鸣27岁生日,公司大手笔的策划了生日会给他庆生,邀来近千影迷参与庆祝,并联合视频网站做线上直播。顾鸣盛装出场,又是弹钢琴又是唱歌,还小秀了把苦练数月的剑术。影迷看得欢欣惊喜,顾鸣也玩得十分尽兴。线上直播几分钟内就观看破千万,微博话题也热度狂飙,尤其是白衣长剑的“顾少风姿”,当晚就占上各家娱乐头条。 欧阳坐在VIP位置,“运气爆棚”的拿到最大互动福利,引得全场艳羡嫉妒。沈言却未到场,只如往常一般等他的大明星收工回家。 他们已有提前庆祝过,何必再跟去拥挤人群?他切实的拥有他,更无须去参与那些仰望、憧憬、雀跃和疯狂。 . 盛夏7月,《柳三郎》宣布开机。 前期宣传做得鲜辣十足,从《星火烟尘》讲起,一边唏嘘着故人缘分,一边玩起选角迷案。不论是确定出演的、不确定出演的、乃至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都敢打着擦边球炮制话题,造成大半个娱乐圈都进了《柳三郎》剧组的假象,赚来无数瞩目企盼。 发布会上,一直悬而未决的徐行之扮演者终于现身,不仅令在场媒体哗然咋舌,就连一众主演都措手不及——竟然是商岳?果然,还是商岳。 胡氓瞒得滴水不漏,连季平舟都不知情。与昔年印象对比,商岳没什么变化,外形保持得很好,气质又更添从容。顾鸣看他与剧组成员一一拥抱,竟鬼使神差犹豫起来是该陪同做戏、还是照顾下旧搭档的“直男本能”。商岳最后走来他面前主动亲近,不论拥抱姿态还是停留时间都显出万分真挚。待到主持人递来话筒采访,问及商岳“和老朋友重见的感想”,商岳稍作思量,半真半假的看着顾鸣感慨,“我的星辰长大了。”顾鸣始料不及愣在当场,隔了好几秒才配合出眼红神态,并回馈一个拥抱。他觉得商岳这戏有点儿过,但转念一想这也是配合观众喜好,纵是微有不适也迅速抛诸脑后。 会后安娜悄声问顾鸣商岳和沈言谁帅,顾鸣见鬼一样看向安娜问她是不是发烧了怎么在说胡话。 安娜眉梢一挑神情风凉,“他俩难道不是一个型?” 顾鸣万分不服,“差远了好不好!” 安娜似笑非笑试探询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啊?”顾鸣一脸纯良看得人不忍戳破。 安娜好心叮嘱,“劝你提前备案,免得你那位宝贝男友喝醋。” 顾鸣以为是在讲有关他和商岳Cp的话题,只觉安娜太过小看沈言,当即护短反驳,“他才没那么幼稚!” 安娜翻了个白眼懒得多说,只默默在心里哀叹果然恋爱中的人都智商为零。 . 诚如顾鸣所讲,沈言没那么幼稚。 幼稚的是欧阳。 在新一轮的CP话题之后,她很是抓狂在工作后把沈言扣在店内“谈心”,并认定他在暗自神伤。 沈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克制着毒舌冲动陈恳澄清,“都是些娱乐内容,我不在意也不吃醋,我跟顾鸣很好,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欧阳哪里听得进去,“你看《星火烟尘》了吗,我都发你资源了,你看了就知道!” 沈言叹了口气,“我看过了,去柏林的时候在电影院看的。” 欧阳不由语塞数秒,“……你、你居然去电影院看?” “拍得挺好的,不该买票支持下?” “你看得下去吗?那么大尺度!” “那就叫大尺度?小姐你未成年啊?” “我……你……我是在关心你们好不好!” “谢了,不用。” 欧阳义愤填膺凛然姿态,“沈言你去探班吧,我给你放假!” 沈言实在不想再听下去,冷下脸道,“不如你帮我去?就说是女友,被拍到也没所谓。” 欧阳没能想到这层阻碍,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时自责懊恼、更加心疼起来,“sorry......” 沈言不过随口,哪知会惹人认真难过,于是调整语气解释补救,“我们不是小孩子,也不是活在言情剧里。你担心的这些对我们来讲都不是问题,我信任他,也绝对的支持他。” 沈言语气平淡说得毫无波澜,欧阳却听得感动不已当即就红了眼圈,沈言顿觉一个头两个大,立刻改变策略,“我也不是不能去探班,只不过不知道他在哪个深山老林里拍戏。信号都没有的,我要去哪里找人?” . —— . 《柳三郎》第一阶段的拍摄地点远在天山以北,信号不是没有,但实在不好。拍摄受天气影响很大,剧组上下都分秒必争。动作戏多,又有高反阻碍,每场戏都拍得辛苦艰难,实打实是拿命在拼。整个剧组属商岳的高反症状最重,可敬业态度令人惊叹,候场时都已挂上氧气,一进入拍摄就半点都不含糊。顾鸣既是钦佩又感压力,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半点不敢拖累旁人。历经两个月奋勇拼搏,辗转雪山、森林、草原、沙漠,个个都像被活扒下一层皮。 10月,剧组分两队开往唐城和江南继续拍摄。相比前期的恶劣环境,影视城内已近乎如天堂一般,不想却出了拍摄事故——顾鸣的威压在上升过程中一侧脱轨,致使他半途猛坠,当即失去意识送往医院抢救。万幸是高度不高,顾鸣也反应迅速做了自保反应,否则就要出大事。 当日恰有媒体探访,事故立刻曝光掀起轩然大波。顾鸣的经济公司出面稳定局势,剧组方面则首先着手调整拍摄计划、尽力降低损失。 顾鸣昏迷了两天才醒,伤势倒不十分严重,但左腿胫骨骨折,对拍摄影响巨大。他清醒时第一眼见到的是商岳,短短视线相碰,商岳就起身按铃通知医生,并言简意赅的安抚,“别怕,腿没断,脸也没事。我知道很痛,你忍着,只能忍着。” 顾鸣没力气观察思考,自然也接收不到这其中不同寻常的关怀。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直至医生赶来做完检查、说明情况、又交代了相关事项后离开,顾鸣才渐渐回魂过来。 病房里并不只有商岳,胡氓、季平舟、岑素都在,顾鸣的助理也在,只是没见到安娜。顾鸣想起失重下坠的情形,又是后怕又觉庆幸,可见自己福大命大,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 他看向胡氓虚弱开口问道,“戏怎么办?” 胡氓眉头紧皱宽慰回应,“先养伤,不用想别的。” 顾鸣便也不知能再说什么,他浑身上下都痛得不行,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意思表现。于是就分外想念起沈言来,要是他在就好,他在的话......等一下...... “今天几号?”顾鸣问。 “18号。”助理回了话。 “......” 顾鸣脸上本就浅薄的血色迅速消褪下去,离他最近的商岳立刻察觉、关切的问他哪里不舒服,顾鸣却听不见这问候,只对着助理焦急说道,“我、我手机呢,拿来,我打个电话。”他昏迷了两天,两天,他 妈 的两天,沈言还不得急死?“赶紧的啊!艹! ” 助理连忙递来手机,顾鸣也管不了周遭看客,只抖着手去播沈言的电话。却是无人接听,顾鸣心慌意乱,几乎要拿不住手机。 病房里雅雀无声,谁都不明白个中缘由。这时房门打开,安娜走了进来。 顾鸣似见到救命稻草,哑声道,“姐,我.......” “没事。”安娜打断他的话,以眼神警告他不准再讲。然后转头向胡氓等人稍作解释、并委婉又强硬下了“逐客令”。待病房内只剩下内部成员,她和顾鸣,安娜长出一口气,抢在顾鸣之前开口,“等我一会儿,你乖乖的不许闹。” “姐!” “听话!” 安娜不容人申诉要求,带着助理转身离去。 顾鸣不知道安娜什么意思,直急得眼前发白心慌想吐。他深吸进几口气奋力缓和,然后又捉着手机敲字编信息,“干嘛又不接电话?我伤得不重,别信媒体瞎写。你看到了给我回个电话。”顾鸣按下发送键,煎熬的等了近十分钟,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 . 沈言来了。 第21章 他站在门口,略微低着头,帽檐几乎把整张脸遮住。 顾鸣猜他是这样一路走来,以免吸引到不必要的目光。他很不喜欢别人看他,却偏生有副好皮囊。 他摘下帽子看过来,眼底泛着乌青、眼中布满血丝,又还紧皱着眉头,显得疲惫又阴沉。 “你这叫伤得不重?”他问道。 顾鸣梗着喉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转头长呼出一口气,像在由衷的庆幸。 从知道新闻到现在,他经历了意想不到的煎熬:买不到当天的机票,就开了十几个钟头的车赶来。联系不到人,就只能在被媒体和影迷围堵的医院外干等。好不容易在今天凌晨打通安娜的电话,却到此刻才走进顾鸣的病房。 其实详情安娜已同他讲明,否则他也耐不住性子等这么长时间。他是什么都知道的,却非要亲眼看见才能确信安心。 顾鸣眼巴巴看着他,非但没如狗血言情剧里所讲的那样“伤痛因爱人的注视得以减轻”,反而痛得更加张狂,又一点点游移汇聚、钻进到心脏位置。满腔的焦躁牵挂亦变作心酸委屈,便半点场面都支撑不住,咬牙切齿、又眼红声沙的问,“你站那么远干嘛?” 他们分开有好几个月,本来约好要在两周后、趁顾鸣去参加颁奖时见上一面。现在提前重逢,却无半点欢喜,他们谁都不想要这样的重逢。 沈言举步走近,站在病床边上。他迅速将视线在顾鸣身上可见的伤处扫过:除了打着石膏的左腿,脸颊也有轻微的擦伤和淤青,两手都缠着绷带、但干净未有血迹。 顾鸣猜到他的疑虑,坦白交代,“肩也摔着了,挺疼的,你往右边抱。” 于是沈言缓了口气,俯身下来小心的抱住他。 顾鸣偏头与他靠近,尽力的抬起右臂拍了拍他的后背,“还行,别怕。” 沈言埋头在他颈侧沉默片刻,然后直起身来拖过椅子坐下。 顾鸣捱着浑身痛楚,摊开手掌象征性的伸过去,“手也能牵的。” 沈立便半点不敢搭力的虚握住。 “什么时候来的?”顾鸣问。 “昨天上午,我找了安娜帮忙。”沈言据实以答。 “没睡啊?” 沈言点头。 顾鸣按捺着情绪,“真不是很严重。” 沈言仍是点头。 顾鸣还没看新闻,不知道报道内容如何,但一定比预想的夸张。易地而处的话,顾鸣自认办不到像沈言这样冷静。 “我运气算很好了,换个点儿背的,不死也瘫了。” 沈言听得心惊手震,顾鸣却摇头示意他不用这么紧张。 “本来我一直没什么好运气的,但自从你回来我就转运了。什么都顺,所以,什么关都能过。” 他不忍见他这样慌张忧虑,便绞尽脑汁的想哄他宽心。 “是吗?”沈言懂他的意思,神情却未见缓和。 顾鸣两眼微弯,表现出万分诚恳,“是啊,你看我混这么多年都没个样子,你一来我就红了!” “看来我是你的福星?” “福星多土,像你这么帅的叫幸运之神。” 沈言调整着情绪语调,“是挺红的,昨天医院外面就守着好多小姑娘。” “没男的吗?” “没细看。” “唉,还说我男影迷不少。” 沈言被顾鸣这说不出炫耀还是遗憾的表情逗笑,道,“欧阳差点要跟来,可实在哭得我受不了,比第一回 见你哭得还厉害。” 顾鸣稍加想象,跟着笑起来,“那你一会儿给她打个电话,好好说,别吓唬她。” “嗯。”沈言伸手帮顾鸣理了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我不能待太久,但就住附近,每天都能来。” 顾鸣点点头半句也不多问,只叮嘱道,“好好睡觉。” “放心。” 短暂无声相看,总算神魂归位。 顾鸣松了口气,忽觉不甘的感慨,“沈言,你怎么就没早点儿喜欢我呢?我们认识那么久。” 沈言犹疑了片刻,把几乎要宣之于口的事情咽回去,回道,“那我就把错过的时间,双倍赔给你。” . 如能在开始就相爱,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顾鸣是这样想的。 可惜那时的沈言却不具备去爱一个人的能力,即便到了现在,他也未真正摆脱“深渊”。他习惯了同“黑暗”为伍,唯独顾鸣是吸引他追逐的光芒。 这的确是个适合澄清误会的时刻,只要沈言说一句“那时我也喜欢你”,就能让顾鸣收获莫大的欢喜。但沈言选择了沉默,因为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做回正常人的模样。 他爱他,如他曾经所希望的那样,更远胜于他所希望的那样。 . —— . 在安娜的安排下,沈言作为公司的“实习助理”得以出入顾鸣的病房,顾鸣的正牌助理齐以闲自然就知晓了他们的恋爱关系。齐以闲是在顾鸣签约后一年多才进的公司,原本是对娱乐圈好奇跑来打风流工,却莫名其妙干到了现在。他比顾鸣大两岁,个性温吞纯良,虽不比安娜与顾鸣那样亲近,但也是完全信得过的交情。 《柳三郎》剧组正集中拍摄顾鸣以外的戏份,等他脸上的伤消退、并能够下床走动,就进行部分文戏的拍摄。短期之内顾鸣都不可能再上打戏,胡氓的计划是拍完这段就先粗剪一遍片子,等顾鸣完全恢复再来拍余下的戏份。行内不乏一部电影断断续续拍个三五年的导演,《柳三郎》的投资方与胡氓关系很好,加之顾鸣的公司鼎力相助,总的来说也不算损失太大。顾鸣对此虽十分焦躁愧疚,但也别无他法,只得积极配合治疗。 原定要出席的颁奖是国内三大电视节之一,顾鸣凭借《倾城》中莫狂生一角双项入围“最佳男主角”及“最受欢迎男演员”的大奖角逐,结果虽未可知,但也是他事业路上的极大进展。奖项要在现场揭晓,顾鸣提前录了段诚恳致辞由公司另派代表前去,若真能得奖,就也不至于让领奖台上显得冷清尴尬。 到了颁奖礼当晚,顾鸣躺在病房内看直播。沈言、安娜、齐以闲都在,无人表现得有多在意,气氛也与平时没差。可顾鸣却有种被镜头环饲的错觉,莫名还联想到多年来追看的金像奖颁奖,影帝影后们在结果公布前片刻的“精彩演技”。 顾鸣望天花板长叹,“我怎么这么紧张?” 安娜神情风凉的瞥他一眼,“没必要,你得奖希望不大。” 齐以闲一边摆着零食水果一边参与讨论,“可莫狂生呼声挺高啊。” 安娜拿了颗放在手边的葡萄,“拿奖看运气的。” 齐闲便作恍然大悟,“那倒也是。” 顾鸣哭笑不得,扭头朝一旁沉默不语的沈言瘪嘴。 沈言微笑着摇头,并未帮他说话叫阵。 诸如此类的眉目传情,安娜与齐以闲一时见惯不怪。齐以闲和沈言还算不上熟,也完全不想同这样气场压人的类型谈笑。倒是安娜对沈言三番两次的威胁怀恨在心,每每都要出面戏谑揶揄。 “沈言小朋友不帮忙说两句话?”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顾鸣第一次听安娜用“小朋友”称呼沈言时,险些一口水呛进喉咙。可沈言却没什么反应,且无论安娜如何打趣都照单全收。他哪晓得沈言是在为先前的“傲慢强横”赔罪,只以为他是给自己面子,便默默然满怀甜蜜,并不放过任何能够护短的机会。 “我不懂这些。”沈言慢悠悠语调平缓,“但他运气还行。” 安娜瞥了眼病床上的伤患,冷笑道,“运气还行?” “应该算很好了。” 沈言说得云淡风轻,顾鸣听得心花怒放。 安娜约莫体会到一点儿“情人秘语”的意思,便翻了个白眼懒得追究。 “这葡萄是跟附近的村民买的,说是自己种的。”未免气氛发展得过于粉红,齐以闲十分生硬的拉开话题。 安娜看了看他,忽笑起来,“阿闲你是不是空窗好久了?”她同他父母都算熟识,一直都不大明白那样“名流强权”之家,怎么能长出这么个敦厚木讷的少爷。 齐以闲脸色一僵,立刻讨饶赔笑,“娜姐我可没招你。” 顾鸣逮着机会,忽然开口爆料,“闲哥有心上人的!” “what?!” “......” 安娜与齐以闲几乎同时看向顾鸣,一个满脸八卦,一个局促威胁。顾鸣目光隐晦的在这两人间游移数秒,笑容狡黠的耸了耸肩,“不知道啊,闲哥不肯说。” 齐闲松了口气。 安娜却不罢休,“阿闲!” “我....我整天都对着这小子,哪来的空有心上人?”齐闲抓了包薯片,搜肠刮肚憋出一句话来,“他又不是我的菜!” “噗......”沈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万万没想到精明的女强人竟也有这样迟钝眼瞎的一面。 顾鸣邀功般朝沈言看去,沈言心领神会眨眼“放电”以示奖励。 安娜追着齐闲“审问”良久,直把人逼得面红耳赤额上都冒出层虚汗才放他一马。顾鸣和沈言看戏看得开心,这样生动的“冤家”桥段,实在是买票都难看到。 过了好一阵,各人才又将注意力放回到颁奖礼上,最佳男女演员奖项惯例是放在最后,先到了最受欢迎男女演员的公布环节。病房内安静下来,看完提名、听完颁奖嘉宾的笑话,结果揭晓,得奖的不是顾鸣。其实也算在预料之中,人气类奖项,他的竞争力还远远不足。 安娜和齐闲都没说话,顾鸣正想着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却听沈言轻声讲了句,“等等看最佳。” 顾鸣扭头看他,“最佳啊?很难的。” 沈言神情却颇笃定,“我觉得有机会。” 顾鸣不禁失笑,“凭什么觉得?你看过啊?” 沈言点头。 顾鸣这才发现,他实在很少和沈言聊自己的工作,也不大好意思让他看自己演的东西。可话已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好奇问道,“还看过什么?” “差不多都看过。” “......” 顾鸣心口一悸,觉得自己多半是要脸红了。 沈言笑了笑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没再说多余的话。 旁观两人此刻都没打扰,像是被沈言说服一般,专心期盼着结果能如他所料。 . 这是顾鸣成为演员第七个年头。 他入行已算晚了,既不是科班出身,又谈不上上多有天分,甚至还缺乏拼劲儿。但他的确是个好演员,他喜欢演戏,也舍得为角色奉献。他好不容易才得来如今的上升局面,实在很需要有这样一座奖杯来傍身。 或许他不是龙,但也绝不是该困在池中的鱼。 . 15分钟后。 最佳男演员奖项揭晓,获奖者——《倾城》中,莫狂生的扮演者:顾鸣。 第22章 10月的最后几天,顾鸣重回剧组,沈言也返程离开。 临别时,沈言问顾鸣之后要不要跟他回家过圣诞。顾鸣觉得时间上能够安排,就爽快应下,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带他“见家长”的意思。 沈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儿,顾鸣猛的回过神来,不由心里打鼓。 “去、去你家?” “是,去我家。”沈言点了点头,并详细说明,“会见到我妈、我后爸、我妹妹,还有我后爸的亲戚,他有个大家族,每年都会来过圣诞。” 顾鸣被“大家族”三个字震住,脑海中竟还荒唐的闪过些极具意大利特色的电影片段。 沈言并不知道自己这位演员男友正在发挥何种想象,只从他的神情判断,大概还是这提议有些唐突。他想了想,进一步补充说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干涉我的事情。但我可以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刚才答应的不算,你想想清楚。” 顾鸣稍怔了怔不禁失笑,撑着下巴目露狡黠的看向沈言,“这要是去了,就算被你套牢了吧?” 顾鸣听出来了,沈言是在暗示、也在试探,他真正想问的是:你愿不愿意成为我家的一分子。顾鸣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只先忍不住飘飘然起来。四舍五入的话,这就算在求婚了。他丝毫不觉得“进展过快”,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可是沈言。 “顾鸣,我从没有过要套牢你的想法。”沈言说道,一贯的姿态潇洒语调从容,“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自由的。” 顾鸣深吸进一口气,似是苦恼的微皱了皱眉头,“这话说得太高尚了,让人自惭形秽,也让人觉得、有点儿不近人情。” 沈言笑着看他,“所以,你有要套牢我的想法吗?” “当然!” 顾鸣勾手示意沈言走近。他腿上的石膏已经拆除,病号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一身简单装束亦掩不住耀目光彩。他坐在沙发上,仰着头拖住沈言的手。微弯的笑眼里满是痴心迷恋,“我常常都会想,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对我死心塌地,或者说,让你、像我离不开你这样的、离不开我。而现在我又在想,如果我们都还有五十年可活,那这五十年你最好都是我的。” “......” “要不直接点跟我求婚?我不会拒绝的。” 沈言听得心口发紧,按捺不住的弯腰捧起顾鸣的脸与他接吻。唇舌交缠得煽情露骨,又不敢真正忘情放肆。一番浅尝辄止,沈言缓了缓气,低声道,“怎么邀你回家过一个圣诞节,我就得拿往后五十年来换?” 顾鸣意犹未尽的在沈言唇畔流连,“应该说,是拿这一个圣诞节赚往后五十个圣诞节。” “那我不是赚翻了?” “你当然赚翻了。” 沈言无话可讲,趁理智还未断线,撤身避开顾鸣恶意的撩拨,“成交。” 顾鸣难得在调情方面占据上风,又是惊喜又觉得意,“哎呀,沈言同学你脸红了!” 沈言暗骂了句脏话,径直跳过话题,“我得走了。” 顾鸣见好就收,眉开眼笑道,“我会赶在你生日前回家。” 沈言不置可否,“好好拍戏,注意安全。” “放心。” 两人拥抱道别,未有过多留恋。 . . 顾鸣晋升“视帝”,势头猛进,人还在病床上就各类采访邀约不断。 安娜挑了两家行业大牌安排在顾鸣回剧组前进行,其余就悉数推掉。一是不想影响拍摄,二是避免被人扣上“一朝得志”的浮躁罪名。在这行混饭吃,越是春风得意就越要小心谨慎,捧高踩低自是常态,却更多人在暗地里期盼大厦倾繁花落。顾鸣好不容易挣来这样的局面,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珍惜经营。 目前来讲,沈言是安娜的“心头大患”,偏偏又不能除之而后快。这一路冷眼旁观,安娜已完全不对顾鸣抱任何期待,只暗暗在想如何从沈言方面下手。当然不是要棒打鸳鸯,但决不可再有这样冲到媒体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的事发生。顾鸣出院那天,齐以闲不过是去办个手续,他俩就敢在病房里接吻。要不是齐以闲及时发现把护士挡走,她就真是不要活了。 安娜盘算着找个时间跟沈言谈谈,他不能打着爱的名义来害顾鸣。他应该看清楚现实,然后跟她联手来保护和帮助顾鸣。 干脆把他弄来公司好了,陪小丫头开餐厅多浪费! 安娜想。 算了,就这样都管不住,弄来公司还了得! 安娜又想。 唉,真是一个省心的都没有! 安娜狠叹了口气。 一旁齐以闲听到这叹息,凑近来安慰,“我问过医生了,鸣仔恢复很好,没问题的。” 安娜扭头看向这张纯真面目,更加悲从中来:这省心的怎么就不长心啊,要是有沈言一半“阴险”也好啊! “......”齐以闲被看得后背发毛,想退却不敢退,“怎、怎么了?” “没事。”安娜拍了拍他的脸,懒得“对牛弹琴”径直将视线转开,浑然不知又惹得人心慌意乱。 . 按照胡氓的计划,《柳三郎》涉及武打的戏份全部押后,以便让顾鸣有更多时间恢复。顾鸣养伤期间并未敢放下角色,一回组就能顺利投身拍摄,且还比先前表现得更为肯定。拍摄进度远远超出预期,到了12月,顾鸣就已能在左腿做了加固处理的情况下,进行部分打戏的拍摄。 《柳三郎》中,顾鸣和商岳的对手戏不多,却大都是演技上的正面交锋。虽说在技巧和感染力上,顾鸣都还差商岳一大截。但许是有“遇强则强”的效果影响,顾鸣表现不俗,几场戏下来竟也未落下风。戏里合作顺利,戏外也不再像《星火烟尘》时那样冷淡疏远。顾鸣和商岳相处得还算不错,下了戏也有不少话能聊,相熟后就把称呼从客套的“岳哥”改成了“师兄”。商岳的脾气很好,且还细心会照顾人,好些工作人员的口味喜好都能记得,只要不打扰他睡觉和看剧本,简直万事好商量。顾鸣忍不住开始怀疑对商岳“直男本能”的判断是不是有所误会,想来想去只得出个“都是自己瞎想”的结论。 . 今天要拍的是柳三郎与徐行之的生死诀别,既是电影的重头戏之一,也是徐行之的人物结局。 顾鸣连着拍了几天打戏,虽说动作都不多,但腿上的负担还是很重。顾鸣等医生打好固定就又悄悄吞了几片止疼药,本来以为没人看见,却听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商岳开口说道,“别死撑。” 顾鸣干咳了声,“师兄你不是在睡吗?” 商岳半睁开眼瞥了瞥他,“假寐懂不懂啊?” 顾鸣听得乐了,不禁嘴快起来,“那叫偷看吧!” 商岳面不改色,“武替一直都在,不行就吱声。你以后要拍的戏还很多,这腿得留着。” 顾鸣拱手抱拳,“师兄教训得是。” 商岳叹了口气不再搭话,转头又把眼闭上。 顾鸣便也沉默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迅速调整状态。 . —— . 长乐城中,徐行之走在空无一人的青砖路上,拖着一刃沾满血的窄身长刀。 他的刀本是不沾血的,因为出刀太快,鲜血喷涌时,刀就已归鞘。但他今天杀的人太多了,这整整一城的性命,都已断送在他刀下。不止是刀,他的衣袍鞋履、面庞和手掌,都沾满了血。 这是他花了十年时间苦心建造的城池,也曾是江湖上无数人向往的地方——一入“长乐”永无忧——可这世上,又何来真正的“长乐”可求? 他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故人,他的师弟,对手,死敌:柳三郎。 “师兄,回头是岸。” 柳三郎双手背负,广袖长衫,一副儒雅悠闲、就连剑也未带。他历来是这副高高在上的胜者姿态,教人艳羡,也教人憎恶。 “何处是岸?”徐行之举刀指向他,笑道,“三郎要我回头,可我回头所见的,不过是这一座空城、和这一城的死人罢了。” “无妨。只要柳三郎在,师兄杀这区区一城的人,便不算罪过。” “呵,哈哈哈哈!柳盟主说得是,我这长乐城收容的都是江湖败类,个个死有余辜。我杀了他们,于你们武林正道而言,不仅无过,还是大功一件。” “事到如今,师兄怎还不明白?”柳三郎趋步行来,两指格开刀锋,面露可亲笑意,附耳低声,“同样是杀人,编个好名头就顺理成章。同样是争抢算计,打着侠义名号就有人拥护爱戴。做恶人,杀的人就无辜。做好人,杀的人就该死。这就是所谓的正邪之道,黑白善恶本不过一线之隔。” “一线之隔,好个一线之隔!”徐行之退开一步,细细打量这满身风光的武林盟主,后又举目四望,便在檐上墙头瞥见许多潜伏的身影。他回过头以极轻的声量问道,“若当初你我所抽的签换过来,三郎可还说得出这番话?” 柳三郎摇头,“即便换过来,输的也还是师兄。” 徐行之不禁一怔,随即颓然,“是啊,三郎何曾输过?在你面前,师兄总是棋差一招。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柳三郎并不愿杀他,在这个世上,徐行之是他柳三郎最不愿杀的人。“师兄,同我走吧。”他放软了声调,近乎有幼年时的恳切亲昵,可他的眼中唯余冰霜千里,望不到尽处也看不清心意。 忽有雪至,无声息的落在面上化成冰凉水迹。 “下雪了。”徐行之道,他仰面迎着白雪,“三郎该多穿件衣裳,你这哮症受不得寒,师兄送你的狐裘可有带着?” “......”柳三郎眉心微蹙,笑却未改,“中原之地,用不上那东西。” 徐行之缓缓转头看来,两眼通红,似有血泪盈眶,“也罢!” 长刀骤然袭来,柳三郎疾步后撤。 “盟主小心!” 檐上一人投来兵刃,柳三郎飞身接住,长剑出鞘抵上萧杀刀锋。刀剑相碰激起火光如星、更兼铿锵呜鸣。伏兵闻声而动,却皆作壁上观不敢妄动插手。城池之内,便见这白衣、玄袍的师兄弟,以师门武功生死相博。 雪越下越大,百招之间已成纷扬之势。柳三郎的剑逼至徐行之颈侧,徐行之的刀也横在柳三郎的腰间。 “师父说过,我这套剑法,是为克制师兄的刀。” “师父也说过,我的刀,能挡三郎的剑。” “那师兄以为,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比武切磋才论快慢,生死相博比的是狠心!” 话音未落,徐行之发力向前,柳三郎剑锋迫近。然刀却未动,剑有所觉察时已撤之不及的割开了徐行之的咽喉。热血喷涌染污了如雪白衣,亦洒在柳三郎的面上,他本能的接住徐行之倾倒的身躯,头一遭在旁人面前流露几分慌乱。 徐行之伏在他肩头,剧烈的嘶声抽气,“也算......赢了......你......一次........” 他用尽最后气力,推开柳三郎倒在冷硬的青砖地上。他睁着眼睛,不甘、又畅快的将柳三郎此时的神情尽收眼底,仿似要刻进魂魄带到阴曹地府。他好似又看见天山的皑皑白雪,浩瀚无边际,悠悠无尽头。 . —— . “Cut!” 拍摄完毕的号令企图把戏中人拉回现实。 . 顾鸣维持着跪地姿势,克制不住的浑身发抖,更半点收不住情绪和眼泪。在商岳倒地之后,他按照剧本走近为他合上双眼,转身离去时却猛的跪倒在地。他奋力的笑,又不断落下眼泪,算不上在哭,只分外鲜明的教人体会到一种摧心断肠的痛楚。 这不是剧本内容,但胡氓没有打断他的即兴发挥。剧组上下都很沉默,因为这场戏里已不止顾鸣一人篡改剧本。商岳那句“下雪了......师兄送你的狐裘可有带着?”和顾鸣对答的“中原之地,用不上那东西。”都不在剧本之中,乃至这场雪也是突发状况。 胡氓紧盯着监视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但雪已下得很大了,光线越来越暗,再要继续也很难了。各岗工作人员不知是收工还是继续,只有季平舟招了招手让人先去把商岳和顾鸣捞回来。 商岳已先翻身起来去看顾鸣,他并不知道顾鸣之后的表现,却能够体会演员在投身人物时所会经受的折磨。他现在也是两眼通红,声音发哑,甚至还有些缺氧的状况。 “没事吧?”商岳问。 顾鸣缓慢的抬起头来,眼色狠戾又悲戚,俨然是还陷在柳三郎的状态里。 