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仔 作者:九日w 文案 白软小兔教野狼吃草 丧家之犬般的顾家小少爷一路北上,连头也不敢回 他咬着牙想,任洲你欠我的,你要记住了 一年后,两人重逢,他冷笑着送给巴巴儿贴上来的任洲一个字儿:滚 小白兔打着滚露出香软肚皮,终于让野狼崽收了森然獠牙。 一个野仔回头的真香故事 先虐后甜 日更不断 副CP 【贾御】X【郑杨】 第1章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小任洲和爸爸坐在院子树荫下一把藤椅上,空气中飘散着栀子和迷迭香的气味,蝉的鸣叫混着棕榈树叶摇摆作响的沙沙声,寂静仿佛轻盈的绸缎般游走在朗朗日光之下。 庭院外忽然响起一阵刹车的声音。隔着低矮的灌木丛,能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人来回走动,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安静的夏日午后尤为清晰。 “······都是挑的最贵的家具呢,估计很有钱吧······” “害,这不典型的暴发户作风嘛。” “你瞅你酸的,你咋不暴发呢?” 小任洲好奇地从爸爸膝上坐直了身子,努力张望着。隔壁那座房子已经空置了很久,有尖尖顶的阁楼,他觉得像城堡一样,特别羡慕。 任丞年笑呵呵地把他抱在臂弯,走到两家庭院相连的篱笆处,问:“是搬来人了吗?” 那个卸家具的男人擦了一把汗,眯着眼答:“是嘞,房主先进去了。” 小任洲向敞开的房门看去,忽然发现二楼的窗口站了人。 湖绿色的窗帘被风轻轻鼓起,站在窗后的男孩正面无表情地向外望着,他手搭在窗棂,就像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鸟。他对楼下搬进搬出的豪华家具毫无兴趣,只是懒洋洋地看着天空尽头。 任洲张着小嘴,仰头呆呆地瞧他。 顾梓楠垂下眼皮就看到一个发面团子般的小孩坐在男人手臂上,仰着头,像流了口水的样子。 他皱皱眉,转身消失在四四方方的窗框里。 顾梓楠全部的行李只有一个双肩包,背上去就没再下过楼。 他那时就只带了那么少的东西,好像要随时离开一样。 顾梓楠刚出生还没到一岁就断了母乳。村里一个半仙儿说,这孩子福薄,留个小辫子长长运气吧。 他不到一岁,顾禹城和刘兰语就南下经商,把他留在了老家。 他一开始躺在床上哭个没完,后来也不哭了,就静静地躺那儿。他知道哭出来也没人抱,也没奶喝。 顾梓楠乱七八糟地活下来了。因为从小没有玩伴,他很少说话,村里的人都偷偷在背后说顾家落了个小哑巴,孩子们也鄙夷他是爹妈不要的,常常当着顾梓楠的面就嘲笑他。 顾梓楠从来没生过气。他背着筐子,里面装着晚上煮饭用的柴火,冷冷地绕开他们,回家。 他从来不惹事,他知道爷爷奶奶没钱。那离开了就没回来过的爹妈,在他心里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有天下午顾奶奶正喂着鸡,隔壁王婶忽然喘着气跑进来叫唤说,顾梓楠把老胡他儿子打进医院去了。顾奶奶手一松,篮子里的小米撒了一地。鸡喳喳叫着,啄她的脚。 在去县城的路上,顾奶奶手心、背上全是冷汗。老胡是村委会里的人,平时就逮着鸡毛当令箭使,这次不知道得摊上多大的事! 等到了一看,老胡儿子的确给揍得不轻,脸都快肿成猪头,嘴角还控制不住流涎水。老胡家全部出动,包围着自家宝贝疙瘩。而顾梓楠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小背挺得绷直,微微垂着头自己坐在一旁。 “我乖孙!”顾奶奶一看顾梓楠脸上也许多的伤,心疼得不得了。 顾梓楠这才抬起头,指头攥着奶奶带着茧子的手,小声说:“对不起。” 刚刚胡彦他妈就说要问他们家要赔偿,那是很大一笔钱,爷爷奶奶要编好多竹筐子才能赚到。他一听这话,本来桀骜仰着的头就慢慢低了下来,咬着牙,恨恨地怨怼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忍一忍。 胡彦平日就是个给他爹惯坏的孙子,又从他妈那里学来了不少浑话,出去也不知收敛。今天下午顾梓楠去集市,正好碰上放学的胡彦,胡彦趾高气扬地嘲笑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这话顾梓楠从小听得耳朵长茧,自然不为所动,收拾好东西就要走。 胡彦看他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直上火,追了两步,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道:“你爷爷都瞎了,不如把眼珠子卖了让你上学,你家还能有点指望!” 顾梓楠忽然停下脚步,声音沙哑道:“你再说一遍。” 西边挂着红沉沉的夕阳,把顾梓楠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从小做活多,长得壮实,个子也遗传了顾禹城,蹿得快。 胡彦忽然有点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说:“你爷爷······” 顾梓楠在他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弯下腰,把装鸡蛋的筐子放下了。 然后他回过身来,把所有力气灌到右拳,快得胡彦就看见了个虚影——一拳打在胡彦脸上! 指骨爆炸似的疼,顾梓楠全然不顾,红着眼睛骑在胡彦身上疯狂抡拳。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隐隐的嘶声,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要把这些年的气全都撒出来。 直到大人们把他拉开,他浑身还在剧烈地抖着,耳朵里轰轰作响,是血液腾腾流动敲击鼓膜的声音。 从他有记忆,爷爷的眼睛就一直不好。村里许多人看不起他们,明里暗里地欺辱爷爷,多给活、分工钱的时候少给了毛票都是正常的。顾奶奶牵着年幼的顾梓楠去要,那些人还笑嘻嘻的,说下次一定注意。 顾梓楠可以忍,可以忍他们肆意笑话他是野种,他甚至觉得他们说得挺对的。 可是一想到爷爷为了赚钱夜夜熬眼,视力一天天恶化下去,他恨不得把胡彦的嘴都撕烂。 他没错。 他不害怕。 他不要低头道歉。 可是听到胡彦他妈赤口白舌地骂着要赔偿,顾梓楠慌了。 虽然那时还很幼稚,他却已经知道了,‘钱’是一种拥有无限魔力的东西,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现在,他把这把无形的刀架在了爷爷奶奶的脖子上。 老胡精明得很,在医院没给顾奶奶难堪。等回了村子里,不作声地去把胡彦的诊断书复印了,然后当天下午带着村委会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去了顾家。 一帮男人将顾家小小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死活要两个老人今天就掏出那几千块钱来才肯走。 一片混乱中,大门外忽然传来刺耳的车喇叭声。 紧接着,人群自动地分开了一条缝。 人未到,香先嗅。袅袅婷婷走来的,正是一别六年的刘兰语。她穿着身金丝钩编旗袍,兜着绒黄色的披肩,银花禳滚,指甲上染着蔻丹,整个人珠光宝气得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众人都呆了。 “妈,”她红唇轻张,雪白的齿在红唇后点合着,“我们发了。” 从那一刻起,顾梓楠的生活天翻地覆。 顾禹城脑子灵活,跟着老板干了两年,趁着一阵金融热潮辞职出来独开门户,没过多久就办得风风火火,把原来的公司都给吞并了。 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堆红票,轻飘飘地把老胡那帮人打发了。 顾禹城宛如征战而归的将军般指挥他们打包行李搬家,刘兰语则亲亲热热地搂着顾梓楠一口一个儿子。顾梓楠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感觉陌生得很,便挣脱了她,想把自己背了许多年的筐子放进车里。这个筐子是爷爷编的,结实得很,他等到了那边砍柴还能用。 “呀,”刘兰语看见了赶紧阻止他,生怕划伤车的皮椅,“要这脏东西做什么!”她用穿着纤细高跟鞋的脚一踢,那筐子就骨碌碌滚开了。 顾禹城扭头催他们上车,顾梓楠却冷冷地看着刘兰语,一动不动。 半晌,刘兰语正准备说什么,顾梓楠却扭过脸,沉默地钻进了轿车。 从这个偏远的农村到S市要开十几个小时。顾梓楠还从来没坐过这种有顶蓬的车,路上直犯恶心,迷迷糊糊中听到刘兰语细声说:“孩子······狼一样,怪瘆人的······” 他扭过头,把耳朵顶在奶奶肩膀上,不愿再听下去。 八岁生日当天,顾梓楠随着父母一路南下,搬到了S市的尚景苑。 他们住最大的房子,配最贵的家具,买最奢侈的用品。顾梓楠却感觉自己徘徊在这场疯狂的盛宴之外,看着他们花天酒地,甚至恶狠狠地、报复性地地购买那些曾经奢望的东西。顾禹城夫妻俩只想用钱弥补这些年的漏洞,甚至连自己的儿子已经过了入学年龄都不知道,每天穿梭在公司与酒席间,觥筹交错、花天酒地,回家的次数也很少。 顾梓楠的生活没什么变化,只是凭空多出来了很多时间。他不喜欢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但是很愿意站在窗户边看远山和云鸟。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他还知道隔壁住了个白面团似的小孩,那小孩下午放学回来喜欢在庭院里玩,有时候是搭积木,有时候拼图,有时候看图画书,安安静静的。顾梓楠从二楼的窗户看他,一阵风把他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积木吹倒了,小面团子一下子扑在那些积木上,嗷嗷叫爸爸。 蠢死了,顾梓楠勾唇笑起来。当看到面团子被他爸爸小心地抱起来,那一点弧度立刻恢复了原样。 有天小任洲正自己坐在院子里玩拼图,屋里猛地传来摔盘子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有点害怕地从草坪上站起来,忽然发现灌木丛在窸窸窣窣地动。 有个黑影慢慢从灌木丛里移动出来。 任洲一时间都忘记了盘子的事情,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看清那只到他肚子高的大狗。 尚景苑有整个S市最好的物业管理,从来不允许宠物没有锁链地在外面活动。所以这只来路不明的狗——是只流浪犬,它正张着嘴流涎,微微喘气,一身黑色的皮毛粗糙又肮脏。 它幽幽地看着任洲,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身而上。 六岁的任洲吓得失了声,全身扑簌簌地发抖,不知觉地流了一身冷汗。 就在那狗微挪前爪扒地的时侯,斜侧里狠狠打来一根粗长的树枝,伴随着一声恶声恶气的:“滚!”。那树枝猛地打在地面上,掀起一阵尘土,那流浪狗终究惧怕人类,呜呜低叫着,转身跑掉了。 任洲像小死过一回,干噎两下,接着爆发出剧烈的哭声。 哭得正在吵架的任丞年跑出屋来看。 他俯身把儿子抱在怀里,低声安抚着,目光在院子里四处打量。 顾梓楠早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他丢了那根树枝走回自己家,奶奶正在喊他。 “来了!”他边答应边想着那小孩儿哭出鼻涕泡的样儿,够丑的。 顾梓楠本来以为这种平静冰冷似死水般的生活会继续下去。直到那天,顾禹城揽着一个青年的腰走进家门,笑得和蔼又诡谲。 他对顾梓楠说:“叫哥哥,贾御哥哥。” 作者有话说: 前七章回忆 交代一下:P 第2章 自从顾梓楠救了小任洲那一次,六岁的任洲像跟屁虫一样黏上了他,跟在后面“阿楠哥哥、阿楠哥哥”地叫。只要爸爸在家,放了学他就往顾梓楠他们大房子里蹿。 顾梓楠从小比别的孩子成熟些,不让**心,这么大的房子只住三个人也空荡得可怕。猛然间来了个会撒娇的甜心小肉团,顾奶奶和顾爷爷都欢喜得不得了,把家里的进口零食、玩具通通拿出来给他。 任洲能吃到平时妈妈不允许吃的东西,还能见到顾梓楠,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找阿楠哥哥玩。 有天下午任洲正坐在地毯上拼哈利波特的拼图,顾梓楠忽然走过来说:“要不要玩游戏机?” 当时那种掌上游戏机还专属于有钱人的玩具,任洲虽然知道很多同学有,心里却知道任婕绝对不会同意他玩,也没有要求过。见了那漂亮的红白色机子,他不禁兴奋得两眼放光,一个劲地点头。 顾梓楠让他玩里面的卡丁车游戏,任洲操作得不好,顾梓楠干脆从后面把着他的手去摁那些键。两人玩得着迷,顾梓楠不经意间把小任洲整个都拢进怀里。 “好厉害!”一局下来,任洲睁着崇拜星星眼,亮闪闪地盯着顾梓楠看。 “咳,”顾梓楠有点别扭地瞥过头去,松了手,半晌说:“喜欢吗?想要就送你。” 任洲瞪大眼睛,送?这个东西应该很贵吧,虽然任洲年纪小,但也知道贵重的礼物是不能收的,听了直摇头。 顾梓楠眼里温度渐冷,切了一声,低声说:“爱要不要。” 任洲还靠在他左边肩膀上,眼看他不高兴了,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顾梓楠膝盖上,有点讨好的意思。 顾梓楠垂下眼皮瞥他,问:“明天还来吗?” 任洲迅速点点头,看顾梓楠好像心情好了些,好奇道:“阿楠哥哥不用上学吗?” 正巧顾奶奶端来水果,忙打断他说:“快来吃点水果,说是空运来的,新鲜得很。” 任洲毕竟年纪小,立刻忘了自己刚刚的问题,凑到桌子前吃白滚滚的荔枝,余下顾梓楠坐在那里,仰着头看窗。暮色在天际连成一片珊红,映在他眼瞳里静静燃烧。 后来,任洲才从爸爸那听说,顾梓楠虽然比他长两岁,但是连幼儿园都没上过。 这也就是说,八岁的顾梓楠,大字不识一个。 顾梓楠刚被接回来时,刘兰语那种忽然冒出来的母性还没过,带着他四处玩,捏着嗓子和他说话,仿佛在玩过家家。 顾梓楠虽然感到很陌生、厌烦,但是心里也逼着自己去适应。 直到有天,他俩在刚开的购物广场买了东西,顾梓楠被一辆婴儿车压了脚,其实不是很疼,不知怎的,他却去握住刘兰语的手,嗫嚅着说:“妈妈——” 他想撒个娇的。 刘兰语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尖着嗓子叫道:“作死啊你!要扯断了!刚买的金刚石链子!” 她捧着自己手腕,借着灯光细细地看,眼睛都要瞪竖起来。 顾梓楠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穿着一身刘兰语刚给他买的小西服,木木地接受着路过人那些可怜、不解或是鄙夷的目光。半晌,他默默地爬起来,转身走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犯傻去渴望什么父母亲情。他看透了这个罩着一层富贵气伪装、支离破碎的家庭。 顾禹城更是压根儿不分心在自己儿子身上。他生意做大了,也想摆企业家的谱,一甩手出去几百万在山区建了几个希望小学。钱是扔出去了,但见不到日日感恩戴德的,心里又少了点什么,顾禹城决定投资点回报快的,挑几个大学生援助一下。 等到秘书把资料送上来,顾禹城翻来翻去,一个青年的脸恍然入目。 两寸的红底照片上,贾御面颊白皙细腻,眉眼细长,薄唇轻抿起一个弧度,是个很温雅的相貌。顾禹城瞥了一眼他的身世,父母离异,这孩子跟着他姨家生活,估计是挺难的。他又细细瞅那照片几眼,满意地把他抽出来,放在一边,又随便挑了几个,就让秘书拿下去了。 顾禹城在随后举办的资金启动仪式上把贾御单独约到房间里。 他在杯子里下药,贾御那时还只是大二的学生,懵懵懂懂地,只知道敬了顾总两杯酒,浑身就软下去。 顾禹城把他狠狠****,捏着他那张漂亮又干净的脸。贾御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浑身无力,绝望地承受这一场强|奸,痛得出了一身冷汗。 等到顾禹城低吼着发泄在他体内,贾御几近昏迷,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男人揽在怀里。 “你乖乖的······”顾禹城吐出口烟雾说,“以后好处多的是。” 贾御一声不吭。 顾禹城又抓起他皓腕摆弄那细长的手指:“学什么专业的?” 贾御喘了一口气,指尖能感受到烟头的热度,他怕男人发了疯烫他,颤抖着低声说:“商科。” 顾禹城哈哈一笑,“正好,毕业来我公司。” 他说完,就着侧躺的姿势掰开了贾御腿根,又重新侵入。 ———————— 木已成舟,贾御也不必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事情就成了死局。 他成了资助者的情人,成了一个有妇之夫的出轨对象。 刘兰语和顾禹城同在一个公司,对顾禹城这些弯弯绕绕清楚得很。不过这几年钱赚多了,他俩都喜欢各自在外面找姘头,直接成了开放婚姻。反正不过是爽爽,还非得死赖在一个人身上? 贾御毕业,顾禹城连研究生都不让他读,直接把人弄进公司里来,日日宣YIN。 过几年贾御也慢慢掌握了怎么对顾禹城才能让自己舒服些,少受些折磨。用顾禹城的话说,他是越来越浪了,眉眼之间那种清净如潭水的温雅神态已全然不再。 他像一只被绑了喙的鸟,由着顾禹城拔毛剥皮,还要哀哀地求点怜悯。 顾禹城带着他去参加聚会、酒宴,他明面上是一丝不苟的秘书,纽扣直系到颈下,却在宴会间隙的洗手间被顾禹城用领带勒住嘴颠弄个天翻地覆,红痕一直从唇边蔓延到耳垂。 顾禹城越来越肆意妄为,在床上能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出“我要娶你”、“我爱你”,听得他浑身发抖。这段关系仿佛失控般疯狂发展,到最后顾禹城甚至真的强行把他领回家。 那扇沉重的门被推开时,顾禹城的父母、儿子都把视线投在他脸上。贾御第一次感到和顾禹城的关系是如此耻辱、荒诞、不可理喻。那些目光落在他身上,几乎烧出成对成对的洞来。他堂皇着,想转身逃跑,腰却被顾禹城紧紧掌控在手心。 顾禹城毫无愧疚地笑着对他儿子说:“叫哥哥,贾御哥哥。” 作者有话说: 贾蛇出场! 第3章 那孩子穿着初中校服,脑后半长的头发随意扎着一个小揪,抿着唇冷冰冰地看着他。 “这是我资助的大学生,贾御。”顾禹城也不在意,挠了挠额角转身向老人们介绍。 贾御被男人一掐腰窝回过神来,勾出一个勉强的笑,算是打过招呼,随后提线木偶般跟着顾禹城上了楼。 漫天的羞耻感从他心里疯狂地弥漫。上楼的时候,他甚至想,今天就要断了和股禹城的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贾御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他倚在门上努力平缓呼吸:“顾禹城,我们到此为止吧。” 顾禹城正站在桌边摘腕表,闻言头都不抬地哼了一声,“什么意思?” “那些钱,我会还给你。我们以后——” 贾御说不下去了,因为顾禹城笑了起来。 是一个极具嘲讽的笑,笑贾御的天真和单纯,他微微摇头向贾御走过来,沉声道:“跟了我这些年,你怎么还这样蠢。”他有力的小臂扯着贾御摁在门板上,另一手去脱他的裤子,咬着他耳垂低笑:“你知道不听话的代价吧?” 贾御现在才慢慢冷静下来,浑身血液发凉,像小兽一样被顶得呜咽,他喘着轻声道:“不要······在这里······唔!” 顾禹城权当听不见。 顾梓楠上楼的时候就听到书房门一声响,他停住步子,犹豫了一会,折身向书房走。 越靠近那门,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大起来,伴随着人的呻|吟,轻重缓急,像大大小小的珠玉坠在地上。 顾梓楠蹙眉,趴在门板上,妄图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道木门之隔,顾梓楠和贾御都紧紧贴着木板。顾梓楠能听到贾御的喘息声,猜测难道是顾禹城在打他?可是听起来又不是完全的吃痛,还掺杂着······顾梓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皱着眉伸出手来,摁住了冰凉的门把。 “······好像有人!”书房里的贾御看到门把微微一动,瞬间瞪大眼,浑身紧绷。 顾禹城给他夹得腰间一麻,忍不住抽了口气,在他臀上狠狠落掌:“松点儿!” 门板那边,顾奶奶及时扯住了顾梓楠的手,领着他回到自己房间里。她没有解释,顾梓楠也没问,乖乖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顾奶奶看着顾梓楠睡了,才拧灭灯,轻叹道:“作孽呀······” * 顾禹城是毒蛇,被它缠住了就无法脱身。贾御被一纸合同骗了个彻底,去人事科辞职时居然被告知受资助大学生毕业后不在顾氏工作就要赔付巨额的违约金。他倚靠在冰凉墙面上,冷冷地笑起来,贾御啊贾御,你竟然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他不敢求死,麻木不仁地陪在顾禹城身边,白天帮他处理公务,晚上给他解决私人需求。 后来甚至又一次被顾禹城下了药,去陪怎么也拿不下单子的老总睡觉。被脱下裤子的时候,他心死如灰,眼里干巴巴的,赤红一片地瞪着天花板。那老总是真喜欢他这张脸,看他那副样子停了手,半晌叹道:“你要是向顾禹城求心,那太傻。” 贾御**赤条条的,别过头去嘲讽一笑。他从来没想要过顾禹城的心。那个人要的只有钱和能榨出价值的东西,只要能得到,那人向来不会手软。 他软趴趴地坐起来,提上裤子,问那个老总说:“有烟吗?” 老总看了他一会,掏出烟来,给他点上。 贾御就着对方的手抽了一口,呛得满脸泪,白袅袅的雾浮上来,把他的狼狈笼罩住,直熏到人的脑子里去。 他忽然有点哽咽地说:“您帮我一把吧。” 那晚过后,赵总那边虽然略有松口,却仍没有明确的答复。送出去了孩子却没套着狼,顾禹城气得整日在公司发火。可贾御自那晚回来后就和变了个人似的,柔软又服帖地伺候在他旁边,让顾禹城反倒没法儿把气洒在他身上。 公司里整日闹得天翻地覆,家里倒是一派风平浪静,顾梓楠已经上了初中,每天和任洲一起上下学,过着无数少年平淡又轻松的日常。 他九岁才上小学,还是任丞年带着去报的名。小学内容简单,顾梓楠脑袋又灵活,学校里商量了一下就直接把他插进了二年级里。 顾梓楠在学校里是个另类,几乎一句话都不说,还留着半长的头发,像女孩子一样在颈后扎个小揪揪。他仅有的同伴就是一班的任洲。任洲总是下课的时候跑过来,美滋滋地拉着阴沉的少年聊东聊西。顾梓楠虽然很少搭理,但还是倚在走廊的墙上,把身形娇小的任洲拢住,以防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把他撞倒了。 读到了六年级,顾梓楠还是那样子,除了任洲谁也不搭理,别人在他眼里好像就是空气。 这孩子挺奇怪的,老师们都说,阴沉沉的,有点丫头气。 这话不知怎么就被班里一个男生听见了,在班里叽叽喳喳地传起来。 “小丫头片子!顾梓楠是个臭丫头片子!”一群男生笑成一团。 顾梓楠在他们挑衅的视线中慢慢站起身来,轻轻甩了甩手,指骨作响。他个子一直蹿得快,从最后一排踱到那群男生面前,竟足足比他们高出一个头。 “喂。”他面无表情地提起左手,吓得领头的那个男生一缩脖子。 顾梓楠的额发被风轻吹起,一双乌黑的眸子平静无比,他说:“你看我这只手。” 那男生觉得没面子,仗着身边还一群人,不服气地大声道:“怎么着?看了!怎么着?” 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顾梓楠右手成拳,狠狠地挥在那男生完全侧过去的左脸上! 那男生直接被打倒在地,嘴里破了,全是血。 班里顿时混乱起来,站在后面的男生们一拥而上。顾梓楠终究只有一个人,没一会儿就被摁倒在地,那些拳头落在身上,他却麻麻木木的,没什么知觉。和农村那些做活的孩子们比起来,这些殴打简直像婴儿的力道。 他甚至不知道这群压在身上的男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再次清醒的时候,任洲正抱着他呜呜地哭。 毛茸茸的头怼在他胸前,一耸一耸的,可怜得要命。 顾梓楠眨了眨眼,看着头顶过分奢华的吊灯,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里。 他伸出左手,在那颗脑袋上揉了一下,哑声说:“起开。” 任洲抬头,一双眼红得和兔子一样,气哼哼道:“阿楠哥哥竟然和别人打架!”说这站起身来给他倒了杯水。 那也叫打架,顾梓楠心里冷哼,不过没说什么,坐起来把水一饮而尽。 “阿楠哥哥才不是丫头。”任洲过了一会儿又说。 顾梓楠没说话,靠在床头,静静瞅他。任洲长开了些,婴儿肥褪了,更显得眉目清隽,右眼的眼角有一颗小痣。怪不得这么能哭,顾梓楠出神想着。 “是我先动手的。”顾梓楠打断小孩喋喋不休的抱怨,直接说道,眼角却睨住小孩,想看看他的反应。 想不到任洲竟揪着他的被子凑上来,皱起眉大声说:“他们活该!谁让他们说阿楠哥哥坏话!” 顾梓楠看着对方气鼓鼓的脸,微微瞠目。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 下一秒,任洲的胳膊被顾梓楠紧紧攥住了。那力道很大,甚至让他有点疼,他看着顾梓楠仿佛澎湃流动着的眼底,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阿楠哥哥让他很陌生,仿佛是一头被围困的狼,猛然发现了自己的猎物,那种隐含疯狂与热血的眼神。 “任洲······”顾梓楠闭了闭眼,那些破闸宣泄而出的情绪淡了些,“是你先凑上来的······那就别想走。” 所以任洲从来没离开过。 倒是说出这句话的人,连句“再见”都没留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贾御来过家里后,刘兰语回来和顾禹城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争吵,两个人回家的次数本就不多,各自在外面有房子,现下更是好几个月见不到一次。 顾梓楠还能记得,那是十二月底一天,天气预报早早地通知说月末有严重寒潮来袭,所有道路都要封锁,气温骤降,学校里都停了课。难得的团聚,一家人围在电视前却是一片寂静,除了节目里的声音,没有人说话。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尤为刺耳。顾禹城拿出来看了一眼,又瞥了下刘兰语,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小御······真的?!······行······我知道了。” 顾禹城一脸狂喜地重新走进客厅,携着一身凉气急不可待地对刘兰语说:“收拾收拾!赵总松口了,他现在在南水别墅有宴会,邀请咱们过去。” 刘兰语闻言也是眼睛一亮,这个几十亿的大单子终于快要啃下来,她想到那些哗哗作响的钱,眼里也跳动着喜悦的光。 “不能出去呀!”顾奶奶站起来心急地说,“路都封了的!” 顾爷爷也跟着附和:“安全要紧!” 顾禹城压根不当回事,穿上西服看了眼挂钟:“六点才封锁,我们开快点,赶得及。” 刘兰语冲上楼换衣服,顾梓楠仍然和刚才一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儿子,爸爸要做大生意了。”顾禹城和他说,眼睛里点着狂热的火。 顾梓楠冷冷地看着他:“非去不可么?” 顾禹城愣了一下,说:“放心,很快就能到。晚上要是路封了,我们就住在那边。” 顾梓楠没有再劝。 两个人打扮得珠光靓丽,奶奶把他们一直送到门口还在说“慢点开”。 瑟瑟的北风在肆虐呼啸,整座城市都被风雪席卷,天色昏暗。S市像一只硕大无朋的箱子,被人猛地拍上了盖子。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罗愁绮恨、魑魅魍魉全都被关在里面,奏响了一首嘶哑的丧曲。 作者有话说: 蹲个海星!爱你们 第4章 贾御一直觉得自己恨顾禹城到了巴不得他死的地步。 可是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却腿软得站不住,踉踉跄跄地扶住床头柜,眼前一阵阵发黑。 听筒那边的警察还在不停地说:“您是死者生前联络的最后一个人,麻烦来XX警局录口供······” 贾御用力拉开窗帘,刷的一声。正值隆冬,四方格里的月亮给玻璃上的雾气染得模模糊糊,银色的,带着冷绿的光棱。 顾禹城夫妇不听劝阻,上高速的时候已经近六点,工作人员正在封路。他下车给工人递了几根好烟,又塞了些钱,终于如愿以偿地上了路。带着侥幸的心理,再加上当时雪还未下大,两人正悠闲地聊着公司未来规划,车轮却在结了霜的路面上猛然打滑。 顾禹城拼命向左扭转方向盘,在路上留下了可怕的痕迹。可笑的是,在那万分紧急的时刻,刘兰语竟然和疯了一样扑上来和他抢夺方向盘,精致的长指甲全都劈裂了。两个人自私得可怕,生死攸关间,像恶鬼一样互相撕扯。混乱之中,车子直接冲出了护栏,翻到下面的深河里。 路上本来就没车,是封路的几个工人事后心里一阵阵害怕,后悔地跑去自首时,已经太晚了。 行车记录仪的录音中,上一秒还把手言欢畅谈未来要赚多少大钱钱的一对夫妇,下一秒就恨不得把对方撕碎了踹下地狱独活。贾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只觉得胃里一阵泛酸水,他伸手对着警官摇了摇,那人就摁了暂停。 “车子是进口车,玻璃很难击碎,把死者拖出来时已经肿了。”警官皱着眉说道,“您要是还需要确认······” “不必,”贾御低声说,“我联系死者家属来签字吧。” 警官点了点头,看着这个穿着薄衣的年轻人,又问:“您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顾禹城给这个青年的备注是‘小御’,他还以为这是死者的儿子。 贾御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肩头一颤。他垂下睫毛,半晌才轻声说:“他是我上司。我是他的秘书。” 警官点点头,在本子上做了记录,再抬眼,那青年已经消失在门口。 贾御跌跌撞撞地下楼,坐在医院大厅里,浑身发寒。 地板上反射着冰凉的灯光,让他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那天的事—— “您帮我一把吧。”贾御吐出烟雾,有些哽咽地说道。 赵总盯着他漂亮的脸看了一阵,笑了。 “你能给我什么?”他摇摇头,“睡你一次,值得几十个亿么?” 贾御看着男人眼角的细纹,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身上这才冷了些。 他不值。 ··········· 手机嗡嗡地响起来,打断他的回忆。贾御看都不看地接起来。 “贾御,你在哪儿呢?”赵总呵呵地笑着,“医院?” 贾御瞳孔里的光渐渐凝聚起来,他嗓音沙哑:“你是故意的?” 赵总在那边笑得一派和气:“消息可是你传达的,这难道不是你的选择?” 贾御手攥得死紧,这才终于明白进了套。他向来没有关注天气预报的习惯,前天周五下班回家后就没出过门,一直拉着窗帘昏昏欲睡,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寒冻到封路的状况。 听着贾御没了话,赵总才哈哈笑着说:“是时候找个新的金主了,怎么样,要不要——” 贾御挂了电话。 他恨顾禹城,但绝对没有断送他性命的想法。贾御如入坠冰窟,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终究在这场碌碌的感情里扮演了最可笑的角色,妄图攀附任何可以帮助他的大树,却不过一次次被利用、被视为棋子。 如今,他再也无所依靠了。他在大厅的长椅上一直坐到天明,看着天空泛起蟹壳青,再远处一些是金属品般冷冷的白色。贾御知道他必须得动起来了,他打了车,报出顾禹城那座豪华别墅的地址,薄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线。 时间不过早上六点,顾奶奶开门时一脸讶异。可当看到贾御那张苍白的脸,她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腿上一软就要跪倒。 贾御连忙扶住她。 “是不是······是不是!?”顾奶奶揪着他薄薄衬衣,哭号一般地问道。 贾御在那眼神中点了点头,呼吸沉重。 ———————————— 顾梓楠起床的时候不见奶奶,一看炉子上的粥还温热着。出去买菜了?他想着,盛出两碗来,一碗摆在爷爷面前。 直到下午上课时,班主任急匆匆地把他拉出来,他才知道顾禹城和刘兰语出事了。 网上已经报道满天飞,贾御才想起得知会他一声。 顾梓楠那一瞬间是懵的。耳朵里嗡嗡直响,听不清班主任在拉着他胳膊说什么,等意识逐渐回笼,他猛地挣脱开就往校门跑。 他打了车,无意识地,心跳越来越快,那团**几乎要迸出胸口。 天冷的很,贾御仍旧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在医院门口等他。 “去陪陪你奶奶。”他伸手轻轻在顾梓楠肩头一拍,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闭上嘴,钻进了车里。公司里已经混乱不堪,他得回去处理。 顾梓楠随着护士下到太平间。冰凉的电梯里,那护士一直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别这样看他——他不稀罕—— 停尸间灯光昏暗,直到掀开了那两张白白的布单,顾梓楠的心才从嗓子口一下子沉到了肚腹。他闭了闭眼,鼓膜里一阵锐响。再睁开,奶奶仍旧哭倒在顾禹城身上,顾梓楠走过去揽住她,他低声说:“奶奶,我们走吧。” 那声音陌生得不像他的。 顾梓楠甚至有点茫然,他为什么要来确认尸体,给刘兰语和顾禹城签死亡确认书?这两个人就仿佛他生命里的过客,肆意妄为地来去匆匆,连窗台上养的那盆小仙人掌,也比他们陪他的日子长吧? 人没了终究是没了。 贾御眼睁睁看着顾禹城打拼下的帝国一夜之间崩塌,无数人员跳槽、数不清的项目被迫中断、催促赔偿金的律师函一封封地递到他手里,还得抽空给顾禹城夫妻安排葬礼。他螳臂当车,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赵总悠哉悠哉,在整个顾氏摇摇欲坠之时将它一举吞并。 贾御,成了他整个计划里最完美的一环。 他自顾禹城死那日就开始发低烧,每天又和连环转的陀螺一样应对顾禹城留下的烂摊子。等到公司确认被吞并消息传到他这儿来,贾御直接倒在一片狼藉的办公桌上,沉沉地昏睡过去。 无论如何,尘埃落定了。 —————————————— 顾家夫妇葬礼那天早上,顾梓楠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任谁来叫他都不开门。 任洲站在他房间对面的阳台上,从盆栽里拣出五彩的小石子,一粒一粒砸在他窗户上,他都不理会。任洲没办法,只能先跟着父母的车去墓园。 直到下午仆人们都离开,四下里安静了,顾梓楠才穿着一身黑衣走出来,孤零零地打了车向墓园去。 黑郁郁的山坡上,尽是死去的枯草。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雪,浇得天地间一片仓皇。顾梓楠一步步走近那两座精致的墓碑,在众人的目光下,抓起一把纸钱扬进那微弱燃烧的小火炉里。摇曳的火苗吞噬了那些纸张,冒出青紫色的烟。 “钱、钱、钱······”他咬着牙,声音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般嘶哑,“我给你们烧得足足的!” 那一沓纸钱纷乱了任洲的视线。他站在黑伞下,看着愤怒的少年在雪中赤红了眼底,风雪嘶鸣中,像一只被抽骨拔筋的兽,泣出的都是赤稠红血。 作者有话说: 透明小作者 期待留言T T 第5章 葬礼后,顾梓楠渐渐变了。他不再会偶尔露出温暖又带点痞气的微笑,对身边发生的事迟钝又漠然。 任洲是对这些变化最敏感的人。 “阿楠?”他停了演算的笔,皱了皱眉叫身旁正撑着下颚出神的顾梓楠。 顾梓楠慢慢垂下头,眼里一片沉黑,低声说:“抱歉。你说什么?” 台灯的光打在他侧脸,形成了浅浅的阴影,像层浅浅的阴霾笼罩在他面上。 任洲手指微微蜷缩,强迫自己露出笑容说:“今天就到这吧。” 他看了一眼表,已经快九点了,回去又得挨任婕说一顿。明年就要中考了,任婕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监督他。 顾梓楠低低“嗯”了一声,任洲就急忙忙地收拾起自己的书本。桌子上混乱地摆放着两人的书本和练习册,他身边还摆着一大摞本子,有的看起来已经很旧了。 任洲边把文具乱七八糟地扫进自己的书包,边问道:“这是你的本子?” 顾梓楠已经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说:“顾禹城的。收拾出来把他那些保险柜什么的值钱玩意卖了。” 催债的信件一封封寄到邮箱里,顾梓楠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把任洲送出门外,看着对方难掩担忧的笑容,闭了闭眼,还是说:“以后你不用来了。” 任洲正摆手和他说再见,闻言微微瞪大了眼:“为什么?” 顾梓楠倚在门框上,表情淡淡的,深冬的风吹过他的眉眼,只余下刺骨的冷冽。他说:“不用你管了。” 不用你管。 任洲回到家里耳边还在回荡这句话。多么利落干脆的拒绝,甚至连理由都不用给。 “终于知道回来了!?”任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他的飘飞的思路。她看任洲傻傻地站在门廊里就一阵冒火,斥道:“赶紧去洗澡!还要做卷子!” 任洲垂着头答应了一声,放下书包上楼。 等泡在热水里,他渐渐放松下来,又想起顾梓楠已经好久没去上学。该怎么做才能帮阿楠呢?他皱着小脸,低低地叹了口气,把脸贴在膝盖上。 其实他过得也不好。 任婕和任丞年在他升初中那年就开始了分居生活。两个人的争吵不断升级,好几次结婚证都拿出来要去离婚。任丞年一再退让,终于是被任婕的强迫和歇斯底里逼到无法再维持这段脆弱的关系。他带不走任洲,只身离开了这座空洞的房子,每个月会打一笔钱。 任洲哭着求他不要走。 任婕狠狠地扯着他,说他如果选任丞年自己就去死。爸爸走的那天,任婕像疯了一样,一会拉着他控诉任丞年多么不是人,一会抱着他说他是她的命,一会又嘟嘟囔囔地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任洲害怕得浑身发抖,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呜呜地哭泣。他不懂事情怎么会恶化成了这个样子,任婕越发冰冷阴狠起来,有时候看他的眼神简直就像看仇人,让他胆战心惊。 她要求任洲在外面解释说任丞年只是去国外出差,逼着他不停地学习。 “啪!” 浴室门被剧烈地拍了一下,任洲吓得猛的抬起头。模模糊糊的毛玻璃门后,任婕那身深红色的睡裙很是扎眼。 “半小时了!”女人的声音尖利刺耳。 等任洲坐在书桌前打开书包找笔的时候,任婕嫌恶地皱眉:“我告诉过你放在笔袋里没有?又脏又乱!” 任洲垂着眼睛更着急地在包里摸索起来,怎么就是找不到那支铅笔了?明明有放进来的啊? 任婕劈手夺过书包,直接猛地往桌子上倒去。 稀里哗啦的,书本、橡皮、铅笔、水杯都从书包里滑落出来。 “在这里······”任洲微微弓着腰背,把铅笔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说道。 任婕却没有理他。 她的目光投在光滑的地板上——那里有一个刚刚从桌子上蹦下来的小物件,正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 是一个U盘。 * 顾梓楠不上学了。 他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全卖了,包括顾禹城和刘兰语名下的另外几座房子,抵了一大部分的债。 家里除了饭桌和床外,几乎什么也没了。偌大的一栋别墅霎时变得空荡荡的,打眼望去,竟有些可笑。 依靠着仅有的现金撑了一段时间,顾梓楠很清楚地意识到,再不去赚钱,这个家就要垮了。 他必须承担起责任来,谁也靠不上。 顾梓楠当机立断,去外面找兼职。他毕竟只是一个初中还没毕业的学生,四处碰壁。后来,他先是在快递夜间班干了一阵,发现没时间回去照顾爷爷奶奶,就又找了一个在工地搬砖的活,竟然被人举报,老板被狠罚了一笔,他一分钱都没赚到。最后只得在商店里当收银员,钱是少了些,可是能按时回家,也稳定。 他就这样断了学业,早出晚归,和任洲也没了联系。听奶奶说他后来又来过几次,等到九点就走了。顾梓楠听了也没什么反应。随他去吧,他想着,次数多了就腻了。 他缺课太多,学校里给家里来了电话。正巧那天超市里来了新鲜的龙骨,他割了好大一块准备给爷爷奶奶煲汤,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走在回家路上。 没想到刚到家,奶奶就流着眼泪迎上来。 “乖孙,你怎么能不去上学哇?钱奶奶会想办法,你得受教育啊!”奶奶佝偻着腰,才两个月过去,她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哭着,手一边抚摸着顾梓楠之前搬砖受伤的指头,“我俩这老不死的可不是净拖后腿了吗?” 顾梓楠听了这话,用力咬着嘴唇,齿列间尽是铁锈味。“奶奶!”他说,“我不用上学,我能养活你们!” 顾爷爷坐在沙发上也来了气,怒道:“胡闹!上学是儿戏吗?不上学哪来的出路?!” 顾梓楠忽然血气上涌,心头一阵怒意翻滚,他放下肉冲到房间里,把自己那些课本和练习册全都扔了出去。窗台上那盆小小的仙人掌也被蹭到,摇摇欲坠地跌下去,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小顾也只是个孩子呀T T 第6章 冬春换季间,顾爷爷的眼睛忽然恶化,本就看东西模糊的右眼忽然出现了黄斑,视力急剧下降。 老人病了也不说,直到在餐桌上失手打碎了碗,才终于被顾梓楠看出了端倪。顾梓楠攥着打工第一个月赚的三千来块钱,急急忙忙地打车陪爷爷去了医院。 他仓皇地等在医院走廊里,心跳都失了频率。 医生告诉他,爷爷的视力已经降到只能看清眼前的手指,错过了最佳治疗期。视网膜动脉阻塞恶化得太快,目前只能先服用血管**药物,等待合适的角膜做移植手术。 他付了一大半的钱买药,然后和爷爷回家。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爷爷的眼睛一直是他心里一块疤,顾禹城和刘兰语生前从来不为老人费心,他们不知道爷爷因为眼睛不好在村里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冷待,可是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自从搬来尚景苑,爷爷奶奶每天都说感觉身子轻快了,顾梓楠从来没怀疑过。他甚至天真地以为,换了这个环境,心情舒畅,爷爷会慢慢康复起来。 顾梓楠把头抵在车玻璃上,缓慢地思考着。做手术······先不说能否等到匹配角膜,做手术的钱······ “孙儿,不用治呀,”爷爷的大手扶在他肩头,“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指着看电视看报纸,别浪费钱了。” 顾梓楠勉强地笑,把爷爷粗糙的手攥得紧紧的。他说爷爷你放心,你孙子有办法。 二月,院子里的迎春花冒枝,医院里竟然真的来了电话说有合适的角膜。顾梓楠紧紧攥着话筒,低声问:“请问手术费用需要多少?” 听完那边的回复,顾梓楠闭了闭眼,半晌,在对方的催促下,他说:“谢谢······我们考虑一下。” 手术费两万多,加上后续的药物和治疗,起码要五六万。这在以往,也就是刘兰语随手拍一套餐具或者顾禹城一条领带的价格。 