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星ABO 作者:秋绘 文案 谢临君x江路。 从小打到大的两个人,时隔一年重遇后一切都天翻地覆。 三观不正,三观不正,两个字面意思的神经病谈恋爱,不喜慎入,谢谢。 剧情狗血,先出场的那对副cp(顾余归x叶渡林)是唯二的两个正常人。 主受,HE。 主副cp都是AO恋,私设颇多,借鉴日本ABO漫画中常见的命定之番的梗。 第1章 立春。 正值初春,延绵的雨落了一场又一场,靠外那一面的窗户上布满了细密的雨痕,风中还透着点儿凉意,和雨水勾出一场缱绻的梦境。 那些个十五六岁的学生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上生理课——之前的生理课都被生物老师含糊其辞带了过去——此时个个儿都涨红了脸。女孩儿不好意思地埋下头或用书本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老师;男孩儿则用手捧着脸,不时发出一两声哄笑。 又是一声杀驴似的的笑声,女老师板书的手一顿,叹了口气后取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转身望着笑声来源的那一处,轻声问:“有什么好笑的吗?” 角落里那个瘦得跟个猴儿似的的少年翘着二郎腿,眉眼间都憋着坏劲儿,他挤眉弄眼地望向自己的同桌,用膝盖撞了撞他:“江路,老师问你话呢,笑什么啊?” 江路的表情空了一瞬,随即乐起来,抬指着黑板上的几个字笑道:“男性omega?” “对对,男性omega。”猴儿又乐了起来,“我家附近就有个男的,怀孕了挺个大肚子,走路姿势可搞笑了,我给你学学啊……一个男的怀孕了,光这事儿就乐死我了。” “男性omega和女性alpha一样,是一种稀有性别,但是我希望各位同学都能学会尊重……”老师有些急了,一着急起来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哎没事儿,我给大家学学啊!”猴儿说着就站了起来,一手撑着后腰,一边用力将肚子挺出来,一摇一晃地走到了走廊上。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讲台上的老师长叹口气,还未开口,门口突然出现了个身影,前几排的同学看见了后立刻安静下来,还侧着身子拍了拍身边的人示意他们安静。 只有坐在教室角落里的猴儿和江路没看见,一个继续学着别人走路,一个趴在桌子上笑得满脸通红。 “哎我说严驰飞,学得挺像啊?”班主任但老师从门口走进来,指着后头的俩人扯着嗓子就开始骂,“我请个老师来给你们上生理课,你们俩给我表演情景喜剧来了?下周小测验,我们就考这个生理知识,严驰飞、江路,你们俩考不上九十分这学你们也别上了,不是爱表演么?上街卖艺去啊?” 但老师走进来的那一瞬俩人就安静下来了,严驰飞还因着坐得太慌乱,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去了,还是旁边的江路帮着搀了一把。 “你们可真行,”但老师叹了口气,又抬头看着台上的女老师,“张老师您继续,这群孩子就是皮,不凶点儿压不住……您继续上课,我在这儿压着,看谁还敢闹。” 张老师点点头,拿起书本继续念起了上面的内容。那声音温和又带了丝沙哑,被三月初春的风卷起,落到了教室里每一个人的耳边。 江路捂了下嘴,低头在书上画起了小人儿。 这老师上课也太没意思了,说话温声细气不快不慢,像在唱催眠曲似的,听得人直犯困。 江路打了个哈欠,抬手拭去眼眶中蓄起的泪时察觉到了什么,似乎有人一直盯着他,视线如火灼一般从眼尾扫到嘴角,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顺着那目光望过去,却又寻不到源头。 江路望了会儿,发现那周围他认识的人只有一个谢临君。 不太可能,谢临君得是吃多饱没事儿干才盯着他看啊? 他是这学期才转学到这个班级的,人脸都还没认清。除了一转来就和他打成一团的严驰飞,在这个班上他唯一认识的人就是谢临君。 想起谢临君,江路忍不住啧了一声,在书上认真用力地写下SB,写完以后合上书页,趴在桌上睡起了觉。眼皮还没合上又想起班主任正在台上盯着呢,连忙抬起头,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但老师瞪了江路两眼才将视线移开了。 窗外的雨势逐渐加大,压过了台上张老师部分的声音,雨水拍打在树干上,润了干枯的树皮,也给嫩绿的芽渡上了层湿漉漉的外衣。 “一般青少年在十七周岁左右分化……” 江路撑着脸,看着台上的老师嘴巴一张一合,他努力从雨声中听着张老师的声音。 “所以两周后学校会组织人给大家进行一次第二性征检查,检查完毕后会根据性别分班……” 又是一长串突兀却有节奏的雨声。 江路的手指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着,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下课铃响了许久他才回过神,这是最后一节课,放学了。 旁边的严驰飞早就没了影儿,连课桌里的书都落了半截悬吊在外面。江路帮他塞回去后收拾起自己的书包,慢条斯理地出了门后望见了站在走廊上的人。 谢临君。 “我妈妈说让你今晚去我家吃饭。”谢临君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没有一点儿起伏,苍白得就像在朗诵一份白皮书,“吃完饭再和你一起去看你妈妈。” 江路往后退了一步,烦躁地啧了一声,算是应了他的话。 谢临君也不在意,独自往前走着,出了教学楼,将书包背到身前来,撑起伞走入雨中,蓝白色的校服被雨冲洗出别样的颜色似的,他越走越远,仿佛要融进雨幕中。 江路没带伞。他站在屋檐下,伸出手试了试,觉得这大小的雨自个儿能撑住,干脆走进了雨中,自认为潇洒地甩了甩刘海,大步跟在了谢临君的后头。 一路拐了七八个弯,原本蓬松的头发也被雨水打湿透了,刘海被雨水凝成一簇一簇地黏在额头上,江路干脆往上一抹,弄了个挺牛逼的大背头。 谢临君一直走在前头,和他不近不远的距离,眼见着又要拐过一个弯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脚步,随后转过身,紧皱着眉望着江路,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你没带伞?” “没带啊。”江路被他吓一跳。 谢临君看了他一会儿,大步走到他身前,把自己的伞塞进了他手里:“拿着。” “咱俩谁身体比较差你心里是不是没点儿数?”江路把伞塞回他手里,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两眼往前走了过去。 江家搬家前和谢家是挨着的,俩小孩儿算是一块儿长大,虽然脾气不对付,也不爱凑一起玩儿,但彼此的事总能从父母口中听到一两句。 比如谢临君一换季就感冒,感冒三个月,赶上下一个换季继续感冒,四舍五入就是一年。 这也太惨了。 江路啧啧两声,快步朝着前方跑了过去。 许是下午那阵儿刚上了生理课,莫名其妙地对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敏感。江路跑到路口,等红绿灯那点儿时间随便往旁边瞥了眼,便瞥见了身旁的男人,小腹微微隆起,被罩在宽大的卫衣下,要是不细看压根儿看不太出来。 男人身材娇小,比江路这个高一的学生都要矮了一头,身上的衣服宽松得不得了,衬得他更是瘦弱。江路忍不住往旁站了站,不想把雨水蹭到他身上。 他大概是注意到了江路的目光,整个人的脸色都白了几分,往后退了两步,试图将自己藏进人群中,目光闪躲着什么,仿佛江路是什么吃人血肉的妖怪。 “别盯着别人看。”谢临君跟上来,将伞遮在江路脑袋上,皱着眉和他说了一句,“不礼貌。” 江路这才回过神,歉意地一笑后移开了目光,等着绿灯亮起后走出谢临君的伞下,快步走向了马路的另一端。 余光瞥见了那个男人朝着另一个方向逃窜般仓皇离去,江路记得自己到之前路口前,他分明就在等绿灯了,显然是要往这边来的,却因着自己的视线而改变了路线? “他是怀孕了吗?”江路喃语。 “嗯。”谢临君说,“男性omega都比较敏感,特别是受孕后,一般不会外出。你上课的时候都在听什么?” “我一般都坐在高高的骨灰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江路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 “……”谢临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攥紧了伞柄,重新拾起他与江路间不近不远的行走距离,只是这一次换了先后顺序。 他们一路走到谢家门口那小院子里,一抬头,那他们年纪还大的白玉兰树上,开满了花。 第2章 雨季。 春季雨水看似温和,实则冰凉入骨。从校门口一路淋着回到谢家小院里,江路浑身上下都湿了个透,衣物湿漉漉地黏在身上不大舒服,偶尔呼出一口气儿都感觉不是那么热乎了。 谢临君的妈妈冉秋妤正坐在屋里沙发上择菜,正对着窗户,不经意间便瞥见了小步朝这边跑来的江路,连忙起身开了门,拿起门口的伞撑开,快步迎了过去。 “哎,倒霉孩子,没带伞不会打车呀?”冉秋妤一边骂一边将伞塞到江路手中,自己大半肩膀都露在了外头。 江路一边想你们谢家人怎么都这个德行一边将伞推回去一些:“谢谢阿姨,我……” 这边话还没说完,谢临君便进了院子,见着在雨中站着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后步履匆匆地从两人身旁走过,进了屋,跟赶火灾现场似的匆忙。 “他脾气从小就这样……”冉秋妤像是在给江路解释什么,语气忽然低沉下来,被雨声盖住些许,说到一半又停住了,她抬头望了眼江路,笑道,“一年没见啊,就长这么高了,来来来先进屋吧。” 江路今年十五,正是窜个子的年纪,一年多以前刚好和冉秋妤平视,今年再见了面,就比她高出了不少。 他点点头,和冉秋妤一同进了屋,屋内的摆设都是他熟悉的样子,家具上没有一点儿灰尘,窗帘拉开一半,使得家中另一边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下,一丝不苟又刻板的家具摆放让人无端起了股窒息般的压力。 谢临君不在大厅,估摸着是上二楼换衣服去了,江路扯了扯身上湿透的衣物,有点儿不舒服。 “哎我让临君给你找套衣服,你去客房洗个澡换上吧。”冉秋妤说着,递给了他一张毛巾,“先擦擦头发。” “谢谢阿姨。”江路接过来,规规矩矩地搭在脑袋上,从发顶一点一点擦到发丝。冉秋妤点点头,朝着楼上走去。 身上衣服是湿的,江路也不好坐下,干脆就站在原地等着冉秋妤下楼。 人在熟悉的地方最能回忆起过往,俗称的触景生情。 江路家以前也住在这样的小院儿里,家中老人留下的旧房子,近几年划进了拆迁圈儿,搬走的人家多得是,江路家便是其中一员。 当年这样的地方多得是,一院两户,院中中了棵高耸的白玉兰,两栋房子像热恋的情人一样挨在一起,相邻那一面的窗户一打开,想碰到对方的窗户,不过一臂之距。 夏天院子里那颗白玉兰枝繁叶茂,大人都爱在树下乘凉,彼时江路的奶奶还在世,最爱使唤江路的父亲江朝搬出一把躺椅到树下,摇着蒲扇,慢吞吞地说着话。 秋天白玉兰的叶落了满院,只剩几片固执的,还挂在枝头,风一吹仍旧坚挺地挂在那儿,偶尔一抬头才发现,那几片叶子早已打着旋儿不知落向了何处。两家人常常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等着那瑟瑟秋风吹来,再邀请彼此到家中做客。 冬天的雪压了枝条,处处白皑皑一片,只有树干尖儿上那一处露了被雪水沾湿的黑色树枝。两家人便爱聚在一块儿吃火锅,到了过年的时候更是开了那扇一臂之距的窗户,大笑着祝贺彼此。 再后来的那一年春天,白玉兰开了满枝的时候,谢家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儿,谢家父亲欣喜之余,竟然不知道给他起什么名字,唤着小名半月有余也没琢磨出来;等到白玉兰落了满院,树上发出翠绿新叶时,江家的孩子也出生了,同样是个男孩儿。 两家人一商量,起好了名字,一个叫谢临君,一个叫江路。 春风江上路,不觉到君家。 长辈原本是指着俩小孩儿能在一块儿好好长大,就像他们的父母长辈间似的,不分你我般的关系好,结果这俩小孩儿从小就不对付,见面就开始打架。 稍不留神,谢临君就能抡起凳子把江路打到房梁顶上挂着去,江路每次去谢临君家做客就跟经历了一次双零分的期末考似的,腰酸背痛,偶尔脸上还会挂点儿彩。 发展到后来,俩小孩儿在小院子里遇上了,谢临君就指着江路吼:“滚!” 江路也是个有脾气的:“滚就滚!” 有时候两个小孩儿都说不出来为什么打起来了,俩人一个学校,偶尔在路上遇到了,对视一眼,谢临君能从书包里抽出跟铁尺来,江路拔腿就跑。 江路至今也没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管是胳膊还是腿都比他瘦上一圈儿,看着也文文弱弱的谢临君力气怎么就那么大,不管如何他都打不过他。 再后来长大了也就不打架了,但俩人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谈不上陌生,他们比谁都知根知底,又谈不上熟悉,绑起来丢一块儿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搭上十句话。 简而言之是个很奇怪的关系。 “衣服。”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江路的回想,他回过神,瞧见谢临君手上拿着衣服裤子,举着胳膊正要递给他。 “谢谢。”江路接过来,用手拎着,上楼后轻车熟路找到了客房的位置。 温热的水滑过冰冷的躯体时他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等洗完澡规规矩矩吹干头发再出来后,饭菜的香气已经从门缝飘了进来,江路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深吸一口气后推开了门。 谢临君坐在大厅的木椅上看着书,余光瞥见江路从楼上下来后手指不住捻着书页角,眉头也越皱越紧。 江路就没指望谢临君能搭理他,他望着大厅里熟悉又陌生的家具摆放,又抬手摸了摸桌子上一块儿掉漆的地方,想,这还是我小时候用小刀刮掉的。 屋外的雨势渐渐加大,有几片白玉兰的花瓣被雨珠打落,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院子里。 一顿饭吃得勉强和谐,冉秋妤一直问东问西,江路便时不时要停下手上的动作来回答问题,好容易吃完了,江路要帮忙收拾碗筷,冉秋妤不让,他只好坐在原地,和谢临君一起陷入窒息的沉默。 “今天上课的时候,”谢临君说完这句停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不是你笑的,你为什么要承认?” 江路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生理课上时,明明是严驰飞笑出了声,他却大大方方地认了下来。 “没什么啊,我就他一个朋友,帮他背个锅又不是什么大事。”江路耸耸肩,不肯看谢临君轮廓较深的眉眼,低下头自己抠手玩儿。 谢临君望着他的发旋儿,手动了动,又放回远处,连带着到了舌尖的话也咽了回去,半晌才道:“你别老和那些小混混一块儿玩。” “……你们好学生也不爱带我玩儿啊。”江路低着头慢条斯理道,“再说了,也不关你事。” 谢临君像是还要说什么,到了没把话说明白,江路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就像六月的雨一样不讲道理。 等了会儿,冉秋妤收拾完厨房,走出来冲着江路笑笑:“眼瞧着雨又大了,要不然今晚先别去看你妈妈了?就住在这儿,明天和临君一块儿上学去,明天阿姨再陪你去医院看望你妈妈。” 江路看见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怔了会儿,恍然笑了起来,像有一双手从一张面具上硬生生撕扯开了嘴角,他语调平稳道:“好的,我知道了,阿姨。” 第3章 隐瞒。 当晚江路便住在了谢临君家的客房。床单被罩都是新换上的,盖上后有股阳光曝晒过的味道,仿佛要将屋外的春雨隔绝在外一般虚幻的温和感袭来,江路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雨水恰巧停在前一刻,推开窗便能感受到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空气中的水汽沾上发丝,像是平白渡上层寒霜。 江路拿了前一夜冉秋妤给的洗漱用品收拾好自己,再将洗完烘干的校服换上了,将谢临君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自己背上书包,轻声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白玉兰被雨水打落了一地,他匆匆瞥上两眼便快步离去,未曾注意到身后二楼处拉开的窗帘缝中的目光,如同饿狼瞧见了食物一般贪婪渴望,在阴暗的房间里压抑着,随时都会迸发而出。 他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今天下午放学后便去医院看望妈妈,结果放学铃声刚响,谢临君就瞬移似的到了他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桌角,缓缓道:“跟我回家。” 江路收拾书包的手一顿,那句为什么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总不能是谢临君非要和他一起的,大概又是阿姨想着要和他一起去。这么想着,他才和谢临君一同出了校门。 “哟,一夜不见你就和好学生为伍了?”严驰飞从后头扑过来,单手勾着他的肩故意高声问道,“真行啊,你跟着他玩儿去了,明天记得把作业给我抄抄啊,反正好学生写作业不动脑子,打印机似的刷刷就写完了嘛。” 江路看见谢临君的步伐顿了顿,随后加快速度朝前走去,他叹了口气:“你干嘛老和他过不去?” “谁让他上次说我写作业动脑子也是白动的,”严驰飞翻了个白眼,显然还记得上次的事且耿耿于怀,“你到底为什么和他裹一块儿去了?” “家里长辈认识,我去他家吃顿饭而已。”江路说,“别说得我和他关系特别好一样。” “反正他们那些好学生和我们都不是一路人。”严驰飞耸耸肩,和江路走到路口分了道。 拐过弯,江路看见谢临君还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着他似的,等他走进了之后又重新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去。 江路想起严驰飞说的那句话,不管他们和好学生是不是一路人,反正他和谢临君肯定不是一路人,毕竟在这一刹那他感觉谢临君就跟个神经病似的,一举一动都特别难以理解。 那时的江路未曾想到,更难以理解的还在后头。那天进了家门后冉秋妤并不在家,谢临君把他带到书房里,两个人关上门写了一下午作业。 江路看不懂题,便时不时往谢临君那边看一眼,抄了个七七八八。等冉秋妤回来,天已经黑透了,自然不会再带江路去医院探望妈妈,吃完饭休息一会儿,谢临君回房间去看书,江路也不好再呆在客厅里发愣,便回了客房中。 接下来的日子便如同复制黏贴一样重复着,被谢临君带回谢家,然后等着晚归的冉秋妤说上一声“不好意思啊路路,明天再带你去见你妈妈好不好?”,江路也不能说不好,他望着冉秋妤那张疲惫的脸,本能般地点头说了好。 偶尔江路也会想,自己也不是不能去医院看望妈妈,又不是不识路,结果每天放学还没收拾完书包,谢临君就瞬移到了他的桌前,逼着他和自己一起回家。 连着一整个星期下来,江路和谢临君关系很好这一件事已经成了大家眼里默认的事儿,就连严驰飞都时常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而江路已经快被谢临君烦死了。 他从小成绩就不好,最近这几天还天天被谢临君带到书房去写作业,写作业就算了还不让抄,非得让他一道题一道题地算。 “你他妈就是想要我的命。”江路望着书桌上铺满的试卷,试图用平稳地语调和谢临君讲道理,“我做不完。” “做不完也要做。”谢临君说,“还考不考大学了?” “关你屁事。”江路翻了个白眼。 谢临君拿起一支笔轻轻放在旁边的卷子上,抬眼扫了眼江路,后者回想起了小时候被打的恐惧似的,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了书桌边。 两个人写起作业,书房里便只剩下了笔落在纸面上时的沙沙声,江路在题目下写了个解后翻到下一题,写了个解后又翻到下一题,五分钟的时间就翻完了所有的试卷。 谢临君瞥他一眼,把那些试卷拿过来叠好,重新递给了江路,江路叹了口气,接过来重新写了。 日子步入诡异又平稳的节奏,江路心知冉秋妤和谢临君瞒着他什么,要是没什么事儿,谢临君绝对不会和颜悦色地带着他做试卷,冉秋妤也不会一天又一天地故意晚归。 说不定就是他妈妈出事儿了,病危了?死了?他不愿意往深处想,把事物都剖开流下一地血色,难过的只有江路他自己。 “你想阿姨么?”谢临君突然问他。 那天天空灰暗得像是在天空晕开了一层墨,一场大雨即将从天而降,江路收拾着书包,抽空抬头看了谢临君一眼,没搭他的话。 两个人前后出了校门,站在路边把伞撑开了挡住已落下的细雨时,江路才轻声说:“想。” 谢临君拿着伞的手僵了许久,直到江路撑好伞独自朝着谢家小院去了,他才追了上去。 进了屋,冉秋妤果然如预料之中一样没有回来,江路也习惯了这样,他把书包背进书房,拿出今天发的两张卷子铺好,等着谢临君过来写作业,方便他抄上一两句。 江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谢临君进来,便翘起二郎腿哼着小调,等谢临君进来了,才将放在指间转着的笔放下了。 “去医院吧。”谢临君就站在门口,逆光而立,五官掩在阴影中,声音听不出悲喜,“江路……我们去医院。” 江路抬起头,直视着谢临君的眼睛,看得谢临君心慌无比。 两个人一同出的门,就谢临君转身去锁门的那一瞬,江路突然跑出了院子,天空骤降大雨,雨滴打在屋檐雨棚上,如夏蝉般苍白又恼人的声响。 “江路!”谢临君大喊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顶着雨跑出来,抓住了想要逃跑的人。 江路身上的衣物逐渐被雨水打湿,他仰起脸,抬手捏了捏谢临君的脸,轻声说:“别装了,不用你陪我去,我自己认识路。别他妈装了,我妈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你给我个准话吧。” 雨声太大了,压过了江路声音里压抑着的情绪,早在一个星期以前看见冉秋妤红着眼眶从厨房出来,告诉他今晚不能去见他妈妈的时候,江路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所有人都把他当小孩儿,就连和他同岁的谢临君都有权知道所有的事,只有他像个任人摆布的娃娃,被唤去这边,被叫到这边,一头雾水却又必须行动。 太他妈操蛋了。 江路看见谢临君站在院子里,和他一样顶着雨,**兮兮地任由身上衣物湿透大半,良久后才开口道:“阿姨一个星期以前病症加重,抢救过来后今天才准许家属探望了,我妈让我带你去。” 谢临君是个好学生,因此说起正事时总是条条事例都说得清晰,江路一一核对上时间,病危那天就是冉秋妤要谢临君接他过来那天。 “万一她救不过来了呢?”江路颤着声音问,“这么多天,你们凭什么瞒着我?” 谢临君没能搭上话,他紧抿着唇像是在思索着对策,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试图在江路脸上找到一个焦点。 第4章 苦心。 两个人回到屋子里换了衣服,吹干头发再出门时,江路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轻飘飘一句“走吧”便转身往前走去,仿佛刚才在雨中颤着声儿的人不是他,更像是谢临君的幻觉。 屋外的雨还在下,打落了一院子的白玉兰花瓣,江路打着伞从树下走过,到了马路边拦车时,锁门的谢临君才追赶上来。 家里的锁是老式的那种,锁眼儿生了锈,费好大劲才锁上。谢临君沉默地站在江路不远处,抬手拦下一辆车,和江路一块儿坐了进去。 江路的坐姿很不好,一挨着靠背就跟被抽了脊梁骨似的瘫在了位置上,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挨打,此时也是这样,他靠在后座的靠背上,脑袋向后仰起,下颚线紧绷着,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几下,他张开嘴说了句什么,声音被淹没在雨声和汽车驶过路面的轰隆声里,没有一点儿存在过的痕迹。 医院距离远,途径好几个红绿灯,又堵了会儿车,再下车时那场骤降的大雨已经落了尾声,打开车门便能感受到潮湿的空气,江路深吸一口气,进了医院。 熟悉的病房走廊映入眼中,病人们坐在床上和亲人说着什么,时而露出亲切开心的笑容,江路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扫而过,继续迈步向前走着。 谢临君就在他的身后,保持着那份距离,视线却始终紧跟在江路的身上,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执着。 推开病房的门,背对着门口坐着的冉秋妤转过身来,望见门口站着的两个少年愣了愣,随后歉意地一笑,压低声音道:“路路来了。” “阿姨好。”江路笑了笑,走进病房内。 谢临君轻轻关上门,再回头时江路已经走到了病床旁,垂着头看着自己已经睡着的母亲,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帘,他看不见他的眼神,却无端感受到一股寒冷,从骨子里钻出来,附骨之疽一般恼人。 “她现在睡着了,”冉秋妤说,“路路先坐会儿吧,晚上我在这儿守着,你和临君回家睡,明天还要上学……” “我在这儿守吧。”江路坐下来,脑袋也顺着这个动作微微抬起,谢临君看见他莫名勾起的嘴角皱了皱眉,走到病床旁,还未开口便听见江路继续道,“太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说哪儿的话呢。”冉秋妤蹙眉笑了笑。 “还是我在这儿守吧,反正我成绩也不好,少上一天课也没事儿。”江路说,“谢临君刚才淋雨了,阿姨你带他回去喝点儿姜汤吧。” 谢临君一愣:“我没事。” 冉秋妤闻言,视线立刻落到了谢临君身上,担忧地说:“好端端的怎么淋雨了?哎你说这事儿……这样吧,路路,你在这儿陪护也行,我也请了一个护工,我刚让他出去吃饭了,估计等会儿就回来。那边有陪护家人睡的床,你晚上别太辛苦。” “好的,”江路看着冉秋妤站起来,视线一点一点挪到谢临君脸上,他冲他挑挑眉,“再见,阿姨再见。” “再见啊,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冉秋妤说完,提起包拉着谢临君走了。病房的门合上前谢临君的手动了动,抬起拉住了门框,又一愣,缓缓松开,跟着母亲往前走去。 等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江路才将笑得有些僵的嘴角耷拉了下来,他沉默地坐在那里,病房不算明亮的灯光将他的身形照得分外瘦弱,他坐了很久,直到走廊再响起脚步声时他才将视线落到了病床上沉睡的人的脸上。 那张脸不像记忆中那样美丽了,总是张扬笑着的嘴角也不再上扬,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不同。 江路看着洁白的床单,许久才喃语道:“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快死了,是真的吗?他们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能挺过来吗?”江路伸手抚在被子上,似乎是想握住妈妈的手,又缓缓将手放回了自己的膝盖上,他长吸一口气,“还是说你也要离开我了?” 病床上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他,耳边只有医用仪器不时发出的记录声,护工不一会儿便推门走了进来,是个三十多岁的阿姨,江路起身和她问好,她笑呵呵地说:“是她的儿子吧?她经常提起你呢,偶尔睡着了会喊路路,你是叫江路?” “嗯。”江路也笑了起来。 “这样啊。”他说。 …… 谢临君被冉秋妤带回了家中,她踏进院子里便踩到了一片沾了泥水的花瓣险些滑了一跤,却不管不顾地扑到门前,拿出钥匙打开门,冲进厨房煮起了姜汤。 谢临君跟在她身后进的房门,他缓缓打开了大厅的灯,再往里看,冉秋妤从冰箱里取出姜,洗净后切好,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她回过头,冲着谢临君笑了一下。 那笑容被灯光照得扭曲极了,谢临君坐回沙发上,不再往里看。 不一会儿两大碗姜汤端了上来,轻轻放在了谢临君的面前。瓷碗与玻璃茶几不经意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谢临君皱皱眉,并未开口。 “你什么表情?”冉秋妤坐在沙发上,忽然没了往日温和的气质,换了个人似的,面目狰狞地指着谢临君骂道,“你从小身体就不好,一淋雨就感冒,这次我听说你淋雨了就从医院赶回来,你林阿姨都不管不顾了,还把路路丢在那里,就为了给你煮姜汤,你嫌多了?!” 谢临君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捧起碗喝了起来,他从小喝了太多姜汤和冲剂,本能地反感这种味道,可却不得不喝下去。 而冉秋妤的怒气被点燃后似乎不那么容易被消减下去,她的声音愈发尖锐,仿佛要穿破耳膜:“你感冒了怎么办?你想让我怎么办?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妈妈的苦心?妈妈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啊……你怎么不明白?” 谢临君置若罔闻般地喝下了一整碗,又要伸出手去,端起下一碗的时候,冉秋妤才安静了下来。直到谢临君将两碗姜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之后她才满意地扬起嘴角,起身走到谢临君的身边,揉了揉他的头发,哑声道:“你明白吧,我都是为你好。” “是。”谢临君的视线落在了楼梯的扶手上,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落到了拐角处露出的客房房门的一角后,他才继续道,“我当然明白您的苦心。” 第5章 打架。 江路在医院呆了一夜,破晓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没过多久又被查房的医生推醒,揉揉眼睛站起来,和护工阿姨说了再见。 “我要去上学了,”江路说,“之后就麻烦您了。” “路路再见,”阿姨笑着说道。 江路笑笑,转身走出了医院。空气里消毒液的味道像是变成了带着无数倒刺的手狠狠刺进皮肤里,勾出血肉,扎进骨子里的疼,他站在医院门口,冷风一吹,吹散了那些并未存在的脏东西,也让江路打了个颤。 春季清晨太阳初升时比任何时候都要冷一些,至少江路是这样觉得的。走在街上,路旁的灌木与树都生出了翠绿的新叶,绿像一场蔓延的病毒,吞噬了冬季最后的痕迹。 江路的书包落在了谢家,他不想回去拿,就这么去了学校。 他走的小路,一路上的行人甚少,只有风扫动树叶的声音,连脚步声都微乎其微。 有些无聊了。 他想。 思维开始如滴入池水的墨一般,生出无数细小的枝,无规则的四处蔓延,等他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时,他才回过神,转头往声音的来源望去,是谢临君。 “你昨晚故意的。”谢临君背着双肩包,崭新般的校服规矩整齐地套在身上,昨晚刚洗过的头发蓬松,风一吹便吹乱了。他手里还提着江路的书包,书包塞得鼓鼓的,显然把校服也塞在里面了。 江路走过去接过书包,拍了拍背包袋子上蹭到的灰,勾起嘴角小声问道,“姜汤好喝吗?” 那语气平淡得就好像许久不见的友人,在街上偶遇时一句普通的寒暄,却无端让谢临君想起了小时候,江路弄坏了江妈妈的首饰,却一脸无所谓,等大人们责怪起来时他也没有说话,被打时也一声不吭,等大人们发泄完怒火,才抹干净脸上的眼泪,指着谢临君说:“他让我弄的。” 语气和方才那句“姜汤好喝吗?”如出一辙。 江路总是这样,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自己不爽的时候,总要拉谢临君下水。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小时候谢临君才总揍他,看他不顺眼,没有理由创造理由、或者直接上手,反正就是要将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孩儿揍趴下,他才能舒心一些,这次也不例外。 耳畔是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谢临君将江路按倒在地,拳头落在他的肚子上、脸上,江路也发了狠,膝盖往上一顶,翻身将谢临君撂开,抡起拳头朝他砸了过去。 两个人在校门口附近打了一架,很快被老师发现,厉声制止后将二人带进了教师办公室,刚好他们俩的班主任在里面,顺手接过两个孩子的事儿,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那个老师。 “你俩为什么打架?”但老师板着一张脸,“在学校门口打架?怎么不去警察局门口打?” “不识路。”江路说。 “识路你就去?!”但老师的音量大了些,办公室里几个人也望了过来,“江路你才转学过来多久,有多大矛盾能打起来的?都这么大人了,还要我一人发块儿糖给你们,握握手?说吧,谁先动手的?” 谢临君迟疑了下:“我。” “你?!”但老师略微震惊地看着谢临君,视线移到一旁低着头的江路身上转了转,又放回了谢临君身上,“有什么事儿是非要打架才能解决?算了,谢临君先动手的,写份八百字检讨放学前交给我,江路写份五百字的吧。还有下次我就不管你们了,把你们送门卫室去,让门卫大叔和你们讲道理。” 学校里的门卫大叔酷爱和人讲道理,特别是一言不合就打架的那些学生,他们能把那些学生逮起来,端个小凳子坐成一堆,给那些学生讲他们以前那些枯燥无聊的故事,折磨人得很。 谢临君是好学生,没受过这样的折磨,江路是转学生,自然也没经历过,可都对门卫大叔有所耳闻,纷纷抿了抿嘴唇不肯出声。 “回教室去吧,明天就大检查了净给我添乱子。”但老师挥挥手示意两个人出去,江路却将他最后那句话听进了耳朵里。 明天就要大检查了。 第二性别的大检查,高一全体学生停课一天,学生会的alpha和beta会到现场维持秩序,医生也会严格保密学生的第二性别,但在检查出来后便会进行分班,到时候谁是什么性别,一目了然。 不同的只是alpha会直接搬进北楼,而beta会和omega分在西楼,甚至会混在一个班里,也是防止有人通过第二性别攻击别人。 这些都是江路偶然记住却印象深刻的部分,更多的,譬如怎么检查,检查前的注意事项等等他完全没有记住,像风过雪原那般不留一点儿痕迹。 到了班里,江路和谢临君打架的事儿已经传开了,严驰飞见江路进来了,冲他招招手:“不和好学生哥俩好了?” 江路打了个哈欠,扯着脸上的伤了疼得龇牙咧嘴的说不出话,一边觉得谢临君这孙子下手是真恨,一边冲严驰飞竖了竖中指。 “为什么打起来啊?”严驰飞笑了会儿,把他拉到位置上坐下,问道。 “不知道。”江路说,“可能看我比他帅吧。” 严驰飞挑挑眉不置可否。 第一堂课很快开始,江路听天书似的听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干脆往桌上一趴,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放学的时候,连姿势都没换过,手被压得没知觉了,抬起头来时脸上也有几道睡痕:“怎么没人喊我?” “他们不敢啊。”严驰飞笑着敲了敲桌子,“咱体育委员要来喊你下去做操都被我凶回去了。” “你凶别人干什么?”江路打了个哈欠,还是有些困。 “妈的,还不是为了让你睡个好觉?你这模样就跟昨晚去偷牛了似的。”严驰飞往旁啐了一口,“下去吃饭去啊?还是我给你带点儿东西上来?” “我自己去买吧。”江路活动了下手腕,被压麻的手逐渐恢复了知觉,痛感和麻感一并涌上来,他倒吸一口凉气,“下去休息一会儿,下午接着睡。” “你还睡累了是吧。”严驰飞笑着打了他一下,和他一块儿下楼去买了吃的。 两个人去了小卖部,买了点儿零食泡面,泡好了以后找了个安静的地儿蹲着吃。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江路有些睁不开眼,又觉得热乎乎的湿润感让人十分舒服。 严驰飞几下吃完了泡面,看见江路还在小口小口地将泡面吹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能直接吃么?” “烫啊。”江路说。 “猫舌头啊你?”严驰飞问道。 江路没说话,依旧是慢悠悠地,将泡面吹冷了再吃进嘴里,无声地咀嚼后咽下去,没让泡面的汤汁溅出来丁点儿。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像是常年握笔的手,又没有多少茧子;用叉子卷起泡面时认真得像是在完成一幅精美的画作,吃进嘴里后又细嚼慢咽,喉结随着他咽下的动作而滚动;风吹动了他的头发,也钻进了领口,他将泡面盒子放到一旁,拉拢了校服外套。 起先看着挺作逼娘炮的,但看久了之后又觉得挺优雅? 严驰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来不及细想,不远处便传来了骂声,江路一愣,抬眼往那边望去,几个少年正喘着粗气朝另一个少年走去,那几个少年面色潮红,眼底浑浊,眼神却是贪婪的,恨不得将那身型略微单薄的少年扑倒在地为所欲为。 “我操?”严驰飞很快反应过来,拉着江路往那边跑去,江路来不及将泡面放好,盒子落在地上,撒了一地的泡面和汤汁。 两个人还没跑到那边,身型单薄的少年不屑地嗤笑一声,反手将两人撂倒在地,眼瞧着就要抬手打向剩下的那人,那人愣了一下,像是清醒了,立刻逃离了这里,被撂倒在地的那俩也清醒过来,捂住鼻子往后退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烦躁的甜味儿,江路扯了扯衣领,有点儿心疼自己的泡面。 少年撂倒了俩吓跑一个还不算完,见着朝他跑过来的江路和严驰飞,突然抡起拳头准备打过去,江路停下脚步,把严驰飞也拽得停了下来。 “靠,老子他妈的是来救你的!”严驰飞破口大骂,连忙往旁一闪,险些被少年打到。 “咦,”少年还想继续打,动作僵在了半空,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后啧了一声,“还没分化啊?” 江路还没回话,便看见拐角又窜出个人高马大的,隔老远冲这边喊:“叶渡林?!你又**了是不是!” 叶渡林看见那人,眼神一亮:“顾余归,来打架!” 顾余归一愣,转身就跑。叶渡林乐呵呵地和江路严驰飞俩人说了谢谢,转身就朝着顾余归那边追了过去,风中还带着一股蜜桃的甜味儿,江路打了个喷嚏,望着叶渡林追过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6章 omega。 下午的课江路仍然在睡觉,严驰飞就在旁边儿抽了张纸画小人,画了没多久便倦了,将笔丢到一边,也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老师进门望见后桌俩趴着的便一阵心累,全班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看见熟睡的江路和严驰飞后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故作老成的模样。 谢临君却没有回头,他用中性笔在试卷上认真写着答案,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直到老师开始讲课,扩音器中传出的声音带着电流和杂音,他一个用力,将笔尖杵进笔头一截,在试卷上留下了一个带着墨的细孔,紧绷着的唇线才微微放松下来。 后排的两个人一直睡到放学,严驰飞被放学铃声吵醒,抬起头来看了眼正在收拾书包的同学,撑着脸醒了会儿神后反手推了下江路:“醒醒,回家了。” 江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又掺杂了无数想象力过剩的恐怖产物,父母都变成了可怖的怪物,被猛地一推,神志尚未清醒,身体却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他整个人腾地一下站起来,因着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腿脚发软,又跌回座位上。 “我操,你干嘛啊?”严驰飞被他吓一跳,“要起飞啊?” “啊。”江路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眼自己身在之处后松了口气,“做了个噩梦。” “走吧。”严驰飞拍拍胸口,说,“回了。” 江路点了点头。 两个人出了教学楼才发觉外头下了雨,春季常有的细雨连绵,风吹得教学楼外那颗柳树枝条飞扬起来,新生的叶固执地黏在枝头不肯离去,四周都是往外走着的学生们,或是站在屋檐下撑起雨伞,或是冒雨大步冲了出去。 江路一眼便看见了前头的谢临君,他弯腰挽起裤脚,又将书包背到身前后才撑起雨伞,余光像是瞥见了后头的江路,动作一顿,很快又回过神来,支起身子撑伞离去。 严驰飞在江路旁边啐了一口,差点儿把白眼翻到天上去:“看见他就烦。” 江路抿抿唇没搭他的话。 “等会儿去网吧啊?”严驰飞率先走进雨中,“有个新出的游戏挺好玩儿,带你搞一波?” “等会儿有事。”江路跟了上去,冰凉的雨水拍打在脸上有些不舒服,他抬手抹了一把,低下头快步往前走着。 “什么事儿啊,比打游戏还重要?”严驰飞问。 “去医院,”江路顿了会儿,“看我妈妈。” “……哦。”严驰飞点点头,“我陪你一块儿去吧,我也好久没见过阿姨了。” 他是知道江路母亲住院的事情的,早在江路还没正式入学时他便在医院偶然遇见过江路,两个人到了学校才发现是同班同学,还凑巧分到同桌,顺理成章的混熟了。 严驰飞这么说,江路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和他一同踏上了前往医院的方向。 春雨总是一场接着一场,阳光露不了半天的头,天儿就阴了下来,趁着夜幕落下降出一场又一场的雨,唤醒万物,也将绿带到这片大地。 江路讨厌春季,也讨厌春雨。 站在医院门口,去找护士阿姨讨了杯热水来,又在门口小卖部买了包纸巾,将头发和脖子擦干了些才继续往里走,推开病房门,护工正坐在床头,打了盆温水,仔细地擦拭着江路母亲的手臂。 “路路来啦。”阿姨起身,将江路母亲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后笑眯眯地望着江路,“还带了同学?” “嗯。”江路点点头,指着严驰飞道,“我同桌,叫严驰飞。” “阿姨好。”严驰飞冲着阿姨点点头。 “你陪你妈妈说会儿话吧,刚刚醒了一会儿……哎,怎么又睡着了,刚才都还醒着……”阿姨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冲着江路笑笑,起身往外走去,轻手轻脚带上房门前小声道,“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可以喊我。” “麻烦您了。”江路点点头,将视线放到了床上的人的脸上,那张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的脸如同昨夜一样,两颊瘦得凹陷下去,看不出昔日丁点儿的容颜。 来的路上严驰飞听江路说了母亲病情恶化的事,此时也没有太惊讶,只是将书包放到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拉过椅子坐下,并未多言语。 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江路也在另一侧坐下:“你要吃点儿什么吗?” “晚上走的时候再吃吧,不然房间里有味儿。”严驰飞摇摇头。 “好。”江路应了声,不再说话了。 他所谓的“来看母亲”就真的只是“来看”而已,呆坐在床头两个小时,只是换了几个姿势而已,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母亲,床上那人眉头皱一下他便绷紧了身子,愣愣地坐上几秒,等那眉头松开后他才丧气般地放松下来。 严驰飞没想到江路母亲能一直睡到俩人走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等走出医院大门,外头的雨早已停了下来,空气间是雨水不知淌过何处而冒出的腥臭味。 “去吃饭吧。”江路拉上校服的拉链,扭头和严驰飞说道。 “行。”严驰飞应了他一声。 两个人又从医院大门走到夜市街上,随便吃了碗面便收工走人。江路打算回医院继续呆着,严驰飞则是打算去网吧打他的游戏。 没走出多远,前面的摊子便被人掀翻了,老远看见一个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人一脚踹翻了前头的大汉,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得让江路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个叶渡林。 走进了江路才看见,真的是他。 “去你妈的omega**了还敢到大街上来转悠?就是欠.干——” 话还没说完,叶渡林敲碎了个酒瓶子准备给那人脑袋上开瓢儿,手刚扬到空中便被人握住,顾余归捂着自己的鼻子,瑟瑟缩缩地拉着叶渡林给人道了歉,快步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跟过去看看。”严驰飞皱皱眉,不等江路应他便快步走了过去。 空气中又漫开了那股子蜜桃的甜味儿,江路难受地捂住鼻子,除了不大喜欢这个味道外并未有多少不适,眼见着严驰飞越走越快,他只能快步跟上。 “老子怎么知道会突然**?白天的时候发过了一阵,之后校医给了信息素阻断药,我喷了,明明没味道了的。” 那两个人站在巷子口争吵着,倒不如说是单方面地辱骂,叶渡林每说一个字顾余归就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倒退着,直到背后抵上墙,退无可退了,才可怜巴巴地说:“你和我说你不喝酒的。”  “谁他妈知道喝了酒阻断药物就失效啊?”叶渡林抬手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表情凝固了一瞬,显然是对这少女心十足的味道也有些一言难尽,“那校医也没告诉老子啊。” 顾余归咽了口口水:“我能走了吗……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一A一O站在这儿好像不太雅观。” “你想走?你问过旁边那俩看够了没么?”叶渡林说着,突然抬手指了指阴暗处,“看够了么小学弟?” 江路被严驰飞从阴影中推出来,脸上无奈地表情转眼换成无辜,眨眨眼睛朝着两人走过来,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学长,学生证掉了。” “靠,”叶渡林摸了摸兜儿,“什么时候掉的?” 我还想知道严驰飞什么时候捡的呢。 江路把嘴边的话咽回去,笑笑:“刚才踹那个大叔的时候。” “谢了啊,你叫什么名字?改天请你吃顿饭。”叶渡林接过江路的学生证,顺手将人往前拉了一步,拍拍他的肩膀,“我叫叶渡林,高二三班的,这是一班的,顾余归。” “我叫江路。”江路说。 “明天放学等我,我请你吃东西。”叶渡林大咧咧地搂住江路的肩膀,江路却看见顾余归别过脸轻轻啧了一声。 “好的,那我明天等你。”江路笑了笑,抬手握了握叶渡林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先走了啊。”叶渡林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挥挥手和他说了再见。走出一大截后一直没动弹的顾余归才醒神似的站直了身子,朝着叶渡林的方向追了过去,临走前深深地望了一眼江路,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似的,那眼神里又带了太多的敌意,江路勾起嘴角,倒退两步,转身离去。 “你身上什么味儿啊我靠。” 还没走进,严驰飞就往后退了几步。 “油烟味,雨水味儿,说不定还有中午那桶泡面的味道。”江路仔细想了想。 “你是不是偷桃子吃了?”严驰飞说。 “这个季节哪来的桃子。”江路说完这句,顿了下,“可能是那个学长的味道。” “omega……妈的,男的omega。”严驰飞又往后退了几步,到了和江路说句话都要靠吼的距离,“恶心。” 江路抬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想了想,还是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你怎么这么讨厌omega?” “谈不上讨厌不讨厌的……omega嘛,不都那样。”严驰飞等江路把校服叠好放进书包里后才往前凑了几步,和江路一同往外走去,“**期一到就是被人按着操的命,根本不像个人,女孩儿还好,横竖都是被.操,男孩儿,男omega,真的恶心吧,有时候走在街上看见怀孕的男omega我都泛恶心。” 他说完这段话后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回应,侧头一看,江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拐去了小卖部,买了包烟,这阵儿正等着老板找零呢。 “你没听我说话啊?”严驰飞啧了声。 “啊,”江路说,“突然想抽烟了。” “别抽啊,明天检查第二性别呢。”严驰飞说,“万一影响了你的检查结果怎么办?” 江路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个什么逻辑关联,把找零的钱和烟揣进了兜里。 “你想过你是个什么性别么?”严驰飞问他。 橙黄色的路灯下飞起几只小虫子,大概是翅膀被空气中的水汽沾湿了,扑腾了几下便直直落下,江路没有看到那不起眼的东西,一脚踩上去也没什么感觉:“beta吧。” “不想当alpha?”严驰飞说。 “这不是我想就能行的事儿。”江路摇摇头。 “也是,”严驰飞乐了声,“只要不是omega,什么都行。” 江路叹了口气,不搭理他了。 第7章 证据。 “你回医院么?” 抽完一支烟后,严驰飞哑着嗓子问他。 或许是初春晚间的风太过凛冽,他蹲在路口陪着江路抽完这根烟后嗓子就哑得不行,估摸着明儿要感冒了。江路仰起头,把烟头杵熄在地面后丢进了垃圾桶:“嗯,回医院。” “不回家啊?”严驰飞说。 “家里没人,我不想回去。”江路摇摇头。 “哦,”严驰飞挠挠脑袋,“那你去我家睡吧,不然明儿又没精神,刚好不用回去拿书包,明天大检查,不上课。” 江路犹豫了下,像是在思考怎么拒绝,严驰飞懒得和他废话,拉上人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风呼啸着吹过,要把身上带着的那股子蜜桃味都吹散了似的,树影被它吹得摇曳,张牙舞爪地映在地面上,不知道从哪飘来的花瓣,落了片在江路的头顶,他抬手把它拿下来,握进掌心里。 他还是第一次来严驰飞的家,普普通通的两居室,客厅茶几上还摆放着几个吃完没丢的外卖盒子,一进门就能闻到一大股烟味儿。 许是开门的声音大了,主卧那边儿传来低声的咒骂,严驰飞顿了顿,换鞋的动作显然要轻了些,江路在后头看着,也跟着轻轻地换了鞋子。 两个人一起进了卧室,严驰飞才松了口气似的,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和一条新内裤递给他:“去洗澡,把你身上的味道洗洗,恶心死了。” “都多久了,还有味儿啊?”江路接过衣服,侧过头耸肩闻了闻,“没味儿啊。” “去洗。”严驰飞把江路拽到了浴室。 夜已经深了。屋外的风终于停了下来,桂花树落了一地的叶,被路人踩到时发出的惨叫被忽略不计,春天这场瘟疫,注定有太多的牺牲品。 它带来流感,带来乍暖乍寒的天气,带来开不满几周的花朵又悄然离去,留下暧昧的春夏交替季。太多不明不白的颜色混在春天,交给延绵的春雨来洗,到最后是令人作呕,泛着腥味儿的空气。 江路洗完澡后擦干了头发,严驰飞说让江路先睡,自己要去洗澡,可江路白天睡了一天,这阵儿哪还有什么困劲儿,只能听着屋外的声音,把思绪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他想起小学四年级的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多雨的春天,谢临君拿了年级第一,把谢家父母高兴得不行,连带着江路的父母也开心得带着江路去隔壁贺喜,两家人凑在一起吃饭,祝贺和祝愿的话语听到耳朵快起了茧子。 江路坐在位置上,脚尖点着地面,视线不时地望向面色苍白的谢临君,对方和他一样,百无聊赖地听着大人们说话,却不像他那样悠闲。谢临君咬着牙,时不时清清嗓子,实在压不住了,才用手捂着嘴咳嗽几声。 冉秋妤听见谢临君咳嗽的声音,连忙从包里拿出外套给他套上,然后叹了口气:“要是我们家临君有你们家路路一半身体好……” 酒店包厢的灯光太过明亮了。 那时的江路是这么想的。 那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那要是我们家路路啊,有你们临君一半学习好……” “他们能分一半给对方就好了。” 大人们这样说。 怎么分呢? 那时候的江路还不明白,听了大人的话,只听懂了字面意思,以为真的要用刀去分一半给谢临君,故而咬着牙,狠狠瞪了谢临君两眼,意料之外的是谢临君也朝他看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眼底又带了太多汹涌的狠戾。 或许我们是恨着彼此的。江路想。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我们都是互相憎恨、厌恶的。 门锁落下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江路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听着衣物摩挲声和靠着床垫陷下的感觉知晓严驰飞爬上了床。他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味道,一躺在枕头上江路就闻到了,和自己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可严驰飞却往后蹭了蹭,嘟囔了句:“你身上什么味道?” 江路缓缓睁开眼睛,往严驰飞那边瞥了一眼:“你家沐浴露的味道。” “是吗?”严驰飞说。 江路点了点头。 “有点儿怪,可能和今天那个omega的味道中和了。”严驰飞捂着鼻子,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毯子,把自己裹好了以后才道,“睡吧。” “哦。”江路说。 房间空调开得足,倒不用担心严驰飞会被冷到的事。听着身旁人逐渐平稳的呼吸,江路竟然也困了起来,迷迷糊糊闭上眼,噩梦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化作漆黑的手臂,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醒来是在第二天清晨,放在床头的闹钟响个没完,江路好容易才挣扎着睁眼,把闹钟摁掉了,和严驰飞一块儿起床,去楼下吃了早点。 第二性征的检查不像体检似的,没什么前置要求,据说只需要从后颈处抽血化验,当天就能得到结果,但由于检查后就要分班以及安抚检查结果不如意的学生,当天需要停课一天。 江路和严驰飞吃过早餐就往学校走去,前方一阵喧闹,江路往那边看去,觉得自己可能是和叶渡林有缘,就是那种上辈子欠了八百万到死也没还的孽缘,不然也不可能连着好几天都碰见他。 没认识他的时候俩人仿佛不在同一个学校,认识他以后叶渡林仿佛在他学校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叶渡林正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教导主任拿着针管又气又委屈地喊:“你一个omega怎么老不打抑制剂?!不打抑制剂就算了,**期这么大的味道,你不注意点儿吗?!今天大检查,搞得那些没分化的小孩儿信息素都乱了你去给他们赔偿吗?!” 说完硬是将抑制剂注射到了叶渡林身上,周围几个按着他的人才松了手,叶渡林坐起来,余光瞥见江路,便朝着他招招手:“过来扶我一下。” 江路左顾右盼,确认他是在喊自己之后才叹了口气,小跑着过去将人扶起来了。那股子蜜桃味道又朝着他袭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带着视线也跟着乱瞟了几眼。 “操。”叶渡林下一句话还没出口,突然吐了出来,呕吐物溅到鞋面上,连带着江路的也遭了秧。 “我带他去医务室。”江路扭头冲着严驰飞说,“你先去教室吧。” 说完不顾教导主任和其余围观同学的脸色,牵起叶渡林的手腕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他的手指不自然地弯曲,轻轻按在了叶渡林手腕上那个伤口上,显然没有缝过针的伤口,愈合后掉了疤留下一道惨白的痕迹。 割腕。 自杀。 不想活了。 那条疤痕留下了叶渡林曾经把性命揉成一团,丢进深渊的证据,使得江路羡慕不已。 第8章 抑制剂过敏。 今儿个大检查,医务室中所有的老师都被喊去帮忙,只留了位值班的老师,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带着耳机,坐在书桌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江路扶着叶渡林一步一步走进医务室,将人扶上床坐好的时候那位老师才转过身,摘下耳机,惊讶地说:“怎么又是你。” 叶渡林的脸色比先前在校门前时还要惨白几分,却还有闲心调笑,“没想到吧,老子又回来了。” 江路听见这话没忍住乐了声,转身去给他倒了杯水递过来。叶渡林接过来后轻声说了句谢谢以后往后倒在床上,斜睨着老师,轻声道:“我被强行注射了抑制剂,给我点儿药吧。昨天你给的药没用,那个什么阻断剂,昨晚信息素就控制不住了。” “信息素阻断剂?”老师像是和江路熟悉极了,一边说着一边去药柜那边翻了几瓶药出来,倒了两三粒递给叶渡林,叶渡林也没仔细看,全都塞进嘴里和水咽了下去。 “嗯,没用。”叶渡林缓了口气,“差点儿让个大叔标记了。” “要我说啊,你直接找个alpha不就得了,”老师叹了口气,“信息素阻断剂没多大用还伤身体,你找个alpha在一起不就方便多了?” “跟你似的?”叶渡林斜他一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是啊,”老师像是没看见他嘴角的笑容,点点头,“像我这样,多幸福啊。” 叶渡林不搭话了。 江路自觉此时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乖乖坐在一边等着叶渡林恢复。他坐在了靠窗的那一面,背对着窗,没关好的窗户透风,吹起窗边的纱窗,窗帘拂过身侧,江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从医务室的窗口看见顾余归正大步朝这边跑来。 “啊,”江路愣了下,“昨天那个……” “顾余归来了?”叶渡林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将水杯放在床头,玻璃和木质的床头碰在一起,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来得还挺快。” “你还得再休息一会儿,”老师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还想吐的话就和我说。” 叶渡林勾起唇,冲他做了个ok的手势。 所以是吃坏肚子了? 吃坏肚子了进门就说信息素的事儿? 分化之后的omega之间都是这样说话的么。 江路靠在一边想着。 医务室的门很快被拉开,顾余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叶渡林身边,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没事吧?只是吐了吗?有没有别的症状?” “没有没有,哎,往哪儿摸呢?”叶渡林难得的心情好,任由顾余归胡乱摸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路感觉空气中的蜜桃气息淡了许多,顾余归挨着叶渡林的手微微发颤,像是恐惧而疯狂排斥着。 “行了行了,没事儿的,他抑制剂过敏得没那么严重,最多吐一天。”老师生怕他们上演一场医务室.**i,连忙拍了拍手里的病历本,“给我收敛着点儿。” 顾余归一愣,这才注意到了后面的老师和江路。 “又是你,”顾余归顿了顿,“你是高一学生吧?今天你们得大检查,你赶紧回班里去,不然你们班主任不好安排。” “哎哟,学生会长架子真大,”叶渡林扯着嘴角乐了会儿,扭头冲着江路说,“谢谢你啊小学弟,改天真请你吃饭,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路还有点儿懵,甚至走出医务室的时候,都还有点儿云里雾里不真切的感觉。 抑制剂过敏。 一个omega,抑制剂过敏。 这简直是上天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关上了门又堵死了窗。 整个高一年级都闹哄哄的,有的班级里甚至没有老师,学生们个个儿兴奋又紧张,大胆猜测着自己的第二性别。 江路从后门溜进教室,坐在位置上,旁边的严驰飞立刻凑了过来,“你把那个学长送到医务室了?” “嗯,”江路揉了揉眼睛,“他抑制剂过敏。” “omega抑制剂过敏?”严驰飞倒吸一口气,声音太大引来旁边人的注目后他恶狠狠地瞪了回去,直到那人收回目光后,他才继续道,“那他怎么不和教导主任说啊,说了的话就不会强迫他注射……” “怎么说?”江路抬眼看着他,思索片刻,又明白了什么似的,低下了头,“或许说了的呢……叶渡林的过敏反应并不大,只是恶心想吐而已,教导主任可能觉得……没什么?” 对比起信息素爆发导致的学生们全体暴动来说,的确没什么。 严驰飞张着嘴想了半天,没接上一句话。 医务室的老师习惯于处理叶渡林注射抑制剂后的过敏反应,他们也没有刻意在江路面前隐瞒过敏的事情,或许叶渡林曾经很多次,被迫的,主动的,注射过抑制剂,才能拥有如今的坦然。 “高一八班,过来检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到门口,但老师跟在医生身后,担忧紧张地看着朝着门口望来的一张张脸。 “不管你们是什么性别,老师祝福你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但老师双手握在胸前,快速简短地说完这句话后,带着自己的学生去了楼下的教室进行抽血。 抽完血后中午才能得到结果,老师分好班才会将第二性别的检查结果单独告诉学生。 得了段空闲时间,江路和严驰飞捧着泡面四处乱转着,找了个僻静的地儿坐着。 江路一点儿也受不了烫,方便面碗下头那点儿热度他都受不了,把碗放到石阶上,他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呼出两口气,才将它端起来放在腿上,小口吃了起来。 “你见过猫么?”严驰飞问完这句话后觉得这句好像是废话,自个儿笑了笑后接着说,“猫就从来不吃烫的东西,也受不得烫。” “烧开的水千万不能直接喝,人和猫都不行,”江路吹凉了叉子上的泡面,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烫嘴。” 严驰飞乐着打了他一下。 关于第二性别这事儿,江路没有特别深的执念,并非成不了alpha就活不下去,如今社会alpha和omega都是稀少性别,beta才是最多的,也是最平淡无奇的,成不了大事也好,无论怎样都行,反正都得活下去。 所以下午被老师分到另一支队伍准备前往beta和omega所在的西楼时,他也没有多惊讶。 最多是看见严驰飞被分在准备前往北楼的alpha队伍里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然后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谢临君。 谢临君居然是个alpha。 从小体弱多病江路一度怀疑他活不过下一年的谢临君,居然是个alpha。 看来alpha的基因也不是很优良啊。 江路啧啧两声,跟着大队伍去了西楼,换了班级和班主任,还没认得清上一个班的人,这个班的人又完全换了一拨,让江路有一种时时刻刻都在转学的错觉。 新的班主任是个看着就十分温和的男人,他站上讲台说了一大堆温柔但没屁用的话后拿起一叠小纸条,按照上面的名字发给了这群学生。 江路拿到纸条的时候听见前面的女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八成是个omega。 他想着,手指缓慢拆开了那张纸条。 omega。 江路愣了愣。 omega。 纸条上的字并没有变化。 “因为这个班级里是有omega的,所以希望大家不要去查看别人的纸条。记得保护好自己,你们处于未分化又即将分化的年纪,十分危险,不管是omega还是beta,老师都希望你们顺顺利利的长大。”老师站在讲台上,忽然看向了江路,目光怜悯又不忍,“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到办公室来找我。” 江路拿着纸条的手猛然攥紧,他僵硬地转过脖子往四周看了看,视线所及处的男生表情都是自然而平淡的,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仿佛一脚从楼上踩空,以令人心惊的速度往下坠落。 他是omega。 很有可能,是这个班级里唯一的,男性omega。 第9章 报应。 春季的雨连绵得烦人,最后的一点儿枯叶和少有的晴天一起被吞没,空气里到处都是湿润的,学校角落的瓷砖上不知道哪来的水珠,缓慢往下淌着。这里的雨季到五月末才会有收尾的趋势,中间穿插着几天突如其来的高温,在某一个深夜又迅速降下去。 昼夜的温差使得流感愈发肆意。 江路从学校西楼出来的时候,外头正好下着雨,迎面吹过来一阵风,他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今天分完班后便放学了,江路站在西楼门口发了会儿呆,身旁的男男女女小声谈论着什么快步走过去,没有带伞的在犹豫几秒后便冲了进去,江路也是冲进雨中的一员。 严驰飞应该会来这边找他,或者在门口等他。 此时此刻的江路一句话也不想说。 放学时班主任疯狂用眼神暗示着江路,示意他留下来,八成是有话要说。 可江路第一个就冲出了教室。 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他的第二性别,他的基因,流淌在他血液里的,甚至还有某个分化后就会开始发育的器官,所有的一切都是出生起就伴随着他的。 他是一个,男性omega。 江路一路小跑到公交站牌下,才摸出自己的手机,给严驰飞发了条信息。 -先回了。 之后也没管他回没回自己,关机后便大步朝着妈妈住院的医院跑去。 落着雨的时候,河水总会泛起腥味儿,原本被两岸的树映成绿色的河水翻涌着变成沙子一般的黄色,隔远了看像极了急速流淌着的一条沙河。 江路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路冲进了医院。熟悉的消毒液和药水,以及医院特有的清冷的空气传进鼻腔里,他缓下速度,朝着病房走去。 “您最近精神好了不少呢,是不是舒服一些了?” “是要舒服一些了,感觉明年的时候就可以下床了呢。” “太好了,太太这么好的人,就应该长命百岁。” “借你吉言……咳……” 江路推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女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如同前几次那样,在江路进入病房的那一刹那就陷入了沉睡。护工阿姨惊讶地看着江路,嘴角挂着笑:“路路怎么来了?淋着雨来的吧,哎也不打把伞,我拿毛巾给你擦擦……” “不用了,”江路笑了笑,“谢谢阿姨,我来看看妈妈。” “你妈妈……哎,怎么说睡着就睡着了,可能是太累了吧,”阿姨笑道,“最近几天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了呢。” “您出去吧,我和妈妈说会儿话。”江路把书包放在凳子上,自己坐到另一边,顿了顿后,他继续道,“阿姨,我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您?” “哪儿啊?你记错了吧,”阿姨还是挂着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可都长得差不多。” 江路不说话了,他听见护工阿姨关上门,门锁落下的声音将外头的空气彻底隔绝,房间里的压抑又重了几分。 床头的花是今天刚摆上去的,枝叶修剪得十分漂亮,花朵鲜艳欲滴,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江路的视线却落在了妈妈的脸上,她的睡相一向是极好的,忍耐着,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也没有关系,或者说是坐在她床前的是江路,所以她才一动不动。 他知道妈妈醒着,不管是和谢临君来的那次,还是和严驰飞来的那次,妈妈都醒着,他知道的。 但是今天江路突然没了和她继续演下去的兴趣。 “妈妈,”江路轻声喊了一句,专注地看着妈妈的脸,“今天学校组织了第二性别的大检查,alpha被分到北边的教学楼,beta和omega被分到西边的教学楼。” “我被分到了西楼,”江路看见妈妈的眉毛稍稍扬起,他的嘴角也挂起了笑,放在膝盖上握紧了拳头的手却死死地攥住了,指甲掐进肉里,疼得厉害,“我是omega。” 话音落下后,不出他所料的,妈妈睁开了眼睛。 像沉睡了千百年的人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妈妈的视线焦点隔了好一阵儿才落到江路身上,看见浑身被淋得湿透了的江路,突然嗤笑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 “真的么?”妈妈问道。 “真的。”江路看着她,眼神中不带一丝杂质,就像死刑犯在仰望天堂,妄图得到救赎,“我是一个,omega。” 爸爸是alpha,妈妈是omega,江路有很大的几率是alpha,也有同等的几率是omega,所以他的父母从小就很担心他的第二性别,也一直在告诉他,omega和alpha都一样,没什么可耻或是骄傲的。 但劝诫仅仅存在于江路十五岁以前。 此时的妈妈听着江路说完最后一个字,忽的笑了起来,笑声逐渐放大,到了传到耳洞里都会引起刺痛的程度。 “你活该……江路,你活该……”妈妈捂住胸口,眼眶通红,杂乱的头发垂了几缕在额前,她怨毒的瞪着江路,大口喘着气,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另一只手指着江路,“你活该……这都是报应!江路,这是你害死我爸爸妈妈的报应!未成年人不能随意领取抑制剂,可你没有父母了你不配!你就等着**期到的那天,在街上被**得像条狗一样吧!” 过量抑制剂对未成年omega的身体伤害过大,所以一般omega都需要在监护人的陪同下,使用适量、适合自己身体剂量的信息素。 这是江路今天刚在班主任哪里听到的知识。 他看着自己近乎癫狂的母亲,扯扯嘴角勾出一抹笑,他说,我也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可他发现他并没有说出声。 那句话就这么堵在了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他胸腔发闷,鼻腔发酸,连眼眶里都有什么东西蓄了起来,模糊一片,让他看不清母亲狰狞的模样了。 病房的门突然被拉开,江路顺着声响传来的地方望去,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冲着他走过来,攥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了门外。眼眶里蓄起的泪滑落下去,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江路抬手抹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人。 是谢临君。 第10章 杂物室。 来来往往的护士和病人免不得多看他们两眼,有好奇心更旺盛的,索性伸长脖子往未关好的病房里看去,却只能看见一个靠在床头喘着粗气的女人。 江路用力挣开谢临君的手,握了握自己的手腕后深吸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你是……omega?”谢临君的表情有点儿僵硬。 从他的视角来看,江路红着眼眶,眼眶湿漉漉的,头发也是湿的,随意而杂乱地搭在额前,校服拉链拉到一半,里面随意套的T恤领口不高,露出一大片锁骨,喉结不自然地滚动着。 他是因为母亲的态度才会这样。 可落在谢临君眼里又成了另外一幅画面。 很奇怪,小时候还能和江路脱了衣服光膀子打架,此时却看不得他露出太多的肌肤,心里升腾起一种未知的令人恐惧又令人焦躁不安的情绪。谢临君咬咬牙,从兜里拿出一瓶薄荷糖,倒了两颗到嘴里,狠狠咬了下去,“是么?” 江路显然不想回答谢临君的问题,他揉了揉被谢临君攥得生疼的手腕,“关你屁事?” 谢临君斜眼看着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冉秋妤的声音打断了他:“路路?怎么又湿成这样了?” “阿姨。”江路歪歪头,看着谢临君身后,正提着些许礼品的冉秋妤,“你来看妈妈么?” “是呀,来的时候还把这箱牛奶忘在车上了,我去车上拿的。”冉秋妤走过来,奇怪地看了谢临君两眼,“你怎么不进去?不是让你进去等我么?” “刚才我和妈妈在说事情,他才没有进去。”江路眨眨眼睛,“你们先进去吧,我回家换套衣服,明天再来看妈妈。” “让临君带你回家换吧,”冉秋妤担心地摸了摸江路的额头,又捏了把他被雨水打湿的校服,“我们家近点儿,你先去——” “阿姨,谢临君是alpha,”江路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谢临君,又指着自己,“我是omega。” 谢临君和冉秋妤一起瞪着他,他懒得去琢磨谢临君眼底翻涌而起的情绪是什么意思,因为冉秋妤的表情变换得太过迅速,从他指着谢临君时的自豪变成听说他是个omega后的……惊恐?或者是怀疑还是别的什么,说话时都有了两分迟疑。 “我还是回家换吧,”江路挥了挥手,“阿姨再见。” 说完后他便大步离开了医院的走廊。 冉秋妤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转过身空洞地看着谢临君,和方才那个关心江路的人截然不同,她的尾音带着一点儿颤抖,像是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你会和他在一起么?” 谢临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拳,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着颤。 “你告诉我,你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对么?尽管你们一个是alpha,一个是omega,”冉秋妤摸了摸儿子的脸,语气轻柔,“你从小就明事理,这次也会明白的对不对?江路不适合你,你不会和他在一起……告诉我!回答我!你不会和他在一起!” “不是所有的alpha和omega都会在一起。”谢临君面无表情,连语调也没有过大的起伏,“我和江路,更没有可能。” 冉秋妤这才松了一口气,“你一直是妈妈的好孩子,很听话,所以妈妈不会太担心你,你明白的吧?妈妈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你好,他会害死你的……” 谢临君没有说话。 * 江路推开门,里头是黑漆漆的一片。从玄关开始便望不见光,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晦暗的,换了鞋走进去,书包随意丢在门口,湿透的校服外套脱下后丢在了地板上,他光着脚大步走进房间,拿了什么东西后走出卧室,转身去了杂物间。 那是个两平米大小的地方,江路总觉得,这里刚好足以藏下一具尸体。 等什么时候,他躺在里面死了,恐怕要等尸体发出不可忍耐的恶臭的时候才会被发现。 运气好一些,常年在外忙工作的那位父亲推开门,或许会发现他的尸体。 但那些只存在于想象中。 杂物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密不透风,连通常用来通风的窗户也被人用钢板封住了。里面摆放着一张小书桌,一把小木椅,除此之外没了别的东西。 江路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木椅发出了嘎吱的一声,像是随时都会垮掉。他面无表情地拿出一把美工刀,沿着桌子上之前刻下的纹路,一点一点,用力地刻着。 那些纹路看似杂乱,仔细看去又觉得有迹可循。 江路起先是平淡地加深着刻痕,没过多久眉头皱了起来,他一只手握着美工刀,另一只手撑着脸,小指凑到嘴边蹭着,嘴唇微微张开,将小指咬住,牙齿轻轻磨着。大约过了四五秒,右手猛地一用力,在桌上留下了一道新的刻痕。 报应。 江路,这都是你的报应。 这是你害死我爸妈的报应。 江路。 你活该。 江路握着美工刀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着,刀片被杵在桌面上,弯曲到极限后啪的一声断裂开来,刀片飞起,江路回过神脑袋猛的往后一仰,躲过了朝着他眼睛飞来的刀片,却在脸侧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你活该。 江路,你活该。 那些话变成无数只带着荆棘的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不肯放开。 江路用力蜷缩起身体,牙齿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背,鼻息愈发粗重,喉咙里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低吼。眼眶是干的,身上却还带着湿润的热感,胸腔里堵着的东西无限放大,仿佛要将内脏全都压垮。 杂物室里漆黑一片,连空气都无法顺畅流通。 他无数次希望自己在这里死去。 * “你昨天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严驰飞突然窜出来,拍了拍江路的肩,“我还在这边等了你好久。” “你……我发了短信的,”江路被他吓一跳,“这边是西楼,你怎么过来的?” “我还没分化嘛,他们又不知道我是A还是B。”严驰飞笑笑,大咧咧地伸手搭上江路的肩,“你今晚还要去看你妈妈?不去的话就和我们打游戏去呗,给你留了个位置。” “啊。”江路仰起脸,“去打游戏吧。” “走走走,就等你这句话呢!”严驰飞勾着他的脖子把人往前带了带,余光瞥到他的手,愣了下,“你手怎么了?” “嗯?”江路举了举缠着纱布的手,笑笑,“被刀划到了。” 第11章 夜间。 放学后的学校就像装满米的米缸被人砸了个不大的口子,米粒疯狂急切头也不回地涌出,想逃离这个将它们聚拢的黑暗压抑的地方。 严驰飞和江路平日里都是头也不回的那一波中的其中一员,今儿却落在了队伍末尾。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严驰飞特地绕路来西楼找江路的缘故,两栋楼的距离隔得远,楼下还有执勤老师看守,尽管严驰飞并没有分化,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alpha特征,但光是他从北楼那边过来这一件事儿就足以让执勤老师紧盯着他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绕过来的。 “新出的那个游戏,给你留了个辅助的位置,”严驰飞边说边比划着,“可好玩儿了,可以biubiubiu还能奶人,有人打你你就拿起法杖,对抡,完全不虚。” “嗯,只要队友还活着,我就不会遭受苦难。”江路打了个呵欠,吸进一口春天傍晚夹杂着残留花粉气息的空气,眨眨眼睛后又打了个喷嚏。 “哎,不过说起来,”严驰飞扫了江路两眼,“你居然是个beta啊,我还以为你是alpha。” “你是用什么来以为的?”江路斜眼看着他。 “脑子。”严驰飞说。 “扔了吧,”江路说,“不适合你。” 严驰飞乐着打了江路的胳膊一下。 江路也笑了笑,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往身后看去,那些收拾得慢的或是留下做值日的学生们慢条斯理地走动着,没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想多了? 江路又往前走了走,路过学校门口那颗白杨树时猛然顿住脚步,扭头往身后看去,却什么都没能看到。 “怎么了?”严驰飞疑惑道。 “没怎么。”江路怔了怔。 他总觉得有一抹视线紧紧盯着自己,从后颈扫到脊背,顺着脊梁骨一点点往下滑,淹没到裤腰上方就没了踪影,没多久又重新挪到了后颈处,盯得他浑身不自在,肌肉紧绷起来,干脆一把拉起严驰飞往前跑了起来。 大概是真的想多了。 可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不得不加快脚步,逃离这个地方。 经常去的黑网吧老板都认识他们了,往后门处隐蔽的地方一向是他们的常用位置,这次也坐在了那边。 新出的那个游戏是挺好玩儿的,让江路暂时忽略了手背隐隐传来的酸痛,晚饭吃了泡面,休息一阵儿后又继续打着,天边不知何时熄灭了最后的光,夜空被城市的灯印得发亮。 打完游戏出来,江路站在网吧门口,搓了搓胳膊。 昼夜温差大,稍不留神就会感冒。 “你明天还去看阿姨么?”严驰飞问他。 “不去。”江路说话时,缠着纱布的左手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 “那——” “啊!!” 女人的叫声从暗处的巷子里传来,两个人一愣,对视一眼后转头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跑去,还未跑进,江路便顺着风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像栀子花,又比栀子花的味道淡雅一些。 “叫什么叫!”男人故意压着嗓子恶狠狠道,“妈的,老子还没有玩儿过omega,今天运气真好,你可别怪老子,omega深更半夜出来逛不就是找操么?” 江路和严驰飞对视一眼,缓缓蹲下拿起了地上不知是谁随意丢弃的木棍握在手中,旁边还有一张破旧的椅子,八成是掉下来的椅子腿儿。 巷子里阴暗得见不到一丝光,江路和严驰飞悄悄往里望了一眼,除了隐约挣扎着的人影外什么都看不到,听声音的话,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大概是一A一O。女人的反抗愈发激烈,一同传来的还有布料被撕碎的声音,江路一怔,低头把袖子往上撸了一把。 “待会儿下手轻点,”严驰飞看江路那个架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别把人打死了。” “我心里有数。”江路翻了个白眼,用气音回道。 眼看巷子里的事儿愈演愈烈,江路和严驰飞同时从巷子口闯进去,男人正压在女人身上,大手肆意抚摸揉捏着,两个人快步走进去,女人喉咙里发出的尖叫和呜咽声盖住了两人的脚步声,加之男人正在兴头上,压根儿没注意到来了人。江路稍稍躬**子,挥起棍子用力打到男人的腿弯,男人闷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下一棍直接打在了他的后脑上。 “你不是说下手轻点么?”江路看着男人瞪大眼睛倒了下去,“这是往死里打啊。” “我是让你轻点,”严驰飞说,“我又不怕。” 江路没接他的话,把校服脱下来递给了一旁发抖哭泣的女人。 “操,又是个omega。”严驰飞捂了捂鼻子,拖着男人往巷子口走了两步。 “穿上吧,”江路没有看衣服被扯烂的女人,“他是个还没分化的alpha,闻到omega的气味会有点儿不舒服,你别介意。” 女人没有应他。 江路叹了口气,往严驰飞那边看去,发现严驰飞正对着那个男人用力抽着耳光。 “别打了,”江路喊道,“报警。” 严驰飞冲他比了个手势,又扇了男人几巴掌才掏出了手机。 他那一下不知道打得有多重,反正男人直到警察来之后都没有醒,被抬上警车,江路和严驰飞也要跟着去局子里录个口供。 “真的是,omega晚上就不要出门啊,搞得我们还得出警,”坐在前面的年轻警察一边嘟囔一边开着车,“好好儿的omega晚上出什么门,平时走在街上都够了,还特地挑晚上出门,说不定就是找操呢。” 江路抬眼看了那个警察一眼,抿抿唇没有说话。 录完口供出来,女omega的情绪也冷静了下来,一个劲儿的和严驰飞江路道谢,两个人将她送回家中,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你在想什么?”严驰飞突然问了一句。 “啊。”江路说,“omega……不能活着么?” “哈?”严驰飞瞪着他,“你发什么神经?” “那个警察说,omega光是走在街上都够了,还半夜出门,”江路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抹消掉omega这个性别呢?反正也不想让他们随心所欲的活下去。” 严驰飞抿着唇想了半天,不明白江路突如其来的矫情从何而来,“管这个干什么?你一个beta。” “啊。”江路看着他,拎着校服的手紧了紧,“我一个beta……” 夜风吹散了江路最后几个小声得不成调的字,严驰飞没有听清,干脆无所谓地耸耸肩,大步朝前方走去。 江路在原地愣了愣,那种熟悉的被人盯着的感觉又传了过来,不适感从心底蔓延出来包裹住整颗心脏,他抬手扯了扯领口,大步跟了上去。 第12章 作业。 度过了春季少有的不下雨的夜,枝头发出的嫩芽逐渐舒展成翠绿的叶,世界朝着新生进发,将枯萎死亡遗留在身后。 江路一步一步数着台阶爬上教学楼,转身进了自己的班级,把书包往书桌上一甩,再从里面摸出两个面包,一边啃一边翻开了英语书里夹着的漫画书。 好学生读他们的书,坏学生趴在桌上吃东西。 江路是吃得比较安静的那种,倒数第一排还有一个男生趴在那儿嗦粉,声音大得站讲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你要喝点东西吗?”坐在前排的女生转过来,在江路桌子上放了瓶牛奶,“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啊。”江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通宵打游戏来着。” “打游戏对身体不太好哦……还有你的手,去医院了……” “谢谢。”江路打断她的话,“谢谢你。” 女生怔了怔,笑着摆摆手,“没关系啦。” 江路记得她叫安葵,大概是个omega,也是这个班的班长。 班长啊…… 江路拿过桌上的牛奶,插上吸管喝了起来,打算下次给安葵带点儿别的当做回礼。 早上的课在补觉和书上画小人儿中度过,最后一节课的老师说出下课之后,后排的学生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似的,齐刷刷地站起身,快速朝门外走去。 江路等他们走完了之后自己才收拾起了书本,起身出了教室。 严驰飞中午是不能来找他吃饭的,北楼管得严,有专门的食堂,除了放学的时候他们基本走不出北面一步,为此严驰飞还特地发了好几条消息来辱骂学校的管理方式,江路一一看过后回了句“太惨了”便删掉了消息。 他又买了盒泡面,泡好后端着,去操场后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吹凉后再小口慢悠悠地吃着。 “啊。”旁边传来了男生的声音,“是你。” “嗯?”江路顺着声音看过去,是顾余归,他点点头,“学长好。” “你脸色很差,”顾余归皱起眉,“昨晚没睡觉么?” “没睡,打游戏。”江路说。 “少打点儿游戏吧,对眼睛不好。”顾余归说完这句,皱着眉往江路身前走了两步,“你认识高一二班的谢临君么?” “嗯?”话题跨越得过于迅速,江路楞了一下,“认识。” “他这几天总跟着你,”顾余归压低声音道,“你注意点,就算没分化,也很有被侵犯的可能。” 江路捏着叉子的手一顿,抬眼瞪着顾余归。 “我是学生会的,之前帮忙整理过资料,刚好整理到你们班,”顾余归语调没什么起伏,“之前你帮过渡林几次,我就来给你提个醒。” 话外之意是这是我替他还人情,你就不用谢了。 其实我也没打算谢啊。 江路叹了口气,“知道了,谢谢学长。” 话音落下,之前那种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再度传来,那灼人的目光仿佛要将他身上的衣物都燃烧殆尽。 江路不自在地挺直了背,等顾余归走了之后,他才把那盒没吃完的泡面丢到垃圾桶里。 午休时间还有很久,江路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儿后,忍不住回想起了顾余归的话。 谢临君总跟着他。 而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江路出了教学楼之后就能感受到。 北楼和西楼之间起码隔了八百里地,楼下还有执勤老师,他到底是怎么在统一放学时间下横跨八百里地直接到西楼楼下蹲守他的? 好学生有超能力是么? 所以好学生是奥特曼? 江路被自己逗乐了,冲着墙笑了一会儿后,突然转过身,奋力朝着后面跑去,没跑几步,他在一颗大树下发现了抱着一本书,表情有点儿尴尬的谢临君。 “让让。”江路走过去推了把谢临君,自己坐在他方才的位置上往前看,果然能看到自己刚才坐着的地方。 “解释一下吧,为什么跟踪我,”江路看着他,“还有,你是怎么从北楼跑出来的?” “我有时候帮老师做资料,中午在职工楼,”起先的尴尬缓过来后,谢临君丝毫没有被发现之后的愧疚,坦然直视着江路的眼睛,“你是omega,又是独居,我……我妈担心你,让我看着你点儿。” 骗鬼吧。 冉秋妤发现我是omega后,不让她的宝贝儿子转学都算对得起校方了。 还担心我。 “我,是一个,还没有分化的,omega。”江路指了指自己,“换句话说,暂时和beta没什么区别。” “没有分化的omega也很容易受到侵犯,”谢临君皱起眉,“你平时上课在听什么?” “听天书啊。”江路也十分坦然。 两个人并肩坐着,风从一侧吹来,谢临君稍稍放松了些,视线从江路脸上移开,重新落到了自己的书本上。 “你不会打算在我毕业之前,一直都这样跟着我吧?”江路捏着手指,“不累么?” “嗯,”谢临君捏着书页的手猛地一用力,很快平静下来,“不累。” “阿姨心操得可真是宽啊。”江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你跟着我吧,别老盯着我看,瘆得慌。” 谢临君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江路懒得拆穿他,自个儿慢悠悠地晃上了楼,没成想到了下午,谢临君直接骑了辆自行车到学校门口等着他。 倒是不在身后阴森森地盯着了。 这正大光明的劲儿搞得江路都忍不住想给他鼓鼓掌。 太牛逼了。 他几步走过去,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拍了拍谢临君的背,“驾!” 谢临君紧抿着唇,没应他,骑着车往江路家的方向骑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家的住址这事儿一点儿都不奇怪。当初江路的父亲买下这边的房子的时候还请谢家去做过客,那副热闹的光景又浮现在了眼前,江路摇摇脑袋,抓紧了书包带子。 刷脸进了小区,一路到楼下,江路蹦下车,抬头看了眼正在锁车的谢临君,“你干嘛?还不回家?” “做作业。”谢临君锁好车几步走过来,“你成绩太差了,作业也不做,很容易考不上大学。” “我以后去要饭也不关你事你搞清楚好不好?”江路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 “考大学,”谢临君斜眼看着他,“和我考同一所。” “你有病吧。”江路说完转身开了门,谢临君拎着书包走了进来。 谢临君紧抿着唇,从书包里拿了几本练习册出来,铺平放在茶几上,抬眼看着江路。 “不写,”江路指着门,“给我滚。” 谢临君从书包里拿了两支笔出来,薄唇轻轻张开,吐出三个字:“写不写?” 江路在那一瞬间回忆起了童年被谢临君支配的恐惧。 “写就写!”江路把书包往后一砸,抢过谢临君手中的那支笔,随便拿了本练习册翻看,看了两眼题。 很好。 字都认识。 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在问什么了。 江路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骂,旁边的谢临君便把练习册抽了回去。 “这是我的作业,”谢临君看着他,“你自己写你自己的。” 靠。 江路又爬过去把书包捡回来,拿出今天老师发的作业。 数学看不懂,语文不想写,英语写着写着写成了拼音。 江路写了五分钟,换了三科作业,最后受不了了,拿出手机给严驰飞发短信。 -救命啊。 “你的手,”谢临君等他发完消息,才伸手过去把手机抽走,“怎么了?” “被刀划到了。”江路瞪着他。 “你还会做饭?”谢临君挑起眉。 “我还会吃饭呢,”江路翻了个白眼,“不会做饭就不能拿刀了么?” “写作业。”谢临君显然不想继续拿不拿刀的话题,用笔敲了敲桌面。 江路埋头在题目下写上一个解字,“写完了。” 谢临君撑着一边脸,像是笑了,江路眨眨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谢临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死人脸。 第13章 蜡烛。 谢临君真的再也不偷摸跟在后头了。 早上推开门,走出小区,谢临君一定会靠在自行车边儿上,前面的篮子里装着他的书包和几个热乎乎的包子,偶尔会变成一袋小面包和牛奶,江路也懒得和他打招呼,走过去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拍拍谢临君的背,也不多说什么,其动作的意思大概是“你辛苦了,但是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谢临君也不知道有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每天紧抿着唇,不和江路多说一句话,把人送到西楼楼下便转身往北楼走,中午时又在操场后面江路吃泡面的地方等着他。 其实还挺奇怪的。 前段时间他们还在学校门口打了一架,没过多久他就坐在谢临君自行车后座上啃面包了,这让他有一种下周他俩拜把子都没有任何毛病的错觉。 但是还是很意外,谢临君居然担心他,一个没分化的独居的omega,在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受到什么侵害。 谢临君居然能把心放在他身上并且小小的担一下,自己真是何德何能,要不然回家给谢家先祖烧柱香算了。 感谢谢家列祖列宗,让你们家谢临君的脑子终于正常了。 如果他不逼着我写作业的话,就更正常了。 江路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拍拍谢临君的肩,等着他把车停好后送自己去西楼。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个omega,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易碎的物种。 江路踏进西楼的教学楼,楼梯上有不少结伴而行的学生们,书包松垮地挎在肩上,小声谈论着什么,不多时又大声笑了出来。 这些人之中,不知道藏着多少omega。 他们的性别被隐藏在皮囊之下,除了女性alpha天生多出来的性.器官外,没有人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第二性别,只能等着入学后十七岁以前受到来自学校的审判,然后被判为omega的人们就像是被判了死刑,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自我接受后还得到处遮遮掩掩。 江路也不好说自己是心大还是幸运,他没有纠结过自己的第二性别,也有足以袒露的人,尽管那个人是谢临君。 “今天有小测验哦,”坐在位置上后,安葵转过剩来,小声说,“你带笔了吗?” “啊。”江路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来放到桌上,“带了的。” “那就好。”安葵冲着他笑了笑,转身坐好了。 江路想了想,又从书包里摸了块小蛋糕出来,放得好好儿的,一点儿也没被压到,“给你,吃早点了么?” “我吃了的呀,谢谢你。”安葵扭过头来笑了笑,“我减肥,不吃这个。” “哦。”江路在她瘦得脸颊都凹下去的脸上扫了两眼,没说话。 老师走进来,将带来的试卷往桌上一放,对底下还在吃早餐的后排学生们熟视无睹,直接说起了本次测验的规矩和目的。 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江路发现他居然能看懂题目了。不亏是被谢临君逼着写了快一星期作业的男人,除了在题目下面写个解以外,他还能多写两句话了,虽然是瞎编的,至少比以前瞎编都不知道怎么编要好上百倍。 -你最近又和好学生黏一块儿了? -? -上次我来西楼找你,看见你和他一起出去了,之前也有人看见他骑自行车载你,你是不是变心了? 江路捏着手机的手一顿,有点儿想穿破屏幕,把严驰飞揪出来扒开他的头盖骨看看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或许压根儿就没有脑子。 -之前说过,家里人认识。 -那他之前也没用自行车载你……哎,算了,那个游戏你还打不打?你不打我们就重新去找个辅助了,过两天进副本没奶不行。 -算了吧,不打了。 江路回完这句后,上课铃响了起来,他把手机揣进兜里,专心致志地画起了小人。 他是想打游戏来着,但谢临君也不是个能被他要去打游戏这种理由糊弄走的人,如果他硬要去打的话,下场要么是被谢临君武力胁迫回家,要么是谢临君跟着他去网吧。 不管是哪个下场,都挺恐怖的。 反正也没有多喜欢那个游戏。 算了吧。 江路的笔尖停留在小人儿的胳膊上,想了想,在上面画了朵大红花。 放学之后谢临君风雨无阻地在校门口等着他,江路几步走过去,坐在后座上,拿出手机一边打着手游一边拉紧了被风吹得鼓起的校服外套。 校门外的翠绿的树叶上还沾着水珠,不知何时又落了场短暂的的雨。江路揉了揉眼睛,抬眼看着一掠而过的街边的柳树,树下小孩儿牵着气球,穿着雨鞋,趁着周围没有行人,淘气地跳进水洼,身旁的大人故作严肃地吼了两句,小孩儿又笑嘻嘻地跑出来,跑到大人身边讨好地牵起他的手。江路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家门口的玉兰掉光了么?” “差不多了,”谢临君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树顶上还有两朵没掉。” “很难打扫吧。”江路怔怔地问。 “还好。”谢临君往后瞥了一眼,只看到了他翻飞的衣摆,“后天你生日了。” “啊。”江路眨眨眼睛,回过神,“你生日是不是过了?” “嗯,过了一周半。”谢临君说完,突然加速往前骑了过去。 以前两家人都是凑在一块儿过生日的。在谢临君和江路的生日间隔的时间里找一天两家大人都有空的日子,凑在一块儿,买一个特别特别大的蛋糕,用手机放着生日快乐歌,再点燃蜡烛,关上点灯,让烛火照亮两张小小的脸。 蜡烛一年增加一根,直到十四根的时候,再也没有蛋糕了。 那些用手机放着的劣质音质的生日快乐歌也不会再传到耳朵里。 路路,生日快乐。 临君,生日快乐。 你们要一辈子相亲相爱。 路路,不管你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 路路…… “江路?”谢临君猛地停下车,回手拉住差点儿掉下车的江路,眼底的惊慌一瞬而过,他咂咂嘴,无奈道,“这你都能睡着?” “我睡着了?”江路看着他,“我不知道。” “快到你家了。”谢临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哦,”江路揉揉眼睛,重新在后座上端正坐好,“走吧。” 谢临君看了他两眼,扭头继续骑着车。 但他的车速显然比方才慢了许多。 江路半张着嘴,想再回忆起方才脑海里响起的温和又温柔的声音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耳畔只剩下了那句,江路,你活该。 谢临君锁好了车,拎着书包和江路一起进了屋子。 “周末和我去看看妈妈吧,”江路突然开口道,“你陪我去。” “好。”谢临君点点头。 他没有问为什么。 当初江路家发生的那些事儿,他是完全不知道的,哪怕是上次在病房外听见了江路和母亲的谈话,也无法猜到背后的故事。 但他没有问为什么。 江路扯了扯嘴角,拍拍他的肩膀,“写作业吧,学霸。” 第14章 “快逃啊。” 谢临君在江路家写完作业,或者说是监督江路写完作业后就骑着车往自己家的方向赶了回去。 冉秋妤最近有工作,常常晚上才能到家,给了谢临君很多钱让他别饿着自己,谢临君便用那些钱买了点儿吃的,带到江路家去当做两个人的晚饭。 再过段时间,冉秋妤的工作忙完了,他要用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的晚归呢? 到时候再说吧。 谢临君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将书包放在椅子上,拿出了英语书仔细看着。 偶尔看累了,抬手揉揉脖子,视线不经意扫过书桌上的照片,那是谢江两家人的合影。 站在最中间的两个刚上初二的少年互相望着,江路紧紧抓着他妈妈的手,用自以为凶恶的眼神瞪着谢临君。而照片里的谢临君不过侧过脸,没什么表情,眼底也不带多少情绪,只是视线一直落在江路脸上,快门就在此时按下,照片里的少年对视的模样被永久停留在了这一刻。 照了照片没多久,江路家就出了事。 谢临君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父母也不愿意和他多提,他只知道没过多久江路就搬走了,说是这片儿被划进了拆迁区,要提前找好房子先搬进去。谢临君还以为他们搬回了江路现在住的房子里,并未多心,可没多久他再也在学校里找不到江路了。 江路走了,和他爸爸一起,去了别的城市。 一年后又莫名其妙地搬了回来。 