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太少》作者:翡冷萃   文案   老婆跑了三年瘦了十多斤,再不抓回来过年没得吃了【误   「为旧日幸运,投入到动魄惊心,必定要成为,欢愉的纪念品」   破镜重圆,背景架空,又甜又狗血   周凭x陆新宜   高举年上大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新宜,周凭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亮。陆新宜稍动了一下,才发觉身上哪哪儿都疼,还被抱得很紧。   周凭很快也醒了,但横在他胸前和腰上的手臂都一动没动。被窝里热气裹着陆新宜,后背贴着周凭发烫的胸膛,昨晚的记忆潮水般涌入,很快,陆新宜的脸也开始发烫。   他试着转身,但被周凭箍住:“别动。”   声音带着刚醒的哑,低沉地打在陆新宜耳道。   “早上有戏。”过了会儿,陆新宜小声说,“场务通知五点化妆……”   周凭沉默着,只拿手抚在他小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昨晚做得最狠的时候,陆新宜好像也迷糊了,不像刚开始那样很不情愿地只知道躲他,反而一个劲儿地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摸,哭着求他:“受不了了……肚子、肚子……”   可等周凭故意问他肚子怎么了的时候,他又不肯说。   当下周凭不说话,陆新宜就也不出声了,昨晚确实折腾得太狠,陆新宜压根没来得及睡多久,就这么被抱着,竟然就差点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不过很快周凭就翻身把他压住,盯着他刚才因为觉得热而拽开一点被子露出来的锁骨,好像什么大型食肉动物盯住了自己的食物。   硬热的性器顶进臀缝的时候,陆新宜在半睡半醒间皱着眉“嗯”了声,肩膀抖了抖,被周凭拿一只手按住,挺腰狠狠弄了几下,听见陆新宜不成调的哼哼,低下头去,叼住了他嘴唇。   陆新宜本能想躲,可周凭身上不知道什么味道,混了点烟味,只闻出是很浅的香水味,在黑暗中侵袭过来,陆新宜想起昨晚在小蓬莱的卫生间里,周凭也是按着他肩的姿势,低头在他耳边问他现在为什么这样耐心,不像三年前甩他的时候。   凶狠的模样,陆新宜却觉出脆弱。   陆新宜下了戏上保姆车的时候莫名打了个哆嗦,助理常昊一脸紧张:“怎么,感冒了?头晕不晕?”   陆新宜怔忡了一下,很快躲开常昊伸过来探温度的手说:“没有,没事儿。”   他看常昊回手关了车门,就给自己盖了张毯子,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常昊坐他旁边又细看了看,发觉他脸色确实有些不好,这段时间太赶了,本来片场就要起早贪黑地等,外面的通告还排得密密麻麻,赶通告不想得罪导演和剧组,就要牺牲陆新宜,大部分时间在车上和飞机上睡觉了。   “我回头跟程哥说,让你休息几天吧,总这么赶也不是事儿,让牛产奶还得吃草呢,您这快赶上光合作用了!”   陆新宜往车窗那边靠了靠,闭着眼说:“不用,照安排来。”   常昊刚要张嘴,他又低声说:“好了,真困得不行,让我睡会儿。”   常昊只好让司机开慢点。   可开再慢,有四十分钟也到小蓬莱了。   下个戏已经在谈了,一个大IP改编剧,正热的仙侠题材,没意外的话陆新宜会接男一,今天就是来跟导演制作吃顿饭。   他根本没什么量,更不用说还有一帮人诚心想灌,几轮下来,陆新宜忍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起身说了句抱歉后去了洗手间。   习惯使然,怕被拍,他一出门,常昊就拉起了他卫衣上的兜帽。   “一会儿回去真不能喝了,刚来的通知,明天五点就化妆,脸上就这么点儿肉,明儿再没了导演又该骂了。而且你那胃……晚上回去给你炖汤,别人宿醉都爱肿,怎么就你爱缩水呢?”   陆新宜低头跟在念念叨叨的常昊身后,走到卫生间门口,常昊回头握住他手臂,微微扶着他,脸色突然变了,皱着眉看他:“哥,你还行吗?”   陆新宜边往里走边说:“没事。”   他打开水龙头洗脸,弯腰的动作催动呕吐感,但只是干呕。   “要不咱直接回,先把你送车上,我回去跟导演说你喝多了一一直吐……”   “不行。”陆新宜的嗓子有些哑,“得罪人。”   “可你真不行了啊,这都连着第四天饭局,明天又下午三点的飞机去香港,哥,我看你脸色真不行了,白得跟纸一样,哥……”   胃里一阵尖锐的疼,酸又灼得食道滚烫,冲了很久,陆新宜才慢慢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一张过于苍白的脸,一些头发沾到水湿了,饭局之后总是这样,眼睛里的血丝也很熟悉。   他扶着洗手台,感觉手被冷水冲久了有些麻木,又觉得自己脑子不太清楚,因为过了很久,他才直起身,动作僵硬地转身,目光对上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长时间的人。   周凭。他们有多久没见了?陆新宜想,等十二月过完,就是整三年。   但周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看任意一个陌生人一样的平静和漠然,或许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三秒钟,陆新宜只知道间隔很短,周凭突然迈步冲他走过来,靠近他、越过他……伸出了手臂。   “没事。”不等陆新宜反应,周凭就微微转过头说。   他侧了一下身,把陆新宜往洗手台的方向推了推,挡开了刚才来拉陆新宜的另一只手。   常昊又叫了一声,陆新宜才意识到身边的状况。   刚周凭站在他们身后不动也不说话,常昊看都没看,下意识以为又是尾随陆新宜的私生饭,还是个男的,一警惕两声就把自家安保招呼进来了,只是没想到他家安保后头还跟进来一串黑衣人,呼啦啦冲进来守在那“私生饭”身边严阵以待。   平常看着挺宽敞的洗手间里几乎被人挤满了,除了陆新宜和周凭还有常昊,其他都清一色穿黑西装打领带、带墨镜——分别是陆新宜和周凭的安保,其中只有三四个属于陆新宜这边,剩下的都是跟周凭的,都认为自己的雇主在洗手间受到了骚扰。   显然刚才有两个已经准备动手“清理”陆新宜了。   陆新宜站直了些,抹了把脸上的水,也说:“没事。”   常昊嘴角抽了抽,心里低呼不妙,先把自家安保打发出去,然后三两下从剩下的黑衣人中间穿过,绕到陆新宜身边,两手扶住陆新宜,一边点头哈腰地给周凭赔不是:“误会误会,刚是我误会了,真对不起……先生您贵姓?”   “周凭。”   “啊,周先生。”常昊下意识又紧了紧揽着陆新宜的手,脸上堆笑,对周凭,也是对周围神经紧绷的安保解释,“真对不起,您看,他就是喝多了,进来缓缓,我们就在走廊那头的包厢,以前总有人尾随,我们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说着,常昊就把陆新宜往外带。   刚电光火石间那阵仗,即便在来人非富即贵的小蓬莱也不多见。   常昊常年在这圈里摸爬滚打,就算没见过周凭这张脸,但他也能知道,此时站了一屋的这伙人手里都有真家伙,不能拿“不好惹”来定义,和往常起了龌龊心思想占陆新宜便宜被他们保安挡开的老总和大老板也压根不是一个概念。   如果可以,他希望连根汗毛都别碰到人家。   ……   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那看起来既富也贵的周先生主动来碰他,不,碰他家陆新宜的汗毛了?   周凭握住陆新宜手腕的瞬间,常昊甚至想跳起来指给那些后腰别着家伙的安保看:“你家伸的手!看清楚了!”   但现实是,他安静如鸡,眼睁睁看着周凭从他手里拽走了陆新宜,同时轻描淡写道:“都出去。” ???   常昊就被安保“簇拥”着出去了。   酒劲儿慢慢上来,刚冲过冷水也没管多大用,陆新宜有些站不稳,在周凭的手劲下趔趄了一下,刚站稳,听见头顶一道平稳的声线。   “也没几年,就不认识我了,陆新宜?”   陆新宜被他握着的手腕有些发抖,他低着头咬了咬牙,才抬头说:“周凭,你回来了。”   “不该问个好?”   陆新宜提线木偶似的:“你好,周凭。”   周凭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谁教你这么连名带姓地叫?”   陆新宜偏过头闭了闭眼,低声说:“对不起,周先生,我……”   “谁给你资源你就能陪谁?还那么怕得罪人,陆新宜,我不知道你现在这么有耐心了。”   陆新宜绷紧了肩背直直地站着,觉得心口酸涩得疼,周凭又上前了小半步,几乎跟他挨着,把手搭在陆新宜肩膀上,像好心关照比他矮半颗头的陆新宜的身高似的,低头讲什么笑话一样,轻声细语道,“甩我的时候好像不这样啊?”   陆新宜想过千万遍重逢的场景,但其中没有一帧与此刻相同。旧情竟然还留在周凭心里。周凭竟然还愤怒,他还愤怒,说明还在意。   陆新宜有些不可思议地想,他竟然还在意。   后来才顺着推搡跟他走了,当下也顺着他的动作努力地放松。   后面没那么紧绷,周凭尽力进出了一阵,房间里响着叽咕粘腻的水声,陆新宜腰上没力气,又被吻得喘不上气,偏过头流出一点泪,被刚稍尽兴的周凭追过去吻掉,哑声道:“骚。” 第二章   陆新宜早上八点钟到片场,一夜暴雨,这会儿才刚有要停的意思,片场乱七八糟,场务忙成狗,除了陆新宜昨天走的匆忙,手机还在常昊那儿,其他人早都接了今天上午停工的通知。   片场早有经纪人嘱咐的几个人等着他,一下都围了上来,又给方丹打电话。   一个副导演乍见他站在棚外,也惊讶地跑过来:“陆哥,咱们上午不拍,是有东西落这儿了么?您吩咐小常打个电话,我叫人给您找去就成,怎么亲自过来了?”   陆新宜赶紧说:“没有没有,我过来看看,这就回酒店了。”   阴雨天光线昏暗,片场偏僻,演员住的酒店条件也不怎么样,屋里一室一厅,摆了几件老旧的木质家具,客厅几乎坐不下几个人,只扔着陆新宜的几个行李箱就差点没地方下脚,来了人以后只能待在卧室。   常昊缩在沙发上低着头,一脸丧气,陆新宜的经纪人方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床边抽烟。   “我回来了。”陆新宜找了个地方坐下,摩挲着手里的手机。   方丹使劲儿吸了口烟,把烟头摁进床头的泡面桶里:“我能看见。”   陆新宜就低眉顺眼地嗯了声。   又沉默了大半天,常昊低声问:“哥,你没事儿吧?”   陆新宜说:“我没事啊,下午还去香港吗?”   常昊抓了几把头发,哭丧着脸说:“昨天我,我也真没办法了,哥,咱就带了那么几个人,根本不够人看的,再说报警吧,闹开了给人一乱写,那不完了吗?主要还怕惹狠了他们再把你怎么着了,我当时,我当时……”   陆新宜安抚道:“真没事,和你没关系,当时也是我自己愿意走的,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不等常昊再说话,方丹开了口:“常昊你去买早餐。”   常昊还眼巴巴地看着陆新宜,但是知道他们有话说,起身利落地答应了声:“诶!”   “周凭?”常昊走了,顿了顿,方丹道,“大陆方舟那个周凭?”   陆新宜点头:“是。”   都过了一夜了,方丹本来就知道,但陆新宜说是,她还是没忍住“嘶”了声,熬了一夜的眼眶凹陷,满脸严肃,声音都有点抖了:“到底怎么回事?”   陆新宜言简意赅:“我们……我们在一起了。”   说完陆新宜补充:“就这样。”   方丹被气笑了:“这叫就这样??”   方丹起身,插着腰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几个来回,突然走到陆新宜身边,捏着他的脸左右转着看了看,脸色很不好地挑了挑眉,又拿手拽了几把他身上的衬衣:“扣子扣扣好,看你脖子上那些东西!”   陆新宜慢半拍似的,才低头把衬衣最上面一颗扣子扣好,只是他一低头,又露出后颈两块红印子。   方丹翻了个三百六十度的白眼,粗暴地揉着眉心,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在一夜间变成这样的。   陆新宜进圈将近两年,刚到她手里的时候,和千千万万冲这个圈子扑进来的年轻人一样,只是个在广告里做背景墙的模特,方丹注意他,只因为陆新宜确实长了张格外出彩的脸。   有次方丹跟一个广告外景,是她手底下一个二线女星拍,当时还不在她手底下的陆新宜在里面打酱油。   拍摄休息的时候,几个摄影师凑在一块儿看底片,说“漂亮”、“条顺”、“对劲儿”,当时方丹还以为是在说那女星,过去一看,屏幕上放大的是一张面生的脸。   等拍完了,方丹把那男孩儿叫到身边,才知道他叫陆新宜,在公司已经大半年了。   回去方丹就想办法把他弄到了自己手底下,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什么更好的资源给他,跟以前差不多,拍几套快销宣传照,在广告里当当群演。   然而两年过去,现在的陆新宜已经不是当时为了在棚里吃顿盒饭拍完自己的以后还能干等四个小时的群演了。   自从在一个几乎算另一个公司拿来洗钱的垃圾网剧里一炮而红,他的势头再没减过。   走红之后,陆新宜也从没给她添过什么麻烦,换句话说,他比大多数艺人都听话,公司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除了一直以来坚决不参与一些摆在明面上意味不良的饭局之外,对方丹来说,陆新宜算是很省心。   因为这圈子不能说很干净,但也确实没外头传的那么不干净。说白了,各人走各路而已,多数还是讲个心甘情愿。   但此时此刻,方丹一下懵了,不知道陆新宜身上的哪个炸弹炸起来杀伤力更大:gay,还是和周凭扯上了关系。   “你没说过。”方丹捏着陆新宜的胳膊俯视他,“你没说过你喜欢男人。”   陆新宜垂了垂眼睛,过了会儿说:“签约的时候只说不能谈恋爱,我那会儿没打算谈恋爱。”   他声音不大,跟平常一样好脾气的样子,说什么都是在讲道理的架势。   方丹压着声音道:“那会儿没打算,现在呢?你也知道签约的时候说过不许谈恋爱,你告诉我,现在这样算什么?”   陆新宜没再说话,但脸上也没什么自己犯了大错的表情。   方丹顿了顿,其实也没话说。   他们都明白,普通艺人需要交代感情状况,但周凭是什么人,就算公司想给陆新宜炒新闻说跟他有关系,都没人有这个胆子。   周凭是什么人?   经常在本市晚间新闻里露脸的人在周家都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方丹托人查了一夜,大概得到一些消息,但她也知道,这些消息是她可以知道才能知道的,更深的,谁都不敢戳。   众艺算是国内毫无争议的娱乐龙头,做的既大也红,名下的子公司年年都有几部剧在央视播出,作为众艺年久积深的经纪人兼高管,平时遇上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方丹不至于慌了手脚,可陆新宜不搞事情便罢,这一搞,就把人打个措手不及。   昨晚过来之后,方丹先把常昊臭骂一顿,等四处托人打听了一圈,时间还多得很,一夜没睡,足够她冷静了,只是陆新宜刚进门的样子让她暂时有些压不住火。   陆新宜不怎么说话,私下里很多时候其实看着有点呆,没办法,出道之后只能走被艹烂了的高冷人设,可颜值撑得住,竟然意外的格外吃得开,平常工作忙,又显然是公司的摇钱树,日常生活说是众星捧月都不过分。   但他刚一进门那个样子,失魂落魄的,衣服又穿得乱七八糟,本来就因为最近熬得厉害,脸色不好,嘴角还挂着鲜明的一道口子,方丹不肯承认,她其实有些心疼了。   昨晚在常昊的描述里,陆新宜几乎是被周凭那一众带枪的安保架走的。   现在陆新宜却对她说他们在一起了。   “所以昨天不是意外?你们多久了?我听说周凭回国总共也就这两个月。”方丹看着陆新宜明显没精神的样子,难得有些磕绊,“他要是,他要是真因为喜欢你跟你在一起,怎么还能搞成这样?陆新宜,你跟我说实话,含含糊糊丢给我几句,你觉得像话吗?”   陆新宜无意识捏着手指头,难得很干脆地说:“姐,真的就是这样,我答应你以后会很小心,尽量不让你为难,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方丹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就又开始冒火,单手叉腰指着他额头骂:“我怎么还觉得你挺高兴呢陆新宜?看我上火高兴还是谈恋爱高兴?”   陆新宜很有眼色地不再开口,低着头给方丹骂,等到中午吃完午饭,这茬就算揭过去了。   方丹是大经纪,影帝影后也带过几位,从恋爱到结婚铺垫得明明白白,只要陆新宜这事没抢在她之前被媒体拍到,就还有的商量。   还有一点,也因为对象是周凭,飞香港的飞机上,方丹越想越觉得没多大事:媒体敢搞陆新宜,但也得敢搞周凭才行。   四舍五入就是没人敢搞陆新宜。   妥了。   陆新宜在飞机上也没睡着,他怀里抱了个现在正播的电视剧的周边发呆,又想着待会儿下飞机要被拍,不能揉得太不像样。   在香港剪完彩当天返回,上了机场高速已经凌晨两点多,陆新宜晚上没吃什么,胃开始隐隐地疼,头昏昏地发晕,深沉的夜色里路灯照下的冷光一束一束从脸上划过,陆新宜攥着安全带跟大巴的起伏颠簸。   下高速后换了保姆车,常昊先送他回家,习惯性拐去阳春居,那是公司给分的地方,新建成的中高端小区,安保措施严密,陆新宜搬过去一年多。   “等等。”陆新宜把手机递过去,给常昊看照片里的地址,“去这儿。”   照片是拍的一张纸条,今天早上,周凭跟他一起出门,陆新宜在片场下车以后,原本坐副驾那个像秘书的男人追下来给他的,说:“老板说让您有空的时候搬过去。”   常昊默默换了方向,良久问道:“哥,你真跟周先生在一块儿了?”   陆新宜很困了,声音很低:“怎么了,不像吗?”   常昊心想我哥怎么听着还有点儿高兴?   下午陆新宜工作的时候,方丹已经把平常跟着陆新宜的一众人挨个敲打了一遍,包括常昊,这一晚上他蔫了吧唧的,直觉昨天晚上就是意外,根本不是陆新宜对方丹说的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不过他也确实不应该再说什么了,把陆新宜送到地方,又看着陆新宜进了门,常昊提醒他:“明天还是暴雨,不知道转到棚里拍还是怎么着,哥你开着手机……不过有事的话我直接过来,明天给你送早饭吗?”   陆新宜站在门后抓着门把手:“我可能得睡到中午,你也休息吧,我自己吃点。”   “那行,我不吵你,但是醒了打电话,方丹姐说你那营养餐还不能断,记着打电话啊哥。”   陆新宜关了门往里走,房子是平层,很大,只有一些基本的装修,所以显得非常空,也很显而易见地收拾的很仓促,他在客厅和厨房转了转,只看到冰箱里放了两箱小瓶水。   也只有主卧有床能睡,其他房间要么空着,要么干脆锁着,陆新宜已经很累了,周凭不在,他没犹豫多久,就进主卧洗了个澡睡下。   没多久就睡熟了,醒来天都大亮,没装窗帘的卧室里一片刺目的光线,陆新宜勉强伸手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半,就把头蒙进被子里再次睡过去。   再清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陆新宜在陌生的房子里醒来,其实心里是不很踏实的,他先把床铺整齐,才给常昊打电话,然后打着瞌睡去洗澡。   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听见外面客厅有动静,下意识一路走出去,发现是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其他都没来得及,不过今天肯定……”   陆新宜停在客厅的电视柜旁边,谈话就停了,看见周凭在沙发上坐着,公文包还在手边,西服搭在臂弯,衬衣领带整齐,皮鞋没来得及换,是刚进门的样子。   他脸色原本就不太好,皱着眉冲陆新宜看过来,陆新宜就下意识站直了。   周凭身边站着好像在汇报工作的人也跟着看过来,打量着陆新宜,不过不是好奇,似乎本就知道他住在这儿,但是有些惊讶,对上眼神,还微笑着对他点了下头。   陆新宜不太自在,也对那人点了点头,又冲周凭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你回来了……”   周凭不说话,只起身朝他走过来,低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陆新宜读不懂他的眼神和表情,站着不动,就被周凭捏着后颈带回了卧室。   他手里还握着毛巾,进卧室以后自己在床沿坐下,周凭不理他,他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头发,过了会儿周凭问:“什么时候来的?”   陆新宜赶紧说:“两点多。”   周凭转过来看他,陆新宜就解释:“香港也下雨,飞机延误了两个多小时,回来就晚了。”   周凭很快移开眼神,一副是陆新宜多嘴解释其实他并不想知道的表情,陆新宜就默默闭嘴,低眉顺眼地继续擦头发。   两人一站一坐,头发总有擦干的时候,陆新宜鼓捣着手里的毛巾说:“你是忙完下班了吗?一会儿我助理要送饭过来,你要是不走的话,我让他多带一份,你先去洗个澡吧。”   周凭还绷着脸,不看陆新宜,两颊动了动,好像咬了下后槽牙,带着下颌线微微地动。   陆新宜没脾气似的,周凭不理他也不恼,等了会儿又问:“那我给他打电话了?”   周凭依然是那个拽得要死的表情,抬手松了领带,边解衬衣扣子边进了浴室。 第三章   常昊来的正好,周凭刚敞着浴袍走出来开始遛鸟,门铃就响了。   陆新宜低着头出去,回手把卧室门关严实才去给常昊开门。   “哥你很热?”常昊哆嗦了一下,“怎么脸这么红?外头刮大风,冷死了。”   陆新宜说:“你吃了吗?”   常昊又哆嗦了一下:“没吃也不吃你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哈。”   他给陆新宜带的是已经吃了大半个月的营养餐,少盐高蛋白,连吃三天嘴里淡出鸟来,另外给周凭打包了附近酒店的三菜一汤。   照平时,常昊一般会留下,一方面为了监督,另一方面是等陆新宜吃完给他收拾,但陆新宜家里冷不丁多了个人,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常昊问,两个人一起把饭盒打开挪到餐厅,陆新宜就说:“你回吧,要是下午开工再来接我。”   常昊答应了一声,问:“哥你以后就住这儿?”   陆新宜想了想说:“应该这两个月都在。”   常昊就说:“那我找人把你东西搬点儿过来吧,衣服什么的。”   他左右打量了一圈,一面把带过来的一个箱子在客厅摊开,拿出一个奶锅,还有几罐蛋白粉,一面说:“这地儿大小还行,就是太空,多余连双筷子都没,没人气儿不舒坦,过几天你又难受。一会儿我列张单子给你,看看缺什么再添上,下午开不了工,估计要换地方拍,我正好有空带华子给你买回来。”   陆新宜点头说:“行,路上注意安全。”   常昊走了,陆新宜折回卧室叫周凭吃饭。   开门的时候,他正站在衣柜那儿背对着门换衣服,手里拿了件套头的深灰色薄羊毛衫,展臂的时候牵动着背肌放松又收缩。   衣柜里只用防尘袋放了几身西服,昨晚陆新宜洗完澡没办法,只能拿了里头的一件衬衣当睡衣穿,刚才听见周凭回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走出去,身上也只有那件衬衣,被周凭拎回来才后知后觉地找了自己的裤子穿上。   卧室里有淡淡的水汽,在暖空气里氤氲着,房里没开灯,只有浴室的灯光浅浅蒙上一层,床上的被子因为陆新宜坐过变乱一些,整洁中的凌乱带着日久的假象,仿佛陆新宜睡在这里不止一晚,他同周凭也不止这一两天。   周凭转过头来,陆新宜松开门把手后退一步,抿抿嘴算个笑,指了指他身上的睡裤说:“我昨天没找到。”   周凭随手拨了把头发,回手指衣柜下面的抽屉,陆新宜哦了声,说:“吃饭。”   餐桌边两个人沉默地面对面坐,精装修的水晶吊灯光有些过于亮了,在无言的方寸之地显得喧哗。   陆新宜埋头苦吃,不消十分钟,硬吞下满满一盒鸡胸肉煮鸡蛋和西兰花。   反观周凭,倒吃得慢条斯理,面前几个菜甚至没怎么动过,看不出是食欲不振还是菜品不合口味,见陆新宜牛饮似的,又仰头咚咚咚地灌蛋白粉冲的水,淡声道:“这么着急?”   陆新宜唇上一圈奶渍,抽了纸来擦,突然听见他主动搭理自己,抬眼去看,苦着脸说:“难吃,要吃快点。”   闻言,周凭捏着汤勺的手指动了下,陆新宜赶紧说:“我饱了,你吃。”   “那你坐着。”   陆新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嗯?”了声,周凭垂目夹了块芍药,看不出神情,也听不出喜怒,又说了遍:“你坐着。”   陆新宜攥了攥随意搭在桌沿上的手,慢慢转回向外扭的身体坐直了。   他耐心地等周凭吃完这一餐,听到偶尔轻微的餐具碰撞的响声,再一次感觉到头顶吊灯的光刺得不像话,只能把头低下,让两眼对着空了的餐盒,感觉眼眶火烧似的发烫。 第四章   陀螺似的转了一个多月,骤然空下来,乏就跟漫天肆虐的雨水一样打在身上,陆新宜控制不住地走神。   周凭起身时来了个电话,应该是什么要紧的事,他一手搭在椅背上,收回落在陆新宜身上的眼神,敛眉听对方汇报。   趁这当口,陆新宜就又摸回卧室。他太累了,打算在常昊送东西过来之前再睡一会儿。   只是没等他睡熟,刚听见门轻微的响动,来不及反应,后背就压过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光裸的胸膛只通过一层薄薄的衬衣将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送过来,陆新宜试着动了一下胳膊,就被周凭交叠握住,然后用身体压在他的后背。   “周凭……”   “别动。”周凭说,“醒醒。”   他用手在陆新宜脸上拍打,力气不大,但确实是带着羞辱的动作。   “清醒没有?”   陆新宜“唔”了一声,整个人被扭得难受,眼睛垂着,鸦黑的睫毛像受惊的鸟的翅膀,扑棱棱地扇动。   周凭没再说话,他拿一手搂住陆新宜的腰,另一只手从陆新宜穿的白衬衣下摆伸进去,沉默着一路摸上去,掌心和指尖的茧擦过已经相当久没受过这种触感的细嫩皮肉,食指指腹猛地压住乳首按揉,力道带着狠,陆新宜陡然哼了声。   像什么凶恶的、没有人性的野兽一样,他用双腿和胸膛就可以很轻易地制住陆新宜,让他一动都不能动,不管陆新宜从清醒之后就放松了手脚给他压着,到被弄哭的时候也没试过反抗。   周凭由着性子摸了很久,双手所到之处都留下痕迹,牙齿在陆新宜的后颈上磨出了血丝,等陆新宜身上的衬衣半吊在后背上,锁骨和脖颈都开始微微泛红,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里低声哭起来的时候,才慢慢顶了进去。   他们在青天白日里肉贴着肉做爱,吻得缠绵,陆新宜的眼泪和体液都充沛,身上也再没有酒精气味。硬烫的阴茎霸道野蛮地捅开后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知。   周凭结实的腹部拍在他屁股上,打得发热发烫,被吊了那么长时间,像周凭说的,他后面的水比女人还多,性交之余,空气里响起一连串激烈的声音:啪、啪啪啪啪啪。   情欲沸反盈天。   陆新宜射了两次,体力跟不上刺激,在周凭射精前加重力道的时候才找回一丝神智,只是很快又被内射得佝偻了腰肢,可惜后脑勺的头发被周凭攥在掌心里,他只好发着抖又凑了过去,顺着力道窝在周凭怀里,汗从后背和脸颊上滑下去,肠道里还捅着那根射精过后半硬着死死顶到深处的阴茎。   “受不了……”陆新宜低声求饶,“你……你先出来……”   周凭拿一条胳膊撑着身体,侧对陆新宜,看什么新奇东西一样地看着蜷缩在他面前的陆新宜,脸上的表情显得他耐心十足似的,嗓音里带了点嘲讽的笑:“怎么了?”   周凭射得太深了,也太多,液体的每一寸移动都触感鲜明,遑论还有那根要杀人一样的阴茎插在里面。好像肚子都要给他弄坏。陆新宜说不出来。   “我想睡觉了。”最后陆新宜稍侧了下身,把大半张脸埋进床垫里,拿手心捂着眼睛,闷闷地说,“别做了,求求你行不行?”   周凭好一会儿没说话,陆新宜也再分不出精神来防着他还要把他怎么样了。   外面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叫人觉着冷,他就循着热度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周凭的腰,这次是真睡熟了。   陆新宜睡着了,很明显,还是人事不知的那种,周凭看得出来。   他阴着脸盯了那张总会装可怜的脸半天,应该被插在里面是真不舒服,陆新宜在熟睡中断断续续地哼哼,周凭捏着他屁股把自己抽出来,陆新宜就呼地松了口气,拱过去把他彻底抱住了。   新房里断断续续添了很多东西,一开始总发生周凭的人和常昊买重东西的乌龙,直到有天陆新宜从片场回来,看见搁在客厅跟健身房已经有了的同品牌不同型号的跑步机、双方助理面面相觑,他在进去洗澡之前建议两个人退掉其中一台,然后,互加微信。   一起共事不到一礼拜,原本互相都没什么要沟通的意愿。   常昊是因为对周凭有防备,连带着对他的人也一并不乐意搭理,杜安则纯粹只是感受到那浓浓的敌意,才不自找麻烦地凑上去。   不过琐事就这么多,两个主子住在一片屋檐底下,以后他们俩要合作和沟通的也只会多不会少,何况谁也不想吃炒鱿鱼,闭门造车要不得。   加好微信,杜安主动道:“陆先生平时常用的车有几辆?我叫人把车库收拾出来。”   常昊道:“他一般不开车,我接送。”   “这样。”杜安道,“那其实名下的车也是开过来比较好,我可以帮忙定期送去保养。”   常昊耸肩道:“我哥没车……没有需要怎么保养的车,二手沃尔沃,大半年没开,我还说过两天拾掇拾掇卖了好。”   他看着杜安罕见的呆滞表情,也忍不住笑了:“他全年无休,买了也没机会开……怎么,您以为娱乐圈就都是豪车十几辆、豪宅全世界买呗?刻板印象!”   杜安也笑:“陆先生看着也不像。”他看看表,“我老板估计也就这会儿回,咱们走呗?”   常昊道:“等等。”   他进厨房溜达了一圈,原本是想看陆新宜的奶锅有没有落灰,以此判定这人到底有没按时喝奶。   验视结果令人欣慰,随后常昊又无意中发现,两个调料盒的小抽屉拉出一半没推回去,而且边上整洁干净,至多是主人做早餐时赶时间了点,绝没可能是时隔已久的凌乱。   再有设定日期新鲜的洗碗机、搭在洗手台上半干的抹布,和案板边上一节鲜嫩未枯的葱,一切都表示,不止奶锅,这所房子里的其他锅碗瓢盆也都在被频繁地使用当中。   拉开冰箱一看,果不其然,瓜果时蔬塞得满满当当,种类繁多但井然有序,下层冷冻室里还放了一袋小鸡腿和两块排骨。   常昊关了冰箱,冲卧室的方向喊了声“哥我走啦”,就跟杜安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他边走边随口道:“你还请了阿姨来做饭?前两天我哥说不用送饭,我还以为是你那边来送的……其实我们也在找,可你也知道,我哥情况特殊,现在找个嘴严素质高的容易,找个做饭的也容易,但要找个嘴严素质高还肯做饭的就太难了,你动作……”   “没啊。”杜安看了他一眼,诧异道,“我以为是你们找的。”   两个人等着电梯面面相觑,杜安刚要说话,常昊就否定道:“我哥不会做饭,他煮个方便面要用两大碗水。”   杜安奇怪道:“那我老板……”   “叮!”   电梯到了,门打开,里面站的是下了班的周凭。他西装笔挺,面容严整,但两只手里都各拎了一个沃尔玛的袋子,其中一个袋子里的茼蒿还不甘示弱地探出了头。   杜安把“也不会”三个字咽下去,弯腰道:“周总!”   周凭嗯了声,杜安就快速道:“水电管道今天又确认了一次,都没有问题,灭火器都配好了,所有日用品也都搬好了,昨天陆先生说窗帘他想自己选,但是他最近行程都特别满,所以时间我还没有跟常助理确认好,除此之外您看还有什……”   “没有了。”周凭一手开了门,杜安怀疑他在听到“行程特别满”的时候皱了皱眉,不过稍纵即逝,也没多说,只在玄关处边换鞋边道,“辛苦了。”   杜安赶紧说:“不辛苦不辛苦。”   门关了,常昊意味不明地咳了一声。   杜安摸摸鼻子,跟在常昊后面上了电梯。   常昊问:“你老板到底会不会做饭?”   杜安道:“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会,我也没见过,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在做。”   良久,他深深地又叹口气:“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是谁,竟能让冷酷总裁为他洗手作羹汤?点击就看娱乐圈新生力量……”   “闭嘴吧你。”常昊说。   杜安果断闭嘴后对常昊道:“以后多在陆先生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浴室水声大,加上暖风呼呼地吹,陆新宜连常昊喊的那声要走了都没听到,玻璃门突然被打开的瞬间他生生吓了一大跳,见是周凭走进来,也好半天喘不匀气。   周凭看他脸上血色都没了,所以虽还是木着脸,但好歹没说什么讥讽的话,只把陆新宜抓在洗手台边泛白的手指松开,挤开陆新宜打开了水龙头。   他慢条斯理地洗手刷牙,陆新宜也没再关淋浴的磨砂门,就那么敞着背对周凭草草冲完,裹上了浴袍。   但他没能成功出去,路过周凭的时候被攥住手腕,然后几下被推搡到了浴室墙上。   周凭脱了西服外套,黑色衬衣整齐地扎在西裤里,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浑身冷淡严肃,下身性器却气焰嚣张地顶在陆新宜屁股上。   陆新宜挣扎了一下:“不要……周凭……”   周凭的一条腿卡进他腿间,整个身体都压过来,一手握住他半张脸,一手在他大腿根打转,动作不容置疑。   “周凭……周凭……”   “嗯?”周凭好整以暇。   陆新宜手足无措地反手抓着他小臂,一脸我们好说好商量的表情:“去床上行不行?我,我不想在这儿……”   两个人挨得很紧,刚才周凭把他的浴袍扯下来一点,低头就是他白皙单薄的肩膀,上面还有水汽,显得美味又好欺负。   “你抖什么?”这几天做多了,周凭脾气没有那么大,少数时候也肯听他求饶,“还害怕?”   陆新宜刚才确实被吓着了,他眼尾微微下垂,周凭问他,他就跟被戳中了什么心事的小动物,撒娇似的,无意识蹭了蹭周凭蛮横地卡着他脸的手心,小声说:“外面有洗手间,为什么你非要用这个……我不知道你回来了,你昨天,昨天说今天很忙……”   周凭看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另一只手在陆新宜身上来回地摸,却只让欲望更加无处宣泄。又看他慢慢在自己怀里红了脸,指责的话也说得乱七八糟,终于低头吻过去。   陆新宜每次被突然亲到的反应都很可爱,先是嘴唇微张,片刻后才会突然做贼心虚地紧紧闭眼。   然后随着周凭的动作越来越过分,他的抵御也愈发微弱。   最后还是在浴室做了。   除了被抱起来边走边弄,陆新宜最怕这个。   他比周凭矮了大半颗头,又远不如人家结实,开始有点力气的时候还能踮着脚承受,但没多久腿就软了,周凭两三下就能操得他大腿根发抖,遑论再做其他的动作。   可他腰被周凭搂着,浑身上下就那么一个着力点,不踮脚就相当于往对方的性器上坐,那东西操进去尤嫌不足,还要顶在深处磨,没多久他就会被弄得射出来。   周凭握着陆新宜刚射过的性器,饶有兴致地撸了几下,又护着不让它撞到浴室的墙上,下身力道一点没减,顶得陆新宜边哭边红着眼睛哼哼。   后穴要人命似的一阵阵绞紧,周凭爽得头皮发麻,还不忘边吻边教训陆新宜:“哭什么?射得到处都是。” 第五章   等陆新宜的新戏杀青,十二月也到了末尾。圣诞节那天,他在巴黎为卡地亚站台,收工后在酒店大堂碰见了周凭。   他身后一如既往地跟了一众神经紧绷的安保,陆新宜远远见他迈大步从旋转门进来,身形高挑出众,戴了副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在进门时摘掉了,穿了一身黑,大衣敞开,一条烟灰色围巾也没搭起,就那么垂在身前,随着迈步的动作摆动,手里握着刚摘下来的小羊皮手套。   本就人员稀疏的大堂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一个行注目礼的圆,而后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众人纷纷在宽敞的空间里为他们让行。是让行,也是下意识的躲避。   有法国记者压着声音低呼了声“周”,但也只是一声低呼。在周凭进来之前,就早有人来明确警告过禁止拍照。   他没看见陆新宜,隔了十几米远的距离目不斜视地路过人群,在酒店高管的指引下上了电梯。   这场碰面实属意外,常昊和杜安确实一直都在沟通双方的行程,但最近周凭忙起来时常见首不见尾,陆新宜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新年前后会有假期。   结束短暂的群访后,陆新宜也回了房间。   “刚才大堂走进去特拉风那个,你们知不知道?就前阵子在纽交所上市的大陆方舟,他是法人代表、最大控股人、CEO,三合一实实在在的大老板。”大套间里,负责整理礼服的小姑娘边装箱边说。   摄影小林“哇靠”了一声:“我还以为是本地黑手党!”   小王丢给她个斜视,小林故意蠢兮兮地笑,回了会儿神接着感慨:“真的很帅啊,超想拍来着,可惜有贼心没贼胆。你早说是咱们同胞那我就拍了,造福工作室的姐妹!”   “可别。”小王说,“你看哪个跟着他的哥们儿像吃素的?”   小林叹气道:“我只知道大陆方舟,但是一直不知道大陆方舟的老板。老天呐,我可以这三个字我已经说倦了。”   小王也憋不住开始痴汉笑 :“维基百科说他未婚,而且外网吃瓜群众翻遍犄角旮旯都找不出他的绯闻,被偷拍到就那么几次,身边还都是保镖,连只母蚊子都没有,哎……谁知道这口肉最后落在谁嘴里呢?”   小林奇道:“这么天菜,为什么国内没什么消息?”   小王平时也没闲心翻墙,纯粹是因为这两天在巴黎,闲来无事才上上ins和推,刚巧墙外群众都在讨论大陆方舟。   她随口道:“据说资产分割的时候,大陆方舟带走华音好些核心资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觉不真的话,国内也没必要这样封锁消息吧。”   常昊插进去问:“华音旗下品牌多了,带走一点儿有这么大影响吗?况且分家有什么好封锁消息的?”   眼看着一群人都成了好奇宝宝,小王只好不那么有自信地科普道:“那是因为外网都说现在大陆方舟的老板主要倾向跟德国或者法国合作,公开见面有两回,不过都挺迂回的,你们懂的,都是什么什么论坛之类的,一群头头凑在一起,不到最后不知道到底是真的私下接触还是群众脑补。国内捂着……橄榄枝伸到外头去了,这事情可大可小,国内应该是怕短时间内舆论失控……大头里他们割走了重工业和人工智能,你觉得应不应该有影响?”   常昊:退出群聊。   小王和小林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又吸引了几个人围过去继续叽叽喳喳。   本来工作室的年轻人少有关心这方面新闻的,就算有,也少提起来说。也就是因为刚才在下面疑似看见了最近的新闻当事人,大家都有热情,七嘴八舌讲个不停。   其中一个说:“那还能有假?大陆方舟要没东西,C轮融资之后,都不算在华音的持股份额,周凭光靠大陆方舟身价就能跻到富豪榜前五?那也太小看富豪榜了。”   几个人唏嘘一阵,“行了。”方丹说,“老天下雨你娘家人操白心。收拾好没有,好了下去吃饭。出去吃的赶紧去,不出去叫餐也可以。”   她看向陆新宜,陆新宜说:“我叫餐,你们去吧。”   打发走了呜呜泱泱的一群人,常昊也给陆新宜买饭去了,只剩下方丹和陆新宜。   “累了?”方丹问,“再坚持一天,回国以后能空一段。”   本来早就接了电视台的跨年晚会,前几天陆新宜才问方丹能不能推掉。   他没无缘无故推过工作,方丹同意了。   “回去以后尽量别有什么动静,微博发一条新年快乐就成,本来咱们临时退出就给人家添了麻烦,我推的时候也咬死了不是有别的安排,就是身体吃不消直播晚会。你说再要是不小心帮别人带了热度,那就真说不清辩不明,得罪人得罪到家了。”   陆新宜说:“知道。”   “对外说的是你回老家陪家人,以防万一,别说岔了。”她撩了撩头发,“粉丝挺理解的,早就喊着让你歇歇,这次也合她们的意。”   陆新宜看她一眼:“可我没有家人啊。”   方丹挑眉道:“那说什么,说你搞了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对象,我前一晚知道,你第二天就搬出去跟人家同居,不管一天上工多少个小时,只要能回去就不在外边儿睡,推工作也是为了他?”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提起这茬,陆新宜少有的严肃了点儿,“你们也不要一天到晚给那么多暗示。我是拍戏的,让我唱歌我也唱,跳舞也能学,但不会做她们的男朋友,大家都明白的事情,所以也不想白使唤人家不心疼。”   陆新宜自认不清高,甚至非常庸俗,他对公司的营销一向配合,甚至绯闻也在剧播出的时间段合作着女方炒过几次,但就是从来不乐意方丹她们往自己身上安“男友力”的标签。   任何事都可以不纯粹,这个世界就不是一个纯粹的世界,但不纯粹一旦涉及感情,就有骗的嫌疑,因为感情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说不清楚、没有道理,也是掺了不纯粹之后最能伤人的东西。   一个人杀人放火、抢劫偷盗,犯任何罪行,也许都可以找出身不由己的理由,只有感情上的欺骗不能。   一个欺骗感情的人,不需要搜证、问询,就可以直接被审判为卑劣的代名词。   方丹听他这句话听多了,从始至终都认为他就是拗,且是小学生水平的拗,每句话都叫人觉得幼稚,所以并不接话。   过了会儿,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说起另一件事:“我知道你什么人,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陆新宜,咱们俩是利益共同体,你要是不打算在那位身上得指甲盖大点儿好处,我可以理解,我只求你别找麻烦。”   “你身上有多少代言,接洽中的合作有多少,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有多少利益关系受损你自己清楚,对不对?”说着说着,她声音有点抖了,露出点焦虑。   陆新宜又点头:“我知道。”   她接着快速问:“你们怎么好的,什么时候?”   陆新宜眨眨眼,一贯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方丹只好问:“那位知不知道你在巴黎?”   陆新宜说:“不知道。”   方丹将信将疑:“最好真的不知道……网上说什么的都有,虽说外网的东西也不一定全是真的,但也有空穴来风这么一说,刚他们说的你听见了,最近但凡有动静你都得跟我报备,不准自己做决定,更不能独自出行,记住没有?”   陆新宜回来就卸了妆,脸上白白净净的,唇红齿白,不犟的时候头微微低下,显得很乖,方丹嘱咐他,他就点头说:“记住了。”   方丹看了看他,想说什么,最后又憋回去了,只问:“这都快一个月了,常昊说你那地儿他都不能常待着,放下东西就得走……他不能欺负你吧?”   后面那个“他”说的是周凭,陆新宜听懂了,抬起头说:“没有啊,我们挺好的。”   “是么?”方丹抱着胳膊,身体重量倚在右腿上,闲散的站姿,脸色却止不住得严肃,“这个人……实在是,陆新宜,你要是跟个艺人,素人也行,我都不会这么担心。”   她低声说:“怎么就跟这么尊佛粘在一起了?”   “你笑什么?”过了会儿,方丹奇奇怪怪地盯着他,“还想你老公呢?”   陆新宜收了笑,愣了愣才干巴巴道:“怎么了?”   方丹崩溃道:“你脸红什么!”   她实在觉得无法与陆新宜沟通,甩门走了。   这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怎么私下聊过,陆新宜工作忙是一方面,他不愿意怎么细说也是一方面。   至今每一次那边来人跟他们对接安保,冗长的确认工作之后,发现周凭只是来片场接一下陆新宜下戏,还是坐在车里不露脸的那种,她都会反复去想手里背景平平无奇一步一个脚印红起来的艺人怎么就跟这种鬼见愁扯上关系了。   陆新宜在那部垃圾网剧播出刚开始有要火的苗头的时候,方丹就把他查了个底朝天:一个小屁孩儿带着一个爷爷,爷爷先得了白血病后得了肾衰竭,天降大灾,在普通家庭能把全家人血吸干的病,遑论这副担子下面只有一个十九岁的陆新宜。   接着就是陆新宜被一块儿打工的朋友介绍拍平面照的入圈故事,老套,但是真实。   除了那些,方丹也掐头去尾地听过一些陆新宜没撞大运之前的事,为了多挣一点一天搬掉两卡车矿泉水晚上直接被送急诊给两条胳膊都缠了厚厚的绷带,在片场等盒饭次数多了被副导演直接指着鼻子骂,有一回拍个需要下水的广告群演画面晕倒了,最后发现是被饿的。   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其中极少的少数被一些“曾经的朋友”爆给营销号,为他圈了几波粉,人群来来往往,消息正热的时候,网络上不乏心疼陆新宜的留言,但其余的大多数,连同他手腕上说不明白的疤一样,那许多年的苦和忍,像尖刺的棱角分明的石块包裹在贝肉中,都是在他自己的心里慢慢消化掉了。   酒店的晚餐不错,红酒也不错,方丹喝了两杯,刚好微醺的程度,放松了很多,回房间的时候她又想,陆新宜是傻、是一根筋、是天下少见的天真,但他本质上也是吃过苦的孩子,他应该懂得给自己留退路。   跨年那天,周凭赶在晚上十一点到了家,陆新宜在沙发上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实,周凭的外套刚搭上他肩膀,陆新宜就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你回来了。”   陆新宜一直很瘦,宽松的家居服把他的锁骨露出来一点,最近头发好像有些长,柔软漆黑的发丝衬得他过于白了点,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嘴唇微微抿着,眉目舒展,毫不设防的样子。   周凭维持俯身的姿势好一会儿,一手圈着陆新宜,脸跟他挨得很近,等陆新宜清醒了大半,放下揉眼睛的手看过来,才收回帮他盖衣服的手直起身。   他身上带着罕见的风尘仆仆,像赶了很远的路,陆新宜边起身边说:“饿了吗?还是要先洗澡,我去帮你放水……”   “等一会儿。”周凭说。   陆新宜听话地停下脚步,周凭却不说话了,他等了一会儿,又揉起了眼睛,带着困意小声说:“我去放水吧。”   周凭洗完澡,正好陆新宜把最后一个菜热好端了出来:“常昊送过来的,因为我不太会做。”他说的有些局促。   周凭却很宽容的只是“嗯”了一声。   房间里很安静,陆新宜在睡着之前把电视调成了静音,正在播跨年晚会,他见周凭没有要看的意思,就随手关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跟之前的很多天一样。   自从住在一起,从方丹看来陆新宜简直像被绑在了这个房子里,有空就要回去,但其实两个人也没说过什么话。   有时候方丹担心的不行,生怕陆新宜被骗或者被欺负,问他细节,陆新宜一半不想多说,一半也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就是吃饭,有时候做爱,睡觉。   关灯以后,周凭搂着陆新宜不够地摸,不过好几天没做,他没多折磨陆新宜,很快咬着陆新宜的嘴唇顶了进去。   完全插进去的时候,陆新宜控制不住地圈紧了抱着周凭脖子的胳膊,发出几声短促的喘息,周凭吻了吻他,安抚似的,一只手握着他的脸,一只手探下去,掐着他大腿根压到一边,开始用力地挺腰操弄。   扩张做得足够,但陆新宜总是承受得艰难,周凭皱着眉在可怜兮兮的穴里进出了好一阵,里头湿又热地裹着他,根本慢不下来,可陆新宜也呜咽得可怜,嗯嗯呜呜地哭,夹着被顶到舒服地方的叫。   “疼不疼?”   陆新宜掉了两滴泪,摇头说:“不疼,很舒服。”   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夜,周凭抱着陆新宜去洗澡,原本昏昏欲睡的人突然惊了一跳,抱住周凭脖子流着眼泪呜呜咽咽地求他“别在浴室做”。   陆新宜眼睛都睁不太开,哭得红了,还有些肿,周凭问他为什么,他就把下巴磕在周凭肩上,闷闷地小声说:“不想被顶在墙上,太深了,不做,好不好?”   周凭用脚踢开浴室的门,把他放在洗手台上,拿手去碰他发烫的眼皮:“累了?”   陆新宜困得死去活来,抓着周凭的手磕头似的重重点了两下头:“很累了。”   对着这样的陆新宜,周凭很难装出什么凶恶的样子,那对他来说应该是世界第一难的事情了。   他又把陆新宜抱到身上,跟抱个小孩子一样,托着他肉肉的屁股站在淋浴下面,一边冲一边说:“这么乖。”   陆新宜一直没说话,久到周凭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他小声说:“你开心吗?”   周凭顿了顿捏他后颈的动作,反问道:“什么意思?”   “想让你开心。”陆新宜的话说得含糊不清,说完又很依赖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周凭觉得他的心不会跳了,但又好像跳得极快,超出了科学可以解释的范围。   但是接着他又听到陆新宜说梦话似的嘀咕:“让你结婚之前开心一点,好不好?”   周凭慢慢僵住动作。   一个月前在小蓬莱碰见的那天晚上,一开始两个人谁都没落好,被带回去压在床上的陆新宜疯了一样,在被剥掉裤子的时候哭得凄惨,周凭狠狠摁住他的手,又压住他不老实的腿,挨在他面前压着声音吼:“你不乐意,多的是他妈人乐意给我操,陆新宜,你算什么东西!你问我回来干什么,你以为来找你吗?我告诉你,我他妈回来结婚的,听见没有?!”   秦家的大小姐,你情我愿,结婚以后还是各玩各的,谁都不耽误谁。好像是这么说的。   “你算什么东西!”他操进去的时候还又骂了一遍。   陆新宜好半天没反应,第一次被操射以后才又哭了起来,周凭心里没谱,想看他后面到底伤着了没有,手刚伸过去就被陆新宜轻轻攥住了,他没好脸色地看过去,陆新宜就抽抽搭搭地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时候?周凭忘了当时怎么说的了。 第六章   周凭被陆新宜捡回去的那天下着大雪,狂风卷起扎根不稳的小松树,纸片似的雪花三分钟就可以无死角掩盖大地原本的颜色。   他被从一辆糊满黄泥和水泥的亟待报废的越野车上扔了下去,越野车在一掌厚的雪地上冒着尾气扬长而去,周凭则顺着惯性滚到了出门扔垃圾的陆新宜脚下。   