商岳皱起眉头,“顾鸣?顾鸣!” 两人的助理和几个工作人员也都赶来,齐以闲不动声色的挤到商岳前面,拍了拍顾鸣的脸,“鸣仔你怎么样?是不是腿疼?闲哥背你歇会儿?” 顾鸣猛吸进几口气回魂过来,声调不稳的说道,“特别疼。” . 第23章 商岳演得太好了。 顾鸣从片场到医院,再从医院回到酒店,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商岳搭戏,也不是《柳三郎》里第一场对手。《星火烟尘》时顾鸣什么都不懂,即便担纲男一号也得靠商岳全力引导;经历过这几年摸爬滚打,顾鸣自认也当得起“演员”二字,虽说与商岳这种级别的实力派还相差甚远,但他拼尽了全力,整体表现也都算不错。 赢当然是赢不过的,好歹不输。不论角色个性还是人物关系,柳三郎都占尽好处。只要能做到“不输”,顾鸣就已经“赢”了。 柳三郎持剑,徐行之佩刀。柳三郎素喜白衣,徐行之惯着乌袍。柳三郎当如寒芒,徐行之则似长夜。柳三郎愈是夺目,徐行之就愈无踪迹;而唯有夜愈暗,光才愈明。 商岳是个忠诚的表演者,他在角色把控和情节处理上都有高超技巧。他收敛起光彩锋芒,甘心情愿为他人做嫁衣,他尽职尽责在衬托顾鸣,却并未令徐行之这个人物黯然失色。 今天演出这一场生死诀别,商岳展现出爆发力惊人、甚至极具攻击性的一面,那种不容人回避的、更无从去抗拒的感染力,就像漩涡一般把顾鸣完全拖进了那个虚构的江湖之中。 对于如何“倾尽全力的投身角色”和“及时抽身回现实世界”,顾鸣早已经驾轻就熟。可商岳的表演却让顾鸣丧失了这种能力,他甚至对今天拍摄中的转场修整、停顿间歇都没了印象,演得浑然忘我,不知今夕何夕。他并没有无视自己的身体状况逞强拍摄,而是根本、就分不过神来。 . 死别之苦、错失之痛,锥心彻骨。诚如徐行之所言,这最后一局是他赢了柳三郎。 柳三郎的确输了,且还赔掉了徐行之的性命。 . 顾鸣忍不住怀疑,这两个人物之间是否有超出剧本所言的爱恨。 《柳三郎》的剧本是冷尧写的,署名却是“旧闻人”,这其实有点儿说不过去,若是胡氓和季平舟要为好友完成未了心愿,又怎会蓄意埋没他的姓名?顾鸣一早就有不解,却未曾多话,因为他只是个演员,既没有立场也不够情分、去追究这剧本之外的纠葛。 指间的香烟已白白燃了大半,顾鸣便丢下它重新点燃一支。 今天的戏胡氓总算没有提出异议,只交代明天再补些近景和特写。先前在医院时,医生对顾鸣下了最后通牒,至少三个月内都不能有任何剧烈运动。如此一来,剩下的打戏就只能让武替完成,胡氓便对先前的计划再做调整,按正常流程直接拍完全部戏份。 要拍的内容已经不多,大约几周时间就能杀青。可这就意味着:顾鸣没可能在沈言生日前赶回去,今年的圣诞他也不能履行承诺陪他回家。 今天是12月10号,沈言的生日是20号,去年他是17号动身飞回意大利。就在那天,他们第一次正式通了电话。 顾鸣心情很坏,沮丧和愧疚兼而有之,又因角色拉扯而倍感煎熬。但他必须把变动告诉沈言,以免耽误他订回家的机票。顾鸣拿起手机拨通号码,沈言过了一会儿才接——年末阶段,他也十分忙碌。 “喂?” 他们通过不知多少通电话,顾鸣却还是忍不住为电话里的声音心动。短短一个字也说不上有什么情意,可就是莫名的有种力量,甫一入耳就安抚下几分动荡的心神。 顾鸣长舒出一口气,放下烟后仰躺倒在床上,不掩疲惫的问道,“还在忙?” “嗯。”沈言在店里和欧阳一起加班,他起身走远避开八卦眼神,低声道,“你听上去很累。” 顾鸣毫无隐瞒,“很累,又去了趟医院,之后的打戏就得用替身了。不过不用担心,就是疼,也没别的。” 沈言沉默了几秒,安慰道,“放轻松点儿,你已经尽力了。” 顾鸣笑了笑,“果然是会读心术啊,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沈言也跟着笑,“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拍摄有变动,你暂时回不来?” 顾鸣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维持着笑容,心里却在发酸,“是啊,你猜中了。” 沈言稍有些可惜,但并不意外,“我一向不怎么过生日,邀你回家过圣诞的前提也是你有时间,所以不用为这个不高兴,也别道歉。”他走到户外平台,站在檐下看着簌簌飘下的白雪,微笑说道,"还有五十年不是吗?” 顾鸣无话可讲,只能低声感叹、动情夸赞,“宝贝儿,你这也太体贴了!” 沈言失笑起来,将音调压得更轻,“顾鸣哥哥不就喜欢体贴的吗?” 顾鸣听得心底发颤满怀悸动,“你要回去多久啊?” “一两周吧,如果你很想见我的家人,我不介意多待一阵。” 顾鸣坦诚回话,“很想见啊,所以你就在家多住几天吧!” “没问题。我会帮你收好行李带去,你拍完戏直接来就行。” “可我总得先买点礼物。”、 “到了我带你去买花,我妈和Lisa都喜欢花。至于paul,我会给他带茶叶和腊肠的。” “腊肠?” “他在中国工作过很多年,对广式腊肠情有独钟。” “所以你的行李箱里会有腊味?” “这当然得单独装箱托运,我们都该庆幸他喜欢的不是咸鱼臭豆腐之类的。” “噗......那要是他喜欢这些怎么办?” “你觉得我会给他带吗?” 顾鸣禁不住大笑,又觉得十分羡慕,“你们关系真好。” “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所以我才放心把我妈交给他。” 顾鸣想了想,“我好像见过你妈妈,以前开家长会的时候。”他恍惚还能记起那是个很美的女人,笑起来尤其温和可亲,沈言在她面前半点儿都不像平时所见的那么不可一世。 沈言想起顾鸣的父母是连家长会都不愿出席的,他有些心疼,只道,“我妈会很喜欢你的。” 顾鸣对此没有异议,他还是很能讨长辈欢心的,除了在自家爹妈面前。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拍完戏直接去意大利,你得负责接机。” “好。我继续工作,你去吃饭。” 顾鸣没想到沈言连自己没心思吃饭都能猜到,直愣了好几秒钟才回话,“遵命。” . 徘徊在深渊边沿的魂魄总算归位,他重回到现实世界。他清楚的、无比踏实的确认,他不是柳三郎,他是顾鸣。他庆幸自己是顾鸣,因为,沈言爱顾鸣。 . —— . 两天后,商岳的戏份全部结束,他要离开剧组赶回自己的话剧舞台。 走前一晚,剧组内聚餐为他践行。半程的热闹场面过后,只剩下当年《星火烟尘》的主创,岑素已在更早前拍完离组,是而就剩下胡氓、季平舟、商岳和顾鸣。还要继续拍摄工作的都不能多喝,唯独是商岳的酒杯始终未曾空过。他酒量实在很好,啤的白的喝了好些,不止头脑清醒、就连脸色也无太大变化。 顾鸣听他们讲起不少往事:原来他们和冷尧从中学就认识,胡氓是其中和商岳感情最好的一个。《星火烟尘》的剧本在最初动笔时,居然是拿商岳当作陈星的原型。顾鸣很难把商岳和陈星联系起来,但胡氓却讲,早年时候的商岳、可是“八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类型。而《柳三郎》的故事还真是柳三郎同徐行之一对,但为了过审和票房,就由胡氓做了改编,所以署名“旧闻人”。 气氛一派亲近热络,顾鸣插不上什么话,但也听得十分尽兴。不觉就快到12点,助理们都已先回去休息。散场时候,胡氓说他和季平舟吃撑了要去遛几圈消食,让顾鸣和商岳先走。 顾鸣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和商岳一同先回酒店。十来分钟的路程,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直至到了楼层要各回房间,商岳却莫名郑重的说了句,“顾鸣,再见。” 那种神情、语气竟有些像在与人诀别,顾鸣以为自己又被角色蛊惑致使头脑发昏,只笑嘻嘻回话,“师兄喝大了吧,怎么说得跟以后就不见了一样?” 商岳看着他沉默片刻,然后道,“忙嘛,见面不容易。” “没事儿,我一定抽空去给师兄捧场!” “那你提前告诉我,我拿票给你。” “我买票!师兄的戏,怎么能白看!” “既然是师兄的戏,就不用你买票。也......欢迎你带家属。” “......”顾鸣恋爱的事只有安娜、齐以闲和欧阳知道,没可能传到别人耳朵里。这话其实很像随口的玩笑,但顾鸣却不想否认。他点了点头,“谢谢师兄,我回头告诉他。” “那就这样吧。” 商岳笑了笑,上前来拥抱。他保持了该有的距离,也实时的松手后退。他转身离开,只背对着朝他挥了挥手,一眼都没往回看。 顾鸣隐约从这背影里察觉出些怅然和愁绪,却未能有更多的见解。 他没有留恋,转身去往自己的方向。 他不知道在自己转身后,有人又停下脚步。 但他只是在原地听完他关门的声响,然后在心里重复说道,“顾鸣,再见。” . . 1月的第二个星期,《柳三郎》杀青。 顾鸣同安娜确认了工作安排,当即飞往意大利,去见他久别的爱人。 第24章 飞机降落在马尔彭萨机场时,差不多是上午11点。 天气很好,实时温度4℃,有风,还有阳光。 顾鸣除了手机护照钱包什么都没带,轻装简行得就像下楼打了个转。他头发已长得有些过长,却实在没有时间心情去找发型师打理。下飞机前他向空乘要了个发圈把头发扎起来,下飞机后走了一段、看见玻璃中的倒影,就又把头发放了下来。 他有点儿紧张。 《柳三郎》最后阶段的戏拍得很不轻松,连着这两个多礼拜顾鸣每天都睡不到4小时。他的样子看上去的确不算好,差点还动了要先去上个妆的念头。他和沈言又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工作时还觉得自己习惯了这种两地分隔,此刻却发现那不过是种假象。是一种在现实面前的自我开脱、也是为克制思念的自欺欺人。 他想他,想跟他接吻、拥抱、做爱。他知道他也想他,也一定想跟他接吻、拥抱、做爱。但他觉得,他还是没有他这么想他。他不自觉勾起嘴角,心生起一种不可理喻的“赢家优越”。 好不容易走到候机楼,顾鸣几乎是第一眼就从接机的人群里看到沈言。黑色的高领毛衣、深灰的长大衣,戴了副书生气浓重的黑框眼镜,一手插在衣袋里、一手扬起朝他挥动示意。他还是那副从容又冷静的样子,半点也未有显露与爱人久别重逢的激动。 顾鸣腹诽了句“又在装酷”,却按捺不住欢喜急切。他想狂奔过去,但因腿伤限制就只能够尽力加快脚步。沈言指了指旁边人少的出口,顾鸣一边点头、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走去。大约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沈言将他拖进怀里,后撤到边角的位置。 他们奋力拥抱着,相互沉默了一分多钟的时间。 “想死我了!”顾鸣咬牙切齿说道,把脸埋在沈言颈侧狠狠吸气。他身上的味道清爽而沉静,让人觉得安心又分外迷恋。 沈言亲了亲顾鸣的头发,将手臂收拢一些,低声问,“是不是不能跑?” 顾鸣闷声回话,“跑不了,但能走。” “那就慢慢走。我开车来的,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回家。” 沈言的家在距离米兰一百六十多公里外的特伦托,一般情况都是搭火车过来。但他要争取到所有、哪怕只多一分钟的、和顾鸣独处的时间。 “还要买花。”顾鸣惦记着礼物。 “是,我带你去买花。”沈言听得心软得发颤,拍了拍顾鸣的背当作拥抱结束的信号,却各自都拖延了好几秒才舍得松手。 短短四目相接,默契的并肩离开,看上去像是兄弟或老友,却暗藏着旁人难以揣度的情意。 他们走出候机楼,刚上车就热切的吻在一起,原意是借此暂缓相思之苦,不想却挑起骨子里的疯狂情意。 顾鸣摸进沈言大腿,用口型说道,“做吧!” 沈言呼吸一重,明知该否决这荒唐的提议,却半点不舍反对。 “去后排。” 他庆幸自己把车停在最偏的位置,也或许、他本来就抱有相同的企图。 两人迅速转到后座,关了车灯,藏身进黑暗里。 顾鸣跨坐到沈言身上,弓着腰与他接吻。大多时候他都是先点火的那个,此时则更得显急色。与其说是被情欲烧昏头脑,倒不如讲是在确认所有权。 沈言仰头纵容顾鸣这副强横欺压的姿态,一手伸进他衣服里拿捏撩拨,从脊背到腰间、从大腿到臀瓣,一手便解开他的皮带扯下裤子,裹住他腿间那根已是难耐的物事。沈言的手法煽情且露骨,半点不见往常的柔情耐性。顾鸣发出细碎欢愉的呜咽,不甘示弱的将捧在沈言脸庞的双手往下,如法炮制去回馈取悦。 环境难以让人放心,却激起身体和神经更大的敏感。顾鸣身下被伺弄得爽快发痛,不断上升的体温和迅速稀薄的空气让他只能放开对沈言唇舌的霸占纠缠,浑身战栗着咿呜急喘。几近到临界时,沈言却松开了手,摸出只保险套塞进他手里。顾鸣来不及想他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东西,只忿忿不平的拿牙撕开包装,再抖着两手帮他穿戴。 视线模糊,情潮煎熬,顾鸣试了好几次才成功。随即调整姿势主动去吞吃容纳,他艰难而执拗的沉下腰身,经历过可谓漫长的适应才勉强吞进大半。 “你太大了......” 顾鸣哑声抱怨,音调却甜腻惹火。昏暗空间里,他看不见沈言神情的变化,毫不自知是已把人最后一丝理智踩断。 恰在此时有车灯亮起闪过,顾鸣不由慌神,便被沈言趁机按住完全顶进。 “唔!” 顾鸣几乎有种被刺穿的错觉,却本能的捂住嘴唯恐被人听见。亮灯的车辆缓缓驶过,尽管是隔着一段距离,却刺激着顾鸣无意识收缩绞紧,沈言贴在他耳畔低沉喟叹,禁不住小幅而猛烈的顶弄起来。顾鸣无从抗拒,只得由人颠簸,起初片刻的不适迅速被驱散,过度深入的契合、目的明确的侵占,直教人头皮发麻,便本能的扭动身体去寻找更大的快感。 过路的车辆很快走远,顾鸣慌忙松开手大口呼吸,便也拦满口嗯啊吟哦。两人衣服都还穿得体面齐整,却是相拥紧贴在一处浪荡纠缠,甚至在高潮过后还维持了一段时间交合姿态。好不容易神魂归位,才都反应过来再不开窗就有被闷死在车里的可能。于是匆忙整理摇下车窗、开了车灯,这才看清后排的一片狼藉。 顾鸣后知后觉羞愧起来,有气无力道,“是不是还得去洗个车啊?” 沈言还在处理衣服上的“不明污迹”,面不改色的回道,“当然,这可是Paul的车。” “卧槽!”顾鸣蹭的坐直起来,“那你的车呢?” “我的车不是在你家车库放着吗?” 顾鸣气结,“怎么不早说!” 沈言把纸巾丢进袋子,好笑的凑近来道,“早说了,就忍得住不做?” 顾鸣哑口无话,红着脸狠狠瞪他,“去洗车,我付钱!” . —— . 照沈言原本的计划,他们是能在晚饭前回家的。但事实证明,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等洗车的时候,沈言打电话回去说要晚到,不用等他们吃饭。他没有解释原因,因为不需要坦白也没必要找借口。顾鸣免不了有些愧疚,只觉得是辜负了一顿晚餐的费心安排。 “没特别准备什么,不用有负担。” 沈言又一次“读心”成功,虽然顾鸣对这种“非人类”的观察力已毫无波澜,但还是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宝贝儿你是不是除了'装傻'之外,别的都会?” 沈言似笑非笑的瞥去一眼,“那是我装傻的时候,你没看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说看不出“装傻”的人是“真傻”,顾鸣翻了个白眼懒得反驳。他的确是远不及沈言聪明,但原由却不是因为自己傻,而是沈言太过聪明。 “想吃什么?”沈言问。 “没意见,咱们家宝贝儿说了算。”顾鸣已经十分热衷用“宝贝儿”这个词来称呼沈言,沈言起初听还觉得好笑,多听几次也就惯了。 不用赶着回家,时间就还算宽裕。 沈言带顾鸣去了颇受好评的家常餐馆Risoelatte,点了具有本地特色的烩饭和炸小排。饱餐一顿后又顺道去大教堂看了看,再在广场上喝了个下午茶,悠悠散散的消磨掉四个多钟头才出发赶往特伦托。沿途风景很好,车上放的音乐竟还是早年流行的粤语歌,当然是车主Paul的珍藏。 顾鸣对沈言这位“鬼佬”后爸实在有些好奇:意大利人,大帅哥,人很不错,在中国工作多年,热衷广式腊味和粤语金曲。 “有没有Paul的照片?”顾鸣忍不住问。 沈言专注路况头也没偏,“手机里自己翻。” 顾鸣依言把沈言的手机拿来,解锁指纹有他的记录,虽然他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沈言印上去的。相册里没多少存货,download的图片还占去了近2/3,沈言自己拍下的有顾鸣、顾鸣和欧阳的合照、以及他的家人。这大概就是沈言在乎的一切了,他的确算不上多情,却怀揣着一颗极其温暖、也温柔的心。至少,顾鸣是这么以为的。 诚如沈言所讲,Paul是个大帅哥,还有那么点儿像雷欧·波瓦。照片里他搂着美丽的中国太太,抱着天使一样的小女儿,风度潇洒又柔情满足。是教科书一般的幸福家庭,只可惜还算不上是张完整的家庭合影。 “这什么时候拍的?”顾鸣问。照片上Lisa看着还很小,比去年在视频里看到的还要小好多。 “Lisa四岁的时候。” “长得真像。” “嗯?” “像你妈妈,还像你。” “不像Paul?” “也像。” “Lisa特别喜欢你。” “是吗!” “说你长得好看,像个王子。” 顾鸣听得心花怒放,可看见沈言嘴角可疑的弧度,就立刻质疑起来,“真的假的?” “Lisa不说谎的。” “你又不是Lisa。” “我也不说谎的。” 顾鸣不由语塞,沈言的确不说谎,他都直接选择不说。 “干嘛不信?” “她难道不觉得你长得好看吗?” "大概看惯了吧。”沈言飞快投来一眼,“也可能她跟我一样,喜欢你这型的。” “......”顾鸣猝不及防给塞了口糖,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答话。 车内就此静下来,又开出一段距离,沈言道,“你睡会儿,到了我喊你。” “行。”顾鸣实在很疲惫,闭上眼不多久就昏沉沉睡去。这是他近来睡得最好的一觉,醒时已到了目的地。 夜色下的特伦托有种分外的宁静柔情,古老的街道和带着浓厚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让人恍惚觉得是穿越了时空。沈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房子,轻声对顾鸣说道,“到家了。” . 第25章 顾鸣很多年没回家了。 父母那边早已无话可讲,只有顾闻是他和家里唯一的联系,但在家用被退回之后,姐弟俩也近乎成了陌路。到现在,顾鸣已能够坦然接受被至亲家人抛弃的事实。他甚至都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他从很小就知道自己是家里多余的那个——多余的意思就是没用,没用的就是垃圾,垃圾本来就该扔掉。 顾鸣既不悲伤也不愤怒,他无所谓,他对他们死心了。 去年在安娜家吃年夜饭的时候,安娜喝多后就又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说你不能觉得自己是没有家的人,这里就是你家,我是你姐姐,我爸妈就是你爸妈。姐姐会照顾你一辈子,就算没戏拍姐姐也养得起你。她说顾鸣你不要怕,什么都会好的,有姐姐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在顾鸣心里,大概10个顾闻都抵不上1个安娜。他很清楚,要不是安娜始终为他筹谋争抢,他根本走不到今天这步。他早已经把安娜和安娜的父母视作自己要保护和照顾的家人,但那个家却不是他的家。说起来有些不知好歹,具体原因也讲不很清楚,大概就像是在一个特别好的亲戚家,感情亲近行动自在,可再怎么好,也不是自己的家。 直到最近,顾鸣才觉得自己有家了,有沈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这念头实在很说不出口,就连顾鸣自己都觉得肉麻矫情。甚至在某些言情桥段里都能听到类似的台词,他怎么也想不到,在现实世界里,他竟能由衷的得出这种感慨。 顾鸣曾奋力的与其他人相爱过,就像电影或小说里最引人入胜的炽热感情。而真正身在其中的人,所经历和面对的,就像是场彼此索取、折磨和消耗的战争。是的,战争。恨不得拼个你死我活,最终也真的成了这样的结局。 . 爱情会给人归属感吗? 不一定。 因人而异。 . 顾鸣捧着刚刚买好的鲜花和沈言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看着门口的灯光,觉得自己并不是来到异乡的旅客,而是终于归家的游子。他满怀着如此温情的诗意,又是紧张又很踏实。 . 时间还不算晚,进门后就先看见沈言的妈妈沈心悠倚在客厅沙发上看书,漆黑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只露出鼻尖以下的侧脸。 “你们回来了。”她听见响动起身迎来,穿着长裙、裹着厚实柔软的披肩,新月般的笑眼盛满温柔。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说是沈言的姐姐也不会惹人怀疑。 沈言上前抱了抱她,然后把顾鸣拉过来介绍,“妈,这是顾鸣。” “阿姨好。”顾鸣乖巧的献上花,“这是送您的礼物。” “好漂亮的花,谢谢!”沈心悠接过花与顾鸣拥抱,随后叹道,“怎么这么英俊,把我家这两个都比下去了!” 顾鸣维持着稳重谦逊,有点儿不好意思接话。 沈言岔开话题,“Paul和Lisa呢?” 沈心悠指了指楼上,“睡前故事时间。” “那我们先去换个衣服,如果Paul讲完故事,麻烦让他弄点吃的,快饿死了。” “好,不过别让Lisa发现你们回来了。” “明白。” 沈言拖着顾鸣的手上楼,转身时意味深长的看来一眼,以示对他蓄意装乖的嘲笑。顾鸣流露出洋洋得意,眼色挑衅,像是在说:有本事你就拆我的台。 两人蹑手蹑脚上楼进了沈言的房间,顾鸣首先就被窗边摆着的画架吸引注意。画架上立着一张没完成的水彩,画的是Lisa。 顾鸣压低声音问,“你画的?” 沈言一边打开衣柜一边回话,“嗯,画得不好。” 顾鸣欣喜的走近观摩,画中的面目很是惟妙惟肖,不由反驳,“这还叫画得不好?” “是不好。”沈言拿了衣服丢到床上,“你先去洗澡换衣服。” 顾鸣又看了几眼才走过来,搂住沈言的腰,“宝贝儿你居然会画画,你怎么还会画画?” 沈言揉了把顾鸣的头发,“学来哄Lisa玩儿的。” 顾鸣叹了口气,“你这个哥哥当得真是......我都想吃醋了。” 沈言失笑,“你怎么跟Lisa一个逻辑?” 顾鸣本想细问,转念发现自己被当成小孩,于是瘪瘪嘴破罐破摔,“那没办法,你惯的。” 他松开手去拿床上的衣服,却被沈言扑过来按在床上深吻,一番恶意撩拨从唇舌转向脖颈,直教人全无招架之力。顾鸣晕头转向慌忙求饶,毕竟家长还在楼下等他们吃饭,真要惹出火来,可就没脸见人了。 “还吃醋吗?”沈言压在他身上问。 顾鸣认栽服软,连连摇头。 沈言当然也没想继续发展,只小小纠缠了下就放人去洗澡换衫。 . 两人收拾清爽下楼,餐厅里已飘着香气。 Paul正在往意饺上撒干酪,抬头见了沈言和顾鸣,率先问道,“奶酪要多些吗?”他说一口流利的中文,笑容明亮温厚,深邃的蓝眼睛看着顾鸣方向。 顾鸣立刻点头,“可以的,谢谢!” 沈心悠也坐在餐桌旁,手边放了杯红酒,关切问道,“顾鸣拍戏是不是很辛苦的?我看你比照片上瘦好多。” “因为角色需要最近才瘦一些,我会努力吃回去的!”顾鸣一边猜沈言是几时、拿的哪张照片给家长过目,一边摆出副斗志满满的样子、逗得沈心悠眉开眼笑。 沈言把意饺端过来放下,“那你就来对了,这儿可有位大厨。” Paul给自己倒了杯酒坐到沈心悠旁边,“先尝尝合不合口味。” 顾鸣埋头吃了一口,立刻神情惊叹的在嘴边摆出“ok”手势,这是意大利人称赞美味的习惯。 Paul很高兴,“顾鸣以前来过意大利?” 顾鸣摇头,“第一次来,比我想象中更漂亮。” 这种积极融入的态度着实惹人欢喜,沈言默不作声向对面投去炫耀目光,两位家长难得见他这样“飘飘然”,便觉得惊喜又欣慰。 “下午你打电话回来说会晚到的时候,Lisa可闹了好一阵,明天自己想办法去哄。”沈心悠道。 沈言好笑的看去,“她闹什么?我又没说不回来。” “她向来就把你排第一位,少见一分钟都要不高兴的,你说她闹什么?” “那就让顾鸣去哄,我很无辜的。”沈言话里有话,还悄悄在顾鸣大腿上掐了一把。 顾鸣心口一抖,半点不敢表露,干咳了声,“抱歉,是我临时、有点状况。” 家长们未见到桌面下的小动作,Paul接过话对顾鸣说,“Lisa好像很喜欢你。” “她好像比我们先知道她哥哥谈恋爱的事。”沈心悠瞥了眼沈言。 沈言面不改色,“是啊,她很早就知道了。” “多早?”顾鸣没忍住开口插话,他哪里想到沈言会跟Lisa讲“恋爱话题”,小姑娘现在才8岁! 沈言扭头看他,一副你确定要我现在说出来的神情。 顾鸣察觉到危机,“当我没问!” 沈言却笑着凑近到他耳边,“前年跟你FaceTime,Lisa跑来那次。” . 艹,那会儿还没谈上吧! , 顾鸣不敢细想,只猛吃了两口,提醒自己绝不能在家长面前脸红。 沈言不想让他尴尬,飞快把食指摆在嘴边又放下,示意跳过话题。 于是Paul起身去拿甜品,沈心悠则帮忙说明是下午准备的奶冻,顺带夸起自家先生的厨艺,说他虽然是兴趣爱好,可已经不输给专业大厨。又说他刚才本来要拿顾鸣之前送来的腊味做煲仔饭,但沈心悠拦了一把,问他哪有人会从中国跑来意大利吃煲仔饭的。 顾鸣缓过神来,诚恳赞道,“只是爱好吗?可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意饺了!” 沈心悠好不得意,“这话一会儿可得再说一遍,他会高兴疯的!” . 气氛融洽愉快,既无生疏也无刻意亲近。一餐圆满,又喝着酒天南海北的聊了许多话题,差不多到11点才散场。 沈心悠和Paul对顾鸣印象很好,但更令他们感到欢喜的,是看到沈言的改变。其实这次沈言回来,他们已察觉到他和以往不同,却远不及今天顾鸣在场时的表现。他看上去是真正的快乐,也真正的、像个沉浸在恋爱中的“普通人”。 没有人比沈心悠更清楚沈言经历过什么,也没有人比Paul更了解沈言为了成为一个“普通人”而做过多少努力。他是去过地狱的,他有最充分的理由成为“魔鬼”,但他从未对自己放任。或许他离胜利还有很长的距离,但至少现在,至少在这短短一餐时间里,他让他们看到了曙光。 这道曙光的名字,就叫顾鸣。 . 回到房间后,沈心悠哭了,她今天喝了不少酒,有些难以维持平静。 她对Paul讲起沈言第一次交男朋友的事情,她曾无意间问起沈言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她对他说,你老是这样一个人,妈妈好担心啊。她发誓那只是个玩笑,沈言却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去交了男朋友。 沈心悠一直都很愧疚,从那以后就再不敢讲类似的话。 她靠在paul怀里,忍不住流泪,“他一直都在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爸爸。他是凭着、要替他爸爸照顾我的信念才活下来的,就像是......就像是在赎罪一样。可他有什么错呢?他才是受到伤害那个,他差点就死了。他在医院躺了一年多,他身上那些伤,那些伤.......我都不敢想他当时有多疼。他怎么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呢?” Paul叹了口气,他没有陪他们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却作为“盟友”,亲眼见证了沈言这几年来的抗争和煎熬。他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坚强、也最善良的孩子,他很庆幸能获得他的信任,若他始终孤军奋战,就实在太令人心疼了。 “我们该高兴不是吗?一切都会过去,一切也都会好起来,上帝会眷顾他的。”Paul安慰着妻子,他并不是教徒,却诚心的为沈言祷告。 沈心悠平复了下情绪,忽然道,“即使我的孩子是个同志?” Paul微笑着替她擦掉眼泪,“上帝爱所有人,怀有敌意和宣扬恨的,从来都不是上帝。” 第26章 哄孩子这种事,顾鸣是完全不擅长的。早前拍一部电影有挟持小孩当人质的戏份,顾鸣因为过于投入角色而把小演员吓到,戏后费了好大功夫都不能挽回形象,以致他担心好久会否给孩子们造成童年阴影。尽管沈言和Paul都说Lisa很喜欢他,但顾鸣仍有些忐忑。因为他也很喜欢Lisa,那样天使般的小姑娘,谁看了都会喜欢。要是哄不好怎么办?要是哄不好被讨厌了怎么办?那可是沈言的妹妹,全家宝贝的小公主,顾鸣颇感压力。 为了倒时差,顾鸣和沈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刚好碰上Paul和沈心悠要带Lisa出门晨跑。这是他们家的习惯,顾鸣因为腿伤不能参与,沈言当然就不可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在沈言同家长说明情况的时候,Lisa就坐在沙发上插着两手同哥哥生闷气。沈言故意视而不见,只丢了个眼神让顾鸣自己想办法。 顾鸣默默叹了口气走去,大概是因为绑着头发又比先前瘦了好多,Lisa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只眨巴着一双碧蓝的大眼睛警惕的看着这位忽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 “ciao.”