谢临君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会儿,楼下关门的声音震得他回了神,他一把将相框扣下,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英语书上。 * 周末那天刚好是江路的生日,两人约好去医院看江路的母亲。谢临君骑着自行车去接他,他就坐在自行车后座啃着面包,擦了擦嘴边的面包渣后又从谢临君随身带着的书包里摸了瓶牛奶出来,一边喝一边看着路旁的柳树。 空气中缓缓落下了什么,江路伸手去抓了一下,再摊开手,掌心的柳絮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下了车,医院外那种森然冰冷的气息再度袭来,不管是什么季节,江路走进医院时都能感受到一股从心底传来的寒冷。 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江路往谢临君身后躲了躲,两个人前后走着进了医院。 没想过大好的周末走个医院都能看见叶渡林,也不知道是应该说天赐的缘分还是什么,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将手里的单子交给身旁的人后几步跑了过来,“怎么来医院了?” “我妈妈住院,”江路说完,歪过头和叶渡林身后的顾余归举起手晃了晃,算是打了招呼,“你们怎么来了?” “治过敏,你知道的。”叶渡林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你们先过去吧,我去拿药。” “好。”江路点点头,“学长再见。” “你能别这么有礼貌么?搞得我压力挺大的。”叶渡林笑着揉了揉江路的头,谢临君的视线在叶渡林脸上扫了两眼,后者直视回去,“回头见。” 江路目送着叶渡林和顾余归走开,和谢临君继续往病房走着。 “刚才那个人,”谢临君轻声道,“叶渡林?” “嗯?”江路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继续道,“你认识?” “不认识,但是看过他的资料。”谢临君说,“抑制剂过敏的omega。” “哦。”江路应了一声,“全校都知道他过敏么?” “被教导主任按在门口注射之后,”谢临君说,“全校都知道了。” “啊。”江路张开嘴,应了一声。 未成年的omega不能随意注射抑制剂,一般都需要监护人的监督和教导,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校方才可以对**的学生注射抑制剂以免引起更大的慌乱。 上次的叶渡林便是紧急情况。 江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两个人并肩到了病房门口,谢临君将手搭在门把上,侧过脸看着江路,“进去么?” “嗯?”江路像是刚从叶渡林的秘密被全校知道了的事儿缓过神来,又猝不及防吸入一大口压抑的空气,随着谢临君将手搭在门把手的动作,心脏不自然地抽了一下,“进去吧。” 谢临君又扫了他两眼才推开了门。 病床的床头上依旧摆了一束极好看的花,窗边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护工阿姨正好伸手将它按下,门口传来响动,她回过头,看着门口的两个人,笑了起来,笑容陷落在逆光的阴影里,看起来有几分扭曲,“路路终于来了呀。” “阿姨好。”江路和谢临君一起走了进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邀请谢临君一起来看望他的妈妈。 那句“周末和我去看看妈妈吧”就那么脱口而出,甚至到了病房内,江路才开始琢磨起来,为什么会叫谢临君一起来呢? 病床上的人不像前几次那样闭着眼,她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看着江路,又看了看江路身旁的谢临君,“来了啊,坐呀。” 江路走过去坐在了凳子上。 “我还没和你说过吧,”妈妈扭头冲护工笑着,指着江路道,“这是我儿子呀,一个omega,刚被检查出来的。他爸爸以前还和我说,希望他是一个alpha呢,没想到他是一个omega。” 护工笑了起来,将窗帘挽好后站到床边,仔细看着江路,“路路长得还挺好看啊,我儿子是alpha,要不你俩凑个对儿……” “那可不行,”妈妈有气无力地拍了下护工的手背,“我儿子还没成年呢,还有一年才成年,对吧?” “啊。”江路看着她。 “哦,我都忘了,还有两年才成年,”妈妈笑着指了指江路,胸口的起伏愈发明显,她像是这一刻才看见谢临君似的,惊呼一声后笑着道,“临君也来了,坐啊,听你妈妈说你是alpha?” 谢临君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大概是震惊于江路妈妈的说话方式,与他记忆里那个温婉贤良的女人对不上号。 “妈妈,”江路突然开口了,他打断了女人无休止的暗讽讥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喊完之后又笑了起来,眉眼都弯着,嘴角向上拉扯出一个弧度,“说完了吗?我让你开心点了吗?” 妈妈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江路,冷笑一声后往下躺了躺,闭上了眼睛。 江路的身子猛地一抽,凳子腿儿在瓷砖上摩擦出巨大的噪音,他站了起来,瞪着床上重新闭上眼睛的女人,良久,又坐回了凳子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妈妈看着。 谢临君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有点疼,但更多的是令人心惊的麻木。 他听见心底有个怪物在嘶吼,带他走吧,离开这里吧,不要再这样了。 快走吧。 快逃啊,江路。 第15章 生日快乐。 谢临君被护工阿姨以“他们母子俩有话要说你陪阿姨买点儿东西吧”的理由带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了江路和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妄图将一切隔绝开来的妈妈。 江路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并不灼热的阳光照进来,刚好停在了他的脚边。 很多时候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起那年发生的事儿,如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回溯在眼前,在无数个深夜里发出歇斯底里的悲鸣。 仇杀、绑架、还有母亲撕心裂肺地哀嚎,那年的江路只有十四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公外婆被击毙,两个年迈的老人眼中含着泪,似乎在诉说着他们的不甘。 江路的梦里常常出现那样的两双眼睛,到了最后,变成了妈妈满含怨毒的视线。 他睁开了眼睛,视线重新聚焦在病床上,他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妈妈的手,看见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掌心干燥温热,只到了脚边的光却始终照不进来。 “为什么这样对我?”江路的声音很低,喃喃自语一般,风却卷着他的声音落到了妈妈耳边,连带着医院里担架车滚轮拖动的声音一起,被无限放大,“你明明知道不是我的错。” 没有人应他。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朝着江路看过来,漆黑的眼眸里忽然没了之前那些疯狂的恨意,也不再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她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他,江路也与她对视着。 最后她突然笑了,嘴角往上拉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金色的阳光终于往前挪了一寸,落到了江路的脚尖。 * 谢临君就蹲在门外,江路推门出去一眼就看见了他,没有过多的交流,谢临君站起身,江路往外走着,顿了两步,等着谢临君走上来后继续往前走去。 出了医院,那股缠绕在身上的森冷才逐渐被风吹散,江路深吸一口气,拍拍肚子,“饿了。” “……啊。”谢临君愣了下,“去吃东西吧。” “好,”江路点点头,“上次严驰飞带我去了家挺好吃的店,带你去。” 谢临君皱皱眉,不置可否,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江路自顾自地走着,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街边柳树的柳条却不急不缓的飘起,风带着柳絮飘向远方,他回过头,看着谢临君,“走吧。” 谢临君这才迈开了步子,到了不远处去,解开了自行车的锁,骑着车到了江路面前。 沿着街道左拐右拐,到了江路说的那家苍蝇馆子,桌椅板凳都泛着油光,江路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坐下,扭头冲着里面的老板嚷嚷:“老板!来两笼包子一碗油茶,再来瓶豆奶!” 谢临君等他嚷嚷完了,才慢慢走过去,表情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但坐下后表情还是回归了平静。 “你吃什么?”江路从兜里拿出了手机,一边点开游戏一边问道。 “随便。”谢临君说。 江路瞥了他一眼,起身去了柜台里面和老板小声说着什么。不多时他们点的东西用托盘呈上来,江路拿着调羹拌了拌油茶,另一只手从托盘里拿了只雪糕递给谢临君,“吃吧。” 谢临君表情凝固了一瞬。 这可是三月末,各家小卖部冰柜里都还放着速冻食品或者压根儿没有把小冰柜推出来,这是哪来的雪糕? 他的视线落到包装袋上,上面两个大字,随变。 江路夹了个包子,看见谢临君有些古怪的表情后眼睛稍稍眯了眯,唇边无端漾开了笑意,“吃呗。” 谢临君扯开包装袋,忽然站起来一手按住江路的头一手着他的下巴,将雪糕塞进了他的嘴里。 “操……”江路被呛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将雪糕吐出来用手拿着下面的木棍儿用力朝着谢临君砸去,后者立刻攥住了他的手腕,学着江路的表情,眯着眼睛扯开了嘴角,“不吃了?” “被你呛到了,反胃。”江路说。 “那我吃了。”谢临君说着,却没有动江路的东西,喊来老板要了份和江路一样的东西,两个人坐在小凳子上,守着泛着油光的桌面吃完了这顿饭。 吃过饭后便有些食困,江路提议要自己骑车带谢临君,谢临君自然没什么意见,淡然地坐在后座上,感受风拂过脸颊的轻柔。 到了家以后那股困意也没有消退下去,江路开了门后钻进卧室躺好,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谢临君,“家里有客房,你也可以睡客厅。” “不用了,”谢临君说,“我在客厅看会儿书。” “哦。”江路闭上眼,点点头。 “嗯,”谢临君说,“生日快乐。” “你也快乐。”江路轻声说着,翻了个身,把被子压在了身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睡着时窗外是一片祥和,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影在地上留下光斑,睡醒后窗外正酝酿着一场暴雨,天空黑了下来,光线被藏匿在云层后,狂风卷席着雨滴落至地面,没关好的窗户飘了些雨水进来,淋湿了窗台。 江路是被热醒的。 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莫名的燥热,一股热流在体内横冲直撞,一时口干舌燥,竟然就那样醒了过来。 “……操。”江路攥了攥被单,深呼吸几次才将体内那股燥热压了下去,身体又像无事发生一般,没有一点儿不适。 屋外狂风愈发猛烈,树都被吹得弯了下来,江路从床头找到一盒烟,抽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点燃了,觉得不够,干脆将烟盒拿了个曲奇盒子装着,把烟盒撕开,烟也一根一根地摆好,用打火机点燃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被火光照亮的一瞬仿佛是在夜空中绽开的第一朵烟火,随即缭绕的烟雾升腾起来,盖过了屋子中原本的,令江路心惊不已的味道。 门外很快响起了脚步声,江路咽了口口水,往窗边站了两步。 谢临君推开门,站在门口,表情在火光中看得不是那么清晰,“电话。” “啊,”江路往前走了两步,顿住了,“放那儿吧。” “阿姨的。”谢临君补充了句。 江路愣了愣,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握紧,几步走过去接过了电话。 曲奇盒子里的烟盒安静地燃烧着,烟雾扭曲着升房顶慢慢散去,谢临君深吸一口气,没有捕捉到被盖住的味道。 “喂?”江路发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儿哑,连忙清了清嗓子,“妈妈?” “路路……” 江路听见她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但他的心脏要比她的声音颤抖更多,多上千万分。 只因为那一声“路路。” 江路用力闭了闭眼睛,“妈妈。” “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吗?”妈妈像是在上楼,声音有点儿喘,“十六岁了,我们路路长大了。” “是……是的。”江路有点儿无措地朝着谢临君望去,口腔里干枯得舌头都快断裂似的,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生日快乐。”隔了很久,妈妈轻声说着。 江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同时往心脏流去,在胸腔聚满,轻轻一碰就要爆掉。 “你说得对,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却还那么对你。”妈妈说着,“怪你爸爸吧,如果当初你和你外公外婆被他的仇家绑架的时候……他能出钱就好了,他们也不会因为保护你而死,怪你爸爸……” 不是我的错。 江路曾经说过很多次这句话,妈妈没有一次听进去过,这一次却将这句话捋顺了,把道理摆平了,自我安慰似的说给他听。 为什么突然领悟了呢? 是因为自己的生日吗? 这不就是自己特地在生日当天去找妈妈的原因吗?不就是期望她能看在今天是自己生日的份儿上,听听自己的话吗?把仇恨转移到该去的人的身上,然后原谅江路根本没有的过错吗? 可江路突然怕得站不稳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身子贴着墙蹲了下来,余光遇见谢临君朝着他这边走了两步,又顾及着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你也很恨他吧……”妈妈的声音平稳了许多,江路却从那头听到了风声,“是他的自私夺走了你的一切,你要恨他,记住了吗?江彻,你的爸爸,你要和我一起恨他。” 江路空着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嘴唇上,嘴唇微微张开,含住小指轻轻咬了起来,指甲被牙齿压得发白,痛感却迟钝得不能传达到脑内。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像是被风吹散了尾音,揉碎塞进喉咙里。 “妈妈——”江路费力的开口,却被打断了。 “——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电话那头,熟悉的,尖锐的声音再度传来,混在电流声里,刺得江路脑仁生疼,指尖被咬的痛感终于传达了上来,“我说这么多你以为我就会原谅你了吗?你要和我一起恨江彻,但我不会原谅你,如果不是你我的父母根本就不会死!我就不用和江彻结婚!江路,你毁了我的一辈子……我死也不会原谅你!我恨你!” 江路要喘不过气了。他举着手机的手抖得愈发厉害,牙齿在手指上留下一个个齿印,那些凝聚在胸腔的血液细胞一个个的爆开,炸得他浑身发颤。谢临君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大步走进了房间。 “生日快乐,江路,记住这一天吧,”手机被拿远了,妈妈的声音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带着冰霜和刺骨的寒冷,“你再也得不到我的原谅了。”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连凛冽的风声都再也听不到。 很久以后,忽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砰地一下,还有楼下人传来的尖叫。 江路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拉开窗户,将手机丢了出去,随后整个人都往上攀爬,一条腿搭在了窗边。 谢临君瞪大了眼睛,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他的声音变了调,“江路!” 第16章 当世界从空中跌落。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江路身子朝前倾去的那一刻,谢临君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将人拽进自己怀里,瘫坐在了地上,他用力搂住了江路,手臂下意识地用力收紧,直到江路骨头咯咯作响,他才停下来,但手未曾松开。 屋外雷雨交加,盖过了谢临君因为惊恐而加速的心跳,江路身体往前倾去的时候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脏用力往后拉扯,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江路的身体止不住地发颤,他用力地咬紧了嘴唇,直到口腔里充满铁锈味,下唇的肉都要被咬掉一块似的,寒意从脚趾窜到头皮,紧靠着的胸膛是温暖的,他忍不住往热源的地方蹭过去,却丝毫动不了——谢临君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抱住了江路。 他们沉默着,任由被拉开的窗户飘进来无数雨滴,风卷起不知从哪来的落叶落到房间内,也吹灭了屋内曲奇盒里本来就快燃烧殆尽的烟盒,灰烬被吹得漫天飞舞,最后落下一片到他们身边。 揣在兜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谢临君终于忍不住想把它拿出来也从窗外丢掉时,瞥了眼来电人,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接了起来,“喂?妈?”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冉秋妤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急躁。 “图书馆,手机静音。”谢临君单手用力压着江路的肩膀。 “哦……你林阿姨她……死了,”冉秋妤说完这句,顿了顿,谢临君听见她再开口时声音带了点儿鼻音,“你有江路的电话吧?通知他来医院,他妈妈死了,总得让他来一趟。” 这话说得就好像江路从来不去看他的妈妈一样。 谢临君应下来,挂断了电话后将手机丢到一边,依旧紧紧的抱住江路。 屋外大雨倾盆,仿佛世界都从空中跌落,大地倾倒,雷声震耳,他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分明抱着江路,能感受到他身上正常的体温和身上那股朦脓的香气,却始终抓不住江路,他感觉有什么正在飞快地从他们身上流失。 “她死了么?”江路问道。 “嗯,去医院么?”谢临君抬手,轻轻压在江路的后脑,似得他更加靠近自己,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嗯。”江路没有动,“去吧。” 谢临君点点头,将江路拉起来,看了眼窗外的天气,说,“再带件外套?” 江路顺着方才谢临君的视线望向窗外,那一望无际的乌云密布在天空上,抛弃无数雨点直至他们碎裂,云层里又响起一声炸雷,他回过神,看着谢临君,眼眶里没有一滴泪水,“好。” 江路妈妈的葬礼是冉秋妤一手操办的。 去的只有那个护工和谢临君冉秋妤,加上江路以及江彻那边喊过来代替他参加的一个秘书。 从此以后她便长眠于地下,人间再苦,再多的怨恨也与她无关了。 就像乌云抛下雨水一样,她将一切的仇恨都抛给了江路。 江路和谢临君并肩站着,冉秋妤正在和墓园的人谈论着什么,只有那个护工掩面而泣,仿佛失去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似的,哭得痛不欲生。 江路从始至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他像一个卸下一身重负的旁观者,从葬礼开始便是面无表情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谢临君侧目看着他,“你想哭的话——” “我妈疯了,”江路的声音冷静又克制,视线落在不远处,仔细看才能发现瞳孔是涣散的,“从一年多以前,那群人当着她的面杀了外公外婆开始,她就疯了。” 谢临君怔了下,没有说话。 “江彻生意越做越大,得罪了不少人,他们绑架了我和外公外婆,还有妈妈,只要江彻出钱,放弃他竞标的地就能救出我们三个,可是他没有。”江路说着,身子不自觉地往谢临君身边靠了靠,“他直接联系了警察,警察闯进来的时候那群亡命之徒也疯了,拿着枪扫射,外公外婆挡在我面前……” 江路说不下去了。 两位老人倒下之后,江路迎上的是妈妈震惊的眼神,随后从眼底绽出的恨意让江路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挡住枪的不是你? “她恨我,”江路咽了口口水,试图将喉咙里酸胀的异物感一并咽下去,“可是我也是她的家人。” 谢临君抬起手,拍了拍江路的肩膀。 “是我的错么?”江路的视线终于重新聚焦成一点,落到谢临君身上,又不像是在看谢临君,“是我的错?” “不是。”谢临君抬起手臂,将他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江路没有哭,只是谢临君抱住他时,他浑身都颤了一下,很快咬着嘴唇忍了下来。 他们同样穿着黑色的衣服,拥在一起,像是混成了一体。 冉秋妤不经意间一瞥便看见了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愣后紧皱起了眉。 葬礼结束后,江路打车回了家。谢临君刚想送送他,视线扫到冉秋妤的表情时呼吸便忍不住滞了下来,脚步便停在了那边。 天边依旧残留着乌云的痕迹,光从云层之后隐隐渗出,暴风雨远远没有结束。 杂物室的空气永远都是得不到流通的。 江路脱下外套丢到一边,里面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两只手的手臂上缠满了绷带,被回来时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淋湿大半,他面无表情地坐到椅子上,缓慢地拆起了绷带。 一圈一圈放下,药水的味道愈发浓郁,刺痛感撕裂感一并传来,直到染血的纱布被完全拆下,才露出了并不深,却多得刺目的伤口。 左手的拆完后又拆起右手的纱布,手臂上的伤口是新划上的,因为拆下时的动作太过粗鲁而扯到了一处,江路抽了口气,随即平静下来,将纱布丢到一旁,两手垂在身侧,这一刻才能感受到灵魂的放松。 江路想哭,眼泪却涌不到眼眶里便缩了回去,安心缩在泪腺里当一个战败者。 生死是这个世上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这件事而陷入情绪的波动——江路却没有这样的波动。 他在接完妈妈电话后有了自杀的冲动,在被谢临君拉回来以后那股冲动便消退了下去。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留下一幅空空的皮囊,他还活着,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活着,只有身上隐隐传来的痛感提醒着他,他是活着的,没有被电话那头的风声拽进地狱。 他咽了口口水,想吼出声,想砸东西,想把身体里多余的力气都宣泄出去,可他做不到。 他只能安静地坐在那里,放空了大脑,一切动作都归于本能。 “你也离开我了。” 江路望着杂物室角落的蜘蛛网,轻声道。 * 江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每一天谢临君都会骑着车到他家楼下等着他,将早餐放到门口,直到快迟到才会走,江路便坐在窗子边,看着谢临君骑车离开。 放学后谢临君又来了,在门口放下便当盒,没有敲门,下楼后靠着自行车看着书,时不时地朝着江路家的方向望一眼,直到夜幕落下他才骑上车缓缓离去。 每一天都如此,要是有哪一天的便当盒没有吃完重新放到门外,谢临君就会敲门,敲到江路来开门,证明他还活着为止。 那天的阳光正好,不灼人也不刺眼,江路点了根烟,推门走出去,下楼,和守在外面的谢临君打了个招呼。 江路只穿着一件短袖,手臂上深浅不一的伤口结了痂正在脱落期,留下了不少白色的痕迹,左手手腕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还结了褐红色的痂,他蹲在谢临君自行车旁边,抽完了一支烟后,轻声道,“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谢临君垂眸看着他,视线一寸一寸从他手臂上的伤口滑过,愈合的,没有愈合的,全都刺进了眼底。 “割腕根本死不了人。”江路将烟头在地面杵熄后用指尖轻轻捻着。 “嗯,”谢临君说,“死不了。” “试出来了。”江路将滤嘴捏得扁扁的,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谢临君犹豫了会儿,把书扔到车前的篮子里,蹲到江路身边,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你哭过了么?” “没有。”江路摇摇头,“哭不出来。” 反而是铺天盖地的迷茫渗透进了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接下来该做什么?妈妈死了以后,该怎么办?以前为了得到妈妈的原谅才一直活着,现如今呢?他要为了什么活着? 可他必须活着。 割下手腕上的伤口后才回过神,止住了血。 这条命是外公外婆救下来的,他不能随便就这么丢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 所有人都不要他了。 江路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想说点儿什么,侧过头刚张开嘴便对上了谢临君的眼睛,没有多少汹涌袭来的情绪,从始至终瞳孔里倒映的只有他一个人的眼睛。 “不管她原不原谅你,”谢临君说,“都不是你的错。” “可是……” “没有可是,”谢临君看着他,“你知道这件事不是你能控制的。”阿姨却把对江彻的仇恨转移到你身上,你偏偏配合她的表演产生了愧疚和罪恶感,为什么要她原谅?她明明应该道歉。 谢临君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江路也没能接上话。 他只是希望妈妈能像以前那样,希望妈妈原谅他身上并不存在的过错后,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去。 谁也没想过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个死胡同,或许想到了,只是江路不愿意承认,他的家毁了,从江彻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 这么多天的难过瞬间一齐涌了上来,江路肩膀缩了一下,眼眶突然红了,他仿佛回到了接到妈妈电话的那一刻,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胸腔里炸裂开来,震得内脏疼痛不已。 谢临君愣住了,他紧抿起唇,移开了视线。 江路把脸埋在膝盖上,用力蹭了两下后才便不动了,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因为流泪而鼻腔堵塞,他只能张开嘴大口呼吸着,吸进去的空气涌进喉咙时发出了一两声沙哑的嘶吼,像被困在黑暗中的野兽发出的无助喘息 “……谢临君,我……我没有妈妈了。”江路说完这句话以后堵塞在喉咙里的哭声才彻底宣泄了出来,把所有的绝望和无力都糅合在一起化作眼泪从眼眶里流出。 谢临君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视线一直落在前方。 第17章 午休。 江路从一开始无声的哭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情绪涌到极点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是扭曲的,胸口和喉咙堵了什么东西,又酸又胀,他必须用尽浑身的力气将那些东西嘶吼出来,才能畅快,才能将蒙在眼前那层扭曲的镜面打碎。 春风江上路,就叫江路吧。 路路,路路。 路路,不管你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 江路一只手按到了唇边,另一只手伸过去,紧紧攥住了谢临君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 脑子里回想的一直是那件事发生以前的妈妈,梳着好看的头发或是将一头乌黑的发随意披散,会在他考砸了之后拿着卷子生气;会在他被谢临君揍了之后仔细问清楚孰对孰错的;会轻轻喊他路路,偶尔将尾音拖长,带上几分纵容的妈妈。 而不是那个躺在病房的女人。 别哭了。 谢临君好几次想开口,都没能说出声。 过往的行人越来越多,朝着他们看来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人总爱往事件发生的中心聚集,谢临君啧了一声,起身去锁了车,反手一把将江路拉起来,半搂半拽地将人弄进了楼道里。 江路的哭声小了许多,只是眼泪还挂在鼻尖上,眼眶里还蓄着眼泪。 “……去换件衣服吧,”谢临君扯了扯他身上的短袖,语气不自然地放轻了许多,“然后我带你去吃饭,再去医院处理你的伤,好吗?” 江路点点头,抬起胳膊在眼睛上压了压,又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控制住了情绪。 谢临君带着江路去了上次那家店里吃东西,江路有点儿吃不下,谢临君也没强求,之后又把人送到医院去处理那些伤口,医生一边叹气一边帮忙处理着,纱布包得又紧又疼,被裹住的部分还有点儿肿胀的感觉,江路抬手挠了好几次,都被旁边谢临君一个斜眼给看得放下了手。 “哭出来要好受点了么?”谢临君侧过脸看着他,“很多事一个人是没办法消化的。” “嗯。”江路吸了吸鼻子。谈不上完全放下了完全无感了,但那些从深渊涌出来的情绪终于被他狠狠压了回去。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他想了想,“明天放清明,你要去给你爸爸扫墓么?” “所以有事儿可以和我说,”谢临君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了,从书包里拿了包纸巾递给他,才接上江路的问题,“和我妈一起去。” “哦,”江路接过纸巾,擤了把鼻涕,把纸巾丢到垃圾桶去后转过身来,看着谢临君,认真道,“谢谢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谢临君说谢谢。 他们从小便势如水火,长大后却多了几分默契和陪伴在里头。 谢临君眯了眯眼睛,像是笑了,唇边漾开的笑意淡得几乎不存在,“不用谢。” 江路也扯了扯嘴角。 谢临君送他回了家,待到下午冉秋妤快要回去的时候才走。 江路站到窗边看着谢临君骑着车离去,怔了会儿,忽然回过头,打开了客厅的灯。 还不够。 他快步走到每一个房间,将所有的灯都打开,又缩回卧室,将门锁上,窗户窗帘统统拉上后不安的心脏才平稳了下来。 逝者已逝,所有的情感都要随风而逝,他知道自己应该走出来,但黑暗里总有什么怪物恶狠狠地盯着他似的,扰得人不得安宁,一颗心脏被提到嗓子眼儿,唬得他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江路躺在床上发呆,偶尔被窗外的动静惊得回过神,才会想,我刚才在想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想。 他揉了揉眼睛,瞪着天花板,直到天快亮起时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假期很快结束,四月初的风带了一丝暖意,吹散冬季最后一点低温,人们褪去厚重的棉服,换上相对轻薄的衣服。江路坐在谢临君自行车的后座,拿着一盒牛奶,手里拿着新买的手机玩儿着游戏。 “哪来的钱?”谢临君拨响车铃,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 “江彻给的。”江路猛地嘬了一口牛奶,咽下去后继续说道,“他给了我一张卡,够我挥霍到大学。” “大学啊?”谢临君抽空回头扫了他一眼,“不去要饭了?” 江路捏了捏手里的牛奶,往谢临君的校服上滋了一点儿,没搭理他。 谢临君察觉到了身后莫名的湿润感,却重新看向前方,骑着车到了校门口。 江路好像没事了,把那几乎是丝毫看不见光的十几天丢进了深远底部,可也有什么悄然改变着。他时常走神,以前上课的时候也会走神,但不像现在这样,一走就是几万里,前桌的安葵如果不转过来大声提醒他已经放学了,他能坐到教学楼锁门。 他没有完全放下,是在学着放下。 “这是你请假那几天的试卷和作业,笔记我可以帮你复印一份,”安葵把那一摞卷子放到江路桌子上,担忧地看着他,“你看上去精神很不好,要去医务室休息下吗?” “不用,真的不用。”江路摇摇头,“前几天没睡好没吃好,养几天就好了。” 安葵还是有几分担心,“北楼有学生今天早上来找过你,那时候你还没来,我看见他一直守在楼下问执勤老师关于你的事。” “严驰飞?”江路问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安葵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路总觉得安葵的脸红得有点儿不正常,这个平日里总关心他脸色和身体的小班长自己的身体却忽视了? “知道了,谢谢。”江路说,“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只是有点儿热……没关系。”安葵的视线有些闪躲,江路便不再多说什么。 他请了十天的假,学校里除了班主任和谢临君外基本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加上手机又被他扔了……严驰飞该不会搞了出勇闯西楼吧? 午休北楼的学生不能外出,江路便晃悠到了北楼楼下,麻烦底下的执勤老师找了严驰飞出来。 “靠,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转学了呢,我操,”严驰飞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往外蹦脏字儿,从楼梯上几步蹦跶下来,“去哪了?你生日那天我想约你来着,结果连你手机都打不通。” “我妈妈死了,”江路看着他,“手机坏了,换了张卡,你存一下号码。” “啊。”严驰飞愣了愣,存下江路的号码后换上一幅做错事的表情,“……对不起啊……那什么,节哀。” “嗯,你吃饭了么?”江路换了个话题。 “没吃!北楼这个破地儿的小食堂开饭晚着呢。”严驰飞一说起这个就打开了话匣子,憋了十天的槽要对江路吐。 江路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好的,那我去吃饭了。” 说完不管身后被他气笑的严驰飞骂出的脏话,一溜烟儿地跑到了操场后头的吃泡面神地。 谢临君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越往前走,江路的步子愈发慢了下来。 他看着从树叶间隙落下的金色的光斑落在谢临君的头上、身上、脚边,风又吹过他的发梢,将整齐蓬松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谢临君像是察觉到了江路的到来,捏着书页的手轻轻松开,朝着江路的方向看了一眼,“过来。” 江路往前走了几步,“吃泡面么?” “买了盒饭。”谢临君瞥他一眼,将书装进书包里,拎过一旁的袋子,拿出一盒盒饭递给江路,“吃吧。” “好。”江路接过来,打开盖子,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眯了眯眼睛,“在哪买的?” “食堂。”谢临君说着,打开了盖子。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午饭,坐在树下休息着。正午的光线太强,谢临君收起了书,从包里拿出耳机听着什么,江路看了他两眼,抬手取下他的一只耳机塞进耳朵里,是英语听力。 “操,”江路忍不住骂了一句,“变态。” 休息时间都要听英语听力的变态学霸。 谢临君被他骂得莫名其妙,扫了他两眼后把自己的耳机拿了回去。 午休时的学校安静得天空之中小鸟展翅的声音都能听见,江路看着被阳光铺满的操场,思绪不知道又飘到了什么地方,或许什么地方都没有去,把大脑放空后身体才是最放松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路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谢临君那边看了一眼,对方正闭着眼睛听着英语听力,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 “我去上个厕所。”江路站起来,拍了拍谢临君的肩。 “好。”谢临君点了点头,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中午不用睡觉么。 江路很想这样问一句。 但他觉得午休的时候,像这样和谢临君待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 不会有多余的安慰和没话找话的尴尬,他们并肩坐着,没有一丝一毫不适的地方。 操场外面走两步就有一个厕所,里面有许多抽烟的男生,江路也打算抽根烟再回去,结果刚点燃了烟便听见厕所围墙外面传来了什么声音。 他把烟杵熄丢进厕所里,顺着声音找过去,看见了两个躲在围墙后拥吻的人。 那两个人他还认识。 顾余归和叶渡林。 江路没有偷窥的习惯,悄悄退了出去。 也没有多震惊,早在他还没被检查出第二性别,处于**期浑身上下冒着信息素的叶渡林大咧咧把胳膊搭在他身上引来顾余归的仇视时,他就看出了这俩人关系的不一般。 更别说明明不在一栋楼,却常常能看见他们共同出入。 江路慢条斯理地走回去的时候,谢临君正在收拾自己的书和饭盒。 “不再坐会儿了么?”江路站在一旁看着他收拾。 “嗯,”谢临君说,“回教室看会儿书,我送你回西楼。” “哦,”江路说,“好的。” 谢临君的生活里好像只有学习一样,无论何时都是书不离手。 他好像已经是全校第一了。 还想学得多厉害? 江路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踏进西楼的楼梯,熟悉的混杂在空气中的各式各样的味道又传了过来,不难闻,但总是让人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beta闻不到味道,omega却能清晰明确地感受分辨出空气中的味道属于谁。 江路皱着眉顺着楼梯走了上去,轻手轻脚地回到班上,还没坐下,他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安葵?”江路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怎么了?” 趴在桌上的安葵抬起眼瞥了他一眼,眉眼中竟带了平日里未曾见过的媚气,眼眶湿漉漉的,还泛着红。也是在她抬眼的那一瞬间,空气中雪松的味道浓郁了不少,四处散去,教室里的omega都抬起了头。 江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空气中浓郁的雪松的味道是她信息素的味道,安葵要分化了。 第18章 放学。 西楼的空气在江路等omega的鼻子里从来都不是纯净的,一踏入楼道便能闻到若有若无的信息素的味道,要是碰上哪个omega分化或是**,连带着那一个班的omega信息素都会不受控制的被引诱出些许——这也是omega不能和alpha待在同一个班的原因。 信息素就像一颗不安分的炸弹,随时会引爆波及到周遭的所有人。 “送她去医务室吧,”坐在安葵斜对面的一个男生站起来,“我去喊老师。” “好。”江路皱着眉,将安葵扶了起来。她四肢完全丢了力气,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江路身上,江路索性将她背起来,快步往外走去。 “哇我没看错吧……裤子后面……” “完全湿了哎,操,omega分化这么恐怖的吗?” “凳子上面好像……” 江路脚步顿了顿,随即继续往前走去,下了楼,在值勤老师的帮助下把人送到了医务室。 omega专用的医务室在西楼外侧一百米的小楼里,据说是以前的职工宿舍,后来改成了omega专用的医疗楼。 今天值勤老师是两个beta,帮着江路把人送到医务室后关上门走了出去,江路帮安葵盖上被子,看着医务室的医生拿着装着抑制剂的注射器朝这边走过来。 不一会儿江路他们的班主任也到了。 “打一针,休息半小时就能把**热压回去,”医生小声和班主任说道,“但是还是通知他家里人来接她吧,请几天假,在家分化完了再来。” 安葵不知道能不能听见医生的声音,紧皱着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呻吟,江路一愣,别开了视线。 医生叹了口气,将安葵的袖子挽好,将抑制剂注射了进去。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医务室里雪松味慢慢淡了下去,安葵的表情也平稳了下来。 班主任松了口气,“谢谢您。” “该做的,你等会儿再帮她拿条裤子来,刚才我看见她裤子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的情,”医生皱着眉,扫了眼江路,“你们这些小孩儿一旦过了十六岁生日,到十七岁前的一整年随时都有可能**,平时多注意点儿。” “嗯?”江路愣了下,“不是说十七岁才会分化么?” “课本上写的都是平均值,现在小孩儿发育得早,有些……那个,高二有一个omega,高一上半学期就分化了。”医生说,“你家长没告诉过你么?十六岁生日过了之后就要注意点儿。” “啊。”江路愣了下,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又缓缓松开,有点想笑,但嘴角始终没能拉扯起来,“没有。” “啧。”医生摇摇头,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旁边的班主任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给江路使了几个眼神示意他出去,江路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值勤老师已经不在门外,走廊的窗户不知道被谁推开了,阳光从那里洒进来,变成一块四四方方金色的砖。 江路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想着什么,或许只是在发呆。从这边的窗户可以看到北楼,里面的学生们趴在桌上,或者拿着书安静地看着,午休还没有结束,只有西楼的宁静被分化的安葵撕了一小道口子,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江路在那边站了一会儿,晒得身上有些发热了,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安葵分化了。 毫无征兆的。 或许有什么和往日不同的因素在身体里流动过,只是没有刻意去理会,才会造成在学校午休时突然**的场面。 江路莫名想起了前不久午睡睡醒之前,那股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热流以及醒来后房间里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走下楼去,阳光迎面照来,驱散了那莫名袭来的寒气,江路搓了搓手,开始往西楼的方向走去。 下午放学的钟声敲响,江路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缓缓收拾起了桌子上摆着的上节课的书。把笔丢到桌子里,等着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之后才起身往外走去。 这时候他才发现安葵的凳子不见了。 江路看着安葵桌子下空荡荡的一片,怔了会儿,什么也没做,迈步朝前走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 四月初的阳光从云层后露了个尖儿,风一吹便能吹散它的温度,学生们三五成群走出校门,江路走在一群男生的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条斯理地往外走去。 “今天作业多么?”谢临君已经在学校门口等他了。 “还行。”江路说,“反正都不会。” 谢临君看了他两眼,跨上车后等着江路坐上后座。 江路站到谢临君车边,还没抬起腿,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还未作出反应便被人勾住脖子往后拉了一下,余光瞥见谢临君瞪大了眼睛,眼底那些晦暗的情绪在一瞬间迸发出来,他一把抓住江路的胳膊,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过去,“干什么?” “啊……操,”严驰飞摇头晃脑的,“是你啊。” “你……”江路咽了口口水,不动声色地往旁退了两步。 严驰飞身上有味道,不像安葵分化时身上那么温和淡雅的雪松味,是比那强势、侵略性多了无数倍的奇怪的味道,江路被那猝不及防的信息素干扰到,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碎裂似的,一阵阵地发疼,“你是不是要分化了?” “不知道,操,早上开始就不舒服,”严驰飞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班主任让我别靠近西楼,给了抑制信息素的药,结果完全没用,你送我去医院吧。” 他说着又往江路那边走了两步。谢临君皱起眉,侧身挡在江路身前,“分化了就回家,医院不管alpha分化。” 一般来说只有omega分化时才会散发出如同**期一样诱人的信息素,alpha分化的时候只会感到不适,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外放,且第一次释放的信息素不会引起omega**,只是具有强烈的攻击性,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靠,老子头疼成这样,走不了了。”严驰飞整张脸都快皱起来了,手抬起来指了指江路,“你送我回去吧。” “啊。”江路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谢临君,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一辆车行驶到校门口停下,校门内一阵不小的轰动,熟悉的雪松味被风带着吹到这边,江路一愣,连忙推了把谢临君,“有个分化的omega要来了,捂住他的鼻子。” 谢临君很快明白过来,几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严驰飞的手,另一只手捂住了严驰飞的鼻子。 也就是严驰飞此时不太舒服,浑身使不上劲儿,不然他能把谢临君打到西楼女厕所最后一件隔间去。 “安葵!”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快步朝着学校走去,“妈妈来晚了,哎你就是安葵他们老师吧,谢谢您,我工作忙,平时照顾不到她,这次公司开会手机静音,也没能及时接到电话……” “快把她带回去吧,今天已经用了抑制剂,剩下的只能让她自己扛过去,如果出现不适症状记得及时送医。” “哎,谢谢老师。”女人一把搂住安葵,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我现在就送她回家。” “走吧,拦辆出租车,”谢临君说完,想了想,看着江路,“你骑车先回家。” “好。”江路又往后退了两步。 严驰飞的信息素压迫感太强,以至于他根本不能分辨出里面是什么味道,只想尽快远离这个地方。 那个女人带着安葵经过校门口的时候,严驰飞突然挣扎了一下,谢临君只觉得严驰飞的脸好像比刚才更烫了些,皮肤的温度烫得竟然有些不可思议。 “你……” 谢临君话没说完,严驰飞猛地挣扎了起来,红着眼眶挣开了谢临君的束缚,直直扑向了后头的江路。 跑! 江路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跑,但还未转身,严驰飞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那种未知的恐惧顿时从脚底漫了上来,被人猛然丢到河中央似的快要窒息的感觉袭来,江路只觉得脑子疼得厉害,紧皱着眉,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不……不对……”严驰飞凑到江路颈间嗅了嗅,又松开手,将江路丢开,瞪大了眼睛,瞳孔涣散地四处张望着,“不是你。” 江路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谢临君大步冲上来给了严驰飞一拳,将人推开后一把拉起江路护在怀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严驰飞却无暇顾及谢临君眼底的情绪,他迷茫地环视一周后,突然朝着安葵那边跑了过去。 那股雪松的味道仿佛在勾着他的心脏,顺着浑身血管的轨迹一点一点渗透进血肉里,再成为他的附骨之疽。 半睁着眼的安葵也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抬眼看着严驰飞,张开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恐,以及藏在眸底的最深处的,如燎原火星般的渴望。 第19章 收尾。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燃烧碰撞着,严驰飞听不见江路的喊声和周遭同学们发出的惊呼,他只能听见血液燃烧后,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发出的尖叫——标记她。 他想要标记那个散发着美好味道的omega,从后颈的腺体咬下去,将这磨人的冲动狠狠释放出来;想标记她,在她的骨子里刻下属于自己的味道;想……想狠狠地贯穿,然后看着她因为怀孕而露出的苦恼神色。 “靠!”江路一把扯开谢临君的手,几步冲了上去,飞起一脚直接踢在了严驰飞背上,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江路冲着安葵的妈妈吼,“带她走!” 安葵妈妈一愣,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本能地按照江路所说的揽住安葵的肩,把她往外带了两步,安葵却没有动。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妈妈的手,往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竟然主动走到了严驰飞面前,半眯着眼,朝着严驰飞伸出了手。严驰飞一愣,刚刚被踹翻在地依靠疼痛恢复过来的神志又被面前omega的信息素侵蚀,他半挺起身子,不管不顾地将安葵搂入了怀中。两个人瘫坐在地上,像久别的恋人一样紧紧拥抱着对方。 信息素的味道被风卷起送到了校门前驻足的每一个人的身边,安葵的妈妈惊呼了一声,快步跑过去将严驰飞推开,校门口的门卫也在这时赶到,以成年人的优势压制住了严驰飞,并将他关到了门卫室中,门锁落下,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大概是严驰飞用身体撞了一下门。 围观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校方及时赶到赶走了驻足的人们,给安葵和安葵的妈妈道了歉后将人客客气气地送上了车。 江路看见安葵被她的妈妈用力拧了一下胳膊。 一场突发的闹剧在一瞬间以一种绝对的压制收了尾。 江路一边揉着被谢临君按得发酸的肩头一边冲着门卫室那边跑了过去。 安葵妈妈的车子在他转过身的刹那发动,轮胎粗暴的碾过路面,留下空气中飞扬的尘土和难闻的尾气,谢临君怔了会儿,手不自觉地虚握两下,什么也没能握住。 严驰飞的状态有点儿吓人,加上他信息素强势的攻击性,江路没敢靠门太近,站在门外头大声嚷道:“严驰飞?还活着吗?” 门里面没有半点儿声响。 江路咽了口口水,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严驰飞?” 他完全不敢想严驰飞现在是怎样的状态。 方才还狂躁不已地扑向omega的人,此时被丢进门卫室后就像被打晕了似的直接没了声音? 究竟是彻底失去了意识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门卫室里不光有严驰飞,还有好几个门卫在里头。 江路咽了口口水,正准备再次敲门的时候,门开了。前来开门的人扫了眼江路,又看了看正往这边走过来的谢临君,抿抿唇道,“我们等会儿会联系他的家人,你是他同学?先回去吧,别担心了。” 江路踮起脚视线越过门卫的肩膀往里看了一眼,发现严驰飞并无大碍,只是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像个泄了气的气球般瘪了下去,空气里也不再弥漫着那股令江路头疼的信息素,“他怎么了?” “不知道,”门卫耸耸肩,一脸司空见惯,“清醒过来之后就这样了。” 江路抿抿唇,又往里看了两眼,门卫不悦地侧过身,挡住了江路的视线,小声道,“他失控的时候差点儿袭击了一个omega,这对于alpha来说压力已经很大了,现在应该不大想见熟人,你还是回去吧。” “走吧,”谢临君站在江路身后,“回家了。” 回家了。 江路怔了会儿,回头看了一眼谢临君,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如往常一样坐上了谢临君自行车的后座,眯眼看着街道旁快速退后的柳树。 柳絮不急不缓地从空中飘落,毛茸茸的一小朵,经不起任何人轻轻一捏。扫地工将这场四月的雪扫到路旁,风一吹,它们便带着灰尘再一次飘了起来。 自行车锁在了楼下,谢临君一边等着江路拿钥匙开门,一边将书包放下来,快速从里面抽出几本练习册,将它塞给刚打开门,手里还捏着钥匙的江路,“这是高一上学期的题,你基础没打好,多做点儿以前的题目。” “啊。”江路低头看了看手里崭新的册子,扯了扯嘴角,侧身让出一个身位让谢临君先进了门。 将书包放好后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把今天老师发的作业铺好后,江路盘腿坐在椅子上,笔在指间转了两圈儿后停下,不知道望着何处,又走了神。 江路走神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大概是大脑十分享受这样放空的状态,在空闲下来时,常常会强制的进入这种走神状态。手因为走神而逐渐失了力,握在手中的笔一点一点倾斜,最后啪嗒一声掉在了书面上。 “你在想严驰飞么?”谢临君也停下了笔,扫了江路两眼,“江路。” “啊。”江路回过神,没听清谢临君刚才问了什么,“什么?” “严驰飞。”谢临君说。 “他怎么了?”江路看着谢临君的表情越变越奇怪,最后甩下一句“没什么”后便低头继续写起了作业。 莫名其妙。 江路盯着谢临君看了会儿,才挪开视线,重新看起了自己的作业。 好在严驰飞没有真的把安葵怎么样。 一个alpha的档案上一旦被标记“袭击**omega”这一项,就彻底完了。 但omega的信息素又的确是吸引着alpha的——alpha根本无力反抗——哪怕他们无心做这样的事,上天决定性别的时候,已经寄予了他们这样不自由的权利。 “对了,”江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么没反应啊?” “嗯?”谢临君抬眼看着他。 “安葵的信息素,”江路指了指谢临君,“你也是alpha,闻不到吗?” “闻得到,”谢临君说完,皱了皱眉,“但是没有……想要把她标记的冲动。” “啊。”江路应了一声,有点儿懵。 “校门口也有很多……alpha,”谢临君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没有一个像严驰飞那样。” “严驰飞在分化啊。”江路有些不解,“反应和你们不一样,不是很正常么?” “大概很正常。”谢临君瞥了江路一眼,不再说了,将笔放下后拿起一边的手机点起了外卖。 什么叫大概很正常? 我看你才不正常。 江路翻了个白眼,在桌子下面踹了谢临君一脚,“我要吃红烧肉。”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踹了回去。 江路吃痛地抽了口气,把脚缩回来,不动了。 吃过饭后再慢慢解决掉作业,谢临君临走前顺手带走了外卖盒子,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扭头和瘫在沙发上的江路说了声“晚安。” “晚安,”江路挥挥手,努力支起脑袋朝着门口瞥了一眼,“路上小心点儿。” “嗯。”谢临君又应了一声,才带上门,朝着楼下走去。 江路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忽然坐起来,跑到每一个房间去打开了灯,然后趴在窗边,看着谢临君去解开了自行车的锁,随后跨上车子,悠闲的离去。 路灯将他的影子映得斜长,最后消失在斑驳的树影中,江路盯着楼下看了一会儿,洗了个澡后回了卧室。将房门反锁,窗户也关上,窗帘拉得透不进一丝光,他终于倒在了床上。 丢在一旁的手机震了两下,江路拿过来看了眼,是垃圾短信,用了些压根儿看不懂的火星文,连加微信后面的几个数字都用了汉字阿拉伯数字的混合体。 江路想了想,把短信删除后点开了严驰飞的聊天界面,发了条消息过去。 -好点儿了么? 消息发送过去,很久之后才有了回应。 -出来喝酒。 江路捏着手机,有点儿犹豫。 门外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江路手微微地颤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屏气凝神地听着,门外却寂静一片,很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是楼上关门用力过度,从外面传来的声音。 江路松了口气的同时,飞快回了严驰飞的消息。 -好。 第20章 暗处的怪物。 小夜市烧烤的油烟味浓郁,炸鱿鱼和烤鸡翅摊子摆在一起,努力比拼谁先熏死谁。那些在烧烤架上被涂上调料的食物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吆喝声与大人们酒后大声的交谈混在一起,已经到了说话基本靠吼的程度。 夜间降了温,江路套了件厚实的外套,出门前回忆了一下严驰飞身上那股攻击性十足的信息素,从自己的柜子里掏出口罩戴上——他还没有分化,对alpha的信息素没有太大的生理反应,但能隔离还是隔离些比较好。 风吹得树影摇曳,江路站在路口玩了会儿手机,严驰飞不多时就赶到了这边,隔老远冲着江路挥挥手,“你怎么戴口罩啊?” “感冒。”江路收起手机,看他一眼,“吃什么?” “老地方。”严驰飞指了指夜市里,“先去占座儿。” “好。”江路的视线顺着严驰飞指的方向望去,点了点头。 两个人穿过拥挤的人群到了常去的那家店,一个小门面,里面只有一对夫妇忙活着,客人还挺多,江路和严驰飞等了会儿才等到座位。 站在外面被油烟熏得够呛,江路又戴了口罩,那种不能呼吸又不想呼吸的感觉压迫着他,他抿抿唇,开口道:“你好点儿了么?” “请假了,”严驰飞开了瓶酒,递给江路,自己又拿过一瓶,用牙齿咬开盖子,“头疼,反胃想吐。” “是不是还想吃点儿酸的?”江路把口罩拉下来,轻轻吸了口气,严驰飞的信息素被混合在油烟中,不至于完全察觉不到,但不足以影响到他。 严驰飞一言难尽地看着江路,闷了一大口啤酒后指着江路骂道,“闭嘴。” 江路抿抿唇,真的不说话了。 外头的大人们高声谈论着什么,渐渐的,声音逐渐远去,店家呈上来的小菜烧烤也被吃得差不多,放在脚边的啤酒罐子也多了起来。 江路觉得严驰飞有话要说,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想。 “今天我……”严驰飞说得有点儿艰难,每一个字都从喉咙里生拉硬拽出来一样,江路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严驰飞,看见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他停了会儿,直到来收拾桌子的老板娘收拾好他们身后那一桌,离开之后,才开口:“那个omega的信息素……很恐怖,但是又让我感觉很熟悉。你能明白么?” 不等江路回话,他操了一声,“你是个beta,应该不明白吧。” “啊。”江路眨了眨眼睛。 “我不想袭击她的,我甚至不想靠近她,但是我控制不住……”严驰飞说完这句话,啧了一声,“你怎么偏偏是个beta,我感觉和你说话都有代沟了。” “哦。”江路抿了口酒,没说话。 大概再过不了多久,等严驰飞度过分化期,他就能发现自己不是一个beta了。 江路侧过头去看门外因为险些跌倒而发出惊呼的老板娘的时候,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绕在颈间,似有似无,不等他多作反应那股味道便消散在了油烟之中。 我大概也要分化了。 他想。 严驰飞的话题已经从一开始的“我很好怕很惶恐很控制不了自己”变成了“你他妈为啥是个beta”的严肃讨论,江路心不在焉的听着,手指拭去啤酒瓶上滑下来的水珠,叹了口气,“你要给她道歉么?” “谁?”严驰飞愣了下,“那个……omega?” “嗯,”江路把指尖的水蹭到裤子上,“她是我们班的。” “啊……那你替我道个歉吧,我……我有点儿……反正,不知道怎么说,她也挺可怜的,”严驰飞咂了咂嘴,“毕竟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回学校以后我可能要被点名批评一次……” 江路抬眼扫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严驰飞的状态很不对劲。 坐在对面的人因为分化期的缘故脸色不怎么好看,被店里的白炽灯灯光照得诡异万分。他瞪大了双眼,细看之下瞳孔之中没有多少亮光,反而因为什么东西而恐惧排斥着,手攥紧了裤腿,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似的,紧张又迫切地开口道,“我不是故意的,对吧?” “啊,是的。”江路愣了愣,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了,“你们都不是故意的。”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互相吸引,没有谁天生就有错。 严驰飞不再说话了。 他在江路的目光中闷掉了最后一瓶啤酒,抬手抹了抹嘴,道,“回去吧。” 江路点点头,起身和严驰飞一起往店外走去。 小夜市的尽头是一处荒废许久的空地,周遭杂草横生,垃圾堆了满地,腐臭酸臭味冲破天际,在四月初刚刚回暖的气温里便招来了不少虫子,路灯忽的闪了两下,最后伴着呲的一声彻底灭了下来。 那边有一条小路,是严驰飞回家最近的一条,走出去后的大道岔路刚好通往他们各自的家。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条路,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江路没敢离严驰飞太近,离了两三个身位的距离,看着地上的影子一寸一寸移动着。 走出小路后,一切都明亮了起来。橘黄色的路灯的照耀下,影子被拉得斜长。江路拉了拉口罩的边儿,刚想道别,严驰飞忽然开口道:“我有点羡慕你。” “什么?”江路没听明白。 “你是个beta啊,”严驰飞冲着他呲呲牙,“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很幸福。” 江路没有说话。 严驰飞耸耸肩背过身去,抬手挥了挥便走向了前方。 “我不是。”江路一直憋着的话终于从喉咙滑出,可惜严驰飞已经走远了,没有一个音落到他的耳中。 * 江路回到家中,将电灯一盏一盏地打开,打破了黑暗编织的网,也将藏匿于暗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逼得无处藏身。 他再三确认过身后没有东西,出门时也将门紧紧锁上了,但心底总是空荡荡的。 江路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的一暗,整个房子堕入了黑暗中。 停电了。 黑暗之中蛰伏的怪物终于有了可乘之机,下一秒就会嘶吼着扑上来将人撕碎。 江路深吸一口气,想要捋顺自己的呼吸,动作却是一点儿也不平稳地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周围空无一物。 门口传来敲门声时,他手猛地一颤,手机便这么掉在了地上。 “路路……” 门外传来了喊声。 “开门呀。” 江路抿起唇,走到门边,轻声问道,“谁?” 门外没了声响,许久后才笑着回应道,“是我呀,你妈妈的护工,你忘了我吗?” 江路沉默了会儿,摸过手机飞快打字编辑了什么发送出去后,拉开了门。 门外自然也是漆黑一片,护工阿姨站在门外,冲着江路笑了起来,吐出的句子咬字极重,“好久不见。” 第21章 疯子。 谢临君是在洗完澡后看到的江路的消息。 此时距离他发消息过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来我家一趟。 -快点。 谢临君擦着头发的手一顿,手里的毛巾被他猛的用力攥成一团,不容他多想,身子不由自主地转过去,朝着房门走去。 触碰到冰凉的门把的那一刹那理智回了神,冉秋妤已经下了夜班,此时正在客厅看电视,把耳朵贴在门上的话甚至能听到电视里的人念着台词的做作的声音。 出不去。 谢临君想。 从大门是出不去的,冉秋妤是绝对不可能让他在大半夜出门,贸然尝试的话只会触及到她敏感的神经导致她发疯。 谢临君皱起眉,快步走到卧室的小阳台边,深吸了一口气。 今夜是个无月夜,天空被城市的霓虹灯打碎了漆黑的屏障,几颗星星远远地注视着地面,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有怪物正在歇斯底里地吼叫,把肮脏的爪子伸向了人类的心脏。 整个小区都断了电,但远处还是灯火通明,江路点了根蜡烛,坐在沙发上,抬眼扫了眼坐在对面的护工阿姨——她分明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显得自在无比,脸上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让人十分不适,“我这次来是给你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江路坐在她对面,手里一下一下地按着打火机,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着,他又看了两眼护工,发觉对方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的脸上。 “你妈妈让我给你的,”护工笑着说,“之前葬礼上太伤心了,忘了给你。之后又忙着我自己的事,现在才有空,你不会怪阿姨吧?” “不会。”江路将打火机丢到了一边,抱胸看着她,“给我吧。” 护工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了,她一边从外套包里拿出什么东西,一边紧紧地看着江路,“你和你妈妈长得真的很像……真的很像,她那天下床的时候也是你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太像了……” 江路沉默地看着她。摇曳的烛火将她的脸照得扭曲万分,江路甚至能看见她眼底那份即将爆发出来的疯狂。 “别废话,”江路往沙发里侧了侧身子,“给我。” 护工咯咯笑了两声,将那东西拿出来,借着不算太明亮的光,江路扫了一眼,发现她手里拿的是一个U盘,“你妈妈去世快两个星期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呀,我都快想不起她的声音了,你还能想得起吗?路路,你千万不能忘了她。” 护工越说越激动,整个身子都往前倾了过来,嘴里念念有词,“你千万不能忘了她。” “那是我妈。”江路看着护工,“我不会忘。” “那就好。”护工的表情在那一刹那松懈了下去,她坐回沙发上,表情缓和了不少。 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路的视线落到了那个U盘上。 是什么东西值得这个毫无关系的人大半夜也要将它送来,还有藏在她眼底混乱不堪的情绪和莫名其妙的执念……或许我小时候见过她。 江路还没想清楚,眼前突然亮起的光刺得他闭上了眼,手下意识地挡在眼前,整个小区都亮了起来,有小孩儿兴奋地喊了声“来电咯!”立刻就被家长训斥要小声一些。 突然到来的光亮也让江路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他闭着眼,等眼睛适应了光亮后才半眯着睁开,眼前却不是他所想的景象,他猛地往后倒去,靠在沙发靠背上,手下意识地往包里摸去。 护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前,半个身子往前倾着,咧开嘴角兴奋地看着江路,“你家有电脑吧,把这个U盘放出来,放出来吧!这是你林妍给你的礼物!” 林妍。 这个人直呼了妈妈的名字。 江路的右手一直按在外套包的外侧,身子又往后靠了靠,他紧皱着眉,“家里没电脑,你回去吧。” “你家没电脑?怎么会?江彻那么有钱,没有给你买电脑?”护工愣住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颤抖着手从兜里摸出手机,飞快点击着什么,“没关系……没关系,我手机上还有一份备份,我放给你听,你……” 江路没有再听她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如果她再赖着不走的话,自己应该可以喊小区的保安了。 他大概能猜到这个人是认识妈妈的,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觉得她深夜造访的原因也是因为妈妈,正是如此才放了她进门,现在看来是真的想多了。 这只是一个疯子。 “你能不能……” “江路,你毁了我的一辈子……我死也不会原谅你!我恨你!” 护工手机里传来的声音让江路噤了声,心脏也随之停顿了一下似的,随后飞快跳动了起来,浑身上下的血管里像是混进了冰碴子,将那些刻意隐藏在深夜的痛楚和悲哀唤醒,重新占据了大脑。 这一刻的空气都是稀薄的,江路瞪大了眼睛,无措地望向沙发对面的人。 “你没有忘记她吧?你也是记得她的吧?”护工看见江路的表情,笑得十分愉悦,“我多怕你忘了她,特地……” 她话没说话,江路忽然跳起来夺过她手里的手机,用力摔在了地上,屏幕被摔得四分五裂,手机里熟悉的声音发出的怨恨的声音戛然而止,江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都不大顺畅,他抬眼扫了眼僵住的护工,“你想干什么?” 护工没有说话,她像是被江路方才的动作震惊了,久久没有回过神,半晌才抬眼,悲凉地看着江路,“我想干什么?我想让你永远记得你妈妈!你应该一直想她念她,就像我一样,爱着她!你不爱她吗?” “疯子。”江路站在原地,良久才说出这一句话。 “疯子……对,我是疯子,从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看见她开始,路路,她是我的番,你知道吗?她是我的番!可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你!我不可能再标记她……不可能了,所以我只能标记别的人,”她突然捂住了脸,哽咽道,“我有空就会在暗地里看着她,我还和你说过话,可能你不记得我了,可是我永远记得你,我记得有关她的一切。” “后来你们家发生了那种事,她重病住院,我终于有机会靠近她了,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年,可是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那天你们又在房间里说了什么她会突然跳楼自杀,为什么……”护工突然抬起头,腾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江路,“之前一直都好好儿的,自从你来了以后她的精神就……是不是你害死了她?江路,是你害死了她!” 她越说越激动,视线一直胡乱瞥着,最后瞥到江路面无表情的脸后情绪突然爆发出来,干脆几步走到江路身边用力将他推倒在沙发上,手用力地掐着江路的脖子,眼泪就这么落在了他的脸上,“是你害死了她!我去楼顶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她的通话却开了录音,是她自己保存下来的,她知道我会去拿她的手机……她知道,这是她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江路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直到掐着他脖子的手逐渐收紧,他才抬起右手,从兜里摸出了那把折叠刀,甩开后直接插进了护工的手臂里。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江路麻木的表情总算有了些松动,他看着护工尖叫着松开他,顺势补上一脚将她踹翻在地,起身弯腰一把抽出了插进她手臂里的刀,血再次溅出不少,沾了些在沙发上,江路喘了口气,声音干哑得不像话,“你们为什么总是把错怪在我身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仅仅是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有做就失去了一切。 然后所有的错都落在了我头上。 为什么? 江路看着因为疼痛而表情狰狞,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女人,抿抿唇又用力踹了一脚,护工痛苦地呻吟着,几番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江路狠狠踩住了受伤而使不上力的那只手。他手里握着的刀上还滴着她的血,江路能听见耳畔有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温柔地说着,杀了她,杀了这个把罪行强加给你的人,你就能得到救赎。 “江路!”谢临君的声音扰乱了一切。 江路顺着声音望去,看见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狼狈至极的谢临君。 头发是湿润的,他喘着粗气,胸膛的起伏十分剧烈,身上穿的睡衣带着泥水,脚底下甚至踩着脏兮兮的拖鞋。 好像是自己刻意没有将门关紧,留了个缝隙,方便谢临君直接开门进来。 江路松开了那把刀,飞快地走到了谢临君面前,摊开手,没有说话。 谢临君低头看了眼他沾了血的手,确定江路的手上没有伤口后才将视线放到了那个护工的身上。那个癫狂至极的女人已经收敛起了所有令人畏惧的神色,像是江路毫不犹豫用刀刺向她的时候吓到她了,此时她捂着自己的伤口,脸色惨白地坐在地上。 “家里有医药箱么?”谢临君咽了口口水,问道。 江路指了指电视柜的下方。 谢临君大步走过去,江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过去从医药箱里扯出绷带简单给护工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指着门,“滚。” 护工这才回过神,连忙起身逃了出去。她脚后跟刚一出门,谢临君便大步走过去将门甩得震天响。 再回头时,江路已经坐在了地上,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四周明亮的灯光似乎只能在他身上留下阴影。 谢临君走过去,听见江路说,“我好像也要和她们一样了。” 谢临君蹲在了他面前。 “我,”江路抬起头,还带着血的手指指着自己,扯了扯嘴角,“也是个疯子。” 第22章 撒谎。 茶几上的蜡烛还在缓慢的燃烧着,在客厅明亮灯光的照射下,烛火的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世界上又有几个完全正常的人? 谢临君想反驳他,但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伸长了手,用力在江路脑袋上揉了一把,“别乱说。” 他起身把刀拿到厕所去洗净,再拧了张干净的毛巾出来将血渍擦拭干净的时候,江路已经从地上挪到了沙发上。他平稳地呼吸着,手放在膝盖上,手掌朝上,血液干涸后变成细小的血块沿着掌心的纹路一点点碎开。 “你怎么来的?”江路看着他又去厕所拧了张干净的毛巾来,蹲在自己身前一点儿一点儿擦着他的手,“你妈让你出门?” “二楼阳台翻出来的。”谢临君面无表情地牵起他的手,看着那些血液凝固后的小碎块被一点点蹭掉,掌心还留下了些许的红,江路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他停了会儿,继续道,“太晚了,她不可能让我出门。” “二楼阳台啊,”江路看着他,“不怕么?” “你呢?”谢临君擦干净了他掌心的血,把毛巾丢到垃圾桶后又从医药箱里拿了几个创可贴——江路这时候才看见他的手上和脚上都有些伤口——谢临君把创可贴贴好后抬眼看着他,“开门的时候你不怕么?” 江路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会儿他看着谢临君吹掉蜡烛以后,忽然闷声笑了起来,他斜睨着谢临君,笑道:“我发现你贫嘴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谢临君扫了他一眼,把蜡烛收好后才算忙活完了,“我没有在贫嘴。” 他说的是事实。 一个omega——尽管是未分化的——大半夜一个人在家随便给别人开门,不管对方是不是认识的人,都不太妥当。 “怕死了,”江路把脑袋枕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天花板,轻声道,“所以给你发消息啊。” 谢临君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清了清嗓子,“她来找你干什么?” “送东西,然后和我聊了会儿天,”江路撑起脑袋,“提到我妈的时候,她突然疯了想掐死我,我就动了刀。” “睡吧,”谢临君起身打断了他,“明天还要上学。” “你睡我这儿啊?”江路没动,依旧是那个姿势瘫在沙发上。 “嗯,”谢临君说,“我家阳台高,爬不回去了。” “哦。”江路还是没有动。 谢临君便站在茶几边,看着江路逐渐放空的神情,叹了口气,绕过去轻轻踢了踢他,“睡觉。” “啊,”江路眨眨眼睛看着谢临君,“好。” 谢临君永远不会多问。就算事情再怎么诡异,他只是漠然地注视着,知道点儿皮毛后便去料理需要他料理的事情,然后接受一切,平淡安稳的继续活下去。 他不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仿佛来到这里的原因只是要确认江路还活着一样。 “不要多想,”谢临君说,“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江路吸了吸鼻子,看着谢临君朝浴室走去,脑子里被今晚发生的事情搅成一团,压根儿理不出任何头绪,那个女人狰狞的脸又在眼前浮现出来,前方浴室的门轻轻落锁的声音,江路终于回过了神,他回过头,看着茶几上的U盘,抿了抿唇,几番犹豫后还是走过去,将它握在了手中,转身去了杂物室。 护工今晚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反击得这样毫不犹豫,从她掐着自己脖子的力度来说,她没有真的想要掐死自己。 大概不会再来了,毕竟她要送到的东西已经到了自己手上。 U盘丢在了小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江路顺手拿了把美工刀出来,用刀背在手臂上轻轻磨着。 终于还是对别人动手了。 从拿起刀在自己身上划下第一道伤口那天,江路就隐隐感觉自己迟早会把刀尖对向别人,身体里有什么在大声尖叫着,要见了血才肯闭嘴。 如果今天谢临君没来的话会怎么样? 如果谢临君没有及时喊醒他,他大概会就这样沦陷在疯狂的梦中? 疯子。 江路想着,刀尖终于轻轻刺进了皮肤里,血立刻渗了出来,空气中除了厚重的灰尘味以外还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刀丢到了桌上,垂下手臂,血一点一点地往下流着。 是痛的。 他想。 我还活着。 * 第二天谢临君穿的是江路的备用校服,好在两个人个子差不多,穿在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一大清早冉秋妤就打来了电话,谢临君昨天跳阳台出来还不忘把手机带上,此时一边穿鞋一边接着妈妈的电话:“怎么了?” “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冉秋妤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学生会开会。”谢临君穿好鞋子,回头扫了眼正半睁着眼打哈欠的江路,“走得早。” “我都还没醒,你就走了?”冉秋妤问道。 “嗯,”谢临君说,“学生会开会,我要整理资料。” 冉秋妤深吸了一口气。 江路往这边走过来的同时瞥了眼谢临君的表情,只觉得他此时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算不上紧张,又将五官紧绷着,连说话的语气都僵得厉害。 一看就是不常撒谎的好孩子。 “好吧,”冉秋妤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今晚记得早点回来。” “好。”谢临君挂了电话,松了口气。 江路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我今天早上是不是没有牛奶喝了?” 平时江路喝的牛奶都是谢临君带来的。 谢临君扫了他两眼,没说话,出了门后下楼在小卖部里买了三瓶牛奶全塞进了江路怀里,江路扯扯嘴角,喊了声“谢谢啊”便把其余两瓶揣到书包里,自己拿着一瓶,在谢临君身后缓慢地走着。 春天已经过去了大半,即将到来的夏季将炎热的触手探进来些许,那些昨夜还结着花苞的花在这样温暖的气候下舒展开柔软的花瓣,风一吹,淡淡的香气便绕在了鼻间。 两个人吃了早点后便走路去了学校,谢临君将江路送到西楼楼下后并未像往常那样转头就走,而是站在被执勤老师允许的最近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江路的背影,直到江路上了楼,再也看不见他之后谢临君才转了身,朝着北楼走去。 安葵如预料之内的一样没有来学校。 江路把书包塞进箱子里,将自己胡乱写的那些作业放好后趴在桌子上开始补觉。 白天的学校是最吵闹,也是最安静的。 到处都是人声,又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安静下来,但光却能直直照射到每一个角落,江路在学校比在家里睡得安稳许多。 江路梦到了妈妈,也梦到了护工,还有她声嘶力竭吼出的那句“她是我的番”最后所有的声音都被下课铃声扰乱,化成了热闹开朗的人声。 上午的课睡了过去,中午江路去操场后面时,却没有看到谢临君。 -不吃饭? 江路给他发了条消息。 -出不去。 -哦。 江路并未多想,等下午放学后他没有在校门口看见谢临君时,才明白了谢临君说的出不去是什么意思。 事件总是突如其来,将江路习惯的东西连血带肉的剥离,留下一具白骨和在嘲笑他似的的伤疤。 -在哪? 江路发了消息过去,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第23章 只有。 发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任何回应。江路站在学校门口等了会儿,直到人都快走完了的时候,他才拉了拉书包的带子,大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坐惯了自行车后座,再独自步行回家的时候总有几分不适应,又从心底冒出两三分熟悉感,江路往台阶下走了一步,恰好踩在路旁堆起的柳絮堆上。 四月的柳絮已经多到让环卫工人头疼的地步。 江路直到步行回了家,把作业都铺平放好在桌上的时候,手机也没有收到谢临君的回应。 不安的情绪在空气中缓缓流动,江路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安。 他做完了自己能写得出的题,将那些写不出的摞到一起,看了眼时间,还早,干脆拿过手机点了个外卖。 不一会儿门被敲响,江路走到玄关去开了门,提着外卖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回头扫了眼门口。 早上谢临君就是站在这里给他的妈妈打的电话。 江路提着塑料袋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几步走过去将外卖放到桌上,解开盖子,闻着食物的香气竟然提不起一点儿食欲。 他想起早上谢临君紧绷的表情和不自然的声音,还有背在书包里的剩下的两瓶牛奶,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抽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路用力闭了闭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忘记,但从心底升腾起的情绪最终还是吞没了他。 谢临君大概是被他妈妈带走了。 发现谢临君妈妈不正常是十二岁那一年的冬至,江路家煮了一锅羊肉火锅,打发江路去隔壁喊谢临君和冉秋妤过来吃饭,常年在外忙碌的谢临君的父亲谢楼岸并不在家,江路也没有多想什么,小步跑过去后那句“冉阿姨妈妈叫你过去吃饭!”还未从喉咙里滑出,并未紧闭的房门里突然传出来了谁的呜咽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快速又绝望地说着什么,江路从门缝往里看,看见冉秋妤正紧紧抓着谢临君的肩膀,埋头说着话,谢临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一点儿光彩,他像是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稍稍偏过头,和江路对上了视线。 “你为什么不明白!”冉秋妤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谢临君被抽得侧过了脸,耳畔嗡嗡作响,脸上很快有了印子,“你爸不懂我!你也不懂我!你们为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是想控制你们,我是为了你们好!” “你从小身体就差,我让你多喝点儿药怎么了!”冉秋妤吼着,右手指向桌面上摆着的玻璃杯,上面摆着五个玻璃杯,已经空了两个,还有三杯里倒满了翻腾着热气的药,“你十二岁了,为什么还是不懂事?” 谢临君抿紧了唇,他又往门外扫了一眼,震惊得呆愣在原地的江路再次和他对上视线,他张嘴说了什么,随后坐直了身子,端起桌上的一杯药闭上眼灌了下去。 这大概是他喝的第三杯。 江路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是震惊于谢临君居然会被打还是震惊于冉秋妤近乎癫狂的说话方式,冉阿姨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温柔又爱碎碎念的人,像秋老虎后夜间的雨一样,不足以熄灭所有高温,但足以将温度降到一个舒适的程度,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呢?”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江路身后,笑了笑,轻轻推开门,柔声道,“进去呀。” 门推开后,屋外的光也照了进去。 谢临君往里侧了侧脸,挡住自己被打得发肿的脸,冉秋妤也是在那一刹那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拢了拢头发,侧头看着江路,笑道:“路路怎么来了?” 之后的记忆太过混乱,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简而言之从那天起,江路发现了冉秋妤的疯狂,她怀揣着那份沉重的爱,将谢临君的承受不起理解为他的叛逆,再用任何她能想到的暴力和成倍的“好”去“教育”谢临君。 也是从那天起江路不再和谢临君打架了。 江路记得那时候他没头没脑地问过谢临君,疼么? 谢临君揉着胃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他背后冒了冷汗,还以为这人又要打自己的时候,谢临君才挪开了目光。 他那个时候大概是想说什么的。 江路想。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他的回忆,江路愣了愣,扫了眼面前已经凉了的外卖,抿抿唇,将盒子推到一边,从沙发上拿起了手机。 -明天自己去学校。 -好,明天还一起吃饭么? 那头没了回信。 江路坐在桌前,看着因为凉下来的外卖上凝固的油珠,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几乎快要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跳出来尖叫着将他吞没。 应该不会被怎么样吧,那毕竟是他的妈妈,再怎么疯狂……也不会把谢临君怎样? 小时候被打是因为年纪小,今年谢临君都十六了,应该只是会训斥两句,或者像他见过的那样,把他按在沙发上,快速又凄凉绝望地说些“我都是为你好”之类的话。 说到底,江路自己也不清楚,当时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给谢临君发送那条消息的。 当时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手中的手机屏幕还发着光,门外是令人恐惧的富有节奏的敲门声,他甚至能隔着厚重的门听见门外那人的呼吸声。 那一瞬间他大概是害怕的,至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淡定。 严驰飞应该刚到家,看状态也不是很清醒,不一定能看见消息,除此之外,江路没有能联络的人了。 如果那晚联络的是江彻,等他派助理过来的时候,护工的尸体应该都已经腐臭了 只有谢临君。 他能联系的,且抱有一丝期望真的能来的,只有谢临君。 江路等不到回复,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丢到桌上,起身将外卖盖好后丢进垃圾桶里。 天色已晚,城市的灯光将上方的天空映亮,家家户户的窗格子也亮起了光,江路将每一个房间的灯都打开,再将窗帘拉上,回到客厅的时候,放在桌上本应黑屏的手机再一次亮了起来。 谢临君的回复传了过来,只有一个字:好。 江路松了口气。 他从来没有哪一分钟像此时此刻这样,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谢临君。 第24章 逃吧。 一夜很快过去,江路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昏昏沉沉的睡着,闹钟还没有响起的时候就睁开了眼,楼下早起晨练的老大爷已经吆喝了起来,声音很快消失在清晨宁静的小区之中。 江路坐起来,抬手捂了捂胸口,心脏跳动的频率是正常的,但他却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慌,像是有刀子悬挂在空中,随时都会降落下来,令他身首异处。 从家里到学校的路程不近不远,江路快步走在路上,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放慢了脚步。 就算他早去了学校也去不了北楼,只有中午的时候才能见到谢临君。 江路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又往前走去。 上午的课如往常那样左耳进右耳出,安葵依旧请假没来,老师以一个更宽广的视野看见了发呆的江路,手中的粉笔摁断一小截,用力朝着江路的方向砸了过去,正中额头。 周围哄笑声不断,江路捂着额头朝讲台上看去,老师正背着手扬起下巴看着他,“把接下来的课文读一遍。” “啊。”江路站起来,他连课本都没翻开,哪知道应该读哪。 坐在隔壁桌的少年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江路朝着他那边看过去,扫了眼他的书,自己再慢慢翻开书,读了下去。 坐下后江路小声冲着那人说了句谢谢,那人摆摆手,继续听课了。 江路来这个班也挺久了,但一直都记不住人名。一是平日里他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画小人儿,也懒得和别人交流,除了坐在前桌的安葵外,基本没和班上的人说过话,二是这个班里根本没有人来和他搭话,他们大概察觉出了江路的不对劲,偶然看到过他手臂上的伤,总是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江路的位置,再扫上两眼,躲到教室角落里去小声交谈着。 大概所有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光。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江路罕见地第一个冲出教室,甚至抢在了老师的前头。桌上的书和笔都没好好儿塞回书桌里,他的脚步声伴着下课的铃声,快速又急切地响起。学校内像是被人按下了启动键,所有的嘈杂的人声在这一刻从隔间教室传来。 谢临君还没有到操场的后面。 这是必然的,比起西楼,北楼离操场要远一些,加上江路一路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此时此刻的操场上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江路走到石阶上坐下,深深地喘了口气。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江路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谢临君那么一个从小乖到大的孩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和自己打架,除此之外便是前天从阳台跳下来,跑到了自己家。 只做过两件错事的人,怎么会受到太严厉的处罚。 江路再一次喘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吃什么?”谢临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江路猛地抬起头,视线却一寸一寸地往上探着。 干净的白球鞋,洗得发白的校服,好看的脖颈上没有一点儿不应该出现在上面的颜色,还有脸,嘴角青了一大块,半边脸还有点儿红肿,额角有一块纱布,他的伤几乎都在脸上。 “你怎么了?”江路怔了怔。 “我妈打的。”谢临君极其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投入了江路的脑海中,掀起一片巨浪袭来。 “……对不起。”江路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手腕,“我不该给你发消息让你过来的,我……” 我没想那么多。 害怕了,想求救,想对某人某事抱有期待,那是他藏在最深处想要活着的身体的本能反应。 “那你给谁发?”谢临君扫了他一眼,坐到了他身旁的石阶上。 江路抿抿唇,没有回话。 “不知道。”江路犹豫了许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嗯,”谢临君又扫了他一眼,“所以我来了。” 谢临君从小到大都是学霸,是个何等聪明的人,他大概在收到江路消息的那一瞬间就理清楚了所有的思绪。 他想明白了后果,那整齐得不像是有人睡过的床铺,凭空消失的睡衣和拖鞋,衣柜里明明有两套校服,自己身上却还有一套,鞋子也不是自己的鞋子,甚至书包都还在椅子上挂着。 那些十分明显的证据足以证明他的谎言。 但他依旧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阿姨她,”江路顿了顿,抬手揉了会儿眼睛后才继续道,“是不是和我妈一样?” 一样的疯狂,拥有莫名其妙的执念,将情绪加注在别人身上。 谢临君这次不再平淡地扫他一眼后就移开视线,而是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看着他,轻声道:“比你妈妈严重。” 冉秋妤的病大概比林妍的严重千万倍。 毕竟她是打着爱的幌子,将那些沉甸甸地东西压在谢临君的身上。 “对不起,”江路挪开了视线,俯下.身子将下巴枕在膝盖上,“对不起,对不起。” 他完全不敢细想,谢临君回家去后冉秋妤是怎样对待他的。 十二岁那年冬至体会到的泥沼里的绝望又如噩梦一般朝着他袭来,或许谢临君活得比他还要难上许多。林妍已经死了,他却日日都要面对冉秋妤,日日都要在那份沉重的爱里深刻的喘息——谢临君大概已经学会了如何应对冉秋妤,却因为自己的消息而打破了他们母子间微妙的平衡。 谢临君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偏偏还要去拉上江路一把。 谢临君从江路第二次说出对不起后就没有说话了,他看着江路的侧脸,看着江路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看着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跌进树叶间隙,在地面留下点点光斑,最后他抬起手,用力按在了江路头上,“好好儿学习吧。” 江路斜了他一眼,大概是被他这句话给惊到了,嘴巴张开又合拢,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好好儿学习,”谢临君按着他脑袋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她一直都是那样,我初中的时候就想好了,考大学,远离这个小镇,别的地方活下去。” 说着,他顿了顿,手掌离开江路的头顶,手指却捻起了他几根发丝,“你和我考同一所大学,我们一起活下去。” 远离这个小镇。 远离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精神敏感随时会爆发的人群;远离这个扭曲的,人人深陷泥潭却不自知的地方。 然后一起活下去吧。 战或逃,既然战不了,那么逃跑也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 江路怔了许久,突然吸了吸鼻子,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狠狠地往外跳了一下,“好。” 第25章 长伴。 “还有,”谢临君看了眼江路要哭不哭的表情,把视线挪开了,“以后不能送你了。” “嗯?”江路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我妈特地换了白天的班来看着我,”谢临君说,“每天回家和上学的时间都有规定。” 江路愣了愣,抿了抿唇道,“好。” 谢临君这才把视线挪回来,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中午在食堂简单解决后,坐在石阶上,有小鸟展翅从远方飞向教学楼楼顶,江路有点儿近视,抬头看过去,只听到一两声清脆的鸣叫后那些黑色的点便落到了教学楼楼顶的栏杆上。 “回去吧。”江路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又回头看了眼谢临君额头上的纱布,“你这个……严重吗?” “废话么?”谢临君斜了他一眼,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缝了几针,过阵子才能拆。” “哦。”江路应了一声。他还有点儿想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但看着谢临君的侧脸,他忽然把那些涌到舌尖的问题咽了回去。 “好好上课。”谢临君把江路送到西楼楼下,临走前叮嘱道。 “……好。”江路有点儿哭笑不得。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在谢临君说完要一起活下去之后,原本就乱成一团的思绪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头绪,诸多晦暗的情绪一直裹着他,他却在谢临君说完那句话后突然高兴了起来。 