顾梓楠坐在客厅仅有的沙发上,木然地看着光线里飞舞的尘埃,把那本薄薄的存折打开又合上,反反复复。 他掏不出来这些钱。他撒谎了,他没有办法。 下午的时候,医院又来了电话,本来新鲜的角膜就是稀缺资源,不可能为了他们一直等着。 顾梓楠咬着牙根,恳求对方再等一天。他挂了电话,冲上楼去找地契。这座破房子已经没什么可稀罕,他要卖掉给爷爷治眼睛。 与此同时,几千米外,任婕拿着一个精巧的U盘走进了S市法院。 一小时后,S市法务部的特车出动,飞速向尚景苑驶去。这些穿着白衬衫、西服裤、脖子上挂着蓝牌的人在顾家的房子上贴满了封条,并且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顾梓楠刚找出来的地契。 顾梓楠像被拔去利齿的兽,赤红着眼抓住他们,嘶吼着要一个解释。 那高大的男人只像拂去灰尘一样甩开了他的手,睥睨着他:“顾禹城涉嫌诈骗贷款,以房抵押,这座房子依法回收。” 当听到任婕的名字从那人嘴里冒出来的时候,顾梓楠腿上虚软,狼狈不堪地几乎要跪下来。 第二天,医院的电话来了。不到一分钟的通话,顾梓楠指甲已经把掌心的肉掐得出血。 他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了“认命”怎么写。 ——————————— 贾御再次出现在顾家,已经是房子被封半个月后。那时顾梓楠已经找了合适的租房,预备下周就搬走。 天气渐渐回暖,傍晚时分,贾御穿着一件墨蓝色细条纹衬衣来敲门。正值早春,顾家庭院里大片的西府海棠在风中轻轻摆动,传来阵阵清冷的暗香。他瘦了许多,眼里尽是沉甸甸的暗色。 他一直等到顾梓楠回来。 见到他的那一刻,贾御放下瓷杯,说:“我们谈谈。”随后站起身来出了门。那门上还飘着半碎的封条,在风中摇曳。 顾梓楠跟着他上了车,发动时,他忍不住讽刺道:“顾禹城还尸骨未寒,你这是想登堂入室了?” 贾御转着上半身,一点不生气,单手打方向盘倒车:“你家有什么值得我登堂入室?破桌子破床?还是你这小屁孩?” 顾梓楠毕竟年纪轻,讲不过他,恨恨咬牙骂:“狐狸精!” 车子倒出来了,贾御一脚油门踩下去:“谢谢夸奖。” 等到驶上去郊区的公路,贾御才问道:“你把你爸保险箱卖了?” 顾梓楠一愣,不正面回答,反问道:“怎么了?” 贾御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茶色发丝在风中轻舞:“里面的东西你弄哪儿去了?” 路灯一闪一闪地打过顾梓楠的脸,时明时暗。“那些破本子?”他低声道,“本来想卖给收废品的,现在还在我桌子上。” 贾御低声笑:“蠢死了······那是账本!”他顿了顿,“不是那些。你把里面的U盘弄丢了,知道吗?” 刚刚他上楼翻看的时候,那本被挖空的账目凹槽已经空无一物。 从后视镜里看到顾梓楠眼底茫然的神色,贾御叹着气猛地刹了车。他转过身来看着被冲力引向前的顾梓楠,两个人凑得很近,贾御薄唇轻挑:“顾小少爷,仔细听着。从明天开始,你彻底没家了。” ——————————————— 任婕在法界“一战成名”。默默无名的小律师,竟拿到了最关键、最直接的证据,给倒塌的顾氏送上了最后一击。 顾禹城脑子聪明,年纪轻轻坐到CEO的位置,不免膨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把法律和规则视若儿戏。他的手伸得越来越长,就开始惦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钱。起初,他只是尝试小额贷款,很快就弥补上资金漏洞。几次三番,他沉溺在这种玩弄金钱的游戏中不可自拔,就像疯狂的赌徒一样,捏造了无数虚假项目,向银行申请了一笔又一笔巨额贷款。 他瞒着刘兰语,瞒着所有人,把自己的公司挖成了空洞。这也是他拼尽心思想要签下赵氏项目的原因之一:几十亿,足以弥补大部分亏空。 那一个小小的U盘,装载着几年来顾禹城非法骗取银行贷款的所有数据。其中大部分都经过了贾御之手,他无力干预,只是服从。 任婕不费吹灰之力,只需将已有的账目稍作整理和资料整合,一举之下就捣毁了顾氏和赵氏两家巨型公司。可怜赵氏一无所知、猖狂地并购顾氏,却陪了个血本无归,没个十年八年是别想再爬起来了。 初审材料提交完毕时,记者将一身正装的任婕层层围住。 她面上厌恶的神情倏然而逝,换上优雅得体的笑容,一一回应着他们的问题。 当被问到如何获得这种私密的资料时,任婕一笑,面容姣好,眼尾却带着挑衅的神色看向镜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她借儿子的手抓住了顾氏这块跳板,而且料定没有人会说出这个秘密。 ——————————————— 贾御一路开车将顾梓楠载到墓园。两人立在顾禹城的碑前,四下昏暗,遍地淡色的草尖和突兀黑石,偶尔一只鸟飞过,叫得戚戚的,令人背上发寒。 “你们的房子明天就要被拍抵出去,抓紧做准备吧。”贾御低声说,看着墓碑上顾禹城的照片,忽然口舌发干——一个活到中年的男人,就这么死了,轻而易举的。 顾梓楠想笑,却笑不出来。顾禹城给他们编织了一个巨大的、震慑人心的奢华梦境,等织网的人走了,只留下勾连着蛛丝的破洞烂户和幽幽坟冢、填不满的金钱与欲望。 贾御看了眼他的神色,淡声说:“我不瞒你,你爸的那些脏钱,我也吞了一部分。”他跟了顾禹城这些年,早已不再是初入社会的愣头青,若不从中捞些利,怕是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好在顾禹城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对他这些小动作并不怎么上心。 “你可以跟着我。”贾御直视着对方凶恶的眼神,掏出一根细烟叼在嘴里,“看在你爸供我读完大学的份上。” 顾梓楠晲着自己亲爹的小情人,想笑,但只发出了一个轻轻的爆破音。 “顾禹城死了,你想操控我?”顾梓楠偏了偏头,“你就是顾禹城一个玩物,不感激涕零,还妄图只手遮天?” 贾御看着比他矮一头的少年,他眼里那深深的鄙夷让他也莫名冒起邪火。 他伸出手攥着顾梓楠的肩膀,弯下腰来逼近他,没点燃的烟直戳在顾梓楠脸上。贾御眼里闪着寒凉的的光,嘶声道:“你爸是供我读了大学,可他把我当人么?我就是他的驴、他的马、他的狗。他想骑便骑,想用便用······”恨意翻涌,贾御眼底染了浓重的红色,手几乎要捏碎顾梓楠的肩骨。 顾梓楠吃痛,用力挣脱,这些日子的悲痛和疲倦在他肺腑里腾腾燃烧,烫得他一声怒吼,将贾御扑倒在地。贾御叼的烟掉了,两人滚在地上厮打,恨不得把对方抽皮拔骨,简直像两只野兽。间道上一时扬起凤尾森森、尘土细细。 顾梓楠虽然比同龄人壮实,终究不如比他大了近十岁的成年男人,最后被贾御摁着手骑在身上。他们在顾禹城墓碑前大闹一场,都还喘着粗气,一时间谁都没说话,静谧的墓园里只能听见不远处山上杜鹃泣血般的啼鸣。 顾梓楠忽然挣扎起来。贾御手一松,他就把胳膊遮到眼上。 “你说对了,”顾梓楠声音听起来很平稳,却隐隐发颤,“顾禹城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人。” 贾御骑在他身上,能感到他浑身都微微颤抖,知道顾梓楠是哭了。心下微微一叹,终究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虽然平时总冷着脸,胸腔里不还是一颗会疼的人肉心么。 他从顾梓楠身上翻下去,坐在地上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又在顾禹城墓碑上摁灭了。 “你可真他/妈是个老混蛋啊。”他声音嘶哑地冲四四方方照片里的男人说道。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 卑微在线等留言:D 第7章 漆黑的夜里渐渐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窗上,泛起温柔的轻响。 两个人灰尘仆仆地坐在车里,过了很久,顾梓楠慢慢启唇说:“我跟你。” 他一无所有。在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面前,顾梓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上天最好的恩赐是选择,可是大多数时候他发牌,人只有玩的份。他自己已经濒临死局,宁愿赌一赌。 贾御扭头看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对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车灯照亮的路,湿湿的额发被捋到脑后,鼻梁高挺,看起来成熟不少。 “好,”贾御一笑,发动车子,“不过明天你还得去参加庭审。” 顾梓楠闭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贾御开车来接他时,哑然失笑:“你把头发剪了?” 顾梓楠原本扎成小髻垂在颈后的长发消失了,直接剃成了利落的寸头,配着原本的浓眉高鼻,平添几分凶煞。他用手摸了一下扎人的头发,点点头,钻进了车里。 从此以后,他也不用长福气了。福薄命薄,他顾梓楠都认了。只是奶奶舍不得,特意留了一缕包起来。 去法院的路上,顾梓楠撑着下颚,看着窗外碌碌的人们和流动的车辆,忽然想起任洲。自从任婕提交证据立案开始,任洲就消失了,早出晚归,把他躲得彻彻底底。其实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借任洲八百个胆子,也不见得他敢偷了U盘交给任婕。 但终究和他脱不了干系。 顾梓楠轻轻阖眼。傻子,他心想,估计内疚得不得了吧。 他还未成年,法院不允许媒体进入,摄像机和手机也一律没收。庭审过程中,顾梓楠代替他那个已经躺在土里的爹,麻木地站在被告席上,听着任婕一项项列明顾禹城谎报的贷款用途。 法庭的灯光明亮到刺眼,邻居十年,他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任婕。 她的眼尾也有一颗小痣,和任洲一样。 她也是浅浅的双眼皮,眨眼的时候会有一道小褶子,和任洲一样。 她的脖子也细长白皙,和任洲一样。 任婕发言结束,忽然感觉芒刺在背。她扭头一看,那个寸头的高个少年正堂而皇之地打量着她,那目光深沉平静,却好似暗流涌动着丝丝暖意。任婕微微蹙眉,半晌嘴唇扭曲,露出了一个可怖的冷笑。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容:得意、骄纵、怜悯,毫不掩饰的恶意,还掺杂一点讽刺似的感谢。 顾梓楠被那一眼扫得背后发毛。往后半年,那张涂抹得白皙无暇的脸上,一个血意瘆瘆的微笑还常常把他从梦里惊醒。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出被层层包围的法院的,长枪短炮的摄像头都恨不得怼在他的脸上,周围闹得他两个耳朵嗡嗡直响,纷乱的说话声、辱骂声或者什么别的······是贾御给他戴上了口罩和帽子,护着他坐进车里。 直到驶出了三四条街,贾御才长出一口气:“全结束了。” 顾梓楠埋在兜帽里,手指冰凉。 回到尚景苑接了爷爷奶奶,贾御搭着方向盘问他:“你不和你那‘好邻居’告个别?” 顾梓楠站在车旁,回头看了看这座高大、奢华的别墅。一晃十年,真快,刘兰语他俩盼着几十年的风光、几十年的荣华富贵,顷刻付之一炬,无望了。 他立在庭院前的车道上,春日的风暖暖擦过面颊,海棠花在他瞳孔里层层叠叠,开得绚烂。 他想,任洲,让我自私一回。 你欠我的,你要记住了。 那天,丧家之犬一般的顾家小少爷连夜和爷爷奶奶随贾御离开了S市,一路向北。 他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 贾御在A市买了套一百三十多平的房子,三居室,他们四个住在一起。 顾爷爷和顾奶奶起初对贾御的态度不咸不淡的,好在贾御忙得很,一天除了睡觉的时候几乎不沾家,也没引起什么矛盾。贾御说是让顾梓楠跟着,其实是一直自己抗着养家的责任,也没安排顾梓楠做什么。顾梓楠不愿意跟着白吃饭,没几周就坐不住了出去找活干。 A市是临海城市,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港口上永远缺劳动力。顾梓楠跟着一群成年男人运货,搬油、搬海鲜等等,常常一晚上干下来身上都带着一股海上的味道。 顾梓楠赚到第一个月的钱时,犹豫了很久,决定交到贾御手里。 贾御那天回家早,那几个老狐狸精摁着他死命地灌,红的白的兑着掺,事儿才好不容易有了点苗头。他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压根儿不知道顾梓楠还背着他找了个活儿干,正翘着腿坐在宝蓝丝绒沙发上看表,门就从外打开了。 顾梓楠一看他坐在那,有点愕然,踌躇了一会儿就向他走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个信封。 贾御不动,吊着眼尾看了他一会,接过来轻轻一捏,笑了。 “值当吗?”他笑着,忽然皱了皱鼻子,一股浅淡的腥味直往鼻子里钻。本来喝醉了就头晕,给这味道一刺激,贾御难受得张嘴就呕。他喝酒从来不上脸,刚刚坐那脸白皙得和玉似的,这么一吐倒是把顾梓楠吓了一跳。他赶紧接了杯温水塞贾御手里,拿着拖把和消毒剂一阵清理,动作还小心翼翼的,怕把爷爷奶奶吵醒了。 贾御吐出来舒服了不少,披着西装外套杵在那看着顾梓楠给他清理。 “养你们我还是养得起,你要是想上学——”贾御忽然道,他茶色的发丝垂在耳后,已经很久没修剪过了。 顾梓楠正在往地上喷消毒剂,闻言慢慢直起身子,截住了他的话头,说:“我想问问,‘跟着你’ ,是被包养的意思吗?” 客厅的吊灯明亮无比,把两人脸上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贾御眼底暗流涌动,半晌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从那天起,顾梓楠被挂了个跟班的头衔,随着贾御四处跑。工地、酒宴、写字楼、欢场,他们见无数的人,签无数的文件,喝无数的酒。只要在外面,贾御简直就像变了个人,披着一层虚假的皮,长袖善舞,游刃有余地在各色人群里穿梭着,狼狈不堪都留在回家后。喝酒是谈事儿永远的主题,顾梓楠年纪轻,没资格给贾御揽酒,只能眼看着贾御给那些混蛋一杯杯摁着灌。其中有个老家伙就喜欢看贾御眼尾面颊绯红的神态,甚至逼得贾御有一次直接在厕所里吐出血,还是顾梓楠红着眼睛架着把他送到了医院去。 平生第一次坐救护车,顾梓楠听着刺耳的鸣叫声,手被贾御紧紧抓着。 贾御完全不清醒了,两颊酡红,只是用力抓着顾梓楠的手,喃喃地喊妈妈。 顾梓楠看着他那样子,竟然有点莫名的心酸。 那段艰辛的日子熬过后,贾御的生意越做越大,先是从小的酒吧水吧做到综合性的商场,又开始拓宽地界,一直做回到S市去。他们回去的那天,贾御一个人在墓园里喝了几杯梅子酒,然后把剩下的全都倒在顾禹城墓前。 “臭老头······没想到吧,”他穿着薄薄的花衫,面色融在一片落日的金黄中,腰线被夕阳勾勒得纤瘦柔韧,“你给我在底下好好看着。” 作者有话说: 回忆结束 第8章 时间齿轮飞速向前滚动,转到二零一九年。 昏暗的酒吧后巷里,顾梓楠穿着一身暗红云纹黑底制服,手臂猛然发力,将一袋巨大的厨余垃圾丢进半人高的垃圾桶里。 修长的手指上沾了点甩出来的汁液,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身想进去洗掉,却被立在身后的任洲吓了一跳。 “*!”他低骂一声,看着任洲那张苍白阴沉的脸,更加烦躁,“滚开!”他紧皱眉头就要从任洲旁边跨过去。 任洲却微挪一步,仍旧挡在他面前,带点怯怯地说:“阿楠······” 顾梓楠真火了,他厌恶听到这个称呼,当下眼底腾起凶狠的怒意,将沾了脏臭汁水的手慢吞吞地擦在任洲干净的校服上,勾唇笑道:“听说任少爷有洁癖呢,这下可以滚开了吗?” 顾梓楠眼睛生得漂亮,眼尾上挑,浅棕色的眼珠里有剔透疏离的光,俯视人时却带着可怕的威慑,一丝温度也无。 任洲神情骤变,这才惊恐地后退一步,避免顾梓楠继续弄脏他的校服。 顾梓楠抱臂立在那儿,看他张皇失措地躲开,冷嗤一声,狠狠地掼上了酒吧的后门。 任洲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他站在窄窄的巷子里,只能嗅到酸臭的垃圾味道,桶里渗出的那些腐水似乎都朝着他所在的地方流过来,带着淙淙的恶臭和脏污,就快要淹没他。 他强忍着疯狂涌上喉咙的呕吐感,将被弄脏的校服揪离开身体,拔腿地向外跑去。 晚上洗澡的时候,任洲几乎将自己那块被触碰到的皮肤都搓得破了皮。校服他直接扔掉了,反正还有好多件,不怕明天上学没得穿。 他咬着嘴唇,使劲搓洗着自己白皙的胸脯,足足十多分钟才感觉好了一些。 是他的错,他不该招惹顾梓楠的。 第二天早上任洲准时在五点起床,先完成了任婕给他布置的所有学习任务,才开始吃早饭。 精准对称的骨瓷四色螺旋花纹盘上只有一颗水煮蛋,两片吐司夹菜叶和番茄,外加一杯纯榨的菠菜汁,摆盘精致得像用尺子测量过。任洲在任婕的监视下把它们吃的一干二净。离开家门前,他伸手想从鞋柜上的收纳盒中拿一块巧克力,却被任婕一下子摁住了。 “不行,昨天吃过了。”任婕毫无感情地冷声道,仿佛电子设备里的机械女音。她指了一下柜子里的黑色皮鞋,“今天你们升旗仪式,穿那个。” 任洲垂下头,微微抿唇,顺从地换了鞋。 直到走出离家一条街,任洲才放松下来,肆意地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如果让任婕听到他这样不加压抑的吸气声,又要用那种冰冷嫌恶的目光看着他了。 才六点,街上的车不多,任洲几分钟走到学校,就俯在自己的桌子上开始预习。 一上午,任洲麻木地听课、刷题,除了上厕所什么别的事也不做。 等他从书中抬起头来,才发现班里已经空无一人。午休时间到了,所有人都跑去了食堂。任洲慢吞吞地站起来,提着自己的便当往楼上走。食堂的人太多,只是来回就要花将近七分钟。“浪费时间”,任婕肯定会这样说。 所以他选择在天台吃午饭。 楼顶空气总是很新鲜,还有一片湛蓝得欲流下来的天空,远远地隔离开那层浮尘的人世。任洲走进玻璃房,才发现竟然已经有个人坐在那里了。那人把长腿翘在木桌上,外套没有拉拉链,随意地散开在身侧,被微风鼓吹得像一只要起飞的白鸟,脸上还盖着一本书,看起来是睡着了。 任洲盯了一会那人放在桌子上的脚,转身离开。 身后的人恰巧醒了,微眯着眼,茫然盯了一会从玻璃房里透进来的阳光,才把那本历史书夹在小臂和腰线中间站起身来。他腿长手长,闲云野鹤一样走了几步就追上了准备下楼的任洲。 任洲刚嗅到一阵皂角香气,一个冷冷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喂。” 他愕然转头,顾梓楠正从上而下地俯视着他怀里的便当盒,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唇角,“便当?” 光线充足,顾梓楠能看到任洲镜片上反出自己的身影,还有背后广袤的湛蓝天空。 “妈宝。”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嘲讽,顾梓楠悠悠然地从楼梯蹦跳而下,丝毫不在乎会不会有在午休的学生被吵到,没几下就消失在任州的视野中。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任洲一点也没有生气的神色,转身回玻璃房,先用消毒湿巾擦了两遍桌子,才坐在顾梓楠刚刚坐过的位置开始吃饭。 同校好几个月,虽然在同一栋楼的不同楼层,两人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不同于第一次遇见的那种惊愕和狂喜,任洲现下只是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最近是招了什么邪,动不动的就常常见到顾梓楠。任洲嚼着盒子里几乎毫无味道的蔬菜,记忆猛然又跳回到上周那晚—— 星期四的晚上,所有学生都在教室里自习。任洲是特例,每天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都要去上课外辅导,所以已经背着书包站在教学楼下面等司机的车。他正抬起手腕看表,忽然听到教学楼旁边的停车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学生们的自行车都停在那里,任洲微微蹙眉,想着会不会是偷车贼,便走了两步,小心地探头看过去。 隔着满墙绿油油的爬山虎,任洲在昏暗的光线下眯了会儿眼。等适应了光线,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站在暗处的两个人影,是个长头发的女生,正仰着头冲靠在墙上的高个男生说着什么。男生好像不为所动,女生忽然踮起脚来—— “哗啦!”一声响动,在安静的车棚里尤其明显。 任洲吓得肩膀一缩,低头看着脚边被自己碰到的自行车,尴尬的要命。夏日晚上的风清热地吹过来,顾梓楠往那处看了一眼,对一脸愤懑的女生说:“你先回去吧。” 那女生丧着一张脸,来回看了看,终究还是一甩卷卷的长发,转身离开。 她走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扑在顾梓楠脸上,他厌烦地皱了下眉,用手在鼻尖扑扇了两下,赶走那股腻人的香气。 任洲正扶起车,一双长腿就迈到他面前。 “顾,顾梓楠。”任洲有点结结巴巴地唤了他一声,虽然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眼下也知道是打扰了顾梓楠和那个女生。 “哎。小少爷,”顾梓楠应着,恶劣地笑,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你怎么净坏我的好事儿呢。” 任洲眨了下眼睛,低声说:“对不起。” 顾梓楠哼笑:“对不起就完了?” 任洲才到顾梓楠的肩膀,又不敢抬头,一个劲盯着他胸前的校徽看,半晌才说:“那,那你想······” 还没等他说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住了话头掏出来一看,是司机打来的。 顾梓楠看他说着话就拿出手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头冒火。 他劈手把任洲的手机直接打在地上。任洲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他身上,而且因为愕然,这次直接投在了他的脸上。顾梓楠看着任洲那惊讶的神色,得意地扬扬眉,“你以后得补偿。” 任洲抿唇,顺从地点了点头,俯**去捡手机。 顾梓楠已经走开了,用手抓住车棚边的铁栅栏,脚下蹬地,劲瘦的腰间肌肉提起,轻松地翻过了学校的禁锢。 任洲一个折身捡手机的空,顾梓楠已经在栅栏外了。他看着任洲一脸震惊的样子,皱眉道:“敢告诉别人,小心我扇你!”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自己说过话。看着顾梓楠结实的臂膀,任洲忽然感觉嘴巴里发凉,猛地点了点头。 顾梓楠冷笑一声,转身走开了,他身高腿长,很快消失在任洲的视野里。 等任洲坐上车,段叔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足足比他们一开始约好的时间晚了十几分钟,可是听任洲一连声地道歉,也不好说什么。 任婕给新换的雷克萨斯在路上平稳地行驶,路灯在车身上打出漂亮的流光线条。段叔在任家开了四年多的车,基本上市面上各种高档车都摸了个遍,也不得不感叹这车子性能太优秀了。等转过学校地段的路弯,顾梓楠高大的身影忽然从窗边一闪而过。学校里三个年级的校服都是不同的颜色,那一身蓝白相间、没拉拉链的模样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段叔也看到了,拿眼睛在后视镜斜了一下,一边开车一边啧啧道:“什么学校都出败类啊,才高一就逃课。”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少爷可别和这种人打交道,学坏了了不得。” 任洲垂了头,手指摁在布满碎纹的手机屏幕上,嘴唇轻轻嗫嚅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是这样的。顾梓楠,他是个很好的人。 或者应该说,曾经是个很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好冷的文 哈哈哈 第9章 任洲上完课出来的时候段叔正坐在车里嚼口香糖,百无聊赖地刷着视频,不时跟着笑两声。 已经过了十一点,任洲被沉重的书包压得难受,向上顶肩挺挺腰,衣服摩擦出刷拉一声。段叔这才看见任洲正站在窗外,赶紧摁了一下/身侧的按钮,车门向一边缓缓滑动开来。 任洲坐上去的时候,一个想法忽然略过脑海。 就是因为不用碰车门,任婕才会买这辆车吧。 车子快速行驶在柏油路面,任洲连着学了好几个小时,脑子都要转不动了,呆呆地望着窗外。 路过市中区的时候,车子停下等红灯。街边一片纷繁蓦然入眼,许多打扮得精致漂亮的年轻人夜生活刚刚开始,不少人从车子旁边经过时都会回头看两眼。任洲对那种黏腻的眼神感到厌烦,便扭过头去。街对面各种打着跃动灯牌的商铺中,一家叫‘深浅’的店面用的是清冷的冰蓝色,倒显得尤为特殊。 任洲不由得盯着那家店看了一会。 突然,‘深浅’的大门被推开了,走出来几个高个子的男人。任洲本是无意一瞥,忽然又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看:打头的那个明显是顾梓楠!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晚风一起,棉质衣料就贴服在劲瘦有力的腰肢上。那件校服外套被随意搭在肩膀上,他右手提了瓶酒,瓶身在灯下闪烁着剔透流转的光。 走在后面的一个男人向前蹦了两下,勒住他的脖子说着什么,那是个很亲密的姿势。顾梓楠一脸不耐烦地挣脱开来,然后把校服从脖子上揪下,团成个团攥在手里。 没等任洲再看下去,路灯由红转绿,段叔一脚油门下去,车子迅速驶离。任洲随着扭头,眼看着顾梓楠在视野里逐渐消失。他忽然有了似曾相识、猛然下坠的感觉,仿佛是过山车坐到了顶部,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向下、向下—— “任洲!”尖尖的女嗓,刺得任洲还没睁眼就蹙起眉来。 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就拍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却足够让他清醒。 任婕穿着一身黑绸缀金丝的长裙,正冲着他冷笑,“你知道几点了?”她苍白的皮肤从黑色领口露出来,像滑腻的白蛇钻出洞穴。 任洲能感觉到自己被突然叫醒后猛烈的心跳。他戴上眼镜,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刚刚过五点。窗外甚至还没有亮起来,整个城市仍沉浸在朦胧阴晦的晨光中。昨天手机摔坏了,没有闹铃,他忘了。 任婕嘴角轻轻**,法令纹游走在脸颊两侧。她立在那,把她唯一的儿子牢牢锁在瞳孔里。 * 中午的时候,任洲又在便利店碰到了顾梓楠。 他个子高,排在队伍里,明显得很。任洲看到他的时候,他前面两个女生正打打闹闹,不小心胳膊就捣 着了他,回头来道歉。 顾梓楠穿的仍是件黑色短袖,微垂着头,鼻梁高挺,皱起眉来在眼下落浅浅的阴影。配上利落的板寸头,很吓人。那女生吓得声音细如老鼠,快速地道了歉就扭过头去付钱。 好巧不巧,顾梓楠抬起头来,看到了一脸苍白的任洲。 他的眉心蹙得更深了,伸出手来,隔空点了一下任洲,是让他在那等着的意思。 任洲微退一步,肩膀都缩起来,转身就走。 可惜还没走几步,立刻就被顾梓楠撵上了。 “蹿什么?”顾梓楠语气不善,本来昨晚就没睡好,看着任洲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 任洲低着头,不答话。 “我看你买什么。”顾梓楠伸手就去掏任洲裤兜。 任洲吃惊地低叫一声,伸手去阻拦。顾梓楠的动作更快,一下子就伸进了他宽大的校服口袋。 等顾梓楠窸窸窣窣地把那块草莓味的巧克力从贴着任洲腿侧的口袋里掏出来,任洲的耳垂都涨红了。 “噗,”顾梓楠哼笑,“小少爷喜欢吃这种东西?”他捻着那块巧克力,阳光从树叶中筛在他脸上,眼前金光闪闪,令他怔愣了一瞬,半晌他才说,“······是我忘了。” 这句话后,两人忽然陷入沉默,只能听见夏末有气无力的蝉叫。 任洲垂眼看顾梓楠手里拿着的面包,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蓦然说道:“别玩到那么晚。” 顾梓楠低头看他,“什么?” “早点回去照顾爷爷奶奶。”任洲咬了下嘴唇,还是把话说完了。 顾梓楠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一层薄薄盔甲慢慢覆上他的眼,疏离的寒光在眼底流转。他冷笑一声:“别假惺惺。你要是这么善良,之前还会把U盘给你妈?” 说着,他抬手一抛,那块粉白包装的巧克力就进了垃圾桶。 顾梓楠用眼角睨了一下任洲。提到这事,对方的神情就像凋谢的花儿一样沮丧下来,却没说什么。 可是当他抬腿离开的时候,任洲忽然在他身后提高了声音说道:“补偿了你就可以早点回家吗?” 顾梓楠脚下不停,任洲只能快走两步跟在他身后。 “补偿了你就早回家吗?”他不死心,还在问,丝毫不在意路上其他学生投过来的目光。 顾梓楠像是烦了,终于止步,微微偏过头,居高临下地勾起唇角,“我考虑。” 说完,他把任洲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学楼。 任洲木木地立在那里,这场景太过熟悉,仿佛回溯到了一年前。 那时候顾梓楠也是毫不留情地离开,把他留在原地打转,连一声简单的再见都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比较短小 今天活动到九点半才结束 第10章 因为顾梓楠一句轻飘飘的“我考虑”,任洲决定认真“补偿”。 大课间间隙,任洲从八卦的同位那里问到了顾梓楠的女友名字,趁着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他三阶一步地爬上楼。慢班的学生大多数都悠闲地在走廊靠着聊天,不像快班那样紧张。任洲谨慎地在人群中穿梭着,维持着和旁人的距离,等到了七班门口,闷着头和站在门前的几个女孩子说:“麻烦叫一下你们班的陶安冉,谢谢。” 那几个女孩子看他都快把头埋进胸口了,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其中一个走进班里去喊人。 陶安冉正翘着腿在后排补口红,被猛地叫一声,嘴巴立刻涂成了不对称的,她气得骂道:“哪个孙子!” 人还未出,就闻到浓郁的香气。 任洲微微蹙眉,向后退了一步。 “你找我?”陶安冉抱着双臂,孤疑地眯起吊起的丹凤眼。 任洲点了点头,“麻烦你件事,再亲顾梓楠一次。” 声音不大,却被周围的学生听个清清楚楚。再加上站着级花这等风云人物,很多人都把视线转移到两人身上。 陶安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阵,染红的长指甲勾着自己卷卷发尾,忽然噗嗤一笑。 “滚!”她毫不客气地斥道。 事情传到顾梓楠耳朵里的时候,他正把历史书盖在脸上睡觉。昨天店里换班累得他不轻,好不容易逮着自习补觉,现在谁要是来叫他,他一定扭断那人的脖子。 偏偏就是有不怕死的。 “楠哥!你情敌出招奇特,这是让你一个吻啊?太刺激了太刺激了!”章宇摁着他肩膀左摇右晃,那本历史书直接滑落到地上,露出一张眉目俊朗的脸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冰凉的视线投在章宇脸上,吓得对方一个哆嗦。 “哈哈哈,楠哥好眠,好眠啊······”章宇讪笑,向门外缓缓退去。 顾梓楠腾身而起,把章宇摁着锤了两拳,才懒洋洋地问:“什么情敌?” 章宇又和倒豆子一样把事情转述了一遍,听得顾梓楠额头直冒青筋。 所以说,任洲的思想,简直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顾梓楠胳膊松松向后搭在栏杆上,眯起眼睛,气得一笑。 任洲还是任洲,一点没变。 无论是甜食还是一根筋直来直去的性格。 事件不断发酵,可两个当事人都没有要出来解释的意思。晚自习下课,顾梓楠和往常一样翻出校门,没走出多久就发现那辆悄悄尾随在自己身后的车。 不是段叔车技不好,而是车子实在太显眼,穿梭在人潮中,用龟速畏畏缩缩地行驶着。 和任洲一样,腻腻歪歪的,烦人。 顾梓楠不耐烦地蹙眉,不明白任洲这又是玩什么花样,加快步子走进商业街拥挤的人潮中,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任洲在车里急得不轻,当下就让段叔停车,他要下去追。 段叔愁容满面,“小少爷,我求您了,咱别在任姐面前耍这些心眼子成吗······”今晚约好的课因为老师家事临时取消,趁着任婕今晚上和法律界几个长老有酒筵,任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来逮顾梓楠回家。 眼下,他不顾段叔的好声劝服,一步从车上跨下来,双手抓着书包带向‘深浅’一路小跑。 顾梓楠发现车已经被甩掉了,略有些得意地挑挑眉,推门入店,完全没发现身后那个像仓鼠一样颠颠儿跑过来的任洲。 不过任洲在门口就被拦住了。 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人用手指了一下“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牌子,就不再搭理这个瘦巴巴的高中生。任洲也不恼,闪开门口站着等。 不断有打扮前卫的男男女女从他身旁经过,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地往任洲鼻子里钻。他刚想站远些,怕任婕回去闻出了味道,就被一只冰凉的手从后环绕着捏住了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任洲面前是‘深浅’巨大的玻璃窗,他的脸就反射在冰蓝色的窗面上。 那手上的凉意像深层冻冰下的寒水一样蹿进身体里,任洲难受得挣扎起来。 身后那男人凑近,鼻息扑在他耳际:“跟我走。” 他的声音轻幽又带着沙意,缓缓贴近,脸也在玻璃上浮现在任洲肩头。那双漆黑的眼正吊着任洲,面上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仿佛一只悄无声息圈起猎物的蛇。 作者有话说: 准时更新!想看评论 ! 第11章 这样的眼神让任洲觉得熟悉又畏惧。 分毫不差地、目标性极强将他锁在冰冷的瞳仁里。 那手看似柔若无骨,却捏得任洲生疼。他惊恐地偏过头去,那男人茶色的发尾就在他脸上飘过,带起一阵麻酥酥的痒意。两个人凑得很近,任洲都能看见对方细细瞳孔里的自己,一脸恐惧的神色,宛若待宰的羔羊。 顾梓楠从店门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贾御!”他喊了一声,冷冷的。那蛇一般的男人就抬头看向他,眨了下眼,面容上的寒意破冰一般,微微笑道:“小楠。” “酒到了,你进来确认一下。”顾梓楠对他说。 “哈······”贾御轻轻叹气,轻声说,“下次再来玩吧,任洲。”他纤长的手指从任洲下巴触碰到肩头,又滑过胸口,捻起那枚胸牌一看,然后悠然走上台阶,进了店门。 门口只剩下任洲和顾梓楠两人。 顾梓楠穿着店里黑色压红云暗纹的制服,领口的两颗扣子敞开着,露出少年清晰流畅的锁骨和肩线。隔着几层台阶,他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任洲,半晌道:“至于么。” 任洲愣愣的,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在发抖。”顾梓楠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勾起一边唇角,眼底流淌着凉意,“都跟到这了,你还怕什么?” 正巧几个叼着烟戴金链子的男人要进店,顾梓楠侧身一让,顺势走下台阶到任洲面前,把他和那群人隔开了。 顾梓楠长得高,一米八多的个,影子完全罩住了任洲。他垂眼看任洲抖个不停的肩膀,面沉如水。 “我不怕。”任洲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着不那么颤抖,其实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 任洲又清了清喉咙,其实刚刚顾梓楠走过来的时候,他被夺走的呼吸好像又回来了。熟悉的皂角味清淡地流淌在空气中,打散了那些媚人的香气和冷意。 “我补偿过了,你九点之前一定得回家。”任洲抬起头来看着顾梓楠的脸,认真说道。 顾梓楠觉得任洲简直不可理喻,追到这就为了说这么句屁话?他挑了一下眼皮,冷嗤一声,转身就走。 “顾梓楠!”任洲急了,跟在他身后叫,“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手都碰到门把了,顾梓楠又转过身来,漠然道:“第一,陶安冉不是我女朋友。第二,我是让你补偿我,和她有半毛钱关系?第三,接妈宝的车来了,我劝你赶紧走,别挡了我们店里财道。”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店门。 任洲扭过头去,果然,段叔已经等不及,把车开到了门口,还打着刺眼的远光灯。 他没法进店,只能上车回家。刚一坐进去,段叔就开始絮絮叨叨,从被发现的后果一直说到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这份工作养活······任洲任由他说够了,才有气无力地嘱托道:“段叔,今晚上的事就你和我知道,行吗?” 段叔听他声音低得很,料他现在也听不进去旁人说话,答应了一声就专心开车。 —————————— ‘深浅’店里,贾御从储酒室出来,顾梓楠已经等在门边。 贾御不紧不慢地抽了顾梓楠胸口前掖的丝帕擦过手指,茶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小揪垂在颈上。 “有事么?”他声音轻而沙,在只有两个人的走廊里飘荡着。 “别动那孩子,”顾梓楠抿唇道,“他是任家的小少爷。”对任洲的这个称呼让他觉得舌尖发烫,忍不住蹙了下眉。 “哦——任家。”贾御转过身来,价值不菲的丝绸衬衫在灯光下有透亮的光,“任丞年早就和他老婆离婚了,我还怕他么?”他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睨着顾梓楠。 顾梓楠手指收紧成拳,贾御的手段他是最知道的,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明枪暗箭难防。从十四岁他跟着贾御混,眼看他平地起高楼,凭着跟父亲身后那么多年学到的本事一直做到现在,打造了‘深浅’和一众娱乐消费场所,没见贾御栽过大跟头。 他是一条盘踞在黑暗中的蛇,披着纯白无暇的皮,窥伺着,逮到机会就要狠狠咬你一口。 “别上火呀,”贾御淡笑着瞥了一眼顾梓楠的手,细长的眉微微挑起,“你看,这不是你刚才想威胁我,我一时来气了么。” “一个书呆子,我还不至于稀罕上了。” 贾御轻飘飘地说完,将丝帕仍旧塞回顾梓楠胸前,离开了酒吧。 顾梓楠立在原地,过了一会才吐出口浊气,缓缓放松靠在走廊上,听着一墙之隔人们欢腾举杯相碰的声音、驻唱的歌声、吧台响起的铃声,眉目间含着浅浅的疲惫。 —————————— 紧赶慢赶,坐最后一班公交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略显破旧的五层居民楼只有一个窗口还亮着灯。 顾梓楠扭开门锁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 “奶奶,我不是让你早点睡,别等我吗。”他扭着门锁扣上门,生怕出了大动静吵醒爷爷,压着嗓子对候在客厅的奶奶低声道。 顾奶奶的头发全白了,她由着孙子拉着她回床上躺下,吸了吸鼻子,摸着顾梓楠的头,“乖孙,给你炖了冬瓜丸子汤,别忘了喝。” 顾梓楠垂着头,温顺地嗯了一声,细心地帮奶奶把被子掖好,才走出房间。 七十平米的小房子,三个人在这里生活。好在一切物什都收拾的有条不紊,窗明几净。茶几上的鱼缸里,几条金鱼甩着漂亮的尾巴游动着。才过去两年,顾梓楠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那两百多平的房子里度过的时间,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呢。顾梓楠把擦完头发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木然地盯着墙面。寂静的客厅里,手机一阵声响,是这个月的工资到账了。 多可笑,即使恨得入骨,还要为了这些铜臭拼了命地生存。 作者有话说: 第1 章 流氓和学霸的级花争夺战让陶安冉风头大出,乐得她每天梳妆打扮的时间都增加了不少。她逮着下课十分钟就往顾梓楠那跑,想趁此机会把他一举拿下。 听到后门那一声声猫叫春一样的呼唤,顾梓楠烦的皱紧了眉头,暗道任洲可真能给他找事。 “我爸从瑞士寄回来的护肤品,一套就上千呢啊,我给你拿了一盒。” 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顾梓楠漫不经心地靠着栏杆看楼下踢球的人,淡淡道:“不要。” 陶安冉被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毫无尴尬神色,仰着妆容精致的脸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约会?” 顾梓楠眼睛微眯,敏锐地捕捉到一众穿校服的学生里,那个熟悉的瘦弱身影走上操场,一个人在角落孤零零地站着,被旁人的热闹晾在一旁,像一颗不起眼的粟米。顾梓楠皱眉,刚想转身,却被女生扯住了胳膊。 “我问你话呢!”陶安冉看出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变得有些着急起来。 顾梓楠被女生的长指甲刮了一下,第一次把目光投在了她脸上,那样冰冷,让她呼吸一窒。 “陶安冉,你知不知道我都懒得揭穿你。”顾梓楠薄唇勾着一个疏远的弧度,浅色的眼瞳里仿佛空无一物,“别把你的虚荣心和我捆一块儿,恶心。” 顾梓楠眼底闪着暗光,衬着利落的板寸更显凶煞。他向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也没什么正义感,忍了陶安冉在年级里生龙活虎、瞎编乱造了这么些阵子,已经到了极限。撂下话,他也余光都不屑分给陶安冉,直线往回走。 “那你帮我干什么!”陶安冉在他身后大叫,掉面儿的感觉让她暴躁不堪,多少女生暗恋顾梓楠却一点回复都得不到,那天晚上难道还不能证明她是特殊的? 顾梓楠脚下一顿。 —————————— 那天晚上他下班,路过商业街的巷口忽然听到打电话的声音。那女生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就不能陪陪我吗!我他妈的不要钱了行不行!” 熟悉,太熟悉了。这句话。 顾梓楠愣住,小时候,他也多少次地这样拉着那两人的衣角苦苦哀求过,却被连哄带骗地送回奶奶家里。 在那段尘封的黑色记忆即将破开闸门湮没他之前,顾梓楠猛地甩了一下头,继续向前走去。 几个大汉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地蹭过来,拐进巷口消失了。顾梓楠避闪过他们,木着脸继续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梭。 