顾鸣停在几步之外,用临时学来的意语打了个招呼。 Lisa歪着脑袋看了顾鸣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Il principe(王子)!” 一旁“观战”的沈言险些笑出声来,Paul则开口为满脸疑惑的顾鸣解围,“Lisa,现在是'中国日’。” 沈言家有“意大利日”和“中国日”,“意大利日”全家人都讲意语,“中国日”则讲中文。“意大利日”和“中国日”原本是间隔交替,因为顾鸣来了,就临时更改了规则。 Lisa稍有点儿脸红的从沙发上跳下来,并不算字正腔圆的对顾鸣说道,“你好。” 顾鸣以为Lisa不懂中文,不禁意外又松了口气,“你好。” “我叫Lisa,欢迎你来我家。”Lisa腼腆的笑了笑,一字一句讲得分外认真。 “谢谢,我叫顾鸣,很高兴认识你。”顾鸣双手撑在膝上轻声细语,半点没敢把平时面对粉丝的姿态摆出来。沈言已在事前严令禁止,让他别拿忽悠欧阳那套来应付他妹妹。 Lisa词汇量有限,老早就备好“话稿”,紧接着讲,“我知道你,你是哥哥的男朋友。” “......”顾鸣登时语塞,哽了两秒才点了点头。 “我们去跑吧,不要哥哥。”Lisa发出邀请,并没有忘记沈言晚回家的事情。 沈言便搭手在沈心悠肩头闷声发笑,两位家长也被这话逗得忍俊不禁。 顾鸣灵机一动,蹲下来说道,“可是我受伤了,不能跑。你哥哥是为了我才晚回来的,你能不能原谅他?” Lisa以为顾鸣是昨天受的伤,立刻就有些动摇。她努力的看了看顾鸣,没发现伤在什么地方,于是问,“为什么受伤?”她其实是想问哪里受伤来着。 “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骨头裂开了。”顾鸣指了指自己的左腿。 Lisa吓得捂住嘴,盯着顾鸣的腿看了好一会儿,“很疼是吗?” 顾鸣点头。 “真可怜。”Lisa走近来摸了摸顾鸣的脸,“不要怕,会好起来的。” 顾鸣只觉心都快化了,无比温柔的笑道,“我不怕,我很勇敢。” “所以哥哥照顾你,没有不爱Lisa。”Lisa长舒了一口气。 沈言抬起头,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沈心悠扭头使了个眼色,沈言这才走过去摆出几分被冤枉的神情伸开双手,“这样的想法可太让人伤心了。” Lisa瘪了瘪嘴扑进沈言怀里,委屈的控诉,“你总是不回来,这不是你的家吗?” 沈言安抚摸着Lisa的头发,“抱歉亲爱的,但我们不是谈过吗,哥哥要工作。”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你。” 沈言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以后会常回来。” “真的吗?" “我向你保证!” “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谢谢Lisa,哥哥永远爱你。” “我也永远爱哥哥。” 顾鸣被这对话和场景惊到无话可讲,沈言对妹妹实在是太温柔了,他现在、居然真的、有那么点儿想吃醋了。可Lisa却转头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要很快的好起来!” 幼稚的“醋意”登时烟消云散,顾鸣拿出十二万分的真诚回话,“是,我向你保证!” . 兄妹间的小别扭得以化解,Lisa高高兴兴同父母出去晨跑,沈言则带着顾鸣到附近转转。 顾鸣还沉浸在被小天使治愈的满腔柔情里,不住对沈言感慨,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可爱的孩子。沈言毫不谦虚替妹妹收下夸奖,并顺带表扬自己,“也不看看是谁妹妹。” 顾鸣瞥了他一眼,“宝贝儿清醒点儿,你和可爱这词不沾边。” 沈言反口回道,“也对,还是顾鸣哥哥比较可爱。” 顾鸣无语,忽然警告,“你可别在家里这么喊我!” 沈言对“家里”这两个字很是受用,笑道,“我又不傻。” 街边的店铺陆续开门营业,经过昨天的花店时,顾鸣就说要再买一束送给Lisa。花店的老板是位和善的老太太,今天她的女儿也在,还拿了一盒包装精美的饼干送给顾鸣。顾鸣被这样亲近的人际关系深深打动,但沈言的态度却是礼貌而冷淡。顾鸣明白男友“认生”的个性,也不觉有什么问题,买好了花就心满意足往家里走。 几步后沈言让顾鸣把饼干给他拿,却刚接过就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喂!”顾鸣阻止不及,莫名其妙的看他,“你干嘛?” “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这是常识。”沈言面无表情,话说得颇为无礼。 “为什么?”顾鸣不理解。 “那位女士,我是说花店老板的女儿,是位非常虔诚的教徒,装饼干的盒子上写了句‘笑话’。” “......” 意大利是个相对传统的国家,90%的意大利人都信奉天主教。即使当前意大利已通过同性婚姻法案,但因宗教因素,过程颇多曲折、最终结果亦是有所“阉割”。 顾鸣不关心时政,但对此还是有些了解。他没有去问那句“笑话”具体是什么,即使不问也能猜到,还真是考虑周到的避开沈言、专门送到他这个外来人手上。 “那位老太太不信教吗?”顾鸣问。 “信,但她不会打着上帝的名义来满足自身好恶。” 顾鸣沉默片刻,将这小插曲抛诸脑后,打趣道,“精通一门外语果然非常重要!” 沈言当然也懒得为这种事计较生气,顺着扯开话题,“一门外语大概不够,这里还有很多人是讲德语的。” “宝贝儿你不是连德语也会吧?” “还行吧,日常的都没问题。” “果然学霸的世界我是不能理解的!” “所以你得跟紧我。” 顾鸣当即拖住他的手,“那还用说,你想甩都甩不掉的!” 沈言便不由得笑起来,“我哪舍得。” . —— . 托了腿伤的“福”,至少在春节结束前,顾鸣都没有工作要做。但新剧本已经在看,2、3月的日程也基本敲定,大都是些“清闲巧活”,无需跋山涉水也不用吃苦受难。顾鸣单是看着计划列表都觉舒心惬意,不得不信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今年是不能去安娜家过除夕了,安娜虽替顾鸣高兴,但也毫不客气的骂了他一通“狼心狗肺见色忘义”。顾鸣知道她不过嘴硬耍狠,仍是低声下气又撒娇耍赖的哄了好久。 通话期间沈言坐在一旁画画,画中人已从Lisa变成顾鸣。这算是顾鸣“死缠烂打”谋来的福利,沈言画得龟速,线稿就打了两天,到现在才开始上色。实际上就算顾鸣不提,沈言也有此打算,只没想过是要当着顾鸣的面画。倒不是觉得难为情,而是气氛太容易走偏。第一天线稿还没画过一半就滚到床上,创作过程可谓“阻碍重重”。顾鸣挂了电话就跑来从背后搂着沈言的脖子,耳鬓厮磨的讲些有的没的。沈言忍了他半天终于画不下去,便丢了笔同他先行“交涉”。于是创作再度搁置,大概也不知要到哪天才画得完了。 . 周末,一家人到超市采购。原本温馨愉快的家庭活动,却在结账时遭遇了突发状况——隔壁刚好排到收银台前的三个年轻人,竟拿出枪进行抢劫。场面登时混乱,沈言顾鸣立刻护着沈心悠和Lisa退到最近的货架后躲避,Paul则站到最前面把妻子和孩子们牢牢拦在身后。 这明显是场不熟练、几乎应称作愚蠢的犯罪,居然会挑在这样一家到处都有实时监控的超市下手。三个抢匪情绪异常激动,像是受了毒品的影响。为首一个看着二十出头,另外还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和一个年级更小的男生。年纪大的两人有枪,小的那个则提着空瘪的书包猛拍着柜台让收银员把现金装进去。 安保人员迅速赶来,警方也很快会到。实力悬殊,应该很快就能控制住局面。但抢匪中领头的那个却因慌乱和激动,失手扣下了手枪的扳机。 砰! 一名安保中弹倒下,尖叫声此起彼伏。开枪的抢匪更加失去理智,胡乱鸣枪大吼,并发狠的抓来收银员作为人质,命令同伙迅速搜刮财物。人群在暴力恐吓下陷入寂静,只有隐约的啜泣声在惶恐抖动。 沈心悠抱着Lisa,Lisa捂住耳朵埋头在妈妈怀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三个男人则挡在女士前面,紧盯着危险的源头。 不久,警笛声从门外传来,抢匪挟持着人质呼唤同伙企图的离开。但在自动玻璃门开启的一瞬间,狙击手的子弹就从他额头正中穿过,抢匪笔直倒下,余下的同伙便紧跟着丧失行动力。 危机解除。 顾鸣绷着的神经松下来,终于发现了沈言的异样。 他死死盯着枪响的方向,面无血色、两眼通红、呼吸急促而沉重。他抓在货架边缘的右手挣得骨节发白,似乎在竭力克制却根本无可自抑制的浑身发抖。Paul喊了他一声刚要靠近,竟被一把猛推摔了出去。他艰难的吸进几口气,紧贴着货架站起来,又仿佛被什么压制着一般难以直起腰身。他戒备的、更极富攻击性的看着前方,像一只被激怒的、随时要扑出去将人撕碎的野兽。 顾鸣愣住了,都还来不及感知自己是在恐慌还是心痛。他本能的抬手想去碰他,却被沈心悠拦住。她含着眼泪、一边摇头一边咬牙拖住顾鸣,并按着Lisa的后脑不让她转回头来。Paul从地上爬起来,沉声对沈言说话,“没事,没事了。冷静点儿孩子,你看看,是我,别怕,我在这里。” 周遭的环境嘈杂而混乱,顾鸣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他眼也不眨的看着沈言,渐渐从他几近机械重复的唇语中读出一句话。 他说,枪响了。 . —— . “小峰!” . “小峰别怕,爸爸来了!” . 砰! . 枪响了。 . 爸爸死了。 第27章 他并没有真正失控,更极力的在试图让自己冷静。但他的确已分不清现实和幻象,眼前明亮的环境正与昏沉记忆相互挤压、侵蚀融合。他几乎要看到那个蜷缩在地面、偶有微弱挣扎的人影。准确来讲,那都不能叫“挣扎”,而是被疼痛激起的神经反射。他知道,那是9岁时的自己。 他丧失了一部分记忆,或说是被他主动丢弃了。比如那时被囚禁了多久、具体经受了哪些折磨、甚至是凶徒的样貌。在超过大半的时间里,他都没什么意识,因为不断加剧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寒冷,迅速的就将他吞没了。他们以为他死了,便才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所能够记得的、或说是始终纠缠着他的,只有些碎片的声音和画面。像是摄像机的镜头、爸爸的呼喊,以及混乱的枪声。他花了很长时间想要找回完整的记忆,他当然不希望想起,但这是所有问题的症结。 他需要找到它、解决它,然后当个正常人。正常人的意义,是不再让妈妈担心,也不再害怕自己会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候、因为某种不确定的原因,或仅仅因为自身的松懈沦为怪物。那会吓到妈妈和Lisa的,Paul也会非常难过。还有顾鸣,对了,他现在还有顾鸣。顾鸣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比谁都着急。 没什么是比“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更让人沮丧懊恼的了,他很清楚,他比谁都更有深切体会。 . "沈言,沈言!” . 沈言? 不,他不叫“沈言”。 这是为避免报复才改的名字,他和妈妈都改了名字,并重建了身份信息。他们被安排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捏着虚构的过往开始“新生活”。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渐渐被遗忘。但遗忘是件好事,因为“遗忘”就代表“安全”。 其实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是谁,清楚自己应该弥补和承担的一切。 . “沈言你看着我.......你、你他妈给老子清醒点儿!” . 他很想清醒,却无法清醒。 他被拖住了手脚、蒙住了眼睛、也捂住了口鼻,他说不出、看不见、更逃不开。他残存的那一点意志并不足以支撑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拿得出力气拼一把。至少在情况变得更坏之前,他得让自己停下。 . 大门处正在疏散人群,混乱中却已有警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顾鸣刚挨了沈言一拳、右脸颧骨处红肿起来,Paul的手臂也在先前摔出去时伤到。顾鸣从不知道沈言有这么大力气,即使他和Paul联手都无法完全压制。沈言竭力挣脱着,喉间发出古怪又痛苦的低吼,像在怒斥、也像在求救。忽然间,他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力量,彻底甩开了顾鸣和Paul的阻拦,也将自己狠狠撞向货架旁的墙面。然后他倒下去,冲突和煎熬便随意识的中断、终于得以平息。 . 顾鸣愣了几秒,第一个上前把沈言抱进怀里。他恍惚觉得,沈言是主动撞向墙面的。于是他伸手到他脑后,竟真的摸到鲜血。 沈心悠扑过来检查沈言的脉搏心跳,然后拿出手帕按在沈言脑后的伤口上,她表现得冷静果断、与先前的揪心模样判若两人。Lisa终于发现到情况转变,吓得大哭起来,劫匪的枪声没有让她畏惧,但哥哥失去意识紧闭双眼的模样却让她害怕。 两名警察走了过来,Paul第一时间上前说明解释,在场的医护人员便迅速前来把沈言抬上救护车。沈心悠随车先走,Paul带着顾鸣和Lisa开车跟去。 Lisa哭个不停,Paul暂时还顾不上她,他得先打电话让Frank赶去医院。顾鸣抱着Lisa试图安慰,但他此刻也说不出什么有实际效果的话来。他手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却依旧虚悬着既不敢紧握也不敢碰到Lisa。顾鸣告诉自己镇定,他已经什么忙都帮不上了,就不要再给人添乱。 Paul挂断电话,这才来安慰被吓坏的女儿。“中国日”的规则暂时搁置,父女俩用回意语交流,好一阵后Lisa才抽抽噎噎止住了哭。Paul缓了口气,再来同顾鸣解释,“沈言伤得不重,他的心理医生也在赶过去。不会有问题的,你别太担心。” 顾鸣点了点头,无话可讲。 . 他们到了医院与沈心悠碰面,Frank则比他们更快一步抵达。 沈言伤势不重,应该今晚或明早就能醒来。Lisa闹着要去陪哥哥,沈心悠就先带她过去。Frank和Paul简短沟通后,就也去了病房。Paul转头看向顾鸣,问起他对沈言的“病”了解多少。 顾鸣想了想回答,“我只知道他害怕镜头,和他身上伤是9岁时出了意外......”他猛的怔住,恍然醒悟到自己明明一早就有察觉,也很清楚这不会是什么简单的“童年阴影”,若非惨痛到难以承受的地步,就绝无可能让沈言如此畏惧回避。 “是他不想告诉你对吗?” “他、说......他说不了。” 顾鸣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他为了贪图恋爱的轻快美好、贪图沈言给予的柔情纵容,便拿“尊重”作借口,理所当然的“装聋作哑”。甚至还在沾沾自喜,以为他爱沈言、远胜于沈言爱他。 Paul沉默了片刻,拍了拍顾鸣的肩膀,“那就让我来说吧,你有权利知道。” . —— . 对于沈言“说不了”的过去,顾鸣不是没有过猜想,可即便是他最狠心的猜想也不远及现实残酷。 沈言的爸爸是一名重案刑警,在破获一起案件后遭到主犯同伙报复。凶徒绑架了沈言,将虐打过程拍下送去警局挑衅、要求沈言的爸爸孤身前往。沈言的爸爸暗中做好部署,以自身为诱饵将罪犯一网打尽。他救出了沈言,但也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沈言口中轻描淡写的那个“意外”,那时他9岁。 顾鸣听得心如刀绞,连呼吸也不畅,他动了动手指,打算点根烟。但这是在医院,他不能抽烟。 Paul尽可能平静的继续说道,“我差不多在六七年后认识了心悠,真正知道这些则是在我们结婚之前。心悠告诉我,他们看到录像时都以为沈言死了,因为就算是个强壮的成年人也很难在那种情况下存活。沈言伤得非常严重,所有的抢救和治疗都是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勉强进行,频繁的病危通知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可沈言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他在医院住了一年多,期间完全不与外界交流,某天他忽然开口,非常含混的说了一句话,好,我会的。” “没有人知道那句话代表的含义,但从那之后,沈言真正开始'恢复'。他积极的接受康复训练和心理治疗,两三年后就已经能跑能跳,身体方面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他的个性变得十分沉默,无法面对镜头,也不能看有暴力场面的电视电影。如果有必须拍照的时候,他就需要注射镇定剂、再在心悠的陪同下迅速进行。” “我第一次见到沈言时,他已经上高中了。你和他是同学,应该知道他看上去跟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大概就是比较早熟、或者不大爱理人。他当时已经没再接受心理治疗,也克服了不能看暴力题材的障碍。他没有反对我和心悠的交往,却在暗中对我进行‘调查’。一年后他单独找到我、告诉我他的调查结果,他认为我应该是个好人。但也警告我,如果让他发现任何疑点,他就能让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调查的,也无法理解一个16岁的孩子,哪来那么大的耐心、花那么长时间去调查妈妈的男友。” “事实上沈言针对‘镜头’的问题做了很多‘训练’,只要镜头离他距离够远,他就能办到无视。他甚至还能拍照,在这方面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其实在我们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至多是有点儿小遗憾。我们都以为他好了,他是个真正的勇士,他战胜了心中的恶魔。” Paul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下去,他抹了把脸稳定情绪,坚持讲道, “几年前的一天,两个年轻人拿着相机冲到沈言面前来拍一个什么该死的线上挑战。他们不顾沈言的回避和警告,彻底的激怒了他。沈言砸了他们的相机,几乎把人打死。他被控故意伤人,好在最终的结果是罪名不成立,也很幸运的没引来更多麻烦。但沈言的确是崩溃了,又陷入到那种与外界隔绝的状态,不说话、不理人、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种情况持续了十天,到第十一天的时候他就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如常。” “他悄悄给我发了信息,说他需要帮助,但别让妈妈知道。就这样,我的好友Frank成了沈言的心理医生,在经过很长时间的观察和接触后,他告诉我沈言的状况很不乐观,那些专业名词我不好翻译,大概的意思就是沈言把问题统统藏了起来,并用自己的方式在进行克制和伪装。表面上看来,他是个非常积极且配合的病人,但实质上他一直在拒绝。他好像在暗示自己,那就是他应该、也必须承受这些痛苦,他觉得,是他害死了他爸爸。” Paul只讲到这里,而后就陷入沉默。 顾鸣哭了,他其实是不想哭的,他本来也是很不爱哭的。除了工作需要,他就只在沈言面前才容易情绪激动。可Paul说的这些事情,每一件、每一句都令人心碎。顾鸣数度想打断,却不能打断。因为他必须听下去,他不是有权利知道,而是有责任知道。 顾鸣看着手中早已干涸的血迹,奋力的攥紧起来。他拼命的缓了几口气,艰难的哑声说道,“Paul,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抬手擦干净眼泪,按痛了脸上的淤青,“我.......还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但是,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勇士也好,怪物也好,就算他要去地狱,我也陪着他。” 第28章 沈言迟迟没有醒来,可各项体征都很正常,就好似也找不到太过焦虑恐慌的理由。Frank说他大概是累了,尽管解释飘忽,但总算能给人一丝安慰。一家人轮流等在医院,头两天顾鸣都在,可他语言不通,就还需有一个人陪同。第三天顾鸣强迫自己离开,数着分秒熬到第四天才回到医院。 他一夜没睡,脸色不是太好,前两天在病房守着明明还能睡,离开后就怎么也睡不下去。他脸上的伤已经消肿,只是淤青还在,不知道沈言醒了看见、该怎么同他解释。 他肯定是要跟自己过不去的。 以前顾鸣什么都不知道就觉得沈言心脏强大犹如天神,可现在只要稍想起他的“冷峻强悍”就忍不住心痛酸楚。 他睡得很沉,比平时睡着的样子还更安稳一些。 顾鸣不敢出声,只憋在心里问:“你怎么还不醒?是不是觉得在我面前丢脸了不想见我?可我都一天没来了。你不要跟我闹脾气,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这么聪明,没道理不懂的吧。”他想着想着不免有点儿鼻酸,于是低头缓缓情绪,再抬却看见沈言醒了。 他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甚至都没什么感情。 这大概就是所谓“与外界隔绝”的样子了。顾鸣张了张口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想过去抱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便无奈以沉默对峙,煎熬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你......” “脸怎么了?” 他们同时开口,顾鸣把话咽回去,听完沈言声音沙哑的问话。顾鸣在心里庆幸:还好还好,他肯说话,谢天谢地,情况比想象中好。 沈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没力,只得退而求其次,“过来我看看。” 顾鸣立刻坐得近些。 沈言抬起手伸向他脸颊,手指快抵近时又忽然顿住。他面露出几分迷茫,随即变作惊恐,再迅速的、阴沉下去——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他小心谨慎的提防了这么久,却还是发生了。 “我伤到你了。” 沈言本能的要把手缩回去,却被顾鸣死死拖住。 顾鸣知道这个撤手的动作是什么意思,急道,“你敢撒手试试!你不能这样,想都别想!” 沈言皱着眉头,仍想拖动手臂,可眼下他根本拗不过顾鸣。 “我......我是没留神,不然你打不着。”顾鸣禁不住红了眼眶,低声下气、又咬牙切齿,“我说了你不能这样!你想都别想!我他妈不答应!” . 你不能推开我! 你怎么能推开我? . 沈言有些混乱,被击溃的防御机制还来不及恢复,他主动放弃了一个必要的“修复”过程。因为他醒来时,顾鸣那样看着他,欣喜又惶恐、焦急又无措。沈言被绊住了,他不能不理他,他舍不得不理他。 “你都知道了?” 压在内心最深处的卑微情绪开始疯长,他像个失去盔甲的士兵,也像在绞刑架前的死囚。 “......嗯。” 顾鸣不想回答,可他必须回答,因为坦诚是直面问题的第一步。 沈言沉默下来,眼中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半点也无柔情可寻。 过了许久,他问道,“怕吗?” “怕什么?” “我。” . 我不是个正常人。 你怕吗? . 顾鸣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言,脸色一层层惨白下去,“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为什么会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我不怕你,我、我不怕你......你别装不知道......我这么爱你,我爱你......” 他受不了沈言这样的眼神,只低下身埋在他颈侧哭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捧到他面前。 温热的眼泪贴着颈上的皮肤,好似烫到血脉。沈言狠抽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将手绕到顾鸣背后收拢。 “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哭,我以后不这样了!”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道歉,毫无说辞技巧,甚至连基本的姿态都快维持不住。 顾鸣哭得愈是凄凉,一个字都不愿再说。 . . 沈心悠刚到门外就听到哭声,她疾步闯进门来,只看见沈言急红了两眼的抱着哭得浑身发抖的顾鸣。沈言看上去也像要哭了,可他已很多年没有哭过,从在他十岁那年、由自我封闭的世界踏回现实开始,他就没为任何人、事流过眼泪。眼前这状况让人一时分不清好坏,可沈言投来目光,半是警惕半是求助。沈心悠愣了几秒才过去,她看沈言似乎有些喘不过气,就第一时间想把顾鸣拉起来。 但,沈言不肯。他紧紧抱着他,别过脸避开沈心悠的视线,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我不会伤害他。” “……” “……” 一句话听得在场两人都错愕疼惜,沈心悠后退了半步,忍痛轻声,“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沈言不答,更低的同顾鸣耳语,“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顾鸣不禁一怔,恍然意识到是自己刺激到沈言了。他一时激动就把他的病忘了,非但没能给他安慰、反倒是习惯性的去等着他来安慰。 “我没生气。”顾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仍还止不住哭腔的瓮声,“我也不走,我就在这儿,我陪着你。” 沈言点头。 “先让我起来,这样压着你不舒服。” 沈言摇头。 顾鸣贴在他脖子上亲了亲,“可我不舒服,我哭猛了有点儿头晕。我昨天没睡,还没吃东西,我快饿死了。你不饿吗?都睡了四天了,我们起来吃饭好不好?” 沈言迟疑了下把手松开,“回去睡觉。” 顾鸣坐起来,见他两眼通红便狠狠揪起心来,深吸进一口气,“先吃饭行不行?吃完再睡,但我不回去。” “......” “你让半张床给我吧,我得陪着你,不然我睡不着。” . —— . 沈言并没有让顾鸣躺上他的病床,而是在医生做完检查后,就提出了出院要求。沈心悠不敢拒绝,医生也同意,就顺他的意办了手续。回到家差不多晚饭时间,沈言没有胃口就在房间休息。顾鸣和Lisa都没跟去打扰,四人一餐吃得颇为沉默,但比先前几天的气氛已经轻松许多。 饭后,Paul同Frank通了电话,大致说明沈言的情况,并商定由他自己约时间去诊所。顾鸣在客厅陪Lisa玩游戏,可都兴致不高。沈心悠煮好鱼片粥准备给沈言送去,一大一小就不约而同眼巴巴望去,沈心悠为难的看着他俩,犹豫了片刻后道,“你们一起去吧。” Lisa主动把端碗的功劳让给顾鸣,抢在前面“带路”。 快到房间时,顾鸣忽然站住、蹲下来用气声对Lisa说,“Lisa,我没有要抢走你哥哥。”他知道Lisa有这样的担忧,尽管她没有说出来。沈言说得对,在某些想法上他的确和Lisa有相似之处。不过他是大人,应该积极的解决问题,即便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 Lisa看了顾鸣一会儿,咬了咬嘴唇回话,“我也没有要。” 顾鸣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 Lisa也笑起来,“别担心,哥哥很快就会好的。” 沈言会好吗?他不知道。 比起看他苦心逼迫自己去成为一个“正常人”,顾鸣更希望沈言能放自己一马。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绝对“正常”的,尤其长到他们这个年纪,或多或少都会有“不正常”的病症。有些事情是永远不可能过去的,有些病也永远都不会好。这是成年人的世界,是残酷却无可反驳的现实。这样的道理Lisa总有一天也会明白,但不是现在。 所以顾鸣点头,毫不怀疑的样子。 他们来到房门前,默契的同时敲门,一高一低的轻快叩击传进房中。 