活着。 这两个字看起来就金光灿灿的,坠进泥潭里也不会染上任何污秽。 也不知道是在高兴个什么劲儿,反正从一楼走到教室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到了教室门口脚步才放轻了,走回去,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想把下午第一节 课的书拿出来准备好,然后拉开自己的书包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下午第一节是什么课。 江路撑着脸,有点儿想笑,一旦想笑这个念头被提起来了,嘴角就再也往下拉不住了。 莫名其妙的。他想。 下午的课江路头一次听得那么认真,尽管半懂不懂,还有很多时候收到了来自老师的诧异的目光,最夸张的是最后一节课的老师,扭头看了看外头暖烘烘的太阳,咂咂嘴道:“看来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哈。” 全班不明所以的跟着乐了一会儿,江路憋着笑,漏出一两个气音之后再也憋不住了,一直笑到下课,如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东西再背着书包往外走去,看着少了什么的校门口,嘴角的笑意便这么停住了。 习惯是最可怕的东西,一点一滴渗进血肉里,连根拔起的时候才会知道痛。 江路走到谢临君往日停着自行车的路边,脚尖踢了踢路面上的小石子再迈步往前走去。 身边净是刚放学的学生,吵闹得厉害,大部分都高声说着自己的话,三五成群凑成一堆,江路从来没觉得他们原来有这么吵。 他加快速度往前走了两步,还没走出这条街,揣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谢临君的电话。 “到哪了?”那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风声,还有自行车车铃被拨动的声音。 “校门口。”江路举着手机,又往前走出一大截才感觉耳边清净了些,“你到哪了?” “还有一段儿,”谢临君说,“她给我规定的是放学之后十五分钟内到家。老师拖堂的话她会亲自打电话确认。” “哦,”江路在心底算了一下从学校到自己家再到谢临君家十五分钟够不够来回,答案肯定是不够的,他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过去多少分钟了?” “十分钟。”谢临君那头的声音远了些,江路猜他是转弯了。 “这么快啊,我感觉才刚放学五分钟。”江路咂咂嘴,从兜里拿出耳机插上了。 谢临君也猜到了他是在插耳机,等耳机插进耳机孔时的杂音过去,江路喂了两声之后,他才道:“因为你收拾东西太慢。” “你平时等我挺久的吧,”江路乐了,以前他觉得这种走在街上和别人打电话一个人傻乐的人特别蠢,但这种蠢事儿自己做起来的时候却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多浪费您看书学习的时间啊。” “还行。”谢临君说。 两个人就这样打着电话一路回了家,江路的步伐越走越快,他听见谢临君那头的风声已经停下了,但他没有挂断电话,大概是非要等到自己平安回家了他才肯挂断。 十五分钟的时限在江路走出学校一小截的时候就剩下了五分钟,剩下的路程江路几乎是一路跑过去的,还得抽空和谢临君说上两句话,终于是赶在时限到达之前跑到了小区门口。 “行……行了,我到了,”江路弯腰撑着膝盖大喘气,“你快进去吧。” “啊。”谢临君仰起头,他正站在自家小院外的围墙外,“记得写作业。” “哎,”江路一边掏钥匙一边应,“知道。” 谢临君挂断了电话,推着自行车走进了房门。 冉秋妤正坐在客厅里,朝外的窗户大开着,窗帘依旧只拉开了一半,她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手里的菜择得乱七八糟,看见谢临君推着自行车走进来后瞳孔里才闪过亮光,她慌忙将腿上的菜盆放到一边,快步迎了出去。 “回来了啊,”冉秋妤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没有超过她规定的十五分钟,“要你这么早就回来,辛苦了吧,今天作业多吗?” “嗯。”谢临君把自行车停在屋檐下锁好,侧身进了屋,冉秋妤跟在他后面,小声碎碎念着什么。 “你先上楼去写作业吧,”冉秋妤重新将菜盆放在了腿上,轻声道,“饭做好了我叫你下来吃。” 谢临君侧过头看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并未应声。 上了楼,将房门落锁,他拿出手机给江路发了条消息。 -你晚上吃什么? -红烧肉。 -哦。 谢临君放下了手机,将书包放好,纸笔都拿出来后,开始写起了今天老师留下的作业。 与此同时等着外卖的江路也抽空写了两道题,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把他会的公式都套上去了,他还是头一次把作业全都带了回来,看着堆成一小摞的作业,江路突然有点儿头疼。 一旦面对这种不会做,连问的什么都看不懂的题的时候,人往往都会走神。 江路便是这样放空了大脑,什么都没想,等缓过劲儿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我刚才好像什么都没想,然后再次放空,陷入恶性循环。 直到外卖敲响了他家的门,他才真正回过神,几步走过去开了门说了谢谢后关上门,突然想,要不然去买辆自行车吧。 不然每天都这样和谢临君玩儿生死时速也不是办法。 万一哪天就累死了呢。 江路咬着筷子,觉得这个想法非常之棒,然后放下筷子,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谢临君。 -买呗。 手机里传来的是简洁的回复,江路眯了眯眼睛,没有回消息,而是将手机放到一旁,认真地吃完了饭以后把谢临君之前给他拿来的上学期的习题册拿出来,挑了些看得懂的题目写了。 等写完作业后夜已经深了,江路打开每一个房间的灯,路过杂物室的时候脚步顿了顿,随后目不斜视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门也好好儿锁上后才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这大概是他近几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但醒来的时候却不怎么踏实。 屋外又下着雨,路面被淋湿后浸成更深的颜色,江路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掌心背后都是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未知的香气,带着黏黏糊糊的感觉和十分腻人的甜味,江路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被汗水打湿的枕头,又拍了拍胸口,试图将身体里那股热流舒缓下去,但那股热流不似前一次那样醒来之后就缓缓褪去,这一次在江路醒来之后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江路只觉得口干得厉害,放在床头的杯子是空的,他只好拿着杯子出去倒杯水来喝。 腿软得不可思议,江路站在饮水机边,端着水杯的手都有点儿不稳,随着水注入水杯,杯子愈发重了起来,江路突然眼前一黑,手也松开,杯子就那么打碎在了脚边,他往地上倒去,仅存的意识让他伸手撑了一**子,结果杯子的碎片就这么刺进了手掌。 “操。”江路看着地上的血低声骂了一句。 痛感消退了那股陌生得让人心惊的热流,江路抬起手看了看,还好伤口不是很大,扎进去的碎片也不是很深,能自己拔出来。 他坐在地上缓了会儿,才爬起来,去拿过医药箱,开始给自己包扎。 我可能要分化了——分化以后还能和谢临君一起吃饭吗? 江路看着手掌伤还流着血的伤口,突然愣了神。 第26章 立夏。 第二天江路下楼的时候往往常谢临君停自行车的地方看了一眼,脚步莫名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往前走去。 自己大概要分化了。 身体里的热潮一阵一阵涌来,在昨夜摔了杯子扎破了手以后,神志才清醒过来。 以前江路没有觉得分化时随之带来的**期有多恐怖,或者说对于这事儿压根没有概念,只能从字面意思上去理解,可昨天那手脚无力又口干舌燥的感觉着实让他惊了一把。 那还是在家里,如果是在大街上突然这样,那么下场会是怎样? 江路不敢细想。 在早点摊子上买了俩大包子,一边走一边吃,江路低头咬了一口包子的时候,瞥了眼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手掌,被杯子碎片扎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今天早上起来整个手都有点儿肿了,好像有点儿充血,反正拿牙刷的时候都没多大力气。 江路往前走着,视线顺着路面的石砖延伸的痕迹往上挪动,余光瞥到一点儿绿色的东西,再仔细看过去,是一家药店。他想了想,走了进去。 “你好,”柜台的小姑娘立刻露出了笑容,“请问您要买哪种药?” “啊,”江路咬了口包子,舔舔嘴角,“分化的时候的药。” “嗯?alpha分化不需要用药哦。”小姑娘说。 “omega。”江路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立刻从柜台后走出来,带着江路去了最里面那一排,“信息素阻断剂”的字样被加粗倾斜印在药盒上,江路随手拿了一盒就打算去结账。 “那个,”她看江路怔了一下,忍不住小声提醒道,“未成年的omega是不准私自用药的,你可以叫你爸爸妈妈来帮你买。” “……哦。”江路咬下最后一口,把塑料袋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将药放了回去。 未成年的omega不准私自用药。 他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怎么办呢。 江路把塑料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想。 他距离成年还有两年,但分化期估计近在眼前了,总不能在分化之前都不出门了吧? 刚请过十天的假,再请假,老师可能得上门杀人。 江路缓缓走到校门口,站在门口检查学生仪容仪表的顾余归看见了他,冲着他点点头,江路也呲牙笑了一下。 上午第一节 课是数学,江路把昨晚做了没多少的作业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撑着脸看着窗外,发起了呆。 要他立刻从坏学生转换到好学生模式有点儿突然,那些上课走神、左耳进右耳出、不知道怎么记笔记的坏毛病还赖在他身上,江路一早上净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想着要好好儿听课了,老师一走进教室,那些坏习惯立刻笼罩了他,江路努力集中了精神,多多少少听进去了些,一上午就这么恍了过去。 下课钟声终于响起来,江路把书和笔塞回书包里,站起来朝着外面跑了去。 目的地是操场后面的小石阶。 谢临君已经坐在那儿了,身旁放了一堆书,见江路来了以后将膝盖上那本合上,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给你找了点儿书。” 江路凑过去一看,都是高一上学期的书,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的写着“谢临君”三个字。 “老师说过的重点我都划了,”谢临君随手拿起一本,“昨天晚上拿出来看的时候又划了几个易考点,你拿回去好好儿看。” “哦,”江路数了数,一共六本书,“我书包装不下怎么办?” “把你的书放学校,”谢临君说,“你现在看下学期的题也看不懂。” “还是能看懂两个的。”江路试图辩解,谢临君朝着他扫了一眼以后他便眨了眨眼睛,“好吧看不懂。” “嗯。”谢临君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了点儿笑意,江路往他脸上看过去的时候,他还是往常那副表情。 没有表情就是他的表情。 江路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屁话。 “对了,我要分化了,”江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买不到信息素阻断剂。” “让江彻叫秘书给你买,”谢临君扫了他一眼,“然后备在身上,别多吃。” “哦。”江路愣愣的应了一声。 原来还有这么个解题方式。 学霸的脑子就是不一样。 江路点点头,衷心的感叹道:“牛逼。” 谢临君在他缠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手掌上看了两眼,突然抬手给了江路一巴掌。 江路早就被他打出了条件反射,打一下蹦挺远,带得身边的书都哗啦啦地掉到了地上,“你有病吗?” “疼么?”谢临君握了握拳头。 “疼。”江路咽了口口水。 “哦,”谢临君说,“我以为你不知道疼。” “你有病。”江路肯定地说,弯下腰将书捡起来放好后,重新坐了回去。 想了想,又一巴掌给谢临君扇了回去。 午休的时间成了两个人能见面的唯一时间,周末的时候谢临君和同学串通好撒了个谎,溜出去和江路买了自行车,一辆墨蓝色炫酷的车,看着挺拉风,价格也很拉风,但江路刷卡的时候没有一点儿犹豫。 “来,竟个速,”江路跨上车,指了指谢临君,“你跑回你家,我骑车回家,看谁快。” 谢临君斜了他一眼,“去吃饭。” “哎,吃饭。”江路还在车上没下来,“你上来呗我带你,我们去哪吃啊?” 谢临君又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走到后座那边坐下了,“上次那家。” “哦。”江路拨了下车铃。 上次江路给谢临君点了根随变那家店已经成了他们的固定聚餐点,有空就去吃个一两次,明明是江路和严驰飞一起发现的店,最后常来的人却变成了他和谢临君。 “一份蒸饺一份凉面,”江路把车骑到店前,正准备催谢临君下去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打包,谢谢。” “安葵?”江路喊了声。 “啊,”安葵突然被喊到名字,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她转过身来,原本齐肩的头发被剪到了耳后,身上只套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衣领处好像黏了什么白色的东西,“是你。” “你……好点儿了?”江路几步走过去,谢临君从他身后走过去,占了个座儿开始点餐。 “嗯,”安葵点点头,“周一就回去上课。” “那就好。”江路点了点头,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这儿弄上东西了。” 安葵怔了下,随后抬手用手指捻了下衣领,沾上的东西被抹去后也留下了一道痕迹,“谢谢你。” “……不用。”江路说。 他感觉安葵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一样。 好像以前那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儿只是他的错觉。 此时的安葵接过老板打包过来的食物,轻声和江路说了再见后便扭头往巷子口那边走了去。 隔得太远了,江路没听见具体的,只听见几个男人的声音,在安葵走过去之后纷纷嗤笑了声,“你还要吃东西啊?我还以为你光喝……就饱……” 江路顺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见安葵的半个侧脸。 她用手指从盒子里捏了个蒸饺出来,丢进嘴里,然后用力地咬了下去,目光淡然平静的直视着前方,身体却拐了弯,进了巷子里。 “吃什么?”谢临君皱着眉走过来,“江路。” “啊。”江路回过神,“和你一样。” 谢临君点点头,抬手拉住了江路的衣领把人拽进了店里。 江路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流逝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屋外风吹了起来,吹散春末最后一点儿降温的气温。 周一时安葵如她所说来上了课,江路想问什么,却什么都没问出口。 日子一天一天翻页,复制黏贴的每一天似乎没什么新意。 一条消息江彻便让秘书送来了十盒信息素抑制剂,江路寻思着江彻应该是要他把药当饭吃。 那天走出教学楼,被闷热的气温搞得烦躁不已只能扯着衣领试图让风钻进去贴近皮肤带来一丝低温的时候,江路才回过神。 夏天已经来了。 第27章 吻痕。 南方的入夏是从雨季开始的。 春天连绵的细雨刚过,夏天带着轰隆雷鸣的雨便接踵而至,空气是潮湿的,内裤和袜子永远晾不干,一摸上去总能摸到一股湿润劲儿,用力捻两下又捻不出水来。 奶茶吧的空气里都带着醇香的奶味儿,轻柔的音乐舒缓着人们紧绷的神经。谢临君语调平缓地讲完这个题,将笔从试卷上挪开,抬手用笔杆轻轻敲了敲江路的头,“听懂了?” “没有。”江路诚实道。 谢临君瞥了他一眼,又重新拿了张草稿纸过来,把刚才的计算重新写了一遍。 冉秋妤控制了谢临君早晚上学放学的时间,却唯独没有管谢临君的周末,大概是因为以前谢临君周末就总爱去图书馆看书或者是去参加些积极向上的活动,所以她不太管,谢临君也深知这一点,每到周末就借着要去图书馆的名义跑出来给江路补课,补到晚饭前再回去。 江路却总觉得不安,或者说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明明都已经控制了早晚时间了,怎么会对谢临君的周末管理上像以前一样放松? “上次……你是怎么和你妈说的?”江路看着谢临君在纸面上写出一道道的算式,视线突然挪到了他的脸上,额角处,那拆了线已经完全愈合的地方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还是没有解释,就是一顿打。” “没有解释。”谢临君顿了顿,“我想不到合理的理由。” 是不存在合理的理由的。 能有什么理由让他穿着睡衣大半夜不睡觉,翻阳台逃出去并且彻夜未归呢? “然后呢?”江路单手撑着脸,视线一直黏在谢临君的额角处。 “一顿打,然后抓着我发神经。”谢临君放下了笔,看着江路,“打伤了我她还挺心疼,送我去了医院。” “啊。”江路怔了下。 “要哭么?”谢临君说。 “不哭。”江路说。 “那就听题,”谢临君拿起笔,用笔尖点了点草稿纸,“下周期中考。” “……哦。”江路应了声。 下周期中考了。 不知道这次能考多少分,至少会比前几次高许多。 毕竟认真听课这么多天,也有好好儿在做作业,加上谢临君亲自课外辅导,成绩虽然谈不上突飞猛进,至少不会再在班里垫底了。 谢临君叹了口气,“听不听了?” “这不是我听就能听得懂的,”江路说,“你明白吗?” “不明白。”谢临君说。 “你们学霸肯定不明白,”江路端起桌上的奶茶喝了一口,谢临君看过来的时候他又连忙放下了杯子,凑到桌子旁认真地看着纸面,想了会儿,小声补上一句,“就像我要喝奶茶你给我递试卷一样,完全对不上电波。” 坐在两人前座的女孩儿听见两人的对话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起头来冲着江路和谢临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谢临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试卷和草稿纸收好,又给江路喊了杯奶茶。 江路大概很喜欢带奶味儿的东西,喝的时候总会轻轻地眯起眼睛,满足的表情不大明显,微微扬起的嘴角也很快就被压下去,像只午后在沙发上晒着太阳的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舒适慵懒的劲儿。 空气里那股甜味儿和奶茶吧里轻柔的音乐实在催眠,江路强撑着听谢临君讲了快一个小时的题以后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了,他砸吧砸吧嘴,把冰凉的奶茶贴在了脸上,靠在沙发靠背上说:“下次换个地儿行么?”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 江路脑子不算笨,就是基础没打好,谢临君给他猛补了一段时间的上学期课程后,江路成绩已经有了明显的提高了,但问起他的时候他总是那句“不懂”“不明白”随便糊弄人,好在谢临君是知道江路真的有在努力的,若是换了旁人,八成得被他气死。 两个人打算出去吃个午饭,回来再挑个舒适的地方窝一下午,听听英语什么的,反正和谢临君呆一块儿江路就没想过能开小差。他们一起待到了晚饭前,冉秋妤快回家的时间才分开。 江路直接回了家,夏季昼长夜短,天空还是亮堂堂的一片,他只开了客厅的灯,随后便窝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进入了最放松的状态,就这样慢慢睡了过去。 他时常做梦,大概是心底揣着的事儿太多,一旦陷入梦境之中,那些污浊泥泞的病毒一样传播着他们疯狂的人便一一冒了出来。 小时候的谢临君板着一张脸,从书包里抽出铁尺打向正在和别人头挨头交换游戏卡片的自己的场景,还有在医院里的妈妈和那年绑架他和外公外婆的那些走投无路的人凑在一块儿,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所有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回溯在脑内,不管江路的意念在他眼前尽情播放着,江路以第三视角看着这一切事情的原委,一切故事的发生,奇怪的之前那种沉重的感觉正在逐渐减轻。 他是活着的,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里,梦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脸色都是青白的,只有他带着浓烈的色彩,挣扎在一片晦暗之间。 江路睁开了眼睛,天已经黑了下来,放在桌上的手机收到了几条垃圾短信,江路拿起手机一一删除,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除了客厅以外所有的房间都是漆黑的,仿佛有什么东西站在那里,怨毒地望了过来,江路绷紧了脊背,站起来去将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了,直到整个房子明亮一片他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下了雨,雨水急得连伞都遮挡不全,江路走到教室里的时候裤腿和鞋子都湿了大半,也没有换的,他只能用纸随便擦了擦裤子后便坐在了位置上,学习委员来收作业,江路把作业递过去后老师也踏进了教室里。 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在雨声中缓缓响起,江路抬起头看着老师,同时也看见了自己前方空荡荡的座位。 安葵还没有来。 江路愣了下,莫名想起了不久前用手指捏起蒸饺放进嘴里,狠狠咬下的安葵。 那天的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留下一片阴影,她转身走进巷子里的时候眼神似乎往外瞥了一眼,江路没有看得太仔细就被谢临君拉进了店里。 安葵直到第二节 课快下课的时候才进了教室,大概是淋着雨来的,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梢还往下滴着水,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后颈处,她没有理会讲台上的老师,径直走进了教室,将书包用力摔在课桌上,人也重重地坐下去,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安葵!”老师在台上指着安葵,说了一长串,见安葵并没有多少反应后干脆指着门外,“你给我滚出去!” 安葵总算有了反应,她站起来,把书包拉开,从里面扒拉出那些被雨水淋湿的书本胡乱塞进课桌里,然后从书包底部找到了那个被压得瘪瘪的面包,一边扯开包装袋一边站到了教室外。 周遭议论纷纷,江路皱起眉,揉了揉眼睛。 应该不是看错了。 安葵后颈上有一个吻痕。 第28章 番。 第二节 课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屋外的雨完全停了下来。 老师收起课本,走出教室在门口训了会儿安葵才离去,下楼去做完课间操回来的人们都在小声议论着她,江路皱着眉,看着老师走后一步步走进来的安葵。 面包已经吃完了,包装袋进教室的时候顺手揉成一团塞进了校服口袋里,她像是累极了,走到教室末尾的垃圾桶里去丢个垃圾的力气都没有,径直走到位置上趴着准备睡觉了。 周遭议论的声音小了些,可终究是些无法熄灭的火苗在暗处燃烧。 江路看着她湿透的校服想了想,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起身搭在了安葵的肩膀上,安葵肩膀抖了下,没有抬起头来,江路也没有多说什么。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安葵突然直起身子,搭在身上的校服往下滑落,她反手接住,视线在周遭扫了一圈儿后锁在了身后只穿了件白t的江路身上,“你的校服?” “嗯。”江路点了点头,看安葵的表情也不像是嫌弃,而是发现了什么之后的震惊,又和眼底的几分犹豫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她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此时上课铃声响起,安葵的表情僵了又僵,最后把校服还给了江路,不一会儿,又递了张纸条过来。 -你是omega? 江路看着上面的字,愣了下。 -你怎么知道? -校服上面有信息素的味道,很浓。 江路套上自己的校服,抬手在手臂上嗅了嗅,并未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偶尔清晨醒来时还能闻到点儿淡淡的香味,自从入夏后便完全没有味道了,就连身体里那股热流江路都习以为常,甚至能在它来势汹汹时一边用凉水拍着后颈一边背英语单词。 他甚至以为自己的分化期延后了,却从未想过是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安葵见他许久没有回纸条,又递了一张过来。 -你自己小心点。 -好。 江路把纸条递了回去,看见安葵用笔在纸上用力画着,大概是将两个人的字全部都涂黑了之后把那张纸攥成一团,揣进了校服兜里,又趴在了桌上。 第三节是语文,班主任的课,班上那几个爱说话闹腾的人终于收了声,勉强装出一副学习的模样,江路撑着脸听着讲台上的老师用温润且缓慢的语调念着文章,视线扫到江路这边的时候顿了顿,显然是看见了趴在桌上睡觉的安葵,江路连忙踹了脚安葵的椅子,安葵茫然地抬起头,接触到老师的视线后又无所谓的耸耸肩,打了个哈欠,虽说没有再睡觉了,但那副状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认真听课的。 “安葵,”下课铃声一拉响,班主任便冲着安葵道,“来办公室一趟。” 安葵半眯起眼,站起来扯了扯打湿后黏在身上的衣物,脚后跟不离地走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她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所以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为之诧异不已,包括学生里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对这位班长的转变感到惋惜。 下午放学之后江路飞快收拾好东西,快步去了停车棚,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辆墨蓝色的自行车,一同锁在那儿的还有谢临君的灰色的自行车。 “今天挺快。”谢临君从后头绕出来,拍了拍他的肩。 “你不是嫌弃我收拾东西慢么,”江路走过去解开了锁,“今天是拿出抢饭的速度收拾的。” “嗯。”谢临君也走过去,推着自己的自行车慢慢走到了校门外。 人来人往,两个人推着自行车缓慢往校门口走着。谢临君明明很赶时间,却不慌不忙的维持着和江路同样的速度,直到走到学校门口,江路才忍不住看了眼谢临君,“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不多了。” “嗯。”谢临君跨上车,“还有八分钟。” “来得及么?”江路也跨上车。 “来得及,还能剩一分钟挂电话。”谢临君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江路发了个语音。 江路抿着唇接通了语音,又拿出耳机戴上,“行了赶紧走。” “明天见。”谢临君说了一句,没等江路回话,他就骑了出去。 耳机里传来的是衣摆翻飞的声音和剧烈的风声,吵人,江路却没有挂断语音的欲望。 他站在路口,等着谢临君在视线里变成一个小点的时候,他才骑了起来,像是要以同样的风声吵回去似的,骑得飞快。 “哎!江路!”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什么时候买的自行车?” 是严驰飞。 江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严驰飞了,大概是从之前那次喝酒开始就再也没见过,如今江路不想打游戏了,两个人又不在同一个班,话题也逐渐减少,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而严驰飞却喊住了他,还用了句挺蠢的话做开场白。 江路捏了下刹车,脚尖点在地上,扭头看着身后的严驰飞,“前阵子。” “哦……哦,”严驰飞搓了搓手,“那什么,你现在要回家了?” “嗯。”江路听见语音里谢临君啧了一声,“你有事儿说事儿,我赶时间。” “忙什么呢……”严驰飞小声嘟囔了句。 “忙着学习。”江路面无表情道。 严驰飞诧异地看了江路两眼,想笑又被江路认真正经的表情给弄得憋了回去,最后叹了口气,几步走到江路面前,小声道:“安葵是你们班的吧?” “啊,”江路想起了安葵后颈的那个吻痕,“是你?” “什么是我?”严驰飞不解道。 “……没什么。”江路摇摇头。 “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啊,”严驰飞啧了一声,做贼似的又往江路面前凑了凑,“上次和我一起分化的那个omega,叫安葵,是你们班的吧?” “嗯。”江路应了他一声。 严驰飞度过分化期后已经是一个完整的alpha了,身上带着强烈的侵略性的信息素虽然有所收敛,但还是让江路十分不好受,那带了点儿雨水味道的信息素一直萦绕在鼻尖,江路忍不住抬手把严驰飞往后推了一把。 “哎你……” “你找她有事?”江路皱着眉,脸色十分难看。 “……哦,就是想让你转告一下,她好像是我的番,”严驰飞顿了会儿才继续道,“如果闻到我信息素的味道,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冲过来抱我,还有就是……最好不要和我碰面,我不想标记她,高中三年我想安安稳稳的混过去。” 番。 又是“番。” 江路没由来想起了上次护工在他家里,满眼怨恨吼出的那句“她是我的番!” “什么是番?”江路问道。 “你个beta不懂就算了,反正帮我转告一下,”严驰飞砸吧砸吧嘴,往后退了两步——他大概是要去网吧,校门口那边已经聚起了一堆不认识的人,八成是等会儿要和他一块儿去打游戏的,“谢啦。” “……”江路握着车把,看着严驰飞三两步往后窜出去,叹了口气,刚准备重新骑车离去,余光却瞥见了严驰飞绕过了那群人。 不是和他去打游戏的么? 江路愣了下,终究是骑着车往前走去。 耳机里传来的风声早就停了下来,却没有听见语音挂断的提示音,谢临君八成早就到了家,把耳机收好了等进了房间后再戴上。 自己和严驰飞的对话不知道谢临君听到了多少。 “喂?”江路深吸了口气,“还在吗?” 耳机里一片安静,过了会儿后才有了点儿声音,像是钢笔打开笔盖,又用力合上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谢临君八成是不方便说话。 江路抿了抿唇,骑着车一路回了家,把车子在楼下锁好后几步跨上楼,书包往沙发上一甩顺手按开了灯,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飞快打字:什么是番? 那头很快传来了轻微的杂音,不一会儿百度百科的截图就发了过来,谢临君还顺手打了个问号,像是在问你不会百度吗? 江路看着那个问号无语了会儿,点开语音界面把语音挂断了,才点开对方发来的截图仔细看了起来。 什么是番? 每个alpha/omega出生之际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最佳伴侣,两者信息素相当契合,天生互相吸引。成年(分化)后的alpha/omega才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两者间如果有一方未成年/未分化,则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属于自己;若两方都处于分化、已分化、临近分化期间,那么在见面那一刻双方会立刻进入易感期/发情期,标记成结后,双方的关系称为番。 不过都9102年啦,题主可以放宽心态,很多人一辈子都是遇不到自己的番的,最多找个普普通通的对象过日子啦,也没差,如果题主遇到了,那祝题主收获幸福哦! 江路的视线落在了最后三个字上。 -看懂了么? 谢临君的消息在他刚好看完的那一刻发了过来。 -看不懂,指教指教? -没空。 -忙着学习? 江路回完这句,想起自己在学校门口和严驰飞说“忙着学习”的时候,严驰飞震惊的表情,没由来地笑了起来。 谢临君正儿八经回了个“嗯”以后他笑得更开心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笑什么。 可他还有很多想要仔细思考的事,却又找不到头绪,近日来那种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的不安感再度袭来,使得整个人的心脏都空荡荡的,像是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上,凛冽的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那种感觉持续得很久,久到第二天江路见到安葵的时候,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落到他的手臂上,那种感觉也没能减轻。 “你还记得上次在校门口那个分化的alpha么?”江路犹豫了会儿,轻声说着,安葵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记得。” “哦,他是我的朋友,”江路的手里还握着笔,“他让我转告一下,你好像是他的番,你们契合度很高,但是高中三年里……他想好好儿学习,暂时不想标记你,等毕业以后你们……” “江路,”安葵打断了他,她转过身来看着江路,拉开的校服外套里面只穿了件黑色的短袖,露出了大片的锁骨上留着的痕迹愈发明显,她勾了勾嘴角,“你撒谎太明显了。” 第29章 饭盒。 呼吸的时候喉咙里像是堵塞了许多杂物,氧气勉强从缝隙里涌进喉咙,支撑着整个身体的活动,这种不适感携着倦意使得安葵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出生理性的泪水,她抬起手揉了两下,把眼眶揉得微红才放下手,看着江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没有撒谎。”江路皱起了眉,“他的确不想标记你。” 安葵没接他的话茬,她拿起江路桌上的一支笔在指尖随意转了转,蓬松的头发被笔旋转时带起的风微微刮动了两根,那是微不可查的细节,可江路偏偏注意到了,就像那两根头发轻轻起落一样,安葵正被那股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扬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稳的落下。 “下午有空么?陪我去买东西吧,”安葵把笔放下了,她低着头,略长的刘海恰好遮住了眉眼,“要买的东西很多,我一个人拿不了。” “啊,我……”江路顿了下。他想说我下午有事,仔细一想也没什么事,也就是赶到停车棚前和谢临君说两句话,然后面对面的开了语音,骑着自行车往前走后听着对方骑车时传来的风声。 声音很吵,却也带了很多安心在里面。 “有事?”安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抿抿唇,“那算了……” “啊。”江路看着她有些苦恼的表情,皱了皱眉,“没什么事,我去帮你吧。” 安葵看了他许久,嘴唇张合几次都没能吐出一个字来,最后上课铃声响起,她缓缓地转了过去。 * “她说她拿不了那么多东西,”江路捧着一个谢临君刚去食堂加热过的精致的饭盒,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继续道,“所以今天下午我要去帮她。” “嗯,”谢临君又拿出另一个精致的印着粉色小兔子的饭盒,面不改色地打开了,里面是做得十分精致的便当,“有什么想说的?” “这个饭盒,”江路捧着印了维尼熊的饭盒,一脸一言难尽,“你好歹带个……不那么幼儿园的。” “带个印圆周率的?”谢临君斜了他一眼。 “不错,”江路打开了饭盒,“升小学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自己带便当?” “食堂就那么几样菜,”谢临君用勺子舀了勺饭塞进嘴里,“自己做能多点花样。” 江路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盒。白嫩的米饭压得实实的,旁边是切得相当不熟练的章鱼香肠,有几只还炸糊了,几个小菜放在另一边的格子里好好儿装好,每一个小方格都有它的用处。江路用勺子扒拉了下米饭,甚至从下面扒拉出了点儿玉米粒和青豆,还有胡萝卜丝。 “……”江路欲言又止,把到了嘴边的吐槽的句子努力往回咽了咽,整理了会儿语言,“你带两盒饭来学校,你妈不问么?” “她巴不得我多吃。”谢临君把自己的饭扒拉开,江路往里瞥了眼,没有青豆,“这还是她帮我做的。” 如果知道是给我吃的,应该会在里面下毒吧。 还得是鹤顶红那种立即见效的毒。 江路想着,砸吧砸吧嘴,把米饭和底下那一堆东西搅合搅合,舀了勺塞进嘴里,味道还不错,被玉米的甜香裹着,青豆也不是那么难吃了。 “明天吃什么?”江路眯了眯眼睛。 “胡萝卜青豆炖苦瓜。”谢临君收拾完饭盒,抽空看了眼江路,半认真道,“再洒点儿香菜。” “那下次我请你吃鱼腥草凉拌草莓,”江路站直了身子,还舔了舔嘴唇,显然是在怀念方才饭盒里看着不怎么样,吃着还挺好吃的食物,“吃不完给你把头砍了从食道灌进去。” 谢临君把饭盒放进带来的小袋子里,看着江路叹了口气,“这玩意儿你自己吃得下去么?” “洒香菜你吃得下去么?”江路反问道。 谢临君没说话,看着江路,突然扯了扯嘴角。 那抹笑从嘴角漾开,连带着他的眉眼都弯了起来,那股温和的初夏的风吹过来,将没拉上的校服吹得鼓起,江路看着他的笑,自己也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江路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但那笑容背后的暖意就这么顺着血液融进了骨子里。好像在妈妈走后他就没这么笑过。 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好笑的事,日子也只是一成不变复制黏贴般的翻页,连出现的小小的插曲也很快被翻过去,不足以在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也没有太多难过的事,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磨平了刺人的尖角,虽然不足以被完全抚平,但终究不会再像当初那么疼了。 但谢临君笑起来的时候,江路几乎是同时扯开了嘴角。 很奇怪,就像是被谁按了开关似的。 “想起小时候的事了。”谢临君笑了会儿,才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他说话时嘴角又被抿成了直线,江路盯着看了会儿,没由来地感到可惜。 “小时候?”江路回过神,“小时候不是你打我就是你追着我打,有这么好笑么?” “那是你欠打。”谢临君提起小袋子,几步下了石阶。 “你还欠.操呢。”江路小声骂了一句。 谢临君没有动,应该没听见。 “呸。”江路还悄悄往旁啐了一口,盯着谢临君看了两眼,确定对方没什么反应后蹦下了石阶,还没站稳,谢临君就抬起手来,用力掐了掐江路的脸。 “回教室。”谢临君掐着他的脸,“放学之后给我发语音。” 江路抬手拍开他的手,揉了揉被掐疼的脸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后几步跑远了。 谢临君的手还僵在空中,久久才放下,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捻着,像是在怀念什么似的。 放学后江路给谢临君发了个语音便把手机揣进了兜里,戴上耳机的同时那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八成是到停车棚了。 江路想。 “走吧,”安葵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校服外套,胡乱塞进书包里,“直接打个车去。” “很远么?”江路把书包背好,看着她。 “嗯,”安葵瞥了他一眼,“一放学就听歌?” 江路笑了笑,“个人习惯。” 第30章 商业街。 江路还是头一次和除了谢临君以外的人去停车棚拿车,那个瘦得连件T恤都撑不起的女孩儿靠在停车棚外的铁栏杆上,她不时往里扫两眼,不小心对上旁人的目光时便会飞快地扭过头去别开视线。 “走吧。”江路推着车走出来,“去哪买?” “很远,”安葵走在他旁边,书包拎在手里,路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江路总觉得她会把书包丢进去,“我指路就行。” “那走吧。”江路点了点头。 要去的地方的确很远。 安葵坐在江路自行车后座上,指挥他左拐右拐,前行八百米绕过水沟再往前走,路过了条商业街安葵也没有说出要停下,江路便只能跟着她说的方向继续前行。 耳机里没多久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门锁落下,冉秋妤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来,江路在这头听得不是很真切,只能听见谢临君含糊应了两声,然后快步上楼,拉开了自己的房间,坐下后耳机里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还在路上?”谢临君听见了江路那头的风声。 “嗯。”江路应了一声。 谢临君不再多言,拉开书包从里面翻出作业铺在桌上,开始写了起来。 江路听着那边终于没了声音,心里不知道是怎么,空荡荡的,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抿抿唇,大声和安葵说:“还有多久啊?” “快了,”安葵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闷,“快到了。” 江路扬起下巴,往前方看了一眼。 他记得前面是一条老商业街。小时候他常常会和朋友到这边来玩儿,从李爷爷的店跑到街尾张奶奶的店,兜里总能被那些和蔼的老人塞满糖果,再张开满是污泥的手,笑嘻嘻地跑回家,挨顿骂以后将手洗净。 后来这条街同样被划进了拆迁区,被迫搬走了的商户得到了少量的赔偿无处申报,少许“钉子户”还在这边,在潮湿阴冷的二楼里铺了张毯子,卖着常年卖不出去的过时衣物。 昔日的繁华早已不在,但江路怎么说也是在这儿玩到大的,对这儿的路比他回家的路还要熟。 “来这儿买什么?”江路疑惑道,“这边的店都快搬完了吧。” “左转。”安葵没有应他的话,自顾自地指挥了一句。 这次只往前走了一小截的距离,安葵就让停了车。她轻轻跳下自行车,书包随意挂在肩膀上,往前走了两步,扭头看着江路,“先带你去吃点儿东西。” “啊。”江路把车锁在了路边。 事实上他更想回家吃外卖。 “快点。”安葵见江路慢吞吞地往前走,忍不住催了一句,催完之后自己愣了一下,随后抿紧了唇,转身走进了小巷子里。 江路望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巷子口堆放的两袋散发着腐臭味道的垃圾,抬手将耳机用力摁了一下,小口呼了口气,几步跟了进去。 这条巷子原本是通往商业街的捷径,走到尽头便能走到商业街最繁华的地带,如今却鲜少有人问津,下水道翻涌出的味道令人作呕,死去的老鼠上爬满了小虫子,半空中的苍蝇不断扇动着翅膀,在空气中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江路硬着头皮走过去,安葵已经站在尽头等他了,等他出去后才指了指前面,“吃么?” 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竟然是家章鱼小丸子,旁边还开了家奶茶店,两家老板坐在竹凳上惬意地唠着嗑,见安葵和江路朝着店门走去,他们才站起身,“吃点儿什么?” “你点,”安葵见江路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就当他默许了,“我去买两杯奶茶。” “少糖多冰谢谢。”江路这次开口了,“两分小丸子,谢谢。” “好嘞。”老板笑呵呵地打开了工具。 这里居然有店。 还以为早就搬完了,只剩下二楼那些找不到去处的人还留在这儿。 江路眯了眯眼睛。 “少吃垃圾食品。”谢临君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过来。 “多吃胡萝卜青豆炖苦瓜?”江路乐了一声。 “闭嘴。”谢临君翻了一页书,不搭理他了。 江路笑了会儿,章鱼小丸子做好了,安葵的奶茶也买了过来。 她将插好吸管的那杯递给江路,自己拿起习惯插好才接过小丸子,就这么蹲在店门口吃了起来。 安葵吃东西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儿,并非是所有女孩儿都应该斯文优雅,而是她那股狠劲儿,像是把嘴里的东西当成仇人似的狠狠咬下去再牙碰牙地咀嚼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却无端让人感到寒意。 “不是少糖么?”江路喝了口奶茶,“这么甜。” “他家少糖就这样。”安葵咽下嘴里的东西,慢条斯理地说,“吃完去二楼买东西。” “你到底要买什么?”江路说。 “衣服。”安葵说。 二楼那些地摊上卖的衣服都是囤积了不知道多久的货,布料都有点儿犯潮了,衣服的颜色也都是些深色,连最明亮的黄色也被强行加了黑色条纹,一眼望过去遍地都是辣眼睛的款式和颜色。 过甜的奶茶实在喝不下去,江路没喝几口就丢在了拐角的垃圾桶里,跟在安葵后面看着她挑挑拣拣,倒是真的买了挺多衣服,还买了两双老婆婆穿的黑色布鞋。 江路没有多问,安葵买一样东西他便过去帮忙拎着,实在拎不了的才交到安葵手里。 “以前有个奶奶对我很好,后天她过生日。我身上没多少钱,”安葵瞥了眼江路,大概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只买得起这些。” “嗯,”江路应了声,“祝她生日快乐。” 安葵沉默着转过身,往前走去。 两个人半个小时就把二楼小商城逛完了,买了不少东西,俩人八成得打车回去,还得把江路那辆自行车扛上出租车再说。 夏天是个让人欣喜和烦躁的季节。 逐渐升温的暖阳让人舒适倦怠,而过于炎热的高温却让人大汗淋漓。 刚下二楼,江路就感觉浑身热得不得了,身上的汗水不要命似的往下淌,打湿了里面的衣服,甚至连校服外套上都被浸了些汗。走到巷子里后,他长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已经快下山的太阳,风一吹,贴到湿漉漉的皮肤上能感受到微微凉意,身体里却有火在烧似的,五脏六腑都燃起来那般疼。 “江路,”安葵转过身来,深吸了口气,“你分化了。” 分化了? 就这么突然的? 不,其实也不突然。分化前期的征兆他许久以前就有了,只是那几次都比较循序渐进,不像这次一样猛烈袭来,撞得他差点儿没站稳。 耳机里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随后是谢临君的声音,他不确定又紧张地问,“你分化了?” “嗯……大概?”江路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是在回答安葵还是回答谢临君。 安葵的表情在他的眼里变了又变,她身后的光将她的五官映得扭曲,江路看见她往自己身前走了几步,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难受么?” “还行,”江路咽了口口水,“没有想的那么难受。” “是啊,”安葵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和我不一样,分化的时候没有碰到alpha。” 江路没有太多的思路去理解安葵话里的意思了,他捂着肚子,不断深呼吸着,想以此来舒缓分化时身体深处传来的疼痛。巷子里原本的腐臭味被什么味道代替了,他闻不到别的味道,只能闻到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大概是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在哪?”谢临君皱起眉,“我去接你。” “老……老商业街。”江路用力咽了口口水,话音刚落,巷子口突然聚了几个人。 “这是个刚分化的?”他们嘴里叼着烟,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丝毫不在乎巷子里的垃圾和死老鼠,径直走了过来,“挺行啊,我挺爱玩儿这种什么都不懂的。” 那些男人们身上强烈的alpha信息素就这么毫不掩饰地袭了过来,江路脚一软差点儿跪下去,连忙扶住了墙才站稳了身子,他微微侧过脸,小声道,“撒个谎从正门跑出来救我吧。” 话音刚落,江路反手拽住安葵,朝外跑去,身后的alpha们啧了一声,将烟丢到一边,快步跟了上来。 正处于分化期随便乱跑的确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但此时此刻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放学后买个东西都能分化,还能恰巧碰上alpha。 倒了八辈子血霉也不过如此。 江路用尽全身的力气拽着安葵往外跑着。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接近,那些alpha默不作声又快速地跟在后面,以一个非常磨人的距离,好几次江路以为要甩掉他们了,却总能闻到他们的信息素。 跑。 江路脑子里只有这个字。 哪怕是活活跑死也不能被抓到。 他埋头往前跑着,循着记忆里的小路在街道里穿梭,也无暇回头去看身后的那些人,和被他拉拽着的,面无表情的安葵。 第31章 双生。 存在于记忆中的是接连不断的雨声,暗巷里被溅起的泥水和下.身的撕裂感,灼热的腺体被人一遍一遍舔舐着,汗水和着雨水滴在裸露的肌肤上,仿佛是用尖刀在心尖上一点点刮蹭着血肉。 她能听见自己的惨叫和他们的喘息,却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思绪被脚下一处台阶绊住回到现实,安葵又被江路扯着往前跑了几步,周遭没有令人烦躁的雨,地面也是干燥的,而身后那逐渐逼近的alpha信息素和脚步声让她回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突然反手拽起江路,飞快朝前跑了过去。 此时的江路本就跑不了多快,被安葵拽起后整个身子往前倾得过分,信息素不可抑制地从身上散发出来,路过的几个beta都感到几分不适,却又不懂这份不适从何而来,只能疑惑地望着往前跑去的两人的背影,再被身后追去的几个男人吓一跳,匆匆离去。 为首的男人啧了一声,缓缓停下了脚步,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待机音响了一声的时候,安葵放在兜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像是被按下什么开关似的,她回过神来,手伸进兜里按断了电话的同时停下了脚步,眼底的挣扎在转身看着江路的那一刻埋在了深处,“对不起。” “……什么?”江路不太能听清她说的什么,耳畔隐隐传来些类似于电流的杂音,扰得人不得安宁。他这才发现自己又被她带到了二楼,阴暗的小角落里,卖地毯的大叔阿姨们都不会来的极其潮湿,散发着莫名恶臭的地方。 她要干什么? 江路来不及多想,信息素的味道又浓了几分,再这样下去那些alpha迟早会顺着味道找到他们。 “操……”江路骂了一声,腿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住身体,他能听到身体里被灼烧的血肉在翻滚着呐喊,也能感受到下.身逐渐涌去的欲望,那是陌生的,又隐隐期待着什么,后颈从未有过感觉的地方也发着痒,细小的电流快速流淌过全身,激起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江路咽了口口水,口干舌燥的感觉让他十分心慌。 耳机在奔跑的途中掉了下来,江路抓住耳机线,将耳机塞回耳朵里,像是在沙漠中濒死的人一样张开嘴大口呼吸着,耳机那头传来的声音是十分吵闹的,却让他从中找到了一两丝安心感。 “我跑不动了,没力气了,”江路将脑袋抵在了墙壁上,半眯着眼看着安葵,“你跑吧,找个地儿躲起来也行,别被他们抓到了。” 安葵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跑啊,”江路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另一边出口,“他们是被我的信息素吸引来的,不关你事,安葵,你……” “我不是安葵,”她蹲下来,看着江路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安葵已经死了。” 江路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用力扯了下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头皮一块儿扯掉一样,嘴唇快速动着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楼下传来了脚步声,omega天生的警觉性让江路察觉到了危险,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推了一把面前发疯的人,“管你是谁,跑啊!” 她被江路推得坐倒在地,一双眼睛瞪大了无措的看着江路,手却非常快速地反握住了江路的手,“为什么你们都分不出我们?你们只知道安葵,安葵安葵安葵,你们只认识安葵!” 废他妈话! 我就认识一个姓安的! 江路咬着牙又推了她一把。耳机里终于传来了谢临君的声音,“江路!在哪?!” “二……二楼……”江路粗喘着回了话,还没说出具体方位,面前的人抬起手扯掉了他的耳机,连带着手机一块儿扯了出来,江路一怔,还未开口,那群alpha已经上来了。 “真有你的啊,”为首的alpha脸上还有一道刀疤,他悠闲地走了过来,打了那通电话后便再也没有怕人逃跑过似的,“还真能带个omega过来,牛逼啊安祁。” 安祁愣了愣,站了起来。她扭头看着那些走过来的alpha,皱起眉,“按照我们说好的……” “对,我们说好的,”刀疤乐了一声,几步走到安祁面前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从今天开始我们不会再找你了,都是omega,我还是比较喜欢玩儿男孩。” 身后的几人哄笑了起来。 安祁握了握拳,一眼也没有往江路那边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脚边的书包提起来搭在肩上,接过那人递过来的手机,将手机里那些照片,满脸满身精.液的她的照片一一删去后如释重负般将那口气吐了出来。 “合作愉快。”刀疤摸了摸她的脸。 安祁拍开刀疤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前几步像是被地面的泥土黏住了一样抬不起脚,紧接着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江路依旧是将脑袋抵在墙壁上,呼吸着混了下水道恶臭和他信息素味道的空气,那些alpha看着安祁跑远后才齐齐回过头,看着江路。 “人善被人欺啊,”刀疤蹲下来,摸了摸江路的胸口,“小孩儿。” * 安葵一口气跑下了楼。她手里还握着江路的手机,耳机线一直垂在地上,随着她奔跑的路线不断拍打在地,语音那头的人大概早已受不了这样的杂音而挂断了吧。 她想着,往前走了一步。 入夏后逐渐的昼长夜短,此时此刻空中也还挂着明晃晃的太阳,将天边的云烧成红色,像极了安葵死的那晚,淡在水中的血的颜色。 “你觉得呢?”安葵坐在窗台边,笑得腼腆又害羞,“会一样么?” 安祁从漫画书里抬起头看着坐在窗台边的安葵,窗外的雨下得像是世界末日一般,不知道谁家的卷帘门被风吹得轰隆作响,她烦躁地捂了捂耳朵,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你说什么?” “我前几天遇到我的‘番’了,”安葵从窗台上跳下来,几步跑到床边,将下巴枕在床沿,“也会是你的番么?” “哪有那么巧的事。”安祁轻轻推了推她的头。 “可是我们分化期都是一样的哎!”安葵捂住了被她推的地方,笑嘻嘻地坐上床,“‘番’也一样呢?” “那你要把他让给我吗?”安祁合上漫画书,无奈地看了眼安葵,“一生难遇的人哦。” “好啊。”安葵没有一丝犹豫,“谁会喜欢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呢?” 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向那个陌生的alpha冲去,就连大脑也在指挥着身体朝他奔跑,只有灵魂畏惧地缩在壳里尖叫着拒绝,可没有人能听见她。 “你最近几天真的很……”安祁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她瞥了眼安葵,“我去洗澡了。” “好。”安葵抿唇笑了笑,“妹妹。” “要我喊你一声姐姐吗?”安祁翻了个白眼,“你就比我大一会儿。” 安葵笑着没有说话。 从浴室出来后,安葵却不在房间里了。 窗台的窗户大开着,雨水飘进来打湿了安葵的理科试卷。 “姐……?”安祁突然有了一种失重感,大脑急速往下坠落着,腿脚却轻得厉害,很快浑身都传来了一种炸裂般的疼痛,她缓缓走到窗边,往下看,刚好看见了摔得血肉模糊的安葵,她也看见了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沾了血,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外,漆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上方。 她在看我。 安祁往后退了一步。 血被雨水冲淡了颜色,流进排水沟里。 安葵从窗台跳了下去,当场身亡。 死的是安葵,被注销户口的却是安祁。 “你爷爷留了一笔财产给安葵,如果他知道安葵出事了,说不定就给你伯伯家的儿子了,”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将安葵的校服丢给安祁,“当初本来就是不知道你婶婶能生个儿子才给的安葵,反正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你冒充一下……” “死的是安葵。”安祁没有接住那套校服。 “从今天起,”爸爸转过身来看着她,“死的是安祁。” 死的明明是安葵。 活着的才是安祁。 安祁却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葬礼上妈妈抱着自己哭喊着自己的名字,爸爸也在旁边沉痛地抹着眼泪。 安祁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她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死而哭? 她抬起头看着灵堂正中,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照片,上面的人捧着一束花,在洁白的花束后面浅浅的笑着。 照片上的是安葵。 妈妈知道吗?妈妈能认出来吗?认出来之后为什么还要抱着我喊我的名字? 安祁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想要逃跑过。 事实上她也的确逃跑了,逃开自己的葬礼后,还处于分化期的omega跌入了更深的,无法挣脱的泥潭之中。 那些alpha将安祁抓到破旧的楼房中,一遍又一遍地侵入,用带着胡茬的下巴狠狠蹭着后颈的腺体却不会标记,只是拍了照片告诉她,下次继续。 警车鸣笛的声音打断了安祁的回忆,她侧头看过去,看见那些警察们跑反了方向——商业街二楼有两个不同的地方,接连的楼梯要跑许久才能跑到。 安祁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 ——管你是谁,跑啊! 跑起来啊! 安祁顿住了脚步,耳畔再次响起了江路的声音,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快步走到章鱼小丸子店门口,老板快速地递了什么东西出来,犹豫道,“你确定吗?” “确定,”安祁摸了摸,将白布掀开,里面是一把砍刀,“这是他们最没有戒心的时候。” 她还没有蠢到真的骗一个omega来让自己解脱的地步。omega**时,丧失攻击力的不光只有omega一方,同样的,被欲望攻陷的,还有alpha的大脑。 是时候给个了解了。 楼上的alpha们迫不及待地解开了裤子,刀疤几下将江路的裤子脱下来,极有技巧地撸了几把江路的,分化中**的omega后面根本用不着扩.张,内裤上甚至有了些许深色。 江路强撑着身子,摸到了衣兜里的美工刀,他一点点将刀刃推出来,还未行动,最后的alpha突然惨叫了一声,在空旷的地方惨叫声显得异常刺耳,江路被惊得回了神,刀刃一下推出,他趁着刀疤往回看的那一瞬间,将手抽出来,握紧美工刀用力戳向了刀疤裸露在外的下.身。 惨叫声终于引起了那边警察的注意。 安祁抹了把脸上的血,看着那几个alpha,眼底的狠戾翻涌着,她笑了笑,挥舞起砍刀向另一个袭来的alpha砍了过去。 第32章 耗尽。 警察们来得很快,几乎是在听到惨叫声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另一个楼梯口,飞快爬上了二楼。 此时江路已经因为袭击刀疤而被打得满脸是血,头被用力撞在墙壁上,血流进眼睛里引发一阵刺痛感,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美工刀准备反击,他却连闭上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安祁砍伤了两个alpha后被一个alpha从身后给了一闷棍,按在地上打得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刀疤捂着流血的下.身,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愈发狰狞,他看着那些冲进来的警察,狠狠啧了一声,强撑着站起身子,用尽浑身力气踹了趴在地上的安祁一脚。 紧接着便是一片混战,这群alpha不过是盘踞在老商业街内游手好闲的一群人,很快被警察制服,手铐铐在手腕上,清脆的一声响,受伤的人被紧急送往医院,安祁和江路还是学生,警察又联系了他们的家长和学校。 一片混乱中,江路感觉自己被谁抱了起来,放在一张干净整洁的床上,头部的伤已经止住了血,身上沾了泥水和汗水的衣服被换下,穿上了干净的病号服,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液味刺痛了他的神经,把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用力扯了出来,掀开了伤疤下还未长好的血肉。 “你们确定他没有服用过任何催.情药物吗?”门外有女人轻声质问道,“他的信息素抽取样本中有药物反应。” “……不知道,”一个熟悉的声音回道,“等他醒了我回再问问他,谢谢医生。” “嗯。”女人应了一声,大概是转身离去了,门外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江路感觉有谁走了进来,他勉强睁开眼,眼皮却沉得像有千百斤重,只能眯开一条缝,“谢临君?” “嗯。”谢临君走进来,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是我。” 江路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谢临君没听清,只能看着江路再度闭上眼,紧握着刀的手一点一点的松开,那把美工刀顺着床沿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惊醒了谁拼命掩饰的梦。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床边没有人,病房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江路被周遭的黑暗惊得挺坐起身,脑袋里一片眩晕,他又跌了回去,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细小的缝隙。缝隙之后仿佛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扑过来将他吞之入腹。 “江路?”谢临君推门走进来,顺手按开了灯,明亮的灯亮起,江路闭上眼的那一刻扫了眼天花板的缝隙,那里什么都没有。 “嗯。”江路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喉咙里生拉硬拽扯出来的似的,谢临君连忙倒了杯水递过来,他撑起脑袋喝了大半杯才缓过劲儿来。 “我睡了多久?”江路问。 “三天,”谢临君说,“今天周六了。” “你怎么在这儿?”江路又问。 “我妈今天调班,明天早上才回家。”谢临君说,“我来……看看你。” “哦。”江路怔了会儿,像是在回忆三天前自己经历了什么,谢临君就坐在旁边安静地注视着他,夜晚的医院安静得连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江路想了许久,才开口问道,“那天你怎么出来的,怎么撒的谎?” “……实话实说,一时也找不到借口。”谢临君叹了口气,皱起眉,有几分不耐烦——这还是江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较为明显的情绪——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我说你突然给我打电话求救,她让我报警,然后陪我一起去的现场。” 意思就是自己那副样子被冉秋妤和谢临君看得清清楚楚。 那副衣衫不整满脸血迹的狼狈样子。 江路啧了一声,望着天花板又想了会儿,“那安葵……安祁,她人呢?” “隔壁,”谢临君说,“怎么了?” 没怎么。 江路想这样说,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口。 信息量将大脑塞得满满当当,腾不出空闲地儿来将那些事的思路理顺,也想不通为什么安祁把自己丢给那群alpha后又提着刀赶回来了。 这简直匪夷所思。 “要吃点儿什么么?”谢临君问道。 “嗯……几点了?”江路说。 “九点多,医院外头有家卖夜宵的。”谢临君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去买?” “嗯。”江路看着他出门,突然喊了一句,“别关灯。” “嗯。”谢临君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江路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感觉身体没有太多不适后缓缓爬了起来,穿上拖鞋慢慢走到了隔壁病房。 他轻轻推开门,一点儿声音都不曾发出。病房内的安祁大概已经进入了熟睡,江路能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比心跳声缓慢了许多,那副安逸舒适的样子就像是睡在了自己的床上。 安祁脸上还带着那天被打的伤,身上许多地方都缝了针,用纱布包着,江路的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她的脸,最后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江路眉头紧锁,像是在挣扎些什么。 安祁的病房也是一片漆黑的——这个年纪的人除了他大概没有谁有开灯睡觉的习惯——江路只能从自己打开的门的门外渗进来的光看着她的脖颈,手抬起又放下,往床旁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手指不自然地卷起病号服的衣角,最后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他回过神,瞪大了眼睛,恍如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路过的护士奇怪地往里看了一眼,敲敲门,小声道,“请您回到自己的病房,不要打扰别人休息。” “……好的。”江路咽了口口水,慢慢走了出来。带上门,谢临君手里提着一小碗小米粥,站在走廊下看着他。 江路眯了眯眼睛,看不清谢临君的表情,只能转身回了房,躺在病床上没多久,谢临君也走了进来。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谢临君一边用纸碗将粥装好,一边问。 “没有。”江路轻轻摇了摇头。 “嗯,”谢临君说,“先吃吧。” 江路接过碗,塑料袋子轻轻晃动两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江路,”谢临君看着江路,突然开口道,“你在害怕。” 江路刚准备去拿勺子的手僵在了空中。 那天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一点一滴的细节都大肆吞噬着他的心脏和理智。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突如其来的分化期引来了一群alpha,害得“安葵”要和他一起逃跑,却从未想过是她刻意将他带来此处。 详细的来龙去脉他这个当事人也是一头雾水,但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安祁要害他。 不管她要做什么,安祁要将他丢给那群alpha是前提条件。 她要害我,所以我应该反击。 愤怒、无助、绝望又害怕的情绪糅合在一起,化成一个漆黑疯狂的影子,笼罩在他的身上,靠在耳边,冰凉的气息中每一个音节都在暗示着不好的事情,把江路往安祁的病房牵引而去。 江路看了一眼谢临君,“嗯”了一声。 第33章 被害者有罪。 吃过小米粥后医生也来了病房内,检查了一下江路的伤势,又用什么药膏在他后颈上摸了摸,“这是信息素阻断型膏药,虽然这边是omega病房,但是你处于分化期,信息素不受控制,还是会给别人带来困扰。我们不知道平时你用阻断剂的剂量,不能轻易用药。” “……哦,”江路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分化这事儿,毕竟身体上已经没有任何不适了。他下意识地瞥了眼谢临君,而对方并没有太大的不适感,一如既往的板着脸,察觉到江路的目光后还十分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醒了就能出院了,”医生在随身带来的笔记本上写了什么,“你有点儿轻微脑震荡,可能有点儿头晕想吐,是正常的。” “好,”江路并没有这些症状,但还是十分礼貌地说了句,“谢谢医生。” 医生似乎还想说什么,叹了口气便走了。 谢临君在医院里陪了江路一整晚,江路也没催他回去,旁边的陪护床不小,两个人便这么在一起呆了一夜。 第二天警察来问话,具体问了什么江路没太大的印象了,只记得最后那句“您是否服用过催.情.药物?” 催.情.药物。 江路跟在谢临君身后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这四个字一直绕在心尖上。 催.情.药物。 什么催.情.药物? 如果承认他服用过催.情.药.物,那么那群alpha的下场会变吗? 强.暴会变成被引诱? “是的。”警察坐在病床旁,一边记录一边说着,“如果您主动服用过催.情.药物,那么这个案件就不会成立,因为alpha无法抵抗**期omega的信息素,从法律上来讲,他们无罪。” 换句话来说,是你自作自受。 江路拿着医生给的药单,走到前台付钱的时候被不知从哪来的风猛地吹了一下,他晃了晃身子,差点儿没站稳。他这时候才体验到了医生说的那些头晕想吐的症状。 世界上的恶人似乎总能钻到法律的空子,将本就迟来的正义推得更远,远得看不见摸不着,连影儿都看不见。 “江路,”谢临君皱着眉拍了拍他的肩膀,“警察说了什么?” “没什么……”江路被他拍得一个机灵,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顿了顿,径直朝着那边走去。 谢临君愣了下,连忙跟上。 安祁站在那里,站在人群中,随时都会被人海的呼吸而勒死似的,满脸痛苦。 “你醒了。”江路看着她。 她被打得发肿的脸还未消退下去,嘴角的淤青也还残留着,她遍体鳞伤,似乎还在提醒着江路前几天那噩梦一样的下午。 “嗯。”安祁往后退了两步,“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路说,“为什么?” “我想杀了他们,不能自己去做诱饵。”安祁轻声道,“我分化的时候被他们抓住了,强了很多次,我报警过,也和父母说过,没有用。” 警察只会说你一个分化期后期的omega为什么要上街,又不是突然分化猝不及防,然后把那群alpha抓起来批评教育几天或是一个月,签署保证书后放出来,等待着安祁的是更恐怖的折磨——alpha无法抵御omega的信息素这一先天因素让这些罪人活了太多年了。 明明是犯罪啊。 明明是强.奸啊。 为什么是被害者有罪。 而自己的父母呢?爸爸因为安葵的死痛不欲生,也随时随地担忧着安葵的死被暴露,他拿不到那笔财产;在安祁找到在公司开会的妈妈的时候,她只看到了安祁脖子上的吻痕,没有让她吐出一个音节便反手扇了过去。 “你妹妹刚死你就出去鬼混!”妈妈抓着那些文件狠狠摔在她身上,“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我是安祁!”安祁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捂着胸口大声喊了出来,眼泪也随之掉落,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连带着那些埋在深渊里的绝望一并流露出来,“死的是安葵!我是安祁!为什么这么多天你都没有发现!姐是你亲生的,我就不是吗!” 明明是双胞胎。 “没有人能救我。”安祁说。 “所以就选中了我,”江路深吸了一口气,想吐的感觉愈发浓重了起来,“是吗?” “对不起。”安祁扯了扯嘴角。 “警察说检查出我服用过催.情.剂,”江路感觉自己脸上应该没有什么表情了,此时此刻五官都是僵硬的,像是刚从冰窟里爬出来,“是那杯奶茶吗?” “是。”安祁回答得没有一点犹豫。 头晕目眩的感觉几乎是在一瞬间朝着江路袭来的,口腔里泛起酸水,他用力将它咽下去,开不了口,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次,朝着江路深深鞠了一躬。 江路没有理她,转过身,看着身后的谢临君,谢临君也看着他。 医院人来人往,却是最阴冷的地方,生命的诞生与终结都在这里发生,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每一个重点看护病房里都能看见人间百态。这里哪是什么人群,分明是鬼堆。 “我们会起诉你,”谢临君突然歪过头,看着江路后面还弯着腰的安祁,“你和那群alpha是共犯。” 安祁的身子僵了僵,随后直起腰,看着谢临君,扯扯嘴角笑了起来,“好。” * 谢临君把江路扯出了医院。 信息素阻断药物的效果似得江路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走在大街上,被阳光照到,就像个正常人一样呼吸。 冉秋妤打了个电话来问谢临君去哪了,谢临君一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边说:“医院的人说江路醒了,可以出院,我把他送回家就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应了声“好。” 出租车一路驶向江路的家,那个房子里一旦几天没有人住便从角落里透出一股清冷劲儿。 谢临君走进门,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再烧好热水后回过头,看见江路还站在门口。 “谢临君,”江路缓缓蹲了下来,手指轻轻抠着鞋面,“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 “嗯。”谢临君朝着江路走了过去。 “每一个人都恨我,都想害我,都把他们的仇恨和怨气加在我身上。”江路语调十分平稳,“就算我和你逃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是会有人……” “不会。”谢临君走到了他的面前,打量了下江路,似乎是在回忆他受伤的是哪些地方。 “为什么不会?”江路嗤笑了声,“安祁才认识我多久,她也能把她的恨放在我身上,骗我去老商业街,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谢临君伸出手,手掌从江路腋下穿过,把人抱了起来。 “我是不是不该活着?”江路像是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任由谢临君把他抱起来,四肢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用。 “你应该活着,”谢临君说,“我需要你活着。” 江路歪着头盯着谢临君看了会儿,突然抬手抱住了谢临君,他一点一点地将身体挤到谢临君身上,把所有的力气都压到了他身上,两条手臂用力抱紧了他,仿佛要将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血肉相融,再也无法分开。 谢临君愣住了,他大概是没想到江路的反应,愣了十几秒后突然回过神,用更大的力气回抱住了江路。 江路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为什么?”江路问得有些困难。 谢临君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江路。 他的视线落在防盗门的门把上,瞳孔深处并没有什么影子,像是回忆起了那年那个夏天。 那个江路突然消失的夏天。 第34章 无罪论。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短,警察局的人再次打了电话过来询问,江路也实在没有太多的心情在这个拥抱中寻求太多的安慰,他抬起眼帘,看着被推开的窗户边落下来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谢临君还是个没有分化的alpha,所以被他拥抱的时候才能这么淡然——尽管谢临君非常用力,但江路所指的淡然并不是这方面——现如今他已经到了分化后期,不再像刚分化时那样无力浑身发热,如果一直用阻断剂阻隔信息素散播来度过分化期的话,他和普通beta没有什么区别。 可未来有一天谢临君也会分化的,没有alpha会主动吃阻断剂,也没有omega会一直吃阻断剂,到时候他还能这样坦然的拥抱自己吗? 他们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江路想起了严驰飞分化时空气中的压迫力和攻击性,也想起了自己分化时那群alpha对于自己的压制,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您好,江路同学是吗?”打电话的是一个听声音很年轻的男警察,“我们想再核实一次,您确定没有使用过任何药物进行……” “我没有。”江路说完,抬眼瞥了眼谢临君。 对方也看着他,平静的眼眸中似乎什么都无法留下影子,但那双眼睛始终是注视着他的,平淡,却固执的如影随形。 “但是你们可以去查一查安祁,”江路清了清嗓子,“事发前,她给我吃了东西。” 电话那头很快沉默了,几秒后,那个警察无奈地笑了起来,“她也是这样说的。十分钟以前我们打电话给她,她说是她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你用了催.情.药物,希望得到严惩,那些alpha的确对你进行了强迫……” 江路没有应答。 警察再次询问了点儿问题后便挂断了电话,并希望江路有时间能来局里做个笔录。 那群alpha已经被拘留了下来,安祁也被警察带到了局里拘留了起来。 一切的进展快得不可思议,江路挂断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儿懵。 在冉秋妤的催促下,谢临君很快离去,临走前给江路点好了外卖,看那副架势待会儿也会给他点个外卖送到家里,“明天学校见。” “啊。”江路瘫坐在沙发上,“明天见。” 明天在学校见到的不光是谢临君。 还要应付的是班主任担忧的目光和各位同学探究的眼神,学校方面应该还要找他问话。昏迷的时候错过了期中考,大概会被安排一次补考。 然后呢? 自己的生活大概会一成不变的继续下去。 他也希望自己的生活还能像以前那样继续下去。 那个洒了细碎光斑的石阶、午休时空无一人的操场、幼儿园级别的饭盒,还有话不多,但总能让他感觉到安心的谢临君。 很不可思议,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包括今年年初,他都认为谢临君是一个纯种的傻.逼,两个人向来不和,见面打架,在江路眼里,小时候的他们甚至是互相憎恨的,可现如今他却要从谢临君身上得到一种“还存在于世上”的认同感。谢临君总能一语中的地说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这令他害怕恐惧,也令他期待。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却像是没有睡过觉一样劳累。精神前所未有的紧绷着,楼上楼下关门开门,不知道哪来的弹珠弹跳几声又滚动着消失,江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依旧骑着自行车上学,骑到校门口才下了车,打算将自行车一步一步推到停车棚去。 江路刚下车就看见了一个女人,有些眼熟,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安葵的妈妈。 上次来接安葵时还妆容精致,表情虽说惊慌但举手投足间也不失优雅的女人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面容憔悴,挎在手臂上的包随时都会滑落。 “江路,你是江路吧?”她从人群中一眼看见了江路,跌跌撞撞跑过来,用力抓住江路的胳膊,“我上次见过你,你是个好孩子,还帮过我们安葵,安葵你还记得吗?你们班的班长……” 江路往后退了两步,被猛地扑过来的人吓得耸起了肩膀,自行车随之倒地,“……记得。” “记得就好,那你知道安祁吗?就是……” “知道。”江路打断了她。 女人愈发紧张的表情透露了什么讯息,江路突然很想推开她径直走进去,快步跑进校门,女人再想跟上来,自然会有门卫拦住她。 “她……犯了点错事,我听说你想起诉她?”女人似乎察觉到自己一直抓着江路的胳膊不太友好,便松开了手,将垂在脸颊边的一缕发丝勾到耳后,笑了笑,“是这样吗?” “没有,”江路直直地看着女人,应得没有一点犹豫,“她认罪了,用不着我起诉。” “认罪?认什么罪?”女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让江路有些想笑,“那些警察根本就找不到证据,安祁那孩子嘴硬,瞎说的,认什么罪?她有什么罪?” 催.情.药物不可能只有一点儿,如果查一查安祁的书包或者房间,总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而且老商业街的摄像头也没有拆过,奶茶店前安祁将吸管插进去后放了什么进去,说不定摄像头就拍下了这一幕。 这事儿对江路来说,安祁是共犯,也是主谋。 没有犯罪后还能逍遥法外的道理。 如果完全不反抗的话,这件事到最后一定会变成自己分化,引得alpha失控,同学安祁为了救援才拿了刀,防卫过度,这件事会完全被扭曲到加害者无罪的程度——好在安祁主动说出了实情,之后的事也不用江路太过于操心。 他只需要等待着开庭那天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污蔑她?你不是已经得救了吗?那群alpha也没有得手,”女人抿了抿嘴唇,快速说道,“你被警察安全救下来了,不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吗?” “啊。”江路看着她。 “她也是一时糊涂,而且……找不到证据吧?公安局不可能凭你一面之词就立案追踪调查吧?”女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急得像是要把心跳的加速也融进去,“安祁才十六岁,如果真的查到什么,她会坐牢的,她十六岁就坐牢,这辈子就算完了啊!” 女人嘶哑的吼叫引来了学生们的注意,他们有的手里还捧着一盒关东煮,有的带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些什么,纷纷朝这边望了过来,人群的视线更像是利刃刺在身上,江路不大自在地皱了皱眉,没有搭理女人,弯腰扶起自行车后朝校门走去。 他脚还没踏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江路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了那女人朝着自己冲过来的狰狞模样,他一愣,身子往旁闪,那女人反应也极快,停了下来,两只手再次抓住了江路的胳膊,自行车倾斜过度滑到在地,“你想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这事儿我们私下解决好吗?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了,你忍心让我再失去一个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江路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啊”了一声。 安葵的死,安祁犯罪的原因,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却非要他偿命似的。 “那我做错了什么?”江路平静地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指甲掐进肉里,疼痛令他保持着清醒,“如果警察没有及时赶到,如果安祁没有拿着刀回来,如果安祁就是想要我去代替她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女人被江路问得一愣,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江路?”身后传来了声熟悉的声音,江路没有管,只是重新扶起自行车,朝里走去。 “那她就该坐牢吗!”门卫早已看不下去在校门口纠缠的两人,纷纷出来拦住了女人,女人冲着江路的方向大声吼道,“这事明明可以私下调解,为什么要闹成那样?你有什么损失吗?我给你钱还不行吗?你非要送她进监狱……” “不是,”江路回过头,看着女人,音量不大不小,足以女人听清,“是你非要逼她犯法,我才只能送她进监狱。” 之后女人又绝望地哭嚎了些什么,江路没有再听进去。 他将自行车锁在停车棚后,蹲下抱着膝盖发了会儿呆。 安祁分化过,应该最清楚不过分化期的omega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一开始把江路骗过去的时候,她大概就想清楚了。 江路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报复的工具,至于他的安全问题,并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内。 安祁被安葵的死、爸爸的贪婪和妈妈的忽视逼到绝境,以死相博才换来那群alpha被拘留,最终那些alpha的刑说不定还没有她重。 他们这些人,每一个都是罪人。 谢临君扶着自行车站在校门口,看着门卫将闹事的女人赶走后才缓缓走了过去,他将倒在地上的女人扶起来,轻声道:“阿姨,您是安祁的妈妈?” “……是。”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谢临君,“你是她的同学吗?” “不是,”谢临君说,“但是我会帮她。” 女人眼神一亮,还未开口,便听到谢临君继续道,“监狱里的alpha和omega不会分开管理,每到夜晚降临的时候,我相信安祁会过得很愉快。” “我会帮她,”谢临君的声音很冷,他看着女人,像是在看什么死物,“死得更痛快点。” 第35章 罪有应得。 这些事无穷无尽,终于变成了一个循环。 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下一个受害者又怀揣着满腔怒意和怨气去反击,而最初的罪人们逍遥法外,几百块钱的罚款就足以让他们脱身,在那些常年不见天日的地方继续过着他们熟悉的生活,等待着下一个受害者落网。 意识到这样不对的时候江路正在前往警察局,那个年轻的警察联系了他,关于案件最后还有一些记录要本人到场,而江路也恰好鬼使神差的,想见一见安祁。 这天周六是冉秋妤的夜班,接过她的查岗电话后谢临君便出了门,和江路同时到达了警察局门口。 六月初的阳光逐渐灼人了起来,江路靠在警察局门口,等着谢临君到了以后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吧。”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 江路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上谢临君一起来,但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谢临君没怎么犹豫,直接应了下来,不多时便打车到了门口。 警察问完话后将安祁带了出来,本就瘦弱的女孩儿被拘留了几天后更是瘦脱了型,一头短发乱糟糟的,枯黄没有光泽的肌肤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渗人。她的黑眼圈重极了,像是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但看见江路的那一刻却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似的,“来了。” “嗯。”江路应了一声。 拘留所对于安祁的看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格,或许因为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性omega的缘故,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江路和安祁,他们隔着一张桌子,谁也没有看谁,视线不经意撞到一起后又默契地挪开了,在这样安静压抑的环境下,连呼吸都被拉得绵长起来。 “对不起啊,”最开始是安祁打破了沉静,“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 “还是想杀了那些alpha么?”江路抬眸扫了她一眼。 “是。”安祁应得没有一丝犹豫。 “你很清醒。”江路说。 “对,”安祁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为什么直接承认了?”江路抿了抿唇,“警察或许查不出催.情药是谁给我吃的……” “如果我不承认,那么这个案子不会立案。”安祁把看向光线死角暗处的视线挪了回来,轻飘飘地落在了江路身上,“你也不会成为受害者,那么那群alpha更不会得到任何惩罚。” 这不公平。 江路几乎想要脱口而出。 法律似乎只保护了alpha的权益,他们先天被omega信息素吸引,无法自拔,可omega不也是如此么?在面对强行发生关系的时候,omega甚至处于弱势方,可为什么优先考虑的是alpha?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 这一条例上的漏洞或许是为了填补另一条例的残缺,alpha和omega这点事儿上从来都无法真正的说到公平两个字上,有被欺压的omega,自然也有被钻了空子欺骗alpha还逍遥法外的omega的存在。 只是……那和江路他们有什么关系? 法不责众,也无法顾全所有人。 “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帮你吧?因为我良心过不去?”安祁的唇线抿出一条好看的弧度,她往后仰了仰身子,手掌撑在凳子上,斜睨着江路,“我一开始带你过去的时候,就不会存在良心过意不去这一说法……” “哪怕是他们的刑会比你的轻?”江路皱了皱眉。 “也总好过他们不会被判刑强啊,”安祁说,“我没有办法了,别的办法,一点儿都没有。我一直在呼救却没有人能来救我,没有人。江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个时时刻刻都能拉你一把的人,知道么?” 江路脑海里蓦地闪过谢临君的影子,他怔了怔神,“……我知道。” 他们又说了许多话,安祁是可怜人,是受害者,但江路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归根到底,最先应该被处罚的应该是那些alpha,然后才是安祁。 江路想,自己大概会努力寻找让那些alpha永远不得翻身的方法,而安祁,则交给法律去制裁,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原谅她,也不会忘记在医院那一晚,对着躺在病床上的安祁起了杀心的自己。 “安葵埋在哪了?”江路轻声道。 “南山公墓。”安祁说完,顿了许久,才接着道,“你要去的话,帮我带束花吧。” “嗯。”江路应了一声。 便再也没有话要对安祁说了。 出了小房间,往前走一截儿便能看见蹲在树下的谢临君,江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安祁那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时时刻刻都能拉你一把的人。” 谢临君就是那个拉住他的最后一根线。 “看什么呢?”江路凑过去蹲在了谢临君旁边。 “蚂蚁,”谢临君指了指地面,“在搬家。” “您这日常活动幼儿园都高看您了吧?”江路无缘无故地笑了一下。 “照你这么说我得是个受.精.卵。”谢临君扫了他一眼,缓缓站了起来,“回去么?还是去吃点儿东西?” “去趟南山公墓,”江路还是蹲着,下巴轻轻放在膝盖上,看着那些蚂蚁快速爬着,“想去看看安葵。” “好。”谢临君没有问为什么。 他没有那么多疑惑,就像个陪江路吃喝玩乐还负责他衣食住行的机器人一样,但很多时候江路又能从他眼底看到太多太多翻涌而起的情绪,哪怕一闪而过,但江路还是将那些情绪牢牢地捕捉进了脑海里。 那个年轻的小警察见两人出来了,便笑嘻嘻地迎了过来,江路冲着他笑了笑,“还有事吗?” “没事了,过两天开庭会通知你们。”小警察递了两杯水过来,“你们吃过饭了吗?不然就在局子里吃吧,今天我们老大请客。” “不了,”江路摇了摇头,接过两杯水,递了杯给谢临君,“我们还有事。” 还有很多事。 江路对安葵的印象原本只停留在“害羞、腼腆、说话细声细气的瘦小的女孩儿”这一层面上,后来这一层被隐瞒身份的安祁打破,再想把对安葵的印象拼凑起来,也只能拼个七七八八,用安祁的脸去代替上安葵的,此外便再也想不出更多。 夏季的蝉鸣更像是为了歌颂死亡而响起的葬歌。 江路看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的照片,白色的花簇后抿唇微笑着的女孩儿仿佛还活在他的身边,还像很久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转过来,问道,“你身体是不是不太舒服?” “和安祁一点儿也不像。”谢临君站在江路后面,突然说了一句。 “是啊。”江路说。 安葵和安祁其实一点儿也不像,尽管她们是双胞胎,尽管她们的脸和身材都一模一样,但光是从照片就能感受到,安葵和安祁给人的感觉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她们更像是两束并蒂而生的花,一朵向阳却随之枯萎,一朵残喘却多灾多难。 “回去吧。”江路说,“回去吃饭,喝点儿酒,再背会儿英语单词……” “最后一条一点也不像你。”谢临君斜了他一眼。 “哦,”江路点点头,“再打会儿游戏。” 谢临君没说话,抬手在江路脑袋上摁了摁。 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层,火烧云重叠着从光芒最盛的地方绽开,像是嘶吼着的灵魂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声哭嚎,等黑夜降临,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不久后案子开庭,江路在冉秋妤的帮助下找了个挺好的律师来帮助自己——只要没有牵扯到谢临君,冉秋妤还是相当愿意管管江路的事——将那些alpha的刑加到了一年零三个月,而安祁则是被判了三年零七个月。 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那条老商业街的摄像头不光是奶茶店门口的没有拆除,有工作人员排查摄像头录像的时候,查出一条小巷口的破旧的摄像头,零零碎碎记录下了安祁被那群alpha强行拽进去,进行强.暴的画面。 那些alpha终于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惩罚,安祁的刑量被减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法庭上泣不成声的安祁的妈妈在公然喧哗的时候被拖了出去,安祁一眼都没有看向她,她一直低着头,轻轻捏着自己的手指,最后终于松开了咬出血印的唇,扭过头,冲着江路那边笑了笑。 至于安祁作为未成年人,并未进入alpha和omega的混合牢房;那些alpha进入监狱后,被一群喜欢搞alpha的变态alpha盯上,每天躺在床上被迫张开双腿,生不如死的事,已经是后话了。 那天江路和冉秋妤、谢临君走出法院,身后跟着他们的律师,身前是一片金灿灿的阳光,江路顿住脚步,站在阴影处,斜睨了眼谢临君。 冉秋妤在,江路什么都没敢说,谢临君自然也什么都没有说。 可两个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转过视线,让平静的视线撞在一起,在空气中绽出并不显眼的火花,随后默契地勾了勾嘴角。 他们一同迈开脚步,踏进阳光里,胳膊上莫名阴冷的空气被灼出一声惨叫后消散开来,暖洋洋的太阳挂在天上,努力散发着它的光辉。 第36章 出差。 今年的夏天似乎不似往年那般炎热。门卫大叔总说热的时候还在后头,可眼看着六月都快结束了,七月头一天又下了场大雨,闷热的空气来不及升温就被雨水淋熄高温,学校里那几颗桂花树又落了满地的叶,蚊虫在空气中伴着蝉鸣飞舞,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半。 去年这个时候江路在另外一座城市,早早换上凉席,一进家门就得开空调,半步都不肯往外走,今年却还有精神在外面溜达着买下一本练习册去补习自己上学期学得过于破烂的数学,再拐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分化情况。 “分化基本结束了,”医生一边快速在病历本上画符,“不过你身体很弱,多吃点东西补补,这个年纪别总想着减肥,看你瘦得。” “哎。”江路无奈地应了一声。 “之后就要注意**期,**前三天会有手脚发软、身体发烫等分化期出现过的症状,但是欲望可能比分化期的时候更强烈一点儿,”医生终于写完了病历本,抬头扫了眼江路,“记得让你家长给你备好抑制剂。” 江路抿了抿唇,说了句谢谢后离开了医院。 江彻既然能给他弄到阻断剂,自然也有法子弄到抑制剂,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只是自己要再次联系江彻了,难免的,心里会有点儿膈应。 可他只是一个受到保护和限制的未成年,甚至是未成年omega,他什么都无法自己去争取去定夺。 太阳挂在空中灼烧着雨后的水汽,忽然升腾而起的高温让人措手不及,江路手里提着刚买来的练习册和几个小记事本走到一棵树下,阴影盖在身上立刻凉快了不少,泥土和树叶的味道也冲散了身上从医院带出来的消毒水味儿。 “江路?”严驰飞一拐过弯就看见了江路,开口喊道,“在这儿干嘛?” “思考人生。”江路转过身来看着严驰飞,瞥了眼他手里的塑料袋,上面印着医院的标记,“你生病了?” “啊,大概吧。”严驰飞笑了笑,“最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去照了个片子也没啥毛病,就开了点儿药。” “心里不舒服?”