他眼睛被血糊住了,只知道有人从他身边走过,雪地靴踩得硕大的雪粒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代表那双鞋的主人先是靠近了他,然后没有犹豫也没有惊慌地镇静地远离了他。   零下三十五度的边陲小镇,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路边,十分钟后就会被雪埋得了无痕迹,不出半个小时,最严谨的外科医生也只能宣判他脑死亡。   心脏不是什么坚强的东西,只需要一点失血、寒冷和疼痛就会停止工作。   大雪的味道是特殊的,它区分于风霜雨,甚至是小雪的气息,带着它独有的凛冽和温柔,它伴着咆哮的风声,让死亡也来得迅速而不使人过多痛苦。   雪花成片地打在脸上,周凭渐渐感觉不到温度,过了半小时,也可能只是三分钟,雪地靴的声音又出现了。   “你有没有钱?”这是周凭醒来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头上的伤被包扎得很严实,右腿上了夹板,身上被清理得很干净,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他浑身的消毒水和盐酸味。   他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屋子是个很逼仄的木屋,能听到骇人的风声从门缝传进来,但却奇特的温暖。   “听见我说话了吗?”蹲在炉边烤火的小孩儿起身走到床边,低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他,“问你有没有钱。”   周凭不说话,他又用俄语和英语问了两遍。   周凭说:“你拿了我的表,它就值很多钱,可能你不认识,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轻易卖掉。”   男孩儿抿抿嘴:“很多钱是多少钱?”   周凭想说六百万,但他怕下一秒就被丢出这间破败的木屋,他笑了一下:“至少五千块。”   男孩儿盯着他看,似乎想找出撒谎的痕迹,过了会儿收回视线,又回到了炉边。   周凭在木屋里待了七天,第八天男孩儿来送饭的时候,一开门看见他正从炉边走回木板床上,两个人四目相对,男孩儿很快关门走了,再回来的时候,一手端着饭,另一只手里握了把小弯刀。   周凭一条胳膊不方便,只能就着他的手吃,饭吃完了,他又木着脸递水。   一天就这么一次,周凭仰头喝尽整水壶的水,靠在墙上看他收拾东西,火光映在他白的雪一样的侧脸上,鼻尖微微翘着,头发黑得像墨。   “你带刀来干什么?怕我?”周凭说,“你不知道我前两天就能扶着墙走了吗?”   这几天周凭逗着跟他说了不少话,男孩儿开口的次数很少。   一天来换一次药送一次饭,是周凭的“五千块”买到最豪华的服务。   周凭本来没指望他开口,但是过了会儿听见他说:“我不知道。”   他表情有些懊恼,是藏着不想让周凭看出来的懊恼,似乎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粗心,连这样的危险都没有发现。   那样的神情在他冷冰冰的时刻充满防范的脸上割开一道裂痕,露出无法遮掩的天真。周凭回忆吃饭时握过的手腕,判断他最多不超过十八岁。   “放轻松。”周凭尽量放轻语气,“你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而不是把你怎么样。你知道,我身上伤很多,我发誓,等伤一好,我就离开这里。”   男孩儿立刻道:“一个月。”   他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你的表只够你在这里待一个月。”   “还有一些现金。”周凭说,“在我鞋底,你应该也找到了,全归你,我不会出尔反尔。”   “埃德。”过了会儿,周凭把水壶递回给他,“你叫什么?”   “Ed……陆新宜。”   他重复了一遍周凭的名字,说得很快,眼睛微微上挑看着周凭,见他没多少反应,又从棉服内兜里掏出过镜准许证给他看。   等周凭再想有进一步交流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飞快地打扫了一遍室内,倒了马桶,端上他的碗走了。   第八天,周凭知道了他的年纪,十七岁,生日在情人节。   第九天,周凭知道了他家里还有个爷爷,身体不太好。   第十五天,周凭知道了陆新宜靠在边境两边倒卖一些小东西维持他和爷爷的生活,购买违禁药物是他的强项,因为他爷爷靠它们活着。   第二十天,陆新宜送来的饭菜多了一个汤,火腿也新鲜了很多,并且试着为周凭做了一碗米饭。   陆新宜离开前在他床边整理医药箱,白皙修长的颈弯出一个美好干净的弧度,嘴里含了颗糖,吮的时候下颌线微微地动,就被周凭拽进怀里亲了个透实。   周凭以为他第二天不会再来,但陆新宜来了,还带了新的绷带和更多的消炎药,帮周凭重新包扎昨天挣裂的伤口。   雪连续下了二十四天,这样的季节是不适宜外出的,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在室外连续行走二十分钟就有可能对眼睛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陆新宜持续一天来一次的频率,只不过时间越来越晚,后来周凭养成了日落后进餐的生物钟。   他习惯性撩起背心,方便陆新宜换药,绷带上染了些血,陆新宜微微皱眉:“你又把伤口弄裂了。”   杉树死去以后,木材变成燃料,在小木屋里持续供暖,它表面被陆新宜涂上一层油料,燃烧的时间就变得格外得长,此时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室外一片漆黑,屋里红色的火光存在感十足,在墙壁上跳跃,也在陆新宜白皙的脸上舞动。   周凭不知悔改地冲着他漂亮的脸笑,无所谓道:“不动浑身骨头痒。”   他腹部有一道十五公分长的伤口,新型军刺所致,横过三块隆起的腹肌,越往下慢慢出现一些毛发,跟着跋扈的肌肉交界处的凹陷延伸进裤腰之下,带着粗鲁野蛮的性征。   陆新宜的脸跟周凭的小腹凑得极近,神情专注,眉头微皱,长睫毛垂下去忽闪,好像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动物。   他的手指细白且长,捏着沾了酒精的棉花轻轻在裂开的伤口周围点涂,清理好后又换了棉棒上药。   “你别动……”   陆新宜的嘴唇刚进门就被周凭吻红了,此时侧头躲避周凭不老实的手,但还是被捏住了侧脸,他瞪着眼睛装凶,抬起头想斥责周凭,手却被周凭按在了裤裆上。   那东西不是第一次向陆新宜致敬,在他找来的大号军装裤里雄赳赳气昂昂地硬着发胀发烫。   陆新宜还在生气,嘴里说:“伤口还没弄好,你……”   周凭光明正大地对上他的视线:“嗯?”   他低头沉沉地看着跪在自己下身的陆新宜,压着陆新宜的手在自己裤裆上色情地抚摸按揉,手底下的东西越来越热,把陆新宜整个脖子连同耳朵都烫红了。   陆新宜试着抽出手来,可他力气太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周凭的性器倒是极有精神地顶着他的手心。   揉了一会儿,周凭突然松了手。   他重新握住陆新宜的脸,从眼角摸到嘴唇,然后捏住陆新宜腮边的软肉扯了扯,眼神落在陆新宜覆着他性器的手上,哑着嗓音道:“摸。”   陆新宜摸上去,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摸”,只能顺着惊人的长度从上抚摸到下。   这无趣又没有尽头的动作持续了十几下,他停住动作,眼底突然泛起点水汽,红润的嘴唇被他自己咬住一点点,圆眼睛犯倔地垂着,不肯看周凭。   “操。”周凭低低骂了一句,伸手把陆新宜拽到身上,一手掐着他的腰,一手按住他后颈让他的脸凑得极近,皱着眉恶狠狠道,“看我,哭什么,怎么你了?”   陆新宜眨眨湿润的眼睛,抬起手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陆新宜没想出奇制胜,周凭也没想着躲,被打得偏过脸又转回来,舌尖顶顶牙关,喉结动了动:“小婊子。”   陆新宜又打了他一巴掌,这次力气大了不少,吸着鼻子骂他:“操你妈。”   周凭忍不住笑了,喉咙里滚着脏话吻住了陆新宜,两根舌头在口腔里纠缠,陆新宜所有的经验都来自周凭,很快被亲得眼尾泛红,扶着周凭的肩膀软进了他怀里。   周凭边亲边把手从陆新宜衣摆伸进去,越推越高,最后把毛衣撸到陆新宜的胸口,低头下流地盯着陆新宜白得透亮的身体看,仿佛一口就能咬破,一握的腰肢后面横上周凭结实的手臂晃得人眼热,陆新宜在这样的视线下发出一声轻吟,他就拿指头捻上了陆新宜胸前嫩红的乳头。   两个人越抱越紧,周凭的嘴咬着陆新宜发甜似的嘴唇不放,手上玩儿够了乳头,又换到屁股上,他狠狠掐了几把陆新宜肉感挺翘的臀肉,然后拉下了陆新宜的裤子。   性器互相蹭着,陆新宜在他怀里哆嗦,射精前后爽得口齿不清,又哭了,脸挨着周凭的脸抿着嘴唇细细地吸气,可怜又矜持的样子甜进周凭心里。   流氓耍完了,周凭用长满茧的手指缓着力道给陆新宜擦眼泪。   周凭住进陆新宜的小木屋里的一个月零一天,火炉里杉木噼里啪啦得响,屋里除了火光没有其他光源,两个人相拥的映在在墙壁上晃动。   陆新宜脸上覆着一层薄红,眼睛还湿着,乖乖地靠在周凭怀里,几根细手指搭在周凭伤痕累累但也结实有力的手臂上,时不时弹琴似的轻轻点几下,乐此不疲,好一会儿,才红着脸低而又低地说:“我今天不回去。”   周凭微微挑眉,低头捏着他下巴把他脸从自己怀里捞出来亲了一口:“爷爷问你怎么说?”   “他已经睡了。”陆新宜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说,“出门前就睡了。” 第七章   捱过最严重的时候,周凭的伤不再致命,但伤势好转也开始变得缓慢。伤口很难愈合,即便愈合,常常隔天又裂开。   而他那样的伤,比黑帮火拼还凶险,很明显是在雇佣兵手下死里逃生。陆新宜不敢请医生,只能尽力买更多的营养品,去黑市弄更多的消炎药。   周凭不用止疼药,割去腐肉的时候,只咬着牙微微皱眉,是拿刀的陆新宜的眼泪掉得凶。   他生性不多言,脸上时常是没有表情的表情,原本显得极其冷淡。   可十七岁的少年人不说性事,连恋爱的奥义都还来不及弄懂三分,就被高大强壮又无耻下流的周凭勾得魂飞魄散。   他爱日光下周凭的英俊强大,爱做爱时周凭的鄙陋粗鲁。   连周凭在他肚子里射了个爽,过会儿拔出来还得了便宜卖乖地说鸡巴被他夹的疼都爱得无可救药。   边境的冬天寒冷且漫长,北风呼啸了两个月,雪停那天晚上,陆新宜扶着周凭艰难地挪回了他和爷爷两个人的家。   杉树林生得茂密高大,长在土路两边,土路坑坑洼洼,歪扭着通向更远更深的地方,陆新宜的独栋小二层就立在土路尽头,杉树林的末尾,白茫茫的雪地上,四周没有邻居,也没有人声。   尖屋顶防止雪化冻坏房顶,厚墙壁和双层窗隔绝苦寒,门廊上亮起暗黄的暖光灯,仿叶卡捷琳娜时期的五彩珐琅玻璃上冻着厚实的冰花。   屋子不大,但比小木屋好上许多。   一个情事稍歇的夜晚,陆新宜刚止住哭嗝,他被弄狠了,委屈和甜蜜中起了报复的小心思,趴在周凭耳边小声嘀咕:那小木屋原本是他拿来藏猎物的——春初雪化的时候,气温回升、大地露出土黄的颜色,但还有许多动物在冬眠之中,陆新宜跟着猎人进山,半个月左右就能弄到足够小半年的花销。   受伤的猎狗偶尔也在那里养伤。   周凭的手还在他软绵绵的屁股上放着,白嫩的臀肉早就被打得发红泛热,闻言又狠狠揉了几下,捏住他脸亲在红润的嘴巴上。   两个人四肢纠缠着翻滚两圈,性器和腿根摩擦的地方潮热粘湿。腻够了,周凭也学着陆新宜,低头凑到他耳根,只不过嗓音低沉沙哑:“好,我是狗。那你是什么?”   他被狗操,自然是只小母狗。   陆新宜脸皮薄,被周凭弄得再过分都学不来狗叫,不过最后哭了,呜呜咽咽的,竟也好似一只讨食的奶狗。   进门后,一股热气霎时轰得笼在身上,熏得人头脸发汗。   一个大鼻子红头发的老人坐在壁炉旁边,腿上搭了条毛毯,满脸皮肤松弛,眼下沟壑纵生,放在椅背上的手背长满老人斑,在属于西方人的白皮肤上尤其显眼。   陆新宜把周凭带到他面前,蹲在他面前,先试了试他脸上的温度,然后捞了他的手碰碰周凭的手,低声用俄语说:“爷爷,这是埃德,我的朋友。”   老人反应迟缓地慢慢点头,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哝,浑浊的眼望了过来——那里面空空如也,连颗遮掩门面的玻璃珠都无。   他又老又瞎,浑身是病,无论给谁评判,都可以算作世界上最大的累赘。   “埃德不懂俄语。”陆新宜一面把老人的手放回原位,一面对周凭再介绍一次,“我爷爷,大家都叫他杰伊。他刚才在跟你问好。”   “那你也帮我跟他问好。”周凭说。   陆新宜转回来仰起头看周凭的时候,背靠着轮椅上的老人的膝盖,他轻轻握着杰伊的手,眼睛大而黑亮,脸上带着点独特的笑容。在杰伊身边,他展现出不同于任何时候的天真情态。   好像幼鸟依偎在因为觅食而筋疲力竭的大鸟身边。它不在乎大鸟的疲惫,无论何时,都总是感到分外的安心。   三个人围在餐桌边一起用了晚餐,陆新宜准备的红肠汤和薄饼,他帮杰伊围上围兜,坐得离他很近,时不时拿餐巾帮他擦擦嘴角,过会儿干脆接过了勺子,一点一点喂杰伊喝红肠汤。   杰伊话不多,两个人几乎没什么沟通,陆新宜偶尔问他“烫不烫”、“还要吗”,杰伊也大都以单音节回答。   半截红肠从嘴边掉出来,他突然“哗啦”推开了手边的红茶,气得紧紧闭上了干瘪的嘴。   陆新宜也不大惊小怪,只重新把茶杯摆好,又把勺子送到他嘴边,没什么脾气地告诉他:“下次不要摔杯子,只剩下四五个,打坏没有地方买新的。”   一个孤僻的性格古怪的俄罗斯老头,带着习惯独来独往的中国小男孩,在这间屋子里却异常和谐默契。   有时候周凭会怀疑陆新宜有点俄罗斯血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白的发亮的皮肤和漂亮得过分的五官。   “没有。”陆新宜帮他揉着肩膀说,“我爸爸妈妈都是中国人,他们死在村子里了,杰伊养大了我。”   他犯懒,弯下腰从背后抱住周凭,脸凑到前面,蹭着周凭的嘴角,想要一个吻:“杰伊没哑的时候也会说中文,就是他教我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凭没发现,杰伊不仅瞎,还哑。   他要退出村庄利益,就要留下一切出卖村庄的可能。瞎眼使他不能指认,变哑让他无法提供情报。   在被杉树林包围的村庄深处,村民在地下温室种植大麻,生产一切叫得上名字的致幻药物。   天气更暖和的时候,周凭偶尔会出门走走,十公里远的地方有集市,他和陆新宜有时会光顾一家薄饼店。   去得多了,围着大围裙的胖服务员会在送饮料的时候问陆新宜:“他是你男人?”   陆新宜的第一反应是转眼看周凭,周凭在帮他切烤鸡,头都没抬,一副对俄语毫无反应的样子,然后才结结巴巴地承认:“是……是的吧。”   “长相漂亮的男人大多靠不住,更别说他还有一身迷死人的肌肉。”胖服务员说,“我敢打赌,这屋子里超过一半的人都在对他掉口水。”   “他不会的。”   “年轻人总这样想。”胖服务员满眼善意的微笑,“但是爱情像鲜花,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罂粟,年轻的时候总会受伤。幸运的人碰上玫瑰,痛过以后还可以将刺拔掉,不幸的人遇到罂粟,那是戒不掉的。”   陆新宜不结巴了,挺直腰背郑重其事地想说服她:“不会的,埃德不会的。”   “哦,我的孩子,你还这么小,怎么就知道了?”胖服务员继续逗他。   “我就是知道。”陆新宜小声说,“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胖服务员的目光在他耳后的一块鲜红色的暧昧痕迹上打转:“看得出来,他的确很爱你。”她把“很爱你”着重咬了出来,戏谑道,“老实说,我可不觉得你能应付得了他。”   周凭把分好的一盘肉推给他:“怎么了?”   陆新宜红着脸拿手背挡住耳朵:“她问我们要不要加点东西。”   “那就加一点。”周凭说,“来一杯玫瑰红茶。”   陆新宜点头答应,转头对胖服务员说的却是:“我应付得了,他有我就够了。”   屋子里陆续响起低低的友善的笑声。 第八章   俄罗斯北部的冬天过得极度缓慢,候鸟在秋末时分远离了这片土地,只留下冻土、白雪和枯骨,山林寂静,应对旅客的每一次回头。   又是个飘雪的傍晚,饭后周凭收拾家伙敲敲打打,修好了总会时不时漏烟的壁炉,期间陆新宜帮他打下手,看情况递上锤子和小木板。   周凭敲完最后一颗钉子,回手把伸手过来接锤子的陆新宜拽过去面对面分开腿抱在腿上:“好了。”   陆新宜也抱着他脖子,抿嘴弯着眼睛笑:“真好!”   周凭往后靠,微微扬着下巴眯眼斜睨他:“就这样?”   陆新宜还是无声地笑,下意识先看了眼关着门的杰伊的卧室,被周凭捏了把腰才红了脸,两只手捧着周凭的脸,慢慢凑过去亲了亲。   他亲在周凭嘴角,很轻的一下,亲完以后没有退开,顺势把周凭搂紧了些,跟他贴着脸,细腰被箍在周凭两只大手里,撒娇似的轻轻磨蹭。   周凭就拿一条胳膊搂了他,按进怀里紧紧贴着,另一只手从陆新宜后脑勺顺到后腰,捏他戳着些碎发的后颈,揉他瘦削的背,抚摸一根根数着脊椎落下去。   两个人都不说话,斜照的余晖渐渐隐去了,屋外雪还没停,门廊上的灯应时亮起,一点昏黄的光从五彩的窗玻璃钻进来,映在靠在周凭肩上仰起脸讨吻的陆新宜身上。   也许是因为杰伊的遭遇和下场,除非必要,陆新宜很少问周凭的事。他很早就懂得了有些秘密只能保守的道理。   他骨骼纤细、面孔漂亮,果敢、天真,都是与生俱来,而后天刻在骨子里的,又是生活在边境乱世里的勇敢和警惕。   他问周凭是否可以对小镇上的人提起他的真名,埃德,却不考虑埃德是否就是真名,不考虑周凭亮出这个身份的时候,只是在讨好他、试图亲近他,以求在小木屋里更长的养伤时间。   他比都市的同龄人看过太多也太少的世界,周凭见过他冷着脸对路过想要换点面包的小孩说“只收现金”,也感受过深夜他偷偷抚摸自己缝补歪扭的伤口时浸湿自己睡袍领口的热泪。   他扛着猎枪出门,回家后为杰伊换偶尔尿湿的裤子。   村庄和镇上稀疏的人口陆陆续续都知晓了周凭的存在,不过大多数人不会多想,只以为他是普通的借住,包括跟陆新宜来往比较多的一个俄罗斯男孩儿伊万,直到这天上午他不请自来,推开门撞上两个人蹲在地上接吻。   周凭一手里还拿着刚修了一半的农用车马达的零件,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陆新宜衣服里捏他乳头,毛衣被推起一截,明晃晃地露着腰。   伊万愣住好一会儿,陆新宜束手束脚地站起来叫他名字,才转身飞也似的跑走了。   周凭继续手里的活儿,陆新宜愣愣地转过来问:“怎么办啊?”   周凭反问道:“你说怎么办?”   “不办。”陆新宜倒肯接话,又原位蹲回去,继续帮周凭找扳手和螺丝,不过蔫蔫地低了头,话更少了。   伊万好几天没露面,虽然平常也不是天天见,但那不太一样,陆新宜有时候会走神,有些落寞的样子。   有不下雪的时候,两个人就绕着小二层修建篱笆,这项工作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以前有时伊万也会来帮忙,可能是因为周凭对各种机械都精通,什么东西都能上手修一修的关系,他原本很崇拜周凭,还跟陆新宜学了中文的“哥哥”,整天“哥个”、“个哥”地叫周凭。   还问陆新宜为什么不叫周凭“个哥”。   有时候跟陆新宜拌了嘴第二天也会来,说找“个哥”玩,然而周凭并没有什么好跟他玩的,反而是他,没一会儿和陆新宜两个人就凑到一块儿去了。   伊万十六岁,比陆新宜还小一岁,但是个子长得高,只比周凭矮半颗头,大概是西方人的体质,看着也比陆新宜壮实不少。   伊万住在村子里,陆新宜住在村子外,他是陆新宜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伊万上学到八年级就辍学了,之后一直专注帮家里做事。   伊万其实挺喜欢上学,读书的时候第一个学会不翻课本就正确涂好俄罗斯地图的颜色。   陆新宜离开学校那天,伊万哭了,还以为只要把他的书包送给陆新宜,陆新宜就可以继续读书。   前两年有一天杰伊晕倒了,很冷的一天,找不到车送,伊万和陆新宜交替把杰伊背到了学校。   伊万三年级就开始交女朋友,他明年就要结婚了,但是并不是之前交过的任何一个。   伊万,伊万。陆新宜经常把他挂在嘴边,不消多长时间,连周凭都知道了他不少事情。   第五天一大早有人敲门,陆新宜冲出厨房,又在门口刹住,面色严肃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门。伊万站在门口,两个人一样的表情,别扭得滑稽。   “最近怎么老是下雪?”伊万摸着后脑勺说,“都出不了门。”   陆新宜说:“是啊,真讨厌。”   伊万说:“我听妈妈说明天大家就要去湖那边收鱼,养了这么长时间,冰都厚到砸不开,鱼肯定很肥!”   “真的吗?”陆新宜侧身让开,睁大眼说,“今年这么早?你去吗?”   伊万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去啊,杰伊喜欢吃,今年还有……还有埃德,我多送点来给你们!”   周凭走出厨房,把滑蛋和面包端上桌,伊万缩着脖子停在他面前,咽了咽口水,大声叫了声:“个哥!早上好!”   周凭冲他笑了下,说:“来吃饭。”   陆新宜跟过来帮他翻译:“埃德叫你一块儿吃饭。”   吃完饭以后,周凭推杰伊出去走一会儿,陆新宜和伊万收拾餐桌,等周凭推着杰伊回来,他们俩还在厨房,但是没有洗碗的声音了,两个人在低声说话。   伊万说:“……他个子那么高!而且很多肌肉!他很重!”   陆新宜顿了顿说:“这怎么了吗?”   伊万说:“以前我问你为什么不喜欢纳斯佳,你说是因为她看起来比你还重,这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陆新宜说,“怎么了吗?”   “……”伊万坚持问,“那你为什么不喜欢纳斯佳?我们学校没有人不喜欢她,可是她只喜欢你。”   陆新宜无奈道:“我们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伊万,那是三年级时候的事情!”   伊万说:“怎么没意义?那时候纳斯佳只是比我们长的高一点点,现在你找了一个体型是你一点五倍的爱人!”   “哇,你还知道一点五倍。”陆新宜说,“你不要再问了,你怎么这么笨?埃德是我最爱的人,我们知道这个就……”   陆新宜走出厨房,迎面碰上周凭,愣住了,伊万跟在他后面出来,还不依不饶地想说什么,看见周凭立刻笑了:“个哥!”   周凭对陆新宜说:“杰伊累了,我让他上床睡觉了。”   陆新宜听见他说中文,反应过来以后呼得松了口气。   第二天晚上,伊万送来很多鱼,陆新宜拿出三条,其他都直接放在了没有供暖的阁楼冻起来。   湖里的大鱼刺少,但杰伊依然不太能对付得了,陆新宜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他,只能时不时张嘴吃一口周凭喂过去的。   伊万随口说:“等个哥离开你怎么办啊。”   陆新宜很震惊地看过去,伊万说:“他不是被雇佣兵打伤了吗……村子里早就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是说,他不是那种会永远留在这里的人吧?”   陆新宜没再说话,动作僵硬地一点点喂杰伊吃鱼。   “怎么了?”晚上陆新宜睡得不结实,周凭半睡半醒间把手伸到他后腰,“后面疼?”   陆新宜小声说:“没有。”   周凭还是摸索着往他后面摸了摸。   睡前做得太久,结束时陆新宜没忍住漏了点尿在肚皮上,不知道害羞还是爽得哭了,被周凭搂着在浴室冲水的时候还站不稳,红着眼睛软绵绵地挂在周凭胳膊上。   周凭把他往怀里紧了紧,掌心捂在他肚皮上:“是不是射太深肚子难受?”   陆新宜还是说:“不是,没有。”   “喝不喝水?”   “不喝。”   “那就好好睡。”周凭习惯性揉了会儿陆新宜屁股,又不顾反抗在他头上呼噜两把,揉过来在脸上亲了口,“再动揍你。”   陆新宜缩了缩,低声哦了一声。   “陆新宜。”睡着又醒来,周凭把他从自己怀里捞出来,“大半夜不睡觉哭什么?”   陆新宜扭来扭去,在黑暗里躲周凭伸过来擦他眼泪的手:“没哭。”   周凭一手攥了陆新宜手腕,另一只手落在他脸上,刚碰到就摸了满手泪,周凭完全醒了,拿手心和手背来回蹭,然而不但擦不干净,反而还有越擦越多的趋势。   问了几遍问不出来,他耐心没多少,脾气还不小:“你哭什么你?”   陆新宜挣扎了几下,奈何压根反抗不了周凭,给箍在怀里一下都动不了,索性放弃了,光明正大梗着脖子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他哭得细声细气,没一会儿周凭就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那你能说吗,我怎么你了,为什么不高兴,说说行不行?”   “没怎么,我也没有不高兴。”他边抽噎边结结巴巴地说。   平时陆新宜连出声很明显的笑都很少,他也并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周凭是个从里粗到外且没有良心的人,也没见过这阵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来,最后压着火气说:“没事你就不要哭。”   “好。”陆新宜吸着鼻子说,“我不哭了。”   等周凭的手劲儿松一些,他就又慢慢蹭进了周凭怀里,哭得浑身发热,小火炉似的贴着周凭。   “再来做吧。”突然陆新宜爬到周凭身上,“埃德,你想做吗?”   周凭刚捏着他下巴让他抬头,陆新宜就用大腿蹭周凭的阴茎,沉睡时已经很大的一根非常给陆新宜面子,迅速凶巴巴地翘了起来。   周凭掐着他屁股分向两边,皱眉耐着性子拿粗粝的手指开拓了好一会儿才顶进去,抽插并不快,对周凭来说甚至算是折磨。   可这样温和的频率却很好地安抚了陆新宜,他被周凭边操边撸前面伺候得直哼哼,像终于晒到了太阳的小猫。   “哥,哥,想射。”   周凭粗声嗯了声,手上和性器的力道都大了不少,没几下,陆新宜就呜呜咽咽得射了。   他没了力气,趴在周凭胸口一下一下地喘,良久,周凭搂住他汗湿的背,往上抱了抱,低头在他哭得有些肿的眼睛上亲了亲:“不闹了?”   陆新宜小声说:“对不起。”   “挺会折腾人。”周凭还硬着,边亲陆新宜边给自己打飞机。   “你会走吗?”想了想,陆新宜换了种问法,“埃德,你什么时候走?”   周凭粗喘着亲他又掉出泪来的眼睛,翻身并拢陆新宜的腿根插了进去,两手狠狠捏他奶尖,激烈弄了好久才勉强射了,哑声吻着他耳垂说:“以后。带你一起。” 第九章   周凭不讲俄语,但常随手帮谁修个东西,大到拖拉机、小到自行车、麻烦如各式枪支,他都能上手。   一开始只是帮忙,后来人渐渐多起来,陆新宜的房子里就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肥得估计就算活着都不太能飞得起来的大雁、大筐大筐拿冰封起来的巴掌长的鲜虾,和挂在屋檐下,排成一排的红肠。   随手塞零钱的黄铜罐也被用小面值卢布填满了一次又一次。   陆新宜在篱笆外墙上挂了块小木牌,用黄色的木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埃德的修理铺”。   等到夏天到来的时候,周凭已经跟镇上大部分人混熟了,带着陆新宜从边境黑市回来的一路上,可以零星收到一大把卷烟。   陆新宜还是担心周凭的腿容易酸痛,两个人走走停停。他把两个人卖东西剩下的钱装在一个小布兜里,隔一会儿就拿出来数一数。   周凭被他数得不耐烦,一把夺过去攥在手里,看他委委屈屈地低了没一会儿头就忘了,才重新把小布兜装进他口袋里。   天气很好,很多天以前玉米好像快要长成了,须穗长长得耷拉下来,然而掰下来才发现是很生嫩的一截,陆新宜只好拿来煮汤。   甜味也是生嫩的,不过搅着干油的红肠成品还不赖。   不数钱的陆新宜转而像举国旗那样板板正正地举着一个迷你风车,有风吹过来他就笑,没有风的时候,就微微皱着眉,很认真地观察每一片风车叶,用手拨拉一下,再拨拉一下。   周凭拿一条胳膊整个圈住他的脖子走路:“有那么好看?”   “每一个上面都有七颗红宝石。”被圈得很紧,陆新宜艰难地仰起脖子看他,“你看。”   “丑死了。”   “根本不丑……”陆新宜偷偷撇嘴,“我回去把它插在床头。”   周凭捏一把他嘴角:“礼貌呢?”   陆新宜说:“长辈才需要尊敬,你不是我的长辈,我用不上尊敬你。”   最近陆新宜追着周凭学歇后语和谚语,反过来被周凭拿歪曲过的仁义礼教欺负了好几天。   “我比你大十几岁,不是长辈是什么?”   陆新宜说:“老公。”   周凭转开脸,看了看路边不知怎么回事青黄不接的草,才又转回来,重新变回了木着脸的表情:“不对。”   周凭刚花了大价钱,只为了买他莫名其妙看上然而一点鸟用都没有的珐琅镶金红宝石小风车。   陆新宜只好说:“长辈老公。”   周凭又在他嘴角捏了一把。   这种时候,陆新宜的中文又没那么好了。周凭只在床上教他喊了一次老公,陆新宜就表现得根本不害臊的样子,还把这称呼挂在了嘴上。   在每次卷饼店的胖服务员称周凭为“你的男人”,他都会脸红的情况下。   “不想去那家,”陆新宜说,“换一家。”   周凭问:“为什么?”   陆新宜说:“不为什么。”   周凭就圈着他脖子径直走进了让陆新宜一点都不快乐的“快乐卷饼屋”。   胖服务员迎上来:“下午好!”   周凭也用俄语问了一句好。   胖服务员接着叽里咕噜来了一大串,周凭露出无法招架的表情。胖服务员就叉腰大笑起来。周凭也微微地笑,店里的人都笑。   陆新宜一副不肯融入欢快氛围的拧巴样子,举着风车说:“三份卷饼一份浓汤,一份凯撒沙拉,打包带走,谢谢。”   胖服务员道:“别这么绝情,你已经将近一周没有带埃德过来了。这小玩意儿真漂亮。”   陆新宜把风车托在掌心里给她看:“谢谢。”   “杰伊还好吗?”坐在窗边的大胡子老头冲陆新宜举起啤酒:“过来吧孩子,让我跟埃德好好喝两杯。”   刚好有送货的车上门,周凭帮着卸了东西,他搬完最后一箱面包,就垂着手站在库房门口低头让陆新宜帮他擦汗。   两个人跟尤里拼了桌,好容易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尤里一直央着陆新宜允许周凭陪他喝到深夜。   最后胖服务员只能叫来娜塔莎接四肢瘫软的尤里回家。   从周凭手里接过尤里时,她微微矮身,架住了尤里,低声说了句非常感谢,周凭用不太熟练的语调回“乐意效劳”。   娜塔莎的个头差不多有伊万高,身形结实,遗传了父亲高耸得扎眼的鼻梁,鹅蛋形的脸蛋两边通红,鼻梁和眼周生了些细碎的雀斑,嘴唇丰满,眼窝深邃,是个漂亮的俄罗斯姑娘。这让陆新宜在回去的一路上都不是很高兴。   他捏着自己的风车走在前面,周凭牵着他的那只手里还拎着打包给杰伊的晚饭,在路边扯了根狗尾巴草,时不时伸手在陆新宜脖子上挠一挠,气得陆新宜回头瞪了他两次。   第三次陆新宜转回来的时候,被周凭拽住扯进了怀里,下巴磕在周凭胸膛上,弄疼了,更加狠狠地瞪。   “陆新宜。”周凭低头拿警告的语气说,“再翻白眼就抽你。”   陆新宜往他身上凑:“你抽!你抽!”   周凭按住他后脑勺,凑得近了,视线落在他的红嘴唇上不动,想了想严肃道:“这儿不太合适。”   陆新宜很快脸红了,咬着牙凶巴巴地从下往上看他,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双眼漆黑得夜似的,但又亮得慌,讨人喜欢的目光直戳到人心里。   被不荤不素的调戏了一句,剩下的一段路就安生了。   再走几步,周凭突然把食物扔在陆新宜胸口,等他手忙脚乱去接的时候,已经被周凭用跟抱小孩儿一样的姿势托着屁股抱了起来。   陆新宜急急地锤他肩膀:“放开,放我下去!”   周凭抱着他往前走:“消停点儿。”   陆新宜说:“我不累。”   周凭说:“我觉得你累行吗?”   陆新宜说:“你腿……”   “好没好你不知道?”周凭的语气难得耐心,哄他,“亲我一下。”   陆新宜抱着他脖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口,周凭抬抬下巴,他就红着脸亲在周凭嘴上。   周凭停下脚步,慢慢地跟他接了个缠绵的吻。   装了卷饼和沙拉的布袋在周凭背后晃荡,陆新宜趴在他肩上,玩风车,玩周凭鬓角剃得很短的头发,把手心贴上去,觉得扎得痒又拿开。周凭低头,他就乖乖地献上一个甜蜜的亲吻。   杰伊的消化已经很不好了,最近这段时间都吃得不多,到家以后,陆新宜试着叫他起来,最后也只喂进去一点点。   杰伊费劲地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陆新宜点点头说:“是去那边了,今天买了些新的药,埃德找的医生说可能会有用,等你现在的药吃完就换。”   杰伊缓慢地摇摇头,向后靠在沉重老旧的床头上,陆新宜握住他手说:“我还有钱,捉到的动物都卖掉了,埃德也能弄来不少。他修一些东西,自己也做一点,都可以带到那边卖掉。”   杰伊还是摇头。   他脸上的沟壑好像更深了,原来深邃的眼窝只剩下松垮的,毫无支撑力的软肉,耷拉下来,挡住了眼底最后一分光亮。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陆新宜突然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小风车拿到杰伊面前:“爷爷,你看。”   他拨拉了几下风车的叶子,宝石在昏暗的床头灯下依然折射出璀璨的光线。   杰伊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陆新宜献宝似的展示他的风车,统共只有一个食指指节的大小,挂了根细细的铂金链子,卖给周凭的人说它以前是安娜斯塔西娅公主的首饰。   周凭问陆新宜卖东西的人在说什么,陆新宜面不改色地撒谎:“他说这就是给小男孩的玩具。”   “爷爷,好看吗?埃德送给我的。”   杰伊点头,又缓慢地抬起手,粗糙的手心盖在陆新宜手背上,担忧又慈爱地摩挲。   “爷爷,你有没有去过中国?以后我们一起去,你,我,还有埃德,你说好不好?听说往南走的地方很多年都不会下雪,到时候你的腿肯定也不会再疼了,医生很多,帮你看病,我还可以去上学,埃德说他们那里的男孩十七岁都在上学,上学到三十岁的都很多。”杰伊都睡着了,陆新宜啰啰嗦嗦地还在问,“爷爷,你说好不好?”   陆新宜洗完澡的时候,周凭已经在床上躺下了,门打开也没动,好像睡着了。   陆新宜放轻动作悄悄地摸上床,也在另一侧躺下,拽了点周凭留给他的被子盖在肚子上。   没一会儿,周凭就从身后靠了过来,他把陆新宜翻过去,动作本来不算野蛮,但表情突然变得很不好:“陆新宜,哪个人睡觉还要带着玩具?”   陆新宜还在捣鼓他的风车。   周凭命令道:“扔出去。”   陆新宜抗议:“这是你的钱买的,你忘了吗?那么贵,怎么能扔?”   周凭冷笑道:“买来就是你的,没脑子的人才会喜欢这种东西。”   陆新宜费劲地把项链带在自己脖子上,才光着下身去蹭周凭。   周凭脸色不好看,然而并不推拒,等陆新宜大着胆子把周凭那根刚才来碰他的时候就硬着的阴茎握住以后,还鼓励似的深深吸了口气。   陆新宜没章法地撸,过了会儿就爬到了周凭身上,跟周凭蹭着下身没完没了地接吻。   “想不想要?”他学着周凭问。   周凭没忍住笑了一下,陆新宜更得意了,手伸到后面,近乎放荡地把周凭的阴茎夹到自己股缝里。   周凭猛得皱眉,一张脸绷的死紧,要吃人似的盯着陆新宜。   他又接着亲周凭的下巴、耳朵和胸膛,沿着两块隆起的胸肌中间的沟小狗似的舔,抬起头问:“舒服吗?”   周凭不说话,只缓缓顶胯,把龟头马眼流出来的脏东西都涂在他屁股上。   陆新宜硬着头皮又问:“舒服要说什么?”   周凭突然冲他笑了一下,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操死你个小婊子。”   陆新宜的脸红得厉害,再说不出话,沉默地缩下去,跪在周凭两腿之间,低下头含住了早就怒气冲冲的性器。   顶端骇人得粗大,又微微打弯,让陆新宜吃得艰难,几乎只能吞大半个龟头进去,口水就控制不住地沿着深色的茎身淌下去,沾湿丛生杂乱的阴毛。   最后周凭终于忍无可忍,翻身压住了没规矩的小屁孩,边操边抽了一顿屁股。   陆新宜又哭又叫,还逮着能喘气的空档骂周凭,偏偏少年音生嫩颤抖似在撒娇,连“王八蛋”也像调情,遑论这三个字后面还跟着千回百转的“老公”。   他趴在床上被周凭大开大合地操,小风车硌在锁骨上,磨出一片红,被周凭拿下来,慢条斯理地摁在乳头上搔刮。   “呜……变态啊你……”   周凭低低笑了声,捏着风车一路滑下去,往他高高翘起的阴茎上蹭。   陆新宜没出息,坚持不了多久,细腰就抖得厉害,就又开始口齿不清地求饶,反被周凭一把摁住薄薄的肚皮往经不住的地方猛顶了一阵,就哭着射了出来。   高潮来得又急又烈,里头被碰一下就没命地绞,照经验来说,周凭再弄一会儿他就得尿,陆新宜自己也知道,捂着眼睛边哭边求,周凭就搂着他把自己抽了出来。   “舒服了?”   陆新宜结结巴巴地回答:“嗯……”   “舒服要说什么?”   陆新宜边吸气边说:“谢谢老公。”   周凭在他汗湿的肩头亲一口:“乖。”   他重新帮陆新宜戴上项链,两个人面对面抱了一会儿,陆新宜看着很瘦,抱在怀里却又很软,周凭的手从他前胸摸到后背,握着屁股不够地揉,又一点点吻过去,陆新宜渐渐哼哼起来,周凭就掐着他的腰又顶了进去。 第十章   周凭正修理一把后坐力大得吓人的猎枪,顾客很急,跟周凭定了明天一早就要。   杰伊睡着了,屋子里只有工具碰撞的声音,没有陆新宜的叽叽喳喳,少见得安静。   这小孩今天在外面野了一天,午饭后就没再见人。   刚这么想,陆新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埃德!你出来!”   他走到门口,看到陆新宜已经跑着折回去,和伊万试图拖大大的一颗橡树进来。两个人使出吃奶的劲,橡树纹丝不动。   帮忙运送的拖拉机已经准备离开了,突突突冒着黑色的尾气。   “今天林场砍树,刚好我和伊万路过,维恩说因为你帮他装好了天线,所以不要钱,免费送给我们一棵树!”陆新宜兴奋地说, “我想好了,这个用来做今年的圣诞树!”   周凭走过去,把他从杉树旁边拉开,拽到自己身边,检查他的手有没有受伤,又抬手帮他擦脸上沾到的木屑,一边拨拉他头发上的小树枝,一边头疼道:“现在不是才秋天?”   陆新宜乖乖地仰着脸,笑嘻嘻道:“那也快了嘛!”   周凭道:“所以我们把一棵树放在屋子里五个月?”   陆新宜的眼睛眨巴眨巴:“放在外面也可以……”   周凭注视着他继续说:“可能你没注意到,这棵树比我们的屋顶都高,我倒是可以把它弄矮一些,可它那么粗,我估计到时候杰伊的轮椅都很难推出来。”   “而且。”周凭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不带脾气,“最重要的是,等到五个月以后,你的圣诞树可能一片叶子都不剩了。你见过秃顶的枯枝圣诞树吗?”   陆新宜渐渐笑不出来了,看他变脸如翻书,伊万着急地戳他:“怎么了?”   陆新宜把周凭的话翻译了一遍,这下连同原本也很兴奋的伊万,两个人的嘴巴都抿成一条线,眼睛也垂着,变成了个犯了错的沮丧表情。   谁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犯这么蠢的错误。   “咱们俩还花了五百块钱请人把树送回来……”伊万懵懵地说。   那颗大橡树生得枝繁叶茂,从拖拉机上被扔下来的时候就落了一地的树枝和叶子,粗壮的树身横拦在小院门口,刚刚还令人兴奋的景象此刻看在陆新宜眼里,可算是一片狼藉。   “我……”他慢慢往周凭身边蹭,手指捏着防风服的下摆,“你骂我吧。”   带着作物成熟的清香的秋风拂过陆新宜头顶,抚摸在蓬松的发丝上,又留恋在他通红的脸蛋上,周凭没说话,一手随意地揽着陆新宜,拇指在他脸上摩挲,另一手插腰,皱着眉注视面前那颗硕大的橡树。   “骂你干什么?”过了会儿,周凭在陆新宜头上撸了把,轻轻推他,“去把大门打开,工具箱拿出来。”   他回头看伊万,伊万赶紧点头,也跟着进去了。   周凭绕着树打量了两三圈以后,两个低落的小孩抬着工具箱出来了。   家里有电据,但那棵树实在太大,伊万笨手笨脚指望不上,陆新宜干活儿倒是不拖后腿,但周凭也不要他帮什么忙,只带在身边递个盒尺或铅笔。   “是不是只能当柴烧掉?”蹲在一边的伊万问陆新宜,“但是买这么多柴才用不了五百块钱。”   陆新宜托着下巴说:“不知道,也只能这样了吧。”   周凭果然把大橡树锯成了柴,但他耐心十足,只切小块,一下午的功夫全用来干这个,半圆柱形的木柴一个个都在铁桶里汽油燃起的火上过了一遍,表面焦黑,易于保存,整整齐齐垛了一整面墙根。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伊万边搬边说,“如果弄成这样的柴的话,可能要很多很多个五百块才行。”   即便冬天多雪,但这里的气候本质上还是非常干燥,晾上不到一年,就可以放到壁炉里去烧,甚至算是非常高级的木柴,小量产的好东西,一般来说有价无市。   照伊万原本的想法,胡乱劈开,烤几只大雁就可以烧完。   现在是真的要很多很多个五百块才买得到。   陆新宜沮丧的心情已经消失了一大半,但周凭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他换了点更精细的工具,对着之前留下来的两块木料敲敲打打,等到月上西天,陆新宜和伊万鼓捣出一桌饭出去叫周凭的时候,一人手里多了一个木制的原色啤酒杯。   杯身工艺几乎为零,带着树干原生态的凹凸不平,杯口打磨平整,简单涂了层食品级清漆,箍上两条铁丝就完,只在杯臂上花了点心思,粗糙地各雕了只镂空的大概能看出轮廓的狼和鹿。写着两个人的俄文名字:伊万,安德烈。   简单,但是好看。   伊万激动得脸都红了,不住说“谢谢”,词不达意地夸赞这个不值多少钱的杯子。   周凭沾了满身木屑,活动完手腕用力抖了两下腿上盖的塑胶垫子,起身时搂了安安静静不说话的陆新宜,一起把伊万送到门口。   到睡觉的时候,周凭已经上了床,陆新宜还不见人影,叫了两次,才看见他偷偷摸摸地把门打开条缝进来了。   果然,两只手捧着自己脸大的啤酒杯,见周凭没睡着,观察了下周凭的脸色,才很珍惜地把啤酒杯放在了床头的小柜子上。   周凭看了一眼,里头装了大半杯牛奶。   新的东西总是烫手,家里没啤酒了,他也非得往里装点什么别的东西。   “陆新宜……”   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想教训人,陆新宜赶紧爬上床说:“啤酒杯不一定非要喝啤酒啊,而且,而且你说给我了,我想拿它喝牛奶,不行吗?”   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不行吗”三个字已经没声了。   周凭把他拖到身边,捏住下巴看了一会儿才说:“没说不行,但是刚上的漆,是不是放几天再用?”   “哦……”陆新宜一脸没想到这一层的表情,干巴巴地又说,“哦……”   他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今天一下午都是这个模样,周凭忍不住笑了下,偏捏着他下巴把他头抬起来:“越来越笨。”   陆新宜很容易得寸进尺,看周凭不凶,立马换了副表情,伸手去抱住他脖子,贴过去,拖着音调说:“白天的时候,还以为你又要骂我。”   周凭把他抱在怀里,揽着他腰,有一下没一下地弄他的头发:“什么时候骂过你?”   陆新宜提了口气想反驳,半晌才奇怪地发现,真的想不出周凭什么时候骂他。   潜意识里周凭脾气很坏,总是凶他,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从来没有真的很认真地朝他发过脾气。   “你真好。你今天好辛苦,都是因为我。”陆新宜从善如流地蹭蹭周凭脖子,一边认错一边表忠心,“以后少惹你生气。”   周凭又笑了,这次笑容维持的时间很长,眼睛里带着佯怒看陆新宜,嘴角浮着浅浅的笑。   陆新宜年纪轻,定力差,很快就渴求似的向着那张英俊的脸开始索吻。   两个人缠在一起,睡衣很快脱光了,陆新宜犹犹豫豫地抓着周凭探到他后腰的手,磕磕绊绊地说:“今天也做?”   周凭压着他,没说话,但是往他大腿根处顶了一根怒气冲冲的阴茎。   陆新宜好像被猛的烫了一下,脸刷得红了,抓着周凭手腕的手根本没用多少力气,好半天,才讨商量似的小声说:“轻一点做,好不好?我、我……”   周凭揉着他乳头问:“嗯?”   “你听我的行吗?”陆新宜努力地措辞,“就是,我求你,求你的时候,你听听我的好吗?”   昨晚一开始就弄得有点过分了,陆新宜快高潮的时候,抓着周凭的头发想吻又没力气,只知道闭着眼睛流泪,眼睛和嘴巴都是水红的,射完以后还趴在周凭身上抖了好半天,一副完全受不了的样子。   可等周凭一叫他,就立马乖乖地答应,问他怎么样,还哑着嗓子说没事。好像怎么对他都可以,只要是周凭。   周凭当然就放开手脚折腾他了。   最后弄的今天在床上吃了早饭,面对周凭的时候一直红着脸,休息到能下床的时候就跑了。   周凭脸上没什么表情,陆新宜惴惴不安,没想到半晌周凭答应下来:“怎么不行。”   夜深人静,他依赖又臣服地面对面缩在周凭怀里,被捏着屁股一下下重重地操。   周凭体型大,什么样的姿势都似乎游刃有余,没一会儿陆新宜就不行了,求着周凭换个姿势,但等换成后入,他哽咽得更厉害,又说想翻过来。   周凭又很有耐心地把他翻过来,陆新宜仰躺在床上,周凭跪在他两腿间,居高临下地看他,粗糙的掌心贴在他肚皮上来回摸,手心下面就是正插着不动的阴茎,蹭得陆新宜一阵肉紧。   “你……你动一动……”   周凭沉沉地看着他,闻言按着他肚子缓慢地将阴茎整根抽出,抵在敏感收缩的穴口磨了磨,然后再缓慢地插进去。   太慢了,茎身的热度和脉络清晰可感,一寸寸分明地折磨着后穴,陆新宜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发现周凭又停了下来。   只好再求,求他动一下,再动一下。   几个来回,陆新宜就出了一身汗,浑身乱窜的潮和热折磨不已,血管都一寸寸酥软,插在身体里的性器既硬也烫,包裹它的穴肉也馋得流水,性器的主人却不为所动。   他张开手臂说要抱,周凭俯身把他牢牢抱住,他撅起嘴说要亲,周凭又狠狠地亲他。   然后再没多的动作。   陆新宜总不该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只好哭哭啼啼的认错。   周凭挺腰顶了一下:“哪儿错了?”   陆新宜说不出来,他就不动,陆新宜再说一句“我真的错了”,他就又动一下。   陆新宜被欺负得泪不断流,最后只知道说“我错了”。   周凭坐起来,把他按在怀里操,啪啪啪缓了一阵急欲,才搂着软绵绵的小孩儿擦眼泪,在嘴巴上安抚地亲了亲,见他慢慢回过神来,才收了眼底的笑意,面无表情地问:“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听你的。”陆新宜被操得丢了魂,以为他又要折磨自己,求一句动一下的痛苦滋味再也不想尝试了,懵懵懂懂又掉出眼泪来,“听你的,都听你的。”   周凭稍微满意些,终于肯给他痛快,两个人一起射了。   陆新宜射在他下巴上,他射在陆新宜肚子里。   第二天一早醒来,周凭已经不在床上了。陆新宜慢慢爬起来,下床的时候突然发现左手腕上多了什么东西。   一条用几根细麻绳编起来的链子,穿着几颗染成深棕色的小木头珠子和一头鹿的挂坠。   跟他啤酒杯上刻的鹿形状相似,只是精细了很多,打磨的非常光滑,颜色也更漂亮。   陆新宜盘腿坐在床上,迎着早晨的太阳光看了好一会儿他的手链,想到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周凭给他戴上去的,就舍不得摘下来,所以只能举起手腕转来转去地看。   他醒得晚,周凭已经给杰伊喂完饭推出去散过步了,他出去的时候,杰伊正在院子里待着,手边有烟袋和水杯,腿上盖了条厚实的毯子。   “爷爷,我要去帮尤里搬东西。”他把杰伊的轮椅朝里推了推,见他的目光落在墙根处的木柴上,解释道,“埃德昨天弄的,厉害吧?明年可以自己用,也可以卖掉。”   说着,陆新宜不自觉地摸上他新戴上的手链。   但等杰伊发出几个音节,陆新宜的表情就也没那么轻松了。   周凭又去了村子里。   自从帮村里人修过一次蒸馏的设备,周凭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进入村庄。   杰伊退出村庄时,留下了眼睛和舌头作为代价,这一切陆新宜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帮尤里搬完东西以后,心不在焉地收了报酬,还被尤里开玩笑:“急着回家?”   陆新宜说:“我去接埃德。”   尤里也露出担忧的神色:“他又去了村子里?”   陆新宜点了点头。   “那也没办法。”过了会儿,尤里说,“村里的人主动找上门,你们不可能拒绝。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以前没有周凭,村庄里的地下毒品生产也一直非常顺利,他们都知道,那些人找周凭并不是做什么修理,而是强迫他改进那些已经用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机器。   生产效率变高,毒品也越来越多,简单的道理,背后却会多很多血腥的故事。   陆新宜捏着手里的纸币,嘴唇紧紧抿着。   尤里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但还是说:“照我说,埃德大可以一走了之……他只是担心你和杰伊。”   陆新宜在杉树林的尽头等了很久,才看到有车渐渐靠近。   周凭被人从车上带下来,眼睛上蒙着黑布。   一个挎着枪的男人将布条粗暴地扯下来,把他朝陆新宜的方向推了一把,用俄语说:“滚吧。”   周凭站在原地适应光线,很快用一条胳膊搂住了陆新宜。   伊万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抱歉又难过地对陆新宜说:“对不起。”然后在身后伙伴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周凭的表情平平,看不出什么不一样,陆新宜却不掩饰难过,最后在快到家的时候被周凭拉住。   “我没事。”   陆新宜不说话,周凭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塞给他,又低头看他,有些无奈:“又要我哄你?我最不会哄人。”   陆新宜猛的紧紧抱住他,低落地说:“对不起。”   “笨蛋。”周凭说,“回去吃饭。”   陆新宜却把脸埋进他怀里,说:“你走吧,你不在这里,他们不会把我和杰伊怎么样的。”   半晌,周凭说:“你呢?