沈言从这古怪的敲门声判断出,是他家的两个天使来了。 “进来吧,门没锁。” 房门推开,Lisa欢欢喜喜的跑进来跳上床,“哥哥有鱼粥吃!” 沈言开口纠正,“是鱼片粥。”紧绷的神经已舒缓许多,即便还提不起笑容,神情语调都差不多已是平时的样子。 顾鸣跟进来把粥放到床头柜,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感叹:这家里果然还是Lisa最受欢迎。 沈言伸手拉顾鸣坐到床边,他没有说话,只与他稍稍交换了目光。 顾鸣立刻改变想法:我也不赖。 “妈妈只会做这个。”Lisa小声吐槽起沈心悠在厨艺上的不精通。 “别忘了妈妈还会煲汤。”沈言补充说道。 “奇怪的汤,我不喜欢。”Lisa并不买账。 “其实妈妈也会做几个菜的,可她被Paul惯坏了,所以你没机会吃到。” “真的吗?” “当然。” “那都有什么?” “豉汁排骨,菠萝鸡,炒牛河之类的。” “......好奇怪的名字。” 沈言揉了把Lisa的头发,转头对一旁“看戏”的顾鸣说,“我饿了。” 顾鸣把粥递过来,用拍戏学来的广东话问,“你系边度人啊?(你是哪里人)” 沈言微微扬起嘴角,也用广东话回他,“你估啦。(你猜)” . 他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但他会尽力让他了解自己是谁。 这是沈言的心意,顾鸣全然能够体会。 . 第29章 下雨了。 雨声从窗外传来,融进正在播放的《You Can't Go Home Again》,晕出一室颇具年代感的静谧柔情。顾鸣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侧身往窗外看去。漆黑夜色中,唯有院门口的橘色灯光映照出倾斜细密的夜雨身影。他刚洗过澡,穿着柔软宽松的米色居家衫,乌黑的头发散在肩头,散发出一种近乎青涩的文学气息,像个生活富足的年轻诗人,满腔赞歌、也满腔不识人间疾苦的哀愁。 这是个值得画下来的画面,沈言迅速拿起手机拍下来,并打定主意要在顾鸣不在的时候动笔。 对于爱人的偷拍举动,顾鸣毫无察觉。他已经十分困倦,却强撑着精神不愿在这种时候丢下沈言自己去睡。1小时前他和安娜通了电话,确定两周后回国准备为新戏试镜,他为此有些烦躁,又刚好用这烦躁来抵挡睡意。他点了支烟,前倾着探出小半身子,很快就听到沈言的提醒。 “顾鸣同学你注意一下,这可是二楼。” 顾鸣回过头来看他,好笑道,“我这个大个人还能掉下去啊?” 沈言放下偷拍后重新捧好的书本,“刚不说困吗?把烟灭了,过来睡觉。” 顾鸣不惧沈言的冷面,“工作上有点问题,我心烦。” 沈言大致听到几句顾鸣和安娜的通话,具体内容不明,只知道他的假期还剩两周时间。 “需要聊聊?” “要。” 沈言张开双臂,“你先过来。” 顾鸣愣了愣不由笑倒,即刻投身过去,搂住沈言的脖子感叹,“宝贝儿你现在撒起娇来也很有一套了!” 沈言收拢双臂,从容答话,“毕竟见得多。” 顾鸣笑了会儿,拒不承认自己就是沈言“见得多”的“样本”,转而轻声,“伤口还疼吗?有没有头晕?” 沈言亲了亲顾鸣的头发,“小伤口,基本没什么感觉。” 顾鸣长呼出一口气,说回正题,“就有个戏我挺想演的,但类型不合适、对手也强,我能接下来的机会不大,就算演了也多半要给人骂死。” “可你想演。” “对,我想演。” “为什么?” 顾鸣支起身子看着沈言,难得认真的讲道,“我的戏你都看过,不觉得我老是在演一个框里的东西吗?” 沈言飞快把顾鸣所演的角色回想一遍,点了点头。 顾鸣身上有种“易碎”的特质,加之外形俊美就很适合放到荧幕上赚人眼泪。他演反派居多,却无一不是“情有可原”的悲情角色,让观众看得揪心迷恋、又爱又恨。这是顾鸣的戏路、卖点、和限制。其实每个演员都会经历从“找对戏路"到“突破自我”的过程,只要他真正对表演热爱、心怀对表演艺术的追求和憧憬。从某种层面来讲,一成不变无异于自断前程,但顾鸣当前这阶段,更适宜“稳固前进”、而非“冒险变革”。 “什么戏这么吸引你?”沈言问。 顾鸣叹了口气,好似自己也觉荒谬的说道,“看过《鬼神差》吗?” “......” 沈言顾鸣这一代人,应该是没几个不知道《鬼神差》的。从初上映至今已逾20年,共有7部,是港产电影史上的“奇迹神作”,亦是一代人心中不可替代的经典。 《鬼神差》改编自三界人同名小说:主角林子明是持有“神差执照”的捉鬼师,职责是根据上级指令捕杀恶鬼。鬼神差都由凡人任职,共有7人、只有7人、且必有7人。他们的法力有强有弱,寿命有长有短,有七情六欲也会衰老死亡。法力越强则寿命越长,最短命的鬼神差只活了127年,最长命的鬼神差则活到908岁。正常秩序下,鬼神差之间不允许有任何交集,但最强的鬼神差则拥有管理、联络、惩戒、乃至斩杀其他鬼神差的权力。林子明是近代最强的鬼神差,他在两百年前杀死了那位活了908岁的鬼神差——一个同恶鬼勾结的叛徒、教会他所有本领的老师。林子明游走在人间数百年,抓捕、斩杀了无数恶鬼,见惯了人情冷暖红尘善恶。他有过亲密并肩的伙伴和美丽痴心的情人,却都无可避免的要看着他们老去衰亡,经历死生别离。 每部《鬼神差》都是一个独立的案件故事,颇多对人性与现实的探讨。第1、2部由当年的“港九一哥于孟”主演,但真正将林子明演到令人称绝的,则是曾经名不见经传的训练班艺员谢徐谦。《鬼神差》3至5部拍得最为人称道,第6部 因换了导演编剧导致成绩惨淡,而2年前上映的《鬼神差7》,作为这部时代经典的最终话,尽管口碑褒贬不一,却在票房上创下记录。谢徐谦花了整整十年把自己演成“林子明”,收官之时自是得来“谢生之后再无神差”的赞誉。 简而言之,林子明这个角色,谁演谁“死”。 沈言摸了摸鼻梁,问道,“林子明这角色,和你以往演的差很多吗?” 沈言只看过《鬼神差》第3、4部,大致还记得林子明气质忧郁、潇洒从容的风流贵公子形象,非但没有不适合顾鸣,反倒是他能信手拈来的类型。 “放心,我不演林子明。”顾鸣及时解释,他可没傻到要去碰这么大的“雷”,“其实是《鬼神差》的续作,三界人写了没发,大部分都是新角色,讲林子明的继任人。” 在上一部的故事里,703岁的林子明如愿走向死亡结局,更传出三界人封笔隐退的消息,没想到还藏着这样的大事件。 沈言不免也好奇起来,“具体什么样的,方便说吗?” 顾鸣想了想,找来收到的只有一页半作为试镜剧本的小说节选递给沈言,“差不多这样。” 沈言接过来看,纸上写着—— . 混乱的阁楼杂物间,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进来,横七竖八落在余田身上。尘埃在光柱里欢快浮动,远比这烂泥般躺在地上的活人更有生机。他穿一件本该是深蓝却洗得发灰的旧背心,一条不知从哪家阳台上勾来的卡其布长裤,裤子型号有些肥大,将才挂在腰上,露出深刻的腹外斜肌和一截内裤边。内裤边上印着洋文字母,大约是他某个有钱“女友”的馈赠。 余田不是在外面卖的,因为他并不具备一丁点儿勤奋刻苦的美德,更少有夫人小姐肯付钱来忍受他的臭脾气。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少有不表示没有,一些天生爱“受委屈”的男女,偏就爱捧着钞票来找余田这样脸面俊俏、身材精壮、更毫无廉耻之心的人寻欢作乐。 此等当着大爷赚钱的营生已是当世少有,可余田仍是不到山穷水尽就绝不“上工”。 今天,恰就是这么个山穷水尽的日子。 余田躺在地上不情愿的想,是该去找莉莉还是去找露露,其实爱丽斯也不错,Miss李就更多些风韵,至于那位张先生......虽然出手很阔,可实在啰嗦麻烦。他脑海中尽是些肮脏不知羞的画面,却是认证严谨的在比较挑选。 暗中观望了半晌的林子明叹了口气,心想不是吧,这就是上头给我找的学生?接班人?百年来最有捉鬼天分的人? “What a joke!” 余田听见林子明刻意放出屏障外的话语,懒散萎靡的神情登时冰冷下来。他翻身而起、准确的朝向声源,屈身抽出别在靴子边上的短刀,还提了把又往下滑了两厘米的裤子。 “......” 尽管觉得余田的反应速度不错,林子明也很看不下去他的邋遢举动。他想立刻给他买条合适的裤子,或者随便丢个什么让他先系在腰上。 余田以为是又有“脏东西”来找他麻烦了,虽是意外自己看不见形状,倒也不慌不忙、反提起几分兴致,“西洋鬼?” 林子明答,“中 国 人。” 余田嗤笑,“就你们这种玩意儿也配拿自己当人?” “比你配。” “去你x的!” 余田确定了林子明的方位,话音未落便突袭上去。他手中短刀是在山中的无名墓旁捡的,且已有杀过厉鬼的经历,纵使此刻看不见“鬼怪”身形,他也毫不畏惧犹疑。林子明轻巧悠闲的避开攻势现出身形,余田片刻不滞紧追前,身手凌厉满脸兴味,与前一刻的烂泥模样判若两人。 “拿你这鬼头去换赏钱,就不用去伺候那些富人啦!” 这是余田另一条生财之道。 林子明神色微凛,原本燃起一丝的好感便随手杖点地的轻声而熄灭干净。 . 沈言看完,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看向顾鸣,竟是忍不可忍笑出声来,“这的确,是,不太适合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顾鸣当然知道自己和余田相差很远,但也不至于好笑成这样。可看到沈言如此开怀,他却半点也气不起来,还跟着发笑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沈言缓了缓气,一把将顾鸣拖进怀里,“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象了一下,觉得.......噗......哈哈哈哈......” 难得见沈言笑成这样,教顾鸣把原本为角色差距而起的烦闷焦躁都给忘了,“我是不是应该把三界人的书都买来给你当笑话大全看啊?” “不用,他写的不好笑,是......” "是我好笑是吧?!” 顾鸣玩心忽起,浮夸作势起身要走,沈言当然拉着不放,顾鸣便回身扑了上去。眼见沈言要撞上床垫,顾鸣才猛然想起他头上有伤,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却没料到沈言一个翻身就把他压到身下。 “别动,我有点儿晕。”沈言撑着手臂,皱眉闭上眼睛。 顾鸣慌忙抬起手去抱他的后背,“你......你靠着我,快靠会儿......艹我怎么给忘了!” 沈言缓了十来秒才顺着顾鸣的力道低下身子,却是亲在他唇上,“怎么这都能忘?快补偿一下。” “.....” 顾鸣以为沈言拿自己的伤玩笑,脸色一沉就想骂人。 "是真晕,我没骗你。”沈言抵在他唇畔解释讨好,"顾鸣哥哥别急,一会儿就好了,但我需要补偿。” 顾鸣完全没了脾气,只在沈言轻佻的唇舌撩拨下喉咙发紧音调微颤,“怎么补偿啊?” "先接个吻,其他的,再议。” . 第30章 去年除夕凌晨,沈言从意大利回国。顾鸣被一通电话引诱、驱车穿过大半座城赶去接机,然后载他去自己钟爱的小店吃馄饨,老友般轻快闲聊,又在车里亲吻较劲。 沈言同他说,“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了。第一个,不是一见钟情。第二个,我图的......就算是你吧。” 顾鸣把这话当作告白在听,心虚悸动下抱着干柴烈火的想法去往沈言家里,结果只同床相拥、睡了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一觉。当时的气氛情调,顾鸣对沈言话中的疑点毫无察觉,直至一年时光过去,才恍然觉出蹊跷。 . 不是一见钟情? 毕业后他们只在同学会上不甚愉快的见了一面,通电话都间隔有好几个月。起初听沈言讲要追他,顾鸣以为是自己酒后失言引起“冰山校草”的好奇玩心,又或是看中他身上所谓的明星光环。现在回头再看,只觉是荒唐无稽,远不如“一见钟情”来得合理。 可又不是一见钟情。那是什么? 除开“嘴硬不认”的可能,顾鸣还想到一种十分不切实际、又浪漫得发疯的真相:那就是沈言和他一样,早在高中时就喜欢上他了。 . 顾鸣深吸进一口气,不敢想这要是真的,自己该如何来消化这样巨大的惊喜。他盯着手机屏幕,已完全无心参与“新春红包大战”,迅速把该发的群组个人发完,就丢下手机去找沈言求证。 沈言坐在画架前继续那副几经周折的画像,已到了最后上色的阶段,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能完成。他眼角余光瞥见顾鸣靠近,便头也不回的警告,“再捣乱就不画了。” 顾鸣按捺着持续加速的心跳,走近他身边盘腿坐下,规规矩矩仰头说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晚点再问。”沈言专注在笔墨纸上,话说得冷酷无情,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现在问。” “画不要了?” “要!可也得问!” 沈言心软无奈的停下笔转头,“问吧。” 顾鸣起身跨坐在沈言腿上,两手捧住他的脸,“你得保证诚实、坦诚、并真诚的回答。” 沈言不知他搞什么花样,只忍笑配合,“我保证。” “你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啊?” “自己说的话,好好想想。” 沈言花了快一分钟才想起原话出处,却没反应过来顾鸣真正想问什么,“嗯,不是。” “那是什么?” “......”沈言沉默起来,像是觉得为难、又像在故意吊人胃口。 顾鸣等得心焦,驱身前移寸许、摆出色诱姿态,“快说。” 身下某处抵到一处,沈言举手投降,“跟你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 顾鸣不由得手指轻颤,沈言偏头往他手心里亲了亲。 “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 像有根紧绷的弦在脑中断开,顾鸣低声问道,“你......怎么不说?” 沈言迟疑片刻,“不敢。” 心脏不断紧缩,一股无名怒火抢先冲上头脑——他们竟白白错过六年!理智层面,顾鸣当然明白即便在高中时把暗恋挑明也不见得能有好结果。可他一向容易在沈言面前缺乏理智,更不会有人能坐在男友大腿上讲理智。 什么理智?去他妈的理智! 顾鸣说不出话,只捧着沈言的脸吻下去,半是情切交缠、半是凶狠撕咬。沈言没料到顾鸣的情绪转变,只纵容着发挥吻技试图安抚。岂知顾鸣发起狠来在沈言唇上咬了一口,喘着气将他退开,“还他妈一声不吭就走了!” “.......”沈言唇上冒出的血迹,心酸又好笑的看着顾鸣,“怎么还能为这个生气,你不也没说?” 顾鸣登时哑口,气闷片刻后道,“可我说了你也没说,都这么久了!” 沈言委屈,“说了你又咬人。” “……” “咬出血了。” 顾鸣这才注意到沈言唇上的伤口,当即理亏心虚又兼心疼。他倾身凑近去舔,舌尖刚才扫过唇畔沈言就后退回避,顾鸣只好追着献吻讨好,又搂住沈言的脖子软着腰磨蹭。缠绵亲昵间下身很快有了反应,顾鸣目光露骨的紧盯着沈言,跪坐到地上去解他的腰带拉链。 “我补偿。”他含混着音调,膝行挤进男友腿间扶着那根精神耸立物什舔弄起来,就同刚才扫在他唇上一样小心轻柔。 沈言眼神炙热的看着他,低声煽动,“还以为你会高兴,那可是初恋。” 姗姗来迟的惊喜甜蜜涨满心口,直熏得顾鸣两眼发红,他把舔得湿漉漉的沈言的性 器含进口中,小心的收起牙齿包裹吮吸,按照他喜欢的频率深浅埋头吞吐。渐渐发出吞咽不下的呜咽,间或投来埋怨又痴迷的目光。沈言被这卖力取悦撩得难以自持,伸手扣住顾鸣的后脑顶腰抽插。喉管受到刺激收缩,致使一方快慰感叹、另一方艰难呜咽。顾鸣蓄意放任沈言的侵犯,还强忍着不去管自己身下涨得发痛的性器,他清楚沈言在性爱方面的偏好,就如同沈言能轻易让他神魂颠倒一样。 腥膻液体在射在口中,顾鸣涨红了脸咽下去,呛得流泪咳嗽,却还浑身发抖的去抓沈言的手,分开两腿给他看自己下身的狼狈煎熬。沈言彻底被惹火,拉起顾鸣拖进房间,压进落地窗内堆着窗帘的角落亲吻蹂躏。顾鸣腿麻腰软站不住脚,沈言便也跪下去、抵着墙壁顶开他两腿背入。这姿势进得太深,顾鸣又痛又爽的攥紧窗帘哀声,仰着脖子一时讨饶一时索求,被深喉逼出的眼泪还没干就又滑过新的,胀痛的性器蹭在窗帘纹理上,无异火上加油。 沈言握住顾鸣的手与他十指交扣,挺动着腰胯操干,毫不关照他身前渴求抚慰的东西。顾鸣哭得声沙也没求得他心软,竟是被干着后面就高潮射精,他脑中一片空白,被困死在沈言和墙壁之间的狭窄角落大口喘气。沈言维持着交合姿态,在顾鸣颈侧耳畔流连亲吻,与先前的“暴君”作派判若两人。无声缱绻良久,沈言慢慢从顾鸣身体里退出来,把人捞到浴室清理。 顾鸣沉浸在身为“沈言初恋”的满足雀跃里,任由摆弄无比乖巧,柔情温软的一双眼睛更片刻舍不得离开的痴看注视。沈言被勾得口干舌燥,要不是想着家长们去接Lisa放学就快回来,这澡就真是没法洗了。 好不容易从浴室出来,顾鸣一身清爽的窩在沙发上、衔着烟看沈言把颜料洒在窗帘上掩盖可疑污迹,问道,“之前谁说自己不骗人的?” 沈言检查了下“作案成果”,理直气壮回道,“反正是窗帘脏了,实质没变,不算骗人。” 顾鸣听得直笑,勾勾手指让沈言过来,别有意味的喊他,“坏小子。” 沈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蹲在沙发前拿过他手里的烟来抽,顾鸣便觉这苦味的烟雾也有了甜味。一根香烟在两人间往来消耗,便是沉默相看,眼里心里都浸满欢欣情意。 . “我真是你初恋啊?”顾鸣问。 “是。”沈言答。 “你当时喜欢我什么啊?” “帅,心地好,还有趣。” “我可是坏学生。” “‘好学生’不刚好配‘坏学生’?” “那你这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来我也喜欢你啊?” “没经验。” “还好你肯来同学会,不然我可怎么办?” “嗯,得感谢欧阳。” “啊?” “为了餐厅我才来的。” “噗......我得请她吃饭!” “不用吧,让她知道这个我可有得烦了。” 顾鸣想象了下欧阳自居“红娘”的情景,觉得这饭还是不能请。 “明天我约了Frank。” 沈言忽然说道,顾鸣稍稍一愣,随即想起从出事到现在,沈言都还没去见过心理医生。 “一起去吗?” 顾鸣原以为沈言一定会避免让他参与,又是意外又感欣慰、更加激动的抱住他,“好,我陪着你!” 沈言缓了口气,摸着顾鸣的头发轻声,“没事,别怕。” 顾鸣奋力点头,“我不怕。” . —— 没有人知道沈言在想什么,只以为他终于肯放开怀抱、还能够与人示弱。正如他们所看到和期盼的那样,挣扎在黑暗中的人遇到了他的光。顾鸣就是沈言的光,是拯救他出深渊的奇遇。 但,只有沈言清楚,没有人能帮得了他。顾鸣也不能。 . 咨询室内,Frank第一次看到沈言真正的戒备姿态。半点不见以往积极配合治疗的模样,甚至也没有人前那副沉稳从容的高姿态。他浑身上下都充满攻击性,毫不避讳的示以冷酷态度,像个真正饱经折磨的病人,阴郁、消沉、缺乏生气,让人揪心、引人恐惧、甚至本能的想要退避远离。 “我想,我是做不回一个正常人了。”沈言率先开口,推翻他以往数年的苦心追求,“我放弃,但也谢谢你为所做的一切。” Frank皱紧眉头,“是我没能帮到你。” “不,你帮了我很多。你让Paul对我放心,也间接帮我维持了我所需要的安宁。” “所以你需要的不是心理治疗,而是让你的家人相信你在有面对和处理问题的能力。” “没错。” “治疗没有进展,是因为你没有透露真正的病因。” “是。” “孩子,你把我当成敌人。” “很抱歉,辜负了你的善良和好心。” “这算告别吗?” “放心Frank,我会好好活下去。我爱我的家人,我不会做让他们伤心的事。”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Frank问。 这是他对沈言最大的疑惑,几乎是不会有人主动去接触创伤根源的。沈言完全具备正常生活的能力,且比大部分人都善于处理情绪和人际,他不需要“直面创伤”的治疗,反而是应该学习“回避”。他始终在追寻被遗忘的惨痛经历,不惜反复去经受内心深处最大恐惧的折磨。这有悖常理,也违背了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 沈言沉默,与他目光锐利的心理医生对峙片刻,“你很厉害,你是我遇到那么多心理医生里最厉害的一个。” Frank叹了口气,“虽然比不上Paul,但我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沈言低下头,经过颇为漫长的思考才缓慢开口,“应该……有4个人才对。可为什么,只当场击毙了3个?是我记错了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沈言抬起头来,悲怆又煎熬的说道,“我想不起来。” 折磨他的,不仅是绑架的遭遇、父亲的殉职、还有对案件结果的不确定。如果真有漏网之鱼的存在,那他就是唯一能指认的证人。可他想不起来,他把害死爸爸的凶手忘了。 沈言深吸进几口气,捂住脸尽力去平复情绪,“别告诉Paul,他会担心的,他为我做的够多了。” “好。”Frank没法拒绝,不论出于对病人隐私的保护还是出于对这孩子的钦佩和怜惜。 沈言不再说话,近20分钟过去才缓回神来,“我得走了,顾鸣该等急了。” Frank露出笑容,“男朋友吗?我之前好像在医院见过。” 沈言目光柔和起来,“他当时吓坏了吧?” “还算冷静” “真难得。” “看得出来他很爱你。” “我也很爱他。” “这很好,没什么比爱重要。” “我明白你的意思,有时间去家里做客。”沈言站起来,“但我不会再来了。” . . 顾鸣终于等到沈言出现,便立刻奔上前抱他。沈言偏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道,“累。” 顾鸣第一眼就看出他的疲惫,心疼的安慰,“回家。” “先不回家。” “怎么了?” “吃饭,要饿死了。” 顾鸣松了口气,“哦哦,那就先去吃饭。” 沈言却没动,只抬起手搂在顾鸣后背,“以后不来了。” “什么意思?”顾鸣没懂,他原本已在考虑回国后再找个心理医生,免得出了状况就远水救不近火。 “每次来,都像被活剥了一层皮一样。我不想治了,顾鸣,我保证不会再伤到你,不治了……好不好?” 沈言几近是乞求口吻,又字字句句都戳在顾鸣心上痛处,险些要惹得他当场掉泪。顾鸣揪心不已,狠狠收拢怀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现实惨痛至此,有几个人能做到沈言这样的地步?他可以不是英勇的战士,也可以不是个正常人,无论如何他都是会陪着他的,又何必一定要来反复经历被撕扯伤疤的酷刑? “不治了。”顾鸣振作精神,拍了拍沈言的背,“走,去吃好吃的!” . 那张苍白的脸上展开几分笑来,与平日里一样温情柔和,丝毫不露算计,半点未见城府。 沈言没有说谎,因为实质没变,不算骗人。 . . 第31章 启程回国。 离飞机起飞还有近1小时,沈言和顾鸣就先在机场咖啡厅消磨时间。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顾鸣捧着pad继续补《鬼神差》的小说,沈言则靠在他肩头小睡。对于男友近来愈发娴熟的“撒娇”技能,顾鸣是全无无招架之力,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捧到他面前。事实上沈言也并无睡意,只是觉得捧着手机远不如靠着顾鸣来得舒服惬意。 气氛很好,心情也很好。或说是本来很好,直至某个对他们注视良久的陌生人堂而皇之的转来他们相邻对桌的位置:年纪看着不大,长相算得上英俊,尤其一双灰蓝如雾的眼睛教人惊艳。他以一种探究的、带着点儿疑惑和遗憾的神情,看着沈言,又看向顾鸣,丝毫不像是被吸引来搭讪的样子。 顾鸣笑了笑,得体冷淡,少少还有些傲慢。那人悠哉的说了句什么,随即就响起沈言口气冷硬的回应。 “介意我坐过来吗?” “介意。” 沈言坐直身子,面目冷峻。对面却耸肩歪头,笑得无辜又纯良。 气氛当即有些微妙,顾鸣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脑中却闪过一个狗血猜测,于是不动声色把手伸到桌子下方搭在沈言腿上,“在说什么?” 没等沈言答话,对面已开口讲起英文,“我只是想拼个桌,他不让。” 顾鸣被这像在告状的语气逗得想笑,但还是按捺着没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活动摆得太过明显,“why?” 沈言看向顾鸣,停留在中文频道,“前男友。” 顾鸣露出笑容,居然还给他猜中了! 对面又抛来询问,“他说什么?” 顾鸣转头过去,“要不坐过来?” “谢谢,你真好!” 沈言暗叹了口气。 “你好,我叫Leone.”得以拼桌的年轻人看了眼自己的前任,委婉说道,“我和他认识。” “Chet.”顾鸣看了眼自己的现任,“我和他也认识。” “准备去哪儿?”Leone目光坦荡,语气还挺亲切。 “回家。” “哇,你们结婚了?!” 顾鸣一愣,只觉是得了句莫大的赞美,手在沈言大腿上欢快的摸了两把再放回桌面、露出空荡荡的无名指,姿态沉稳的回答,“暂时还没有。” Leone稍沉默了片刻,忽然把目光转去沈言身上,“你还生气吗?” “......”沈言知道身旁顾姓演员的想象力应该已飞到外太空去,可当着外人也不好解释,只能回道,“都过去了Leone,不用放在心上。” Leone呼出一口气,“我有认真反省过,但也不打算跟你道歉。” 沈言象征性的勾了勾嘴角,“不用。” “那我走了,很高兴见到你们。”Leone站起身,走出两步又退回来用意语对沈言说话,咬牙切齿、神情不忿,说完就转头离去,潇洒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他是不是骂你了?”顾鸣看着这背影,幸灾乐祸的问道。 “嗯。”沈言点头,笑容温和就像换了个人,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骂你什么?” “冷血没心肝的臭老头子。” “啊???” . 这段恋情要追溯到4年前,沈言23,Leone17。 当时Leone正在街角与人扭打,严格来讲是在挨打,他1个、对面4个。实力相差悬殊,但Leone毫不示弱,凶狠争抢着每一个机会还手攻击。拳脚对峙间夹杂着诸如“变态”“恶心”“死基佬”之类的谩骂,沈言刚巧路过就上前帮了个忙。他的确不是热心肠,但不代表会袖手旁观。 他们联手打跑了4个唯有人数优势的混蛋,即便沈言一个人就能对付,但Leone却不是肯坐享其成、由人搭救的类型。 沈言本来要送他去医院,可Leone拒绝,“前面就有药店,不用去医院这么麻烦。不过我钱包丢了,你能不能先借我?”他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眼里是少年人独有的炽烈明快。他似乎对这类情况颇为习惯,只是说话扯痛嘴角的伤口才微微皱起眉头。 沈言帮他买了药,又在附近的披萨店请他吃了晚饭,最后再开车把人送回来家。下车时Leone找沈言要电话说之后还钱给他,沈言觉得没这个必要、只出于好心的多说了一句,“以后遇到这种事不必硬碰,除了拳头其实还有更多办法可以反击。” Leone就还是笑,“其实是我先动手的,我知道打不过,但错的明明是他们。” 沈言欣赏这种态度,就没再多话规劝,他毕竟不是个热心肠,自然不会帮多余的忙。 几天后,Leone找来沈言学校,说是拜托当警察的叔叔查了他的车牌号。他脸上的伤都还没好,被沈言一语不发的冷峻姿态吓得心慌,“我只是想把钱还你,可能方式不大好,我向你道歉......好吧,我坦白,我其实是想跟你约会。” 沈言觉得荒谬,“等你成年再来吧。” 这种轻蔑又敷衍的拒绝,分明是很伤人的。但Leone却把这当成机会,三天两头跑来沈言面前,执着的晃了大半年。沈言最终心软答应,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对Leone印象不坏,久而久之也难免被激起别的念头。 他们的恋爱关系维持近一年,闹得不欢而散。在正式讲明分手的几周之后,Leone打来电话质问,“我爱你,可你不爱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走进你心里?你感觉不到我对你的爱吗?为什么要这样?我不能接受,我不接受!” 沈言听出他状况不对,当即赶去他家把人拖到医院,才没让事情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 沈言讲得很简单,没有交代任何细节,更未提及Leone吞安眠药自杀的事,只用“小孩子闹脾气”来一语带过。在回忆往事的过程中,沈言发现一个在当初并无觉察的事实——那就是Leone,原来,很像顾鸣。不是像现在的顾鸣,或说是不像真实的顾鸣,而是像那个年少记忆里、片面又深刻的印象:满腔热忱,明快鲜艳、单纯且还莽撞。 或许这就是沈言能从一开始就放任Leone“纠缠”的原因,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妥协让步的理由。倒也不至于说把Leone当作替身在看,只出于人类自我补偿的本能。那段“单相思”的初恋,尽管离情深执着还差很远,却是沈言心中不小的遗憾。因为那是他晦暗无光的少年时代里,最让他欢喜、也几乎是唯一令他欢喜的事情。 这比坦白暗恋还要难以启齿,自然就半句不能透露。 