江路愣了下。 “是啊,”严驰飞迟疑地点点头,“就是……深更半夜的时候,总会被惊醒,然后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很难过……就是那种从楼上被人推了一把,然后刚好有把刀插进胸口那种又慌又痛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被我弄丢了一样。我这么形容你明白么?” “啊,”江路盯着严驰飞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手微微收紧了,“你这个症状,是从分化期中期开始的么?” “是啊。”严驰飞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是分化期副作用呢。” 江路又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严驰飞是分化中期出现的这种症状,如果细问一下时间,大概是和安葵自杀的时间是重叠的。 命运之番这种玄乎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着牵连么? “谢临君没和你一块儿啊,”严驰飞不明所以地看着表情忽然凝重下来的江路,“我看你俩一天到晚好得跟连体婴儿似的,大好的周末他竟然没跟你一起?好学生回家学习了啊?” 江路回过神,无奈地抿了抿唇,把新买的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拔掉耳机后,谢临君的声音立刻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有事?” 严驰飞沉默了会儿,“没事,告辞。” 江路看着对方跑远的身影,笑了笑。 没一会儿严驰飞又跑了回来,指着江路的手机半天没讲话,江路只好暂时挂断了语音,“怎么了?” “有机会来打游戏呗,虽说你现在好好儿学习了……”严驰飞看了眼江路白色塑料袋里的练习册,“但也可以放松放松嘛。” “好。”江路点了点头,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是谢临君又拨了个语音过来。 “你俩在谈恋爱啊?一分钟都离不得?”严驰飞翻了个白眼,“我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他听我们说话,我先走了啊。” 江路还没说话,严驰飞便又跑远了。 他原本只是在买练习册的时候忘了谢临君推荐的是哪一本才发了语音过去询问——今天冉秋妤在家,谢临君早上已经出来和江路复习了一早上,下午不好再出门——结果买完资料后习惯性地忘了挂断语音而已。 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江路接起来,重新将耳机插上,“我现在要回家了。” “嗯。”谢临君那头传来了书页翻页的声音,“晚上吃什么?” “不知道啊,红烧肉吧。”江路舔了舔牙齿,“想吃肉。” “吃肉不长肉?”谢临君说。 “长身高啊。”江路说。 “哦。”谢临君平淡地应了一句。 江路却从这一声里听出了点儿不屑,他站在路边打了个车,“你就比我高一点儿,哦什么哦,说不定我以后我比你高。” “哦。”谢临君的反应还是十分平淡。 操。 江路拉开车门上了车。 出租车一路到了小区门口,江路付了钱后慢慢朝里走去。 六月末的阳光洒在身上,说不出来的舒服,江路用力伸了个懒腰才走进楼道,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还没反手将房门关上,谢临君那头突然传来了冉秋妤的声音。 “在写作业?”冉秋妤问道。 “看书。”谢临君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吗?” 冉秋妤走了过来,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不大的声响,她弯下腰拿起谢临君另一边的耳机塞进了耳朵里,里面只传来了悲凉优雅的钢琴声,冉秋妤顿了会儿,“我要出差一周,这一周你自己在家,要好好上课,知道吗?”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 冉秋妤将耳机取下,黑色的耳机线顺着她的动作垂下来,跌到谢临君的胸口,“我会像以前那样打电话给你,你不会让我失望,对么?” “上学放学,睡觉之前。”谢临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连放在膝盖上的手的手指都没有动过,“周末是正午十二点和下午四点,还有晚上九点,我会准时接你的电话。” “对。”冉秋妤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谢临君的头发。 谢临君没有闪躲,只是坐着等她摸够了,才转过身去盯着书页,冉秋妤在房间里站了会儿便转身离去。身后有门锁声落下后,谢临君依旧盯着书页,只是视线的焦点早已不在书面上。 耳机里传来的依旧是钢琴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在冉秋妤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人间蒸发了似的,谢临君没有着急说话,等着门外响起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后他才松了口气,把麦拿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 “别吹了要聋了,”江路放松下来,甩了甩维持着握紧门把手动作的手,冉秋妤出声的那一瞬间他就没敢再动弹了。他两步走进来,将门关上了,“你妈要走一个星期?” “但是她会打家里的座机查岗。”谢临君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了句什么,“我还是得像以前那样准时到家。” “……哦。”江路应了一声,“还说叫你出去玩儿呢。” “玩儿不了。”谢临君说完这句,放下了笔。 江路当然知道谢临君玩儿不了。 冉秋妤对他的控制已经到了一种变态的程度,变态到江路都害怕高考结束后她会辞职,跟着谢临君去他考的大学附近租一个房子,日日夜夜的盯着他。 日日夜夜的盯着。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江路没能抓住,因为下一秒耳机里就传来了许许多多的杂音,大概是谢临君脱掉了薄外套,又或者是进行了什么动作,反正垂在耳边的麦总能在第一时间收进那些杂音,将人的思路打断到八千里以外去。 江路摇了摇头,点了份外卖后坐在沙发上刷着微博,没有再去想更多的事情。 第二天是周一,冉秋妤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坐飞机去外地,临行前给谢临君留了很多钱在桌上。 谢临君把两个饭盒揣进书包里,瞥了眼桌上的钱,转身往门外走去。 安祁被判刑后,原先坐在她后面的人的座位都往前挪了一个,江路背着书包进教室的时候还有点儿不习惯,差点儿把书包甩在了自己后桌的男孩儿桌上,愣了愣才坐到了安祁的位置上去。 -到了没? 刚一坐下,谢临君就发来了消息。 -刚到。 江路回了消息。 -好好儿听课。 -好嘞谢老师。 -不谢。 江路看着“不谢”两个人抿着唇笑了起来。 “哎哎哎,和谁发短信呢这么开心?”后桌的男孩儿用力戳了戳江路的背,“女朋友啊?” “不是。”江路将手机收好,回过头看着他,想了想,抬手在他手背上用力戳了三下,男孩儿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哦,那是男朋友?”江路记得那个男孩儿叫高炎,“没事儿嘛,大家都是同学,说说呗,又不会举报你早恋。” “真不是。”江路摇了摇头。 “我看你天天早上拿个手机在这儿聊天,我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高炎往后挪了挪屁股,背靠在椅子靠背上,冲着江路呲呲牙,“我没分班之前也有个男朋友,是个alpha。” 江路瞥了他一眼。 “分班以后我俩就凉了,操,”高炎说,“他竟然说他觉得beta不适合他,他的梦中情人怎么也得是个omega。” “你被耍了吧,”江路往后靠了靠,“这种理由和‘今天你内裤颜色不对我们分手吧’有什么区别。” “就是啊!”高炎一拍桌子,差点儿激动得站了起来,新上任的班长往这边斜了一眼,高炎立刻坐了回去,继续和江路小声道,“所以听我一句劝,alpha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江路应了一声,“这真不是我男朋友。” 这要是自己的男朋友,那自己还不得分分钟穿越回小时候抓着小时候的自己的肩膀一边摇一边喊“这个人以后是你的alpha!现在他打你,以后你打他他都不敢还手!” 江路想着想着,莫名其妙地乐了。 第37章 咖喱。 高炎看着江路脸上的笑容愣了愣,随后瘪瘪嘴,趴在了桌上,抬眼看着江路,“不管是不是你男朋友,alpha都是傻.逼,别太信。” “你怎么就认定他是个alpha了?”江路看着高炎,“万一是隔壁班的omega呢?” 后桌的男孩儿耸了耸肩膀,“你老是请假,前段时间手上又都是伤,班里的人都说你是混黑道的。我寻思不是alpha也镇不住你啊。” “……”江路眯了眯眼睛,“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高炎愣了下,随后直起身子,震惊地看着江路,“你真是混黑道的?” “嗯。”江路点点头,“要保密,不然会有人暗杀你。” 高炎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往前凑了凑,轻声又疑惑道,“我看着特别像傻.逼是么?” 江路没绷住,一下子乐了出来。 南方的夏季选择在清晨时以浓雾给人一种低温的错觉,然后在浓雾散去后猛然升高的高温中打个措手不及。江路坐在床边,用几本课本遮在窗边挡住刺眼的眼光,一边眯着眼睛朝黑板看去。老师认真板书后转身用粉笔头丢到后排大声说话的人身上,清了清嗓子之后才开始讲课。 “离期末开始还有一个月了,”老师说,“希望各位同学都能打起精神,在班级里提高自己的名次。” 还有一个月了。 江路想。 之前因为昏迷而错过了期中考,之后补考才发现试卷难度也不是那么大,探不出真材实料,那么至少在期末考试,他想看看自己到底学了多少,能不能和谢临君这个全校第一考到一个地方去。 午休的时间总是令人愉快的,连下课铃声都是轻快的节奏,江路快速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原地蹦了蹦后窜下了楼,谢临君已经在操场后面等着他了。 他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往江路这边看了一眼,挑挑眉,算是打了招呼。 江路几步走过去,坐下后面不改色地看着谢临君从包里拿出印着小熊的幼儿园饭盒,借过来后啪嗒两下打开旁边的扣子,掀开看了一眼,“不是说今天吃咖喱么?” 谢临君扫了他一眼,拿出粉色印着小兔子的饭盒放在腿上,侧身去拿了勺子递给江路才继续道,“没买到咖喱块。” 江路用勺子戳了戳白米饭,从底下翻出玉米粒来搅了搅。 冉秋妤是今天开始出差,到这周日晚上才能回家,刚好一整个星期,但按照谢临君的说法,她会打电话到家里的座机查岗,尽管她离开了家,但依旧会像个影子一样跟在谢临君的身后,从暗处伸出无数荆棘来绊住他。 那么他们高考结束后,真的能摆脱这里的一切逃到更远的地方去吗? 江路咀嚼的动作都顿了下来,他扫了眼谢临君,抿了抿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闭嘴将饭吃完,然后感受着午后一点一点升高的气温。 下午的课在暑气中带了丝倦意,江路趴在桌上,强撑着精神听黑板上的老师讲课,可眼皮还是努力往下耷拉下来,江路干脆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等第一节 课下课后跑到厕所去用凉水洗了把脸。 阳光使得老师讲课的声音都带上了灼人的温度,这抹高温直到放学后也没有散去,空气仿佛没有流动似的,整个世界都闷得令人无法喘息。 汗水从脸颊滑到下巴,江路抹了把汗快步走到停车棚,谢临君这才从另一个方向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 “你今晚吃什么?” 江路那句“你今天比我晚啊”都到嘴边了,被谢临君一问,临时换了词,“不知道,吃肉吧?” “吃咖喱么?”谢临君解开车锁,瞥了他一眼。 “吃。”江路应了声,快速找到自己的自行车,解开车锁后推着往校门走去。 “那等会儿和我去超市,”谢临君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还有十分钟回家。” 江路二话没说,跨上自行车,不等谢临君就冲了出去。 不能出去玩儿,他还能去谢临君家玩儿啊。 顺便还能观摩一下谢临君敷衍冉秋妤的日常。 吃完饭后不就能出来散散步唠唠嗑什么的了么? 学霸的脑子是比自己的好用点儿,逆向思维,反向解题。 “笑什么?”谢临君不知道什么时候骑到江路旁边,微微侧过头看着江路,出声后,江路也侧过头看着他。 风将谢临君的刘海吹得扬起,露出额头,那道额角的疤痕已经逐渐淡去,如果不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别看我,”江路说,“看路。” “哦。”谢临君看向前方,声音都被卷进了风里。 看的是这条江路再熟悉不过,却又无比陌生的路。他在这里长大,又从这里搬离,太多的回忆从深处涌起,江路眯了眯眼睛,和谢临君先后骑着车进了院子。 那颗白玉兰树的绿叶早已长满了枝头,傍晚的余晖落在枝叶上,照得那深绿色的叶都软绵绵趴在树干似的,无端起了股慵懒劲儿。 江路把自己的车和谢临君的车锁在一起后便进了屋子。客厅依旧是十分令人压抑的摆设,深色的窗帘被完全拉起,透不进一丝光亮,谢临君打开了灯,几步走过去拉开窗帘,又拉开了窗户。 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便让屋子里充满了鲜活劲儿,或许是因为让这个房子沉闷的人不在此处的原因,江路总觉得比起上次来,谢临君的家中的气氛要比以往轻快不少。 “把书包放下,”谢临君去拿起了冉秋妤留在桌上的钱,回头看着江路,“咖喱里放什么?” “肉,土豆,胡萝卜,不要洋葱,”江路把书包丢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伸了个懒腰,“就这些吧。”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走过来将江路的书包放正后坐在了沙发另一头,侧头看着江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看我干什么?”江路被他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忍不住把刚才伸懒腰时带上去的校服往下扯了扯。 “看路啊。”谢临君轻声说完,嘴角往上扬了扬,尾音被他刻意拖长了几分,懒洋洋地飘进江路的耳朵里。 他心情很好。 江路莫名这样觉得。 身侧的座机响了起来,江路便不再出声了,他看着谢临君扭过头去接起电话,用平稳且冷淡的语调敷衍地应了一声,每一个音节都从喉咙里挤出来般的不情愿。好在冉秋妤并没有和谢临君说太久,很快便挂断了电话,谢临君将电话放回去,维持着背对江路的姿势坐了会儿才站起身,“走吧。” “哦。”江路应了一声,“买菜?” “嗯。”谢临君侧过头来眯了眯眼睛,“买菜。” 小时候都是跟着妈妈去菜市场,长大后进超市路过蔬菜区也不会进去看看,再大一些就是吃外卖了,江路还真是第一次进超市买菜。 江路跟在谢临君身后东张西望,几步窜过去,看了看,谢临君正在挑选着胡萝卜,手里拿了两根萝卜仔细选了选,最后选了右手的,扯过袋子装好后让江路去称重,再贴上标签。 买好了胡萝卜又买土豆,谢临君大概还想做点蔬菜沙拉,买了不少绿叶子,江路在旁边咂咂嘴,凑过去在谢临君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什么时候买肉?” “牛肉还是鸡肉?”谢临君斜了他一眼。 “……”江路想了想,“能都吃么?” 谢临君又斜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咖喱块买了辣味儿的,江路又挑了点儿零食一块儿塞进小篮子里拿去结账,最后牛肉和鸡肉都买了一份,煮咖喱的时候放牛肉,鸡肉拿回去炖汤,晚上饿了还能就着鸡汤煮个面。 “你还会炖汤?”江路一边把买好的东西装进塑料袋,一边看了谢临君一眼。 “你都会吃饭,我为什么不会炖汤?”谢临君走过来帮忙把那些东西放进了袋子里,顺手将塑料袋提到自己手里。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么?”江路无语的看着他。 “没什么联系,”谢临君说,“你等着吃就行了。” “好嘞。”江路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晚餐倒是比想象中的要丰盛许多,江路瘫在沙发上打了会儿游戏,那边就传来了谢临君喊他去吃饭的声音,两个人的餐具摆在桌子的两侧,盛好咖喱和米饭的盘子旁边放了杯水,正中间是一大碗蔬菜沙拉,正好吃两口解解腻。 江路啧啧两声,音还没地,谢临君便走了出来,身上还系着橙黄色小鸡的围裙,看得江路又忍不住啧了一声,“你家基本就是这个欣赏水平了吧?” “吃饭。”谢临君翻了个白眼,将围裙搭在另一张椅子的靠背上,坐在了餐桌前。 “能吃么?”江路小声嘀咕了一句。 事实上不但能吃,还挺好吃的。 胡萝卜和土豆都炖到能抿烂的程度,牛肉配上有点辣味儿的咖喱,一口咬下后再吃舀起一勺米饭塞进嘴里,江路捂了捂脸,从来没吃得这么专心过。 吃到最后那一大锅咖喱都吃得干干净净,客厅和厨房里都是咖喱味儿,江路打了个嗝儿,摸着肚子懒洋洋地将身子靠在椅子靠背上,看着谢临君起身收拾起了餐具,“哎,我来吧。” 谢临君看了眼根本不像要动弹的江路,沉默着收拾着桌子,将餐具端到厨房去后洗起了碗。 江路将脑袋靠在靠背上,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视线竟然逐渐模糊了起来。 或许是听见了许久没有听见过的来自厨房的瓷碗轻轻擦碰和水流的声音,他的心逐渐安稳下来,眼前愈发模糊,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谢临君洗完碗出来看见的便是江路以一个十分扭曲,正常人做不到的睡姿睡着了。这个姿势非常奇妙,只要江路动一下,那他立刻就能从椅子上滚下来,面朝大地拥抱母亲。 “……”谢临君叹了口气,几步走过去,拍了拍江路的肩膀,还未开口,江路像是被电打了似的浑身颤了下,整个身子都往下缩了一截,不等谢临君反应过来,他立刻站起身握拳朝着谢临君打了过去,谢临君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江路?!” “……操,”江路睁着眼睛愣了会儿,松了口气,“是你啊。” “做噩梦了?”谢临君握着他的手腕,皱着眉道。 “嗯,”江路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抽得回来,干脆就让谢临君这样握着,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的热度能使他安心不少,“你刚才喊我?干什么?” “……没什么。”谢临君松开了他的手。 “哦,”江路握着自己的手腕揉了揉,视线逐渐往下落,落到地板上一处细小的裂缝上,轻声道,“那我先回家了。” 第38章 养猪致富。 “天都黑了,”谢临君挑起眉望窗外看了一眼,“你还要回去?” “啊。”江路的思维还没从噩梦中彻底清醒过来,愣了许久才试探性地答道,“那我不回去了?” “待会儿给你收拾客房。”谢临君点了点头。 看他的样子八成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江路走的。 来都来了,吃顿饭再走呗。 饭都吃了,睡个觉再走呗。 江路想起了之前网络上盛传的国内打太极金句,还有什么“他还小不懂事”“大过年的……”一类的词。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江路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写作业。”谢临君语调平稳地念出这三个字后抬手在江路头上揉了一把,脚步逐渐向前迈去,手却没有从他头上抬起,慢慢撩起江路额前的头发,江路的眼珠子无意识地往上瞥,刚好看见自己的头发一撮一撮地从谢临君的指间滑落,乱七八糟的搭在额前。 有一个学霸朋友是种什么体验? 大概就是吃饱喝足你都睡了一觉了,然后他把你喊醒,叫你起来写作业。 谢临君简直能去评选最感动老师的十大青少年之一,毕竟他不光自己学习,还帮助落后同学一起进步。 “我应该去找你们班主任,给你评个奖,”江路把书包拉过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拿了几本练习册出来,“怎么也得是个最佳感化奖。” “嗯,”谢临君的动作比江路快一些,他已经把笔和草稿纸都准备好了,“改天安排你们见一面。” “嗯,必须尽快安排。”江路严肃地点了点头,拿出笔开始写起了作业。 有谢临君在旁边坐着,江路可以很放心的跳过不会做的题——以前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跳过——然后等着谢临君来给他理清思路。谢临君讲题的时候并不会直接说出解题步骤,而是引导着江路,把他打结的思绪一点一点解开,等着江路自己去寻找正确的方法。 等江路把不会做的题放到一边,开始做语文的时候,谢临君已经开始写英语了。 他写题的时候很专心,眼皮微微耷拉着,睫毛留下一片阴影,漆黑的眼瞳像是研不开的墨一般。手中的笔一直没有停过,偶尔顿了两下也只是因为握笔太久导致手指酸痛,换个姿势而已。 “你要看我多久?”谢临君眼皮都没抬一下,写下一个单词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 “啊?……哦。”江路回过神,看着自己手下只写了一个题的练习册,“你睫毛挺长啊。” “嗯,”谢临君的笔终于停下了,他抬起眼看着江路,“要比比么?” “比什么?”江路愣了下。 “睫毛。”谢临君说。 “你神经病啊?”江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嫉妒呢,”谢临君抿了抿唇,笑了,“我睫毛比你长。” “我腿毛还比你长呢。”江路的手在桌子底下冲谢临君竖了竖中指。 “我,”谢临君说着,视线往江路下面扫了眼,明明隔着桌子的木板,江路却觉得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似的,“比你长。” “你真的神经病吧谢临君!”江路站了起来,想了想不对又坐下了,“你怎么知道的?掏出来比比?” 谢临君没说话,只是扬起下巴,嘴角扯出一抹漂亮的弧度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江路。 “你是个学霸,”江路拿笔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咱能进行点儿有营养的学霸会参与的话题么?” “能,”谢临君点了点头,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如果你不能在四十分钟以内写完你的语文,那你今晚就别想十二点以前睡觉了。” “操?!”江路惊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他起码得留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给谢临君,让他给自己讲题。 反应过来后江路也不和谢临君胡扯了,连忙握紧笔低头写起了作业。 那天晚上江路还是没能在十二点以前睡觉,撑到十二点十分的时候实在是受不了了,整个人往桌子上一趴,已经进入了一种和习题双双阵亡的状态,谢临君叹了口气,把江路的练习册从他胳膊底下扯出来,看了眼之前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江路眯开一只眼睛,看着坐在对面垂着眸给他写作业的谢临君,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最后江路睡在客房,谢临君收拾完客厅的一切后回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江路起床的时候桌上已经热好了一杯牛奶,谢临君在厨房忙活着,不知道起得有多早。 江路这才知道自己每天吃的午饭都是谢临君早起做的,且随着日子的推移谢临君的手艺愈发精湛,到了毕业以后考不上大学能直接在学校门口开个馆子,江路要去吃到倒闭的地步。 “今天下午想吃什么?”谢临君随手拨了下自行车的铃,“多想想,放学后去买菜。” “你是不是有一个梦想,”江路也将自己的自行车推出来,看着谢临君,“养猪致富。” “不,”谢临君说,“是种树修路。” 话音都没落,挑起话题的江路先乐了起来。 几乎是顺理成章的,江路在冉秋妤出差的这一个星期里住到了谢临君家里。周三的时候江路干脆回了趟家,打包了一小份行李,直接带到了谢临君家去,早晨的时候也不用谢临君想着法儿问下午吃什么,江路就跟背菜名似的说出一大堆,谢临君便点点头,在网上搜索那些菜的做法。 除了冉秋妤监视一般的电话准时准点会拨打过来之外,江路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不管什么时候他身边都有个人在守着,简短地说上两句话的时候谢临君就能明白他的意思,那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灌满整颗心脏的安稳感让江路自己都觉得害怕。 许久之前困扰他的那个问题再次从脑海中浮现出来——谢临君分化之后,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未成年的alpha和omega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学习管理自己的信息素,如何不让自己的信息素无规则胡乱释放,江路现在一边依靠着阻断剂的帮助,一边努力学习克制着,可等谢临君分化以后,两种天生吸引的信息素撞在一起,他们还能日日夜夜都待在一块儿,不受任何干扰么? 不,他们本来就不存在不受干扰这一说法。 毕竟冉秋妤下个星期就会回来,这样安稳平静的日子,也仅仅存在于本周之内。 很快到了周五,临近放学的时候天空骤降一场暴雨,这种日子自然是没有办法再骑自行车回去,好在早上出门的时候谢临君强行往江路书包里塞了把伞,此时此刻江路便撑起伞在一群同学羡慕的眼神中快步朝着停车棚走去。 谢临君已经站在停车棚给冉秋妤打电话了,雨下得这么大他不能骑车回去,到家时间也会比平常晚上许多,自然要打个电话提前说一声。江路撑着伞站在一旁,等谢临君打完电话后才开口道:“回去吧。”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 自行车就留在了停车棚内,反正是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人会专门在大雨天去偷别人的自行车。 耳边全是雨水跌落地面后摔得四分五裂的惨叫声,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江路用力踩下去,溅了一裤腿的泥水。身旁的谢临君翻了个白眼说了句什么,江路听不见,他只能听见雨声。 到家后雨势莫名小了不少,江路回到客房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再出来时谢临君已经不在二楼了,他吸了吸鼻子往楼下走去,谢临君正站在门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说着什么。 江路等着那个男人走后才慢条斯理地走下楼,“谁啊?” “拆迁办的,”谢临君回过头看着江路,“头发擦擦行么?跟洒水车似的。” “哦。”江路转身去了卫生间,拿了张干净的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这儿是不是真的要拆了?” “挺久以前就说要拆了,一直没动静。”谢临君已经从电视柜底下拿出了电吹风,“过来,吹吹头发。” 江路在原地怔了会儿,没动,直到谢临君又催了一声后他才轻声道,“那那棵树呢?” 那颗比他们年纪还大的白玉兰呢? “应该会挖走,移植到别的地方去。”谢临君将插头插好,把电吹风递给了江路,“别想了。” “嗯。”江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 这里快要拆了,听说上头决定把这一块儿扩修成公园,所有的房子树木都要拆移,或许十年以后自己再回到这个地方,一切都会变一个样。 吹干头发后屋外的雨也逐渐停了下来,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急,走得也急,在空气中留下令人烦躁的潮湿水汽,将路面弄得又湿又滑,而在雨水走后,那些扰人的蝉鸣再一次响了起来。 谢临君和江路换好衣服,以防万一还是拿了伞,一同去了超市买今天要吃的菜。 “做个土豆泥吧。”江路说,“放点儿彩椒,吃起来是甜的。” “那把昨天买的鸡肉炒了吧,”谢临君点点头,“光是甜的可能有点儿腻。” “好。”江路应了一声。 买完菜回来,踏进院子里的时候江路终于忍不住,往谢临君家房子的旁边扫了一眼。 那原本是他的家。甚至在他现在住的房子的杂物室里,那个承载了他各式各样的悲伤和疯狂的小书桌的柜子里,还放着这里的钥匙。 所有孩童时代的一切的不解和欢乐都在这里发生过,江路住在谢临君家的时候从来不敢往那边看,生怕勾起回忆,自己会溺死在温柔的怀抱里,可今天再一次听说这里要拆迁后,他免不了往那边看了看。 “要过去看看么?”谢临君已经用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房门,正回头看着江路。 “……啊。”江路回过神,看着谢临君,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去。” “哦,”谢临君应了一声,走过来推着江路的背往前走去,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句,“我倒是经常过去。” 过去干什么? 江路没有问出口。 关于所有以往的回忆,都是一把温暖的刀,他一点也不想再提起。 第39章 星屑。 今儿个是周五,谢临君也不再催着他打游戏,连做饭的动作都缓上几分,江路在沙发上找了个舒适安逸的位置躺着,手里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刷着副本材料,一边时不时地往厨房里瞥上两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看什么,但往厨房瞥的时候总能看见谢临君不慌不忙的影子,偶尔对方还会察觉到他的视线,往外看一眼,和江路的视线撞在一起后面无表情地挪开,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你有没有梦想?”江路忽然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嗯?”谢临君停下动作,扭头往外看了一眼。 “比如你想当个厨师什么的,”江路抬起手臂,举着手机用大拇指点了两下屏幕,“不是么?” “不是。”谢临君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的梦想是养猪致富。” “不修路了啊?”江路乐了会儿。 厨房里面突然没了动静,江路等了会儿,疑惑地挺起身子往厨房那边看了眼,发现谢临君正倚在厨房门框旁,腰上还围着小鸡围裙,满脸无奈,“这个梗你还要玩儿多久?” 江路嘿嘿乐了两声,重新躺回沙发上,举着手机没吱声。 不一会儿饭菜做好端上来,江路刚准备把手机甩到一边,它便震动了起来。 -在哪? 是严驰飞发来的消息。 -在朋友家,怎么了? -出来吃饭?晚上打会儿游戏。 江路拿着手机顿了顿。 -不了吧。 下一秒那头立刻拨了通电话过来,江路刚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严驰飞的声音,“你有没有搞错啊我特地等周五才约你出来打游戏你居然不来?你自己想想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太过哀怨,又是扯开嗓子吼的,谢临君自然是将严驰飞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放下碗,挑起一边眉毛,看着江路。 那副姿态让江路无语了会儿,觉得自己像个上了就跑还被大老婆查岗的渣男,“我在吃饭。” “在家?”严驰飞的声音听着还是气鼓鼓的。 “谢临君家。”江路说完后,不出所料的,严驰飞没了声音。连一开始接通电话的时候生气的喘气声儿都没了。 严驰飞这到底是讨厌他还是怕他? 谢临君别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江路拿着手机,喂了两声后,电话那头才又传来了声音,“你怎么老跟他黏在一块儿啊,你以前不是说你俩没啥关系么?” 江路沉默了会儿,没有回答严驰飞这个问题,“等会儿吃完找你。” “……别,我去找你吧,”严驰飞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不稳,“你少吃点儿,等会我们出去喝两杯,谢临君家在哪?” 不是说打游戏么。 江路没应下这句话,说了谢临君家的地址便挂断电话后端起碗,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不想去就拒绝。”谢临君也重新端起了碗。 “啊。”江路抿了抿唇,“去玩会儿也没事,你去么?” 谢临君扫了他一眼,安静扒着饭,不再说话了。 严驰飞没过多久就到了谢临君家外头,两个人坐在靠外的小桌子上吃饭,自然听见了严驰飞跨进院子的时候那句丝毫没有压低音量的“我操,还他妈是个富二代!” “在这儿。”江路听见他的声音后几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门,“你吃晚饭了么?” “……没,”严驰飞看见了江路身后正往这边看来的谢临君,忍不住啧了声,“你吃完了么?走吧。” “……哦。”江路愣了下。他刚好吃完,而且惦记着等会儿要喝酒没吃多少。谢临君还坐在桌边盯着自己碗里剩了小半碗的米饭,用筷子慢条斯理地扒拉着菜,江路几步走过去拿起餐桌旁自己的手机,视线在谢临君身上扫了扫,后者却无动于衷。 “你去不去啊。”江路忍不住问了一句。 话音刚落,谢临君立刻肯抬起他高贵的眼皮往江路身上扫了一眼,嘴唇轻轻张开,“等我洗完碗。” 操。 明明就想去。 不知道是在矜持个什么劲儿。 要装也装得像点吧,至少在自己问出那句话后装作思索一番啊? 江路一边在心底疯狂吐槽一边扭头冲着严驰飞道:“谢临君也要去,等他一块儿吧。” “他去看嘛?我们去喝酒他在旁边捡酒瓶子是么?”严驰飞压低声音小声念叨了一句,江路没听清,瞪大了眼睛“嗯?”了一声。 “去就去吧。”严驰飞摇了摇头。 他本来也就是想找个人一块儿待着而已,和谁一起都……虽然谢临君实在让他有点儿膈应,但终究没那么讲究。 等谢临君洗完碗,江路才想起来再过不久冉秋妤就要打电话来了,要是谢临君跟着他们出门了,那电话谁来接? 还没等江路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突然有人敲响了门,门外一个十分阳光的声音喊道:“你好!请问是你们订的啤酒和烤串儿吗!” 江路一愣,还没多做反应,谢临君直接走过去,开了门,帮着外卖小哥把那些东西全部拎了进来。 一打啤酒和不少烤串儿,估计送这一趟就耗费了不少时间,谢临君还给了外卖小哥不少的小费。 “什么意思啊?不出去了?”严驰飞坐在沙发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茶几上放好的东西。 “嗯,”谢临君把最后一盒烤串儿放到茶几上,抬眸瞥了眼严驰飞,“在哪不是喝?” “可是……”在家喝哪来的气氛? 不说去酒吧,哪怕就去夜市摊子上坐着都比在家有气氛吧? “在家,”谢临君说,“安静点。” 严驰飞欲言又止,最后瞥了眼江路的表情,愣了下,终究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倒也是实话,在家的确安静点儿,不用闻着难闻的烤肉油烟,也不会听见酒吧里刺激扰人的音乐。 江路坐在严驰飞对面,望着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免不得担心起了自己的胃,与此同时还有一丝担忧之中分裂似的冒出来的安心感。 “哎,”江路戳了戳谢临君的背,“你什么时候点的?” “你接完电话。”谢临君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客客气气地将外卖小哥送走了。 这顿酒江路没喝多少,基本都是严驰飞在喝,谢临君甚至坐到了饭桌旁捧着一本书看,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视线从江路身上掠过后又重新落回书页上。 “哎,”江路靠在靠背上,斜睨着严驰飞,“你打算喝多少?不回家了是么?” “不想回。”严驰飞喃喃说了一句,忽然抬起手捂了捂胸口,说话时声音有点儿沙哑,“来打游戏吧,最近有个挺有意思的手游。” 江路两只手捧着啤酒罐,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把啤酒罐子放下了,按照严驰飞给的名字下了那个手游。 游戏是真的有意思,但两个人玩儿也是真的无聊。匹配到的队友弱智得像八百年前穿越过来的不知道怎么点击屏幕的土鳖,输了两局后,江路把手机往旁一丢,脑袋枕在沙发靠背上,斜了眼不远处看书的谢临君,“哎,学霸,来打游戏么?” “扯呢你?”严驰飞一听这话就笑了,“学霸会打游戏?” 话音刚落,谢临君就合上书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沙发边挨着江路坐下,从怀里掏出手机,“什么游戏?” “这个。”江路把手机拿过来,退出界面指了指大标题。 谢临君竟然真的开始下载起了游戏。 严驰飞一脸不可置信地抿了口酒,“太坑我们可不带你玩儿。” 谢临君没搭理他,往江路的屏幕上又瞥了两眼,开口道,“一行路路上西天?” “……”江路顿了顿,“你能别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念别人游戏ID么?” 谢临君挑挑眉不置可否,倒是那边的严驰飞先憋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江路翻了个白眼,“闭嘴,超级大傻.逼。” “你不识字儿么?”严驰飞把手机屏幕转过来,指了指自己ID,“这叫超级大帅逼。” “好的超级大傻.逼。”江路说。 谢临君家的网速很快,没一会儿就把游戏下好并安装在了手机上,解压完成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起ID,谢临君不怎么玩儿网络游戏,对于起ID这一块是一头雾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高于“一行路路上西天”和“超级大傻.逼”的ID。 江路和严驰飞都打完一局了,谢临君还抱着手机在旁边发呆,江路干脆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快速输入了什么,再把手机递还给谢临君的时候,上面的ID已经注册成功了。 两个君崽鸣翠柳。 “……”谢临君着实被这个ID恶心了一把。 等他过完新手任务,江路就加了他的好友,带着他一块儿打起了游戏。 三个人窝在沙发上打会儿游戏吃两口烤串,再将桌上剩余的啤酒喝完之后夜已经深了,严驰飞自然不能在这里留宿,帮忙收拾完客厅后打了个包含酒气的嗝儿,约好明天继续打游戏后转身往外走了。 下午刚落了雨,此时的夜空却是星屑密布,月亮藏在云层之后露出银白色的光,江路和谢临君把严驰飞送上了车,再往回走的时候,月亮完全露了出来。 踏进院子里,风将白玉兰的叶子吹落几片,打着旋儿跌进泥土里,江路盯着那片叶子看了会儿,抬起头,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发现谢临君正在看着他。 “看什么?”江路不免疑惑。 “没什么。”谢临君笑了下,唇边漾开的笑意被月光照得明亮,他抬起手在江路脑袋上用力揉了揉,揉得江路一脸莫名其妙。 第40章 埋火。 第二天严驰飞早早地打了电话过来,说是要带着江路去玩儿以前那个游戏,他们找的那个奶妈太菜,根本奶不到人,一个副本下来dps死一路,还是得江路回去救场才行。 江路用肩膀夹着电话一边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出来,顺便扭头问了谢临君一句,“网吧去么?” “下午。”谢临君专心地把鸡蛋翻了个面。 江路不爱吃溏心蛋,每次早餐煎鸡蛋都得煎到外焦里嫩,咀嚼起来有咔嚓咔嚓的声音才算完。 “你在和谁说话?”严驰飞纳闷地问道。 “谢临君。”江路关了冰箱门,转身把牛奶放到桌上,再想和严驰飞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严驰飞已经沉默了。 “你怎么又在他家?!” “下午……两三点吧,谢临君也要去,”江路没搭理严驰飞那个话题,“在平常那家网吧见。” “行。”严驰飞闷闷地应了一句,“你出门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好。”江路应了下来,话音还未落,严驰飞已经挂断了电话。 看起来昨天的手游一聚并没有让严驰飞对谢临君的态度改善多少。 还是提起来就自闭的程度。 “为什么要下午才去?”江路坐在餐桌前,捧着脸盯着谢临君的小鸡围裙,“我记得今天没什么事……” “写作业。”谢临君打断了他。 不亏是学霸,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惦记着作业的。 江路面不改色地给他鼓了鼓掌,然后吃完早餐就被万恶的学霸压到书桌前,开始背单词。 江路在背单词的时候谢临君就在书桌的另一头计算着数学,笔尖飞快在草稿纸上写着,细微的声音不足以入耳,握笔的人却被那阳光照得温和万分。 “calm。”谢临君念出了江路要念出的下一个单词,抿抿唇后抬起了眼,“看着我干什么?又比睫毛?” “啊。”江路回过神,“不……不是,那个,我……” 我在干什么? 江路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了谢临君身上,然后定格住,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次序,但他却不能说出口,只能砸吧砸吧嘴,念出了下一个单词,“calm。” 作业写完后刚好到了午饭时间,两个人就着冰箱里剩下的材料简单做了点儿东西后快速吃掉,再各回各的房间里去午睡,终于到了下午两点半,太阳最烈的时间,江路站在门口,心底百万个不想出门也只能给严驰飞打了电话。 还好网吧是有空调的,江路去了网吧以后严驰飞已经占好了座,甚至帮江路登好了游戏,“快点,进本了。” “哦……噢。”江路连忙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戴上耳机开始操作。 谢临君没有接触过这类网络游戏,在江路旁边开了台电脑,逛了一下午网页。 打完游戏,严驰飞还是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脸看起来也有点儿脏。 江路想了想,“你要跟我们去吃饭么?” “去哪吃?”严驰飞是这样问的,但已经站了起来准备跟着江路一起走。 “谢临君家。”江路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手机揣进兜里,扫了眼严驰飞有些僵硬的脸色后去前台下了机。 回家之前去超市买了趟菜,那边的大妈们热闹地讨论着什么,江路试图从她们中间挤过去拿两个彩椒,顺道就听到了那句“下周烟火大会听说……” 江路没听完就被谢临君拉了一把,旁边的严驰飞早就拿到了彩椒,站在人群外呲牙冲着他们笑了笑。 烟火大会啊。 江路记得他没搬走之前每年夏天这个小镇都会举行一场烟火大会,孩子们翘首以盼的这天不用写作业、不用早睡,和同学们约着到大街上找一个最方便观看的位置,买好小吃和小玩具聚在一起,通常能玩儿到父母打电话过来催,或者是亲自来找。 “想去么?”谢临君推着小推车凑了过来。 “有点儿想。”江路实话实说。他小时候虽然野,但晚上不能出门,这就导致他从来没有和朋友一起去过烟火大会,而谢临君……大概也是从来没有去过的,冉秋妤绝对不会让他在晚上出门。 “可是我去不了。”谢临君瞥了他一眼,站直身子从斜前方拿了俩胡萝卜。 “哦。”江路应了一声,“那就不去了。” 谢临君又瞥了他一眼。 回家之后严驰飞就直接窝在了沙发上,冲着江路招招手,俩人又在沙发上坐着玩儿起了手游,谢临君把菜全都拎回厨房,本想出来喝口水再回厨房做饭,一出门就看见了在沙发上凑得挺近的两个人,大概是在讨论装备,脑袋都快贴到一块儿去了。 谢临君沉默了会儿,突然开口道,“江路,过来帮忙。” “试吃?”江路抬起头。 “帮忙。”谢临君说,“择菜。” 江路一脸懵地把手机丢到沙发上,跟着谢临君进了厨房。没一会儿严驰飞也跟了进来,说是在沙发上一个人玩儿无聊,进来帮忙打打下手。 “我家厨房,”谢临君拿着菜刀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灯,“挺亮的。” “哦,是挺亮,”严驰飞看都没看他一眼,进来拿出胡萝卜到洗菜池里洗着,“装修的时候废了不少心思吧?” 谢临君不说话了,连带着江路也有点儿不敢吭声。 什么叫严驰飞进来以后,厨房就挺亮的? 明明连灯都没有开。 江路接过严驰飞洗好的萝卜,打算把萝卜切成丝。 谢临君对他的刀功不报希望,叹了口气以后取下另一个案板去处理买回来的肉了。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后院,上方就是谢临君的小阳台。上次谢临君就是从这里跳下来的,然后再历经千难万险翻过围墙,穿着拖鞋一路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地跑到了自己的家。 江路眯了眯眼睛,似乎看见围墙上有个什么小黑点儿在动,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突然落了下来,江路手一抖,手里的菜刀就这么切了下来,刚好切到了手指,殷红的血瞬间从手指尖淌出来,谢临君一愣,连忙抓过他的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 还好伤口不是很深。 “哎哟我操,你这水平,我们下午是吃胡萝卜不是吃焖猪蹄儿吧?”严驰飞一边喊一边凑了过来,谢临君立刻指了指外面,“电视柜下面有创口贴。” 严驰飞一愣,立刻转身去了屋外。 江路的手还被谢临君握在手里,他的掌心干燥温热,像是有什么压抑的东西随时会冲破而出一般。江路不大自在地将手抽了回来,视线瞥向窗外,那落到地上的小黑点早已不见了踪影。 “来了来了,”严驰飞拿了张创可贴进来,“你切菜的时候小……” 他的话没说完。 血液里的信息素味道是最浓的,而此时此刻空气中弥漫的都是omega信息素的味道,混了点儿血腥味叫人难以分辨其中的味道。但严驰飞作为一个已经分化的alpha还是第一时间就闻了出来。 在场的人里自己和谢临君都在alpha所在的北楼。 严驰飞的视线在江路身上扫了扫,嘴唇无意识地抿紧又松开,把创口贴递了过去,“下次小心点儿啊。” “啊。”江路显然也闻到了自己的味道,“好的。” 严驰飞没有再说什么,自己去了自己负责的那一块儿继续弄着蔬菜,江路将手指包好以后不再负责动刀的工作,而是到了谢临君那边,完全不敢再往严驰飞那儿靠一下。 严驰飞是十分讨厌omega的。 或许他心里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但自己总归是隐瞒了性别……这件事儿上,江路不知道怎么去和严驰飞解释,也害怕严驰飞问起来。 总不能说“我又没说过我是beta,你自己一直在说我是beta好不好?” 这样说一定会打起来吧。 江路想。 结果吃完饭严驰飞也没有问什么,只是表情有些怪异,视线扫到江路的时候更甚,吃完以后他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说了声再见便走了。 江路坐在餐桌旁,听见门锁落下的声音才回了神。 “他是不是对omega有什么阴影?”谢临君说。 “不知道,应该没有。”江路摇了摇头。 “那他闻到你信息素的时候,”谢临君顿了顿,像是在想用什么词来形容,“一幅见了鬼的表情。” “他就是不太喜欢omega,”江路扯着嘴角笑了笑,“或许alpha都这样?” “我就不会。”谢临君把碗筷都收拾到了洗碗池里,轻声道。 江路靠在门边,扯了扯嘴角,“你是对我不会吧,毕竟从小打到大的情分。” “我小时候挺想和你……做朋友的,”谢临君回过身来看着江路,水从水龙头里缓缓流出,沾湿了他的指尖,“但是你不愿意。” “你放屁。”江路翻了个白眼,“你明明看见我就打我。” 谢临君也翻了个白眼,把碗筷洗完后放好,再转过身去的时候江路还是靠在门边,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上,像是走了神,等自己朝着他走过去的时候,他又醒了过来,揉揉鼻子往后退了几步,顺便把自己和严驰飞之间那点儿事儿说了一遍。 “严驰飞挺想和你做朋友的,”谢临君说,“周一的时候去问问他,给他道个歉吧。” “啊,好吧。”江路应了一声,两腿往沙发上一盘,捧着手机刷起了微博。 谢临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走过去正打算收拾一下方才被严驰飞翻得乱七八糟的电视柜,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摆放回去,还多了个黑色的小方块儿,一节指节那么大,被紧紧贴在电视柜下方的一个小平台上,正面朝着前方,中间的小红点亮着,无声散发着属于它的压迫。 第41章 前夕。 电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拨了过来,谢临君回过神,手猛地一颤,随即抬手捂住了那个摄像头,扭头看着身后的江路,几度开口都没能说出话来。反倒是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人没什么反应,只是疑惑地望着滴滴滴响起的座机,又望了眼谢临君,似乎在问你为什么不去接电话? “你去帮我拿两本书,”谢临君松了手,走过来拎着江路的衣领把他往旁拽了一把,“在我房间的书桌上,红色封皮的那两本,我给你挑的暑假作业。” “还有段时间才期末考呢,”江路说着,把腿放下来,一边穿上拖鞋一边嘀咕,“您这赶上学校老师的积极性了吧。” 谢临君没有说话,直到江路走上了楼他才收起所有的表情,面冲着电视柜那边,伸手接通了电话。 奇怪的是冉秋妤这通电话并没有提起别的什么,而是像往常那样询问了些琐碎的日常,平静得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也是平静的。 等到真正爆发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会随之覆灭。 “今天周六了呀,”冉秋妤轻声说着,最后几个字像是被咬碎了强塞进喉咙后发出来的,“我明天就到家哦。” 谢临君没有任何应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 江路住在这儿快一个星期了,还是头一次进谢临君的房间。一来是所有的作业和背书都在书房完成,二来是江路实在是没有心情来这个充满了童年阴影的地方——小时候大人在楼下谈事喝茶,他们两个小孩儿就待在房间里,直到江路受不了单方面被打,哭着跑出来为止。 此时江路慢慢拧开门锁,径直走向谢临君的书桌旁,拿了书以后还顺便去了小阳台,从高处看着后院,没什么特殊的心情,只是想看看谢临君上次是从什么地方跳下来的。 屋外的空气无比清新,连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都能清晰地传到耳朵里,江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精神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 谢临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江路回过头的时候被他吓了一跳,硬是把那句到了嘴边的“我操”给咽回去了,“你怎么上来了?电话接完了?” “嗯。”谢临君缓缓走到江路身侧,两只手撑着阳台边往远处看去,江路愣了愣,下意识地循着他的视线往前望,结果所触及之处只是一片即将拆迁的危房,后院围墙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方才在厨房瞥到的那个小黑点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你怎么了?”江路侧过头,一阵风恰好从他的脸颊旁拂过,吹动了额前的刘海。 “没怎么。”谢临君说,“待会儿送你回去吧。” “啊。”江路看着他。 “我妈明天回来。”谢临君直到说完这句话也没有看江路一眼,只是径直去了客房,将江路之前收拾行李过来时用的那个小行李箱拿出来了,“不确定是几点。” 冉秋妤要回来了。 在这边的日子太过安逸,重复黏贴般的时光也未尝不可,可他怎么忘了,冉秋妤是要回来的,他们能享受的舒心的日子只有这一个星期而已。 江路没带多少东西来,三两下就收拾完了,此时天还未完全暗下,距离冉秋妤打来下一个电话还有段时间,谢临君帮忙把行李箱扶正,说,“我送你回去。” 江路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但他无端的觉得谢临君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对了,你给我的暑假作业,”都走出门了江路才想起来忘了拿那两本书,“我回去拿一下。” “哎。”谢临君突然抬手拽住了江路的手腕,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了一秒后他又松开了江路,“去吧。” 江路看了眼谢临君,转身上了楼。 放着那两本暑假作业的地方还放了个面朝下的相框,江路没多想,还当是被风吹倒的,便伸出手将它扶正了。 相框里的照片是十四岁那年,谢临君一家和自己一家在院子前照的照片,照片里六个人,四个大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而站在最中间的两个小孩儿则是互相瞪着彼此。 那大概是他们最后一张合照,也是最全的一张合照——短短一年多便有两位大人去世,先是谢临君的父亲,再是江路的母亲。 江路深吸了口气,下了楼,谢临君还是站在门口,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院子里那棵白玉兰出了神。 “走吧。”江路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要走出这条路才能到马路边,才打得到车,江路拖着行李箱有点儿无聊了,左顾右盼的,也没找到什么足以谈起的话题。 拐过路口,江路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一股被人看着的感觉再次传来——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被谢临君跟踪——他下意识地回过头,身后却空无一物,连被风吹着打着旋儿的叶子都很快飘走,空旷的街道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似的。 “怎么了?”谢临君问了句。 “……没怎么。”江路深吸了一口气。 还没走出去两步,那种感觉再度袭来,江路咽了口口水,猛地回过头,这次他看见了,身后跟了只黑色的猫,身上的毛掉了不少,脸上有几道结痂的伤,毛都快掉光的尾巴在身后甩啊甩,看见江路回头以后立刻蹲坐在原地不动了。 “猫?”谢临君也回过了头。 “……大概是猫。”那种被监视的感觉逐渐减轻,神经也不再被压迫着,江路松了口气,“走吧。” 谢临君点了点头。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出了这条巷子,到了大马路边,没多久就等到了一辆出租车。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后,江路钻进了出租车,谢临君坐在前座,一直攥紧拳头的手丝毫没有松开。 “咦。”江路倒抽了口气。 那只猫竟然还跟着,像是知道自己追不上车也不能上车似的,蹲在马路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江路,张开嘴轻轻地叫了声。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江路往车门旁蹭了蹭,拉开了车门。 “那是流浪猫。”谢临君皱起眉。 “我知道,”江路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很快他扭头冲着谢临君勾了勾嘴角,“流浪猫不也是猫么?” 那只黑猫十分听话。不吵不闹,被江路抓着后颈提起来的时候爪子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很快放松下来,乖乖上了车,趴在了江路的脚边。 本想说“别放车座上”的司机也将话咽了回去。 方才看到的小黑点大概就是这玩意儿,江路没想到自己近视到了这个地步,厨房窗户到后院围墙就那么点儿距离,自己竟然没看清那是只猫。 出租车一路行驶平稳,很快到了江路家楼下,打开车门,那只黑猫率先跳了出去,几步蹦跶到小花坛旁边,歪着头看着江路。江路看着它,不禁笑了起来,“还挺聪明。” 谢临君帮忙把行李从后备箱里取出来,瞥了两眼江路,不做任何评价,甚至连个单音都没往外蹦,直接上了楼。 一个星期没人住过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灰尘味儿,江路捂了捂鼻子,谢临君几步走过去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户,转身去烧热水了。江路觉得这一幕有点儿似曾相识,好像不久前他出院时也是这样的。 “我待会儿就回去。”谢临君说。 “嗯。”江路闷闷地应了一声。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他和谢临君还能见到,还有操场后的那个小石阶供他们谈话,就算不谈话光是待在一块儿也挺好的。 至少还能见面。 江路揉了揉眼睛,提溜起一直蹲在脚边的黑猫进了浴室。 “你要养它?”谢临君靠在浴室门口。 “嗯,”江路把它放到一边,拿了个不常用的塑料盆接好热水,“都带回来了。” 谢临君的视线落到了那只黑猫上,并不顺滑的毛皮在浴室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丑陋,那掉了不少毛光秃秃的尾巴在身后扫着,它耳朵动了动,侧过头来盯着谢临君,“喵。” “给它起个名字吧,”江路把猫提起来,慢慢放到放好温水的盆里,猫乖巧得不可思议,一点儿都没挣扎,“空空。” “嗯?”谢临君没反应过来。 “我叫路路,”江路说,“它叫空空。” “改天再养个别的什么,叫海海是么?”谢临君几步走过去蹲在江路身边,视线落在了揉搓着猫爪子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江路的皮肤很白,又不肯好好儿吃饭的缘故,整个人瘦得有点儿过分了,但这一个星期下来好歹是被养胖了点儿。 “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江路的手还是在搓着空空的爪子,空空舒服地喵了一声,乖得不像只猫,“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谢临君没有说话。 “只是阿姨要回来了吗?”江路侧头看着谢临君,“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话音落下,江路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浴室里静得水流过水管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空空甩了甩尾巴,似乎不大明白为什么面前的少年突然停下了动作。 “这一个星期,”谢临君皱起了眉,说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好玩儿么?” “……挺好玩儿的。”江路说。如果每天放学之后到菜市场采购都算玩儿的话。 “那就一直这样。” 江路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我真的很希望能一直这样,”谢临君伸出手,摸了摸空空湿漉漉的爪子,空空十分不领情地将爪子抽开,转过身一尾巴扫在了谢临君手上。谢临君那只尴尬停在空中的手也这么,看似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江路的手背上,“明年,后年,十年之后,再下一个十年,一直都是你陪着我。” “今年下半年不陪了是么?”江路没有把手抽回来。他能感觉到谢临君握着他手的手逐渐用了力。 “能不杠么?”谢临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顿了会儿才继续道,“是有点儿事,不过我会处理好。” 尽管他计划的是高考结束后再和母亲坦白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此时计划被完全打乱,冉秋妤却没有发疯,种种迹象都表明了等待他的是一场更大的灾难,但此时此刻江路就在身边,他能感到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安稳填满了整颗心脏。 “那我等你。”江路的手动了动,掌心朝上,紧紧地握住了谢临君的。 “嗯。”谢临君深吸了一口气。 第42章 血缘。 给空空洗完澡以后还得去买猫粮猫窝猫砂等一系列东西,空空前爪有伤,还不能打疫苗,只能等伤好了再去一趟宠物中心。谢临君和江路一路无言将这些东西买好,再回来拼猫窝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冉秋妤的电话又要打来的前半小时,谢临君必须回家的时候,江路才开口了。 起先是短短地哎了一声,等谢临君转过身后江路才举起空空的一只爪子,冲着他挥了挥,“后天中午想吃土豆泥。” 谢临君轻轻应了声,迈步走了出去。江路靠在门框边撸着空空的毛,听见那脚步声逐渐远去才直起身子,把空空放到一旁,自己趴在沙发上玩儿起了手机。 刚解开锁,江路的手指便顿住了,视线顺着茶几倾斜的影子一点点往旁挪动到了沙发角,再缓慢地往上攀爬,沙发后是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而窗帘后又是什么? 会是什么? 怎么可能有什么?他和谢临君一直都在家,出门买猫粮的时候也是将门紧紧锁好了的。 什么也不会有才对。 江路坐起来,从茶几下面摸出一把水果刀紧紧攥在手中,朝着窗帘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手指触碰到窗帘柔软的布料时神智才从漆黑的海洋中冒出了头,江路松开手里的刀,刀刃拍打在地面上发出清脆响动的瞬间他也拉开了窗帘,那里空无一物。 “喵~”空空拖着懒洋洋声音从猫窝里钻了出来,在江路脚踝蹭了蹭。 “没事,”江路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可能有事呢。” 怎么会有事呢。 可那心慌与不安定的感觉总是围绕在江路身上,他把房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电视机声音开到邻居来敲门的地步也无法安稳下来,江路关了电视把空空抱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黑色的猫咪喵了一声,江路耳边却听到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怎么可能没事呢?” 江路朝着旁边望去,那边分明空无一人。 整个家只有他一个人。 他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连眼睛有没有闭上都不知道。但离开谢临君的家后所有不适的症状再一次涌了上来,江路想起了外公外婆离世后,自己被江彻带到邻市的那一年。 自己一个人在家,耳畔却充满了杂音。 * 周日那天江路完全联系不到谢临君,他也不敢打电话或是直接去他家找人,便一个人蹲在沙发旁和猫作伴。 今年的夏天大概是真的不会再热起来了,从清晨起便落了一场雨,直到正午才停歇下来,江路靠在沙发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竟然又落起了雨。 江路本身有些手脚冰凉的毛病,再加上今年这个天气,倒是剩下了空调费。 -还好吗? 这条消息送达成功后没有得到回应。 江路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牙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空空吃完了碗里的猫粮甩着尾巴来求加餐,用力蹭了好几下后江路才回过神,起身去给它添了一些。 -谢临君。 江路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却连石沉大海都不如,连一点儿涟漪都未曾激起。 * 谢临君不知道把窗帘半拉半开是不是冉秋妤独特的生活方式,总之只要是她在家的日子里,客厅和厨房等公用场所的自然光照永远是一半漆黑一般明亮。 今天屋外阴雨连绵,自然光照更是弱得离谱,屋内更比屋外的天空还要灰暗。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随后亮起来,传来的消息被显示在屏幕上,冉秋妤拿起手机,轻轻念出了上面的字,“谢临君。” 谢临君绷直了背,坐在沙发上漠然地盯着地面,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这次出去了六天,”冉秋妤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他就到家里来住了六天,对么?” 谢临君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回答我呀?”冉秋妤笑了笑,她身旁还放着行李箱,身上的外套都没有来得及脱下,“面对他的时候不是挺能说嘛?” 她始终得不到谢临君的回答。 谢临君就像是丢了灵魂的躯壳,绷直了背坐在那里,不管冉秋妤怎么问话他都不会从喉咙里挤出任何一个单音,冉秋妤也不急于这一时,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插进自己的笔记本里,推到谢临君那一面,笑着说,“你看看。” 谢临君瞥了一眼,上面是江路盘腿坐在自己家沙发上打游戏的样子,而自己那时候大概是在厨房里做了个水果拼盘,他记得做完以后端出去还被江路说了句,“你怎么这么少女心啊?” “你知道,我在酒店看到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吗?”冉秋妤站起来,俯**靠在谢临君的耳边,说话时的吐息扫在他的脸上,分明是温热的,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想杀了他。” 谢临君瞪大了眼睛,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冉秋妤的脸上看去,还没看清她的表情一个耳光便落到了自己的脸上,耳畔嗡嗡作响,谢临君用舌头从口腔里顶了顶被打得发麻的脸,来不及多做思考,冉秋妤又打了过来。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了。 从小到大只要稍不顺冉秋妤的心意等待他的便是一顿毒打,哪怕是期末考试没有考到冉秋妤预估的分——高一分或者低一分,都要被按在地上打一顿。至于他的父亲,不过是一个躲在角落抽烟的、常年酗酒的倒霉汉罢了。 谢临君有时候甚至怀疑过自己小时候打江路完全是受了冉秋妤的影响,那流淌在身体里的暴虐因子和控制欲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对江路出手,就像冉秋妤打他一样。 又是几个耳光落到了脸上,谢临君从疼痛中将思绪拉扯回来,站在身侧的冉秋妤已经打红了眼,一只手掐在谢临君的脖子上,“我从小就告诉你不要和江路在一起玩儿,你那个遭报应的爹偏偏要给你们俩起这种名字……可是我告诉过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不要靠近他,你听不见吗!” 谢临君冷漠地看着冉秋妤,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握紧了她的手腕。 “他的妈妈、外公外婆,甚至还有你的爸爸!”冉秋妤被握住手腕后更是愤怒,干脆松开了谢临君,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操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用力砸在了谢临君的头上,“他们都被江路害死了!所有靠近江路的人都被他害死了,他要害死所有人!” 殷红的血从头上缓缓淌下来,谢临君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底的冷漠一丝一毫都没有退步。 冉秋妤的疯狂也没有退步。 上一次她发现谢临君从阳台跳出去并且彻夜未归后也是这样,用了茶几上那个父亲留下的烟灰缸砸在了自己头上,见了血以后就恢复了神志,可这次不一样。她从地上捡起玻璃渣,用力插进了谢临君的手臂里,顿时血流如注,“只有我不会害死你……为什么你总想逃?逃到那个会害死你的人的身边去?我只有你了,你却总想着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谢临君终于忍不住疼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他站了起来,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地说,“打完了么?” 冉秋妤真是狠死了谢临君这幅漠然的模样了。 她从监控里看见的谢临君分明会笑、会说话、会贫嘴、会在江路写不出作业的时候无奈地扯过他的试卷耐心的解释,那才是她的儿子,而不是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一个,即使头和手上的伤口都淌着血也无动于衷的木头。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你是不是……”冉秋妤深吸了一口气,“喜欢他?” 谢临君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冉秋妤沉默了许久,突然拉起谢临君的手,语气温柔至极,“我们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 这一切就好像是夏雨中震耳欲聋的雷鸣,响彻天际之后不留下任何痕迹骤然离去。 可谢临君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江路在这个家里呆了整整六天,她至少会发六天的疯——自己真的要看她发这么久的疯吗。 谢临君看着在前面排队的冉秋妤,突然厌烦至极。 如果没有过那六天和江路的正常生活,或许他不会这么厌烦也说不定。那些责骂那些毒打是他从小就受惯了的,骨子里刻着的东西他没法反抗,也没有想过反抗——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谢临君有了想跑的冲动。 出门前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震,谢临君掏出来看,那不过是一条垃圾短信,谢临君却飞快划动着屏幕,很快找到了江路的电话。 在干什么? 空空吃饭了么? 你今天吃了什么? 谢临君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但如果自己能见到他的话,这些许多的问题便不用回答,江路的一切都会呈现在他的眼前。 手指还没在屏幕上点出最后一下拨号,一阵雨后的凉风吹来,谢临君怔了怔,忽然回过神,朝着前方看了过去。 冉秋妤站在人群中,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 我想杀了他。 谢临君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紧接着他飞快将手机揣回了兜里,别开视线看向了远处。 她是认真的。 第43章 生活。 江路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 眼睛大概是闭上的,或许没有闭上,大脑又无比清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见了房间里的一切,看见空空从自己的书桌上灵巧地跳下来发出轻微的声响,也看见了窗户外被风吹得摇曳的枝丫,树叶仿佛要穿破玻璃一般用力拍打着,可江路记得睡前的夜分明十分平静,连风都没有吹起一阵。 门被谁缓缓推开,空空惊叫一声打破了夜里的寂静,那个黑影背着光缓缓走到了自己的床边,躬下.身,冰冷的气息扫在皮肤上,江路不禁打了个寒颤,而身体却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他躺在床上,四肢无力,连张开嘴大口呼吸都做不到,只能看见黑影坐在了自己的床边。 天花板上开始密密麻麻地出现一些头发,带着难闻的腥味儿垂下来,缠住自己的四肢猛地往旁拽开——闹铃声打破了这一切。 黑影和头发伴随着空空受惊后一声叫唤散去了影子,江路终于真正睁开了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四肢才恢复了力气。他坐起来,脚把被子踢到一边裹成一团,翻身下了床。 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早早地从云层那一端露出丁点灿烂的光将天际照得明亮,江路给空空添好猫粮和水后背上书包出了门。一路骑着自行车到学校门口,越是接近人群嘈杂的地方心底越是烦躁,江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后下了车,推着自行车到停车棚那边将车锁住了。 还没直起身,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那被人紧盯着的感觉再度漫了上来,江路呼吸一顿,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了,不等他转过身,肩膀便被谁勾了一下,江路抡起拳头朝旁边打了过去,旁边却连个鬼影都没有,路过的女孩子瞥了他一眼,满脸莫名其妙。 江路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几步后突然做了快步朝着教学楼跑了过去。 午休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江路最期待的时候,老师说完下课以后他飞速将笔记和书本往书桌里一塞,起身快步跑了出去,后桌的高炎似乎喊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伴着轻快的下课铃声几步跨下楼梯,闯进了教学楼外的一片金色的阳光里。 谢临君要在食堂把带来的便当热好了才会过来,之前有几次江路来得太早了便等了他许久。想起这一点后江路的脚步慢了些,直到平时自己收拾完东西后的那个时间点儿到了他才快步走到了操场后,谢临君已经坐在了那里。 他头上裹着绷带,右手手臂也用绷带包了好几圈儿,脸上有明显的伤痕,嘴角还是发着青的。许是余光瞥见了江路,他微微侧过头,抿唇冲着他笑了一下,“过来。” “你这脑袋……”江路把话往回咽了咽,强撑着勾了勾嘴角,“包得挺有艺术感啊。” 不知道是多大的伤口,谢临君头发都被剃掉了一大半,用绷带包着暂时看不出什么,但以后将绷带摘下来了谢临君说不定得去剃个光头,反正发型也毁了。 “重金请美妆师亲手包的。”谢临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了会儿才把饭盒从书包里拿出来了。 江路食不知味,塞到嘴里的东西随便咀嚼两下就咽了下去,谢临君疑惑地看了江路几眼,最终什么都没说,等两个人把饭吃完了之后谢临君才看着江路,“今天吃的是什么?” “……”江路愣了下,“咖喱?” “那你前天和我说的什么?”谢临君从书包里拿了瓶水递给江路。 “……土豆泥。”江路接过水,拧开盖子灌了自己几口后不再说话了。 他不说话,谢临君也不再多言,两个人去食堂后面将饭盒洗了洗,再重新坐回了这个地方。 南方的夏天也并非每年都这样,在入夏门口反复徘徊,往年的夏天也是像许多地方一样热得空气都不会流动似的,躺在地面三秒就能把自己煎熟,而今年却是雨水繁多的一年,空气中到处都充满了湿润和发霉的气味,气温也始终攀爬不到三十度以上。有那么几天上了三十度以后便再次落了下来,每一天的气温都是捉摸不定的。 在这种情况下,天气预报就显得像是地方气象局抓阄选出来的一样。 江路和谢临君没坐多久天空便暗了下来,没有雨水的降落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要走,但也没有对天气发表任何感言。 江路不禁开始回忆起自己和谢临君平常坐在这里都在聊些什么——回忆到尽头给出的答案却是他们并没有聊什么,就是十分简单地靠在一起,像是在雪原里匍匐前进的幸存者互相依靠着。 “是她打的么?”江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脚边的杂草经历了春夏的雨季灌溉早已盛开出了淡蓝色的花。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 “为什么?”江路说。 “她就是这样,”谢临君说,“每次出差回来都会……” 换句话来说就是没有理由。 “每次么?”江路抬起眼。 他记得小时候冉秋妤也经常会出差,但每次回来只会给谢临君还有自己带回来一些小玩具,第二天的谢临君身上也不会出现任何的伤,反而会刻意在自己面前显摆那些明显比自己的好上不少的礼物。 “从我爸爸去世开始。”谢临君说。 “叔叔……”江路顿了顿,“是怎么死的?”在自己搬离这里的时候谢临君的父亲分明还是活着的,还是搬回来之后才听江彻说谢楼岸死了,原因没有细谈过。 “车祸。”显然谢临君也不想细说,简单两个字就能概括掉一切的起因结果。 江路又不说话了。他的视线胡乱瞥着,从脚边的那朵花瞥到操场边落下的一只黑色的小鸟,再往旁边移动,落到了谢临君的手臂上。 是怎么样的打法才能让手臂上都缠上绷带? 不过半个学期而已,谢临君的头上已经被包扎过两次了。 距离他们高考还有四个学期。 “江路,”谢临君站了起来,“下雨了。” 话音落下,雨滴果然落了下来,一颗一颗拍打在皮肤上,江路立刻回过神,看了眼谢临君头上的绷带连忙拉着人到了不远处的食堂下躲雨。 夏季的雨常常是急促而短暂的。 在食堂躲雨的人很多,周遭逐渐嘈杂起来,江路啧了一声,把谢临君往角落拉了过去。 这儿是omega和beta的食堂,尽管谢临君是个没有分化的alpha,但如果被人察觉出什么那么这个好学生可是要受到处分的。 “谢临君,”江路盯着谢临君手臂上的绷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小得快被食堂的人声淹没,谢临君不得不往前靠了靠,喉咙里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嗯?”来表达自己的疑惑,“我们逃吧。” 为什么要等高考结束?腿长在自己身上,随时都可以逃跑,去别的地方,去别的充满细碎阳光而不是像这里一样随时都会落下一场令人发霉的雨,随时担心着会不会有什么事触碰到母亲敏感的神经,他们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为什么不呢? 谢临君却没有说话。他比江路要高小半个头,此时站在江路面前,两个人隔得极近,仿佛身上的热度都能互相触碰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属于江路的信息素味道并不能对他造成太大的刺激,但足以让他安稳下因为那一句话而起了波动的情绪,“逃去哪?” “逃……到冉秋妤找不到的地方?”江路说得有点儿不确定。那句“我们逃吧”只是没头没脑脱口而出的一句情绪激动后的产物,具体实施计划还是一片迷茫。 “高考之后我们可以选择一个喜欢的地方读书,”谢临君把手揣进裤兜的同时握了拳,指甲掐进肉里,他必须保持清醒,“那时候我们都成年了,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不能读书,我们也能养活自己,对么?” “现在我们也能……” “不能,”谢临君说,“我们没有经济来源,很少有店会长期收未成年人打工,而且……” 而且不会有店收一个未成年的omega打工,那无疑是在店里安下一枚定时炸弹。 早早的放弃学业只会让两个人未来的日子更加难熬。 只要熬过这两年,冉秋妤便再也无法找到他了。 谢临君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好。高考之后他要带着江路到远方去,过着只有他们的生活。 下着雨时的空气格外沉闷,加上他们躲在食堂的角落里,能钻过来的新鲜空气便如同沙漠之中的水源一般稀缺。江路仰起头深吸了几口气,往前迈了一步,把额头抵在谢临君的肩膀上,用力地撞了两下,“……一起去吧。” 更远的地方,我们一起去吧。 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江路没有把脑袋从谢临君的肩膀上挪走,就着这个姿势艰难地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瞥了眼上面的消息,那是自己父亲的秘书——江路记得对方叫汪南——发来的消息。 上面只有简单一句话,却让江路忍不住站直了身子。 -下午放学后我会来接您去见江总。 江彻,他的父亲。 第44章 父亲。 江路有一段时间没见江彻了。准确来说是除了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以外,江路就再也没有见过江彻。 那位年近四十的alpha在商业街闯出一片天后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儿子活着。 江路和谢临君在食堂靠了会儿,等雨停了之后就各自回了各自的教学楼,下午放学后江路推着自行车和谢临君先后走出来,果然看见了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的车子,以及半开着窗户正往学校里张望的汪南。 “我去我爸那儿,”江路脚步顿了顿,冲着谢临君道,“今天就不开语音了。” “好。”谢临君手受了伤没有骑自行车过来,大概是冉秋妤也放宽了他回家的时限,今天放学之后不似往常那般急躁了,不慌不忙的像是要上街逛两圈儿似的,“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江路点点头,推着自行车走到了汪南的车前,“汪叔叔。” “自行车放到后面吧,”汪南冲着江路笑了笑,“待会儿送你回家。” “好。”江路把自行车搬到车子的后备箱里盖上后眯起眼望了眼已经走远的谢临君才走到车门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坐进车后江路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个人,他们板着脸冲着江路点点头后便将视线挪到了前方,江路愣了愣,关上了车门。 “最近一段时间这两位会保护你的安全,”汪南熟练地发动车子,“这段时间你除了上放学以外都不要外出。” “什么?”江路愣了会儿,没听明白。 “到时候江总会和你说明。”汪南抿着唇笑了笑。 江路从很久以前就十分讨厌江彻的这位秘书,说话永远没头没尾,保持着自认为看穿一切的眼神和微笑,毫无自知之明和丁点儿应有的责任感,不知道为什么江彻会让他在自己身边做秘书,而且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车子行驶得十分平稳,一直到了江彻公司楼下,江路深吸一口气后下了车,双脚刚在地面站稳,不知从哪传来的视线让江路绷直了背,他抬手揉了揉肩膀,像是极度不适一般动了动脖子,借着这个动作往后瞥了眼,身后不过是几个放学路过的小学女生。 江路对别人的视线天生就是敏感的,但也不至于对几个小女孩儿的视线都敏感成这样。 一定有谁在看着自己。 “请吧。”身前的感应门自动拉开,江路瞥了眼汪南,乘上了直达总裁办公室的电梯。 前台的小姑娘大概是新来的,没有见过江路,此时疑惑地望了过来,江路和她对上视线,她也只是友好地笑了笑。 偌大的总裁办公室还带了间休息室,外头的秘书组忙成一团,而里面的人则是站在落地窗前,点了一根烟,从那缭绕的烟雾中看着被汪南带进来的江路。 “麻烦你了。”江彻冲着汪南笑了下,“出去吧。” “好的。”汪南也笑了笑,十分彬彬有礼且装逼地半躬了躬身子,倒退着出门,顺便关上了门。 办公室的光线不算明亮,江彻坐在办公椅上更是一个背光的位置,五官被笼罩在阴影之下,配合上指间燃烧的零星火光颇有种动漫之中最终大boss的既视感,江路眯了眯眼睛,站在门口处没有往前走。 “隔那么远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是么?”江彻站起身,将一份文件夹好放到一旁的书架上,他一侧过身,身后的自然光便将他的轮廓照得清晰了些,“去沙发上坐会儿。” 江路依旧没有动,等江彻先走到沙发上坐下了他才一步一步挪过去,坐到了离江彻最远的位置上。 “今天找你来是有点事儿,”江彻将烟叼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过说来话长……你是不是瘦了?” “长话短说。”江路说。 “……好,”江彻将身子靠在靠背上,头也枕了上去,斜睨着江路,“一年半以前,劫持你和……那群绑匪,你还记得对么?” 江路看着江彻,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单音,“嗯。” “当时场面太过混乱,有几个从工厂后门溜走了,”江彻将烟取下来夹在指间,“前天我接到了消息,他们回来了。” 江路放在腿旁的手不自然地往回抽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江彻,似乎在消化着这一切。 当年江彻夺标损了别人的利益,甚至不给人留活路,把对家逼得带上家里的手足兄弟来绑走了江路和他的外公外婆,以命相逼,江彻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目标,导致外公外婆被直接射杀,警察也在那些绑匪开枪的瞬间冲了进去,场面的确混乱,有没有人逃跑江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身上沾满了外公外婆的血。 “那场绑架让他们失去了太多,而我还活着,我的公司日渐壮大,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回来。”江彻坐直了身子,将烟头杵熄在烟灰缸里,江路看着那升腾而起的青烟,开口道,“所以你想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出门,上放学我会请保镖和司机跟着你,除此之外你在家呆着就好,”江彻看着江路,眼底闪烁着难以形容的情绪,“他们报复不到我,肯定会挑你下手。” 江彻的表情十分认真,让江路想起了一年半以前因为外公外婆的事,妈妈生了重病进了医院后身体再也没有好起来过,一个家庭在一夜之间崩塌,江彻半跪在江路面前,看着一脸麻木的江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和我一起走吧。” * “你还养了只猫?”江彻将钥匙丢在鞋柜上,换了鞋走进去,被地板上和厨房里堆积的灰吓了一跳,“你从来不打扫吗?” 空空蹲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着这个陌生人,甚至想扑到他脚边去蹭一蹭——在它的意识里,似乎所有能和江路交谈的生物都是友好的。 “空空,”江路看穿了它的想法,“过来。” 空空这才转了身子,快速扑到江路身边,江路抱起猫回了房,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将猫砂盆和猫窝以及猫粮都搬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不要紧张,”江彻靠在江路房门边,笑着说,“我不会住在这里,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说完他瞥了眼积灰的房间死角和乱七八糟的床铺,“看起来你过得不怎么样。” 江路瞥了他一眼,回头把猫丢在了自己床上,拉开书桌前的小椅子坐下,顺手从兜里拿了手机出来。他这时候才看见手机上有不少消息,都是来自谢临君的。 -我到家了。 江路回了这条消息后便把手机丢到桌上,将书包取下来反挂在椅子上,顺手拉开拉链拿了几本练习册出来放在桌上,从桌上的笔筒里抽了支笔开始写起了题。 江彻怔了会儿,好笑道,“你都开始写作业了?” 江路没有搭理他,他也不尴尬,靠在门框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等会儿吃什么?” “你可以走了。”江路停下笔,转过去看着江彻认真道。 “我只是想和你吃顿饭。”江彻站直了身子。 “我不想。”江路也站了起来,抱起猫就要往外走,眼看着要拉开了防盗门,江彻叹了口气,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外套,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江路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弯腰把空空放到地上,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后起身,两眼无神地走向了杂物室。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大概是谢临君和他说“要去更远的地方”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来过杂物室。被摆放在桌面上的小刀受了潮有些生锈,江路拉开椅子坐过去,拿起那把小刀,在脑海中寻觅着以往刻桌子时少有的轨迹,却怎么都无法回忆起自己之前到底在刻什么了。 有些事一旦被开了个口子,剩余的东西就会像水流一样不可抑制地往外淌出来。当年绑架的事随着母亲的死亡被江路封在了脑海里,谢临君不会主动提起,身旁的同学也不知道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当一个蒙住眼睛的人,继续在一片晦暗的生活中摸索着光。 可江彻非要把他的眼罩撕开——或许他不是刻意的,但终究是把绑架的事儿又提到了眼前。 废弃工厂的泥水和洒在身上还带着温度的外公外婆的血仿佛还能感触到似的,江路猛地睁开眼睛,手用力按在桌面上,空气有了重量一样压在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空空被关在门外,用爪子挠了两下门板,见没人来应后又蹲在门口轻轻叫唤了几声,终于将江路从泥潭边缘唤了回来,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拉开门,空空立刻往里窜了进去,江路就靠在门边,等着它探索完杂物室,蹭了一身的灰走出来后才将杂物室的门关上了。 记忆里自己不过是发了会儿呆,可外面的天空竟然已经黑了下来,房间里也是黑漆漆的,像是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从身后扑上来,打开灯的那一刹那有黑影从眼前闪过,江路没看清,等他看清之后,客厅依旧是熟悉的样子,分毫不变。 “江路,星星漂亮吗?” 江路缓缓走到窗边,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很漂亮。”他说。 “要出去走走吗?” “不了吧,”江路摇摇头,看向身旁的人,“这么晚……” 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 冉秋妤将碗摔到地面后愣了会儿,扭头看着坐在餐桌旁的谢临君,笑了笑,“对不起啊,妈妈手滑,吓到你了吗……” “没有。”谢临君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冉秋妤刚想发作,谢临君便放下了碗,叹了口气,“先吃饭吧,妈妈,待会儿我会收拾的。” 那句“妈妈”仿佛喊到了冉秋妤心坎儿里,她眼睛里亮起欣喜的光,连忙拉开椅子坐下了,又将自己面前那几盘菜全部都推到了谢临君面前,笑道,“我新学的菜,你尝尝。” 谢临君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良久,才重新拿起了筷子。 他在这里活了十几年,自然清楚冉秋妤发病的点在何处,也明白什么地方能戳中她心底仅存的柔软。 房间里黑得不像话,可母子二人都没有要开灯的意思,只能凭借着窗外模糊的光看清对方的轮廓和桌上摆放的东西,咀嚼声在此时被无限放大,两个人对坐在餐桌边,各怀鬼胎的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第45章 书社。 那两位被安排来保护江路日常安全的保镖十分敬业,每天早上江路开门就能看见守在门口的两个人,某天早上遇上对门的邻居,好心的阿姨还悄悄问了江路一句:“要帮你报警么?” “不用,谢谢阿姨。”江路哭笑不得。 日子久了以后对门阿姨也不多说什么了,偶尔推开门看见这俩门神似的保镖还能招呼他们吃点儿水果。 江路大概知道那个所谓的“逃离的绑匪”对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威胁,他们伤害不到江彻,定是会想方设法地从江彻身边的人下手,而江路的爷爷奶奶都早早去世,作为江彻的儿子,江路是一号名单的榜首。 但他总觉得自己都深陷这种情况了,还能每天吃吃喝喝、上学放学写作业,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日常生活还是要过的。”谢临君对此事发表了看法。他去医院取下了头上的绷带,估计是发型真的被压迫太久,丑得惊天动地,出门后就在医院拐角的理发店里推了个光头。 “你说得对。”江路点点头,眯起眼望谢临君头顶看了眼,“怎么没反光?” “我又不是秃顶。”谢临君叹了口气。 他昨天下午推的光头,中午江路见到自己时虽说没有明确地说什么,但举止间已经透露了他的兴奋和好奇——也不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大男孩儿为什么会对光头好奇,这难道不是小时候大家的常规发型么——谢临君又想了想,江路除外。 江路从来都没剃过光头,小时候就留着乖乖的齐刘海,长大了些就烫了一头毛茸茸的卷毛,从小到大连寸板都没剪过。 “想摸?”江路又往自己头顶上扫了一眼之后,谢临君挑起眉问道。 “能摸吗?”江路说着,飞快抬手在谢临君脑袋上摸了把,不大满意地啧了一声,“扎手。” “昨天刚剃的。”谢临君也啧了一声。 “哦。”江路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想了想后还是没忍住,抬手在谢临君脑袋上又摸了摸。大概是并肩坐着这个姿势不太能顺畅地撸秃头,他起身站在下一个石阶上,两只手一起用力搓着谢临君的脑袋。 “不嫌扎手了?”谢临君往后仰了几次,没躲掉,干脆就放弃了躲避的想法,坐直了让江路摸。 “扎习惯了还挺带感的。”江路嘿嘿笑了会儿,“我要不要也去整个光头?” 谢临君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实江路对光头的新鲜感并没有那么强烈,只是谢临君从小到大都是寸板,上了高中才将头发留长了点儿,留起了刘海,但总归是把头发剃干净了才能看清他的头型……怪好看的。没有特别突兀的那种感觉,也不像牢里刚放出来的大哥,谢临君从小就带着一股子书生气,现在也是如此。 他的手指抚过额角的那道疤,又缓缓往后移,指尖点了点耳后,揉到了后颈处。谢临君的头上除了额角那个疤,脑袋上还有一个伤口,是这次刚留下的,那一块儿估计长不出头发了,以后得用其余地方的头发盖过去。 江路的手指一直在那两个伤口周围来回打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谢临君叹了口气,抬起头,“还有两天就……” 他话没说完。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贴得极近,或许是江路起身站到下一个石阶上,又或许是谢临君坐直了身子开始。 石阶有半个小腿那么高,江路往下退了一格后虽然是站着的,但也没有比坐得端端正正的谢临君高出多少,谢临君抬起头,他放在谢临君头上本就没用多少力的手顺势往旁滑了一截,也因此将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江路将手收回来,揣进裤兜里,见谢临君欲言又止,忍不住歪了歪头,“嗯?” “没什么。”谢临君偏过头,像是怕江路不信似的,还喃喃念了句,“没什么。” “还有两天就期末考试了是吧,”江路坐回了原先的位置,“我知道,这次肯定进前五百名。” “有点儿出息行么?”谢临君说,“我们年级一共五百五十个人……考完试带你去买几本书,交完卷以后记得在停车棚等我。” “我还甩了五十个在后头呢。”江路眯了眯眼睛,笑了起来,“买什么书?暑假作业?” “嗯。”谢临君没把江路那句话当真,毕竟这一学期下来江路补全了上学期的内容,还被自己恶补了本学期的课,考进前三百没问题。 江路以前的底子太差了,得一点一点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谢临君还没彻底分析完,江路的手就又搭了上来,在青皮上搓了两把,谢临君一愣,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哗哗响的树叶盖过了他的心跳声。 江路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时间,午休差不多快结束了。他刚想和谢临君说自己要回西楼了,一扭头就看见了学霸发红的耳朵,都快红到耳朵尖儿了。江路想了想,乐了,“不就是考个前五百吗,把你激动得耳朵都红了?” 谢临君拎起一边的书包,烦躁地甩下一句“闭嘴”后大步离去。 江路自己又在石阶上坐了会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心情十分不错地往教学楼走去。 放学后江路依旧是由保镖接走,谢临君手上的伤好了,便不再走路回家,两个人在学校门口道别,没多久江路就收到了谢临君的消息。 -到了? 江路往窗外看了眼。 -快了。 这条回过去便没了回复。江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两下,往上翻,两个人的消息基本都是“到了?”“到了。”“到家了?”“嗯。”之类,不知道的还以为江路定了个计时回家的服务。 日子就在这样反复而无聊的日程中进行着,那些存在于江彻口中的绑匪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便这样被逐渐淡忘在了记忆之中。那些保镖跟在江路身后也跟成了习惯,不用自己骑车回家还是挺爽的,至少省力气。 江路再也没有听到过奇怪的声音,但深夜时分惊醒时总能看见一个黑影蜷缩在房间角落,不管他将房间的灯开得多亮,那个黑影都不会消失,江路干脆就搬到了客厅去住,那个黑影果然没有跟过来。 黑夜就像一场永不散去的雾,带着降温后寒冷的空气和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在太阳完全收去光彩的那一刻侵袭到城市各个角落之中。 很快期末考试进行到了最后一科,江路交卷以后几步跑到了和谢临君约好的地方——他们说好今天去书店买几本书——刚到那儿江路就听见了一阵谈话声,他抬眼看过去,是谢临君和一个女孩儿站在那边,拿着手机似乎在说些什么。 天空中不时飞过几只小鸟,飞快躲在屋檐下挡住烈日的阳光,江路也躲在屋檐下,等着那边说完话了,他才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 “这么晚交卷?”谢临君即使是考试也不忘背着个包,“题做出来了么?” “没有,交的白卷。”江路说。 他刚才匆匆一瞥,瞥到了那个站在谢临君对面的女孩儿有点儿红的脸和害羞的表情,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从前有一个人。” 谢临君把自行车推出来,听见江路这句话后愣了下。 “从前有一个人,早恋,”江路咂了咂嘴,“后来他死了。” 谢临君极其认真地翻了个白眼,“刚才那女孩儿是个alpha。” “双A恋啊?”江路又咂了两下。 “还走不走了?”谢临君说。 “走呗。”江路说,“还能搞双A是怎么的。” 谢临君嘴角抽了抽,一幅想笑又没有笑出声的样子,出了校门后将自行车放到江路保镖开来的车的后备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江路几步蹦跶到车边,坐进去后关上了车门,“去哪个书店?” “荟安路,”谢临君将书包放到一边,“你小时候去看漫画书那个。”说完顿了顿,朝着前排的两个板着脸跟聋子哑巴似的的保镖说:“麻烦叔叔了。” 那俩保镖一声不吭地将车拐向了去荟安路的方向。 江路小时候没什么追求,除了喜欢和巷子口的黑小子凑一块儿打弹珠以外,最大的乐趣就是去荟安路那个临画书社看漫画书,长大后倒是很久没有去过了。 一听要去老地方,他莫名有了种怀旧感,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将身子靠在座椅靠背上,眯起了眼睛。