没走出多远,他忽然眉尖一跳,转身折返。 —————————— 那晚上究竟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那句话耸动了他的同情心?顾梓楠漠然想着,他还有这种东西吗?他身上难道还有多余的热度能分给陌生人? 陶安冉看着顾梓楠停步,面上逐渐浮现喜悦的笑容—— “我后悔了。” 顾梓楠转过头来,露出一个为难的笑来,面容中流动着几分讥讽的神色,“所以——滚。” 这个字,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陶安冉。当下也不知道是帮谁撒了气,顾梓楠身上忽然轻松起来,耸耸肩膀就进了教室。 陶安冉手指紧紧抓着礼物盒,将包装都捏的皱皱巴巴,浑身发抖,眼睫上逐渐沾了湿意,晕开在眼角。 顾梓楠说得没错,她其实也根本没有多喜欢他,只是单纯喜欢被关注,被留意,喜欢那些目光深深浅浅地投在自己身上。可是陶安冉发现,她愿意靠近他的原因,是她能从顾梓楠身上找到熟悉的东西。 她还能清楚地想起顾梓楠挥拳时鼓起的肌肉线条,还能想起他把她护在后面的宽阔脊背,还能记起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皂角香,是和她混在一起的男生身上都没有的干净味道······ 最重要的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是没有被珍惜地爱过,那种独自在午夜梦回舔舐伤口的兽类。 ———————— 晚自习的时候英语老师突然加测,顾梓楠连蒙带猜地交了卷子,赶紧下楼往车棚跑,晚了贾御又得逮着机会扣他钱。 他手搭上栏杆,利索地翻过铁栅栏,才看到隐在灌木丛后的任洲。 任洲看他轻松落地,左手食指推了一下眼镜,右手扶着一辆——两轮的——山地车? 夜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顾梓楠瞥了他一眼,把手插进裤兜,面不改色地向前走。 “我现在自己骑车来回!”任洲看他淡定如斯,跟在身后说。 顾梓楠转身,冲他挑起一边地眉毛,似乎在说:所以呢? 任洲抿了抿唇,小鹿一样的眼睛扑闪了几下。骑自行车上下学对别的学生或许是普通到日常,可是这也是他和任婕讲了很久才获得的机会。被封闭了太久,他甚至忘记了这种事根本没有什么可炫耀的。 见任洲说不出话,顾梓楠转身就走,步子又大又快。 任洲赶紧骑车追上,控制着速度跟在顾梓楠身后。自从任丞年和任婕离婚,他也很久没骑过车了。 “白痴。”一声低斥,让任洲一懵。 他愣愣地垂头看,顾梓楠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把住他的车把,给他扭正过来。刚才一出神,车头都歪着朝马路牙子去了。 一声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梓楠就撒开手偏过头去:“骑这么烂还买这么贵的车。” Nicolai最顶级的手工铝合金自行车,低调却奢华的红黑暗色,性能极佳。但对于一个高中生上下学来说,昂贵得可怕。 车子是任婕选的,任洲根本没得挑,他也不知道这车子值多少钱,只是连着被顾梓楠看不起,心下也委屈,张嘴就说:“给你骑。” 说者无心,顾梓楠听在耳朵里却别有一番味道。 他讥讽一笑,“有钱的少爷真是任性又随便,”顾梓楠立在路灯下,脸被灯光打得半明半暗,“从吃剩的桌子上扫些面包屑喂狗吃,心里也很有成就感吧。” 他话说得狠绝,任洲到底还稚嫩,脸上的表情渐渐冻住了,愕然又惶恐地仰头看着顾梓楠,倒像只被主人莫名踹了一脚的小狗。 路灯下,任洲平时藏在镜片后深潭般的眼睛像是被搅动了,水粼粼湿漉漉地泛起了光。顾梓楠看了一阵烦躁,转身就走。 这次身后没有了车轮碾压地面的轻微声响。 然而过十一点半,顾梓楠从店里出来丢完垃圾,一个转身,任洲竟然就出现在他身后。 “*!”一句粗口直接爆出来,昏暗的酒吧后巷里,任洲略微快速的呼吸声尤为明显。他下了课一路猛骑赶过来,生怕错过了顾梓楠下班。站在大门口他又不敢,只好在这条顾梓楠回家必经的小巷等着。 眼见顾梓楠骂着要从他旁边经过,任洲有点害怕地低声叫了一句:“阿楠······” 一个简单的称呼,却仿佛从陈年腐臭的烂泥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将顾梓楠攫住。那些晦暗的回忆迅速闪回,带着暴烈的血色,几乎顷刻之间点燃了顾梓楠的怒火。 他眼底染着剧烈的恨意,将那沾了脏污汁水的指尖抹在任洲身上,面上却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薄唇轻启,用温柔到溺人的声音道:“听说任少爷有洁癖呢,这下可以滚开了吗?” 最伤人的话,那个字兜了一圈,竟然又让他用回在任洲身上。 任洲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他抖得像待宰的羔羊,鼻尖能嗅到腐烂的味道,终于还是忍不住退了一步。 顾梓楠冷哼一声,狠狠擦过他肩膀,将酒吧后门重重地掼上。 任洲立在垃圾桶旁,被刺激得胃部狠狠收缩。他猛地转身向巷口跑去,扶到自行车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混蛋,拿他早就知道的弱点攻击他。 他俯在车把上,无声地嘟囔道。 再也不是他的阿楠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打赏!今晚没啥事,蹲个评论区 第13章 一连几天,任洲都掐着时间过来找顾梓楠。他也不巴巴地凑上去,就不远不近地跟到‘深浅’外面,然后去上辅导课;下了课,他就妄图尾随顾梓楠回家,却一次都没成功过。 顾梓楠从一开始的叱责厌烦,已经变成了直接无视。反正那辆负责接送的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也出不了什么事。再说任洲基本上都是在几个人多的路口就被他利索地甩掉了。 任洲虽然情商不太高,脑子还是好用的,被甩了几次后就留了心眼。 这天晚上,终于在个七扭八拐的巷子里被他重新找到了顾梓楠。 避开外面明亮的灯光,顾梓楠把背上的双肩包拿下来,拉开一道缝让对面的男人看。 那缝隙太小,任洲探着头也完全看不到包里的东西。 男人扒着看了一眼,笑道:“行了,你的货我放心。” 顾梓楠把包一抖,“里面还有拉图。”贾御这个月进了不少高级货。 那男人取了包里的东西,里面一阵脆响。他拍了一下顾梓楠的肩:“知道知道,加钱,这个数昂。”男人竖起五根手指,笑嘻嘻地离开了。 顾梓楠右手提着已经空了的书包,看着身前被人喷涂得乱七八糟的墙面,半晌没动,忽然冷道:“还不出来吗。” 任洲一怵,有点窘迫地从他身后冒出头来,问:“你刚刚给那个人卖的什么?” 顾梓楠嘲弄地笑,“小少爷,别管闲事这句话听过吗。” “这哪算闲事······”任洲有点着急,伸着脖子往书包里瞅。 顾梓楠不耐烦起来,伸手一阻,用了不小的力气,将任洲推得一个趔趄。 方才还算平和的气氛骤然崩裂开来,暗潮涌动,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层层厚云遮挡住,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 “酒瓶。”顾梓楠忽然道,面无表情地看着任洲,“倒卖名酒酒瓶,知道吗?给造假商,一个瓶子就能卖出好几千。” 他歪嘴一笑,深色的眼珠反着冷光,“不上台面的、劣质的酒装在名器里,你猜猜多少人去占这便宜。” “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顾梓楠阴沉沉道。 梅雨季的天,霎时间变了,云黑郁郁地压下来,乌沉沉、潮湿的风卷着细细的雨丝刮下来。变天了。 两个人立在昏暗的巷子里,谁都没动。 “我可以去看看爷爷奶奶吗?”过了很久似的,任洲嗓子哑哑地问道,“拜托。” 段叔把车子停在巷子的前一个路口,过了很久才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任洲还推着那辆上万的山地车。他赶紧放下手机,催动油门,用蜗牛爬的速度缓缓跟上。段叔自从初中就给任家开车,看着任洲从一个机灵活泼的小男生慢慢变得闭塞又沉默,也怪可怜他的。 所以任洲只要能在规定好的时间内回家,他宁愿不去干涉,让小少爷也能找到点乐子。 “你们家的车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子,顾梓楠淡淡说道。 “嗯,”任洲轻声应着,“我和段叔约好了,只要十一点前回家,他就不告诉我妈。” 听到‘我妈’这个词,顾梓楠眼里蓦然翻腾起复杂的情绪,不过转瞬即逝。两个人又恢复了沉默。 雨一开始是细细的,甚至让人感觉凉爽。走了不到十分钟,雨幕就开始变得厚重起来,打得树叶在头顶乱响,白辣辣的雨卷在风里,凉飕飕的。任洲赶紧用手抽出包里备好的伞,递给顾梓楠。 顾梓楠瞥了一眼,接过来撑在自己头顶,完全没有共享一把伞的觉悟。任洲暴露在雨下,没一会肩膀就湿透了。 街上的行人都打着伞匆匆地走,有的对顾梓楠投来讶异的目光。撑伞的男生高高大大的,却任由身边那个纤瘦的男孩子淋在雨里,白色的校服都被打得透湿,几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段叔都看不下去,在后面摁了两下喇叭,放下车窗来喊小少爷上车。 可是任洲一句话都没说。 他不能像小时候一样随便靠在顾梓楠身上撒娇,也不能让顾梓楠给他撑伞,一撑就是一下午。更不想让顾梓楠再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看着他,笑他是“妈宝”。 他是顾家的罪人。 段叔看任洲很固执的样子,微微一愣,很久没见过小少爷这样孩子气地逞强了。段叔也不再劝,轻踩油门开到两人身边,把小少爷护在胸前的书包捞进车里。 到达那所略显破旧的居民楼时,任洲全身都淋透了,湿哒哒地滴着水,冻得一阵阵打摆子。 他咬着嘴唇打量着居民楼,没想到顾梓楠竟然住在这么······ ”破旧?烂?贫民窟?”顾梓楠跟在他后面利落地收伞,在楼外抖了抖水,替他说道。 任洲冷得要命,没有精神再和顾梓楠争口舌之快,只是踢下自行车撑子往楼上走。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在这不锁车,连个螺丝你都别想剩下。”顾梓楠翻手抓住伞柄,悠哉悠哉地往楼上走去,身后落下一小串雨点。 任洲只好又下去锁了车再急急忙忙地跟上。 顾梓楠从层梯间的缝隙看他,不经意地放慢了步子。 等钥匙入锁孔,那扇门缓缓打开的时候,屋子里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 任洲看着那张熟悉的、慈祥的脸,在见到顾梓楠身后的他时神色骤变。他的嗓子仿佛哽住,没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奶······奶奶······” 他腿软得几乎要跪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了好多!明天应该会休息一天 第14章 “奶奶······” 那一声呼唤出口后,老人脸上每一根皱纹都好像鲜活了起来,她努力辨别着眼前少年的面容。顾梓楠侧身,不着痕迹地推了任洲一把,他就走到了顾奶奶面前。 任洲身上冷得发抖,脸上却感觉又热又窘,视线都被冒出的泪花朦胧了。他能感受到老人的双手捉住了自己,那苍老的手干燥又温暖地包裹着他,就像好多年前那样,熟悉又安心。 “洲洲,是洲洲啊!”老人看仔细了,声音颤抖起来,迭声叫着,“长高了!快进来!快进来!” 她把任洲拉进房里,顾梓楠跟着在他们身后带上了门。他给任洲抓了条大毛巾,又折身取了件家居服,进了厨房。 老人已经一年多没见任洲,拉着嘘寒问暖好一阵子,任洲都一一答应着,眼泪也慢慢止住了。顾梓楠在煮姜汤,砧板上亮黄色的姜片被切得均匀齐整,修长的手指扭开炉子,架上小锅,不多时就飘起袅袅的白烟覆在玻璃上。 任洲穿着顾梓楠宽大的家居服,一直垂着头,不敢抬头看顾奶奶。这个家太小,没有能让任洲转移视线的地方,他心里的愧疚感却在慢慢放大,本就挺不直的脊背越发缩得厉害了。 “洲洲,当年的事······”顾奶奶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任洲半干的发顶,“那不是你的错。” 任洲刷地抬起脸来,眼眶红通通的,他看着顾奶奶慈祥的面庞,嘴唇嗫嚅了两下,终究尽全力说出了一句:“对不起,奶奶······对不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卑劣:一个赤裸裸的罪人,闯进受害者的家里,还腆着脸去享受对方的宽容,假装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是禹城做了错事,那是他应得的。”顾奶奶平静道,眼神淡淡的,手轻轻抚摸着任洲脊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她却能隔着薄薄的布料摸到少年突出的肩胛骨,像蝴蝶的翼支棱着,心疼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奶奶,喝姜汤。”顾梓楠走过来,把两个不锈钢的碗放在桌上,神色不虞。似乎每次只要和任洲牵扯到一起,他都要再次回忆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要听到那些厌恶到骨子里的名字。 “小楠还是这样,每次给你做点什么都要找理由。”顾奶奶不怕自己孙子生气,眯着眼笑起来,打趣儿道,“他就是害羞。” 害羞······ 任洲捧着碗,隔着飘起的热气小心翼翼向坐在一旁的顾梓楠看去,睫毛被热气熏的湿漉漉的。 “你看个屁!”顾梓楠拧着眉毛恶声恶气地说,板寸头将他修饰得凶恶无比,“不喝等着感冒啊!” 任洲赶紧扭转眼神,乖乖地小口小口喝着辣乎乎的姜汤,一身的彻骨寒气立刻被驱赶,从食管到胸膛都热了起来,舒服得他微微眯起眼睛,像只刚出生的小奶猫。 等收拾好了碗筷,任洲才终于反应过来,问道:“爷爷睡了吗?” 顾梓楠擦手的动作微微一顿,刚有些许放松的神色又紧绷起来。他沉默着,站起身走进浴室,把任洲脱下来的校服扔进了盆子里,打开水龙头搓洗。 任洲不喜欢用洗衣机,觉得洗不干净。他还记得。 顾奶奶打破了尴尬,她轻声说:“老头子眼睛不好,天一黑就睡下了。” 早些年顾爷爷右眼就看不太清,这任洲是知道的。可当顾爷爷睁眼露出那只灰蒙蒙的眼睛时,他还是感到呼吸都被阻住了,只能呆呆唤道:“爷爷,我是洲洲······” 房间里没有亮灯,只有客厅的灯光透进来,顾梓楠在阳台晾衣服。 顾爷爷躺着眨了眨眼,刚从睡梦中苏醒,似乎是在思索。 “之前住在尚景苑的洲洲呀!咱们邻居!”顾奶奶在身后轻声说道。 “噢······”顾爷爷沉吟着,“你来啦。你好久没来啦······”他扭头认真在昏暗的光下里辨别任洲,“我们没有怪过你的呀······” 顾爷爷还在说着什么,可任洲已经听不清楚了,泪水再一次汹涌地涌上来。 他仿佛是走了很久的夜路之后,终于感觉到了微弱却温柔的光亮,将他轻柔地照拂着。 等视线再次清楚起来时,他已经站在客厅里。顾奶奶没有跟出来,面前的顾梓楠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哭什么?”,他声线低冷,“你觉得我们很可怜?” 任洲急切地问:“爷爷怎么会瞎掉的?” 顾梓楠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直直盯着任洲,那双湿漉漉的眼里面,赤裸的关心毫无杂质。顾梓楠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扭过头去说:“角膜混浊,去年一下子严重了。” 任洲看着他线条坚毅的侧脸,声音哽咽起来:“为什么不做手术?” 顾梓楠缓缓地冷笑了一声,“哪里来的钱?说起来,这还要拜你妈所赐。” 任洲如坠冰窟,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被几千只虫啃噬一般疼痛,他战栗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汗毛直立,许久才喃喃道:“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顾梓楠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回过头来,眼睛里尽是嘲弄的神色,“任少爷,人贵自重。” 作者有话说: 且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任洲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身上还套着顾梓楠的家居服。 外面一直在下雨,他没办法骑车,直接坐了段叔的车回来,连着顾奶奶打包好的小菜和酱肉都送给了段叔。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他紧赶慢赶在十一点前到了家里,任婕正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捏着一个细高脚杯在喝酒。 她甚至懒得回头看看自己的儿子,只道:“洗澡换衣服再下来。” 任洲应了一声,赶紧窜上楼。 泡澡的时间长了些,出来的时候手指都皱皱巴巴的。他把顾梓楠的家居服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上,又觉得不妥,拿了衣架仔细抻好挂好在柜子里,这才下楼。 任婕面前的几子上整齐摆放着学年成绩,她等任洲坐在那张硬邦邦的红木椅子上才说:“S大给了你们学校三个理科竞赛名额。” 她用血滴滴的指甲捻起最上面那张排名纸,“你真不争气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冰冷得可怕。任洲坐在她左侧,心跳加速,浑身忍不住微微绷紧。 “你的综合排名居然排到第六!”话音刚落,任婕猛地甩手将那张纸掷在任洲脸上,切割锋利的纸角霎时间划破了他的脸,一道细细的口子开始往外渗血,在那苍白的肤色上异常明显。 任婕用鄙夷的眼神将他攫住,“林韶一直紧追着!等着吧,下次他就能超过你!”她声音尖利得像玻璃片划过耳际,“你和你那个没废物爹有什么区别!没上进心的东西!” 任洲手指蜷缩起来,他静静抬头,看着任婕扭曲的面容。 “你再用你的死鱼眼看我试试!”任婕瞪着他,仿佛恨不得立时掐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任洲的眼睛深得像望不到底的潭,一丝光亮也没有。过了几秒,他还是垂下了眼皮,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等到听完了任婕的苛责回到楼上,任洲把房间的灯关了,整个屋子黑得像一颗孤独的星球。他站了一会儿,走到衣柜前,把顾梓楠的那身衣服拿出来抱在怀里,把头都掩埋进去。 衣服有熟悉的香味,任洲知道这是怎么来的,顾奶奶往常就喜欢用白缎子小绸包装了茉莉花瓣子挂在衣橱子里,把所以衣服都熏的香喷喷的。任洲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倒在床上蜷缩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任洲醒来的时候发现衣服上被他脸上的伤口染了一道细细的血迹,他赶紧起来洗了,才在任婕发现前把衣服烘干熨好。 衣服是没办法光明正大当着任婕面带出房子的,只好拜托段叔趁白天任婕出去上班的时再回来一趟。 白天很快过去,夜幕低垂。晚上任洲在整洁宽敞的VIP教室里补习,隔着三条街,顾梓楠在‘深浅’里忙地和陀螺似的。 “最近做题速度提高了不少啊。”苏老师笑着接过任洲提前交上的卷子,夸奖了一句。 任洲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其实这些题目本来就没有多难,之前他抗拒回家面对任婕,故意做得慢吞吞的,现在是巴不得赶紧做完离开。 等下楼取了段叔车里的衣服,他重新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折痕,才挂在车把上,骑车离开。深夏的风吹过,掀起衣角和额发,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空气脆而甜润,像一块儿夹心饼干,任洲忍不住提起嘴角,慢慢放松下来。 他把车子锁在酒吧旁边,乖乖地等着任洲下班。正当他无聊地盯着路灯下一群飞舞的小虫发呆时,贾御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悄无声息,影子一般将任洲纠缠在身前。 “宝贝儿——”贾御呵出气在他耳垂,清楚地看到任洲颊边的小绒毛全都矗立起来。任洲能嗅到他身上那种神秘广袤的香气,冰凉的,仿佛是连绵山脊下黑忽忽的松柏涛涛。他好像只是一个幽幽的魂魄,穿过了也什么都看不到。 “来,我带未成年的小宝贝进去。”贾御轻笑着,柔若无骨的胳膊揽住任洲肩头,引来对方一阵战栗。任洲仿佛提线木偶,僵直着身体**纵着前行。 那扇湖蓝色的门就在眼前,贾御从任洲身后伸手一推,提声说道:“欢迎来到我的逍遥洞——” 门一推开,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重低音的《say hey》流淌在整个酒吧,热带南亚风格的装潢热情奔放,大片大片的热带植物被点缀在墙壁和毛玻璃上,清新自然。桌椅都是不锈钢金属铺设,一眼看去,尽是深绿、金色和木质的搭配。 任洲一时竟呆立在门口,仿佛是偷偷闯入光怪陆离成人世界的小学生,一下子失了方寸。 贾御抱臂欣赏了一会任洲微张嘴唇的傻样,才伸手一指吧台,“喏,你阿楠哥哥在那儿呢。” 任洲随着看过去,只见灯光明亮的吧台后,顾梓楠一身深红暗纹纯黑制服,最上边两个口子敞着,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吧台前坐着两个精心打扮的女人,正露骨地把目光投在他身上。顾梓楠神态自若,专注在手上的酒杯,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细柄银勺快速搅动着冰块,然后拿起旁边的洋酒缓缓注入杯中,左臂下沉,右手抬起,液体顺滑地游走在杯中。整个过程流畅得像一波娓娓海浪。 任洲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专心的顾梓楠了,一时间忽然心跳慢慢加速。 贾御也看着顾梓楠,才半年多,他已经从个新手做得有模有样了。贾御微微眯眼,****过嘴唇,是一个妄图吞噬掉对方的欲|望神情。 顾梓楠调完酒,利索地往前一推,递给对面两个女人。他正收拾器具,微微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门口的任洲。 短短的距离,暖黄的灯光,任洲隔着镜片,能看到顾梓楠轻微地蹙了蹙眉。 好像瞬间搅动了一池平静的水,惹得他心里也泛起了丝丝涟漪。 等顾梓楠换了衣服出来,任洲已经把衣服袋子的绳捏成了细细一股。 顾梓楠还能不知道任洲是什么心思?当下从他手里拿了袋子就要走人,走了两步又回头说:“离贾御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酒吧的灯牌将他的鼻梁打得笔挺,顾梓楠眉头间又起了浅浅的川字,看得任洲想踮踮脚给他抚平。 “我能再去看爷爷奶奶吗?”任洲挣扎了几秒,还是开口问道。 他仿佛是不得不长久飞行的无腿鸟,忽然找到了可以歇息的港湾,终究难以舍弃曾经触手可得的温暖,小心翼翼地用喙啄着相熟水手的木门,乞求他能再次打开尘封的一角,让他暂时停驻。 顾梓楠提着衣服,背对着任洲,过了很久,才淡淡说:“随便。” 任洲因对方沉默而高悬的心猛地回到胸腔,他颤抖着呼吸了一口气,这才猛然发现,原来他根本不是坚强,而是一直渴望被爱,却没人能给予。 作者有话说: 祖国生快! 第16章 任洲在晚上遛去顾梓楠家里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几次差点逾时,段叔给他打个幌子也就过去了。 晚上下了课,任洲还能去顾家吃上碗鲜嫩的小馄饨,或是清汤面,都是任婕根本不会做给他吃的东西。从初中开始,他的食谱要完全经过营养师的检验,少盐少油少调料,都是些没滋没味的东西,越吃越瘦。这一个月反而长得胖了些。 S市秋天短,冬天来的时候,任洲觉得这个难熬的季节都久违地舒心起来。他偶尔会在做题的时候,想到顾梓楠冷着一张脸在厨房里围着围裙下面的场景,忽然笑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年关将近的时候,学校领导突发奇想,为了彻查违禁行为,把校园里边边角角的监控都调起来重查。 从听到班主任宣布这个消息任洲心里就惴惴的,果不其然,还没过两天,老师就把顾梓楠这个逃学大户逮着了。 顾梓楠跟着教导主任穿过一整条走廊,面色平静,只是在拐弯的时候看了一眼抱臂靠墙站着的陶安冉。对方得意洋洋的笑容在他冰凉的眼神中冻在嘴唇上。她甚至觉得顾梓楠要伸手给她一巴掌。 其实顾梓楠并没有觉得陶安冉可恨,他那一瞬间甚至觉得她很可怜。 多像曾经的自己,自以为是作天作地,卑微地放低姿态,也无法得到想要的关注。 站在办公室里听了三十多分钟的叨叨,顾梓楠就被赶出去站着写检讨。他懒懒地把纸扑在墙面上,草草地写。过了一会,太阳渐渐移动,他浑身都浸在日光下,晒得慌,就走到了楼上写,吹着风,写一个字,发一会呆。 他正不知道写到第几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忽然听见楼下一阵高跟鞋的敲打声,紧接着传来教导主任专属于中年男人的谄媚声音:“哎哟,您来了,我刚教育学生呢,有失远迎。” 顾梓楠没什么兴趣,不过低头的时候就能从楼梯缝隙看到楼下的状况。 是个打扮得很精炼利落的女人,从顾梓楠的角度只能看到背影。她手里提着一个大盒子,看起来应该是茶具一类。 教导主任微微躬着腰接过女人手里的盒子,笑呵呵地要将那女人往屋里迎,那女人不怎么明显地一躲,男人的手就落了个空。 “不必,我儿子的事儿还劳您费心了。”女人说着敬辞,口气却冷冰冰的,她用鲜红如血滴的指甲轻轻敲击了两下盒子,意有所指地说:“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的。” “哎哎哎,您放心。”教导主任那架势好像恨不得把女人送出校门。 顾梓楠却在女人转身的那一刻瞳孔骤然紧缩——任婕!即使剪了短发,染回黑色,那种凌驾一切、不屑的神情也瞬间让顾梓楠认出了这个曾经在法庭上对他冷笑的女人。 顾梓楠等她慢慢消失在楼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才发现自己紧紧攥住了拳头,那支塑料的圆珠笔都被捏得变了形。 教导主任像做贼一样用眼前后扫了扫走廊,这一层就他和年级主任的办公室,他赶紧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壶。他抿着个笑,用短粗的指头捏着茶壶盖,打眼一扫,里面两个小金块的光就反射到他脸上来。 顾梓楠从上面睨着教导主任那张油腻发黄的脸,恶心得直想吐。 他感到血管里发痒,唯一的感觉就是脏。教导主任脏,任婕脏,任洲也脏。 顾梓楠站起来,三四步下了楼,把那张乱七八糟的检讨往教导主任怀里一扔。他甚至都懒得看教导主任因为他突然出现萎缩起来的样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脏污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学年下半段随着一日胜似一日的寒意落了幕。 分班考试结果公布后,整个年级的人把公告栏围了个水泄不通。 任洲不想挤在人群里推推搡搡,但也不愿意耽误了时间去顾梓楠那。他立在人群外围,就像一只找不到窝的茫然兔子,犹豫着还要不要看。 “同学,你叫什么?我帮你看看吧。” 任洲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声音是在和他说话,他别过头,迟钝地看去:是一个白胖的男生,正抓着旁边高个的胳膊,张着嘴有点惊讶地看着他。那个高个的人这才慢慢把放在小胖身上的眼神转向自己,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你叫什么?我帮你看看。”小胖重复道。他眨巴眨巴眼,笑盈盈的,神情干净得不掺杂一丝杂质。 他身旁的高个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任洲不会和陌生人打交道,微微弓着背,只摇头,转身就走。 他能感受到那两个人的眼神还投在他背上,仿佛芒刺般,让他别扭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才好。 彼时顾梓楠正在二楼做大扫除,他骑在窗框上,一条长腿迈在窗户外面,手里捏着块抹布,把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包括任洲走出好远之后又回头看的样子。 切,什么东西,还恋恋不舍的,看着任洲那副塌肩弓背的样子就来气。顾梓楠狠狠地擦了两下玻璃,摩出吱呀呀的声响。 下午离校的时候,顾梓楠斜背着包往校门外走,任洲紧赶慢赶地推着车子赶上。五点多,薄凉的冬阳挂在西边,把两个人影子拉得长长的。 两个人一起沉默地走了一段,顾梓楠忽然说:“别跟着我。” 任洲正出着神,车轮转动发出轻轻碾过地面的声音,他愣着,“啊”了一声,一脸迷惑。 顾梓楠干脆停下步子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道:“听不懂?你是没家还是怎么的?” 任洲吓了一跳,微抬着头,牙齿咬住下唇,泛起一片苍白。 “小少爷,你玩够了吧?”顾梓楠勾起唇角,睨了一眼尾随在身后的车,“临驾贫民窟的游戏,也该结束了。” 他烦了和任洲这样不清不白地黏在一起。即使知道任婕送钱的事固然怪不得任洲,顾梓楠还是觉得那阵阵腐烂般的金银铜臭从任洲身上的每个细胞里散发出来,招摇过市,仿佛炫耀般在他鼻尖缠绕。 仿佛在掀起陈旧的伤疤提醒他,他有多可笑。 “再见。”顾梓楠脸上提起个疏离的微笑,撂下话就走。 任洲发现自己是真的迟钝。就算是顾梓楠这些天来说了各种理由不让他去家里,最后甚至连借口都懒得编,他也竟然没有丝毫意识到——自己又引得对方烦了。他呆若木鸡般扶着车把,看着顾梓楠毫不留情地离开。 多少次了,任洲闷闷地想。 顾梓楠总把再见说得太轻巧,他只能努力地咬住嘴唇,才能让微弱的请求不从齿缝中跑出分毫,再绝望地落回心底。 自从放假,虽然整日在任婕的高压下,作息仍旧保持着上学的惯例,梦却是一个都没断过。 除夕那天,任洲掐着手机,躲在被窝里小心翼翼地给顾梓楠发短信。虽然去吃顾奶奶包的香菇肉大水饺是没可能了,他还是忍不住心存幻想。 本来编辑了好长一段,任洲犹豫了很久,还是慢慢删除了。 最终到顾梓楠那里的,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新年顺遂”。 顾梓楠当时正忙着收店回去吃饺子,把能卖的好酒瓶子往包里塞。反正贾御也不稀罕,他卖了还能赚个几大千。听到声响,他倒腾着手拿出手机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又放回了衣兜。 任洲捧着手机迷迷糊糊等到下半夜,窗户外面结了薄霜,也没收到任何回复。 这一年就算这样过去了。 任洲和顾梓楠都没看分班情况,开学那天才知道分到了一个班去。 一个坐在班级前几排的正中间,另一个却被分到最后一排贴着垃圾桶的位置,两个人中间好像横跨了一条银河,毫无关联。 竞赛名单在五月份公布,任洲的名字堂堂地挤在三人中间。他上学期考了第四,排在林韶后面。虽然疑惑这个名单,但是任婕和他说过,林韶的物理单科没有超过他,任洲也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倒是顾梓楠,看了名单后冷笑一声,微微摇了头走开。 虽然是下课,四周乱得很,任洲还是敏感又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声没有善意的笑。 笑什么呢?任洲迷茫地望着空了的班门,已经恨他到了这个地步么?连他一点点的好都忍不了吗? 六月最后一天,任洲作为被强行委任的学习委员,穿梭在过道上收文理科的统计表。他拧着肩,沉默着,从那些仍然辨不出脸的同学手里拿走白色的纸条。没有人和他交流,任洲在班里就像一个孤独自转的星球,和任何人的轨道都不相交。 最后几排离垃圾桶很近,是顾梓楠那群“不学无术”的男生平时坐的位置。正值体育课课间,那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任洲咬着牙,还是踩着小步走了过去。 桌面上空空荡荡的。 明明班主任说过这个课间就要上交了,任洲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走回位置上的时候,他同位指了指笔袋下压着的几张纸:“刚刚顾梓楠拿过来的。” 任洲将那几张纸捋好放在手心,把顾梓楠的放在最上。 文科。 龙飞凤舞两个字,简单的,仿佛就此别过。 那些选科的纸条被任洲在手里攥了许久,都生了温度。 他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顾梓楠和他的人生根本就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任他怎样努力地凑,终究也不在一个面上。 顾梓楠有他自己选择要走的路,而那条路上,窄得没有他的位置。 他忍着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强制自己迈开腿,木然向前走去。本来清晰无比的讲台、黑板、门都变成了朦胧的一团,被泪膜氤氲成了别的颜色。 手刚碰到冰凉的门把,那门就被从外狠狠撞开,一下子打在任洲肩膀。任洲本来就瘦弱,一下子吃力摔倒在地,手里的纸条也脱离了控制,白花花地散在身边。 一群男生立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任洲的狼狈。 任洲的眼镜摔移了位置,却能感觉到地上无数的脏灰都在往身上粘,那些肉眼不见的细菌都摆动细长的尾巴从每个毛孔钻进钻出,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觉得快要昏过去。 但是不行。顾梓楠还在面前,他不想这样毫无尊严。 “什么毛病啊?没长眼睛吗?”抱球的男生不耐烦地看着他。又不是什么身娇体弱的林黛玉,给门撞一下,还能爬不起来? 任洲知道顾梓楠也站在面前。他能敏感地嗅到那股淡淡的皂角味,让他剧烈的心跳慢慢减速。 他撑着地,努力地爬起来,开始捡那些四散开来的纸条。 那群平时就不受管的男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起来,伸腿就踏过来,一个一个的球鞋脚印直接都在白纸面上。 最后那双鞋,在他面前停了一阵,终究还是跨过了那些纸,拂过一阵浅香。 任洲垂着眼睛,感觉自己的心也被那风拂得微微酸痛起来。 “顾梓楠你回来捡!”中气十足的声音横穿整个教室,把一群大汗淋漓的男生定在原地。 顾梓楠扭头看去,在记忆里很快捕捉到他就是上学期期末那个主动和任洲说话的小胖子。 他心里没来由的不快,嗤笑一声,“肥猪,你再说一遍?” 一场闹剧眼看着要拉开序幕,班里的人纷纷扭过头来看热闹。黄咚咚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偏还要拉着气势和顾梓楠他们说:“撞了人起码要道歉吧······” 顾梓楠的眼睛里好像卷着黑色的风暴,暗沉沉的,让人发怵。 “算了。”一直很安静的任洲突然伸出手来拽住了黄咚咚,低声说道。 黄咚咚能感受到那只拽着他袖子的纤瘦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看着那用力到发白的指尖,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 任洲,好像孤立无援到愿意以沉默遁入黑暗。 —————————— 晚上的客人不是很多,’深浅‘难得显得有些空空荡荡。顾梓楠手撑着下颔站在吧台后面,想着早点回去,路过药店还可以给爷奶弄点艾草泡泡脚。 时针刚指向十一点,门被叮叮当当地推响了。 贾御穿薄薄的暗花绸衫,嘴角抿着甜笑,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店。两人一直走到吧台边上,顾梓楠才看出贾御喝酒了。 薄衫的前几个扣子全散开着,白花花额胸膛一大片裸|露在外,而且眼角眉梢都染着浅浅的桃红色。贾御完全像风流场里的浪子,浑身散发着慵懒又媚人的气息。眼下,他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趴趴挨在那男人身上,对顾梓楠说:“给刘总来杯Martini,苦些,清清嘴。” 顾梓楠默不作声瞥了那男人一眼,保养得倒是不错,可怎么看也像四十岁左右的人。 他用手抽起长柄银勺,流畅地调酒。贾御对自己的性向毫不掩饰,虽说顾梓楠没兴趣关注,也知道他身边从来没断了人。明明已经快三十了,还秉承着玩一个丢一个的政策,和个孤魂一样游游荡荡。 浅色酒液被缓缓注入三角杯中,几颗新鲜的橄榄也被投入调味,顾梓楠把酒杯往前一推,很有眼色地下班了。 “这调酒师看着挺年轻,做得还真不错。”被称作刘总的男人抿了口酒,说道。 贾御看着男人用手指夹着那三角杯的粗俗样子,心里微微起了腻烦,却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说:“我手把手带起来的孩子。”他眼里起了细碎的光,却又转瞬被妥帖地隐藏起来。 酒喝了,该做的还是不能搪塞。 深夜,在男人粗喘着动作时,贾御轻轻咬唇,纤细的手一路抚过男人肩颈,腻声道:“您答应我的事儿,可别忘了。”下|身随着轻轻一拧。 男人正兴奋,冷不丁被狠狠一夹,舒服得闷哼,扯住贾御头发低声道:“放心,跑不了你的好。” 贾御一笑,彻底摊开了任男人随意摆弄。 ————————— 顾梓楠从药店提着一大袋艾草出来的时候,任洲正和摊了一桌的物理题做斗争。 全都是历年竞赛的精华,做一个题目就要以小时起步。任婕摆了个倒计时沙漏在面前,轻轻的走动声入耳,让任洲神经质地抠着笔上的纹路。 “好了么?已经十五分钟了,还没看出点东西?”任婕终于是沉不住气了,冷声刺破了沉默。 任洲紧咬着唇,他连头都不抬,微颤着说:“等一下,我会做出来的。我会做出来的······” 我会做出来的。所有的难题,它们还能让我逃离开那些纷乱的思绪,权作慰藉。 夜,还漫长得很。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暑假开始之后,顾梓楠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深浅’。 刘总成了店里的常客,下了班就会来坐坐,多半时候贾御陪着,有时候自己一个人。 顾梓楠垂着眼给他调酒,刘总叼着电子烟,含糊道:“你从多大跟着小贾的?”他一身西装,倒也没有中年人的油腻。 待冰块搅好,顾梓楠把酒液注入装杯,才淡淡道:“十四。” 他没什么兴趣和贾御的情人说话。不过算起来,贾御倒是一直没换伴儿,不太像他一贯的风格。 刘总听他答得简单,也不恼,伸手取了杯,笑着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顾梓楠用干净抹布擦了台子,没说话。 “我是S医院的首席股东。”刘总笑眯眯的,眼角叠了些浅纹,像含着些什么。 顾梓楠手一顿,掀起眼皮来看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缭绕的淡白色烟雾中相交。一方带着试探的余裕,而另一方却没表现出他想看到的惶然,只是安静的、锋利的,顾梓楠深邃的眼神仿佛要吞噬什么一般。 莫名让刘圣想起了贾御那双细长的桃花眼。 他低声一笑,举杯饮尽了酒液,捞起椅背上的外衣离开。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贾御来店里,推门直接瘫在吧台上命令顾梓楠给他调杯苦些的酒。没一会,玻璃杯放在手边,贾御拿起来就喝,只刚进了口,就“噗”一声全吐出来。他借着光看了一眼,皱着眉问:“什么玩意儿?” 顾梓楠:“蜂蜜柠檬茶。” 贾御:“······我寻思着我开的不是奶茶店吧?” 顾梓楠转身整理墙上一排排的酒瓶,“你以前醉了不就吵着要喝这个么。” 那还是两三年前的事情。贾御事业刚刚起步,纵使带着从顾源安那里学来的精明头脑,照样被那些秃头的老总灌得七荤八素,甚至严重到被送去洗胃,一回了家就软趴趴地靠在沙发上嚷着要喝酸甜的,顾梓楠怕他吵醒了爷奶,只得从茶几底下拿出来之前买的蜂蜜柠檬茶酱给他兑水喝。 这几年钱赚多了,很少再有人可以再堂而皇之地灌贾御,他自己却越来越喜欢茶和苦酒,以往嗜甜的癖好像是蜕皮一般消失了。 眼下,贾御微微收紧手指,“你还记得。”他说。 顾梓楠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没多大起伏地说:“刘总是S医院的?” 贾御猛地抬头看向他,眼里光线流转,半晌咬牙一笑:“他倒是嘴快。”那张精致的脸稍扭曲了些,染着薄怒。 顾梓楠看他这样子,心下就有了数。他抿了抿唇,直看向贾御眼里:“你要是为了我,大可不必。” 贾御和他对视一会,竟败下阵来,别过视线低声道:“过年给你包的红包你也没收,你和我吃苦这些年了,总得让我有点表示。” 酒吧的灯光打得很暗,顾梓楠都看不清那双平时精明的狐狸眼里是什么神色。 顾梓楠沉默了一会,道:“随你便。我下班了。” 贾御目送着他出了店门,勾起个笑来。顾梓楠向来没什么正义感,关于他爷爷眼睛的事更是甚然。当年无可依靠、家门败落的少年,连区区两万的医疗费都拿不出手,错过了难得的匹配角膜。这成了顾梓楠心里一块永远好不起来的疤,每次一掀,必然仍是鲜血淋漓。 手里的热茶暖着指腹,贾御摩挲着杯壁,想到刘圣,又是一阵头疼。 ———————— 家政阿姨在厨房里捣鼓任洲营养餐的时候,他一遍一遍地从楼上楼下忙进忙出。 他把防尘布一个接一个地套在花瓶上、沙发上、茶几上、椅子上,直到感到反胃的感觉稍微好了一些,才停下来,微微喘着气。 终于,不感觉呼吸道里全是灰尘了。 细密的一层,仿佛覆盖在喉咙里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任洲环视一圈几乎全部被罩上黑布的客厅,微微抿唇笑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任婕下午回到家里,打眼看去,整个客厅似乎都是黑压压的。她一丝惊讶也无,优雅地走到楼上自己的卫生间,洗澡、消毒一气呵成,才慢慢踱到书房去看自己的儿子。 任洲正捏着铅笔,飞快地在草纸上计算着。任婕的脚步声像小锤子一样,轻轻地、不断地敲击他的太阳穴,他头也不抬地说:“我已经做出来了,再等······” 他的话被任婕的怀抱打断,直接浑身僵住。 说是怀抱,不过是任婕把胳膊靠在他颈侧,虚虚环绕着。那双臂白腻如挤出来的牙膏,她身上那种常年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着香气钻进任洲鼻尖。 “很好,我的儿子。你终于快和妈妈一样优秀了,你终于干净起来了······”任婕伏在他耳边,低声说,“妈妈爱你。” 任洲控制不住地震悚起来,全身的血液逆流,眼睫颤抖得像暴风中的蝶翅。那句话像火炉里蹦出的星子,溅到他身上,烫的他发疼。 他得咬着唇才能不发出吃痛的呻|吟声。 任洲睁大眼,木然地看着雪白墙壁上两人的影子。没有缝隙,看起来亲密无间,就像世间任何一对普通的母子,但是却灼烧得他浑身发疼。