顾鸣听得出沈言的刻意“简略”,可又不是旧情难忘蓄意找茬,哪用得着说得详细精彩。顾鸣除了对这两人浪漫色彩过重的相遇有点儿妒忌,以及对Leone年纪的惊讶之外,就再无别的感慨。 差不多时间登机,意料外的小插曲就此被抛在登机口外,那是早已过去的人和事,都不用放在心上。 . 第32章 初步参与《鬼神差》试镜的演员由三界人和导演冯禾亲自挑选,“余田”一角除了顾鸣之外还有四人竞争。制片方一应安排都很低调,不止媒体没收到半点风声,邀约试镜也都做得颇为神秘。安娜花了不少心思挖来对手名单,却也无法保证能与事实相符。 顾鸣尽力做了准备,不仅把电影小说都重头看完一遍,手头的续作节选也翻来覆去做了诸多解读演练;回国第二天就同医生和教练一起制定了避开腿伤的训练计划,又去剪短头发,还跟跟沈言学了几招格斗拳法。 认识这么多年,顾鸣第一次知道沈言是真正能打。惊讶之余还拍着胸口夸张感慨,“还好你以前也喜欢我,不然我应该很难活到今天!” 沈言云淡风轻回话,“终于发现你当时的‘追求方式’有问题了?” 顾鸣猝不及防语塞瘪嘴,一番回想过后,就又觉好笑、又是甜蜜。 . 试镜当日,顾鸣孤身到场,见到了传说中的三界人,港片导演的“龙头”冯禾,以及林子明的扮演者谢徐谦。 那一页半的小说内容虽有林子明出场,但早在《鬼7》上映宣传时,谢徐谦就已明确表态不再出演林子明。《鬼神差》的电影相对小说来讲,向来改动颇多,照理而言就应会删掉林子明的戏份,或是剧组早就有拍好未发的镜头。 顾鸣没想过会谢徐谦会在场,只拼命维持镇定,并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在偶像面前丢脸——谢徐谦是顾鸣的偶像,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顾鸣也从未在公开场合提及。虽常说娱乐圈很小,但像顾鸣这样在二线上下挣扎多年、既不图上进又不勤奋交际的演员,是很难能和谢徐谦有所交集的。谁曾想竟能这样近距离的见到,搞不好还能一起演戏,简直是让人有种白日发梦的错觉。 谢徐谦今年41岁,面貌身形都夸张的年轻。他穿得十分简单,姿态也摆得随意,气度从容内敛,却仍给人一种颇为强烈的压迫感。他是活生生的、早已站上神坛的人物,港片最高票房纪录、3座金像奖获得者,真正意义上的传奇明星。 简单寒暄介绍,却未进入正题。 “上部戏跟Jason拍的?”谢徐谦问。他的普通话算港星里说得很好的,音色华贵语调儒雅,除了迷人之外就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Jason是商岳的英文名,顾鸣有点儿摸不清这问话的逻辑,也无心沉醉欣赏,只能老实答话,“是。” “跟这种戏痴合作压力大不大?” “……还行吧,师兄挺照顾我的。” “你也是x影的?” “不不,就戏里这么喊,习惯了。” “Jason很喜欢你。”谢徐谦喝了口茶,一次性纸杯在他手中也拿捏得如同贵价瓷器,“是他跟我推荐你的。” 顾鸣不禁懵了,怎么商岳竟还跟谢徐谦认识,听着还像是关系不错?可选角这事为什么还要谢徐谦这个演员来参与? 谢徐谦看出顾鸣的疑惑,贴心解释道,“老冯和阿凯答应让我挑partner我才肯来的。” 闷在一旁的三界人闻言翻了个白眼。 冯禾则港普夹带粤语,“影帝发声要都不应,往后还混唔混啦?(往后还混不混啦)” “少喺新人面前乱讲啦!(少在新人面前乱讲啦)”谢徐谦当即反驳,又拿普通话同顾鸣讲道,“是他们要挟说不拍就封杀我的!” “神经!”三界人摸了支烟到手中骂道。 却听谢徐谦开口拦截,“阿凯我在戒烟!” “……”三界人拿打火机的手便微微僵了一僵。 “我要努力活长点的,不能比我honey先死!” “我出去抽行了吧!”三界人愤而起身,边走边道,“人我看到了,没意见,你们继续。” “拜托你认真点啦,还是自己的书。”谢徐谦朝着三界人的背影风凉喊话。 “谢徐谦!”三界人暴躁的回头怒吼,谢徐谦这才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神情眼色却都欢快得很。 冯禾笑了笑摇头,摆手让三界人出去抽他的烟,再转头对谢徐谦说道,“贵庚啊?还咁玩?(还这么玩)” 谢徐谦悠哉反口,“你第一次见?” 冯禾无奈,看向一旁满脸正直闷声“看戏”的顾鸣,终于把话题转回正规,“我看过你的戏,不错。” 顾鸣没料到江湖盛传“毒舌冷血”的冯大导演会对他如此评价,受宠若惊回道,“我还差得远,冯导过奖。” 冯禾衔了支烟点燃,谢徐谦并未多话。 “如果要拍新《鬼神》,我会找你演林子明。”冯禾说道。 这话已算得上最高褒奖,顾鸣按捺情绪、态度恳切,“我知道我不合适,但我想试试。” “试吧,你跟Daniel一起,照他讲的做。” “好。” —— 摄影机打开,冯禾坐到监视器后。背景纸前放了把椅子,左右各打来两道暖光,光线压得很低。谢徐谦让顾鸣去椅子那儿坐,自己走去他对面方向。 短短几步距离,再回过头就已是林子明的状态。顾鸣想了一秒,拖过椅子面朝椅背坐下,右手臂搭过椅背垂着,左手摸了根烟捏在指间,一腿踩实地面、一腿懒洋洋伸长,摆足一副百无聊赖又安于闲散。 谢徐谦,不,是林子明看着他,低声道,“余田。” 顾鸣耷拉着眼皮同他对视,扯了扯嘴角却无回话。 林子明站在原地,神情里有几分隐晦的怅然,但也难得的轻松,“我是来道别的,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顾鸣一愣,略显出焦躁和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你又搞什么?” 林子明笑了笑,他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或说是他已很少能有笑容了。 “我活了这么久,死亡对我来说是一件真正的好事。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份差,可你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其实我们和普通人也多大区别,都有不愿意担却必须担的责任。我希望你能担得久一点,或者,能抓到个好管教的学生。” 顾鸣紧盯着他,缓缓起身、向前迈出一步,又迟疑着退回原位,“你什么意思?什么狗屁责任?我说过会担吗?我凭什么要担?”指间的香烟不慎被碾断,他冷笑了声,沉闷说道,“少一厢情愿!” 林子明看了眼手表,“5月17,明年记得来给我送花。以前都是我给别人送,终于也轮到有人送我了。要黄玫瑰,我不喜欢别.....” “林子明!”顾鸣猛的打断他说话,捏紧起拳头、将剩在指间的半截香烟压得更不成形,“这玩笑不好笑,烂透了!” 林子明沉默了几秒,“不打算喊我一声老师吗?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说了,这玩笑,不好笑。”顾鸣目露狠色、咬牙切齿,“如果你死了,我立马就走,你死了就再没人能拦得住我!我不会给你送花,我只会用你教我的本事走回我的老路。别说是拿些猛鬼凶灵去换钱,就算是你们这种人,有人出价我也照杀不误。”他笑起来,险恶无情、又惶恐凄凉,“林子明,我说得出、做得到!” 林子明叹了口气,在他愤恨、更无助的注视中背过身去,“你不会。” —— “ok!” 顾鸣没想到要想到要这样临场发挥,他几乎就要撑不下去,好在冯禾及时喊停,中断了这场与小说节选毫无瓜葛的试镜。 虽说谢徐谦透露不少信息,但仍很难及时消化,更险些沦为陪衬。顾鸣不知道自己处理得好不好、或对不对,但他已经尽力了。从冯禾那声“ok”落地,结果就不在他能考虑和控制的范围。 谢徐谦即刻从角色中抽身,顾鸣却还需要多点时间来缓和精神。 冯禾站起来,道,“今天就到这吧,辛苦。” 顾鸣点头,没打算多话。 谢徐谦走过去找冯禾要了支烟,转头对顾鸣说道,“那我送你出去,顺便聊两句。” . 谢徐谦此前也挑了些顾鸣的电影来看,经由刚才的对戏感想,差不多就能猜到他知道不合适,但也想试试的原由。谢徐谦对顾鸣印象不错,便有意提点、告诉他不一定非要“百变”,演员这行“专情”和“多情”并无高低差别。 顾鸣短短时间内就经历了与偶像见面、对戏、到比肩而谈,唯是保持神志清醒就已万分不易,根本就体会不到谢徐谦对他的欣赏态度。只这样被一语点破心事,便实在感慨震动,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谢徐谦拍了拍他的肩膀,“多点自信,做演员不能这么谦虚。结果很快会有,只看合不合适,不代表好坏。” “我明白,谢谢谦哥。”顾鸣点头,克制着没把这话当成“落选安慰”。 谢徐谦也不打算头一回见就对人指手画脚,随意又讲了两句就saybye离去。 顾鸣长呼出一口气,走远几步才拿出手机给沈言打电话。他们约好今天在家吃火锅,安娜和齐以闲都去。沈言没问试镜的事,只让顾鸣顺道买两盒肥牛回家,他下午去超市的时候忘了,这会儿再去恐怕会来不及。 顾鸣忍不住同他打趣,“你居然让我这个最佳男主角去超市买肥牛?” 沈言笑答,“辛苦最佳男主角,快去快回,我在家等你。” 顾鸣无比中意沈言讲的后面半句,压力和紧张也紧跟着被这满是烟火气的温馨情意化解大半。 . 一辆车从远处驶来,半点未吸引到顾鸣关注。 车内坐着的是来试镜余田的另一位演员,也是让谢徐谦食言“出山”的真正缘由。 商岳。 . 第33章 试镜很快有了结果,顾鸣没能拿下余田一角。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却未料还能有意外收获——冯禾亲自致电邀顾鸣饰演男二黎辛,余田的队友兼对手,是个反派。 虽还未见到剧本,也不知“黎辛”是何面目,但如此卡司制作,即便进组跑个龙套也不委屈。顾鸣没理由拒绝,更十分好奇是什么人能得到原作者、导演和谢徐谦的一致青睐。通话时他没好意思去问冯禾,电话挂断后不久却接到谢徐谦来电,得知是由商岳出演余田。 “还记得那天我说的话吗?只看合不合适,不代表好坏。”谢徐谦言语温和,似是特意来关怀安慰。 顾鸣没懂这周到体贴的缘由,只平和回应,“我明白,谢谢谦哥。” “之前有讲是Jason推荐你来,结果又让他演主角,希望你不要误会什么。” 原来谢徐谦是为商岳打来电话,联系前文即是在讲商岳是最合适的人选。事实上仅凭那一张半的小说节选,顾鸣既不能认清角色,也无从判断谁演合适。可他对商岳的演技深有体会,不仅毫无异议,更诚心为他高兴。凭商岳的条件和实力早就该身处风光一线,他缺的是运气,或许这部戏就是他的运气。 谢徐谦话说到这里,顾鸣自然是听出他和商岳交情匪浅,也体会得到个中的亲切诚意。他轻呼出一口气,直言问道,“余田的角色应该一早就属意让师兄来演吧?那天的试镜,其实是在为黎辛选角?” 电话那头稍作沉默,“一半一半,也有人同Jason竞争的。但结果都是老冯定的,他一向独裁,我和阿凯不过是去陪他喝个茶。” “所以本来就是让我去试黎辛的吗?” “对。” “可我拿到的是余田的‘剧本’?” “因为阿凯懒。” “......” 谢徐谦笑了笑,“顾少还有什么想问?” “咳.....没有了,谢谢谦哥。” “那就到我问,下周哪天有空,来家里吃个饭。” “啊?” “你也该请Jason吃个饭的,但去外面吃没什么意思,不如过来我煮给你们吃。” 顾鸣越听越糊涂,只理解到商岳帮他做了推荐,自己理应做东答谢。但去家里是个什么意思,去谁家里?怎么还是谢徐谦下厨? “我跟Jason在拍拖,我住他家。” 卧!槽! 顾鸣目瞪口呆石化当场,脑海中闪过试镜当日谢徐谦说的那句“我要努力活长点的,不能比我honey先死”,!便不由抬手捂嘴、倒吸一口冷气。 “我听Jason说你不是一个人,带过来啊,还能凑桌麻将。” 谢徐谦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顾鸣晕头转向艰难反应,“我得、先问问,他有点儿认生......而且他好像不会打麻将。” “哈哈哈……”谢徐谦失笑,“ok,那你问,我去跟Jason商量下时间。” “好、嗯好。” “晚点回你,bye。” “bye……bye......” 顾鸣拿着电话半天回不过神来,沈言洗完澡进门、见他一副中邪的模样就上前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顾鸣缓慢将目光投去沈言脸上,皱着眉搜肠刮肚、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 顾鸣先是摇头,又再点头。 沈言便上手去掐顾鸣的脸,“说话。” 顾鸣猛吸进一口气,“谢徐谦是gay......还有我师兄,我师兄,就是商岳,他......不是直男吗?” “?” . 本质上,顾鸣是个感性压倒理性的浪漫主义,原本应是很乐于与人交心的类型。只可惜现实残酷,没给他放任天性自由生长的机会,未免因感情用事吃亏上当,人际关系上就大都选择保持距离。他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学生时代认得的早就疏远,入行后就只有安娜和齐以闲两个至亲密友。尽管和商岳相识已久,《柳三郎》拍摄期间也处得十分融洽,但离能够“放心依赖”仍还差得很远。且以他们身处行业的特殊性,以谢徐谦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坦诚与商岳的恋爱关系,对顾鸣来说就是种莫大的信任,可谓盛情难却,理当诚恳报答。 可顾鸣心情微妙,一边是熊熊燃烧的八卦魂和对偶像下厨的无限期待,一边则是对这“陡然升华”的友谊心怀忐忑。讲完前因后果,沈言问他想不想去。顾鸣说想。沈言就说去。 “不就是吃顿饭,又没让你桃园三结义。” 轻飘飘一句冷面玩笑逗得顾鸣忍俊不禁,又道,“可你也要去的。” 沈言看了他片刻,“我又不是不能应酬,你担心什么?” 顾鸣恍然哑口,意识到自己已对沈言有些忧心过度。从意大利回来后他都没敢和沈言一起出过门,唯恐有记者或影迷端着相机冲到他们面前。他甚至都想过让沈言搬回去,又实在又舍不得削减本来就不多的相处时间。 “不用把我当成病人,我不喜欢这样。” 顾鸣闷声半晌,满怀歉意。 沈言叹了口气,把顾鸣拖进怀里抱住,拍了拍他的背,“顾鸣哥哥别怕,我很好,没事。” 顾鸣收紧双臂,“嗯,没事。” . —— . 周二,顾鸣由电视台出发,沈言从餐厅走,再在途中碰头一起去往商岳家作客。交通状况不错,两人顺利汇合准时到达。 开门的是商岳,衣着简素又不过度随意,比拍《柳三郎》时瘦了些也黑了些,整个人都显得颇为锋利,第一眼就对上顾鸣心中对余田的想象。 “师兄!”顾鸣眉开眼笑语气轻快,沈言仅仅点头致意,摆足“冰山”姿态。 其实去年拍《柳三郎》时,商岳就在顾鸣病房里撞见到过沈言,此刻再见便丝毫也不意外,只沙哑着嗓音招呼客人进屋,解释说道,“咽炎犯了。” “考虑下一起戒烟?”谢徐谦端了盘菜从厨房出来,挽着衣袖系着围裙的居家模样很是令人惊讶。 商岳眉眼带笑风凉回话,“我还年轻。” 谢徐谦把菜放到餐桌,半是戏谑半是宠溺,“今天家里可轮不到你说自己年轻。” 商岳眼中笑意更深,却是十足威慑,“你说我老?” 谢徐谦立刻投降,“家里不就我一个老人家吗?” 商岳便不再同他计较,谢徐谦将注意力投往客人方向。看了看沈言、用广东话赞道,“靓仔啊!” 沈言象征性弯了弯嘴角,递出带来的红酒,也用广东话回话,“小小心意。” 谢徐谦接过礼物,“广东人?” “会啲广东话(会一点广东话)。” 谢徐谦点头,对顾鸣说道,“男朋友很酷啊!” 顾鸣对谢商两人的相处模式颇感惊奇,不由虚荣作祟就想秀个恩爱,“他从小就这样。” “认识很久吗?” “高中就认识,去年才追到。” “追得这么辛苦!?” “大概因为初恋,没什么经验。” 沈言由得顾鸣篡改事实,商岳不动声色,谢徐谦听得大笑。 “看来今天是有故事听了,你们先坐会儿,还有两个菜就好。” . 去年由谢徐谦制作出演的一档美食节目在收视和口碑上都收获颇丰,片中不仅有世界各地的美食采风,也展露了不少金像影帝的烹饪实力。 顾鸣早就料到谢徐谦做菜好吃,却没料到这么好吃。一桌家常粤菜从卖相到口味都不输酒楼食肆,尤其那锅山药猪骨汤,滋味鲜甜,连沈言都赞不绝口。 闲谈间聊到沈言的工作,谢徐谦立刻来了兴致,讲起他正有往餐饮业投资的打算。沈言心领神会,多说了些餐厅的经营状况,简短交流过后就同谢徐谦定下去“食光”的时间。 看样子谢徐谦是要在内地长住,可见他和商岳的关系稳定。顾鸣默默回想,竟是半点没找到“商岳身处恋爱中”的蛛丝马迹,也不知他们在一起多久了,言语举动都透着十足默契,商岳在人前那样成熟周到,却能对着谢徐谦耍脾气。 顾鸣不敢在偶像面前造次,想听故事又不知如何开口,不由得叹了口气。 沈言转头看他,“怎么了?” 顾鸣不能说实话,只道,“这么好吃的菜,回去就吃不到了。” 沈言无语。 谢徐谦狂笑。 商岳则道,“有时间就来家里玩,他会做挺多菜的。” 顾鸣点头,“好啊,谢谢师兄,谢谢谦哥!” 谢徐谦缓了口气,向沈言发问,“这种男生追你都能撑七八年?” 沈言笑着瞥了顾鸣一眼,没有拆他的台。 “老人家你不懂年轻人的。”商岳把面前一口未动的酒推到谢徐谦面前。 谢徐谦转头与商岳短暂对视,轻声道,“我也不是很老。” 商岳神色微变,点了点头未作反驳。 谢徐谦心满意足的笑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鸣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屏幕上的名字让他忽然没了笑容,“不好意思接个电话。”他起身走去阳台,神情迅速阴沉。 谢徐谦和商岳看出不妥却没有问,沈言坐了片刻后跟去。 只听顾鸣冷笑着讲道,“顾闻,你打电话来,就是为告诉我这个?” . . 第34章 烟火会落,筵席会散。 从商岳家离开时,顾鸣几乎就要同沈言讲出“我们分开回去”的话来,但他知道说了没用,反倒会惹人烦恼不快。 “我现在不想说话,回去告诉你。”他咬牙咽下焦虑,奋力的握了握沈言的手,随即就沉默在副驾座位上。 听完顾闻的“通知”,顾鸣第一时间就给安娜打去电话,安娜竟已知情,并补充说明了顾闻未曾提及的状况。顾鸣直至到家都没再说话,进门时沈言见他烦躁的同踩不下来的系带短靴生气,就蹲下来帮他解开鞋带、脱掉鞋、再把拖鞋摆在他脚边。 “鞋是无辜的。”沈言蹲着看了顾鸣一眼,退后在玄关阶梯坐下,也拖着顾鸣坐到身旁。 顾鸣垂头不语,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妈病了,顾闻说今天有记者跑去医院,我爸很生气。不过大律师挺厉害,当场把记者扣住、还联系了我姐、我是说安娜。然后顾闻让我别去,免得不愉快。” “……” 顾鸣衔了根烟点燃,讪笑道,“也不知哪家这么闲,找他们干什么?就那点儿破事,写出来谁看?” “安娜都处理好了?” “嗯。” 沈言揽住顾鸣肩膀,“想去探病吗?” 顾鸣摇头,“不想。”顿了顿又道,“我打钱给顾闻了,爱要不要吧。” 沈言把手从顾鸣肩膀挪到头上往自己怀里按,顾鸣便顺着靠过去。 “给钱被退回来过?”沈言问。 顾鸣苦笑,“又让你猜到了。” “这次呢?” “目前还没。”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嗯。” “会说得比较难听。” “别说太难听。” “那就没得说了。” 顾鸣抬头看着沈言,伸手在他心口点了两下,“这么难听的?” “算客气了。” 顾鸣叹了口气,“不用恨他们,我不恨他们。他们对我其实不错,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气急了就说几句,连脏话都不讲。吃穿没缺过,给我上学花的钱比顾闻还多,生活费零花钱也都发到我大学退学。该尽的责任义务都尽到了,比那些社会新闻里的王八蛋真是好不知道多少倍。”他重新靠进沈言怀里,抽了口烟继续说道,“初二那年我出了场小车祸,半夜疼醒了就看见顾闻趴在病床边哭。哭得特别伤心,吓得我以为自己是不是给撞残废了。”顾鸣笑了笑,“我当时就先摸了下自己是不是手脚都在,然后才去喊她。你知道顾闻什么反应吗?她居然跟我道歉,她说她不是个好姐姐,没有照顾好我。然后我也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大概是觉得委屈。其实现在想想也挺委屈的,但已经没那么委屈了,这么多年了。” 沈言听得心酸,陪着沉默半晌不知如何安慰。 顾鸣缓了缓,忽然问,“阿姨和Paul知不知道我家的事啊?” “我没细说,只提过你跟家里关系不大好。” “那就别细说了,怕他们听了难受。” “好。” “我知道他们特别喜欢我,我也特别喜欢他们。” “嗯。” “我有句话一直想告诉你。” “什么?” 顾鸣长呼出一口气,转了转身、把脸埋进沈言怀里,“谢谢你。”他忍不住鼻酸落泪,却并不因伤心沮丧,他丢下手里已经燃尽的香烟,双手抓紧沈言的衣襟,颤声道,“你给了我一切。”他遗憾的、他渴求的、他失去的、他不敢奢望的......他都得到了。 沈言找不到言辞回应,却是不觉间、被满腔心酸怜惜熏红了眼睛。 . —— . 《鬼神差》续作新篇名为《世间路》,小说已写到第一部 完结,暂定于电影上映时同步发售。 延续《鬼神差》电影作风,《世间路》剧本仍与原作小说有颇多差别,编剧名不见经传却实力不俗,改编成果很令冯禾满意、也基本得到三界人认可。演员方面除了谢、商、顾之外,女主端木蕙请来在好莱坞打拼多年的华裔女星林蓝,另还有新近展露头角的小青衣明珠、及几位老牌戏骨加盟。撇开IP和制作班底不谈,光是演员阵容就已能吊足人胃口,但宣发工作始终保持神秘,直至到了4月、临近开机发布会才终于有了官方发声。“三界人新作”、“《鬼神差》续章”、“冯老板雄心直指《鬼7》票房”、“谢徐谦再演林子明”、“商顾三度联袂”、“林蓝首拍华语片”......条条重磅炸得人晕头转向,舆论热情高涨、好似狂欢派对。 发布会当天,媒体蜂拥、粉丝齐聚。红毯上除了向来不肯公开露面的三界人外,一众主创皆是盛装到场,阵势直逼“大奖盛典”。从红毯到会场间布置有一段光影长廊,用以公布角色海报。陈列顺序由林子明开始,其后是余田、端木蕙、黎辛及其他角色,尽头处是一副林子明的背影、一副余田的侧身回眸。设计布颇有趣味,十分引人遐想。且展出的海报照片演员们也都未曾见过,漫步期间自是看得惊喜感慨。 林子明的造型维持了一贯的风流倜傥、矜贵忧郁,余田则有从萧索落拓到华贵凛然的转变。两代“鬼神差”前者如玉后者似刃,一个是名副其实的神差,一个却更像鬼吏。端木蕙英姿飒爽、清冷神秘,黎辛却是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扮相。 谢徐谦同冯禾并肩走在最前,到了尽头两幅海报前谢徐谦驻足良久,听不出是玩笑还是真心伤感的叹道,“我是真的老啦,该让位给年轻人了!” “就算再过30年,Daniel你也是我的头号梦中情人!”林蓝挽着商岳的手臂徐徐而来,一袭鱼尾蓝裙勾出曼妙曲线、衬出十二分的明艳动人。 谢徐谦投去微笑目光,“My pleasure,Mrs.Roberts.” 林蓝故作嗔怪,“干嘛这么称呼我,我老公又不在!” 冯禾笑起来,“身边有个这么型的‘男友‘’都不满意?” 林蓝立刻搂紧商岳手臂,用蹩脚的粤语答话,“冇啊,我好中意佢嘅!(没有啊,我很喜欢他的)” 顾鸣和明珠恰好走近,谢徐谦便问林蓝,“那Ada中意顾少吗?” 顾鸣暗笑影帝醋意发作、还要他人拉下水,面上只配合摆出期待神色。 林蓝表演一番苦思抉择,“忽然觉得还是明珠最合我心意!” 于是在场各人都笑起来,似未再有醋意发酵。商岳并未对谢徐谦多作关注,却在配合记者拍照时,大方与他勾肩搭背、借此暗地传情。顾鸣看得心生艳羡,恍有些遗憾、又觉无关紧要。他告诫自己不能太贪心,因为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 发布会按部就班,顺利进行到媒体采访环节。 角色海报上虽已写明谢徐谦是“特别出演”,媒体关注仍是大都在这位传奇影帝身上。谢徐谦从容以对,三两句就把话题转到几位主演身上,又只停留15分钟就提前退场,十足大家风范,周到熨帖令人折服。 采访临近尾声,一位记者起身向顾鸣发问,“顾少与商岳先生前两次合作都是领衔,这回反过来作配角,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问题算不上刁钻、却稍显居心不良。顾鸣和商岳相视一笑,然后回道,“我演配角这么多年,你应该早点儿来问我,忽然走运演主角习不习惯才对。其实对演员来讲,角色不分大小,演好才最重要。”他觉得这记者的长相和提问方式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遇到过。 记者并未罢休,抓紧又问,“顾少拍戏这么拼,不考虑分点时间给家人吗?令堂重病期间顾少也没去探望,甚至连葬礼都不出席......” “葬礼”二字一出,现场气氛急转直下,快门声停滞数秒便愈加卖力的争抢响动。 顾鸣愣了愣,一时反应不过来这话里的“葬礼”是什么意思。脸上的笑容沉寂下去,他冰冷的、或说是冷酷的、几近是凶狠的看着提问记者。 记者心虚起来、不自觉身形后撤。 对峙数秒,主持赶来救场,明确采访问题应与电影相关,等在场边的安娜也上前来走到顾鸣身后,按下他手中的话筒,低声道,“我们走。” 顾鸣转头看她,僵着面目不知是要伤心还是生气。 安娜没给他时间清醒,只拖着他的手臂把人拉起来,“乖,跟姐走。” 顾鸣放下话筒,顺从的起身离席,他挺直了背脊,礼服包裹下的身形挺拔修劲,半点未有仓皇失态。 采访本应继续,却听冯禾开口,“就到这里吧,多谢各位媒体朋友捧场,除了这位小姐。” “咚!” 话筒摔在桌上,引起尖声啸响。 主持人连忙接过话处理善后,宣告发布会结束。 商岳本想追上去看看顾鸣,起身时却改变主意、留下来照顾两位踩着恨天高的女演员一同离场。 . 休息室内,顾鸣找齐以闲要回手机给顾闻打电话,可连着打去3通都无人接听。顾鸣猜她应是在忙、并非故意躲他的电话。于是点进信息界面,看着打字框的光标想了很久,竟不知写什么才对。 ——是问为什么瞒着他? ——还是问事情的真假? ——该怎么问? ——是问,妈的病怎么样了? ——还是问,妈走了? 顾鸣忽然发现他已经想不大起来妈妈的样子了,上回见她还是在大二的时候。那年他才19岁,可再有不到两个月,他就28岁了。顾鸣抹了把脸深吸进一口气,齐以闲递过来纸巾,顾鸣音调如常,“我没哭。” ——有什么好哭的? ——是他们不要我的。 顾鸣点了支烟,放弃发信息,继续给顾闻打电话。也不知播了多少个,总算接通。 无人开口。 直至电话里传来顾闻带着哭腔的叹息声,顾鸣就知道事情是真的了。 “我不能来是吗?”顾鸣问。 顾闻沉默半晌,深吸进一口气调整情绪,“都办得差不多了。” 顾鸣冷笑,他没想到自己还能笑,可又的确觉得好笑,“有没有需要我做的?” “我会照顾好爸爸。” 烟雾呛进喉咙激起一阵猛咳,顾鸣奋力压制,禁不住红了眼睛,“那丧葬费我出。” “不用。” “就当帛金。” “小鸣......” “别喊这么亲热,我不配。” “......” "挂了。” 顾鸣挂断电话立刻转账,他不知道办一场丧事要花多少钱,只鬼使神差的想到几年前被退回来的那笔“家用”,数目竟还记得清楚,就原样转了过去。安娜推开门进来,齐以闲皱着眉同她摇头,安娜拍拍他的肩、走到顾鸣面前。 “去见一面吗?”安娜问。 “不去。不给人添堵。”顾鸣答。 “那就好好拍戏,别看新闻。” 这事情不可能压下来,只能做控评引导。其实算不上负面,也很快就会过去,但总要先闹一阵。 “嗯。”顾鸣点头,他想了想,迟疑着问道,“我能让沈言来接我吗?” 这不是个好提议,可看着顾鸣两眼通红的样子,安娜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行,你让他来。” 顾鸣没料到安娜会答应,反倒犹豫起来,“还是算了。”他放下手机,摘掉领结,“我换个衣服跟闲哥走。” 安娜心疼得生恨,“你打电话给沈言。姐心里有数,别怕。” 顾鸣摇头,“我怕。我都快10年没回家了,可还是有人找去。以前是我欠考虑,为了一时之快就拖着沈言冒险。姐,他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得护着他。” . 第35章 顾鸣在更衣室逗留许久,一时觉得有什么压在肩上、重得抬不动手直不起腰,一时又觉被抽空力气、轻飘飘举步维艰。几近是艰难的换下礼服,走出更衣间就只见到安娜还在。 “闲哥呢?”顾鸣问。 他看上去很平静,比刚才还要平静。但他越这样平静,就教人放心不下。 “开车去了。”安娜拧着眉,手里的烟燃过小半,烟灰缸里已弃了三颗烟头,“等会儿。” 顾鸣点头,拿起手机来看,还好,没有进账信息。 他想给沈言打电话,又怕听见他的声音会哭。他不想在安娜面前哭,就发了条信息过去:我不跟剧组吃饭了,回家跟你吃。他想着沈言的脸,盯着屏幕上的“家”字,居然就开始鼻酸。 沈言没有回复,大约是在工作。 顾鸣有点儿失落又有点儿庆幸,他觉得自己也许看到沈言的信息就会哭的。他真的不想在安娜面前哭,他不想。 “好了吗?行,我们下楼。”安娜接到齐以闲的电话,摁灭香烟对顾鸣说话,“走吧。” 顾鸣沉默随行,像是拿不出多余力气。他开始觉得疼了,懵过了,气过了,就该疼了。 . 抵达车库,保姆车打着双闪驶近。 安娜把顾鸣推上车,帮他扣安全带,“姐还有事情做,你乖乖回去,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下午1点的飞机,10点半来接你,记得收好行李。” 