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临画书社今天客流量爆棚,大概大家都是刚结束期末考试就被家长逼着过来买学习资料的,人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在这种情况下书社的空调相当于没有,人们在排队口挤出一身汗也只能在那儿挤着。 “要不我们明天再来?”江路看着谢临君。 “明天我不能出门。”谢临君说完这句话,把江路往前推了一把。 江路就这么一脸上刑场的表情站到了排队长龙的最后一个,等着谢临君去挑完书。 保镖看守在门外,时不时地往里看一眼,生怕江路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书社里似的。 江路从兜里拿了张纸出来,抹了把额头的汗。书社人太多了,尽管人人的交谈声都很小,但汇聚在一起之后吵得他头疼,他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他便僵住了身子。 有谁在看着自己,在这人来人往的书社里,有谁藏在角落里,用怨毒的眼神狠狠地瞪着自己。 第46章 总会有人来。 人们的说话声化作了无数只在耳边震颤着翅膀的苍蝇,被融进夏天的蝉鸣里一并向着大脑袭来,一时间连眼前的景象都有些看不清了,江路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后面的小姑娘避让不急被踩到了鞋子,烦躁地啧了一声。 “抱歉。”江路低声道歉后快步走出了队列中,小姑娘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往前挪了一个身位。 书社很大,里里外外分了好几层,人们站在书架前选着自己需要的图书,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急躁又如芒在背的少年,他穿梭在各个书架间,寻找着谢临君的影子,可谢临君仿佛从这里蒸发了一般,连半个身影都看不见了。 怎么会? 他刚才还看见他在这边的。 怎么会不见了? 江路的耳边突然静了下来,随即耳畔奏响奇怪的轰鸣,那些人们的谈话声完全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扣下扳机瞬间的那一声巨响,眼前两个黑影重叠着闪过,江路顿时脸色苍白如纸,脚下丢了力气,瘫坐在了地上。 那抹视线再次刺在了背后,江路连回过头的勇气都没有,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发着颤,回忆如潮水一般袭来,水下游来的黑影缓慢地站起了身,朝他伸出了手——“江路?” 谢临君拍了拍江路的脸,“怎么了?” “……没,”江路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喘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谢临君手里还拿着刚挑好的书,他看了眼江路的表情,又回头看了眼前台丝毫没有减少的队伍长龙,点点头,“好。” 那抹视线在谢临君出现的那一刻消失在了空气中。 或许是身后的人看见自己是带着人来的,所以才不敢那样大肆地望着自己。 江路松了口气,被谢临君扶着站了起来,被枪响吵得发疼的脑袋好转不少,连人群的议论声也被缩小了无数倍。 他开始觉得这个书社并没有一开始进来那么吵闹了。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外,那两位保镖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似的,板着脸直视着前方。 “叔叔,”江路站在他们面前,轻声道,“麻烦你们送我们回去。” 两位保镖依旧没有丝毫动作,谢临君在一旁皱起了眉,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对,他猛地拉住江路的手腕,还没将人拽走,身后立刻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江路亦是如此。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围在他们身边的几个男人面色如常地站在那里,手里黑洞洞的枪口却隐蔽地对准了二人。 江路像是被按下了终止键一样一动不动,连呼吸都顿了好几秒,他侧过头去看着谢临君,发现对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请吧,”身后的人开口道,“江少爷。” 此时那两个保镖才有了动作,他们微微垂下眼,看着江路和谢临君,露出了一个不那么像笑的诡异笑容,随后大步上前,分别按住了江路和谢临君的肩膀,另一只手掏出一块白色毛巾轻轻捂了捂二人的鼻子。 世界在这一瞬被拉得缓慢下来,所有人都变成了慢动作,江路艰难地侧过头,看见了身后人的那双眼睛,眼底翻涌着的情绪和他刚才在书社里感受到的怨毒如出一辙。 书社门口那辆车在不久后驶走,江路和谢临君被枪口指着坐上了车,两个人挤在车子后座,双手被绳子绑紧,粗糙的绳子甚至磨破了手腕的皮肤,江路咬着下唇,连牙齿都在发颤。谢临君就坐在他身边,身上好闻的不知名气味不再能让他安心下来。 他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希望谢临君不要在身边的。 怪就怪在好好儿的过来买什么书。 身边的两个保镖大概已经被收买了,自己被绑架是迟早的事,可如果没有过来买书,那么被绑走的只有他一个。 他们为什么要带走谢临君? 江路几度开口,都被颤得厉害的牙齿和迷药的后劲儿打断了。 那药大概不是很强的药性,只是让江路他们暂时失去了力气,上车后没多久就恢复了精神。 车子开到了郊外一处废弃工厂,两个人手被反绑在身后的人在一群成年人的代领下被丢进了一个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灯,只有一扇离地很高的窗户透着气,把两个人关进去后那群人便将他们的脚也捆住,直接将门反锁了起来。 “江路?”谢临君此时才开了口,“江路。” 江路侧过脸,眯起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谢临君,对方此时脸色也不大好看,但努力往江路那边挪了挪身子,和他靠在一起,低声道,“别怕。” 那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下有尘埃缓缓落下,江路把视线挪开了,他咽了口口水,眨眼间,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他卧室呆了许久的黑影,站在自己面前,学着那年外公外婆的语气柔声地说:“别怕,我们会出去的。” * “他们要求两个小时以内准备好三千万,”汪南在车上汇报着情况,后座坐着的是不停揉着眉心的江彻,“并且准备好前往美国的机票,他们要带着江路和他同学一起走,到了美国才会把他们放回来。” “放屁,到了美国怎么可能还会放人回来。”江彻停下了揉着眉心的指尖,“江路的同学?” “嗯。”汪南看向后视镜,“谢临君。” 江彻顿了顿,不再多言。 接到消息的那一瞬江彻就报了警,江路手机有定位功能,在半路上大概被那些绑匪发现了,丢在了路边,但也能大致分清他们所去的方向,警察想要确定方位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先去警局,通知谢临君的母亲一起。”江彻垂下手,手在座椅上点了点,像是在和汪南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次不能让他们再逃走了。” 汪南抿抿唇,不置可否,将车子开上了大道。 * 江路不知道自己被带到这里来了多久了。 地面上泥土的腥臭和沉闷的灰尘已经沾了满身,他睁开眼,墙壁上那扇小窗户透进来的光比方才更弱了些,天大概快黑了,再过一会儿整个房间就会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谢临君靠在自己身边,脑袋抵着墙,江路没有转过头去,视线落到了角落里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撕扯不开。良久,他轻声道,“你怕么?” “怕。”谢临君答得十分快速且直白,“但我们回活着出去的。江叔叔既然知道你会被绑架,就不可能只在明面上安排两个保镖跟着你,肯定还有别的……” “但愿。”江路的声音有些哑了。 门外不时传来十分急躁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有人跑了过来,冲着门外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刻吼了起来,“他们带着警察来了?!他不想要他儿子的命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接了他的话,“他当初就没想要过他儿子的命!” 一年半以前,江彻就没想过要救回江路。 那群绑匪失控开枪之后,警察立刻进行了突袭,而江路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与恐惧中回头之际,看见了站在最外围的抽着烟的江彻。 “我们就该直接带着他儿子走,”那人道,“江彻就他妈是个要钱不要人命的王八蛋,就你们几个贪财,还想敲一笔。把这小孩儿卖了什么赚不到?” “什么意思?” “那小孩儿是个omega,你们没发现?” 话音落下后,顿时寂静了下来,几乎是一瞬间,他们就做出了决定——把江路找个法子卖了,然后拿着钱逍遥。至于和江路一起的那个小孩儿,也能卖不少好价钱——说话的那个男人自从见到谢临君和江路连出个校门都要结伴而行后,便打起了两个人的主意。 “行了,换个地方吧。”为首的男人道,“当初江彻报警搞死我那么多弟兄,现在……” 他的话没说完。 “等会儿你直接往外跑,”谢临君突然凑了过来,“江叔叔他们带着人找过来了,来的时候我看了,我们这个小房子往前跑一截有个小路,你钻进去躲会儿或者直接跑都可以,我会给你争取时间。” “什么?”江路没能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却看见谢临君已经解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手腕上鲜血淋漓,被什么东西划得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口子,“你要干什么?” “拖住他们。”谢临君皱着眉快速将腿上的绳子解开——这些绑匪说到底只不过是被逼到绝路的人,打结的法子没那么熟练——之后又靠过来,解开了江路的绳子,江路这时候才看见谢临君刚才坐的地方后面有一块凸出来的铁片,“被带走就更难办了,江叔叔已经发现我们在这里了,拖住他们我们就能得救。” “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解开绳子后江路活动了下手腕,飞快解开自己脚上的绳子,“你觉得一个人拖住他们之后你还能活着回来是么?” “他们有枪,”谢临君听见了门外越靠越近的脚步声,“我们一起干什么,送死么?”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干什么!”江路突然吼了起来,脑子里那些杂音吵得他思绪紊乱,呼吸也变得粗重,他抬手一把抓住谢临君的衣领,“送死么?!” 门外的人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靠过来的速度更快了些。谢临君看着江路浑浊的眼睛,叹了口气,忽然凑过去在江路嘴角吻了一下,舌尖飞快舔过他的,江路愣了下,攥着谢临君衣领的手也松了些。 “来了。”谢临君说。 来了。 江路攥紧了拳头。 “他们快来了!把那两个小孩儿带走!” 话音刚落,门锁被打开,谢临君和江路一起冲了出去,将前来开门的男人打倒,那人被他们打得措手不及,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反应过来,从兜里摸出枪,还没对准,江路回身一脚踹在了男人身上,谢临君顺势夺下了他手中那把枪。 这边的打斗立刻引起了不远处人的注意,他们一边往这边赶一边骂骂咧咧地掏出了刀。 江路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赤手空拳和这群绑匪拼命,但他知道一旦再被带走就真的没有办法离开了。 这可不行。 他想。 高考结束之后他们还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车子驶来的声音,江路心里一喜,但却终究不敌那群绑匪,被踹倒在地,手被人用力往后扯着,一把刀直接砍过来砍在了他的手臂上,伤口深可见骨。钻心的疼使江路几乎要叫不出声来,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喘息,还有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吼。 警察没有犹豫地开枪射击,一边往前压一边将压制着江路的绑匪射倒在地,江路松了口气,身上的疼痛一点儿都没有减轻,他咬着牙回过头,在混乱的现场中寻找谢临君的身影,最后终于在身后的血泊中找到了谢临君。 他已经倒在了那里,倒在了一片腥臭的血液里。 来了。 江路听见有一个声音这样对着自己说。 身上的疼痛不再能让他保持清醒,他的余光瞥见他们冲出来的那个小房间中涌出了无数的黑影,“他们”咧嘴笑着,血从嘴角滑落下来,嘲讽的看着江路。 “谢临君。”江路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谢临君?” 周遭还有扣下扳机后的枪声,那群绑匪顾着逃窜,为首的那个看见了跌坐在那儿捂着手臂的江路,咬咬牙冲过去,嗤笑了声:“你爸不要你的命,那你就和我一起死吧!” 江路没有一点儿反应,他的脖子被男人狠狠掐住,他听见男人用自己的命威胁着那些警察,他却无动于衷。江路的视线紧紧盯着倒在那儿的谢临君,思维似乎在这一刻断了片,他小声又疑惑地喊着,声音却像是从什么地方撕裂后发出来的一样,“……谢临君?” 第47章 将我葬于此。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无法避免的。除去出生与死亡,还有太多突如其来的事件和从暗处滋生的情绪,以及人类的疯狂,他们无法完全被抹去,终将存留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在漫长岁月之中伺机侵袭。 一声枪响后,掐着江路脖子的那个男人突然倒了下去,血流了江路满身,他看向前方,那里站着的是已经背叛了他们的保镖。 “对不起,”开枪的保镖的语调不带一丝起伏,走过去将江路扶了起来,“我们没有想到你们会和他们拼命,没有来得及保护你们。” 江路缓缓抬起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夕阳将他的五官轮廓照得十分模糊,那双浑浊得不带一点神采的眼眸稍稍转了转,再次落到了谢临君的身上。 那群绑匪一个不差地落了网,医疗人员小心又快速地将谢临君抬上担架,还有两个医生快步走过来将江路扶上车,警察将那些绑匪推上警车后留下了两个跟随救护车去医院。 天边的云被夕阳照出血一般的红色,江路坐上车,淌血的手臂和被拉扯过度的肩膀被医生固定住,他从狭小的窗口往外看,看见了那两个叛变的保镖站在江彻面前,手上还沾着别人的血。他们毫发无损,十分平静地说着什么。 江彻两只手都揣在西装裤袋里,嘴里叼着烟,直到烟灰过长被风垂下来一小撮他才回过神,在汪南的提醒下转身上车,跟在了救护车身后。 “我没有想到你们会选择和他们拼命,”医院禁止吸烟,故而江彻抿了好几次唇,一幅十分烦躁地模样,“你们是哪里来的勇气?” 江路的伤全在上半身,此刻坐在凳子上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医生替他处理着伤口,他的视线越过身前几个替他包扎的医生,落到了站在门口的江彻身上,张开嘴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最后等围在身前的医生散开了,他才醒来似的,木讷地看着江彻。 江彻走进来,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并不清脆的响声,“我在问你话。” “江路,”江彻抬起手轻轻按在江路受伤的那边肩膀上,为了方便处理,江路脱光了上衣,此时以往自残的那些伤痕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一览无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我晚去一秒,你和谢临君会怎么样?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冲你开枪么?因为你是个oemga,刚分化的omega,在外国那些变态眼里值天价。他们怕搞死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到最后他们才想要杀了你,但那时候已经晚了……” 江彻见江路的眼底恢复了些神采,松开手,继续道,“你想过么?你们为什么不能用更聪明的方式和他们周旋?你们赤手空拳,拿什么去打别人?你已经十六岁了,你……” 江路从那一大段话里提出了自己的重点,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江彻,喃喃道,“谢临君呢?” “在急救室。”江彻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出去。 江路没有再回话。等江彻走远后他才站了起来,缓缓朝着急救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急救室外面站了不少人,一个警察看见他赤.裸着上身,还好心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们今天很勇敢,如果不是你们拖住了他们,我们可能要过更久才能找到……” “不要说了。”江路抬头望着急救室上方亮起的灯,轻声说了一句。 他分明处在人间,却永远都感受不到暖意。这里到处都是冰冷的鬼祟飘荡,逼得他从脚趾到头顶发丝都凉得吓人。 医院的走廊永远静得可怕,连呼吸略微急促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高跟鞋的声音急躁地由远至近,冉秋妤终于得知了这件事并第一时间来到了医院,急救室门口,她不出所料地看见了那个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警察同志!”冉秋妤抓住一个警察的手臂,慌张地问道,“我儿子、我儿子他……” 警察差不多能推断出女人的身份,此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医生会尽力抢救的。” 江路站在一旁,近乎虔诚地望着急救室上方的灯。冉秋妤再次看了眼江路,胸腔里的怒意按捺不住喷薄而出,耳光声显得那么突兀又理所应当,江路被打得侧过头去,耳畔嗡鸣不止,连口腔里都生出了铁锈味。 “为什么又是你?!”冉秋妤终于撕破了最后一层假面,她每一巴掌都抡圆了狠狠打在江路脸上,那双做着好看指甲的手瞧准了江路的伤口狠狠挖过去,一旁的几个警察连忙将她拉开,“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们家?!” “你先是克死了你的外公外婆,然后是谢临君的爸爸,再是你自己的妈妈,你现在连谢临君都不放过了吗!”冉秋妤一边吼着一边用手里的东西砸向江路,“你就是个煞星!所有靠近你的人对你好的人都会死,他们都死了!” 江路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冉秋妤。 “你放过谢临君吧,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冉秋妤嘶吼的声音在医院里响起来,“你连他也要害死吗!” “他没有死!”江路突然回过神,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喉咙和额头的青筋爆起,连声音也有几分颤抖,“他还没有死!” 怎么可能死了? 他们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只要能度过高考之后那个炎热的夏季,明媚的光终究会照在他们身上。 这里的污秽,这里的扭曲,这里肮脏的人心都会被舍弃,他们要去的地方啊,是可以容纳他们两个,可以让他们自由生活的地方。 不需要多大,可以是一处小小的公寓,也可以是破烂的楼房,甚至可以是任何地方。 他们直到明年、后年、十年之后、下一个十年也要陪伴在彼此身旁。 谢临君怎么可能死了? 谢临君怎么会死? “江路……”冉秋妤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眼泪也随之滚落,警察对于两个人的状态束手无措,只能将他们拉开。冉秋妤却继续说着话,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哽咽道,“你放过谢临君好么?” 江路抬头望着走廊的灯,闭上了眼睛。 谢临君究竟怎么样了,伤势如何,什么时候能醒,这些事他一概不知,失血过多和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他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地朝后倒去,江路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墙壁蹲了下来,背后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他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咬着下唇将疼痛忍了过去。 “谢临君的爸爸……”江路说,“是怎么死的?” “你被绑架那年,他开车出去找你,出了车祸。”冉秋妤被一个警察半拉半拽地带到椅子上,刚才的挣扎使得她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了下来,她从发丝间瞪着江路,眼底的怨恨几乎要将他吞噬,“每一个真心为了你好的人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怎么样呢……江路,你告诉我,你到底……” 江路别开了视线,也没有再将冉秋妤近乎癫狂的喃喃自语听进去。 如果这里没有警察,冉秋妤大概会扑上来杀了自己。 正如她所说,每一个真心为了自己好的人都死了。 自己还想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呢。 江路看着急救室上面的灯光,想。 或许什么都不能做。 漫长的急救使得心脏跳动的速度都被拉得缓慢,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每时每刻都能看见人间百态的医院此时却像是被拉进了世间静止的里世界。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呼吸都微乎其微,所有的人都无法将注意力从急救室的灯上移开,那仿佛是在黑暗之中指引方向的最后一束光。 麻药彻底过去后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疼,浑身又肿又胀,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江路好几次险些跌在地上,又咬着下唇强撑着清醒过来。 灯光熄灭的那一刹那,江路和冉秋妤一起站了起来,医生推门走出来,道,“谁是病人家属?” 冉秋妤连忙道:“我是他的妈妈。” “病人暂时摆脱了生命危险,”医生说,“但他头部受到重创,而且身上多处砍伤,失血过多,醒来后可能有后遗症。” 那句“暂时摆脱了生命危险”几乎是将悬挂在江路头顶的锋利的刀刃立刻抽走,直到这一刻江路才有了自己还在呼吸的感觉,一旁的冉秋妤早已泣不成声。 谢临君被推出来的时候江路被冉秋妤推到了一旁,只匆匆瞥到了一眼,白天时还被他揉来搓去的脑袋上裹了纱布,他双眼紧闭着,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脸侧有一道小小的刮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他穿着病号服,连带着整个灵魂都融入了医院似的,江路伸了伸手,什么都没能握住。 “你同学没事儿真的太好啦,”刚才把外套借给江路的那个警察轻轻碰了碰江路的背,“你也回去休息吧。” 江路站在那里没有动。 滚轮床越推越远,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他几乎要把那从急救室出来后的匆匆一瞥刻在脑子里。 “江彻呢?”江路扭过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边的汪南。 汪南耸了耸肩,笑道:“在医院外等你。” 他说完这句,像是觉得不够似的,又补上一句,“那两个保镖也在。” 第48章 Six Feet Under。 夏季晚间的风逐渐带上了丝丝凉意。江路跟在汪南身后,拐过几个走廊便到了医院门口,风裹挟着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完全不像夏季晚间应有的闷热气息。 江彻叼着烟低头听着面前那两个人说着什么,汪南和江路走进时他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顺道打发走了面前的保镖二人,几步走过去,将披在江路身上的警察的外套扯了下来,递给汪南,“还给那个警察。” “好。”汪南点了点头。 身上唯一挡风的东西被撤走后浑身更加冰凉了,江彻像是没有发现这一点,从汪南那儿接过车钥匙,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车,示意江路和他一块儿走。 医院门口的灯光明亮得有些不像话了,灯管下无数小虫子争先恐后地冲撞着,哪怕是头破血流也要争得那最后的光辉。 江路站在门口没有动,他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污黏成一缕一缕的乱七八糟地搭在额前,脸上的污泥还没有完全擦干净,但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五官被笼罩在模糊的阴影里,他直愣愣地看着江彻,半晌才说了一句,“你是故意的。” 江彻也站在了那儿,江路的尾音彻底散在风中之后他才抿了抿唇,按响了车钥匙,“上车。” 见江路还是没有动,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上车之后再告诉你原因。” 在入了夜的医院门口一切都显得阴森无比,是江彻仅存的良心在警告他也说不定,他转身去车子里拿了件外套来给江路披上,然后拽起他没有受伤那只手的手腕将人拖上了车。 “那年知道绑匪逃走了几个之后,我一直在想,”上了车后,江彻点了根烟,“我要给你妈妈报仇。” 江路搭在车门把上的手顿了顿,视线始终直视着前方。 “把你带去邻市的那一年我一直都在查他们的踪迹,后来你说要回来,我带你回来了,也等到了他们。”江彻弹了弹烟灰,“他们想报复我,同样的,我也想报复他们,可惜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江路,这个世界上的感情和事件都是相互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一起袭来,没人能逃得掉。” “所以你让那两个保镖假装投敌,让他们找到破绽带走我,你也能定位到他们了,对么?”江路的声音很小,但在十分安静的车厢里足以江彻听得一清二楚。 “是,”江彻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他将烟头狠狠按在烟盒中,“原本他们会在暗处保护你们,就算那些绑匪要把你们转移,他们也有办法将你们保护好。可是……” 可是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谢临君和江路,一个未分化的alpha,一个已分化没多久的omega,赤手空拳,竟然想和那些绑匪拼命来拖延时间。 计划从谢临君在铁片上将绳子蹭断的那一刻开始偏离了轨道,并朝着最凶险的地方奔驰而去。 “你完全可以事先告诉我们,”江路微微侧过头,呼吸顿时重了不少,“而不是把我蒙在鼓里。” “我以为你能猜到,”江彻看着他,“那些保镖将迷药减少了,给你们打的结也不是很死,甚至在你们上车后你们就恢复了精神,这件事有很多漏洞。” 去你妈的吧。 江路想。 他们不过是高一刚结束的学生,为什么一定要将绑匪的绑架的全过程了解的如此透彻? 江路没有把话说出口。 车子很快驶向了回家的方向,他们前脚刚到家,后脚汪南就叩响了门,拉开后他递过来一个盒子,是新买的手机。 “拿着吧,”江彻说,“送你的。” 江路站在沙发边没有伸手。 空空越上沙发靠背,小心翼翼地在江路受伤的那只手臂上蹭了蹭,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江路转过身,将肩膀上那件外套抖落在地,只手拎起猫粮袋给空空添了些吃的。 “我最近住在这边,”江彻说,“你没意见吧?” 能有什么意见呢。 这房子本来就是江彻的。 江路的视线漠然地从江彻脸上挪开,几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不多时他又走了出来,进了杂物室,将桌子底下的小柜子拉开,从里面取了什么东西。 “这是妈妈跳楼前的电话录音,”江路将那东西放在茶几上,面无表情道,“听听。” 那是个极其小巧的U盘。 江彻将U盘接过来,让汪南带来了自己的电脑后,插.进去播放了出来。 那嘈杂得几乎要将人拉进地狱的风声和女人近乎癫狂的嘶吼再一次响起,江路别开了视线,却不断被回忆逼迫着后退,他想靠在沙发靠背上,却因着触碰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说得对,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却还那么对你。”录音那头的声音显得空旷又诡异,几分绝望掺杂在里面,被风吹得愈发深刻,“怪你爸爸吧,如果当初你和你外公外婆被他的仇家绑架的时候……他能出钱就好了,他们也不会因为保护你而死,怪你爸爸……” 江彻伸手终止了录音。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扯着嘴角抬眼看着江路,“她恨我?” 语气是那么的不可置信。 江路抬眼看着江彻,手指抓紧了沙发边缘,指甲在沙发上抓出几道白痕,“为什么不恨你?” “是那些绑匪的错,他们动了杀心才害死了爸妈。倒头来她恨我?我还想着给她报仇,我……”江彻说到这里,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是那么爱她。” “你把她丢在医院一年半没有去看望过,你害死了她的父母,你甚至间接害死了她,”江路站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胸膛起伏愈发明显,说出的句子语调也一句比一句激动,“你凭什么说你爱她?” “那你呢?!”江彻也吼了起来,他的手扬起,看见江路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终究没有打下去,“……我对你已经够好了,给了你足够的钱,生活上也一件不缺,你却始终和你妈一样保持着衣服冷冰冰的态度。你以为我没有去看过她么?每一次我去病房她都会情绪激动,医生甚至劝我不要再去了,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不要再维护你好丈夫好父亲的人设了,江彻,”江路看着江彻,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江彻闭上了眼睛,低语道:“你想要什么?” “我他妈想要今天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江路举起桌上那台电脑狠狠砸在了江彻脚边,他一脚踹翻了茶几,伤口撕裂后鲜血浸透了身上的纱布,“我想要没有人因为我进医院,甚至昏迷不醒,你做得到吗?!” 空空被突然爆发的江路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缩到了沙发底,那块碎掉的玻璃渣就落在它的鼻尖前,它伸出爪子轻轻拨动了一下,很快又缩了回去。 江路颓然地坐了回去,情绪爆发之后脑内只有一片空白,呼吸是颤抖的,手也是颤抖的,甚至因为伤口撕裂后的疼痛,整个身体没有一处能够使出力气。 他不敢闭上眼睛,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谢临君,胸膛没有明显的起伏,连生死都无法探究的谢临君;还有挡在他身前的外公外婆,跳楼前癫狂吼叫着的妈妈和冲刷掉一切的雨声,甚至还有安祁和安葵,两个人并肩站在他面前,一模一样的脸和完全不一样的令人窒息的下场。 或许冉秋妤说的是真的。 每一个对他好的人都死了。 甚至只给过他一瓶牛奶,对着他笑得十分温和的安葵都死了。 “……不管怎么样,”江彻握紧自己的手腕,勉强笑了笑,“我都替妍妍报仇了,对么?” 江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应答,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球努力往上翻,寻找到江彻的影子,想说的话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 谢临君在转到普通病房之后依旧没有醒来。 冉秋妤日日夜夜地守在床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听汪南说她已经瘦成了皮包骨的状态,而且不允许护工碰她的儿子,连医生例行检查的时候她都要坐在一旁,阴森又谨慎地看着医生,任何一个动作都不会放过。 江路不敢去探望谢临君,那天在医院冉秋妤完全是被警察拉着才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而如今自己去了,那些堆积在心底发酵膨胀的憎恨恐怕会悉数落在自己身上。 这条命是被别人救下来的,他不能随意舍弃,只能每天听着汪南用平淡的语气诉说着谢临君今日的状态。 偶尔去换药的时候,江路会刻意路过谢临君病房的门口,从门口的窗户匆匆往里瞥一眼。 躺在病床上的人脸色终于有了好转,呼吸大概是平稳的,病房的窗帘被完全拉开,有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 快点醒过来吧。 江路快步离开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将涌上鼻腔的酸胀感压了回去。 求你了。 第49章 煞星。 江路经常做梦。大概是人心事多了,沉甸甸地压在一起,闭上眼后就如同沾水的压缩饼干一样立刻膨胀出巨大的体积,压得人喘不过气。 七月下旬,一直下着雨的南方终于入夏成功,在充满湿气的闷热中迎来自己的高温。 这里向来不是艳阳高照,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春季留下的水汽在热浪中冲着人们袭来。江路醒来后浑身的衣物再次被汗水浸透,他盯着天花板愣了会儿神才将脑海里那些不好的回忆驱逐,坐起身,外面灰蒙蒙一片,空气却是十分沉闷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臂还没有好全,这导致换衣服的时候十分不方便,折腾了近十分钟后终于将衣服换好,推开门,空空正趴在窗前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要睡不睡的模样很是可爱,就是看着没什么精神。 江彻住在这里的几天曾经问过江路,既然要养猫为什么不养一个可爱漂亮的,空空连尾巴上的毛都是最近才长出来的。 江路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给空空添了猫粮。 他觉得空空挺好看的,一身黑色的毛发摸起来也十分顺滑。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会儿,江路走过去,接起来自汪南的电话,“谢临君醒了么?” “很遗憾,没有。”汪南说,“今天带你去换药,我快到小区门口……” 江路没有听他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慢条斯理地走到空空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还没醒呢。” 他自言自语道。 空空在他掌心蹭了蹭,打了个哈欠后便趴在那边不动了,连尾巴都不肯再动一下。 谢临君自受伤之后已经睡了小半个月,从重症监护转到普通病房,医生每日例行检查都没能查出什么大毛病,可他就是迟迟没有醒来,仿佛丢下了整个世界独自离去那般。 江路不敢细想。尽管汪南说过谢临君的身体检查没有出任何大情况,他也不敢细想下去。 还有医生口中的后遗症。 江路起身去卧室里拿了耳机,余光瞥见了放在桌上写了几笔的谢临君送他的暑假作业。 这么聪明的人,伤到了脑袋,还会留下后遗症。 江路把耳机揣进兜里,给空空换了猫砂后提着垃圾下了楼,空空突然抬起头,冲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喵了一声,没有人能回应它。 阴沉的天气没有让温度变低一点,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来。邻居阿姨见他出门了,冲着他友善地笑了笑,江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走吧。”汪南直接进了小区,“去换药……对了,之前我去看你同学的时候,他妈妈好像有话要和你说,你要去么?” 江路愣了愣,“什么时候?” “她前天和我说的,”汪南带着江路走到车边,“如果你愿意和她谈的话,等会儿我们去医院,顺道去找她。” 江路坐上车,侧过头看着窗外的一成不变的景色,手指轻轻在虎口摩挲几下,最后用力掐了下去,“好。” * 冉秋妤这场谈话是在江路预想之内的。 她当然不可能放过他,那双眼睛里不带一丝隐藏的恨意是江路亲眼看见的,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冉秋妤把他约出来,进行一些辱骂甚至拿着刀上来捅他江路都不会意外。 所以江路让汪南陪着他去了,两个人敲了门,汪南先走进去,江路跟在后面。 江路这一辈子有两个十分重要的人,都在病床上躺过许久,一个是妈妈,一个是谢临君。 前者早已死亡,而后者此时此刻正躺在病床上,平日里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眼睛轻轻地闭着,仿佛下一刻就会醒过来,他呼吸平稳,倒真像汪南说的那样,没什么大的异常。 谢临君的病房收拾得很整齐,医生说病房内要常通风,冉秋妤便将窗户大开着,用一根小皮筋将窗帘束好,让新鲜空气和时不时出现的阳光照耀进来,床头摆放着一束好看的花,底下的柜子里装满了亲戚来探望时送的补品。 江路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谢临君的身上拉回来,放回冉秋妤身上,喊了声:“阿姨。” 冉秋妤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那双空洞的眼睛扫过来时江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抿了抿唇,道,“来了。” “嗯。”江路站在门口,琢磨了会儿,还是走进去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汪南就靠在门口,冲着江路招了招手,“有什么事儿就喊我。” 说完就走了出去,但没有将门带上,而是站在了门口,留下半个背影给里面的人。 “我不会真的杀了你,”冉秋妤自然也看见了在门口的汪南,嗤笑了声,“你在怕什么?” 江路看着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杀了你,他醒过来以后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冉秋妤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碰了碰,两眼望向前方却没有焦距,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记得你们两个小时候经常打架。” 从进入房间的那一刻就开始斗气,那时候江路皮一些,胆子也更大些,敢直接从谢临君房间冲到冉秋妤他们的房间里,推开窗户,站在小阳台边上一跃而起,从提前打开的窗户跳回自己家里,把谢临君吓了个半死。 那时候两个人只有五岁。 若是房子间的距离再大些,或者江路起跳时出了什么差错,八成就是一条人命。 那时候的谢临君缓过神来后,紧咬着唇冲到了江路家把江路按在地上打,两家大人听到呼救才迟迟赶来将二人拉开,谢临君还是咬着嘴唇,一双眼睛通红地瞪着江路,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似的。 神经病。 那时候的江路想。 当然事情解释完前因后果后江路自然是被林妍江彻来了顿混合双打,但令江路怎么也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打了他一顿的谢临君反而得到了大人的表扬。 “临君是个……不怎么会表达自己情绪的孩子,也不爱说话,”冉秋妤自顾自地说着,“但他对你的事很上心,眼睛也是一直跟着你的,只要你做出了什么可能会伤害自己的动作或者事的时候,他就会生气。可是江路……” 江路还沉浸在那句“他对你的事很上心”里,被冉秋妤点了名字他才抬起头,对上了冉秋妤的眼睛。 “他对你这么用心,你为什么非要害死他?”冉秋妤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地望着江路,仿佛会从中伸出长满荆棘的手狠狠勒住他的脖子似的,“他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你害死了你所有的家人,就不能放过我的家人么?” “……我没有。”江路说。 “对,你是没有,你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冉秋妤说,“可是你身边的人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去世了,你不承认么?” 先是外公外婆,再是妈妈,如果真的按照冉秋妤所说,还有谢临君的爸爸也是因为他的事而死亡,甚至还有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安葵…… “江路,”冉秋妤的语气很平静,可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握紧了拳的手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你离开这里吧,算我求你,放过他行么?” “他现在已经被你害得醒不过来了,你还想要怎么样呢?” * 江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医院了。 冉秋妤说得太真情实感,搞得江路自己都快相信自己是个煞星,并且声泪俱下地跪在冉秋妤面前,祈求她的原谅,并且保证自己再也不出现在谢临君面前。 可江路并没有。 他只是盯着谢临君床下那双死死看着自己的血红色的眼睛发了会儿呆,然后去拿了一次性的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后一饮而尽,然后把水杯丢进垃圾桶里。 连自己最后有没有说话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冉秋妤头一次用了这样的语气哀求自己,离开谢临君。 江路走出医院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没看路,脚下一歪差点儿从台阶上直接摔了下来,还好身旁的汪南拉了他一把。 “我送你回去吧。”汪南没听见病房里的话,只觉得江路状态有点儿不对,把他送到小区门口以后忍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断药了?” 江路这时候才回过神,回头看着汪南,从喉咙里憋出了一个:“嗯。” 说完便上了楼。 冰凉的门把手在此刻凉得刺骨,江路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扭了两下,打开门,站在玄关换了鞋以后走进去,都坐在沙发上了,他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空空不见了。 往日里自己回到家以后空空都会从沙发上跑过来,或者蹲在沙发靠背上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 江路强撑起身子,大声喊着空空的名字,最后在厕所里找到了它。 它身下都是排泄物,嘴边还有些呕吐后的东西,尾巴难受地蜷成一团,耳朵动了动,听见声响后强行眯开眼睛看了一眼后又缓缓闭上了。 厕所的空气是那么的恶臭,江路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开窗通风。 他几乎是在看清空空的那一瞬间把它从地上抱了起来,鞋也没有换,拉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跑去。 最近的宠物医院也隔了两条街,等江路跑过去的时候空空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医生见惯了这样的事,拍拍他的肩膀道,“节哀吧。” 江路却站在医生面前,固执地将空空递给他,“救它。” 医生愣了愣,“这……” “我让你救它!”江路大步向前,声音有些沙哑,“早上出门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你是不是懒得救它?我有钱的,你救救它……” 医生拍了拍江路的肩膀,也有点儿难受了,“你这猫是流浪猫吧?流浪猫身体里隐藏病症很多的,潜伏期也长,你还是……” 不要太难过了。 江路没有把最后一句话听进去。 他抱着空空的尸体一步一步朝回家的方向走去,上了楼,将卧室的门反锁上,抱着猫的尸体缩进了被窝里。 那些脏东西蹭了满身满床,空空的身体也凉了下来,可江路却像是没有发觉似的,将下巴轻轻放在空空的背上,耳畔皆是嘈杂的人声。 其中最尖锐的,是那句“可是你身边的人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去世了,你不承认么?” 那是冉秋妤的声音。 第50章 Again。 江路抱着空空,不知道躺了多久,眼睛才蓦地睁大了,像是刚回过神一般,把怀里的尸体往前推了推。 整个卧室都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味道,江路坐起来,拉过被子给空空盖上后翻身下了床,从书桌下的柜子里拿出卧室的钥匙,然后起身去了外面将猫砂猫粮还有给空空买的那些个玩具和猫窝全都放进了自己的卧室里,再拉了个行李箱出来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后锁了门,把钥匙从底下的门缝里塞了进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空空尸体的方式。 不然要怎么办呢?烧了?拿到哪里去烧?埋了?倒是听说过有专门的埋葬宠物的地方,可是在哪里呢?江路不想打开手机去搜索,他连拿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这样它会生气的哦。” “半夜会来找你的。” 江路缩在沙发上,抬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不要说了。” “没有人会喜欢被丢在一个地方啦。” “不要说了!” “江路?”江彻将钥匙从锁孔里抽出来,侧身进了屋,“你在和谁说话?” 江路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捂着耳朵的手缓缓放下来,扭头看着江彻,指了指沙发对面的一个单人沙发,“那里有人,你看不到吗?” 江彻顺着他的手扫了眼只不过有件外套搭在上面的沙发,啧了一声,“我听汪南说你停药了,没想到是真的。” 江路愣了愣,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将指着前方的手垂下来,脑袋也往后仰,枕在了沙发靠背上,语调恢复了常态,“有事?” “嗯。”江彻大步走了进来,坐在方才江路说有人的那个单人沙发上,开口道,“我订了后天的飞机,和我一起走吧。” “……去哪?”江路还没回过神来。他看着江彻坐到那个人身上,身体和那个影子逐渐重叠下去,最后沙发凹陷,那个人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叫,他皱了皱眉,视线却无法从那上面移开。 “冉秋妤应该和你说了,她不希望你再和谢临君接触。我刚好在邻市有个项目,这次顺便带你过去,”江彻说着,顿了会儿才继续道,“那边……我联系好了医生,过两天汪南会去学校帮你办转学手续。” 他不是在请求江路的同意或者了解他的意愿,而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来这里对江路进行通知。 江彻见江路久久没有回话,全当他答应了,便放松了些,语调也放得柔和了不少,“本来这次就是我们对不起冉秋妤,她既然都要求了,我们就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这样对你,对谢临君,都好。” “我们像去年那样,继续生活在一起,”江彻说,“好么?” “……啊。”江路终于把视线从江彻坐着的沙发上撕扯下来,大脑好像卡壳了一般无法转动,偏偏心底又涌起了无数的负面情绪,愤怒和无助,悲凉和伴随着江彻提起谢临君后他莫名升起的一股负罪感一齐淹没了心脏。 该说点儿什么。 江路想。 可是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江彻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是铁了心要带他走的,恐怕到时候他不肯走,江彻也能有法子把他绑过来塞上飞机。 江路抬眸盯着江彻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想去看看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看完就走么?”江彻说。 “……”江路顿了好一会儿,木讷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江路找不到出口,谢临君无法给出答案,而所有人、所有能主导他们生活走向的人几乎都在向江路传达着同一个理念:离开谢临君。 好像他是什么附骨之疽,生生在谢临君身上缠了数百年,惹人厌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他确实也没什么选择,江彻甚至在那天就收走了他的卡和身份证。 江彻答应了江路的要求,却一直没有实施,江路便坐在行李箱上等着,直到两天后江彻来找他,准备带他走时,他才歪着头,轻声说,“我要见谢临君。” “……”江彻啧了一声,低骂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只觉得家里空气恶臭得让人难以忍受,走进去把江路从行李箱上扯起来,拖着他的行李箱出了门。 江路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来过太多次医院了,而每一次闻到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他依旧按捺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以及想吐的冲动。 父子二人快步走到住院部,又坐了电梯上楼,很快来到了谢临君的病房前。 冉秋妤一半暗一半亮的喜好似乎终于在医院里得到了改善,推开病房门,里面是明亮的一片,干净的地砖在灯光照耀下反射出不大刺眼的光,江彻大步走进去,将带来的伴手礼递给了冉秋妤,简洁明了道,“我们今天下午就走。” “好,”冉秋妤看了眼江彻,又看了眼他身后的江路,“希望这是最后一面了。” “那是当然。”江彻笑了笑,“小孩子的友谊能过多久啊,转学过去交了新朋友,很快就会把这里的事儿忘了的。” 冉秋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视线再一次在江路身上扫了扫之后叹了口气,“出去说吧。” 明摆着是要给江路单独和谢临君说话的空间了。 大概她心里是清楚的,这是江路和谢临君的最后一面了,而且谢临君昏迷不醒,任他说什么谢临君也听不见。 说是出去说,两个大人其实也没有走远,就到病房门口轻轻靠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江路拉了凳子过来,坐到谢临君床边,视线终于落到了病床上那人的脸上。 谢临君瘦了,瘦了一大圈,脸上没什么血色,呼吸却是十分平稳的,只是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而已。 江路就那么坐在床边,看了谢临君五分钟。 窗外传来远方孩童嬉笑的声音,及远的地方像是升起了青烟,外面走廊上的人小声说着话,时而有护士拿着药瓶快步走过的脚步声。世界如此吵闹,却与他们无关。 “谢临君。”江路开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了,便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次,“谢临君。” 或许他是在期待着的,期待着谢临君像往日那样听见他的喊声便抬起眼,发出一声敷衍的单音,示意他继续将话说下去。 “谢临君,”江路又喊了一次,他抬起手,将胳膊枕在床沿,脑袋也枕在了胳膊上,眸子往上瞥,斜睨着谢临君,“我们一起长大,但是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从大家嘴里听到的你都是不一样的版本。” 冉秋妤说谢临君的视线永远跟着自己,情绪也因为自己而波动。 而江路只觉得他整天盯着自己烦得要死,还时不时的生气,跟个暴躁小火龙似的逮谁打谁。江路离他最近,被打得最多,也最讨厌他。 “今年起我们重新相遇了,我感觉我认识的那个才是最真实的你,然后呢?”江路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声音有些哽咽,“然后我要走了。” “谢临君,”他喃喃自语道,“难道与你相遇只是为了离别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再也不吭声了,眼眶里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但喉咙里却是卡了什么东西似的,不上不下,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江路觉得自己大概是不想走的。 他不想走,可是没有办法,江彻的态度摆在那里,冉秋妤的态度也摆在那里,他就算不走也再也见不到谢临君,说不定还会把冉秋妤逼出什么极端的法子,更何况现在谢临君根本就没有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大人永远有更多的强硬的手段逼迫孩子就范。 江路深吸了一口气,余光瞥见身侧冲着他狞笑的人,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抬手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道:“怎么办啊谢临君,我真的要疯了。” 病床上的人没有给予他一丁点儿的回应,可在江路看不到的另一侧,那只藏在被子下的手突然抽.动了一下。 江彻敲了敲门后推门进来,医院不准抽烟,他便把烟含到嘴里叼着,“得去机场了。” 江路愣了会儿,点点头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刺耳的声音,走进病房的冉秋妤却置若罔闻,她站到床边头也没有回一下,声音是十分轻松的,“一路顺风。” 没有人应她这句话。 机场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拖着自己的行李往前奔走,江路跟在江彻身后,时而被路过行人不经意瞥到一眼,仅仅一眼便让他心底的不安被无限程度的放大。 “你很紧张?”江彻似乎注意到了江路的不安。 “还好。”江路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与陌生人相碰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江路几乎是第一时间退了好几步,然后愣在原地,给人道了歉。 “没关系啦,”那人笑着扶了下眼镜,“下次小心点。” * 冉秋妤叹了口气,刚准备把江路坐过的凳子擦洗一遍,床上躺着的谢临君便有了反应。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低吼,浑身像是被火烧似的难受,被那股疼痛逼着,他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医生……医生!”冉秋妤惊叫着按响了床头铃,紧接着医生和护士迅速出现在了病房中,对谢临君进行检查。 谢临君的检查结果十分正常,只是刚醒来后身体有一些不适,情绪不宜太过激动。 “以及,”医生顿了顿,对着面前这个十分紧张的女人笑了起来,“他进入了分化期,身体一般会伴随一定程度的疼痛,一天后症状减轻,根据他的情况,我可以给他开一些止痛药。” * 江路的状态似乎十分不好,一路走过来撞了两三个人,江彻叹了口气,只当他是不情愿离开这里的,抬手便要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前拽。 手指刚触碰到江路的肌肤便被身体上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江彻反手扶住江路,另一只手往他额头上摸了摸,“发烧了?” “……不知道。”江路摇了摇头,轻轻挣脱了江彻的手,自己也摸了摸额头,可此时他的掌心也是滚烫的,什么都摸不出来。 机场里逐渐有人驻足朝这边望过来,甚至有几个人散发着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朝着这边走来,江彻是标记过人的alpha,无法感知别的omega的信息素,但此时见到别人的状态,心下明了大半,“你**期到了?” 不知道。 江路很想回答,但一阵又一阵地发热袭得他几乎站不稳,哪里还有开口说话的力气。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江路在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的记忆突然如走马灯一般回溯起来,到最后,定格在了操场后面,那个洒满了光斑的石阶上。 似乎有人在等着他。 第51章 软禁。 昨天那章被我半夜重写了一遍,剧情完全改了,没看过的记得康一康哈(跑走 - - - 阳光是刺眼的。它带来了炎热的夏季和扰人的蝉鸣,留下厚重得仿佛没有流动的空气后那团点在秋天初始的火终将会被秋雨浇灭。 谢临君醒了,而且恢复得十分良好,再在医院里呆个两天确认没有太过明显的后遗症后便可以出院。 冉秋妤高兴得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头发也不再乱糟糟的披散在肩头,去厕所挽好头发后走出来,坐在床边柔声道,“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这句话刚才医生已经问过许多遍了。 谢临君抿着唇摇了摇头,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的脑袋有点儿疼,但还不足以疼到无法思考的状态。 江路呢? 他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余光瞥见了江路被人一脚踹在了地上,那把明晃晃的刀朝着他砍了过去,自己想过去挡下或者是将那人踹走,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倒下了。 既然他现在能在医院醒过来,就说明最后他们得救了。 那江路呢? 谢临君有些急躁地蹙起了眉,他越是想起江路心底越是烦躁,仿佛有什么握不住的东西即将流逝一样,整个人都踩在了高楼边缘,随时都会往下落去。 “你在担心江路吗?”冉秋妤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开口道。 谢临君愣了愣,像是没想过能从冉秋妤嘴里主动听到这两个字,他紧皱的眉没有松开,也没有应答冉秋妤的话。 “他已经和他爸爸走了,”冉秋妤的指尖在被子上轻轻点了点,语调十分轻快,“你江叔叔说了,他们这次回来本来就是来照顾林阿姨的,既然林阿姨已经死了,那他就要把江路带回邻市去。” “……走了?”谢临君只觉得脑袋里的疼痛又加了几分,耳畔却在这一瞬间静了下来,走廊上人来人往,住院区下面那个小院子里玩闹的孩童的笑声,还有在医院里发出的无数欣喜或绝望的声音在一瞬之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熟悉的嗓音,轻声说着话。 “伤好了就走的,他本来就伤得不重,”冉秋妤笑着说,“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伤成了什么样?” 谢临君呆愣地看着她,思绪像是被人抽走了似的,坐了会儿,他突然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无力感和脑部的疼痛在这一瞬间被放大数百倍,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自己的信息素的味道甚至盖过了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谢临君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冉秋妤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几步绕到床的另一边,扶住谢临君,“要上厕所吗?还是要去楼下走走?” “……是你逼他走的。”谢临君咬着牙,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每一下都带着细微的颤抖,让人分不清他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身体的不适。 “我没有,”冉秋妤有些急了,“是江彻要带他走,江彻的项目开展本来就在邻市,想带自己未成年的儿子一起过去有错吗?你别太执念了,我和你说过江路是个……” “不可能。”谢临君推开冉秋妤,缓慢地往前走去,冉秋妤连忙拉住他,声音有些发颤了。 “你要干什么?”冉秋妤紧紧攥着谢临君的手腕,生怕他下一秒直接消失在自己面前,“我说了,是江彻要带他走!而且他也没有反抗!” 谢临君真的没有多少力气和冉秋妤折腾了,干脆就那么卸了力,蹲坐在了地上,他仰起头看着被冉秋妤拉住的那只手,声音冷得像是刚从冰窖中取出来,“你们会给他机会反抗吗?”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冉秋妤蹲下来,直视着自己的儿子。 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谢临君一样,漆黑的眼珠子在谢临君的脸上仔细打量着。 她不怕谢临君说出什么要去找江路的话,谢临君的身份证和钱都被他控制着,这次出院后她也不打算再让谢临君接触除了老师以外的所有人,这是她的儿子,不应该再去找别人。 更何况是江路那个煞星。 谢临君没有再应答。 他脑子里只剩下了那个熟悉声音的呢喃,那个影子坐在自己床前,声音有些哽咽,说道,“怎么办啊谢临君,我真的要疯了……” 那个模糊的影子顿了会儿,继续说道,“你要快点醒过来拉我一把啊。” * “你和我考同一所大学,我们一起活下去。” 有谁轻轻捻着他的发丝这样说道,语气比他记忆里的那个人轻柔了无数倍,像是怕惊醒一场缱绻的梦境一般小心翼翼,江路抬起头去,却只能看见那人背光而立,光给他的身体边缘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边,连带着被笼罩在阴影之下的五官也看不太清。 江路突然有点儿难受。 那种难受不光是身体上的,心里,大脑,胸腔和喉咙都漫开一种腥苦的味道,他试着张开嘴大口呼吸,却被人蒙住了口鼻似的喘不上气来。 窒息感迫使他睁开了眼睛。 周遭是熟悉的景象,他正躺在客厅里,沙发上还堆着他随意丢下的衣服,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臭味。 江彻还在用脚用力踹着自己的房间门,泄愤似的骂着脏话,见江路醒了,便走了过来,“你房间里放了什么东西这么臭?” 江路想了会儿,才想起来房间里是空空的尸体。 “猫。”江路说。 江路已经失去意识整整一夜了,江彻把他带回来之后便没有听见过有什么猫叫,加上此时卧室里的臭味,江彻很容易就想到了里面那只猫的结局,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打电话叫人来开锁,顺便清理卧室。 “为什么还在这儿?”江路掀开身上的毯子坐了起来。 “**期omega不准上飞机。”江彻抽空答了他一句,似乎被空气里那股臭味逼得受不了了,起身走过去将窗户推开了些,“直到你**期结束,我们都走不了了,高兴么?” “啊。”江路应了他一声。 **期。 他在生理书上看到过,**期的omega通常会失去意识,被交配本能支配,**状态持续十三天,直到注射抑制剂或者被alpha标记才能得到解脱。 江路嗅了嗅,没有在空气中闻到明显的属于自己的味道,心下明了,是江彻给他注射了抑制剂。 “我知道你不想走,”江彻靠在窗边,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回过头,脸上有几分无奈,“可是我已经答应过冉秋妤了,就算我不走,你也得走,明白么?这是我们家欠他们的。” “我不欠冉秋妤什么。”江路说。 “那谢临君呢?”江彻反问道,“谢临君被害成那样,现在还没醒过来,我们不欠他么?” 这些话的逻辑真是太奇怪了。 江路想。 大概是注射过抑制剂的缘故,他的思绪稍稍转得有些缓慢,但也能从江彻的话里找出矛盾的地方。 他的确连累了谢临君,但应该如何去补偿不是应该由谢临君本人来做主么? 为什么冉秋妤替他们写好了结局,江彻便把那份结局传达到了,完全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意愿? 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成年么? 江路没有去和江彻争辩。 他重新躺回了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终于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正是最热的时候,空空的尸体应该已经腐烂了,或者生了虫子,在自己的床单枕头以及空空的身上蠕动着。 可门已经锁了。 那是他能给空空的最好的归宿,那么自己呢?谁来给他一个归宿? 好像谁也不会来。  发情期的omega按时注射抑制剂就能平稳度过这个敏感的时期,江路睡了一会儿后醒过来,刚好看见江彻拿着针管朝自己走过来,他抿了抿唇,坐起来伸出手臂,江彻的视线落在了江路手腕上那个已经愈合的留下了白色印记的伤上。 他沉默了会儿,低声笑了起来,“江路,我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我作孽太多,太多人恨我,所以身边的亲人朋友都会一个一个的离开我。” “你也会离开我么?”江彻将针头轻轻扎进了江路的手臂中。 江路安静地看着江彻,直到药物被完全推进后他才开口,“会。” 这是毋庸置疑的。 * 谢临君的手机和身份证完全被冉秋妤扣住了,出院回家之后便将门紧紧锁上,每天的食物都由冉秋妤打电话让小贩送来,她完全没有要让谢临君出门或是接触到别人的意思——就连小贩送菜来时冉秋妤也会把谢临君锁在房间再下楼去,笑吟吟地和人道谢。 他完全被软禁在了房间里,每天用药都由冉秋妤亲自送上来,吃饭时那双眼睛也会死死地盯着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松懈。 偶尔谢临君半夜起床上厕所,发出丁点儿动静,睡在隔壁房间的冉秋妤都会立刻打开房门,站在门口死死地看着自己。 “我在担心你的后遗症影响到你的生活,医生说过你刚醒,又碰上分化期,身体会很不舒服的,”冉秋妤笑着给谢临君盛了一碗汤,“而且你出门想要干什么?你……哪里都去不了呀。” 谢临君看了眼冉秋妤。 “你还想去找江路吗?”冉秋妤眯起眼睛。 谢临君依旧没有说话。 “回答我。”冉秋妤把碗用力放在桌上,碗里的汤溅出来,洒在谢临君的手臂上,她愣了愣,连忙拿了纸给谢临君擦干净,“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 “他已经被你逼走了,”谢临君说,“我去哪里找?你不是没有要放我走的意思么?还是说你觉得,直接杀了我,让我永远待在这个房子里更痛快。” 冉秋妤闻言愣了愣,有些慌了,“你怎么会这么想妈妈呢?我都是……都是为了你好啊,你看你才刚出院,情绪不能太激动的,我们好好儿说,你别提什么死不死的,好么?我们不提那个……我们……” 谢临君没有听她念叨完,起身回到了房间里。 江路走了,被她逼走了,被江彻带走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没办法找到江路。 现在的他甚至没有办法摆脱冉秋妤。 江路正在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谢临君咬紧了唇,口腔里铁锈味四溢他却没有松口。 第52章 大地震动。 请来的开锁公司在打开卧室门后被里面的一幕惊呆了。 房间里那股尸体腐烂后的恶臭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被放大无数倍,无数飞虫在床头那一块儿飞舞着,被子前端和枕头那一块发黑发黄,而枕在枕头上的空空的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上面有小小的白色的肉虫缓慢拱着身体,苍蝇震颤着翅膀落到上面——开锁的那个男人咽了口口水,把涌到口腔的酸水咽回去,皱着眉憋气转了过来,“这里面是什么啊?” 江彻受不了那个味道,早早躲到了窗边。 “猫。”江路说。 说完他便不顾男人震惊的表情走进了房间里,往床上瞥了一眼后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来。 “麻烦你了,”江彻招招手,将男人喊过去后付了钱让他走了,又扭头冲着将房间门轻轻关上的江路道,“拿我手机联系一下汪南,叫他找人来把你房间清理一遍。” “哦。”江路应了一声。 他走到客厅里来,从沙发上搭着的外套里摸出江彻的手机,拨通了汪南的电话。 “对了,昨天你睡着了,有人来敲门,好像是来找你的,”江彻站在窗口边抽完了一根烟才道,“我没给他开门。” 江路举着手机往江彻那边看了一眼。 “反正要走了,”江彻笑了笑,“这里的人都没必要再理了。” 他生怕有人来找自己,被自己找到什么逃跑的空隙或者是向别人求救,然后逃出这个房间,不能被他带到邻市去。 江路好奇是谁会晚上来找自己的同时,也在好奇江彻到底答应了冉秋妤什么,能让这个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三十二天剩下三天是空出来辗转于各个城市出差的工作狂放下工作,铁了心来亲自看守自己,并且把自己带到邻市去。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语言面对无法沟通的人时,是这个世界上最苍白的东西。 江彻还在看着江路,似乎在等着他表态。而直到那头的汪南接起了电话之前,江路都没有和江彻说一句话。 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相似的基因,除此之外,没什么联系了。 * 吃过饭,谢临君休息了会儿后倒了杯水,将医生给的药吞下后起身回了房。 冉秋妤快速地洗完碗,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后站在楼梯口往上看了会儿,干得起皮的嘴唇抿了又抿,最后去厨房切了几个水果装在盘子里,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叩响门,柔声道,“要不要出来吃点水果呀?” 冉秋妤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她祈祷着谢临君能发出点儿什么声音,哪怕是抬手拿笔时笔盖不小心落到地上也好,她可以把那些声音当做是给她的回应。 可房间里面寂静一片,连屋外的风声都微弱下来,冉秋妤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她站直了身子,几个深呼吸后单手托住果盘,另一只手握住门把轻轻推开了门,谢临君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安静地注视着桌上那张照片。 冉秋妤走近了,将果盘放到书桌上,视线落到谢临君所注视着的那张照片,手颤了一下,果盘险些滑落。 那是出事前江家和谢家两家人的合照。 冉秋妤在谢临君的爸爸出事后把所有的合照都销毁了,没有想过谢临君这里还有一张。 “……你怎么看起这个来了呀?”冉秋妤强装出笑容,“多久以前的照片了,别看了,吃点水果吧。” 谢临君没搭理她,只是伸手将那个相框盖下了,随后扯过一本书认真读了起来。 “你是在怪我吗?怪我不让你出门?不让你见其他人?”冉秋妤四周看了看,发现谢临君的房间里只有他坐着的一张椅子,干脆就靠在了书桌边,“你想见谁?我打电话让他来家里找你好不好?” 她的语气近乎是恳求了。 谢临君终于有了反应,将手指捏着的书页松开抬头看着冉秋妤,“你能把江路找回来吗?” 冉秋妤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脸上。怒意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甚至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变成了刺耳的嘲笑,嘲笑她不管付出多少,谢临君所追求的所仰望的只有那一个。 “你找他干什么?他已经走了呀,”冉秋妤说,“而且他……” 她说着,手指轻轻拂过谢临君头上的伤口。 “他把你害得浑身都是伤啊。” 谢临君身上还有几处伤口没有拆线,但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了。那几个绑匪当初就没下死手,没往要命的地方砍。 谢临君皱了皱眉,抬手打开了冉秋妤的手。正是这个动作重新将她心底的怒火点燃,她再也伪装不下去温柔的样子,手搭在谢临君的肩膀上用力掐了下去,“你到底要怎么样?!你现在每天都在和我唱反调,要么就是不理我,你还想我怎么样?我这辈子的心血都在你身上,你对得起我……” “我说了,”谢临君打开她的手站了起来,冉秋妤这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不少,站起来像这样瞪着自己的时候无端让人感受到一股压迫感,“我要找江路。” “不可能……不可能,身份证和钱我都不会给你,”冉秋妤往后退了一步,“你不能去找他,他会害你……” 谢临君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她的手指着自己头上的伤口,一字一顿道,“看见这些伤了吗?它们几乎都是你带给我的,只有你会害我。” “我没有打过你!”冉秋妤挣开他的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发颤,“我没有打过你我没有!” “您就差杀了我了,”谢临君看着她,“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吗?我等了一年多江路才重新回来,你又把他逼走了,我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你满意了吗?” 冉秋妤失神地看着谢临君,嘴唇颤抖了无数次也没能说出话来。 她想起了那年江路家突然搬走,谢临君独自一人跑到江家的房子门口去守了两天两夜,无论谁来劝都不走,不管她如何打骂,甚至动了刀想吓唬着谢临君跟她回去,他都没有走。 那是谢临君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反抗自己,而如今,是第二次。 江路就好像是一把锁,锁住谢临君所有不好的情绪,只要他离开,她所束缚在谢临君身上的绳子便不再有任何效果。 楼下突然响起的门铃打断了母子二人的争执,冉秋妤浑身都绷紧了,扭过头去狠狠地瞪着外面,又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松缓了些,自言自语道:“他已经走了” 说罢便走出去,下楼开了门。 谢临君在房间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冉秋妤愣了愣,“你找谁?” “阿姨好,”门外的人搓了搓手,“我……我找那个,谢临君。” “是我们临君的同学吧?”冉秋妤没有让严驰飞进门的意思,“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儿,阿姨,我就想问个问题,”严驰飞疑惑地看着当着门的冉秋妤,“我能进去和谢临君说两句么?” “去房间说。”谢临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站在楼梯上冲着严驰飞喊了一句。 他有点儿怕再说下去冉秋妤会直接把严驰飞赶出去,或者是再一次发疯。 冉秋妤闻言回过头,盯着谢临君看了好一会儿,才侧了侧身子,“你们就在客厅说吧,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 说完让严驰飞进了房门。 “这是你妈?怎么感觉有点儿渗人……”严驰飞见冉秋妤走远了,拍了拍胸口走进来,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谢临君也跟着走了过来,坐在沙发上,“有事?” “其实也没啥事儿,你这头发谁剃的,丑出一片天啊兄弟,哎我跟你说……”严驰飞还没胡扯完就看见谢临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咽了口口水,小声道,“你能替我给江路道个歉么?” 谢临君抬眼扫了他一眼。 “之前……之前我不是一直以为他是beta嘛,然后那天突然知道他是omega,我真的就是情绪一下子没转过来,不是故意甩脸色给他看的,结果他再也没来找我过……我操,我后悔死了,”严驰飞一边说一边啧个不停,“我发现我这人还挺双标的你知道么?就看别的omega不顺眼,看江路的时候觉得其实也没啥,我寻思都放假了他也没来找我,我就想给他道个歉呗,结果电话都打不通了。” “说重点。”谢临君有点儿受不了严驰飞的说话方式,烦躁地啧了一声。 “就昨晚上,我去他家敲门想给他当面道歉来着,”严驰飞苦着一张脸,“结果没人来开门,我他妈在楼下都看见灯是开着的,里面还有人说话,我还喊了几声,都没人应我,我就回去了。” 严驰飞说着,没有注意到谢临君的表情,“你说他这得生多大气啊,你去他家帮我道个歉呗,我还挺想和他做朋友……” 他话还未说完,那边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到地上被摔得粉碎的声音,严驰飞一愣,循着声音来源望过去,看见冉秋妤正站在厨房门口,手抖得不成样,表情十分狰狞,恨不得将严驰飞就地生吞似的。 “……那什么,我就先回去了,你有空帮我说说啊,”严驰飞咽了口口水,急忙起身往门外走去,“先走了!” 他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连门都没来得及带上。而谢临君还坐在沙发上,脑内循环着严驰飞刚才的话。 房间里开着灯,还有说话声音。 “你别听他的,”冉秋妤回过神来,没有管脚边被摔碎的盘子,走到了谢临君的身边,道,“说不定只是搬家公司,对吗?” “……嗯。”谢临君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后起身回了房,冉秋妤在原地愣了会儿后扑到沙发边,找出自己的手机给江彻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冰冷的机械女音,提醒她正在通话中。 冉秋妤又怔了会儿,才自我安慰道,“怎么可能呢……” 说完,她起身去拿了扫把,将客厅的碎玻璃给清理干净了,后院忽然传来一声响,她没大在意,将垃圾用小袋子装好以后把扫把放回原位,才猛地想起了什么,瞬间冲出了厨房几步跑到楼上,用力地拧开谢临君卧室的门,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开着窗的小阳台吹进一阵温暖的风,冉秋妤看见她刚才端过来的果盘还放在书桌上,完全没有动过。 * 清洁公司的人大概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借着不好清理的由头狠狠坑了江彻一笔,江彻被他们闹烦了,干脆道:“你们把床一块儿拿出去扔了吧,然后再清理,钱要多少都行,这味儿我闻不下去了。” 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闻不下去。 清洁公司只喊来了三个女性beta,要将一张床抬出去还是有些难度,干脆打了电话过去让多派些人来。 他们把床扛出去的时候江路就跟在后头,像是要看见空空真的迈出这个门了才肯罢休似的——事实上空空的尸体已经被他们用黑色塑料袋装起来了,江路不让他们把尸体和其他东西暂时放在一起,坚持要让空空待在床上,他们只能把袋子挂在床头。 楼道并不算狭窄,但搬下一张床无论怎样都有些挤了,打头的男人看见底下急匆匆跑上来一个少年,连忙招呼了一句,“看着点儿啊,别撞到了。” 江路就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地走着,视线一直落在床头的袋子上,想,空空会不会恨自己呢? 大概是不会的。 以前空空就爱爬到床上来睡,买了猫窝也不肯乖乖进去,它一定是很喜欢自己的床。 江路想着,步子也慢了些,那几个男人将床扛到下一层了他还停留在这一层的拐角处。 “江路。” 江路听见有人在喊他,他抬起头,看见站在楼梯上的人的时候有点儿恍惚,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咔地一声卡了壳,连呼吸都顿了下来。 “江路你真要跟到楼下啊?”江彻见江路迟迟没有回来,便探出个头往楼道上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江路回过头,有点儿不可置信地指着楼梯上的人,问道,“你能看见他吗?” 江彻蹙起眉,叹了口气,道,“能。” 江路愣了会儿,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一步一步朝着楼梯下走去。 起先是慢慢走着的,脚后跟都不离地,最后干脆两三步往下跨,脚差点儿崴了一下,身子往前栽去,刚好落到那人怀里。 谢临君也在江路踉跄那一下的时候伸出了手,江路也干脆伸出手臂用力搂紧了他。 这世界上所有丑陋的,不堪的,在泥沼里挣扎着往外攀爬的,都在他们拥住彼此的那一刻化作粉末。 “谢临君?”江路还有点儿不可置信,哑着嗓子轻轻地喊着他,“谢临君?” 谢临君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抱住江路,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他也没有回答江路,而是侧过头,对着江路的唇重重地吻了下去。 第53章 威胁。 江彻在江路扑向谢临君的那一刻就回了头,自己进了房。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感情,和林妍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有过情难自制,不是不能理解。 江彻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拿起手机,看见冉秋妤拨过来的无数个未接来电,想了想还是没有接起电话。 林妍的脸几乎又浮现在了眼前,江路和他妈妈长得很像,眉眼间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五官谈不上精致但非常耐看,面对喜欢的人或者东西时总会情绪失控到一个极点,但像江路那样,下个楼都差点儿摔下去,他还是头一次见。 冉秋妤又拨来了一个电话,江彻把电话挂断了,起身去泡了杯咖啡。 * 谢临君的嘴唇有点干燥,但吻上来那一刻是温暖的,滚烫的舌尖顶进来在口腔里搅动吮.吸,搅动时发出的水声在楼道里异常明显,江路的手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往谢临君的身上压过去,谢临君被他挤得倒退两步,背抵上墙,两个人的嘴唇这才分开了。 他们呼吸急促地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温度。 谢临君正在分化,身上那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毫无保留地朝江路袭来,将他紧紧裹住,刚注射完抑制剂的江路没有太大的排斥反应,反而是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像是想要判断谢临君的信息素究竟是什么味道。 他的嘴唇被吻得红润,视线落在了谢临君的锁骨上,再缓慢地往上移,仔细地看着谢临君的脸,突然笑了出来,“好丑。” 谢临君的头发毫无发型可言,因为头上伤疤的原因有几块地方长不出头发了,光秃秃的一小块,江路伸手摸了摸,像是要笑的,但又没能笑出来。 “长长了盖住就看不见了。”谢临君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深吸一口气后重新拥紧了江路。 “你什么时候醒的?”江路问道。 “几天前,”谢临君说,“我听冉秋妤说你走了。” “我不想走,”江路用自己的脸去蹭了蹭他的,“我想等你醒过来的,但是江彻……我没办法,如果不是那天我突然**期的话,我已经到邻市了。但是我不想走。” “我知道。”谢临君叹了口气。 他相信江路不想走,他知道江路把他们的约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改了之前的坏毛病认真听课,江路是真的在期待,也是真的重视他们的约定。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江路听到楼下响起了脚步声,往后退了两步,从谢临君的怀里走出来,但手却固执地拽着他的衣摆,“冉秋妤会让你出门吗?” “严驰飞说听到你家有人,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走,”谢临君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衣摆上拽下来,紧紧握在了手里,“我从阳台翻出来的。” “惯犯啊。”江路笑了会儿。 搬床的那几位工人看见站在楼道里手牵手的两个少年,脸上纷纷露出了笑容,浮夸地别过脸不再去看他们。江彻给他们结了工钱后他们又别着脸下了楼,谢临君都怕他们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 那群人走后,楼道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们两个站在那里,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谢临君。”江路突然喊了一声。 “嗯。”谢临君看着他。 “对不起,”江路低下头,被谢临君握住的手挣了下,没能挣开,“我……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那样。” “嗯,原谅你了。”谢临君说,“你要记得你这辈子对不起的只有我一个。” “我知道。”江路应了声后,声音突然有点儿哽咽了,他用力咽了口口水,试图把那种感觉咽回去,但再开口时声音还是发颤的,他干脆直接把脸埋到谢临君怀里,说,“……还好你醒了。” 不然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局,不是没有在深夜漆黑的梦境梦到过谢临君再也无法醒来,那种绝望的孤寂还没散去就被江彻套上链子死命地往前拽,江路身上没有一块好受的地方。 但是现在谢临君醒了。 前方依旧是迷雾一片,所有锁在他们身上的枷锁镣铐没有一个松懈,但谢临君醒来,并且真正地站在他面前之后,他才有了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很安心,整颗心脏被紧紧裹起来那种安心。 “先进屋吧,”谢临君说,“叔叔也在?” “嗯。”江路点了点头,牵着谢临君的手上了楼。 江彻一眼就看见了两个人相握的手,偏偏这俩人还跟没事儿似的,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直接坐在了沙发上,大腿挨着大腿,紧紧地靠着。 “醒了啊。”江彻手里握着咖啡杯,冲着谢临君打了个招呼。 “嗯。”谢临君点了点头,“叔叔好。” “哎,这次挺对不起你家的,”江彻说着,接了个电话,大概是什么严重的事,他皱了好几次眉,口气也有些不善。 “你们玩儿,”江彻说完这句,顿了会儿,把手里的咖啡杯放下了,“我去处理点工作。” 他说完就起身出了房门,临走前还将大门关上了。 谢临君皱起眉看着江彻出门后,侧过头看了眼江路。 “我不知道,”江路说,“他是工作狂。” “嗯。”谢临君应了下来,门外脚步声的远去,心却没有平静下来。 他没有忘记自己逃出来后没跑多远,家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大概是冉秋妤一时气急砸了什么东西,说不定再过不久就会追到这边,再歇斯底里地发神经。 他们的未来依旧是一片迷茫。江彻要带江路走,冉秋妤要把自己关起来。 他们在一起分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时时刻刻面临着分离。 “江路,”谢临君靠在了沙发靠背上,他的伤还没有好全,经历了方才激烈的跑步之后脸色都有些惨白,“还有什么办法吗?” 还有什么办法吗? 江路想说我们逃吧,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们所有一切至关重要的东西都被自己或对方的家长握住,江路尚且有办法从江彻那里骗回自己的证件,而从冉秋妤那里偷回谢临君的证件难如登天,说不定她会把谢临君的身份证随身携带。 刚解决一个难题,下一个难题便迫不及待地落到了眼前,生活总是这样带来一层又一层的泥沙,拨不开也抹不净,江路甚至对这样的生活有些厌烦了。 但他看了一眼谢临君,心底那些涌起来的坏脾气便被压了回去。 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江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一旁的谢临君同样仔细思考着,在不见天日的胡同里兜兜转转,他们总能找到出口。 “不知道,”江路说,“但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谢临君愣了愣,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江路,有些事不管有多明显我都想说出口。” “嗯。”江路应了一声。 “我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的,”谢临君说,“但是我特别喜欢你。” 江路愣了会儿,忽然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脸,然后看着谢临君,说,“我也是。” “也是什么?”谢临君说。 “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江路说着,笑了下,“我和你一样。” * 江彻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门口的保安已经拦下了冉秋妤,并且手里握着警棍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渗人的女人。明明是大热的天,他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背后莫名冒出了冷汗。 “你来干什么?”江彻皱起眉道。 “你答应过我会走的,”冉秋妤的声音很低,从沙哑里透出了点儿恨意,“为什么没走?” “路路**期到了,不能登机,”江彻啧了一声,从裤兜里摸了包烟出来,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你又想用以前的事威胁我?” “不是我要威胁你,”冉秋妤怨毒地看着他,“是你先不守承诺。” “我会带江路走,”江彻说,“等他**期结束之后。” “江路在哪?”冉秋妤说。 “医院,”江彻的表情十分淡然,“他精神状态不行,加上第一次**期,住院了。” “……谢临君呢?”冉秋妤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些。 “我怎么知道?”江彻嗤笑了声,“你儿子不见了你来问我?” 冉秋妤又瞪了江彻好几眼才转身离去,仔细看她并没有离开这个路口,而是在前往这个小区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江彻啧了一声,和门卫小声道,“麻烦您了,以后也不要让她进小区。” 门卫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不会让她进的,她那副表情太吓人了,我这不是把她拦下了才给您打的电话嘛。” “麻烦了。”江彻笑了笑。 他的思绪几乎是在看见江路和谢临君像是濒死之人一样抱在一块儿的时候突然转了头,此时见到冉秋妤,更是被厌恶的情绪给影响了。 之前他答应带走江路完全是害怕冉秋妤把以前的事给抖出来,也没有想过江路和谢临君以前水火不容的俩小孩儿能发展成这样的关系,继续留在这儿只会给冉秋妤更多发疯的条件,走了就走了,也不会损失什么。 但现在想想,他有许多不让冉秋妤找到江路的办法,并非把江路带走一种,这场博弈的胜者未定,但江彻手中的筹码显然更多,况且江路显然是不想走的。 江彻长叹一口气,站在门卫室外面把那根烟点燃,抽完了之后才拨通了汪南的电话,“把给江路预约的那几位医生请到这边来吧……对,不用给他办转学了,就让他在这儿吧。” “他喜欢,就让他去吧,”江彻说,“反正我也管不了他。” 况且他从头到尾就没有觉得亏欠谁什么,他关心的只有林妍还顺带捎上个江路而已。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竟然被冉秋妤一个小小的威胁逼到妥协,简直丢人丢大了。 江彻嘲讽地笑了会儿,转身朝外走去。 第54章 特别特别的。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苦想了许久也没能从死胡同里找出一个像样的,足以他们攀爬的缺口。 谢临君起身去窗旁往外扫了一眼,令他疑惑的是过了这么久冉秋妤都没有追过来或是在楼下寻到她的身影,这不大像她一贯的作风。 他起身的那一刻江路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沿着地砖贴合时细小的缝隙走到了谢临君身后,“你在看什么?” “我妈应该会跟过来,”谢临君说,“我跳出来的时候被她发现了。” 江路沉默了会儿,视线从谢临君手臂上的疤痕挪到他的锁骨上,再落到有些起皮的嘴唇,他突然想起这双唇亲吻他的时候是有些干燥的,便转身去倒了杯水递给他,“我们能逃吗?” 谢临君接过水杯,没有说话。 现在他手里没有自己的身份证,江路也没有,两个人如果硬要逃走的话只能在街头流浪,有可能几天都吃不上饭或者是找一份包吃包住工资微薄的工作,而江路是一个未成年的omega,没有店会收他,这就代表江路无法得到一个良好的住所。甚至在**期到来后,自己不在他身边时,他甚至买不起抑制剂。 他们如果现在就走,就注定了颠沛流离的一生。 谢临君在那一瞬间想了太多。 他可以走,他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养活自己,而江路不行。就算江路不是个omega,他也不能让江路去打黑工,他舍不得。 “我说着玩儿的,”江路笑得有些牵强,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喝口水吧。” 谢临君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这世界之大,容纳无数的生命,承载千百年的悲欢离合,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敲门声在此时打断了两个人的思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冉秋妤,然后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出声。 门外的人更加不耐烦了,用脚踹了两下门,大声喊,“开门!是我!” 是汪南。 江路松了口气,但还是在猫眼那儿看了眼外面站着的是谁后才打开了门。 汪南进门后没有和江路打招呼,而是招呼起了身后的那些人,抬了张床进了江路的卧室,柔软的床垫扑好后一个女人走上来帮忙套好了被子和枕头。 今天清洁公司来的时候顺便把靠床那一块儿的墙纸给撕了下来,糊了一个挺好看的花纹上去,整个房间也做过消毒处理,此时卧室里正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做完这一切后汪南客客气气地将工人送走,自己去饮水机下面拿了一次性杯子出来,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把纸杯丢进垃圾桶才扭头冲着江路道,“江总决定留在这边,所以你不用走了,恭喜啊。过阵子会请邻市的专家过来帮你看病,然后床也给你换上了,还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我。” 他说完,不顾江路一脸懵,从兜里拿出江路的身份证、卡和手机,递还回去,“对了,劝你们最近不要出门,刚才我进小区的时候外面站了个疯女人,咬牙切齿的,可吓人了。” 最后一句他是挑着眉冲着谢临君说的。 谢临君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地扭过身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可视野最远所及之处便只能到达小区门口那颗树上,无法分辨门外到底有没有人。 “只要不出小区,你们就是安全的。”汪南像是还有别的事要忙,语速非常快,“开学之后会有专门的司机接你们上放学,江总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请不要担心。” 他说完便闭上了嘴,视线在江路脸上扫了扫,似乎在等待着江路说点儿什么。 “……为什么?”江路皱起眉。 “我也不知道,”汪南耸耸肩,“你可以去问江总,手机给你充好了话费,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他。” 江路飞快解开手机的锁,找到江彻的电话打了过去,而漫长的待机音响完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无人接听。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汪南说,“你们自便吧。” 说完就真的走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这充斥着迷雾和泥潭的世界似乎猛然被划开一条口子,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将最深处的两个人打得措手不及。 江路没能感受到迷惑解开后的喜悦,而是迷茫地看着谢临君,“他这样做,是因为愧疚吗?” 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他不可能感到愧疚。” “可他就是这样做了,”谢临君走过来摸了摸江路的脑袋,感受着柔软的发丝在他指尖蹭过的感觉,“不高兴么?” “你呢?”江路看着谢临君。 “特别高兴。”谢临君认真地看着江路,说完以后嘴角绽开了江路所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江路又愣了许久才从这一系列的事情之中回过神来,他伸手把谢临君手里的杯子拿开放在一旁后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小声道:“我感觉今天一整天都像在做梦似的。” 哪有这么好的事?谢临君醒了,来找他了,同时江彻也突然改了主意要留在这里,并且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了他。 直觉和对江彻的了解告诉他江彻绝对不是为了他才做出的决定,虽然结果的确对他产生了帮助,但理由绝对不止他一个在里面。 “不是,”谢临君又笑了起来,“至少我是真的在这儿。”冉秋妤也是真的没有闯进来。 背后的疑团再多他们也无法掌控,至少这是千万个结局中最好的一个。 