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暑假过完了,任洲和顾梓楠彻底成了陌生人。 进了校门,一个朝东边的文科楼去,一个朝西边的理科楼走,再无交集。 有天下了晚自习,顾梓楠照例到车棚翻墙出去。新的班主任不知道他逃课的光荣事迹,他就更肆无忌惮起来。没想到刚走到车棚,顾梓楠就看见任洲推着车和另一个男生说着话走出去。 那男生嘻嘻哈哈地笑着,还把手搭在任洲肩上。 顾梓楠蹙眉,借着路灯看清了——竟然是那个——叫什么洞洞的?瘦了不少,怪不得刚刚一打眼没看出来。 他心里竟没来由得冒火,翻墙的时候脚下一滑,把手给磨破了皮。 都到了‘深浅’,他还是烦躁不堪,一会想起任婕塞钱给教导主任的样子,一会想到任洲和男生并肩走着的画面。动作比平时粗鲁了许多,甚至差点把碳酸水加到Gin Fizz里。 偏生这种心烦意乱的时候,还有人凑过来。 一个穿着工作装的年轻人坐到吧台边,把公文包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的样子,一看就是第一次来这种场所。他鼻梁上架着细丝眼镜,拘谨地小声问顾梓楠:“你们这是不是卡座便宜些?” 顾梓楠正洗着注酒器,没有说话。 “第一次来吧?”年轻人旁边一个男人笑眯眯地接过话,“我请你喝一杯。” 年轻人好像很窘迫的样子,微驼了背,轻声道谢。那动作一瞬间让顾梓楠想起了某个人。 “喂,来杯Highball。”男人对顾梓楠说。 顾梓楠垂了眼皮去取杯子。这个酒做起来很简单,而且在内行人里,它还有一个别的名字——失身酒。高浓度的威士忌打底,只需一小杯,便足以让一个酒场小白晕菜。长时间在酒吧工作,对这些腌臢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有准备的,各种套路层出不穷,不过愿者上钩,顾梓楠也向来没什么正义感,他懒得插手。 酒调好了,那年轻人捧着杯子,第一口就被冲得皱眉。 他又不想让旁人看了笑话,便勉强喝尽了那酒。 那男人说:“小兄弟和我有缘份,去下个场子聊聊呗?” 年轻人憋的脸涨红,看男人刷了他这一杯酒的钱,也不好意思拒绝,便跟着起了身。 顾梓楠冷眼旁观了这一场闹剧,表情毫无变化,冲洗了杯子,却忽然发现任洲和贾御正坐在吧台对面的卡座上说话,任洲还不时地回头看他。 顾梓楠瞳孔骤然紧缩,不爽地皱紧了眉。 贾御看他闲下来了,便领着任洲走过来,俯下|身,在顾梓楠耳廓吐息到:“你和你父亲真是越来越像了。”方才那冰凉又隐含烦躁的眼神,几乎和股禹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往顾禹城每次和他做的时候,都带着这样的眼神,有时还会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顾梓楠能越过贾御的肩头看到任洲默默垂下头的样子。 他撑在吧台上,同样轻声说道:“我永远不会成为他。” 说完,他就绕出吧台,去了更衣室。 贾御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只轻轻笑了一声,肩头微微抖动。 顾梓楠换了衣服出来,提溜着任洲外套上的帽子就走。 他腿长,走得那么快,拖着任洲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住。任洲手里还提着一个盒子,没走多远就累得手酸,还不敢喊停。 十一月中旬,晚上已经凉得很,任洲却出了一脑门细汗。顾梓楠在红绿灯的路口把他帽子一把罩上,又粗鲁地拉了一下系绳,把任洲的头牢牢包裹在帽子里。 “提的什么?”顾梓楠问,他感觉任洲又瘦了不少,下巴都变尖了。 这是他们好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说话,任洲激动得有点结结巴巴:“是鸽子!我想着拿回去可以给爷爷奶奶炖汤喝,让阿姨处理好了带过来的。” 顾梓楠微微蹙眉,接过那盒子,果然不轻快,压得任洲手指上都起了红痕。 “知道了。”顾梓楠低声道,走到任洲左边,护着他过马路。 这好像是扎根在他身体里的习惯,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 任洲没有跟着顾梓楠回家的意思,他还记得顾梓楠上次说的话,不想让对方更烦他。过了路口就乖乖地说:“那我走了。” 顾梓楠眼里的讶然一闪而过,他垂下眼皮,不咸不淡地答应了一声。 任洲踌躇着,忽然又道:“我看到了!” 两人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路边商店的招牌灯打在身上。任洲头上还傻乎乎地套着帽子,却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着顾梓楠。 “你把酒换掉了,是不是?”任洲抿唇,鼻尖被冷风吹得泛起微微的粉红色,看着像白兔一样软绵绵的。 他看到了。顾梓楠在调酒的时候,明明先取了一瓶摆在高浓度柜子上的酒,却又放下,从吧台下不动声色地换了另一瓶。 顾梓楠闻言眉尖一挑,他没想到任洲看得那么仔细。他绝无做正义使者的想法,只是看那年轻人微微躬着腰推眼镜的样子,忽然心下一动而已。换过的杜松子酒度数也不低,但无论如何,至少不会醉得不省人事。 任洲说完这话,笑了一下,就转身钻进了等在路边的车。 车子刚刚发动,他又把车窗放下,探出头来,对顾梓楠摆着手说晚安。顾梓楠没回应,手插在裤兜里,目送着那辆雷克萨斯滑进车流里,慢慢消失。 连贾御都没有看出来的东西,却被任洲这样轻易地捕捉。 作者有话说: 调整了顺序 第20章 野仔20 ‘深浅’包间。 “你看看,”刘总的手指在纸上点来点去,“这角膜本来是要给一小孩的,我这可走了好大的门道。” 贾御坐在他旁边,细长手指撑着下颚,微微笑起来,给刘总倒满了酒,轻声说:“多亏了您。” 他侧着头倒酒,茶色发丝扫过刘总手指,惹得对方心里一阵痒痒,顺势掐了一把贾御的大腿,笑得意味深长。 顾梓楠坐在两人对面,权当看不见,毫不犹豫地在那张手术书上落下了名字。 当年搬到A市后,贾御也帮爷爷拜托过眼睛的事,当时没权没势,再加上合适的角膜的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事情就一直搁浅到了现在。 顾梓楠把纸推回去,第一次眼睛里有了点温暖的色彩,他认真地说:“谢谢。” 他眼睛看的是刘总,贾御心下明白得很,两人视线一交汇,贾御手指轻点桌面上,算是领受了。能感受到刘总拿手不干不净地在腿根处摩挲,贾御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淡声道:“今天店里忙,明日刘总再来吧。” 手术完成前,这事儿就还不能算完。 等到刘总略显不满地离开了,贾御才懒洋洋地翘起腿来,用吸管啜饮着放在桌上的苏打水。 “哎,给你看个有趣儿的。”贾御忽然想到什么,笑起来,掏出口袋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顾梓楠一看那纸条,黑着脸就站起来抢。贾御往后一缩,和条蛇似的灵巧钻过,“文综一百四十分,你别是个文盲吧?” 听着贾御毫不客气的嘲讽,顾梓楠眉毛都要竖起来,冷声说:“赶紧给我。” 他随手揉成一团塞在裤兜里的成绩单,贾御竟然像小偷一样拿走!一年多,他的个头蹿得很快,当年那个低一头的孩子已经超出了贾御许多。他越过桌面,轻轻松松捉住了贾御那只手。触手冰凉细滑的,像一条蛇的尾巴。 贾御顺从地松了手,笑道:“小废柴,你说你以后干点什么好?” 顾梓楠冷冷瞅了他一眼,忽然皮笑肉不笑地说:“继承你的遗产。” 贾御呵呵一笑,耸了耸肩,答道:“好啊。” 晚上顾梓楠回家,小区里安静得很。当初回S市的时候,贾御本来是计划给他们买间大房子住,顾梓楠坚决回绝,并且执拗地抗拒贾御按时给他们打钱的提议。他对钱的事情一向要捋得清楚分明,当时在A市的时候还专门弄了个账本,买菜、买日用品等等支出都列得明明白白,要求贾御必须过目。 贾也不强求,转天带他去了‘深浅’,给了他个职位,没事就教他调调酒,这也是他跟在顾禹城身边学来的本领。顾梓楠上手快,调的倒也像模像样。 等下了班,走出暖融融的酒吧,给扑面的冷风一吹,脑子清爽了不少。任洲已经很久没来他前面晃悠,顾梓楠倒也觉得清净。 结果回家一开门—— “你回来啦!”任洲像只要帮忙叼鞋的小狗一样凑上来,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顾梓楠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笑呵呵的爷爷奶奶,没说什么。任洲倒是机灵的很,把他手里提着的袋子接过去,里面都是顾梓楠刚买的日用品。他做贼一样悄悄把洗衣皂的牌子记在心里,才把袋子放桌上。 顾梓楠洗完手出来,任洲从厨房里端出个碗,里面的汤汁正散发出浓浓的香气。 “听说上次你都没喝······”任洲有点窘迫,“我又带来一只。” 顾梓楠抿了抿唇,碗里的乳鸽汤面上飘着枸杞、红枣、党参等配料,去腥的姜片都已经被捞出来了。 见顾梓楠目光沉沉地盯着汤碗,任洲脸上一红,低声说:“是奶奶教我熬的,可能不太······” 还没说完,顾梓楠就把碗端了过去。 “不烫么。”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余光可见任洲因长时间端碗微微变红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他举起碗,喉结上下滑动,没一会就喝完了一碗。 “很好喝。”顾梓楠淡淡地说。 任洲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平常苍白的脸上都浮上红晕,特别积极地说:“我再给你盛!” 小小的屋子里,热汤飘着袅袅的香气,暖黄色的灯光,宁静又温馨。 顾梓楠怀疑是热汤的缘故,胸腹间流淌着热意,忍不住对爷爷说:“下个月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他本来想等任洲这个“外人”走了再谈,可现在好像有什么暖暖的翻涌上胸口,让他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话一出口,两位老人俱是一惊。 “是贾御给帮的忙。”顾梓楠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眼睫,掩藏眼底深处的暗色,“找到了合适的角膜。” 顾奶奶有些激动,连声感叹“小贾是好人啊”。这么久相处下来,她也明白了贾御的为人,心里因着儿子对他也越发愧疚起来。 顾爷爷倒是显得平静些,却也掩藏不住眼里湿意。 人生来平等,他活到八十岁,从未做过歪心眼的坏事,却偏生因为穷、瞎,在村里受了许多的欺辱。本以为可指着儿子享享后生清福,却又遭受了这样大的变故······ 一时间三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感慨中,还是顾奶奶先起了身进屋,揩了眼角说:“我先去给你爷爷收拾一下,免得到时候住院落下东西。” 身后一声轻响,是任洲端出来的碗磕了桌沿。 “爷爷要做手术了吗?”他眼眸里充斥着小鹿一样柔软的惊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梓楠看着他一脸惊喜的神色,忽然又感觉胸口更烫了。 这次不是因为幸福,而是愤怒。 他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说了个嗯。然后走近任洲身前,低头凑近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任小少爷是不是觉得自己无罪释放?嗯?” 任洲有千头万绪堵在齿间却辩驳不出一个字,像个被锯了嘴的葫芦,只是瞠目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梓楠。他刚刚完全沉浸在替爷爷开心的情绪之中,却被这样地猜忌。 顾奶奶在阳台上收衣服,嘴里还大声和爷爷念叨着贾御。 任洲听着心下一动,慢慢移过眼神,愣愣地问:“是贾御帮的你?” 那个······蛇一样的男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危险的气味,而且让任洲最不寒而栗的是,他虽然嘴上一口一个“宝贝”、“甜心”,却会在不经意间用冰凉而含有敌意的眼神看着他,简直就像是在思考用什么方式弄死侵犯到自己地盘上的猎物。 任洲对人际关系很迟钝,却能明显感觉出他的不善。 顾梓楠直接把任洲送出了门。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一看到任洲那种纯然的愉快心里就腾腾冒火,只想踏平他的装模作样和若无其事,每次都会把平和的局面弄僵。 即使心里也有个声音在说:这不能怪他。 可顾梓楠还是忍不住把所有的坏脾气都一一摆给任洲看,仿佛在借这种方式表达:我就是这么差劲、无可救药——搬着你的童话城堡给我走远点! 任洲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贾御的事情,心里七上八下的。窗外的树枝都落完了叶,光秃秃,伸直了枝桠向天空张着枯瘦的手,在黑夜里看吓人的很。 他的疑惑不是没有原因的。 任洲姑姑家的女儿董洁是S市有名的眼科医生。任丞年和任婕离婚前,她经常带着任洲玩儿,特别疼他,两人这些年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前年知道任洲近视的时候,董洁差点没气晕过去,怒叹自己舅舅连争个孩子抚养权的劲儿都没有。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以任婕那样的性子,若是任丞年一意孤行争夺抚养权,怕是要闹到法庭大家都难堪上才肯罢休。 知道顾爷爷眼病加重后,任洲当天回家就拜托董洁帮忙注意着点有没有合适的角膜。董洁还从没听自己这个可怜的小表弟向自己提过要求,当下就答应得特别痛快。而且事后董洁和任洲说,顾爷爷就在S市医院的待捐赠者名单里呢。 如果有合适的眼角膜,董洁肯定会及时通知他。 任洲心里的不安感在逐渐加深。他探头看了看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手指滑动,给董洁拨了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顾梓楠心里有道坎,谁也帮不了他 得自己迈 第21章 野仔21 今年S市的冬天格外干冷,一直到十二月都没下雪,风凉得像小花刀一样割在人身上。 顾爷爷住院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下午就飘起了雪。贾御穿着绦花绸衫在病床旁慢悠悠地削苹果,纤长手指灵活把着刀刃,他削出来的果皮只有薄薄一层,能透过光去。 任谁看到这幅场景,都难以想象这男子是病床上老人死去儿子的小情儿。 这小情儿不仅削苹果,还不惜以身求医。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有贾御自己才清楚。那双仿佛罩着层黑雾的眼睛,仿佛花池下的曜石,冰凉凉,看不透。 等顾梓楠拿着缴费单回来,贾御就起身告别。 “这就走?”顾梓楠有点愕然,“奶奶一会送饭过来,你在这吃点吧。” 贾御弯**温柔地和顾爷爷告别,对顾梓楠笑了笑,低声说:“不了,有点感冒。” 说着,他把那收费单折过来一看,挑了挑眉:“哟,顶你小半年工资了。” 顾梓楠不为所动:“攒着就为了今天。” ———————————— 从小到大,任洲去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首先,任婕觉得医院是除了公共厕所之外最能传播细菌的地方,其次,他们家有私人医生。所以任洲跟着董洁进医院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感到浑身发痒。 穿白大褂的医生、不停咳嗽的患者、清洁车······任洲死死咬着嘴唇,才能让自己不表现出异样。他为了放松,甚至想着,让任婕来的话,她可能会咬断舌头自杀吧。 任洲找到顾爷爷病房的时候,顾梓楠正准备下楼接奶奶。 门一开,里外的人都愣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呆了十几秒,任洲咬咬牙,一把拉住顾梓楠的胳膊就走,那力道轻柔又不容抗拒。 两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穿行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公共病房。 顾梓楠低头瞥到任洲苍白的神色,便蹙眉向病房里看去。 几名白大褂的医生正背对着门口,和一个妇人说着什么。那瘦小的妇人鬓角斑白,正小声哭泣着,怀里还搂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子头发编着细细的麻花辫,穿一身浅红棉衣,一双漂亮的眼睛茫然地瞪着面前的空气。 “怎么会错的呀,怎么可能呢?”那妇人哀哀地哭泣着,“颜颜还这么小······” 那些医生解释了许久,已经烦了,丢下一句“匹配度不足”就转身离开。 那妇人仍旧抱着女孩蹲在地上,哭得肩头****。被唤作颜颜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妈妈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不哭不哭,妈妈不要哭,我们继续排队等就好啦。” 病房里其他的看护也纷纷安慰着。 希望吹出了漂亮莹润的彩虹泡泡,又一下子被狠狠戳破。 任洲眨了眨眼,眨去眼里的雾气,他扭头转向身边的顾梓楠。 “贾御不是好人,”他笃定地说道,“他抢了这个孩子要用的角膜。” 顾梓楠看着那妇人紧紧抱着孩子的模样,瞳孔微微收缩。半晌,他轻笑一声,一抖手腕,甩开了任洲还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所以呢?”顾梓楠眼底有着忽明忽暗的光,漫不经心地整了被拉褶皱的袖子。 任洲愣愣地看着他,足足几十秒,他才不可思议道:“你知情?” 顾梓楠皱了皱眉,不想再纠缠下去,转身向扶梯走。 任洲忽然感到被雪白的瓷砖那么刺目,扰得他一阵眩晕。他知道,一年后归来的顾梓楠完全不可同往日而与,但没有想到他已经到了这般随意践踏别人的地步······ 他跌跌撞撞地跟着顾梓楠下楼,游魂一般走出医院,看到顾奶奶把饭盒递到顾梓楠手里。任洲的心像一颗被蛀空的牙齿,轻轻一触便酸痛难耐。 他迎着顾梓楠走去,纤瘦的身体在十二月的冷风中抖得像一片薄脆的枫叶。 “你上次问我是不是觉得你可怜,”任洲声音沙沙的,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火,“什么算可怜?贫穷吗?饿肚子吗?”他摇了摇头,“才不是。自私自利、漠视别人、怀着怨恨舔舐自己的伤口,还故作潇洒······这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任洲说着,嘴唇冻得泛白,可是他还是仰头看着顾梓楠,目光灼灼。 顾梓楠一句一句地听下去,眼里酝酿着,腾卷起狂风暴雨,在阴沉的天色下散发着凶恶的兽意。他一步步地走近任洲,把对方逼得不断退后,直至贴到医院冰凉的墙面上。 任洲表情不变,像一只被巨兽笼罩的栀子花,毫无畏惧地露出清香花蕊,在寒风里摇曳。 仿佛是最倨傲高尚的国王,仰着头颅给犯罪的贱民判下死刑。 他妄图践踏他。 “你知道个屁!”顾梓楠呼吸逐渐变粗,狠狠地咬着牙,“一年前我家破人亡,你妈火烧屁股地给顾禹城扣罪。爷爷眼睛失明,我什么都拿不出来,唯一的房子也拜她所赐被收上去!” 顾梓楠眼底泛起浅浅的赤红,冰凉的空气直往肺里灌。 “那时候怎么没人高抬贵手,放我一马?”顾梓楠怒极反笑,“我他妈就是抢了!夺了!谁又能奈我何?有钱的欢喜,没钱的悲戚,和弱肉强食的道理没什么区别!” 两人贴的近,任洲能把顾梓楠眼里那些掩藏在暴怒背后的痛苦看得清清楚楚。 半晌,任洲轻轻叹了口气,他慢慢抬起双手,搭上顾梓楠肩头,然后缓缓收紧。 “你还有我呢······我从来没离开过。” 顾梓楠被他揽得俯**去,头贴近了任洲的高领毛衣。他埋进领子里,恶狠狠地张口,咬住任洲一块白皙的颈肉。 任洲痛得轻呼一声,却没有松手,把顾梓楠紧紧纳在他清瘦的肩头。 过了一会,他感觉顾梓楠绷紧的身体软下来,颈侧慢慢濡湿了。 顾梓楠在哭。 他在哭。 六角的剔透雪花漫天飞舞。迷途的狼呵,寻到了温暖的所在。 作者有话说: 终于挑开了这个事 第22章 野仔22 打车回家的路上,任洲看着窗外不断飘落的雪花,呆呆抚摸着自己颈侧那块异常敏感的皮肤。 好像有一颗埋得很深的种子,逐渐破土萌芽了。 车子拐了弯,向S市最豪华的府邸驶去。经过了那座至今空荡荡、有巴洛特式尖顶的别墅,停在任宅前。 任洲下了车,刚走到家前的低阶,那精致雕花的铜门就从内打开。 出来的人是段叔,他整个脖子到脸都涨红着,胖胖的身体微微发抖。段叔见了任洲,还是叫了声小少爷,侧身让到一边。 “段叔······”任洲一愣,“怎么回事?” 段叔只是摇了摇头:“你妈全知道了。” 刺骨的北风狂啸起来,撕扯着人的耳膜,往人袖子、衣领里肆虐地钻。 任洲立在半开的门口,冷得战栗了一下。 咯哒咯哒的高跟鞋敲击声由远及近,像重锤一次次砸在任洲心脏上。他扭头看去,任婕裹着条宽大的滚毛披肩,戴着黑丝手套的手闲搭在毛领上,精致的妆容在雪天很是煞人。她用眼角瞟了一下任洲顿失血色的脸,又轻飘飘、不屑地看了一眼方才苦苦哀求她的段叔,与两人擦肩而过。 一辆崭新的劳斯莱斯已经停在院门前,穿着正装的司机连忙下来为任婕拉门。 直到车子绝尘而去,段叔才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苦笑。任洲已经是手脚冰寒,瑟瑟发抖,勉强唤道:“段叔······” 段叔早知道他要说什么,截断了他的话头:“小少爷不必说了,正好我也干够了,想带着孩子回老家。” 他说完,就掩了掩衣服,走进漫天的大雪中。 任洲看着他微驼的背,眼泪慢慢涌上来。自责像一张绸密的网,将他兜头罩下。 隔着翻滚的雪幕远远看去,单薄的少年立在半开的大门前,仿佛要被巨大的深宅吞噬了。 ———————— S市医院。 顾梓楠在洗餐盒,冰凉的水从手指上流过,他面无表情地垂着头,眼角还带着浅浅的红色。 等进了病房,他慢慢走到床旁坐下,爷爷还没睡着。 “楠孙儿啊,”顾爷爷缓缓眨眼,说:“爷爷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瞎了只眼睛。” 顾梓楠听着,从果盘里拣了个梨,用刀子切块。 “但是爷爷从没恨过别人,从没觉得别人欠我的。走一趟人间,不是来挑冤家。你看看这辈子,哪有一个容易的?” 顾爷爷沉沉叹道:“楠孙儿······” 顾梓楠手下动作停了。 病房里只点了盏小灯,门上端的玻璃格透出两方黄色的光,落在白瓷砖上。 昏暗之下,顾梓楠眼角的红色越发明显起来。他手里还拿着一半雪梨,声音嘶哑:“爷爷,你们都逼我······” 他也有血有肉,他也会痛,他也会内疚。 但他只想让爷爷得偿所愿。 顾爷爷苍老粗糙的手垂落在顾梓楠的头上,轻轻抚摸着,“小洲在这工作的表姐告诉我了,孙儿啊,如果真要了那角膜,爷爷心里这辈子也不能好受哇······” 顾梓楠弯下腰去,把脸埋在层层的被褥间,像只受伤的兽。 过了很久,他慢慢缓和下来,走出房间给贾御打电话。 贾御正在市区分店里审账本,一众经理和职员战战兢兢地站了一排,生怕出了任何纰漏。 隐隐有手机震动声。 贾御拿出来一看,本来紧绷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可惜接了还不到五分钟,他神色就比接电话之前还要难看了。 “顾梓楠——”他怒极反笑,剪断他的话道:“老情人一句话就把你感化成圣人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机会有多难得吧?”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贾御眼底骤然泛起沉沉的暗色,完全吞噬了所有光亮。 半晌,他轻声说:“我知道了。一会去开车接你。” 站在他面前的一排职员眼睁睁地看着贾御把账本整个捏得变形,都在心里叫苦不迭。 —————————— 劳斯莱斯在老式小区里扭来扭去,开得十分别扭。等停了车,司机连忙跑下来开门。任婕却坐着不动,被黑丝手套包裹的手指不断在手机屏幕上点触着,直到处理完了邮件,才施施然下车。 她宛如一只漆黑的大蜘蛛,踩着细细的高跟鞋顺楼而上。 敲了几下门,锁“咔哒”一声开了。隔着一层防盗门的铁栅栏,任婕轻轻对顾奶奶笑起来:“您好,还记得我吗?” 顾奶奶愕然,沉默一会,还是开了门。 任婕走进屋子,随意打量了一下,眼角的不屑一闪而过。 她用手轻拉着披肩,冷漠地笑了一下:“我也不和您兜圈子。最近您孙子和我儿子来往得太频繁了······吃相实在是太难看。” 顾奶奶脸上的皱纹微微颤抖着:“你什么意思?” 任婕只是笑着,说:“您老了不少。” 她从铂金包里取出一张小小的卡片,放在茶几上。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直接给就是。但是不准——不准再让我知道你孙子还和任洲联系!否则到那时候,别怪我下狠手。” 任婕冷冰冰地威胁完,转身就要离开。今天来了这一趟,她已经觉得是浪费时间。 顾奶奶却一把拉住她,把那张卡重新塞回她手里。 “任洲和我孙子的事我管不着,你把你的脏钱拿走!”顾奶奶气得直发抖。 任婕忽然格格地笑起来,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掩住嘴唇,一脸嫌恶地说:“果然没错,越是些穷困潦倒的破落户,就越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顾奶奶气得怒不可遏,用力将任婕向门推去。 正巧这时,门锁被扭动,一下子打开。 顾梓楠握着手里的钥匙,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先把爷爷搀进来。顾奶奶惊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回来了?” 贾御跟在最后,把门拉上,不咸不淡地上下打量着任婕。在与对方视线相触时,他礼貌地微微一笑。 顾梓楠把爷爷扶进里屋,奶奶又跟在后面着急地问东问西。 贾御走过去把门掩上,指了一下阳台:“聊聊?” 任婕敏锐地察觉眼前这个穿着薄衫的年轻男人不一般,两人注视几秒,任婕一笑,向他指的方向走去。贾御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我知道您来为了什么事,”贾御挂着温和的笑容,谦谦君子一般,“可您这样反而适得其反。” 任婕一听这话,心里有了数,“你想要什么?” 成人世界里,永远不会有无回报的付出。 贾御手插在裤兜里,看着飘飘洒洒的大雪,勾唇一笑。 “我想要的······和你一样。” 顾梓楠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任婕已经离开了,只有贾御站在阳台上悠然地抽烟。 “她呢?”顾梓楠问。 贾御吐出烟雾,朦朦胧胧的,答道:“走了。给你留下这个。” 一张银行卡被捏在他手里,反着冰冷的细光。 顾梓楠站着没动,漠然问:“这什么意思?” 贾御顺手把卡片塞进他胸前的兜里,“你丈母娘给你的——分手费,让你离人家儿子远点。” 贴皮附骨的厌恶感又一次席卷而来,顾梓楠感觉胃里塞满了棉花,涨得想吐。他脑子里快速闪回任婕给教务处主任送钱时的画面,血液轰轰冲炸着骨膜。 顾梓楠就像只被触碰了逆鳞的恶兽,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煞气。他的指甲没入掌心,再松开的时候已经染了浅浅的血迹,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给我车钥匙。”顾梓楠说。 贾御挑挑眉:“你确定?” 顾梓楠的眼里仿佛爆炸了整整一个宇宙,无数碎片被怒气席卷着凌空飞舞。 “给、我、车、钥、匙。” 他的声音像从地狱传来,每个字都垂着雪亮的刀刃。 作者有话说: 贾御这条小毒蛇生气了 第23章 野仔23 雪势已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傍晚暮色深沉,路边树枝上结满雾凇,车灯打过,一片片晶莹剔透。 顾梓楠攥着方向盘,向记忆里黑暗的那处驶去。他的驾驶证是去年拿的,那时候贾御只要用车,他只要出去就得打的,顾梓楠觉得浪费钱,自己不声不响地拿了本。贾御一乐,给他淘了辆二手本田,时不时地把顾梓楠当司机使唤。 后来回S市的时候,那辆二手车就给卖了,顾梓楠还挺有点依依不舍。 顾梓楠开车稳,拐弯的时候尤其小心。 顾禹城和刘兰语的死亡,到底在他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车里没开暖气,顾梓楠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被侮辱和践踏的感觉从心底一直烧到四肢百骸,简直要将他周身的空气都活活点燃。 远远就能看见那座房子的尖顶,矗立在黑沉沉的天空之下,带着神圣的隐秘感。再近些,房子一丝灯光也无,暗沉沉的,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顾梓楠一脚刹车踩到底,把夹在挡光板上的那张方形卡片捏在手里,走到任宅门前狠狠地拍动那铜质门环。 门咔哒一声,开了,倾斜出一地温暖的灯光。 任洲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脸上掺杂着迷惑的惊喜:“你怎么来啦?” 顾梓楠站在回廊下,衣服也淋了个七七八八,他开口就问:“任婕呢?” 任洲怔了一下,任婕从今天下午出门就没再回来过,她的动向一般都是段叔知会他一声,如今段叔走了······他垂下头去,低声说:“她下午就出门了。” 顾梓楠正怒火中烧,根本无暇注意他黯然的神情,手里的那张卡片都快被捏得嵌进肉里。 雨滴的声音越来越大,任洲在门口给风吹得发冷。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扯顾梓楠薄牛仔的袖子:“你进来吧,淋久了会感冒——啊!” 还没等他话说完,顾梓楠猛地翻手抓住他,用力一扯,把任洲扯出了温暖的房屋。 任洲本来就瘦弱,顾梓楠正在火头上,把以前在海边搬箱子的力都用上了,任洲一下子跌在湿冷的雨地里。他膝盖被撞得生疼,身上沾满了污泥浊水,难受得快要发疯。任洲心跳加速,眼镜也被甩飞了,撑在地上,努力喘息着。 两个人都暴露下十二月的冷雨下,淋得遍身湿透。 顾梓楠竟然有种恶狠狠的快感。他居高临下地说:“任洲,我是缺钱、是可怜,但我他妈最不稀罕的就是你家的脏钱!” “你和任婕,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他狠狠地将那张攥了许久的银行卡扔在任洲脸上,转身离开。每一步都沉得踏起层层污水。 那张卡打在任洲脸上,像一个耳光。 雨还在下,任洲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他全身都浸湿了。 每块骨头都冻得吱吱作响,他宛如破败不堪的木具······缓缓喘息着,把自己用力蜷缩成一团,轻轻闭上了眼睛。 多可笑,中午还互相依偎,傍晚就坠在泥里分裂。 —————— 那天直到任婕半夜回来,才把已经昏迷过去的任洲救起来。 任洲这一病,高烧低烧来回反复,足足一个多月才勉强好起来。 家里请了专门的看护,任婕觉得家里脏得很,甚至都不愿回家来。之前VIP补习机构的服务足够到位,来家里给任洲上课。不管烧到几度,刷题不能断了,手感不能没了,竞赛的准备不能落下了。这也是任洲的病迟迟好不利索的原因之一。 一个多月后再次穿上校服,任洲已经明显感觉腰间松垮了许多。 他下楼的时候,任婕已经端上了“营养餐”。 明明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母子俩却依旧彬彬有礼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仿佛什么都没改变一般共进早餐。 嘴里的食物毫无味道,任洲只吃了两口就一阵泛呕,强逼着自己咽了下去,眼里全是生理性泪水。 任婕甚至都没看他,直接撂了叉子,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 任洲逃一般地跑出了家门。 太久没有在外面走动,任洲像只回归丛林的小鹿,心情久违平静起来。 等到了班里,任洲才发现自己成了单人单桌。 调位了吗?没参加月考,单人单桌也是应该的······ 任洲没多想,把要用的练习册摆在桌子上。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黄咚咚找上了他。 “任洲,你跟我出来一下吧。”他声音很轻,脸色却并不好看。 任洲虽然疑惑,还是跟着他走到了走廊上。 “赵钰和我说,”黄咚咚咬了咬嘴唇,“你妈妈给教导主任送钱了是吗?” 赵钰是学生会干部,就在他们隔壁班。任洲反映了一会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辩驳道:“没有啊······” 黄咚咚摇了摇头,“看来你不知道。反正——林韶的竞赛名额被拿掉了。” 林韶起初还拦着赵钰不让告诉他,差点把黄咚咚气死,后来事情被赵钰一个朋友捅出来他才知道。黄咚咚流着眼泪使劲锤他,锤完了哭得更厉害。多重要的机会啊!他都替林韶心疼。 林韶无奈地把他手攥住,紧紧揽在怀里,说:“我这不是想陪着你高考么。那种东西,有没有我都能考上。” 黄咚咚听了又气又感动,狠狠把头怼进林韶怀里。 “现在整个年级的人都差不多知道了,你现在······” 任洲已经听不清了。他背上腾起涔涔寒意,他又想起任婕在那段时间不停说出的“林韶”、段叔取回来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一套精致茶壶、老师给他报名表时那种虚假的笑容······ 他被织在任婕的网里,傻了多久? 任洲的瞳孔震动着,微微摇了摇头,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跑。 黄咚咚在他身后大声叫了他名字几次,那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回荡着,却仿佛隔却山海,根本传不到任洲的耳朵里去。 任洲甚至都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只过街老鼠,背着任婕赐给他的屈辱,一路狂奔。 任婕还没有上班,正在书房里看文件。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皱着眉走到了客厅。 深冬,天空是金属一般的冷白色,阳光透过厚厚云层,微弱地落在木地板上。整个房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任洲的喘息声,跑得太急,他额头上冒了层细密的汗。 那时轻时重的喘息声让任婕想到了一个男人。 粗俗地喷着恶心的酒气,像某种未开化的野兽,扑过来,揪住她的头发—— “住嘴!”任婕尖声叫到。 任洲先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紧接又放松了。 “我让你住嘴啊!” 任婕向前两步,狠狠地捏住任洲的脸颊。 任洲被她捏得整个脸都仰起,还在艰难地呼吸着。镜片后那双常年木然的眼睛,爆发出了任婕从未见过的冷光,毫不畏惧地瞪着她。 “你疯了是不是?”任婕死死的掐住他,血滴滴的指甲尖都嵌入了任洲肉里。 “你为什么要去贿赂教务处主任!”任洲大喊着,不顾自己的脸已经被掐得冒血丝,疯狂地挣扎着。 十七年来,他是第一次这样嘶声大吼,这样宣泄情绪。任婕简直用了全身的力才能勉强压制他,“贿赂?!你如果争点气我至于走到这一步?你知道我这样冒了多大的风险——” 任洲忽然安静下来。 他脸上破了皮,渗着血,冷冷地站在那里。逆着光,像一只要飞走的鸟。 “你从来没把我当你儿子。” 任洲说完了这话,不愿再看任婕那张扭曲的脸,静静地转身走出这座吃人般的深宅。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也不觉得冷,从中午走到华灯初上。经过一所幼儿园时,一个小女孩和同伴嘻嘻哈哈地追逐着,一下子撞在任洲腿上,差点摔倒。任洲下意识地扶了一把,看着小女孩道谢时甜甜的的笑容,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个叫做颜颜的小女孩。 任洲停了脚步,往周围看看,竟然快要走到顾梓楠住的小区了。 他苦笑了一下,从前也是,只要任丞年和任婕吵架,他就往顾家跑。 十年了,这简直就像身体趋利避害般的生物本能。 任洲只想靠在自己觉得安心的地方稍微歇一歇,就像淋湿的小狗特别愿意往温暖的火炉旁边凑一样。听着火星哔剥的声音,感受着那一阵阵舔舐般的暖意······ 明明也没来过很多次,看到那扇绿色的防盗门,却感到如此熟悉。 任洲疲乏至极,大病初愈的身子吹着冷风走了这么久,已经到了极限。 他贴着冰冷的墙面,缓缓滑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膝。 就一会······让他这块放空的小电池补充一下能量,他就会离开。 任洲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 梦里有温暖的夕阳余晖,顾梓楠温温柔柔地抱着他,一边应下他的每一声“阿楠哥哥”,一边不耐烦地给他完成那没拼完的拼图。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晚了 能让我康康评论区有多少美人儿吗~ 第24章 野仔24 顾梓楠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楼道灯甫一亮起,他就看到歪坐在地上的任洲,还穿着一身校服,微微张着嘴呼吸,白皙的皮肤上带着不正常的晕红,但睡梦中的表情却是淡淡的恬静。 这家伙从小就一副好学生相貌,眉清目秀的,配个眼镜更是有种透着傻气的文质彬彬。 楼道里虽然没那么大的风,却依然阴冷得令人难以承受。 顾梓楠蹲在任洲面前看了他一会,用手戳了一下他:“喂。” 任洲蹙了一下秀气的眉,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 顾梓楠抿唇,要让任洲在这坐一晚上,他自问做不到。其实那晚开车回家后他就有点后悔,不过只有一点——迁怒在任洲身上,实在是极度愤怒下的举动。回家之后又被奶奶好一顿痛骂,顾梓楠实在拉不下面子主动找任洲,这事儿在他这儿也就这么翻篇了。 顾梓楠又伸手拍了拍任洲面颊:“醒醒!” 任洲轻轻哼唧了一声,顾梓楠的手冰凉凉的,贴着特别舒服,他忍不住蹭了蹭,然后才缓缓睁开了眼。 “阿楠······”他糊里糊涂的,低声唤道。 “你发烧了。”顾梓楠站起身来,把手伸给他,“站起来,我给你打车。” 任洲这才慢慢清醒过来,脸上的神色变得有点惊恐,一边着急地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过来的,一边张皇失措地努力想站起来。 他已经发了低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双颊发烫,腿虚脚软,一下子就栽进顾梓楠怀里去。 任洲忽然感到异常委屈。这就像在鼓起勇气自己疗伤的时候,一句不经意的问候就能让人瞬间溃不成军。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流出来,打湿了顾梓楠的前襟。 “我不是故意要来的······”他还在结结巴巴地说着,生怕再惹了顾梓楠的厌恶。 顾梓楠没有说话。 楼道灯灭了,黑暗中,只能听到任洲轻微的啜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梓楠低低叹了口气,揽住了任洲的腰,让他贴得更近些,胸口被偎得温热。 “别哭了,啊,洲洲。” 灯光重新亮起,那声音温柔得像一个轻吻,落在任洲耳边。 任洲就是那只可怜的落汤狗,终于寻回了自己的火炉。 —————— ‘深浅’。 刘圣找来的时候,贾御正坐在沙发里捏着一枚袖珍摄像头把玩。 “他妈的,本来昨天的飞机,愣是给那群死老头子掰扯到现在,”刘圣边扯着领带边骂,“一落地我就直接过来了,可把我想死了——” 贾御皱眉,低声说:“吵死了。” 刘圣一下子住了嘴,笑着走过来,捏着贾御的下巴索吻。 贾御面无表情,直到那脸离自己还有几厘米的时候才说:“刘总,我以为在电话里我们说得很清楚了。” 刘圣一愣,灯光下,贾御的眼睛宛如两颗冰凉的玻璃珠子嵌在脸上,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 半晌,刘圣松开手,冷笑道:“你以为你说得算?手术黄了,你这个婊|子就能不给我操了?” 贾御勾唇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刘圣那燃烧着愤怒的双眼:“刘总自重,堂堂的S市医院大股东嘴巴怎么这样脏?” 两人对视半晌,一方游刃有余,一方却是用力按捺着怒火。 刘圣看他那副悠游自在的样子就牙根痒痒,从兜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到贾御面前。 贾御不屑地垂眼去看,一会儿,他慢慢地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说:“你给我下药?” 两人每次情事前都有喝酒的习惯,贾御没想到刘圣下作到这种地步。 刘圣得意道:“别怪我,我出去也得有点精神寄托不是?照着撸两发也是人之常情。我每次都会射|在你脸上哦······” 贾御眼里迸发出冷光,他站起身来,低声道:“刘总这是威胁我?” 刘圣只是油腻地挤上一脸笑,并不回应。 “可我最不服这一套。”贾御轻轻一笑,指着门口:“刘总请吧,婊|子赶您了。” 刘圣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狠狠瞪了贾御好一会才离开,走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响。 贾御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缓缓弯下腰来,无声地干呕了好几下,手指因为痉挛都恨不得插进办公桌里。 他微微闭眼,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做掉他。” —————— 任洲烧得走路都发飘,听到回家一个劲地摇头,可怜巴巴地瞅着他。顾梓楠只能把他带进家里来。他开门的时候想,帮陶安冉那算是同情心同理心作耸,现在是怎么回事? 九十平的两居室,任洲只能睡顾梓楠的卧室。 被子、枕头上都有熟悉的淡淡皂角味,任洲把自己深深埋进去,感动得想流泪。 “这还能呼吸吗。”顾梓楠拿了退烧药过来,不满地把他蒙在头上的被子掀了。 “吃药。”他把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放,任洲就乖乖地爬起来吃药。 之前在家里,不是喝颗粒就是喝中药,任洲天天苦不堪言,还好顾梓楠拿来的是胶囊。 等吃完药,顾梓楠收了杯子就要离开。 “你不在这睡吗?”任洲有点惊慌地问道。 “我睡沙发。”顾梓楠头也不回。 “不要!”任洲病中失了方寸,声音格外大起来,“能不能陪我一起?” 顾梓楠沉默了一会,还是拉开门出去了。 