不是要去中国上学吗?去不下雪的地方,不去了?”   陆新宜没出息地掉眼泪:“我想去,我很想去。”   “那就不要哭。”周凭说,“再等一等,弄够钱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陆新宜很少产生讨厌自己的情绪,可是此刻他甚至厌恶自己。只能用眼泪表达痛苦的人是世界上最不堪一击的。   冬天周凭被从破烂的越野车上推下来的时候,备受折磨和毒打,已经没了呼吸,几乎命垂一线,在毒贩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是你讨厌毒品。”陆新宜极力克制着痛苦说。   周凭转头看他沾着泪的脸,伸手一点点擦干净了,看着陆新宜随口说:“我讨厌的东西可太多了,但是只稀罕你一个。”   陆新宜湿着眼睛问:“稀罕是什么意思?”   周凭在他脸上很嫌弃地捏了一把:“你稀罕我,你说什么意思?”   周凭不算好老师,陆新宜却是个好学生,很快明白了。   他第一次直白清楚地对陆新宜说喜欢,以前被软磨硬泡纠缠半天,也最多肯含含糊糊地承认自己“喜欢一个爱哭鬼”、“喜欢笨蛋”。   说“喜欢你”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陆新宜红着眼睛被他熟练地背起来,羞臊又激动地消化了大半天,才咕哝道:“明明很会花言巧语。”   听他还用成语,周凭打一下他的屁股:“礼貌呢?贬义词能不能用在老公身上?” 第十一章   第二年,伊万结婚了,婚礼办的很热闹,结婚对象来自北边由几十户人家组成的友睦港,一个同样高挑的姑娘,浓眉大眼,高挺鼻梁,标准的俄罗斯姑娘长相。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马上就要生产的样子,再也等不了,婚礼被安排在俄历新年之前,周凭和陆新宜是婚礼上仅有的两个村庄之外的人。   因为常常出入村庄,周凭更是开始着手修建新房,冒出了定居的意愿,所以更加没什么人再专门盯他的去向。   小镇上的婚礼等同于酒的盛宴,传统礼节过后,就开始了漫无止境的饮酒。   陆新宜作为伴郎尽职尽责,跟另一个村里的小伙子一起,帮伊万挡掉了大部分举到面前的酒杯。   等到晚上,他已经喝了太多,醉得厉害,勉强能够维持得体的表情和站姿,走路时就得全靠周凭掺着。   不同于刻板印象中的甜蜜,其实婚礼好像总会令人感到伤感。   伊万也有些微醺,散场前找到陆新宜,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话,絮絮叨叨,回忆从前,展望未来,但大醉的陆新宜中文掺着俄文一起讲,所以基本算是鸡同鸭讲。   弄冰水的周凭找回来时,伊万已经被人拉走了,陆新宜则趴在铺着浸满了酒渍的小方巾的桌上,额头枕着手背。   周凭从身后看他,教堂外的草地上大灯关掉以后就只剩下一些昏暗的暖光,不甚均匀地洒在陆新宜周边,勾勒出他毛茸茸的发顶,让本来因为合身的白衣黑裤而看起来成熟了一些的他又变回了那个好似可以随意揉捏的大男孩。   这一年里陆新宜长高不少,站直堪堪可以到周凭的下巴,趴在那里腿伸不开,所以睡也睡得憋屈。   周凭环着腰把他搂到怀里,陆新宜才渐渐醒过来,嘴里嘟囔:“伊万……”   “伊万回家了。”周凭喂他喝了几口水,“我们也回家。”   陆新宜愣愣地点头:“回家……”   两人一步步走出散布着气球和鲜花的混乱草坪,到处都是朗姆酒的味道,两个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冷冽的空气灌进胸腔,陆新宜开始缓慢地清醒过来。   口鼻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防风服外一片冰凉。   “埃德……”   “嗯?”   “……”陆新宜低声又叫,“埃德……”   周凭再把他往怀里紧紧:“干什么。”   陆新宜也伸手去搂他的腰,头靠在他肩窝,轻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这天天气很好,晚上繁星如织,在数万公里之上的高空闪耀。   “结婚好。”半晌,陆新宜才说。   周凭没接话,他又自言自语道:“结婚很好。”   周凭摸他因为醉酒烧得滚烫的脸颊,随口应道:“对,是很好。”   陆新宜立刻问:“那你想不想,结婚?”   周凭停住捏他脸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眼睛透亮,眼下一片不同于酒精灼烧的晕红。   “不知道。”周凭想了想说,“没想过。”   陆新宜走得歪歪扭扭,闻言“哦”了一声。   回家后,他立刻倒头大睡,周凭也喝了不少,从村里走出来的路不算短,总算把陆新宜弄到床上,帮他擦了脸以后,也挨着陆新宜睡着了。   婚礼后过不久就是俄历新年,但令陆新宜期待的并不是新年,而是一年一度的贸易期。   深冬来临之前,边境线上惯例有一场全年最长的贸易期,从十二月一直持续到第一场暴风雪降落,货物品类繁多,大到军火和毒品,小到火柴和蜡烛,不论什么,只要有需求,就一定会有货源。   往年陆新宜并不参加。   他平时会去一些小的贸易点,换取杰伊需要的药物和市场上难买到的日常必需品,但像这么大的交易点,一来没必要,二来人货复杂,陆新宜在边境线上单打独斗活过的十八年经验都告诉他,谨慎是生命延续的重要准则。   可今年不太一样,他已经清点了几个月,早就做好决定,打算把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掉。   当脑子里第一次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陆新宜也曾有过短暂的迷茫。   虽然从前周凭已经不止一次提过以后可以带他离开,而他们也确实着手准备这件事准备了很久,甚至为了使村里的人放松警惕,周凭提出盖一座新的房子。   没人会怀疑在一片土地上倾尽心血修建房屋的人的定居决心。   但陆新宜就是从来都把离开当成一件遥远的事情。   等他终于开始主动地去思考的时候,才发现它比想象中难了太多太多。   为了周凭毫无牵挂地脱离毒村而离开俄罗斯,抛下一切他熟悉的东西,几乎相当于丢掉前十八年的自己。   而丢掉自己,只是听起来就像是一场不那么高明的背叛。怎么想都有弊无利,在自断退路。   当时陆新宜在洗一套积灰已久的银器,他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渐渐停下动作,却很快又被院子里周凭和尤里搬东西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周凭手搭在车门上回头看了一眼,动作牵扯结实的背肌鼓起,贴身短袖被汗水打湿后显出更深的颜色,裹覆在发达凶恶的肌肉上,还有汗水从他刚贴着头皮剃过不久的发茬中间直直滑到脸上。   一个夏秋的时间,周凭打好了新房的地基,房屋轮廓也已经初现。   陆新宜捏着一只银勺抿嘴冲他笑,周凭却只用目光懒散地在他脸上扫过,很快转了回去,继续和尤里的工作。   初秋的太阳高挂,热辣辣照着室外的每一个人的头脸。   陆新宜就在那短暂的对视里轻易而坚定地下了离开的决心。   他们已经计划了将近一年的离开,三个人所有的出入境证件都在盖房子的过程中通过这样那样的渠道慢慢弄到了手,陆新宜却是在那个时刻才真正抛开了犹豫和彷徨。   他的爱情战胜了恐惧,他爱周凭,终于胜过了爱从始至终陪伴的自己。   在计划中,新房会有比现在的屋子高很多的台阶,从一个斜式长廊通到门口,屋顶铺两层岩棉,就算在深秋的时候不生火也不会感觉冷,最上面铺的木头也断断续续全部准备好了,杂七杂八的材料陆续堆在老屋附近。   考虑到这房子注定没有人去住,陆新宜曾经提议可以不那么费心,周凭却不同意。   周凭做任何事都认真到没人能挑出灰尘颗粒大小的错误。   周凭话也少,忙的时候更是这样,晚上沉默地紧搂着陆新宜睡觉,他们高频率地做爱,陆新宜用喘息和眼泪度过了大多数的前夜。   做爱后陆新宜比平时更喜欢撒娇,趴在周凭身上说一些孩子气的话,周凭则习惯性沉默地抓着他一只手揉捏,偶尔吻在指尖,会回答他问的傻问题,但也就是简短的几个字。   直到某次去卷饼屋,陆新宜才听尤里和胖服务员聊天,说到他家的新屋,因为尤里常来搭把手,所以很了解,说可能明年春天之前就可以建好。   “埃德是个好男人。”尤里给了他从男人这里可以得到的最高评价,“所有有脑筋的姑娘都应该愿意跟他这样的人过日子。”   胖服务员看一眼绷着下巴一脸生人勿近表情沉默饮酒的男人,笑说:“可惜他一点儿都不喜欢浪漫,不是吗?有脑筋的姑娘不会有招惹他的胆量。”   坐在同一桌的尤里的女儿娜塔莎的目光落在陆新宜的手链上,小鹿形状的木头被修整得平整光滑,在时间的润泽下发出温暖的色泽。   “他可以喜欢浪漫,当他愿意的时候。”娜塔莎说。   陆新宜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腕,又被调侃着要看他脖子上戴着的公主的首饰。那枚风车是实打实的珠宝,掏空了截止到购买当天周凭的所有积蓄。   路灯亮起来,卷饼屋里的人也越来越多,酒精掺入谈话,气氛几乎趋于狂热。   周凭一贯不参与这些对话——他无法参与,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通俄文,他陪尤里喝酒,就只是纯粹的喝酒。   陆新宜把那想法,离开的想法,在脑袋里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很多天。   他记得是在伊万的婚礼前不久,两个人一起去挑选礼物,狭小的杂货铺只能容纳三个货架,视觉上周凭那样的大块头进去几乎会把头碰到屋顶,但他还是毫无抱怨地跟在陆新宜身后走来走去,听他絮絮叨叨的比较。   “蓝色是不是好一些?他婚礼上的气球也是蓝色的。”   周凭说:“是,蓝色好。”   陆新宜又说:“但是红色好像更漂亮。”   周凭说:“那就红色。”   陆新宜说:“到底红色还是蓝色?”   又有人进来了,周凭搂着陆新宜往前靠,艰难地让出一点空隙,同时用手护着陆新宜的肩不让他被人撞到,分神说:“都行,你喜欢哪个?”   陆新宜撇嘴:“你根本没有思考,只会说好好好,都可以,行行行。”   周凭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些微无措的表情,眉头皱起来,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最后艰难地说:“这两种都好看。”   杂货店老板的妻子是个正宗的中国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嫁到了这里,被他们俩的对话逗笑了,对陆新宜说:“放过他吧,只是选一条丝带而已……用来包礼物的吗?”   陆新宜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刚才的对话比被听到直截了当的爱语还要令人害臊,脸有些红,下意识朝周凭身边靠了靠,才说:“包结婚礼物,一套银器。”   老板娘推荐他用绸带,最后陆新宜选了银色,回家的路上暂时系在周凭的手腕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周凭是因为习惯,陆新宜则是脸红。   他的脸更红了,并且源源不断地发热。结账时,老板娘用俄语对他小声说:“你欺负他的时候,他好像非常想吻你。”   陆新宜一开始想,我才没有欺负他。   可过了会儿,他转过头看周凭,一个结实的大个子,标准的倒三角身材,胸膛和肩膀好像已经承担了多数体重,可大腿却也不遑多让的结实。   就是这样的身体,手腕上却用蝴蝶结系了根银色的丝带。   他戳了戳周凭的胳膊。   周凭转头:“嗯?”   “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陆新宜不知道自己怎么问了这个。   周凭好像只停顿了一秒钟——用来思考陆新宜的问题,然后就托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下来。   周凭的吻一向用力、直白,甚至快要成为暴力,他从在两年前的小木屋里摸到陆新宜的那一刻开始就不给他反抗的权利,他习惯掌控陆新宜的情欲,陆新宜也逐渐愿意被他掌控。   舌头在口腔里重重刮过,唇齿缠绵,陆新宜被吻的喘不上气,很久才被周凭放开,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贴着额头对视,周凭拿一种深得让人想要退缩的眼神看他,拇指在他湿热的嘴唇上按揉,用半哑的低音说:“是。”   “我不怕了。”陆新宜突然说,“我跟你走,我们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周凭不问他这不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吗,而是好像从始至终都懂陆新宜的不安,眼睛里露出些不忍的神色,此刻他将陆新宜紧紧搂进怀里,手臂锁住他的腰背,久久地拥抱。   贸易期开始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进行最后的请点。   周凭手里拿着列好的清单:“陶瓷厨具。”   “一箱三套,在这里。”陆新宜点一点脚边的箱子。   “银器。”   “两箱,成套的有五套,不成套的和杂物放在一起。”   ……   “羊毛毡。”   “二十一条,都没有拆包装,在这里。”   陆新宜随手打开箱子,又看了一眼。   那是战时发给士兵用的东西,异常结实,质量拼得过如今任何一条历时两个月手工织出来的东西。当时发战争财的商人源源不断生产了太多,战争结束后,就有大量的存货流向市场,像这样最容易接触到军需的边境小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里都有至少半打这东西。   数过清单上所有的物品,墙上时钟指向凌晨两点。   太安静的深夜,几乎可以听到窗外落雪的声音。   陆新宜揉揉眼睛,伸手拉周凭坐下,靠在他肩上。   他手里拿了块表,拿拇指轻轻地擦拭表盘:“这个真的可以卖五千块吗?”   “这不卖。”周凭合上他的手,握住那块表。   陆新宜说:“可是卖掉我们可以多一点……”   周凭捏着他后颈,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没那么缺钱,你喜欢它就留着。”   陆新宜这一晚上第一次扬起嘴角,露出个失而复得的笑容。   他爬到周凭身上,分开腿面对面坐在他腿上,粘粘乎乎地凑过去:“你真好……”   周凭脸上没有一贯的嫌弃表情,反而一反常态,用一种非常直白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珍惜的眼神看着陆新宜。   这让陆新宜很快就脸红了。   他垂眼抖着睫毛去亲周凭,没一会儿就被周凭抱进了卧室。   陆新宜用腿圈着周凭的腰,在他插进来的时候艰难地吸气,很久之后才发觉周凭没有像往常那样凶狠地操他。   他在等他适应,眼神紧紧追随着他,实质般描摹陆新宜的眉眼。   “疼不疼?”   “嗯……”陆新宜小心地感受后穴的情况——即便再温柔,周凭对他来说都太大了,后面完全被撑开的感觉不太好受,似乎随便动一动就会被弄坏,“好胀……”   周凭低下头吻他:“我轻轻的。”   他一手托着陆新宜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握在陆新宜的屁股上,腰部谨慎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两具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抽插由浅至深、从慢到快耐心得可怕,最终陆新宜头一次被温柔似水又缠绵彻骨的快感送上了高潮。   温柔的高潮与激烈的高潮好像甜品和烈酒的区别,它们最终都指向愉悦,可一种是清醒的,后者则来得更凶猛、强烈且无法自控。   这一晚周凭的欲望强得令人无法招架,他几乎每次都是射了很快就又硬了,然后再开始在陆新宜身上新一轮的温柔攻势。   最后陆新宜被他折起双腿抵在床头操,硬烫的阴茎缓慢地破开潮热的穴口插进去,他俯身舔了舔陆新宜的嘴唇,问道:“想要深一点还是浅一点?”   陆新宜神志全无地回答:“要深……深一点……”   陆新宜不记得这场漫无止境的情事结束在什么时候,只记得第二天中午他都爬不起来,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腰和大腿根隐隐作痛,周凭拿了杯水进来,坐在床边问他:“怎么样?”   想了想,陆新宜捂着眼睛说:“爽……”   “……”周凭说,“喝水。”   最终是周凭一个人去的贸易点,陆续有人来家里搬东西,陆新宜也发现确实是得留一个人在家里,负责交接和收尾款。   卖光清单上的东西刚好用了一个星期,中间村里来过一次人,找周凭去“修东西”,陆新宜被吓了好大一跳,害怕被发现家里空了不少的事实。   “新房盖的不错。”挎着冲锋枪的男人说道,“埃德是把好手。”   “他一个人弄的?”   “偶尔镇上也会有人来帮忙。”   “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陆新宜说,“他很辛苦,一年多时间几乎都用来干这个了。”   “那也值得。”男人在漆好墙面的新房里走动,时而用枪托去敲打墙体,“我们这样的地方盖房就这么点好处,什么材料都拿木头来充,几乎不要他妈的几个钱。这房子至少五十年不会出毛病。”   “我明天再来,你告诉他明天别再出门了。”   陆新宜点头答应:“好的。”   第二天上午,周凭去了一趟村里,下午还是去交易的地方。   第七天晚上,周凭把存了他们所有钱的存折拿给陆新宜看。   这些钱全是拿他的一切变现得来,除了此刻埃德握着他的手,他一无所有,可他却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只感觉到快乐,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他把人生的新开端交给爱情,因为信任,所以没有任何不安。   “你来保管吧。”陆新宜把存折递回给周凭,“我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钱。”   “接我们的车是明天晚上来吗?”陆新宜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   周凭道:“晚上九点。”   在卷饼屋门口,会有一辆送货车来,卸货后他们三个人上车,然后直达关口。   离开的包裹就堆放在门口,相关的细节两个人已经确认过无数次,甚至于连过境前的每一餐都早有定论,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兴奋,陆新宜还是问个不停。   “我得给杰伊准备更厚的衣服。”他小声念叨,“尤里说暴风雪可能就在这几天了。”   躺在床上,陆新宜还是睡在周凭怀里。他说:“中国的菜太难做了,我怎么都学不会。”   周凭说:“我来做。”   陆新宜知道自己在撒娇,但还是说:“那你也要学俄罗斯的菜。”   周凭答应道:“好。”   他突然翻身压在陆新宜身上,黑暗的空间里两个人良久地对视,最后陆新宜在他嘴角亲了亲,说:“睡吧。”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陆新宜在沉睡中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周凭不在床上,他走出卧室,看到挎着冲锋枪的男人。   “妈的。”他们对着睡眼惺忪的陆新宜破口大骂,“你养的狗跑了!”   他们在不大的房子里到处搜查,可是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连可供泄愤摔打的碗碟都没有,遑论一个身高一米九二的大活人。   过不久,小镇上慢慢有了新的流传的故事,故事的大意跟“农夫与蛇”一致,细节颇丰地讲述一个姑娘被负心汉骗光所有身家的经过。   故事里的“姑娘”有时会路过那间挂着“快乐卷饼屋”的店,九点钟的路灯下从来都没人赴约,到现在也没人在等了。   埃德做什么事都认真和耐心过任何人,包括骗他的这两年。   陆新宜想,背叛自己的人总得付出代价,也许埃德就是生活教会他这个道理的一课。 第十二章   普通人相信至少应该忠于自己,背叛是蠢货的行为。   “毫发无损从村庄脱离的人会泄露村庄的秘密”,村民则多年以来一直坚定不移地遵循着这个准则。   薇拉为伊万生下长女的那天,陆新宜才被村民从地窖里放出来。   伊万在地窖门口等他,跟守在边上的几个人一样,身上散发出几近恶臭的大麻味道。   “薇拉生了个女儿。”伊万说,“我打算让你做她的教父,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他的眼眶呈现出一种俄罗斯的小伙子最为不齿的深红色,巨大的泪珠在上下眼皮间滑动,因为用力瞪大双眼才迟迟没有掉落下来。   陆新宜无法适应骤然脱离缺氧的地窖的环境,起先只失神地站在原地。有人推了他一把,身体向前趔趄,他半靠在伊万身侧,手抓着伊万的手腕,然后感受到伊万的眼泪砸到他手背上。   “我很好。”陆新宜缓慢地说,“只是太困了。”   他没挨打,但不知道多少天来,一直被强光持续二十四小时又二十四小时地照射着,不被允许一秒钟的休息。   他脸上是深刻的疲惫,世界上没人见过那样深刻的疲惫。   伊万紧紧捏住他肩膀,带他往外走:“我一定会杀了他。”   陆新宜没有说话。   只走了两步,伊万就把他抱起来,因为他完全无法支配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每个细胞都在无限趋于休克沉睡。   陆新宜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断断续续有醒的时候,坐在桌边吃饭的时候好像在睡觉,清扫门前积雪的时候像在睡觉,参加伊万女儿洗礼的时候像在睡觉,从杉树林的尽头走动寻找雨后笋尖的时候也像在睡觉。   等他终于从无尽的睡眠中真正醒来时,竟然春天已经来了。   边境上的春天是俄罗斯一年四季中最好的时候,往年他会从这时开始进山猎一些不需要费劲的小动物,换来的钱里只用一小部分就能买到大量的幼苗,在四月之前种下草莓和覆盆子,假如这几个月的雨水充足一些,他和杰伊的整个秋天就都会过得非常甜蜜。   草莓收获的季节,某天陆新宜从快乐卷饼屋门前经过。   “安德烈!”胖服务员冲出来叫住他,“安德烈,你还好吗?”   陆新宜有些惭愧地向后退了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才点头说:“我很好,你呢?”   胖服务员拿一种陆新宜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快要哭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似乎身边的人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陆新宜有时感到不可抑制的烦躁,有时又感到不安。   胖服务员叫他等着,自己冲回餐馆又很快冲出来,把一些食物塞到陆新宜手里:“你很久没来了,这些卷饼拿回去,杰伊喜欢吃。还有你爱的凯撒沙拉。”   “谢谢。”陆新宜说,“不过最近杰伊吃的很少,恐怕大部分都会坏掉。”   “没关系。”胖服务员说,“没关系。”   “那我替他谢谢你。”陆新宜真诚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胖服务员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丰满的下唇抽搐似的微微抖动,从深蓝的眼眸里透出毫无遮拦的怜悯来。“哦,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痛苦地低声说。   陆新宜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礼貌地说了声:“再见,安娜。”   手里没什么钱,他在黑市和家里两点一线间忙忙碌碌,某天有卖鹿茸的人上前攀谈,在陆新宜防备的客套过后问他:“你没走?”   那是个不算高大然而非常结实的男人,可以经常在有日耳曼血统的人身上看到这种特征。他们大多体毛旺盛,眼神坚毅,就连概属人体最脆弱部位的脖颈处都肌肉横生。   陆新宜没见过他,他却见过陆新宜的照片。   “去年冬天我帮你办的出境许可证。安德烈。伊万诺夫。伊万诺维奇。”男人的语气里全是自信,似乎对自己的记忆有十分的肯定,“还有一个老头。”   “你没走,是证件出了问题?”紧接着他又否认道,“这不可能。那证件从头到尾全是真的。真的证件怎么可能出问题?”   陆新宜说:“对,证件没有问题。是带我走的人反悔了。”   日耳曼人松了口气,似乎是为自己的生意一切正常而感到满意。   然后他操着那口口音浓重的俄语咕哝:“这种事常有。”他说。“这种事常有。”   “已经走到了关口又被放鸽子也非常多见。”过了会儿,他又不以为奇地拍了拍陆新宜的肩,“下次找个靠谱的代理人。”   他已经转身打算走开,陆新宜又把他叫住。   “找你办证件的人说了什么?”他问。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日耳曼人粗声粗气道。   陆新宜说:“可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那是因为你长了一张中国人的脸,却有一个俄文名。”   “还有呢?”陆新宜执着地说,“他给了你多少钱,你们怎么商量交货日期和地点,他说,他说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听着。”日耳曼人说,“那人骗了你,不是我。你最好搞清楚这点。”   陆新宜说:“我非常清楚。”   日耳曼人似乎看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只是想要多听一些细节,最终才耐着性子说:“很好。他说‘这个小朋友可能要有一次出门旅行’。”   陆新宜静静地站着,日耳曼人问他:“还有其他问题吗?”   陆新宜说:“没有了,谢谢你。”   “等等。”日耳曼人说,“他不是你的代理人……不止是你的代理人,对不对?一提到他,你这张漂亮的脸上全是爱情。”   陆新宜说:“再见。”   他在日落前回了家,走在路上,脑袋里一直回想着那句话:这个小朋友可能要有一次出门旅行。   他躺在床上,把小鹿手链和风车项链平摊在枕头旁边。   伊万的女儿八个月大时开始走路,她被薇拉带到陆新宜家里做客,扶着墙壁在屋里小心探索。   伊万在屋里探望杰伊,陪他静静地呆一会儿。薇拉在厨房做菜。   过了会儿,伊万从杰伊房间里出来,横躺在壁炉边的靠椅上,冲着陆新宜翘了翘小腿:“嘿。”   陆新宜说:“怎么,饿了?”   伊万说:“过几天友睦港要砸冰收鱼,你跟我一块儿去,帮薇拉的父亲搭把手。”   陆新宜摇了下头:“算了吧,你帮我带几罐草莓酱给他。”   “嘿!”伊万又说,“冬天到了,打起精神来。”   伊万的女儿跌跌撞撞地扑进陆新宜怀里,嘴里含糊地叫着:“娃一呀……”   那是薇拉对伊万亲切的称呼,万尼亚。   屋里的人脸上都露出舒心的笑容,伊万逗着她说更多的话。   可是他在饭桌上又发了脾气,用力将银勺摔在桌上,紧皱眉头冲陆新宜怒气冲冲地喊:“安德烈!你可不可以打起精神来!难道你的世界不会再转起来了吗?!”   薇拉担忧地看着他们两个,陆新宜冲她安抚地笑笑,然后无奈地问伊万:“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没有精神?”   伊万瞪着两只眼睛看他,话噎在喉咙口说不出来,急得原本就发红的脸显得更红了。   陆新宜说:“好了,吃饭。”   伊万泄气地刨了几下头发,撑着下巴把脸转向另外一边,薇拉用低低的声音叫他:“万尼亚……”   他的女儿紧接着跟着叫:“娃一呀!”   陆新宜笑了一下,那笑声触发了什么东西,使伊万再也无法忍受,猛的回过头来,将身前的餐具向前一推,起身低下头说:“已经快要一年了,你知不知道你笑的很难看,每一次笑起来,都好像在说你快死了?”   屋里突然得安静,陆新宜脸上的笑容发僵,过了很久,他才渐渐收回翘起的嘴角,眨了眨眼,挪开了跟伊万对视的眼神。   “伊万。”薇拉严肃地说,“你有些过分了。”   他们最终沉默地吃完了一餐,陆新宜把小女孩抱在腿上,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汤。   不过吃完饭伊万就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留下薇拉和陆新宜在厨房有条不紊地清洗。   “他只是担心你。”薇拉说,“我们都担心你。”   她脸上带着没有一丝怜悯的关切,神态轻松得如同对待一个只是患了轻微感冒的好朋友。   陆新宜说:“是的,我知道。”   薇拉把厨具放进空荡荡的柜子里,在欢快的碰撞声里对陆新宜说:“你只是还在爱他,我们都知道。你才十八岁,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俄罗斯的男人没有这样的爱情,他不能理解,伊万恨你竟然爱一个背叛你的人,他讨厌你受到伤害。”   “说出来吧,安德烈。”薇拉又说,“或许说出来会好受很多,爱情都高贵无价,没人有资格评价你,即使是伊万也不行。”   周凭离开以后,边境上又过去了一轮四季的变化,陆新宜第一次跟别人说起他。   “对,我还爱他,一直爱他。”陆新宜直直的站在那里,视线没有落点地看着前方,“跟以前的任何一天一样。”   他被薇拉拥进怀里,微弱的大麻味道和厚重的母乳味冲进鼻腔,一年来眼泪第一次喷涌而出,整颗心脏麻痹似的痛,传到四肢百骸,痛得站不住脚。   陆新宜只上过几年学,但读过的书很多。可是小时候他不喜欢写中文,宁愿学弯弯绕绕的俄文,对此杰伊还有诸多不满。   这天小镇上下了冬天以来的第一场雪,下午伊万带人来把屋外堆着的木柴买走大半,给陆新宜留下了够烧这个冬天的分量,和几张大额纸币,晚上木柴在壁炉里烧得噼啪作响,陆新宜窝在躺椅里,手中的笔在泛黄的纸页上用汉字缓慢而艰难地写:   “埃德,有本书里说过,说一句再见,就是死去一点。可为什么我经常想起跟你之间没有告别的分开,每一次想起,也都感觉死去一点?”   是否道别意味着孤寂和不可追回,是否欺骗意味着卑劣和怜悯,又是否爱情意味着愚蠢和可怜?   周凭教会十八岁的陆新宜很多,本应该报废的弹壳填点沙土再加点小技巧就可以二次射击,山羊奶做成的肥皂对蚊子咬的包有奇效,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却再也不能问到。   陆新宜可以很容易地承认他永远不能做到像周凭那样的洒脱,甚至至今脑袋里还会翻来覆去地无法停止地思考那个最庸俗的问题:“你有没有爱过我,像我爱你的那样?” 第十三章   连续三天,陆新宜守在摊边,生意一直寥寥,门前冷落。   摆摊的人少,大多是暮残妇孺,买家更少。   不过两三天,大批量生产大麻的村庄一夜间成为历史之后,这座边境小镇也在意料之中走上了跟其他村镇相同的翻天覆地的没落之路。   军火和纷乱在瞬间远离了这里,繁荣和票子也一下走得很远。   他摊位最前面的纸片上写着“每件100元”,和周围所有的在大风中围着头巾喝烈酒暖身的老头一样。   天气还算好,天空蔚蓝,只是太冷。   去年陆新宜卖掉了自己最抗风的那件狐皮大衣,所以现在只能穿全靠棉絮撑起体积的充样子的棉衣。   他蹲在摊位后面,下巴磕在膝盖上,缩在寒风中发抖,脑袋里漫无边际地想很多事情。最常出现在幻想中的,是什么时候能来一个没有脑子的人,把他小摊上所有的东西买走。   “这些都不要了?”一双穿着皮靴军裤的笔直修长的腿出现在陆新宜眼前,紧接着那双腿的主人曲膝蹲下,视线与陆新宜平齐,“帮我包起来。”   陆新宜怀里抱着个已经换过不知道第几次的热水瓶,他的瞳孔控制不住地微微放大,但最终也就只是这样了。   半晌,他把热水瓶放在脚边,小幅度动了动蹲麻的腿,低下头开始打包东西。   他拖着自己的包裹往外走,那人又不紧不慢地追过来:“怎么走了?”   陆新宜说:“我不卖了。”   “为什么?”他伸手去拉陆新宜的胳膊。   陆新宜朝后甩手,头也不回地只想脱离,可事实是他很容易就被拽了回去:“给你钱,不是写了每件一百块?”   周凭从军装裤的大裤兜里摸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按在陆新宜胸口,被陆新宜的手冰得皱起了眉:“陆新宜。”   陆新宜低着头不说话,只被烫到一样的拼命地甩手,那副一秒钟都不愿意被他碰到的样子激怒了周凭,他攥着陆新宜手腕的手移到陆新宜的胳膊上,猛力一带,陆新宜往前扑,包袱里的东西就撒在地上。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小木艺摆件,自制烟草,羊奶皂,和几件首饰。   周凭的短发被狂躁的北风吹得凌乱,饱满的额头下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眸色深重,含着点不耐和温柔,用掌心擦陆新宜脸颊上蹭到的烟叶灰:“别动。”   擦过也不是十分干净,反而带到更靠近耳根的地方,从嘴角不远处延伸过去,配上那双略圆的杏仁眼,一瞬间很像一只狼狈的花猫。   陆新宜果然不再挣扎,周凭在弯腰前又看了看他的表情,似乎在观察他会不会趁他捡东西的空档拔腿跑掉。   他重新把陆新宜的小摊收归到那块针脚细密的毯子里,期间陆新宜也一直乖乖等在他身边。等他拎着东西起身,两个人就一前一后,隔着半步的距离往前走。   这条路走过多少遍,数不胜数,通向杉树林尽头小二层,中间会路过快乐卷饼屋。   春夏秋冬,两个人都曾经一起用双脚一步步丈量过。   但没走多远,在一个分叉路口,陆新宜率先停下了脚步。   他抿抿嘴,眼神落在周凭大衣的第二颗扣子上,似乎在考虑措辞,过了会儿才低声说:“就到这里吧,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说完,他从那叠大额现金里拿出几张,把剩下的大部分弄整齐以后重新装进周凭的裤兜:“那些东西不用这么多钱。”   他边退后边说:“我走了,谢谢你,再见。”   起初他走得很快,周凭叫了一声,抬手想扔开手里的包裹,想了想却又攥得更紧,拖着一个大包追人,姿势就显得有些可笑。   陆新宜的眼圈一直发红,从周凭远远看见他的第一眼就那样。   离开集市以后,越走那圈红越重,他看上去很累,心神俱疲的那种累,见到周凭这个一年多以前突然从他身边消失后音信全无的人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去表达情绪,只能间隔低声地说一句:“别跟着我了。”   周凭在一家路过的小店里匆匆留下一张纸币当作寄存包裹的费用,继续沉默地跟在陆新宜后面,从半上午到太阳落山时,看他用从周凭这里拿走的那几张钱为三个人办了全套的下葬流程。   离开墓园之前,陆新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十字架放在其中一个墓碑前,木头做的,细节粗糙不可考究。   他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最后也只是摸了摸墓碑,放下十字架就转身走了,脚步跟来时一样轻而稳,没有一次回头。   但站在几步远之外的周凭却是从那一秒开始感到心脏的坠崖般下沉。   他开始感受到失控,并渐渐清楚,这失控早已开始。   寒风中,陆新宜瘦得过分的身体几乎被吹歪身形,他越走越慢,最后被周凭抱进了怀里。   陆新宜抖得不成样子,周凭也好像在这瞬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变得笨口拙舌,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最后他只能低哑地说:“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   ——   周凭离开的第十三个月,雪下得沸沸扬扬,能见度极低,在一个罕见的晴天,二月十四日,陆新宜的二十岁生日就这么来了。   边境上虽然没有类似“冲喜”的说法,但晦气过后要好好庆祝的心态总不会因为国界的不同而产生太大的分别。   伊万准备来二十支蜡烛,薇拉疑惑过后拉着陆新宜好一通打量,最后下定结论:“中国人不会变老。他们从十八岁之后就是一个样子。”   因为陆新宜还计划去边境线上的市场,所以两家人将生日宴提前,在一起吃了顿早午饭。   阿伊芙坐在伊万怀里,举一个银质汤勺到处找她喜欢吃的东西,从蛋糕上弄下来的草莓粒属于稀奇东西,都堆在阿伊芙碗里,她又用勺子一块块分给大人。   桌上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碎响,餐过一半,伊万放下手中的茶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两手撑在膝盖上,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薇拉原本在帮阿伊芙把汤盛到碗里,面带微笑,见状也在瞬间敛了神色。   “捷克不错。”伊万说。   陆新宜只反应了很短的时间,低声问:“办得到吗?”   伊万面色严肃,半晌沉声说:“办不到也要办。”   陆新宜看了看阿伊芙,几个人再次陷入沉默,薇拉低却坚定地说:“阿伊芙很快就要长大,我宁愿死,也绝对不会让她也把一辈子留在村庄里。”   又简短交谈几句,伊万只想知道陆新宜有没有一起离开的意愿,关于离开的细节,谁都没有打算细讲。   “我和杰伊就不去了。”最后陆新宜慢慢地说,“他年纪大了,我想……”   “大概还要一个月左右。”伊万起身说,“你再慢慢考虑。”   他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餐桌上目送他的三个人,最后把目光落在陆新宜身上:“你出来。”   陆新宜不愿意起冲突,只说:“我们过后再说。”   伊万的愤怒是压抑在胸肺中的,这就让他的脸色异常的平静。   “他不会来接你了。”很久之后,他压着声音说,“安德烈,没人会来。”   这一次薇拉没有像以往的任何一次,在伊万提起周凭时出声阻拦。   她看着陆新宜,也冲他轻而缓慢地摇头。   像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人会来,没人会来,没人会来。   陆新宜只是低下了头。   杰伊已经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吃流食,也很长时间都呆在房间里,不上饭桌了,走之前陆新宜把蛋糕泡进牛奶里一点点捣碎,喂他吃了小半碗。   “下午只要注意他什么时候想上厕所就行,五点和七点各给半杯水,我十点钟之前回来。”陆新宜对薇拉说,“壁炉的温度有点高,小心阿伊芙打开门。”   薇拉道:“好的,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那天之后,伊万没再来过,薇拉带着阿伊芙来过几次,每次都被陆新宜拒绝。   最后一次,他把阿伊芙抱在腿上,捏她软软的红脸蛋:“你们好好地过,等阿伊芙长大,也不能叫她忘了我。”   伊万一家走得很顺利,那晚陆新宜一直不能睡着,他打开窗户,吹着冷风看天上高挂的群星,直到黎明的光从天边出现,村庄里都没有响起一丝异动,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知道伊万如愿离开了这个囚笼,带着薇拉和阿伊芙去了更好的地方。   自己呢?陆新宜一向都肯坦白地承认,他还在等,等路灯下九点钟的货车,等一个回头的爱情骗子。   早上,杰伊喝完牛奶以后拉住了陆新宜的手,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对,他们走了。”陆新宜忍不住眼角的笑意,“爷爷,我把银勺给了阿伊芙叫她带走,这样她就不会忘记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村庄里突然响起了整个村镇都能听得到的激烈枪声。   未到中午,就传来消息,缉毒警突破了村庄,全村共165人全部因武力拘捕而遭枪杀。镇上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在第一瞬间流下眼泪,滚烫的液体划过常年经受北风的冷白皮肤。   陆新宜推杰伊到窗口,看他用盲眼空洞地望着一辆辆防弹车呼啸而去。   杉树林里,白头翁呼啦啦地蹿起来飞高又落低,第二天,陆新宜在死人堆里找出了伊万、薇拉和阿伊芙的尸体。   不同于其他人各式各样的死状,他们三个不论大人还是小孩,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全被军用绳索紧紧捆着,眉心一点炸裂的伤口,因为阿伊芙的脸太小,那颗子弹几乎毁了她整张脸。   他们趁着夜色逃出了村庄,却紧接着踏进埋伏在周边的缉毒警手里。   每个人都知道,伊万一家死于单方面的屠杀。每个人也都知道,因为这场屠杀是由带来正义的人施加,所以变得无从辩驳。   毕竟就在临死前,他们的手上还沾着大量的大麻残留物,曾经制造出的产物造成无数家庭的裂解和无数生命的终止,在正义的法庭上,他们毫无疑问会被判处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   “我来晚了。”周凭在呼啸的北风中断断续续地说,“本来一周前……”   “阿伊芙还什么都不懂。”陆新宜呆呆的站着,不挣扎也不动,他的脸被周凭按在肩窝,只有头顶的头发被风吹乱,眼泪不断地流,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似的开了口,“伊万从没告诉过她要走的事情,三天前,离开那天晚上,他们给阿伊芙喝了安眠药,是睡在箱子里被带出村庄的。”   “这是最好的。”他松松抓着周凭大衣后腰处的衣料,眼泪流的很凶,周凭却感觉不到他的依赖,声音也与情绪脱节似的平稳,“至少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感到害怕。她胆子很大,但还没大到那种程度。”   两个人坐在一个背风的墙角,周凭坐在地上,陆新宜坐在他怀里。   他瘦了那么多,周凭把他抱在怀里,脱下大衣裹在他身上,尽力为他挡着风,心里抽紧得疼,想他怎么瘦了这么多,听底下的人汇报他被关在地窖时的心情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太久,周凭第二次生出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冲动。   陆新宜哭了很久,哭得头痛脸肿,哭到失了声。   但他也只是哭,旁若无人地哭,周凭抱紧他时没有挣扎,也再没有更多的,针对周凭这个人的交流了。   好像这个时候可以是任何一个陌生人,在伊万一家下葬后,只要他允许,陆新宜都可以在他怀里哭这么一场。但不会有更多,没有更多了。   把大衣盖在陆新宜头顶,他开始抱着陆新宜往回走,依然是面对面托着屁股的抱法,两截小腿在他身侧晃啊晃,很像以前的很多个夜晚。   周凭只能尽力把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陆新宜那样轻,轻得他怕自己抓不住。   那些来前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说不出口,在路上听到伊万一家出事的消息之后开始积攒的隐隐不安聚集到顶峰,他抱陆新宜在怀里,却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他的靠近。   他面前的是一个失魂落魄的陆新宜,只是那失魂落魄再也不是为了他,此时开口对陆新宜解释一年多以前的不告而别似乎都会显得可笑:谨慎起见只能过后再来接你,带走所有的东西是为了最大程度让村民放松对你的怀疑。   分开的时间里聚集了大量的伤痛,当疑问被分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拉长稀释,似乎答案就会慢慢变得不那么重要。   周凭不敢承认那时候他的喜欢太廉价,指向性强烈。他不敢承认自己懂得太晚,在这个时候。   在门口被放下来以后,陆新宜挡住了周凭跟上去的脚步。   他用一只手轻轻抵着周凭的胸口,将他推在门外。   “陆新宜……”   “你不要再来了。”陆新宜轻声说,“今天谢谢你,但是以后别再来了。”   周凭一只手拦在门框上阻挡陆新宜关门的动作,他咬紧牙,脸绷得死紧,眉头紧皱,胸膛一下又一下地深重起伏。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只是陆新宜显得更加冷静。   因为过分的累,他的脸色显示出一种不健康的白,似乎对周凭拦在门内的那只手无可奈何,恳求似的说:“求求你可以吗?我要睡觉了。”   “陆新宜,别这样。”   周凭极力忍耐着剧烈的心跳。这一生中没有过这么恐惧的时刻,所有与生俱来的本能都在冲他狂喊大叫,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你在失去他,快说点什么!   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他怎么对着已经碎了一颗心的陆新宜再一次施加死缠烂打的招数?   “杰伊听到过你讲俄语。”陆新宜突然打破沉默,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原本就没有用多大的力气,这时候更是以一种乖顺的姿态被周凭捏着手腕拽到面前。   他声音很低地说:“有天你以为他睡了,在家里打电话。”   几息间,周凭抓在门框上的手逐渐收紧。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同样是因为谨慎起见,他只在陆新宜家里打过一次电话。   那是在陆新宜刚把他接到家里不久的时候。   陆新宜没有低头,脸上带着周凭没见过的神情,不是曾经热切的、满怀爱意的、时而羞怯时而试着挑衅的,也不是下午时麻木没有知觉的。   他清醒了很多,只是选择去不做过多的表情,两眼微微下垂,因为哭过,额发略显凌乱地到处支着一两缕。   他慢慢退后,离开了周凭强势但突然卸了力道的臂膀:“那天晚上,他对我说……安德烈,跑。”   周凭的眼眶变得通红。   紧闭的门扉横在眼前,他站得笔直,两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扇久经风霜雨雪的木门上各种缘由留下的痕迹。   一个简单的、不堪一击的锁将他和陆新宜分隔在这片木板两边,暴戾的风吹在脸上,他才在突然间,过于晚的,真正真正的明白了伊万结婚的那个晚上,他错过的到底是什么。   陆新宜把他带入到自己所有有关于爱情的想象,不去怀疑明显得可笑的漏洞,不是因为本身单纯或愚蠢,而是无论如何也愿意相信他的恩赐。   想和他结婚的心有多真,说要跟他走时的勇气有多大,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双手奉上全部身家,一丁点都不是因为他精湛的骗术。   是爱,周凭脑子里片刻不停地滚动着令他割心剜肺的字眼,是陆新宜曾给过他,却没被好好珍惜的珍贵的爱。   比他给的更干净,更纯粹,毫无杂质的,心无旁骛的,这世界上再没人能给出第二份同样的的爱。   离开的那天凌晨,他满怀自信,又带着一贯骄傲的漫不经心。知道陆新宜会吃些苦头,也有不舍得的情绪,但竟然觉得一切都能忍受。   直到此刻,才前所未有地清晰的认识到,他原来已经在失恋的路上走了一年多,也才发现,失恋,听起来轻飘飘且烂大街的词语,最后竟然也能变成这样两个令人绝对无法承受的字眼,带着意想不到痛彻心扉的后果。   意想不到给他,痛彻心扉给被抛在那天的陆新宜。   陆新宜已经是一无所有,用来凑钱的小摊上摆了那样少的东西,小鹿手链和风车项链都凌乱地放在不起眼的地方。   周凭知道,那是陆新宜不再幻想着也许万分之一的可能可以跟他到国外结婚的意思,不再提心吊胆怕他多看别人一眼的意思。   不再想着要去中国好几年都不会下雪的南方的意思。 第十四章   陆新宜已经是一无所有,用来凑钱的小摊上摆了那样少的东西,小鹿手链和风车项链都凌乱地放在不起眼的地方。   周凭知道,那是陆新宜不再幻想着也许万分之一的可能可以跟他到国外结婚的意思,不再提心吊胆怕他多看别人一眼的意思。   不再想着要去中国好几年都不会下雪的南方的意思。   但是绝对不可以。   那晚他站在门口,看半夜陆新宜终于洗干净了染血的衣服,在烈烈的风声中悬挂到高处,然后撑着膝盖佝偻着腰肢在小院外剧烈地干呕。   他试着又去抱满脸泪水的陆新宜,只是这一次,他被推开了。   周凭在他自己亲手修建起来的新屋里住了十五天,这期间陆新宜经历了军队的去而复返,村庄里的尸体全部被清理干净,血污彻底从这片土地上消失,夜晚的村庄也不再响起大功率机器的引擎轰鸣的低吼。   半个月里,周凭没有离开过一步,军队从杉树林的尽头开始保持肃静,这栋紧邻村庄的小屋不曾受到一次打扰。   第十六天一早,他来敲门,陆新宜照例没有出声。   等了会儿,敲门声又响,他听见周凭隔着门说:“陆新宜,我走了,过几天再来。”   话音刚落,陆新宜就开了门,周凭顺势低头看他,脸上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好像本来就知道陆新宜站在门后。   “别来了。”陆新宜看看他又转开视线,红着眼睛很慢地说,“已经分手了,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周凭的站姿笔直,宽阔的肩背挡住一片清晨亮眼的阳光,光线便随之勾勒出一个高大模糊的轮廓。   他动作温和地将手搭上陆新宜肩头,手背轻抚他侧脸:“我没说过分手。”   陆新宜后退了一小步,捏着门把手没什么威慑力地说:“那我说,我说可以吗?”   他难过又执拗的眼光落在周凭下巴上,再开口的时候,就被周凭捏着后颈一把揽进了怀里,口鼻贴着周凭硬挺的大衣毛料,被一双臂膀牢牢锁着,臂膀的主人只需用上两分力道,对陆新宜来说,就算个不容拒绝的姿势。   “你说了不算。”周凭摩挲着掌心里细软的发丝,低头挨在他耳朵跟前说,“知道吗?”他又说了一遍,“你说了不算。”