江路长舒一口气,想了想,笑了,“是啊。” 至少他们都在这儿。 “刚才那个人说要从邻市请专家来给你看病,”谢临君拍了拍江路的背,两个人紧贴的胸膛分开了些,“你怎么了?” “啊。”江路说,“生病了。” 这句是废话。 江路说完之后自己都这样觉得,谢临君更是翻了个白眼,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拉着江路坐到了沙发上。两个人安静地靠着,江路重新拿回了手机,将上面严驰飞发来的许许多多的消息随便回复了几条后便点了个外卖,想了想,没有填写自己的真名,连姓也是随便捏造的。 所以当外卖小哥问:“是陈先生吗?”的时候,谢临君在后面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是安全起见,”江路说,“你笑个屁。” 外卖小哥一头雾水地将外卖递给两人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记得好评哦!” “好,”江路回手把外卖递给谢临君,“谢谢。” “不用。”外卖小哥十分元气地冲着江路笑了笑后关上门,快步窜下了楼。 江路点了两份炒饭,拆开盖子看了一眼后把清淡的那一份递给了谢临君,“你吃清淡点,你是不是还在吃药?” “嗯,”谢临君接过来清淡的那份,饭寡淡得让人以为买盐的师傅上班途中突发不幸事件,加上他才吃过饭没多久,本来就不怎么饿,“你怎么知道?” “刚才你亲我的时候,有股药味儿。”江路低头扒了口饭,还没嚼碎咽下去,突然就笑了起来。 “笑什么?”谢临君眯起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江路说,“就是你亲我的时候,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谢临君放下筷子看着江路,语气很温柔,带着点儿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是没什么好意外的。 江路想。 这份喜欢没有突如其来的悸动或是如潮水一般汹涌袭来的眷恋,江路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遇到事以后想起的第一个人就是谢临君,就好像谢临君说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自己一样。 他们的感情来得太过顺理成章,平淡得像是谢临君碗里没放盐的饭,又在平平无奇的日常里摩擦出一丁点儿属于自己的火花,燎起心底屯放依旧的枯草。 目标从活着,到和你一起活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江路又自个儿傻乐了会儿,把自己的碗往谢临君面前推了推,“很难吃吗?要不然你吃我的?” “也不是,”谢临君说,“我不饿,出来前吃过了。” “是哦,”江路恍然大悟,“你都是吃了药出来的,肯定吃过饭了。” “是啊。”谢临君无奈地把碗给江路推回去,抬眼瞥了他一眼,“你能不傻笑了么?” “不能,”江路放下筷子,两只手撑着脸,说,“我有点儿高兴。” 江路也不知道自己在盲目的高兴个什么。明明还有一块巨石压在身上,他们甚至得到了汪南的警告不准走出小区,开学后也要过上被接送的不能自由自在在放学路上乱窜的生活,还有谢临君的所有证件都在冉秋妤那儿拿不回来,可他就是觉得很高兴。 “大概是因为我也特别喜欢你,”江路看着谢临君,“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你是特别特别的。” “好好儿说话,”谢临君撑着脑袋看着他,“别结巴。” “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特别。”江路笑了笑,“没有结巴。” 谁会管旁人,也不要早早担忧日后,反正这分钟里,他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第55章 立秋。 晚饭两个人也是吃的外卖。 这房子的厨房没锅没刀,冰箱里随意堆着几瓶快过期的牛奶和几块布丁,调味品拆了封好久没用过,酱油瓶里甚至生出了白色的蛆虫。 江路就跟在谢临君后面看着他把厨房那些瓶瓶罐罐倒掉,然后掏出手机笑嘻嘻地问:“吃什么啊?” “都行,”谢临君说,“你看着点吧。” “中午那家?”江路说。 “不要了,”谢临君把那些东西全部装进黑色塑料袋里,抬头扫了眼江路,“没味儿。” 在等外卖的时候两个人把袋子系好后下楼丢垃圾。小区大门并不能直接看到江路家这栋楼,但两个人下楼之前还是小心翼翼地在楼道上观望了会儿才走了下去,没有试探着往大门那边走两步看看,毕竟人不作就不会死,他们都深知这个道理。 谢临君的暑假作业都在家里放着,干脆叫汪南去书店重新买了一份回来,有些试卷和江路一样的,就拿了他的去复印,反正江路的试卷上面半个字都没有写。 在半个月里两个人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始终没忘了作业这茬儿,还挺厉害的。但毕竟他们有了目标,要靠着日日夜夜的努力才能达成。 谢临君写完半张试卷,将试卷翻面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江路,道,“空空呢?” 江路握着笔的手顿了会儿,笔尖轻轻点在卷面上,“死了。” 谢临君点了点头,伸手过去在江路头上揉了两下,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晚饭过后的雨再度淋湿了大地,越发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两个人休息了会儿后便要睡觉了,但江路是在谢临君从浴室出来的那一刻才想起来,谢临君要住这儿,而且大概率是要睡他的床。 他一个人住这儿的时候就没去过主卧那边江彻的房间,此时也不可能去,谢临君也不会去的。 可两个人如今都分化了,怎么说也算……AO有别么? 那张新买来的床的床垫有点硬,大概是商家又嚷嚷着什么小孩子不要睡太软的床以免发育不好之类的话,下午的时候江路进去躺了一下,比他以前那张床要硬得多。 而且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南方的夜晚降温幅度极大,不盖被子很容易被冻醒。 要再拿一床出来吗? 可是他不会套被子,不知道谢临君会不会。 以前在这边住着的时候都是请阿姨来帮忙套好的,那些个钟点工看着这个花大价钱请自己套被子的少年感觉十分莫名其妙,但还是套好了被子,顺道帮忙打扫了家里落了灰的地方,才不至于让江路被灰尘淹没。 所以现在,自己是再拿一床出来还是将就着这一床? 自己处于**期,而谢临君正是分化期,两个人的身体都不是什么能平静下来的阶段。 “你在想什么?”谢临君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江路的衣服,他身上有些伤还不能碰水,大概只是用毛巾擦了一下,可身上湿热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他看见江路在发呆,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江路摇摇头,拎起睡衣进了浴室。 浴室里还残留着谢临君信息素的味道,那点儿压制力和攻击性的信息素在江路看来并没有那么吓人,反正比严驰飞分化时带给他的感受好上太多,他努力闻了一下,甚至还能从中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可具体是什么味道江路并说不出来,只觉得那种味道让他很舒服。 “你信息素是什么味儿的?”江路洗完澡后一边吹着头发一边问了句。 那边的谢临君似乎应了句什么,但耳畔的风声太大,江路没听清,他关掉电吹风,喊道,“什么?” “分化结束后信息素才会有自己的味道。”谢临君原本是靠在床边的,此时慢慢走到了浴室门口,靠在门框边,看着江路,“你的呢?” “你猜。”江路笑了笑。 事实上江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味道,只知道类同于一种花的香味,很淡,就连**期信息素爆发起来的那一刻也没有过于浓郁而甜腻到呛人。 “山茶。”谢临君说,“我闻到过。” 江路愣了愣,把吹风放下后突然乐了,“操了,怎么这么娘。” “还行吧。”谢临君也笑了起来,他走进浴室拿起电吹风,手指轻轻按下开关后帮江路吹起了头发。 半干的头发还能捻出点儿水来,谢临君不停变换着角度给江路吹着,江路也挺配合地低下了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吹到最后江路的头发宛如被人炸了一样翘起不少,江路一抬头就从镜子里看见了头发炸得乱七八糟的自己,没忍住笑了起来。 谢临君还是第一次给人吹头发,没想过江路发质软到随便吹吹就能吹成这样,他关了电吹风,想了想,和江路一起乐了起来。 “算了,”江路用水打湿了梳子弄了几下也没把后脑勺翘起来的那些头发弄下去,“又不出门。” “嗯,”谢临君说,“我们能一辈子呆在这儿就好了。” 江路斜了谢临君一眼,拿起吹风机把他往外推了推,“待一个月够了,我还想去别的地方。” “比如呢?”谢临君侧过身子,让江路走了出去。 “去北方啊,”江路说,“看看雪,看看冰雕,再尝尝糖葫芦。” “就这点儿出息了。”谢临君笑了笑,跟着江路走了出去,坐到床边两只手撑着身子往后仰了仰。 “嗯,”江路把吹风机收进柜子里,扭头冲着谢临君说,“就这点儿出息。” 谢临君没有搭话。 两个人陷入了一阵重逢后难得却不尴尬的沉默,江路走到床边,脱了鞋慢慢爬上床,拉过被子盖好后看了眼还在床边坐得端端正正的谢临君。自己的衣服对他来说大概有点儿小,肩膀和背部撑得满满的,运动短裤下两条又长又直的小腿肌肉紧绷着,使得肌肉线条看起来十分漂亮。 “睡吧。”江路说得很小声。 “嗯。”谢临君应了声,脱了鞋躺下来,身上的味道再次从四面八方包裹住江路,江路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进了被子里,没敢再看一眼谢临君,兴奋了一天的大脑在触碰到枕头的那一刻释放出了所有的疲倦,在陌生却让人放松的信息素的包裹下,江路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房间里开着灯,处处都是亮堂堂的一片。谢临君不知道开着灯和江路一块儿睡觉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虽说没有了黑夜那层神秘而暧昧的面纱,但明亮的地方使得他能看清江路脸上所有细小的表情。 有些过长的刘海凌乱地搭在额前,有几缕往后仰去,在枕头上划出一根半圆的呆毛。 江路睡得很安稳,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谢临君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分化期时身体里总是不适的,怎么躺都没法儿缓解,他之前在家里度过的那几天还好,但此时此刻睡到江路身边来了,那种不适被逐步扩大,扩大到他有种想把江路喊起来告诉他自己不舒服的冲动,好在那仅仅是冲动而已。 谢临君深吸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面朝着江路,把压在身下的被子扯出来盖上一小截后闭上了眼睛。 半夜的时候江路是被热醒的。 身体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都是湿哒哒的,连额头和后颈都满是汗水。江路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谢临君的下巴,腰部感受到了重量,是谢临君的手搭了上来,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谢临君怀里,脑袋枕着对方的手臂。 还挺要命的。 江路抽空想了一下。 两个人的身体靠得很近,呼吸都快搅到一起去了,湿热的感觉不断喷洒到额头,江路稍稍动了一**子,打算从谢临君怀里离开,结果他刚一动,谢临君就睁开了眼睛,“去哪?” “……啊。”江路被他吓得一哆嗦,“打个抑制剂。” 谢临君没说话,江路只好强撑着笑了笑,从他怀里爬起来,“没事我就是……下午的时候太兴奋了,忘了打抑制剂,然后现在……” 抑制剂效果过了,**热再度席卷了全身。 江路没有把话说完,他才刚撑着枕头强行坐起来,谢临君就拽住了他的手,声音有点儿出乎意料的沙哑,“江路。” 被他抓到的地方像是有细小的电流淌过,灼热了那一片肌肤,江路清了清嗓子,“嗯。” “别去拿抑制剂了。”谢临君的声音很低,“就这样吧。” 江路看着谢临君,那一瞬间脑子里大概闪过了几百个少儿不宜的画面,但最后定格在眼前是,还是谢临君那张脸和丑得出神入化的脑袋,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好。” “别想了,”谢临君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就做个临时标记。” “哦,”江路想了想,又应了声,“哦。” 发情期omega的信息素和分化期alpha的信息素混在了一起,给大脑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房间里的温度逐渐升高,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最后外面下了雨刚好盖过屋内的声音,而释放过后,谢临君还有力气把江路翻了个面,凑在他后颈处舔了舔,咬了下去。 江路没有动。他感受着有什么东西从后颈的腺体缓缓注入自己身体的感觉,然后伸手捂了捂自己又有了点儿反应的身体。 最后临时标记完成了,**期也被控制住,浑身的潮热退了下去。江路瘫软在床上,翻了个身摸着自己的后颈,忍不住踹了脚谢临君,“好痛啊操。” “要去打狂犬疫苗么?”谢临君的呼吸还没有平稳下来,低着头往上瞥的那一眼像是野兽扫过猎物时的眼神,江路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谢临君翻了个白眼,起身去了洗衣房,把两个人脱下来的衣服丢进了洗衣篮里,打算明天再洗。 倒是真不还手了。 江路想。 第56章 药。 被标记以后的关系就像跨过了那道若有若无的坎儿,江路摸着自己的后颈,看见谢临君从洗衣房出来,裸着上半身,那些痂还未脱落的伤口在卧室灯光下显得狰狞无比,而江路自己也是这样,手臂上有着无数的淡淡的白印。 “消不掉了么?”谢临君伸手在江路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消不掉了,”江路侧过头耸起肩膀看了一眼,“但是在变淡。” “以后别划了。”谢临君说,“不疼么?” “疼啊。”江路说完,扯起嘴角笑了起来。谢临君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把被子扯过来将江路裹住了以后自己躺在了旁边。 江路还在摸着自己的后颈,被谢临君咬破皮的地方没刚才那么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陌生的味道,融合了他自己的信息素和谢临君的信息素,身体像是期待已久一样,在刚才谢临君咬下来的那一刻出现了最诚实的反应。 “睡吧。”谢临君说,“晚安。” “晚安。”江路说完,挣了两下,把手脚从被子里伸出来后看着谢临君,“热死了。” 谢临君只笑了笑。 他们并不清楚别的进行过临时标记的omega和alpha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但依照情况来看,两个人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是江路看谢临君越看越顺眼了。 每天起床洗漱完毕后就开始琢磨点什么外卖,然后琢磨到中午,干脆就闭眼瞎点,吃完早加中餐以后便去小区楼下溜溜弯儿,当然没有选择靠近小区大门的地方,回来之后便是午睡,睡醒后开始写作业。 日子突然变得反复又平常,之前那些深渊沟壑里爬出来的鬼影逐渐离他们远去,他们似乎终于过上了期待已久的平稳日子。 汪南是在入秋后带着那群所谓的专家来到房子里的,他们穿着白大褂,有的秃得头上没有一根毛,有的秃成了地中海,还有几个秃得奇形怪状,江路看了眼这群秃子,又看了眼谢临君,没忍住乐出了声。 “笑屁。”谢临君在江路后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进书房检查吧,”汪南把那群专家往书房里带,扭头冲着谢临君道,“旁人不能进,你在外面等会儿。” “那我进去啦。”江路心情似乎十分不错,步伐轻快地进了书房后,那群专家也跟了进去。 谢临君在后面死死地盯着那扇关上的门,开口道,“他什么病?” “他没告诉你啊?”汪南愣了下,随后笑了起来,嘴角勾起的弧度让人十分不爽,“那你自己去问他吧。” * 江路坐到椅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大半年没见面了,”其中一个秃头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道,“你现在还能看到黑影是么?” “是。”江路说。 “黑影数量增多还是减少?他们和你对过话么?”医生问道。 “他们……”江路顿了顿,睁开眼睛,“每天都在和我说话,除了最近。” “那么最近,你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对吗?”秃头又一次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你知道的,你这个病最重要的是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心情也不要有太大起伏。” “我知道。”江路说完,再次闭上了眼。 耳畔没有令他烦躁的永远都在和他唱反调的黑影那沙哑又低沉的声音,也不会有从远方隐隐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再睁开眼时,天花板上没有被漆黑的发丝布满,身旁呢?身旁的人都是活人。 江路深吸了一口气。 大概一切都在变好,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样。 * 江路的检查持续了两个小时,谢临君便在外面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小时。 而汪南却是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拿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以后去沙发上靠着,牵过一条长长的数据线一边充电一边玩儿着手机。 书房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先是那群秃头走出来,将手里的单子递给汪南后又拿出了不少的药物给他,谢临君见江路迟迟没有出现在门口,干脆走进了书房里。 江路怔怔地望着窗外,像是没有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似的,谢临君走到他身边了,他才猛地回过神,看着谢临君笑了笑,“从背面看,你和那群秃头一模一样。” “他们以后还要来么?”谢临君看着江路,轻声问道。 “嗯,”江路眯起眼睛,窗外是一片橙红色的火烧云,光芒强烈却不刺眼,他顿了会儿,才继续道,“一个星期来一次。” “江路,”谢临君说,“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江路没有说话。 他轻轻搭在窗沿的手蓦地握紧了,唇线紧紧地抿着,额头上也泌出了细密的汗。 “不想说就算了。”谢临君叹了口气。 “这个药,”汪南拎着一袋药进来,将那些药放在书桌上,“他们告诉你应该吃多少了吧?” 江路没回话,汪南也没有在意,耸耸肩冲谢临君道:“他有点儿药物抗拒,你监督他吃药啊,这次不能断药了。”说完,他自觉得十分幽默的说了句,“药不能停啊。”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搭理他,汪南自讨没趣,便带着那群专家走了,一个星期以后会再次来到这里。 谢临君等他们走了以后从厕所拿出拖把把那些没换鞋就进来的秃头和汪南的脚印都清理了一遍,然后走进书房里,从后面半搂着江路的腰,把他拖到了书房外面,自己再拿着拖把打扫完了书房。 江路就靠在门边默默地注视着谢临君,兜里的手机震了下,江路掏出来一看,竟然是汪南发过来的消息。 -你居然没有告诉你同学你的病? 应该怎么告诉? 江路想。 是直接过去告诉他自己早就疯了,早就是个神经病了,你根本拉不住我,还是说点儿别的什么? 或者是告诉他自己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好,没有那么认真向上,在来这里的前一年里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自杀,手臂上的伤皆是自己一刀一刀划下去的,曾经在治疗的房间的录像里,看见了自言自语还和自己吵得十分激烈的自己吗? 这一切都太反常了,像极了他们所讨厌的那群发疯的人。 江路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 -关你屁事。 回完这句后江路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再抬起头时,谢临君已经拿起了桌上那几瓶药仔细看了起来。 江路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几步走过去把药从他手里夺下后一股脑塞进了书桌底下,“别看了。”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 刚才的药瓶子几乎全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谢临君扫了几眼,对那些药物虽然陌生,但上面的英文还是能看得懂一点儿。 他拖着拖把,冲洗干净放到厕所去以后一回头,发现江路又跟了过来,还是靠在门框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不想说的话,”谢临君顿了顿,“你不想说的话,其实可以不用说,只是你要告诉我,你的病会危害到你的生命么?” 江路愣了会儿后慢慢走到谢临君身后,伸出一条胳膊搂了搂他,小声道:“……不会,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嗯,”谢临君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那我不问了。” 江路沉默了会儿,松开了谢临君。 汪南说江路有药物抗拒这句话倒是一点儿都没撒谎,按照医生的嘱咐将那些适当用量的药物拿出来递给江路的时候,江路脸上明显出现了厌恶的表情。 “不然我们先写两张试卷冷静一下,”江路往后坐了坐,背严严实实地抵在沙发靠背上,怀里抱着抱枕,如坐针毡般看着谢临君,“好好儿的吃什么药。” 谢临君把手里那杯温水往他手里一塞,认真道,“药不能停。” 江路看了看手里那杯温水,又看了看谢临君手里的药,咽了口口水,十分厌弃地拿起那些药,一粒一粒地咽了下去。 那些药吃完都有副作用,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导致四肢无力,失眠多梦,整个身体都不能把控,而最要命的是在他没有断药之前,就算他吃了药,那些黑影也只会缓慢地消失后再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江路吃完了药以后就往谢临君身边坐了坐,闻着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让自己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四肢有点发麻,大脑思绪也有些缓慢了。 “你要睡觉了吗?”谢临君伸出一只手揽着江路的肩膀,“我抱你回去?” “抱得动吗?”江路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别把我摔地上了。” 谢临君没有应他,而是起身将江路抱在怀里,手穿过他的腋下,竟然真的把人抱了起来。 突然腾空的感觉让江路有些不适应,但他没有动,而是眯着眼睛等谢临君把他抱到床上去之后才翻了两下,把被子裹在了身上。 “等我组织好语言,”江路说,“我会告诉你的。” “嗯,”谢临君帮他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免得他又突然醒过来喊热,“我等你。” 第57章 附骨之疽。 正午的街头人声嘈杂,无数行走在阳光下的人纷纷躲到阴影处,调笑着与身旁的人打打闹闹。冉秋妤独自一人走在街头,口中念念有词,头发杂乱地披散在脑后,嘴唇干涸得裂了几道口,她抬起眼看了看面前大楼的名字,咬紧唇迈步走了进去。 “您好,”前台小姐十分有礼貌,“请问您找谁?” “江彻,”冉秋妤的声音像是撕裂过喉咙之后发出来的一样沙哑,“我找江彻。” “请问您有预约吗?”前台的小姐问道。 “没有……我没有预约,他根本不接我的电话……”冉秋妤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他根本不接我的电话……他带走了我的儿子,不还给我了……” 前台小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职业素养使得她飞快变换了表情,依旧以一副优雅有礼的态度看着面前几近疯癫的女人,道,“没有预约的话,我们这边不能安排您见江总,江总最近有几个大会议要开,实在是没空,请您私下和江总商量好了以后再来吧。” 冉秋妤怔怔地看着她,喃喃了句什么后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门外走去,就蹲在了公司大门外,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 前台叹了口气,拨通了汪南的电话,“喂?对,是她,她又来了……没有放她进来,我只是……” 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怜罢了。 汪南挂断了电话,起身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走进了江彻的办公室。 江彻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他抽空瞥了眼汪南,“她来了?” “是的。”汪南说。 “警察局那边安排好了么?”江彻说。 “安排好了,”汪南说,“那边早就说了谢临君去您家小住一段时间,有个疯子一直在找他,如果来报警的话请他们不要立案。起初王队他们有点儿犯难,不过给了钱以后就好说话多了,况且您之前对他们有帮助。” “嗯,”江彻站了起来,在窗边斜眼往下看,隐隐能看见楼下那个被保安从门口推出来的女人,已然是一幅疯癫的模样,“再让她疯一阵子吧。” “好,”汪南说,“对了,上次带医生去江路那边,医生说江路被临时标记了。” 江彻愣了下,随后叹了口气,“不管他们。” 楼下,被保安赶走的冉秋妤似乎已经走投无路了,她狠狠地盯着这栋大楼,几乎要把平生所有的怨气都倾撒在此处。 * 日子在平稳的复制黏贴下过得飞快,没过多久就要开学了,而南方在入秋后才迎来自己的夏季似的,气温升得飞快,原本还能坚持穿长裤的江路也迫不得已,在某天下楼遛弯儿时换了短裤。 天气一热,蛇虫鼠蚁便多了起来,下楼遛个弯儿回来后江路腿上被咬了好几个包,他一边用指甲在上面掐着十字,一边看着谢临君把卧室的床单扯下来,丢进洗衣机里。 临时标记的标记已经淡了下来,江路身上几乎没了谢临君的味道,不过他的**期已经过去了,似乎没有再让谢临君啃自己一口的必要。 可是某些东西一旦习惯了,便很难把他从骨子里排除出去。 标记对于alpha和omega双方来说都是一种占有的宣誓,而那种混合后的信息素的气味更是让双方都感到安心,现在那种标记快要消失,便像是沙子在掌中流逝一样,完全无法将它牢牢握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淡去。 “你又在看什么?”谢临君走出来,看了眼曲着一条腿在床上掐蚊子包的江路,“你不觉得你老是看着我发呆么?” “啊?”江路愣了下,随即笑道,“我是经常发呆,不需要看着什么,但是既然你在,那我肯定看着你发呆啊。” 谢临君也笑了笑,坐到江路身边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去。” “……干嘛?”江路说。 “给你标记。”谢临君皱了皱眉,强行掰着江路的肩膀把他往后转了半圈,手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从衣服下摆摸了进去,“太淡了,闻着不舒服。” “哦。”江路想了想,有点儿想笑,但等谢临君啃上来的时候他就不想笑了——酥酥麻麻的感觉再混了点儿痛感,让他成功且不要脸的起了反应。 这一顿标记发展到最后自然是变成了撸串儿,他们还没成年,谢临君每次都没有往后做过,最多的也就是变本加厉的黏糊的吻。 原来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思想境界居然能凑到一起去,还挺难能可贵的。 保不定哪天能发展成什么心电感应,不用开口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还剩了口水了。 江路想着,摊开四肢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乐了会儿。 “你吃药了么?”谢临君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回头问道。 “没有。”江路说,“遛弯儿回来之后就掐蚊子包来着。” 谢临君啧了声,提上裤子去了客厅,从底下的茶几里拿了药后又倒了杯温水过来,江路还是摊开四肢望着天花板,没有一点儿要动弹的意思,与刚才不同的是此时他的手里握着手机,似乎在回复着谁的消息。 “先把药吃了。”谢临君把水杯放在了床头。 “等会儿,严驰飞说你班主任找你有事,”江路顿了会儿,道,“你俩居然是一个班的?!” “嗯。”谢临君一只手用力把江路拽了起来,“alpha就那点儿人,分到一个班很正常。” “我就没和我们以前的同学分到一个班。”江路接过谢临君手里的药,皱起眉一粒药一口水慢慢咽着,等他咽完了,才继续道,“我现在这个班里的人我就认识一个。” 谢临君看着他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完了,才道,“我们老师找我什么事?” “他没说,不过我让他把你们班主任电话发过来了,”江路把手机递给谢临君,“打个电话吧。” “嗯。”谢临君应了声。 他没有避开江路,而是直接坐在床头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不好的预感逐渐从脚底漫了上来,到电话接起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有点儿分不清在房间里打电话到底是因为不想起身还是因为想要江路陪着了。 班主任倒是真的有事儿要找他,在即将开学的前夕,希望他作为年级第一准备一下开学后,在主席台上要念出来的关于鼓励大家学习的演讲稿。 这种事儿谢临君初中的时候就准备过,高中入学第一学期也做过,自然是不在话下,认认真真地应了下来后,班主任却没有挂断电话。 她犹豫了会儿,道,“你现在在朋友家么?” “怎么了?”谢临君问道。 “你妈妈打电话来让我问问你的消息,刚好我也有事找你,就在群里问了一句谁有你的联系方式,”班主任说,“严驰飞倒是真的能找到你……不过你打算一直不回家?” 谢临君没说话。 “母子之间有再大的矛盾,你总要克服的,对不对?她当初是怎么把你养大,教会你说话给你喂饭,你要多想想,”班主任说得很真情实感,“你妈妈年纪也不小了,你得体谅点儿,老师知道你们和我们这些成年人都有代沟,但是……” “知道了,”谢临君说,“谢谢老师。” “……你知道就好,”班主任说,“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回家,你总不能在朋友家打扰一辈子吧?” “不用,”谢临君语速飞快,果断又决绝地拒绝了班主任,“我会准备好开学后的演讲稿的,谢谢老师关心,再见。” 一旁的江路早就发现了谢临君状态的不对劲,此时等他挂断了电话后撑起身子,一条胳膊搭在谢临君肩膀上,小声道:“怎么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谢临君深吸了口气,“听哪个?” “……坏的?”江路说。 “先和你说好的吧。”谢临君抓住江路搭在自己肩膀上那条胳膊轻轻握了握,“开学以后我要登台演讲,作为全校第一去激励你们这些学渣和刚入学的学妹。” “你不听我的你问我干嘛,”江路笑了笑,“挺牛逼啊,不愧是我男朋友。” “嗯。”谢临君点了点头。 “那……坏的呢?”江路问道。 谢临君又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时江路注意到他的呼吸有点儿发颤,“冉秋妤……找到班主任那边去了。” “啊。”江路愣了下,“她……” “她一定是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在找我,”谢临君说,“开学以后,我肯定会再见她一面的。” 在学校里,班主任不知道这对母子的关系,还当是普通的青春期遇上更年期,哪会管那么多?自然是会让冉秋妤进校门,也乐意安排他们见面。 见面之后呢? “……没关系,”江路说,“我们放学以后直接躲到车子里跑掉,不会给她机会带你走的,就像你拽着我一样,我也拉着你。” “好,”谢临君又握了握他的手臂,“辛苦你了。” “能者多劳嘛。”江路笑了笑。 可笑容始终没有到心坎儿里。 快开学了,他们都明白,尽管能躲在这个能遮蔽一时风雨的地方,终究还是要去见识真正的烈阳。 第58章 存在。 这还是江路第一次在自己不用写作业的情况下观察谢临君写作业——尽管那只是一份演讲稿,但自己坐在旁边玩儿手机,而谢临君则需要奋笔勤书的感觉真是说不出来的爽。 他坐在书桌边,拉了张宽大的椅子盘腿坐着,故意把手机的音量开到顶后点击着屏幕上的人物,让他们发出自己的语音,每点一下江路就悄悄地瞥谢临君一眼,结果后者压根儿没被这点儿事吵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笔一下不停地在纸面上写着。 江路想了想,干脆开了把游戏,进去把信号和技能点得欢快得不行,和他走一条线的队友都忍不住屏蔽了他,而谢临君依旧不为所动。 “谢临君。”江路小声喊了一句。 “嗯?”谢临君停下笔,抬眼看着江路。 “操,你没聋啊,”江路愣了下,“那我游戏声音开这么大你听不见?” “听得见,”谢临君又垂下了眼眸,笔尖再次落在了纸面上,“听游戏的声音干什么,听得见你的声音就行了。” 江路觉得自己还是无法体会到学霸的世界。 明明自己那边的噪音都快吵到邻居砸墙了,谢临君却能一动不动地写着他的演讲稿,而自己轻轻喊一声,谢临君就能停下来,还能抬起他高贵的眼皮看看自己。 太牛逼了。 江路想。 开学的日子逐渐逼近,两个人虽然都没有主动提过,但他们都能看到,那块压在山顶上随时会崩溃而落的巨石已经随着日子飞逝狂风吹拂下,愈发摇摇欲坠,在巨石目标落点的正中心站着的是谢临君,江路知道自己必须去拉他一把,然后和他一起从那里逃出来。 但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们或许还能想想别的,安稳度过的法子。 并非**期的临时标记持续时间很短,没过几天后颈处的标记又淡了下来,江路摸了摸脖子,把手机丢到一边,趴到书桌前,倒看着谢临君写字。谢临君的字很好看,一笔一划都是有力的,黑色的墨在他笔下硬是将那些横横竖竖的字体变成一幅画似的,没有那么狂野却丝毫不秀气。 江路看了会儿,又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突然开口道,“我们去打个耳洞吧。” “……嗯?”谢临君没反应过来,“什么?” “啊,就是,”江路是忽然之间有的这个想法,但说出口后脑内反而清醒了许多,再次坚定道,“我们去打个耳洞。” “行是行,”谢临君把笔放下了,也趴在桌子上,看着江路,“我们怎么出去打耳洞?还有就是……我咬一口你你都觉得疼,打耳洞你就不觉得疼了?” “……打耳洞疼吗?”江路愣了下。 “打进去的瞬间不疼,”谢临君说,“之后会有一点儿。”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江路坐直了身子,皱着眉看着他。 “……看冉秋妤打过。”谢临君也坐直了,“她没护理好,又是夏天打的,耳垂充血肿了,之后又感染化脓了,碰一下都疼得厉害。” “哦。”江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看了看谢临君,又抬手摸了下后颈,不说话了。 他是觉得他们都还小,无法完成真正的标记,临时标记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淡去,在成年之前,他们之间信息素的联系总会有顾不上而断开的一天,还不如去打个耳洞,再买个情侣耳钉什么的明目张胆的宣誓一下所有权——毕竟标记过后只有alpha和omega能感受到信息素,而戴上了耳钉,那群beta也能一眼看穿这俩人是什么关系了。 在这一系列按捺不住秀恩爱的心的因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还要打么?”谢临君问道。 “打吧?”江路说得有点儿不自信,干脆伸手去捏了捏谢临君的耳垂,“……你先打一个给我看看?” “这点儿出息。”谢临君叹了口气。 “可不就是这点儿出息了么。”江路也学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打耳洞?” “好吧,那我问问你,”谢临君拿过江路的手机,把自己写好的演讲稿拍下来发给了班主任——江路曾经要给他买一个手机,可谢临君拒绝了——然后放下了手机,道,“为什么突然打耳洞?” “我是在想,万一我们没能迈过这道坎儿呢。”江路把盘起的腿放下了,坐得端端正正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万一你被冉秋妤带走了,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了面,我希望你每天起床照镜子的时候能想起我。” 谢临君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知道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想逃走的方法有很多,”江路说,“可是你想带我一起走,你得考虑我,一个没成年以前任何地方都不会收留的oemga,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江路,”谢临君突然开口了,他身子往后仰了仰,靠在椅子靠背上,“过来亲我一下。” 江路愣了愣,随后笑起来,绕过桌子走到谢临君身边,跨坐在他腿上,手绕过他的脖子轻轻勾着,凑过去亲了谢临君一下。 “但是我是自私的,”江路还是把自己的话说完了,“尽管我绊住你了,我还是希望你能时时刻刻都想起我。” 万一他们没能迈过这道坎儿,谢临君被带走了,那么他们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江路相信谢临君能找到他,也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能见面,可是人生太过漫长,谁也不知道某一天究竟会是哪一天,况且人这一生,生老病死来得太过突然,天灾人祸更是无法提防。 所以他希望他们身上能有一个相似的印记,时时刻刻提醒着彼此对方的存在。 耳钉取走以后耳洞会慢慢合拢,但那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而江路也相信谢临君不会摘下耳朵上的东西,他也一样。 “你没有绊住我,”谢临君说,“我也会一直想着你。” 江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最后他们还是联系了汪南,找了一个师傅来给自己打耳洞。他们还当打耳洞的都是带着唇钉鼻钉舌钉的潮流人士,结果来的是一个穿着极其朴素的中年大叔,江路还特别认真的看了看,大叔耳朵上一个耳洞都没有。 汪南一脸你们怎么这么多事的表情把大叔带了进来,指了指屋里的俩人,道,“就是他们要打耳洞,麻烦您跑一趟了。” “没事没事,”大叔脸上丝毫没有大热天被喊出来的烦躁,看来汪南是给了不少钱,“谁先打啊?” 谢临君看了江路一眼,笑了笑,道,“我先吧。” “我先吧。”江路说,“就打左耳……您轻点。” “哎,用耳洞枪打,都一样的,”大叔说着,笑呵呵地拿出一系列工具开始消毒,“把两边都打了吧,看着好看。” “不了不了,”江路有点儿紧张,下意识地往谢临君那边瞥了一眼,“就……就打左耳就行。” “行吧。”大叔开始给江路的耳垂上抹酒精了,江路感觉到对方的棉签已经撤下,马上就要换枪上阵了,他咽了口口水,忍不住把脸往旁偏了一下,手也摸了过来,没敢摸耳朵,而是在后颈那儿抓住一小撮头发轻轻拽着。 紧张了那么久,打下来还是一瞬间的事,疼是从耳洞枪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的时候开始的,直到大叔拿了根干净的棉签开始给江路的耳朵擦酒精的时候,江路才抖了一下,从自己的紧张里面解脱了出来。 “疼么?”谢临君坐在旁边,好笑地看着他。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江路冲他竖了竖中指,坐到旁边去,掏出手机照了照发红的耳垂,上面已经有了一根银色的比针粗了一点儿的耳钉穿了进去,要等耳洞长好了以后才能拔出来,期间还要不停地用手转一转,以免它和肉长在了一起。 “照完了?”谢临君问道。 “照完了……”江路抬起头,谢临君已经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而身后的大叔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这么快?” “嗯,”谢临君把手里拿着的酒精和棉签都放在了桌上,“疼么?” “疼!”江路立刻把手机甩开,侧过脸让谢临君看看自己的左耳,“都他妈红了你说疼么!” “那我就先走了啊,”大叔笑呵呵道,“以后还想打耳洞就找我啊。” “好,麻烦您了。”谢临君没回头,而是凑过去在江路脸上亲了一下,大叔也没看见,提着自己的包就走了。 “操。”江路搓了搓脸,耳垂充血而发的红像是扩散到了脸上似的,没再搭理谢临君,拿着手机自己到厕所去对着镜子看耳朵去了。 谢临君跟过去,靠在门边,沉思了会儿后缓缓开口道:“其实你不自私。” “啊。”江路愣了下。 “一开始就是我要跟着你,闹成这样也是我心甘情愿的,”谢临君说着,停了一会儿,像是在将脑内的句子整理清楚,“你是我的,我不可能放开你。” 江路垂下手臂,脸上的红晕开始朝着身上散开,到最后脖子都通红,谢临君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最后走过去,想抱抱他的时候,江路突然搓了搓脸,回身一头撞进了谢临君怀里。 “还有五天就开学了。”江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闷。 “我知道。”谢临君说。 “一切都会过去的,”江路说,“对吗?” “对,”谢临君说,“一切都会过去。” 第59章 演讲。 转眼就到了开学报到的日子。 那天阳光明亮得像是要将迟来的夏季整个倾泻而出,初秋没有给小镇带来任何凉意,在白日里无尽的高温中人们终究换上了一幅懒倦的模样,连说话都刻意拖着尾音,软绵绵地提不起劲儿来。 江路和谢临君在汪南的护送下上了车,一路到学校门口,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大多都是同龄的学生们在高声打招呼,互相问候暑假的经过。 江路把谢临君送到了北楼门口,底下的执勤老师没让江路走上楼去,周遭的alpha们也看了过来,带着怀疑和打量的目光隐蔽地看着江路。 “去吧,”谢临君说,“光天化日的,不会有事。” “嗯,”江路点点头,转身往西楼的方向走了两步后又转过头,“你待会儿别出教学楼,我直接来找你。” “好。”谢临君笑了笑,冲着江路挥挥手后,江路才转过身,踏进前往西楼的小路上,那片巨大的金色的阳光里。 谢临君缓缓走上楼,到了自己的班级里,所有人几乎是第一时间把视线投在了他的身上,停留两三秒以后又移开,重新谈论起了自己的事情。谢临君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还没坐下,班主任便推开了门,扫了眼教室之中的人后开口道:“谢临君,出来一下。” 教室里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着谢临君起身走出教室的动作,议论声顿时炸开了。 “我听说你一整个暑假都没有回家,”稍后还有新学期安排的事,班主任并没有带着谢临君走很远,“你知道你妈妈有多担心你吗?母子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说,闹这么僵干什么,老师之前和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谢临君没吭声。 “今天你必须回家,听到没有,”班主任越说眉头皱得越紧,“你妈妈等会儿要来,她让我把你留下。等班里的事完了以后我带你去和你妈妈好好儿谈谈,你整天和那个叫江路的omega混在一起,像什么话,你们都还没有成年,但是也都十六七岁了吧?应该懂事了,谢临君,你妈妈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要自己学着懂事。” 谢临君面无表情地听班主任唠叨完,点点头,“好的,知道了老师。” 班主任这才满意地闭上了嘴。 她转过身,往班级里走去,没能注意到身后谢临君紧皱的眉头和因为情绪波动明显而紧攥起的拳头。 高二这一年只有omega和beta所处的西楼需要文理分班,江路早就决定好了自己要学科目,此时在教室里进行着分班,巧的是他后桌那个高炎也读了理科,还再一次和他分到一个班,坐在了他的后面。 “缘分啊,”高炎高兴地戳着江路的背,“都是缘分。” “孽缘孽缘。”江路转过身去拍掉了他的手。 高炎又戳着他的背乐了几声,直到新的班主任走进了教室他才收了声。 等整完一系列的事情,班主任刚说完话,江路就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教室,一路飞奔到北楼之后才发现北楼的学生压根儿就没出来,底下两个执勤老师奇怪地看着江路,“怎么又来了,你不去报道?” “报道完了,”江路说,“我来等人。” 他话音刚落,楼上便冲下来一个人,看见江路先是一愣,随后快步走过来,拉起江路的手,“快走。” 江路没有多问,转过身和谢临君一起跑到了学校门口,直到上了车,那颗在胸腔里不安跳动的心脏才稳妥下来。 “冉秋妤要来学校,”谢临君边喘着粗气边道,“我班主任把我留下等她,我没等,直接跑了。” “……那,”江路咽了口口水才把呼吸勉强调节好了节奏,“那之后怎么办?” 之后怎么办? 班主任是绝对不可能理解冉秋妤和谢临君之间的故事,在他们眼里,小孩儿和大人闹矛盾,永远都是小孩儿的错占大半,成年人是理性的,在小孩儿面前是不会犯错的,只有不懂事不明事理的小孩儿才会和家长闹成这样。 错一定是谢临君的。 谢临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前排的司机一声不吭地发动了车子,江路叹了口气,把视线移向窗外,一愣。 车外不远的路边上站着的是冉秋妤。江路敢肯定她看到他们了,说不定还看到了他们是如何手拉着手跑上车的,毕竟江路往那边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她眼底的恨意。 她瘦得几乎没了人样,像是在街头流浪了许久,衣服脏得没了原本的颜色,脚下的鞋子竟然还是拖鞋,她往车子开走的方向追了两步后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对啊,我还和江路一个班,太巧了,”高炎和一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路过,“而且我还坐他后面,这是什么?这是天赐的缘分!” “同学……”冉秋妤出了声,她抬手将乱七八糟的头发往耳后挽了挽,笑道,“江路在哪个班?” * 江路有点儿想劝谢临君别去上学了,他看见冉秋妤的模样后心底升起的不止是恐惧,那种被密密麻麻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一样的令人窒息将死未死的感觉太难受了,他怕谢临君也被冉秋妤传上那样的感觉。但仔细一想,冉秋妤要带走的是谢临君,要报复的是自己,他们两个没有一个能逃过。 总不能两个人都不上学了,真的在这个小房子里窝一辈子,接受着江彻给的钱,畏畏缩缩到自然老死。 到家之后江路打消了这个念头,打开了客厅的灯,把谢临君拽到沙发上坐下,伸手摸了摸他已经长出头发但依旧扎手的脑袋,“没事吧?” “没事,”谢临君把他的手牵下来,凑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没事的,至少在学校里……她不能做什么。” 是啊。 至少在学校里,人那么多的地方,冉秋妤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做什么。 江路又把手抽出来,在他头顶上使劲儿搓了搓。 * 周一是正式开学,早上的大课间被拿来开开学典礼,底下一群学生顶着十点多已经开始升温的太阳苦不堪言,只有江路悄悄站往主席台那边看着。 谢临君要在开学典礼上做演讲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今天早上看见谢临君认真打理自己,连鞋带都好好儿系好,校服下摆整齐地扎在裤腰里,活脱脱一幅书呆子学霸的样儿。 “哎,我以为你不重视呢,”江路手里拿着他的演讲稿,扫了两眼,“结果不是挺重视的嘛。” “我本来就很重视,”谢临君无奈地从他手里接过演讲稿,“你想在全校师生面前出丑么?” 那倒是谁都不会想的事情。 身高似得江路站在了班级队列的最后一排,和高炎以及另外两个男生站在了一起,耳边是他们小声说着的话,还有从隔壁班传来的抱怨,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不断掀起衣服下摆试图让凉爽的空气涌进去贴紧肌肤了。 确实是很热的。 “哦对了,江路,昨天放学我遇到个人,”高炎突然话锋一转,侧过脸看着江路道,“她问我你是哪个班的。” 江路愣了下,“你告诉她了?” “没有……那女的看着疯疯癫癫的,我就没说,”高炎道,“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算是吧。”江路说。 高炎还想说点儿什么,江路没有再搭理他,有些烦乱的心绪随着教导主任那句:“接下来请高二二班的谢临君为我们做今天的开学演讲,大家掌声欢迎!”而激动起来,身旁的人懒洋洋地鼓着掌,只有江路特激动地拍着手,还踮起脚往主席台上挥了挥胳膊。 谢临君在主席台上站定后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往西楼所站的区域那边扫了一眼,看见队列最后冲着他挥手的江路,他笑了笑之后打开了自己的演讲稿,“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二二班的谢临君,很荣幸有这次机会……” 主席台的斜后方种了一棵江路叫不出名字的树,他只记得体育课的时候大家都会选择到那棵树下去乘凉,坐在那儿三三两两的唠着嗑。此时谢临君正站在那片阴影下,偏偏有细碎的光穿破树叶间隙落在他的肩头,风卷起他日日都能听见的声音送到耳边,却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音响传播导致的电流声,谢临君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的更加低一些,语调也平稳,吐字清晰,字正腔圆,没有一点儿怯场,他好像天生适合站在高处。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脸呢? 江路越想越觉得谢临君的想法简直多余。 “你能笑得再恶心点儿吗?”旁边的高炎用手肘捅了捅他,“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啊?”江路回过神斜了高炎一眼。 “啊什么啊,那是你男朋友?”高炎说,“看得这么认真。” “是啊,”江路又笑了起来,扭头给了高炎一下,他没想藏,他有个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应该让身边的人都知道,“我男朋友。” “操,你上学期还和我说……”高炎顿了顿,“昨天来问你是哪个班的那个人怎么来学校了?” 江路的笑凝固在了脸上,寒意蓦地从脚底窜到浑身每一个血管中,他扭头朝着主席台看去,冉秋妤正从侧旁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 教导主任和副校长都看见了她,连忙上前,将冉秋妤带进来的谢临君他们班的班主任也愣住了,往前几步拽住了她,可冉秋妤却用力推开了他们,几步跑过去跪在了谢临君面前,谢临君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她大声哭喊着,“求你了,不要和妈妈闹别扭了,回家吧!” 麦克风良好的收音将这句撕心裂肺的吼收了进去,再通过音响放出来,传到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中。 “妈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改还不行吗!”冉秋妤大声哭着,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尖锐,把谢临君心底的那点儿骄傲和自尊剖开,任由血流了满地,身后的几个大人都愣住了,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冉秋妤用力挣脱,她趴在谢临君脚边,哽咽着,“你为什么要一个暑假不回家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求你了,你回来吧……” 谢临君的手将手里那张演讲稿攥得不成样,他的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无法发出一个音节。班主任也愣住了,仿佛刚才那个文静笑着的,说“我只是想近一点看看他,能麻烦你带我去主席台吗?”的女人是她的幻觉一样。 江路恍了恍神,眼前一黑的同时身体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他朝着主席台跑了过去,没有管身后大喊的班主任和炸开了锅似的的人群。 他跑得那么快,空气被抽得稀薄,他喘不上气了。 第60章 算计。 周一开学典礼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喊终究是刺破了一切和平的表面。 江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主席台下,几步跨上侧面的楼梯,快步踏上楼梯时的脚步声也让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他们回过神,连忙上前扶起冉秋妤,班主任还从兜里拿了张纸巾出来,替她擦拭着泪水,一边疯狂冲着谢临君使眼色,示意他上来劝两句。 可谢临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演讲稿被攥成一团废纸,掌心的汗浸透了纸张,也浸透了他整齐的校服。 “咳,”副校长上前,把谢临君往旁轻轻推了推,教导主任立刻上前将他拉到了后方,清清嗓子示意底下的学生们安静,“请各位同学保持安静。” 江路站在台阶上,没有往前,而是站在了台阶上,一双眼睛丝毫不敢松懈地看着谢临君,谢临君也察觉到了他,稍稍抬起脑袋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再也没有移开视线。 江路很想冲过去抱住他,就像平时他抱住自己那样,但他始终没有扑过去。他跑过来只是为了让谢临君能够更清晰的看见他,能够准确的感知到他还在这里而已。 冉秋妤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一大波轰动,如果自己这时候再不管不顾地在全校师生面前抱住谢临君或者是拉住他就跑,那无疑是在已经足以燎原的谣言之火上再洒一盆油。 “我们先去办公室,”教导主任的脸色很不好,“这位家长请你冷静一点,先去办公室聊聊,可以吗?” 冉秋妤哭得眼眶通红,哑着嗓子问道:“我儿子也去吗?” “当然会去,”教导主任蹙紧了眉,“所以请你冷静一点。” 冉秋妤这才点点头,哽咽着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她在班主任的搀扶下转过身,看见了站在后面的江路,脸上的难过和痛心的表情几乎在那刹那间瓦解开,但很快她又重新佩戴上了自己的面具,颤抖着手指了指江路,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你就是江路?”班主任立刻反应过来,“你也来办公室一趟吧,看看人家谢临君的妈妈有多不容易,你还天天带着谢临君玩儿。” 她没有把那句早恋说出口,在场的人却都把视线放在了江路身上,江路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耸起肩,无所谓地笑了笑,谢临君的精神也像是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似的,把那张快攥烂的演讲稿揣进了校服的裤兜里,深吸一口气,再平稳地吐了出来。 他们没有在原地逗留,没有太多的争辩和吵闹。 整个开学典礼交给了副校长来主持,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带着冉秋妤、谢临君和江路去了办公室里。身后的议论声无声地剖开血肉,终究见了骨。 班主任自然是要调节谢临君和冉秋妤的关系的,教导主任也相信谢临君这个年级第一不会做出那样“叛逆”的事情,所以在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眼神都在江路身上有意无意地瞥着,似乎想在他身上找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来猛批一顿,以此打开教育话题。 “母子俩,有什么话就敞开了说,要是你们觉得我们外人在不合适,我们就到外面去等你们,”班主任递上一杯温水,放在冉秋妤桌旁,“当家长的都不容易,孩子也要体谅体谅。” 屋子里的人都没应她,她有些尴尬地砸吧砸吧嘴,“不如这样,你们回去把关系调节好,高考的时候家人才是最坚强的后盾嘛,您说是吧主任?” 话题口落到了教导主任的身上,那个肥胖油腻的中年男人终于说出了进入办公室后的第一句话,“这个提议我是赞成的,不过谢临君妈妈,您今天的做法……实在有些欠妥当。” “对不起……可是我也是没办法,”冉秋妤说着竟然又哭了出来,“他一放暑假就和江路出去玩儿,出了事以后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醒来之后就彻底不回家了,你们看他身上的校服都是江路的,我完全找不到他,我担心啊。” 班主任听罢立刻板起脸,刚想训上两句,便听见冉秋妤继续说,“我明白我这么一闹很伤临君的面子,可我也是逼不得已……” “你看看把你妈**成什么样儿了,老师和你说过你要多体谅一点!”班主任的语气顿时严厉了起来,之后又说了几句,谢临君和江路都没听。 他们两个像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一样并肩站在办公桌旁,压根儿没有去听这群大人聊了什么,江路早在他们话题开始之前便悄悄用手肘捅了一下谢临君,谢临君也往旁站了一步,肩膀和江路地蹭在一起,仿佛要借他的力才能站直。 “这样吧,李老师,”教导主任见两个人都不吭声,干脆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你把谢临君和他的妈妈送回家,今天就放他一天的假,让他和他的妈妈好好儿谈,母子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嘛。” 送回家三个字下了重音,李老师心里明白非得把这对母子送到家里去坐着不可了,连忙应下来,“好的,主任。” “不行,”江路突然说了一句,“不行不能回……” “那就麻烦李老师了,”冉秋妤打断了江路,她狠狠地在江路身上瞥了一眼才继续说道,“路路,你小时候阿姨对你那么好,你还要继续害我的儿子吗?” “江路是吧,哪个班的?”教导主任终于逮着了机会,“叫你家长来一趟,我记得……我记得你是上学期转过来的?” “我们走吧,”李老师起身,冲着谢临君道,“你一直是个好学生,这次不会连老师的话都不听了吧?” 江路在那一瞬间有了想拽着谢临君逃跑的冲动。近几天他的脑子里总是冒出各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来,很快理智又会将它们杀死,但从心底冒出来的影子始终萦绕在那里,挥之不去。 谢临君在江路一时冲动抓住他胳膊火上浇油之前终于开口了,他漠然地看了眼冉秋妤,然后将视线落在了李老师脸上,“我回去继续被她打死么?” 李老师愣了愣,冉秋妤也挺直了背,“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打你……” “那我头上的疤是哪儿来的,”谢临君没有再分一个眼神给冉秋妤,“上学期我经常带着伤来学校,您不会没看见吧?” “那都是江路害的你!”冉秋妤再次喊了起来,她的眼神不住地往谢临君的头上望去,那几处再也长不出头发的光秃秃的头皮像是扎到了她心底似的,转而指着江路骂道,“他害得你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你忘了吗?!” 谁也没有忘记那件事,江路更不会忘。 本就没好全的疤被徒然解开,江路浑身颤了一下,随后看着冉秋妤,道,“在那之前呢?谢临君的手臂、脸、头、额角,不都是你打的么?不是你弄得他遍体鳞伤么?” “……我没有,”冉秋妤自言自语般地念完一句话后抬眼瞪着江路,“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打他!” “他先是谢临君!然后才是你的儿子!”江路吼了出来,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字字如千斤般落到冉秋妤肩上,“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 谢临君学习那么好,作为年级第一在开学典礼上进行演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理应在高处发光发热,冉秋妤却硬生生把他拽了下来。 不用去细听,现在学校里、办公室里、甚至是清洁大妈的口中都是关于谢临君的事。 之后谢临君要怎么才能继续安稳的度过他理应安稳的校园生活? 冉秋妤不想要谢临君,她想要的只是她的儿子。 “好了好了,”李老师也想起了上学期常常带伤上课的谢临君,终于对冉秋妤起了疑心,但依旧上来打了圆场,“别吵了,有什么话好好儿说。” “没什么好说的,”江路站直了身子,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李老师,还有站在她身后办公桌上的一只突然出现的黑猫,“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冉秋妤突然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头,喉咙里发出几声古怪的声音,李老师见状连忙去扶,她又自己站了起来,怪叫一声扑向了江路,那双留着长指甲的手瞄准的是他的喉咙。 教导主任连忙起身要去拉住冉秋妤,李老师也反应了过来,谢临君更是把江路往自己身后一扯,看着被李老师和教导主任拉住的发疯的冉秋妤,语调平稳道,“明白了吗?我妈疯了,所以我才不回家,不是因为我和江路早恋的原因。” “我回去,”谢临君顿了顿,江路也在这时握紧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手掌终于得以相握,谢临君继续道,“会被她杀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混乱,冉秋妤眼神浑浊地怪叫着,挣扎着,能勉强从她口中听出两个含糊的字眼,她几乎是倾注了浑身的恨意在喊,“江、路!” 教导主任不敢真用力压住冉秋妤,李老师一个女人也没有多大力气,两个人竟然就这样被冉秋妤牵制在了这里。 谢临君和江路没有走,他们就站在不远处,互相握着彼此的手,感受着对方给自己带来的温度。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场闹剧,几个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口,那敲门的人直接开了门,看见里面的一幕,忍不住笑了,“怎么疯成这样了?” “你怎么来了?”江路皱起眉看着江彻。 “学校外面有人守着,看见她进校门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了,”江彻走进来,看见江路和谢临君紧握着的手挑了挑眉,随后转头看着冉秋妤,“我带来了精神病方面的医生,去看看病吧。” 话音刚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就冲了进来,教导主任和李老师一愣,连忙松开了手,那群医生便十分迅速地给冉秋妤注射了一针镇定剂,然后将她抬上担架带走了,临走前她还愤恨地看着江路,手抬了几下,终究是落了下去。 “真是麻烦你们了,”江彻笑着,给教导主任递上烟,又冲着李老师笑了笑,“之后我会让我的助理给两位送上一份礼压压惊,今天就先把他们俩接走了,请一天假,您看?” “您是……” “江路的父亲。”江彻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江路。 江路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教导主任这才放了心,叫来江路他们班的班主任核对过电话号码和信息表后,让他带走了两个人。 从始至终江路和谢临君的手都是紧紧扣着的,上了车也没有分开。 “这又是你的局,”江路问道,“对吗?” 江彻坐在副驾驶上乐了一声,“变聪明了啊你。” “为什么?”江路说。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江彻指了指外面精神病院的车子,“我得亲手把她送过去了,心底才舒坦。看你俩都挺累的,我还特地给你俩请了个假,不感谢我?” “你为什么不早点让医生把她带走?”江路问道。 “她天天在大街上晃悠,我上哪儿逮她去,”江彻叹了口气,“我也是很忙的,天天带着一群医生在大街上找人吗,我又不想让下属去办……这事儿还是自己办了舒心。” 所以他是故意等开学这天,算好了冉秋妤会到学校来,才在校门口安排了监视的人。 江路没有说话,而谢临君只是平淡地看着外面那辆车开走后,跟着江路回到了他的家里。 这居然又是江彻的局。 他无声无息地算计了多少人,是不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把自己和谢临君一块儿搭进去,还是说这些事到此为止,不会再有后续了。 江路想不通,只能等江彻给他一个答案。 此时他们回到了家里,坐在沙发上,江路扭过头看着谢临君,抬手紧紧抱住了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儿哽咽,“没事了……” 既然这是江彻算计好的,那么把冉秋妤关进精神病院后便不会再放她出来。 一切都结束了。 谢临君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江路,脸颊在他颈窝蹭了蹭,过了会儿,变成了轻轻地啃咬。 屋外风雨欲来,清晨的阳光敛去最后一丝温和,江路听见耳边有人和他说,远远没有结束。 第61章 回家。 江彻出去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回来。 期间江路没有和谢临君说过一句话,他们就那样坐在沙发上紧紧地靠在一起,听着彼此呼吸的频率互相安抚着,归根到底他们都不是太会说话的人,虽说明白彼此的苦处在哪,但话到了嘴边都开不了口。 就像当初谢临君安静的陪着自己一样,江路也安静的陪着谢临君。 “你是要在这儿说,”江彻进门以后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表情没多大变动,“还是进书房说?” “进……”江路话还未说完,谢临君突然极小幅度地撞了他一下,他愣了愣,改口道,“就在这儿说吧。” “行,”江彻点点头,坐在了两人的对面,翘起二郎腿,神情自然地看了过来,“我的确是在报复冉秋妤,因为她用以前的事威胁我,我迫不得已听了她的话。当我意识到这件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报复她,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威胁。” “所以你把她抓进了精神病院。”江路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对,抓进去以后你们也会轻松一点儿,不是么?”江彻笑了笑,“你们自由了。” 谢临君和江路都没有说话。 江彻的话有着太多的逻辑问题,就像校门口的车里,江路问的那样,为什么不早点把冉秋妤带走? 江路想着,把水杯放回了桌上。玻璃质的杯底轻轻磕碰在茶几上,发出轻微却清脆的响声,随后打结的思维也在这一声响后散了开来。 “你是故意的,”江路抬起眼看着江彻,一字一顿道,“你故意让冉秋妤在街上找人,或者说是故意给她营造出一种谢临君藏在镇上,而不是在我这儿的错觉,让小镇上所有人都看出她的精神失常,到时候你再把她关进去,不管检查结果她的病需不需要住院,她都出不来了。”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冉秋妤的病还达不到住院的地步吗?”江彻又笑了,他笑得很从容,也带着隐隐的嘲讽,“我说过,你变聪明了,但只猜对了一半。” 他说着,顿了顿,瞥了眼面无表情的谢临君才继续道,“我的确是让她故意找人,却不是为了把她永远的关进去。” “你是为了折磨她。”谢临君开口了,声音低得像是从身体最深处发出来的,不带一丝起伏,说话时眼底也没有多少感情在流动,“为了让她彻底疯下去。” 江彻不说话了,往沙发里靠了靠后勾着唇看着两个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没有的话我就要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江路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她威胁了你什么?” 江彻笑着摇摇头,站起身,一如他来时那样潇洒自在,“走了。” 门锁应声而落,房间里再次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隔了很久,屋外那场雨终于下起来了,江路才说:“我小时候会觉得江彻很可怕,但是从没像现在一样……” 恐惧得让人心烦意乱。 而且他有种直觉,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诡异的地方太多了,变成一张张带刺的网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动弹不得,也无法挣扎。 谢临君依旧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江路喝过的那个水杯的杯口上,良久,被江路抱住一条胳膊的时候,他才有了反应。 “不管怎么样,冉秋妤是真的不会再出来了,”江路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对谢临君说,他小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见谢临君没有说话,江路咬了下嘴唇,继续小声道,“你恨她么?” 谢临君斜了眼江路,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重重压在江路的肩膀上蹭了蹭,没有回答。 他们一起听着屋外忽大忽小的雨声,妖怪一般嚎叫着的风声,一切的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宁静铺垫着。 午饭是两个人去楼下小超市买的挂面,顺便买了大大小小的厨房用具和调味品来放在了厨房里,吃过面之后,谢临君看着江路把碗收进厨房去,噼里啪啦地打碎了一个以后叹了口气,站起来拿了扫把到厨房里,收拾起了那些碎掉的碎片。 “我想……”谢临君顿了会儿才继续道,“回家去,把我的东西都拿过来。” “哦,好。”江路应了声,没有回过头看谢临君,“什么时候去?” “下午。”谢临君说,“叫上汪南他们,要搬的东西有点多。” “好。”江路点点头,转过身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抱住谢临君的脑袋,踮脚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我去打电话。” 江路的反应和态度都很好,很完美,让人挑不出刺,谢临君侧过头看着洗碗池里一水池的泡泡,还有那个幸存的碗边还沾着油的碗,忽然叹了口气,“我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不算如释重负……我觉得一切都还没结束。” 江路的动作顿住了,站在他面前没有再动一下。 “我太了解冉秋妤了,”谢临君说,“我觉得她就算……死了,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抓着我一起下去。” “不一定,”江路低下头,用还带着泡沫的手拍了拍谢临君的肩,顺便擦了下手,“精神病院不是那么好逃出来的地方。” “我知道,”谢临君说,“大概是突然解放了,有点儿适应不了,我得缓两天。” “两天?”江路挑了挑眉。 “一天。”谢临君说。 “一天。”江路点点头。 “……半天?”谢临君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笑。 “小半天吧,”江路说,“我们下午去拿东西,然后把所有的都放下。” 谢临君脑子有点儿发热,比他第一次听说江路是个omega的时候还要热得厉害,干脆往前一步,搂住江路的腰重重地吻了下去。 他不断地轻咬着江路的唇,舌尖描绘着他的唇形,吻到最后两个人身上都出了汗,江路能摸到谢临君的锁骨上汗津津的一片,谢临君从江路衣摆下伸上去的手也摸到了那层薄薄的汗。 “谢谢。”谢临君能感觉到江路有点儿腿软,干脆把他抱了起来,让他紧紧缠住自己的腰,嘴上将他吻得几乎窒息过去,灵活而滚烫的舌头缠在一起,江路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很快被他喉咙里忍不住发出的呻.吟压了过去。 * 两个人在厨房撸完串儿后将厨房窗户打开,散完味儿了才红着脸把纸丢进垃圾桶里,去浴室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以后总算打了电话给汪南,让他喊几个人来帮忙搬东西。 谢临君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越是靠近越是心里没底,视野里出现那颗白玉兰的时候,身体更是无意识地绷紧了。 开门之后并没有看见冉秋妤的身影,江路和谢临君都没道理地松了口气,然后叫着那几个来帮忙的叔叔上二楼去帮谢临君搬书。 江路和谢临君要找一样东西,是被冉秋妤藏起来的谢临君的所有有关证件。 第一个去的房间便是主卧,而令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谢临君所有的证件都整整齐齐地放在冉秋妤的枕头边,最上面那本出生证明是打开的,像是被人在深夜里翻阅过无数次一样。 那只是一个小本子,几张薄薄的纸,对冉秋妤来说却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那是她拥有并生下他儿子的唯一的证明。 谢临君没有多看,确认了证件没有损坏或者丢失后,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全部丢进了自己带来的手提包内。 他们还在冉秋妤的衣柜下发现了谢临君的手机,很久没有启动过的手机还没坏,就是没电了,一时半会儿开不了机,谢临君也在那下面找到了充电器,一块儿塞进了包里。 “当初我问你要不要再买个手机,”江路开口道,“你说不买,我还以为你不爱用呢。” “就算买了,我某天拿到这个手机,还是会用这个,”谢临君说,“没必要换。” “这里面藏了你初恋女友照片是吧?”江路乐着说了一句,谢临君也没反驳,而是抬起眸直勾勾地盯着江路看了会儿。 “看什么……”江路被他看得有点儿虚。 “我初恋是不是女友你不清楚么?”谢临君笑了,把充电器拿出来插上,又连接上手机后,屏幕亮了一下,顺利开机成功。 江路被他一系列细小的动作搞得有点儿心跳加速,好像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要被他窥探到了一样,等谢临君把手机拿过来,真的要给他看的时候,他反而有点儿不敢看了。 “来,看看我初恋女友,”谢临君扭头冲着他挑了挑眉,手指飞快点开了锁,然后划开了相册,指着里面一张穿着裙子的小孩儿的照片道,“好看吗?” 照片里的小孩儿极其可爱,额心用口红点了颗美人痣,短短的头发硬是被扎成了双马尾,穿着可爱的碎花连衣裙站在照片最中央,就是表情不那么可爱的怒气冲冲地瞪着摄像的人。 “操,”江路没忍住给了谢临君一下,“我他妈五岁的照片你都有?” “是啊。”谢临君极其坦然地承认了这件事,“三岁的都有,看看么?” “不看,”江路又给了他一下,“滚蛋。” 谢临君这才乐呵呵地把手机揣好了。 那些叔叔很快便把谢临君的书都打包好搬上了车,衣服也全都收拾进了行李箱里,谢临君所有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都即将被抹去,江路觉得自己理应是轻松的,却无法找到将轻松的情绪宣泄出去的那个点。 他站在主卧的窗口,向外看了眼,正好能看见的是窗户都未拉好的曾经自己家中父母的主卧。那里面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从黑暗之中带着一片血污将他紧紧拥住,江路好像找到了什么头绪,却又来不及抓住,只能摇摇头,试图让自己的思维更清晰一些。 “江路。” “嗯?”江路应了一声。 “嗯?”谢临君愣了下,“你在和谁说话?” “啊。”江路回过神,看着谢临君,“……没谁。” “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谢临君皱着眉问道。 “忘了,”江路挠挠头,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又加上一句,“真忘了。” 恰好楼下的叔叔们收拾好了一切,往楼上喊了一声,谢临君拍拍他的脑袋,“走吧,回家。” “嗯,”江路笑笑,余光却往窗外瞥了一眼,“回家吧。” 第62章 人声。 自从重新开始吃药之后江路的睡眠质量便一天不如一天。 谢临君就躺在身边,平稳而温和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江路有点儿发热,便把他的脑袋往旁推了推,自己也往另外一个枕头上挪了点儿位置,然后继续看着天花板发呆。 倒不是不困,手脚都有点儿发软,大脑反应也很慢,平躺着的时候背部甚至有点儿酸痛,眼皮也酸得厉害,可只要他一闭上眼睛,所有定格在过去的回忆都会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在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事又重新从冉秋妤的卧室,看见了自己父母曾经的卧室的黑暗的一角后,所有的疑惑和不适都被成倍地放大了。 好在此时此刻天已经快亮了,从并未拉紧的窗帘边缘透进来一丝朦脓的光,小鸟的翅膀划过逐渐明亮的天空,他们终究迎来了新的一天。 起床后谢临君拿了个小瓶子,把江路的药放了进去后才趿着拖鞋进去洗漱,江路还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迎接着他那份迟来的倦意。 今天开始便不会再有人来接他们上放学,江路从楼下解开那辆许久没骑过的自行车的锁,抬头看了眼谢临君,“你带我吧。” 昨天走的时候完全没想起来把谢临君的自行车也一块儿带走,现在想起来了,两个人一商量,放学后再去拿就是了,反正那里已经成了没人看守的地方,他们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好。”谢临君也没什么意见,把书包取下来塞进江路怀里便跨上了车。 江路便抱着他的书包挪着屁股坐了上去,手拉开书包拉链在里面摸了摸,摸出一袋牛奶,边喝边看着眼前倒退的风景,一时之间竟然有点儿恍惚,仿佛回到了上学期,看见了那场三四月的柳絮飘飞。 自行车缓缓骑在路边,到了小区门卫室,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人,看见他们便笑了,“早啊,去上学啊?” “早,”江路看着他,“之前那个门卫叔叔呢?” “哦,他老家有事,请假回去了,”年轻人道,“从今天起就是我在这儿守啦,你还在喝牛奶啊?多高了现在?” “……辛苦你了,我现在……”江路点点头,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谢临君便加速骑着自行车往前了,江路没坐稳直接撞在了他背上,还是回手抓了下屁股下的坐垫才稳住了身子,“操,干嘛啊?” “你现在多高?”谢临君开口问道。 “一米七四,”江路用力嘬了口牛奶,一抬眼发现刚才自己撞上去的时候手里用了点儿力,此时谢临君校服背后一大片牛奶,“……上学期量的。” 谢临君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啧了一声,没有停下来。江路想了想,把牛奶包叼在嘴里,又从书包里摸了几张纸巾来慢条斯理地擦着。 两个人几乎是在进入学校的那一刻就受到了许多人的注目。 他们所在的镇子很小,昨天那件事儿大概在他们走之后借由无数人之口传达到了许多地方,说不准山顶上不问世事的老大爷都略有耳闻。 “今天中午还在那儿吃饭么?”江路看着谢临君把车子锁好后,轻声问了句。 “嗯,”谢临君点点头,“我会出来的。” 江路也点了点头,谢临君有自己从北楼出来的方法,用不着他去多问。 两个人并肩往那条通往教学楼分叉路前的十字路上走了两步,身后的议论声愈发多了起来。他们大多都是自认为小声的,却不知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听觉会变得有多么敏感,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就是他吧……” “昨天他妈妈……” “……天呐,简直就是疯子……” 江路的脚步顿了下,而谢临君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只能往回咽下了这口气,扭头往声音最大的地方瞪了一眼。 “中午见。”谢临君把他送到西楼楼下,挥了挥手。 “……好。”江路皱起眉,看着谢临君转身往北楼的方向走。 他每走一步都踏在人们的议论声中,所溅起的水花被议论者的长舌舔舐干净,这件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过得去,或许直到他们毕业,在开学典礼上狠狠发了一把疯的冉秋妤都不会被忘记。 谢临君走进教室里,如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将书包放好后拿了本书出来看着,周围人看过来的刺人的目光仿佛没有落在他身上似的,他浑然不觉,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书。 教室里突然走进来一个少年,比两个江路加起来还要胖,走路时肚子上的肉****的,搭配上他清晨起来就莫名油腻的脸看得人异常恶心。他往教室里扫了一圈儿,锁定了自己的目标后清了清嗓子,手搭在朋友的肩上,笑着喊道:“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这句话更像是突然落在水面的炸弹。班级里陷入短暂的宁静后立刻就炸开了锅,他们小声却丝毫没有避讳谢临君的存在,与自己的伙伴探讨着对于昨天那件事的看法。 谢临君皱了皱眉,抬头看了那胖子一眼,后者挑衅般扬起下巴,就差没把你他妈来打我啊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操.你们妈,大清早的早餐全你妈的吃的扩音器是吧?”角落里趴着的严驰飞突然站起来,一脚踹翻了桌子之后指着胖子骂道,“要不要老子去学校广播站帮你喊?” “说你了么?”胖子咽了口口水,显然是有些怕严驰飞,但已经在班上出了这个头,再让他怂他是不乐意的,“叫个锤子叫,你信不信老子……” 他话没说完,耳畔突然传过来一阵急促的风声,有什么东西伴着一声巨响狠狠砸在他脑袋边,胖子一愣,扭头看去,谢临君站了起来,刚才还在他桌上的那本书此刻落在了自己脚边。 谢临君看着胖子怔愣的表情,道,“不好意思,手滑,可以帮我捡一下书吗?” 胖子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了,几步上前握拳就要往谢临君脸上打过去,“我操.你妈!”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李老师刚好到了教室门口,听见这句话,几步走过去拽着胖子的衣领,吼道,“在学校你们就敢这样骂脏话了是吧?今天下午请你家长来一趟!还有谁和他一起骂的?” 谢临君没有作声,走过去捡起自己的书后抬眼看向被老师抓个正着,一脸不服输的胖子,又看向正靠在角落墙边的严驰飞,最后冲着严驰飞点了点头。 严驰飞一愣,烦躁地摸了把头发后拉开椅子坐下了。 李老师是亲眼看见了昨天发生的一切,此时对谢临君也有些保护过度,她认为胖子骂了谢临君被自己逮到以后会趁着课间报复,便每节课都让班里的学习委员把胖子带到自己办公室来看守着,直到快下课了才放他回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临君没有对江路提起这件事,而是放学之后,拉着江路在学校门口蹲了会儿。 “你在蹲谁?”江路有点儿不解。 “一个,上学期考试作弊被举报的人,”谢临君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以为是我举报的。” “嗯……”江路想了想,“像我们这种学渣,对你们这种高冷装逼的学霸,或多或少都是有点儿偏见的。” 谢临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指了指前面走过来的胖子,道,“来了。” 江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走过来的不光是胖子一个人,还有跟在他后面慢条斯理走着的严驰飞。 他有段日子没见严驰飞了,忽然见到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严驰飞也看到了他们,视线先在落在谢临君身上,然后才落到了江路身上,尬了几秒后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不回家?”严驰飞说。 “等人,”江路赶忙应了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看着谢临君走过去,一把擒住胖子胳膊凑过去轻声说了句什么,“这谁?” “一个傻.逼。”谢临君说。 严驰飞沉默了会儿,最后抬起头,“一起?” “行。”谢临君点了点头。 江路总觉得他们俩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达成了某种共识,因为在十分钟后他们把胖子带到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 “哎,你在学校就想揍他了吧?”严驰飞看着胖子慢吞吞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逃走,从书包里掏了根烟出来,“忍着没动手呢?” “当时听到老师的高跟鞋声了,”谢临君点了点头,“没动手,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儿,”严驰飞说,“我他妈趴那儿睡觉呢,**进来就开始嚎,给我吓一跳,揍他都算轻的。” 谢临君嗯了一声,没有认真的去研究严驰飞这番话里的真实性。 至少严驰飞拉下面子来家里找自己,让自己去代替他给江路道个歉的时候,谢临君就明白这人没那么讨厌自己了。 “你们两个现在看起来,特别像,”江路斟酌了一下用词,“狐朋狗友。”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回去了,”谢临君看了眼巷子外江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推过来的自行车,“拜拜。” “啊,”严驰飞吸了口烟,“拜拜。” “再见,”江路冲着严驰飞挥了挥手,“下次一起打游戏。” 严驰飞这才放松下来,紧绷的肩膀也塌了下去,嘴角叼着烟,视线在江路和谢临君的耳垂上扫了眼,笑道:“好。” 第63章 干燥。 年轻的女人坐在窗边,将淡色的窗帘撩起一个边,望见气冲冲跑过来的男孩儿不禁抿唇笑了起来,她放下窗帘,起身到了门口,才刚弯下腰张开双臂,男孩儿就扑了过来,把鼻涕和眼泪都蹭在了她的衣服上。 “怎么不继续玩儿啦?”女人好笑地卷起男孩儿一缕发丝,在指尖轻轻绕了绕后拖住他的屁股,将他抱了起来,转身进了屋。 “谢临君又打我,”男孩儿瘪着嘴,豆大的眼泪不要钱似的一颗一颗地往下落,“他根本不想和我做朋友!” “他想的呀。”女人抱着男孩儿坐到沙发上,轻缓地拍着他的背,眼神却是有些放空的,“他为什么会打你呢?” “我不知道。”男孩儿摇了摇头,过了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刚哭过的眼眶泛着令人心疼的红,睫毛还是湿的,眼角挂着两颗泪珠,他抬手抹去,轻声道,“妈妈,我不想和他玩儿,我可不可以不去他家了?” 女人没有说话,她拍着男孩儿背的手一直没有停下,得不到回应的男孩儿也嘟着嘴不做声了,重新趴回女人的肩头,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气味,慢慢的感受到了一股倦意。 哭过的小孩儿最容易困,又常常在睡梦中得不到安稳。 在眼皮即将合拢之际,男孩儿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露出的手臂上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他皱起眉,不舒服地哼哼两声往女人怀里蹭了蹭。 “不可以啊,”他听见了女人低沉得有些可怕的声音,“不可以。” “江路?” 江路猛地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景象,谢临君腰上围着淡黄色的围裙举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皱着眉道:“你这样都能睡着?” 江路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以一个怎样奇葩的姿势倒在沙发上的,他挺起上半身,用力挪了下被压得发麻的腿,“怎么了?” “……没怎么,”谢临君迟疑了会儿,他本来是想叫江路来尝尝味儿的,想了想还是算了,“你困的话就回房间去睡,我做好饭叫你。” “也不是特别困,”江路撑着沙发站了起来,“刚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谢临君问完这句就扭头进了厨房,锅里的东西八成是粘锅了,他闻到了点儿糊味儿。 “……小时候的事情。”江路跟着走过去,靠在门框边看着谢临君关火,“大概四五岁的时候。” “梦到什么了?”谢临君拿了个盘子把菜盛出来,问了句。 “梦到你打我,”江路打了个呵欠,走过去拿了个勺子在谢临君已经做好的土豆泥上挖了一勺,塞进嘴里,“还挺好吃。” 谢临君翻了个白眼,刚想伸手把江路手里的勺子拿回来,叫他去洗手,江路又挖了一勺,反手塞进谢临君嘴里,盯着他的嘴唇道,“我小时候特别不明白。” “什么?”谢临君皱了皱眉。刚才江路的勺子差点儿嗑到他牙了。 “为什么我们关系那么差,江彻和我妈还非要把我丢到你们家去,”江路说着,眼神突然放空了下来,握着勺子的手指松了松,“非要把我们俩凑一块儿。” 谢临君叼着勺子沉默了会儿,自己抬手把勺子拿了下来,“怎么突然琢磨起这个了?” “嗯?因为突然梦到以前的事了,我随便琢磨一下,”江路回过神,冲着谢临君笑了笑,“能开饭了吗?”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你别多想,就是两家隔得近,经常串门而已。” “我知道,”江路说,“我真的就是随便琢磨一下。” 谢临君眯了眯眼睛,不再多言了。 江路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情绪一直很低沉,吃过饭谢临君把药拿出来倒在瓶盖里递给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像往日那样,皱着眉接过来不情不愿地往下咽,而是瘫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盯着谢临君伸过来的手。 “吃药。”谢临君把水杯往前推了推。 “不想吃。”江路皱着眉又把水杯推了回去,“放那儿吧,我歇会儿。” 谢临君没有多说,放下药和水杯后坐到了江路身边,大腿挨着大腿,能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过了会儿,谢临君把手搭在了江路肩膀上,手指轻轻捻着他肩头那块布料,头也往他颈窝那边蹭了蹭。 “操,”江路骂了一句,“你再挤挤我就掉地上了。” 谢临君置若罔闻地又往他那边挤了点儿,江路干脆一扭头往谢临君怀里撞了一下,然后坐直了身子,盯着桌上的药啧了声后终于开始吃了起来。 医生每周末都会来,通常检查完江路的病后还会顺手把谢临君叫过去,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然后再三叮嘱,保护好江路的情绪,不要让他过于激动,也不要让他过于消沉。 谢临君至今都不知道江路到底是什么病,但根据药瓶上的单词搜了搜——那些药基本都是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也猜出了个七八分,对医生们的要求自然是应了下来。 夏末的余温像是和初秋那几场骤降的雨同归于尽了,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凉风刮掉了树上的第一片枯叶起,秋天正式入侵了这个城市,春季反复无常在高温与寒冷之间横跳的温差再次出现,流感再度在季节交替之时袭来,江路很不幸地成为了那个被感染者。 “感冒药,感冒药,还有这个……”江路拿着瓶子琢磨了会儿,没认出来上面的英文是什么,“你是打算把我养成药罐子?” “谁让你感冒的。”谢临君啧了一声,江路也想跟着啧一声,可鼻腔堵得一点儿气都呼不出来,舌头在上颚猛地弹一下发出了声怪声,谢临君愣了愣,江路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发出这种声音,跟着一块儿愣住了。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的,江路鼻涕都笑出来了,抽过纸巾一边擦一边小声骂着什么。 不下雨的秋季周末,干燥得稍稍摩擦一下就能无端生出火星子来,江路又抽过一张纸巾用力擤了下鼻涕,站到床边,看着汪南将那群秃头专家领着往这边走过来。 每周的检查几乎已经成了习惯,每次检查完之后江路的情绪都会低沉一会儿,然后在谢临君默不作声的陪伴式安慰里慢慢好起来。 今天也是如此。 谢临君送走那些秃头专家,扭头去书房里找江路的时候江路已经站了起来,如前面那几次一样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风景,眼神是没有落点的,大概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模糊,他一头栽进了大脑所创造的幻境之中,无法自救,也不想自救。 “出去逛会儿么?”谢临君说,“好不容易雨停了。” 延绵的秋雨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一个星期,在这周周六太阳才悄悄露了个头。 江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像是在把自己四散的思维和专注力一点一点收回来,重新装进脑子里之后才点了点头,“顺便在外面吃了吧。” “嗯,”谢临君说,“我有点儿想吃炒年糕。” 江路没作声,但谢临君知道他肯定是要吃肉的。两个人去商场里找了家韩式烤肉的店,点了几份五花肉又点了点儿蔬菜和炒年糕才放下了菜单。 吃过饭,两个人在街边散了会儿步才回家。秋季的太阳温和不炙热,江路拉开了外套的拉链,手插在裤兜里慢条斯理地走着,谢临君就跟在他身边,默默调节着两个人的步子,直到他们迈出的腿是同一个方向后他才抬起头,正巧江路也在看他。 “我们去买副耳钉吧,”江路说着,摸了摸耳垂,因为消毒和护理做得好,他和谢临君的耳朵都没有经历一系列化脓流血的悲惨现象,如今打了耳洞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却还没有挑选好自己的耳钉,“嗯……买副黑的?” “烂大街了。”谢临君说。 “也是,”江路点点头,“那买副白的?” 谢临君没说话,但眼神里明确传达出了你以为白色就不烂大街了吗的意思。 “事儿逼。”江路冲他呲呲牙,抬手在谢临君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先去店里挑挑吧,”谢临君说,“我想买副……不那么容易撞的。” 江路的脚步顿了顿,几乎是在谢临君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买副与众不同的,最好全世界只有他们俩有。 他想说干脆我用易拉罐加钢丝给你串个耳环算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们找找有没有定制的店吧,”一阵风吹过来,江路觉得有点儿冷,伸手把外套拉链拉上了,“网上不是有那种定制的店吗,还挺便宜的,等会儿回去看看。” “好。”谢临君应了一声,有点儿绷着的嘴角松了下来,从唇边漾起了一丝笑意。 回家后两个人在网上找了好一会儿的店,都不大满意,再抬起头时外面不知道黑了多久了,江路洗完澡缩进被子,依旧没有一丝困意,不一会儿谢临君走出来了,躺在他身边,他的神经才有了那么一点松懈。 “睡吧,”谢临君把手搭在江路腰上,悄声说,“晚安。” “晚安。”江路说。 可他根本睡不着。 说不清楚是药物影响还是感冒影响,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喘不过气,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试图把自己的呼吸调节过来。 “睡不着?”谢临君问了句。 “啊,”江路愣了下,“没事,你睡吧。” “睡不着就起来聊会儿吧,”谢临君说着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还没坐定,忽然往门外看了一眼,“什么味道?” “……”江路指了指完全不通气的鼻子,“你猜我闻得到么?” 谢临君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翻身下了床,江路也坐了起来,打算跟着他到卧室外面看看。 越走近那股难言的味道越是明显,谢临君愣了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味道,他扭过头看了眼江路,握着门把手的手突然有点儿颤抖。 江路看着他的表情,脑内莫名想起了那天冉秋妤被抓走后,谢临君说的话。 “我太了解冉秋妤了,”谢临君说,“我觉得她就算……死了,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抓着我一起下去。” 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是什么东西被踢到地上的声音,空气里的味道顿时浓郁了起来,那刺鼻的气味几乎要把谢临君淹没,他把江路往门后推了一把,藏住他之后,打开了门。 汽油味扑面而来,门外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他许久不曾见面的母亲。 第64章 秋雨。 【孩子的嘴上和心中,母亲永远是上帝。——萨克雷】 冉秋妤在看见谢临君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便将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丢向了离自己稍远一点,但洒满了汽油的地方,火苗迅速蔓延开来,应着打火机被高温烤爆时的一声巨响,火舌扑腾着燃到了沙发和窗帘等可燃物上。 谢临君没有犹豫,扭头去浴室打湿了两张帕子来,递了一张给江路后伸手抓住他两个人便往门口跑去,冉秋妤没有动,她站在那里木讷地看着谢临君和江路紧扣在一起的手,忽然勾起了唇。 从卧室到玄关那一段路还没有被烧起来,他们安全地跑到门口,却发现大门被锁住了,钥匙在谁手里已经不用再多想,江路也有一把钥匙,可那把钥匙被他随手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在火势最猛烈的地方。 冉秋妤哪儿来的钥匙?她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怎么闯到家里来的? 现在想不了那么多。 