能听到他在和奶奶低声说话,任洲垂头丧气地重新蜷缩回被窝里默默反思,烧糊涂了吗,竟然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没想到他刚把头重新埋进被窝里,顾梓楠就又给他掀开了。 “往里去。”顾梓楠抱着一床被子,不耐烦地皱着眉。 任洲傻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子,才发出惊喜的呼声,拿被子卷着自己往床里侧滚。 直到熄了灯,任洲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顾梓楠睡在一张床上。黑暗中能听到顾梓楠均匀的呼吸声,任洲的心跳得特别快。他的手指悄悄溜出被窝,向两人中间触碰过去。 碰到顾梓楠手指的时候,倒是把任洲自己吓了一跳。 他做贼一样小心地看了看顾梓楠,对方没动,好像快要睡着了。 沿着修长有力的手指一路摸索下去,任洲触碰到了他掌心的茧子。只是薄薄的一层,任洲却瞬间难过起来。 他知道顾梓楠消失的这一年过得很不好。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顾梓楠手指微微一动,翻了个身,背对着任洲。 黑暗中他的轮廓让任洲微微忐忑。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亲近过,他不敢再逾矩惹得顾梓楠生厌,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背影。 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任洲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没多久就沉入了睡眠中。 作者有话说: 任洲越来越勇敢啦(九日骄傲 能给我评论吗! 第25章 野仔25 一夜过后,S市医院大股东刘总半夜酒驾死于车祸的新闻见诸各大报端。 车子直接撞进山体里,整个前车头都报废了,据说连人都撞了个稀巴烂,亲属去认领尸体的时候,直接昏倒的都有。 整个事故毫无人为痕迹,车里巨大的酒精味极其刺鼻,没多久就被定性为意外事故处理了。 贾御刚起床浏览了一下新闻,门就被敲响。一轻一重,四下。 他踩着拖鞋去开门,看都不看来人,转身回餐桌上煮咖啡。 “为什么非得是车祸?”他撑着桌面,不咸不淡地问道。 身后的男人一身黑衣,带来一股潮湿的寒气。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线条冷峻的脸,眉目深邃。 “他当时正在喝酒,证据充分。”那男人摘掉皮手套,接过贾御递来的咖啡抿了一口。 贾御专心倾倒咖啡,那男人的眼睛便像鹰一般锁在他身上。丝滑的睡衣面料随着动作在贾御腰间滑动,将那纤瘦有力的线条勾勒得异常明显。 贾御转身的时候,那男人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最近你那边怎样?”贾御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茶色发丝纷乱散在雪白脖颈间,有种脆弱的美感。 “还好,几批货都挺顺利的。”郑杨一笑,手指捏着杯柄,长**叠。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啜饮咖啡,满室醇郁的香气。 过了好一阵,郑杨才问:“那东西,你准备怎么用?” 贾御正侧头盯着窗外一只扑棱的麻雀看,闻言淡淡道:“给他自己决定吧。” 郑杨的眼中凶光一闪而逝,半晌才说:“你为了他倒是鞠躬尽瘁。” 听出了郑杨话里的讽刺意味,贾御也没什么反应,起身推开窗户,那只被方才落雪压住翅膀的麻雀正哀哀啼鸣着。他端着咖啡杯看了一会,然后伸出手去,把雪拂落,那麻雀蹦了两下,便飞走了。 郑杨不知道何时走到他身旁,冷道:“就怕你这么付出,他最后却和这麻雀一般飞了。” 贾御眼角轻轻一抽,似笑非笑地转过去看着郑杨:“你今天话有点多。” 郑杨宛如一只凶猛的兽忽然被主人呵斥了,缓缓平了逆鳞,安静下来。 眼中隐藏的浓浓占有欲却许久未消。 —————— 任洲早晨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一片冰凉。 他一惊,还没等坐起来,顾梓楠就端着个碗进来了。 “刚准备叫你,”顾梓楠把鸡蛋羹放在床头柜上,给任洲背后塞了自己的枕头,“烧已经退了。吃完你就回家吧。” 任洲正喜悦地接过碗,闻言眼睛又耷拉下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想起什么,用叉子叉着碗里的羹,小声说:“你也知道了吗?我妈贿赂老师的事儿。” 顾梓楠抬起头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任洲呆呆地看着他的神色,轻轻苦笑了一下:“你相信我不知情吗?” 顾梓楠没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 “就像当年那个U盘,我也——” “吃吧,要凉了。”顾梓楠打断他,站起身来去给他取昨晚洗的衣服,“我信你。” 任洲捏着勺柄,紧紧咬住唇瓣,眼泪无声地滑落在面颊上,又被他赶紧抹去。不是因为脆弱,而是他发现自己是这么在乎顾梓楠的想法。即使所有人都说他错了,只要顾梓楠一句话,他就能鼓起勇气,挺起胸膛走下去。 顾梓楠拿着衣服回来,任洲已经把鸡蛋羹吃得干干净净。 走之前,任洲和顾奶奶顾爷爷一一打了招呼。那件事之后,他心里总有点对不住顾爷爷的感觉。可是顾爷爷轻轻拍拍他的头,夸一句“好孩子”的时候,他的眼泪都要被拍出来了。 他总是能在这里收获到满满的爱意。 这里比起那座豪华却空洞的房子更像家。 打开沉重的铜门时,任洲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到处都是井井有条的整洁、纤尘不染,可只是一幢庞大又奢丽的样板房而已。 任婕没有找他。换句话说,是让司机从昨天起尾随了他一路。 “后天出发,行李我让保姆给你收拾好了。”吃晚饭的时候,任婕冷冰冰地对他说,“只要国一,只要!其余的都是失败,知道吗?” 任洲用筷子戳着紫薯块,半天才慢吞吞地答道:“嗯。” 任婕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起身上楼。 这次竞赛是全国性的物理赛事,如果拿到国一的话,许多知名高校将降线录取,是个很重要的机会。任洲虽然知道这个竞赛名额拿得不光彩,却也想要全力以赴证明自己试试。 后天转眼就到了。 全校一共有十几个人参赛,高三物理组组长负责带队,坐高铁出发去A市。任洲直到坐上车还觉得不可思议,活了十七年,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出远门。刚刚在高铁站的时候,他连怎么自助取票都不会,还是老师帮他取的。 大概自己这样,在同龄人眼里也很可笑吧。 任洲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大片原野和风景,闷闷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欢欣雀跃起来。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夏天,顾梓楠站在四方窗后远望天空的样子,竟然有些明白他那时的感受。 向往那自由的、不受拘束的生活。 A市和S市是东部经济最发达的两个城市,但A市多元性相较S市要弱一些。这也是贾御去年选择在A市初步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先去订好的旅馆安顿下来然后去吃饭。任洲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外面就餐了,看到些精致的糕点忍不住就多拿了些,还尝试了巧克力瀑布。甜食会促进脑内多巴胺分泌,任洲不自觉地冲自己盘子里那些可爱的兔子、熊猫状小蛋糕微笑。 如果能给阿楠带回去几个就好了。 他捏捏小兔子的脸,想着。 晚上九点多,顾梓楠收到了一条微信。 他正擦洗酒器,顺手拿起来一看,是任洲发的。 是张照片,一个白粉粉的面团小兔子和一个狐狸小蛋糕放在一起,看起来亲昵极了。 紧接着又进来一条:我好想你呀,晚安。 顾梓楠看着那个狐狸哭笑不得,连着点了好几个狼的表情符,回了一句:比赛加油。 刚放下手机,就发现贾御正坐在吧台角上看他。 “怎么了?”顾梓楠最后用抹布擦了一下台面,走过来问道。 贾御捏了捏兜里那枚细小的东西,有点怔怔然地回道:“没事。” 顾梓楠点了点头,朝换衣间走去。忽然又想起什么,疑惑地回过头:“那个刘总······” 贾御直截了当地打断他:“和咱们无关。” 他看着顾梓楠离开的背影,想着,果然,人都是自私的。 作者有话说: 快6w字又出现新人物了嘿嘿嘿 第26章 野仔26 全国物理竞赛开始的同一时间,顾梓楠在S市的教室里,头一回翻开了他几乎崭新的高三教材书。他用手撑着脸,慢慢活动自己仿佛生锈的脑子,试着去理解那些生涩的文史内容。 任洲在考场里展现了异常的镇定,他特地在考试铃打响的前十分钟又去了一次卫生间,把那条来自顾梓楠的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简单的几个字仿佛被拆分成了最甜蜜的分子,在他每一寸神经轻轻流淌。 经赛结束后还有半天任由自己支配,第二天一早再返程。考完试出场,大家都兴奋地挤在一起讨论去哪儿玩。任洲窘迫地拒绝了几个校友的邀请,他想自己逛逛,顺便给顾爷爷顾奶奶捎点礼物。 任洲不仅是第一次出远门,还是第一次坐地铁。 先是在在地铁站以为必须办卡,又手忙脚乱地扫码买票,再四处转悠着找要坐的地铁······一番功夫下来,等任洲终于坐上车,已经过去了快一小时。 听见地铁穿过地下的嗖嗖声,任洲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这样的自由:不必屏住呼吸、不必苦苦求全、不必等待永远等不来的赞赏。 任洲从来没感到如此轻松过。 他沉浸在喜悦里,车厢里的人渐渐减少,到最后还剩下几个人的时候,任洲才发现不对劲起来。明明在地铁站看距离只有七八站的样子,怎么到现在还没听到报站呢? 他慌忙站起来去看自己头上的站牌,却根本没有自己要去的那站!任洲心跳蓦然漏了一拍,手心开始冒冷汗。他又从头到尾审仔细视了一遍,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坐反了。 任洲迷茫失措地在下一站下了车,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坐回去。他连怎么穿到地铁对面都不知道,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要问路吗?他不敢。他害怕和任何陌生的人交流,从初中开始,任婕就不允许他和朋友一起出去玩,遑论旅游。渐渐的,他好像失去了社交能力,只能和熟悉的人说话才能保持心跳不失衡。 他被人群簇拥着,向地上走去。 十二月中旬,天黑得很快,华灯初上的A市仍旧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却都与他无关。任洲背着包,茫然地走着走着,想到可以打车,脑中又浮现出最近的一系列社会新闻,猛地打了个哆嗦。 风好像越刮越冷了。 走到一个热闹的广场附近,任洲找了个长椅坐下。广场有好多小孩子在溜旱冰,嘻嘻哈哈地笑着。他坐了一会,掏出兜里的手机,打开通话薄,翻到任婕的电话,顿了一下,点开。 手指在拨打键上悬着,脑中闪过千头万绪。 正当任洲犹豫不决时,一个电话进来了。 任洲快速地点绿色键,放到耳边。 “比赛怎么样?”顾梓楠的声音伴随轻微的电流声传来,背景还有安静的音乐,应该是在‘深浅’。 任洲攥着手机,忽然像个被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憋得微微发红。 “怎么了?”顾梓楠好像移动了位置,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任洲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他盯着小孩们脚下闪闪发光的旱冰鞋轮,视线逐渐模糊。 那边又顿了一会,紧接着,顾梓楠问:“你在哪儿呢?” 任洲把自己蜷缩起来,坐在异乡热闹的街旁,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 “我不会买票,不会坐地铁,也不敢打车······”任洲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啜泣,不想听起来那么软弱,“阿楠你说得没错,我真的是妈宝,离了任婕,我什么办也不到······” “我好像迷路了······” 顾梓楠站在安静的巷口,轻轻叹了口气,遏制住心口莫名泛起的酸涩。 “洲洲,嘘,嘘,别哭了。” 他声音里全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你在哪儿呢,给我说说周围有什么东西,你穿了什么衣服,成吗?” 任洲抽泣着平静下来,环视着把自己所能看到的所有建筑都说了一个遍,末了小心翼翼地说:“你不会要过来接我吧?” 听出那声音中一丝丝的期待,顾梓楠嘴角翘了一下:“我倒是想,就怕到那天都亮了。” 等安抚好了任洲,顾梓楠一个长途电话拨出去。 任洲挂了电话,本来高高悬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顾梓楠什么约定也没有留下,但是任洲就是迅速安心下来,凄寒的风也刹那回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 不到半小时,一辆速腾嘎吱停在广场边上。车上下来个嘻哈打扮的男生,头发染得乱糟糟的,四处环视着整个广场,终于在看到任洲时眼睛一亮,匆匆地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你就是任洲吧?” 任洲吓了一跳,怯怯地抬头看着他。 紫发男挠着头一笑:“你叫我然哥就行。小楠让我直接找和个兔子似的男孩儿,还真是······” 任洲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外套,乖顺的黑发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属于草食动物那种惊慌的光。 “走吧,我把你载回宾馆。”自称然哥的男生指了指自己停在广场边上的车:“一会贴罚单了。” 任洲一听他说‘小楠’,就站起来乖乖跟在男生后面上了车。 那男生发动车子,叼上根烟,又忽然意识到后面还坐着高中生,就取出来夹在耳朵上。 “你和小楠啥关系啊?”然哥一边打方向盘,问道。 任洲坐得直直的,半天回道:“朋友。” “噢,朋友。”然哥一笑,从后视镜看着任洲仍旧有点警惕、绷紧的小脸。只是朋友?他可从来没见顾梓楠为了朋友紧张成这样,他上去打碟的空就给他拨了十几个电话,还发了顿火让他赶紧去接。 他寻思着高中生,怎么也快成年了,自己打个车还不会么? 顾梓楠一句话给他堵死了:“他和咱不一样。” 可不一样,金贵,金贵。 任洲看到然哥一直从后视镜瞥他,忍不住问道:“请问······你和阿楠什么关系?” 然哥一乐,“我俩啊,在港口一块搬过箱子、工地上一块摞过砖、餐厅一块端过盘子的关系。”顾梓楠这人虽然话不多,但相处起来是绝对仗义,有领导力,后来他就愿意跟着他跑活。 任洲每听一句眼睛都瞪大一些,他从来没听顾梓楠提起过去一年的事,忍不住身体前倾,像只见了食儿的小动物。 “是不是很累啊?”任洲眼里满满的心疼。 “能者多劳啊,小楠比我小两岁,但是特能干。”然哥漫不经心地说。 “这不贾哥现在发了,也给我们捞好处吗,”他笑着踩了油门加速,“总算是熬出来了。” 刚说完,他手机就响起了巨大的音乐声。然哥接起,粗声粗气地喂了一声。 贾哥。 任洲垂下眼睫,贾御······ 他竟然嫉妒起来,那样艰辛的时光,却是另一个人陪在阿楠身边。 “不好意思啊,落了点东西,我得回店里取一趟,十分钟,前面就是了。”挂了电话,然哥有点抱歉地说了一句。 任洲点了点头,示意没关系,问道:“是阿楠之前工作过的地方吗?” 然哥精得很,点了点头说:“你想去看看?” 任洲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等进了叫‘云间’的夜店,任洲才明白这和‘深浅’完全是不一样的地方。‘云间’里的音乐震得地板都仿佛在抖动,所有人都疯狂地摆动着肢体,宣泄白天积攒下来的情绪,灯光迷离又昏暗,简直像走进了地狱一层。 然哥从小弟那拿了东西,回来一看任洲还傻呆呆地站在门口,噗嗤一笑。 他指着吧台说:“之前小楠就在那学调酒,贾哥每天都来当试验品。一开始调的,那是真不能喝啊······” 任洲心里又怅然起来。 再次上了车,他一路上鼓起勇气不停地问然哥问题,终于慢慢拼凑出一个离开一年的顾梓楠。顾梓楠消失的这一年里,在海边运过货,学调酒,考了驾照给贾御开车,第一家夜店开业后和兄弟们聚在一起喝酒到凌晨······ 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顾梓楠。 然哥终于一脚刹车:“到了到了。” 任洲道了谢,自己打开车门下去了。 然哥看着他走进宾馆的大门,点上烟给顾梓楠打电话:“你那小朋友给送回去了昂,问了我一路你的事儿,说得我他妈现在口干舌燥——” “你抽烟了?”顾梓楠口气不爽。 “哎哎哎,我冤枉啊,我这憋着等到你那小心肝下车才点上的!” 顾梓楠顿了一会,说:“知道了。” 然后挂断了。 然哥差点给气笑了,嘟囔了句“下次宰这小子一顿”,一脚油门向家去。 ———— 一晚上折腾了太久,任洲回到自己房间,洗完澡倒在床上,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他趴了一会,又想起得给阿楠打个电话。 汇报了平安之后,两个人就陷入沉默。任洲听着顾梓楠平静的呼吸声,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他慢慢地眨动着眼睛问:“阿楠,你喜欢我吗?” 其实他想说,你和贾御没什么的吧?但他实在说不出口。 顾梓楠猛地一震,半晌才回答说:“早点休息。” 一千公里外的夜空下,任洲抵抗不住倦意,已经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 在梦里,顾梓楠搂着他,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骂他傻瓜。 作者有话说: 评论就是动力!! 第27章 野仔27 第二天是个晴天,高铁载着任洲重新回到了S市。 窗外掠过大片的白云和原野,他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了一路。 到站之后,其他学生的爸爸妈妈早就侯在那等着了,边上前搂过孩子的肩,边问这两天过得怎么样。热闹的人群瞬间散开,只剩下任洲拖着箱子站在那里。 “小少爷。”任婕新雇的司机这才从角上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大阔步向外走。 任洲垂了头跟在他后面,抿着嘴唇,轻声说:“昨天的事,能不能不告诉我妈?” 那司机毫不理睬,只是摆着扑克脸继续向前走。 昨天从‘云间’出来的时候,任洲就发现他的车一直跟在后面。也是难为他把段叔留下的雷克萨斯一路开到A市来。 那低调的银灰色车门在面前滑开时,任洲恍惚间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坐这辆车,他还是个偷偷从顾梓楠家里回来的高二生,如今转过年去就要备战高考了。 新雇的司机明显已经吸取了深刻的教育,也明白上一位前辈是怎么被毫不留情辞退的。他一直跟踪任洲,并且不断地、及时地向任婕报告。昨晚任洲迷路后,任婕收到消息并没有给他任何指示,他也就没有暴露自己。 车子向着全市最昂贵的别墅群前进,一路畅通无阻。 任洲拖着行李箱走过植株枯干的庭院,转轴打油的铜门轻而易举地就被推开了。 任洲关上门,走到客厅去。 客厅的窗帘都挂着,却只透进一小缕阳光,寥寥地打在地板上。任婕翘着指甲坐在黑皮沙发上,又在喝酒。 任洲离沙发有三四步距离,不愿再靠近她。 “昨晚去哪了?”任婕冷冰冰地笑着,眼神像毒蛇缠在任洲身上。 任洲直视着她:“你不是都知道吗。” 两个人只有几步距离,一坐一站,仿佛中间洒满了玻璃片和荆棘,无法跨越。 任婕眨了眨眼,笑了一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任洲啊,你非得和顾梓楠那脏兮兮的老鼠一起混吗?” “胡说!”任洲大喊一声,眼睛瞪得滚圆,“你也不是凤!我和顾梓楠根本没有区别!” 任婕猛地站起来,高跟踹在木地板上剧烈作响,她带着精致妆容的脸可怕地扭曲:“我不是凤?!我生的你!你都被那只贱老鼠带到阴沟里去了!” 随着她一步步靠近,酒气慢慢变浓,任婕的鼻尖几乎都要顶到任洲脸上。 “你再瞪!”任婕尖声叫道,狠狠地抽了任洲一耳光。她用了极大的力气,任洲被打得一个趔趄,鼻腔里发热,一摸,流血了。 “脏东西!我养的你你知不知道!你还不知感恩?”任婕又狠踹了任洲一脚,这次任洲真的摔倒在地,被尖尖的鞋跟踹得蜷缩起来。身后橱柜上的瓷瓶被撞倒,哗啦碎了一地,里面的鲜花沾湿在水里,湿淋淋的。 任婕简直像失心疯一般,蹲下来揪着任洲的头发嘶声叫喊,完全与在外那种冷面律师的形象分裂开来。 “我感恩你······”任洲浑身剧痛,仰着头,泪水从眼中慢慢滑到腮侧,“感恩你破碎了家庭,感恩你快把我逼疯了,感恩你让我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感恩你用偷偷拿走的U盘咸鱼翻身——” 任婕浑身发抖,她瘆人地格格笑着,猛地翻身抓过茶几上的酒瓶,声音灰暗而轻飘:“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肃冷的深宅大院中,蓦然爆发出巨大爆裂声。 澄黄色的酒液慢慢淌过破碎的酒瓶瓷片,混着血迹和破碎的花瓣,在那一缕纤薄阳光下反射出清澈的光。 任洲的瞳孔几乎都涣散开来,剧烈地吸着气,痉挛着。 这个骑在他身上的女人,披头散发、目露凶光笑着的女人,手里还抓着半截酒瓶——他的亲生母亲。任婕刚刚是真的想杀了他。 最后一秒,那个瓶子堪堪碎在任洲头侧的地板上,崩裂的玻璃碎片滑过他的额头,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流出来。 两个人都剧烈地呼吸着,空荡的房间里一时静得可怕。 “儿子,儿子······”任婕笑着笑着又呜呜哭起来,趴倒在任洲胸前,“妈妈只有你了,你必须得考上最好的大学才行······” 她方才劈烂的鲜红指甲陷进任洲肉里,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破烂不堪的玩偶。他木木地偏过头去,看着窗外枯死的树木枝桠寂静地向天空伸展,恍惚间那些广袤的原野、悠悠的白云都变成夏日里的泡泡一个个破碎了。 他是任婕精心绣在丝帕上的鸟——沉郁的紫色缎子上,金丝银线勾勒出的一只鸟。年深月久,帕子暗了、生了霉、给虫蛀了,他死也还死在上面。 —————— 竞赛回来之后,顾梓楠手机里只收到了任洲一条“到站了”的消息,两人就再没联系过。想着快期末考试,任洲应该在紧张备考,顾梓楠也不愿打扰他。 可就是莫名胸闷。下了历史课,他懒洋洋地趴在走廊栏杆上往下看。最近天晴没雪,停了好几星期的体育课也重开了,一群男生正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地踢球。 任洲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树下,双手插在兜里发呆。 忽然,身后猛地被撞了一下,任洲一阵不适,直挺挺往前扑去。 又来了!熟悉的眩晕感,一阵阵的耳鸣,任洲在摔倒的霎那间胃里恶心得快要吐出来。眼前一阵阵地冒黑色点,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平躺在地上,努力眨眨眼睛,看倒那男生满头大汗、一脸紧张,半晌才艰难道:“······我没事。” 那男生脸色特别惊慌:“出血了都!” “起开!”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把那男生推得后退两步。 紧接着,顾梓楠的脸梦幻般出现在任洲视野里。他紧皱着眉毛,凶神恶煞地蹲下来,左手却轻柔无比地托起他的后脑勺,低声问:“疼吗?” 任洲小幅度摇了摇头,顾梓楠右手就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抱起来。 猛然腾空,任洲下意识地揪住顾梓楠背后的衣料,像只小动物一样微微蜷缩起来。那股清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翻腾的胃部和急剧的心跳都慢慢减缓下来。 一路上顾梓楠都没说话。到了医务室,那医生一看顾梓楠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让他把人放床上。 医生慢慢把被血染红的纱布掀开一看,松了口气,一边拿碘酒一边说:“伤口裂开了,没事。” 任洲用手揉着校服衣角,不安地看了一眼抱臂站在门边的顾梓楠。 等医生给他换完了新纱布,顾梓楠转身就走。 任洲赶紧蹦下床,急急忙忙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就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顾梓楠走得不快,正是下午放学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洒在走廊上,倾尽温柔。走了一会,顾梓楠忽然停下脚步,转过来捏住任洲小巧的下巴,微微皱着眉仔细地打量他的脸。任洲看着顾梓楠近在咫尺的脸,心跳忽然加速起来,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啦?” 光线变成暖融融的一个点,在任洲眼睛里反射出亲昵的光。 顾梓楠没说话,看完了脸又开始撸他袖子,把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来的部位都检查了一个遍。 “怎么回事?”他问道,坏脾气地皱着眉,掩藏不住心疼,“怎么会伤到头?” 注意到任洲镜片后的眼睛一个劲向左瞥,顾梓楠沉声道:“说实话。” 任洲被扶着后颈,酥麻麻的,小声道:“任婕打的。” 顾梓楠霎时间皱起眉头,在他印象里,任洲的家庭氛围一向算得上平和温馨,怎么会发生家庭暴力? 犹豫了一下,顾梓楠避重就轻地问:“你爸呢?” 任洲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嗫嚅着,半天才说:“他俩······其实已经离婚很久了。” 顾梓楠不禁惊愕道:“什么时候?” 他以为是在他去A市后才发生的这一切。但是任洲勉强地笑着跟他说,是初二那年就分居了。 原来自己在逆境里苦苦挣扎、心怀怨恨的时候,他的小少爷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顾梓楠沉默了一会,慢慢地把任洲纳进怀里,把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前。 夕阳沉落,整个S市素净平淡,一切景物都慢慢模糊在月出前的黑暗里。 任洲在这个心心念念的怀抱里,贪婪又快乐地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看评论区讨论剧情真的是最快乐的事! 第28章 野仔28 一弯弦月垂挂在云间,忽隐忽现。顾梓楠正朝骑在学校栅栏上的任洲无奈张手:“快下来。” 小少爷今晚使性子,怎么也不肯去上辅导课。顾梓楠只好带他从这出去,躲过等在正门的司机。 此刻,任洲咬着下唇,手紧紧地抓着栅栏,生怕一个不小心栽下去。他借着月光,有点胆怯地看着顾梓楠,对方却回以他无比坚定的眼神。 冷风吹得手指发痛,任洲毅然决然地向前一跃,紧接着被顾梓楠稳稳当当地接在怀里。 顾梓楠甚至犹有余裕地掂了掂他,淡笑道:“你怎么比女孩儿还轻。” 任洲闻言却很敏感地揪住了任洲的衣襟:“阿楠还抱过女孩子?” 顾梓楠看他酸着脸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唇角,把他稳稳放地上,朝任洲下巴颏上挠了一下,率先转身朝前走去。 背影。 任洲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顾梓楠高大的身影渐渐融进人群中。 忽然,像风吹动他一般,任洲慢慢迈开双腿,逐渐加速——加速——冲到顾梓楠身边,捞住他的手。 他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一脸不解的顾梓楠。 顾梓楠不懂任洲的兴奋。这是他第一次挣脱被甩在原地的命运,勇敢地追上去,和顾梓楠并肩。 任洲在内心的黑暗世界,打赢了一场别人不知道的战役。 两个少年手牵着手,向前方明亮的世界大阔步前进。 +++++++ 贾御是晚上十一点多出的‘深浅’,那辆路虎仍停在巷口没动。 他手插兜走过去,刚屈起手指准备敲玻璃,车窗就缓缓降下来。 郑杨的脸掩在半明半暗的车厢中,他不动声色地、静静地看着贾御。车里的烟味顺着窗户往外走,熏得贾御微微皱起眉。他凉凉道:“黑道老大都像你这么闲吗?怪不得现在的言情小说都烂俗得要命。” 郑杨微翘起嘴角,简短地说:“载你回家。” 贾御眼尾轻轻一挑,“不了,车里太臭。”说罢,他把手插裤兜慢慢走开。 郑杨脸色明显不好看起来,刷刷地把所有窗户都降下来通风,然后踩着油门一溜烟超过了贾御。 还没等贾御笑出声,车子又猛地倒退回来,郑杨冷着一张脸说:“别穿你这破衫儿了,根本他娘的不抗冻。” 撂下话,又是一脚油门,路虎迅速消失在路口。 贾御笑了一会,慢慢垂下眼睛瞟了一眼自己的银丝衬衫,嘴角的弧度变平了不少。 衬衫······就像是股禹城打在他身上的一个烙印,扒皮抽筋也难以去掉。顾禹城带着厚茧的手曾多少次摩挲过这光滑的布料,再探进来抚摸他的脊背。绸缎、皮肤、体液,一切都纠缠在一起,让他难以抽离。 斯德哥尔摩么。 贾御矗立在十二月的冷风中,仰起脸冲带棱角的月亮冷冷清清笑了一下。 ++++++ 顾梓楠和任洲一路走到了尚景苑。 路上看到有卖烤地瓜的,甜甜的香味四处弥漫,馋得任洲眼里都冒出一颗颗渴望的小星星,简直像讨食儿的小奶狗。 顾梓楠无奈道:“想吃就买啊。” 任洲听完,有点窘迫地“嗯”了一声,垂下头。 顾梓楠心里一动,哂笑道:“任小少爷,你不会是······没钱吧?” 任洲两只手都揣在自己空空如也的外套兜里,闻言,脸都慢慢变红了。他从来没有带钱的习惯,任婕给他钱也都是直接打在银行卡里。上次和任婕撕破脸皮,他连手机都被没收了。 顾梓楠无奈,走上去扫码买了两个烤地瓜。 他提着塑料袋,有点粗暴地塞到任洲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任洲忙着给热乎乎的地瓜扒皮,走得慢了些。 等好不容易扒了一半,任洲赶紧小跑着追上顾梓楠,递到他嘴边。 顾梓楠有点不耐烦似的推开他:“你自己吃,我讨厌甜的。” 任洲一点也没受到打击,仍旧固执地举着胳膊:“阿楠先吃!我吃了就脏啦!” 顾梓楠本来还在推,闻言却缓缓收了力,用手包着任洲有点冰凉的指尖,反送回任洲的唇边。等任洲犹犹豫豫地吃了一口,顾梓楠才吃。 甜甜的薯味在唇齿间弥漫,幸福得让人在冬天的街头眯起眼睛。 和顾梓楠在一次,就算吃十块钱的红薯也能让任洲快乐得冒泡。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任洲难得自由,兴奋地叽叽喳喳个没完。后来顾梓烦了,用手轻轻扣住任洲的咽喉,淡淡道:“别说了——冷风进肚子,当心着凉。” 后来的十几分钟,任洲果然安静得像只小鹌鹑一样,紧紧贴在顾梓楠身边。 两个人刚走到雕花门栏前,那扇铜门就被人打开了。任婕穿着狐皮白衣,纤细的小臂上戴双银丝手套,腿被包裹在黑色的高帮靴里,整个人打扮得异常妩媚。 这是她每次出去和那些传闻中的“上层人士”聚会时的固定造型。 任洲手里还提着半个烤地瓜,三个人立在枯干萧索的庭院里,气氛一触即发。 “只听说过流浪猫狗跟着人回家,没想到耗子也有这等习性么。”任婕冷冷地盯着顾梓楠,仿佛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粉碎。 任洲脸色刷地白了。 顾梓楠却轻轻挣脱开任洲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前去。 两年前被逼得一路北上的顾梓楠,已经变成了一米八多的青年。他看着那张依然精致无暇的脸,忽然咧嘴一笑。 “顾禹城的人血馒头挺好吃吧?”他耸耸肩,完全将任婕笼罩在他的影子下,“可惜从那个案子后,任律师您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案件了吧?” 任婕眼露凶光,“你——” 顾梓楠毫不留情地截断她:“你现在引以为豪的事业,不过是虚无的投机取巧,是你儿子给你挣来的!你怎么敢、怎么好意思打他?!” 任婕如何承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当下拽紧精致的皮包,恶狠狠地朝顾梓楠打去。 可惜顾梓楠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下子就捉住了任婕手腕,另一只手也瞬间扬起来,眼看就要朝着任婕面上扇去—— “阿楠!”任洲猛地喊了一声。无论如何,任婕还是他的母亲······ 顾梓楠并没有真的要打下去的意思,只是轻轻为任婕理了鬓角边紊乱的发丝,轻笑道:“别担心,我还怕脏了我的手。” “才两年而已,阿姨您怎么变得这么泼辣?” 任婕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气得她一阵阵发抖。 司机已经把车停在路边等着,当下看见这边的情况就急急忙忙冲过来帮忙。 可怜这刚上任的司机压根不了解三人之间的纠缠,偏巧撞上了任婕的枪口。任婕把一腔的愤怒发泄在司机身上,恶狠狠地反手连扇了他三四个耳光。 扇完,面子算是挣回来一些。任婕也不想再和顾梓楠纠缠,趾高气扬踩着高跟走到车门旁,那司机连忙捂着自己滚烫的脸去为她拉开车门。 顾梓楠的眼睛里腾卷着狂风暴雨。他的胸腔嗡嗡作响。任婕那种毫不客气地践踏别人、玩弄别人的态度,让他一直在心里作耸的鬼怪破土而出,尖叫着要把他仅剩的血肉之躯吞噬。 “阿楠。”任洲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揽住他的胳膊。 顾梓楠垂下头看着他,注意到任洲脸上那略带恐惧的神态,眼神里那些狂躁的血风腥雨缓缓消退下去。半晌,他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没事儿。”顾梓楠揉了揉任洲的脑袋,嗓音沙沙的。 “早点睡吧,明天是晴天。”顾梓楠挣脱开任洲的怀抱,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指着任洲手里提着的塑料袋说:“蒸热,别凉吃。” 看着任洲乖乖点头,他才走出了任家的庭院,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时候了。 云开处,月亮像是嵌在云母屏风上的一抹金黄。 作者有话说: 有个事忘了说!我没有签约,所以打赏会被网站吃一半!大家多给点海星和评论九日就满足啦!把钱钱攒着买奶茶喝吧~ 第29章 野仔29 周五。 顾梓楠给任洲发了条短信让他放学在校门口留一下,又想起任洲手机给没收了,只好下课的时候亲自去找他一趟。 高三的冲刺班下课都在刷题。所有人埋着头,顾梓楠却从几十颗脑袋里一眼就认出了任洲。他自己单人单桌,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正安静地写着什么。 顾梓楠走到窗户旁边,轻敲了下玻璃。 任洲一脸迷茫地从习题里抬头,隔着窗户上起的薄薄雾气,看到顾梓楠。 他精神一振,轻手轻脚、喜悦地走出教室,冷风扑在脸上,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顾梓楠看任洲踮脚走路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手伸出去在任洲胳膊上捋了一把,皱眉:“你这个窗户漏风?” 任洲疑惑地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靠着走廊上的窗户,的确会有风跑进来,所以右边胳膊经常感觉凉凉的。 “没事,不冷。”任洲回答,笑眯眯地看着顾梓楠。 阿楠在关心他呢。 “今天下午放学在门口等我下。”顾梓楠刚说完,上课铃就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任洲乖乖地点了点头。 顾梓楠临走前把外套拉开,脱了里面的校服抛给任洲:“这挡风,你套胳膊上。” 任洲接住那件衣服,柔软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还有温热,有种熨贴的安心。 顾梓楠和赶来上课的老师擦肩而过。那老师用不认可的眼神瞥了眼任洲,似乎是觉得他和年级里逃课出名的混混在一起很奇怪。 +++++++ 贾御感觉郑杨最近诡异得很。 迟迟不回A市就算了,毕竟他无权干涉人家的自由。关键是总在自己旁边绕来绕去地惹乱。 不过托郑杨办的事,他依然做得很利索。 顾梓楠昨晚来上班的时候,贾御就把那张折叠的纸条交给了他。顾梓楠捏着看了一眼,撩起眼皮低声道:“谢——” 贾御的食指轻轻堵在他嘴唇上,让他说不下去。 顾梓楠默然看着贾御漆黑的瞳仁,后退一步,走开了。 贾御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撑在吧台上垂着胳膊,两个指尖轻轻捻动,犹在回味刚刚的触感。 “你要那个······原来是给他?” 郑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一双犀利沉黑的眼牢牢攫住贾御被包裹在单薄绸衫中的背。 贾御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罩着层薄薄的雾,叫人看不透。他无意回答郑杨的话,侧身就要走到酒吧后门去。 郑杨却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一把抓住了贾御纤细的手臂。 “你应该知道这个号码不容易到手吧?” 郑杨是练家子,虽然控制着只用了三四分力,却把贾御抓得腕骨生疼。 贾御慢慢转过头盯着他,有点疑惑似的皱起眉头,缓缓说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么?” 郑杨对上他冰凉凉的眼神,猛然感觉自己身上像被戳了好几根冰碴子,钝钝发痛。 贾御轻轻一挣就脱离了控制。他明明比郑杨矮一个头,却微抬起下巴,高高在上地说:“别忘了,你的命都是我给的。” 郑杨立在那里,感到自己嘴里泛起了铁锈般的腥味。 顾梓楠换完制服出来的时候,郑杨正好从他旁边经过,那饱含怒意的眼神从顾梓楠身上刮过。这男人身上带着苍凉的烟草气味,像只潜伏的猎豹,浑身都充满了隐而不发的力量。 他喜欢贾御。 顾梓楠能从男人的行为中读出这个意味。 顾梓楠前年在A市时见过他几次,都是贾御托他办黑市或者港口的事儿。这男人在A市那一片权利极大,甚至有几次进门的时候还随身携带着枪支。 不过从贾御允许他登门拜访来看,这男人在他那的地位也不一般。 至少在利用价值上,不一般。 下班后,他走出酒吧,立刻用手机拨打那个国际长途。 手机嘟嘟嘟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来。没等对方说话,顾梓楠平视着巷口被斑驳喷涂的墙壁,淡淡开口道:“是任叔叔吗?我是顾梓楠。” +++++++++ 周五学校考虑到住宿生回家问题,放得比平常早一些。任洲走出校门时,天边还有一点云霞,淡紫染了火红,漂亮得令人叹息。他一边尽情展望晚霞,闲闲地等着顾梓楠。 “小洲!”忽然,一个声音如雷霆般炸响在耳畔。 那样熟悉,那样遥远,那样不可磨灭。任洲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却心存希冀地、僵硬地、缓缓地侧转过身子。 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一边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边向他挥手。 街边的路灯正一盏盏点亮,模糊成光球连在任洲眼里。人群都变成了虚影,他的整个视野里,只能看到那个男人缓缓向他靠近。 任洲瞪大眼睛,嘴唇嗫嚅了一下,轻轻道:“······爸爸······” 任丞年靠近的那一刹那,任洲猛地扎进他敞开的怀抱。 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他一边哭一边喊爸爸,喊得任丞年鼻子也发酸。 直到任洲彻底冷静下来,校门口几乎都没人了,任洲担心顾梓楠没看见他。任丞年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低声道:“就是顾梓楠联系的我,他给我打的电话,我赶上了前天最晚一班飞机。” 他牵着任洲上车,带他去吃饭。 任丞年离婚后,凭着自己家的企业出国发展市场,如今已经单独打造了响当当的国际品牌。回国来,任丞年照旧还是开着普普通通的轿车,也不和那些阔气的老总一样雇司机。车里气氛很融洽,任丞年依旧幽默诙谐,只是平添了许多稳重感。谈着谈着,任洲也慢慢放松下来。 在预订好的酒楼包厢里,任丞年就像全国所有高三生的父亲一样,不停地给任洲布菜、择刺,自己总共没吃几口。 任洲眼里一直蓄着泪水,但是他尽量地吃、不停地吃,因为这样的机会于他来说太难得,他不想给自己和爸爸留下任何不好的回忆。 “小洲,”任丞年有点心疼地拍拍他脊背,“吃不下去就别吃了。” 任洲点点头,听话地放了筷子。气氛在慢慢转变,他盯着手边的绿瓷筷枕,小声说:“爸爸,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回来看过我?” 他心里其实很害怕问出这个问题后,任丞年莫名其妙地反问他:为什么要来? 他就好像任丞年没有争赢的玩具,被抛弃在任婕身边,一扔近五年。不说没来看过他,连一条问候的短信都不曾有过。 任丞年缓缓道:“小洲,不是我不来看你······任婕不允许我来,你知道吗?” 他眼里浮上浅浅怒意,右手攥着茶杯道:“任婕靠她在法界认识的人,判定我不利于你身心健康。如果我执意来找你,她有权利告我。” “有几次我回国,把车停在校门口,想着你就是那几百个少年里的一个,却找不到你。” 任洲一动不动,却从心底开始犯冷。他知道任婕对他的掌控欲几乎达到了巅峰地步,却没想到她对从相爱到步入婚姻、共同生活十几载的爱人也能这样狠心。 “你妈妈她,根本就没爱过我。”任丞年苦笑,眼里露出几分中年人的苍茫。 任洲没打断,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上大学的时候部门聚餐,任婕醉得走不动,死活要我背着。她多漂亮啊,吐着酒气,在寒冬腊月里穿着红夹袄,歪着头瞅我······我就背了她一路。” “就算后来我听朋友说她一气能喝小半瓶白酒不倒,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女孩子耍点无关痛痒的小手段,对陷进爱情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毕业的时候,她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只觉得巧合,随即打消了去A市发展的想法,和她买了房子,有了你。” 