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什么,陆新宜慢慢又开始发抖,周凭却留恋地蹭了蹭他侧脸和耳朵,最后在他嘴角吻了吻。   他维持着低头微微弯腰的姿势,视线与陆新宜平齐,跟陆新宜抵着额头,一手摁着陆新宜后颈,一手握住陆新宜的一边脸,眼神在凶恶之外伪装着耐心,用很温和的语气低声说:“留了人在这儿,别怕,我很快就回来。听话”   陆新宜不肯看他,用力转开脸,双手握拳垂在身侧,视线下垂,只说:“不要这样,我们分手。”   周凭小幅度地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表现出来的态度像只是在对待一个听不懂道理的小孩,声线却发紧,没有起伏地重复:“陆新宜,听话。”他捏着陆新宜的下巴看了好一会儿,“别让我生气。”   他走后,有成箱成箱的食物源源不断被强制性搬进陆新宜的客厅。   这之后,周凭也总是不间断地来。   跨越国境线,中间要经过多远的距离,陆新宜连一个数字上的概念都没有。他只知道周凭大多在夜里到达,离开时总是清晨。   风尘仆仆,披星戴月。   陆新宜驱赶、忽视,他全当作看不见,听不懂。   六月的一天,两个人在新屋周边的小块土地上为覆盆子浇水,陆新宜穿了双偏大的雨靴径直走在前面,鞋不合脚,他走得就不太稳,周凭跟在身后,时不时帮他拽一把水管,再伸手扶他一下。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灼热刺眼的光线被陆新宜头上的草帽遮挡,却毫无阻碍地洒在周凭身上。   袖口卷起到手肘的位置,那件昨晚来时还笔挺的衬衣很快被汗水打湿,皱巴巴贴在坚硬起伏的肌肉块上。   陆新宜一路浇水一路走到一颗杉树下,说了见面以来除了叫周凭别再来以外的第一句话:“喝水。”   他把水壶递给周凭。   周凭迈近一步,接过水壶,却把手搭上陆新宜肩膀,伸手将水壶凑回他嘴边。   两个人挨着站在树下的阴凉地方,起先只是慢慢分饮一壶白开水,可周凭突然发了疯,水壶倒在脚下,渐渐流干了水分。   陆新宜被紧紧压在树干和周凭之间,后脑勺和背却又被周凭用手好好护着,箍在怀里,甚至没蹭到一点树皮的灰。   可他也吻得前所未有的狠,渴极也饿极的狼一样的架势。   他分开腿用胯顶着陆新宜,固定住陆新宜脑袋一动都不叫动,拿牙叼住了陆新宜的嘴唇,来回撕咬着磨,舌头侵入口腔,重重舔过陆新宜嘴里的每一处。   周凭只觉得脑子里过电似的舒服,浑身没一个地方不喜欢陆新宜软的要命嘴,那腰也会勾引人,细得一握,让周凭硬得爆炸,想把他捧在掌心里,别挨着肮脏混乱的地,也别受喜怒无常的风,又恨不得把他一口两口吃进肚子里,才算完完整整地护住了这一点甜。   那狂乱的吻灼热,却又在夏日里带着脱离躁动的快乐,令周凭沉迷、趋向、追逐。   愈吻愈深,慢慢有咸涩的泪滑出眼眶混入两人的唇舌,周凭用了很久,才堪堪艰难地停下,刚放开手,脸上就挨了陆新宜一巴掌。   清脆响亮的一声,沾了尘土的掌心落在他靠近下巴的地方,周凭眼都不眨地挨了一下,又抓着陆新宜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第二下。   力道更重,也惹来陆新宜爆发的怒火:“滚开!”   他被周凭握住一只手腕,嘴唇被粗暴的吻弄的湿润殷红,脸上挂着泪,气得发抖。   周凭不发一言,只是用力抱他,把人弄到怀里以后就敛着眉沉默地承受毫无章法的踢打,挣扎中陆新宜雨靴的鞋尖踢到他小腿上,胳膊肘用力戳顶肚腹,脸上也接连挨了好几下。   周凭一动不动,好像感受不到疼,唯一害怕的是给陆新宜逃出他怀里。   陆新宜少见地大发脾气,放声哭泣,又手脚并用地挣扎,没多久就耗光了力气,心身疲惫,被周凭抱起来往回走。   他软绵绵地伏在周凭肩上,侧脸贴着周凭颈侧,还在一颤一颤地流泪啜泣,胳膊圈着周凭脖子垂在他背后,屁股被稳稳地托着,听周凭哑着嗓子在他耳边低哄:“好了。”   陆新宜低低呜咽:“滚啊。”   被放在床上的下一秒,周凭也跟着拿手臂撑住身体覆在他身上。   久违的性爱首先带来的是疼痛,粗硬的阴茎顶进后穴时两个人紧紧地抱着,陆新宜浑身紧绷,只有腰间因为被进入的漫长过程而瘫软,他的两条腿攀在周凭腰上,喘息和饱胀裹住了他,周凭咬住他胸口的软肉发狠地一下下夯实了往里操。   乳首原本就受不了太大的刺激,陆新宜却感觉周凭是想生吞了他皮肉、想要他命一样的在吸和咬。   他直觉周凭想杀了他,周凭却直起身吻着他耳垂,又含住他的下唇舔吮。不像个杀人未遂的罪犯,更像因爱投降的野兽。   插入的性交维持了一个多小时,保持着最开始的对面上下的传教士姿势,一直没换过,俯身就能吻到陆新宜失神的脸和哭红的眼,揉被他咬肿的胸,捏那两团挺翘着抖出波的臀肉。占有这具在他眼里白的发光美的刺痛的身体。   结束之后的陆新宜嘴巴肿,眼睛红,四肢酸痛,纤细白皙的双腿被周凭拢在腿间,手里揉着他不受控制抽搐颤抖的腿根,肚皮上洒着星星点点的精斑。饶是这样,周凭却仍比他还要狼狈三分。   短发凌乱、眼眶发青,脖子上几道血痕,是陆新宜指甲的作品,嘴角一抹血色的伤口,流血红肿,是陆新宜的手胡乱挥过去的时候牙齿磕到口腔内壁的软肉留下的痕迹。   额头上还留着上一次在屋里强吻陆新宜时被用他自己亲手做的啤酒杯砸破的未愈伤疤。   他的模样原本像极了一头落败的雄师,此时却把伤口当成荣耀,整张脸散发出一种极力压抑着的喜悦的神采奕奕。   他把近段时间以来强势无赖的姿态收了个一干二净,热切的目光落满陆新宜赤裸的周身,慢慢俯身,把头埋进陆新宜颈窝,好像旅客归乡,拱来拱去依恋也上瘾似的嗅闻陆新宜的味道。   陆新宜刚动了动腰,就被他按住,低声说:“别动,别动……让我抱抱。”   他试着温柔,缓慢地吐出浑浊的气息,但等嘴唇挨到陆新宜嘴边,一点点吻到脸上的软肉,抱着陆新宜的力气就不由自主地加大,渐渐又变成了束缚。   可这次陆新宜没再惊弓之鸟一样开始警惕。他在周凭怀里发抖,闭上的眼皮薄而泛红,又从眼角滑出泪水。   泪被周凭沉默地吻去,宽阔坚实的胸膛拥住他,两具身体没有一块衣料的阻隔,体温交换,彷徨也交换。   良久,陆新宜终于摆脱了大部分的高潮余韵,不受控制的啜泣停下来,周凭贴着他的脸说:“我错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周凭抱得他发疼,用让陆新宜心碎的语气低声一字一句说:“陆新宜,求你了。”   跨越国境线,中间要经过多远的距离,陆新宜连一个数字上的概念都没有。他只知道周凭大多在夜里到达,离开时总是清晨。   风尘仆仆,披星戴月。   而那疲惫的姿态将又一次成功地将他不堪一击的防线一点点打破,最初他爱上的就是周凭,不是周凭的爱情,所以如果他曾做过一次周凭的俘虏,那就注定总会变成周凭的俘虏。 第十五章   七点钟,随着老板进门,华音大厦提前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周凭一路走一路签,进了办公室还有两摞报表要看要审。   他挑挑拣拣,给秘书拿走了大半分到下边儿。   秘书立在办公桌前念行程,按周凭的指示延期了几个不急的出差,随后说:“家里太太打了两次电话来,说您手机不通,念着您有时间回个电话,顺便回家吃顿饭。周芸小姐也有来电话,不过没说什么事,只叫人送来两串钥匙。”   荣莞这两天是打来两个电话,刚巧周凭都没接到。   周凭问:“房子找得怎么样?”   秘书把文件找出来给他看:“按学区、安静、交通和隐私考虑下来,中介推荐的有这三处,您名下两处也不错,而且中裕花园来公司步行只要十分钟,您看看。”   中裕是华音的子公司承建,当初也是注意到离公司不远,荣莞就吩咐划了两套到周凭名下,叫人赶着装修收拾起来。   不过这都属于想一出是一出,周凭大多还是住在老宅多,中裕更是一次都没去过。   他翻着看了看,最后在中裕那页点了点,刚好有电话进来,秘书带上门出去了。   荣旗汇报了一遍琐事,说完告诉周凭:“姑妈叫你回电话,主要是带人回家吃顿饭。”   周凭道:“知道了。”   荣旗硬着头皮把他姑妈荣莞的任务完成,刚松口气,又有电话进来,一看是周凭的便宜妹妹周芸,语气轻松不少,说道:“嘛呢?我就还鞍前马后着呗,再尽快找几个俄罗斯的看护,不过没大问题,最晚也就这两天。”   他夹着手机边翻文件边抬手看表,“你呢,房子钥匙拿过去没有?安露不是说就定了中裕,我晚上过去,你等我。”   周芸自打听说周凭从俄罗斯带回来两个人,寸步不离跟着照顾起就开始躁动,看样子比老宅的荣莞还上心,只是周凭没发话,她不敢往跟前凑,所以只能追着荣旗打听点小道消息。   “长相是中国人,好看!也说中国话,字正腔圆的,不像外国人,就是慢,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蹦,反过来听我说话像听外语,瞪个大眼睛,稀罕人……你没见哥那样,宝儿似的,看着个儿挺高一小男孩儿,他还生怕一口气吹猛了磕着碰着……早上回公司了,这儿让杜叔一步不离守着呢。”   “可别,再等等吧,这几天乱的呦,你还想裹乱……我刚进去想看一眼,只瞧着个后脑勺……”   说着话,杜礼良开门出来了。   病房占了整一层,这会儿走廊上除了护士站之外,就只有周凭带过来的人。   荣旗不八卦了,挂了电话走过去:“杜叔。”   杜礼良很恭敬地冲他点了点头,笑笑道:“表少爷。我看这就这样,今天怕没事,您就收工喽。”   他穿身黑衣黑裤,开口带了不易改的南方口音,眉目慈和。   但多少年了,荣旗每见他,就有小时候和他表哥周凭一起跟在杜礼良身边学规矩的往事回忆,还是会怕。   随着年纪渐长,孩童的怕慢慢成了大人的敬,讲话也是要慢三分、低三度的。   “我还熬得住,在这儿盯着,您先回去休息。”   杜礼良却轻轻摆手,只道:“我再看看。”   跟着没白天没黑夜地折腾了几天,荣旗确实累了,也明白里头的人要紧,眼下周凭不在,杜礼良不可能离了这儿,思索道:“那行,等我哥过来,您让人告我一声。有别的事儿也叫我就成。”   杜礼良侧过脸微点点下巴,就有人过来送荣旗下楼。   陆新宜刚睡着没多久,荣旗走后,病房里外更没人敢说话,这一层不算医生和护士,还有三十多个人,动静还顶不上外头榕树上的蝉鸣。   周凭是早饭时分被叫走的,事多且杂,但也赶在陆新宜午睡醒前就回来了。   闷热的盛夏晌午,杜礼良原本在套间外的小客厅端坐着闭目养神,但等周凭推门进来,他就隔着半步远的距离跟着,挂衣服、放包、拿水,没再坐过。   “饭吃了?”周凭边抬手松领带,边往里看了眼,是在问陆新宜。   “吃了,叫人送的四季春的菜,个个都好,只是没吃多少。”杜礼良低声回答,“我想呢,大概还是不习惯?或者也因为伤心……他那位,爷爷,医生说的,不大好。”   周凭神情冷了冷,没再说话,但杜礼良看着他长大,抬抬手就大概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意思,于是继续絮叨细节:“不过看着情绪不算太坏,十二点左右,洗了个澡,总算睡了,只是不大稳,外头打电话他醒了会儿,就一直睡到现在。”   周凭听完就往里头病房去,进门反手带上了锁,杜礼良于是恭恭敬敬立在门边。   算起来,陆新宜有两天多一眼没合了,昨天半夜杰伊又进了ICU,他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夜,好在周凭要陪他,他没说不要。   也是早上周凭离开了会儿,他心里没了倚靠,带着无措也不敢铺天盖地的来,才眯着睡了过去。   不过梦里也不安生,闭眼就梦见那天晚上杰伊突然止不住地呕血,陆新宜抱着他白了脸,快到天明时分,才终于消停了片刻,床前,周凭俯身接连问他走不走——走不走,走不走?   杰伊还有些意识,靠在他怀里含着带血的唾沫发出一两声急促的音节,全是阻拦。另一边周凭抓着他手腕,在一条条数跟他走的好处:最大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最齐全的药。   太阳慢慢出来了,陆新宜没有犹豫太久,他抱着杰伊说:“走。”   周家人自己的医院,住院部的其中五栋楼是比着度假村的配置建的,套间里的卧室床是两米二的大尺寸,欧风的床头,床周四根米白的雕花罗马柱。   屋里几层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门一关,空气里全是静,和因为被陆新宜连续住了十来天染上的点点不知名的味道,暖的,活泼单薄的少年气。   他衣服上也全是这个味儿,从前脖子和头发最常被周凭搂着没够的嗅和吻。   周凭轻慢地带上门,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只觉皮鞋的跟踏在木板上震耳得响,把鞋脱了,才走到床边坐下。   陆新宜还是醒了,抱着枕头蹭了一会儿脸,没醒透就被周凭弄到大腿上枕着,趁着他乖,轻轻地捏他软绵绵的耳朵,摸他头发。   “接着睡。”   “几点了,爷爷呢?”   周凭说:“一点半。”   “爷爷呢?”   在俄罗斯的时候,陆新宜大多直接叫“杰伊”,离开那个地方以后,他反而把“爷爷”挂在了嘴上。   他睡得浑身发软,就由着周凭摆弄,最后被弄起来面对面抱到了腿上,胳膊护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一下下拍在肩上:“你再睡会儿,他就醒了。”   等攒了点儿力气,陆新宜就朝一边往床上爬,周凭没欺负他,就让他出了自己的怀抱,自己跟过去侧躺在他身边。   屋里光线暗淡,周凭认真地看陆新宜藏在黑暗里的脸,鼻尖闻到他身上跟着热乎乎的体温散过来的好闻的味道,强忍着才没把人搂过来亲。   ?“中午吃饭没有?”   陆新宜说:“吃了。”   周凭问:“吃的什么?”   陆新宜想了想,情绪不是很高,慢吞吞地说:“米饭,青菜,还有不认识的东西。”   周凭道:“笨。”   陆新宜不反驳,过了会儿说:“爷爷还没吃饭。”   周凭沉默了会儿,伸手把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拨开他有点挡眼睛的头发,低声很喜欢他一样的说:“等他醒就可以吃了,你乖不乖?”   陆新宜却好像还是抵抗他的亲热,也因为他对待小孩子似的语气感到别扭,手撑着床向外把脸转到一边,才点了点头。   他问:“爷爷会好吗?”   周凭很快说:“当然会。”   这个问答已经成为两个人日常对话中出现频率的最高的一句,即便陆新宜不问,周凭也经常一遍遍地重复。   他曾经害怕杰伊在离开俄罗斯的路上就断了气,如果那样,那么毫无疑问,陆新宜会当机立断地转头回去。幸好没有。   陆新宜又睡了会儿,但没太久,下床去洗了把脸,看周凭靠床头坐着,手里绕来绕去地卷着一截领带,没有睡,他就把窗帘拉开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陆新宜坐在小沙发上,捧着杯水慢慢喝,过了会儿犹豫着问周凭:“你今天忙不忙?”   怎么可能不忙?从早做到晚都不可能有把工作做完的一天。   周凭说:“不忙,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陆新宜把水喝完,表情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周凭说:“我们谈一谈。”   周凭想谈,他早就想谈,但陆新宜不肯给他机会。   两个人在一起只能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无论在俄罗斯的那几个月,还是回来的这十来天。   陆新宜不肯给他认错和狡辩的机会。   他正襟危坐,甚至无意识中紧了紧扯松的领带,回看着陆新宜的眼睛,等待宣判似的紧张。   陆新宜斟酌着说:“我想,以后,你还是忙你的工作吧,我知道你很忙,这样跑来跑去的太累,我觉得你不用……”   “什么意思?”周凭微微得变了脸色,尽量冷静耐心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忙,况且就算忙,也不差陪你的这点时间。”   陆新宜抿抿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壁,理所当然地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过来其实帮不到什么忙,下班以后回家休息就好,有医生和护士看着他就可以了,何必要再多一个人那么累呢?”   “你自己呢?”周凭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安排我回去休息,不用再过来了,你自己怎么打算的?”   陆新宜很快说:“等他出院,应该回不去了,我就在这里租一个房子住,慢慢找个打杂的工作,我什么都能做,房子也不用太好,应该不用太多的钱。”   他前半截说得流畅,听起来确实是好好考虑过,只有说到钱的时候打了个结巴。   他压根没接触过小镇之外的世界,到上海的这十多天,因为杰伊的病情反复,也一步没离开过医院。但即便只是这样,对他来说也实在太多。   从林立的高楼到密集的汽车,还有西装革履的周凭,这地方的一切都叫他感到强烈的陌生,荒原里躲躲藏藏的小动物乍然到了热带雨林一样的恐慌。   有关俄罗斯的一切都离他太远太远,小人到了大人国的故事也无法描述这种差距的万分之一。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新宜也失眠过,他在失眠时感觉在过去那些根本没办法找到答案的问题现在都很容易就可以想明白:说好一起离开的那天,埃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要他?   因为每个人都想要更好的生活,生活在更好的地方。伊万一家跟他一样,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饶是这样,他们也还是会做出离开小镇的决定。   更不用说原本就属于城市的周凭。   相比起来,陆新宜算什么呢?一个小镇上的男孩子,身上带着很多麻烦。好的生活是不应该自找麻烦的。   于是陆新宜心里没有一丝怨怼的想通了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其价值,但价值产生是通过他人估定的,如果那一天他给周凭的价值认证是“陆新宜的全部”,那么周凭对他的价值认证应该就是“谎言附带的谎言”吧。   一开始希望留在小木屋里养伤的心愿驱使下对他示好,由此催生的单方面的爱情。   陆新宜想通了,也很明白心里没有对周凭的怨恨,所以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哭。   那晚月光透过一层纱帘照在睡在他旁边的周凭的身上,他慢慢凑过去,假装是周凭抱着他,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流了很多泪出来。   周凭沉默良久,起身在陆新宜微微瞪大眼睛的注视下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的蹲下,胳膊放在他腿上,握住他手,脸上镇定的表情慢慢出现些裂痕,声音很低地问陆新宜:“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要我怎么做,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陆新宜很慢地摇头,周凭却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痛苦了,暴躁又挫败地说:“我和你说的话都忘了吗?我会陪着你,陆新宜,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租房,去打杂……我不会再骗你了。”   “我没有说你骗我。”相对周凭的郁结,陆新宜还是轻声细语的,努力解释,“我不可能永远不干活吧?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就是,我会找个工作……”   周凭感觉自己像个怨妇一样地问:“你去找工作,赚钱,只为了养杰伊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陆新宜从他手里把手抽出来,讲道理似的说:“你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而且你已经拿了我很多钱……你不缺,但是我给过你,不是没给,是吧?”   他说的是“钱”,可周凭却隐约觉得那是“爱”。   陆新宜给的很好的爱,他缺的要命。   两点钟的阳光要比十二点时更加刺眼三分,大剌剌从落地窗照进来,几乎烧的周凭的侧脸刺痛。   陆新宜给周凭的感觉好像轻松的随时可以离开他,甚至已经不再因为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琐事有一分的困扰。他好像已经走出了很远,在周凭突然一脚踏空陷了进来的同时。   初遇时他表现出的短暂的冷冰冰的样子,比现在不卑不亢却也客客气气的模样低了十个难度等级,让周凭首次感受到一个人的“难搞”,一个问题的“难解”。   周凭看着他因为缺觉而有些发红的眼睛,原本生的弯,所以不说话也有笑意,爱他的时候看人时自带温情,可到现在周凭才知道,陆新宜的温情是可以果断结束的,在他明白自己实际被骗的时候。   心里甚至突然有些恨他了,周凭握着他的手腕问:“陆新宜,你说实话,你还爱我吗?”   终于陆新宜脸上平静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放空似的愣了好一会儿,露出了久违的好像害怕的神情,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视线从周凭脸上来回扫过,手指在周凭掌心里无意识地蜷缩,半晌,才低下头自言自语一样地低声说:“你问的是谁,埃德……还是周凭?”   离开俄罗斯的路上,直升机嘈杂的噪音里,周凭对他讲自己,讲周家,陆新宜从始至终都是这副神态。   周凭原本以为那是陆新宜的新武器,是用来折磨自己的无动于衷,直到此刻才懂,那是陆新宜纯然的迷惑,因为他太多的欺骗,虚假的姓名和年龄,和过去似是而非的爱情。 第十六章   好一会儿,周凭才神情不变地说:“这不一样吗?陆新宜,你不要总是问这么傻的问题。”   他这么说,陆新宜就露出个好像真的是他太傻、不应该这么问的惭愧表情,垂下眼睛认真地思考。   他藏在后腰的另一只手也被周凭抓在了手里,带着警告的意味握住,让他不太敢抽走,就在周凭掌心里虚握住又松开。   “爱。”过了会儿,他非常小声地回答,“我想……爱吧。”   周凭看他只是实话实说的表情,确认他根本没有自觉,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可爱的话。   “你在糊弄谁?是你想,还是你确定?”他面色不改,训孩子似的说。   陆新宜认错般说:“那我确定。”   周凭道:“什么叫那我确定?”他把“那”字着重咬出来。   陆新宜说:“我确定。”   周凭的嘴角扯起个轻微的弧度,是个嘲讽似的笑:“爱的是谁,埃德,还是周凭?”   陆新宜不说话了,无措地看着他,周凭说:“说话。”   陆新宜求饶似的说:“你别这样。”   周凭就好心放过他一样地换了种问法:“周凭是谁?”   陆新宜说:“你。”   “埃德呢?”   陆新宜微张开嘴,很快深深地低下了头,周凭拨开他垂到额前的头发,用一种耐心即将告罄的语气说:“陆新宜,你想让我生气吗?”   陆新宜摇头说:“你别生气,我们不谈了好不好?我错了,都是我说错了,你不要生气……我要睡觉了,我好困。”   周凭起身把他抱在怀里,陆新宜这会儿连躲都不太敢躲了,生怕周凭再问他那个问题。   可周凭怎么会不问:“你好好说,说完我就让你睡觉。埃德是谁?”   陆新宜愣愣地看着周凭,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就哭了,眼泪没有预兆的哗啦啦地流出来。   他穿着一身荣旗买来的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坐在一身西服的周凭腿上,根本不像二十岁,像薇拉说的,他永远是个十八岁的小男孩。   又或者说二十岁其实也不算多大,尤其是在他习惯了被主导的周凭面前。   他皮肤白,稍微哭一哭眼皮就泛红,很显委屈。   周凭耐心地给他擦眼泪,声音却仍然冷硬:“多大了?说哭就哭。”   “我错了。”陆新宜哭的动静小,只是一边拿胳膊和手背擦眼泪,一边低着头口齿不清地道歉,“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对不起……”   周凭不理会他的求饶,只是问那个问题,一遍又一遍地问。   到后来他干脆松开了抱着陆新宜的手,无动于衷地看着陆新宜崩溃一样地哭。   陆新宜慢慢停下来,只是轻声地啜泣。下了床以后他没那么娇气,也没那么多眼泪。   周凭立刻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脸转过去,盯住他的红眼睛又问:“埃德是谁?”   半晌,陆新宜脸上又无声流下两行泪,过了很久,他终于放弃般木然地承认:“是你。”   俄罗斯快乐缓慢的日子和上海争分夺秒的生活里的是同一个人,修理铺里沉默的店主和下属面前严肃的老板是同一个人,那一年30岁的雇佣兵埃德和27岁的家族继承人周凭是同一个人。   教陆新宜长大,和一直在欺骗陆新宜的,是同一个人。   在陆新宜面前,他永远有这样的底气,他给不出答案,却还一定要陆新宜给他答案。   陆新宜也总会给他,当他需要庇护、关怀、泄欲途径和爱的时候,他知道他总会得到。   在这样的纵容之下,他不可能允许陆新宜一直拒绝周凭,却又一直思念埃德。   分明又赢了一场角逐,可周凭看着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的陆新宜,不明白为什么心里那种失控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而确认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身体的交缠。   “所以我们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周凭问。   陆新宜茫然又轻声地说:“没什么问题。”   周凭就着挨的很近的姿势低头去吻他,陆新宜下意识转过脸躲开,很快就被周凭捏着下巴转回来,拿一种叫做“你看吧”的眼神看他:“怎么了?”   陆新宜不说话,周凭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捏着陆新宜下巴的手上移,大拇指带着力道按了按陆新宜的红嘴唇,不耐烦地催促:“说话。”   他脸上做出没耐心的表情,按在陆新宜嘴唇上的手却有点些挪不开了。   看着陆新宜垂下的长睫毛一动一动,被他欺负的那块儿嘴唇失血泛白又充血红润,周凭不受控制地又凑了过去,在陆新宜嘴角亲了亲。   刚碰到,陆新宜就突然用力躲了一下,挥开周凭使劲儿掌着他半边脸的手,在周凭胸膛上推了一把。   可好像推完又有些后悔,手撑着沙发扶手朝后靠,两个眼睛瞪大了,有些迷茫的愣怔着看向周凭。   那样的眼神让他下一秒就被周凭直起身摁在沙发上狠狠地吻住了,连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自从回来以后,两个人就没有在陆新宜清醒的时候亲热过,只在半夜偷偷亲过几次,还因为心疼他总不容易睡着,怕动作大了再把他闹起来,所以只敢一触即分。   这一次周凭用的力气很大,有心控制他的时候陆新宜是丝毫没有办法反抗的,捏在周凭胳膊上的两只手像凡体肉胎碰上了钢筋水泥,根本不够看。   只够一个人坐的沙发上,陆新宜很快被周凭的动作挤到紧紧挨着沙发背,沙发背是软的,周凭的胸膛却是硬的,他被抱到发痛,铺天盖地的吻叫他什么都忘了,只觉得快要嵌进周凭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周凭转而亲着他耳朵说:“呼吸。”   陆新宜跟着这两个字的尾音开始吸气,才感觉心跳得猛烈,脸皮也跟着热胀得鼓动,周凭还将他紧紧挤在沙发一角,拿胸膛和两腿困住他,亲他耳朵,又慢慢吮吻到脸侧,一只手很轻地摸他眼皮,低声说:“脸怎么这么红?”   陆新宜说不出话,他形容不出这时候周凭的样子,那神情好像真的很爱他,非常舍不得他,来弄他眉毛和眼皮的手指都在诉说爱惜的情话。   他的心突然跳的很快。   他问自己,有没有很小的可能,周凭也爱他?有没有很小的可能,周凭也在忍受折磨,也在寻找让一切变好的方法?   周凭跟他碰着额头:“嗯?”   陆新宜抬手摸自己的脸,感觉热得烫手。“被你亲的。”他说。   两个眼睛不知是因为哭过还是什么,闪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让周凭陷在他黑亮懵懂的眼神里难以自拔。   周凭忍得很艰难,可又舍不得他这个呆呆的样子,又亲了好一会儿,才把他抱起来进了浴室。   陆新宜似乎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走向,又被周凭抓到了勃起的证据,所以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束手束脚地站在浴室里,看着周凭抬手打开花洒,在水汽里先脱光了自己,又来轻而易举地扯了他的牛仔裤和短袖,然后开始旁若无人地冲水。   他犯了错的高中生一样,长手长脚手足无措地站在周凭眼前,两只手尴尬地挡在有点起了反应的地方,低下头露出一双泛红的耳朵。   周凭看他肩膀抖了一下,故意的放置就进行不下去了,伸手把他扯到怀里问:“冷不冷?”   陆新宜下意识就往他怀里靠,还拿两只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肩膀上,小声说:“不冷。”   周凭道:“那就自己洗澡。”   陆新宜害怕赤身裸体的独自站着,又根本没有直接出去穿衣服的脾气,只能把周凭抱的更紧:“有、有点冷。”   周凭摸了摸他头发,搂着他回到花洒下,水流先冲到周凭的肩膀,然后渐次流过胸膛和陆新宜的身体。   他打了泡沫抚上陆新宜的背,事先已经把陆新宜的手带到了他硬的发痛的阴茎上。   陆新宜的手微凉,摸到那根凶巴巴的东西的时候哆嗦了一下,抬起头观察周凭,看见周凭面无表情地帮他洗澡,陆新宜只好硬着头皮一下下开始帮他撸。   他消极配合,手里的动作根本谈不上技巧,更不说会带来多少快感,可周凭看着他乖乖站在自己面前,红着脸低眉顺眼的模样,就几乎要射在陆新宜手里。   他突然忍无可忍,用力地把陆新宜转过去推在墙上,急躁地扩张,掐住陆新宜的腰亲着他的肩背慢慢顶了进去。   太久没做过,两个人都不好受,陆新宜一条胳膊撑在冰凉的浴室墙上,额头靠上去,隐忍地咬住嘴唇,绷着腰随着周凭进入的动作闷声地叫,很快就被周凭吻住了。   “嗯……嗯……”没多久,陆新宜就把手伸到后面胡乱地推,“你慢、慢…… ”   周凭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腹肌上,另只手在他腰线上滑动,边亲他嘴角边问:“好,疼不疼?”   陆新宜艰难地哽咽:“涨……”   周凭低声说:“那是疼还是不疼?”   “不疼。”陆新宜胡乱求他,“别弄了,想尿尿,嗯……别弄了……”   陆新宜的敏感部位生得浅,和周凭的尺寸又不太配套,他自己不懂,只知道周凭随便动一动就好像会要他的命,浑身都发烫、发热,眼睛里会流水,泪水、润滑和体液,前面和后面全都湿得一塌糊涂。   周凭想了想,突然冷了脸,下身力气大了许多,速度也开始由着性子快了起来,毫不留情朝陆新宜受不了的深处操,贴在他耳朵跟前压着声音说:“是想射吧?总说不要,不要,弄几下就想射,你说你怎么这么骚?”   陆新宜受不了这个,踮着脚被他操出颠簸的呻吟,又微弱地反驳:“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不想射还是不骚?”   周凭腰间发力,带着肌肉紧绷,陆新宜又惊又怕,抖着尾音呜呜咽咽地想缩回手,却又被周凭带到了他自己的肚子上。   后入的姿势,随着进入的动作,陆新宜平滑凹陷的小腹上规律性地出现微微的凸起。   粗长的阴茎硬热滚烫,捅进肠道以后,每一处黏膜都感觉得到它表面青筋勃动,陆新宜刚才用手去碰的时候就很害怕了,此时却觉得那东西进了他屁股以后好像又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躬身高高扬起脖子,被周凭搂着腰,屁股紧贴周凭的胯骨,听见肉体一下下撞在一起的拍打声,浑身上下都发着抖。   他不肯再说话,周凭本身更不是话多的人,情热渐渐无法自控,陆新宜被顶得站不住,总往下滑,周凭干脆把他翻过来抱到身上贴着墙操。   铁牢似的两只手把他抛起又摁下,下坠时加上体重,进得又深又快,陆新宜叫都叫不出来,害怕掉下去的恐惧和身体里无处不在的快感不知哪方占了上风,他紧紧抱着周凭的脖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是谁?”   陆新宜在多得没顶的快感里失神似的一遍遍回答:“周凭、周凭……埃德……”   他很快就被弄射了一次,肠肉疯了一样地绞紧,被碰一下都能要命,陆新宜浑身都在抖,忘了是谁叫他这样狼狈,只知道结结巴巴地哭着求周凭:“去床上,好不好,求你了。”   周凭还插在里面,只不过好心的暂时停了下来,闻言道:“怎么求的?”   陆新宜被折磨得没有一点办法,大腿根抖得夹不住周凭的腰,抽噎了两下,一只手讨好地贴在周凭脸上,湿着眼睛磕磕绊绊地说:“好好地求,你真好,你真好。”   周凭勉为其难地答应,把他揽到怀里,离开了浴室的墙,只不过边走边插,沿曲线朝床边走,路途遥远,比刚才的处境更加艰难十分,陆新宜哭得稀里哗啦。   等到了床上,他前面因为高潮里的强行操弄又半硬了起来,但间隔太短,所以显得没什么精神,背刚挨着床垫,陆新宜就翻过身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插在穴里的阴茎抽出大半根,眼看要脱离那颗硕大狰狞的龟头,陆新宜胳膊一软,被周凭一把拽了回去。   他被周凭随随便便的翻过来,面朝上拉开双腿,像个四脚朝天的小青蛙,只不过这只小青蛙不光肚皮,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白得亮眼,周凭掌心里带着他刚射出来的东西往他嫩红的乳上揉了一把,四处涂抹,边操边低声说:“还想不想尿?”   陆新宜的脸连同脖子和胸口都湿红,抿着嘴闭上眼摇头,额发湿湿的贴在脑门上,被周凭拨开了,俯下身一点点往下亲。   “宝贝儿。”他用力顶了几下,咬着陆新宜的嘴唇说,“叫我。”   陆新宜抖了一下,捂着眼睛不说话,周凭耐心地亲他,一手按住他腰窝往自己身上贴:“说话。”   过了会儿,陆新宜张开嘴让他伸舌头进去,又把腿盘到他腰上,放松了忍耐肯喘给他听。   周凭享受了一阵他的主动,却还是不放过他:“刚怎么叫的?”   “你知道。”陆新宜说。   “我忘了。”周凭说。   陆新宜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只露给周凭一片瘦削的背:“我也忘了。”   周凭也不再执着,一只手护住陆新宜的头,下身深深地进入他,听他啜泣,受不了又像想要更多的呻吟,宛转到急促,结束的时候,陆新宜死死攥着一角枕巾,蝴蝶骨颤动,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房间里大亮,两个人离得那样近,周凭趴下去,把体重都放在陆新宜身上,下巴抵在陆新宜肩膀,平复呼吸,不错眼地看他,拿手指描摹他眉眼。   又是很爱很爱他的样子。   “你那时候在想什么?”陆新宜突然没头没尾地闷声说。   周凭却听懂了,沸腾的情欲之外是逐渐趋于平静的心跳,他慢慢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良久,陆新宜动了一下,他顺势从陆新宜背上下来,转而将陆新宜抱到自己身上,一下下抚着陆新宜裹了层薄汗的后颈。   “你爱我吗?”陆新宜的脸贴在他肩窝,“别骗我。”   周凭的手无意识蜷缩,他终于开口,发觉自己的嗓音粗粝得近乎嘶哑:“爱你,一直都爱。”   陆新宜直起身,低头在他下巴上留下一个带着口水的牙印,被周凭猛得一把拽回去,翻身压在身下,用双手双脚护着什么宝物一样的紧紧箍在怀里。   那时候他想,做陆新宜的玫瑰,别做罂粟。   陆新宜也终于明白,周凭给的爱情,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带着疼的。但那也是爱情,是来自周凭,打着鲜明印记的爱情,送给陆新宜,那一朵带刺的玫瑰。    第十七章   荣莞时常打电话来关心,不过十有八九周凭不会直接听她的电话,后来随意定了工作少的一天,他带陆新宜回了趟老宅。   汽车穿梭在茂密高楼中,似乎并没经过多长时间的寻觅,就上了林荫遮蔽的石板筑成的私人车道,弯弯绕绕,在碧森森的林海中通入深宅大院。   跟陆新宜在街道上看到的都不一样,和那过分修饰了的风格迥异的高级住院楼倒有丝丝缕缕的相像。是属于周家落后于时代又超乎平常的金钱味道。   “记住没有?”下车前周凭问。   他教了好几遍,陆新宜点头说:“记住了。”   周凭不太相信道:“记住说一遍。”   陆新宜在掌心画着路线道:“出医院直走,过三个红绿灯,右转,等四个红绿灯,上高架,从第三……”   “行了。”周凭下车,回身手搭在车门上微微笑着看他,“反正不常来。”   陆新宜打开了他伸进来的另一只手。   不是什么团圆的日子,甚至不是周末,本家大宅里却到处是人。   离开医院前,周凭只说出去吃顿饭,踏进院门时,陆新宜才知道是回周凭的家里吃。他又不懂,只当大家大户都是这样热闹,直到被周凭带到主位坐下,外头墙壁上爬满积年的常春藤的老旧建筑里,只占整体一隅的餐厅宽阔而富丽堂皇,人头济济,却随着周凭的落座蓦地安静下来,陆新宜才慢慢局促起来。   他原本并不怕生,也不惧人群,但却莫名因为这宅子里人人恭顺的氛围而开始感到憋闷。   周凭动筷给陆新宜夹菜,旁人才开始动筷;每一道新菜必定先端到周凭面前,由他选择要不要留下,才随之排到后面;餐桌长、餐布洁,坐在稍远些地方的人已然看不清面目。   陆新宜只在伊万带来的老旧的片子里看过这样的场景,那些人身着华服。此时发生在这栋隐在闹市中的房屋里,发生在普通衣着的男女之间,却也显得和谐平淡。   “是叫陆新宜?长得真怪好看的。”挨陆新宜坐的中年女人含笑道,“新宜是哪两个字?”   知道这大概是周凭的妈妈,陆新宜放下筷子,想着周凭教过他的,认真说:“蜡笔小新的新,宜室宜家的宜。”   餐厅里也有小孩,他讲“蜡笔小新”,就在静谧沉寂的餐桌上引起一连串嗡嗡的杂音,陆新宜抬头,找到几双向他投来的好奇的童稚目光。   陆新宜下意识看周凭,见状荣莞也笑着嗔他:“是你?怎么这样使坏。”   从踏进院门后,就没怎么开过口的周凭眼里多了点笑意,荣莞脸色愈发好了许多:“几岁了?我听他讲话还好,除了慢一点,听不太出来在外面长大的,是不识字?”   周凭又剔好一块鱼放进陆新宜盘子里,叫他吃,边道:“二十。其实字也认识,因为没在国内长大,所以才很多都不懂。”   气氛奇异地好转,从这里开始,谈话一直持续到晚餐的尾声,话题大都围绕在陆新宜身上。   陆新宜也因此认识了许多人,周凭的小叔周御文,周凭小叔的大女儿周芸,小女儿周湘襄……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听不懂的释词,但没人在介绍的时候会引起他说蜡笔小新时的反应。   荣莞道:“跟你二十的时候一比,真是嫩生生的,像个小孩。”   周凭不答话,荣旗抓着茶杯笑道:“姑妈,你今天第一次见他,还不知道,好好一个人,不知道被表哥教了点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芸道:“婶婶,其实二十也没多大,还在读书的年纪呢。”   她转向周御文:“前两天开会见我们校长,他说您提了句说咱家去个孩子,问我是谁,爸,是不是陆新宜?直接送他上大学?”   这两年的事周凭没刻意捂着,旁支都多多少少知道,更不说周御文家里,关于陆新宜的来路,房子里的每一个人也都依稀知道一些。   长在边境线上,年纪不大。是周凭的救命恩人。   现在周覃死了,周凭活着,两虎相争,胜者为王,那陆新宜就相当于是全周家的恩人。   周御文神情略微严肃,看了眼周凭道:“连名带姓有没有礼貌?还没定就去联大,你哥和小陆再商量看看。”   周芸已经二十四,不知道不这么叫陆新宜的话还能怎么叫,心说也没人告诉我可以叫嫂子啊,转头对周凭说:“哥,联大挺好,就去联大,我还能照顾照顾他。”   “嗯。”周凭从佣人手里接过水壶给陆新宜倒水,“中裕的房子正好也在附近,确实可以。”   没人跟他说过这事,陆新宜道:“什么联大?”   “喝水。”周凭道,“给你看的学校。”   陆新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奇怪道:“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周凭顿了顿,看着他表情很快说:“对不起,是我忘了,下次会先问你的意见。”   陆新宜本来是正常说话的语气,但最近周凭总是容易道歉。   周凭一道歉,他就有点磕绊了,握着叉子说:“你快吃饭。”   “好。”周凭说,“吃点虾吗?给你剥。”   陆新宜点头:“谢谢。”   周芸对陆新宜好奇了那么久,今天见面,才发觉和想象中大不一样。   不是一开始猜测的属于边境的肌肉虬结,也不是后来通过荣旗描述中周凭对他的态度得出的柔弱可欺。素淡的白衣仔裤搭在他挺拔颀长的身体上,不显平凡,倒衬出他一张珠玉似的脸,和一双曜石般的眼。   如果她看过古早的艳情小说,那么此刻脑海中就会有适合形容陆新宜样貌的夸张词汇。白的面皮和红的嘴唇,透亮的眼睛和鸦黑的睫。   最不同寻常的是那副什么都不太在意的神态。她们奢靡又荒唐的做派演在他眼里,只好像一出不需要怎么用心去看的野戏。   那之后周芸和陆新宜的直接接触也并不多,但不见面的那几年,总能想起老宅第一次见的那天,她家里英俊但也似修罗不近人情的堂哥把游离于老宅压抑氛围之外、不明状况的陆新宜,一个男孩子,带回来过明路,好像要藏进心里似的宝贝。   周凭剥虾的动作熟练,当下周芸刚要咂舌逗陆新宜,被周御文瞪回去。   饭后,周凭没有离开的意思,旁的也没人要走,亲戚们三三两两散布在一楼的各处。   等陆新宜跟在周凭身边上楼,身后是周凭的母亲荣莞、管家杜礼良,和周凭的小叔周御文,旁人就也跟着慢慢转了场所。   他们进到西边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里,比餐厅还要敞亮,装饰老派,吊顶高而四方,一具斑斓的水晶灯扎在中央,在业已暮色苍苍的时分,光亮遍布每一座书架,和每一条沙发。   各式各样的鞋踩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均被隐去了声响,书架边有佣人伺候净手,其中一个大书架最上面一层堆了没人去翻的幼儿读本,周湘襄爬上梯子钻进顶层,过了会儿手里高高举着一本书探出头来:“蜡笔小新!”   周凭垂眼看着陆新宜一笑,众人跟着都笑。   荣莞在长沙发上坐下,旁支的女眷围在一起交谈。   周凭走动几步,随意地靠在窗边,一手牵着陆新宜,一手插袋,跟周御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同时又不断地有人来找他谈话。   过了会儿,周凭话音一转,突然当下兴起般转头道:“这间不错,朝阳,我看你以后就住这儿挺好。”   房里又蓦地一静,许多双眼神乱窜,许多道鼻腔屏息,荣莞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随即灰了脸色。   陆新宜看她满脸受辱和尴尬的无地自容,转开了视线,听周凭又说:“等明天她搬出来,主卧的东西,除过我爸用过的收起来,其他都扔,东面的墙打掉……后面荣旗会跟你细说。”   杜礼良立刻点头道:“这房子太老,是到时候拾掇了。”   “不过这回买东西不要荣旗拿主意。”他点了点陆新宜的脸,“跟他商量,看他喜欢。”   杜礼良再又答应。   周御文给周凭点了支烟,然后又给自己点上,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说:“那还是我陪着去一趟……安安年纪轻,怕沉不住。”   说完他对杜礼良笑了笑:“杜伯,我可又要使唤杜安出门,您别心疼儿子。”   杜礼良道:“二爷哪里话,您心疼他没定性,肯帮衬,咱心里知道。”   房里先静,很快又随着周凭的意思闹。只是荣莞身边的女人们在悄无声息间散光了。   几个男人找话闲聊,周凭慢慢地一寸寸捏陆新宜的手指,手里的烟没抽两口就摁掉,见状周御文也熄了烟头。   似乎所有人都看不到在红丝绒的长沙发上坐立不安的荣莞。她维持着端庄的坐姿,洁白细腻的颈项天鹅般修长,在泼天富贵里浸淫的大半生让她永远不会出错,但也在此刻透过无法自控红了的眼圈和颤抖的指尖中显现狼狈。   周凭不要她的命,甚至不许她离开老宅,留她在族谱上,一次一次地带来羞辱。   周凭本来是主家,最后却是他最先走,所有人等在门口,只为了目送他的车子离开。   顾盼生姿的美妇人一扫书房里的难堪,走在众人的前面,很舍不得地留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住几天,我看你真是瘦了,叫阿姨炖点汤给你喝,小陆也是,跟着你这儿两天那儿三天的,总不如住在家里。”   她还挽着陆新宜的手,满目殷切。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周凭跟家里关系“不好”,父亲弥留之际母亲伙同大哥谋他性命的“不好”,陆新宜也真要羡慕这样的母爱。   周凭避开荣莞伸过来的手,揽陆新宜到身边,用得体的神情和语调道:“不了,他爱闹,回来扰您清净。”   汽车扬长而去。 第十八章   从周家出来以后回医院的路上,时间将近十一点,陆新宜靠在座椅背上休息,周凭也不说话,腿上放着陆新宜的手握着,过了会儿他去看,发现周凭睡着了。   这个时间休息对他来说其实已经算很早,夜间城市里灯光五彩斑斓,车内一角却光线暗淡,陆新宜慢慢挨过去,在阴影中观察周凭略带疲惫的眉眼。   “你看的电视剧里,一般演到这儿不就是你要亲我了?”过了会儿,周凭突然低声地说。   他还是没睁眼,只是抬起陆新宜的手在掌心亲了亲,把陆新宜的脑袋按在他肩上,慢慢抱了陆新宜在怀里。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陆新宜说,“肯定不高兴。下次少去见他们吧。”   周凭不置可否,陆新宜却想来想去还是心疼,搂着他哄孩子似的摸摸脸,再拍拍背。   “你不跟我分手,我就高兴了。”周凭逗他似的半真半假地说。陆新宜没再说话,只是靠着他。   七月末的天气,温度居高不下,周凭每天匆匆来往于医院和公司,早晨两个人很少打照面,晚上跟陆新宜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在陆新宜睡熟之后。   不出差的时候,他时常会在中午打电话回来,让杜礼良送陆新宜去公司跟他一起吃饭。   陆新宜却也自诩并不清闲,要跟着护工学按摩,跟着老师学语言,下午还要写作业,看电视剧,看动漫,看小说,很快又被荣旗教会了打游戏。   到医院以后,两个人分开洗澡,周凭敞着浴袍出来,到窗边从身后抱了陆新宜挪到床上,他手里还拿着游戏机。   周凭的手伸进他衣服里捏他肚子:“玩的什么?”   陆新宜扭着腰躲,放下游戏机拿过床头柜上的书,翻到白天看不懂的地方问他。   封面花花绿绿,薄薄的一册有一厚摞,都是一开始荣旗拿来逗陆新宜的厕所文学,没成想教他的老师看了竟说很好,还说要融入社会,就得多读厕所文学,高大上的东西里不提蜡笔小新,也没有“哥哥只有我们了”,更没有充斥大脑的消费欲。   周凭眉头微皱,陆新宜折起一角的地方是一则生子广告。   “这个,清宫表,是什么?”陆新宜说,“用来算怀孕日期的表?我想看看。”   周凭道:“都是胡说八道。”   陆新宜说:“那我也想看看,长什么样?”   周凭把他的垃圾册子扔到床头柜上,压他到枕头上边亲边不耐烦道:“不知道,没见过。”   陆新宜的脖子经不得碰,被亲得很痒,用力推了几下,自己缩到一边,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用一种很不可思议、好像周凭非常没见识的眼神看着他,把周凭气笑了:“明天开始,少看这些东西。”   陆新宜干巴巴“哦”了一声,周凭又去捏他的脸:“哦什么哦,文盲还嫌弃别人?”   陆新宜摇头郑重地说:“就算你什么都不懂,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他紧接着说:“你真帅,器大活好的帅哥。”   “什么乱七八糟?”周凭在他屁股上揍了一下,陆新宜也不躲,拉着他的手说:“夸你呢,为什么打我。”   周凭倚在床头,陆新宜又一点点蹭过去,脑袋枕在他腹部,手指在周凭胳膊上一点一点,等周凭低头看他,就冲人傻兮兮地咧开嘴笑。   周凭觉得他哄人高兴的手段可以打零分,眼里却逐渐弥漫起笑意。   俯身凑到他跟前,抱了一会儿又想起来,说:“你看那个干什么?”他的嘴唇轻轻蹭着陆新宜,“也想给我生一个?”   “又不是我故意找来看的。”陆新宜一开始撅着嘴跟他一下一下地亲,好像玩游戏,反应过来以后就捂住了周凭的嘴,“可以啊,刚好我们在医院……”   他主动撩起宽松的T恤,抓着周凭的手肉贴肉放在自己肚子上,边低声地忍笑说:“你叫医生给我做手术,把里面改一改,就可以生了。”   周凭突然很用力地咬了口他嘴唇,把他紧紧抱着,力气大得吓人,陆新宜边笑边痛叫一声,却仍不怕,又用光着的大腿去蹭他的腰,被周凭抓住脚踝,往两边摆弄,让陆新宜攀到了他腰上,掌住陆新宜的脸从上亲到下。   好一顿腻,从床这头粘着滚到那头,陆新宜的下半身被周凭的两条腿夹住,上身也没多少自由,憋笑憋的有些喘不上气,周凭慢慢松了力道,不弄他了,拍他的背。   陆新宜很长时间没给过他今晚这么多的好脸色了,有笑有嗔,甜得周凭心颤。而往常情浓时一个吻的回避和一个拥抱的拒绝,都让他五内如焚,因为强迫得来和主动配合之间有时好像只差毫厘,但微妙的情绪击打在细微的神经末节,体验实实在在地相差千里。   “明天去看看中裕的房子?”良久,周凭试探道,“就在今天跟你说的学校附近,离医院也不远。”   陆新宜不吭声,周凭道:“哦,你自己有计划,要去租房子住,那你说说,什么地段,几室几厅?”   陆新宜说:“不用你管。”   周凭道:“为什么?你不带着我,到时候生了孩子,孩子长大问妈妈呢?”他温柔地摸摸陆新宜的脸,对待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我怎么说?”   陆新宜趴在他身上,脸埋在胸膛,看不到神情,半晌,周凭只能听见他闷闷地说:“你讨厌。”   