唯一可以明白的是,冉秋妤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谢临君咬紧了牙,往后退了两步用力踹起了门,那扇门轻轻晃了晃,却没有要被踹开的样子。 房间里的火光几乎要把他们吞没了,高温和浓烟缠在一起袭过来,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再次逼在了江路身上,他把谢临君往旁推了推,谢临君似乎也懂了他的意思,两个人用力撞着门,却成果却微乎其微。 “别白费力气了,”冉秋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的身后是不断翻腾燃烧着的火,整个人就像是从火焰地狱中走出来的那样,“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不好吗?” “你为什么总想逃?”冉秋妤看向谢临君,几乎是用了最大的力气在嘶吼,“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了!可是你只想逃!” “钥匙,”谢临君捂着口鼻,朝着冉秋妤伸出手,“给我。” “钥匙?我丢了,我把钥匙丢了,”冉秋妤往后退了一步,火星子刚好落到她衣服上,灼烧到皮肤的疼痛令她面目愈发狰狞,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是和谢临君还有江路一样站在了玄关的小台阶下,扭过身子用力往墙上撞去,蹭熄了烧到身上来的火,她才继续道,“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客厅的火已经开始朝着四处蔓延了起来,冉秋妤甚至打开了落地窗,让那些火焰燃得更旺。 “我们今天……”冉秋妤被浓烟呛得咳嗽了两声,她疲倦地抬起眼皮,看着又开始用力撞击着门的谢临君和江路,她绝望地靠着墙,瘫坐在地上,“都要死在这里。” 门似乎是无法撞开的,或许一开始有更好的逃生方法,但他们第一反应只能是朝着火苗还没有蔓延到的玄关跑去,毕竟那里才是通往救赎的第一通道,然而这个地方早就被冉秋妤锁死,自己应该早就想到的。 谢临君懊恼地咬紧了唇,下唇被咬出了血也没有停止。 那张捂住口鼻的湿毛巾已经不管用了,那丁点儿水分很快在高温中蒸发,江路被呛得呼吸有些不畅,撞门的力道都比之前小了许多。 深夜十一点三十分,一场大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消防车迅速赶到现场,彼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楼上的住户,高温烤得人几乎快要融化,消防员们似乎听见了掺杂在大火中的女人的呐喊声,只把那声声音当做求救,快速奔进楼层救人,刚跑上楼,便看见一名少年扶着另一名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被扶着的那位几乎失去了意识,几个消防员连忙将他们接了过来。 “里面还有人吗!?”消防员冲着尚且清醒的谢临君问了一句。 谢临君只愣了一秒,随后喊道:“还有人!里面还有一个人!” 江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听见了那句嘶吼。 他想起不久前问过谢临君的,你恨她么? 这句话在此时似乎有了答案。 这场火灾终究造成了死亡,高层住户全部被救下,谢临君他们楼上那家住户也救了下来,小夫妻熬夜,几乎是在察觉到火光和浓烟的那一刹那就跑下了楼,邻居无一人受伤。 死的是冉秋妤。 她在看见谢临君和江路真的撞开了防盗门后慌了神,强撑着身子过来死命拽住了江路,火苗已经烧到了她的腿上,她却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喊:“不准走!你害了这么多人,你今天就要偿命!” 江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被冉秋妤拽得往回踉跄两步,谢临君擒住冉秋妤的手把她的手从江路身上扯下来,一把抓住江路往外带了出去。 “江路!你所有的不幸都是从出生就开始的,”冉秋妤被谢临君的推得往后一倒,她余光瞥见了谢临君明显怔愣住的表情,和朝着自己伸出来的手,凄然一笑,并未理会,“你和他不可能在一起,除非你们两个死了一个,否则一切都不可能是定数。” “快走!”谢临君瞪大了眼睛冲她吼了出来,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和自己的母亲说话,“你真的想死在这里么!” “让我死在这吧,”冉秋妤冲着谢临君笑了起来,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就像大半年以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我受不了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在排斥我。” “走!!”谢临君无法放下江路,自己也快体力不支,只能用力往前走着,朝她伸出手,“我原谅你了,之后我们再好好谈,快走啊!” 冉秋妤站了起来,唇边带着笑,像是要走近谢临君似的,脚底却拐了个弯,突然转身走进了火海中,谢临君只觉得耳边全是嗡鸣声,但火已经朝着他们吞噬而来,由不得他犹豫。 这个女人终究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带着所有的恨意终结了一生。 火灾现场被勘查后定为人为纵火,江路和谢临君包扎过伤口,缓过来后立刻被警察带走做了笔录,江彻和汪南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从警察局出来了。 “她死了么?”江彻站在警察局门口,低声问道。 江路没有应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瞪着江彻,而后者就站在那里,一手揣在裤兜,另一只手僵硬地垂在身侧,他似乎在强撑着什么,挑起一边眉毛看着江路。 “家里完全烧没了,你们今晚是去酒店住还是跟着江总回家?”汪南像是没有注意到父子俩的对视似的,像个领导者一般开口道,“我明天带你们去买衣服和书,请一天假吧。” 没有人应他。 谢临君察觉到了身边江路的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开口江路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江彻面前,刚才踹门用力过度后他的腿一直酸痛得厉害,他听见江路用极其沙哑的声音说道:“又是你。” 突然被换掉的门卫、已经被抓进精神病院却逃出来的冉秋妤、还有她手里那把钥匙。 小区的安保是老旧的,门卫那儿没有备用钥匙,家里的钥匙除了自己有,便是江彻那里还有一把。 “我只是,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江彻低下头,似乎是想和江路对视,却被他眼底的情绪吓了一跳。良好的表情管理使他面上看起来丝毫不慌,继续道,“我没有想到她会直接放火。” “你知道,”江路伸手抓住了江彻的胳膊,几乎是把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他身上,“你知道!你什么都算清楚了,你就是想杀了她!她到底威胁了你什么让你这样……” “江路。”谢临君喊了一声,打断了江路剩下的所有的崩溃。 江路回过头,看见谢临君还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几道黑漆漆的痕迹,手臂被高温灼伤后敷了药,他两眼无神地望着自己,身后是警察局门口明亮的灯光,他逆光而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我的确把她抓进了精神病院,但我并不想养着她,”江彻微微垂下头,靠在江路耳边缓缓道,“她每天都想着逃跑,我只能放她出来,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这条命,是她自己不要的。” 江彻从很久以前就在下一盘棋。 他先是把谢临君藏起来,让冉秋妤的精神濒临崩溃,然后阻断掉一切她能求救的方式,最后让她在开学典礼上大闹一场,以被精神病院带走划上一个虚假的休止符,最后,把终结生命的方式残忍地交到了冉秋妤自己手上。 冉秋妤也如他所想,彻底放弃了对生的渴望。 江路没有跟着江彻回家,江彻也并不意外,让汪南带他们去酒店,负责照顾他们后自己开车走了。 两个劫后余生的少年站在酒店房间的中央,谁也没有先开口。 那明晃晃的灯光似乎又变成了火,灼烧着他们身上每一寸的肌肤。 江路侧过身去紧紧地抱住谢临君,哑着嗓子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临君头一次没有回抱江路。他像个木头一样任由江路抱着,直到他的眼泪打湿了胸前那片衣服的时候,他才回过神,“你曾经问过我,恨不恨她。” 他像是出生的婴儿一般,迷茫地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垂在身侧的手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我没有回答你,因为我不知道。”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她就是那样,对我很严格,只要我没有达到她的标准就是一顿打,但是她也很爱我,”谢临君的声音很哑,带着浓厚的悲凉的情绪,“她爱我爱得过头了,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她就给我买了很多药,不吃药也会被打。” “我以为所有人都这样,便听她的话,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直到有一天我去你家玩儿,看到你妈妈在喂你喝药,你没有喝,我以为你要被打了,但是林阿姨却只是把你抱起来,亲了亲你的脸,然后温柔地哄你,你却哭了,撒泼也不肯喝,我那个时候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天天被打。”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谢临君说着,声音终于有了丝颤抖,“可是我受不了,爸爸去世以后她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我身上,太沉了。” “太沉了,江路。” 这句话成为了一整夜里他们最后的一句话,黑夜过了大半,黎明却迟迟不肯来到,或许在这个干燥的,未曾下雨的秋季周末,再也无法迎来黎明。 第65章 爱。 冉秋妤的葬礼在一个下着雨的天画上了句号。 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谢临君说她在世的时候就极其厌烦应付那些讨人嫌的亲戚,葬礼上就不必请他们过来乱嚼舌根了,江路自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只是靠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天空飘着细小的雨,从外套领口钻进去,贴近肌肤,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谢临君坐在墓前,凝视着上面那张笑得极其自然的照片,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确想过在高考之后离开冉秋妤,但那和看着冉秋妤死在自己面前是两回事。当时窒息感已经导致了浑身无力,江路有些失去意识,而大火像个狰狞的怪物朝着他们袭来,冉秋妤也没有要跟着他走的意思。 他没有办法。 无数次梦中回溯到那个时间地点,他伸出的手都够不到冉秋妤的衣摆。 江路靠在他肩膀上,微微眯着眼睛,呼吸微弱得需要他是不是瞥上一眼才能确认江路的存在。墓园里安静得令人窒息,连鸟叫蝉鸣都鲜少出现,风拂过树叶时刮下树叶上的雨滴,跌到树下小小的水洼中,没人在乎那是不是它落下的眼泪。 林妍也葬在这里,巧的是距离冉秋妤的位置并不远,就仿佛她们还住在那个院子里,隔着窗户远远相望,最后相视一笑似的。 江路没有去看林妍,自从林妍死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墓园,更别说探望了,此时他也是不想去的。一是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谢临君,二是林妍大概也不想见到他。 小时候和和美美的两个家庭终究破碎开来,江路却莫名其妙想起了冉秋妤在火场中喊的那句“江路!你所有的不幸都是从出生就开始的……” 他迄今为止所有的不幸,仿佛都被谁注视着一样,人们都在诉说着他的不幸,却没有人伸出援手。唯一伸出手的是谢临君,而如今谢临君也被推到了和他一样的地方。 江路抬眼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终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他不记得那天他们在墓园里待了多久,反正夜幕降下时,来巡查的工作人员一脸诧异地将他们赶出去时,两个人才察觉到他们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连口水都没有喝过,头发被未停过的细雨淋得湿哒哒的,搭在脑门前,看起来狼狈又可笑。 “回去吧。”江路牵着谢临君的手紧了紧,谢临君却没有回握他。 “好。”他只是这么轻轻地应了一声。 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大概是淡在风中的告别和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人能够弥补、也不需要有人去弥补什么。 江路无视工作人员怪异的眼神,凑过去在谢临君脸上亲了一下后拽着他往墓园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眼前闪过,三人打了个照面,均是愣住了。 “……是你。”江路很快在脑内记忆中搜寻出了对方的身份,是当初在医院照顾他妈妈的那个护工。 护工显然有些不想再见到江路,甚至在认出江路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握了下自己的手臂,“你……来看你妈妈?” “……不是。”江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他刚想继续往前走,护工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愣了下后立刻松开,语气没有以前那样跋扈张扬,而是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来呢?她可是你的妈妈,你不能忘了她……” 又是这套说辞。 江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被他牵着手的谢临君终于有了反应,一把把护工扯开,带着江路往外走去,两个人沉默着走到路边,准备打车回到酒店去。 那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都烧成了灰,他们目前住在酒店里,过段日子再出去租房子,等那个房子重新装修之后才搬回去。 至少这一个学期他们是得住在出租房里了。 回到酒店,江路先把谢临君推进浴室去洗澡,自己抽了张帕子不断擦着湿润的头发,余光一直能瞥到自己的手腕,不知道怎么,他突然想起了护工那副你永远都对不起你妈妈的语气,以及冉秋妤死前那句话。 还有林妍曾经在电话里,带着电流和绝望的风声,字字泣血地诉说着,江路,你毁了我一辈子。 浴室的门被咔哒一声推开,把江路飘远的思维拽了回来,他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谢临君裸着上本身靠在门框边,紧紧皱着眉,大口呼吸着,眼神空洞地在房间内找寻着什么,直到看见了江路还在房间里才安了心。 江路再清楚不过这种状态了。 他起身走过去,没有在乎对方还挂着水珠的胸膛,直接用力地搂住了他,凑在耳边小声道:“别怕,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谢临君长舒一口气,回抱住了江路。 江路闻着他身上酒店的沐浴露的味道,思绪却忍不住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护工的话,冉秋妤的话,还有林妍的话,似乎都在向他暗示什么。 江路搂着谢临君的手忍不住抖了下,他知道谢临君现在的状态不对,至少精神和心态都没缓过来,但他有点儿憋不住了,心底那些胡乱诡异的猜测在身体里的处残忍地留下伤口,搂住谢临君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最后谢临君把他拉进去,两个人一块儿洗了个澡,再出来时躺在床上,谁也没有睡意。 秋季的月亮比预想之中的还要亮,不知道哪来的桂花香被风携到房间里来,江路往谢临君那边靠了靠,直到两个人的手臂紧紧贴在一起了才算完,互相寄予的温暖终究是带来了一丝倦意。 那天晚上江路又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四岁半时的模样,被谢临君打得窜到院子口,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看见谢临君还在玉兰树下等着自己后江路便不再往家里走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声嘟囔着谢临君的坏话往外走去。 街道上的人对这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小娃娃都十分喜爱,很乐意帮忙盯着他,倒是不用担心他会跑丢。 江路记得那天他就这样走在街上,突然遇到了一个年轻的阿姨。 “你为什么在哭呀?”阿姨说着,从包里递了颗糖出来。 “因为有人打我!”江路吸了吸鼻子,把糖揣进兜里,打算找个地方把糖丢掉。 “谁打你?带我去找你妈妈,我去和她告状去!”阿姨看着也有点儿生气的模样,甚至要主动过来牵江路的手。 江路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轻轻鼓了下腮帮子道:“阿姨不用了,我妈妈不管我的,她说谢临君是想和我做朋友才打我的。” “怎么会呢?”阿姨看起来有点儿吃惊,“既然想和你做朋友,怎么会打你呢?” “……不知道呀?”江路一听这话也有点儿发懵了,“可是妈妈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你妈妈不爱你吧?”阿姨站直了身子,语气突然沉了下来。 江路就站在不远处,以第三视角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和那个阿姨争辩,突然一阵光打过来,江路看清了那个阿姨的脸,和今天在墓园见到的护工是同一个人。 “我妈妈当然爱我!”小江路要被气哭了,指着阿姨道,“你妈妈才不爱你呢!” “你妈妈爱你的话……” “江路!”谢临君挺身起来按住了江路的双手,天知道他睁开眼时看见江路半睁着眼两只手正朝着自己脖子伸过去的画面有多惊悚,那一刻他的心跳都近乎停止。 酒店房间开着夜灯并不算明亮,江路在那点儿朦脓的光里逐渐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却无法驱散眼前的影子。 耳畔还有那个女人未说完的话。 “你妈妈爱你的话,怎么会不保护你呢?怎么会允许别人打你呢?” “江路?”谢临君被他吓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一把把江路拉起来抱在怀里,像是在安抚睡眠之中的婴儿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没事了。” “谢临君,我和你说过,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小时候那样打我,我妈都还要把我丢到你家去,”江路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在细小的地方又掺了点儿不易察觉的颤抖,谢临君另一只手摸到他的指尖有点儿发凉,掌心全是冷汗,“他们知道我和你见面就要打架,我为了不被你打,甚至从二楼窗口跳出去了,可他们还是把我们丢在一起,我一直都想不通。” “别想了,”谢临君打断他,他总觉得江路接下来会说出的话会打乱他们所有的一切,包括江路那份隐藏在污泥下依旧向上的心,“路路,别想了。” 江路听到那声路路以后突然沉默了,连呼吸也顿了下来,几秒后他才继续道:“因为他们就是要看我受罪,他们恨不得我从二楼跳出去的时候跌下去摔死,他们……从我小时候就恨我。” “可是他们为什么恨我?我想不明白,”江路咬咬牙,“妈妈说……我毁了她的一辈子,如果不是我,她就不用和江彻结婚。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江彻……强迫她,有了我,她才被逼着结婚的?” 这个假设过于大胆了,把以往镜花水月的幸福都推翻,谢临君不敢随便应答,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江路。 “那个护工……那个护工或许知道什么,”江路有点儿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虚,“我们明天去找她好不好?” “好。”谢临君应道。 “……你去问她好不好?”江路闭上了眼睛。 “好。”谢临君说。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像是寄予了江路无穷的力量。 那时候被丢到一起的两个人只当是大人关系好,谈事的时候不爱带着小孩儿,便把他们送到谢临君的房间里去,让他们自己玩儿,却未曾想过,一门之隔,两双眼睛从门缝里看着被凶、被打的江路,那眼底滋生出的晦暗的情绪。 第66章 埋葬。 江路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件事起疑心的。 护工、冉秋妤和林妍再三暗示他都没有注意过,却在一夜之间点燃了藏在幼年时期藏匿得最深的疑惑引线,不可抑制地在身体里爆裂开来,他心底清楚,那个所谓的真相大概会把他炸得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江路一边期望着自己的假设是自己脑补得太多,一边无法控制地在脑内搜集着足以证明那个假设的证据。 他缩在谢临君怀里,一晚上没睡着,谢临君自然也没有睡着,脑子和心里都装着事儿,一件一件地朝着他们袭来,似乎永远没有真正平和下来的那一天。 “我们到哪去找那个护工?”谢临君抱着江路靠到床头,低头用嘴唇蹭了蹭他的脸。 “不知道,”江路说,“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医院那边会不会有?” “应该不会,”谢临君说,“你知道她的名字么?” “……不知道。”江路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 “那明天我们去墓园看看,”谢临君说,“她应该经常去,工作人员对她有印象也说不定。” “好。”江路点了点头。 谢临君的声音很低,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心情也不太好的缘故,说话时总会带上一两声带着鼻音的尾音,含含糊糊地揣进喉咙里,再轻声说出来,足以安抚江路,却也让江路看不透他真正的心情。 但江路没有说出太多安慰的话,只是挺起上半身凑过去,自己的嘴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柔软的唇瓣挤压在一起,没有欲望和过多的情绪,就是那样紧紧地挨在一起,仿佛全世界的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心脏被暖色渐渐糅合,不知道过了,天边终于亮起了第一抹光。 两个人先后去了洗手间洗漱,再换了衣服,打个电话到让汪南帮忙请了一天假后直接打车去了墓园。 谢临君家里出了事,班主任李老师是知道的,此时他还要请一天假她也没话说,只是叮嘱了谢临君不要太伤心,而江路则不一样,汪南请假的时候被他们班主任唠叨了好久,说江路这个孩子学习成绩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家长不能太惯着,不能老是请假。 汪南打电话过来抱怨江路他们班主任话多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墓园门口有一段时间了。 清晨的阳光来不及升温就被风吹散,江路被风吹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谢临君身边站了站。 带着凉意的秋天终究还是战胜了夏季的余温,在这个寂寥又寒冷的墓园里把低温扩散到了最大化。 墓园的工作人员说护工每天都会来,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很重要的人去世了,从春天到秋天她都无法释怀,坚持每天都来这边待上半个小时。 “仔细想想啊,这人活在世,就是一个情字,”工作人员把他们两个请进了门口的小房子里,倒了杯热茶端上来,“多少人都为情所困啊,我以前还见过一个女人,死了丈夫以后天天到墓园来哭,后来哭伤了眼睛,背着家人跑到墓园来的路上被车撞死了……你们说的那个女人算是冷静的了,我没见她怎么哭过。” 江路捧着茶,手心终于暖和了起来,他想冲着工作人员笑一笑,但嘴角往上提了几次都没有能够提得起来,最后只冲着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谢临君坐在旁边,侧过头从小窗口看着外面,没有搭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也不觉得尴尬,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扫了扫,笑着说:“对了,你们俩是一对儿吧,早恋啊……” “来了,”谢临君突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按在江路的肩膀上,“我去和她说。” “嗯。”江路用力握了握杯子,“去吧。” 谢临君又看了江路两眼才从小房子里走了出去。 房子隔音很好,哪怕里面静得呼吸都能听得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也完全听不清。江路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他甚至没有往窗外看一眼的勇气。 林妍对他很好,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人就是林妍,哪怕是林妍在医院发疯的那段时间,他都凭借着过去的爱对她一再忍让,可这份爱一旦被推翻,那他剩下的还有什么?过去的十几年都活在欺骗里,他是不是要感谢林妍给他编造出的一个虚假的梦? 那个藏在光里的,将头发挽得整整齐齐温柔笑着的女人似乎正在远去,江路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来留住她,或者是将她永远的驱逐出去。 他有点儿紧张过度了,杯子里的水什么时候凉下来的也不知道,一口喝进嘴里呛进气管,捂着胸口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工作人员的纸,含糊说了声谢谢。 而外面的人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 谢临君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后,直直地看着护工,道:“所以您知道什么?” 护工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话来。她像是知道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左手紧紧掐住右手的虎口,半晌,才道:“江路……不知道?” “很显然,”谢临君说,“不知道。” 护工的视线从谢临君的脸上扫过,然后从那个窗户里看到了江路的侧脸,他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想法。她突然嗤笑了声,喃喃道:“我还以为他知道,才说出那些话的……” “对,你们的假设是对的,”护工将耳畔垂下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直视着谢临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林妍的确被江彻强.奸过,才有了江路。当时的环境……无论哪家都受不了没被标记过却怀孕了的omega,她的父母认为丢人,就直接把她嫁给了他。” “这样就不丢人了么?”谢临君说。 “谁知道呢。”护工笑了笑。 她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在医院的那段时光,还有林妍眼神空洞得看着远方,窗外是一场永远都不会停止的雨,风声、雨声、雷电交加。她听见她说:“我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很害怕,打胎药刚买回来就被爸妈发现了,然后他们逼着我说出了那个人是谁,没过多久,江彻就把彩礼送到了家里。” “我想尽办法弄掉这个孩子,他却像是生在了我骨头里一样,”林妍眯了眯眼睛,“我当然是爱他的……他是我的骨肉,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他小时候甚至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还买了裙子给他穿,他很可爱,咯咯笑着的时候脸会红,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蹭到我身上含糊不清地喊妈妈,我能感受到他也是爱我的。他的世界……很干净,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支柱,我希望他成为我的骄傲。”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妍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吐出来之后,护工看见她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 “可是越长大,路路就越像江彻,逐渐的,我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恶心,我想打他,可是我下不了手,因为我爱他。” 在这个纠结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孩儿表达出了对江路的不喜。不管江路做什么,那个邻居家的小孩儿都会凑过去,然后被江路损两句,两个人大打出手。江路打不过他,第一次哭着回来告状的时候,林妍的心底竟然升起了一种诡异的舒畅感。 终于有人做了她想做,却又无法做的事情。 她能看见江路的性格随着年纪的成长逐渐扭曲,变成闯了多少祸都要拉着邻居家小孩儿下水的坏孩子,可她无法阻止。 以大人的名义,将两个小孩儿关在一起,让他们像野兽一样互相撕咬。 直到自己父母因为保护江路而死去的时候,那份压抑的恨意在长年累月的累积下彻底爆发,再后来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谢临君安静地听完护工说出这一段过往后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和护工一起到墓园里去看了林妍。 林妍和冉秋妤一样,拥有一副骗过所有人的平和表象,而那份内在的疯狂如同龙卷风一样摧毁了身边所有的一切。 谢临君往后退了一步,稍稍躬了躬身子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江路看见他进了墓园后,就到了小房子外面来等着,此时正站在门口那摊水洼旁,不安地注视着自己。 “去吃早点吧,”谢临君走过去,用冰凉的手捏了捏江路的脖子,后者果然下意识地缩了缩,“想吃什么?” 江路没说话,呆愣愣地盯着谢临君看了会儿后,突然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包子吧。” “因为包子里有肉是么?”谢临君也笑了,牵着江路的手去和工作人员道了别,转身走在了来时的小路上。 “是啊,”江路说,“没有肉的包子是没有灵魂的。” “那我以后好好儿挣钱,”谢临君说,“给你买个包子铺。” 江路笑了会儿,抬脚用力踩在路边的小石子上,深吸一口气,道,“我猜对了么?” “是,”谢临君收起了笑,“你的假设完全正确,但有一点不同,她是真的爱你,小时候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也是真的恨你。 后半句谢临君没说,这句对于此时的江路来说太多余了,而江路也不至于想不明白这一点。 江路长舒一口气,牵着谢临君的手的手心开始冒汗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们能去举报江彻……”他顿了顿,摇摇头,这个想法太过于不切实际了,时隔这么久,早就没了证据,犹豫了会儿继续道:“我还以为没有人真的爱我。” 谢临君看了他一眼,突然转头往墓园走去。 江路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莫名其妙道:“你干嘛?” “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啊,”谢临君说,“你不是说没有人真的爱你么?我是个死人呗。” “神经病。”江路愣了愣,脸上挂起了许久不曾有的真正的笑,“你真他妈是个神经病。” 谢临君也笑了起来。 在这个并不明媚的秋季,他们终于将一切晦暗的过往丢在了墓园,与沉睡的人一起埋葬。 第67章 激励。 人的前半生大多都过得浑浑噩噩,在父母和长辈老师的指导下,木偶似的冲着他们发号施令的目标前进,或是在长期的压迫下自我放弃,寻觅短暂却充实的快乐,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无法在短暂的十几年里规划、清晰明了地明白下半生需要做些什么。 房子重新装修好后,江路和谢临君再一次住了进去,江彻有意将两个卧室重新布置了一遍,并且再三说过自己不会回来住,但谢临君和江路还是睡在一块儿的。 就江路那个做个噩梦都能把自己的手做到脖子上去差点儿开掐的操性,谢临君不太可能让江路一个人睡。 那些药只停了一个星期汪南就让人买了新的送过来,谢临君每天监督江路服下,江路也没有太多的怨言,吃下药后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副作用袭来,给他带来诸多不适,他再也没有出口抱怨过。 秋天时的任何一阵风都能刮落树尖儿上的叶,无家可归的树叶们飘啊飘,最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暴雨或潮湿的空气中腐朽。 江路这种状态有点儿像林妍刚死的时候,时常走神,望着一个地方,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儿,好半天回过神时一抬头,谢临君正看着他,他想笑,但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提起嘴角。 跟着谢临君上学放学,吃饭睡觉,上厕所倒是不用跟着,但也是憋不住的时候肚子一阵疼才会有点儿往厕所跑去的迹象。 这么个状态一直持续到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整个高二年级的成绩都被贴在门口那个巨大的公示栏上。 第一名:谢临君。 第三百二十七名:江路。 江路站在公示栏前盯着那个名次榜看了挺久的,身旁的小姑娘一直在小声吐槽。 什么破学校啊,贴前十名就算了,还把全校都贴出来。 生怕别人不知道最后一名是谁的似的。 所以最后一名是谁? 江路往旁最后一行扫了眼。 最后一名是严驰飞,非常不负众望的考了三分,大概只对了个选择题的程度。 “我们班主任发试卷的时候,”谢临君一只手搭在江路肩上,轻轻捏了捏,小声说,“说严驰飞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个alpha。” 挺多老师都会有这句话的。 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我在办公室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你们听听隔壁班,有声音吗? 但谢临君他们班那老师说严驰飞这句,应该是认真的。 毕竟往上往下数个两三届都不一定能找到考倒数第一的alpha。 江路没说话,侧过头盯着谢临君看了会儿,突然叹了口气。谢临君看他一眼,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了点儿,远离人群了,才说:“怎么了?” “没怎么,”江路抬手在谢临君肩膀上拍了下,“就是突然觉得,我男朋友有点儿耀眼。” “嗯?”谢临君愣了下。 “全校第一啊。”江路说,“耀眼啊。” 谢临君笑着拍了拍他,没说什么。 江路倒没有在开玩笑。 他觉得谢临君真的挺耀眼的。不是很难接近的那种耀眼,至少对他来说,谢临君不是难接近的那种。 而是触手可及,却无法握紧的那种耀眼的光。 他们虽然说了要一起去远方,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太难了,谢临君一边帮他补课一边自己学习都能考出这么好的名次,而自己却始终无法把注意力集中上去。 可是谢临君始终在留意他。 跟个小太阳似的照亮他前进的路。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操。 江路摇了摇头,再抬头去看谢临君的时候,发现谢临君正在看着他笑。 “没什么,”谢临君说,“再耀眼也是你男朋友。” “牛逼。”江路说完,突然乐了一下。 秋天的太阳在寒风的侵袭下永远升不上太高的温度,但江路没由来地觉得身上暖烘烘的,他挺兴奋地蹦了一下,阳光也照在了他耳垂上那个刚定制来的纯银的耳钉,耳钉中央有一个黑色的字母,花体的X。 谢临君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耳垂,花体的J在有薄茧的指尖上亲昵地蹭了两下似的,他知道那是错觉,但那个错觉的确让他心情很好。 江路那种很久之后终于找到方向的感觉,缓了挺长时间终于从十八层里爬出来了的感觉,让他心情很好。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爬出来了。 “你是不是挺高兴的?”把自行车从停车棚里推出来后,谢临君问了句。 江路跨上自行车,脚尖点在地面,他望着远方被风吹得扬起的柳条,眯缝了下眼睛,说,“有个这么牛逼的男朋友还不让我高兴一下吗?” 谢临君看着他,没说话。 两个人去买了菜回来,做了饭,再吃完洗完碗,江路才长舒一口气,趴在桌上,看着谢临君说:“我只是觉得我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追不上你了。” “啊。”谢临君看着他,“我没跑。” “不是跑不跑……状态是个挺玄乎的事儿,我之前一直……那样,”江路捡起桌上的一支笔,在试卷上画了一只黑猫,愣了会儿迅速涂掉了,“还有我的病,我的情绪,我们之间本来就有距离,但是我知道我得追上你,可我就是……觉得我有点儿追不上了。” 他这么多天呆滞的情绪,永远慢半拍的课程吸收,都让他这学期的成绩有了明显的下滑,回过神来才知道着急了。 谢临君在短时间内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但他不行。 那种知道自己的目标却做不到,只能干着急的感觉,真的非常难受。 “那就加油吧,”谢临君也趴在了桌子上,伸手用力搓了一把江路的脑袋,觉得不够似的,又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病不着急治,情绪不好就哭,我在这儿呢,又不会走,你急什么。” “哎,”江路把脸用力在试卷上贴了下,“我知道了。” 顿了会儿,他又继续说,“下次我再……再这样的时候,你提醒我一下成么?就说,江路啊,还考不考大学啊,激励我一下。我得看见你才有动力。” “每天都看没看够么?”谢临君挑着眉毛笑了会儿,笑够了,才说,“江路啊,还考不考大学啊?” “考啊。”江路说。 “那就起来写作业吧,”谢临君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耳垂,“我在第一名等你呢。” 江路摸了摸耳朵,莫名其妙地乐了。 第68章 新年。 高二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江路的成绩终于有了明显的进步。 谢临君看着公告栏里的名次,揉了把他的头,“是我教得好。” “不算,”江路摇了摇头,盯着那二百一十九名的名次,眯着眼睛笑了笑,“是我自己特别聪明。” “嗯,”谢临君没把手拿下来,就这么搭在了他肩膀上,“我教得也好。” “哎哟谢老师您可教得太好了,”江路说,“以后出道当老师竞选教育101,我投票帮你出道。” “别贫,”谢临君说,“就教你了。” 谢临君教江路的时候的确很有耐心,一道题几种解法都会仔细说给他听,一首诗词反反复复理解含义,一段英语作文会被手把手嘴把嘴地教导发音——江路有时候觉得谢临君就是想一本正经的耍个流氓,但他没说出口过。 他从三百多名飞到二百多名,离谢临君还有一大段儿距离,他还剩下一年半的时间去追,谢临君也在每天教导他作业和传授学习方式间巩固了自己的知识,慢慢的,拉开第二名整整十分的距离。 江路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难追上了。 这句话也没有说出口过。 “你看看,这是人能考出来的分数吗?”江路拍了拍旁边严驰飞的肩,顺眼瞥了眼他的名次,倒数第三。 那句原来你也有进步啊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严驰飞还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无所谓地耸着肩笑。 “你们俩以后是要考一个大学的吧?” 那天看完成绩,分别之前,严驰飞站在学校门口冲他们吼了一句。 其实隔得不太远,就两三步的距离,江路和谢临君在路边跨在自行车上,正准备向前进发。 “啊,”江路说,“是啊。” “哦,”严驰飞揉了揉鼻子,又踮起脚原地蹦跶了两下,“那你们加油啊。”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就是寒假,再没多久就到了过年,江路和谢临君第一次俩人凑一块儿过年,还挺兴奋的,前一天去超市采购了一大堆零食点心,过年当天又去集市买了很多菜。 活的鱼,活的鸡,活的,全他妈是活的。 “我就问问你,你会杀么?”江路蹲在厕所门口指着被栓在厕所水管上的鸡和旁边儿水盆里的鱼,“会拔毛么?会刮鳞片么?你为什么不在市场把它们处理了再带回来?” “……别吵。”谢临君轻轻踹了脚江路,手里拿着手机百度鸡怎么杀,鸡毛怎么拔,鱼又怎么杀,怎么去鳞。 “要我说啊,”江路说,“我们就把它们丢到楼下,放它们一条生路吧。” 谢临君皱着眉没说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江路还在说,“谢施主。” “……你今天心情是不是特别好。”谢临君也蹲了下来,和江路紧紧地靠着。 “嗯,挺开心的。”江路笑了笑。 往前数有十四年江路都是和谢临君一块儿过年的。那时候有江彻,有林妍,还有冉秋妤和谢楼岸,再加上江路和谢临君,两家六口,凑在一起戴着虚伪的假面互相欢笑。 之后有两个春节是江路自己过的,望着落地窗外升起的烟火,身旁有黑影,不说话,沉默地望着他。 今年有谢临君。 今年只有谢临君。 “我也是,”谢临君把手机丢到一边,一只手扣着江路的脑袋让他转过来,凑过去亲了一口,“挺开心的。” 说完站起来,在江路震惊的眼神中抓住了鱼塞进袋子里,又拎起了鸡。 “上哪儿去啊?”江路往旁让了让,谢临君走出来后他跟在后面走了几步。 “找个市场处理一下。”谢临君说。 “你不是在别人哪儿买的,谁给你处理啊?”江路又问了一句。 谢临君脚步顿了顿,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江路一眼,然后拉开门,敲响了对面的门。 “哎,”对面门的阿姨见了谢临君立刻就笑了起来,谢临君和江路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她早就认识了,之前火灾还给她家赔了不少钱,“是你们啊,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阿姨。”谢临君说着,把鸡和鱼往前一递,“这是给您买的……礼物。” 江路靠在门框边儿,听了这句话硬是咬着牙才没笑出声。 “……啊,哦,这礼物还挺……别致,”阿姨愣了下,“哎哟,我好久没遇上过年直接送活鸡的了,谢谢你们啊,晚上有空过来玩儿会吧,给你俩包个大红包。” “不用了,”谢临君摇摇头,“我们先回去了,谢谢阿姨。” 说完在阿姨有点儿诧异但是还是感叹孩子心眼儿挺好的目光中转身走了回来,哐当一声关了门。 江路蹲在门边儿,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江路,”谢临君径直进了厨房,拿了把刀在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江路,“半小时内你笑出声今天你做饭。” “那就我做饭吧,”江路身子往后仰了仰,直接坐在地上,挺放飞自我地大笑了几声,“谢临君你真他娘是个人才,笑死我了。” 谢临君握着刀面无表情地站了会儿,还是扭头进了厨房。 江路眼泪都笑出来了,跑到厨房门口扒拉着门框往里看的时候,看见了谢临君有点儿发红的耳根。 这顿年夜饭算是谢临君和江路一起折腾出来的,比不上往年的丰盛,味道也不如往年的好,但是两个人都吃得很开心。 这里过年没有吃饺子的习俗,通常是下午五点多开始吃,一边唠一边吃,吃到七八点收拾完了就开始聚在一块儿打牌。 谢临君和江路俩人都不会打牌,就算会,俩人打也没什么意思。 谢临君歇了会儿后把药拿了出来,一粒一粒地放在盖子里,递给了江路,江路也没接,就让他放在了茶几上。 “吃药。”谢临君说。 “好,”江路点了点头,拿起盖子把药倒进了手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房间里有个东西,你给我拿出来一下。” “嗯,什么?”谢临君应着起了身。 “去了就知道了,”江路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我枕头底下。” 谢临君看了他一眼,起身进了房间。 房子重新装修后,床边就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踩上去的时候很舒服,江路睡前总喜欢踩两脚,或者盘腿坐在上面看书,没看多久就会困,然后谢临君只能把人抱上床。 好在分化后谢临君又蹿高了不少,体格也比以前壮了些,才没有在把人抱上床的时候直接给摔到床上去。 谢临君走过去,在江路枕头底下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 他皱起眉,干脆把江路的枕头掀开了,底下除了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江路的几根头发,别的什么都没有。 连个褶都没有。 “是不是什么都没有?”江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惊喜吗?” “惊了,”谢临君面无表情地说,“喜呢?” “先欠着吧,”江路拍了下谢临君的屁股,乐呵呵地走了出去,“日子还长呢。” 日子还长呢。 谢临君觉得江路就是突发奇想地想折腾他一下。 走到客厅,茶几上的水已经喝完了,药盖子没盖上,盖子被很随意的丢到茶几上了,这是江路吃完药后的一贯作风,不能避免吃药,只能摔盖子解气。 而再过不久,那股熟悉的让人精神变得缓慢,反应变得迟钝的副作用就会再次袭来。 “新年快乐,”江路突然扭头冲着谢临君说,“希望你明年也有我。” “新年快乐,”谢临君顿了会儿,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察觉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希望你每年都有我。” 江路笑笑,没说话。 不知道是哪家迫不及待地点燃了烟花,纯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出一朵漂亮的花火,很快散去后剩下了往下坠落的青烟。 江路往后靠了靠,靠进谢临君怀里,余光一直瞥着窗外。 谢临君以为他是在看窗外的烟火,可等了一会儿,窗外的花火已经散去了,江路还是没有将注意力收回来。 “江路?”谢临君喊了一声。 “……嗯?”江路懒洋洋地应了,和他平时吃了药以后的反应没什么区别。 谢临君抿了下唇,不再说话了。 第69章 药效。 冬去春来,简简单单四个字就概括完了整个季节的转变。 树枝在春节过后发出嫩芽,一切都朝着新生的那一面进发着。风里依旧裹着令人发颤的寒意,路边那点儿薄薄的雪甚至都堆不起一个雪人,轻轻一握便化了,更多的时候是下雨,随着那场雨一起融化的还有冰雪和如死一般沉寂的冬天。 十七岁的生日谢临君和江路一块儿过的,选了谢临君生日那天回到了谢临君家里,看着屋外那颗盛开的白玉兰,他们淡淡地笑着,祝福彼此生日快乐。 江路真正生日那天发生过太多不好的事情。 谢临君没有问江路要不要去墓园,也没有问他要不要再过一个生日,那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周三,堆积成小山的试卷和练习册,后桌的高炎依旧是先喊一声才说出自己的下句,永远乐呵,永远积极向上。 谢临君保持着自己第一的成绩,等着江路一步一步追上来。 从二百一十九到一百一十七,再往上进展就没那么容易了,每一分都是关键。 江路开始学着谢临君的学习方法,书不离手,耳机里播放的除了钢琴曲就是英语听力,效果一般,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那种近乎变态的方式。 江路专属的那几位秃头专家每周都会对江路进行治疗和谈话,谈话内容千篇一律,因为江路的回答永远都是那几句,他说“我看不到了,没有黑影……他们似乎已经离开我了。” “最近没有幻听,心情很平稳。” “有一点累,因为家里有个学霸天天压迫我。” 江路说到最后,顿了好一会儿,笑着说:“我觉得我快好了。” 秃头专家将他的话记录在病例上,点点头没说话,出门后把谢临君喊过来,交代了他一些注意事项。 “你观察一下,”专家说,“把他日常生活不对的地方全部都记录下来,然后下周给我们汇报……江路这孩子,想骗我们的时候我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最怕这种清醒又明事理的病人,你和他住在一起,多观察观察。” 谢临君应了下来。 可江路的确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试卷翻来覆去地刷,错题本上的错题越来越少,江路有时候还能从谢临君的作业里抓出一两个错误的点,笑上一下午。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大概就是更爱笑了。 江路以前也爱笑,但终究是那种提起一边嘴角缓缓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两声笑或者是无声地勾起唇,乐出声的时候也会有,但现在一个很小的点就能让他笑到小区感应灯全亮。 “江路,”谢临君把药拿出来冲着房间喊了一声,“来吃药。” “写作文呢别吵,”江路在卧室里应了一声,“给我拿进来吧。” 谢临君把药拿进了卧室。 江路正趴在小书桌前,听见谢临君进屋后立刻停下了笔,将笔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儿后啪嗒一声甩在了桌面上,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脑袋努力往后扬着,“不想吃药。” 谢临君没说话,把药放到他桌子上,然后伸手拖着江路的后脑勺一点点把他的脑袋扶正了。 江路往药盖子那儿瞥了眼,“药比昨天少了啊?” “嗯,”谢临君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医生说你的症状减轻了,可以逐步减少药的用量。” “啊。”江路的嘴角耷拉了一下,很快又提起来,“这样。” 他应完这声,直接拿起药盖子把药倒进嘴里,蹙着眉飞快端着水杯灌下了整整一杯的水。 谢临君又拿起他的卷子看了眼底下的作文,用笔勾出了几处语法错误后拿着水杯和药盖子往外走去,“下午想吃什么?” 江路没有回话。 他吃完药后总是这幅样子,眼神放空,思维变得缓慢,连四肢的反应也会卡带似的慢放下来。 药效没有这么快,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江路的心理原因。 医生这样说过,却没有真正根治的方法。 谢临君等了会儿,没有等到回应,便去了厨房,打算做点江路爱吃的东西。 很久以后江路推开卧室门走了出来,眼眶红彤彤的像是哭过了,嘴唇也有些红润,嘴角边还带着一点儿水渍,他往厨房瞥了眼,谢临君正切着什么东西,似乎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江路立刻别开脸,把手里的纸丢进了垃圾桶里,再把塑料袋一块儿提了起来,“我下楼丢个垃圾啊。” “我昨天刚丢的,”谢临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放那儿吧。” “……你往里扔了什么啊,”江路指了指垃圾袋,“有怪味儿了。” “没扔什么,几个包装袋,”谢临君走了出来,看着江路,“你往里丢什么了?” “垃圾啊,”江路说,“垃圾袋里不丢垃圾你打算把我丢进去吗?” 谢临君抿了下唇,抬手在江路脑门上弹了一下,“顺手把厨房那些垃圾丢出去吧。” “好。”江路点了点头。 谢临君目送着江路走出房门,扭头回到了卧室里,将江路刚才坐着的地方仔细翻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江路手里拎着的那个垃圾袋力的纸是铺开的,所以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包在里面。 是他想多了还是江路真的反常? 谢临君用力闭了下眼睛。 屋外狂风吹拂,江路深吸了一口气,把垃圾袋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在垃圾桶前站了很久,思绪似乎顺着风飞出了天际,他的眼神十分迷茫,连垃圾桶旁边那一块小小的污点都注意到了,精神却没有办法缓和过来。 得加把油啊。 天空落下第一滴雨的时候,江路突然这样想了。 他还得继续加油,才能追得上谢临君。 高三的时候,谢临君和江路原先那个家终于决定了拆迁。 那年春季还未升温,白玉兰甚至没有来得及结出花苞就被移走栽到了公园里,那些所有不好的、幸福的、美满的、充满了挣扎与反抗的阴谋和回忆,随着工程队的一声令下,化作一堆尘埃。 那天谢临君和江路去了现场,隔得很远,看完以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回了家。 江路睁开眼睛,自己在卧室里,天花板上有熟悉的花纹,墙壁上的墙纸是他自己挑的,处处都是令人生厌的味道——他在等谢临君洗完澡出来后自己去洗澡,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又莫名其妙地了过来。 日子翻页似的往前过,周遭的一切却都无端地令人厌烦了起来。 书桌,椅子,墙壁,灯,一切的一切都是熟悉得让人想吐却又无法吐出来的感觉。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很多?”谢临君刚好洗完澡,推门走了出来。 “有吗?”江路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一会儿,“没有吧。” 谢临君盯着江路看了一会儿,“你别太拼命了。” 江路抬起的手腕没有放下。 他像是丢了魂似的,盯着手腕看了很久,才扯了扯嘴角,“好。” 第70章 痕迹。 高三这一年是艰苦的。 写不完的试卷和头顶旋转的吊扇卷起的微不足道的风,讲台上的老师一遍又一遍巩固着知识点,整本书都是必考点,江路撑着脑袋,笔尖在纸面上画出一道奇形怪状的痕迹,大脑陷入沉睡的那一刻脑袋往下落又很快惊醒,江路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恰好下课的铃声在这一刻敲响,老师和学生都松了一口气。 江路缓缓收拾好东西,不急不缓地迈开步子朝着楼下走去。 五月末的微风已经带了一丝暖意,但这里夏天的起始点永远都在七月中旬或是末尾,一个陡然升起的高温击碎人们安逸平和的气温,再到八月末尾降下雨水,将气温再度压低。 “谢临君,”江路拎着书包快步走了过去,楼下的执勤老师已经瞪了他们好几眼了,“今晚想吃红烧肉。” “没土豆了,”谢临君等他走到身边之后,才转过身,并肩一起往停车棚的方向走去,“去买吧。” “好啊,”江路伸了个懒腰,把书包拍到谢临君怀里,看着他愣了下随后飞快接住书包,勾起唇笑了笑,“顺便买点牛奶吧,家里没存货了。”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走过去把自行车推了出来。 两个人同吃同住还骑两辆车有点儿浪费体力,干脆就每天都只骑一辆车上放学了,有时候是谢临君骑,有时候江路兴致来了也会凑过去带谢临君一段儿,但次数不多。 进入五月这个充满落雨和潮湿闷热的空气的季节后,他愈发不爱动弹了,有时候会在家里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 但随着日子的推移,江路似乎有点儿紧张。 上次考试他的排名已经到了全校第五,里面包含了多少直到深夜的学习和吃饭时冷不丁冒出来的一两个问答,只有谢临君清楚。 他觉得江路有点儿魔怔了,努力刻苦的那个样子实在是过于魔怔。 之前吃饭的时候,江路甚至没有咽下嘴里的东西,眼神忽的放空了一瞬,然后张口念出了一道题以及答案,顿了好一会儿才问:“对么?” 谢临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了。 他只记得江路身上种种异常的情绪和变化愈发明显,这些都和心理医生说过,可江路每周的例行检查出来后,医生说的只有熟悉的那一句话。 他的病情正在好转。 正在好转么? 谢临君握了下自行车的把手,能感受到温暖的风扫在脸上,很舒服。后座的江路把额头抵在自己的背上,一手抓着自己的校服衣摆,另一只手大概是在玩儿着手机。 江路很奇怪,也很正常。 他的正常体现在每一个细节,因为太过于正常而奇怪。 晚饭如了江路的愿,谢临君炖了个红烧肉,又炒了个青菜后煮了锅汤呈上来,江路已经把作业铺开在茶几那儿趴着写了有一会儿了。 “来吃饭。”谢临君把围裙解下来,冲着江路喊了一声。 “好。”江路放下笔,没盖笔盖的笔顺着试卷边缘滑到了茶几角落在了地板上,江路没注意到,几步走过来在谢临君腰上搂了下,直接坐着开始吃饭了。 吃完饭后江路就要开始吃药,药的用量再次比之前还要少了,江路挑挑眉将药倒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咽了下去,然后坐在沙发上,没有再继续做题了。 谢临君也没有去收拾碗筷,就这么坐在沙发边看着江路,时不时拿起茶几上的一张试卷扫上两眼,没过多久又把视线放在了江路身上。 “你不认识我了是吧?”江路乐了,有气无力地瞪了眼谢临君。 “认识。”谢临君说。 “那你老盯着我看,”江路还是扯着嘴角笑着,“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谢临君没有再说话。 又坐了一会儿,江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谢临君见状也要跟着站起来,“我上厕所你也跟着?” “嗯?”谢临君正要起身,闻言愣了下,“我……去收拾碗筷。” “你还知道呢,”江路指了指餐桌那儿摆着的几个盘子和碗筷,他刚吃完饭就被谢临君拉过来吃药了,也没来得及收拾,“我以为你要摆着祭天呢。” “快去。”谢临君扯了扯嘴角,站起来抬手在江路脑袋上揉了下。 江路也没拍开他的手,等他揉够了,才慢吞吞地晃进了厕所,关上了门。 谢临君把碗筷都收拾进厨房,顿了下,转身去了厕所门口。 他步子迈得很轻,几乎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也刻意没有直线往厕所门前那块能朦脓看见外面人影的毛玻璃上去,而是绕了个圈儿,从墙壁跟那边靠近了厕所门口。 厕所里没有任何声音。 ……也不应该有什么声音。 谢临君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儿好笑,但他没有笑出来。 因为在下一秒他听见了一点儿,针落地那样的一丁点儿的,江路发出的很难受的呜咽声。 但这一声声音很快消逝在了空气之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江路盯着马桶里的呕吐物有点儿出神。 嗓子眼被反复刺激了很多次十分不舒服,像是异物堵在里面的感觉,非常不舒服,他想用力清一清嗓子,但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甚至没有按下抽水让那些呕吐物被送入下水道里。 过了会儿,他转过身,走到洗脸池边,开了水把手给冲干净了。 再抬起头,镜子里的人变成了两个。 不是模糊的黑影,也不是奇形怪状带着血红色瞳孔的鬼怪。 他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人,或许是白天在学校的哪个角落里与他擦肩而过,但此时却平白出现在了家里的厕所,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从刘海的遮挡里往上看着自己。 或许是瞪着,或许是瞥了一眼,江路没有再去看他。 他转身按下抽水键,看着那些呕吐物被水流卷走,想转身离开,但那个人还站在自己身边,穿着校服,转了个身,面对面地看着自己。 江路愣了会儿,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 五月末的南方是穿着短袖不冷也不热的温度,江路身上穿了件黑色的短袖,露出的两条胳膊上满是伤痕,有看不太出来的,也有一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的痕迹,纵横交错,令人悚然地寄生在手臂上,难看极了。 厕所里再次传出一声闷哼,谢临君猛地抽了一口气,转身到厕所门口拧了下门把,厕所门居然从里面锁住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抬腿用力踹开了厕所的门。 江路靠坐在墙边,眼眶通红地往门口望了过来,他的手死死地抠着另外一条手臂上的那些还未淡去的浅白色的伤痕,指甲快要掐进肉里了,他像是要把那些带着难看伤痕的皮肤全都挖下来一样用力,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第71章 骨骼。 时间和空气一起停止在了门被踹开的那一刻。 门弹开后摔在墙上又往回弹了一下,谢临君伸手推住了,视线落在江路身上,一寸也没舍得挪开过。 “拉我一把啊,”江路松开了手,手臂上留着几个深深的印子,他把脑袋抵在墙上,仰头侧脸看着谢临君,“看什么呢?” “你怎么了?”谢临君走进去,一把把江路拉了起来。 他的手腕瘦了一大圈,几乎到了皮包骨的程度。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可江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把所有的线索和因果都藏了起来,就像他糊弄那些心理医生一样糊弄着自己。 “吃了药以后,头有点儿晕,”江路搓了搓手臂,“没站稳。” 上厕所,起来以后头晕,没站稳,摔地上了。 非常符合逻辑而且找不到出错点的一个理由。 自己应该怎么反驳他? 谢临君知道自己应该反驳他,可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和线索。 “江路,”谢临君最后还是开了口,他的语气里带了点儿显而易见的恳求和小心翼翼的试探,那群心理医生说过不能给江路太大的压力和刺激,说话方式要尽量小心,所以他抿了抿唇,又喊了一次,“江路。” “嗯?”江路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眶的红消退了些。 “我会拉着你,但是你也要伸出手,”谢临君说着,抬手牵着江路的手腕,轻轻一握,“让我拉着你,行么?” “嗯。”江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沉默像是令人窒息和绝望的刀锋,往所展露出的所有皮肉狠狠割上去。 他们想叫,却没有人能叫得出声。 * 高考那天的清晨下了小雨,到出发去考场的时候雨就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和雨后不知从哪漫起的腥味,争先恐后的钻入鼻腔里令人作呕。 太阳还没来得及从散去的乌云中升起,江路站在楼底下等着谢临君把自行车推出来,怀里抱着两个人的包,还抽空腾了只手出来和吸管包装较着劲。 不远处传来汽车碾过路面的声音,江路低着头往旁让了一小段距离,汽车却停在了面前,按了下喇叭,车窗摇下来,是汪南,“上车吧,这几天都是我送你们去考场。” “啊。”江路抬头瞥了他一眼。 吸管外包装的软纸终于被他搓破了,他用嘴叼着吸管,另一只手从谢临君书包里摸出牛奶来插上,喝了一口,没有搭理汪南。 不多时谢临君把车推了出来,看见车子里的汪南愣了下,然后继续往前推着,接过了江路怀里的书包,“你放了几盒牛奶进来?” “两盒。”江路说。 “中午还要喝么?”谢临君推着车继续往前走,江路也跟在他后面。 “嗯。”江路应了一声。 谢临君不问了,推着车出了小区后自己先跨上去,再等江路坐了上来。 汪南跟在后面啧了一声,不爽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天际,但他没有掉头就走,而是继续跟在两个人的身后。 考试。 这是江路等了很久的考试。 从谢临君很认真的说出“我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的时候,他就在期待着。 对他来说,这仿佛不是什么人生之中至关重要的考试,而是对于过去,对于那些晦暗不清,对于那些附骨之疽一样的生活彻底告别的仪式。 alpha和omega、beta的考场完全不在一栋楼里,江路是一个人进的考场,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很多人,密密麻麻地站在教室里,在他迈进教室的那一刻都朝着他看了过来。 “进去啊?”后面有个男生莫名其妙地嘟囔了句,“堵门口干嘛呢?” 江路回过神,里面只有几个学生和监考老师而已。 为期两天的考试,下了雨,也有艳阳高照的时候,考场外等了许多家长,网上也有很多祝福的话。 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的时候,谢临君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往omega所在的那栋楼跑了过去。 底下有很多值勤老师,谢临君在人群中找着江路的身影,最后是在人群的末尾找到了他。 他低头理着有点儿翘起来的一缕刘海,谢临君一走进他就察觉到了,抬起头的瞬间嘴角就扯了起来,眼睛在太阳的照耀下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感觉怎么样?” “特别好。”谢临君笑了笑,“你呢。” “和你一样好,”江路搓了把脸,“特别好。” 谢临君又笑了一下。 “今天早上严驰飞给我发消息,说考完去聚一聚,”江路说,“去么?” “你想去就去吧,”谢临君记得江路把手机放家里了,“还得回去一趟再出来是么?” “嗯。”江路点点头,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走吧。” 他说。 谢临君眯了下眼睛,跟在江路后头,走出了校门。汪南还在外头等着,这儿人流量大,车开不进来,他就一直在一个挺显眼的地方蹲着,看见俩人走出来以后连忙挥了挥手,“江总叫你们去吃饭!这儿呢!上车啊!” 结果俩人都没搭理他,坐上自行车,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又洗了个澡,最后拿上手机出了门。 严驰飞的电话已经不耐烦地打来催了十几次,江路每次都很好脾气地接起来应,最后一次是谢临君接的,严驰飞刚听见谢临君的声儿就把电话给挂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他好像一直挺烦也挺怕谢临君的。 约好的地方是一家ktv,江路和谢临君到包房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唱上了,嗓子劈叉出三百六十度原地空转翻腾再绕出八百里地,反正就不在调上,推开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更加刺激人心,但江路只是皱了下眉,继续往里走去。 里面是几个曾经一起打过游戏的朋友,还有当初他们高一的时候的几个同学,又凑在一块儿了,笑嘻嘻地闹着,桌上摆满了酒,江路一走进去就有人冲他递了烟,他摆摆手,“不好意思,戒了。” 那人挑挑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我操江路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严驰飞正在那儿点歌,一回头就看见了江路,“好好儿学习还有减肥的功效么?早知道我也刻苦一下了我操!” “你再刻苦还能从倒数第三爬到倒数第七去么?”有人笑着说了一句。 “放你妈狗屁,老子全校第九!”严驰飞吼了回去以后把江路拉到沙发上坐下了,指了指谢临君,介绍道,“这是我同学,全校第一的大学霸,认识的都认识吧,不认识的也认识一下。” 谢临君冲着他们点了点头。 一群解放过后的小孩儿很能闹,抓住一个并没有任何笑点爆点的事儿也能闹上半天。 酒喝了不少,说不清是别人敬的还是自己喝的。 江路心情很好,来者不拒,自己也喝了几杯,谢临君陪着他喝,看着差不多的时候就拉住他,让他停了手。 “出去吹吹风么?”谢临君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嗯?”江路没听清,或者是没反应过来,他扭头看着凑得很近的谢临君,笑了,凑过去亲了一下,“你说什么?” “哎哟我操……”严驰飞不小心瞥到了角落,骂了一声又转了回去。 江路笑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谢临君说了什么,“出去歇会儿吧,怪闹腾的。” 谢临君点点头,把江路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离包厢远了一点儿后便听不见里面的鬼哭狼嚎了,江路的脑子也要清醒了许多,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一把,说,“感觉跟做梦似的,高考就这么……结束了。” “嗯,”谢临君牵着他的手,“过几个月就是大学生了。” “是啊,”江路顿了会儿,“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会成为一个大学生。” “我一直以为我会就这么落下去,落不到底,连淹死在泥潭里的机会都没有,”江路继续说着,“所以我想谢谢你。” “嗯?”谢临君侧过脸看着他。 “我爱你我在心底说过太多次了,你一定明白,”江路笑了笑,“所以我说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目标。 谢谢你一直拽着我,虽然未来的日子还需要你拽着我。 谢谢你从来没有过的放弃。 谢临君没说话,缓缓吸了一口气后抬手用力在江路的头上揉了一把。 第72章 重逢。 爱这个字太沉了。 喜欢可以有很多种,甚至青春期时那朦脓的介于友谊至上爱情未满的感情也可以被称为喜欢,对小猫小狗小耗子的心疼也可以被称为喜欢,但爱只有一种,那是一个比喜欢更加模糊却沉重万分的概念。 谢临君没有多说什么,或许是被那个突然袭来的字压得喘不过气,要缓一会儿才能继续和江路说下去。 “江路,”谢临君轻轻喊道,江路嗯了一声转过头,眉眼带笑地看着他,他咽了口口水,说,“我……” “我**说你俩怎么没人影了呢!”严驰飞一把推开了包厢的门,几步冲着他们走了过来,“快点,大会进行第二项!” “还他妈有第二项呢。”江路乐了,伸手在谢临君胳膊上捏了下,“第二项是什么?” “我他妈怎么知道,”严驰飞一脸没脸看的表情看着他们俩的小动作,翻了个白眼,“我就出来喘口气儿,顺便去要个果盘,他们太能嚎了。” “还行吧,”江路说,“也就是唱个小燕子都能跑到欢乐颂的地步。” “你还能听出调儿呢,”严驰飞嘿嘿笑了两声后无奈地看了眼谢临君,又看了眼江路,最后又把视线挪到了谢临君身上,“我和江路说句话,你俩一天到晚连体婴似的能不能分开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借用你们路路三分钟。” 谢临君伸手在江路肩膀上捏了下,冲着严驰飞点点头,转身去了不远处的墙边靠着,那个距离他完全听不清严驰飞和江路在说着什么了,但能从他们的表情看出来,严驰飞是在告别。 “这次考得不错吧?”严驰飞搓了搓手,找了个不太尴尬的开场白,“你小子两年时间从末尾窜到头名跟坐火箭似的,还挺牛。” “主要是爱情的力量比较伟大。”江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钉,“情侣的。” “别秀了我操,你找个镜子看看你那一脸喝多了的样儿行么?”严驰飞乐了,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来,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他的手腕,“你这两年……没好好儿吃过饭吧?瘦得快脱相了……去大学以后,好好儿补补,把肉都补回来。” “嗯。”江路应了一声。 “你可能不信,我当初就觉得……你和我,和我们这种差生不一样,你很……干净,”严驰飞说得有点儿艰难,“你还有救,只要有人能给你指明方向,你就有救,不像我似的……” 江路愣了下。 “之后是和谢大学霸一个学校吧?”严驰飞用力揉了下眼睛,“挺好的,你们俩一定要好好儿的,以后结婚记得喊我,生孩子记得让我起名字。” “我孩子让你起名字,”江路笑了,“结婚的时候你提前给谢临君买顶帽子吧,要绿的。” “哎,”严驰飞想了想终于察觉到了自己话里的不对劲,也乐了,“反正就那意思……我是真把你当朋友,你懂就行。” “嗯,”江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懂。” 严驰飞还是笑着。 那根紧绷的看不见的线似乎就扯在他身上,一言一行都十分僵硬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江路能感受到那股无声的悲伤与压迫。 “哎不说了,我去要果盘,”严驰飞耸耸肩原地蹦跶了一下,很轻松的样子,转头往外走了。 谢临君在严驰飞往外走去的那一刻走了过来,江路往后退了一步,肩膀靠在谢临君的肩上,深吸了口气,哑着嗓子说:“他状态不对。” “喝多了。”谢临君指了指走路歪歪扭扭的严驰飞。 “不光是喝多了……他……喝多了不是这个样子。”江路又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从严驰飞那番话里找出什么缺口来,但大脑被酒精麻醉过度后,他能想起的只有严驰飞说话时微微眯起的眼睛和他身后昏黄的灯光。 还未升温的南方,风里带了一丝令人舒爽的凉意。有歌声隐隐从包厢门口传来,像是从天边哀悼着再也不会相遇的诀别。 江路从窗边退开,视线再次落到不远处即将走到拐角的严驰飞身上,那人强打起精神,几步走到拐角处,还没拐过去便撞到了一个人。 谢临君一顿,抬手握住了江路的手。 他本来是想遮住江路的眼睛,仔细一想江路没有那么娇弱,便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江路也只是屏住了呼吸,一瞬之后缓过神来,再也没有任何反常的反应。 那个撞到严驰飞的女孩儿手里还端着一盘果盘,果盘撞翻在地,西瓜被摔得粉碎,她低着头十分烦躁地啧了一声,把垂下来的短发挽到耳后,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没有一丁半点儿的不耐烦,“对不起先生……您……” “我操!”严驰飞看清她的脸以后嘴边的那句道歉立马咽了回去,有点儿恐慌地爬起来,踩到果皮又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手指着女孩儿,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你别**啊!” 说完也不管对方是个什么反应,三步并做两步跑了。 江路目送他跑远以后才走了过去,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安祁。” “啊。”安祁抬头瞥了他一眼,低头收拾着洒了一地的果盘,“那神经病是你朋友啊?” “……嗯。”江路应了声。 “哦。”安祁把所有的水果都捡回盘子里,拿到垃圾桶去丢掉后,才抿着唇,说,“我……上周出来的。” “嗯。”江路看着她。 “……就这样吧,”安祁点点头,揣在衣兜里的对讲机滋滋发出两声电流后,来自领班的“果盘为什么还没送过去”的质问立刻传了出来,安祁听完也没应,而是看着江路,道,“我先走了。” 江路这次没有应答了。 突然遇到安祁让他的酒醒了一半,大脑处于即将失去意识却又保持清醒的一个模糊的状态,他低头看了看,腿脚依旧直立站在地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丝抖动,但是他没有自己正脚踏实地的感觉。 见到安祁以后那些日子伪装出的平和与积极向上瞬间被击溃,饺子馅儿似的稀碎,又混着玻璃渣被揉进心脏里,江路忽然很难过。 这种难过是突然袭来的,就像一阵风,无声吹过又无声离去,可你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到它。 严驰飞见到安祁了,根据他喊出的那句话,他应该是把安祁认成了安葵。 他知不知道安葵已经死了来着……好像是知道的,又好像不知道。 不记得了。 “滴答、滴答……” 耳畔响起了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声音,江路怔了下,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在某一个转头的瞬间对上了谢临君的眼睛,漆黑,深邃,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和眼底被藏得很深的担心。 “我们回家。”江路反握住了谢临君的手,另一只手想抬起来摸摸耳垂上的耳钉,但刚抬起来就垂了下去,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动,那股莫名弥漫开的窒息一样的悲伤笼罩了他,“回家。” “好。”谢临君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站到江路身前,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他的后颈,说,“我们回家。” 第73章 阻隔。 两个人和包厢里的人打过招呼后直接下了楼。 高考结束后出来放松的年轻人不少,但很少像他们两个这样一脸平静地并着肩往前行走。 或许平静的只是表象,江路眨了下眼睛,能看见从缝隙里,窗户边,甚至天花板上露出的那些蠢蠢欲动的黑影,他们每一个都没有声音,但每一个都想要他的命。 他们为什么想杀了我? 江路有点儿不解,故而往谢临君身边靠了靠。 包厢在三楼,两个人并着肩走到一楼附近,远离了从隔音门板后隐隐传出的音乐声,还有那些嘈杂的,沉浸在酒精背后的虚浮的光和情感,江路吸了口气,鼻腔里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是他先撞过来的。” 江路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看了一眼。 “不管是谁撞过来的,你没有准时把果盘送到就是你的错,现在你去包厢里给人道歉,”领班烦躁地啧了一声,从旁边的服务生手里接过一个果盘,“再去陪别人喝两杯认个错,那屋子里虽然都是少爷富二代,但对omega很好的,你低声下气点儿……” 安祁抿着唇没说话,从江路的视角刚好可以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但表情还是云淡风轻的。 “我现在就过去,”她说,“等会儿徐橙来接我下班,麻烦你让她等我一会儿。” “好,”领班还是叹着气,“你一个omega出来打工也不容易……” 剩下的话江路没有听完,谢临君拉着他往前走了。 走出一楼大厅后,扑面而来的清新的空气让江路松了口气,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天空隐隐泛起了红,街道边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逐渐暗淡下来,一场雨即将来到。 江路搓了搓胳膊,扭头问谢临君,“打车回去?” “打车回去吧,”谢临君抬头看着天,“快下雨了。” “嗯。”江路点点头,打算和谢临君走到前面路口,方便打车一些。 还没走出一截,便在路边看见了一个坐在栏杆上的女孩儿,穿着蓝色的超短裙,袜子拉到小腿肚,悠闲地晃着两条腿,单马尾扎在脑后不时被风吹起,她叼着一根棒棒糖,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江路和谢临君从她面前走过去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一动不动,走近了才发现她耳朵上还带了个耳机。 江路有点儿怀疑那是他的幻觉了。 他忍不住回过头,那个女孩儿还坐在栏杆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映得斜长,仿佛天生就长在哪里似的。 “你在看什么?”谢临君皱起眉,伸手把江路的脑袋板回来了,“一直盯着女孩儿看不礼貌。” “啊。”江路突然松了口气,“没什么,走吧。” 谢临君想说嗯,想随便应江路一句,但胸口突然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似的,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江路连忙扶住谢临君,“哪里不舒服?” 谢临君发不出声音来,但他浑身的血液莫名其妙地沸腾了,灼烧着每一寸肌肤,所有落在他身上的光、路灯、车头灯、天空中淡淡的星光都显得他无比狰狞,信息素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释放,他咬着牙睁开眼睛,看了江路一眼。 江路却是怔住了。 他身上还带着谢临君的标记,那是他担心自己在高考过程中信息素失控或是突然**,软磨硬泡了好久谢临君才咬下去的印记。 如果按照常理来说,此时谢临君身上散发出去的信息素应该是最为吸引他的,可他却没有任何的冲动。 不管是性那一方面,还是情绪的方面,谢临君作为一个alpha的信息素充满了攻击和排斥,谢临君的本能是在恐吓他,要他不要接近。 江路抬手摸了下后颈的标记,试图安抚下不安的心脏,但此时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比如身后那个从栏杆上跳下来却因为腿脚无力跌落在地的女孩儿,江路僵着脸,不想转过身去,但身体却转过去了。 那个女孩儿满脸潮红,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看向了这边。 她发情了。 在谢临君从她面前走过去之后,她发情了。 这幅场景是不是在哪见过? 一个发情的omega,一个浑身散发着攻击性信息素的alpha,他们的世界似乎只容得下彼此了——当初严驰飞也安葵就是这样。 严驰飞和安葵是番,那现在呢?那谢临君和这个女孩儿呢? 他们也是番。 江路突然很冷静地想。 他们也是番。 他们的信息素里带了一些旁人察觉不到的引诱和试探,更多的是对彼此的渴求,还有灵魂颤动着的指引。 谢临君会朝着她走过去吗? 江路伸手紧紧地握住了谢临君,他甚至用指甲狠狠掐进了谢临君的手腕,可谢临君只是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太多的反应。 走吧。 我们走吧。 江路张了张嘴,但是没能发出声音。 余光瞥见了高考不久前那个穿着校服,站在镜子里的那个倒影,他的脸色惨白,眼白里布满了血丝,毫无感情地看着江路,缓缓开口,血从他的嘴里流了下来,滴在地上,散出恶心的味道,“你怎么能逼他和你走呢?” “我没有逼他。”江路觉得自己能够出声了,“我只是让他和我回家。” “别太用力了,”他说,“谢临君会走的,但不会带着你。” “徐……徐橙?!”安祁从ktv大厅跑了出来,一身酒气,估摸着是进了包厢以后直接对瓶吹了两瓶,在场的富二代都被惊呆了,提前放她走了出来,“**期到了?” “你是吗?”徐橙没有应安祁的话,反而是抬头看着谢临君,眼底亮起的希望有点儿刺眼,“你是我的番吗?” “不是,”江路赶在谢临君开口之前说话了,“他不是。” “怎么可能呢?”徐橙在安祁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谢临君,“我能感受到,他就是我的番……你不要骗我,我们的灵魂互相吸引,所有的番天生就要在一起的!” “对不起,”谢临君终于恢复了神志,或许是他已经标记过一个omega,而且那个omega就在他身边的缘故,他经过漫长的努力终于能够将身体里躁动的情绪压抑下去一星半点儿了,“我们走吧。” 后一句是冲着江路说的,可他自己却没有动。 他的理智成功发了言,身体却没有能够挪到。 每一次的呼吸都会丧失一分理智,谢临君咬紧了牙,竟然不受控制地朝徐橙那边走了两步。 也是在他往那边走的第一步起,手腕上紧紧拉着他的手就松开了,谢临君心里一空,回头看着江路,江路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们回家,”谢临君重新握住江路的手,没有再和徐橙他们说一句话,“回家,江路,我们回家。” 路口停了一辆车,司机扭头冲着他们喊,“上不上车啊?” 谢临君死死地拉着江路,把他带上了车,身后已经丧失了神志,全靠本能在驱动着身体的徐橙已经完全倒在了安祁怀里,她们依偎在昏黄的路灯下,那场给出预告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她们没有动,安静地等待着徐橙的恢复。 司机大概是个beta,没有能感受到谢临君身上的信息素,还在十分安稳地开着车。 江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快驶过的风景,鼻间都是谢临君信息素的味道,那些信息素变成一颗颗细小的带刺的颗粒,钻进每一寸肌肤里狠狠地刺着他的身体。 谢临君还在排斥他。 已经看不见徐橙了,他们走出很长一段距离,都快到家了,谢临君依旧没有好转起来的迹象。 但谢临君的手一直牢牢地抓着江路,不管身体里的反应如何剧烈他都没有松手,最后走出出租车上了楼,打开门之后他也没有松开。 “那是本能反应,”谢临君咬着牙想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思绪理顺了,“我不是想靠近她。” 江路想说我知道。 alpha对omega都有抑制不住的冲动,更何况他们是番。 可一切都太麻烦了。 江路想这样说。 太麻烦了,不管是什么番,还是别的什么,好像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他们即将走向安稳平坦的道路的时候出来阻挠。 “这是正常反应,”江路吸了口气,把手从谢临君手里抽了出来,“对么?” 雨声盖过了谢临君回答江路的第一个音,第一个字,第一句话,他都没有听见。 “我们以后不去那里,也不会见她,”谢临君有些急切地想要表明自己的决心,方才江路骤然松开的手的确让他慌了一瞬,在陷入信息素支配的那一瞬将他狠狠地扯了回来,“太晚了,我们去睡觉,好吗?” 江路没有说话。 方才在ktv包厢外面走廊上所体会到的莫名其妙的难过又涌上来了,他摸了摸眼眶,是干的,但他比谁都想哭。 谢临君转身朝着徐橙走过去的那两步,就像世界终于覆灭了一样令人绝望。 第74章 半生。 江路吃过药以后就躺下了。 卧室里的灯开得很亮,连床头的灯都打开了,江路闭着眼睛,睫毛不安地颤动着,谢临君还在浴室里没有出来,他听见里面传来的流水声,心里突然一阵恐慌。 就像那些水都要从浴室里满溢出来,悉数灌进他的脑子里一样令人害怕。 他睁开眼,被明亮的灯光晃了一下,眯缝了下眼睛才再次睁开,缓缓地爬起来走到浴室门口,蹲下了。 浴室里的灯光在他走进之后反而变得模糊起来,江路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看着地板的花纹,听见水声停下,再想起来回到床上去的时候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药物迟来的副作用让他浑身无力。 他开始试想如果谢临君没有住在这里,他会怎么样。 吃过药之后任由无力和困倦席卷全身,那些黑影全都站在床边看着,没有一个听得见他的声音,没有一个看得见他的挣扎,他们都想置他于死地。 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他们是幻影,为什么眼底的情绪会如此真实? 医生说过不要害怕他们,不要老去想着会看见他们,可如果某一天,真的有人要杀了自己,就藏身于黑影之中,自己要去怎么分辨? 他们都处于黑暗中。他们都看着我。 谢临君推开门走出来,看见蹲在浴室门口的江路先是一愣,随后弯下腰,一言不发地将他抱进了怀里。 这才是他标记的omega,他身上还带着他的味道。 谢临君闭上眼睛,那股近乎要吞噬掉他所有理智的冲动已经无法回忆起来了,还徘徊在脑海深处的是转身前徐橙绝望又充满渴望的眼神。 “番”所谓的灵魂吸引竟然是真的。 “我起不来了,”江路蹭了蹭,缓慢地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抱我去床上吧。” “好。”谢临君说。 他抱着江路,一步一步走到了床边,把人放到床上,再盖上一层薄被后,自己侧身躺在了外侧。 江路的反应又迟缓了下来,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是身体一直都在颤抖着,嘴唇缓缓张开又合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却让人感到了莫名的绝望。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是想要过正常的生活的,对吗?” 谢临君愣了会儿才应了一声“嗯。”江路不说话了,嘴唇抿着,睫毛颤动得是那样的不安,谢临君伸过手去把他搂进怀里,一夜无眠。 半梦半醒间,江路听见谢临君又说了句:“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生活。” 他没有回话。 或许是想回话的,但千万个字眼一起涌到喉咙里,堵得发不出声儿来,最后连含糊应一声也做不到,只能抿着唇,悄悄伸手过去拉住了谢临君的衣摆。 安静得快要窒息的夜里,谁也没有想到安祁的电话会直接打过来。 江路一直都没有更换手机号码,不管换了多少个手机,他的号码始终都是这一个,补办了很多次,营业厅的人都快认得他了。 而安葵曾经作为班长,手里自然是有每一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后来她的位置被安祁顶替,手里所有的东西也都存在了安祁那里。 大概是这么个原因,安祁才会有他的电话号码——别的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江路在接起电话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毕竟他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提示的是安葵的名字。 但在接起电话后,那头绝望又充满着期盼,无比复杂无比狰狞的声音和情绪鱼贯而出,江路愣了一会儿,才听清了那头在嘶吼些什么。 “你把他给我吧他是我的番!”那是徐橙的声音,“求你了把他让给我……” 话没说完,伴随着安祁的一声惊呼,电话被切断了。 谢临君坐起来替江路拿掉了手里的手机,正准备关机丢掉一旁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存了安葵名字的联系人发过来的。 -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偷拿我的手机,我会把联系方式删除,没有下次了。 江路没有往那边看一眼,他缓缓地躺下,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临君。 谢临君把手机丢看,躺下来后把江路抱进了怀里。 “别担心,好吗?”他说,“我一直都会在。” * 江路的梦境向来都很恐怖。 说恐怖也不尽然,那些黑影和血腥的场面都是他在幻觉里见惯了的,但这一次心底总会传来一阵很空荡荡的感觉,像是腊月间站在楼顶,风止不住地从衣领灌进去,把他死命地往前方那没有落脚点的地方拽了过去。 每一步都是空的,脚下永远踩不到实地。 谢临君发现江路不对劲是在江路睡着后的十分钟,他还没睡着,大脑里乱成一团,酒精和疲倦带来的困意无法让他安心入睡,窗外的微风拂过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听得清。 他闭了会儿眼睛,突然察觉到旁边的江路抖得厉害,“江路,醒醒!” 江路的身体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平静了下来,随后睁开了眼睛,死水一般没有一丝波澜。 呼吸变得很沉重,他伸手紧紧拉着谢临君的衣摆,声音哑得不像样,“我看见了。” “什么?”谢临君愣了一瞬,随后半坐起来,将江路抱进了怀里,没有伸手盖住他的眼睛,他知道江路怕黑。 “天花板上都是头发,门口一直有人在敲门,窗户边儿上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风吹起窗帘的时候,我看见他了,”江路说话时的态度平静得可怕,他一句一顿,每说一句谢临君就会往他说的地方看过去,当然是什么也看不见,那副诡异之际的场景只会在江路的脑海中出现,“你看得见吗?” 谢临君没有说话,他抱着江路的手紧了紧,那种江路随时都会离他而去的感觉又来了,铺天盖地的袭来打得他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 “你看不见,你什么都看不见,”江路还在说,“你会去找她吗?” 他没有直言说起徐橙的名字,谢临君却在一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她”是谁。 “不会,”谢临君肯定地说,“我绝对不会去找她。” “她是你的番,”江路抬起头,牙齿在谢临君的衣领上轻轻磨了磨,“而且她是一个正常人。她不会看见这些东西,也不需要你每天去提醒吃药,也不用你拽着她走,惹得一身腥。她也需要你。” “江路……” “我呢?我他妈就是个神经病,”江路攥紧了谢临君的衣服,“治不好了,治不好了,明白吗?” “治得好的,”谢临君低头吻了下江路的额头,“我等你治好,放轻松,我会等你治好的。” 江路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屋外雨棚接住了不知道从哪滴下来的一滴水,在寂静的夜里发出震天响,江路忽地松开了谢临君,推开他,翻身坐了起来,谢临君却拉住了他的手。 再多的言语似乎都无法传达到彼此的心底,他们跨越了很多东西在进行交流。江路有害怕的,恐惧的,最不想要发生的事,谢临君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用语言、用动作去告诉他,那些不会发生。 可江路不信。 他在接到徐橙的电话后,忽然想明白了一点——思维从来没有朝着这方面动过脑筋,但一旦开始了,便再也无法停下来。 “我很害怕。”他说。 可他的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你不是要去外地,摆脱这里的一切吗?”江路听见自己这么说了,但他完全没有嘴唇已经张开了的意识,“可是我跟着你,你怎么摆脱?” “我就是个神经病,你能摆脱吗?”江路还在说着话,视线落到谢临君握着他的手腕的那只手上,动了动,没能挣脱出来,“现在与你灵魂契合的那个人来了,能让你得到你幸福的人来了,你不去吗?” “不去,”谢临君说得很坚定,但江路看见了他手腕的颤抖,“我只要你,从小到大,我想要的都是你。” “可是我给不了你向往的那种生活,”江路的语调明明很平稳,眼眶里却落了泪出来,猝不及防地砸在床单上,他一怔,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迄今为止,所有的伤,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 没有你他的爸爸就不会死。 他的妈妈也不会对你动手,更不会想要放火烧死你们。 所有的疯狂的起源,都在于“江路”这个人的出生。 “你”是个煞星。 面前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少年喃喃说道,江路却无法分辨他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第75章 阳光。 卧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静,连空气都被这份沉静凝固起来,江路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嘶哑的呼吸像是穿透了整个灵魂,最寂寥的地方有怪物在嘶吼。 隔了很久,谢临君才抬眼看着江路,面无表情的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不然我要怎么想?”江路瞪着他,“你打算和我一起陷在这里,爬都爬不出来吗?!” 谢临君没有停顿一秒,甚至连半秒都没有停下,他像是早就知道江路要说什么似的,下一句话脱口而出,轻飘飘的,落在江路头顶上,却重达千斤一般,压得他脑仁生疼。 “是啊。”谢临君说。 江路没有再说话了,他伸手抽出手腕后攥紧了,掌心大概渗了些汗出来,他有点儿抓不稳,可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手腕,他凭什么抓不稳,手下便再用了几分力气,将指甲狠狠抠进肉里,没有出血,但很痛。 谢临君盯着他看了会儿,翻身下床在床头柜翻找了一阵后把江路的药瓶翻了出来,倒出几粒药,递给江路,江路没有接,而是以一种十分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能吃药,”江路颤着声音说,“我会死的。” “这是稳定精神的药,”谢临君坐到江路的身边,紧紧地挨着他,“不会死的,吃了它睡一觉,别的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我会死的,”江路的声音还是抖得厉害,他抬手用力打在了谢临君的手臂上,握着的水杯摇晃,洒了些水出来,谢临君皱了皱眉,刚要开口,便听见江路继续说,“我吃了药以后不能动!他们都会靠过来,他们在床边看着我!他们会杀了我!” “那就杀了你,”谢临君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杀了你以后,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就算他们放过我了,厨房有刀,楼顶没锁,你死了,我也跟着你去死。” 江路想抬手揉开眼前蒙住视线的水雾,但手臂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他拒绝谢临君的时候手臂倒是抬得很快,但一旦面对自己,浑身都是失力的感觉,软绵绵地瘫在那里,像一潭毫无用处的死水。 “江路,别怕,”谢临君把药递到了他嘴边,温柔又坚定地说,“死了我也抓着你。” * 江路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卧室的窗帘被拉开,外面的阳光洒进来,将卧室的灯光逼得几乎没了亮,江路看着洁白的天花板,稍微动了动手指,还有力气足以支撑他坐起来,他便坐了起来,看着窗外发愣。 “醒了?”谢临君刚好进了门,说完这句话之后江路没有动,阳光从窗口洒到被面上,有尘埃在飞舞,江路抬手抓了一把,再摊开掌心,掌心里是暖暖的阳光。 “醒了。”江路回过头看着谢临君。 “来吃饭。”谢临君冲他说完这句就走了进来,把他往后推了推,让他整个人都晒在了清晨温和的阳光下,“多晒晒太阳,长高点。” “我已经不算矮了。”江路说着,想笑,想说我这个身高在omega里算拔尖儿的了,但没能说出下一句话。 六月初南方的阳光在逐渐的升温,晒在背后应该是温和的,不炽热的,如果有风吹来,甚至有一丝凉意才对,但江路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来吃饭吧,”谢临君看见他皱了下眉,便伸手将人拉起来,把床边的拖鞋踢到他脚边,“买了包子。” “肉包子么?”江路穿上拖鞋,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两眼,确定昨晚吃完药后自己昏睡过去的时间到现在,药效副作用已经完全过去后,才站了起来。 “嗯。”谢临君把手机从他手中抽走,“来吃。” 好。 江路是想像这样说的。 