任丞年说到这,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看了眼任洲,只夹在指尖没点。 “那之后,或许是觉得地位巩固了,或许是觉得想要的都得到了。总之,她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起来······” 他不再说下去。 任洲眨眨眼睛说:”爸爸,你抽吧,没事。” 任丞年朝他笑了一下,颇有几分凄惨。他把那根烟点燃了。袅袅的烟雾迷漫上来,遮住了湿润的眼睛。 人这一辈子才多长,被骗去十几年的情义,岂是推杯换盏之间几句话能道明的。 一顿饭吃到最后,任丞年又给任洲叫了手擀挂面垫胃。 任洲一面吹冷面条,却听任丞年说:“小洲,明天爸爸带你去医院吧。” 啪啦一声,雕有细丝人参的银筷摔落了盘,反着两道清白的冷光,在任洲震恐的脸上霍霍转。 作者有话说: 故事已经过半啦 第30章 野仔30 任洲怔怔地看着任丞年的脸,半晌,勉强提起一个难看的笑容:“看什么病?” 任丞年很镇定地看着任洲惊慌失措的表情,把他额角的伤疤也一并纳入眼中。他轻声道:“国内对精神卫生还没有那么重视,强迫症、过度洁癖······这些都可以治疗的。” 任洲好不容易抓起来的银筷又在手中轻轻碰撞出脆响,他呆呆地看着仍旧冒热气的面条,脑子里面乱成了一团线。精神病?是谁说的?是阿楠觉得他有精神病吗? 任丞年只觉得自己儿子的表情是要哭出来了。 他连忙抚摸着任洲后颈,温声道:“只是初步检查一下。就当为了爸爸放心,好吗?” 任洲如鲠在喉。过了一会,他胡乱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有些行为的确不正常,但是长期和任婕相处下来,那些本来清晰明了的是非极限也逐渐模糊了。 面条已经不想再吃,他穿上外套,和任丞年一起出了饭店。 车子一路向尚景苑驶去,来的时候是欢声笑语,回去只剩下了冰凉的沉默。任洲看着纷乱的灯光从面前闪过,只觉得头上的疤又隐隐作痛,一阵阵刺得血管跳个不停。他不是神经病······ 他不是的。 眼泪无声地碎在衣服上,算是沉默的抗拒。 车子停在尚景苑的大门,任丞年就不再向前开了。这个时机见任婕并不合适,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任洲浑浑噩噩地和任丞年约了明天见面的时间点,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回了家。 任婕还没回家,整个房子黑暗得像张着巨口的怪物。 任洲换了鞋子,看着满室罩着防尘布的家具,忽然感到乏得一步都走不动了。他歪倒在门廊,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闭上了眼睛。 ······ 阳光顺着门上的玻璃轻柔落在任洲眼皮上。他扇面一般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一下,转醒过来。他仍旧躺在门廊,什么也没有改变,看样子任婕昨晚没有回家。 好在整栋房子都用的地暖,睡在地板上也不至于感冒。 任洲一看手表,已经快到了任丞年和他约的时间点了,赶紧爬起来洗了个澡就准备出门。 结果他刚到二楼,就看见任婕的高跟鞋凌乱地散在地上。 他疑惑地皱眉走过去,却看到任婕正趴在床上。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没有上妆的脸看起来惨白无神,眼底泛青。 “什么时候回来的?”任洲站在门口,不肯再前进一步。 任婕艰难地翻起一只眼睛盯着他,半晌声音沙哑地说:“不知道,天亮的时候吧。” 也就是说,她直接无视睡在地上的儿子,进了房子。 任洲的手紧紧抓住门框,压制住心里那些翻腾的难过。这种程度的冷漠,他早就习惯了不是吗?却总因为那淡薄的血缘有所希冀,然后再一次被现实恶狠狠地拍打在贫瘠秃兀的砾石上。 “把门关上。”任婕露出一个倦累的表情,扬扬手腕赶人。 任洲转着门把,把门无声地带上了。他将任婕胡乱踢在门外的高跟鞋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家。 第一次,他想离开任婕、好好生活的念头如此强烈。 +++++ S市医院。 任洲在车上给顾梓楠发了好多条短信,对方都没有回复。等到了医院,才发现顾梓楠已经在大厅等着了。 他看见任丞年带着任洲走进来,就迎上去。 “叔叔。” 任丞年直接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也有点激动:“都长这么高了,”他歪头一看,“辫子也剪了?” 顾梓楠微微一笑,没解释。这男人的手,依然和牵着他去学校报道时一样宽厚温暖。 两人聊了一会,董洁下来领着任丞年去挂号。顾梓楠走到任洲面前,笑着掐了掐他脸上的**:“忘带手机了,抱歉。” 任洲在顾梓楠收回手的时候攥住了他的袖子,闷闷地说:“阿楠告诉爸爸的吗?我精神不正常?” 顾梓楠听到这个词微微皱了眉,但还是把手抚在他肩膀上宽慰道:“只是检查一下,好吗?以防万一。” 虽然对着任洲是这么说,在他进去检查时顾梓楠却想,正常人会每天带着免洗消毒液抹来抹去吗?会每天把自己的家具用防尘布罩起来吗?会在书包里装着两套校服中午偷偷换吗?会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按照一个固定顺序排列要不就爆发焦虑吗? 其实之前他也留意到过任洲的这些细节。见过任婕后,这些细节好像被无限放大,如攒团的冰雹一样狠狠击中了他。任婕恶毒,他早料想到,却没想到这份恶毒也会毫无保留地发泄到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 所以是时候了,是时候让任洲离开任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顾梓楠和任丞年坐在检察室外的长椅上,各自心事重重。 “当年的事我已经听任洲说了,”任丞年看向身旁挺拔的年轻人,“任婕对不住你们。” 顾梓楠微微摇了摇头:“股禹城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只是任洲,他没有错。” 他只是恨,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夺走了爷爷唯一的机会。 任丞年沉默了一会,又问:“你是怎么得到我私人号码的?” 他在美国时和别人联系向来只留工作号,私人号码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这也是他会接通顾梓楠电话的重要原因之一。 顾梓楠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任丞年能看出这孩子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了。眉眼之间虽然仍藏着锋利的棱角,却隐而不发地有了成熟沉稳的沉淀。不知道当年的事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打击。没有人保护的孩子,往往成长得比较快。 任洲出来的时候,面色很苍白,只无力地把头顶在顾梓楠肩上,一句话也没说。 任丞年安慰了两句,急急忙忙地走进去听结果。医生五十多岁,是国内有名的精神科大夫,董洁拜托了好久才排上这么一个预约。 看着任丞年走进来,医生镜片后的眼神很犀利。 “现在才想起来看儿子?” 任丞年一愣,低声问:“他是不是怪我了?” 医生一边整理着材料说:“他什么也没说,是我看出来的。任洲明显就是母方带大的,虽然不怎么会和人交流,心思却很细腻很敏感。” 他边说着,抽出一张纸来给任丞年看。 是一副简单涂抹的雨景:小巧的蘑菇、高大的树木、飘零的雨点······ “你看,他把每一棵野草都画在菇伞下,给他们挡着雨。”那医生点了点那些纤细脆弱的小草,“其实这就是他心中的自己。” 任丞年拿着那张画,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这辈子行得正做得端,最觉亏欠的就是自己儿子。 “需要用药,抑郁倾向很严重,”那医生顾不上任丞年是什么表情,提笔在病历上刷刷地写着,“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让病人和母亲在一起了。虽然他很多事不愿意说······” 医生叹了口气,“以后每周五下午来一趟吧。学习上也别给太大压力。” 任丞年认真地一一记下,跑前跑后地去缴费、拿药。 听到确诊,顾梓楠心里一块大石头反而落了地。这代表着什么?任丞年是个称职的父亲,绝不可能再听任事情继续恶化下去,任洲终于有机会脱离任婕的控制,接受正当的精神治疗,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顾梓楠完成了这一局棋。在他的掌握下,每一步计划都近乎完美地促使了这个结局。虽然早知结果大抵如此,他还是按捺不住翘起唇角笑了一下。 可以想象到任婕被夺走全部希望时候的样子——该有多凄惨呢。 一石二鸟。顾梓楠不动声色地揉了揉任洲的耳垂。对方则有点蔫巴巴地缩在车座上,没精打采地垂着头,勉强对他笑了笑,像朵被雨水压弯的小白花。 顾梓楠帮他拉上了车门,隔断寒风。 “需要捎你一路吗?”任丞年发动了车子,降下车窗问。 顾梓楠摇摇头,说自己打工的地方就附近。 “再见,任洲。” 这一次,他摆摆手,目送着任洲远去。 作者有话说: 还是乖乖求评论和海星的一晚 第31章 野仔31 S市靠海,晚上总会起雾。任丞年把车子停在任宅门前,那栋别墅黏黏地融化在乳色的雾里。玻璃窗里点着黄色的灯光,一方一方,像澄亮酒液里的冰块。 “快五年了······”任丞年抬头看着房子,感叹道。 任洲走在前面,给他开门。两个人一路走过庭院里的小径,满目皆是荒草枯枝,完全没了当年的生气。那把任丞年过去常坐的藤椅仍摆在树下,不知受了多少风吹雨淋,已经破旧不堪。 任洲开了门,满室的灯光倾泻而出,恍惚间竟有家的感觉。 “来了。” 任婕从楼上缓缓走下,她穿着件黑裙,妆容精致地掩饰掉清早的疲惫,红艳的嘴唇带着一抹柔媚笑意。她与任丞年目光相撞,眼中尽是早有预料的镇定。 “好久不见。”任丞年看着这个年少时深深爱过的女子,心下仍旧有微微的触动。 任婕迎他进门,赶着任洲上楼。任洲顺从地转身,任丞年却拉住了他,声音中带着不可置喙的冷硬:“任洲马上就成年了。” 任婕目光微微一闪,转身去泡茶,权当默认。 等热茶上来,任丞年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地对任婕说:“任洲我要带走。” 任婕愣了一下,鲜红的指甲捏在杯柄,笑道:“丞年,这事我们早就讨论过。这次你回来看任洲也没通知我,你要知道——” “法律程序我会让我的律师团和你谈。”任丞年皱眉打断她,“我不能看着你这么毁了任洲。” 任洲不敢抬头,缩着肩膀盯着茶几上那盆小小的吊兰看。那淡绿的叶子,四下里探头,简直像一窠细蛇。 “我毁了他?!”任婕的声音徒然拔高,“他现在有希望冲击全国最好的大学!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方才她刻意伪装的祥和瞬间被撕得支离破碎。任丞年也在她尖厉的声音中想起了许多混乱的回忆,顿时皱起眉,他沉声说道:“任婕,你关注过任洲的精神状况吗?当初我走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你快把他逼疯了你知不知道?” 任婕的茶杯落在桌面上,敲出一声巨响。 “丞年······这些年来我想过好多次,我还是很爱你,离不开你,任洲也是,”任婕忽然伸手拽住任洲的胳膊,“要不我们还是复婚在一起吧?”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那样柔弱、卑微。任洲却被她抓得生疼,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任丞年看着前妻这张美丽精致的脸庞,忽然觉得莫名悲凉,为自己那些年耽误的时光,也为任婕的面目可憎。 他淡淡地说:“爱?那任婕,你能不能告诉我,昨晚在金海大厦,你和刘总去了哪里?” 任婕蓦然惊住,手也慢慢从任洲的胳膊上滑落。她狼狈地坐在沙发上,瞪着任丞年。 “儿子,去上楼收拾你要用的东西。”任丞年温声对任洲说。任洲赶紧离开任婕身边,跑上了楼。 他打开行李箱,囫囵地往里面塞着东西,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忽然,楼下蓦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碎了。 任洲吓得猛地一哆嗦,赶紧提起行李箱,往楼下拖去。 明亮的吊灯下,任丞年和任婕正相对而立。那盆吊兰碎在两人中间,青绿的叶条全部坍塌在土壤里,伴着碎掉的瓷片,像一场苍凉的葬礼。 “任婕,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在法庭上。”任丞年面色不变,走上来揽着任洲向外走。 直到他们走出房门,任婕也没说一句话。 任洲重新坐上了车,才发现自己心跳得不像话。隔着暗色的车玻璃,他扭转身子,看着那栋巨兽般的房子逐渐缩成一个小点,然后被假山挡住,彻底不见。 他心里浮上浅浅的不安,忍不住小声喊了句爸爸。 车子穿梭在冬季静谧的夜色中,任丞年温声答应了一句。顿了顿,他又说:“任洲,爸带你回家。” 任洲把小半张脸埋进高领毛衣里,悄无声息地地哭了。 是笑着哭的。 +++++ 任洲搬进了任丞年市区的一间公寓里,房子不大,但很温暖。任丞年平时就在家里用电脑处理美国那边的工作,一日三餐都能精心给任洲安排好,时不时还带他出去下个馆子。 可终究是高三生,任洲饭量也小,怎么养也没能胖起来。 十二月末的时候,街上各家商店都挂上了毛茸茸的红色袜子,贴着白胡子老头的贴画,树木都点缀上着铃铛和小星星,一派浓厚的节日氛围。 ‘深浅’也挂上了彩灯,侍者脖子上都戴着颈圈,挂一个小小的圆铃铛。 顾梓楠懒洋洋地站在吧台后,看着端酒来回穿梭的侍者们脖子上那些一晃一晃的小球,觉得这完全就是贾御的恶趣味。 虽然是平安夜,客人却格外多些。没有伴侣的人们都来这里用酒精和音乐消遣寂寞。 贾御也在,他端着杯甜酒晃到吧台前,笑笑地打量着顾梓楠:“你的铃铛呢?” 顾梓楠瞥了一眼他有点恶劣的笑容,淡淡道:“我才不戴项圈。” “可是要扣工资的哟。”贾御的桃花眼在灯下闪着狡黠的光,仿佛调情。 顾梓楠无语,举起手腕摇了摇,那颗小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贾御满意地勾唇笑了笑,把甜酒一饮而尽,纤长的食指轻挑顾梓楠线下巴:“waiter,再来一杯。” 顾梓楠后退一步躲开他的亲密接触,麻利地又调了一杯推给他。贾御翘着腿,慢慢地喝,一时间只能听到客人们低低的谈话声和店里播放的沙哑小调。 不料守在门外的男人却走进来,俯身有点不安地对贾御说:“哥,那小孩都站门口一个多小时了。” 贾御冰凉地扫了他一眼,锋利得那男人退后一步,急急地道了歉就往外走。 顾梓楠听到了,问:“谁?” 贾御悠悠地用手指轻敲着杯子,半晌,语气平平道:“你那老情人。” 顾梓楠面色一凛,立刻绕出吧台跑出去。 刚跑到店门就看到任洲正坐在店前的长椅上,穿得倒挺厚,不过鼻尖已经冻得通红,整个人在瑟瑟的北风中微微发抖。他一直看着店门,此刻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 “阿楠!”他眉眼弯弯,跑了几步栽进顾梓楠怀里。 顾梓楠一顿,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的腰:“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任洲抬起头来,表情乖乖的:“怕打扰你打工呀。” 顾梓楠仔细看了看任洲略显圆润的脸庞和通红的鼻尖,不禁放软了语气:“你等我换衣服出来。” 说着他就撒了手,把任洲的围脖拉高,又转身进了店。 贾御还坐在高脚椅上没动,眼神有点幸灾乐祸。顾梓楠没空搭理他,换了衣服就往外走。贾御在他后面低低说了句“要扣工资的哦“,也没换回一个眼神。他感到无趣,垂下头看着波动的酒液,默默嘲笑自己的幼稚。 一杯甜酒给他喝成了闷酒,贾御打断自己这莫名的情绪,转身从后门离开酒吧。不料刚推开门,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郑杨。 郑杨正依在巷口抽烟,见他来了就摁灭了指尖的点点火光,从兜里掏出个蛇果来递到贾御面前。 贾御心里正不爽得很,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就要走。 安静的小巷里突然响起清脆的咔喳一声,贾御停了步子。他微微僵直了脊背,感受到顶在腰间的那个圆圆的东西,不敢置信道:“你威胁我?” 郑杨说:“老子开了一天的车过来,你必须收着。” 贾御吸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细长的眼睛狠狠瞪着郑杨。对方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戴着黑皮手套的手仍旧托着鲜红的蛇果。 贾御一把夺过它,不耐烦道:“行了吧?” 郑杨勾起唇角一笑,慢慢收了顶在贾御小腹上的那把便携枪。 “平安夜快乐。” 他看着贾御远去的身影,低声道。在昏暗的巷口,他毫不掩饰眼里赤裸裸的占有欲。 今晚街上的人尤其多,最不缺的就是一对对的小情侣。任洲的手从袖子里溜出来,一直跑到顾梓楠的口袋里。顾梓楠刚想把他爪子捞出去,一碰却皱眉:“怎么这么凉。” 任洲算是明白了顾梓楠的吃软不吃硬,趁机撒娇:“在外面等了一小时当然冷啦。” 顾梓楠用手包住他的,声音有点哑:“你是不是傻?以后别来等我了。” 任洲一点也不生气,摇了摇头,笑眯眯地说:“因为有好消息,想第一时间告诉阿楠,我就跑过来了!” 两个人走到了S市中心的时代广场,这儿格外热闹,四处都点缀着明亮的金黄色灯光,还播放着轻快的节日歌曲。 任洲吸吸鼻子,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激动地展开给顾梓楠看:“国家一等奖!S大决定降线录取我啦!” 顾梓楠看着任洲一脸激动,不禁被带得也勾起唇角。他伸手揉了揉任洲柔软的头发,低声夸奖:“洲洲真棒。” 被夸了!任洲柔软如小鹿般的眼睛慢慢睁大,里面承载了好多灯光和顾梓楠的倒影。最近总是收获太多爱意,几乎要把过去那几年都填充得满满当当,幸福得让人控制不住眼泪。 广场上缓缓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当——当——”,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向那个巨大的金色时钟。每棵圣诞树都在闪闪发光,仿若无数精灵降下凡尘,缱绻了十二月的东风,世界只剩温柔。 在骤然明亮的灯光下,任洲眼里闪着浅浅的水光,他仰着头,有点紧张,又很勇敢地对顾梓楠说:“阿楠,我喜——” 他没能说完。 顾梓楠把他紧紧拽进怀里,用一个吻堵住了他的喜欢。 平安夜的钟声还在郑重而缓慢地敲响,他们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分享一个青涩又甜蜜的吻。 作者有话说: 疯狂发糖ing! 第32章 野仔32 嘴唇是人身上最赤|裸的性|感带,上面布满神经末梢,敏感度比手指要高二百倍。 任洲感觉自己以唇为中心,整个脸都在酥麻麻地发热。两人分开时,顾梓楠失笑地用手轻拍他的脸道:“呼吸啊,呼吸!” 任洲猛地吸一口气,晕乎乎地立住了脚,面颊绯红一片:他、他的初吻就这样送出去了!即使钟声打完后周围仍有不少拥吻的情侣,任洲还是羞怯地埋了头。 顾梓楠觉得任洲特好玩,告白的时候一副英勇无畏、心胸坦荡的样子,被亲一下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他不禁勾起唇角,牵了任洲软绵绵的手:“送你回家。” 两人穿梭在拿着闪闪仙女棒的孩子们中间,风轻轻扬起顾梓楠短发,任洲只觉得那股清香的皂角味沁人得很。这一刻,整个世界只有拉着他手的这个人,温柔的风啊云啊光啊,也轻飘飘地跟随在身边。 没有人注意到,一棵明亮的圣诞树下,穿薄衫的男人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在街角。 ++++ 任丞年收到儿子的短信说和顾梓楠在一起就放下心来。他整理好桌上散乱的资料,一张复印的旧报上,年轻的任婕正拘谨微笑着。任丞年捻起那张图看了一会,忽然感到脊背发凉,沉沉地叹了口气。 十二点半的时候,任洲才回家。饶是任丞年平时对他再骄纵,也实在忍不住警告了好几句,才放人去洗澡睡觉。 任洲钻进温暖的被窝,乖乖就着温水吃了药。其实他觉得现在过得很舒心,每周五去复查时医生也说他病情越来越轻了。 药效作用下,任洲浑身都觉得暖洋洋轻飘飘的,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转过年,高三生的假期很短,用他们年级主任的话来说,一家人坐一块吃顿饭就行了。所有的时间都被挤压成清晰的片状,每时每刻都在慢慢变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除夕晚上任婕匆匆来了一趟,声泪俱下地控诉任洲狼心狗肺,又骂任丞年摘了她精心栽培的果子。任丞年住的不是独栋公寓,其他住户给闹得纷纷开门来看。任丞年忍无可忍,把她一路赶到了楼下。 大闹了一场,任婕不一会就开车离开了。 任洲在楼上看着任丞年的背影,默默地去厨房把水饺捞到两个碗里,摆了桌。 任丞年给他包了好大一个红包,他收下乖乖地说谢谢爸爸。 晚上睡觉的时候,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四处都响着欢快的爆竹声。任洲没忍住,悄悄哭了一场,把顾梓楠发来的“新年顺遂”看了好几遍,摁在胸口沉沉地睡着了。 彼时顾梓楠正倚在阳台,看着黑夜中晶莹的雪花发呆。客厅里放着春晚,声音还挺大,奶奶的笑声时不时伴着欢快的音乐一起传进来。 贾御无声无息地走到顾梓楠身边,点燃了叼着的眼,轻轻吐息。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四个年了,贾御是单身贵族,在S市又无亲无故,每年爷爷奶奶都会提醒顾梓楠叫上他来过年。他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眯着眼睛打量着顾梓楠,半晌问道:“在想你那老情人?” 顾梓楠皱了皱眉,没说话。 贾御又抽了两口烟,仰起脖子淡淡地说:“人少做梦的话就能踏实······如果当年的我不想着借顾禹城的力量读完大学,或许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每当有便宜可占的时候,付出的代价往往是它的十倍百倍。” 贾御轻轻一笑,把烟摁灭在阳台盆栽的土里。 “不要去肖想你配不上的东西,小楠,”贾御用带着烟草味的指尖描摹过顾梓楠的下颔,笑得冰冷又媚人,“我说的就是任家小少爷。” 顾梓楠盯着他,眼里燃烧着一层浅浅的怒火。 贾御叹息着,用力捏住他下巴,告诫一般沉声道:“你有什么能给他的呢?爱情的平等,除了感情上的付出,你本身也应该具有值得被仰望的价值。能力才是永远开不败的魅力。而你······”他似乎感到遗憾地摇了摇头,“你除了会做苦力、调酒,还能干什么呢?” 在贾御怜悯的视线下,顾梓楠眼里那层火焰挣扎着慢慢熄灭,逐渐冰冷。贾御的手这才卸了力,向对待不听话跑出家门的小动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温吞道:“你乖点,有的是好处。” 顾奶奶忽然在客厅里叫孙子。 贾御笑眯眯地说:“去吧,我再抽根烟。” 雪还在漫天飞舞,无数雪白的精灵降临尘世。贾御点了烟,漫不经心地夹在指尖,眼睛看着楼下那辆被雪覆盖车顶的路虎。他知道郑杨就坐在里面。 但贾御一动不动,只是等那火红的烟逐渐燃尽了,才转身回屋。 +++++ 再次开学后,每个班都挂上了倒计时的牌子,一天一天跳动的数字仿佛加在人心上的泵,刺激得人肾上腺素狂飙。 任洲和顾梓楠的生活被紧锣密鼓的加课和考试捆绑着,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四月份的一天,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新草香。开春以后,任洲重新开始骑自行车上下学,也不再在自习后继续去上辅导,整个人反倒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他正解了车锁,戴上无指手套,顾梓楠就从教学楼后面绕出来了。 很久没见面,两人都是一愣。还是任洲先开口问道:“阿楠怎么从理科楼出来?” 夜色下,顾梓楠的脸竟然有点泛红。他扭过头去,半天才说:“有几个数学题想问问。” 学校里的文理科数学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而且办公室在理科楼。顾梓楠向来觉得问老师是最快最正确的方法,而且一天之内攒的问题必须当天解决,这几个月他的成绩上升幅度不说是突飞猛进,也算是大有成效。 任洲有点吃惊地瞪大眼睛,又立刻眯眼笑了起来:“阿楠也开始学习啦!” 顾梓楠低低咳了一声,掩饰性地走近问道:“现在还吃药吗?” 任洲扭了扭手指,本来应该减药的,但是杜医生担心他备考最后几个月崩溃,保险起见就没有给他按照规定的疗程走,说让他再坚持两个月。当下,他竟然有种没完成作业被老师揪起来批评的感觉,低下头嗯了一声。 顾梓楠微微皱了眉,抓起任洲快拧成麻花的手指,慢慢展平。淡淡的月光下,手指细瘦而白皙,有淡青色的血管埋藏在皮肤下。或许是月色作耸,鬼使神差地,顾梓楠竟然弯腰,轻轻含住了那带薄茧的指尖。 任洲懵懂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顾梓楠在做什么,控制不住地惊叫一声,立刻就想抽回手指。 顾梓楠怎么可能轻易让他逃跑,用齿列咬着他的指尖。如果强行拔出来,可能会被咬破皮。 任洲心里弥漫着浅浅的恐慌,他的手还没洗过,刚刚又摸了车锁和钥匙······脏!他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泪膜,“不要!”他叫着,猛然用力,竟是要不管不顾地把手抽出来。 顾梓楠终究不舍得看他受伤,松了嘴,却轻捏住他的手指,不让他收回去。 “哭什么?” 任洲抽噎着,暂时还止不住,表达不清地说:“会、会死——呜······” 顾梓楠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一会儿笑起来,问:“你怕我死?” 任洲忙不迭地点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疯狂地坠。 “为什么?”这个问题顾梓楠问得很缓慢。 “因为、因为阿楠对我来说很重要!”任洲哭哭啼啼地说完了,只顾着往顾梓楠怀里钻,把眼泪都蹭在对方校服外套上。 顾梓楠呆了一会,轻轻在他背上拍了几下,低声骂他傻瓜。 “接吻几秒钟就能传递上亿细菌,我含一下你的手怎么会死?”顾梓楠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柔声音说,“······没关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愿意用一切所拥有的,给任洲许诺世界上最美好的愿望。 所以任洲会好起来、会幸福的。 无论是否与他相关,他都愿意默默祝贺。 作者有话说: 越到后面越斟酌!纠结! 第33章 野仔33 学校特意挑选了六月一号举办毕业典礼。林荫大道上的树桠洒下斑斑点点的碎光,点亮少年们飘飞的衣角。一切都年轻而充满活力,未来充斥着无限可能。 班级拍完毕业照后,就是学生和家人的自由时间。任洲领着任丞年在众多学生之间穿梭,好不容易找到了坐在学校喷泉边的顾梓楠。他背对人群,孤零零地仰头靠在身后石雕上,薄薄的白衬衫随着风扬起,像一只将要振翅欲飞的鸟。 “阿楠?”任洲从后面拍了一下顾梓楠的肩膀。 顾梓楠蹙眉扭过头,看到任丞年一身西装地站在那里,慢慢起了身:“叔叔。” “来来,我给你俩拍一张,得洗出来留念!”任丞年用手背轻拭额角的汗,笑着往后退了几步,用镜头框住一高一矮两个少年。 旁边有闹成一团的女生在拍照,顾梓楠漫不经心地把手搭任洲肩上,挡住有可能挤过来的人群。喷泉在阳光下闪现彩色的柔和线条,湛蓝天空之下,年轻的面庞被轻而易举定格在画面中,美好得令人叹息。 六月四号,全体高三生离校。任洲不像别人那样疯狂,他把所有的习题册都扎成一捆一捆,和任丞年来回运了好几次。走出校门的时候,大屏幕上仍然滚动着最后一次模考的成绩,任洲回头张望,只看到夏日的暮色晕染在天边,一层薄红压一层芋紫。 这就是他对这所高中最后的回忆了。没有一起拼过奋斗过的朋友,没有打球买饮料的兄弟,没有缠缠绵绵的恋爱。任洲窝在后座上,把手包拢在胸前,傍晚的风拂发梢,轻柔得像啄吻。 但他没有弄丢顾梓楠,这就足够。 顾梓楠把前几天就订好的试卷放进书包里,其他的全都扔在了走廊的垃圾桶里。事实上,他刚从班主任那里回来,最后一次模考的成绩,他在年级里足足前进了一百多名次。 四十多岁的班主任很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嘱咐了很多的话,最后有点遗憾地说,“你要是从高二开始就冲刺,现在都······” 顾梓楠攥着成绩单,抿唇,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师,这个成绩上S大,有可能吗?” 班主任略吃了一惊,随即笑了笑:“你现在的成绩足够在市里的一本学校里随便挑。但是上S大只有努力不行,还得要点运气。” 班主任还在温厚地说着些什么,顾梓楠已经全然听不下去。 他做事从来不会丧失目标,认准了什么就做到底。无论是一意孤行地跟着贾御,还是永远给任洲留着心中的一块净土。和其他普通的高三生不一样,顾梓楠从来没有被考大学这件事捆绑过,甚至在任洲竞赛前,‘一辈子做调酒师浑浑噩噩这样过去’的念头也曾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可是什么东西改变了。所以他蒙着眼睛开始学。即使从零开始、眼前黑暗一片,他也能隔着邈远的距离,追随着任洲的光缓缓移动。 他终究不是天才。顾梓楠自嘲地笑笑,沉默地收拾了所有的东西。走出教室的时候,正巧看到任洲上车远去。他俯身趴在栏杆上目送着黑色轿车变成一个小点儿,面容慢慢模糊在暧昧的晚霞中。 人要少做梦啊,果然。 +++++++ 高考前一天傍晚,任洲兴冲冲地去‘深浅’找顾梓楠,还没走到门口,却听到巷子深处有响亮而细气的猫叫声。他慢慢地挪过去,发现顾梓楠正穿着一身休闲服背对着他蹲在那里。等走近了,他才看到是一只很小的猫咪在仰头冲顾梓楠努力地叫。 小猫咪甚至刚出生不久,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倚靠在身后一只瘦长的橘猫身上。那只成年橘猫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微微张开的猫嘴边挂着白沫,已经僵**。 顾梓楠背对着任洲,声音淡淡地:“从上个星期开始一直叼着孩子过来,我以为是为了多讨点食······你倒是机灵。” 任洲也见过那条猫好几次。顾梓楠从两年前遇到这只流浪猫开始,每次留了些鱼尾巴虾头的都会单独放在后厨一个小塑料盘上,猫会坐着等,也不当场吃掉,而是叼着慢慢离开。次数多了,偶尔还蹭着他的腿撒娇。现下看来是母猫特意叼着孩子走到这里才咽了气。任洲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胸口却微微泛疼,忍不住把手轻轻按在顾梓楠肩上。 “它怎么会······” 顾梓楠迅速截断了他的话头站起身来:“吃到鼠药,或者,被人喂错东西了。无所谓,生命本来就是这么脆弱,所有活物都一样。” 他冷冷地说完,却被任洲拦在原地。 “才不是无所谓。现在这个生命不是延续下去了吗?阿楠可以选择继续喂它的。” 他越过顾梓楠肩膀,看着那只虽然孱弱却依然拼命叫唤的小猫。一只可怜巴巴的野仔,仿佛知道这是它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正不断迸发出它小小身体里的全部力量。 顾梓楠薄唇紧抿,眼下染着淡淡的赤红。半晌,他沉声道:“迟早都会死,没必要浪费时间浪费感情。”说着,绕过任洲往巷口走去。 任洲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弯**将小猫托在手心里。他皮肤上泛起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又慢慢消失。 他把小猫轻柔地托在胸前,追上大步流星的顾梓楠。明明就是想起没喂猫才过来,还死撑着! 顾梓楠诧异地看一眼抱着小猫的任洲,撇开了头。任洲跑得急,头上出了层薄汗,眼下看顾梓楠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也略冒起火,一只手伸进裤兜,把一个小小的囊包掏出来砸进顾梓楠怀里。 是用绿丝精细编织,勾着银线的一个小包,上面还有“灵岩寺”三个字。 “早上和爸爸爬了一个多小时山,给你也求了一个!”任洲有点气鼓鼓的,那只小猫终于安静下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拱,嗲声嗲气地叫着。 顾梓楠怔怔地握紧了小囊包,看着一脸认真的任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逐渐有了坚定又明亮的光。 “别用父母的错惩罚自己!”说完,任洲左手护着小猫,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明天加油!” 那个笑容撞进顾梓楠眼里,泛起胸口一片涟漪。 他能读懂那个笑容是在说:你没问题的。 作者有话说: 写文看文真的应该是一件很快乐很纯净的事情。 第34章 野仔34 考试的两天眨眼之间就过去了。交上了人生前十八年的答卷,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神情。夏日傍晚,少年的肆意时光珍贵而不可及。 还没走出考场,任洲就隔着层层人群看到了任丞年。这几天他一直忙前忙后,美国那边的事一摊子丢给了秘书,毕竟天大地大,儿子高考的事最大。 “刚买的冰沙,考完可以放开吃了。”任丞年把手里的小杯递给任洲,很自然地接过任洲肩上的包。 任洲用小勺戳了一口,甜滋滋的,爽口。走到车边,他四处环视一圈,最终有点失望地慢慢低下头,钻进了车里。任丞年从后视镜里看道他耷拉的表情,稳定了一下心绪,说:“任婕······现在在住院。” 任洲吃惊地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 任丞年叹了口气,发动车子:“我带你去看她。” 三天前,六月五号傍晚,尚景苑一栋别墅失火。别墅的女主人饮酒后坐在窗边抽烟,浑浑噩噩地将整片复古窗帘点着,火势沿着木质家具和皮沙发一路蔓延。等消防赶到,那女人还坐在窗边,根本没有动过。 整个客厅的角落都冒着熊熊烈火,她坐在那儿,像血红洞穴里一只白蜘蛛。 急救车上,医护人员翻遍她的手机通讯录也只找到了任丞年以前国内用的号码,而那个号码已经停机了。任婕被就近安置在S市医院的事还是昨天董洁打电话告诉他的。 车子还没出学区路段,行进得很缓慢。任洲看着街边一群穿着校服买甜筒的人,他们笑着打趣、玩闹,那种纯然的活泼和外向刺得他一颤。 自从任婕义正严辞地把他留在身边,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和同龄人打交道。 等回过神来,已经能看到S医院白色的大楼。任洲和任丞年沉默地乘电梯上楼,医院里淡淡的消毒水味仍然让任洲微微皱起眉头。他不禁想着,任婕竟然可以忍受住在医院里吗? 隔着玻璃看到重症监护室里的任婕时,他算是明白了。任丞年在车上没有说她伤得多严重,可是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几乎浑身都包着绷带,只有脸上比较干净,分布着几个挑破的水泡。 听消防员说,她是紧紧用手臂遮着脸的。即便是烧死,也想要护着那张已经逐渐衰败的皮么? 任洲扭过头去,不愿意再看。任婕那么要强,如果清醒肯定要尖叫着让他们滚开了。 任丞年揽着他的肩走出医院,低声说:“现在只是担心感染,过两天移植皮肤后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华灯初上,任洲眼前朦朦胧胧地模糊了一个又一个光球。他努力点点头,然后轻轻擦过眼角,勉强向任丞年笑了笑。 +++++++ ‘深浅’。 今天的客人尤其多,贾御笑眯眯地倚在柜台边,旁边立着个牌子写:为庆舍弟高考结束、前程似锦,今日酒水七折。 顾梓楠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刚来的调酒师在吧台后手忙脚乱地找杯子找酒瓶。贾御懒洋洋地凑过来,把手搭在他肩上,问:“小楠怎么打算的啊?” 他身上有清冷的香气,丝丝缕缕地往人鼻子里钻。 “给你调一辈子酒呗。”顾梓楠抖了抖肩膀,把那只柔若无骨的凉手弄下去。 贾御低笑:“那感情好。” 两个人站在酒吧昏暗处,淡光点亮在顾梓楠半张脸上,越发衬得他鼻梁高挺、眉眼沉沉。贾御竟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恍惚间几乎以为是顾禹城站在他身边。他轻轻掐了一下指尖,移开目光道:“美国那边联系我,说是有新的治疗方案。等你高考成绩出来着我给安排。” 心下猛地一跳,顾梓楠垂下眼睛,半天才“嗯”了一声。 贾御笑笑,抽出根烟来,又问他估计考多少分。酒吧里今天放的音乐都是些欢快美式小调,气氛比往常高涨,客人聚在一起低低地聊天,没人注意到这个昏暗的角落。 顾梓楠沉默着,半晌才淡淡说:“肯定考不到S大,”他朝贾御摊开手,“给我也来根。” 贾御吃了一惊,给他倒出枝烟,有点好笑地说道:“你还想过考S大?” 顾梓楠没说话,低头点烟,小小火光在指尖噌地一亮。 贾御的眼里宛若淬冰,手指将细长烟盒捏得变形,半晌才道:“人还是少做梦的好。”凉凉的一句话落下来,他恍然一惊,忽然觉得自己丑陋不堪如跳梁小丑。那种贪婪的独占欲仿佛正阴森森地顺着脊髓侵入大脑,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把顾梓楠留在可掌控范围内,无论是用什么方法。 顾梓楠却没什么反应,全部神情掩映在薄薄雾气下,平添几分寂寥。 抽了半根烟,顾梓楠就漠然将它丢弃在身旁空瓷盘里,抽身离开了热闹非凡的酒吧。 贾御怔怔盯着那半截仍在袅袅燃烧的烟蒂,着了魔一般伸出手去,轻轻捻起来,正欲往唇边递—— “啪!” 右手被人狠狠拍打,贾御吃痛一惊,骤然松力。他愕然抬头,猛地对上郑杨沉怒的目光。贾御左手仍然捻着顾梓楠方才剩下的半根烟,自己的那一小截烟却已经坠在地上。他垂下头去看那已经熄灭的烟,刚刚若是再晚几秒松手,这烟怕就烧到手指上了。 郑杨眼里卷着滔天的怒火,恨不得将贾御撕裂般,他伸手攥住贾御右腕,力道大得像要把它捏碎。贾御惊叫一声,忍不住挣扎,漂亮带媚的脸庞因为疼痛微微扭曲,甚至连那半支烟都顾不得了,被郑杨一路扯到酒吧二楼的办公室里。 室内灯光大亮,古朴的木桌上散乱了一堆文件,有的甚至已经被撒在地上,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二楼没有别人,贾御看着几十分钟前还整洁干净的办公室,忍不住大骂道:“郑杨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郑杨根本不理他这无谓的挣扎和骂声,将他摁到桌前,眼底泛着浓烈的赤红,暴怒道:“这是什么?!贾御,这是什么?!” 贾御被紧紧按压在冰凉的桌面上,只着薄薄衬衣的身体冷得泛起一层细疙瘩。他勉力扭头看向郑杨拿着的文件,下巴尖顶着桌面,生疼。 是‘深浅’的转让书。 转让方理所当然跟着贾御龙飞凤舞的名字,而继承方却写着顾梓楠的名字。 郑杨揪着贾御茶色的发尾,恨得牙根都在泛痒:“顾梓楠知道你对他这么好吗?啊?你怎么这么贱呢,给顾禹城睡了不算,还要上赶着送给他儿子操?” 贾御被摁得整个脸泛红,却根本敌不过一身肌肉的郑杨,宛如砧板上一块顺贴的鱼肉。他挣扎无果,怒极反笑地刺道:“对,我就是贱,我他妈还要立个遗嘱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顾梓楠。千金难买我一个乐意!” 郑杨两手把住贾御腰间,将他用力翻了个儿,贾御惊喘一声,仍旧被男人狠狠卡在腿间,却终于能看到郑杨那张怒火中烧的脸。他被平放在一桌的文件上,甚至因为刚刚几秒的失重,不自觉地攀住了郑杨有力的小臂。 “乐意······”郑杨重复着,面上浮现残忍又冷酷的笑容,手上猛然用力,将贾御的薄衫撕裂开来!光滑的纽扣崩裂,在地面上蹦跳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贾御光滑的胸膛全部裸露出来,像一块上好的白瓷。他瞪着郑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男人的手摸到他裤子,他才惊惧地大喊一声:“郑杨!” 郑杨简直像失了理智的禽兽,喘着粗气俯在他身上,叼着他柔嫩耳垂沉声道:“贾御,你逼我的。” 他攥住那处,贾御骤然弹起,嗓子里发出破碎的哀鸣。 “你还记得吗,‘深浅’到底代表着什么?”郑杨手下动作着,眼里却尽是刺目的疼痛。 贾御瞪着头顶的灯光,脑袋里混乱一片。‘深浅’代表着什么?那些被甩在身后的记忆碎片从每一根神经末梢闪现,然后逐渐连成了一帧又一帧画面······ ······ 五年前,他还是个初到A市,空攥着几百万的青年。他每日奔波在地产商和各大主流娱乐场所之间,流连无数酒场,只想谋求进一步的发展。 俗话说得好,经商必沾点黑,否则迟早混不下去。 他那时胆子和眼界都不够,只敢在港口运点私货,也构不成违法。可有人、有圈子的地方就有竞争,港口的几个地头蛇每隔几周就得互相刺挠刺挠对方,要不日子过不下去。他们运来的东西都令人不堪启齿,贾御向来不屑和这种下三滥计较,也没和他们起过冲突。 偏偏人不找事,事就得来找你。贾御那天晚上正收完货,忽然就听到几声枪响。几个人影在黑暗中窜动,沾血的刀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晃眼。 郑杨跑在最前面,胳膊上给人枪子儿穿了孔,跌跌撞撞地跑到岸边,追他的人越来越近,他再无处可逃,眼看着就要载进海里。 贾御那时还是年轻,终究不忍心看他就这么丧命,便猛地捂住他口鼻,拖着他藏在暗角一排排的轮胎和箱子中间。那群人很快追过来,不见郑杨人影,狠狠踹了几脚轮胎,用方言怒骂着老鼠一类的词汇。 过了好长时间,追来的人才终于离开,贾御“嘶”一声,抬手就不轻不重地扇了郑杨一个耳光。 刚刚那几个黄毛踹轮胎时正巧顶了郑杨胳膊上的弹孔,疼得他张嘴就往贾御手上咬,胳膊伤处的血也流了好多到贾御衬衫上。 贾御沉默着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齿痕和染血的衣服,后悔得要命。还好是冬天,他把衬衣脱了只穿外套,染血的衣服直接扔到奄奄一息的郑杨身上,顺带掏了一把红票子给他。 “你要是能活下来,下周三就在这里等我。”他抬腿越过半躺在地上的郑杨,却被人揪住了裤角。 趴在地上的青年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虚弱地喘着气,翻着眼睛看他。