惹人狠狠去吻的娇,他却渐渐感觉到无法忍受,控制不住地把陆新宜抱紧了,虽是预料中的赶着陆新宜的心软趁热打铁,却仍紧张,脸上做不出表情,用力捏着陆新宜的肩膀,只会没头没尾地说:“原谅我吧,以后再也不让你伤心。”   转眼夏天都快过完了,之前在陆新宜嘴里,他们最近的春夏秋冬全都处于分手的阶段,那现在呢?以后呢?   周凭翻身,把陆新宜压在身下,黑云压顶般拱过去,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把脸埋在他脸侧,一只手掌心贴着陆新宜的另一边脸,在他开口之前,再加筹码,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说:“以前全是我错,我不懂,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好不好?”   “求你。”周凭第二次这么说,“陆新宜,求求你了,别这么狠心。”   陆新宜早就不笑了,脸上是缓和后平淡的表情,他的胳膊环着周凭的肩背,良久,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搭在周凭后背的指节上,小心地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去村子里的警察,和你有关系吗?”   周凭很快道:“没有。”他直起身,看着陆新宜的眼睛发誓,“真的没有。”   提起伤心事,陆新宜的情绪低落下去,但还是拉低周凭,慢吞吞地跟他蹭了蹭脸,低声说:“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周凭……”他第一次叫周凭的名字,“以后再也不要骗我,好不好?”   a03搜索“失恋太少”或“LostinFirenze”,闭站期间有更新的话会发上去,之后在废文正常更新。 第十九章   华音大厦地处商圈中心,陆新宜被周凭的小叔周御文和表弟荣旗帮忙顺路从医院接过去的时候,商场开始了新一轮的热闹,写字楼里,周凭还没开完会,他的秘书助理罗沁接手了陆新宜,打算带他到待客室去等。   周御文和荣旗手上还有事儿,走得急,荣旗拿了文件,随口道:“就去办公室等吧。”   秘书助理罗沁一愣,答应着带着陆新宜转了个弯,把他安排在周凭办公室会客室的沙发上。   刚才周凭去开会前,只交代一会儿周副总送个人过来找他,罗沁甚至还不知道陆新宜的名字,看刚才荣旗对他的态度,所以这会儿只当他是周凭的什么近亲。   样貌是有说服力的,他长得不比周凭差,甚至要比周凭更讨刚出社会的小姑娘喜欢些。   眼睛格外漂亮,一双好腿,脚上蹬的那双鞋价值不菲……罗沁边招待陆新宜边打量,陆新宜感觉到了,下一次目光对上时,冲她笑了一下。   罗沁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是周总秘书的助理,我叫罗沁。”   陆新宜点了点头,说:“陆新宜。”   沉默了一会儿,罗沁说:“你喝咖啡吗?我帮你煮。”   其实陆新宜不太想喝,但他也感觉到气氛有一些尴尬,于是说了声谢谢。   周凭平时不吃零食,但秘书们总习惯什么东西都备着一点儿,她拿了点水果、饼干和小蛋糕给陆新宜,泡咖啡的几分钟,周凭就进来了,罗沁背对着门,只听见周凭脚步声比平常略急,关上门边走边问:“什么时候来的?”   陆新宜说:“就刚刚。”   周凭好像是笑了笑,她刚领进来的男孩子嘟囔了一声,罗沁回头,就看见她老板把人抱住了。   本来单独跟她站在一起个子挺高的大男孩儿被周凭整个儿搂在怀里,似乎还已经是顾虑过有人在场的亲密程度,而周凭虽然脸色是够严肃,不过罗沁总觉得他跟平时大不一样。   吓了一跳,她不太再敢明目张胆地看,垂着眼睛把咖啡端过去,只有一杯,刚准备再煮,周凭就说:“没事了,下班吧。”   罗沁赶忙答应,退了两步转身出去了。不过即便动作够快,关门前还是在静谧的办公室里听见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挲的声音,一点无声的隐秘的惊呼,就可以轻易让联想力十足的成年人耳朵发烫。   走出大楼后,她感到后知后觉的庆幸,没有把陆新宜和其他的来访者一样送到休息室去,一个人一杯茶一碟果盘地等。   再见荣旗时,她表达了诚挚的谢意,不过荣旗已经忘了随口的提醒,笑道:“没事,刚上班很多不懂很正常。你老板也不是老虎,不会动不动就张嘴吃人。”   罗沁也笑,荣旗改口又说:“不过连我也怕他,你还是要小心。”   那个夏天的尾巴,刚毕业的社会新鲜人罗沁入职华音大厦的第一个月,刚好是陆新宜高频率出入周凭办公室的开始。   陆新宜做的最多的事是等待,有时五分钟,有时两小时,安露作为周凭的秘书长,一般和周凭是同样的节奏,所以是大多数时间留在办公室的罗沁,跟陆新宜慢慢熟了起来。   陆新宜听她的烦恼,名校商科phd毕业,实习期拼了命才留在了华音的总部大楼,在外人看来,即便只是作为秘书的三个助理之一,但那秘书是老板的秘书,这一切就值得令人咂舌,几乎算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   但只有自己知道,她领的是高年薪,干的却是杂务,更像是华音为安露高薪聘请的管家。   今年二十七岁,有时罗沁看不到自己的出路,但签约时,一切就都清楚,选择也是自己做的,也正因如此,这种看不到出路才因为找不到别人归责而更加令人苦闷。   她也听陆新宜的烦恼,秋天就要上学,但还是感觉很多的事情都不懂。至今不会坐公交车,看得懂地铁线路图,被周凭带进站却还是找不到正确的出口。   然而事实上两个人都不是会长篇大论推心置腹的性格,不过随口交谈的一两句,一切都是轻飘飘的,比起倾诉,更像玩笑,所以其实更谈不上互相安慰。   这天,陆新宜又需要等到大约七点钟。   会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开的,打算顺便带他在那儿吃个晚饭,周凭才带他过来,又怕陌生的地方他一个人不方便,以防他想要什么,开会时没用安露跟着,只带了个会议速记,安露和罗沁都陪陆新宜待在楼上周凭的套间里。   有服务生送了酒水小菜上来,也没人去吃,三个人坐着干瞪了会儿眼,陆新宜起身,挨个推开房间的门打量,竟然还有一间麻将室,罗沁提议道:“不如我们来教小陆打麻将,叫上小张刚好凑一桌。”   她这么说,陆新宜就点头说好,坐在沙发上的安露投降似的笑道:“别折腾我了,刚转了一天,老板好心放我一马,就让我歇会儿吧。”   她少有不那么严厉的时候,罗沁也跟着笑了,道好,陆新宜就推开一间刚看过的房间说:“这个房间有床,你在这睡会儿吧。”   安露也答应得很利索,还不忘抓着罗沁的手说:“床挺大,咱俩一块儿睡。”   罗沁虽然觉得奇怪,但因为一向对安露能力和办事周到程度的信任,还是跟着她进了房间,然后在陆新宜面前关上了门。   “露露姐……”罗沁看看门又看看安露,“咱们……”   安露一笑,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拧开喝了口,脸上一点没有刚才疲惫的神情:“他累了。”安露指指门外。   罗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满脸疑惑,安露道:“刚下车的时候你没看见?应该在车上就睡着了,老板要抱他,他没让,进门的时候还困得睁不开眼。因为有咱们俩在,强打精神呢。”   他们秘书和助理几个人坐的是另一辆车,跟周凭的车前后脚到,罗沁一点没注意到。   罗沁微张开嘴,安露又道:“你以为他一下午干什么去了?跟鬼上身了一样,想一出是一出,本来说让我打电话回家问问小陆吃饭没有,又改口说自己打,打就打吧,电话通了没说几句,他跑家去了。两个会等着,说推就推,吃什么饭能吃这么长时间?”   安露生了张标准的鹅蛋美人脸,一双桃花眼怒时也笑,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做派,因为跟着周凭年长,罗沁知道没人比她对周凭更发自内心的尊敬,但这时候背后数落起老板来,因为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所以也并不显得僭越,反而叫罗沁觉得亲切。   罗沁压根没想到这茬,既羞也恼,讷讷道:“那我还拉着要打麻将……缺心眼儿……”   过了会儿,安露慢悠悠道:“真没见过。”   罗沁道:“没见过什么?”   安露道:“没见过这样儿的呗。”   想了想,罗沁慢慢也不说话了。   周凭对陆新宜有多上心,每个人都清楚,但有时候罗沁就是会感觉,比起自己,陆新宜才更像是孤立无援地误入名利场的那个人。他太干净,跟周凭身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也是因为干净,所以才跟一切都相安无事。   大概只过了十来分钟,轻轻推开门一看,陆新宜果然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陆新宜醒来时是在床上,房间里是完全的黑暗和安静,只能听到侧躺在他身边的周凭的呼吸。   因为睡的深,他还有些懵,下意识想动一下,才发现周凭把他整个抱着,没有睡,握着他的手玩儿似的挨个轻轻地捏着指腹和指节。   “醒了还是继续睡?”   “几点了?”   周凭的嘴唇贴着他耳朵,摩挲地吻着,低声说:“八点多。”   陆新宜被他紧搂着,背贴着他胸膛,周凭每说一个字,胸腔的震动都传到他的身体。   “松开……”陆新宜没力气地挣扎了几下,周凭的胳膊和腿却仍似铁牢,圈着他,不叫他走开,“你要勒死我。”   周凭低低的笑了声,把他翻了个面儿,面对面地抱着,带着笑还是用很低的好像讲悄悄话的语气说:“刚你睡着就这么抱的,把你放床上还拽着我不放,这会儿好了,睡醒就翻脸?”   陆新宜没什么底气了,嗯嗯呜呜了几声,说不出话,周凭的手就往下滑,跟他凑得更近:“还疼不疼?”   陆新宜抖了一下,想躲开他的手,有些着急地说:“你别弄……不疼,不疼了。”   周凭哄他:“只摸一摸,不弄你,看还肿着没有。”   陆新宜却不肯配合,他刚醒的时候总是没有平时那么好说话,对着周凭很有些坚持的小脾气,周凭喜欢得要命,也不愿意让他不高兴,拿出手搭在他腰上,不太放心道:“下午哭得那么厉害,真不疼还是假不疼?”   陆新宜立刻保证道:“真的。”   他把“真”字咬的很重,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周凭心里微微地动,慢慢低头把他吻住了。   陆新宜最缺的就是忍耐力,被亲得神魂颠倒,结束的时候趴在周凭身上,粘粘乎乎,周凭打他屁股道:“不是刚让我松开的时候了?”   陆新宜黏着不放,摸着他的脸使劲夸他:“你真帅,器大活好的帅哥。”   周凭道:“有没有新词?”   陆新宜道:“等我明天问问老师。”   周凭默了一瞬,捏着他脸蛋道:“叫声好听的。”   陆新宜干脆道:“老公。”   周凭把他按进怀里,起身直接抱上了电梯。   晚饭最后还是没吃成,过了饭点陆新宜就不想吃了,他最近这段时间都吃的少,周凭道:“今天不管你,明天要好好吃饭。”   陆新宜边打游戏边说:“好好吃呢呀。”   他和荣旗组队,两个人有商有量,荣旗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嫂子别怕”,陆新宜没一点心理障碍的嗯嗯地答应,还很狗腿地夸荣旗“牛! ”。   周凭听到他答应荣旗的“嫂子”心里就一阵舒坦,但听他说荣旗“牛”又一阵别扭。都感觉自己有点神经了。   “整天只知道玩儿。”他拨拉了几下陆新宜的头发,感觉全干了,才放下吹风机,站在陆新宜面前教训他,“自己看,几点了,早上起不来,九点多吃顿饭到中午又说不饿。”   周凭话还没说完,荣旗就说:“嫂子我有个急急急事儿先下了八八六!”   陆新宜也很有眼色地把手机放到一边,爬到床上躺进了被窝里,一连串动作流畅快速,侧着身体看站在床边的周凭。   周凭训了他,心里很快就后悔了。   一来时间确实不晚,从会所回来洗完澡,刚九点。二来,陆新宜也不是只想着玩儿,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照顾杰伊,因为要跟着护工学按摩,所以每天手腕和手指都酸疼,还要上课,一笔一画地写作业,背文言文,学数学。再说,他最近胃口不好,周凭知道,是因为杰伊的身体。   几秒钟时间,脑子里这么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陆新宜并不知道,他还没什么挨了训的自觉,等周凭上了床,就主动靠过去,边舒展身体边深深的吸了口气:“睡觉。”   发觉周凭在低头看他,就笑起来,在被窝里踩周凭的脚背:“干嘛?”   周凭抬手把灯一关,把陆新宜摆弄到怀里:“睡觉。”   没过一分钟,陆新宜突然猛的坐起来:“还没写日记!”   他的语文老师让他坚持写日记,因为是个大人了,不需要老师检查,所以要自觉。   周凭说不过他。有的时候,周凭感觉陆新宜是个能承担所有事情的,说一不二的冷酷的人,有时候他却又表现出来小孩子一样的天真。   见了鬼似的,他觉得陆新宜真是复杂,难解得复杂,而每一种复杂,对他来说都是惹人心软、心动、心跳的复杂。   陆新宜穿着睡衣趴在卧室靠近书架边的桌子上写日记,周凭倚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也跟下床,往他身上搭了件外套。   陆新宜写字慢,写的字还很大,老师说过他,但一直改不过来。帮陆新宜披衣服的空档,虽然陆新宜遮遮掩掩的,但周凭还是把他那每个字都牛头大的日记扫了一遍。   陆新宜很警惕地转头看他,周凭一脸严肃正直,镇定地拿了支烟往阳台去了:“写完了?你先睡。”   秋初的天气,高层的阳台上风很大,吹着周凭的烟头明明灭灭。他没怎么抽,只在手上夹着,脸上慢慢露出个几乎等同于傻笑的表情。   他反复地回忆陆新宜的日记:   9月15日 星期三 晴   今天语文学习的是陋室铭,无案牍之劳形,非常难写。希望周凭不那么累,他太累了。   数学还是学函数,老师说我学的是高中的函数。一直都在学函数。ZP数学很厉害。   杰伊血小板又低了,不过他今天没有那么难受,给他喂饭,多吃了两勺。   ZP下午竟然逃班(不会写qiao),无语。   和荣旗打游戏(游戏很好玩,但是字很难写)他会生气,然后保持距离,就不会把我怎么样,管用。   抒情和风景描写明天再说吧,实在是字很难写,我讲话是滔滔不绝的。睡了! 第二十章   中裕的楼盘当初主打的卖点就是闹中取静,位于市中心仍然拥有大面积绿化的独栋别墅区用高昂的房价挡掉了城市里绝大多数的房屋需求者。   开盘之前顺便划到周凭名下的两套房左右相邻,陆新宜挑了稍微靠后一些的那套,阁楼顶是暖调的砖红色,让周凭想起他盖在俄罗斯边境线上的那栋小屋。   当时他用浅薄的解读去对待陆新宜的爱情,好比以物易物,他理所应当地认定,一所永久的、坚固的房屋,足以偿清陆新宜提供给他几个月的遮风挡雨的屋檐。   从前他从没认为自己愚蠢,但在陆新宜身上,他的确犯尽了一切低级的错误。   “你不进来吗?”陆新宜已经大步迈上台阶,在门口停下,冲他伸手,“给我钥匙。”   周凭也三两步追上去,陆新宜发觉他脸色有微微的变化,但又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同,来不及再看,已经被周凭转过去从背后搂住,抓着他的手往门锁里录入指纹:“试试。”   陆新宜把食指贴上去,短暂的音乐声就伴着“咔哒”的声响响起。   陆新宜马上就要开学,这才是他们第二次来看中裕的房子,第一次是一个星期之前。   “复合”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凭很多次提起,但都被陆新宜转开话题。   因为他换话题的生硬程度之高,周凭才更不忍心得寸进尺地逼他。   无论是承诺,还是两个人固定的居所,来自周凭的这两样东西,无论多久,都是会让陆新宜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感的存在。   这是分手的后遗症,也是失恋者必须要承担的后果。   前段时间陆新宜肯暂时住进他靠近公司的公寓,已经周凭是迂回作战的结果。   他总是折腾陆新宜到太晚,又不开口送他回医院,所以只好留下来过夜。   陆新宜又不是多扭捏的人,等周凭第三次这样一通简单粗暴的操作之后,他早上醒来,整个人顶着一头乱发面朝下拱在被窝里,一条胳膊搂着周凭伸过来抱他的手臂,口齿不清地念叨要把医院的行李收拾过来。   房子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只等入住,两个人一路走一路看,周凭带他到主卧去,在门口就一眼看到的一张大的过分的床让陆新宜开始了脸热。   他们身上有一切年轻情侣共同的不要脸的特征,那就是随时随地的发情。   在周凭靠近公司的那间公寓里,陆新宜搬进去以后不消多久,就到处都铺上了厚实的羊毛地毯。   周凭松开他手,先走进去,打开了几扇窗户,然后才回身面色不变地招呼陆新宜:“过来。”   陆新宜跟过去,刚站定就猛不防被他一把搂住了腰,往前按进怀里,低下头跟他平视,压低声音问:“脸红什么?”   陆新宜拿手捂着周凭的脸往后推,整个人又朝后躲,嘴里说:“你的脸也很红,为什么?”就被周凭几下抱在身上,走了几步,往床上倒去。“胡说。”   两个人小学生一样,翻来覆去地纠缠了好一阵,陆新宜的卫衣被卷到了小腹以上,露出细窄白皙的一段腰,周凭的目光就被吸引过去,眼神暗了暗,松开了对陆新宜肩膀的压制,弯腰先亲几下,然后嘬着他腰侧的软肉咬了几口。   陆新宜又笑又叫,最后整个人蜷缩起来拱到周凭怀里,两只手固定着周凭的脸,求饶似的,小心翼翼地一下下亲他嘴唇。   周凭享受了一会儿,握着陆新宜小腿的那只手慢慢上滑,拿掌心摩挲他泛青的膝盖。   昨晚不知怎么回事,陆新宜好像特别敏感,周凭没觉得故意怎么他,就先射了两次。   后来他怎么都不要了,求得很可怜,周凭不想过分地欺负他,但又实在是硬得厉害,两个人面面相觑,他刚准备下床去冲水,陆新宜就先一步退了下去,推着他大腿示意他坐在床沿,自己跪在床边帮他舔。   周凭就老老实实坐着,硬挺着阴茎看陆新宜在舔之前仔仔细细地拿纸巾擦了不知道多少遍,等得额角直跳,浑身的肌肉都紧绷,才等到那两片红嘴唇吮上他龟头。   陆新宜刚高潮过不久,整个上半身都发红,肩膀还在微微地抖,跪在周凭两腿之间,十根细指头圈着他吞不下去的半根阴茎,没什么章法地撸动,嘴上的动作倒确实是诚意很足,好像牢记着周凭教给他的东西,含棒棒糖一样,吮得很紧,一根滑腻的舌头在膨大的龟头和涨着青筋的茎身上恼人得不断勾缠。   周凭给他的反应就是越来越硬,黏液流出不少,顺着陆新宜的嘴角溢出来。   陆新宜很少做这个,至多是周凭故意逗他的时候用嘴碰几下,周凭还以为他很快就会没耐心。   但他出人意料地服务周到,过了会儿,还开始无师自通地亲吻阴茎下鼓胀的囊袋,抬眼看周凭的时候,湿漉漉的眼睛里只有一些疑惑,好像在问他做的好不好。   周凭压着冲动把他捞到身上,一边接吻,一边握着他的手把自己撸射了。   陆新宜也在喘,两只手圈着周凭的肩膀,脸埋在他肩膀上,被抱着往浴室走的路上凑在他耳朵跟前小声说:“我刚以为最后会射我嘴里。”   周凭捏着他屁股说:“嗯?”   陆新宜圈着他的胳膊紧了紧,身上很热,自己低声笑了会儿,说:“感觉有点变态!”   周凭只射了一次,本来就很不满意,闻言把他往上颠了下,只用一只手抱着,恶劣地拿另一只没洗过的手在他嘴唇上来回抹了几下,边说:“下回就这么变态。”   今天早上起来,他就发现陆新宜的膝盖有些青了。   “疼不疼?”周凭搂着陆新宜,语气平静地说,“下回找个垫子跪。”   陆新宜没在亲他了,趴在他肩上,说完不疼以后,又干巴巴地“哦”了声,有些难为情,没对周凭说的“下回”发表什么反对意见,但应该也是想起了昨晚的事,不太好意思黏着周凭了,慢慢爬出了他的怀抱。   看完房子,该去医院了,陆新宜还有些别扭,路上也不怎么说话。   “以后就搬到这边住,知不知道?”周凭说,“什么时候上学?”   陆新宜很快回答:“后天。”   周凭突然考他:“后天再往后一天叫什么?”   陆新宜冥思苦想:“后后天。”   周凭自己开车来的,打着方向盘直视前方,没说对,也没说不对,陆新宜安静地坐在副驾上,时不时转头看看他,但是为了不让他太得意,也不主动去问他。   晚上跟周凭的小叔周御文一起吃饭,来的还有他堂妹周芸和表弟荣旗,吃的日料,荣旗挨着陆新宜坐。   周凭跟周御文说话的时候,陆新宜低声问荣旗:“我考你个问题。”   荣旗兴致勃勃:“嫂子你说。”   “后天再往后一天叫后后天,对不对?”   “还是个判断题。”荣旗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忍住没笑,装作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我也不知道。”   陆新宜微微瞪大眼睛:“你是不是中国人?”   荣旗说:“这挺难的,嫂子,你应该去问我哥。”   陆新宜说:“我是在考你,不是我不知道。”   “哦……”荣旗道,“那对还是不对?”   陆新宜张嘴吃了口周凭随手喂过来的寿司,犹豫道:“对的吧。”   荣旗喝了口酒,点头说:“我记住了!”   这顿饭主要是为了让陆新宜和周芸再熟悉一下,周芸在联大读大三,以后陆新宜就跟她在一个学校上学了。   她跟陆新宜碰了杯,也跟着荣旗笑眯眯地叫:“嫂子。”   面对这个学姐,一直对这个称呼很习惯的陆新宜突然有些结巴了,喝完他自己的酒以后说:“在学校是不是不可以这么叫啊?因为同学都没有结婚。”   军训开始之前报道那天,陆新宜去过一次学校,领书、体检,在大礼堂里开会,加了班级的群聊,还去收拾了自己的宿舍。   “哦……我也没结婚……”他接着后知后觉地说,“你就叫我名字吧。”   周芸偷着看了眼周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九月下旬,为期一个月的联大新生军训结束,陆新宜也领了课表开始上课。   他不住宿舍,所有的消息都是来自班级的微信和qq群,所以学的很快,没过几天,周凭就有了“对象总用表情包回我信息”的新潮体验。   周凭对着那个翻滚的线条小人看了两分钟,又往上翻两个人最近的聊天记录,陆新宜基本都回复的表情,他垂着眼一字一字地打:“让你学拼音是为了什么?”   陆新宜秒回:【跪着流泪.GIF】   周六早上,陆新宜一早起床等着选课,周凭去了趟公司,回来发现他还在电脑旁边坐着,时间已经九点半,选课早结束了。   周凭走到他身边,屈起食指敲敲桌面:“发什么愣?”   陆新宜慢慢抬头看他,脸上都是难过,周凭缓和了表情,打算不计较他刚才没回自己消息的事了,俯身看他操作的界面,边问:“课没选到?没事,不着急这一学期,下……”   “选到了。”   周凭也看见他选到了,本来空荡荡的课表填满不少,周一到周三基本都是满课,只有周四周五清闲一点。   “那是怎么了?”   陆新宜托着下巴,不高兴地说:“没跟室友选到一起。”   这才刚几天,何况根本没在一起住过,周凭觉得他幼稚,有些想笑,但还是安慰道:“同学可以认识新的。”   “是啊。”陆新宜说,“但是美女教授的课上不了了。”   周凭笑不出来了,陆新宜还把他们宿舍群的消息给周凭看:“她的课很难抢,因为长得真的很漂亮。”   周凭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担心陆新宜适应不了学校的生活。   他没收了陆新宜的手机,赶他去换衣服,准备出门吃饭,然后再送他去医院。   晚上,陆新宜洗完澡趴在床上打游戏,但不是跟荣旗,是跟他同学一起。   周凭拿了本书在一边看,听好像是他室友的男生问他:“陆新宜,你这学期都不住宿舍吗?那你被子应该卷吧卷吧,不然放着积灰。”   陆新宜说:“住呀,过几天剩下的专业课开始上我就在宿舍午休。”   另一个室友说:“晚上不住吗?我还说明天回学校再给你们带烙饼呢,等到周一中午早没你的了。”   周凭换了个姿势,不靠床了,转过去半对着陆新宜。   陆新宜想也不想地高兴地说:“那我明天晚上过去,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吗?我吃两个,上次没吃够。谢谢你妈妈。”   周凭等他打完那一把,四个人商量着还要开,他起身把卧室和床头的灯都关了,刚要命令陆新宜放下手机,就听他说:“我要睡觉了,你们玩吧。”   “兄弟你逗呢?周六睡那么早干嘛?”   “没逗啊,兄弟。”陆新宜认真地说,“我男朋友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了。”   那边一片骂骂咧咧的,嫌弃陆新宜秀恩爱,完了又纠正他的“兄弟”说的味儿不对:“第二个字别咬那么重,你哪个地儿的口音啊,跟人工语音似的。”   周凭觉得自己都要得神经病了,被陆新宜吊的一会儿火大,一会儿又舒坦。   陆新宜学了半天,终于是放下了手机,房间里黑黢黢的,他安安静静地睡在周凭身边,过了会儿伸手去摸周凭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地挠。   周凭不动也不说话,陆新宜就慢慢凑过去,往他怀里钻,一条腿搭在他腰上,脸上的软肉贴在周凭裸着的胸膛上。   周凭一副我要睡觉了的样子,闭着眼说:“干什么。”   陆新宜摸到他被蹭了蹭就有点硬了的地方,低声笑嘻嘻地说:“睡觉,兄弟。”   周凭的嘴角动了动,陆新宜立刻说:“偷笑什么,兄弟。”   周凭睁开眼,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捏着他的脸忍无可忍地说:“人家浪费半天时间白给你教了。”   陆新宜说:“还没学对吗?”   “不对。”   “那你教我。”   周凭说:“跟你同学说有男朋友?”   陆新宜点了点头,周凭看他了半天,想说什么,又没说,陆新宜收了笑嘻嘻的表情,认真地说:“只告诉了室友,那天你送我去上课,他们看见了,以为你是我哥。”   周凭还是看他,陆新宜的手放在两个人的胸膛中间,无意识地捏住了自己的睡衣领口,还是那个很乖的样子,接着说:“不是哥哥。”   周凭终于忍不住低头亲了他一会儿,陆新宜不太好呼吸,睡衣扣子被周凭解开一半,气喘吁吁地说:“你还生气吗?”   周凭松开被他吸得通红的乳头,抬起头说:“我生什么气?”   陆新宜磕磕绊绊地说:“不知道,那你不生气了吧。”   周凭想了想,又被他气笑了:“你那什么眼神?”   陆新宜眨了眨眼,还是没能成功替换掉“你无理取闹”的眼神。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周凭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算了。”然后扒了陆新宜的睡裤。   陆新宜哭都哭不出来,求饶也没用,周凭跟真的变态了一样,压着他边动边时不时阴阳怪气地说一两句话。   “美女老师?”   “这儿住不下你是吧?”   “还吃不吃烙饼?”   他把陆新宜翻过去,顶在床头深深地后入,咬着牙不知道是因为爽还是生气:“把你摊个烙饼算了。”   终于结束了以后,陆新宜趴在床上抽抽嗒嗒,周凭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就灭掉,然后伸手把他往自己身上扒拉。   陆新宜捂着屁股掉眼泪,一时间没力气挣扎,只能没出息地被周凭抱在了怀里。   “你就是故意想这样。”他哑着嗓子说,“故意装生气。”   周凭这次是真的笑,嘴角微微地勾了勾,眼里盛着笑意:“哦。”   陆新宜气死了,干脆闭上眼不说话。   周凭抽了纸巾给他擦屁股,又擦被他射出来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的肚皮和沾了泪和汗的红脸蛋,擦完以后顺手掐了把他还挺着的乳头。   陆新宜屈辱地吸着鼻子爬开,周凭去浴室拧了两条毛巾蹲在床边给他擦身体,擦完以后看他还闭着眼,在他脸上戳了戳:“真弄疼了?”   陆新宜永远学不会冷战政策,永远实话实说:“没有。”   周凭忍着笑往他的湿睫毛上亲了口,道:“那就睡吧。”   第二天下午,室友给陆新宜发消息叫他回宿舍吃烙饼,陆新宜在微信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打:“我吃积食了,兄弟。” 第二十一章   时间飞快,马上到了十一月底,联大开冬季运动会,班里男生本来就少,愿意报名的人更少,加上陆新宜的室友之一赵弘是班长,所以他们宿舍的都一马当先做了壮丁,每人报了三项单人,还参加了拔河和接力。   报名的时候都很随便,赵弘给他们几个都报了铅球和跳远,又简单粗暴地按腿长短分配了长跑和八百二百一百米,生怕他们反悔,连填报名表都是一手包办。   过了一周,陆新宜周末点名的时候开会没好好听,晚上上床又早,所以错过了群消息。   周凭出差五天刚回来,他昨晚上床虽然早,但是睡得晚,早上根本起不来,还因为不知道开运动会,所以惦记着第一节 课,吭吭唧唧地起床洗漱,步行五分钟的路程,是被周凭的车开到教学楼下送过去的。   “醒了没有?”周凭一直抱着他,一手护着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让他睡,停车以后低下头又说了一遍,“不然回家睡,一节课不上没事儿。”   陆新宜闭着眼摇头,但没下车,而是伸手搂住周凭的脖子,跟他抱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小声说:“好困。”   周凭被他粘人的样子招得心软的厉害,有些后悔昨晚那么弄他,但又觉得实在没谁能忍得住不欺负他,偏过脸在他脸侧靠近耳根的地方亲了亲,又去亲他嘴唇,看他开始拿手推着自己往后躲,低低地笑了。   陆新宜又皮了会儿,还是拉开车门下了车。   然后才知道自己要赛跑。   昨晚他被折腾得不轻,大腿酸、小腿软,哪是跑步的材料。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适合跑的理由也说不出口,陆新宜只好顶着一张写满瞌睡的脸乖乖被赵弘抓去领号码牌、检录。   一百和二百的预赛都安排在前面,没等多久就轮到他,广播里喊“文学院0137号陆新宜”的时候,他已经在跑道边听了赵弘三分钟据说很内行的指导了。   “醒醒兄弟,”另一个室友邵远使劲儿拍他胸脯,“虽然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可我觉着你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待会儿别走过去就成。”   陆新宜本来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要跟他分辨,没想到就看到周芸冲他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个大大的笑容,边说:“跑一百呀?”   陆新宜跟同学相处得挺好,也没什么事需要周芸帮忙,校园大,不刻意约定的话,不同年级的两个人很难遇到,所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校园里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脸上的那个笑,和说话之前的一点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出来的刻意停顿,陆新宜有些莫名的脸热。   他想起开学前一起吃饭,周芸也叫他嫂子但被他拒绝的情景。   “嗯。”陆新宜点点头,收了满脸的瞌睡站直,周芸又跟他说了几句话,最后握拳冲他比了个手势,说:“加油。”   刚说完话,陆新宜就被他的三个室友齐声喊“学姐好”的动静吓了一跳,周芸同样对他们笑笑,不过是一种含蓄的微笑,带着客气的点头的动作。   等她稍微走开,几个人就开始跟旁边凑过来的同学一起讨论大三的女神学姐。   周芸样貌好,气质佳,在联大整个校园都很出名。   陆新宜不得已要解释自己跟周芸的关系,倒是很好打发,只说是亲戚。   只是陆新宜不知道原来这还不算完,他跑完一百和二百的预赛,周芸都等在终点,他的室友见状,也就不挤上去,只在一边笑嘻嘻地问陆新宜怎么样。   周芸陪着他慢走,渐渐离开了陆新宜同学的围绕,周芸扭头看他,两个眼睛弯起来:“嫂子,你跑得好快。”   陆新宜挠挠头发,说:“哦……我很努力跑的。”   周芸道:“我哥知不知道你参加运动会?”   陆新宜说:“不知道,我忘了告诉他。”   其实连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周芸笑道:“我说他怎么让我帮忙送点吃的到你教室。”   陆新宜愣了愣,说:“谢谢,麻烦你了。”   “一点都不麻烦。”周芸伸手,帮他拉了拉刚才跑完以后才穿上的外套下摆,“后面还有吗?没有的话带你去吃饭。”   陆新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又停住动作。   他和周芸不熟,怎么都觉得窘迫,倒是周芸没表现出尴尬,反而笑容更大了。   怎么说也一米八的个子,看周芸的时候要低下头,但怎么就感觉还挺怕周芸的样子。   幸而班里的同学飞奔着找过来,一边大喊:“小组第一!陆新宜!第一!”   周芸看他眼睛一瞬间亮起来,拿手指了指,慢吞吞地说:“同学找我。”   周芸便点头:“去吧。”她说完这句,看陆新宜的模样简直是如蒙大赦。   周芸忍不住笑,对着他长腿迈开的背影叮嘱:“记得去吃点东西!”   因为天冷赶时间,所以运动会期间没有午休,陆新宜跟室友一起去买了热牛奶和面包垫了肚子,就赶着去参加自己的项目。   运动员不用参加会后点名,自己的项目结束就可以离开,他跑完二百以后去自己班级的场地拿了书包准备自己回家,但在操场门口就被周芸叫住。   她坐在驾驶位,降下车窗招呼陆新宜:“要去我哥那儿吗?我没课了,顺便送你过去。”   其实不管回家还是去周凭的公司,路程都很近,但是往常周凭偶尔来不及接他,都会派荣旗来,陆新宜自己回家的次数很少,看来今天也不例外。   陆新宜抱着书包坐上副驾,周芸就点火起步,一边问:“运动会怎么样?”   陆新宜想了想说:“很冷。”   周芸好像还不适应他不睬重点的答话方式,又笑了一下,接着跟他东拉西扯的聊。   因为陆新宜的学竟然上得按部就班,找不出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一直以来也没听说出什么岔子,有时候让周芸觉得还挺奇怪的。   但他们俩确实没什么碰面的机会,周凭工作忙,陆新宜也完全不会社交的样子。   “作业都能按时交吗?期末考试的成绩还要算作业的,还有什么小作业大作业,都做的来吗?”周芸问他。   陆新宜给室友回了两条消息,认真说道:“能按时交,高数作业和语文英语差不多会做,不会做的就抄,没得抄……”   周芸道:“没得抄怎么样?”   陆新宜低头摩挲着熄了屏的手机,支支吾吾:“不怎么样。”   周芸看他这样,咧嘴乐了,故意逗他:“敢不交作业,嫂子你等着挂科吧。”   陆新宜突然好像又有了底气:“我不会挂科的。”   周芸道:“为什么?”   她以为陆新宜知道开学之前周凭就叫人给带他的老师都挨个砸了一大笔钱,不过就算不这样,整个学校也压根不会有人跟他过不去的事,所以存了点儿故意揶揄陆新宜的心思,没想到陆新宜说:“没得抄就求周凭帮我写。”   周芸想了会儿,忍着笑说:“我哥都毕业多少年了,他还会写作业?”   陆新宜说:“他会写,但是不乐意帮我。”   “哦……”周芸道,“那不太地道。”   陆新宜抬起头问:“地道是什么意思?”   周芸想了想说:“就是善良!”   “对。”陆新宜深以为然地点头,“不地道。”   “也不能说不地道吧,毕竟我哥最后还是帮你写了。”   陆新宜最近几天就刚求过一次新鲜的,闻言轻轻撇了撇嘴,侧着脸看窗外桥下的车流。   周芸继续逗他:“嫂子你怎么求我哥的?也教教我。”   陆新宜说:“你学这个干什么?要不是实在没办法,男子汉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   周芸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他一板一眼地说话特逗,偏偏陆新宜一副平平淡淡的表情,又让她觉得更搞笑了。   问了半天问不出来,周芸换了个思路,给他使坏:“我哥是不是吃硬不吃软啊?嫂子你就应该硬气点儿。”   陆新宜怀里抱着个书包,转过头来看她,犹犹豫豫的:“真的吗?”   周芸故意激他:“难道你还怕他吗?”   “对啊。”没想到陆新宜想也不想地就承认,“他在家特别凶,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听了这话,周芸是真实的有些迷惑了,不明白现在是她逗着陆新宜玩儿,还是陆新宜逗着她玩儿。   她再看看陆新宜实话实说的表情,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这种话说得这么诚恳。   周芸再想了想周凭跟中毒了一样迷陆新宜的样子,觉得这两个人全都太复杂了,真真假假,非常难懂。   她觉得自己还是好好开车吧。   一路畅通到华音的办公楼,周凭刚好开完一个小会,也许是因为没想到陆新宜这会儿过来,周芸看他神情整个都不一样了,虽然面上没什么大的变化,但就是能感觉得出来。   他走过来,一边接过陆新宜手里的书包,一边跟周芸说话:“你送他过来?”   面对周凭,周芸就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恭敬道:“是,今天开运动会,他们结束的早,刚好我也没事。”   “好。”周凭把书包放到沙发上,又去冰箱里拿东西,秘书助理倒了茶进来,周芸端着喝了口,听周凭背着身问她:“吃过饭没有?”   周芸道:“还没,但是约了同学,一会儿就去。”   周凭简短道:“那就不留你了。”   周芸放下茶杯道别,陆新宜也站起来跟她说再见,周芸看他还有点拘谨,实在觉得很好笑,打算一会儿跟荣旗发消息说这个事。   走出周凭的办公室前,她看见周凭从冰箱里拿了个包装十分简单的豆乳盒子过来,打开盖子拆了勺子才递给陆新宜,不过陆新宜靠在沙发上,拿胳膊挡着眼睛,偏过脸低声说:“不想吃,我睡一会儿。”   周凭的声音也放低:“昨晚不是说想吃?罗沁一早去给你买的。”   陆新宜起身往休息室走,周凭还要说什么,他边走边说:“不许说话,我睡觉了。”   周凭就放下豆乳盒子跟进去了。   周芸边开车边回想那句,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跨年以后,就是考试周。   陆新宜两眼一抓瞎,复习得没头没尾,碰巧周凭又出差去了,时间久路程长,大概要小一个月,他索性不住家里,在宿舍跟室友一起,没白天没黑夜地复习。   荣旗会来找他一起出去吃顿饭,有时候是周凭叫过来的,有时候是自己来的。   陆新宜跟他熟了,也愿意一起出去。   “我哥这回走多久了?”   陆新宜算算日子,说:“九天吧。”   “啊。”荣旗说,“上回回来住了几天?”   陆新宜说:“一下午。”   “哦……”荣旗笑了笑,给陆新宜夹菜,“忙过这一段儿能好一点。”   “对了。”荣旗随口问,“嫂子你认不认识有个女孩儿叫段樾?好像跟你同级。”   陆新宜没听过这么个人,说不认识,又问他是谁,荣旗打了个哈哈:“没谁,认识的人家女儿。”   因为前段时间推迟了太多工作,所以最近周凭总出差,也不再固定在华音大楼办公,时常在外省一待就是半个月或一礼拜,出国也很频繁。   他回不来,又根本不可能一直不见面,就叫陆新宜去找他,周五晚上的飞机过去,周一一早回来。   考试周也不例外。   陆新宜周五晚上九点多的高铁,十点半才到周凭的住所,有人来送了次饭,陆新宜吃了,结果等到十二点,周凭还没回来。   杭州陆新宜是第一次过来,周凭住的地方跟他们中裕的房子不一样,是在二十六楼的高层,房子里家电沙发和床都齐全,但仍然显得很空。   陆新宜把客厅他吃完的东西收拾好,还剩下很多没动过的,就收到冰箱里,看周凭一直没回他消息,就找到周凭睡觉的房间,拿了本专业书在床上边等边看,最后还是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不知道几点,周凭已经醒了,坐在他身边,一条手臂从他头顶伸过来,手放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看。   陆新宜翻了个身,抱住周凭伸了个懒腰:“几点了?”   看他醒了,周凭就把手机放在一边,几下把他弄到了身上:“七点多。”   “几点回来的?”   “没注意,不到两点吧。”   “喝酒了?”陆新宜闻闻他身上的味道,又自问自答,“没喝。”   两个人挨得很近,陆新宜看见他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周凭垂眼看他,手里捏着他的耳垂:“想我没有?”   陆新宜一周没见他,老老实实地说:“想。”   外面天还黑着,屋里开了空调也还是冷,陆新宜觉得只有周凭身上是热的。   两个人抱着说了会儿话,周凭问了句什么,陆新宜没注意听,周凭又问了遍他才回神,看周凭脸上表情已经不好了,赶紧凑上去亲他,两个眼睛讨好地看着他。   周凭扭开脸躲了一下,陆新宜还是追上去亲到了,周凭把眼闭上,陆新宜就抱着他的脸啵啵啵地亲他眼皮。   “你好容易生气啊。”陆新宜没良心地说,“不过板着脸不容易长皱纹。”   周凭在他嘴边拧了一把:“跟你说话走神想什么呢?”   刚周凭想起之前荣旗在他面前念叨陆新宜,说周芸说的,陆新宜好像很怕和女孩子说话,跟个性别意识刚形成的别扭的小学生一样,就想逗逗他,问他学校有没有人追他,但陆新宜却不说话了。   他阴阳怪气地说:“还真有啊?图你什么呢,图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   “说话。”周凭又说。   陆新宜却脸红了,摸了摸周凭胳膊上硬邦邦的肌肉,过了好一会儿,才老实地,磕磕绊绊地说:“想做爱。”   他刚醒,所以下面一直半硬,而周凭的从刚才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硬起来,一直凶巴巴地顶着他。   “你……”周凭一下子没话说了,盯着他看的眼神发沉,手伸进他宽松的白T,在后背和腰臀处游移,一面低下头吻他。   昨晚陆新宜刷完牙用的是周凭的漱口水,带着强效清洁力的冰凉薄荷味,到了嘴里凉意直冲天灵盖,让陆新宜一个人在浴室里神经病似的直跳脚,此时周凭却吻到甜。   他咬着陆新宜的下唇舔吮,又长驱直入,伸了舌头进去,勾着陆新宜的。   两个人接着吻翻了个身,换成陆新宜在下面,周凭的手撑在两侧,上身没压到陆新宜,但下面却紧贴着,隔着睡袍和短裤模仿性交时的动作蹭着陆新宜。   陆新宜被周凭脱了短裤,抓着床单往下蹭了几下,就把脸偏到一边埋进周凭肩窝,胳膊搂在周凭脖颈上,下面两条腿岔开,喉咙里嗯嗯哼哼,被周凭的手伺候得惬意。   他射了一次,人还没有完全摆脱睡意,尤其是手脚发软,很好摆弄。   周凭把他两条腿折到胸前,上半身压过去,边亲他边扩张。   十几天没做,陆新宜想要,但是有些受不了,周凭欲望上头时的眼神更凶,但陆新宜一直害怕似的绷着脸,他就把手上动作放得很轻,舔了口陆新宜的舌头,沉声问:“疼不疼?”   陆新宜眼睛里含着点泪,拿手背把眼睛挡住了,没说疼也没说不疼,只说:“没事,你来。”   周凭吻着他脸颊上的软肉,手里捏了捏陆新宜肉嘟嘟的屁股,实在忍不下去,拿过陆新宜的手,一起扶着他插了进去。   他进的很慢,陆新宜绷着腰,断断续续地发出嗯嗯的声音,两个人抱得很紧,八爪鱼似的缠在一起很久,陆新宜才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他眼里的泪掉了出来,泄愤一样地把手心盖在周凭脸上,周凭挺腰动了几下,他就又哭哭啼啼地重新搂住了周凭。   “你怎么这么大啊。”   周凭说:“一会儿就小了。”   陆新宜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来,觉得实在涨的厉害,很怕周凭动一下后面就破掉,有点崩溃地说:“一会儿是多久?”   周凭不理他了,但陆新宜不依不饶,还在问一会儿到底是多久。   周凭按着他的腰很快地进出了一阵,操出不间断的水声和肉体拍打声,一只手还在玩他乳头,陆新宜前面硬得上翘,溢出的前列腺液甩了自己一身。   看他作不动了,周凭才问:“爽不爽?”   陆新宜被操傻了一样,又把手贴在周凭腹肌上,很花痴的样子,点头说:“爽。”   “想不想要?”   “想要。”   周凭眼里有了点笑意,把他抱起来,背对着自己跪在床上,从后面插进去,一手搂着陆新宜的腰,一手按在陆新宜肚子上,低头贴在他耳朵跟前说:“一会儿就是一直要。”   实在忙,做完周凭还要去公司,洗过澡他边打领带边弯腰凑到陆新宜跟前,命令道:“亲一下。”   陆新宜裹着被子,只露出吹到半干的头发和两只眼睛,躺在床边看他,闻言摇头拒绝道:“走开。”   周凭被他气笑了,伸手要扒他被子,陆新宜赶紧滚到床的另一边,看周凭一条腿跪在床上瞪他。   “陆新宜。”   “我爽完了,等下次吧。”   “你就是专门来气我的。”   陆新宜否认道:“我是来做爱的。”   周凭又看了他两眼,陆新宜没等到他发脾气,反而脾气很好地下床转身走了。   陆新宜在床上待了一会儿,没听见外面开关门的声音,也下床去看,出去发现周凭在客厅收拾东西。   应该是昨晚用过的,一些资料和电脑。   他听见陆新宜出来的动静,回头看了眼,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说:“回去,外面冷。”   陆新宜走到他身边,站着看他把东西装到包里,说:“什么时候下班?”   周凭道:“不知道,尽量早点回来。”   “真的吗?”陆新宜仰头看他,眼睛还有些红,周凭只想一直把他揣在口袋里。   “真的。”   陆新宜磨蹭着把他抱住了,脸埋进他胸膛闷闷地说:“好想你。”   周凭摸着他后脑勺,“嗯”了一声,陆新宜又抬起头说:“亲亲。”   周凭看他的眼神火一样的热,一条胳膊横在他腰背上,几乎将他半抱起来,捏着他下巴吻了好一会儿。   但是晚上周凭还是回来得很晚,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他才进了家门。   陆新宜跑到玄关,帮他放公文包和挂外套,周凭的助理也在,浑身的疲劲儿,笑着跟陆新宜打招呼。   助理大概说了下第二天的行程,又商量了几点来接周凭就走了,门一关,陆新宜就被周凭推到玄关的衣柜上。   “怎么没睡?”   陆新宜笑眯眯地说:“等你啊。”   周凭道:“等谁?”   陆新宜摸摸他的脸:“老公。”   周凭闭上眼,跟他抵着额头抱在一起,有那么一会儿,他把大半的体重都放在了陆新宜身上,看上去很累,在陆新宜面前,有了些许外露的疲惫。   “是不是事情很多?”   最近忙成这样,陆新宜知道他肯定有很困难的事,但是他确实没有办法帮忙。   周凭不太像地学着陆新宜生来很软的语气道:“是啊。”   “不想让你那么累。”   “那你乖一点。”周凭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又说,“那我就没那么累。”   陆新宜红着脸答应,在浴室就开始给他口。   其实周凭不是对口交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他就是稀罕陆新宜哄一哄什么都顺着他的样子,只不过陆新宜不知道,他每次都努力去做,认真的好像对待他的其中一项作业。   从浴室闹到卧室,等做完的时候,陆新宜已经没什么神智了,困的要死要活,是周凭吃饱喝足精神十足,抱着陆新宜反省:“下次找时间带你去看西湖。”   陆新宜其实对西湖没什么概念,口齿不清地哦了一声,周凭问他:“听没听过白蛇传?”   陆新宜说:“没有。”   周凭就好心地给他讲白蛇报恩的故事,陆新宜弄不懂刚还感觉很累的人怎么又这么无聊,迷迷糊糊听了大半,最后说:“哦,蛇为了报恩,就嫁给许仙,然后生孩子。”   周凭想了想,道:“差不多。”   过了会儿,周凭又抱着他低声说:“我为了报恩,就给你吃鸡巴。”   陆新宜猛的把眼睛睁开了,明白他是在笑话自己刚才给他口的时候就硬了的事,尽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看着周凭,周凭就说:“怎么了,陆新宜,难道你没吃?”   陆新宜哼了一声,在周凭胸膛上打了一下,假装大方不计较的样子撇了撇嘴,一头扎进周凭怀里,闭上眼说:“你好烦,睡觉了,别讲话。” 第二十二章   周一一大早,陆新宜要赶六点钟的高铁回学校参加八点半的考试,起床以后他在浴室洗漱,周凭就在外面帮他收拾书包。   吃完早餐去高铁站的路上,陆新宜依然困得发晕,握着周凭的手醒醒睡睡。   高铁开动以后,他戴起卫衣上的帽子,低着头继续复习,因为这次没有人跟着,他的车厢里又刚好只坐了他一个人,所以过了一会儿,陆新宜偷偷掉了几滴眼泪,落在课本上。   他早就不是第一次跟周凭这样匆匆分开,但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软弱,脆弱得理所当然,只觉得舍不得周凭,害怕他会在一整天的忙碌之后感到孤单,想在他晚上会回去的地方等他,每一天。   刚才时间本来就很急,陆新宜进站就要上车,对高铁站也很熟悉了,就没让周凭下车送他,在车上跟他说了再见,周凭没说话,只用力地把他抱了一会儿。   过了会儿,陆新宜拿卫衣袖子擦了擦眼泪,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给周凭发消息。   周凭要去一趟嘉兴,送完陆新宜就直接出发,路上他的手机接连响了几声,打开看是陆新宜的消息:【天天开心.jpg】【飞吻.gif】【下次一起做爱.jpg】   周凭:【哭了?】   陆新宜:【摸屁股.jpg】   周凭:【说话。】   过了会儿,陆新宜回过来一条两秒钟的语音,“嗯”字掺杂在高铁运行的嘈杂声中。   去嘉兴的高速上,握着手机的周凭下意识回了回头,但他只看见沿途黑色的沥青混凝土路面,和飞速闪过模糊不清的路标。   他给陆新宜回了条很长的消息:等过年的时候就没这么忙,到时候在家里陪你打游戏,也可以到外面去玩,给你过生日。你好好考试,晚上睡觉记得关窗户。内裤要自己用小洗衣机洗,二楼洗衣房那个蓝色的,给你教过,下次再带过来,你以后就不用穿内裤了。   陆新宜打开日历,找到过年的那天,写了个备注:??。   他考完试那天,上海下了点小雪。   当时他已经跟室友吃完散伙饭回了中裕的家,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灰蒙蒙的天空中突然洋洋洒洒地落了雪下来,他很兴奋地跑到阳台上拍照片、录小视频发给周凭看,但一直到晚上,周凭也没有给他回消息。   