顾鸣笑了笑,险些惹人落泪。 安娜缓了口气,左手撑到驾驶座椅背上,“路上不许闹,有什么都回去说。”说完将车门推拢,车内灯光也随之熄灭。 顾鸣缩在后座闭上眼睛,并没察觉驾驶座上的人不是齐以闲。他闷在更衣间时,安娜拨通了沈言的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和安排,就让齐以闲去接人进场然后换车。沈言多余一字也没问,不到30分钟就从餐厅赶到会场。车程中顾鸣没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就像睡了。沈言知道他在以此维持姿态,却只能狠着心肠不去关怀。 煎熬着开到家中车库,沈言跳下车拉开后排车门、扯开安全带把顾鸣抱下车箍进怀里。连串动作做得过于迅捷,顾鸣连他的脸都没来得及看清。可包围住他的气息如此熟悉,根本就不需辨认或询问。 “是我,顾鸣,我们到家了。”他抱得他很紧,半点动弹的余地都没留。 顾鸣急喘了几口气,克制不住的浑身发抖。他第一反应是想骂人,他想说你来干什么,要是被拍到怎么办,安娜不清楚状况你也陪着疯,就这么一段路的时间至于吗,我又不是不能自己回来。可他半个字都讲不出口,挣扎到头只能攥紧沈言的衣服、放声大哭起来。 . 他没有妈妈了。 虽然,他早就没有妈妈了。 . 顾鸣哭得筋疲力尽。 沈言背他进屋,照顾小朋友般帮他洗澡换衫吹干头发,然后去厨房解决晚餐问题。复杂的他仍是不会,但冰箱里存有不少速冻食品,好过吃泡面耗时也短,便拿出一袋速冻饺子问,“吃水饺?” 这是沈言下车后说的第二句话。 顾鸣拖了把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眼巴巴望着男友,“想吃煎饺。” 沈言努力忽略那双红肿的眼睛,低声答应,“你告诉我怎么弄。” 顾鸣点头,“拿那个平底锅,开小火,放一点儿油。” “一点儿是多少?” “就……一点儿,不用多。” “哦。” “饺子直接放锅里不用解冻,弄20个吧,一人10个。” 热油开始滋滋作响,沈言一边放饺子一边问,“够吃?” “不够,我还想吃披萨。” “上次买那个不好吃。” “那下回买别的。把锅盖盖上,2分钟。” 沈言遵照指示,转身去开烤箱预热。2分钟定时铃响,顾鸣让沈言往锅里加水,“差不多到饺子一半,煮到水干就好了。” “盖锅盖吗?” “盖。” “比水饺麻烦。” “比水饺好吃。” 沈言转身走到顾鸣面前蹲下,“应该让欧阳弄好吃的来。” “可我想吃你做的。”顾鸣好不容易露出点儿笑容,伸手乱揉了把沈言的头发,“不一样知道吗?” 沈言松了口气,“那我是不是该想办法提高厨艺?” “不用,难得有能技术碾压你的机会,得好好留着。” 沈言笑了笑,拿手背去蹭顾鸣的鼻尖,“恶趣味。” 顾鸣倾身与他亲吻,抚慰各自心中的动荡。他很难过,他知道沈言也很难过。唇舌相偎浅尝辄止,顾鸣轻推了沈言一把示意他把注意力先放回灶台。沈言起身折返,关火把煎得金黄焦脆的饺子装进盘里。 看着的确比水饺诱人,也掩盖了速冻食品的诚意匮乏。 顾鸣跟上来从背后拦腰抱住他,附耳轻声,“好像是少了,要不都让给我吃吧?” “行,都给你。” “都给我你吃什么?” “吃披萨?” “又说不好吃。” “也不难吃。” “唉,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是你。” “这种时候应该说你爱我。” “我爱你。” “会爱一辈子吗?” “会。” “说话算话?” “我保证。” . 絮絮低语,说的都是昏头傻话。像两个不知现实残酷的傻子,却满腔奋不顾身的英勇。他说的他都信,他要的他都给。这是拿全副身家去赌的局,千万人中都不见得有几场胜利。这是爱情最可怖之处,如若有半点差池,曾有过的鲜花宝石就都终将成为枪炮与绞绳。 . . 当晚,相关报道在网络传开。 对顾鸣质疑指责的有,力挺宽慰的有,批评记者侵犯隐私的也有。 谢徐谦在开通不久的微博账号上po出的“娱乐人抵死娱人(娱乐人活该娱人)”,连同冯禾在发布会上黑脸摔话筒的举动,齐齐占上热搜话题。引来一半对《世间路》剧组“义气重情”热烈讨论,一半说剧组蓄意炒作的嘈杂声音。 顾鸣的经济公司仅发布一则公告,声明会加强保护旗下艺人,并呼吁大众勿扰逝者安宁。其余则一概不回应,也一律不追究。 很快,那位提问记者被“有心人士”扒出:早前顾鸣为《倾城》宣传时她就在采访时蓄意为难,而后又因类似行为惹恼多家艺人,半年前被电视台辞退,沦落到“无良小报”。顾母住院期间该记者“阴魂不散”擅闯去偷拍访问,收到律师警告亦不收敛,最后还弄来别家媒体的证件混进发布会现场。 如此转折一出,舆论火力当即大片转移。向来“态度平和”的顾鸣粉丝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慨气势,一面着手“讨伐卑劣小人”,一面输出各式图文视频为偶像站台声援。 吵吵嚷嚷间,反倒无人关心顾鸣是否有去探病、治丧,也没有好事者跑去探究内情,总算把针对顾鸣的火力和伤害降到最低。 欧阳被网络上“喧嚣战火”炸得忧心焦虑,不敢打电话过去,只发了条信息问沈言顾鸣是不是还好。沈言看到信息已是第二天中午,先回说“放心,有我在”,想了想又补了条点菜的内容过去。欧阳迅速回话,欢天喜地的去为偶像准备丰盛晚餐。 沈言放下手机同顾鸣说今晚有大餐吃,顾鸣便笑他又假公济私压榨同僚。 沈言面不改色回话建议,“你找个人多的时候去餐厅逛一圈,吃多少顿就都不算假公济私。” 顾鸣立刻摆出市侩嘴脸,“我现在很贵的。” 沈言则配合对白,“多贵啊,肉偿行不行?” 顾鸣便作登徒浪荡模样,挑起沈言的下巴端详,“嗯,不错,挺好,肉偿也不亏。” 四目相对各撑数秒,最终笑作一团互扣起“无聊”罪名,就这么一阵笑闹一阵亲昵的在床上赖了半天才起身洗漱。 一日闲暇匆匆过去,顾鸣启程奔赴《世间路》拍摄地。 这次虽然不演主角但也需离家好几个月,所幸是时间安排并不算紧、期间也有别的工作要回来。可顾鸣却比以往都觉不舍,从收行李开始就花样百出的拖延,沈言沉着冷静岿然不动,任由顾鸣耍赖纠缠、又干净利落的帮忙收好行李,最终是把人“押解”上车。齐以闲已等得想冲进门来抢人,却不忍心数落哪怕一句。 “你好好拍戏,注意安全。闲哥多费心。” 沈言说了两句话就把车门关上退开让路,顾鸣扒着车窗看了几秒就返身坐正,沈言亦未多作停留,稍站了站就挥手离去。 他们去往不同地方,却朝着一样的方向。相伴时光如沉溺美梦,梦醒就该回归现实。该演的戏要继续演,该做的事也要继续做。顾鸣去演他该演的戏了,沈言也要继续去做他该做的事。 近来沈言在做两件事:1、筹划谢徐谦与“食光”的合作。2、调查顾家。 这当然是在侵犯他人隐私,也不能用“爱”为借口来美化修饰。但顾鸣那句“不用恨他们,我不恨他们”深深刺痛了沈言,如果他的“不恨”是真正释怀,沈言就不会多事,但他的“不恨”分明是出于“不忍”,他扮作无所谓,心里却想不通,又丝毫没有办法。他也许还抱有“回家”的念头,甚至还努力去尽他身为人子的责任。 沈言觉得愤怒。他原本是很难为什么人或事感到愤怒的,他对这类坏情绪的克制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习惯,但眼看着顾鸣受这样的委屈,他实在办不到再袖手旁观。沈言花了一些时间去调查,愿意是想弄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以便拿出适宜的对策。他当然没有要让顾鸣与家人和解的意思,他只想保护顾鸣远离来自至亲的伤害。 . 调查结果远超出意料,几乎可称作离奇—— 顾鸣的父母原来并不是顾鸣的父母,顾鸣是他们从福利院收养来的。 但,顾闻的确是顾鸣的姐姐,她是和顾鸣一起被收养到顾家的孩子。 . 第36章 顾闻很累,几近是站在崩溃边缘。 这几个月来,照顾生病的母亲、安抚伤痛的父亲、处理前夫的纠缠,无一不是沉重负担,又还要兼顾好繁琐高压的工作。她疲于奔命,不止是要应付,还要办得妥当周全。因为她是顾闻,是从小到大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的顾闻。 勉强来讲,一切都还处在可控范围。直至那个记者搅局、把顾鸣牵扯进来,又半路杀出个“顾鸣的男友”,挖出她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那是她最不愿面对的事实,也是她到死都不愿让顾鸣知道的真相。 顾闻坐在车里抽了好几根烟,想哭,却在笑。她从车前镜里看到鼻翼处稍泛起一点儿油光,口红颜色也被滤嘴粘掉一些,就灭了烟动手补妆,再重新整理了头发,最后发动车子赶去与沈言见面。她不想见这个面,但沈言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最近很忙,就今天。你来我这边,或者我过去拜访,顾律师觉得怎么方便?” 他提供了2个选项,实际只1个选项。顾闻不可能让他找上门来,也很难在短短通话时间内想到其他能够放心、并让对方接受的谈话场所。他是不会接受的,他很强势,且还抓着她的把柄,摆明就是在威胁。顾闻无可奈何,只得就范。 约见地点是城中颇有名气的餐厅,正在营业时间,至少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顾闻进店同前台讲约了你们沈总谈事情,电话确认后、前台侍应就引路带她到了餐厅三楼的办公室。极简冷淡的装修陈设,与楼下餐厅的风格相差极大,却很符合电话里不近人情的印象,又远不及眼前所见的冷酷阴沉。 不像个多情的人,不像是顾鸣会喜欢的类型。 “沈言?”顾闻问道。 沈言点头,“顾律师请坐。”他看过顾闻的照片,本人更加漂亮,和顾鸣不算十分相像,但一眼就能看出有亲缘关联。 前台侍应倒来热茶后离开,等到下楼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顾闻才道,“直说吧,你什么目的?”她不想作无谓猜测,且也没有能拿来迂回较量的资本。 “好奇。” “不是都查清楚了?还好奇什么?” 沈言面不改色,语调平缓、遣词刻薄,“好奇你出于什么心理,非要把自己的亲弟弟赶出养父母家门。” 顾闻冷笑,毫不受这般蓄意挑衅的影响,“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听完后呢?”她拿出一支烟点燃,细长烟卷在指间停放得冷艳雅致。单薄的烟雾在对峙间隔里氤氲飘散,仿似要遮掩,却无从遮掩。 “如果觉得很难开口,就由我先讲?我挺擅长猜谜的。” “说来听听。” 沈言把烟灰缸推近到顾闻面前,“你比他大3岁,到孤儿院时就已能记事,所以很清楚养父母和父母的区别。但他那时才2岁,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来得及。我猜,是你的养父母不希望你弟弟知道实情。” 沈言没有提“顾鸣”这个名字,一方面是出于提防,另一方面也因为这并不是他的名字。虽说是残酷的现实苦难,但也离奇的巧合——原来不止“沈言”不叫沈言,“顾鸣”也不叫顾鸣。 他漫不经心观察着她神情的变化,“再聪明体贴的养女都比不上一个‘亲生儿子’能给人带来为人父母的亲昵慰藉。可本来都是外人,却只剩下你一个。这不公平,很不公平。” 顾闻不为所动,甚至还帮忙补充,“所以我为了不被排除在外,就想方设法让养父母讨厌我弟弟,直至最终把他赶走?”她笑了笑,“你认识我弟弟多久,知不知道他是因为出柜才跟家里闹翻的?” “顾律师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屑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小动作。且以你弟弟的个性,加上他对所处家庭的认知,根本就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行了。对吗?” 顾闻稍作无声,缓缓抽了口烟,“沈先生挺会猜的,可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让他知道自己的亲爹把子女丢到孤儿院,就拖着父母妻子同归于尽吗?这种事,可远比有几个对他无情漠视的'家人'更难以接受。” “我不会告诉他,在这点上我和你意见一致。” “那就把话说回来了,你什么目的?” “很简单。”沈言看出顾闻的动摇,“第一,看看你有多不想让他知道真相。第二,帮你守住这个秘密。也可以理解成,我是在教你做人。” 顾闻怔了怔,猛一巴掌砸在桌上,目露凶狠,怒气慑人。 “冷静点儿,我可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会做。跟你挺像,不是吗?” “哈!”顾闻怒极反笑,“这算帮他报复我?你觉得这能对我有什么影响?” “顾律师是想让我做点能影响到你的事情?我不介意从顾教授和律师行那边动动脑筋,或者还有你那位不太有风度的前夫。” “你敢!” “为什么不敢?我可不像你弟弟那么好心肠。” 顾闻气结哑口,眼眶都似要挣红。 沈言不想把局面闹得不可收拾,他不想让顾鸣为难,便摆出陈恳姿态,“为什么一定要以‘伤人’为代价来处理问题呢?我不喜欢这样做,也希望顾律师换个方式。我会让他明白那不是他的家,他也没可能再回到那个家里去。这道理由我来讲比较合适,换作是你,就太伤他的心了。” 顾闻被沈言这番话戳到痛处,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也很不愿意去伤害顾鸣。他可是她的亲弟弟,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 “具体怎么做?”顾闻妥协说道。 “他给的钱你都收着,别再退给他。” “好。” “不论之后有什么状况,都先跟我联系。” “可以。” “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 顾闻把已经燃尽熄灭的烟头丢开,打量了沈言许久,“沈先生这是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吗?” “我只想保护他。” “话说得这么好听,可见是还不知道什么叫现实残酷、人力微薄。” 沈言不置可否,“我会尽我所能。” 顾闻笑了笑,已不像先前的冷硬防备。她打算离开,却在起身前的一刻改变主意,“既然你猜了迷,我也该公布一下谜底。” . —— . 迷题的源头,需追溯到26年前一则社会新闻。 生意失败欠下巨债的商人,将4岁的女儿和不满周岁的儿子丢在孤儿院门口,然后回家一把火烧了房子。房子里沉睡着商人的妻子和父母,谁都没活下来,包括商人自己。商人的女儿和儿子在孤儿院住了一年多,然后被领养到新家,改名叫顾闻和顾鸣。 “也许我们不能替代亲生父母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我们会努力做得很好的。” 顾太太蹲在“新女儿”面前,还没来得及问她愿不愿意叫爸爸妈妈,顾闻就已经小心翼翼拖住她的手,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顾先生。 “不要跟弟弟说,我们会很乖,爸爸妈妈,不要告诉弟弟。” . 这,是沈言猜错的第一件事。 . 顾先生和顾太太其实并不真正渴望为人父母。 他们就跟大多数把生儿育女当成人生“必修课”的人一样,又因为“求而不得”的遗憾作祟,才奋力争取来这个弥补自身的机会。当美好的憧憬被现实烦扰消磨殆尽,他们就后悔了。所幸他们都正直善良,更爱惜自己的信誉和名声,即便后悔也还是咬牙抗下了这份责任。 . 这,是沈言猜错的第二件事。 . 顾闻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在无意中发现养父母的懊悔,进而就意识到她和弟弟的危机。她很害怕,她不想再被丢掉,所以她拼命讨好,竭尽全力的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但顾鸣不知道,他原本就比不上姐姐聪明乖巧,又毫无“外人自觉”。更在起初几年的岁月里习惯了家人的宠爱,难免就有些骄纵。 一年一年过去,顾闻很快长成“令人骄傲的女儿”,顾鸣却为吸引父母的关注、变成了“坏孩子”。顾闻曾经很努力的想让顾鸣乖一点,可她既不能说明真相又找不到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挑衅,且还变本加厉。 最终,在养父母对顾鸣与日俱增的厌恶中,在恐惧的挟持下,顾闻选择了自保。 . 这,是沈言猜错的第三件事。 . —— . 顾闻离开时,沈言没有送客。他和顾闻不是朋友,顾闻也不需要他的客套礼遇。 在揭晓谜底、或说是撕扯伤疤的整个过程中,顾闻既无伤感失态、更未有悔恨泪水,她只作了冷淡叙述,唯独是流露出颇为沉重的疲惫。 从任何方面来看,顾闻都是个狠角色,很难把她和往事情节里那个胆怯、懦弱的女孩联系起来。但这并非疑点,因在这世上本就无人能坦荡。精明强悍是顾闻的保护色,就像顾鸣习惯拿无所谓作借口,沈言则有一副“正常人”的外壳。相比之下,顾鸣和沈言都还算幸运,他们还有能够赤诚以待的对象。 顾闻没有。所以她孤独,且也没有人能解救她的孤独。因为她自认犯下不可原谅的罪行,她做了和爸爸一样的事,她遗弃了自己的亲弟弟。 沈言亦觉唏嘘,却谈不上动容、也没有同情。他不像顾鸣那样好心肠,他对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只有副铁石心肠。暂且来讲,他把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了,之后就不至于完全陷于被动、只能看着顾鸣吃亏。 他想到他的脸,微微勾起嘴角。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想念他了,可这次的分别也刚才开始几个小时。 顾鸣差不多该下飞机了,大约很快会发来消息。沈言便点了支烟坐等,果然几分钟后,手机屏上就弹出消息提醒。 ——报告,飞机安全降落,已经上车开往酒店。今天不用拍戏,晚点通个电话? ——好。 ——卧槽回这么快,抱着手机等我呢? ——是等你,但没抱着手机。 ——可这会儿不能打过来,车上有别人。急! ——不急,24小时on call. ——真乖,你吃饭没,下午干什么了? ——在店里跟人谈事,得等餐点儿过了才有员工餐。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回家吃吧,你到家我也该到酒店了。 ——急着通电话? ——急啊,刚不是说了吗,急! ——行,那我回家。 ——好好开车注意安全,保持电量充足信号通畅~ ——yes sir! ——❤ 沈言想象得出顾鸣捧着手机打字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就跟着愈加明朗。他发给欧阳一条消息说先走,立刻就起身下楼。 他急着回家,急着听见顾鸣的声音,他很想他,即便只分开了这几个小时。 . 第37章 高压力快节奏是港产商业片一贯的生产模式,尤其像“冯家班”这样的老港派,一天拍十几个钟头、乃至通宵夜戏都是家常便饭。冯禾私下也算风趣好相处,拍起戏来却“毫无人性”,标准高、思维怪、即刁钻又难琢磨,火气上头时就连谢徐谦都免不了挨骂。顾鸣早在进组前就做好“挨最多骂”的准备,未料实际拍摄起来倒是比想象中顺利。 黎辛这个角色和顾鸣的契合度很高,人物个性前期单纯明快、后期转变忧郁阴狠,都是顾鸣熟悉且擅长的路数。人物背景是个出身豪门的富家子,扮相上占尽便宜,造型华丽多变、戏服数量比两位女主演都多。处处逢源之外仅只有一项挑战——那就是黎辛是个哑巴。 这其实和《星火烟尘》的状况有那么点儿相似:都是与商岳合作,也都是不能运用语言来演出的角色。只不过现在“男一”退位到“男二”,“男二”摇身成“男一”,“情人反目成仇”,“没几句台词”就成了“没有台词”。好似一切都回到原点,便格外难得的激起胜负心思,顾鸣希望能有所突破,至少不要让人觉得他没有长进、或没什么长进。 大半月拍摄下来,顾鸣发挥不错,演得正对导演胃口、还收获了偶像的慷慨好评。 “比我年轻时演得好。”这是某天谢徐谦在候场看戏时对冯禾说一句。 顾鸣没有亲耳听到,是演完去监视器前看回放时由导演转告得知。顾鸣心花怒放跑去找谢徐谦确认真假,随即坦白粉丝身份,拍合照、要签名再发到ins上炫耀。这是“发布会风波”后顾鸣更新的第一条动态,他没在页面上作停留,不愿看到任何询问或关怀。等到晚上同沈言通电话,经男友提醒才回过神来,他都已吃过谢徐谦做的饭菜,何至于要为张签名合照高兴成这样?怪不得谢徐谦当时一副辛苦忍笑的神色,还问他“用不用这么开心”。顾鸣恍如梦醒,不禁蒙头哀嚎。沈言便在电话那头听得狂笑,半点也没给他留面子。 相比顾鸣的顺利入戏,商岳那边却进展得极其艰难。 他演得不好吗?不,他演得很好。奈何导演不肯买账,只说“感觉不对”,却不说哪里不对、什么不对、怎样才对。毒舌发作起来就左一句“会不会演戏”、右一句“趁早改行”,刻薄无理得连齐以闲那样好脾气的无关人士都听不下去,反倒是当事人忍气吞声、肯一遍遍磋磨调整,好不容易才演到冯禾满意。 个中的变化差异并不强烈,却实现了极难拿捏和表现的质感变化。 商岳是学院派出身、功底扎实、表演经验又丰富,情感的收放技巧尤其令人惊叹。可以说他是个不会出错的演员,有足以将任何角色都处理得周全圆满、生动且富层次的能力。他花了许多年,几近是倾尽所有才将自己打磨雕琢到一个趋于完美的状态。而冯禾的电影纵是在想法和表现形式上都恣意浪漫,内里实质却最重“真实”二次,他曾说拍电影就是在骗人去相信那些虚构的人和事,但只要有了真实的感情,假的人就会活、假的事也能成真。某种层面来讲,商岳的“完美”违背了冯禾的“真实”。因为这个世界是不存在完美的,即便趋于完美也会让人觉得不真实,且越完美,就越不真实。商岳必须打破自己苦心修来的“完美”,才能走到冯禾笃信的“真实”。 这很难,非常难,尤其他已是个十分成熟的演员,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样高压的环境下。顾鸣认真做过假设,他自认没这个本事,他还差得很远。 今天要拍林子明与余田的道别,是全片的第一个小高潮。 拍完这场谢徐谦就要杀青离组,此后就再没有林子明的戏份。 —— 这是余田帮林子明跑腿的第一百四十七年,确切来讲是他成为林子明学生的第一百四十七年。但在余田看来这和跑腿也没什么区别,他并不觉得反感,无论是那些有许多条条框框的麻烦任务,还是这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人间岁月。 刚办妥了件颇为棘手的案子,余田花大价钱在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酒店顶层餐厅包场庆祝,又开了瓶足够买下这酒店的好酒独享。整座城市的风光与灯火都在他脚下,却早已不是他真正年轻时所见到的那个世界了。 喝第一杯酒时,余田回味起与那位端木小姐的几次不期而遇。那是朵鲜艳惹人,又长着锋利芒刺的玫瑰。在这一个多世纪的岁月里,余田遇过不少佳人,谈过不少恋爱,可此刻想来却都比不上这一位端木小姐的对他的吸引力。 “恋爱经验丰富”是余田和林子明最相像的地方,区别在于林子明是生性多情,余田只求风流快活。 红尘滚滚万丈,又兼时日长久,何苦拿血肉心肠去同朝夕生死的过客消磨纠缠?没什么意思,更没什么必要。 喝到第二杯,林子明来了。依旧是悄无声息的现身,也不管有否扰人兴致,还一副应受到真诚欢迎的姿态。余田最看不上他这样高高在上的调调,历来都喜欢讽刺几句,却也只能讽刺几句。因为他打不过他,从第一次见就打不过,到现在也还是打不过。 但今天,余田没有开口讽刺。因为林子明的气息极不寻常,且只消一眼就能看清原由。 余田看着这样的林子明在自己对面落座,半怀闲情消散,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时间到了?”他问他。 林子明拿出怀表来看,“还有5分钟,不,是4分58、57秒。”他摘下怀表放到桌上、朝余田的方向推了推,“归你了。” 这块怀表跟在林子明身边已七百多年,样式不新奇、用料也不名贵,却闪着某种神秘的光泽——这是鬼神差的法器和信物。 余田不为所动,拇指在透明易碎的水晶杯壁摩挲,“你在哪儿?” 林子明摇头。 “先生。”这是旧时的称谓,即便到了新时代,说惯的话也没有更改。余田的声音很低、语气也无甚起伏,但他确是已在不快、既近是愤怒、又还有焦急。 “太狼狈了,让你见到会有损我为人师的威严。就这样道别吧,余田,也只能这样道别了。” 余田沉默了一阵,只能问,“你会去哪儿?” “谁知道呢?但不必再困在这里了。”林子明长舒出一口气,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舒展,也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疲惫。“我活得太久了,实在太久了!早他妈烦了!” 余田嗤笑,“这话可说得不体面。” 林子明耸肩,“我都快死了。” “……” “你应该习惯了,你最好要习惯。因为你的时间还很长,你会看着很多人死。” 林子明点了点桌面,示意余田接过他的信物。 余田仍旧没有动作,只沉默着与林子明对峙。他的眼中不见半分不舍与惆怅,反倒是阴婺冷酷,俨然就是副仇人模样。 林子明目光柔和,凭空拿上一杯酒,“It's your time.” 幻化的虚影随之散去踪迹,仍是那一贯悄无声息的风格,也不理会否有人不舍。 余田良久的注视着对面空了的座位,最终抬起酒杯。 他一语不发,一饮而尽,起身走去、将手伸向那块已经属于他的老怀表。 脚步声渐渐远离,空了的水晶杯上浮出裂纹、哗啦啦碎成片。 —— “cut!” 好戏散场,短暂沉迷无声,在零星几人的惊醒赞叹后迅速汇成满堂喝彩。 商岳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姿态清白的与谢徐谦拥抱庆贺,再适时撤手退让,半点不引人猜测遐想。冯禾宣布提早今天收工,谢徐谦便接过话说请吃宵夜,场面愈加热烈,一个个都趁势上前找影帝拍照签名。 顾鸣尚在原地回不过神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谢徐谦和商岳对手飙戏,震撼佩服而外,还忍不住心生猜疑:或许再以往的合作里,商岳都是在为他这个演技不足的主角“委屈求全”?这场戏里他实在有光芒无限,即使与谢徐谦正面对峙也毫不逊色。 这不是个好念头,不止是对自己的轻视,也是对商岳的贬低。顾鸣迅速调转想法,说服自己这叫作“遇强则强”。 如果说商岳是有天赋还肯刻苦的好演员,那么谢徐谦就是天生该吃这行饭的明星。他的表演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魅力,动静悲喜、举手投足都给人以不容退避闪躲的吸引力。这才是真正的“老天赏饭吃”,不只空有副好皮囊,也不是凭白走大运,更不止身怀讨人欢心的气质魅力。 谢徐谦什么都有。学不到,没得参考,也羡慕不来。 “顾鸣你发什么呆呢?过来拍照呀!” 恍恍然间,顾鸣听见明珠轻快的音调。循声望去才见几个主演都已在谢徐谦和冯禾旁边、就等他这个男二合照。于是慌忙奔去,不再作多余思量——他的确还差得很远,但至少,他已能站到他们身旁。 第38章 7月底,顾鸣结束《世间路》的拍摄,马不停蹄飞往L.A参与新戏《killing2》的试镜。 《killing》是两年前大热的一部漫改电影,导演是位华裔,打拼多年才凭这部戏在好莱坞展露头角。他和谢徐谦颇有些渊源,原本是来邀老友去客串,顺道问起有没有演技过得去、票房号召力不错、且能上打戏的华人小生推荐。谢徐谦看完角色简介,径直就把顾鸣推了过去。虽是个小角色,但如能顺利出演,就算是往海外主流电影市场迈了一步。从天而降这样一个大好的拓展机会,顾鸣简直受宠若惊。 谢徐谦却道,“试镜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平常看待就好。” 顾鸣连声答应,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师兄去吗?” 谢徐谦笑了笑,“他年纪不合适,况且我不是他经纪人,这么多事可是会挨骂的。” 顾鸣陆续知道了些这两人的“浪漫情史”,谢徐谦对商岳的纵容态度他已是见怪不怪,话说到这里自然就不必多问,只需尽力准备不要让推荐人难堪。 顾鸣英语很好,就不必多花时间去克服语言障碍。先前拍《柳三郎》时受的伤也已康复,就利用拍摄之余重新开始武术练习。期间顾鸣度过了自己28岁的生日,剧组给他准备了蛋糕,花了匆忙一首生日歌的时间庆祝,就再没有别的安排。顾鸣对母亲的过世还心有戚戚,就连在推特和ins上发点图文应景也无兴致。不过沈言却为他准备了一份惊喜,趁着Lisa在放暑假,安排了家庭旅行——《killing2》的试镜后,顾鸣有为期两周的短假,Paul带着妻子女儿从意大利过来,沈言处理好工作从国内出发。 顾鸣飞抵.L.A是早上9点,沈言则才上车从餐厅赶往机场。 谢徐谦现已是“食光”第三位股东,筹开新店的事则全权交由沈言在负责,为了能挪出时间他已经连续加班了二十多天。顾鸣拨通电话询问男友行程进度,看着从巨大玻璃窗上落下的金色阳光,只觉都照进胸膛、满心的温情甜蜜。