那是一个濒临绝境的眼神——乞求、渴望、又掺杂着些许卑微。 “你想跟我回去?”贾御俯**作思索状,忽然优雅地笑了一下,说出的话残忍无比:“不行呀,你会吓到我家小朋友。” 说完,他轻踢开郑杨的手,慢悠悠地离开了。 到了下周三,贾御几乎完全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这些年来,他越来越懒得去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慢慢把自己活成了孑然一条孤蛇。 所以当他看到郑杨面色苍白地出现在面前,着实吃了一惊。 有趣。他笑了笑,坐下来翘着腿,命令郑杨给他码货。他的胳膊明显还用不好,却硬是咬着牙搬完了所有的箱子,整整齐齐贴墙码成一摞。 贾御没说什么,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以后跟着我混。” 二十九岁,贾御从枪口救下了因为要退出组织而被追杀的郑杨。郑杨比他小一岁,跟了他之后,为他卖了五年的命。 贾御回S市后,将整个A市所拥有的势力范围连着港口全都交给了郑杨。追随郑杨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一次性端了几年前险些废掉他一只胳膊的地头蛇组织。但是只要是贾御拜托下来的命令,他向来亲力亲为,无论是杀人、贩货、贿赂······他根本不在乎。 因为他只是追随贾御。 贾御回到S市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到市中心商业区客流最多的店铺。这不容易,无论是从人脉还是资金来说。他和郑杨喝着酒提了一嘴,郑杨立刻说愿意入股,和他一起在S市开第一家店。 贾御恍然发现郑杨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他拥有宽阔的肩膀、有力的肌肉,眼里稳重又难掩的赤诚之情更是让他猛然一愣。 他们终于在繁华的S市打通了入口。‘深浅’成立的那天,贾御有点吃力地揽着郑杨的肩膀,难得结结巴巴地说:“深浅······生前。郑杨,之前的我们都死了!” 他们喝了酒,但郑杨没有醉。他眼里只装着一个人,他看着贾御染着薄红的眼角和唇颊,心里轰然震响。这一刻他猛然醒悟,栽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想揽住贾御清瘦的肩膀,却被人抢了先。 “不好意思,他又醉了。”顾梓楠扶住软趴趴的贾御,他还穿着校服,蹙着眉,有点歉疚地对郑杨说。 郑杨怔怔地看着贾御一脸乖顺往对方身上倒的样子,这才明白,自己这是见到了贾御‘家里的小朋友’。他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掩藏住眼里深深的苦楚,退了一步道:“那我先走了。” 顾梓楠一边把黏在身上的贾御用力推开,一边抱歉地冲他点点头。 郑杨咬着牙,一忍就忍了这些年。他看着贾御几多卑微,甚至不惜为了顾梓楠爷爷的事爬上陌生人的床。贾御和刘圣的相遇,还是他帮着联系上的。他不是没有阻拦过,甚至不惜搬出顾梓楠来。只是贾御夺了他手中的套子,扶着房间的门对他冷声道:“你要是敢让小楠知道,我立马让你死。”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他在贾御眼里,或许不过路边捡来的一把破枪,擦擦洗洗,还能用,用得还顺手,就勉强留在身边了。 郑杨觉得自己可以忍,无论眼见着贾御把自己作践到了什么地步。可是他不能接受‘深浅’被这样无所谓、轻飘飘地转到顾梓楠手里。 他不愿做他们两人之间的陪嫁品。 ‘深浅’是他生命重启的开始,是他明白自己心意的标志。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赶在今天最后!!写了好久!可以奖励我咩~ 第35章 野仔35 遇到贾御之前,郑杨每天的生活都是血风腥雨。他母亲生下他便去世了,郑杨跟着父亲在黑帮里长大,十五岁就和帮里人一起拿着刀去追债放债。第一次体会刀子入肉的感觉,郑杨就明白,他不是做这事的料。 当他再大一些,和父亲提起学个手艺或者读个夜校,他父亲正和一个女人翻滚在床上,闻言朝他狠狠啐了一口。 他逃跑过,从火车站被拖回来,险些给黑帮老大断了腿,父亲也替他挨了许多棍。 那个深夜,郑杨奄奄一息地看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几乎断了活下去的念想。 后来腿伤好了大半,为了看住郑杨,上面的人也不让他去纳债了,转而让他去港口收货。所谓的“货”就是“猪肉”,一箱子便价值连城,是帮里最主要的资金来源。 晚上的港口很平静,很昏暗,海水轻轻拍打岸边,仿佛庇护所。郑杨终于寻回些难得的祥和,却很快又被迫卷入几个港口地头蛇的争执之中。 夏季一天傍晚,他和帮里几个伙计正在岸边搭船梯准备运货,却被几声枪响猛地震住动作,是黑老大那边的手下又来挑乱。每隔几日他们就要用刀枪互相问候一下,以此展示希望对方赶紧完蛋的真挚祝福。 避过这一阵也就算完了,郑杨也向来没有和他们起争执的心思,便招呼着几个人先收了梯子。 下船的时候,他走在最后,伤腿没好全,一动便牵扯到整个腰身泛疼,猛地一歪就向前摔去。 几个伙计根本没留意他,说说笑笑地边走边讨论今晚去哪儿撸串。 郑杨心里麻木地叹息,正做好准备尽量轻松地迎接地面,却被人从后猛扯了一下,站住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腿还不好使。”贾御挑眉,松开了拽他领子的手,轻轻活动两下手腕。 郑杨的心跳还没平复,他怔然扭头,看到贾御模糊在沉红色夕阳中的侧影,他穿着件黑色绸质衬衣,上面印着大朵大朵白色的连根栀子花。 那花仿佛直开到他心里去,他都能闻到浅浅的香气。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贾御常用的一款香水。 忽然有人远远喊了一声“小贾”,贾御便转身向那人走去。好像是怕那人等急了,他又逐渐加快步伐走到路的尽头,然后被一身西装的男人揽进怀里。 那男人扣着贾御纤细的腰,视线越过半片沙滩盯着这边。郑杨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却在温热的夏季傍晚后颈起了凉意。 那时他们都没能料到,四年后男人死了,郑杨父亲也死于黑道混战,而贾御又一次救了试图逃跑的他。 这次,他决定把一辈子都搭上来回报。 即使贾御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曾在一个薄暮垂落的夏日,心下柔软作耸,揪住了一个自暴自弃的青年衣领。 ······ 办公室里尽是两人的喘息声。贾御眼前像走马灯般一格一格地播放着这些年的事,身前已经流出了**液体打在肚腹之间。郑杨压在他上方看着他呆滞而又湿润的眼睛,面上尽泛着赤红的悲凉。他狠狠撕碎了那张已经落下名字的转让书,扬手洒在半空。 “下次你再写这种东西,我就打断你的手。”他将贾御纤长手指一根根按压在桌面上,不轻不重捻着,“然后把它们收藏起来、放在枕边,夜夜共眠。” 贾御喉咙里冒着细细的气音,好像在骂他。 郑杨轻轻一笑,埋在他颈边道:“贾御,你从没驯服过我。只是我选择在你面前收起獠牙。” 从小在黑帮里长大,把拿枪抗刀当作呼吸一样平常的事情,郑杨不过是只选择在驯兽师面前眯起眼睛打瞌睡的老虎罢了。 若是他某日兴起想尝尝人肉的味道,驯兽师只要略一松懈,便无处可逃。 +++++++ 为了庆祝高考顺利结束,也为了给任洲换换心情,任丞年带着他吃了披萨、唱了KTV、看了电影,一直玩到近十一点才回家。 已经远远超过了任洲平时睡觉的时间,任丞年却在他洗完澡后说要谈一谈。 任洲穿好睡衣,疑惑地坐到书桌旁,看着任丞年把一沓厚厚的文件摆在面前。 “任洲,”他稳定心绪,把手搭在儿子肩上抚摸了一下,“你成年了。也到时候告诉你这些事情了。” 任洲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急促起来,却仍旧定定地看着任丞年的眼睛。 任丞年稳定心绪,伸手翻开文件夹,里面有一张陈旧的报纸,年轻的任婕正向镜头露出羞怯的微笑。她那时明显还是个少女,虽然瘦得脸小小的,眼睛却明亮。 而那张地方报纸的标题是“丧父之痛过后,少女获P大学全额资助”。 任洲对任婕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老照片。 任丞年沉声说:“你妈妈就是这样走进P大,遇到了我,然后我们相知相恋,有了你。”他顿了顿,“她父亲死于一场火灾。酒后抽烟,点着了床单。” “有点熟悉是吗?”任丞年安抚地拍了拍任洲膝盖,将资料又翻几页,继续说:“她母亲死得早,父亲是名厂房工人,从小过得很辛苦。” “初中的时候,你妈妈有天上学,裤子后面染了很多血,被好多人嘲笑。”任丞年抿唇,“她很害怕,也不知道这就是例假。她每天都会弄脏裤子,然后······” 他微微摇了摇头:“她班主任过了很久才发现,悄悄教她怎么处理。可从那之后她就很偏执,一点脏污都无法忍受,甚至有同学打完球碰她一下都会发狂。” “可她父亲终究是个工人,家里永远都有挥散不尽的油味、汗味。在她刚上高中那年,工人的福利取消,本来就不富裕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更艰难了。他父亲告诉她,撑死供她读到高三,任婕就必须选个男人嫁了。” 任洲看着那些报纸、照片,一点点顺着任丞年的话拼凑起他完全不了解的任婕。 “你妈妈是受过教育的人,她很清楚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摆脱这种生活环境。”任丞年闭了闭眼睛,“火灾发生的那天是个周末,你妈妈从县城的住宿高中专门请了假回家,说是要给爸爸过生日······” 不知不觉间,一本厚厚的文件夹已经被任丞年快速地翻到了最后。 “她出去买个蛋糕的时间,家就烧没了。” 黑白报纸上展示着一座破破烂烂的房屋,几乎已经坍塌了一半,剩下的部分也已经焦黑冒烟。而旁边的另一张照片,少女提着蛋糕,身形单薄,面上梨花带雨。 媒体宣传报道后,无数好心人伸出了橄榄枝,甚至P大也提供了全额助学金将她录取。 少女的命运,就在短短的时间内被翻了个个儿。 “烧剩的窗帘上还检测到了大量的酒精,这么看来,她父亲根本没有醉到会点燃窗帘的地步。可是当时一片混乱,也没有人怀疑一个向来乖顺懂事的高三女生,这个证据压根没有被提交······或许是为了全额的助学金,或许为了些别的,任婕用远超过的分数选择了P大。” 故事讲到这,算是沉甸甸地落下尾,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任洲的手紧紧抓着桌沿,肩膀剧烈颤抖着。他的母亲,他那永远精致正义出现在法庭上义正严辞的母亲,原来是一个层层虚饰、掩藏的杀人犯? “任洲。”任丞年平复了一下情绪,揽住他的肩膀,“别恨你母亲,她要强,也有自己的不堪。” 任洲细细颤抖,躲在爸爸宽厚的胸怀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整个世界骤然扯下了蒙着的面纱,暴露了参差恐怖的虚无。 作者有话说: 最近都是在揭谜底!看你们讨论剧情好有趣嘿嘿嘿 第36章 野仔36 七月份的S市拥有湛蓝广阔的天空,大片柔白的绵云静悄悄移动,时光慢得像半倒沙漏,能听见沙沙的静谧响声。 任洲去了好几次‘深浅’都没找到顾梓楠,吧台调酒的换了人,看着手忙脚乱。电话短信统统不回,任洲不仅见不到顾梓楠,连让他感到不舒服的贾御也没有出现过。他不想让自己感觉如被弃闺房的怨妇,却总是忍不住猜测两人是不是待在一起。 他每天傍晚会去任婕的病房静静坐着陪她一会儿,给她换掉床头边的花、看她不施粉黛的苍白脸庞,心里流淌着浅浅的酸涩。 成绩出来前几天,班里的干部在群里咋呼着聚一聚,要不到放榜了都去旅游、学车,人来不全。 任洲在家里乱七八糟地纠结了好久,还是鼓起勇气打车去了顾梓楠家。 上次见面,他自以为是地教训了顾梓楠一句,此刻敲门,心里忐忑得七上八下。 等了一会儿,来开门的是顾奶奶,她看到任洲自然喜不胜收,一边说他圆润了一边把他拉进门。家门挨着洗手间,门开着,能看到顾梓楠只穿了件黑色的背心正蹲在大盆前面洗衣服,水声哗啦啦响着,青年有力的腰肢和胳臂线条被勾勒得尤其清晰。 他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眉尾轻轻一跳。 任洲骤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脸腾得红起来。 “等会。” 顾梓楠简短地吩咐一句,又转过身去洗衣服。等他把衣服晾好在阳台上,任洲坐在沙发被顾爷爷和顾奶奶投喂了满满的零食。 “少吃点甜的。”顾梓楠走过去,把刚剥皮的巧克力拿开,说:“跟我买醋去。” 顾梓楠的手靠近他鼻尖,那股一直存在在他身上的清香皂角味道就轻飘飘地拂过面庞,任洲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感觉那味道直往脑袋里钻。 上头,上头呀。 任洲边乖乖地站起来跟着顾梓楠出门,边在心里默念。 门外的蝉鸣声一阵胜似一阵,顾梓楠走得快半步,任洲能看到他脖颈线条利落地收进T恤边缘,半长的头发柔和锋利的面部线条。他像被遛的小狗,乖乖地跟在身后,抽着小鼻子嗅顾梓楠身上的香味。 “啧。”顾梓楠烦了,一把将他提溜到前面走。两人差着半步一前一后地走着,顾梓楠在小区旁边的超市挑了食醋,又买了半个西瓜,正准备去结账,却被任洲可怜巴巴的眼神给缠住了脚步。 他板着脸,不咸不淡地问道:“要什么?” 任洲赶紧举起右手的草莓甜筒,笑得眼眯成一条缝,有点讨好。 顾梓楠没说什么,接过来往柜台走去。任洲跟在身后,其实他手机里有好多钱,但是他就是喜欢看一米八的顾梓楠穿着黑色背心、拿着小草莓甜筒抿着嘴唇结账的样子,很······很可爱。 一出店门,任洲就喜滋滋地吃起了甜筒,而顾梓楠提着西瓜,拿着瓶醋,一脸冷淡地往前走。 任洲追上他,边吃边说话,嘴里闲不住:“阿楠阿楠,我有超能力,你猜是什么?” 顾梓楠:“······” “超级喜欢你!”任洲嘿嘿一笑,又想伸手替顾梓楠分担一点西瓜的重量,顾梓楠却微蹙眉头,灵活地避开了他。开玩笑,那么细的手指头还提西瓜?充其量就是拿拿笔杆子的份罢了。顾梓楠边想着,边扭开了头,脚下加快两步。 任洲直到高考结束才开始慢慢学会用社交软件。前天看到这些‘土味情话’,勤勤恳恳跟着学习了好久,丝毫不受打击:“阿楠,我是九,你是三,你猜猜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的没有回答,只有树上的知了是他的忠实听众。任洲边吃蛋卷边说:“除了你还是你!” 顾梓楠脸沉了沉,这都跟哪学来些乱七八糟的。 “阿楠阿楠,明天同学聚会我想和你坐一桌。” 任洲吃完了甜筒,两个人也走到了楼下。顾梓楠忽然回身看着他,冷道:“任洲,我不想和你坐在一桌。” 任洲有点懵,问道:“为什么啊?”不等顾梓楠说话,他就抢道:“是因为上次猫咪的事吗?我只是不想你那么难过,我知道叔叔阿姨他们——” “闭嘴。”顾梓楠目光一下子暗下来。 任洲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得眼里泛起一层浅浅泪水,巴巴儿地伸手想碰碰顾梓楠。顾梓楠却微微一闪,避开了。他说:“不要喜欢我,任洲。因为我不可能对你产生那种情感。” 任洲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不堪地流了出来,他仰着头,含混不清地说:“你胡说!那你圣诞节的时候为什么要吻我?你还叫我‘洲洲’,你还从任婕手下救了我!” 顾梓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一片决绝的冷静。他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单纯,任洲?我恨任婕,你不知道吗?我帮你不过是为了报复任婕。现在她还在医院躺着吧?”他勾起冷笑,“我很满意。所以——你这个棋子的确很好用。” 任洲已经被泪水糊了视线,看到顾梓楠毫不留情地转身要走,他急地伸手去扒他,委屈地蹭他,踮着脚往他脸上碰。 “才不是这样的,阿楠才不是这样,呜······” 他像只刚出生的小兽,毫无章法地攀住顾梓楠,泪水都渗在顾梓楠黑色的背心上。 “你亲亲我,阿楠,你亲亲我吧······”任洲茫然地掉着眼泪,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又回到了原点,而顾梓楠像块冰冷的石头,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发泄。 任洲焦灼又悲伤地舔他的唇,却得不到一点点回应。慌乱中,他甚至把自己的嘴唇蹭出了血,顾梓楠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扣着他的腰,凶狠地一口咬在他白皙脖颈上。任洲呜咽了一声,濒死般仰起头接受这用力的咬合,甚至恨不得就这样被顾梓楠吞噬。 他面颊上全是薄汗和泪水,眼睫脆弱地颤抖着。顾梓楠咬了他很久,仿佛刻意留下印记,却终究没舍得咬破了皮。 顾梓楠慢慢泄了力,让任洲虚软地站好,沉默地飞快离开。 任洲情绪波动太厉害,在烈日下阵阵头晕,扶着墙喘长气。 而顾梓楠刚走进楼洞,就狠狠把后背砸在墙上,懊恼地闭紧眼睛。任洲还是刚成年的小孩,他怎么也跟着幼稚?你能给他什么?你能承诺他什么?他责问自己,瞪着楼道上贴的广告纸,心里空落落的,疼得麻木。 +++++ 贾御睁开眼睛,白色的窗帘正被风鼓起,轻轻卷舒着。他下了床,并没有流出黏黏的液体,格外的清爽让他不禁一怔。 他慢慢走到厨房,郑杨正背对着他煎小香牛排,灵活地翻动铲子,锅底发出滋滋的响声。阳光正好,这一幕很美,郑杨随意地回头去拿盘子,看到站在门边的人便蹙眉:“怎么不穿裤子。” 贾御露着白皙瘦长的腿,上身只有一件郑杨的黑色衬衫,显得愈发诱人起来。他面无表情地问:“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郑杨一笑:“你随时都可以走。” 贾御眼角一抽,郑杨家附近安插了多少帮派里的兄弟他能不知道?只怕走出这栋房子不出十米就得被人抓回来。自他被郑杨逮到这,掐头去尾地算已经过去了一周多,每天都在无尽的情事和昏睡中度过,他整个人的精神都萎靡下来。 他受够了。 贾御轻叹一口气,撩起衬衫下摆,用眼角轻轻睨着郑杨骤然加深的眸子,低声说:“昨天的都给你洗掉了,先喂我下边。” 他们在客厅疯狂地做/爱,从沙发上滚到地上。无论陷入多深的情|欲漩涡,郑杨一直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脑袋,身体垫在他下面,免得他着凉。贾御意味不明地深深看着他,有点疑惑,沾着湿气的眼睛却让郑杨失控。 极点的酥麻顺着脊髓一路攀上来,郑杨将贾御狠狠地摁在腰胯之间,全力顶入。高热中,一个冰凉的东西猛然贴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郑杨呼吸一窒,动作停了下来。两个人在骤然失温的客厅里对视,甚至身体仍是负距离的接触。 “让我走,郑杨。”贾御冷冷地盯着他,眸中一点情绪也没有。 郑杨抬着下巴看他,忽然轻笑,复又挺|胯。 贾御愕然地瞪他,明显感到埋在身体里的东西甚至更石更了。郑杨眯着眼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你身上更绝一些。” 那把小巧的手枪是刚刚贾御从厕所镜子后面找到的。他被颠弄得气息不稳,手指扣在板机上,却没了摁下去的力气,趴在郑杨结实的肩头,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亲切地问候了一遍郑杨十八辈子祖宗。 郑杨勾着唇角,任他骂,最后狠狠SHE进去。 贾御已经全然没了力气,虚虚地把着手枪,眼皮一下一下地缓慢眨动。 “我爱你,贾御。”郑杨沉默地抱了他一会,忽然道。 贾御瘫软在他身上,闻言竟是一阵小小的抽搐。郑杨低头一看,他前面又出了点水。 “我爱你。我爱你。”郑杨怜惜地轻啄着贾御耳垂,珍而重之地把他用薄毯裹好,抱上楼去洗澡。清理的时候,贾御疼得又发了顿火,狠狠地用脚蹬着郑杨的肩膀让他滚,激起来的水花全都打在郑杨面上。郑杨忍了一阵,蓦然沉怒道:“你想发烧是不是?” 说着强行掰|开,给他全清理出来。 等到彻底收拾完,天都快黑了。贾御累得要命,郑杨煲个粥的空,他就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那把黑亮的小手枪还掉在一旁,郑杨拿起来,漫不经心地摁了两下扳机——是空匣的。 贾御睡得不安稳,向郑杨靠过去,头抵在他腿上,才安下心。 郑杨俯下身,在暮色沉沉的客厅里,轻轻亲吻他眉心的浅褶。 “快点走出来吧,”郑杨凑在他唇角低声说,“我算是彻底栽你手里了。” 贾御嘤咛一声,被扰烦了,撩起眼皮模模糊糊地看了郑杨一眼,又轻阖上。 晚上贾御死活不喝粥,被郑杨圈在腿上,一勺一勺地灌了小半碗才算完。他被郑杨抱着上楼,狠狠地骂他有毛病,上赶着贴冷屁股。郑杨一点也不恼,像只懒洋洋眯着眼的狮子,任由小蛇用尾巴不疼不痒地抽他几下。 郑杨喜欢抱着他睡觉,贾御几次挣扎无果,也就任他去了。他还是累,快坠入梦境前,忽然低低地含混说道:“······郑杨,我脏得很······你这样就是弄脏自己······” 背后高大的男人沉默了一会,紧紧揽住他的腰,沙哑道:“我乐意。”顿了顿,他又说:“你再敢这么说,我把你嘴缝上。” 贾御呵呵轻笑了两声,胸口忽然发热,自己动了动找个舒适的姿势,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梦里那个常年出现的男人,这次竟然一夜未露面。???? 第37章 野仔37 学校包了整整两层酒店,才容得下整个年级的毕业生。大部分人都三三两两地都聚在一起聊天,只有任洲蔫巴巴地窝在一楼角落沙发里,眼睑下一层淡青。对他来说,这个聚会没有顾梓楠在的话,一下子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正发着呆,大厅中央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还间杂着少年们清亮的口哨。任洲没精打采地歪头看过去,原来是黄咚咚和林韶进了大厅。两个人穿着情侣衫,大大方方地冲其他人笑着。任洲远远看到两人交缠的双手,忍不住羡慕起来。 真好呀。 黄咚咚双颊上飘着浅粉色红晕,像一个新婚的小妻子。任洲由衷地为他高兴,被气氛带动起来,轻轻鼓掌。 大家坐下吃了饭,顾梓楠才姗姗来迟。彼时任洲正捧着果汁乖乖地听老师讲话,余光瞥到他出现在楼梯口。 几个狐朋狗友围上去喊着迟到罚酒,顾梓楠利落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老师们逮着学生苦口婆心完了,剩下就是各玩各的。那么多桌子,任洲掺在人群中,他只想找顾梓楠在的那张。 远远就看到那个利落的寸头了。不像很多男生考完试后去烫锡纸烫、染发,顾梓楠一直保持着这样干净利索的形象,眉目深邃,却平添几分桀骜的厉气。 桌子上刚好还有几个空位,任洲小心翼翼地挑了那人对面的椅子坐。 他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一个空酒瓶在桌上滴溜溜转着,指到谁便要二选一。大家都闹腾得很厉害,脱衣服的有、打啵的也有,到处都是笑声和尖叫一片。任洲窘迫地抓紧了T恤,他还是不习惯和这么多人在一起,只默默地在心里祈祷不要转到他。 瓶口滴哩咕噜地转过了他,最终落在顾梓楠身上。 他旁边几个男生瞬间激动起来:“哎哎哎好!直接问问咱风流倜傥顾哥的感情状况吧!” 顾梓楠单手撑着下巴,闻言一勾唇角:“滚蛋,没有。” 黄毛咋呼起来:“放屁吧你就,高三你逃了多少晚自习陪那个小女朋友啊?啊我*!” 黄毛一屁股栽到椅子上,哎哟哎哟地叫唤。顾梓楠面不改色,好像刚刚在桌下狠踹一脚的不是他。 桌边的任洲不着痕迹地垂了头,脸色发白。他今天穿了件高领的衣服遮挡昨天被咬出来的乌青,此刻却感到那处又开始丝丝缕缕地泛疼。他忍不住伸手捂住那处皮肤,急匆匆地离开了餐桌。 任洲用手接了水,轻轻点在乌青处,呆呆地看着镜面。他又想起圣诞节时雪花飘落,他和顾梓楠在四面灯光下亲昵地分享一个吻,钟声阵阵,他们的手也紧紧牵在一起。 都过去了。任洲无意识地擦过泛红的眼角,难过地想。 他只是顾梓楠计划里的一颗小小棋子,用得顺心了便随便奖励一下。 一张纸巾忽然摁在他脸上。 “唔!”任洲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纸揭下来。顾梓楠正微蹙眉站在他面前。 看到任洲离开,他本来不想管的,心里却乱成一团麻,不受控制地追着他走了出来。结果一拐弯就看见人冲着镜子一点声儿都没有地哭。 任洲低着头把纸巾攥成一小团,忽然说:“阿楠和我去个地方可以吗?” 顾梓楠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任洲拽着他的手:“作为棋子的我,可以提个小小的要求吧?” 顾梓楠心底一沉,看着他兔子似红红的眼眶,慢慢地点头。 他们从聚会上逃跑,打了车向任丞年的房子去。一路上没人说话,任洲很执着地牵着顾梓楠的手,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这是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许多年的城市,每一棵树、每一朵云都见证过他们的成长。此刻,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帮他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车子停在门禁前,便不能再进了。 任洲付了钱,沉默地拉着顾梓楠一直走。他们经过一栋栋公寓,夏日暖风扑面扬起衣角,任洲的指尖冰冰凉。他们走到房子后面一片草坪前,任洲让他坐在长椅上等一等,转身跑开。 草坪上的自助浇水装置正“次次次”地喷着小水花洒在柔软的草地,水滴在阳光下闪动漂亮的彩色光雾。顾梓楠把两条长腿闲闲地搭在一起,微微眯起眼看着天际的游云。他也是这般难以安定,总在漂泊,扎不下来根。 等过几天,他甚至要离开这个国度。 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地给任洲许诺······ 身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阿楠,你看!”任洲热得脸颊微微发红。 顾梓楠扭过头去,只见任洲臂弯间一只橘白斑点的猫咪正懒懒蜷缩着,湖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竖着纤细的一条缝,正警惕地竖起耳朵打量四周。 “这是——” “桔果。我给他起的名字。”任洲托着猫腋下举起给顾梓楠看。 桔果不得不伸展开毛茸茸的身体,撒娇似的叫了一声。它长大了不少,从冬天到夏天,一身皮毛也光滑细软,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宝贝。 顾梓楠抬起手摸了摸桔果的头,桔果好像认出了他,喉咙里发出温吞的呼噜声。 “很可爱吧?”任洲把猫咪送进他怀里,“我很用心地养它。” 这个很用心包括精心挑选合适的猫粮、努力克服洁癖去收拾猫砂盆、给桔果洗澡······ “看出来了。”顾梓楠一个大个子,有点僵硬地抱着只小猫,看起来有几分好笑。任洲又匆匆地跑开,不一会儿,拿着一小盆仙人掌回来。 几番来回,他额角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汗珠,却依然将那盆仙人掌举起来。 “这个阿楠还记得吗?” 顾梓楠蹙起眉,过了一会,忽然瞠目,他不可思议般微微摇头:“不可能······” “就是它!”任洲急迫地打断,“就是初二那年你推下去的那盆仙人掌!” 和课本一起被推下二楼的仙人掌,此刻却以一个生机勃勃的坚韧姿态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任洲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你扔掉的一切我都有妥帖照料。现在你可不可以,看看被你无数次抛弃的我呢?” “我也会痛啊,仙人掌摔碎了也会痛,桔果失去了妈妈也会痛······” 桔果听到自己的名字,在顾梓楠怀里挪动了一下,喵呜喵呜地叫着朝任洲伸爪子。 ”可不可以心疼心疼我呢?” 任洲啜泣着垂下头去,紧紧地抓住仙人掌的小盆底部。 回应他的是寂静,只有风柔柔地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半晌,顾梓楠低低地叹气,在任洲头上呼噜了一把。 他无奈道:“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买不起你住的大房子,也不可能开着几十万的豪车带你四处去,更没办法给你提供稳定又优质的生活。任洲,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好?” 任洲泪眼朦胧地瞅着他:“我不需要那些。”只要你在身边就足够了。 顾梓楠淡淡一笑,捏了捏他的后颈:“可是我不允许,任洲。我不允许这样的自己站在你身旁。” 他把桔果放回任洲的怀里,擦身而过时低声说:“抱歉。还有谢谢。” 天气晴好,白云悠然,任洲把脸埋在桔果么毛茸茸的柔软肚皮里无声流泪。 +++++++++ ‘深浅’终于迎回了他失踪已久的大老板。 顾梓楠踏入店门时,正巧看见郑杨揽着贾御在二楼站着,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郑杨伸手在贾御腰间掐了一下,贾御气得一拳打在他胸口,却只赢回一个淡笑。 最令他震惊的是,贾御身上那些万年不变的薄衬衫、绸衣竟然变成了一件高领毛衣。黑色的,直抵到他下巴,严丝合缝,有浓浓的禁欲气息。 郑杨先看到了他,眼神不自觉地一凛,揽在贾御背上的手臂收紧,是属于雄性的独占欲。贾御随着转过身来,冲顾梓楠招了招手。 顾梓楠收到他的短信就急忙赶过来了。他走上楼梯的时候听到郑杨说:“······不准对他笑。” 贾御烦了,推他一把:“滚!” 郑杨也不在乎顾梓楠在一边看,掐着贾御脸颊就亲了个够。贾御又踹又打,死活没把这个不要脸的肌肉男弄开。从早上穿衣服开始就强制他,到了公众场合还发疯! 亲够了,郑杨得意地挑挑眉,从另一侧下了楼。 贾御苍白的脸上泛起层层红晕,有些窘迫地擦了擦嘴唇,把顾梓楠带进办公室。 两人坐下来,贾御稳定了情绪,双手合十撑在下颔,开口第一句话就把顾梓楠惊得头皮发炸。 “小楠······我喜欢过你。” 作者有话说: 更新就有被锁文的危险!恐慌···关注WB不迷路! 第38章 野仔38 顾梓楠瞪着他,手攥成拳,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贾御垂下眼皮,纤眉微微蹙起:“或许是斯德哥尔摩,或许被顾禹城压制了太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逐渐习惯从你身上找他的影子,细小的眼神、动作······你知道吗,你调第一杯酒的时候,我简直欣喜若狂。” “因为顾禹城第一次教我调酒,就是那款Negroni——甜得泛苦。” 顾梓楠看着他,那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 “我最近感到好像终于从一个梦里醒过来了。从顾禹城死之后,我就在他织就的梦幻里饮鸠止渴。” “可是你应该恨他!”顾梓楠忍不住提高声音。 贾御猛地抬起眼睛看着他:“爱和恨没有那么纯粹。他的确不把我当人看,可我总在想,那天四处都发布了寒潮预警,他却因为我一个电话义无反顾地开车赶往南水别墅······或许他心里也曾经有过我的一点位置。” 顾梓楠摇了摇头,他看着着贾御,心里沉淀着浓浓的悲悯。顾禹城纯粹只为了拿下一个大单子而不惜丧命,于他而言,那个电话是谁打的都无所谓。 “罢了,都过去了。”贾御不想再纠结下去,深吸一口气,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文件袋,“我一共要给你三样东西。” 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捻着白线环绕,先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纽扣样的物体。 “这个我之前就想给你,恰好那时候你在和任洲发短信······”贾御有点尴尬地一笑,才觉得吃小孩子的醋实在是不可理喻。 那是一枚小小的纽扣摄像机。 顾梓楠捏着它只觉得眼熟,过了几秒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他校服口袋上的纽扣吗!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你每天都在我校服上放这玩意儿?”怪不得贾御好几次让他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放更衣室,他还以为是怕有人看到了举报。现在想来,不过就是为了能够每天替换新的摄像头吧。 贾御眼神有点躲闪,手指捏着眉心:“我那时候不是怕你出事吗。” 顾梓楠才不信他这鬼话,当下懒得计较,冷哼一声:“里面是什么?” 贾御矜贵地翘起腿:“我想交给你来处理。是任婕的贿赂录像。” “选择全权交给你,我没有备份。” 顾梓楠怔愣地捏着那枚小纽扣,忽然感到它有千斤重。任婕是执法人员,年级里大家风言风语再怎么传也是空口无凭,任洲最后的竞赛结果也足够令那些人闭嘴。可是如果拿出这样的证据,相信任婕的整个现有世界必然一夕之间崩塌。 鼎鼎有名的正义法官锒铛入狱······顾梓楠抿唇想着,任洲会怎么样呢? 贾御也在打量着他的神情,半晌微微一笑,继续从文件夹里拿出东西:“这是飞美国的机票和VISA卡。” 顾梓楠接过来,低声道谢。起飞日期是七月末,就在高考成绩出来后没一天。 “最后一样东西······”贾御深呼吸了一口气,“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一张薄薄的房地产证明落在了他面前。顾梓楠看着最上角“尚景苑”三个字,忽然感到有点窒息。他冷笑着将纸向贾御一推:“不必了吧,这种被他用来抵债的东西,我不想要。” 贾御平静地注视着他,说:“这的确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这条内容就包含在他的遗嘱里。” 顾梓楠看着他无波的眼底,渐渐失了控制:“你在说什么?他是车祸意外死亡,你很清楚不是吗——” “抱歉。内容他早就撰好了,但顾禹城信不过刘兰语,所以这张遗嘱一直被我保存着。”贾御从文件夹里缓缓拿出了最后一张纸。那纸已经泛黄,不过可以看出主人将它保存得很好。 顾梓楠手颤抖得不行,顾禹城的字龙飞凤舞,上半部分许多牵扯不动产的内容他都不懂,一目三行地看到最后。“尚景苑处房产,留给儿子顾梓楠”一行字直直地刺入他双眼。 顾禹城精明了一辈子,心里也清楚一旦事情暴露,所有不以个人名义购买的地产都会被收回,因此他留下了最贵、最干净的一栋给顾梓楠。他这辈子总想着靠自己不曾拥有的物质幸福补偿儿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混蛋,”顾梓楠捏着纸喃喃骂道,“······顾禹城你个王八蛋······” “当时在任婕监控下,那房子是万万动不得。我利落地出售后便带着你一路逃往A市,不到一个月又买了回来。” 贾御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着,他仰起头,茶色发丝散在颈后。 这一刻,他们都在想同一个男人。 “房子、证据、机票都留给你,逆风翻盘的机会唾手可得,”贾御眯眼轻笑,饶有趣味地勾起唇角,“让我来看看你的抉择吧。” ++++++ 两天后成绩出来,任洲毫无悬念地达到了S大的分数线,甚至不需要那场竞赛也足够被录取。这在大家心里其实理所应当,最激动的是任丞年,掐着电话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接受各路亲戚的祝福,脸红得像喝了两斤白酒。 任洲自个儿关着门坐在床上给顾梓楠打电话,却怎么也不通。 “洲儿,走,咱得和你妈说一声。”任丞年总算应付完了一轮轰炸式祝福,敲敲门说道。 任洲“嗯”了一声,把短信编辑完,起身和任丞年出了门。 七月的阳光醇如薄蜜,各处洋溢着一片绿色的生机勃勃。站在医院楼下,任洲仰头着看“S市医院”四个大红字,心里忽然有点紧张。 病房的冷气刚好合适,床头柜上一个加湿器喷着袅袅水雾。任婕半倚在床边,状态明显好了许多,只是胳膊处移植的皮肤依然留存恐怖的灼伤痕迹。任洲走进去的时候,她正看着窗外葱郁的树木发呆,掺银丝的头发散在颈侧,显得格外柔静。 直到任洲喊了声“妈”,她才缓缓回过头来,不施粉黛的脸上竟格外平淡。看到跟在儿子身后的任丞年,她低声招呼道:“来啦。” 任洲有点不习惯这样的任婕,坐在床边给她剥葡萄,过了好一阵子三个人都没说话。还是任洲先开口:“妈,今天出高考成绩呢。” 任婕有点惊讶地问道:“是吗······躺了太久,我连这都忘了。”她顿了顿才问:“准备报什么专业?” 任洲愕然,心里的紧张感忽然增长到阀值。手里一个剥好的葡萄滑溜溜滚落下去,他却来不及捡:“您不是说我必须学法吗?” “我错了,”任婕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该有自己的路,我不该逼你。任洲,我很后悔。” 这些天她一无所有、苟延残喘地躺在床上,忽然意识到这拼命而肮脏的半辈子竟然就这么过去了。碌碌追求的那些权利与金钱,在生命面前原来不过都是虚无缥缈。任洲又何尝在她身边过过一天正常孩子应有的生活?她的焦虑、洁癖和完美主义不仅逼疯了自己,也险些害死任洲。 那天离开的时候任洲终究没忍住,转身问道:“您究竟为什么纵火?绝不仅仅是为了上大学······到底有什么隐情逼您那样做?” 他太了解任婕了,她冷血、无情,甚至可怕,但无论如何不会为了上大学而杀死父亲。 任婕惊讶地看着他,又看看任丞年:“你们都知道了。” 她瘦弱又疲倦地依靠在枕头上,修长博颈微微弯着,半晌低低说:“我父亲······他X侵了我······我那时候才上初中,他每晚每晚地折磨我,我流了好多血,班主任以为我是来例假,我怎么敢说——” “我怎么敢说?!” 任婕终于克制不住地爆发出来,把脸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见惯了母亲女强人的形象,任洲心里一片酸涩,他慢慢走过去,紧紧把任婕揽在怀里。任丞年也靠近,轻抚着她剧烈颤抖的脊背。 夕阳如血。 没有人说“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那些屁话。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永远不会再好起来。所以陪伴和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也是上天赏赐给人类的灵魂之礼。 作者有话说: 忘记纽扣事件的可以回去看一下第25章 ~ 第39章 野仔39 少年们的命运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走上了岔路口。无数看不见的骰子在黑暗中滚动,不同的选择在被一次又一次篡改。进入社会、继续上学、回去复读······生命的齿轮悄无声息地扭动了方向。 第二天了,顾梓楠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任洲呆呆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上提前批报名的红字,手指搭在鼠标上,迟迟没有点下去。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作响,犹豫了一会,任洲猛地站起身来。他要去找顾梓楠,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们的未来不能再变成两条毫无交点的平行线。 没想到他刚下楼,手机就响了起来。 任洲站在路边毫无遮挡的烈阳下,手机屏幕暗得看不清楚,他直接点了接通键。 耳边传来的是贾御平稳又微微沙哑的声音:“任洲,S机场二楼,你过来吧。” 他一说完,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任洲茫然立了一会儿,转而急匆匆地打车。他心跳完全失了节奏,在路上不停催促“师傅快点”。脑袋里混沌一片,乱七八糟,什么想法都有。 机场?贾御?所以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有人终成眷属要他亲自去见证么? “哎哎小伙子你咋还哭上了?等过去这个路口肯定就不堵了昂,别急!”司机大叔从后视镜一瞥他吓了一跳,赶紧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任洲。任洲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任洲摇头,慢慢擦干了眼泪。他心里很明白,该长大的时候还想做孩子太幼稚了。他打心底也很讨厌一碰到和顾梓楠有关的事情就立刻软弱的自己。 果真如司机所说,转过弯路况好了许多。任洲红着眼安安静静坐在后面,司机不时瞟他一眼,怕真耽误了什么事,猛踩油门狂飙到了目的地。下车付过钱,任洲急匆匆地跑进机场,里面冷气开得特别足,让他猛的打了个颤。大厅最上方不断滚动着航班信息,红绿一片,看得人直犯晕。 二楼明显空旷了一些。环绕式的巨大透明玻璃映进无数阳光,应该是很刺眼的,任洲却极力瞠目看着走廊尽头的那人。他背光站着,轮廓被描成金色的线条,仍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正站在那里微微低头和贾御说着什么。顾梓楠的侧脸线条流畅地收进领口,看着格外清爽利落。 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他微微偏头,朝这个方向看来。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走廊对视。一秒、两秒、三秒······ 任洲深吸一口气,迈开腿,从走到跑,最后朝着顾梓楠所在的位置狂奔!越来越近,他可以看到顾梓楠脸上有点惊愕的神情,随着他动作展开的双臂—— 任洲撞了顾梓楠一个满怀,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被稳稳当当地接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依然温暖,板寸也微微地扎着他的脸。 郑杨刚领着上厕所的顾爷爷和顾奶奶回来就看到了这个画面。 任洲全然忘记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全身都在战栗着,害怕地打抖。从失而复得的惊喜中缓过神来,他贴在顾梓楠耳边小声问:“你要去哪?阿楠要和贾御去哪?” 顾梓楠一手扶在他背后,瞪了一眼贾御。后者则窝在郑杨怀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得爷爷奶奶去美国,给爷爷治眼睛。”顾梓楠轻缓妥帖地把任洲放在地上,手指不经意滑过他眼眶——竟没哭,虽然泛着淡淡的红。 任洲手里攥着顾梓楠的衣服,仰面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梓楠牵了牵唇角,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走何时能归故里。