卧室的灯却忽的闪了两下,灭了下来,江路仰起头看着那盏灯,短暂的几秒之后,灯又一次亮了起来。 “灯要坏了。”他说。 “嗯,”谢临君也看见了忽闪忽闪的灯,“待会儿找人来修。” “啊。”江路应了一声。 尽管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去找谁来修。 灯没有完全坏掉,只是闪了两下,还在顽强地放射出光芒,就因为闪了两下就要把它换掉了。 江路想。 我要把它换掉吗? “吃完以后那些秃头专家要来给你做检查,”谢临君看了他一眼,“早饭之后不用吃药了。” “今天不是周末。”江路看着谢临君,“他们为什么要来?” 谢临君没有答话。 专家每个周末都会来对江路进行一系列的问话和检查,然后留下药物,再对谢临君说两句话,顶着地中海缓缓离去。 但今天不是周末。 那些专家却要来。 江路和谢临君对视了一会儿,轻轻地哦了一声,起身走出了卧室。 卧室的灯又闪了一下,没有完全熄灭,依旧散发着自己的光。 谢临君也走出了卧室,临走之前关上了灯,已经被阳光逼得看不见一点儿光的灯终于灭了下来。 *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秃头专家坐在江路的对面,表情很是平和,“还能看到,还能听到么?” 江路有些厌烦地别过头,没有回话。 “根据你的报告来看,你的病情恶化得十分严重,”秃头专家说得很直白,他接手江路的病好几年了,十分明白应该如何和他说话,“所以之前的检查都是糊弄我们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药,”江路从唇缝里吐出一句话,“我不喜欢吃药。” “是的,你有非常严重的抗药心理,”秃头专家推了下眼镜,冲旁边的助手使了个眼神,“这没什么令人厌烦的,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吃药,我有一个朋友五十多岁了,感冒之后也不肯吃药。” “那不一样,”江路终于把视线放了回来,看着专家,“精神病和感冒,不一样。” 那些药会让他的记忆力出现衰退,会让他四肢无力陷入昏睡状态,会导致肥胖或着别的什么副作用,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如果他一直吃药,如果他一直吃药的话,他拿什么去追谢临君? 谢临君一直在前面,没有跑,没有走,他就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去回报他,去超过那些同样在往第一名的路上追逐着的人? 江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手腕的袖口空出一大截——自己好像比之前瘦了很多。 他侧过头,从干净锃亮的窗户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这一次的倒影里什么都没有,很干净,没有头发和拍打着窗户的人,也没有浑身是血的人。 很干净。 秃头专家还在说什么,念经一样。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很稳,让人想起佛堂里参拜的老和尚。 江路从倒影里看见专家的秃头,觉得他更像个和尚了。 “江路,”秃头专家喊了一声,让江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你要活下去,就必须得吃药,我想你比我更明白。” 助手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赞同专家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不像一个医生应有的态度。 江路还是没说话。 “他的抗拒心理非常明显,”专家又留下了几瓶药,将江路的用药量提到了以前的程度,甚至多添加了几种谢临君没见过的,“他在对外界的一切感到抵触,我们刚才提议要出去散散心,他想也没想地拒绝了我们——那是我和他的对话中,他回话回得最快的一次,几乎是立刻就说了‘不去’。” 谢临君接过药,沉思了一会儿,“我会想办法劝他出门走走的。” “多散散心,”专家说,“他这个病急不得。” “好,”谢临君说,“麻烦您了。” “下次他再有什么不对的,立刻给我们打电话,”专家说到这里,放松地笑了笑,“毕竟也是江总的儿子,我们得多费费心。” 谢临君不说话了。 直到专家都走了之后,他才走进了书房。 “出去逛逛吗?”江路听见他进来了,扭过头,表情很轻松地冲着他笑,“今天天气真好。” 似乎和专家说的不太一样。 谢临君想。 “想去哪儿逛?”谢临君说,“还是随便走一走……” “我都可以,”江路看着他,“我都可以。” 谢临君应了他一声,把药收拾好后带着江路出了门。 他们去了江边,许久未经修剪的杨柳垂在地面上,被风吹拂着扫动,江路小跑过去踩住柳条尖儿,又伸手扯了几片柳叶下来。 阳光开始升温了。 江路把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被阳光照得刺眼极了,江面倒映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江路把手里的柳叶都塞到谢临君的兜里,笑嘻嘻地问,“如果我要去死,你也会陪着我吗?” “嗯。”谢临君看着他,“要跳下去吗?” “不跳。”江路笑着耸了耸肩。 就好像昨夜的一切压抑和恐慌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江路站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下,带着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冲着他笑。 第76章 离去。 光永远是最令人向往的。 江路想过很多次,要朝着他的光伸出手,要奋力地追上,要用尽全力从泥潭里挣出去。 但仅仅是他的想法。 现实里有太多的事将他一次又一次地击垮,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喘不过气了,还会有医生在旁边吊着他的命。 他怀疑就算自己自杀了,灵魂坠入地狱,这群医生也会把他从地狱里拽出来,绑在病床上往嘴里灌药。 还没走完一条路江路就累了,胳膊和腿都不想抬起来,站在一颗柳树下,没说话,也没有往谢临君那边看一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也在升高,太阳晒在裸露出来的肌肤上灼得生疼,背后和发间也开始冒出汗来。 “先回去么?”谢临君看着江路,“有点热了。” “去超市买点东西再回去吧,”江路扭过头来,看着谢临君,眼眶有点红,但没有泪,“买点零食什么的。” “想吃什么?”谢临君问他。 “不知道啊,”江路又歇了会儿才往前走,“先过去看看吧。” 小区外面就有个很大的超市,是不久前新开的,开业的时候江路和谢临君还去里面逛过,也没买什么东西,但就是走了近二十分钟才绕到收银台那边,结账出了门。 占地面积大得有点离谱了。 进去后两个人没着急往零食区走过去,反正也不赶时间,他们甚至去挑了一下洗发露和沐浴露。 “要买香皂吗?”江路看着他。 “你又不用香皂。”谢临君把江路丢进推车的香皂放了回去,看了看,又转手拿了瓶气味温和一些的沐浴露放进了小车里。 “真的不买吗?”江路站在香皂那边没走,“可是你用啊。” 谢临君张嘴,想说我用什么都一样,而且家里的香皂也还没用完,但说出口却变成了“那拿一盒回去吧。” 江路笑了笑,把谢临君放回来的香皂又重新丢进了推车里。 两个人买了很多东西,零食、书、生活用品,有用的没用的买了一大堆,最后江路结账,谢临君出力把这些东西拎了回去。 小区门口的门卫又换了人,看见他们俩拎这么多东西进来,没忍住乐了一声:“你们俩是打算之后都不出门了吧,买这么多东西。” 江路拎着比较轻的两包,跟在谢临君后头,闻言抬头冲着门卫笑着说:“哪能不出门呢。” 门卫又笑着调侃了几句,江路没听进去。 耳畔又响起了令人不适的滴答声,好像是什么地方漏水了,可是他们站在小区里,周遭都是楼房,怎么会有这么空旷的声音呢? 江路忍不住左顾右盼,寻找着声音的来源,脚步又丝毫没有停下地跟着谢临君往前走去。 “你休息一会儿把饭前的药吃了,”进家门后,谢临君拿出几个药瓶,“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开始做午饭。” “我们啊。”江路说。 “一起做吧,”谢临君说,“你可以来帮帮忙。” “我不会啊。”江路看着那几个药瓶。 “那就让我看着你,”谢临君笑了,但在江路看来那个笑容极其勉强,“看着你我比较有动力。” 江路也笑了,没说话。 他坐了会儿,想了很多事,但回过神来时,什么脑子里却是空白的一片。 谢临君起身倒水去了,江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吃下很多的药,一粒一粒塞进喉咙里硬生生地吞下去,哪怕是想吐呢?也要和着呕吐物一块儿咽下去。 我不想吃药。 江路难得任性了一次。 可是谢临君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把水放在了身前的茶几上,又伸手去拿了药瓶过来。 我刚才把那句话说出去了吗? 我张嘴了吗? 江路不记得了。 但他记得的,是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自己的不正常。 不正常。 不带一点儿阳光,应该被掐死在阴暗处的不正常,应该永远死去的伤病,还有……还有很多。 江路握了下拳,在谢临君把水杯端起来递给他的时候又松开了,水和药,全都咽了下去。 “休息一会儿吧,”谢临君往他身边坐了坐,伸出手勾住江路的肩膀,在他脖子上落下一吻,“要睡会儿么?” “你不是要去做饭吗?”江路说。 “那你得陪我去,”谢临君看着江路,很认真也很坚定地说,“你陪我去。” 谢临君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今天的江路很正常。 除了回家时的东张西望和醒来时的颤抖,其余的一切都很正常。 可越是这样的正常越是令人害怕。 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之前平静的海面一样令人恐惧得想吐。 他只能把江路放在自己的眼前,用自己的双眼去监视,用双手去感受他的存在,那颗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江路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会儿,他才说:“那我陪你去做饭吧,就在门口看着你,你回头就能看见我。” “……好。”谢临君说。 房子的厨房不太大,两个人站在里面本来就不好施展,更别说还有一个是站在里面发呆的了。 江路就按照他所说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谢临君好几次回过头去他都站在那里,没有动过。 “你要不要坐一会儿,”谢临君说,“搬把椅子来。” “啊,”江路应了一声,扭头去客厅里搬来了一个小凳子,“我坐这儿吧。” “好。”谢临君又看了他一眼。 吃过药之后其实江路很想靠着,身体里的骨头像被抽出去了似的只剩下一滩烂肉,但他必须坐在那儿让谢临君看着他。 他能看出谢临君的不安。 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谢临君不安。 江路深吸了一口气,能闻到饭菜的香气,胃却像是被摘除了一样感受不到任何饥饿或者饱腹感。 “我去趟厕所,”江路说,“马上就出来。” “……也不是那么急。”谢临君举着锅铲说了一句。 江路没应他。 拖鞋趿拉在地上的声音很大,但盖不过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谢临君能勉强听得见脚步声,江路缓缓进了厕所,关了门,然后就没了动静。 勉强能听清的声音让他安稳下来。 一个菜炒好了出锅,谢临君发现盐没了,又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袋盐来倒进调味盒里。 江路还没出来。 他进去几分钟了? ……反正没听见拖鞋的声音。 是又在厕所……吐了么? 谢临君有点儿担心,把盐到进去后将包装袋丢进垃圾桶里,走出厨房去了厕所。 厕所的门是开着的。 里面空无一人。 拖鞋被拖了放在一边。 里面没有人。 谢临君的大脑之中像是炸开了什么东西似的,将头骨和脑浆悉数炸开,耳鸣不止。 他快速转过身冲向大门,却发现大门是没有关紧的。在门锁和门框之间留了一个不走近就很难看得清的缝,轻轻一推就能把门推开。 鞋柜里的鞋一双也没有被穿走。 鞋柜的柜门打开时会有咔哒咔哒的声音,所以江路连鞋都没有穿。 就这么走了。 江路走了? 谢临君心慌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死掉一样,飞快找遍了整个房子也没找到江路的踪影,最后才拿上钥匙奔出了家门,他咬紧牙,口腔里却尝到了不知道从哪传来的铁锈味。 厨房里那盘刚出锅的菜还在冒着热气,味道很好,是谢临君做了两年菜才练出来的手艺。 但是没有人会再去吃了。 第77章 施舍。 江路独自一个人走在街上,光着脚,碎石子刺进袜子里,疼得厉害。 现在谢临君应该发现自己走了。 他想。 然后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手机带出来了,有钱,但有钱又能怎么样? 他现在连去给自己买双鞋的力气都没有。 自己就这么走了,谢临君应该会很难过,也会很着急。但是如果自己一直不走,应该会把谢临君逼疯,像自己一样,是个疯子,神经病,活该一辈子倒在泥里爬不起来。 不能这样。 谢临君是光,照亮过他,亮了很久,亮了很远,这样就够了。 不能拉着谢临君下地狱。 江路走了一条人多的路,人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有汽车碾过马路时的声音,树上的蝉鸣天空中的鸟叫,一切都让他感觉到窒息的恐慌。 就像活不下去了一样。 江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光着脚在街上走了多久。 前路很渺茫,但也没有退路。 那种行走在迷雾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进坑里的感觉终于又一次袭来把他紧紧裹住了。 “……江……江路?” 前面有人喊了一声。 江路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一个有点儿眼熟的人站在路边,震惊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啊。”江路不知道说什么。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那个人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脸,“是我啊,叶渡林。” 叶渡林。 江路在脑子里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那个对抑制剂过敏的omega。 “啊。”江路又应了一声。 “……傻了吧这是,”叶渡林啧了一声,扯着江路手的脸没松劲儿,但另一只手从兜里摸了张干净的纸出来,用力怼在江路脸上帮他擦了擦,“哭得没人样儿了都,怎么了?被爸妈骂了吗?按理来说你们这一届高考完了不应该还骂你啊?你看着也不像是特别皮的……” 他的视线落到江路没穿鞋的双脚上后,絮絮叨叨的嘴也停住了,“那什么……你不会被你爸妈赶出来了吧?” “啊。”江路不知道说什么。 他和叶渡林也有两年没见了,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没办法一时间把这个人的性格和说话方式提取出来。 但能隐隐约约的记得。 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洒脱的人。 “你……有地方去么?”叶渡林皱着眉,江路的反应的确不怎么正常,大白天能光着脚出来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的人本身就是不正常的,“要不要去我家?” 江路这会儿才把自己的思绪从脑海里解放出来了,看着叶渡林,“……好。” “那我先去给你拿双鞋,”叶渡林指了指后面的一个ktv,“我在这儿上班,有双歇脚用的鞋,我去拿出来给你,你在这儿等着我别动啊。” 江路抬起头,顺着叶渡林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个ktv很眼熟。 是他们高考结束后来的那个ktv。 遇到徐橙和安祁的那个ktv。 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了?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拐弯往这边走的?我又走了多久了? 江路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人也站在那儿一直没动弹。 叶渡林进去拿鞋去了很久。 路过的行人一直在往江路身上瞥,似乎是在想这个看着干干净净的男孩儿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还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ktv大门出来了个人,背着一个黑色的包,戴了顶深蓝色的鸭舌帽埋头往这边走着,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她愣了下,抿了抿唇没想好要不要开口。 “哎操,”叶渡林从里面跑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双看着就很舒服的鞋子,“我们领班那王八蛋拽着我唠了几句,等烦了吧?” “没有。”江路看着叶渡林跑过来,把鞋扔在他脚边。 想了想以后还是穿上了,又扭头和旁边的安祁打了声招呼,“下班了?” “啊。”安祁回过神,“嗯。” “哦。”江路说。 “认识啊?”叶渡林冲着安祁挥了挥手,“路上小心点儿,晚上还让徐橙来接你是么?” “……是。”安祁说。 “那就去吧,”叶渡林说,“慢慢儿走。” “好。”安祁应了一声,又看了几眼江路才走了。 叶渡林笑了会儿,“这小姑娘和你一样,问什么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江路想又哦一声,但是怕叶渡林吐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便连那个字都省了,点点头,算是应答。 叶渡林又笑了会儿就带着江路上了车。 他似乎在这一片混得很熟,上车后出租车司机都认识他,很是熟络地聊起了天儿。 江路侧过头去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有种不顾一切想打开车门跑下去的冲动。 “你都不害怕啊?”叶渡林突然说,“路上遇到很久没见面的学长,学长贼他妈热情地邀请你去他家,你就这么去了?安全意识有点儿差的啊小路路。” “你能对我做什么吗?”江路侧过头去看着他。 “也是,我们俩omega还真做不了什么,”叶渡林把胳膊很随意地搭在江路的肩膀上,“你别多心,我就是……很久没见到学校里认识的人了,有点儿激动。” 还有点儿担心。 江路刚才那个状态在街上多跑半小时就会有精神病院或者警察把他抓走进行审问。 但在自己进去拿鞋再出来的时候,江路的情绪突然被收拾好了。 就像用塑料袋装着的一袋水,带子承受不了重量终于断开了之后,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侮辱一个带子的光荣使命,又把自己给黏糊上了一样。 这种做法是非常……不科学也不理智的。 叶渡林说见到学校的人很激动是真的,怕江路做出点儿什么不理智的事也是真的。 以前他在学校的时候就对江路挺有好感的,挺可爱,一本正经又很逗的小学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渡林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今天没有遇到自己,自己不是在这个点儿被领班喊过来给几个新人训话,江路会遇到谁? 一个二个的都他妈的很不让人省心。 叶渡林推开门,进去后从鞋柜里找了双拖鞋出来丢给江路,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后又进屋去抱了床被子在床上,“晚上和我一块儿睡行么?我这儿没别的床了。” “行的,”江路说,“谢谢学长。” 叶渡林扯着嘴角又要乐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爱笑呢。 江路看着叶渡林的脸想。 离开家的时候是十二点十五分,现在已经十四点四十五了,谢临君应该已经发现自己走了。 或许还会到处找。 会报警。 会做出很多为了找到他而做出的很多事情。 必须在他找到自己之前逃得更远才不会拽着他下泥潭。 “那什么,能说么?”叶渡林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到底怎么了?” “精神分裂,”江路说,“刚从家里逃出来。” “哎,”叶渡林又笑了笑,把那床被子抖匀了放在床上,又拍了拍,“不想说算了,我这儿……出租屋,平时也就我一个人住,你想住多久都行,晚上我得出去上班,你得一个人在家呆着了。” “哦,嗯,”江路说,“好的。” “你干嘛非得应三次啊。”叶渡林又拿了个枕头出来。 “免得你又说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江路说,“多应你几次。” “神经病。”叶渡林把枕头放好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够瘦的啊。” 江路笑了笑,没说话了。 不想说话了。 他明明刚被叶渡林带回这里,那些黑影就迫不及待地占领了这个出租屋的每一个角落。 烦。 烦得想砸东西,也想把一切东西都丢出去。 你们为什么又跟着我过来了? “不然我们留在那儿陪谢临君吗?” “不要,”江路说,“别去找他。” “嗯?”叶渡林回过头,“你说什么?” “……啊,”江路回过神,“我说我饿了。” “哦,对,你还没吃饭吧,”叶渡林摸出手机,“外卖介意么?” “不介意。”江路说完,很郑重地看着叶渡林,“谢谢。” “别那么客气……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别说上街捡个你了,”叶渡林说,“就算上街捡个狗我也带回家了。” 江路笑笑,出门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第78章 刀和糖。 谢临君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找。 他先去了以前那个家附近找了一圈儿,问了现场的工人有没有私自闯入的少年后又去了学校。 接着是墓园。 医院。 ……还有当初他被安祁下药的那个小巷子。 但是到处都没有江路的踪影。 他去哪了? 他能去哪? 他还能去哪?! 谢临君胸中堵着一口气,散不出来咽不下去,总感觉下一秒就会腿软跪倒在地上再起不能,连呼吸都是奢望。 但他必须得迈开步子往前去找,去四处张望。 应该早点发现的,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的,应该更关心他而不是按照那些秃头专家说的给他一定的自由空间。 ……江路不需要自由空间。 谢临君顿了一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死在了脑海里。 街头人潮拥挤,茫茫人海,还能去哪找? 他们之间拉扯着的那根线在偷偷断裂,江路想要逃离,谢临君却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逃离。 两个人的思想出现了偏差后便再也无法同步往前行走。 走不动了。 谢临君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街上找了多久了。 很难过,难过得想大喊大叫,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但眼眶里干得快冒出火了,一点儿要流泪的意思都没有。 谢临君靠在电线杆子上歇了会儿,摸出手机,在一个联系号码上犹豫了会儿,还是拨了过去。 “喂,江叔叔。” * 安祁回到家后把鸭舌帽挂在了衣帽架上,包随意地丢在一旁,从里面翻找出两个饭团,拿着走进了卧室里。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开,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吃么?”安祁站在门口,把一个饭团往前递了递。 阴影出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开,徐橙慢慢爬下床,光脚走到门边,伸手拿过了安祁手里的饭团。 “我很难过,”徐橙一边拆着饭团的包装,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 “人家有omega了,”安祁没好气地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你去干嘛?” “番才是最幸福的,”徐橙抬头看着安祁,屋子里一片晦暗,安祁却觉得她眼底带了些许恨意,或许是错觉,但在那一刻安祁觉得徐橙是在讨厌自己的,“你不会理解的,番是灵魂的吸引,只要在一起就能得到幸福。” “那那个omega呢?”安祁低下了头,也开始扯着自己饭团的包装袋,“他为什么要成为你们幸福的牺牲品?” 徐橙张了张嘴,没能说得出话来。 “橙橙,冷静一点吧,”安祁说,“不是所有人都期望得到番的。” “但是得到番我就能得救了,”徐橙突然把饭团丢在了地上,很用力地踩了一脚,“我就能得救了!我就能从那些强了我的alpha的阴影里摆脱了!我就不用去看心理医生了!” 安祁抿着唇没说话。 “你也一样,你也一样!只要你找到你的番,你也能得救!”徐橙用力抱住了安祁,眼里就这么落了下来,猝不及防的,打湿了安祁的脖子,“我们是世界上最像的两个人,连经历都一模一样,我以为你会懂我……” “不一样,”安祁突然打断了她,“和我最像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徐橙,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可能一样。” 可惜徐橙没能把这句话听进去。 她一直在哭。 从那天安祁把手机从她手里夺走后她便一直在哭,躲在阴影里,也不像以前那样要接送她回家了。 她的脑子里只有她的番。 安祁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安葵死去那天晚上的雨声和江路挣扎时喉咙里发出的闷哼。 那是她的梦魇。 “今天下午,”安祁睁开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冷淡地说,“我约了心理医生。” 徐橙还在哭。 “要我带你去上班儿么?”叶渡林已经站在玄关门口穿鞋了,“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会不会很没劲,你又没带手机出来,手里也没个玩儿的。” “不会,我没事。”江路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你还有十分钟就迟到了。” “哎操,”叶渡林连忙扭身抓住了门把,“真不去啊?” “真不去,”江路说,“你快走吧。” “那我走了,”叶渡林扭头冲着江路呲了下牙,“晚上回来给你带宵夜。” 江路也冲他笑了一下。 门锁声落下了,江路的笑容也垮了下来。 叶渡林给了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但江路没有办法完完全全的事说给他听。 说到底江路已经想不起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只记得自己要离开谢临君,然后被叶渡林捡到,带回这里……这些都是今天才发生的事。 要说的话就得从很久以前说起,有点复杂,所以江路决定不说了。 屋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一场说下就下的六月的雨正在聚集。 江路瘫在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沙发上坐得满满当当的“人”。 “你们是来杀我的吗?”江路有些疑惑。 “是呀,”那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冲着他笑了笑,“我们来杀你了。” “这样啊……”江路仰起头,天花板上也有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看得头疼。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的松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一切似的,“你们杀了我之后,可以放过谢临君吗?” 那些人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只有他了,”江路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着,“放过他,让他继续往前飞吧。” 杀了我。 让他飞吧。 * “没有找到江路。”汪南接完电话后,扭头冲着办公室里的人说了一句。 谢临君脊背挺得笔直,坐在沙发上,他努力表现出很镇定的样子,但十分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 江路已经失踪超过七个小时了,或许是八个小时。 他没看表,只看见外面天黑了有一阵儿了。 因为他的到来,江彻停下了手里的一切工作,动用了很多关系去找江路。 结果传来的消息要么是在寻找中,要么就很干脆地说一句没找到。 “我很惊讶你会来找我,”江彻说了今天下午对谢临君说完“坐吧”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不怕我不管这事儿么?” “江路是你的儿子。”谢临君说,“叔叔不会不管他。” “哪儿来的自信?”江彻笑了笑。 谢临君没有自信。 江彻盲目自大又薄情贪婪,他没有那么自信江彻会搭理他,也会真的去寻找江路。 但他走投无路了,只能赌一把。 好在现在从江彻这边的情况看来,他是赌对了。 “告诉他们,联系警方的人,”江彻点了根烟,“就说我儿子不见了,是个精神不正常的omega,受害几率很大。” 汪南有点儿惊讶地看着江彻,直到江彻把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了,他才回过神,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后转身离去了。 江彻沉默地抽了会儿烟,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江路是个精神病么?” “……知道。”谢临君说。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江彻把烟放到烟灰缸旁,“不怕被他杀了么?” “不会,”谢临君抬眼看着江彻,“我相信他。” 江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整个人靠在老板椅上笑了很久,最后闭上眼睛按了按眼角,“他也是我的儿子……我会找到他的。” 会找到他的。 是死是活就无法保证了。 江彻至今都记得江路第一次自杀的时候的样子。 两眼无神地拿着菜刀站在镜子前,似乎在思考着以什么角度砍下去会死得更快,但仔细看看的话他的手在抖,手腕在抖胳膊在抖,连嘴唇都在发颤。 江彻靠在厕所门边看了一会儿,走进去握住他的手,往大动脉上移了移,“往这儿砍,砍下去没一会儿你就死了,我都救不了你。” 话音落地了好一会儿,江路才猛然回过神一般,把刀丢到一旁,惊惧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看见了什么?”江彻说。 “影子,”那个时候的江路很诚实,或许是害怕让他诚实得这么蠢,“很多影子……他们围着我,要我去死。” “看得清么?”江彻握住他的肩膀,“是谁的影子?” “……是、是……”江路浑身都在抖,他似乎想从镜子前逃开,但失败了,江彻很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使得他动弹不得,“……是外公外婆的影子。” * 那是出事后的第二天。 绑匪有几个漏网之鱼,警方劝他们近期不要出门,尽量保持警惕,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但林妍一病不起,江彻分公司也出了问题,加上江路精神状态一直很恍惚,一家三口即将各自崩溃的时候,江彻决心带着江路去别的城市。 林妍不肯见他,那他就带着江路走。 他不相信林妍是真的不爱他。 起先或许是不爱的,但现在谁又说得清?就连对江路,她不也是又爱又恨么? 那么为什么不能分出一点儿爱来给自己呢? 江彻把江路带到了别的地方,守着他,看着他那张和林妍相似的脸,每日处理着公务的同时疯狂地思念着林妍。 或许是因为这份思念太过疯狂,以至于他没能发现江路的不对劲。 等他发现的时候,江路已经开始坐在角落里和看不见的人对话了。 “你在和谁说话?”江彻走过去,摸了摸蹲在落地窗旁的江路的头,“路路,你在和谁说话?” “外公外婆,”江路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一点儿神采,空得不像话,“你看不见他们吗?他们在看着你啊。” 江彻浑身一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立刻搬离了那里,等反应过来江路或许是精神出问题了的时候,江路已经被他丢在那里整整两天两夜了。 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又恰巧碰上那几天小区变压器维修,没了空调和电灯,江路就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了整整两天。 江彻打开房门的时候江路的手臂上已经多了很多条伤痕,血流得满胳膊都是,下巴和脸颊上都有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满是泪痕,就连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愣了一下才认了出来。 之后江路进行了半年多的治疗。 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抑郁症。 还有很多见都没见过的药和名字都看不懂的药瓶。 “他对黑暗有很强的排斥反应,”医生说,“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深处暗处,他可能会有偏激举动,自残或者伤害他人,都有可能。” 江彻应下来了。 但是分公司的工作实在是太过繁忙,让他没有时间去管这个已经患上精神病的儿子。 他是眼睁睁看着江路的病恶化的。 “江总,”门被叩响,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十五分,“找到您的儿子了。” “去吧,”江彻指了指谢临君,“让他们带你过去。” 谢临君慌张地站起来,又往江彻那边看了一眼。 “我就不去了,”江彻说,“我不去了。” * 从天空中开始聚拢雨云的时候江路就一直守在窗户边等着雨落下来。 但雨一直没有落下。 外头的灯光关闭了不少,霓虹灯污染的天空逐渐恢复到他原本的颜色,星星被云层遮盖,但天空还是很美。 外头传来一阵很急躁的脚步声,吵得江路皱起了眉,那些脚步声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一样,让他慌得很。 下一秒敲门声更像是在耳朵旁边炸开的炸弹。 炸得他脑仁生疼。 是叶渡林回来了吗? 江路往那边走了两步。 ……不对。 不是叶渡林。 叶渡林有钥匙。 他怎么会敲门? 那是谁? 江路抬眼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 凌晨一点四十五。 这个点会有谁来敲门? 是真的有人敲门吗?还是我的幻觉?还是他们真的来杀我了? 他们真的要来杀了我! 怎么办! 江路站在门口,连从猫眼往外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觉得他会看到一滩诡异的烂肉在敲门,也会看到黑影,会看到被头发裹住的人,会看到很多很多。 最害怕的是什么都看不到。 要跑吗? 往哪跑? 从什么地方跑? 从窗户跳出去吗? 有什么插进锁孔的声音,门把被转动了。 有谁打开门走进来了。 是谁? 看不清。 江路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声音很大,也很刺耳,透着满满的恐惧和悲凉,下一秒他就被一个人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柔和的,他所熟悉的。 “别怕,”谢临君的声音也有点儿抖,“别怕。” “哎。我这房子里真没什么可疑人员,就一出来打工的omega,给我说了最近有个朋友要来这边住一段时间,我说了没事儿的,俩人都是omega,能有多可疑,”房东显然是半夜被吵醒的,手里还拿着一串钥匙,“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睡觉了去警察同志。” “麻烦你了。”汪南友好地冲着房东笑了笑,探头进去看见抱成一团蹲在地上的两个人后不屑地啧了一声,又扭头和旁边大半夜出外勤的警察说起了好话,一边和他们下了楼。 房间的门还是开着的。 江路停止尖叫后,反应过来了,抱住他的人是谢临君。 活的谢临君。 不是幻想。 他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们回家好不好?”谢临君的声音抖得很厉害,“你别吓唬我了,我们回家……我求你了,我们回去。” 江路没说话。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肩膀上,滚烫的,落到肩膀上后打湿那一片,有了淡淡的水渍。 “我不回去,”江路回过神,“对不起,但是我不回去了。” 谢临君松开了江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会害死你的,你没发现你现在已经不正常了吗?太可怕了,谢临君,”江路用脚用力蹬了两次地才站了起来,看着谢临君的脸,他觉得自己的表情大概很僵硬,又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表情,“精神病太可怕了,会把你带得也不正常,但是不行啊,你必须要正常啊。” “你在说什么?”谢临君瞪着他,“再说一次?” 江路抿了下唇。 “谢临君,我运气一直不好,如果桌上放着糖和一把刀,我什么都抓不到,我连被割得鲜血淋漓的资格都没有,”江路说着,攥紧了自己的手腕,他觉得自己在见到谢临君的那一刻起,就理智得很可怕,“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你一直拉着我,但是……我太自私了,我真的会害死你的,对不起,我不回去了。” 第79章 泥泞。 江路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能这么冷静的说出这一长串的话来。 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一定不能让谢临君发现他,一定要好好儿逃开谢临君的身边。 可所有的想法在谢临君抱住他的时候沉淀在了泥土里,溃烂之后生长出丑陋又狰狞的花。 他必须冷静下来,斩断一切谢临君想要拉他回去的想法。 冷静得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开口,声音就已经传出来了。 谢临君的表情很震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或许是在惊讶江路这份从他身边逃开的勇气,或者是别的什么,江路所说的话也好,表情也好,都在令他震惊。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临君瞪着他,往前一步,拽住他的手腕,“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要这么想吗?!” “是我们经历的吗?不是你被我硬拖着下水的吗?”江路听见外头一阵轰隆的雷声,或许盖过了自己的声音,谢临君可能没有听见那句话,于是他又说了一次,“不是你被我硬拖着下水的吗?” 谢临君咬了下牙,没说话。 “对不起,”江路侧过头去看着窗外,那场倾盆大雨如果淋在身上,可能会留下无数个血窟窿,只是这么想想他就觉得身上疼得厉害,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不用你拉着我了。” 会害死他的。 江路想。 我一定会害死他的。 谢临君能说出“你死了我就跟着你去死”这种话的时候就已经不正常了。 不行的。 谢临君必须正常,必须朝着阳光的地方跑。 “不用我拉着了?”谢临君低声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再抬起头来时眼睛红得厉害,喉结上下鼓动着,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呼吸都像被拉长了一样,他看着江路,眼底全是不可置信的情绪,还有不再隐藏的狠戾。 “是你要我拉着你的,是你说不要让你变成疯子的,”谢临君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他看着江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似乎是觉得他的表情和那番话过分滑稽,扯了扯嘴角居然笑了起来,“现在你说,不要我拉着你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压在江路后颈,用手指轻轻摁了一下,“你这里刚被我标记过不久,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你说不要我拉着你了?” 说完,他顿了会儿,不再看着江路了,视线往下滑,落在鞋尖上,“那谁来拉着我?” 江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所有的话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了,他甚至挣脱谢临君的手的力气都没有,光是站着就足够精疲力竭。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谢临君按着他后颈的手越来越用力,“想不通的时候死死拽着,想通了之后就随便丢在一边可有可无的东西是么?” “我不想……你死。”江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我为什么会死?你他妈要离开我了就没想过我会不会因为这个去死么!”谢临君终于吼出了他踏进这个房子,找到江路后的第一声,“你知道我打开厕所门发现你根本不在里面的时候有多害怕么!现在找到你了你和我说你对不起我想让我走?!” “啊。”江路怔愣地看着他。 “你还想我怎么对你?我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你还要我怎么做才能留在我身边,江路,”谢临君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江路的胸口上,声音忽然小了下来,轻得快被雨声盖住了,“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么?为什么你总是会离开……” 没有。 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 所以才不想你和我一起去死啊,非得抱着一块儿往刀子堆里跳下去,血肉模糊的死亡才算真正的未来么? 江路觉得自己的思路很清晰,但谢临君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他得劝他,劝他冷静下来,劝他离开这里。 但他开不了口。 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就痛得很厉害。 喉咙的疼痛扩散到全身,大脑,四肢,反反复复往死里折腾。 “……对不起。”江路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剩下的,或许被雨声盖过了,或许他本身就没有开口。 不记得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耳畔只有谢临君颤抖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还有谁走上楼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江路?没事吧房东突然打电话给我……”叶渡林走进门,愣了下,“怎么了?” “好,”谢临君抬起头,看着江路,“我听你的。” 江路猛地攥了下自己的手腕。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听你的,”谢临君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用躲着我,我会连夜搬出去,离开那个家,离开这个城市,不会再让你看到我,你下半辈子再看到我一眼我他妈的立刻给你下跪道歉!” 江路抿紧了唇,有什么东西就要撑破喉咙爆裂开来,也是那个东西阻止了他说话。 如果能说话的话? 如果能说话,自己要说什么? “你明天就可以回去,今晚先住在这里吧,我现在就回去搬走,”谢临君松开了他的后颈,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吹散了后颈处还残留着的谢临君的体温,江路哆嗦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但他的视线已经挪走了,看着后头的叶渡林,“麻烦你了,学长。” “……啊。”叶渡林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吧,”谢临君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江路,你不要我拉着,那就算了吧。” 江路怔愣地前方,眼睛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收进眼底,但大脑却没有接收到这个片段,他甚至不知道谢临君什么时候出的门。 叶渡林还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 但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那就算了吧。 第80章 久候。 屋外的雨下得很大,在敲击过这片天空笼罩下的所有东西后,肆意弥漫着属于它的寒冷与湿气。 雨棚和地面被击溃后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江路还站在原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边,思绪断了档后再也没有连接起来。 叶渡林在旁边沉默了会儿,弯腰收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碎的旁边柜子上的一个花瓶。 碎掉的瓷片边缘锋利得紧,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才能让那些东西不割破自己的手指。 还是在上班途中接到的房东的电话。 房东是个挺咋呼的小伙子,是个bata,平日里和叶渡林关系也不错,所以在接到警方的电话的时候第一反应选择了相信,然后很快速地通知了叶渡林,让他赶回来。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事情。 “……要不先睡吧?”叶渡林收拾完花瓶的碎片了,走过来轻轻拉了拉江路的胳膊,“别站着了。” 江路没说话。 雨声几乎冲掉了他的一切思绪,他觉得自己可能哭了,但抬手抹眼眶的时候,手刚抬起来他就知道这又是一个错觉。 刚才谢临君来了。 他在脑子里缓慢地回想。 来了之后,说了什么? 似乎是说了什么很不得了,也很让他恐惧的事情。窗外闪了一下,紧接着雷声轰鸣着落到耳边,江路打了个哆嗦,回过神看着叶渡林,张开了唇,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得出来。 那就算了吧。 谢临君是这样说的。 说话的时候眼底带着很浓重的失望和挫败,还有许许多多江路看不懂也不敢去看的情绪在里头,混在一起,调成混乱的颜色。 那就算了吧,指的是什么? 谢临君说他累了,累了的意思是……不拉着了。 挺好的。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谢临君被他伤到了,放弃了,今天就会回去搬出去,不久后就会消失在这座城市,而在余下的不知道多少还能存活于世的年头里,他再也见不到谢临君了。 没有人会围着小鸡围裙到书桌边看他写作业,也没有人会在他只有一个眼神不对劲的时候就抬手很用力地拉着他。 没有人会再这样做了。 要问为什么,这一切都是自己所期望,并且去实施的。 他和谢临君就像已经融合在一起的一块积木,如今被他亲手拿着刀切开,横截面凌乱不堪,血流满地,他还要把谢临君踹走。 叶渡林刚才说了什么? 好像是说先去睡觉吧? “嗯,”江路迟了很多拍,才应道,“好的。” 叶渡林在旁边没说话。 主人家不进卧室,江路觉得自己先进卧室去躺着也不太好,于是绕了一下,就在客厅坐下了,手指无措地捏着自己的手腕,把那块凸起的骨头摁得发酸。 窗外又是一声雷鸣。 江路眯缝起眼睛,看着窗外的雨。 玻璃上的雨痕像是谁狰狞的脸,混着血液融化后,尖叫也被掩埋在雨声中。 江路突然慌得厉害。 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空,又酸又涩的感觉在心底漫开了收不回来了涨得他难受得快要死去。 他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明白了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不会再有谢临君出现了。 之前的那些想法只是想法,而此时此刻坐在陌生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雨,那些想法突然在身边被具体化。 他的身边现在就没有谢临君陪着。 空荡荡的。 手和心,肩膀和腿,都是空的。 自己是害怕害死谢临君才让他走的,谢临君也真的走了。可是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自杀了,谢临君也不会知道。 自己会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时节彻底陷入死亡,而谢临君将会开启他新的人生,与自己无关的人生。 ……是自己不要谢临君的。 谢临君也如了他的愿,放手了。 可是在这一刻心底突然慌得很厉害。 就像被绑在十字架上即将受到日光刑罚的吸血鬼一样无措又恐慌。 谢临君真的放手了。谢临君真的走了。 这不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旁边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是你把他逼走的。” 江路瞪大了眼睛,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一样,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缝里像是淌出了许多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板上,叫人惶恐万分。 沉默才是最容易让人陷入死亡的东西。 叶渡林有点儿记不清江路已经坐在沙发上发了多久的呆了,反正窗外的雨势已经变小,墙壁上挂钟的分针也滴滴答答走了两圈半不止。 “不……”江路腾地站起来,眼眶也随着这个动作红了起来,身后的叶渡林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叶渡林问。 “我去找他,”江路的嘴唇有些发颤,说完就快速朝着门那边跑了过去,叶渡林一愣,连忙抓住了他一把,江路不解地看着他,口中还在喃喃地念,“我要去找他。” “带把伞去吧,”叶渡林从鞋柜里拿了把伞出来,看江路状态实在不对,干脆道,“我陪你去。” 江路张了张嘴没说话。 叶渡林拿着伞又拿上钥匙,带着江路出了门。楼道是声控灯,灯光昏暗,走一步就得低头看一眼台阶是不是没了以防自己连滚带爬三步当两步地滚下去。 江路一直低着头,手揣在兜里,很紧张地攥成了拳头。 下雨天是最不好打车的,车轮带起一阵水花车灯又照亮了雨滴,路面湿滑行人又少,更何况此时已经是深夜,马路上的出租车更是少得可怜。 叶渡林一边盘算着这个点儿用手机软件打车还能不能打到,一边下着楼。 刚走到楼梯口,叶渡林还没撑开伞,旁边的江路突然蹿了出去,速度快得他就眨了个眼的功夫,江路就已经跑到了不远处小卖部的屋檐下,低着头紧紧攥着身前那个人的袖子。 是谢临君。 谢临君没走。 就那么发了一大通脾气,吼得隔了三栋楼都能听清他的声音了,他居然还没走。 就那么站在小卖部的屋檐下,低头看着江路的发旋。 叶渡林仔细打量着谢临君看江路的眼神,忽然松了口气,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冲着他们两个招招手,自个儿跑回了楼上。 第81章 渚。 江路是在下了楼的那一瞬间看见站在那儿的谢临君的。 脑子里有认真的在思索,是幻觉吗?还是现实?应该是幻觉吧,毕竟谢临君生了那么大的气,已经走了。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跑了过去。 肢体的动作比大脑更快,等到他低着头拽住谢临君的袖子的时候,悬挂在头顶的大刀终于落下来了。 是真的谢临君,不是幻觉。 他为什么没有走? 自己找他干什么?现在应该做什么? 江路完全没有想过。 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谢临君完全没有说话。 从江路扑过来抓着他开始,他就没有发出过一声声音,仿佛和背后的墙融为一体了,只是盯着江路的发旋看。 一个下了夜班的出租车司机瞥见在屋檐下躲雨的二人,停下车按了下喇叭,摇下车窗嚷道:“怎么了?要我送你们回家吗?” “不用,”谢临君这时候才开口了,“谢谢叔叔。” 司机点点头,“早点回家吧!” 谢临君又应了声“好”那司机才开车离去了。 有了司机的打扰,二人之间的沉默才暂时消退下去。 伴着逐渐微弱的雨声,谢临君开口道:“你要干什么?” 江路哪晓得自己要干什么,他低着头茫然地瞪大了眼睛,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那你上去吧,”谢临君说,“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江路没松开他的袖子。 像是要把袖子和自己的手掌紧紧黏为一体一样,分毫都舍不得松开。 “江路,”谢临君的语气很严肃,也很冷漠,是自从他们再次相遇后甚少有的冷漠,疏离的气息几乎要喷到五脏六腑里去了,但江路就是拽着袖子没松手,“是你要我走的。” 对,是自己要他走的。 那现在算怎么回事? “我……”江路打了个哆嗦,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 他抬起头,想看看谢临君的表情,可周遭实在太过昏暗,他看不清,只能借着不远处昏黄的路灯的光来仔细看看他的表情。 那是一幅从未有过的对待陌生人般漠然的表情,谢临君正试图把他的袖子从自己的手里拽出来,大有一副你再拽着我干脆把衣服脱给你的架势。 “对不起,”江路突然很大声地喊了出来,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喊出来,但喊都喊出来了,索性松开谢临君的袖子,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有几分颤抖地重复了一次,“对不起。” 谢临君没说话。 江路说完对不起后就没声音了,嘴唇颤抖了好几次想要说点儿什么,但话总是到了嘴边说不出口,他总是这样,想说的说不出口,不想说的违心的一大堆放在嘴边,他永远都是这样。 但他不能再这样了。 谢临君真的会走的。 一辈子都不会回头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手臂上,江路看见那是一滴水,却又比雨水滚烫,他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眼泪,声音也带上了嘶哑的哭腔,“我太怕了,我怕害死你,我怕你会被我栓在这儿一辈子……一辈子你懂吗?哪都不能去,在这里陪我发疯,我真的怕,谢临君,我真的怕。” 谢临君还是没有说话。 江路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的眼泪除了上次妈妈死了之外就没有这么流过,一滴接着一滴,完全蒙住了视线,“我太怕了,所以才想把你推开,万一你被我害死了呢?万一你拉着我你也飞不起来了呢?” “我之前要停药了,要防止那些药让我反应迟钝记忆减退我才能努力读书跟得上你,你这么优秀被我拖累了怎么办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江路一边哭一边喉着,好在此时还有些雨声足以盖过他的声音,“我以为把你推开你和我都会没事的,可是我不行,我要死了,谢临君你救救我……” “怎么要死了?”谢临君开口问道,“你不是站得好好儿的么?” “没有站得好好儿的,站不住了,你救救我,”江路抬起另外一条胳膊抹了把眼泪,抬眼看着谢临君,刚要开口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不正常,我脑子有问题,我好多时候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会陷入一个很奇怪的圈,你知道的,等我走出来就没事了,你等我走出来……” “那你要是走不出来呢?”谢临君还是那副语气,那副表情,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摸了摸江路的后颈,“我又等着你把我踹走,然后滚回去收拾东西灰溜溜地离开吗?江路,你敢说一句你从始至终真正地信任过我吗?” “不会,我要走出来,我会走出来的,”江路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不像话了,音量又比方才小了很多,但是是颤抖着的,语速也快,“我信你的,我只有你了,我为什么不信你,我只能信你了……” “所以呢?”谢临君问,“所以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江路又抬手抹了把眼泪,他咬紧了牙,脑内一片空白。 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 明明是主动把谢临君推开的,可等谢临君亲口说出要走了,他又难受得厉害。 矛盾得就像身体里居住了两个灵魂,各自霸占不同的想法,随时占领大脑高地,指挥身体做出各种矛盾的事情。 谢临君在这个时候叹了口气。 那些冷漠疏离的表情随着这一口气瞬间瓦解下来,像是战士终于摘下了他的头盔和防具,内里的柔软和细腻都应该对着对的人表达。 江路到极限了。 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再这样逼下去会适得其反。 谢临君松开摸着他后颈的手,往上抬了抬,不轻不重地落在头顶上,掌心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那我等你走出来。” 江路咬紧了唇瞪着眼睛没说话。 “最后一次,我等你走出来,”谢临君说,“如果你再推开我,我真的会走的。” 江路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了,松开谢临君的胳膊抬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张嘴很用力地在谢临君肩头咬了一口,伴着莫名委屈和终于落地后安稳的心情,喉咙里发出了意味不明地闷哼。 第82章 冬五环。 江路这一口咬得很重,但谢临君一直没吭声。 他抚摸着江路的背,伸手在他背后用力地搓了两把,又按在了头顶上,侧过头去亲了亲江路的耳垂。 “回家吧,”谢临君说,“路路,我们回家。” 江路这才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抬手揉揉眼睛,头一次这么乖地让谢临君牵着手,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小区的门卫帮他们开了门,一边开门一边乐呵呵地问:“吵架啦?你看这哭得,眼睛都快肿了吧?” 谢临君没搭理他,拉着江路很快速地进了楼道,上楼摸出钥匙打开门,在玄关换了鞋进去了,印入眼帘的都是熟悉的摆设,江路这才有了归属感。 家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不是你出生并且长大的地方就叫做家,而是有你生活痕迹,会让你产生归属感,放下所有防备不管累不累在哪都能睡着的地方才叫家。 江路脱了鞋,顺便把鞋摆放整齐,然后大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谢临君还在玄关那边,刚把鞋放好,江路就已经拿着自己的药出来了。 他学着平日里谢临君的方式,把药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一粒一粒地倒在瓶盖里,又倒到一起去,抬眼看着谢临君,“我吃药了。” 谢临君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过来,“吃吧。” 江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把药全都倒进了嘴里,又将那一杯水全部喝完,一扭头谢临君刚好拿了衣服出来,他想也没想地脱了衣服,接过谢临君拿来的,换上了。 “我会好好吃药的,”江路拉好衣摆,坐在沙发上看着谢临君,“也会配合治疗。” “嗯。”谢临君点了点头,把脏衣服丢进洗衣篮里明天再洗,又把江路的药拿回去放好了,走出来时江路还坐在沙发上。 眼睛的确是哭肿了,声音也哑得厉害,头发还有点儿湿,明天起来得感冒了。 谢临君叹了口气,又去洗手间拿了张毛巾出来,坐在江路旁边,帮他擦着。 “我会治好的,”江路还在说,“不会发疯了。” 谢临君擦着他头发的手顿了顿,低下头看着江路,小声说,“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个神经病。” 江路咬了下嘴唇没说话。 “我只在乎你让不让我在你身边待着,”谢临君把毛巾扯了下来,江路的头发被擦得有点儿乱了,有几根甚至凌乱地翘了起来,他伸出手缓缓将那几根头发捋下来,说,“你刚才……是不是很害怕?” 江路没说话,但又咬了会儿嘴唇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也很害怕,”谢临君说,“我在学长家楼下等了两个半小时,我在想,如果你不下来找我了那我应该怎么办。” 江路吸了吸鼻子。 “我真的要回来收拾东西吗?从此再也不见你吗?”谢临君说,“我有点儿做不到。” 他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你,这份喜欢直到你……你家里出事,你突然离开了,我才察觉到,然后在无数个没有你的日夜里发酵膨胀,最后腐烂发臭。 那棵白玉兰记载了很多,如果它有灵的话,应当能看见那时守在江家门口,无论冉秋妤如何打骂都不肯离开的谢临君。 谢临君这一辈子好像没有什么情感。 他被冉秋妤压迫得太过了,仿佛只是一个讨她欢心的工具,重复着无数次她所认为好的事。 直到遇到江路。 他将他前十几年所应有的感情都栓在了他的身上。 哪怕是江路要他离开,他也是不会走的。 在叶渡林家楼下的那两个半小时无疑是煎熬的,骨子里的每一只虫都露出尖牙啃食着他的血肉,他的叫声被淹没在雨夜里,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叫出来。 但无声才是最痛。 他想冲上去把江路拽出来,带回家锁着,或者是别的什么,让江路再也没有离开他的想法的,他都想去做。 但他终究是没动。 赌江路会下来找他,也赌他们之间应有的斩不断的锁。 好在江路下来了。 江路真的下来找他了。 身旁的沙发靠背突然凹陷了一块儿,谢临君回过头,发现江路已经睡着了。靠在沙发靠背上,呼吸拉长后睡得很香。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还是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太累,谢临君把江路从沙发抱回床上之后他也没醒,平日里谢临君翻个身他都会哆嗦一下迷茫地睁开眼,今天却睡得异常安稳。 谢临君替他拉过被子,深吸了口气后,倒在了他的身边。 差一点。 差一点就真的让江路跑了。 但终究是差了一点,那一点,就足以让他把江路永世留在身边。 * 日子终于在江路的配合下踏上了正轨。 第二天江路醒来时不再神叨叨地盯着天花板发呆,他先是扭头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然后才伸手用力地抱住了谢临君,想了想,又扯开他的衣领看了眼昨晚在小卖部的屋檐下自己很用力咬下去的那个牙印。 “怎么了?”谢临君很快醒了过来,声音还有点儿刚睡醒的时候的沙哑。 “没怎么。”江路碰了碰那牙印,“疼么?” “疼,”谢临君说,“赔钱么?” “你吃我的住我的我都没让你赔钱呢。”江路乐了下,打了个呵欠,刚想坐起来,余光便瞥见了蹲在门口的黑影。 密密麻麻的,多得数不清。 全部都睁着猩红的眼眸愤恨地瞪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和自己同归于尽。 不能和自己同归于尽。 如果自己死在这里了,那谢临君怎么办? 谢临君也会被杀的,谢临君…… “谢临君,”江路把头扭到了谢临君那边,瞪着他,“我……我看见了。” “什么?”谢临君问。 “……黑影,很多,在门口,”江路说,“你看得见吗?” 不等谢临君回话,他又立刻说道,“你肯定是看不见的……” 谢临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我去做检查吧,”江路说,“去医院检查。” 江路终于主动提出了要去正规医院检查。 谢临君之前是有提过的,不是看不起那几个秃头专家,只是这种病怎么也得去正规医院,用正规仪器检查了才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但那次江路拒绝了,理由是不想出门。 一个很无赖,看似是在撒娇的理由。 这次是江路主动提出来的,谢临君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点点头,“我陪你去。” “嗯,”江路应了一声,“吃过早饭……不,吃过午饭再去吧。” “好,”谢临君说,“那今天别吃药了。” 江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没有再往门口看。 吃过午饭,两个人打车去了医院,挂了号在那边等着,谢临君一直轻轻地握着江路的手,江路也任由他握着。 他实在是很讨厌医院这个地方。 说不出的讨厌,生老病死人间百态都能在这里看到,人类所有的丑态都将一览无遗,在充满了消毒液味道的空气里被杀死所有的善意或者恶意,以及最后一点良知。 检查的项目不算多,但也谈不上简单,最后拿到那张确诊单之后,江路反而松了口气。 和江彻给他说的他的病一样,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抑郁症,还有一定程度的被害妄想。 医生建议入院治疗,但被两个人拒绝了。 只能根据他的情况开了些药,又问了问他之前吃的什么药,反正到最后还是拎了不少的药回家去,脱了鞋倒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个什么感受。 “这么直白的看到我的病,”江路看着谢临君把药放好,“害怕吗?” “你一大早和我说门口有东西我都没害怕,”谢临君倒了杯水递过来,“我还会怕这个吗?” 江路笑了笑,没说话。 “要定期复查,也要按时吃药,多运动,多做别的事转移注意力,”谢临君说,“多运动这条是不是废了?” “嗯,”江路说,“我不想动。” “那陪我动动吧,我好久没有晨跑了,你……”谢临君话没说话,抬头看见江路盯着一个角落不动了。 “你是不是又看见了?”谢临君问。 “啊。”江路回头看着他,“是。” “那是假的,”谢临君握着他的手,“看我就行,我拉着你的手,你能感受到我,只有我是真的。” 江路盯着两个人相握的手,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再次相遇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两个人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江路想起他们刚再遇的时候,互相看不上眼——可能只是他看谢临君不上眼——甚至在学校门口打了一架。 之后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被查出是omega,林妍的疯狂和死亡,那个护工所藏匿在黑暗之处的爱恋,安葵和安祁,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 回头看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时好时坏,站在不同的立场就有不同的看法。 但不管他怎么回想,谢临君都在他的身边,没有走开过。 好像不止是喜欢和爱这么简单和这么沉重的东西足以概括的。 江路还在盯着两个人相握的手发愣。 “别看了,”谢临君难得开了句玩笑,“再看下去我不好意思握着你了。” “啊。”江路眨了下眼睛,反应过来谢临君说了什么后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我握着你吧。” * 查分那天晚上江路异常紧张,吃了药才被迫缓解下来,瘫在沙发上看着谢临君查分。 “先查你的,”江路有气无力地说,“先查你的。” “我全校第一。”谢临君说。 “还没查呢就全校第一!”江路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想坐直了靠到谢临君身边去,但因为药的副作用还没过去,他只是很用力地挺了一下脖子,然后又倒回了沙发上。 谢临君笑了笑坐到他身边,和他一起靠着。 最后查出来,谢临君的分数果然没有让任何人失望,高得意料之中。 “我查你的了啊,”谢临君在他胳膊上捏了下,“紧张么?” “我说不紧张你肯定不信,”江路说,“要不是你给我灌药了我现在肯定躲厕所去逃避现实了。” 谢临君笑了笑。 查分的人很多,网页卡顿了很久才进去,谢临君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地看着成绩分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江路看着他的表情,心里跟着漏了一拍。 没考好? 分差很多? “你……”谢临君顿了会儿,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江路瞪着他,呼吸都快停住了,突然发现谢临君嘴角带着一丝压不住的笑容。 “你有病啊!”江路又喊了一声,“我多少分,快说!” “和我一样,”谢临君笑了,江路从来没看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漾开的笑意完全止不住,他像是怕江路没听清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和我一样的分数。” 江路瞪着谢临君看了一会儿,突然脑袋往沙发靠背上使劲儿靠了一下,然后看着天花板开始乐了。 “你不再看一次么?”谢临君问他,“万一我骗你呢?” “骗我你能笑成这样么?”江路说完,打了个呵欠,大概是忧心于查分的事情,昨晚起就没睡好,这会儿眯着眼睛乐了挺久,但也没睡着。 “真骗你的,”谢临君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们考的科目都不一样,怎么可能分数一样。” 江路扭头瞪着他,想了会儿,才想起来了。 谢临君是个alpha。 alpha不分文理,文综理综都要考,录取线也比他们这些omega要高很多。 如果谢临君的分数和他一样那还得了。 按照alpha的录取线,谢临君基本就算是落榜了。 “但是你考得很好,”谢临君说,“我看了一下最近几年几个好学校的录取线,你肯定能过。” “你呢?”江路说,“落榜了啊?” “你去哪我去哪,”谢临君说,“落不了榜。” 江路笑了会儿没说话,隔了阵儿,他才说,“一起去吧。” 充满阳光的远方,一起去吧。 第83章 跨越大海。 查了分之后日子就过得异常的快,眨眼儿就回学校拿资料了,眨眼儿就填完志愿,俩人分数一样加上都考得挺高,很自然而然地去了同一所大学。 那是北方的一所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江路只想起了那边冬天都会有的糖葫芦还有听着就很酷的暖气片。 淹没到膝盖的雪和出门棉袄进屋短袖的奇怪着装。 “我想去天津听快板。”江路说得很诚恳。 “还可以顺道去听段相声,”谢临君点开手机看了眼日历,想了想,“我们可以把行李收拾好,一边旅游一边过去。” “嗯?”江路看着他。 “有点儿远,一直坐飞机或者别的什么去都会无聊,”谢临君说,“我们可以走走停停,算好日子,报道那几天过去就行。反正暑假还有很久。” “高中毕业旅行啊?”江路想了想,笑了。 “嗯,”谢临君关上手机,坐到江路身边去,“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不晚,”江路说,“什么时候走?” “看你想去哪些地方,”谢临君说,“想去的地方少我们就晚几天出门,多的话就早几天。” “那我琢磨琢磨,”江路笑了笑,想站起来,但吃过药后的无力感让他的腿脚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完全不受他的控制,轻叹了口气候,他说,“反正要去天津听快板。” “嗯,”谢临君看着他,“隔得不远。” 江路想了想又笑了,视线从谢临君的脸上一点点滑到下巴再滑到锁骨,就这么一点点地往下攀爬,最后落在膝盖上那一点儿不细看的话完全看不出来的痕迹上。 他说那是自己离开那年冉秋妤打的,用来打他的木板上的倒刺刮破了皮肤,硬生生弄出挺大一条口子来,后来结痂脱落了,留下了浅白色的疤。 谢临君身上总是有很多疤。 奇奇怪怪的伤痕,有时候俩人脱了衣服一块儿洗澡的时候江路都能看见他背后的伤疤,还有脑袋上已经有几块长不出头发的地方,现在头发长长了盖住了光秃秃的头皮看不太出来。 但是江路能看到。 一旦看到谢临君身上的伤,就觉得过去那些黑漆漆的日子又回来了似的。 但谢临君总能在这种时候拉住他的手。 治病的过程总是充满了煎熬的。 江路终于提起力气配合,但这不代表治疗的路上就会一帆风顺。 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让江路觉得自己像个**。 发胖,忘性大,失眠多梦等症状让他疲惫不堪,太阳明艳的那天早上差点儿没能起得来床。 药物的副作用其实没有这么大。 不止一个医生这样说过。 但江路所表现出来的就好像被人按头灌了一整瓶药那样,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 “明天就出发了啊,” 谢临君洗完碗出来看着江路,“你去看看你还有什么没有收拾的东西么?” “不想动啊。”江路说。 他枕在沙发靠背上的脑袋转过来望着窗外,阳光把绿油油的日子晒焉,最顶上的树叶甚至蜷了起来,恨不得钻回树干重塑木身以示安慰。 这么炎热的天气,踏出空调房一步都是死亡。 第二天江路也是这样顶着一脸我要死了的表情出的房门,两个人打算从重庆那边出发,先到解放碑绕一圈。 但碍于这样的高温,加上江路很郑重地说:“三十三度以上的温度不要喊我出门。” 去重庆的计划就这么暂时放在了一边。 路过的时候还是歇了会儿,找了个酒店住着,等晚上,温度终于降下来虽然也没降多少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比火锅还要火热的体感温度的时候,江路终于出了门。 “蜜桃乌龙,”江路找了家奶茶店待着,扭头问谢临君,“你喝什么?” “一样吧,”谢临君对这些没什么研究,他撑着脸坐在桌子那边,盯着江路看了会儿,“你是不是胖了?” “药物作用,”江路说,“你知道的。” 谢临君抿了抿唇没说话。 这家蜜桃乌龙里还放了点儿椰果进去,江路喝一口就嚼一会儿椰果,喝得很慢,手里的茶凉得厉害,背后却一阵一阵地冒着。他擦了擦汗,抬起头看着天上,“好大的月亮啊。” 谢临君挺含糊地应了一声。 江路又看着谢临君,“星星也很多。” 谢临君抬眼看着他。 江路笑了笑,把吸管从唇边拿开,往前跑了两步,转过身来,谢临君发现他的笑容有点儿牵强。 重庆夜晚的小巷街头很热闹,烧烤店和水果摊子挨着摆,水果冰粉撒上一层花生碎,大人汗流浃背地吃着烤肉,旁边是几瓶冰镇的啤酒,脚边是空空的啤酒瓶。 小孩儿个个满脸通红地跑来跑去,嘴里喊着几句听不太懂的方言。 “我又看见了,”江路说的声音很小,差点儿就被老板的吆喝声盖了过去,“影子,很多。” 谢临君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江路也不说话了,就站在那里,抿着唇看着他。 “什么时候看见的?”谢临君说。 “从奶茶店出来,”江路把手里的茶换到左手,“就一直有影子跟着我们。” 谢临君往前走了一步,牵起江路的手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两个大男孩儿在这样的夜里牵着手,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淹没在明暗交界处,前面的灯坏了,黑漆漆一片,江路走到那边的时候明显有些抵触。 “怕么?”谢临君的茶早就喝完了,把杯子丢进垃圾桶里,这会儿刚好从兜里摸出手机来打开手电筒,牵着江路继续往前走。“他们跟着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冲着我笑,”江路说,“笑得……很恐怖。” “那你也冲他们笑,”谢临君说,“看谁先把谁逗乐。” 江路看了眼谢临君。 走出这一截路,又是很明亮的一大段。 路灯也不像刚才那般昏暗,前方还有点缀在桥头的明亮灯光,天空被光源污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脏兮兮的像快废弃画布一样挂在天上。 “不用怕,”谢临君很用力地攥紧了江路的手,他说,“我在牵着你。” 第84章 拥抱清风。 两个人一路走走停停,日子过得不快不慢倒也惬意,在日光的流淌中影子被拉得斜长,亲昵地叠到一起,不再让光源从二人之间穿过。 他们的行李不算多,很多衣服江路懒得收拾也懒得拿,就丢在了那个家的衣柜里。 “我们还回去么?”江路这样问过谢临君。 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前往西安的高铁上,人很多,呼吸时空气里都带着对面小孩儿吃的饼干的味道。他们准备一路逛到上海,吃吃逛逛的,再坐飞机去往真正的北方,这时候的的北方出于一种相较于南方略微干燥的季节,太阳明晃晃地挂在空中,风里又带了不少沙尘,但无端让人心中生出一股期待来。 江路手里还握着药,谢临君拿着他的水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接上了江路刚才的话,“过年的时候回去看看吧。” 听见他这么说以后江路突然松了口气,仰头把药都倒进了嘴里。 不是一去不回,也不是念念不忘。 就是过年的时候,回去看看,很平淡地回去看看。 谢临君没有把路堵死。 在这个闷热潮湿的南方的夏季,他们一路往上,终于去往了北方。 空气比南方干燥了不知道多少倍,江路一下飞机就有点儿想往自己脸上泼水的冲动,干得就像汗水都无法从毛孔里流出来了一样,连空气里都是躁动不安的尘土味。 “我们跑了好远啊。”江路拿起行李往外走了两步,“回去的时候也要用这么久吗?” “回去的时候直接坐飞机就行了,”谢临君看了他一眼,“先去找酒店吧。” 江路点了点头。 在外面的酒店里呆不了几天,还没来得及适应这里早晨雾霾江路就感冒了,连带着谢临君也有点儿水土不服。 太干了,头天晚上忘了开加湿器,江路就起来喝了三四次水,第二天唇瓣直接裂了几道口子,刷牙的时候疼得厉害,龇牙咧嘴地刷完了牙赶紧把唇膏摸出来擦上了。 大一报道那天学校门口有不少老师和学长学姐,都挺热情的在那边帮忙带着去宿舍和签到登记,人声嘈杂,江路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往谢临君背后躲了躲。 谢临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准备找个老师问问路。 “江路是吧?”一个老师抬头看了眼他,“你父亲说过,你不能关灯睡觉?” “啊。”江路愣了下。 谢临君同样愣住了。 他们在这之前都想好了,因为江路怕黑怕到极致的缘故,原本是打算到校外租个房子住着的。 毕竟寝室要熄灯,就算不熄灯,他也不可能让别人跟着他一起开灯睡觉,没这种先例,也没有这么“独特”的学生。 可没有想到的是江彻已经打过招呼了。 “给你安排的是职工楼那边的单人间,”老师还在说,“晚上可以开灯睡觉,就是你得多交点儿钱,还有,你一个omega自己独住记得把门锁上,晚上出门最好找个人一块儿。” 江路还在发愣。 不知道是震惊于江彻真的记住了他所有的事还是震惊于这么简单就给他安排了职工楼的公寓。 他只是一个大一新生,老师居然说得这么平静,把他住到教职工公寓的事儿说得这么平静。 或许还有别的震惊因素在里头。 这个老师居然这么无所谓地看着自己,说出了你一个omega自己独住记得把门锁上这种话。 不太一样。 和以前那个把omega当成洪水猛兽又或者尘土沙粒一般的地方不一样。 “快去放行李啊。”老师看江路还在发愣,便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这会儿老师都在外面迎接新生,你自己先过去,哦,这个是钥匙。” “我们先过去吧。”谢临君接过钥匙,说,“先帮你收拾好我再去寝室。” 江路点了点头,跟着老师去了职工楼的公寓,放好行李整理完毕后又跟着谢临君去了他的寝室。 寝室是四人寝,他们俩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男孩儿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这会儿正坐在桌子上商量待会儿去哪吃饭。 “哎,你好。”留寸头的男生最先看到他们,“我叫刘松韵。” “我叫张青竹,还有两张床,你们挑一下吧。”另一个男生说。 “我叫谢临君。”谢临君说完这句,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床上,随便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带江路去吃饭。 “你们俩上哪儿吃啊。”刘松韵看见他们俩要出门,问了句,又指着江路,“他不住这儿啊?” “不住这儿。”谢临君说。 “那你们上哪儿吃?”刘松韵还在锲而不舍地体温。 “不知道,”谢临君说,“出门看看,有什么吃什么。” “那带我们一起啊,”刘松韵说,“我们俩为了决定吃啥已经商量了半小时了。” “带你干啥你他妈电灯泡三万七千多瓦,”张青竹瞪了他一眼,“我们俩吃食堂去。” “我操,食堂得吃好几年呢,”刘松韵跳下桌子,拉着谢临君就往外走,“快点快点我们一块儿去吃饭,快开学了赶紧培养一点儿感天动地的室友情出来……” “操,你丫傻.逼吧!”张青竹骂了句。 “没事,一起去吧,”江路这时候才开口了,“培养点儿惊涛骇浪的室友情。” “感天动地。”刘松韵站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纠正。 “感人肺腑,”江路笑了笑。 “感人发烧!”刘松韵一幅遇到同道中人的表情,伸出了手,“你好!” “我叫江路。”江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大学外面就是条小吃街,不少奶茶店和火锅店此时都是被光顾的对象,一行四个人走出了两拨人的错觉,两两分队,前后走着。 刘松韵看着挺想上去和江路唠嗑的,但是被张青松拽着了,影响到了他的发挥。 “我跟你说,”江路说,“你们那个好像是男alpha宿舍。” “嗯,”谢临君应了一声,“下楼的时候楼梯边儿有牌子,写了的。” “嗯,我的意思是,搞双A恋的人素质真的都特别差,”江路看着谢临君,“知道么?” 谢临君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少让那个刘松韵拽你,”江路随便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洗澡记得锁门。” 谢临君有点儿想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江路说得很认真,不是在撒娇也不是在若有若无的吃醋。 他们一起住了快三年的时间,突然要分开住了,江路心里就跟放了八十多块柠檬片一样酸,又酸又苦之余,情绪翻涌得有些剧烈了,一想到今晚他们就不能睡一块儿了,这个事实让江路不安到了极点。 “我们出去租房子住,”谢临君说,“先提交申请,军训过了就搬出去住。” 这个学校军训期间是强制住校的,就算江路没有住到职工公寓去,也不可能和谢临君睡一块儿,毕竟一个alpha一个omega。 江路抬眼看着他,谢临君也无所谓地和他对视。 “我……我总不能这辈子都这样吧,”江路捏了捏谢临君的手指,“我可以试着一个人住。” “那你试吧,”谢临君继续说,“等军训结束了我就来找你。” 江路深吸了口气,很郑重地点了下头,“那我先看看周围的房子。” “远一点儿也没事,”谢临君看见江路的情绪缓和下来了,这才挪开视线,牵着他继续往前走,“我可以骑车带你。” 第85章 将心释放到天空之中。 头天晚上江路是一个人住的职工楼,里面的东西都挺新的,躺上去还有太阳暴晒过后的味道。 房子里安静得很吓人,天已经完全黑了,江路深吸了口气,想去洗澡,但是提不起劲儿。 就在他这口劲儿即将放回去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谢临君发来的语音,江路点了接通,没出声,谢临君也没出声。 但是能听见那头刘松韵和张青竹时不时拌嘴的声音。 隔了会儿,刘松韵进去洗澡了,半小时都没出来,张青竹就去砸门,“你是晕里边儿了还是晕里边儿了还是晕里边儿了啊?” “你这三个形容有区别吗?”刘松韵在里面喊。 “没有啊!”张青竹也喊,“至少证明了你没晕啊!” 谢临君莫名其妙地乐了一声,江路听着也乐了。 “笑个屁。”江路说。 “就想笑,”谢临君说,“心情好。” “哎你和谁打电话呢?我进去的时候你耳机就戴着呢吧?”刘松韵终于舍得出来了,一边走一边用力擦着头发,“商讨什么国家大事啊也没见你吱一声。” “吱。”谢临君说。 耳机那头的江路又乐了一会儿。 “和江路打电话吧?”张青竹说。 “嗯。”谢临君倒是没避着什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张青竹笑了笑,正准备再说两句,刘松韵又嚷嚷开了,“你们关系这么好啊挂着电话不出声还是江路睡着了?你俩发小?” “算是吧。”谢临君说。 “我操老张你看看别人家的发小,你给我打电话从来都是五秒就挂,老子话都没说完你他妈挂得跟后面有狗撵你似的!”刘松韵一巴掌甩在了张青竹的背上,“对比起来你就是隔壁老张!” “傻.逼啊你!”张青竹喊了声,“隔壁老张不应该关系更好么?!” “反正!”刘松韵指了指他,“不是亲生发小!” 江路在那头听乐了,连带着一个人睡觉的那种不安都散了很多。 刘活宝和不是亲生的隔壁张发小也睡着了以后,就没什么可乐的了,但是还是能听见很轻微的谢临君的呼吸声。 江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旁边没有谢临君,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见放在旁边开了免提的手机里传来了谢临君的声音,“醒了?” “我**俩电话一夜没挂?”刘松韵这会儿才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俩……谈恋爱啊?” “傻.逼。”张青竹很简短地发表了感想。 军训的时候依旧是把alpha和omega、beta分开的。 江路休息的时候绕到alpha那边去看过,没看见谢临君在哪儿,倒是看见了刘松韵跟个傻.逼似的站在排头小手指一直在那儿颤,看见江路过来了就颤得更厉害了,可能是在和江路打招呼,但没接着颤几秒就被教官点名喊出列了。 刘松韵这个人挺神奇的。 是一个……比严驰飞更二逼,比高炎更自来熟的神奇物种。 他们去的这个学校人多,分连的时候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喊出去打场仗回来都还活着十几个连回来在这儿接着军训。 休息时间很短,没一会儿又被拉着回去继续站军姿,汗水糊眼睛里了也不能抬手擦,江路干脆就眯缝着眼睛,余光能扫到旁边的人变成了黑影,但他没动。 是假的。 是假的是假的。 等会儿集体解散了,谢临君来找他了,这些东西就不敢继续跟着了。 江路就这么默念着,默念到谢临君来了,余光能扫到的那些黑影还是没有散。 “吃药,”谢临君递了几粒饭前药过来,“吃完我还得过去,alpha训得太严了。” “嗯。”江路接过药,看着谢临君说“太严了”的时候有点儿想笑,然后真的笑了出来,“你也有觉得别人很严的时候啊。” “嗯。”谢临君也笑了笑,没多说话。 吃完药那边也没喊着集合,两个人就站在树下聊了会儿,聊了什么不记得了,反正是些有的没的,天天都见着面的人,尽管现在不睡一起了,但还是有那么多话要聊。 “哎江路吃的什么药啊?”刘松韵跑过来,“我刚看见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啊,我……”江路顿了顿,“补钙。” “钙片啊?什么味儿的,给我也来点儿,”刘松韵挽起袖子,他热得脖子上都是汗,“我就感觉我最近有点儿萎缩,没以前高了呢。” “那和缺钙有个屁的关系。”张青竹说。 “那你说啊,”刘松韵说,“我为什么萎缩了?” “可能是缩水,”一边沉默的谢临君突然说了一句,“昨天洗了快一小时的澡,我和青竹以为他晕里面了,踹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地上沉思。” “嗯?”江路看着他。 “沉思自己腿为什么这么长。”谢临君说完了,还有点儿想笑。 江路也没憋着,直接就笑出来了,几个人闹成一团,直到集合的时候才散开了。 军训前几天是最难熬的,后几天也不是不难熬,就是习惯了,换句话说就是麻木了,没那么多情绪去思考自己究竟有多麻木的时候已经沿着跑道踢了好一会儿的正步。 军训结束后就正式开学,这时候谢临君的申请也办了下来,开始在外头找房子。江路起先找的那几个房子都不太行,房东一幅敲傻子的表情把价格使劲儿往上抬,谢临君二话没说就拉着江路出了中介。 最后在隔学校不太远的地方一个老式小区里找到了一个出租屋,一楼,采光挺好的,还有个小院子。 “你俩是学生吧?”房东是个乐呵呵的老头儿,“在哪儿读啊?” 谢临君报了学校的名字。 “哦,我孙子也在那儿念书呢,”房东说,“真好啊,说是学霸才能考得上的学校,你们俩,学霸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头儿说学霸的语气刻意抬高了几分,反正江路进屋后就笑着没停过。 搬出去的时候刘松韵还挺伤心难过的,宿舍里原本四个人,有一个突然退学不来了,还一个直接申请外边去住了,屋子里一下子成了他和张青竹的二人世界,他总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我他妈!能吃了你!是不是!”张青竹听他说完他的心路历程后很不出所料地炸毛了,“你要是!不想住!就他妈!搬出去!” “背三字经呢。”江路凑到谢临君耳边小声说。 “铿锵有力。”谢临君点点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然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是一通乐。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自在的生活过。 黑影还能看到,耳边也时不时会出现反驳他的声音,但是……就是那种,心情上很轻松明亮的感觉。 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踏实了。 踏踏实实的,脚踏平地了,往前不是一片迷雾,往后的那片荆棘也在逐渐离他而去。 不光是江路有这样的感觉,谢临君也有。 这学期谢临君的变化是巨大的,可能是因为搬出宿舍以后依旧没能逃离刘松韵的魔爪的缘故,他比以前还要爱笑得多,眼睛眯成一条缝,偶尔还会大笑出声。 但没有变的是两个人连体婴儿一样的出入方式,刘松韵那种人都能看出来,班里的同学没道理看不出来,但没人来问江路的第二性别,只是在七夕那天起了个哄,让谢临君给江路表个白。 “我爱你。”谢临君说。 “我也爱你!”刘松韵可能是怕他们俩尴尬,很舍己为人地嚎了一嗓子,然后被张青竹一脚踹在了后腰上。 江路乐了半天,靠到谢临君的肩膀上,小声说,“路路也爱你。” “君君也爱你。”谢临君说。 “江路路超级爱你。”江路捏了下他的胳膊。 “谢……”谢临君顿了顿,“有点恶心。” 江路乐了好一会儿。 北方的夏季是干热,秋季是干燥,就在江路以为冬季也是干冷的时候雪就这么突如其来的下了下来。 鹅毛大的雪花,从来没见过的大小,江路趴窗户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冲谢临君说,“好大的雪啊。” “待会儿应该能积不少,”谢临君说,“出去玩儿么?” “这么大的雪啊,”江路又趴在了窗户上,过了两三秒,“当然要去!” 北方下雪天最好玩儿的就是南方人。 尽管混迹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出来的南方人,眼睛里都闪着激动的光。 情绪一旦高昂起来了,时间就会过得特别的快,半个学期下来,江路的治疗没耽误,课程也没耽误,期末考试的时候还比谢临君考得好了那么一丢丢,成了全班第一。 江路把成绩截图下来发朋友圈的时候顺手刷了刷,退出来的时候收到了条来自严驰飞的消息。 -回来没? 这个消失了半个学期的人终于舍得冒个泡了。 江路立马回了条。 -谢邀,人在北方,还没买机票。 那头正在输入中好久,最后直接打了个视频过来。 “哎!”严驰飞看着精神不太好,头发也全剃了,“你现在说话怎么跟段子手似的,我以为我发错人了呢。” “被热情的北方同学影响了,”江路笑了笑,“我们回来了啊,期末考完就回来的。” “那出来聚聚吧,”严驰飞说,“不带谢临君。” 你跟他到底有什么仇。 江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 “我去个聚会,”江路说,“严驰飞不让带你,你就在……” “我就在对面马路上蹲着。”谢临君很快地应了一声。 “不用那么可怜,”江路走到他旁边去坐着,“你就在对面咖啡厅等我就行。” “嗯。”谢临君侧过头去亲了他一下。 严驰飞是一直都对谢临君抱有意见的,江路知道,也只知道是因为谢临君给老师说严驰飞抄作业才会有这种态度,但是之后的种种事迹又让他觉得不止是这样了,这次聚会刚好可以问清楚。 进了约好的包厢,里头还有几个当初一起打游戏的,江路都还记得,点点头打了招呼以后就坐在了严驰飞边儿上。 “好久不见,”严驰飞一本正经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欢迎领导人视察工作。” “嗯,”江路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但察觉到严驰飞的胳膊已经瘦得皮包骨了之后,嘴角的笑还是僵了瞬,“……同志们辛苦了。” “你变化挺大的,”严驰飞说,“大得我有点儿认不出来了。” “嗯?”江路看着他。 “胖了,”严驰飞说,“不止一圈儿。” 江路靠在椅背上,又有点儿想笑了。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谢临君发来的消息:到了? -严驰飞说我胖了,进来帮我揍他。 -不来。 -过分。 谢临君没了动静,隔了会儿发了张照片过来,一张挺大的桌子,上面就一杯咖啡。 不一会儿又发来两个字:过分。 江路看着那两个字嘴角又扬了好久。 一堆人聚会肯定免不了喝酒,严驰飞也喝了不少,嚷嚷到最后,勾着江路的肩膀到沙发上坐着,小声说了句:“他怎么没标记你啊?” “嗯?”江路看着他,“最终标记会导致omega受孕,我们打算等大学毕业了再……” “我不想知道你们到哪一步了。”严驰飞很暴力地往他嘴边怼了一杯酒。 江路哦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还在想着应该怎么和他开口问谢临君的事儿,结果严驰飞自己就说了。 说明严驰飞今天这场聚会不光是想聚会,而是下定了决心,正儿八经地想和自己说说谢临君。 “我其实挺怕他的,”严驰飞顿了会儿,盯着杯子里反光的酒面看,“高一……上半学期,你没转过来的时候,他特别阴沉。” “嗯。”江路点了下头。 那个时候的谢临君确实阴沉。 半小时憋不出一个屁,还整天拉着个脸。 “这个镇子上的人其实……挺多的,也不能说多,地方小了,人一多,很多事情就……大家都知道了,”严驰飞说,“镇子上的人总说……谢临君他们那一家都有点儿神经病,包括谢临君这个孩子。” 江路没说话。 “偏执、易怒又擅长隐藏情绪,他们都说他很恐怖,”严驰飞说,“后来高一了,我和他一个班,亲眼看见他打人的时候才觉得,这人是真的恐怖。” “拳拳到肉,就像要杀了那个人一样,”严驰飞喝了口酒,接着说,“眼睛都没扎,用凳子把那人手一下一下砸断了,没人敢上去拦。” “啊。”江路回过神,看着严驰飞。 “因为那人碰了下他的手机。”严驰飞说,“挺莫名其妙的吧?后来他家来了,赔了好多钱才没捅上去,又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没给他记处分。” “但是你转学过来之后他就……很莫名其妙的,把脾气压回去了,”严驰飞看着江路,“你明白那种感觉么?第一次和他打手游的时候我都怕他把手机砸我脑门上。” 江路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感觉他和所有人认识的谢临君都不是同一个人。 冉秋妤口中的,老师口中的,严驰飞口中的,和他认识的谢临君简直就是两个人。 有精神分裂的可能是谢临君。 习惯了北方的大雪之后,再回到南方,总有点儿不适应。江路从酒店出来的时候都有点儿不适应。 提前给谢临君发了消息,所以这会儿他应该是结了账正在往外走。 “谢临君要来接你吧?”严驰飞说,“什么时候来?” “马上,”江路说,“他就在对面咖啡厅。” “……哦,”严驰飞往对面看了看,“我今天和你说的那些话,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希望我对我的对象能够全方面的了解到。”江路很快速地接了之后的话,“我以前……也觉得他很暴躁,就是个神经病。” “嗯。”严驰飞看着谢临君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但是现在,”江路朝着谢临君挥了挥手,然后扭头和严驰飞说,“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是这个世界上不会放弃我,会紧紧抓着我,会等我和他跑到同一个起跑线,然后再往前奔跑的人。 也是这个世界上不觉得我是个煞星,害了所有人的人。 江路看着谢临君缓缓地走过来,笑了笑。 南方的湿冷完全浸透了衣物,江路往前蹦了两步,和严驰飞说了再见以后蹦到了谢临君面前,“晚上好。” “晚上好,”谢临君啧了一声,“喝了多少你这是。” “把酒店喝垮了,”江路说,“服务员赶我们出来的。” 谢临君又啧了一声,把带来的外套给江路披上了,然后握着他的手,揣进了自己兜里。 夜晚很寂静,车辆很少路过,路面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这种时候,特别是谢临君在身边的时候,江路才觉得自己的酒劲儿上来了,晕乎乎的,走路脚都在甩,想了想,他问谢临君,“你小时候为什么总打我?” “看你不顺眼。”谢临君说。 “你以前不是这么回答的,”江路乐了会儿,“以后会打我吗?” “看心情吧,”谢临君也笑了,“反正我以前也不是这么回答的。” “你越来越讨人厌了,我跟你说,”江路说,“讨厌鬼。” 谢临君又笑了会儿,伸手在江路的耳垂上碰了碰。 往前走了一截,又走到了第一次遇到徐橙的那家ktv门口,两个人很默契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走出去一截了,谢临君忽然开口说,“有时候我会想,alpha和omega或许都是神的失败品。” “嗯?”江路没反应过来。脑子里本来就迷糊,这会儿被谢临君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地更迷糊了。 “alpha无法抗拒omega的信息素,omega有天生的发.情期,都是有弱点的失败品,”谢临君说,“所以世界上才会有……番这个东西,来作为补偿。” 江路捏了捏他的手指,没说话。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这个补偿的,”谢临君说,“有些人,天生宁愿是失败品。” “比如我。”江路说。 “我爱你。”谢临君说。 江路抬起头,突然有点儿想哭,但忍住了,顿了会儿,他才低声道,“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