沈言听着顾鸣轻快的声调,便也不自觉的扬起嘴角。 几句话互通了彼此状况,顾鸣忽然讲道,“你怎么能这么好?搞得我都想跟你求婚了!” 沈言不由失笑,提醒道,“这话你前天才说过。” “那证明我是真的想跟你求婚!” “所以你这是在求婚吗?” “那我要是求婚的话,你答应吗?”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聊到“求婚”的话题,即使是昏头情话也教人心口发紧。 沈言停顿了两秒蓄意说得郑重,“我答应。” 顾鸣便不由热气上头闷声道,“哦,那你让我想想形式,不能这么草率。” 沈言完全想象得出顾鸣此刻的神态模样,又是心软又忍不住逗他,“你慢慢想,我不急。” “我靠,怎么能不急呢?你不急我急!我一会儿就去买戒指,先把你套牢再说!” 沈言瞄了眼不觉间已被提到危险驾驶边缘的车速,缓了口气平复心情,“这么敢讲,旁边没人啊?” 顾鸣稍稍一愣,这才想起还有经纪人和助理同行。 “完蛋......我可能要先跟经纪人汇报一下,你好好开车,回头再聊。” 沈言忍着笑祝他好运,各自挂断电话。 顾鸣干咳两声挪到安娜身边,装乖赔笑道,“姐,我签的合同里,没有不让结婚吧?” “没有。” “那,你帮我跟老板说一声?” “没问题。” 顾鸣咽了口口水,“姐你这个反应......我怎么有点儿害怕啊?” 安娜挑眉,“那我该什么反应?拦着不让?我拦得住吗?” 顾鸣诚实应答,“拦不住。” 安娜翻了个白眼,“自己悄摸注册,别把婚戒戴出来招摇。” “嗯,我知道。” 安娜又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认真的看向顾鸣,“他家里人怎么样啊,介不介意你不能公开跟沈言的关系?要不我飞一趟意大利约他们吃个饭,帮你解释下?” “......”顾鸣没想到安娜会有这种担心,便暗自感叹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他沉默了片刻上前抱住她,笃定回道,“他们都特别好,对我也特别好。姐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大个人了,知道怎么处理的。等试镜完了就一起吃饭呗,他们还没见过我家里人,又刚巧都在,不用跑那么远。” 安娜把顾鸣推开,吸了吸鼻子绷着张脸问话,“什么刚巧都在?” 顾鸣眉开眼笑露出得意神采,“沈言计划的家庭旅行,大概是想帮我补过生日吧!” 《killing2》的试镜安排在第二天下午,内容并无特别,重点考察武术和语言。 导演蒙骁意外是个型男,典型的老美风格,热情张扬几近还有点儿风骚。他并未因老友推荐而对顾鸣另眼相看,流程之外也没多问半句,倒是看安娜的眼神有些过于直白。果然在试镜结束后,他就当众搭讪问安娜有没有时间吃晚饭,聊聊无关工作的话题。 安娜笑容明媚态度冷艳,“我这个人比较无趣,工作之外就没什么话,不如等有机会合作再说。” 蒙骁知情识趣不作纠缠,并绅士姿态的护送人出门离开。 顾鸣在旁风凉看戏,只默默为齐以闲捏了把汗:这好好的就又多个情敌,还一个比一个能打,真是要时刻做好安慰他暗恋落空的准备。 不过安娜的反应却有些反常,做经纪人这行说白了就是人脉和资源,虽说以她现在的位置是不必为工作与人做戏调情,但也不至于这样当面给人下不来台。 本着为自己人刺探军情的心意,顾鸣凑近安娜身边迂回打趣,“很烦这型啊?拒绝得好狠。” “还行,脸一般,身材不错。怎么,怕我得罪人啊?” 顾鸣拦过安娜肩膀,狗腿应道,“我怕什么?姐你可比什么工作都重要!” 安娜似笑非笑瞥来一眼,“放心,这种直来直去又不啰嗦的人物没那么容易被得罪,再说了,他落魄时谢生帮过他不少。你是谢生推荐来的,我是你的经纪人,他能把我怎么样?” 顾鸣没料到还有这种八卦,“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安娜笑而不语,只道,“一会儿别跟阿闲乱讲,我懒得解释。” 顾鸣听出这话有玄机,连忙追问,“乱讲什么?解释什么?” 安娜神色一冷把顾鸣越凑越近的脸挥开,“不想休假了是吧?” 顾鸣立刻往嘴上做了个拉紧拉链的动作,认怂不敢再多话半句。 两人离开电影公司大楼,准备去沈言订好的餐厅吃饭。 顾鸣莫名紧张远胜于试镜见工,在回酒店收拾换衫途中就忍不住跟沈言发信息求安慰,居然连电话都不好意思打。沈言过了好久才答来句“顾鸣哥哥别怕,我家都是好人”,还极其难得的加了张表情图。顾鸣便捧着手机昏头傻笑,丝毫不知在这条信息之前,沈言为他做了如何艰难一番陈词。 —— 6月的时候,沈言定下一对戒指,是要给顾鸣的生日礼物。 那是一对样式简单的铂金尾戒,指环内外都没有像其他情侣一样刻上彼此的名字。毕竟“沈言”和“顾鸣”都不是他们的名字,但在沈言看来,名字并没有那么重要,点缀几个字母也没什么实际意义。那不是婚戒,因为沈言觉得婚戒这种东西,是应该和顾鸣一起选的。直到现在沈言也还没把戒指送出去,这期间他们都没机会见面,于是他就连提也没提。送礼物是需要惊喜的,提前讲了就没意思了。沈言把戒指从家里带来,打算等独处的时候送给顾鸣。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双方家长见面”的状况,生日礼物就忽然有了要求婚的嫌疑。大约还要被顾鸣扣上“心机抢功劳”的罪名,但本质上也不算坏事。 既然如此,沈言就决定先把话讲明,虽然都已经心照不宣,但他有必要正式的向沈心悠、Paul、还有Lisa宣布,他要和顾鸣共度这一生。 “我和顾鸣都有结婚的打算,很抱歉没有事先征得你们的同意,但我保证这不是一时冲动。我从高中时就喜欢他了,本来没想过会再遇到,可老天好像还对我不错。我知道你们对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活得快乐,我不想承认,但这对我来说的确很难,我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本能的去感知和追逐“快乐”,是顾鸣让我找回了这种本能,他就像......是照进我生命里的光。” 沈言说得很平静,却让听得人心惊震动。 Lisa还不能真正体会到这话里的分量,有些词句她都需要时间反应。但沈心悠和Paul是完全能够体会的,他们明白这有多难,更加明白这有多珍贵。遗憾的是,这样的话沈言是没可能当着顾鸣再说一遍了,可顾鸣同样有不曾被沈言听到过的深情表白。如此一来,遗憾就也算不上遗憾。 —— “他就像是照进我生命里的光。” “就算他要去地狱,我也陪着他。” 第39章 顾鸣喝了不少酒,已有些不太清醒但还算不上昏沉。他蓄意夸张了醉意,借此光明正大的让沈言搂着他从餐厅回到酒店。一向都有非人敏锐度的男友似乎毫无察觉,顾鸣暗自得意,只当自己在演技上有了大飞跃。进房间的第一刻,顾鸣就树懒般扒住沈言抱紧,脚步有些飘、人也跟着晃。 沈言忍不住笑,低沉音调喷在耳边撩得人心如擂鼓,顾鸣猛的后退,又爱又恨的警告,“不能这么笑,太招人了!” 沈言今天也喝了不少酒,白惨惨一张脸,衬得双修长俊眼格外幽深惑人。他的确是看不出顾鸣有否在做戏,却很清楚他的酒量,又觉得他这样子有趣得很,便由得他捣鬼耍赖没有拆穿。 “原来顾鸣哥哥喝醉了是这样?” “没醉没醉,就有点儿飘。” 顾鸣两眼打弯、笑得真挚纯良。他提防着沈言看破不说破,假戏敢做假话却不敢说,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免被抓住把柄今晚就不好过。 “我看是醉了。” 顾鸣心里发虚,重又贴上去抱住,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扯开话题,“手感这么好,肯定又背着我健身了!” 沈言笑个不停,腹诽真是连慌也不会撒,拍了拍顾鸣的屁股表示“彼此彼此”。 顾鸣装傻控诉,“怎么还打人啊?” 沈言更没话讲,抱着顾鸣快速几步推到床上,俯身居高摆出恐吓姿态,“演上瘾了是吧?” 顾鸣微微一愣,立刻捧住沈言的脸献吻讨好,小小纠缠片刻贴着他唇畔认错,“那不演了,沈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许是为了讨家长欢心,顾鸣试镜完就回酒店换了件宽松柔软的淡蓝色衬衣配米白长裤,头发刚长到耳边,再戴一副眼镜,就颇有些不识人间险恶的清白书卷气。这样一副打扮再这样一声称呼,直勾得沈言心口发紧、身下发硬。 顾鸣看出他眼神不对,笑眯眯屈起腿拿膝盖往他胯间查探,露骨又无辜的引诱起来,“想什么呢?我的沈先生。” 话音才落,便被沈言恶狠狠吻住,既不柔情也不温存,近乎是带着惩罚意味。顾鸣仰起脖颈由人侵犯,细碎甜腻的声调很快因氧气缺乏变得难耐。沈言松开口把手伸进顾鸣裤子里,却只隔着最后一层布料揉捏。 顾鸣一边喘气一边把自己往沈言手里送,“沈先生,是..........嗯……喜欢我这么叫你?” 沈言目光火热紧盯着他,既不答话也不再进一步。顾鸣迅速给撩得火大,咬牙切齿的瞪他,却半点也无威慑效用。四目相对胶着挑衅,顾鸣好胜心起扯开沈言作怪的手,一副威逼气势把人推下床。沈言百分百不介意顾鸣同他玩花样,便还纵容着往后站开一步。 顾鸣起身跪在床上、拽着沈言的裤腰把人拉回来,解开皮带拉下拉链伸手到最里面握住,“不说我也知道,沈先生,这么硬……这么大……” 沈言再是自制力强悍也经不起爱人这样撩拨,捏了把顾鸣的屁股从腰摸到他后颈、意图明显的重重摩挲,“那喜欢吗?” 顾鸣扯下碍事的遮挡,弯腰凑近到去亲吻舔弄,在含进去前一刻才哑声回话,“喜欢死了……”顾鸣乖巧收着牙齿,吞吐得细致诚恳,更奋力的想把沈言往深处含。凶长性器撑得口腔发麻,眼前昏白,自己的东西又还困在裤子里,吃进口中的愈是难咽,被挑唆到半路的就更难耐。他下意识的并拢腿稍图缓解,凄凄惨惨的呜咽音调,像是被人强行拖着欺辱施虐。 沈言绷紧的自制力败下阵来,后退把顾鸣捞起来摸进他腿间抚慰。顾鸣还没反应过来,只知苦忍良久的性器终于得到关照。沈言一手在他胯间揉捏伺弄,一手游走在腿根臀上点火,然后按着他贴近,把两人怒张热硬的性器拢在一起套弄撸动。顾鸣爽得浑身打颤,两手搂紧沈言的脖子挨在他耳畔急喘,稍缓回点气力就又偏头回来索吻。黏腻水声混杂着快慰呻吟,不断刺激着各自神经。 两人抵着差不多时间射精,顾鸣大腿发软瘫坐下去,额头抵在沈言胸膛大口喘气,相互沉默了半晌才从情欲昏聩里回过神来。 顾鸣抬头去看沈言,偷到腥的猫儿一样笑着拿气声说话,“嘴好酸。” 沈言呼吸一沉,冷着脸威胁,“不想睡了?” 顾鸣当然是“想睡”,却不是沈言说的这个“想睡”。只不过明天要带Lisa去迪士尼玩,最好是不要放肆纵欲。于是乖乖按下心头“歪念”,“睡的睡的,我累死了,倒头就能睡!” 沈言看了眼顾鸣扔在细微打颤的大腿,便转过身去、拍了拍自己肩头,“那去洗澡。” 顾鸣当即会意,毫不客气的扒到沈言背上,搂住脖子欢天喜地的往他脸颊亲了口,“沈先生真好!” 沈言笑着暗骂了句脏话,背着顾鸣进了浴室。 谁曾想这澡洗得“艰难重重”,躺回床上就已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 —— 黑甜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沈言惯例是先醒的那个。他洗漱回来,见顾鸣赖在床上懒洋洋对他说“渴”,就转身去倒了杯水送到床边。 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身上的伤疤就悉数落进顾鸣眼里。这些伤疤顾鸣已看了不知多少次,可在知道沈言的经历之后就每看一次都忍不住觉得揪心。但都是悄悄的揪心,他不想让沈言看出来,不想让沈言觉得,他把他当成是“病人”。 顾鸣坐起身来道了声“早”,昨晚在浴室里被磨得狠了的大腿内侧传来细微疼痛。于是后知后觉羞耻起来,眼神闪烁的接过水来喝,也没发现什么同以往不一样的地方。 沈言不动声色转身去穿衣服,顾鸣就如常起来去浴室洗漱。 5分钟过去。 浴室里传来一句掷地有声的“卧槽”,顾鸣叼着牙刷狂奔来沈言面前,表情复杂眼神雀跃的举着左手、亮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套在尾指上的银环。 那是沈言昨晚趁顾鸣睡熟后戴上去的,应该是真的累,半点都没察觉。 沈言同样举起左手,表明这戒指其实是一对。 顾鸣拿下牙刷,胡乱抹掉嘴上的泡沫,焦急又雀跃的问,“你、你,你快解释下?这什么意思?” 沈言诚实回话,“生日礼物,不是婚戒。” “为什么!”顾鸣皱起眉质问,“怎么能不是婚戒呢?!” 沈言没料到顾鸣会是这么个反应,忍不住逗他,“不是你买吗?” 顾鸣恍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竟是低头傻笑起来,“哦对,我买,我买!” 沈言拉住顾鸣还举着的左手握住,“顾鸣哥哥你冷静一下,我要憋不住笑了。” 顾鸣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两只相同样式的银环套在尾指上,分明是沉稳低调的光泽却闪得人睁不开眼。顾鸣飞快将手换成与沈言十指紧扣的姿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他,“那你笑,我喜欢看你笑。” 沈言被看得心都要化了,把人带进怀里抱住,亲了亲他还乱糟糟的头发,却不知说什么好。 顾鸣紧紧回抱着他,体贴的帮忙说出符合情景的对白, “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接受你的求婚。” “......” “回头我把婚戒补上,求婚算你的。” “......” “先生,你把我套牢了。” “这是我的荣幸,先生。” 第40章 在LA疯玩了两周之后,沈言、顾鸣与家人道别返回国内。 大部分行业会在10月后才开始年末拼杀,但娱乐行已提前进入到这阶段。大小公司都需严阵以待,不止是为这一整年的收成加码,也要为来年局面多做铺垫。总结来说,就是有的忙,越大牌的公司越有的忙,越正当红的艺人也越有的忙。 顾鸣正处在出道以来最红的时期,但也没到那个“正当红”的地步。所以就算是忙,也没那么忙。零散的工作很多,诸如广告、综艺、采访、封面......等等等等。遇上赶工就三、四天脱不开身,但大多时候都能回家和男友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沈言忙于新店筹备,又要赶圣诞的假期,有时就比顾鸣回家还晚。遇上这种情况顾鸣就在家一边看剧本一边等他回来,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半夜一起下班吃个宵夜。 相比拍戏时动辄数月的两地分隔,这已算得上是难得的幸福。 顾鸣找到某大牌珠宝的首席设计为他和沈言定制婚戒。原本这位设计师的预约早已拍到第二年,好在有齐以闲帮忙插队,才能够在年内给出设计稿。沈言对此颇为惊讶,他以往只知齐以闲是来打风流工的富家子,却未料他是国内珠宝巨头家的少爷。 这显然不符合大众对豪门的想象,有如此规模的家业摆在面前,怎还能跑来娱乐行“虚度光阴”?事实却是齐以闲家中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再加一个嫂子一个姐夫,皆是人中龙凤、经商良才。父母对他这个性格温吞也没什么天赋的幺儿,只抱着“平安喜乐”的期望,凡事都由他高兴毫不干涉,至多就是拜托安娜多加照顾。 也不知这场苦心暗恋要到何时才有进展?可齐以闲咬死不肯表白,安娜始终浑然不知或装作浑然不知,外人也就无立场去多事关怀。 8月,顾鸣定下新戏,经典的港式暴力美学片,演一个双重性格且身患绝症的杀手。差不多时候,《killing2》公布试镜结果,顾鸣成功拿到角色,预计在明年6月进组。 9月,《世间路》全组杀青。谢徐谦的美食节目开拍第二季,借将来为电影宣传为名、说动商岳“友情客串”,与他一同辗转各国取景拍摄。 10月,顾鸣受邀前往米兰时装周,看秀拍片之余还溜去特伦托参加Lisa的生日party,帮忙得不可开交的男友哄好妹妹。随后,《柳三郎》开始映前宣传。剧组会面当天商岳才从西班牙赶回来,谢徐谦也暂停拍摄,难得现身关心了下已在装修阶段的新店。 11月,《柳三郎》上映,票房口碑都有不错收获。顾鸣的演技得到广泛认可,商岳也真正从默默无闻的话剧舞台进入观众视野,风头直逼顾鸣这个一番主角。 眼见一年就要到尾,顾鸣本以为自己如今已算上进,回头来看能交出成果的居然就一部电影。颁奖礼倒是去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名目也领回几座,可基本与他的本职工作无关。没什么值得太高兴的,功劳大都要算给影迷。时下流行的粉丝答谢无外乎拍点展示技能的视频,可顾鸣能拿得出手的节目都在去年生日会上演过,想来想去就拍了本写真来送。当然是不能人人都照顾得到,但每本都有亲笔签名。顾鸣签了了整整一个星期,写得手都快废了也没抱怨,毕竟是他自己出的主意,就算哭着也得签完。 12月,沈言、顾鸣的婚戒设计完成,两人看了都很满意,便未提出修改就敲定开始制作。沈言这边的忙碌总算有所缓和,倒是顾鸣为了挪出圣诞假期拼命赶工。他想弥补去年的遗憾,见见paul的大家族,还要好好给沈言过一个生日。礼物已经早早定下,是块限量腕表,顾鸣看到广告图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应该是他宝贝男友的款式。 新年将近,整座城市都已在节日气氛中。繁华夜色揉着白雪景致烘托出一种浓情意味,愈见寒冷,就愈多温馨。顾鸣结束今天的拍摄,打电话给沈言汇报收工,可以照原定计划一起去喝汤然后回家。他们最近发现一家粤菜馆,没什么名气但地道实在,尤其汤好,且还是下午到凌晨的营业时间。馆子的位置可算是偏僻,却刚好在拍摄地与“食光”途中。 “还在下雪,你开车慢点,我这边离得远。” 顾鸣已经在车上,音调里满是暖融融的笑意,从听筒传进耳中落到人心里。 沈言迅速往车库移动,“都不急,时间还早。” 顾鸣伸了个懒腰闭上眼问话,“沈先生出门的时候看见我挂出来那件大衣没?”他早上四点多就出门上工,换衣服时忽然福至心灵就替男友安排了今天的外套。那是品牌商送给顾鸣的高定,可对他来说实在过于冷淡沉稳,反倒是合沈言的气质。 “看见了。” “穿了吗?” “穿了。” “是不是特别帅?” “衣服还是人?” “当然是人!” 沈言微微扬起嘴角,“你说呢?” 顾鸣笑出声来,“明知故问了啊,我可是你的头号颜粉,宝贝儿知道什么是颜粉吗?” “欧阳说过,就是喜欢脸。” “噗......我可不止!” “明白,你是死忠粉。” “哈哈哈哈,这种词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微妙?还是少跟欧阳学这些乱七八糟的,跟你风格不搭。” “好,不学。”沈言上车落座,“我先开车,你补个觉。” “那我睡会儿,到了电话。” “嗯。” “沈言!” “嗯?” 顾鸣深吸进一口气压低声音,“以后挂电话别这么干脆。” “啊?” “说点好听的再挂。” 沈言反应过来是齐以闲在,顾鸣不好意思讲得太直接,于是轻声笑道,“我爱你,很想你,现在就来接你。” 顾鸣听得心花怒放,又不免有点儿热气上头,只得闷头傻笑,“一会儿就能见了。挂电话吧,你好好开车~” “好,一会儿见。” “byebye~” “bye.” 雪下得不大,路况通畅,两边都顺利抵达。 顾鸣照常拖着齐以闲打掩护,三人坐在餐厅角落一桌,背对餐厅大部分餐位。就快到11点,店内另还有两桌客人,吃各自吃喝闲谈,并无人投来关注目光。 老板亲自来上餐,额外送了点心,低声答谢顾鸣给的签名照,说哄得他女儿好高兴,这些天都肯乖乖吃药配合治疗。 顾鸣笑着回话,“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等她病好了我请你们看电影,明年有新戏要上的。” 老板乐呵呵点头,没再多话打扰。 等老板走远回到柜台,齐以闲才小声说道,“老板的女儿得的尿毒症。” “......” “......” “刚去洗手间听到店员在讲,好像在等肾源。”齐以闲叹了口气,“才16岁。” 他们已来过好几回,老板都是有说有笑周道待客,半点也看不出家里有个重病的女儿。刚才那句“等她病好”实在说得不妥,顾鸣沉默半晌,低声道,“闲哥你留个电话给老板吧,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行,我留一个。” 无外乎钱财援手,顾鸣力所能及,便不觉有多郑重。他们这三个唯独是顾鸣真正经历过穷困潦倒,便格外明白世上的问题不是都能用钱解决,但大部分都能用钱解决。 沈言没有说话,却想起早年顾鸣帮班上女同学打架的往事,他看着顾鸣带着颇重倦意的面容,心软又感慨: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他始终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看什么?”顾鸣发现男友的注视,笑眯眯问话。 沈言面不改色,“看帅哥。” 顾鸣笑出声来。 齐以闲只得扶额叹气,“你们够了!” 体谅有人被迫当灯泡的无奈,顾鸣便没接沈言的话。实际上这才哪儿到哪儿,他的沈先生真要说起情话来,齐以闲怕是一秒都不敢再多坐。他转头把话题拉回工作,确认明天的行程。他和沈言是下周四的飞机回意大利,就还有整整一周的工要赶。 沈言不打扰他们谈工作,低头看起手机。 差不多从初中开始,他每天都会在零碎时间来浏览刑事类新闻。这是个隐秘的小习惯,家人无从知晓,爱人也未能察觉。他没有从中得到过任何有效信息,只习惯性的浏览,习惯性的一无所获。也或许是有收获的,但因为记忆的缺失,就不能够分辨判断。 “记忆”是有欺骗性的,它不等同于客观事实,会出现错误、混淆、遗失,也具有修饰或篡改的本能。“记忆”不是客观事实,但“记忆存在欺骗性”是客观事实,“客观事实”就代表着它难以被主观意识所改变、或动摇。 沈言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是四个人吗?还是三个? 是记错了吗?还是有人逃了? 是他帮助了害死爸爸的凶手?还是在凭白遭受妄想的折磨? 谁知道? 在不把自己逼疯的前提下,沈言做过无数尝试,他近乎是已无能为力,又不可能说服自己放弃。因为“放弃”不是“忘记”,是要接受这样的“客观事实”。如果他接受,就有成为“帮凶”的可能。而这种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都承担不起。 手指滑动屏幕,出现一条有逃犯流窜入本市的通缉令。 姓名,没印象。 照片,也没印象。 沈言关掉网页,不去作徒劳追究。 第41章 喝完汤从店里出来,雪比来时大了许多。 沈言看了眼身旁衣着单薄、却能习惯性维持姿态的大明星,默默叹了口气,迅速赶人上车,脱下大衣来搭在他身上,“再睡会儿,到家了喊你。” 顾鸣安心受用,没多久就又睡死过去。 一路风雪倾斜,洋洋洒洒,愈演愈烈。雪片不断落在车窗上,又不断被雨刮清扫出局。咔哒,咔哒,咔哒。恍惚与心跳重合,恍惚拖沓出某种沉重窒闷。 沈言莫名有些焦躁,像是有什么在脑子里晃,又不知什么在晃。他深吸进几口气,迅速按下坏情绪。尽管在顾鸣的影响下,他已远不如从前“戒备森严”,但诸如此类的克制调控,对他来讲仍是如呼吸一般的自觉本能。 离家还有颇长一段距离,需要在中途找个加油站,也顺道去买包烟。却转念想到或许该学谢徐谦那样,为健康计放弃掉这个并不能实际给人以愉悦的不良习惯。他应该努力活得长一点,为了他所深爱、以及深爱他的人。这绝不是什么新鲜独特的念头,只此刻方才有清楚体会。 沈言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为“责任”活着的,他是“必须活着”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责任”会萌生“期望”,“必须活着”能演变成“我想活着”。他永远都无法为“活下来”这件事所庆幸,但至少,他已经知道、并切实的体会到,“活下去”是一件好事。 车子开到加油站,沈言沉默着看了顾鸣很久。就像是第一次送他回家那样,明目张胆的窥视着。 顾鸣迷迷糊糊醒过来问话,“到家了?” “还没,是加油站。” 顾鸣揉了把脸转头,发现男友的视线很是意味深长,不由笑起来,“干嘛,又想偷袭?” 居然连情景联想也能巧合到同一时间点,沈言暗自感叹着俯身过来亲他的额头,“不算偷袭。” 顾鸣愣了愣,因为沈言从未在外面有过这样“不容抵赖”的亲密举动,一时惊喜上头,当即搂住沈言的脖子索吻。短暂放肆亲昵,勾得人整颗心都在发抖。 顾鸣长舒出一口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沈言退回驾驶位置,“又没干别的。” 顾鸣笑起来,“你还想干别的?” 沈言一边把车挪进加油位,一边淡定回应,“当然。” “......” 加油站工作人员刚好走近,沈言摇下车窗交代型号油量,然后转头扯开安全带,“我去付钱。” 顾鸣扣上帽子,把大衣递向沈言,“一起去。” 沈言推回给他,“你穿太少了,披着。” 十来步间隔,顾鸣也不啰嗦客气,裹上大衣就下车和沈言奔进一旁的便利店,趁着并肩距离低声回了句,“流、氓!” 沈言收下“罪名”,嘴角轻快上扬,鲜少可见的流露出几分嚣张模样。 夜深冷清,店内除了收银员就只一个在等热水泡面的司机。 顾鸣拿了两瓶水给沈言付账,低着头没有吱声。 这时又进来一个人,径直走到收银台前,“一包红万。” 收银员一边给沈言打票一边回话,“麻烦稍等。” 那人重复,“一包红万。”并不算催促,却透着股教人很不舒服的阴沉支使。 收银员把票递给沈言,转身取了烟扫码,“18......” 话音未落,那人一把从收银员手里夺过烟、丢下张百元钞票转身就走。他伸手的动作几乎是擦着沈言的肩膀过去,登时就激起人不快、戒备,沈言抓住顾鸣的手往旁边退出一步,面目神情也都阴沉下来。 “诶,找您钱.......有毛病啊?”收银员没好气的嘟囔了句,半点不为这意外的“小费”高兴。 沈言盯着那人的去向,不自觉就要跟去。顾鸣心知他被惹到,只拖住他的手不放,“没事,犯不着。” 沈言看着那人上了一辆黑色皮卡,迟疑片刻点头应道,“走吧。” 他们回到车上,沈言却没有进一步动作,视线紧跟着那辆迅速离开的皮卡。 车身很脏,车牌上也沾满泥点,看不见车里还有没有别人,车后货箱搭着块同样脏兮兮的雨布,并没有装着货物。 “沈言?” 顾鸣喊了一声,沈言没有回应。 先前脑海中飘忽游荡的东西又窜了出来,好似清晰了些,好似是一道漆黑的鬼影,隐隐约约间、好似是浮现出一张狰狞、可怖、却陌生的面目。 “怎么了你说话!” 顾鸣心里发慌,沈言这才转回头来看他,沉默着与他对峙数秒,忽然撤身下车。顾鸣立刻追出去,却没想到沈言迎面过来、狠狠一把将他推远。 “走!” 顾鸣险些被撂倒,勉强站稳时沈言已上车关了车门。顾鸣踩着引擎声响冲过去,却只来得及在车门上拍了两下。 “沈言!!!” 车子疾驰而去,丝毫未理会顾鸣的呼喊。 顾鸣紧随狂奔,但迅速就被抛下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陷入难以言喻的惶恐之中。 因为沈言推开他时说的那句“走”,近乎,就像是诀别一般。 风雪狂漫。 穷追不舍。 那辆灰色皮卡已在不远前方,鲜红的两盏尾灯像极了一双眼睛,冷酷、残忍、更充满戏谑。 沈言不想去看,却不得不看,仿佛有一只手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他听见了笑声,也听见哭喊,还有棍棒落在身上或利刃刺破皮肉的闷声,甚至,是久久不觉的枪响。 车内空气稀薄,令人呼吸艰难。沈言将车窗都打开,让寒风呼啸涌进、以此来维持清醒。他此刻仍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最可能是什么。他做了最坏的选择,在一切都正去往最好方向的时候。 但他必须这样做,他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真的是四个人。因为他没有记错。因为已经死了三个。因为,还有一个活着。 通缉令里的照片,收银台前的面目,脑海中的鬼影,都切实的重叠在一起。经年缺失的记忆争相冒出头来、一片片聚集拼凑,惊醒了那些早已陈旧无知觉的伤疤。 很痛。 痛得人无法忍耐,却只能忍耐。 手机疯狂在响,锲而不舍的机械铃音、与先前车门上的拍打、以及后视镜里苦追的身影一起,拧成锋利的弓弦勒紧在心上。浑浑噩噩的又似掺进一句“没什么比爱重要”,他想不起是谁说的了,只无意识发出一声冷笑,他对此并无异议,只更加清楚,爱感化不了恶魔。 恶魔。 是他正追赶着的,亦是他提防着的。 世界上并不存在屠龙的勇士。人力微薄至此,如何能斩下恶龙的头颅? 如他身处的的确是人间,就不该有恶魔逍遥盘桓。 杀人的人,应该得到被杀的结局。 这就是沈言真正的想法,也是他执着于想成为一个正常人的真正理由。 因为他早已经,沦成了恶魔一党。 两车间的距离在缩短,灰色皮卡察觉到尾随追赶,立即加速变道。 沈言紧咬不放,他已经确定好对策,不必去超车拦截、只要开足马力撞上去——路面积雪妨碍了车辆稳定,超速状况能够弥补车型差异的劣势,前方的隧道更能够为结果提供保障。 他没有丝毫顾忌或犹疑,笃定要孤注一掷。 凶险追逐很快吞入隧道口中,沈言全速冲了上去,猛烈的撞击与车辆失控的尖啸声中,他好似听到了许多纷乱无章又动人心魄的话语。 ——你不能这样! ——你想都别想!我他妈不答应! ——你别装不知道......我这么爱你,我爱你..... ——我有句话一直想告诉你。谢谢你。 ——你给了我一切。 ——沈言。 ——沈言~ ——沈言...... ——沈言! 他笑了。 第42章 顾鸣call回齐以闲去找沈言。 所幸是齐以闲给餐馆老板留电话时多说了几句,上车没一会儿就接到顾鸣的电话,不到10分钟就赶来,把孤零零杵在风雪中的顾鸣拖上车。 “往右…直走。”顾鸣浑身是雪,已经冻得有些说不出话。他抱着沈言的大衣缩在座位上指路,先前追车的时候衣服掉了,他捡回来之后就没再穿上。 “出什么事了?”电话里顾鸣没说明白,齐以闲听他急得要命也没有细问。 “不、不知道。”顾鸣哆哆嗦嗦的捧着手机给沈言打电话,在等接的间隙里迅速补充,“他在追一辆皮卡,灰色的,车牌我没看清。” “什么意思?” “他让我走。”顾鸣吸了吸鼻子,两眼通红,像在自言自语,“我走去哪儿?” “……” 电话里传来无人接听的忙音,顾鸣挂断再拨。 “没吵架,我们不吵架的。我、我是怕他出事,贤哥你不明白,沈言……他和别人不一样。”顾鸣深吸进一口气,猛的对电话里吼起来,“你他妈接电话啊! 于是挂断再拨。 “……”这样的解释的确很难听明白,齐以闲只能说句无意义的安慰。“没事的,鸣仔你别急。” 顾鸣缓了缓,问道,“前面有分岔路吗?” 齐以闲看了眼导航,“直路,过完一个隧道才有。” “有几个方向?” “3个。” “那,要开多久?” "差不多15分钟。” 顾鸣沉默下来,他只看到沈言追着车子往现在这个方向去了。如果在这期间他能打通沈言的电话、沈言也肯说明他的情况,那就万事大吉。否则,等过了隧道他就连找的方向都没了。 沈言是开着车,在追一辆车,如果他像之前那样失去控制…… 顾鸣不敢想下去,只能咬紧牙关继续拨打电话。 他是不肯接?还是不能接? 顾鸣祈求是前者。 他想起那时在医院同Paul作的承诺:就算他去地狱我也跟着。是的,那是他的承诺。 可现在,他把他丢了,他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想跟着,可他往哪儿跟呢? 顾鸣捂住眼睛颤声叹出一口气,他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在这个时候哭。要哭也得当着沈言的面哭,他得让他知道,他这样把他抛下究竟有多伤他的心。 —— 执拗的手机铃声把沈言拖回现实。 他睁开眼睛,从碎裂的车前窗看出去,发现灰色皮卡停在不远处、横斜在另一车道,货箱被墙面压削飞了大半。沈言暗暗可惜不是车头撞到墙上,准备下车去查看对面驾驶室的状况,但他只稍微挪动了下身子,就被胸腔传来的剧烈疼痛钉回原位。他猜想大概是肋骨断了,或者伤到了内脏。于是他尽力轻缓的调整呼吸,预备咬牙撑过去。因为他必须知道结果,死了最好,不死,就再想办法。 这是条单行道,目前还没有别的车过来。也许是雪下得太大,也许是有其他路况,虽然不符合常理但对他来讲绝对是件好事。 手机在先前撞车的时候掉到脚边,昏暗车内那一点闪烁的白光就格外显得明亮。沈言偏了偏头,看见屏幕上顾鸣的来电、顾鸣的照片、和顾鸣的名字。他不由得勾起嘴角、露出可谓开怀的笑容,他没想到还能看他一眼,尽管只是来电显示的图像。 那是他们在柏林时拍的照片,已经过了很久了,但一直没换过。那两天顾鸣特别开心,每个笑容都轻快得像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的云彩。 沈言盯着屏幕,忽然就很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可他弯不下腰,够不到那部近在咫尺的手机。 算了,算了。 现在没有贪心的资格,如果听见他的声音,他就舍不得了。 沈言拉开车门,强忍着痛,跌跌撞撞往前走去。 没想到那辆灰色皮卡的车门也打开了,恶魔从驾驶位上滚下来。 他艰难却也算迅速的站起身,右手无力的悬在身侧,鲜血从衣袖袖口流下来。他看着沈言,阴狠的骂了句,“死条子!” 他误以为沈言是便衣,却激起沈言难以遏制的怒火。像是忽然感觉不到痛了一样,沈言疾步上前,抡起拳头朝他脸上砸去。那人被打退几步,却同时将左手伸向后腰。 他有枪。 沈言立刻反应,当即擒住他的右手将人从被击退的势头中往回扯。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沈言凭着本能掰着这条胳膊绕到人身后、去抢他左手上的枪。但他没能成功,那人在被疼痛冲昏片刻后就发狠返身、拿枪托猛挥到沈言头上。 沈言眼前一白,踉跄着倒向车身,他顺着力道下意识往旁侧躲闪,只听“砰”一声响,子弹就擦着耳畔射进车身钢板。枪声惊得两耳嗡鸣,火药味则更加令意识动荡。沈言屈腿矮身冲上前去、抢在对方开枪的前一秒架住他的左臂,拖到车前来背靠压制,紧扣着那只拿枪的手疯狂往车门框上撞击。 一下。 两下。 未见成效,沈言忽然又脱力转身,一手扣死在那人小臂,一手擒住手掌往车门内折,竟硬生生的将那条手腕压断! 嘶哑的痛呼声中,沈言抢到了枪。 他跌出几步,举枪瞄准那个正贴着车身蜷缩倒下的恶魔。 沈言浑身发抖,沉重短促的呼吸中夹杂着微弱却古怪的呼喊。他重新感到了痛,却已经分不清是滞留在记忆里的痛苦,还是此时此刻,真实重创的伤痛。他的脸上混杂着汗水与鲜血,他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因为他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沈言!!!” 他听见顾鸣的声音,甚至错觉有一束光照了过来。 “沈言你干什么!?” 这声音好像就在身后,好像,只要他一转头就能见到他。 但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因为他舍不得顾鸣,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臆想。 “你把枪放下!” “鸣仔不能过去!” “沈言是我来了,你不要怕,你、你给我把枪放下!” 这臆想居然颇为真实。 沈言不想再听下去,因为再听下去,他就真的要忍不住回头了。 砰! 枪响了。 沈言倒下去。 他累极了,可又忍不住朝先前听到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顾鸣来了。 第43章 整整一个月,顾鸣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那条灯光惨白的隧道,沈言摇摇欲坠的弓身举着枪,无论顾鸣如何喊他都不肯回应。顾鸣奋力朝他奔去,却才踏出几步就见他扣动扳机。 于是每每被枪声惊醒,梦境中的巨响便紧跟到现实世界里来纠缠,撕扯着心脏与神经,一遍遍、长久回荡。 顾鸣终于对沈言内心的恐惧有了切身体会,他无法想象沈言是如何在这样的阴影煎熬下活到今天。更何况他所体会到的,大概还不及沈言经受折磨的万分之一。他已经快疯了,只能依靠药物来勉强维持睡眠。 噩梦反复不休,清醒时也并不好过。 沈言直到现在也没醒来,头上的伤问题不大,严重的是肋骨骨折和内脏出血,情况虽没到最坏但也不容乐观。 沈心悠和Paul带着Lisa赶来国内,顾鸣不能瞒他们,也实在瞒不住他们。除了急救当天的手术由院长担责,而后的治疗都需要亲属签字同意,顾鸣没这个资格。 沈言开枪打的那个人是个通缉犯,子弹射穿了肺叶,人没死,但也没几天好活。那是个重刑犯,贩毒杀人罪行累累。警方录不到沈言的口供,只能初步从顾鸣的陈词里推断应是“见义勇为”但“防卫过当”。事发当天是安娜找的律师,等沈心悠他们赶来就把相关事务都接手过去。 顾鸣对此没有过问,他知道不方便,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他接了很多工作,忙得连医院都不能去。他不敢去,也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只要他停下来,就会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沈言倒下去,又缓慢而艰难的朝他回过头来。他的脸完全被鲜血覆盖了,那张英俊的、柔情的、令顾鸣着迷的脸孔,彻底陷进到血污之中。 顾鸣跪在他身边按住他头上还在冒血的伤口,反复对他说话,“是我。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不许闭眼。我来了,你好好看着我。” 沈言便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仅是发出呜咽般的沉重急喘,却迅速的微弱下去。 顾鸣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圣诞节已经过了,新年也过了。 这期间顾鸣除了工作时候,就不大和人说话,更加没有笑容。但他差不多整天都在工作,便也没什么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除了安娜,除了齐以闲,除了从意大利远道赶来、却没见到他两次的家人。 顾鸣陷进到一个漩涡之中,昏天黑地无路可逃。 这漩涡是一句话,仅仅是一句话——我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的工作是给人拍MV,并不算多有交情的“友情出演”,歌手兼导演是早前录《somewhere》认识的夏扬。 寒天雪地漏夜赶工,状况频频的拍到尾声时候、场景又出现问题,不得不暂停拍摄紧急去做协调。夏洋跑来同顾鸣赔罪,坦言都是他没有经验才弄到这样辛苦窘迫。顾鸣云淡风轻安慰他慢慢来,说实在拍不了就之后再补,提前打个电话就行。夏扬感动得热泪盈眶,也教一众工作人员由衷感叹顾少果真是名不虚传的敬业好脾气、还难得这样有情意。齐以闲在旁看得揪心焦虑,他知道顾鸣是刻意在给自己找罪受,可安娜都劝不动的,他就更加没话可讲。好在是该做的不该做的这么些工作,也已是做到最后一单。不管这MV今天能不能拍完,安娜也已同齐以闲说死,哪怕是奥斯卡邀顾鸣去当评委也得推了押他回家休息几天。 再这么折腾下去,怕就要出大事。 回到休息室等消息,齐以闲倒了杯热姜茶塞到顾鸣手里,“要不吃点儿东西?我看得等一阵。” 顾鸣摇头,“闲哥我不饿。” “你晚饭就没吃,都11点了。” “减肥。” “都他妈快瘦脱相了,减个屁!”齐以闲没忍住骂了脏话,说完又后悔,调整语气苦口婆心道,“喝粥怎么样,这么冷的天气喝粥最好,也请大家一起吃嘛。” 顾鸣点头。 “猪肝粥不要芹菜?” “嗯。” 顾鸣顺口答应。他没打算吃,他是真的不饿。他知道自己状况不好,但没办法,他调整不过来。他放下姜茶摸出一根烟,刚要点燃却听有人喊他。 “顾鸣。” 顾鸣听出是谁的声音,迟疑了片刻才转过头去。 是沈心悠,安娜把沈心悠找来了。 “......妈。” 顾鸣慌忙把烟从嘴边拿下来揉进口袋,然后站起来、下意识的低了低头。他知道自己样子难看,就算化妆也不能周全掩饰。 安娜招手示意齐以闲跟她一块儿出去,把休息室给他们腾出来。 沈心悠放下手里的保温壶,“工作这么辛苦,我给你煲了汤来。” 顾鸣进退两难,闷了半晌才开口,“沈言怎么样?” “他在恢复, 你不要担心。”沈心悠盛好汤递给顾鸣,“来,还很热的。” 顾鸣接过碗,回避着沈心悠的眼神闷声喝汤,可也尝不太出喝到嘴里的是什么味道,只确确实实体会到脏腑间升起的暖意。 沈心悠心疼的看他,“怎么能忙成这样?” 顾鸣心虚理亏,放下汤碗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顾鸣微微一僵,不由把视线垂得更低。 沈心悠叹了口气,走近摸着顾鸣的头发问道,“还是说,你不想再见他了?” “不是!”顾鸣惶恐的退后一步,“我......我只是,我......”他又想起沈言倒在他面前的样子,那张浸在鲜血里的脸孔,那双贪婪注视着他的、却逐渐流失光彩的眼睛。顾鸣禁不住红了眼,咬牙切齿的为自己辩驳,“我爱他,我怎么会不想见他?!可是.......我,我为什么不在车上?我没有拦住他,是我没拦住他.......”他哭了,既是自责,更觉得愤怒,也感到悲哀,“在医院我连字也不能签,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可你把他带回来了,是你救了他。”沈心悠眼眶发红却没有流泪,她抱住顾鸣,“孩子,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妈妈在这儿,什么都不用怕,妈妈在这儿。” 顾鸣本来还在竭力按捺,听到这儿就彻底失去克制。从沈言出事到今天,他一直都没哭,他隐隐觉得自己是不该哭的。 哭有什么用呢?哭没有任何用。 他防备着眼泪,警惕着这样无用的软弱。 但在沈心悠的温情关怀面前,他苦苦坚守的防备和警惕都被土崩瓦解。那是妈妈的拥抱,是全然给他依靠,宽容且踏实的拥抱。顾鸣很多年没得到过这样的拥抱,他好像只在很小的时候才被妈妈抱过,也几乎是没什么印象了。 沈心悠拍着顾鸣的背,像在讲睡前故事一样轻缓安抚,“顾鸣,不要再自责了,也不要继续跟自己过不去。如果沈言看到你现在这样,他该多难过呀?妈妈看着也要心疼死了。” 顾鸣没法答话,只能哭着点头,他紧紧抱着沈心悠,像是走丢了、好不容易才找回家的小孩,懊恼后怕,也庆幸欢喜。 沈心悠后撤开来,伸手顾鸣擦掉眼泪,“妈妈等你收工好不好?然后回家,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去医院,沈言吵着要见你,我们都被闹得没办法了。” “?!” 顾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瞪大眼睛看着从一进门就满脸温柔良善绝无欺人嫌疑的妈妈。 沈心悠笑了笑,“他醒了一个星期了,你总是不来,他好委屈的呀。” 第44章 沈言醒来的前三天,意识都不很清楚。 他断断续续把昏迷前的记忆组织起来,知道自己杀了人。他知道那是什么人,便毫无恐慌愧疚。唯一觉得忐忑的是当时顾鸣在场,他看见他杀了人。沈言笃定顾鸣不会因此而畏惧疏远他,但也清楚这势必会造成某些不可磨灭的坏影响,即便是跟他解释清楚原由,也不见得就能弥补。 第四天,沈言知道那一枪打偏了。 人没死,在接受治疗,治好了再执行死刑。沈言暗暗嘲笑这种浪费资源的人道主义,更为没能亲手了结而遗憾不忿。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就算重回到当时情景,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过事与愿违本就是常态,好在结果没差,也有额外的好处。 他没有杀人,所以顾鸣就没看见他杀人。 第五天,沈言终于反应过来顾鸣一直不在。 他猜想是因为那天把他丢下车,所以生气了。肯定是生气的,换了他也生气,肯定特别生气。沈言知道自己犯了十分严重的错误,所幸现在是个重伤员,趁机耍赖,顾鸣很容易就会心软。 当然,前提是他肯来。 已经六天了,顾鸣仍未露面。 沈言意识到情况棘手,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问妈妈,“顾鸣去哪儿了?” 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连他自己也是说完才发现,这几天他都还游离在现实世界之外。他能够清楚的接收得到所有外界信息,却没有丝毫反馈和交流的意愿。这和以往的状况不同,以往,他对旁人他物几乎都是没有感知的。 家人们并不知道个中差异,沈言也不觉得能够解释清楚。既然解释不清楚,就略过不提。 沈心悠说顾鸣近来状况不好,她怕他看见沈言之前那样会更难受、就还没什么都没告诉他。 “妈妈现在打电话给他吧,或者你自己打过去?” 沈言沉默良久,“我再想想。”他知道顾鸣伤心了,不是生气,是伤心。他很愧疚,他得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去哄顾鸣。 第七天,警方来录口供。 来人中有一位竟有些眼熟,四十来岁,一级警督的警衔,照理来讲是不会来管这类工作。 沈言本能警惕、挑能挑的说了,身份所限,他不能都说真话。 “签个字。” 录完口供,警督从笔录警员手中拿过口供递给沈言,笔落在签名栏上敲了敲却没松手。沈言抬眼看去,警督以口型说了句话,才把笔让给他。沈言毫无反应埋头写字,大半天后才想起那位警督原来是爸爸的同僚好友。小时候经常见的,依稀还能看到点他年轻时的样子。沈言立刻体会到那句无声陈词的分量,情绪难抑激动,险些就要落泪。 他最终还是没哭,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哭了。他很高兴,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快。 因为那句话说的是:结案了。 到了第八天。 顾鸣仍旧被噩梦惊醒,他捂住耳朵奋力撇开枪声,好一阵才镇定下来。拖着他下沉的旋涡已在退去,但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真正摆脱影响。 不到6点,窗外还是黑压压的天。左右不可能再睡得着,顾鸣就起来洗澡挑衣服,想尽可能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再去医院。他在衣帽间里纠结辗转,莫名的心虚紧张:是瘦得有些过了,脸色也不好,都不帅了。 —— “我真是你初恋啊?” “是。” “你当时喜欢我什么啊?” “帅,心地好,还有趣。” —— 顾鸣想起几句甜蜜的对话,一筹莫展的坐到地板上环顾,目光落到那一柜“进组装备”上。 演员在剧组都是穿戏服居多,自己带去的衣物大都图个舒适方便。顾鸣最不喜欢、也最不擅长收行李,每回进组前都要为带什么衣服这种事伤透脑筋。沈言搬来后就陆续帮他收拾出这么一块专门区域,按季节气候、薄厚内外、或单件或成套叠好装在透明袋里,还贴着照片说明、都不必拆开来看。可即便是整理得这样清楚明白,顾鸣也再没自己打包过行李。 顾鸣叹了口气笑起来,笑自己是缺觉缺傻了。 根本就无所谓穿什么的,他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最终也还是平常穿着,走出衣帽间时,刚好就碰上Lisa起床从房间里出来。 顾鸣自知近来表现恶劣,就半跪蹲下预备认错哄人。 Lisa径直奔来抱住他,“顾鸣我很想你。” 顾鸣心软愧疚,立刻轻声回应,“我也很想你。” Lisa问道,“当明星都这么忙吗?” 顾鸣摸着她柔软光滑的头发,“那你生气吗?我这么忙,都没能回家陪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什么事重要。我只是觉得,哥哥有点可怜。” “.......” “你去医院陪陪他好吗,他也很想你。” 顾鸣一时哑口,随即应道,“嗯,我一会儿就去。” Lisa这才松了口气,“那我就和爸爸妈妈在家里,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顾鸣不禁失笑,默默感叹这一家人真是个个精明过人,也个个都让他毫无办法。他打从心底里露出笑来,“谢谢Lisa,你真是我的天使!” Lisa搂住顾鸣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口,“哥哥很快就会好起来!” 顾鸣点头,“是,都会好起来的,没什么能难倒我们。” —— 顾鸣到了医院,沈言刚好在睡。他才是真正的消瘦憔悴,脸颊狠狠凹陷进去,两手背上也全是吊针打出的淤青。顾鸣多一眼都不忍去看,又少一眼都舍不得不看。他小心翼翼的握住沈言垂在身侧的手,安慰自己说,着已经比送来医院那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沈言睁开眼看着他,顾鸣笑了笑问道,“我吵醒你啦?” 沈言摇头。 “那就是早醒了。” 沈言点头。 “我就知道。” 沈言不知道顾鸣会来,沉默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最近很多工作?” 顾鸣坦诚回话,“本来没有,我故意找的。” “为什么?” 顾鸣犹豫了下,答道,“好像是吓着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工作的时候还好,停下来就一直想,还每天做噩梦,吓得我都不敢睡觉了。” 沈言听得哑口,半是震惊半是懊恼的皱紧眉头。 顾鸣抓着沈言的手放到自己脸庞,“应该过一阵就好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留下来陪床行不行?你不在我害怕。” "......" “工作都做完了。我不占你床,睡相不好,怕压着你。”顾鸣伸手撩开沈言额发看他头上的伤口,早已经拆线了,留着半根手指那么长的疤。顾鸣禁不住鼻酸,又龇牙咧嘴的扯开笑容,“还是很帅的,不怕!” 沈言心疼得不行,试着想坐起身来,却被伤痛硬生生拽了回去。 顾鸣立刻倾身上前按住他肩膀,“想要什么?我帮你。” 沈言梗着喉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顾鸣怔了怔,嘴角发僵的渐渐维持不住笑容。他深吸进一口气,低头吻在沈言唇上,并没有更多亲昵纠缠,仅仅是唇贴着唇相互依靠。 “知道错就行,我原谅你。” 温热的眼泪从顾鸣眼里落到沈言脸上,滑到紧挨着的唇畔,让各自都尝到其中的咸涩苦痛。 顾鸣克制着激动、咬牙道,“沈言,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别再丢下我了。” “好。” 沈言红着眼颤声答应,像是也哭了起来。 第45章 沈言出院那天,离农历新年还有不到一星期时间。 Paul向Lisa的学校请了假,等过完春节再和妻子女儿返程回意大利。一方面是对两个儿子目前的情况放心不下,一方面也是弥补被错过的圣诞。顾鸣已逾十年没和家里人度过春节,经过这场几近死里逃生的劫难后,就格外觉得欢喜、也格外紧张忐忑。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同样是多年没过过春节的沈心悠,便拿出十二万分的兴致主持大局。单是年夜饭菜单就列了三个版本,领着丈夫疯狂采购,俨然一副要把商场搬回家的豪迈气势。全家上下唯独Lisa这个洋妞对“中国年”一无所知,便看什么都觉新奇有趣,尤其对顾鸣写的春联兴趣浓厚。 知识分子家的小孩会点书法并不稀奇,原本也已经荒废,几年前为了角色才重头练起,从那之后就再没把笔搁下。拍《倾城》和《柳三郎》时顾鸣都有写过几笔,因没有特别报道,就少有人知道是出自本尊之手。 沈言已经能下床走动,但能做的事情有限,就在顾鸣写春联时“装模作样”的帮忙研磨。有男友在旁“红袖添香”,小公主翘首相盼,顾鸣满心甜蜜、超常发挥,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写得潇洒漂亮,再给两位家长你来我往的夸了一通,几乎就要飘上天去。沈言将顾鸣每一分轻快雀跃都看进眼里,他暗暗松了口气,庆幸也感激顾鸣能如他自己所讲的那样,过一阵就好了。 这很艰难,沈言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困境。 尽管从诸多细节来看,顾鸣都还需要时间来真正摆脱影响,但相比先前守在医院时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已有很大好转。他好像天生就有比寻常人强烈的、追逐快乐的本能,或说是一种绝不让自己沉溺在昏黑阴影中的英勇。 沈言忽然在想,他对顾鸣到底是不是一见钟情? 他尽力去会议那个遥远的、气温仍还高得令人烦躁的夏天,高中入学的第一天上午。 他习惯性坐在后排角落的位置,气势冷峻的打消了所有想来靠近的新奇念头。班主任讲完开场、点名点到一半的时候,虚掩的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沈言立刻察觉到声响转头,看见慢悠悠站进门来的高个男生,他注意到他的观望,投来一个张扬又嚣张的笑容,再懒洋洋举起手、回应讲台上班主任的怒喝。 “顾鸣!” “到!” 沈言有些昏了,不知是该先惊讶、自己居然能如此清晰的记得当时情景,还是该先为记忆里、明快鲜艳的少年所悸动。是一见钟情吗?不是一见钟情吗? 不知道。也不重要。因为情不知所起,实在难以分辨,也无需去作分辨。 万事圆满。 只有一件和去年相同的遗憾。 顾鸣把藏了好久的腕表拿出来给沈言戴上,不甘心的讲,“怎么想给你过个生日就这么难?”他又错过了沈言的生日,先前舍不得面对他满手淤青,就到今天才把一早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沈言看了眼表盘上离周年日近在迟尺的时间,“你很在意给我过生日这件事吗?” 顾鸣丢去一个看傻子的眼神,“那当然!” 沈言想了想张开手臂示意要抱,顾鸣从善如流轻轻搂上他后背。 沈言的伤没好全,顾鸣不敢抱得用力。 “通常来讲,一个人的名字是假的,其他身份信息也大都不是真的。”沈言贴在顾鸣耳边轻声絮语,“还记不记得前年6月,我是哪天帮你提前过的生日?” “.......” 前年,就是公司给顾鸣开生日会那年。沈言和顾鸣提前了10天庆祝,当时顾鸣还打趣沈言别出心裁挑了个儿童节。 顾鸣恍然大悟,抽身后撤、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言,“真的?” “真的。” “不是故意哄我的吧?” “不是。” “那,你......你到底几岁啊?” “严格来讲,也还是跟你同年。” 顾鸣愣了片刻,“怪不得喊哥哥喊得这么顺口........” 沈言失笑,把人揽近抵上他唇边低语,“是吗,那顾鸣哥哥这个‘哥哥’,当得高不高兴啊?” 顾鸣不禁脸红,忿忿然往这作怪的嘴唇上咬了一口,欺身坐到沈言腿上捧住他的脸热切缠吻,吻着吻着就各自有了反应。顾鸣悬崖勒马慌忙退开,却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察觉到沈言的手已摸到他裤子里去。 顾鸣一把按下,恶狠狠警告,“打住!” 沈言手没再动,只露骨直白的盯紧顾鸣的双眼。 顾鸣深吸进一口气坚定立场,“不行,等你伤好。” 沈言便撤掉手上所有力气,“那我不动,你来。” “轰”的一声,理智在脑中炸成稀碎。 顾鸣咬牙切齿牵着沈言的手往里探去,难得占上主导位置,却又与被胁迫无异,非但没什么优势,更横生出几分难言的羞耻悸动。沈言近前来吻他,手底煽风唇舌点火,换气喘息间又再轻佻着撺掇,“要辛苦你多出力了,顾鸣哥哥。” 相互一番急色撩拨,顾鸣意乱情迷的坐到沈言怒耸的性器上来,急喘着、战栗着、难耐的沉下腰身。粗长肉刃顶得他说不出话,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哀苦又欢愉的呻吟。沈言咬着他的脖子、舔吻到他耳畔,手掌在腰脊臀瓣上拿捏揉搓,意图昭然的刺激着他身上各处最敏感的地带。顾鸣撑着床头上下起伏摇摆,沈言按捺不住的顶了顶胯,顾鸣猛的弓起身子浑身发抖的哑声呜咽,“你......别动.....哈啊........” 凶猛情潮刺激着窄道收缩咬紧,绞得人头皮发麻,沈言红着眼睛、艰难克制着往顾鸣身体里撞。顾鸣招架不住、只能配合着扭腰动作,抵在男友小腹上的性器绷到极限又射了一次,顶在身体里的那根却更胀大了些、纠缠着折磨了他半晌才算尽兴交代。 顾鸣腰酸腿软浑身发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就立刻撤离“是非地”,未免再擦枪走火。 “谁让你动的......”他本意是担心,话说出口就成变了味道,就连自己听着都觉是蓄意招惹,只得硬生生把尾音咽下。 沈言抽出几张纸清理身上的精液,似笑非笑的申述,“我已经很冷静了。” 顾鸣没得反驳,想了想如果沈言真能忍住不动、就好像也挺打击人的,于是返回身来挨着沈言躺下,长舒出一口气道,“以后不能这样了,做个爱还提心吊胆的,我可受不了!”他翻身搂住沈言的腰,掌心触到他身上陈旧交错的伤疤,不禁得皱眉闭上眼睛。 “允许你小病小痛,严重了不行,医院不让我签字。” 顾鸣的声音很低,语调平缓,只隐约还有些后怕和愤怒。 沈言对此毫不知情,他醒来看见家人都在,就默认是他们在处理安排。他稍稍设想了下当时的局面,狠狠心疼起来,正想说些安慰,却听顾鸣骂了句。 “妈的凭什么!” “.....” “凭什么啊艹!” 然后又骂一句。 “什么时候去注册?”顾鸣猛的坐直起来,“宝贝儿你得赶紧养好伤啊,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呢!” 沈言有点儿跟不上顾鸣的节奏转换,一边心揪得发酸一边又觉得好笑。他伸手把他拖进怀里 “顾鸣,我爱你。” 他想不出别的话好讲,只想到唯一一句。 因为,没什么比爱更重要。他对此毫无异议,也始终坚信不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