陆新宜趴在床上,翻了翻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才发现最近几天周凭都没有回过他的消息,只有前一天早上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周凭接了一次。   不过他发的消息都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也知道周凭是真的很忙,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是早晨六点半,陆新宜起床背书,那时候周凭还没有睡觉,可能是在车上,嗓音有些发哑,问他试考的怎么样,荣旗有没有带他去买衣服。   还说自己不在杭州了,是一个陆新宜没听过的地方,说的含糊,到最后陆新宜也没有听清。   其实陆新宜想去找周凭,可能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房间里怎么都冷,等不到周凭的消息,他比平常在学校的时候早了很多就困得不行,草草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了,想着第二天打电话给他。   他太累了,在这天之前,周一到周五每天都要按时上课、抽空写作业,后来是要复习,比上课还累,又因为周末要去找周凭不能陪杰伊,所以只能在工作日的晚上去医院。   连着一两个月,一周七天,他几乎完全没有可以用来休息的整段时间,突然放松了一些以后,陆新宜病了一场。   下雪的第二天起床,他就感觉不对劲,吃过早餐还是头晕,吐了一次,不敢动了,就躺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负责做饭的阿姨中午来了以后,才发现他在发烧。   “家里药箱放在哪里?”阿姨问,“你这个样子不行的呀,还是要去一趟医院,听人家说最近都得病毒感冒,晚上烧起来不得了的。”   陆新宜喝了点热水,清醒了一些,但也不知道家里的药箱放在哪,或者有没有药箱。   他让阿姨先去做饭,自己上楼去找。   他和周凭用的最多的两个卧室都没有,阿姨又找上来了,看陆新宜背靠着床坐在地板上低头看手机,突然叹了口气,蹲到他面前说:“家里人什么时候回来?”   尽管陆新宜说过很多次自己已经二十岁了,但这个做饭的阿姨还是容易把他当小孩。   “过几天吧。”   阿姨就说:“我熬点粥你喝,一会儿去帮你买药,但是到四五点的时候如果还难受,就一定要叫人陪你去医院,晓不晓得?”   陆新宜点头说:“晓得。”   下午去看杰伊之前,陆新宜先给自己挂了个号,拿完药立刻吃了一次。怕传染给杰伊,所以他只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   杰伊的头发已经全都掉光了,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陆新宜查过很多次医生说的杰伊得的那个病的名字,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急变期,有时候他会想,不知道杰伊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他没有看过中国南方的样子,冬天也很少下雪。   但有时候又会想,看过又怎么样,没看过又怎么样,他眼盲了那么多年,又同时被疾病折磨这么多年,可能大脑里对冬天或雪的概念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因为不打算陪床,陆新宜就准备干脆早点回去,要走的时候,在走廊里碰上了杰伊的主治医生领着一群医生查房,陆新宜先说:“唐医生好。”然后又挨个问好。   几个年轻医生跟他打招呼,问他考试怎么样。   陆新宜年纪小,又长得好看,天天一个人来医院,白白瘦瘦的,有点小可怜的意思,所以还有两个有点年纪的女医生尤其喜欢他。   唐明成点头嗯了声,示意后面的医生先去病房,自己停下来跟陆新宜说话:“今晚不留了?”   陆新宜说:“感冒了,怕传染。”   唐明成低头,仔细看了看他,眼眶很红,脸色不好,嘴唇发白,是重感冒,皱眉道:“吃药没有?这种你就不要往外跑了,放假了吧?好好在家待几天,好利索再过来。老先生这几天情况挺稳定,有医生护士和陪护就够了,你过来也没什么用。”   话说得不客气,但也亲切。除去周凭是他老板的原因,唐明成也挺喜欢陆新宜。   他手上经过的白血病患者不少,陆新宜不是其中表现出来最撕心裂肺的家属,但相处的时间变长,唐明成总感觉陆新宜是很招人牵挂的那种人。   他不总是哭哭啼啼,听医生说话的时候很安静,好像什么情况他都能承受得了,有一次唐明成就因为陆新宜一直看起来挺坚强的样子,嘴上稍有些没把住,说了句“现在这样就是等,主要看他自己能不能回转”。   这话的意思相当于“等死”,唐明成还没来得及后悔,陆新宜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甚至没经过任何情绪的酝酿,他嘴唇发抖,低下头捏着病床上雪白的被单低声说:“我知道了。”   那次以后,唐明成才想明白,陆新宜心底对杰伊生死的在意,是比撕心裂肺的难受还要多很多的。   他也再不把他当成一个“什么都能承受”的大孩子了。   陆新宜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医生。”   唐明成在他肩上拍了拍,冲他笑了一下,说:“行了,回家去吧。”   到家以后,陆新宜告诉司机自己第二天不出门,叫他不用来了,就上楼去吃药睡觉。   一觉睡到半夜,他被渴醒,喉咙里火烧一样得疼,喝完水也没有一点难受的缓解,他又去找药来吃,看见宿舍群里竟然还有人在聊天,讨论刚出的两门成绩,就点进去说:感冒难受怎么办?   赵弘道:板蓝根啊,万能的,家里有没?   陆新宜翻了翻医生开给自己的药,里面没有,他说:我找找。   赵弘道:感冒了?那怎么还没睡?   陆新宜回了条:睡着又醒了。   然后他就放下手机,再次去找药箱。   他走到周凭的书房门口,推门发现门是锁着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房间他从来没有进去过,有时候周凭下班以后在里面工作,他要找周凭,也是在外面敲敲门。   陆新宜感觉越来越晕,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能是手心也烫的缘故,感觉不出来冷热,又觉得浑身都疼,一阵阵得犯恶心,脑子里全是立刻找到赵弘说的板蓝根的念头。   他想起周凭有一次找备用钥匙的地方,费了很大的劲才走到一楼,昏花着眼睛拿了一大串钥匙上去,挨个去试。   试到最后一个,门终于开了,一阵冷风窜过来,陆新宜狠狠哆嗦了一下,他把灯打开,发着抖找完书架和书柜,又去周凭的办公桌上找。   一个个抽屉都拉开,里面的东西多,但放得整齐,被陆新宜翻乱,也没有力气再去恢复原样。   烧得太厉害,连思绪也变乱,放着档案袋的地方怎么会有药箱,陆新宜也没有去想,只是机械性地翻动,直到一个封皮上有着陌生国度的熟悉语言的档案袋吸引了他的注意。   周凭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书房一直都没有开空调,室内温度直逼零点,体感可能比零点还要低许多。   发着高烧的陆新宜只穿一身宽松的白T短裤,坐在原木色的木质地板上,无法停止地一页页翻动那叠写满了俄文的厚厚的存档。   一个边境上的毒村牵扯的东西太多,超乎他一个傻的可怜的小男孩的想象,中俄两方的军政对它的态度决定了它的生死,而那态度最初竟然可以由资本来操控。   陆新宜从中读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浅薄和无知,也读到世界的复杂与残酷。   他的眼睛胀痛,额角也一抽一抽地用痛觉发表抗议,他的眼神落在在万千词汇中显得毫无存在感的一小段对话上无法挪开,有人请示周凭行动的过程中有没有需要注意保护的个体,周凭说,没有。   村庄里的伊万、薇拉和阿伊芙,村庄边缘的陆新宜和杰伊。没有。 第二十三章   陆新宜病了好几天,发高烧的当晚,他打电话给家在本地的赵弘来送自己去医院,急诊晚上人也很多,两个人穿着大棉衣缩在输液大厅里挂了三个多小时的水,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早上五点多了。   外面天还黑着,赵弘看了眼表:“五点十五。”   “还行吗?”护士拔了针,他掺着陆新宜站起来,很不放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皱眉道,“怎么感冒能这么严重啊?在附近开个房你睡会儿吧,休息好再回家。”   “你男朋友那个弟弟,叫什么来着。”赵弘说,“荣旗是吧?他以前不是经常过来吗?最近都不见了。”   “吃点东西就回去吧。”陆新宜感觉已经比昨晚难受劲儿上来的时候好了很多,他翻了翻收费单,边把医药费转给赵弘,边说:“可能也太忙了吧,昨天太麻烦你了。”   赵弘也熬得两眼通红,闻言嫌弃地笑了一下,揽着他的肩往外走:“滚吧。”   两个人就在医院门口的小摊上吃了生煎,陆新宜饿得厉害,还要了碗鲜肉粥,也吃了个干净。   他们在地铁换线的时候分开,赵弘还在犹豫:“真不要我送你回去?”   陆新宜说:“你又不会开地铁。”   “行吧。”赵弘说,“到家发消息。”   地铁门关了,陆新宜和赵弘都冲对方挥了挥手。最后的时间,陆新宜喊了一声:“赵弘!再见!”   —   他把两只手都插进羽绒服的兜里,站在月台上等着自己要搭的那一趟车,漫无目的地仰着头,挨个看路线上的站点。   过了会儿,他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微信和短信箱看了看,都没有新消息,报站提示牌上显示下一趟车要在三分钟以后才来,他给周凭打了个电话。   很快接通了,周凭的声音离得有些远,混在水声中:“宝贝儿?”   陆新宜说:“你起床这么早吗?”   “八点多了。”周凭故意语气很不好地说,“以为我跟你一样?”   陆新宜没说话,周凭又说:“怎么了,怎么这会儿打电话,不是放假第一天?”   陆新宜说:“放假才会早起啊,又不累。”   周凭那边的水声停了,声音也近了:“吃早饭没有?”他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把毛巾放在洗手台上,顿了顿说:“在外面?”   陆新宜说:“去了趟医院,要回家了。”   周凭只以为他去看杰伊,想到前几天医院汇报过来的情况,捏着手机沉默了一瞬,当下没说话,陆新宜突然问:“前天你说你在哪?我没听懂。”   周凭想了想,放慢了说:“浙江。”然后问:“你自己?一个人?”   “哦。”陆新宜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次周凭没等他问完,就说:“现在在哪儿等车?我叫荣旗去接你,别乱走了,去地铁口等他,一会儿就到。”   陆新宜低着头,一边打电话,一边沿着警戒线的边缘来回走,笑了一下说:“马上就到了,你叫他干什么?”   周凭道:“司机呢?为什么不坐家里的车?”   陆新宜说:“昨天没想要去医院,就跟他说今天不用来。又没多远,你还怕我找不到路吗?”   周凭的声音低了些,笑了一声,陆新宜能听出他的疲惫,也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喜欢:“你找不到路的次数还少?”   陆新宜有些不高兴地说:“反正现在不会了。”   周凭带着隐约的笑说了句“那就好”,陆新宜好半天没说话,周凭很耐心地等着,过了会儿,陆新宜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凭顿了顿,说:“尽快。”   “你快点回来吧。”陆新宜露在羽绒服袖口外面的半截手指被冻得发白,捏紧了手机,低头慢吞吞地说,“天太冷了。”   挂了电话以后,他又在站台上站了很久。   每一次地铁开走的时候,空荡荡的铁轨上都会窜过来阴冷的风,吹得脸颊和眼眶全都刺痛,他只好把头低下。   有一只手涂着亮晶晶的指甲油的手递了包纸巾过来,陆新宜抬起头,看到是一个女孩儿站在他面前,很尴尬,又有些关心地看着他:“这么冷,别哭了。”   陆新宜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边说谢谢边接过了纸巾,他抽出一张纸擦了个大概,女孩儿又指指他贴在眼皮上的刘海:“头发也擦擦,你怎么哭成这样啊?男孩子要坚强一点。”   又过了十来天,陆新宜的感冒依然反反复复,他还去打过两次针,但都是白天挺好,到了晚上就开始发烧。   这天上午十一点半,周凭回来了。   他不自己开门,把门铃摁得震天响,等陆新宜刚将门打开一条缝,就被他挤进来紧紧拥住,把人抱起来腾空抵到墙上亲吻。   这个吻深入、漫长,耗尽了陆新宜肺部的最后一点空气后,才堪堪从陆新宜的嘴唇转移到他的脸侧、下巴和脖颈。   周凭没来得及刮掉的胡茬刺在陆新宜锁骨周围的皮肤上,没多久就制造出一片浅淡的红痕。   他跟只疯狗一样,要得急,陆新宜是被直接扛上了二楼。   散落在主卧床上的游戏手柄和漫画书都在周凭扯开最上面那层罩单的同时被扫到地上,陆新宜在下一秒被扔在床上,跟着床垫一个小幅度的起伏,紧接着就被周凭压了过去。   卧室的窗帘还没拉开,沸腾的情欲在昏暗的空间里发酵躁动,混杂着压抑的呻吟与发肤交缠的窸窣声音。   陆新宜的哭音在肉体拍打声陡然加快并且愈发响亮的同时急促起来,他的两条腿被周凭抗在肩头,以最大限度折到胸前,容纳那根逞凶作恶的阴茎重重捣进体内,顶在深处。   等周凭终于射了一次,陆新宜才被稍微松开,他一时间有些动不了,没力气地侧躺在周凭身边,半闭着眼睛,大腿和肩膀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周凭很快就从背后重新把他拢到怀里,陆新宜软绵绵地任他动作,喉咙里还时不时地出发哽咽的声音,周凭低头吻他后颈,找到他的两只手握住,反折回胸前,半硬的阴茎抵在他股缝,两条腿中间夹着陆新宜的腿,全身上下都紧贴。   过了好一会儿,陆新宜才动了动,周凭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很低,胸腔的震动也从背后传来:“好点吗?”   陆新宜喘了两声,没说话,周凭更亲密地把他抱紧,凑过去跟他贴着脸,手伸下去拨弄他的阴茎,嗓音里饱含低哑的情欲:“这就射了两次,还有货吗?”   一边说着,他的吻一边细碎地落在陆新宜的脸和肩膀上,慢慢把陆新宜转过去,重新压了上去,又一次硬起来的性器顶在陆新宜腿根磨蹭,留下黏腻的水痕。   他把手探到陆新宜后面,沾了点流出来的精液,促狭地抹到陆新宜脸上,上身下压,脸跟陆新宜挨得很近,挑着眉笑了,是攻击力十足的雄性在性欲和占有欲得到满足之后充满了荷尔蒙的笑容,黢黑的眼和英挺的鼻梁,都放大在陆新宜眼前。   “啪”的一声,他打开了周凭的手。   周凭愣了愣,紧接着又笑起来:“生气了?”   他毫不在意地低头舔掉陆新宜脸上的东西,嘴里却说出嫌弃的话:“好恶心。”接着凑过去亲陆新宜,打算捉弄他,再把那东西喂回陆新宜的嘴里。   陆新宜转过脸,又用一只手推他,不过没什么作用,很快被周凭捉了两只手按在头顶,很轻松地亲了他所有想亲的地方。   第二次做得相对温和,但陆新宜一直在流眼泪,也不像以前一样,总是伸手要他抱。   周凭把他搂在怀里,一点点亲他发红的眼角,一边顶在深处缓缓地磨,一边问:“怎么了?闹什么别扭?”   陆新宜说:“不要了。”   周凭圈着他的腰,发觉他瘦了很多,脸上的肉也没有以前多,显得眼睛更大了点,无故看上去让人可怜,忍不住心软,难得很好说话地道:“最后一次。”   他看陆新宜不说话,挺腰顶了一下,低声说:“立刻不做?你个小没良心。”   陆新宜不说话了,周凭就按着他后脑勺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下身忍不住动了几下,爽得低喘,循着本能低头去找陆新宜的嘴唇。   他承诺是最后一次,但等结束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陆新宜没再说不要,等周凭终于掐着他的脸吻着他射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精神了。   周凭抱他去洗澡,没多久就又硬了,不过他看陆新宜确实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就只是规规矩矩地清理,完事以后抱着他上了床。   两个人抱在一起,周凭握着陆新宜的手揉捏,一边问他:“怎么不高兴了?”   过了好一会儿,陆新宜说:“太冷了吧。”   周凭笑了一下,捏他鼻子:“有俄罗斯冷吗?”   “有。”陆新宜的声音很低,但语气认真,“冷多了。”   周凭心里也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事,只当陆新宜是真的因为适应不了阴冷的天气而情绪低落,他超过二十四小时没睡觉了,半尽兴地做了一场,很快抱着陆新宜睡着了。   陆新宜也睡了,一觉睡得长,醒来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他感觉到熟悉的热意,顺手从床头柜拿了体温计,三十八度九,果然又开始发烧。   他知道温度还会升,大概到三十九度二三左右,但吃过药再睡一觉,只是难受一点,等明天早上就会好很多。   没多久,周凭推开门进来了,洗过澡换了衣服,笔挺的黑色衬衣和西裤,胡子也刮了,跟刚到家时精虫上脑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手里端了个小桌子,上面是一碗阳春面、一杯温水和一碟小菜,放在床上,让陆新宜吃。   陆新宜制止了周凭开灯的动作,房间里只有走廊上洒进来的灯光。但因为刚醒,对光线的需求处于最小值,所以并不十分影响视力。   可能是因为发烧,陆新宜感觉两边脸上一涨一涨地发热,眼皮都很烫,身上的疼痛就不知道是因为白天的性事还是感冒了,看到那碗面,他很想吐,但又同时从胃里传来饥饿的讯号,他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开始吃。   周凭一直坐在旁边看他吃面,时不时提醒他喝水,陆新宜吃了半碗,实在吃不下去,周凭就伸手帮他擦了擦嘴,然后随手端起碗清扫了剩下的面条。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周凭起身把小桌子端下去,可能还洗了碗,总之是隔了段时间才上来。   陆新宜靠床头坐着,周凭就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刚洗过但没打理整齐的头发蓬松地垂在前额,显得年轻了几岁。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良久,陆新宜问:“下雨了吗?”   周凭“嗯”了一声,说:“六点多就开始下,但下得不大。”   “哦。”陆新宜说,“前段时间还下雪了,你知道吗?”   周凭说:“知道。”   然后又是沉默。好一会儿,周凭才微微低着头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也不算太低,属于陆新宜刚好能听清,但又不显得刺耳的分贝。显然他在商场中久经浸淫,早已熟练掌握好坏消息的不同宣布姿态。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他说。   他抬起头看了眼陆新宜,接着说:“你先不要生气,听我解释。”   陆新宜烧得头晕,头痛,胃里反酸,恶心,在滚烫的被窝里掐住手心,点头说:“好。”   “公司的事,说具体的你不懂,就是最近有些涉及到我接手之前的问题,华音可能解决不了,会有大麻烦。”周凭斟词酌句,一字字说得很慢,“现在有一个办法,段家的隆利集团对这方面感兴趣,两边来做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运作顺利。”   陆新宜说:“那很好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周凭隔着被子握住陆新宜手腕,看着他的眼睛,语速快了一些,是自信,或是天生的骄傲:“但是没那么简单,这么大的风险,不是谁都愿意去冒的……段家有个女儿,如果我们结婚,有法律这一层保证,双方都能更放心一些,我……”   “你说,”陆新宜很轻地说,“谁跟段家的女儿结婚?”   他的自信被问句打断,看了看陆新宜,他闭上嘴,咬着牙狠狠咽了口唾沫,良久开口道:“我。”   他紧接着说:“只是结婚,领个结婚证,什么都不做,其他的全都跟以前一样,我保证,等项目一结束,就立刻离婚,不会有任何……”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完全消失。   因为他看见陆新宜看着他的两只眼睛里悄无声息但也源源不断流出来的两行泪,滑出眼眶,划过鼻翼,坠在下巴上,滴到他的手背上。   一滴,两滴,三滴,四五六七八九滴。   周凭强忍住心慌,他也好像是这时候才开始慢慢明白,他要陆新宜接受的,到底是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试图伸手去抱陆新宜,但被陆新宜轻轻地用一只手挡在胸前而生硬地停下动作,过了会儿,他语无伦次地轻声解释,像怕吓坏了陆新宜:“不是你想的那样,小陆,宝贝,你听懂我说的吗?只是走过场,领个结婚证,没有……”   陆新宜保持着拿一只手按在周凭胸膛上的动作,一直看着周凭无声地哭,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出来,他紧紧抿着嘴哽咽,胸膛急促起伏,下巴不受控制地发抖。   良久,陆新宜才收回手,两只手都按在自己脸上,努力地深呼吸试图平复情绪。   周凭绷着脸观察他的表情,看他眼泪还是在掉,张嘴却半天说不出话,于是试着去抚他肩膀,但被陆新宜一个下意识的快速的后退躲开。   “最近这么忙,你都在哪里?”   周凭握了握放在陆新宜腿上的手,答道:“浙江。”   陆新宜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重新问:“除了浙江呢?”   周凭绷紧下颌,脊背也挺得笔直,没再说话。   陆新宜替他说:“你在上海,也很忙。结婚不是小事,即便是周凭,可能也要认认真真地追求一段时间。”   因为别人都没有陆新宜那么好骗,不是承诺了永远在一起就会相信,也不是发了誓不再欺骗就会原谅。在聪明的人那里,想得到什么,就势必要先付出什么,天下免费的午餐,只有蠢到家的人才会供应。   可就算陆新宜是蠢货,骗过一次还不够吗?到底要有一次,两次,三次,和多少次呢?   陆新宜的眼泪又开始掉得很凶,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想起,从医院挂完水出来,他迷迷糊糊下错了站,只好将错就错,走到周凭在公司附近的住所的那个早晨,被他连续几遍输错密码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来打开门的女孩披散长发,穿着睡衣和毛茸茸的拖鞋。 第二十四章   陆新宜隔着被子环抱住自己的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之间,在无论如何无法平复的情绪里哭到干呕。   周凭从没见过陆新宜这种程度的情绪失控,即使是在俄罗斯的那段时间。   所以他也少见的开始跟着手足无措,可他一则并不占理,二来于心有愧,于是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话好说。   终于等到陆新宜的哭声伴着落雨停止,他用来擦眼泪和鼻涕的纸巾也在周凭脚下扔作一堆。   在随着时间推移而越发沉重的黑暗里,他抬起头,鼻音浓重地开口:“你和她结婚,钱怎么办?”   周凭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有容光从原已发青的脸色中重新焕发。   他上身微微前倾,靠近陆新宜,信誓旦旦道:“没有骗你,本来就只是为了项目完成,所以婚前会有完整的协议签订,我们也说好,这事一完,就立马离婚,不可能会有丁点不清不楚的牵扯……你在外面看见我了?刚说的什么傻话?我不会跟她谈恋爱,更不需要追求她,见的那几次面,也只是为了商定必要的细节,这些……”   “你不是说……”陆新宜说,“跟我商量吗?那你们是什么时候说好的?”   周凭握了握拳,没来得及找好措辞,陆新宜又说:“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可说完他就立刻笑了一下:“骗你的。”   那笑容在有着哭红的双眼和鼻头的脸上显得莫名滑稽,却令周凭的心跳时轻时重。   他仿佛身处纯然空旷的荒野,又或是在夏日梦魇的夜晚,眼前是平整铺成的康庄大道,却又叫人有终会一脚踏空的错觉。   “那你能办好吗?要是协议没写好,钱被骗走怎么办?”   周凭顺着他的思路回答:“不会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陆新宜说:“怎么不会有?”   周凭噎了一下。摆放在他和陆新宜之间的,不是锱铢必较的利益谈判桌,而是刻录着他错误历史的记事本。   陆新宜顶着一张痛哭过的脸,但好像情绪真的已经好了很多,又开始像以前的任何一天一样,问他一些好似无厘头,又好似真的有道理的问题。   周凭事先没有料到陆新宜激烈的情绪起伏,接着也没料到陆新宜突如其来的松口。   后来他想,或许每个处于这当口的人都会犯跟他一样的错误,把对方开始展开的道别错认成释怀,将珍惜的人的逐渐死心误当作理解。   “你同意了?”   陆新宜又拿手背贴着眼睛,缩起来往后靠在床头,很重地点了两下头,“嗯”了声,说:“你去做你认为重要的事情吧。”   周凭低声问:“那还生气吗?”   陆新宜用他很熟悉的闹别扭的语气说:“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我还没有结过婚,你去死吧,我再也不会跟你结婚了。”   这一次,周凭上前将他扯进了怀里,那一瞬间,他的胸腔里滚动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后怕、喜悦和感激。   他突兀地想到独自从边境的村庄离开的那天,想起传来陆新宜被关进地窖的消息的那天,想起终于腾开手可以去接陆新宜却晚了一步的那天,想起被荣莞单方面做主安排进他公司附近那间公寓的段樾打电话跟他秘书说有陌生男子一大清早试图开门好几遍的那天。   在逐渐回归正常的心跳中,他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连同头皮和发根都一并变得潮湿。   他搂着滚烫的陆新宜,如同面对那令他手脚笨拙的从天而降的珍贵爱情,他明白自己是像一只叼住了肉的疯狗一样的想要,但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差一步就会将它完全毁掉。   他搂着滚烫的陆新宜……他猛然间发觉陆新宜在发烧。   尽管陆新宜已经解释过很多遍,自己在一顿不落地吃药、打针,连医生也说,晚上温度高一点很正常,周凭依然不肯被完全说服:“三十九度二,这是高一点吗?再说,每天晚上都这么烧,哪里正常?你听话,我们现在去医院,换种药,再打点滴,治好不就不难受了?”   陆新宜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小幅度地摇摇头说:“我很累,你不要再折腾我了。”   又纠缠好半天,听陆新宜的话音,周凭才知道他可能重感冒已经十几天。   这种情况,简单叫家庭医生来他根本不放心,但又舍不得跟陆新宜说重话,甚至舍不得用更大的声音,只能不断哄他:“我抱你到车上,你接着睡,好吗?到医院给医生看看就好了,你这样多久了,你是真的想急死我吗?”   陆新宜握住他又来摸自己脸的指尖,很认真地说:“我没有想急死你啊,我要是想让你着急,就会打电话告诉你我生病了。”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回来看我吗?”   “为什么不回来?”周凭的脸色不太好看,连同被子一起把他抱到身上,想也不想地说,“下次不许再这样,有什么事都要说,知不知道?”   陆新宜想要他直接的答案:“那你会回来吗?”   “我会。”周凭看着他说,“我会立刻回来。”   陆新宜的眼睛扑棱棱眨了两下,抿嘴显出个十分微小的笑意,伸出手把他抱住了。   他把脸贴在周凭的颈侧,这是今晚的第一次,叫周凭的心脏又开始像鼓点般擂动。   他轻抚陆新宜的后背,不正常的热度即刻传到他的掌心,就叫他的声音也低了三度:“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陆新宜小声说,“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   接着他又推开周凭,很嫌弃地爬到床的另一边睡了。   陆新宜不肯去医院,可能是因为感冒,也可能是因为周凭要结婚的事,总之他表现出一些喜怒无常,连周凭也害怕,于是事事都顺着他的心,躺在他身边,抱住他,握着他的手等他睡着。   陆新宜睡得并不踏实,半夜他第一次醒来,只说是渴,周凭喂他喝了点水,隔两个小时,周凭又被他压低的抽泣声吵醒。   拿被子捂着口鼻,从而传出的微弱却十足令人心痛的抽泣,一声声化作迷你型的利剑,密集地插在周凭心上。   他把背对着自己的陆新宜翻过去,两个人交颈相拥,脖颈上的皮肤被陆新宜的眼泪打湿。   陆新宜没有推他,周凭也没有开口安慰。过了好一会儿,陆新宜才抽噎着说:“老公,你真的要跟别人结婚吗?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喊你老公了?”   “怎么不行,你想喊什么都行。”周凭耐心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陆新宜用很低很低,好像梦呓一样的声音说:“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啊,你知道我多爱你吗?我想让你也很爱很爱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周凭用力地来回抚摸他的后背,将他紧紧抱着:“胡说。你发烧了,好好睡一觉,我很爱你,不要胡思乱想。”   陆新宜得到这句看似温情实则不近人情的答复,又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哭泣、睡着、清醒,他们重复这样的过程,直到天边大亮。   陆新宜又哭着睡着了,周凭生平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肿的像桃子一样”的眼睛,红而透亮。   他在窗前来回踱步,没等他一夜没睡反复折腾后变得迟钝的大脑想出什么有效的信息,陆新宜就又醒了。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哭,爬起来盘腿在床沿坐了会儿,问周凭什么时候走,周凭斟酌着说:“不着急,最近都陪你。”   陆新宜没说什么,安静地又坐了一会儿,突然翻出手机,叫周凭过去看他的支付宝:“我的钱好少,你给我一点。”   周凭哪有不愿意,把支付宝和微信里所有能转的钱都给他,然而线上交易终归有额度限制,他搂着陆新宜提建议:“你穿好衣服我们出门,我从卡里给你转好不好?”   说着他又自己否定:“我叫人去办。”   陆新宜说:“都给我吧。”   周凭拨号的手停了一下,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陆新宜抬起头说:“你不是说,会和那个女孩儿签协议吗?都给我就不用签了,多方便。”   周凭看了他好一会儿,挨着他在床边蹲下,很认真地问:“你想要吗?”   陆新宜点头说:“我想要。”   “好。”周凭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抓着他的手亲了一口,“但是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东西很多,要都过户不是说一句话的事。”   陆新宜没什么反应,倒是周凭自己笑了笑,思索道:“房子车子收藏和存款还好说,理财和股份都比较麻烦,有些还需要公示,除了华音的股份太多,一时半会儿操作不了,其他的我都慢慢去办。”   “那你去吧。”陆新宜说,“太麻烦的就不要了。”   周凭第二次发愣,陆新宜看着他的眼睛瞪大了些,神情也戒备起来:“你不愿意?”   “没有。”周凭说,“有这么着急?我们今天先去医院,看看你这感冒究竟怎么回事……”   “我就是很急。今天能弄多少就弄多少不行吗?你……”陆新宜沉默了一会儿,垂眼说,“或者你还是在骗我……算了。”   他突然起身说:“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吧。我凭什么要你的东西呢?我也配。算了。”   “陆新宜。”周凭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拽住他手腕说,“你别这样,我现在就去,可以吗?你不要再说这种话折磨我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给你和给我有什么区别?”   “晚上回来之前,你再帮我去看看杰伊吧。”陆新宜在他身后说。   周凭十万火急地出了门,赶着破产。   几个经理人大清早出现在华音的小会议室,商量如何让周凭以最快的速度破产。   几乎是一整个理财公司的人都在为这桩事奔波,但晚上九点多,周凭回到中裕的时候,手里捏的厚厚一沓财产转让协议都还不够他需要操作的资产的十分之一。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理论意义上的全身心付出,也会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说起来,他只需要确认和签字,但一整天下来,免不了要亲自到场使他开始显出狼狈,西服和衬衣都还笔挺,却无法掩饰眉心的疲态。   他在黑黢黢的玄关换了拖鞋,扯松领带打开客厅的灯往里走,捏着那一厚摞只需要陆新宜签字就可以即刻生效的转让协议,他从一楼找到二楼,从卧室找到客用卫生间,这栋安静的别墅里,却都没有陆新宜的一寸身影。   那间跟主卧的浴室相比起来显得有些简单的客用卫生间的顶灯有些问题,在周凭按下开关以后开始间断闪烁,他渐渐意识到什么,一点点停下动作,似乎连周身的空气也开始凝结。   突然,毫无道理的,一个绝无可能被他接受的念头从胸腔疯狂地喷涌而出钻进大脑,忽闪的暖白光从他头顶打下,圈出一个笔挺而失魂落魄的背影。   拨给医院的电话通了,不知道当初给他的是谁的号码,总之在恭敬地叫他周总,周凭生硬地打断客套:“他今天怎么样?本来今天要去看看,但……”   “老先生出院好久了呀。”那边压着疑惑和惊讶回答,“您不知道吗?有两个礼拜了吧,陆先生就说接他回家休养,考虑到确实……”   手机从周凭松开的手里滑落,砸到他的脚边。   皮鞋后跟敲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重新从一楼返回二楼,周凭的胸腔炙热,又似乎开始变得冰冷,他的脑袋疯狂,又似乎是此刻才开始变得冷静。   他行尸走肉般径直往书房的方向去,打开门锁,抽开书桌的第三个抽屉,他看到东西被动过又用拙劣的手法恢复原样的痕迹。   之前的愚蠢和此刻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的清醒形成可笑的对比。   仔细想着陆新宜昨天的表现,他又想起独自从边境的村庄离开的那天。   想起传来陆新宜被关进地窖的消息的那天,想起终于腾开手可以去接陆新宜却晚了一步的那天,想起被荣莞单方面做主安排进他公司附近那间公寓的段樾打电话跟他秘书说有陌生男子一大清早试图开门好几遍的那天。   原来陆新宜不光明白他的冷血、自私和无能,他也早就看到他拙劣的谎言。   原来被错误的密码拒之门外的真是发烧的陆新宜,而不是什么走错楼层穿了棉被似的一身衣服的奇怪租户。   他还想昨天白天陆新宜引而不发的沉默的哭泣,想起晚上他又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瘦的厉害,后背上的肩胛骨硌着他的胸膛,想他有些天真地问他结婚后的事。   当时周凭以为是发泄,现在才明白,原来每一句都是哀求,是祈祷,是怜悯。   陆新宜最后的哭声,也许只是给他自己付出了三年多的爱。抽筋脱皮之后,也终于摆脱了和他之间一文不值的爱情。   又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有脸相信陆新宜真的会对他婚后的财产分割情况感兴趣,让他有脸相信陆新宜会想要他的钱?   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书房里大亮的灯光照映着周凭灰败的脸,他忍不住颤抖,理出的每一寸思绪都让他感到极度的恐惧。   “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骗你的。”   “你去做你认为重要的事情吧。”   “再也不会跟你结婚了。”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好舍不得你啊。”   “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我想要。”   他和陆新宜都这么几年,这么几年了,他怎么会听不明白陆新宜说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原本陆新宜已经带走了杰伊,可最后他还是留在了中裕。   所以这没有道理啊,他究竟对发着高烧等了他十几天,心可能要碎掉了但仍然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祈祷他能回来好好解释俄罗斯的事情努力挽回这段感情的陆新宜做了些什么?   他让他看见陌生的女人住在他曾经住过的房子里,他操了他一顿,然后在他烧到三十九度的时候,跟他说自己要结婚了。只差要求陆新宜的祝福。   一方已经签过字的财产转让书“哗”地洒到脚边,周凭在原地站成了一座雕像,很久很久,他才抬手扫掉了书桌上所有的书本钢笔和水杯,又抬脚,重重踩上那叠在陆新宜眼里也许连垃圾都不算的协议。   疯疯癫癫的两天一夜,却原来他失恋的丧钟,从他说出结婚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敲响。 第二十五章   “咱爷爷那儿都安置妥了,你说住公立医院就行,确实现在公立医院的条件也还算可以,对了,给他安排的是单人病房。房子交了两年的租金,用我一手下的名字租的,不管怎么样,短时间内你想住多久都行。这些都是新办的,真材实料,没一点问题,我哥那边的已经作废了,就是要得急,手底下人把你年龄弄错几岁,你看看有没有别的问题。”   陆新宜接过身份证和户口本看了看,说没问题,然后就准备下车,荣旗又把他叫住。   “嫂子。”荣旗一早被陆新宜叫出来,身上穿着西装,神情严肃,跟平常总是微笑的模样大不相同,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不安地轻敲,“我还有两句话。”   陆新宜停下解安全带的手:“你说。”   荣旗道:“我尽量不往我哥面前走,可他要是问我,我不能不说。”   他换了种说法:“我得全说。”   陆新宜点头:“我知道,现在这样已经很为难你,如果不是我在上海实在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帮这种忙的朋友,我……”   “别这么说,嫂子。”荣旗听他用正常的语气说没有朋友,心里就一阵难受,要不是陆新宜没爹没娘,根本不会这么小的年纪就被他和周芸半认真半调侃地追着叫嫂子,还乐呵呵地答应,“其实我感觉特对不起你,没脸见你。”   他皱着眉低下头,沉默了好半天,才又说:“还有就是,就算我哥不问我……他找你也跟玩儿一样。”   他硬着头皮给陆新宜把真实的情况说清楚:“需要用你自己身份证的地方,他动动手指就能知道你在哪,不需要身份证的地方……”他看了眼陆新宜,“对我哥来说,消息来得更快。咱们这点小动作,不够幼儿园级别的。”   这次轮到陆新宜沉默。   他其实也明白。更加一早就想到,如果荣旗真能把他藏得连周凭都找不到的话,荣旗是不会痛快答应帮他这个忙的。而他也无法那么轻易地对他开口。   这事对荣旗来说,确实是非常为难。   人有亲疏,怎么看,对荣旗来讲,周凭都理所应当是那个更亲的。   他只是想跟周凭暂时分开,如果在那栋房子里和周凭商量,他们永远都无法真正的分手。   陆新宜坐在荣旗的副驾上,因为发烧的频率高且次数多,所以这时候已经能比较熟练地应对生理上的难受,保持着思维的清醒和畅通。   “我知道。”   “也总不可能躲他一辈子吧?”过了会儿,陆新宜抿嘴冲荣旗笑了一下,又低头看摊开在大腿上的两只手,“我只是想分手,既没本事做到人间蒸发,而且也没必要真的让他那么着急。先分开冷静几天,都别那么冲动,能好聚好散的话,是最好的。”   荣旗看他慢吞吞地说话,好像很平静,什么都不怎么在乎,但却又是真的难受得要死的那个样子,心里就是一阵烦躁。   起初段家提出联姻的想法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这种事听起来老套,但其实在经济上处在稍微往上一些阶层的人里,多少年来都是这种处理办法。   那时候陆新宜刚被周凭接到上海没多久,荣旗跟他根本还不熟。   是在陆新宜开始在联大上课以后,他才多了很多跟陆新宜单独接触的机会。   他发现陆新宜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也慢慢知道,陆新宜应该不是可以接受这种事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成熟老练的表哥没看懂这件事。   他甚至一度以为也许周凭并没那么喜欢陆新宜。可又分明不是这样。周凭爱他爱得要死。   “我哥跟段樾……就那个女孩儿,真的没什么。”   荣旗打量陆新宜的脸色,抓住最后的机会帮周凭说话:“你也知道他忙,俩人总共也就见过三四次,次次都有我在场,男女两方都清楚、明白地知道,结这个婚是为了什么。之前你说,在哥房子里看见她,那真是我姑妈做的主,她放寒假先不回家,我姑妈就说有空房子可以让她住几天,真就这么回事儿。”   “原本轮不到我说长辈什么,但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她一般不会干能让哥顺心的事。”   陆新宜耐心认真地听他说完,然后说:“那我先走了,谢谢你荣旗,再见。”   荣旗看着他下车,转身要走了,心里头突然说不上来的慌,忍不住叫了一声:“嫂子!你……”   “以后还是别这么叫了吧。”陆新宜回头看了他一眼,边走边说,“路上小心,开车慢一点。”   —   即使心里一直都明白,不像在村子里的时候,起初周凭要依赖他的炭火和食物维持生命,而在这个世界,他和周凭之间的力量不论是在生理还是社会关系上,都是反过来并且天差地别的悬殊的事实,但上海这样大,第三天早上不到十点钟就响起的砸门声还是令陆新宜头一次真切地感到胆寒。   暮色越来越沉,他在持续了整整一天,逐渐失去耐心的巨大声响里走到门边,面对因为遭受暴力而逐渐内陷的门框,又体会到自己在周凭面前其实只是一只微小的蚂蚁,一具赤裸的身体,一个毫无主权的玩偶的事实。   “陆新宜。”砸门声突然停了,周凭不大不小的声音从门缝传进来,也许是看到门缝后面灯光打下身影的移动,好像他知道陆新宜就在门后,“趁我还能好好说话的时候,把门开开。”   陆新宜在门边蹲下,下巴支在膝盖上,低头绞着手指,过了会儿又打开手机,看微信里周凭发给他一长串滑不到尽头的消息。   周凭又“砰砰砰”砸了几下,用气急败坏的语气说:“你想急疯我吗?我错了,我知道我他妈全错了,可你不能一声不响就走啊,你开门,我们当面说,当面说行不行?”   按照陆新宜的意思,这间住所租在上海靠近郊区的地方,建筑老,住户多,设施旧,陆新宜最清楚周凭的力气,他知道自己那把门锁其实受不住周凭认真的一踹。   “我想分手。”陆新宜说,“微信也给你回消息了,你不要再砸我的门。”   他说完,门外突然安静了,像从来没有来过人一样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陆新宜才听见周凭开口,是已经冷静了很多的语气,甚至有陆新宜熟悉的周凭心情好的时候商量和教导的意味:“陆新宜,你几岁,你就是这么做事的吗?都是男人,你要分手,也该当面跟我说,我们把话讲清楚,我是不讲理的人吗?你呢,你怎么做的,一声不吭消失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呢?”   陆新宜蹲在原地前后摇晃了一会儿,指尖一下下戳在屏幕上,看着它亮起来又熄灭。   “你听话。”周凭说,“先把门打开好吗?让我看看你,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快急死了?”   陆新宜知道他着急,明明没有大声吼过,嗓音却是哑的。   “我第一天就给你发消息了,是自己搬出来不住中裕的房子了,不是出事,你也看见了呀。”陆新宜说,“你走吧,想见面的话,我们改天约个地方,现在太晚了,你回家吧,我也要休息了。”   周凭的声音突然近了些,也低了些,好像也是靠近门边蹲了下来,好言好语地说:“我就想看看你,荣旗给你租的什么破房子,楼门锁都没有,更别说门卫,什么人都进得来,过几天我再收拾他。里面怎么样?这两天这么冷,你盖的什么被子,房间有没有空调?怕你吃不好,怕你睡不习惯,又不知道你感冒好了没有,我晚上想这些,一整晚都睡不着。”   陆新宜忍不住发抖,低声说:“没事的,我晚上很早就睡了,不会出门,我也不冷,你不要担心。”   周凭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把他和陆新宜隔在两边的门板,神情冰冷,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却相当柔和:“我进去看一眼就走,你知道我,今天看不见你是不会走的,你想把你的邻居都吵醒吗?”   其实这个动静整整响了一天,早就有同楼层和楼上楼下的人来看过,只是见了周凭带了一堆人自己在前面砸门的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谁都不想触霉头,只安慰自己忍忍就过了,全没出声。   陆新宜果然犹豫了,周凭又说:“你开门让我进去看看,我好放心,你也能早点休息。”   “真的吗?”陆新宜很慢地说,“虽然我也很想这样,但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周凭闭了闭眼,沉默了好半天,然后用最耐心的语气说:“我没有骗你,那你说,我进去以后除了看看你房子到底怎么样以外还能干什么?”   “我怕你强奸我。”陆新宜说,“你总是这样,我说不要,你好像听不懂,最后还是上我。”   周凭不合时宜地差点被陆新宜给说硬,但接着陆新宜就很认真地说:“这一次我不想那样了,不如干脆把我杀了。”   周凭低声说:“不会强奸你,你用的什么词?我真的只是看看你。”   陆新宜说:“你刚说是看房子。”   周凭温和地说:“不就是为了看你吗?要不是你住这儿,我干什么跑过来看个小破楼?”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好半天,陆新宜执拗得很,但周凭一直都有耐心,把他像小朋友一样地哄。   想了好一会儿,陆新宜把门打开了。   周凭笔挺地站在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是他从没见过的狼狈。与在边境时生死垂危的狼狈不同种类,包裹在高定西服下的周凭面色发白,眼下灰青,眼底通红,下巴上冒着一层青色的胡茬,垂在身侧的手靠近小拇指的那一边整个烂了一圈,因为砸了太久的门。终于看见他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咬着牙狠狠咽了口唾沫。   陆新宜知道他轻描淡写说的“一整晚都睡不着”是真的。   “你看吧。”他仓促地低下头,侧过身让周凭进来,“空调也有,洗衣机也有,还有电视和……”   周凭一步跨进门,就猛地大力把他拽到怀里。   陆新宜在那股大得吓人的力道下不受控制地往前扑,颧骨砸在周凭肩窝,碰得生疼,而周凭即刻便几乎要捏碎他骨头一样地抱住了他,压抑过的粗喘响在他耳边,包裹在滚烫的呼吸里。   他用烂了的那只手按着陆新宜的后脑勺,所以陆新宜的鼻尖很快氤氲上一层浓郁的铁锈气味。   陆新宜几乎是立刻就流出了眼泪,他抖着手去推周凭的肩膀,挣扎得厉害,但还是抱了很久,等陆新宜冷着声音说:“放开,好疼。”周凭才把他松开一些,但还是圈在怀里。   陆新宜擦着眼泪没什么威慑力地说:“你骗人。”   “怎么还这么烫?”周凭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去摸他额头,露出非常心疼甚至责怪陆新宜没有把自己照顾好的神情,哑着嗓子又说,“不骗你,我看看房子。”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落在陆新宜脸上,好像有十年那么久没看过这张脸的珍惜。   陆新宜扭开脸,周凭又伸手抹他眼角滑出来的新鲜的泪。   陆新宜挣开他探完自己体温后才没再认真使力的手臂,边退后边抬起胳膊把眼泪擦了,可周凭也马上迈了一步跟上去,似乎无法忍受这么遥远的距离。   他慌得厉害,想着怎么求陆新宜,怎么对陆新宜解释,就连手指都在发抖。   “我先跟你解释,伊万家的事。本来计划中在见到你那天的前一周就接你走了,给伊万也做了安排,但临时被拖住,我也不知道他们刚好要走,本来打了招呼,在上海,没能出发的那天就打了招呼,很明确地说了他家的方位,因为没有照片,所以只能这样,如果那天晚上他没走,留在村子里的话,他不会有事的……我真的……”   陆新宜冷漠地说:“这些事你都说过了。”他指了指手机,“不用再说一遍。”   周凭就把嘴闭上了。他没受过陆新宜这样的态度,嘴巴和心窝都发苦,滋味难言,而且他又何尝不知道现在他们之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刚把陆新宜接到上海的时候,他还大言不惭地问陆新宜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问题,到现在,时间终于给了他答案。   因为他撒谎成性,在陆新宜那里信任告罄,因为他狂妄自大,既爱也要伤害,因为他总把感情放上利益的天平妄图等价交换,在陆新宜毫无保留的付出之后。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宽阔的肩膀在陆新宜眼前耷拉下去,像已经承受了千钧重担。   陆新宜似乎一眼也不想多看他,转身进了卧室,留下一句:“看完就回去吧。”   周凭绕房子转了一圈,一室一厅的小房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个完全。   他最后停在陆新宜的卧室门口,站了会儿,走进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伸手摁了摁床垫,又抖了抖陆新宜的被子,露出压抑过的,对一切都不满意的神情。   “换个地方住。”周凭试探着说,“不住中裕也可以,但这里绝对不行,我……”   陆新宜打断他说:“你不明白吗?我不会再听你的安排了。”   周凭顿住,看着陆新宜躺进被窝,拖鞋在床边歪七扭八摆得凌乱。   周凭知道,那是因为他听同学讲了鬼故事,说晚上把鞋整齐脱在床边的话,睡着以后会有东西站在上面。   陆新宜在这方面的胆子格外小,从那以后,就算习惯性放得整齐,也要伸手下去弄乱。   周凭借这个事情得到过很多好处,有时候陆新宜跟他闹别扭,不愿意和他睡在一起,他就叨叨两句神神秘秘的话来吓他,就没有不管用的时候。   陆新宜看周凭的脸色变来变去,习惯性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闷声说:“你快走吧。”   周凭说:“你住这里我不放心。”   “慢慢就会习惯的。”陆新宜在被子里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不放心是因为不习惯,等时间久一点,慢慢想起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明天比今天少一点,后天比明天少一点,后后天比后天少一点,最后把我忘了,也就不会不放心了。”   周凭被他慢条斯理的语气弄得几乎心梗,沙哑着声音说:“我怎么会忘了你?”   陆新宜肯定道:“会的,等你清醒以后,会发现爱我总是比爱自己困难,收留一个笨蛋也有弊无利,到时候你就会感谢自己,说不定还会感谢我,谢谢我放过你,在你开始后悔之前。”   周凭受不了陆新宜对他的感情发表的轻飘飘的评价中的每一个字,陆新宜本身缺乏吵架的技能,他只在周凭面前哭过,而其他时候,无论发泄什么情绪,都是以讲道理的方式。   周凭也清楚地知道,当陆新宜的脸上缺少笑容的时候,那就是在陆新宜身上能见到的最无可扭转的局面。   上一次分手,他急于向陆新宜求证他是否还爱自己,这一次,周凭明白,陆新宜爱他,只是不再期待来自于他的爱了。   他永久关闭了接收的大门,从周凭这里收回了无论给出的是爱或是伤害,全都可以被照单收下的特权。   原来比起不再被爱,竟是不再被期待来得更疼,更无奈,也更无可逆转。   昨天干了件大事,因为显示手机号被注册过,所以花费十元重金购买了微博账号一枚@翡冷萃_,不胖的头像就是我?(* ? ?* )? 第二十六章   周凭在原地站了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二十多分钟以后,他去而复返,带了几个人搬家似的拎着一大堆东西进了陆新宜的卧室。   小卧室转眼成了间简单的病房,等陆新宜被挂上点滴,他才在陆新宜催促的眼神中离开。   第二天,陆新宜在医院陪杰伊待了一上午,下午出去找工作。   他拿着联大的学生证,想找一个寒假兼职比较容易,在买咖啡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就被定下来在前台收银。   本来买咖啡只是找工作的开始,他稀里糊涂地就上了一下午班,其实就是站在一边,等做咖啡的男生有时间的时候教他一会儿怎么操作系统。   “好了,明天十点来上班,这是工作服,你晚上可以拿回去洗洗。”男生给他找了个帽子和一件新的印着咖啡店logo的外套,“你住哪儿啊?”   陆新宜说了自己的地址,对方“哎”了一声:“反方向。”   “哦。”陆新宜说,“那再见。”   “别啊,一起去地铁站。”   地铁转公交到了他的住所,却又在楼下看到周凭的车,楼门口几个老太太在聊天,一口上海话,陆新宜些微能听懂几句,是在讨论站在五楼楼梯间的阎罗王。   他没敢上去,转头去了医院。   公立医院的单人间也比较狭窄,又没舍得加床,就在杰伊的病床前趴着睡了一夜,第二天十点,他开始去咖啡店上班。   晚上还是在医院睡,心里思考着究竟先和周凭说清楚还是先搬家的时候,周凭就找来了病房。   阴差阳错,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陆新宜刚好从卫生间出来,在走廊的另一边听周凭问路过的护士什么,几句话的时间,突然人人的脸色都慌乱起来,杰伊的病房涌入护士和医生,陆新宜也白着脸跑了进去。   很快杰伊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不久,有护士出来通知,一是让他去缴费,二是病人需要输血,可因为血型特殊,医院没有足量的库存。   “我来。”在乱糟糟的场景中一直被陆新宜忽略的周凭突然说,“我血型跟他一样。”   护士拍着胸口夸张地大大松了口气,似乎不敢相信这样人命关天的危机解决得这样轻松。   她马上离开六神无主的陆新宜,转向周凭,照惯例向他询问身体状况,再问传染病史。   但他肉眼可见的健康、强壮,无疑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献血者,无须多言,护士立刻带他去做传染病的例行检查。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人来人往的公立医院走廊里,周凭在离开之前握了握陆新宜的手,宽阔的胸膛紧挨在他眼前:“别怕,没大事。”   周凭去了半个多小时,陆新宜一直在原地靠病房门口站着,直到护士来叫他:“小伙子别愣着啊,去看看你朋友,他刚抽完血,多注意点儿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新宜问:“抽了多少?”   护士的表情很严肃:“400,快去。”   陆新宜答应了一声“哦”,转身慢吞吞地走了两步,突然飞奔起来。   周凭在抽血室坐着休息,椅背对他来说有些太低,所以微微仰着头,两眼闭阖,西服搭在大腿上,脱掉一半衬衣露出抽血的那条手臂,自己用另一只手拿棉签按着针眼。   抽血室人很少,除了两个护士就只有周凭,陆新宜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才走到他面前,刚停住脚步,他就把眼睁开,然后冲陆新宜露出个带着点不太明显的讨好的笑。   “没事。”周凭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陆新宜没说话,他又夸张地说:“天啊,你不是又要哭了吧?”   陆新宜刚转身要走,他就“哎呦”一声,陆新宜赶紧凑过去:“怎么了?”   “针眼疼。”周凭试图把棉签拿开给他看,“这么粗的针头。”   陆新宜把他手摁住,着急道:“多按一会儿,别松手。”   周凭做出个很累的样子:“那你帮我按着。”   陆新宜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接过棉签,从始至终没敢让棉签离开他胳膊上的针眼。   周凭的手臂很结实,放松的时候也可以明显地看到一块挨一块漂亮的肌肉,此时可能是因为刚抽过血的原因,上面血管的痕迹比平常明显,微微地在皮肤的表面凸出来。   陆新宜没再说话,周凭也不说了,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搭在陆新宜帮他按着棉签的手上,重新把眼闭上,卸掉了装出来的累,就剩下真实的疲惫。   抽血室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周凭只希望这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但最终陆新宜还是站了起来,把棉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对他说:“你回家去休息吧。”   周凭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系衬衣扣子,穿西服外套,赶在陆新宜开始不耐烦的前一秒说:“我好了。”   陆新宜送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大门,周凭站着看了他好一会儿,要走的时候,陆新宜说:“谢谢你。”   周凭用很克制的眼神看着他,最后说:“你知道我不要你的谢谢。”   陆新宜摇了摇头:“要谢的。”   又过了几天的晚上,周凭等陆新宜回家以后才去敲他的门,陆新宜没再开门,他只好把那一沓文件一点点从门缝塞进去,塞了很久,是他手上所有能操作的财产的转让协议,每一张上面都签着周凭硬挺的钢笔字。   陆新宜去找过他两次,无论如何都还不掉,最后只好放在他卧室的抽屉里,告诉周凭有空来拿。   等陆新宜住的房子里被周凭强制性放进很多东西,基本上把软装换了一遍,他才不再每天顶着陆新宜哀求的眼神上门,只是隔三差五地到医院去。   杰伊的死已成定局,只在等那一天的到来,周凭一早就知道。   但陆新宜是在给杰伊转院之后,因为公立医院的医生对他没有什么顾忌,第二次见面就把实话说了个遍,他才清楚明白地知道。   上呼吸机的开销很大,光靠陆新宜在咖啡店的工资根本不够,所以他又找了另一份半天班的工作,每天早午晚奔波在医院和兼职的地方,时间过得很快。   最近周凭来的次数慢慢少了,时间间隔越来越长,除了过年和陆新宜过生日那两天,他每次来也都是很匆忙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工作忙,身体和神经都累,心情也不好,所以面对陆新宜也很沉默。   陆新宜感觉这样就很好,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顺着他最期待的顺序发展。   他不需要再去思考周凭哪天忙哪天不忙,也不用害怕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想起周凭曾经一次次的欺骗,他甚至开始能够从中体会出说谎当下周凭自身的为难。   伊万的死让他慌张,而失去华音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陆新宜对他根本算不上恨,或许只是遗憾。   他们的相遇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概率其实小的可怜,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和周凭又都从始至终不肯改变,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对方,那也是最不可能长久的爱情。   有时候杰伊睡着了,陆新宜会在病房外走廊里的座椅上坐一会儿。   他想,跟在边境的村庄里一生都不会出现除了死亡以外的任何分别的可能的情况不同,他们两个人总会像最普通的朋友那样,因为生活和工作的交集越来越少而逐渐失去联系,跟这座城市里每一段感情的结束都大致相同。   他走得太远,每次回头看都觉得怎么距离那样长,可漂泊感却随着离开周凭而变得越来越淡。   陆新宜只受过短暂的几年学校教育,基本是在自由生长之后就变成了大人。   春天他会播种,一小片玉米田和水果,然后在打猎的时候满足男孩瞄准射击的渴望,秋天收获,冬夏两季都活跃在边境线的贸易场上。   到上海之后,他其实不怎么喜欢上课,不喜欢补习,也不喜欢学校的很多琐碎的事情,班级群里通知的每一件事都有固定期限,太多的小事好像错过每一件就都会导致落后大家一致前进的脚步。   不像他在村庄的时候,覆盆子和草莓可以今天摘,也可以明天摘,即便天空突然下起暴雨,他也只需要拿一片塑料布去撑在田边。   与懒惰或者勤劳无关,不同的是没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望不到边际的田野里,没有人会给他设定期限。   而城市很大,人很多,孤独也很多。   当他终于不用为了让周凭放心而去努力融入社会做一个被社会期待的人的时候,他开始感到久违的自由。   他的生活不再只剩下爱情。他原本是个从不渴望自由的人,是因为在遇到周凭以前,他一直都拥有自由。   “你还爱我吗?”   陆新宜永远记得周凭这样问他时的表情和眼神,难道只是他向周凭交出了自由吗?不是的,周凭同样也向他臣服。   所以,陆新宜毫不怀疑地认定,分手,对他和周凭来说,都是一件绝顶的好事。   而周凭也能逐渐接受,是比分手还要更好的一件事。   他们原本相爱,实在不需要因此成为见面则分外眼红的敌人。   陆新宜感受到无拘无束的快乐。   春天过完以后,陆新宜换了一份工作,在离医院更近的西餐厅当服务生,是跟着咖啡店最开始教他用收银系统的男生一起去的,上班时间短一些,工资高一些。   一起工作了将近五个月,他们相处得挺好,陆新宜就打算搬家,跟他的同事住在一起。   他一开始就没有计划一直住在荣旗租的房子里,所以这样的话两个人都能省下不少房租。   但他跟房东打了招呼的第二天,周凭来了。   算一算,两个人差不多有十几天没见过面,上一次还是周凭偶然吃到一家好吃的俄罗斯菜,亲自开车给他送过来。   而此刻他阴着一张脸站在陆新宜门口,第一句话是:“这么快就找了新的?”   陆新宜最开始没听懂他的话,周凭已经压不住盛怒的模样,捏着他肩膀挤进门内,身上带着的浓重的酒精气味也随之而来,笼罩住陆新宜。   “他有什么好的?家里从老到小没一个上得了台面,哦,他打工经验多,能带着你跳槽,跟他在一起就挺开心的?”   “周凭,你不要胡说。”陆新宜边退后边推他,“你喝醉了,回家去,别在我这里耍酒疯。”   “我怎么就是耍酒疯?我他妈!天天!忙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还一有空就跑你跟前,怕来得太勤你烦,来得太少又他妈的想你!做小伏低,陪前陪后!跟条狗一样,连狗都不如!狗讨你开心了你还摸一摸,我呢?!陆新宜,你说我呢?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给你当狗!你不要!转头去找他妈一条瞎眼癞皮狗!”   “陆新宜我求求你把我当个人行吗?我跟你说是我错了,婚不结了,永远都他妈的不结了,东西都给你,你呢?你听进去一句吗?你他妈转头就找个新的,还要跟人住一块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弄死他?!”   他赤红着眼撕心裂肺吼到陆新宜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抖着声音说:“滚出去。”   周凭突然偏过脸笑了一下,又转回来盯着陆新宜,伸出只手不由分说地捏了陆新宜的下巴拖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因为醉意和愤怒而显得狰狞可怕:“还是说他也操你了?也对,你本性就这样,爱吃鸡巴,操两下就恨不得倒贴,贴人贴钱,是吧?”   陆新宜一字一句地消化他这几句话,突然白了脸,脑袋里也一片空白,推周凭的手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不再用力。   他一瞬间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过去的几个月,他努力说服自己给周凭蒙上的轻纱被周凭自己轻手撕碎,然后把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在他眼前。   原来在周凭的心里,他真的只是个只认鸡巴的婊子。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骗他,认为由于自己的失误造成他最好的朋友一家死掉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大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结婚也无所谓,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周凭不会爱,只是因为周凭把他当作招之即来的婊子。   他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是因为他本身懦弱、谄媚,和廉价。   周凭凑得越来越近,熏天的酒气扑在陆新宜脸上,那张原本端正的脸都狰狞:“怎么样,分得出来哪根鸡巴大吗?要不要我再给你尝尝?”   “滚!!”陆新宜的脸上都是汹涌而出的眼泪,他一个巴掌扇得周凭偏过脸去,再转回来的时候嘴角渗出血丝,阴沉沉的目光里全是嗜血的狠意。   他被陆新宜的巴掌激怒,力气大得吓人,用绝对压制的姿态,伸手两下就把陆新宜推搡进卧室,甩了西服将他面朝下压进床里,两条腿死死跪在陆新宜的腿弯,拿胳膊肘顶着陆新宜的后背,直起上半身脱他的裤子。   痛感根本无法压抑在喉咙里,陆新宜被他不计后果的粗暴动作弄得失声惨叫,生理泪水应声而落,下一秒,就在污言秽语和冲天的酒精气味中被按着后脑勺插了进去。   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异常坚硬滚烫的粗大性器插进陆新宜的身体,在陆新宜最无法原谅的施暴过程中,进出间抹开鲜血,也最后一次将他们纠葛复杂的过去涂抹得面目全非。 第二十七章   陆新宜被周凭摔到床上以后就没再动,他被疼痛弄得哭出声来,但没多久就咬住了自己的手。   周凭插进去以后,就俯下上身紧紧贴在他背上,那只压制着他肩膀的手始终没有拿开,酒精的气味不光包围了陆新宜,也逐渐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但周凭真的醉了吗?是因果关系的醉意驱使他的行动,还是他醉着,然后在同时这样做了,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等过了没多久,周凭就停下来,拽着他头发把他扯到自己怀里,喘着气去看他后面的时候,仍然硬挺的阴茎在动作间划过他腰侧和糟糕的屁股,陆新宜知道是后者。   他一动不动地趴着,感觉到周凭在扒开他两边屁股的同时顿住了动作,那情况一定没有多好,因为陆新宜也感到钻心的痛。   周凭很快打了电话叫人来处理,衣裤齐整站在一边等医生给他清洗、上药,陆新宜全程没有说过一个字,保持着目光下垂的木然神情。   从周凭冲进他的住所,再到医生离开,可能全程总共不超过一个小时。   等客厅传来门关上的声音,陆新宜试着动了动,房间里仍是浓重的酒气、床单上有血,但也只能这样,他抽出刚才上药的时候医生塞到他肚子下面的枕头,然后慢慢侧过身,伸手很艰难地去扯被子。   但似乎无论怎么小心,只要动一下,就都会牵扯到破了的地方,陆新宜扯到一半,被本来背对他站在窗边的周凭又扯了回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新宜,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嘴角被陆新宜打出来的血迹一直没擦,到这会儿青了一块,盯了陆新宜好半天,他露出个很轻微的看不起似的笑:“疼不疼?”   陆新宜收回手,慢慢蜷缩了一点,保持着没穿裤子的样子侧躺在床边,两条胳膊缩在胸前。   周凭单膝跪在床上,从西服裤兜里掏出一把被揉成团的照片扔在陆新宜脸上,见他没反应,又捡起来,仔仔细细地一张张展开弄平叫他看。   其中一张是拍到他和同事一起走在路上,可能是三个月以前,因为路边的桃花开得正旺。陆新宜只看了一眼,然后就把眼睛闭上了。   周凭看他毫无反应的样子也不生气,又拿出两张下周出发去杭州的座位挨在一起的高铁票,上面写着陆新宜跟他同事的名字。   再一次看到那两张票,周凭还是变了呼吸的频率,他的音调也明显不同于刚才,带着浓重的克制意味,弯腰拿那两张票在陆新宜脸上拍了拍:“疼吧,大家都别好过了,知道吗陆新宜?”   可能是因为酒精,也可能只是因为愤怒,或是这小半年来日复一日在来自于陆新宜无动于衷的折磨中积攒起来的绝望,终于被那两张车票压垮,他说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重,声音却又轻,破罐破摔,也柔情蜜意似的。   陆新宜在床上待了一星期,周凭就守了他一星期,一步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定时有人上门送吃送喝,兼做必要的清洁。   周凭把餐桌挪进陆新宜卧室,坐在床边吃他的四菜一汤,回手把一碗粥摆到陆新宜的脸旁边,陆新宜无知无觉似的躺着,没多久,周凭就“砰”地一声把那碗粥远远地摔到客厅。   他成了一个脾气反复无常的怪物,像一出怪异的荒诞剧,这场景在每一餐的时间定点重复、重复。   陆新宜不肯吃饭的第二天中午,周凭捏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平静地说:“你不吃,可以,那你爷爷也别吃了。”   他单腿跪在床上,还是一只手用劲儿捏着陆新宜脸的姿势,另一只手去点他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开着免提拨了个电话:“呼吸机拔掉。”   陆新宜闭着眼好一会儿,开始一下赶不上一下地深呼吸,然后他端起放在枕边的那碗粥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但他吃得太急,刚吞完,没等多久就全数吐出来,大半都吐在大步冲过来扶着他的周凭身上。   周凭好像感觉不到脏,在原地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抽纸给他擦嘴的手却有些抖。   用纸擦完以后,他脱了被陆新宜吐脏的衬衣和裤子,就去浴室又拧了条热毛巾,接了水,给陆新宜擦脸,让他漱口。   然后他去厨房拿了个碗,重新盛了碗粥,一勺一勺地喂陆新宜,好心提醒他别再吐,不然他会想办法让医院的杰伊也吐一吐。   医护人员也每天都来,好几个人挤在陆新宜那间小小的卧室里,却都因为超乎寻常的压抑气氛而没有一个人会在没必要开口的时候说话。   一个年轻的护士最先打破沉默,领头的医生告诉周凭陆新宜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可以做任何自由的活动的那天,她大着胆子往前跨了一步,低头对周凭说:“先生,其实我觉得他的情况应该看一看心理医……”   她的话茬很快就被医生厉声喝止,几个人很快离开了那间房子。   周凭久久地坐在床边,过了会儿,陆新宜去浴室洗了个澡。   其实他还是疼,进了浴室以后就扶着墙。等他洗完出去,周凭还在床边坐着,脊背挺拔,似青松寒柏。   上海初夏的黄昏时刻,晚照斜映进窗口,屋里没开灯,那些微的光就从他正面打过来,擦过线条利落的侧肩,在身后略显凌乱的床上落下一个暗沉的剪影。   陆新宜站在浴室门口看他,视线模糊之间,好像看到一头困兽。   又无端想起边境下大雪的那天,滚到他脚边的男人浑身是血。   从某方面来讲,周凭是个极度笨拙又暴戾的男人,陆新宜也是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从前周凭或多或少还在收敛,即使他把他当成一文不值二文的倒贴货,倒也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彻底撕开脸皮坦诚相待过。   他还明白,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沾染。   陆新宜回到床上,习惯性侧着身体躺下,他每天吊的点滴里都有镇定的成分,所以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   等天完全黑下去,他已经睡了一觉,从不安的梦中醒来,看见周凭面对面躬身睡在他身边,头在他的小腹稍微往上一些的位置,脸孔紧埋进他怀里,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腰。   那晚以后,陆新宜就再没有开口跟他说过一句话,周凭的话也不多,有时就当自言自语,有时突然发作,会狠狠地摔手边的任何一样东西。   陆新宜总会被他吓到,忍不住发抖。   他的手机一早就被收走,困在荣旗帮他租来的一室一厅的房子里,靠窗外行人的穿着来判断季节。   显然秋天早已经过去了。   周凭没带他回中裕的房子,也没给杰伊转院,一直留在那个条件不好不坏的公立医院,rh阴性血总是库存不足,似乎从没足过。   周凭被当作患者亲近的好人血库,他从不拒绝,只要接到电话就答一声好往医院去,护士轮班,打电话的每次都不同,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注意过他几乎维持着隔月就被抽一袋血的频率。   回家后,周凭就捏着陆新宜的下巴把他的脸拖到他散开几片青的针眼上叫他看。   杰伊又一次被下病危通知的时候,当值的护士便按照惯例拨出留给杰伊的紧急献血联系人,新换的记录本上没有写周凭半个月前才被抽过一次血。   他白着脸在抽血室坐了一个多小时,好像还睡了一会儿,回家以后,陆新宜在床脚靠床坐着,周凭蹲下身挽起衬衣袖子给他看新扎的针眼:“第几次了陆新宜?”   他捏住陆新宜一边脸上的肉拽了拽:“说话,问你呢。”   陆新宜一直是那个失魂落魄的表情,似乎连他到家都无知无觉。   周凭收回手臂,笑了一下,一边又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晚上他抱着陆新宜睡觉,半夜被陆新宜压到抽血的那条手臂的时候猛地“嘶”了声,自己没醒,陆新宜醒了,爬起来就着夜灯看他不太好的脸色和发白的嘴唇。   陆新宜和以前的很多天一样,他感觉心里灰灰的,时间过去了太久,思维也好像已经凝固了太久,想不明白周凭为什么要这样,他想,可能等他们两个人谁先死掉的那天,这样的折磨才能结束吧。   周凭不得已要出差的时候,叫了荣旗来看着他。   荣旗似乎是被周凭怎么过,这几个月陆新宜都没见过他,见了面他也不敢多说话,只低声喊了声“嫂子”。   两个秘书在门口等着,走之前,周凭到卧室看了陆新宜好一会儿,又抬眼警告似的扫了眼荣旗,才转身出去了。   荣旗在客厅睡了两夜,第三天早晨,他在陆新宜去拧门把手的时候醒了,荣旗愣了一下坐起身,但没着急跑过去,反而很低地对陆新宜说:“嫂子,外头有人。”   陆新宜似乎也没抱多大的希望,脸色都不变地又走回了房间。   荣旗跟着他进去,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我有时候真后悔,要是那时候不帮着你跑出来,可能你跟我哥现在也就不会这样了。”   “出来了,你就以为是真分手,可他只以为是暂时分开。我看出来的太晚,真分他真的受不了。”荣旗很慢地说,“虽然这么说真的很过分,但我还是想说,我哥他真挺难的,公司出了大麻烦,整个人情绪还很不对劲,从没见他这样过,既然跟段家的事没有了,你们要是还有什么误会,好好说开了多好?”   陆新宜不接话,荣旗也不觉得别扭,反而像找到了一个绝密的树洞,有了一个倾诉的途径,把他这几个月来的担忧和不安尽数倾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周凭的忙碌,具体到哪些人在找他麻烦,这里不小心会怎么样,那里不小心又会怎么样。   陆新宜靠床头坐了很久,似乎转了个眼,周凭就回来了。   他没再见过荣旗,因为周凭没再出差。   他每天都把大部分工作留在陆新宜的房子里做,万不得已要出门,也会把他带在身边。   一天下午,周凭要回公司保险柜拿个东西,和陆新宜说一会儿就回来,最近他很少因为陆新宜不理他而发脾气,好像是习惯了,自顾自弯腰在陆新宜额头上亲了下,又叫了个在外面守着的人进去看着他,叮嘱了好一会儿,才开门走了。   没多久门铃就响了,陆新宜只以为是周凭去而复返,但看着他的人去开门,才发现进来的人是周凭的小叔周御文。   周御文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微笑,“刚下飞机就过来了,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陆新宜说:“没有打扰,有什么事吗?”   “一点小事。”周御文说,“我说两句话就走。”   周御文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陆新宜看着他,等他开口。   看陆新宜的人去倒了杯开水给他,周御文探手用手背贴在玻璃杯上试了试水的温度,又收回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神情,用温和的语气问陆新宜:“你打算跟阿凭分手?”   陆新宜说:“关你什么事?”   周御文挑眉笑了下,似乎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我今天来,就是想说,分手其实很简单,实在不必要拖到这么久,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好。”   陆新宜抬眼看着他,又说了一遍:“关你什么事?”   周御文道:“确实关我的事,华音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推了段家,这是在发疯。你们以为自己在干什么?上演偶像剧还是书写罗曼史?如果周凭的脑子不够清醒,我相信你可以帮帮他。”   陆新宜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周御文用好商好量的语气说:“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在说事实,你也知道,我跟你之间没有矛盾,所以如果周凭能拎得清的话,我其实不必要来针对你。”   他从茶几上拿起水杯捧在手里,浅浅啜了一口。   “你救了他,他把你和爷爷从那种地方带了出来,照我说,这恩就已经算还完了,可现在他还供着你跟爷爷的吃喝住行,供你读书,凭良心讲,你爷爷的命,是不是也是靠天天烧他的钱在吊着?”   周御文顿了顿,又啜了口热水:“这些按理说也没什么,算他好心,讲出来才反而显得我们周家人小心眼。但人要知足,人活一世,最怕贪心不足蛇吞象,他养着你,或养着你们一家子,再养别的几家子,都没问题,可你不能蹬鼻子上脸,不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   周御文的语气一直很平静,只把最后几个字咬的略重,陆新宜靠在沙发上,怀里塞着个抱枕,垂着眼,脸色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周御文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激怒些许,但很快就平复下来,还是不温不火地说:“我知道,你们现在激情上来,都以为非对方不可,因为什么呢?因为年轻啊。可你等看以后,现在周凭跟着你脑子不清楚,转眼华音易主,过两年他醒过神来,就因为你,他干什么都被人在头上踩着,你说,照周凭那样的性格,你和他之间会是什么下场?”   陆新宜扯起嘴角笑了笑:“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跟谁结婚,不跟谁结婚,要什么,不要什么,他是个成年人,你影响不了他的决定,我也影响不了。这些话,您应该对周凭去说。”   周御文道:“好一个你影响不了。那谈得好好的突然翻了桌子说不谈了,项目推着突然说不做了,一两年能擦完的屁股现在宁愿顶着把华音丢开的风险也不肯继续,是因为什么?”   陆新宜说:“我不知道,您说呢?”   周御文道:“小陆,我从前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没良心。”   陆新宜又开始觉得头痛,还感觉到恶心,催生出汹涌的呕吐感。他一点都不想再跟周御文纠缠下去,只祈祷他什么时候能满意地从他的房子里出去。   “您说笑了。”陆新宜说,“您也说,那种地方。良心不值钱,我要是个讲良心的人,不会在那种地方活了十七八年还全须全尾的。”   “我捡他的时候就是为了钱,他手上那块表,鞋底藏的美金都归我了,卖掉他身上一根皮带都够了我两个月的生活费,还因为他结实,所以指望着他好起来能帮我干活。”陆新宜说,“我不会走的,让我上哪再捡一个跟他一样有钱的人呢?”   周御文没想到今天会碰钉子,他自信满满地来到陆新宜的住所,凭借从前见的几面留下的印象,在计划中,这场谈话该结束在他准备的第二段措辞说完。   良久,周御文笑了一下,起身站到陆新宜面前,“他喜欢你什么呢?不就是这张脸?可能床上干起来也带劲。你虽然年纪轻,但有一把好手段,这我很佩服,可以耍得周凭围着你团团转,不要什么都肯。可你好歹也算个男的,难道还不知道,男人,操得再爽也有腻的那天?”   陆新宜也笑了一下,探身抬手把那杯水泼在了他脸上,然后松手放玻璃杯摔到地上打成碎片。   周御文从没受过这种待遇,他的眼和嘴都很可笑地大张,愣了好长时间,才抬手抹了把脸,仍然用是真心为了陆新宜好的语气说:   “我从小看他长大,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刚二十出头在基层打杂的时候,被人拿文件夹敲着头骂就能忍着连脸色都不变一下,可有时候喝杯咖啡就要四五个人伺候,他妈被他哥哄着拿钱叫人杀他,也没见他有什么受不了的反应,他是个能称得上冷血的人,期待他长情,不如相信猪会上树,等他看见你就烦,就想躲开的时候,想起自己因为你丢了什么,你说,那时候会怎么样?”   陆新宜一动不动。   “他会恨你的。”周御文说,“华音是他用命拼来的,最后因为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婊子到了别人手里,刚挺起来没几天的脊梁上又站了别人,你就会知道周凭究竟是一身贱骨头还是硬骨头。”   周御文接了个电话,似乎那边是周凭,他朗声笑道:“那就是我记错了,你帮我去华新看看,东西要紧,叔叔只靠得住你。”   周御文的话对他来说连个屁都算不上,但好歹让他很久没转过的脑袋重新运转了一次,一切都很没意思,陆新宜躺在浴缸里想,他的脑子整个都灰色的,好几个月了,一直这样。   可能是他疯了,可能再多几个月,他会拖到周凭也变疯。   他轻轻地锁上浴室的门,用藏起来的打碎的玻璃杯碎片割开了手腕,那碎片锋利,但也不够锋利,废了很多力气,等红色的血一点点滴进浴缸,他开始后悔,想着在这之前应该先换一身体面的衣服。   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陆新宜慢慢困了,他在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时候,被哐的一声踹门声惊醒,紧接着感觉到一阵加速的失重,被搂到一个剧烈地发着抖的怀抱里。   应该是花洒坏了,因为不断有烫人的水滴在他脸上、眼皮上,不知过了多久,陆新宜在一阵颠簸和喧哗中费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好像看见周凭已经扭曲了的流着泪的脸,上面滔天的恨意和颤抖的暴怒让陆新宜后知后觉他终于发现了在周凭这里解锁失恋关卡的方法,而上面沾的血迹,又让陆新宜想起俄罗斯的冬天,他们最好的那两年。   他想抬手摸摸周凭的脸,但是办不到,剩下的所有力气只够他在闭上眼睛之前轻声地说:“还给你了。”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陆新宜醒得很早,经过一夜,他和周凭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周凭松松地握着他一只手的手腕,还睡得很熟,眉头很放松地舒展,脸色比他醒着的时候好了太多。   陆新宜躺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的手腕收回来,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到外面的卫生间去洗漱。   他一早还有一点不算工作的工作,新年第一天,要发一条新年好的微博,然后去做一个很短的直播采访。   常昊来接他,陆新宜提前开了门,常昊进门以后没来得及说话,陆新宜就指指里面,用气声说:“在睡觉。”   常昊缩了缩脖子,边点头边指指门口:“现在走?”   陆新宜去照了下镜子,转着脖子看了两遍,没发现什么露出来的痕迹,然后跟着常昊出了门。   七点钟出门,因为不用怎么化妆,再到家是十点半。   陆新宜进门只觉得十分安静,心里认为不太可能,但还是放轻脚步,推开卧室门一看,周凭竟然还在睡。   他睡姿凌乱,裸着上身只穿条内裤,抱着被子趴到了床的中间,一半的脸埋进陆新宜的枕头里。   陆新宜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生病,就索性由他去睡,把给他带的饭菜放进冰箱,然后自己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打游戏。   周凭一口气睡到十一点,陆新宜听见他起床洗澡的动静,等了一会儿,放下手机,去把冰箱里的吃的拿出来,准备用微波炉热一热。   洗完澡出来的周凭脸上仍有睡懵的神态,表情很臭,站在厨房门口看等微波炉好的陆新宜。   “你吃面条还是吃米饭?”微波炉响了,陆新宜开始把东西往外拿,一边说,“带回来的面也有,在冰箱里,把底汤热一下就可以吃。”   周凭走过去,拿一条胳膊挡开他,意思是我来。   陆新宜就退到一边,交给他装盘,又问:“你要吃面吗?”   周凭说:“随便。”   陆新宜“哦”了声,说:“那算了,我不太想吃。”   陆新宜放了好几天假,好像周凭也没有工作,两个人都在房子里待了一整天,吃完饭以后,又打了会儿游戏,陆新宜困了,就进去补觉。   周凭又跟着他进去了,不由分说地从背后搂了陆新宜,最后睡着得比陆新宜还快。   连轴转了太久,这一次工作室里跟着陆新宜的人方丹都给放了假,下午常昊闲来无事给陆新宜发消息:哥,吃了吗?   陆新宜躺在床上,睡得手指头都没劲儿,不打字了,摁着语音键说:“你问哪顿啊?”   常昊说:五点了,我该问哪顿呢?   陆新宜一看时间,四点五十五,真要五点了,睡了将近四个小时。   他一骨碌坐起来,拿开周凭搭在他身上的胳膊,还睡着的周凭下意识往回搂了一下,他就重新跌回周凭怀里。   “别睡了。”陆新宜还带着两分困意,摔得发晕,伸手推他,“再睡天黑了。”   周凭被推了两下,很快清醒了,松开陆新宜让他下床,自己也跟着出去,进厨房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冰箱:“想吃什么?”   这是在问陆新宜,陆新宜说:“都行。”   周凭背对着他没说话,陆新宜只好费力地想了想,说:“吃火锅吧,好久没吃火锅了。”   周凭去拿外套:“我去买菜。”   陆新宜趴在沙发上翻了翻手机,感觉这一天过得有够无聊,随即说:“我也去。”   已经穿好大衣出来的周凭的顿了顿,看着他,陆新宜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戴个口罩就行。”   怕周凭不耐烦,他收拾得很快,翻开行李箱拿了个口罩戴上就往门口冲,被周凭拽住,给他换了件羽绒服,又围了条围巾。   两个人去了之前周凭常去的那家超市,人不多,一眼看过去只能见着稀稀拉拉的几个顾客。   陆新宜摘下来的围巾被周凭拿在手里,他还是感觉自己有些奇怪,只好把帽沿往下拉,低着头尽量不露出自己在室内还戴着口罩的脸。   吃火锅大概要买什么菜,陆新宜还是有这个常识的,推着车选了很多,周凭跟在他身后打电话,叫人送个什么地方的火锅料过来。   陆新宜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说:“买现成的就行,差不多,今天都放假,你也让人家休息吧。”   周凭倒没露出不愿意的表情,只有点不耐烦地把手机丢给他:“你说。”   陆新宜抓着他的手把指纹锁开了,找到刚刚挂断的电话,是杜安,打算发消息又怕对方没看到,于是拨了电话回去。   那边接得很快,很恭敬地说:“老板您说。”   陆新宜顿了顿,道:“火锅料不用送了,”   “啊……是老板娘。”杜安活泼道,“不送了吗?改主意不吃火锅啦?我刚还想说除了锅底以外其他的我也一块儿送过去,叫人收拾好,自己动手太麻烦。”   他和周凭站在一块儿,挨得很近,杜安说的话周凭应该都能听见,陆新宜因为那句老板娘下意识抬头看周凭,周凭的眼神却转向一边,好像没注意到。   他只好硬着头皮应对杜安:“我们自己买,总之不用你送,就这样没事了,再见。”   挂断以后,陆新宜把手机还给周凭,周凭却将两手插在大衣兜里,不接。   他只好自己伸手把手机给他塞进去,贴着周凭的手背放好手机,手却拿不回来了,被周凭握住,两个人以一个较为奇怪的挽着胳膊的姿势逛完了剩下的超市。   结账排队的时间也不长,陆新宜在前面一样样从推车里往外拿,周凭落在后面,跟个没事人一样,马上要弄好的时候,他才走到陆新宜身边,放了两大盒安全套到收银台上。   陆新宜才知道他刚才去干了什么。收银台旁边的架子上没有他们平时用的型号,周凭只好到后面去拿。   他对上陆新宜有些呆滞的目光,平淡道:“家里的用完了。”   已经这样,一下子没太反应的过来的收银员仍然下意识抬起头问陆新宜:“一起的吗?”   陆新宜强作冷静地说:“是。”   等他付好钱,周凭已经拎着装好的两大包东西往前走了几步。陆新宜小跑几步追了上去,要从周凭手里分一包过来,被周凭躲开,仍是径直朝前走的姿态,有些把陆新宜当成透明人的意思。   火锅吃起来麻烦,饶是周凭手脚麻利,仍然收拾了一个多小时。   鱼虾都是最新鲜的日期,这一批下午三点钟刚进的超市冷柜,周凭挽起衬衣袖子低头处理鱼和虾,陆新宜就在一边洗菜。   锅里的鱼汤从进门开始熬,香味一阵比一阵浓,陆新宜忍着饿等周凭把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好,最后一大桌东西被两个男人吃了个精光。   周凭原本饭量就大,陆新宜却很少吃到这么撑,吃完就觉得难受,周凭收拾好厨房下去倒了趟垃圾,进门看他在沙发上窝着看视频,就说:“别吃完就躺,动一动。”   他挺少主动跟陆新宜说话,陆新宜放下平板道:“撑得难受。”   周凭边换鞋边看了眼他,抬腿走了。   陆新宜很适应不被搭理的待遇,随手拿起平板继续看喂乌龟的视频,但没一会儿,周凭就走回他身边,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陆新宜被吓了一跳,一手抓平板,另一只手绕到周凭颈后抱着他肩背,毛衣往上滑,腰部的皮肤碰到周凭刚洗过带着凉意的手,他微微抖了一下,心有余悸地靠进周凭怀里。   周凭把他放在家庭影院的沙发床上,拿走他的平板,随手放了部片子,然后到外面倒了杯水拿了片消化药给他。   被随便打开的片子叫《根西岛文学与土豆皮馅饼俱乐部》,讲了点战争的残酷和普通人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没有典型商业片剧烈的冲突和起伏,陆新宜看得很认真,但周凭把他抱在怀里,一直不轻不重地揉着他的肚子,还是难免叫他开始昏昏欲睡。   “困了?”周凭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问。   陆新宜本就靠在他肩窝,闻言找回点清醒,电影主题曲的混响逐渐清晰起来,陆新宜点了点头,周凭就把他转了一圈,面对面托着屁股把他抱起来。   他把陆新宜放在浴室的洗手台上,先脱了自己的衣服,又给陆新宜脱,像完全把陆新宜当成一个属于他的玩具或是任何类似的东西,接着跟陆新宜搂在一起冲澡。   两个人贴得很近,陆新宜的确有困意,但是清醒居多,知道周凭已经硬了很久。   不过他表现得很平常,一直规规矩矩地冲水,似乎思绪可以完全跟腿间那跟硬涨的性器分离。   但陆新宜松的那口气很快就重新提了起来,周凭把他抛到床上以后没再离开,贴着他没完没了地接吻,底下用手握着两个人的阴茎用力撸动,另一只手还揉着陆新宜的胸口。   不过他没有把陆新宜撸射,过了会儿,就滑下去含住了陆新宜,很细致地舔,把陆新宜吊在一个要射不射的点上好久,终于忍不住咬着嘴唇哭了的时候,才做了几个深喉,让他痛快射了。   陆新宜缓了很长时间,终于有点力气了的时候,周凭正抱着他亲他脖子和肩膀。   他刚去漱过口,嘴唇带着凉意,碰得陆新宜忍不住瑟缩,但很快周凭就更加用力地把他抱住,捏着他的脸转回去跟他接吻。   周凭的东西还硬着,陆新宜很自觉地准备也给他口,但被周凭按住,低声说:“不用。”只握着他的手给自己撸,然后蹭在他腿间射了。   第二天,两个人又全都睡到日上三竿。   几乎元旦假期的每一天都是这一天的重复,不过陆新宜的工作堆积如山,很快忙碌起来。   他的合约还剩下一年不到,这天方丹抽空陪他拍了支线下投放的广告,棚里温度低,陆新宜穿得又少,休息时间两个人在保姆车里休息,方丹给他理了理披着的毯子,问道:“上次跟你提过的续约,你考虑的怎么样?”   她没拐弯抹角地问,陆新宜也不犹豫,直说道:“感谢公司和姐的栽培,但是我不打算再签了。”   方丹有些猜到,可真说到这份上,又有些不情愿:“这就赚够了?不签打算干什么,年纪轻轻养老去?”   陆新宜捂着嘴咳了两声,方丹又说:“咱们俩从始至终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在你这儿我也没操过那些心,可我还是想问一句,是不是有其他公司联系你,给了更好的条件?”   陆新宜说:“没有,真有我也不会告诉你,你以为我真的很傻吗?”   方丹笑了:“还行吧,就那样。”   陆新宜闭着眼靠在车窗上,假装不满,方丹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看他的脸。觉得遗憾。   陆新宜在娱乐圈根本还查无此人的时候挣了第一个一百万以后,就说过合同完了就不干了的话,后来身价越来越高,有时候实在太累了,两三天睡不了整觉,身边没别人也会说这句话。   谁说钱挣够了方丹都不信,唯独陆新宜说她就信。   虽然脸上看不太出来,但她实打实比陆新宜大二十多岁,这两年陆新宜一直叫她姐,没给她惹过事,在外面也很少被人欺负了需要她去找回场子,没人比陆新宜更好带了。   她摸了摸陆新宜的头发,对上陆新宜睁开的眼睛,她少见的地笑了一下,故意八卦道:“跟你老公归隐山林啊?”   周凭不太上新闻,不关注他们那个层面的经济情况的人很少知道他。   方丹以为陆新宜又会脸红,但陆新宜的眼神却有些疑惑。   “什么意思?”方丹说。   “没有啊。”陆新宜说,“我们过段时间就分手了。”   “?”方丹又问了一遍,“什么意思?”   陆新宜想了想说:“快了吧,要么二月初要么这个月底,他结婚。”   方丹看陆新宜的表情和语气都挺正常,一方面不相信他说的话,一方面又在想陆新宜没有必要开这种无厘头的玩笑,半天想不出能说的,陆新宜已经又闭着眼靠在车窗上休息去了。   今天上午,周凭才刚找她问过陆新宜这两年的情况,但看样子是基本上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找她又确认一下,或兼敲打。   本来艺人的发展路线就都有迹可循,方丹只觉得那是周凭在为陆新宜造势,意思是他从此有了依靠,就没跟陆新宜说过。   当时她在无意识间把自己放在了陆新宜娘家人的位置上,面对周凭就少了一些局促,至少两个人之间有问有答,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直到她偶然提了一句陆新宜入圈之前还挺辛苦的类似意思的话,周凭才微微变了眼神,像是一无所知。   方丹心下犹豫,想着难道周凭不知道陆新宜本来的家庭情况吗,她不清楚陆新宜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又想家里不是富二代的事实能是多大秘密,在周凭不怒自威的眼神下,索性都说了。   好在她没在周凭的脸上看到嫌弃和被欺骗的表情,那张脸上从不给人太多的讯息,离开以后,方丹反复琢磨,才隐约将其认定为愕然和不忍。   她还以为陆新宜这场奇奇怪怪开始的恋爱真的是得遇良人。可现在陆新宜又说到结婚和分手。   方丹还欲再问,外面副导演就开始通知拍摄,常昊过来叫陆新宜,打开车门陪他过去了。   拍完以后,陆新宜被冻得够呛,准备好的饭菜一口吃不下,几个助理自己走,常昊送他回家,方丹跟着他的车,但看他那么累,最后还是没再多问。   陆新宜到家时是差一点不到十一点,磨蹭了会儿,洗了个澡出来已经十二点多。   周凭没说要出差,这种情况下,他是第一次这么晚回来,陆新宜又想,或许今晚他不回来了,于是关了客厅和卧室的灯,但躺下没多久,就来了个电话。   是杜安,陆新宜接起,那边放低声音说:“您休息了吗?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了,刚看见周总的手机落车上了,还有药,他失眠太严重,我怕他断顿,想着还是送回来,我现在方便上去吗?”   陆新宜道:“他回来了?”   “……”杜安说,“没回去?”   他接着说:“不可能啊,一个小时前我就送他回去了。”   陆新宜下床往外走,灯开了一路,确认哪个房间里都没有周凭。他甚至打开冰箱门看了一眼。   “你先上来吧。”陆新宜边开门边说,“东西放下早点回去……”   陆新宜停住开门开了一半的动作,愣在原地。   可能周凭也没想到他突然出来,低头掩饰两眼发红,手忙脚乱想从地上起来,但动作不稳,有些摇摇晃晃的,陆新宜伸手去扶他,却被他避火似的躲开,这么一来,陆新宜也闻到了他身上掩盖不住的酒气。   周凭低着头又往后退了两步,宽展的肩膀有些耷拉,犯了错似的样子,半晌咕哝出一句:“喝酒了。”   陆新宜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很快又说:“你别怕,我……”他紧皱着眉一再犹豫,突然利落地转身,丢下一句:“我去别的地方睡。”   “你回来。”陆新宜拉住他胳膊,把他往回扯了一把,“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为什么不用钱?”周凭突然问。   陆新宜奇迹般地很快就懂了,想起在医院醒来的那天,身边走的干干净净的与周家有关的人,和留给他的周凭所有能动的资产。   他说:“因为不是我的。”   周凭梗着脖子站在他面前,憋着一股劲儿似的,不动也不说话,陆新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回来为什么不进来,你坐门口干什么?”   说话间,杜安的电梯到了,开门见两个人在门口站着,听见陆新宜训小孩儿似的语气,不明状况,只知道不宜久留,把东西交到陆新宜手里,逃命似的说了两句老板晚上好、老板再见就跑了。   然而周凭仍然不愿意进门,陆新宜哪里拽得动他,纠缠半天,累得直喘,干脆说:“好吧,我抱一床被子给你。”   但等他抱了被子出去,周凭已经站在了电梯门口,按了下行键准备离开,而他等的那部电梯也再有两层楼就要到了。   楼梯间的感应灯刚刚关上,他站在黑暗里,身上仅一两缕从客厅照出去的光线,高大的背影无端萧索。   陆新宜慢慢停下靠近门口的动作,站在原地,看着电梯到了、电梯门开、周凭上了电梯离开,胸腔里涌起很多不可名状的情绪。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最为黑暗的夜晚,是这段感情所有无可挽回的曲折走向的开端,那一晚深入骨髓地刺痛了陆新宜,原来也在同时给周凭留下了同样漫长且永远无法磨灭的痛和悔。 第二十九章   陆新宜关上房门,回卧室拿了平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样样查杜安送过来的周凭的那些药。   但是要么没有什么有用的结果,要么就是带着病毒的购买链接,最后他拍照发给经常跟他的剧组所以比较熟悉的医生,对方回复得很快:谁给你开的?   第二条消息接着过来:最近睡眠不好?明天就去医院看,你手上那些药不能乱吃,这哪儿的江湖医生开给你的?   陆新宜道:药怎么了?   医生道:这太伤身体了,失眠不是闹着玩儿的,一般你们睡不着,大都是因为短时间内压力太大或神经太紧绷,不是长期的重症失眠,根本没必要吃这个。   一张照片把跟剧组的医生吓得够呛,后果是陆新宜接受了大半个小时的用药科普。   时间已经很不早了,最后苦口婆心的医生以一句“没到那个份儿上可不敢吃”的带着点老家口音的语音结束了对话。   药应该是今天刚从医院拿的,塑料袋里还放着处方,陆新宜靠着沙发看了大半天,除了日期以外一个字没认出来,于是又开始神游天外地怀疑自己的中文水平。   他拿食指无意识地上下滑着平板上和剧组医生的聊天页面,一边想到最近周凭晚上有时睡得太沉甚至会发出的过于重的呼吸声,门铃响了。   陆新宜愣怔了会儿,没听见再响,他起身慢吞吞地走过去,在屏幕上看见周凭不加掩饰时红得明显的双眼。   不过门打开后,他就立刻下意识微微低下了头。   “手机没带。”   陆新宜转身回地毯上拿了手机和药给他,随后问:“你去哪睡?”   周凭道:“总有地方。”   陆新宜道:“司机回去了吧?这个点这边又不好打车,听我的,别折腾了,进来。”   周凭杵在门口不动,陆新宜耐着性子说:“你能听我的话吗?”   周凭很快回答:“能。”   “那你进来。”   他手里攥着装着药的袋子,捏出滋啦的声响,陆新宜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往里拽:“本来还打算再过一会儿去车库找你,还好自己上来了。”   闻言周凭愣了一下,陆新宜就趁势用了把力,把他拉了进来,回手关了房门。   看他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是真的醉的不轻才会出现在周凭脸上的表情,陆新宜道:“本来打算在门口坐着,被我发现就决定在车库过一晚,是不是?”   周凭很有些窘迫地咬着牙不说话了,没太用力地挣开陆新宜的手,转身尽量平稳地朝卧室走去,但脚步还是踉跄。   他洗了很久,久到出来以后陆新宜已经半睡半醒了,不太清醒,只在感觉到周凭上床的时候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但很快就被周凭重新捞了回去。   房间里是陆新宜自己选的遮光帘,拉上以后房里一点光线都没有,而在纯然的黑暗和寂静里,对于两个紧紧相拥的人来说,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频率的变化都万分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睡着又醒来,缓了好长时间的神,陆新宜被后颈的温热弄得心间隐隐抽痛。   大概周凭实在喝了太多,所以他洗了那么久以后,身上的酒气依然明显。   他横在陆新宜前胸的胳膊滚烫而用力,脸孔埋在陆新宜后颈,无论是在浓重的酒气中因为沉默流泪而沾湿的头发、吞咽的喉结还是缓慢而压抑地起伏的胸膛,全都不像他,根本不可能是他。   陆新宜知道他大概知道了些什么,无非是自己过得乱七八糟的那段时间,沉重的医药费和活命的温饱让他尊严全无,更谈不上从容和自由,从频繁搬家到无家可搬,凡此种种。   回想过去的几年,周凭骗过他几次,做过击垮底线的事,也曾试图将感情摆上利益的天平去衡量价值,但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个人能真正做到对于陆新宜的感同身受,痛他所痛,哀他所哀,他也永远相信,那个人只会是周凭。   他曾给到陆新宜手里带着刺的爱情,不止扎伤陆新宜一个人。   “我要后悔让你进来了。”陆新宜推了把周凭把他抱得过于紧的手臂,用刚醒来还不清醒的很轻的声音说,“好疼,你在发酒疯吗?”   周凭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很快远离陆新宜,不再是双手双脚都缠上去跟他紧密相贴的姿势,不过手臂还是圈着陆新宜,喉咙里咕哝出一句类似对不起的话,陆新宜没听清,于是接着又说:“睡觉,明天我还要早起。”   周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但还是带着奇怪的鼻音,所以又猛得停住,陆新宜给足他面子,装作一无所知,拍拍他的手背,继续睡了。   第二天早上,陆新宜醒来以后,周凭已经起了,站在客厅看着早间新闻喝咖啡。   早餐摆在桌上,是鸡蛋吐司和一杯热牛奶,陆新宜跟他打招呼:“宿醉的感觉怎么样?”   周凭冷着脸不说话,没听到一样地盯着电视。但没多久,他就溜达到桌边,在陆新宜对面坐下,一杯咖啡喝到陆新宜吃完早餐,两个人一起出门。   常昊等在楼下,刚笑眯眯喊了声“哥早上好”,接着见周凭不请自来,也上了陆新宜的车,神情顿时有些呆滞,但好在脑子转得快,马上道:“周总,早上好。”   周凭扬着下巴目视前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们先送周凭去公司,因为周凭的冷淡气场,一路上车里的气氛都万分沉闷,到地方以后,常昊下车去帮他拉开车门,周凭却先没下去,道:“晚上吃什么?”   陆新宜不再说随便,想了想才说:“弄个汤吧,清淡点,晚上不想吃别的。”   周凭垂眼看他细得不够一握的手腕,道:“放点排骨?”   “也行。”陆新宜冲他挥手,笑成眯眯眼,“拜拜。”   送走周凭,常昊松了口气,从副驾驶换到后面,跟陆新宜面对面坐:“哥,这几天就搬过去么?”   陆新宜提过几次只在这边住两个月左右的事,常昊一直记着,又考虑到他不打算再续约,剩下没多少时间,就没必要还搬回公司的房子,已经找人把他到手没多久的新房打扫了好几遍,最近也一直在通风。   过了会儿,陆新宜说:“都弄好了?那就搬吧。”   常昊道:“那就……搬?”   陆新宜看他一眼:“怎么了?”   “哥……其实我有点儿没弄明白。”常昊说,“看周总的样子,不像知道你这两天就搬啊。”   陆新宜道:“哦,我提前跟他说一声。”   常昊没出声,陆新宜歪了点头看着他,好半天,常昊才说:“那等我在的时候再说,今天晚上?明天也行,我怕他欺负你。”   陆新宜失笑道:“不会的,你不要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常昊认真道:“他对你太凶,我真的不放心。”   陆新宜说:“他对我挺好的,你看我受过别人欺负吗?”   “那能一样吗?”常昊说,“你喜欢他,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陆新宜撇了撇嘴,问道:“车卖了吗?”   他那辆沃尔沃买来没多长时间,实在没有自己开车的机会,事实上是陆新宜根本还没有考驾照的机会,被方丹嘲讽了好几次以后就决定卖掉,活跃在二手车市场上,对方给的太低常昊看不上,但买二手车的人一般就没有愿意出高价的。   常昊顺着他的意转移话题:“咱们车况好,想卖什么时候都能卖。”   陆新宜道:“别卖了,过给你吧。”   常昊下意识说:“别啊。”   陆新宜闭上眼,一副不用多说的表情:“你自己开也行,卖掉再添点儿换个更好的也行,不够就跟我说,总之自己看着办吧。”   他是陆新宜的第一个助理,后来来了很多人,也走过很多人,留到现在的就他一个了,很多时候陆新宜其实是一个感情淡薄的人,但这个让他过得稀里糊涂的工作里,他明白常昊是真心实意对他的。   下车前,常昊才开口:“哥,跟你这两年确实辛苦,可干咱们这行就怕不辛苦、怕没的忙,我里里外外挣得不少,而且跟过你这样的助理很吃香,因为有经验,你别因为自己不干了就觉得……”   “我钱太多了。”陆新宜不太习惯这种氛围,“以后回家种地根本没处花。”   他转了两场,起得早,收工倒是也早,回家时在电梯口碰上了手里拎着菜的周凭。   “下班好早。”陆新宜说,“大公司最近都这样吗?”   周凭不理会他,陆新宜就低头看他拎着的菜:“茼蒿挺好的,香菇少放一点,味道好奇怪。”   周凭把袋子换到另一边手里拎。   进门以后,陆新宜直奔浴室,洗了个澡才感觉没那么累。   他悠闲地转出去找平板来看视频,也才发现房间里周凭的药不见了,到处都没有,应该是和以前一样,被周凭收起来了。   他坐在地毯上,一边想那个要治严重的、长期失眠的药,一边习惯性打开喂乌龟的视频,不知道周凭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了,还洗完了澡,从身后搂着他压到地毯上。   两个人接了好长时间的吻,周凭体温高,洗完澡以后只穿条短裤,但他没把陆新宜剥光,只解了他睡衣的扣子,两个人贴着胸膛。   陆新宜被亲得喘不上气,平板跌到一边,小乌龟吃肉的声音不断,让他莫名窘迫,推着周凭的肩膀催他:“关掉,关掉。”   周凭皱着眉从他胸前抬起头,眼神还落在陆新宜被他吮得发红的两个乳尖,不耐烦地探手捞过平板,看到画面以后表情有微微的变化,很快关了屏幕,把陆新宜弄到身上面对面抱着。   贴得紧了,动作也愈发下流起来。   陆新宜闭着眼不出声,感觉浑身的肉都发烫,每一寸神经都被周凭掌控,湿漉漉的粗硬阴茎抵在穴口,马上要插进去的时候,他下意识抖了一下,可能周凭以为他冷了,当即抱着他起身进了卧室。   一段路比平时要长上好多,几乎是陆新宜的背刚挨到床单,周凭就急不可耐地插了进去。   他握着陆新宜的腰短距离急速抽插,性器相交的地方发出用力拍打的快节奏声响,陆新宜被操得腿软,整个身体都在下陷,但又被周凭捉住,吻着手腕和肩颈,最后又含住他的嘴唇再不肯放开。   晚饭前的一场激烈的性爱加剧了饥饿感,加上汤里茼蒿多,香菇只有几块,用来提味,陆新宜吃了比平时多一半的饭量,连同周凭夹给他的几块排骨也吃了个干净。   然而古人云饱暖思淫欲,这话是不错的,因为回到卧室以后,陆新宜又被折腾了个够本。   到最后,陆新宜几乎是求着周凭他才勉强射了,陆新宜软手软脚躺在床上,看周凭皱着眉抽腰从他身体里退出去,边低头边摘掉套子打了个结,扔进床边的垃圾桶,而那根刚在他身体里耀武扬威过的东西还硬着。   眼不见为净,陆新宜翻了个身侧躺,周凭很快就挨着他躺下,伸手拨弄他已经射不出东西的阴茎。   陆新宜挡了一下:“别弄,没劲儿了。”   周凭沉默着又摸了摸就松开了,大手从他小腹向上游移,最后抚在他胸口,低头亲他肩膀和耳朵。   陆新宜忍不住细微地颤抖,脸上胸脯还有高潮后的红晕,身上发热,周凭搂着他帮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问道:“好点吗?”   “没有。”陆新宜低声说,“快被你弄死了。”   周凭的气息很快就不一样了,陆新宜转头把脸埋进枕头里道:“你也不想我最后竟然是被操死的,这太奇怪了吧?所以我劝你冷静,要……”   周凭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向前凑过去,跟陆新宜贴着脸,刚要说话,陆新宜就说:“对了,我跟你说件事。”   “你说。”   “明天还是后天,我就搬出去了。”陆新宜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他的语气认真了一些,说着问句,却更像陈述,万分温柔,又铁面无情:“不管怎么样,结婚以后,都别再找我了,当给我们最后留一点体面吧,行吗?”   周凭起先愣住,然后慢慢退后,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陆新宜转回去,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头看他无所适从的一张脸,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低声叹气似的说:“你怎么睡不着觉呢?”   周凭紧皱着眉,慢慢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薄唇微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间,奔到嘴边,用了很长时间,最后仓促地垂眼,只说了两个字:“想你。”   随后他就扯了扯嘴角,给出个生硬的零分的笑容,牙齿咬得太紧,牵引得下颌线微动,紧接着说:“骗你的。”   这神情陆新宜曾经见过,杰伊去世的第二天,被他发现偷偷跟着他的周凭就是这幅模样,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嘴里说着不再爱他,只是想来看看,然后红着眼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拳脚赶出了殡仪馆,在倾盆大雨里站得笔直,等他走完流程,抱着骨灰盒离开。   陆新宜不再允许他谈论感情,关于这一点,周凭已经受过足够深刻的掺着血与泪的教训,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忘。 第三十章   工作性质导致陆新宜的时刻表一般至少要比正常世界加快两个月左右,元旦过完,就该立刻考虑春节。   第二天一早,他要去上舞蹈课,接着一整天的活动,然后晚上的飞机飞省外,十天后才完事回来。   一早到机场,在车上睡了一个多小时,接着就要继续上舞蹈课。   不愿意放弃,公司无论如何都想最后争取陆新宜一次,所以即便陆新宜很早就说过不会再签,公司还是安排了他上今年的晚会。   方丹十来天没见他,不放心,就在上课的工作室陪他,然后一起去吃午饭。   因为要赶进度,陆新宜上午的课上得很累,练功服基本被汗打湿,洗澡换了衣服出来以后也不太说话,戴上手表,又戴上羽绒服的帽子,低着头跟在常昊和方丹身后出去。   门外有不少有小道消息的粉丝在等,叫着陆新宜的名字,人挤人,越过安保拦得严实的臂膀的手里拿着零零碎碎的礼物。   常昊知道他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跟着加快步伐,把他护在中间尽快往车上走。   但陆新宜停了一下,回过头签了两个名字,拿了两个看上去很小也不四方所以不可能装了什么贵重东西的袋子,边走边说:“回去吧,天这么冷,我也要去吃饭了。”   人群中腾起一阵喧闹,有人大声问他“宝宝中午吃什么”,陆新宜没听清,方丹提醒他:“问你吃什么。”   “哦。”陆新宜说,“水煮鱼。”   “可以吗?”他转头问方丹。   最近一段时间,陆新宜的三餐基本正常,又奇迹般没了推不掉的饭局,所以他的胃养好不少,这些天都没看他再吃过胃药,点菜的时候,方丹就允许他要了个水煮鱼。   陆新宜吃得很慢,但主要还是吃得少,方丹忍不住教训他,陆新宜很有理地说:“胖了你不还是骂我吗?”   方丹道:“凭良心说话,我因为胖骂过你吗?出去这几天怎么回事,又瘦了,是不是根本不吃饭?你要多吃点,再瘦不好看了。”   陆新宜实在饱了,放下筷子道:“这个叫防患于未然。”   “你就气我吧。”方丹说,“刚拿的粉丝东西呢?”   陆新宜拿过羽绒服捞了好一会儿,才从硕大的兜里把两个袋子找出来,规规矩矩地上交方丹检查。   吃的喝的公司是坚决不允许收的,让陆新宜觉得最恐怖的一次,是他收到了下面装了很多活虫子的小盆栽,还没回公司就有虫子从里面爬出来,吓得他冒冷汗。   不过他的思维一向清奇,其实那一次还远远上不了方丹的恐怖列表。   方丹把东西掏出来,一个是背着壳伸着脑袋的小乌龟公仔,另一个是爆炸盒子和一封信,他把信装进了口袋里。   因为最近的视频新宠,导致陆新宜现在看到小乌龟就有点走不动路,马上要被萌出血,但方丹又故意吓他小心里面有虫子,让他不太敢碰了,就趴在桌子上盯着看,一脸慈父表情,动作却跟观察生化武器一样,方丹被他蠢得头疼。   常昊看了眼标签和包装袋,拿在手上很仔细地检查了好半天,递给他说:“哥你玩吧,这就刚上课那附近买的,北京就这一家实体店。”   陆新宜随口说:“你怎么知道?”   常昊用一种“你买的还少吗”的眼神看着他,拿手机查了一下说:“这个还是新出的,估计上架也就这两天,不然就给你买了。”   陆新宜笑嘻嘻的:“龟不怕多,来者不拒。”   他其实有点累瘫了,说话动作都是慢吞吞的,脸上没表情的时候看着很冷,但事实上不是个很精的人。   方丹抿嘴笑了一下,不过还是从他手里把乌龟没收了:“叫人看看,完了还你。”   去排练的地方有点远,遇上堵车的话,路上就得走两个多小时。   方丹让换了辆车,把他的爆炸盒子也收了,不让玩,叫他睡一会儿,陆新宜只好躺在后座上,盖着毛毯睡觉。   没多久,常昊小声问:“这就睡着啦?”   方丹道:“看他就累得不行,作不动了。”   下午排练一直是赶赶赶,场地就那么安排的,陆新宜也一直没要求休息,等方丹和常昊去外面跑了一趟回来的时候,陆新宜还没歇过,气得方丹冷着脸把留下的几个人训了好半天。   “你骂他们干什么?”陆新宜说,“早点弄完早点收工。”   几个助理灰溜溜地走了,方丹也不跟他多说,只道:“是今晚就搬出来住吧?我跟常昊又去看了一回,房子没问题,叫人里里外外都给你收拾好了。你要自己换窗帘,不就是要遮光的?也给你装好了,肯定睡得好,回头真不合适再换吧,总不能今晚住进去还四方敞亮吧,不像样。”   “这段时间我都跟着你,粉丝在说你安保少了,所以又多配了几个人,忙完就回上海,没事就先不用再来北京。”   陆新宜脸上还是刚冲她走过来急着给几个助理解围的笑容,闻言愣了好一会儿,不知哪句话戳到他泪穴,方丹突然变了脸色,往他面前跨了一步,低声说:“你哭什么?”   很短的时间内,陆新宜的眼圈就红得厉害,低头嘴硬道:“分手不能哭吗?”   方丹着急忙慌把他拉进化妆室,关了门,才恨铁不成钢地说:“刚还问常昊,说你出去这几天好好的,你也就在我面前这样,真有本事,为了谁就上谁跟前哭去呗。”   拼命用疲惫和漫不经心压了十几天,却仍然没能压住的几乎要淹没他的难受顷刻间抓住机会就铺天盖地地反噬上来。   陆新宜两三步走去坐在化妆椅上,刚面朝下趴在化妆台上,眼泪就争先恐后很没出息地流了出来。   极力埋在记忆深处的周凭的药和医生的聊天界面终于不再克制,幻灯片一样在脑袋里循环播放,那一晚和第二天一早,乃至以前很多个晚上和早上周凭的痛苦,早晨着急忙慌滚下床抱住他小腿的身影,一切都找不到关闭的闸门,一双长腿蜷在桌下,他哭的稀里哗啦。   陆新宜默然地想,真奇怪啊,我还爱他,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像他希望的那样。   时至今日,再看互相折磨的每一次分开和遇见,似乎都是相似的循环,还因为双方都有的成长,令下一次分开更加的伤筋动骨。   陆新宜从没想过让周凭比他更痛,他其实一直都怕周凭也是一样的痛。   方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懵了,口不择言讽刺了两句,见陆新宜压根没反应,过了会儿,才叹口气,摸摸他后脑勺,放缓语气极生疏地哄:“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可累也不兴这样啊,你是小学生吗,哪个成年人会说哭就哭?”   “好了,好了,一会儿眼睛那么红,出去被人看了怎么想?还以为我骂了你,天地良心,我敢骂你?”   陆新宜扭了一下,往旁边躲开她的手,这下方丹是真笑了,但又看他是真伤心,好笑之外,另有八分是真为他难过。   心道情字历来伤人,看来陆新宜这场谈得没头没尾的恋爱也不能例外。   相处的时间变长,就会发现,陆新宜是个“奇怪”的人,兼有副“奇怪”的心性,可他谈了场奇怪的恋爱,最后心痛却与大千世界里亿亿万的饮食男女全都相同。   他肩膀一抖一抖,哭得方丹脸上又笑起来,心里发酸,真像哄小学生似的哄他:“今天早点收工,放你回去休息,行不行?”   “算了吧。”陆新宜说,“今天落下,明天还要补。”   方丹道:“那也确实是这样。”   他直起身来,拿袖子擦了眼泪,皮肤白就显委屈,果然眼眶通红,方丹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给他,作用不是很大,但稍微能好一些。   这场雷阵雨说完就完,陆新宜起身去继续排练的时候,哭劲儿还没过去,眼角垂着,时不时轻轻地抽口气。   回去的车上,陆新宜用羽绒服盖着脸,动静几不可闻,但方丹和常昊都知道,他还是哭了,没羞没臊的小孩子一样。   过去的几年,怪人陆新宜从没有像这样动过激烈的情绪,原来不是因为他也把倔强和坚强当成必要的外壳。   有个写情很美的词,叫情之所至。可能他谈了两个月的对象,就是他迟到的,也没一个地方合适的情之所至吧。   方丹想着周凭找她的那天,也才刚过去没多久。   就因为陆新宜,她四十好几了,竟然才又开始感慨资本无情,和真情廉价。本来是早就明白的事情。   在方丹这里,陆新宜所在承受的煎熬非常显而易见,无非是一颗年轻的心陷了进去,无法接受对方结婚,所以才哭哭啼啼地闹起了分手。   这在平时听到会嗤之以鼻的事情,此刻却给方丹带来了真实的堵心和烦闷。   常昊看看手机,再看看陆新宜,犹豫好久,终于开口说:“哥……那个,还有个事儿。”   “之前你都太忙,就没告诉你,前几天去帮你搬东西的小张说,周总说,让你自己去拿。”   陆新宜从羽绒服后面露出两只发红的湿漉漉的眼睛:“他没去上班?”   “……可能吧。”常昊重新给他画重点,“你的东西都没拿回来,哥你想想有什么很重要的,没有的话不要了也行。”   他想起那天早上接陆新宜时周凭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脸,冷冰冰的可以冻死他和陆新宜两个人的眼神,和杵在门口高大结实可换算出一个半陆新宜的身形,就不想让陆新宜再回去面对他。   陆新宜擦了把眼泪:“凭什么啊?自己去就自己去。”   接着他又说:“算了,不要了。”然后又把脸盖住了。   方丹虽然嘴上骂他,但心里隐约清楚,这一回陆新宜可能是真的有些伤筋动骨,十来天就瘦得这么明显,是实在忍不住了才那样。   可一方面是她确实管不着这个事,因为如果无法阻止周凭结婚的话,那就无解,另一方面,是即便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跟陆新宜熟起来容易,但要亲近的话仍然很难。   陆新宜好像生来缺少亲人的神经,所以她也没办法说什么,最后只能自己心里发堵,愁得太阳穴一涨一涨得疼。   把陆新宜送到地方,方丹不放心,又和常昊送他上楼,在电梯里忍不住有些心烦地问:“他到底要跟谁结婚啊,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陆新宜重复周凭的话道:“永霖的秦家。”   方丹愣了愣:“秦家都是儿子吧?”她转向常昊确认,秦家在众艺的股份还不少,常昊也说:“是吧……”   方丹还在皱着眉回想,陆新宜倒没多少惊奇,就跟没这回事,他本来也不是为这个伤心似的,低着头平淡地说:“那应该就是不结婚。”   “……”方丹提了口气,“陆新宜,你……”   电梯门开了,周凭冷着脸等在门口,眼神只盯陆新宜,半晌才开口:“东西不要了?”   陆新宜也瞪他,目光有够凶,闻言突然掉了两颗泪,嘴瘪着,和被抢了遥控汽车的幼儿园受气包一样,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攥着拳头一下两下地打在他胸膛,“你又骗我,又骗我,还抢我的东西,吓唬我……”   周凭站得笔直,垂眼寒着脸一动不动地让他打,挨了好几下,才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抱住了。   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的陆新宜,在他怀里也只是填不满一个怀抱的分量,周凭的一双臂膀似枷锁,抱得很紧,怕陆新宜会就地消失一样,箍着腰身尚嫌不够,又拿一只大手用力摁着他的后脑勺,勒得陆新宜浑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不疼。    第三十一章   数字闪烁,铃声轻响,电梯门开了又关,旁观者悄悄来,也悄悄走。   陆新宜在车上哭了一路,这又掉了场短暂的泪,对上周凭,他总是有太多的眼泪,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心不甘情不愿,可无法否认的,也有太多的爱,和太多的难舍难分。   周凭很快就抱得他嫌热,却推不开,被踩在脚上也岿然不动,此刻夜深人静,陆新宜总不好又怒又叫,气急了,抬头瞪他,眼里还有没掉干净的泪珠子,周凭心头发紧,手上就慢慢松了力道,规矩起来。   陆新宜转身开门,周凭紧跟在他后面,虽还是不发一言,身手却敏捷,那门打开一条缝,他紧随其后挤了进去。   房子买的是现成的,到陆新宜手里之前,已经晾足了一年,陆新宜来看过一次,但后面常昊再往里添置东西的过程,他只见过几次照片,这时候踏进门来,陌生和安定两种情绪同时涌现,他顾自洗澡休息,放周凭一个人去摸索。   和两月前相比,位置似乎互相。   关了灯,过了会儿周凭就摸上床来,陆新宜在他靠过来的时候拿胳膊肘朝后顶了一下,被周凭顺势握住小臂。   “你去别的房间睡。”陆新宜说,“快点。”   周凭道:“好,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陆新宜想也不想地说:“从今天开始你别惹我。”   周凭搂着他点头,下巴戳在陆新宜肩上:“也行,还有呢?”   陆新宜被他抱得太紧,不很舒服,蹭了蹭,在他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继续道:“别的想到再说。”   周凭又搂了他好一会儿才起身,一手撑在他头顶上方,低头看他,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道:“亲一下可以吗?”   陆新宜朝枕上偏过头去,几乎将一张脸全部埋进枕头,拒绝道:“不行。”   “好吧。”周凭道,“那我走了。”   他放开陆新宜,找了间客房睡下,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倒不是因为摆脱了大部分的失重感和惶惶无措。他知道,陆新宜远不是要原谅他,何况他想要的原谅,和陆新宜会给出的原谅会不会是同一种,还根本不清楚。   如果易地而处,自己能否做到?周凭甚至不敢这样自问。   因为事实是,连陆新宜第一次被他骗的经历,都根本没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更不用说还有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   第二天早晨,两个人在餐厅碰面,陆新宜没睡醒,半睁眼摸索到桌边,坐下喝粥、吃红薯糕。   锅里的还在炸,周凭举着漏勺拿了个盘子给他,看他拿一根筷子戳着红薯糕闭眼吃,眼眶是红的,还有些肿,只说:“小心烫。”   “好吃。”陆新宜把盘子捞过去,拿胳膊半圈住,两腮一动一动,像个护食的小动物。   等周凭也上桌,陆新宜清醒了不少,好歹开始睁着眼睛吃东西了。他捧着碗喝了一大口瘦肉粥,很生疏地假装不在意地问周凭:“你睡得好吗?”   周凭道:“挺好的。”   “哦。”陆新宜抠了抠碗沿,过会儿又问,“挺好,是怎么好?”   周凭夹一筷子泡菜给他,思索道:“就是睡着以后还做了个梦。”   陆新宜撇嘴:“做梦是睡眠质量不好!”   周凭没说话,陆新宜说:“那你吃药了吗?”   周凭低头喝粥,半晌道:“吃了。”   陆新宜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吃完饭,常昊也到了,周凭送他到门口,给他戴手套围围巾,最后把羽绒服帽子也戴起来,拉紧抽绳,忍不住笑了一下,陆新宜“切”了一声,拍开他的手,转身歪歪扭扭地走了。   周凭在陆新宜的房子里住了大半个月,到二月初,陆新宜的工作少了很多,所以也一直没再长时间出过门,基本过上了上班族的生活,不过要多劳动几小时,大概是早七晚十一的样子。   最近几天,北京都在断断续续地下雪,天空是灰蒙蒙的,落下大团大团的雪花。   清理赶不上落雪速度,道路积雪严重,到这天晚上,终于造成了几个小范围的交通拥堵。   陆新宜跳了一天,已经累得不行,回家路上在车上等了将近四十分钟,又饿又困,提出想自己下车走回去。   快要十二点,离得不算太远,路上又只有雪和不动的车,行人没多少,方丹倒也没怎么拒绝,只觉得危险,索性和常昊都下车,打算步行送他回去,等司机慢慢过来。   没走几步,陆新宜就接到周凭的电话,已经是今天晚上的第三个,不再问他路上情况怎么样,只说自己过来接他。   陆新宜听周凭那边盖掉他大半说话声音的风声,知道他已经在路上,雪花落在他头发和脸上,紧捏着手机大声道:“我在路口的肯德基等你,你慢一点,不要着急!”   周凭挂了电话,来得很快。   雪下得实在太大,陆新宜在空荡无人的肯德基通过一面落地的玻璃窗往外看,在拥堵的车流中,夜色吞没了一切,周边大楼发出的霓虹光亮也不例外。   到很近的时候,周凭的身影才慢慢出现,密集的雪花落满他那把宽大的黑色雨伞,大风吹在他身上,而他的脚步稳健,一直在为陆新宜而来。   司机也打电话说车流动了一点,方丹和常昊现在过去的话,掉头回去的路是不堵的。   陆新宜从方丹手里接过自己的包,在周凭推门进来的时候跟他俩再见,催他们快走。大雪的天气里没人寒暄,自己也很快被周凭拥着出门,几步就踏进纷扬的雪中。   周凭往他怀里塞了个加热好的暖宝宝,一手撑伞,一手紧搂着陆新宜,边走边低头检查他的口罩围巾和帽子。   陆新宜把自己包裹得很好,颇为自得,但紧接着一团雪花飞进他眼睛里,他大叫一声,然后笑了起来。   两个人没走出多远,方丹就从后面追上来,嘴里叫着陆新宜的名字。   两人停下转身等她,走近了,她叫的是陆新宜的名字,却是对周凭说话:“周总,他的手提不了太重的东西,那包里装了他以前拿到公司的一堆游戏机,麻烦你……”   风雪里说话要用喊,方丹边说边偏过脸躲正对面吹过来的大风,声音还是被吞了不少。   “好。”周凭很快就换了只手撑伞,从陆新宜手里接过那个本来不惹人注意的背包,对方丹说,“路上小心。”   在大风的加持下,伞的作用微乎其微,二十分钟的路程,两个人都湿了,身上又冷又冰,进门周凭就赶陆新宜去洗澡,好一通折腾,从浴室出来以后,陆新宜总算是不抖了。   周凭已经洗好了,在厨房煮什么东西,他进去找昨天剩下的炸小鱼吃,到处都没有,又不想问周凭,只好作罢,拿了个百香果汁去趴在地毯上看视频。   扫地机器人清理了玄关处的积水,又转过来围着陆新宜打扫了一圈,陆新宜用脚推了它一把:“别碰我,去找炸小鱼。”   周凭刚好从厨房出来了,坐在他身边,伸手摸他头发干了没有:“没了,想吃过两天再做。”   他边说边往陆新宜的屏幕上看,换了只乌龟,追着肉跑,竟然还跑挺快。   他用一只手把陆新宜抱起来,弄到身上背对自己坐着,两个人一起看:“你幼稚不幼稚?”   外面太冷,还能听到呼呼的风声,而周凭怀里又太热,陆新宜没有躲,放松身体向后靠着他。   “爱好生而平等。”陆新宜不服气地说,“还有喂鸭子、海豹和海豚的,看的人可多了,都幼稚吗?”   “而且我打的游戏你都不懂,跳的舞你也不会,看的谱子你都不认识,谁更幼稚?”   周凭道:“嗯,我说错了。”   陆新宜奇怪地回头看了看,才见周凭没笑,脸上没有嘲笑他的表情,眼睛也没看他的平板,目光落在他捧着平板的右手手腕上。   他是第一次在陆新宜醒着的时候直面这件事,好像不太敢碰,很慢地握住了陆新宜的手腕,用的力气也很小,松松圈住,大拇指怕烫似的,只在那些密集的发白微凸的疤痕附近摩挲。   他的神情不可自控地紧绷起来,呼吸也缓而重,陆新宜不愿意打破最近这段时间轻松的氛围,意图抽走手腕,嘴里说:“那你以后都别再说我幼稚。”   周凭却没让他的意图成功,加了些力道,把他整个抱进自己怀里,低头跟他碰着侧脸。   “喂。”陆新宜很不自在地扭了几下身体,“放开我。”   周凭没动,陆新宜说:“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周凭道:“听。”   “那你松开。”陆新宜说,“我生气了。”   周凭置若罔闻,盯着看了好久,才终于抬起他的手腕,很珍惜地在上面亲了亲,很轻地说:“我也很生气。”   陆新宜拍开他的手,这次周凭没再坚持,让他从自己怀里爬了出去,低头坐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把你照顾好。”   陆新宜背对着他鼓捣从背包里掏出来的游戏机,闻言接了一句:“本来就是。”   半晌,他回头看周凭,仍是那个姿势,又转回来玩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膝行到他旁边,拿手指戳了戳他,磕磕绊绊地说:“还是照顾的挺好的,方丹说我胖了,还变好看了。”   他低下头把脸凑到周凭面前:“你看我变好看没有?”   周凭不说话,他就又戳了一下周凭跟谁欠了他很多钱一样的脸:“你就是喜欢骂我,不喜欢夸我。”   “还骂我是**,只喜欢吃**,完了贴人贴钱。”   周凭猛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脖子挺直,嘴巴紧闭,好半天,陆新宜说:“你不道歉吗?”   周凭说:“道歉有什么用。”   陆新宜说:“不知道,但是总要道歉吧,你不道歉,我怎么说没关系?”   周凭的眼神专注,深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陆新宜,真的对不起。”   陆新宜眼睛里有点眼泪,但没哭,语气也很正常,和平时一样,语速有些慢,音调也没有多少起伏:“有关系,你个王八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每次想到你骂我的话,就恨不得把你杀掉算了。”   “你以为你的**真的很好吃吗?白痴王八蛋,还**我,永远都不原谅你,听见了吗?”   周凭说:“听见了。”   陆新宜又说:“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我稍微骂你一下都舍不得,你怎么会对我说那么难听的话?”   周凭动了动嘴唇,喉头哽得厉害,最后只说:“我会改的。”   陆新宜说:“每天我都在想,要是我还和你在一起,我就是个只喜欢吃**的**,下一次还有什么事,你立刻又想到……”   “不是的。”周凭慢慢握住了他的肩膀,向他靠近了一些,脸上的表情好像非常痛苦,很低地说,“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我只是……我太害怕了,那时候,你表现的好像真要离开我,一点希望都没有……我太害怕了,是我疯了。”   过了好半天,陆新宜才小声说:“我确实是真的要分手,但我和你说的话,你永远都不记得。”   周凭很快地说:“现在会记得,你知道。”   陆新宜确实知道,周凭开始把他平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对待,有时还会让他产生自己有些过分的感觉。   可他明明没有很过分。   如果周凭没有再来找他,如果不是周凭不让他忘记两个人曾经在一起过的每一天,如果不让他知道周凭的三年也是极度痛苦和忍耐想念的重复再重复,他本可以学着去做一个快乐的人。   三年学不会的话,还可以有很多个三年。   但只要面对周凭,他就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可能人在年纪还很小的时候爱上的人,留下的任何痕迹,都会是刻骨铭心的。   分手以后,陆新宜有过一段非常痛苦的时间,他总是想起周凭最后留给自己的那张流泪的脸,和写在大号牛皮信封上力透纸背的“我爱你”。   信封里装着周凭几乎所有的财产,他的手机经常收到其中一张银行卡的大额转账通知,周凭的前近三十年都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那就成了他在离开以后,除了从来不肯好好说的“我爱你”之外,对陆新宜最浪漫的表达。 第三十二章 完结   最近几天,周凭都出差在外,可能还要四五天才能回来,他不在家,陆新宜就把工作赶了赶,所以也忙,有时起早贪黑,有时日夜颠倒。   这天收工正好是在他和周凭遇到以后前两个月的住所附近,常昊发现的,问陆新宜要不要过去休息。   “回家估计还得大半个小时,遇上堵车一小时都回不去。”   晚上杀青聚餐,陆新宜喝了点酒,不算很多但也不少,抱着一份醒酒汤断断续续喝了一路都没喝完,早就困得不行,闻言道:“好。   司机把他们在地下停车场放下,等常昊送陆新宜上去。   他把脑门磕在电梯上打瞌睡,常昊在旁边念第二天的行程。   不用早起,但很大可能会耗整晚,叫他到家不要磨蹭,赶快睡觉。   整晚没怎么开过口的陆新宜突然说:“我磨蹭吗?没有。”   常昊道:“这边估计没什么厚衣服,我明天带过来,哥你在家等着就行。”   陆新宜答应了一声,又问他:“我磨蹭吗?”   常昊只好说:“你可勤快啦,一点都不磨蹭。”   陆新宜不太满意,躺在床上跟周凭打电话的时候问周凭:“我问你。”   周凭如临大敌:“你说。”   陆新宜道:“我磨蹭吗?”   周凭道:“谁说你了?”   陆新宜说:“回答问题。”   周凭听出他喝了酒,道:“没有,哪有。”   陆新宜哼哼了一声,周凭听他困得嘴都张不开了还找事,说道:“快睡觉,自己穿睡衣盖被子,窗户关好没有?”   陆新宜用被子把头蒙住,周凭听见他那边恚慈窒窒的一阵声音,脑子里就有了陆新宜犯瞌睡的时候软绵绵又不讲道理的样子,拇指摩挲手机,声音放得更低:“我挂了,你快睡。”   “你的意思是我很磨蹭吗?”   周凭道:“没有,叫你睡觉而已。”   陆新宜道:“是谁求着我打电话的。”   周凭道:“是我。但是如果你再没事找事,等我回去以后就要收拾你了。”   陆新宜看了看手机,确定正在通话的是“周凭”没有错,但仍然怕被收拾,所以赶紧放下手机闭眼睡了。   半夜醒了一次,口渴又憋尿,坐起身愣了愣,才想起常昊把他送到这边来了。   喝完水上完厕所回来,手机从枕头下面露了半边出来,陆新宜拿起来一看,才发现通话一直没断   他试着叫了声“周凭”,周凭的声音就由远及近地传过来:“怎么醒了?”   陆新宜说:“尿尿。”   周凭道:“头疼不疼,喝了多少?”   陆新宜道:“没多少,不疼,你怎么没挂电话。”   周凭道:“这就挂了,快睡。”   陆新宜点了免提,躺下把手机放在床上说:“你那边几点?”   周凭道:“三点多。”   陆新宜半天没再说话,周凭也不催他,实则心里想他想得厉害,睡前他给陆新宜发了两个视频请求,都被醉鬼拒绝,最后才只能打电话。   第二天陆新宜起得比较晚,常昊送饭过来才把他叫醒,大白天不比昨晚陆新宜回来灯都不开就往卧室走的时候,看得清楚,两个人都被明晃晃的日光下房子的凌乱吓了一跳。   两个冰箱门]和酒柜门都大开,沙发、餐桌和客厅的地毯。上到处散着凌乱的酒瓶,有些喝光了,有些没喝光。酒渍干在地板和大理石桌面上,但看样子不像新鲜的痕迹、也不像一晚上就能造出这种规模的模样,刚进门的常昊才稍微冷静一些 。   一瞬间他还以为是陆新宜一个人发了酒疯。   可要不是陆新宜,这一团乱也必定有一个罪魁祸首。   陆新宜想起他回北京那天,怒气冲冲找到他家门口等着,之后再没回过自己这边的住所的周凭,脑袋里一下子有了答案。   他在沙发上扒拉出一片整洁的地方让常昊坐下,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尴尬。   一个是类似于自家熊孩子闯了祸被人围观的尴尬,一个是误入表面高冷的大老板失恋心痛现场的尴尬,默默对视十秒钟,常昊一拍大腿,起身开始收拾陆新宜离开北京的那十天里周凭的作案现场。   铺在电视柜和沙发茶几之间的地毯没有自己清理的必要了,常昊把它卷起来立到门边,打算一会儿出门顺便送去干洗,然后挽了挽袖子,一边打扫餐厅和厨房,一边对着各式各样的酒瓶哀叹。   空瓶挨个装箱,计算损失,又碎碎地告诉陆新宜,只是空瓶都值多少多少钱。   陆新宜在常昊擦干净的吧台上吃他带过来的早餐,越吃越觉得心里闷闷得难受,索性放下筷子,走过去跟他一块收拾。   常昊也很快看出他心情不太好了,半晌笑道:“周总量真大,哥你怎么好的不跟人家学尼。’   陆新宜不理他,常昊又道:“他昨晚还给我打电话了,问你喝了多少,人清醒不清醒,有没有给你吃点东西,问了一堆。”   陆新宜说:“我的事情你都告诉别人,保密协议怎么签的?”   常昊笑嘻嘻道:“那不是嫂子吗,不算别人。”   陆新宜垂眼抿了抿嘴,常昊趁势安慰:“行了,谈恋爱不都这样?哥你要心疼嫂子,后面对他好点不就完了,别再男的女的都没弄清楚,就自己给人家扣锅说要结婚就好了。”   陆新宜撇撇嘴,也不解释,转身想把装酒瓶的箱子搬到门口,被常昊拦住:“您可别了吧,我来。”   他只好拿了拖把去拖地,但又发现自己连个拖把都用不明白,找不到水箱的开关,一排按钮哪个都看不太懂。   陆新宜八分难过换算成十分愤怒,但一时间又分不清该气愤自己生活白痴还是高科技弱智,干脆顺了常昊的意,趴在沙发上晒着太阳光合作用。   没一会儿,常昊拎着本被翻得很旧,但能看得出来保护得很好的本子出来了,捏着一角走到陆新宜面前:“哥你字儿写得真好!”   封皮上一笔一画写的大大的“陆新宜”三个字,想不注意到都难。   那是陆新宜的日记本,翻开以后,常昊大声念着扉页上的字:“陆新宜之外谁都不可以看,谁看谁每天放屁十次超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新宜一把夺过去,压在肚子下面,凶道:“哪来的?”   常昊道:“流理台下面。”   “走开。”想了想醉鬼周凭拿着本破日记缩在流理台下面的奇幻画面,陆新宜挥手赶他,“别吵。”   周凭说会回来的那天天气很好,快过年了,商场人很多,陆新宜跟方丹和常昊去吃了个饭,顺便谈了下年后的工作安排。   方丹把拟好的续约合同给他,让他回去看看,看完以后再开会讨论。   陆新宜不怎么吃上来的菜,抱着碗沙冰吃个没完,刚伸手去拿合同,就被方丹拿合同打了一下手心,瞪他,才只好拿起筷子吃了点方丹夹给他的一堆东西。   因为陆新宜回心转意决定续约,他和方丹都拿到一些公司的股份,但最近方丹对他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会放松一点,反而有越来越严格的趋势,他苦哈哈地吃着清炒虾仁。   方丹道:“今年怎么过年?”   陆新宜怀疑她又要借机嘲讽自己,紧张地说:“就跟他过啊。”   “那就不给你安排别的工作。”方丹说,“ 我还想多干两年。”   陆新宜道:“你别担心,他很怕我。”   方丹用绝不是敷衍的表情对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开心就好。”   陆新宜说:“真的!”   常昊道:“吃菜吃菜,都凉了。”   陆新宜:“……”   他要等周凭从机场回来顺便接他回家,三个人在私房菜馆门口分手,方丹和常昊看着他上了周凭的车才走。   七八天没有见面,上车以后, 周凭翘着二郎腿靠在后座上转脸看他,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陆新宜搂了搂自己的背包,干巴巴地说:“看我干什么。”   周凭的目光上下打量,突然凑过去搂住他,然后把他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了,脸埋在他颈侧深吸了口气,才抬起头摁着他后脑勺亲他的脸和嘴唇。   过了会儿,陆新宜也搂住了周凭的脖子,手指插进他发间,轻轻抓住往后拽了拽,又开始回吻,周凭才慢慢放轻了点力道,只是还是吻着不放,大手在陆新宜头顶和耳侧来回抚摸,又捏他的脸。   不知道多久,才终于亲完了,陆新宜趴在周凭肩上喘气,好半天才想起生气,但又被他下面硬起来的东西顶得有些害怕,最后磕磕绊绊地说:“你征求我同意了吗?”   周凭的手伸进他毛衣里,长着薄茧的掌心贴着他背上滑溜溜的皮肉摩挲,闻言道:“亲一下可以吗?”   陆新宜不情不愿地说:“可以吧。”   陆新宜到家睡了个午觉,周凭因为要倒时差不能睡,只能找事情做,在陆新宜身边靠着床头看书。   等陆新宜午觉醒来,发现周凭手里的书变成了他的日记本,原本被他从那边的房子带回来以后随手放在最下面一层的床头柜里的。   “给我!”他着急地翻身扑到周凭身上去抢,被周凭高举到空中,一手按着他不叫他动,脸上带了点笑,“去那边住了?”   陆新宜说:“过了一夜。”   他突然想起房里的狼藉,显然周凭也是后知后觉,脸色变了,看不出情绪,好像有些尴尬。   陆新宜忘了再抢日记本,拿手指戳周凭的脸:“把你的酒瓶都卖了,好多钱。”   周凭“哦”了声,陆新宜又说:“没卖,放在家门口,下次过去准备嘲笑你的。”   他得意地凑到周凭面前,比了个小朋友羞羞脸的动作,周凭就捏着他下巴把他吻住了。   陆新宜的瞌睡还没走光,几乎只能由着周凭为所欲为,两个人闷在被窝里,没多久就被周凭扒了下身仅有的一条小内裤,分开他腿在他腰腹处来回地摸。   从陆新宜说了不许做之后,两个人就没再做过,但越往后,周凭憋得狠了,像这样按着他又亲又摸的时候也不少。   陆新宜被他含得眼神都有点散了,一只脚放在周凭背上,另一只无力地蹬着周凭的肩膀,没能坚持多久就射了,周凭气喘吁吁地爬上去亲他,硬得吓人的东西抵在他股间。   陆新宜眼睛还红着,没什么气势地说:“你干什么?”   周凭用很凶的眼神看着他,闻言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收拾你,忘了吗?前两天说的。”   陆新宜委屈道:“你说我没事找事才收拾的!   “是吗?不记得了。”周凭道,“总之是要收拾你。”   陆新宜的胸脯都有些发红了,乳尖被周凭吸得鼓起来,因为刚射过,所以肩膀还有些抖。   周凭从背后把被子拽起来,俯下身把他紧紧拢住,好像喜欢他喜欢得不行了,一下下亲着陆新宜的红嘴唇,用很低的声音说:“现在就开始收拾。”   扩张的过程很长,也很仔细,但进去的时候陆新宜还是闭上眼睛咬着嘴唇吸气,非常受不了的样子。   周凭一开始进得也很慢,过了会儿,陆新宜突然没忍住叫了一声,周凭摸到他下面硬得直直翘起快要戳到小腹的东西,才亲着他加快了速度,不太舍得抽出来似的,在里面短距离地冲刺,每一下都像要射精前那么用力,但这一下之后还有另一下。   陆新宜没多久就捂着眼睛流了点眼泪出来,红着的脸。上蒙了层细汗,他叫的声音很轻,又很急促,随着周凭顶弄他的频率若有若无地呻吟,后心出了很多汗,又被周凭抱到身上操。   根本不知道做了多长时间,等周凭终于射了一次,陆新宜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一抽一抽地捂着脸哭,面朝下咕哝:“你等着吧。”   周凭在他屁股上拍了拍:“说谁呢?”   陆新宜抖了一下,试图往旁边爬,却被周凭捞过去抱在怀里,屁股贴着周凭射完却没软多少的阴茎,只好没出息地说:“没说谁。”   但周凭还是掐着他的腰又一次慢慢顶了 进去,翻来覆去,没完没了,最后陆新宜管不了那么多。了, 边哭边在喘 息的空档警告周凭:“你完了,你看我明天理不理你。”   周凭弄他的力气更大了,把他的脸扭过来问:“理不理?”   陆新宜没能坚持多久,就说了会理,周凭心满意足,吃了个饱。   要结束的时候,陆新宜挣扎了一下,努力推着周凭的小腹说:“你过来。”   周凭喘息着把他抱到身上,跟他挨着脸:“怎么了?”   陆新宜摸了摸周凭搂着他腰的胳膊上的肌肉:“套摘了吧,射进来。”   周凭顿了顿,另一只手上抓着陆新宜头发的劲儿都不由自主地大了,陆新宜的脸有些红,无知无觉似的,靠在他肩膀上低声说:“想让你射进来。”   周凭重新把他压回床上,抽出来摘了套子又重重地顶回去,掐着他的忍无可忍地说:“我看你就是骚。”   陆新宜垂着眼不说话,但又被他弄得哪里都难受,求了几句,周凭狠狠插了几下,突然阴阳怪气地说:“ 我为什么要射进去?”   他作势要退出去,陆新宜哄个闹脾气的小孩似的,摸了摸他的脸,结结巴巴地说:“你好幼稚啊。”   周凭深深地看着他,陆新宜紧张兮兮地说了一句:“老公,求你了。”   他没再说出话来,因为周凭弄得他魂都散了,射了以后,周凭趴在陆新宜身上很久,紧搂着陆新宜,分秒不能放开地吻他发烫的耳根,非常压抑,又带着漫溢的爱意低声第二次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起初他认为陆新宜单纯,后来他意识到陆新宜的狠心,然后他又太晚地明白了不只是陆新宜对他的爱,更明白了自己对陆新宜的爱,最后,他才堪堪及格,领悟到陆新宜的狠心永远是对自己,对他,则从来都是让步和心软。   好一会儿,陆新宜才找回点力气,很费力地抬起手抱住他的肩背,哑着嗓子说:“ 我爱你。”   在这场我们两个人都跌跌撞撞的爱情里,有过分别,也有过再碰面,我们犯过错,也都尽全力试着去弥补,无法停止的,永远为曾拥有过的旧日而感到幸运,也永远为明天而投入到动魄惊心。   因为我很爱你,所以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