他看着机场外蓝得欲流下来的天,低声道:“可能三年,五年,十年······我不知道。” 他一向坚定无畏的眼神中此刻掺杂着几分迷茫。顾梓楠总是习惯于展现强硬而成熟的一面,让别人总会忘记他才不过二十岁,根本也是个才刚刚过期的“孩子”。 广播里温柔的女声开始催促登机,任洲抓着人不放,瞪着眼睛:“你去了要和我保持联系啊!” 顾梓楠伸手掐了一下任洲的脸,笑道:“我可不想养个电子宠物。” 任洲板着的脸微微动容。他忽然踮起脚尖,手指轻轻抚在顾梓楠下巴,在他唇畔落下亲吻。 一万簇阳光下,他们的心跳同频率。 这是一个轻柔得像春风般的吻,没有掺杂任何情绪,只剩浓浓的眷恋和不舍。 “别忘了我,别忘了我······”任洲的睫毛扑闪着,他很执着地、喃喃地低声说道,终究在一遍又一遍的登机催促中放了手,退后两步,冲顾梓楠微微地笑。 他的脸仿佛淡淡工笔描就的淡白栀子花,额角上几根吹乱的短发是细细的花蕊。任洲弯着乌浓笑眼,那笑花盈盈凝开在眼底,溅出一朵小巧的酒窝。 顾梓楠记了这笑许多年。 傻瓜。他想,你都糅碎了融进我骨血里,除了死亡,还有什么能使我忘记你? 但他终究没有开口,空留一腔深情上了锁。高大的青年拖着行李箱在爷爷奶奶身后慢慢走向登机口,没几分钟便彻底消失在拐角不见。 任洲仍然朝着那里望着,似乎能一直目送顾梓楠到未知的远方。等登机口的门关闭,贾御才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张折叠的长条。 “那小子是真喜欢你。”贾御淡淡道,“所以他知道不能祸害了你。” 任洲小心翼翼地将那纸条展开,顾梓楠高考每一科的分数逐渐出现在他眼前,最后的那个数字瞬间让他湿了眼眶。 “这是、这是······”任洲感觉自己的喉咙阵阵抽紧。 贾御抱着双臂,看着天际流云眯起了眼睛:“小楠是拼命地想考S大。前两天我去他家,发现他书桌上也不和别人似的搞些励志标语······你猜猜看他在上面刻了什么?” “就两个字,‘任洲’。” 无数个黎明前的黑夜里,顾梓楠点着台灯,从零起步,一遍又一遍地去做那些题目。因为他再一次从昏暗混沌的人生中看到了远远一点光,而他也是这辈子第一次想堂堂正正地洗净污秽,与那光并肩前行。 任洲听到这里,脸上裂缝的微笑面具彻底破碎。方才和爷爷奶奶告别时他都能完美地克制,此刻忍了许久的泪扑簌簌落下,终是溃不成军。 “还有这个,小楠让我交给你。”贾御将那枚小小的纽扣放到他手心,转身和郑杨离开。 其实贾御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告诉任洲。他没说顾梓楠把尚景苑的房子卖了,那笔钱要作留学的资金;他没说顾梓楠在网上买了好多猫粮、猫玩具让他给拿过去;他没说顾梓楠研究了好多焦虑症康复后的注意事项,一条一条整理下来匿名邮寄给了任丞年······ 碧蓝的天空下,飞机从跑道骤然起飞。顾梓楠看着小窗外这片城市不断缩减,然后被掩盖在云层之下。 他远远望着金光闪闪的太阳。 任洲,如果可以,我们就在最高点相遇吧。 作者有话说: 苦求海星评论!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带孩子冲冲榜~爱你们 第40章 野仔40 “······好的。那明晚见。”任洲两手端着餐盘,把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中间,边打电话边找位置。 正是下午吃饭的点,食堂里人很多。任洲端着餐盘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像一尾敏捷的鱼。三年前他还对这一切感到茫然而恐惧,现在却已游刃有余。 他终于在水吧附近找到张干净的桌子,赶紧坐下来,悠哉悠哉地挽起袖子,准备享用他的意大利面。 “同学,来杯奶茶?”饮料吧的老板冲他招呼道。 任洲抬头看着穿黑色背心的青年利落地冲调奶茶,微微发愣。那男人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无意间又触动他心里一处隐秘的柔软。他摇摇头,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都已经多久了······ 那打工的青年也是一怔。眼前这个男生仰着一张白皙水嫩的脸,像朵舒展的细蕊百合般令人感到细腻柔软。可转眼他就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低下头去慢慢用银叉旋上一圈圈的意大利面,然后矜贵地吃掉。 青年笑了一下,伸长胳膊把店里的宣传单递给他:“同学,你扫一下二维码关注我们的公众号,免费送你一杯哦。” 任洲微蹙眉头,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有太多的交流,可再拒绝下去好像太不给对方面子了。他只好扫了码,五分钟后得到了一杯热乎乎的、免费的奶茶。 吃完饭走出来,S大已经浸没在初春的落日中。校园大道里的樱树和桃树相映绽放,熏染着一层浅红色薄暮,美得令人叹息。任洲提着奶茶踱步在路上,轻嗅淡淡的花香,然后眉眼舒展,露出一个浅笑。 娇花衬美人面,愈发灿烂起来。 任洲唇角的弧度却逐渐平缓下来。阿楠,桃花又开了,我很想你,而你身在何处?起风时听不到你的声音,暮沉时看不见你的双眸,连这份缠绵唇齿的想念都无处投递。你怎么对爱你的人这么不负责呢? 任洲孩子气地扁了扁嘴。 距离机场的离别转瞬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他没有收到顾梓楠的任何消息,无论是社交媒体还是电话短信,他都根本联系不上顾梓楠。起初他每天能给顾梓楠发上百条消息询问他的去处,后来也就慢慢逼着自己释然,每天睡前编辑一条消息发出去,给他讲讲自己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天气如何,桔果又闹了什么玩笑····· 所有的短信都石沉大海。任洲从不去猜测顾梓楠是不是根本看不到这些消息。他很乐观、很积极地想着,顾梓楠就是······太忙了,而且也不一定还在用这个聊天软件。 哪有什么天生成熟,不过久病成医,也放过自己。 等从外面回到实验室,他又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冲打招呼的学弟学妹一一点过头,然后回到位置上继续手头的工作。这已经是他在医学院的第三年了,优秀就好像任婕给他打在骨子里的烙印,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潜意识地将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每一科成绩都算得上拔尖,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医学院也仍然被导师重视。 任洲对这个世界内敛又沉默,但唯独对感情很坦诚、很勇敢。十七八岁的时候他能够毫无畏惧地告诉顾梓楠他喜欢他、他爱他,二十岁、五十岁、八十岁依然可以。那些热血、期待和梦想,他愿意妥帖地交付给顾梓楠。 专心做事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等完成今天的进度,任洲抬头看看表,才五点多钟,便换了外套回家。 尚景苑的房子已经卖掉了,他也不习惯和别人共同住在一个房间,便和任婕租了靠近学校的一个公寓。一百二十多平的房子,被布置得温馨而井井有条。 任洲把钥匙挂在玄关的小熊挂钩上,换了鞋,喊“妈”。 任婕和桔果一块从厨房里出来,桔果四只爪子齐飞,猛地扒在任洲身上。任婕紧随其后,端着个碗,她腰上还围着粉色的围裙,长发绑成娴静的马尾。 厨房里正飘出阵阵香味,“春天了给你炖个排骨补补,看你瘦的。”任婕把碗放在桌上,皱眉掐了掐任洲的胳膊,表情十分不满。怎么天天大鱼大肉地喂着就是吃不胖呢?任婕一想又觉得是青春期的时候没好好给他做饭怠慢了,后悔得要命。 “没事妈,我这一冬天不也没生病吗。”任洲眯眯眼笑,“你儿子很健康的。” 任婕现在很少工作了,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研究食谱或者种花种草,和隔壁楼洞的大婶早起去挑新鲜的菜。她和全天下温柔的母亲一样,被夸儿子有出息会笑着说“哪有哪有”,表情却很骄傲。任洲感觉她现在和个小姑娘似的,想一出是一出,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出任婕对他的依赖变强了,指望着儿子给她顶起片天来。 这样的幸福来之不易,所以他们都很珍惜。 “你爸有闺女了。”任婕忽然说。 任洲一愣,手里的瓷勺滑进汤碗,“叮”地发出一声脆响。他抬头看看任婕的表情,倒是很平淡。 “母女平安,是个很漂亮的混血儿,”任婕微微一笑,“挺好。” 这话她说得真心诚意,却难免心酸。毕竟是一同朝夕相处度过十几年的人,转而又再次娶妻生子。 “妈······我在呢。”任洲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安抚地捏了捏,却愕然看到她落下眼泪来。 “想想我这前半辈子做了多少孽······”任婕用指尖压了压眼角细纹,沾去泪珠,强自镇定道:“如果没有我,说不定顾梓楠也不会留下你自己就走了······” 当年从任洲手里拿到那个小小的纽扣摄像机,任婕万分痛苦,她曾经无数次游走在恶的边缘,差点也将任洲拖下水。她明明很清楚两个孩子之间那些模糊暧昧的关系,却一次次地用利刃割裂他们,甚至不惜把顾梓楠逼去他乡。 “说什么呢妈。”任洲懵了,他从来不知道母亲竟然有这种想法,把她从椅子扶到沙发上,倒杯温水,递了一片药给她。 三年多了,任婕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得很好,但也时有崩溃。 吃了镇定没一会儿,她就疲倦了,靠在任洲的肩上沉沉昏睡。任洲偏头看着她斑白的鬓发,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涩。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 任洲看着落地窗外万家灯火,明晃晃的车流在高架桥上下穿梭不息,落在他眸子里化为五彩的碎光。他耳边是任婕绵长的呼吸,桔果也在他腿上盘成一团,任洲在昏暗的客厅里坐着,心里流淌着清浅的宁静。 只是想到那个人的时候,会带着些丝丝缕缕的疼痛。 ++++++++ 每天都好像······重复着同样的日常。 上课、实验、作业。 任洲背着笔记本电脑从图书馆出来,忽然有点麻木地想到。 “任小洲!哎!前面的!” 恍然意识到那人是在喊他,任洲刚转过身去,就被女生扑了个满怀。两人正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上,任洲窘迫得要命,伸手从后面拽着女生的包把她拉开了。 “陶安冉!”他板起脸:“不是说了别这样做吗!” 没错,眼前这个穿着背带裤、染夸张粉头发的女生就是曾经的高中级花陶安冉。她高二下学期选了艺术之后一路高歌猛进地冲进了S大的校门。不过任洲倒是听说他们学校新建的游泳馆好像就冠着陶安冉老爹的名号······ “那又怎样,反正你是Gay。”陶安冉翻了个白眼,挎着任洲往前慢悠悠地走,乍一看好像一对情侣。 “这次找我干嘛?”任洲想起上次去伪装陶安冉男朋友的事就头疼,这大小姐从入了学开始就追求者不断,发现他也在这个校区后便隔三差五地拿他当挡箭牌使。 “你这表情怎么回事?”陶安冉瞟他,涂成橘粉色的眼皮在阳光下闪着细光,“就是个小忙啦。我一小姐妹不是参加学院里那狗屁学生会么,明儿下午有个讲座,她那小助导竟然临时跑路,得找个替他的。” 任洲无语:“助导有什么重要的?” 陶安冉啧啧两声,在他面前摆了摆食指:“这你就不懂了,助导还得负责录像的主持哟。电视节目看过吧?就节目开始前叭叭叭说废话的那种,最后给你咔嚓一剪辑,完美!” 任洲:“······我拒绝。” 陶安冉的杏眼瞪得快吊起来了:“我这是通知你!不是问你意见!” 任洲无奈:“你随便从追求者里找一个,符合条件的肯定不少。” “他们帮完忙我麻烦就来了,又得请客又得陪玩的,我才不傻。”陶安冉吐吐舌头,眼珠子一转开始发嗲:“任洲哥哥,洲洲,好小洲······”她吊着任洲的臂弯摆来摆去,涂了唇釉的嘴微微嘟着,路过的众多男生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任洲头痛欲裂:“······行,快点松开我。” 陶安冉大喊一声,一蹦三尺高。 “我走了。”任洲落下话音,眼神忽然专注,紧接着抬手在陶安冉头上轻拂了一下。 “粘到柳絮了。” 直到任洲走出四五米远,陶安冉才呆呆地捂住自己有点发红的脸,嘟囔道:“什么啊,果然世界上温柔的男人都是Gay······” 微风拂过,趴在墙头的猫咪咕噜噜地伸一个懒腰。春天,似乎是格外适合恋爱的季节。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推荐一下:1海星=10刀片,100玉佩=小李飞刀套餐 第41章 野仔41 早上任洲起床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点开一看备注着“S大”。任洲以为是学院里的学弟学妹,随手点了通过就起床洗漱。结果到中午下了最后一节课,陶安冉急吼吼地把他拉到活动中心给他化妆,他闲弄太久了无聊,一刷朋友圈,居然看到了早上加的那人——“周四啵啵奶茶第二杯半价啦”,下面还有一张青年拿着奶茶自拍的照片。 任洲:“······” 刚点开那人头像准备删除,陶安冉就掐着他脸怒了:“别乱动!眉毛都不对称了!” 任洲被捏成了章鱼嘴,只得乖乖仰着脸来让她在脸上描来抹去。最后一照镜子,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的柳叶眉被描得浓黑,显得异常精神,还有点······凶?眼角不易被察觉地勾着眼线,看起来格外明媚动人。搭配上白衬衫黑裤子,整个人都显得成熟了不少。 陶安冉看着自己的作品,狠狠地点头,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任洲问她:“你们不是国际学院吗?我刚刚看外面的广告牌上好像写的商界大佬啥的?” 还是个英文名,他没注意。 “大哥,我们也有商科好不好。”陶安冉翻了翻眼睛,把他领出去让小姐妹给录视频。任洲虽然表情有点僵硬,好歹稿子背得挺顺,一会就拍完了。 还有几分钟活动就要开始,陶安冉赶紧拉着他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没一会,学生们陆陆续续来了,上下两层的座位顷刻间被全部占完,陶安冉啧啧两声:“这可不止我们学院的学生,都说这个Asa超级帅。” 台上已经布置完毕,小几上摆着一捧鲜花,聚光灯打在木质地板上反着清辉。 沉红色的幕帘在微微耸动,全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里,两个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主持人和嘉宾。 全场霎时变成了掌声的海洋,间杂着几声尖叫,甚至好多人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在座位上激动地摇晃着。 嘉宾笑着抬起手来,冲观众席挥了挥。 “我*!”陶安冉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任洲置身于疯狂的掌声和欢呼中,浑身血液逆流,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一身西装的男人,只感到自己仿佛被猛地抽离现实,脚下的地板融化坍塌,灯光化为黑白河流淙淙流走,众物都失去了颜色。 只有那男人是唯一的生机。 “同学们好,我叫Asa,中文名叫顾梓楠。” 任洲的世界霎时间万物复苏、气温骤升,回春了。 这一整场演讲任洲什么也没听进去,不时有一串串的专业名词在他耳边虫鸣一样地刮过。他用眼睛疯狂地扫描着顾梓楠,恨不得把他每一根发丝都捋清楚看明白。顾梓楠变了许多,他已经快二十四岁,板寸头留长了,向后梳起,显得格外干练;他说话的声音沉稳有度,时不时诙谐地开个玩笑,调动气氛;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袖扣在灯光下有细腻的颜色······ 顾梓楠作为最年轻的创业家之一荣登多家国外媒体榜首,他娓娓谈起在美国边学习边工作的故事,讲到有一阵子忙得只能啃一片吐司,任洲忽然感觉眼里湿润起来。 该有多难呢,他想。克服对金钱的厌恶、去和那些油嘴滑舌的商人打交道,顾梓楠该有多么疲倦呢。 提问环节结束后,所有人要一起合影。任洲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后台走上来,为顾梓楠理了理头发,整整衣袖,最后给他调整了一下领带,而顾梓楠冲他轻轻一笑。 好亲昵。 任洲黯然神伤,合影的时候顾梓楠背对着他,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临近散场,顾梓楠仍旧被学生们层层包围着。任洲在外圈挤不进去,掏出保持静音的手机一看,这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赶紧和陶安冉说了句:“衣服我明天还你!”然后转身跑出活动中心。 陶安冉一脸迷惑,又回头去看台上的顾梓楠。 顾梓楠也正向这个方形看过来。他目送白衬衫的青年急慌慌地跑出大门,眼神慢慢沉了下来。秘书正好走过来,顾梓楠“啧”了一声,忽然向前走,人群纷纷给他让开一条过道,他猛地跃下舞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追着那人跑了出去。 他怎么会不知道任洲也在呢。 他的小可爱昨晚还给他发来信息委屈巴巴地抱怨又被陶安冉拉去做奴隶,却不知道嘉宾就是他。 顾梓楠边跑边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他太想任洲了,恨不得把他紧紧揉在怀里,然后带着他做一些成年人的事情。 任洲跑得不快,常年体育吊车尾的他没一会就被长腿长脚的顾梓楠捕捉到了。顾梓楠正要加快脚步拉住他,就看到任洲远远地朝一个人挥手,喊道:“学长——” 那人长身玉立,本来是背朝这个方向,听到招呼便转过身来,冲任洲吻和地笑。 任洲跑到那人面前,不好意思地垂了头,好像在道歉。那男人和煦地伸手摸摸他的头,还帮着他捋了捋背把气儿喘匀,两个人一起走进了身后的西餐厅。 顾梓楠全身滚烫的热血被冰水当头浇下。吃完饭推门而出的客人疑惑地看着这个男人,他正站在春天傍晚的街头,一身笔挺西服绅士而稳重,表情却万分落寞。他呆呆地看着任洲和那男人坐在桌旁,笑意盈盈地点餐,然后再贴心地询问对方的意见。 餐厅旁的桃花树在风中摇曳,飘来阵阵淡香。 顾梓楠后退一步,再一步,然后慢慢地转过身,逆着人流向回走。 任洲昨天就约了这场饭局感谢学长借给他保研的材料作借鉴,没想到竟然因为顾梓楠迟到了。两个人吃完饭,学长看出任洲有点心不在焉,便体贴地提出要送任洲回宿舍。两个人沿着学校的小路慢慢地走。刚到了宿舍楼下,两人都看到一辆路虎赫然停在宿舍对面,黑亮的车身格外夺目。 一个男人正倚着车门抽烟。 任洲呼吸都停止了,伪装了一晚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但他还是勉强笑着和学长说了再见,学长向来是个温柔细腻的人,当下眼神在两人之间旋转了两圈,就微笑着告别了。 还没等学长消失在路的尽头,任洲就从后面被一个炙热的怀抱包裹。 那人的鼻息拍打在脖颈上,带着烟草的气味,痒得任洲微微侧过头去,眼眶开始发热。 “洲洲,洲洲······”顾梓楠的嘴唇贴在他耳边喃喃,“我太想你了······” 任洲在他的怀里脆弱地挪动,眼泪还是没有止住地坠下来,把视线模糊了,落在地上碎成两滴月光。想他?任洲抬起手来捂住眼睛,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顾梓楠不断在他耳朵和侧颈落下细碎的亲吻,心疼地收紧了手臂,感受胸腔前面的震颤。 过了一会,任洲才平静下来,那些激动和快活如浪潮般退下去,等待的苦涩在这一秒化为了心底燃烧的怒意。他慢慢挣脱出顾梓楠的怀抱,反身提起唇角说:“顾梓楠,你说你想我?我的消息你哪怕回复过一条吗?哪怕给我一个电话让我知道你平安也好?如果想我就是指三年断联,你的喜欢和思念还真廉价。” “哪怕是今天回国来我们学校做演讲,你也没有告诉过我。” 他不是不能等待,不是不能忍耐,可是他不能接受顾梓楠堂而皇之地在他生命里来去匆匆,还毫无芥蒂地说想他爱他。三年来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刹那达到了巅峰,让任洲口不择言。 话里全是刀子。可顾梓楠的目光贪婪地在他身上游走着,眼里全都是浓浓的眷恋。他苦笑着说:“洲洲,我不敢回复你的消息······” 初到美国,一切都那样艰难。即使有贾御安排好的人帮忙,他也不得不每天在学校医院两头跑。商科的课程压力很大,他的语言也不过关,常常一个人在图书馆学到睡着。他每天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任洲跨山隔海超越时差发来的信息,每一条他都珍而重之地读过,然后再读、再读······ 他怎么敢回复,让那些抓心挠肺的思念从指尖宣泄出去,把好不容易铸造起的坚硬壁垒顷刻瓦解。 只有上帝知道他多想一个电话拨过去,求求任洲带他回家。每周去教堂的时候,唱诗班的孩子们如天使一般颂赞,他会默默地双手合十,祈祷让他快一些回到任洲身边。 顾梓楠在他的眼神中逐渐败下阵来,浓浓的占有欲也逐渐被平静吞噬。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洲洲,如果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我可以······” 我可以退出。 这句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当手里拥有了能给任洲带来幸福的力量,顾梓楠忽然发现放手这样难。三年前他还一无所有时,面对着未知的未来,他能拼命克制、跪地屈服,如今却只想把任洲圈禁在他全力建造出的空中花园里,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和任洲比起来,他对于爱情不过一介懦夫。即使在美国求学时,他也常常想,如果我还是没办法成功怎么办?如果我还是无法给任洲一个能匹配得上他的世界该怎么办? 最后他发现他永远不可能成功了,因为无论是多好的东西,他都觉得配不上任洲。 任洲听了这半句话,神色僵硬,只是微蹙眉头看着顾梓楠。面前这个成熟的男人只留给他空荡荡的失落。半晌,他讽刺般翘起嘴角一笑,微微摇了摇头,擦着他的肩走进了公寓楼。 心碎的感觉原来这么痛,顾梓楠立在原地他漠然想着,之前他多少次地让任洲心碎过呢。 在美国时有次他读到纪伯伦的一句话,万分雀跃。‘有那样一种短暂的时刻,包含着极长的分别。即便如此,分别不过是精神疲惫,我们彼此之间从未远离。’ 此时此刻,顾梓楠忽然想起了这句话。他抬头看着楼上那间点亮的窗格,轻轻攥拳。 任洲回到宿舍后没有再哭。他平静地洗澡,然后钻进被窝。他明明清楚顾梓楠这几年过得也很辛苦,却还是在那一刻失了控制,发起火来。任洲捏着薄被,盯着地板上浅浅的一条月光,心里有点难受。 三年前也好,三年后也是。顾梓楠好像从来就没明白过,幸福根本不是他所谓的那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 楠哥在感情方面连三年前的洲洲都比不上! 第42章 野仔42 接到贾御的电话时,顾梓楠正在家看公司传来的报表。他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好歹手下的人办事还算利索,融资的事情也缓慢推进着,一切都很顺利,合作方的负责人恰巧也要回国,过两天要见面。 他凌晨的时候和保姆打了视频电话,爷爷奶奶刚去钓鱼回来,看起来兴致格外高昂,家庭医生也说爷爷的恢复状况相当不错。 此刻手机丁零零地响起,顾梓楠蹙眉,往人体工学椅背上一倒,看都不看地接起。 听了两句,他猛地站起身,只说:“等着。” S市初春的夜晚仍然很冷,他随手揪过沙发背上的外套,却不小心挥掉了桌子上摆的咖啡杯。那杯子连带着里面温热的液体摔碎在地板上,稀里哗啦的,毫不客气。 顾梓楠没心思管,抓了车钥匙就出门。 八点来钟的主干道正是堵车的时候。顾梓楠不耐烦地拿指尖敲击方向盘,心里急得乱成了一团麻。贾御在话筒里简单撂下一句“你老情人蹲这要酒喝”,却把他整个心脏都连着炸了。 喝酒?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昨天下午他趁着吃晚饭还开车去了一趟S大,任洲正巧在门口排着队在买小蛋糕,看到他的车转身就走。顾梓楠难得开窍,乖乖下车排队给任洲买了十几个不同味道的小蛋糕,小跑着递给他。 任洲垂睫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蛋糕,又撩起眼皮来看看他,没说话。 “你不是喜欢甜食吗,”顾梓楠有点窘迫,“拿着。” 任洲慢吞吞地拿了一块抹茶蛋糕:“这个绿真好看。” 顾梓楠好似天打雷劈,一把将蛋糕夺过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任洲没忍住,眼睛眯了一下,险些笑出声。 但还是干咳了两声忍住了,他板着脸说:“行了你拿走吧,吃胖了谁还要我啊。” “我要啊!”顾梓楠急了,拉着人手指把袋子给挂上了。 任洲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没说什么,提着袋子转身就走。 ++++++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晚上就去买醉?顾梓楠蹙着眉想来想去,心思一拐弯就朝着那个学长去了。难不成他把任洲甩了?怎么可能,他哪有那个资格,要分手也肯定是任洲蹬了他,那现在怎么着,踹了之后后悔了? 一路上七想八想,最后一脚刹车猛地停在‘深浅’门前。 ‘深浅’这三年间又做大了不少,把原来左边的一家饭店也给吞并了,上下两层打通,简直可以称作这条街上的霸王龙店面。 刚一推门,就看见任洲趴在吧台上,手里还握着个玻璃杯。 “你真给他酒喝?!”顾梓楠大步走过去,忍不住带了点火气质问站在旁边的贾御。 “咋呼什么,还不是他自己又哭又闹地要酒喝,给调了两杯果酒就瘫了。”郑杨从后面揽着贾御,眼神不善,胳膊上的肌肉蠢蠢欲动,对顾梓楠这样随便吼自己老婆的行为非常不满。 “啧,不是让你说话温柔点吗。”贾御微蹙眉尖,右手指尖轻轻捏了一下郑杨的下巴。 “······我错了。”郑杨低下头去吻爱人的唇,两人大大方方地在吧台旁边亲起来。 顾梓楠没空看他俩这唧唧我我的小剧场,把风衣脱下来罩在任洲身上,抱起来往外抗。 任洲迷迷糊糊的,走到了店外给风一吹才挣扎起来:“你······谁啊!” 顾梓楠心头一阵火,把他扔进后座,怒道:“捡尸的!” 他发动车子,任洲还在后面哼哼唧唧的,一会说自己还活着,一会说自己没人要真可怜。等红绿灯的空隙,顾梓楠从后视镜一看,任洲正呆呆地看着窗户,舌尖微微吐着,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他的心忽然柔软一片。 等到了小区,顾梓楠扶着任洲上楼,任洲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想去美国。” 他眼里糊着一层模糊的泪壳,木然地看着顾梓楠开门,倒是不再闹了,又重复一遍:“我想去美国。” 顾梓楠从心脏开始扯着丝丝缕缕的疼痛。 “去美国干什么?”他强自镇定,开了门进屋,任洲还站在楼洞里不动。 “我要找一个人······”任洲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慢吞吞说道。 顾梓楠努力克制着自己声音不发抖:“谁?” “阿楠。” 楼道灯本来自动熄灭,又被这一声呼唤给点亮。 “那你过来好吗?”顾梓楠屏息,对着门外的人展开双臂。 任洲站在那里,微微歪头,有点疑惑似的瞅着他。那动作就像小麻雀看着给自己递来面包屑的路人。顾梓楠坚持了好久,到最后几乎要苦笑着放下手,却猛地被门外的小酒鬼扑了个满怀。 清瘦的身躯在他胸膛前微微发抖,似乎很害怕。 “你终于回来了······”他呜咽道,像只归巢的鸟儿,手臂紧紧揽住顾梓楠脖颈。 顾梓楠满足地微微叹息,将任洲纳在怀里,轻轻拍他脊背:“我回来了。”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顾梓楠感觉自己脖子后边湿了一小块。他把房门踢上,抱着任洲坐到沙发上。 小酒鬼赖他腿上,还把脖子埋着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顾梓楠听不清,索性不去理会。可过了一会,声音大了起来。 “······怎么可以三年什么消息也没有?混蛋。”任洲不利索地骂着,用右手捶了他一下。 “我错了。” “怎么可以把我往别人身边推?混蛋!”任洲越说越带劲,又狠狠捶了他一下。 “我错了,我以为你那个学长······嘶!” 还没等顾梓楠说完,任洲狠狠一口咬在他脖子上。这是报仇呢,顾梓楠歪着头让他咬,淡淡一笑,说:“我皮糙肉厚的,你别咬坏了牙。” 气得任洲又捶他一下,闷声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个问题顾梓楠好久都没回答上来。任洲忍不住了,扒着他的肩,好奇地把脸凑过来,两人鼻尖相抵,淡淡的甜果香在气息间纠缠着。 “别闹。”顾梓楠忍不住弯起唇角,半晌才慢慢地说:“我怕······如果我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该怎么办?你的未来应该是闪亮的辽阔,如果我不配做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怎么办?” 他往后一倒,靠在沙发背上,几缕额发垂落挡在眼上,神色间竟然有些难得的颓唐。 “别说废话,就说你爱不爱我?”任洲跟着贴上来,捏着顾梓楠的耳垂小声问道。 顾梓楠看着他,呼吸粗重,声音沙哑:“爱,爱得快疯了。” 这是从年少时就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呵,再大一些,还会时不时地露面在他梦里,将他折磨得****。顾梓楠就好像一只被囚禁多时的狼,此刻终于激情澎湃地撞开囚牢,一身鲜血地奔到爱人面前。 “那你之前还不要我!”任洲委屈巴巴地扁嘴。 “我的少爷哎······”顾梓楠搂住他的腰,“我哪儿舍得。” 他怎么舍得让任洲守着个不知何时能归来的约定留在原地苦苦等待?他怎么舍得? “之前的我,哪儿配得上你。” 还没等顾梓楠说完,一双柔软的唇瓣就落在他下巴,然后慢慢上移。 他们接吻了。 三年后,在一个春夜里,还有野猫在屋外嗲声嗲气地叫着。 任洲坐在顾梓楠腿上,捏着他的耳垂和他轻轻亲吻。 这个吻结束后,顾梓楠轻笑起来,温柔地用手卡着任洲的下巴,低声斥道:“小骗子。” 根本就没喝醉。 任洲不满地扭了扭身子,嘟囔道:“果酒后劲又不大······不这样能套出你句真话么?” 顾梓楠给他蹭得一僵,赶紧把住他作乱的腰:“去洗澡!” 任洲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凑过去偷个香,才慢吞吞地走去浴室。 等两个人各自洗完澡躺在床上,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任洲裹着被子,咕噜噜滚到顾梓楠怀里去,把手指一根根地和顾梓楠交缠起来,在黑暗里偷笑。 “阿楠很累吧。”过了会,他又小声嘟囔,“少喝点咖啡。” 顾梓楠不禁失笑,他刚刚刻意趁任洲洗澡的时候做了清理,果然还是被任洲看到了。 “等这个合作项目完成了,我带你去国外领证去。”顾梓楠翻个身,把任洲整个儿裹在自己怀里。 过了一会,他又坐起来够手机。 “干嘛呀?” “不行,不能等忙完这阵,订机票明天就去领证。你请天假吧,就说结婚去。” 任洲扑哧一笑:“德性!” 等顾梓楠订完了机票,任洲重新钻进他怀里,拱了个舒服的位置慢慢睡去。 他的爱人从渺渺苍穹的罅隙中现身,等到冰雪融化、大雁归来,终于在春暖花开中接他回了家。 End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还有番外哦~ 第43章 番外1 玫瑰戒 秘书立在会议室外不停地给自家老板拨电话,回应的却全是忙音。 他后颈出了薄薄冷汗,眼前一片漆黑。得了,这下全完了。融资公司的大老板正巧回国,带着负责人一起勘察来了,结果他们大老板居然不在。好歹人家老板也是能在美国资金市场横着走的,居然被个二十多岁的创业人放鸽子! 正巧,门吱地一声被拉开了,对方大老板背着手走出来,秘书吓得手机都差点摔地上。 “你上司呢?” 大老板微微皱眉,声音很沉稳地问道,带着常年纵横商场的威严。 秘书心虚得要命,谁知道他们一向冷静自持的老板能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凌晨留个短信就带着爱人直飞加拿大去了。 从小妈妈就教育他一个谎得十个圆,秘书干脆眼一闭心一横:“他他他,领证去了!” 任丞年一愣,下意识地反问:“和谁?” ++++++++ 此刻的任洲正倒在顾梓楠怀里昏昏欲睡,整个人都快懵了。谁知道顾梓楠能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儿啊,凌晨一点多起来收拾东西,赶四点的飞机,他什么也没准备就从被窝里被提溜来了,衣服袜子还都是顾梓楠给穿的。 十二个小时的航程,他就赖在顾梓楠旁边吃了睡睡了吃,窝在顾梓楠怀里看电影,想怎么腻歪就怎么腻歪,反正他男朋友包的头等舱,哼。 结果东倒西歪地从飞机上下来时,任洲贴着顾梓楠胳膊说:“我还是第一次坐头等舱包场。” 顾梓楠一手拉着一个行李箱,茫然道:“什么包场?” 任洲:“······你没包头等舱?” 顾梓楠扑哧一笑,随手戳了一下任洲额头:“想什么呢,人少而已。” 任洲耳根泛红,什么啊,还以为是上演霸道总裁那套呢。当下撇过头去轻哼一声,过了一会又开始欣喜地打量四周。各色人种正在机场来回穿梭,不同的语言在耳边像风一样刮过,多伦多向来自世界的客人热情地展开双臂,展示着自己的迷人魅力。 顾梓楠领着任洲出了机场,远远就看见一辆引人注目的火红色跑车。靠在车上的男人冲他们招了招手:“顾!” 他们走过去,两人用英文交流了几句。萨科是顾梓楠公司在加拿大分部的负责人,他留着络腮胡歪着嘴笑,指着任洲问:“这是你男朋友?” 顾梓楠说:“妻子。” 那男人哇了一声,把挂在指尖的钥匙抛给顾梓楠,笑道:“没认出来,和你手机壁纸上的不太一样。” 顾梓楠笑着看了茫然的任洲一眼。萨科是墨西哥人,口音比较重,他听不懂也很正常。 多伦多的夏天,空气中尽是脆甜的味道,还掺着淡淡的花香。敞篷车在路上飞驰,马路两边都种着高大的枫树,顾梓楠一手搭方向盘,手肘靠在窗框上,看一眼任洲新奇仰着头的样子,弯起唇角,不由得放缓车速。 他们像世间所有情侣一样,填表格,然后难以平静地排队等待。坐在一起的情侣们都互相用英语祝福彼此,顾梓楠揽着任洲的肩一一笑着回应。任洲羞得埋了头,把笑容都藏在顾梓楠衬衫里。 City hall的牧师长袍拖地,庄重地将他们请进公证室。阳光充裕地点亮整个房间,还有轻柔缓慢的纯音乐像流水般潺潺流动。房间中央的木质桌上有一簇漂亮的玫瑰花,他们坐下来,听牧师虔诚的祷告与赞语。 他们跟着念完神圣的祷词,在纸上用沉重的钢笔落下名字,缔结一生良缘。 然后牧师说:“请交换戒指。” 顾梓楠僵了——他激动得像个毛头小子,居然连这事儿都忘了。 任洲看出他的窘迫,手轻轻落在他膝盖上:“没事,我们······” 没想到顾梓楠镇定地反手拍了拍他,随后抽出面前的一支玫瑰花,在得到牧师许可后,他细心地将所有刺都一一掐断。顾梓楠动作很利索,但仍然有几个手指的指尖被刺破了,沁出细小的血珠。任洲看得心疼,细细的眉头都蹙起来。 顾梓楠坚持用血染的指尖将那个玫瑰挽成了个小小的戒指,柔韧的细绿枝上,玫瑰开得异常娇艳。 任洲咬着下唇,从桌子上拿过剩下的小半截绿枝,纤细的手指在光线下灵活穿梭着,一会就编好了一枚指环。 没有金银珠宝、玛瑙金刚,他们在神明的见证下,用一支玫瑰分享了一对戒指。 +++++ 拿到那个红色小本的时候,任洲激动得连最喜欢的北极贝都不吃了,一个劲地捧着看,还时不时地在上面亲亲。 顾梓楠在一旁看得眼热,不快道:“你老公在这儿呢,活的。” 任洲这才甜笑着凑过来吻他。 顾梓楠揽着任洲软软的细腰,尝到他唇齿间玫瑰白桃露的甜丝丝味道,忍不住把人搂到腿上亲。好在饭店很注重隐私,除了背后的环窗,两边都围着木隔。 “你还用我的照片做壁纸呀?”任洲的睫毛在顾梓楠脸上轻轻滑过,像蝶翅,弄得人痒痒的。 顾梓楠一愣,没想到他居然听懂了,只好说:“想你的时候······打开就能看到。” 任洲胳膊搭在顾梓楠肩膀上,垂下头用舌尖描画他的唇形,两人的呼吸竞相错乱起来。 顾梓楠捏着他的腰,眸色转深:“过火了。” 任洲眯着眼睛笑:“还有更过火的呢。” 顾梓楠终于忍不住,把他扛起来往外走。任洲被抬到男人肩上,一声惊呼:“咱们的证!” 顾梓楠黑着脸把掉在座位上的小红本递给任洲。肩上的人这才安顿下来,甚至愉快地哼起了小曲。 ······ 任洲偎在顾梓楠怀里,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窗帘没有拉牢,多伦多繁华的灯光透过来打在床上,点亮了床头柜上的玫瑰对戒,也把他细白的小腿染得色彩斑斓。顾梓楠正给他轻轻理着头发,沙哑道:“洲洲,你真是我的了。” 这仿佛就是他二十四年人生里最圆满的一个梦,美好得让他浑身颤抖。 任洲笑了一下,努力挺起虚软的腰翻了个身,轻啄男人的下巴,刚刚过度使用的嗓子也比平时喑哑许多:“我早就是你的了。” 再一次见到你,我这属于人间的、空落落的欢喜,终于重归居所。 作者有话说: 任丞年(抓狂):我儿子领证了?我怎么不知道!! 第44章 野仔 番外3 (番外2车车在微博) 拉斯维加斯,美国的西部之花,臭名昭著的罪恶之城。它拥有全世界最大的赌场,无数人在这里醉生梦死,寻找刺激。站在繁华的市中区垂直下钻二十米,就会进入与地上完全不同的维度——地下赌场。 此刻的拳击场上气氛已陷入白热化,壮硕的瓦达科被对手狠狠一拳打在脸上,倒地不起,裁判正蹲在他身旁倒计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暴虐的分子,所有人都在狂欢前屏住了呼吸,等待高潮点的来临。 随着一声长长哨响,观众席上猛然爆发出阵阵欢呼与口哨,人们竞相往赛场上抛钱币,甚至还有往上扔内衣。胜利的男人被裁判握着手腕抬起头来,在聚光灯下露出一张汗水淋淋却俊美无比的亚洲面孔。 所有人都在看他,但他只直直地注视着二楼的VIP房间。 等快速地冲了澡回去,贾御还坐在包间的台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手里夹着根细烟在抽。郑杨走过去,拉着他手把烟掐了,捏着他的下巴就亲,直亲得贾御喘不上气来,用手锤他胸口。郑杨这才笑眯眯地松开他,把他揽在怀里。 男人身上尽是沐浴露的清香,贾御懒洋洋地倚着他,眯着眼睛看下面新开始的比赛,半晌问道:“爽了?” 郑杨捏着他耳垂:“好久没打过了。” 贾御嗯了一声,“刚刚扔上去那些内衣还挺好看。” 郑杨闷笑了两声,说:“我更想看你穿。” 贾御扭过头来狠狠地咬一口他下巴,瞪着他说:“招蜂引蝶。” 这是真吃醋了,郑杨乐得不行,捏捏贾御腰窝:“我错了,晚上随你处置。” 话音刚落,下面的观众席又爆发出一阵惊呼。两人同时扭过头去看,年轻的小将浑身肌肉爆起,正一脚将麦色的墨西哥人踹倒在擂台上。贾御好奇地想站起来看,却被郑杨狠狠摁在腰上:“不许。你是不是就喜欢比你嫩的?” 贾御扑哧笑出来,逗猫似的挠了挠他下巴,说:“是啊,要不能喜欢你吗。” 郑杨有点恼羞成怒:“你这个嘴啊······” 晚上贾御照样给折腾得很凶,从浴室到阳台,又从阳台到卧室。到处都是他们的痕迹,一地旖旎的混乱不堪。贾御一开始还有劲,又骂又踹,说郑杨就他妈是个骗子,郑杨捏着他手腕不管不顾地干,还饶有余裕地调笑道:“那你快去找警察告我呗。” 到了后来贾御都分不清现实与虚无了,两个手腕都给郑杨抓着,喃喃道:“你都打了一场拳,哪来那么多力气······” 郑杨笑眯眯地停下腰来亲他,“因为我嫩啊,有劲,贾御哥哥。” 尾音擦过耳朵上的软骨,酥酥麻麻地一直钻到心里去。贾御绷起脚尖,细细地喘了两声,又丢了。 ······ 一直折腾到凌晨才算是宣告结束。 贾御软趴趴地靠在郑杨怀里,指挥着他给自己点烟。 郑杨抽了薄荷烟给他咬着,摸了打火机给他点着,又有点不满地教训着:“不是说一天最多两根吗?” 贾御靠在他胸前懒洋洋地说:“这不是过十二点了么。” 郑杨给噎得没话说,从床头抓了烟灰缸给自己老婆举着。 贾御快活地抽完了一根烟,把烟屁股丢进烟灰缸里让郑杨收拾,按照惯例钻进郑杨怀里,低声嘟囔道:“明天我要去个地方。” 郑杨搂着他,左手给他按摩腰,随口问道:“去哪儿?” 怀里的人不耐烦地动了动,嘟嘟囔囔道:“小孩子······别管。” “关灯。” 啪,灯灭了。 * 第二天一早郑杨是给电话吵醒的。他下意识地要掐断免得吵醒贾御,翻了个身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电话一接通,对方那边嘈杂得很,郑杨直接冷着脸挂了。 过了会那人又打回来,这次倒是很安静,估计是找了个人少的地儿。 “老杨,昨儿有兄弟说见你在X赌场呢?” 郑杨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说我老婆喜欢看这个。 那边很惊讶:“这么大喜事都不知通知我一下?啥时候带我见见啊?” 郑杨撑着额角无奈地笑了笑:“这不是一大早就跑出去玩了么,皮得很。” 那边又说了两句,然后约郑杨出来喝两杯。郑杨想了想答应了。 这是他刚从A市发起来就认识的兄弟,一开始两人都喜欢干点来钱快的半黑半白的事儿,给贾御发现之后狠狠整了一顿才算彻底收敛了干正经生意。 两人在Turnt Tours见面喝了几杯酒,郑杨看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一点,估摸着贾御也快回去了,就打算往回赶。 兄弟揽着他大笑道:“有了老婆就是不一样啊,想当年杨哥可是不混到凌晨不回家。” 两人笑着往前走,街口有行人经过。郑杨脚下猛地一顿,朝那个方向转过头去。 “怎么了这是?” 郑杨头也不回地朝街口走:“看我老婆了。” 零点几秒的一个余光,他就敢肯定那是贾御。郑杨脚步越来越快,转过角去,一把拉住了那人。 贾御被他猛地拽到怀里,见是郑杨才慢慢放松下来。 “你在干嘛?”郑杨问的是他,眼却狠狠地盯着那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便是昨晚拳场上的小将,此刻他也有点惊慌的样子,用英语飞快地说着什么。郑杨心头火起,一点也不想听他聒噪,左手从夹克里抽出一把沙漠之鹰,在指尖打了个转指向年轻人。 “滚。”他冷冷地看着那人,似乎下一秒就要给那人身上穿个孔。 贾御被他紧紧扣在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脚狠狠地踩他,男人却一点也不为所动。那年轻人耸耸肩,用手做出calm down的手势,然后慢慢退后,跑开了。 “心疼了?”郑杨把枪收回去才松开贾御,用手指揉了揉他的嘴唇,力气挺大。 “你就是个混蛋!”贾御抡起拳头朝他脸上招呼,却被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手腕。郑杨眼底风暴席卷,声音也沉下来:“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他。” 贾御恨恨地瞪着她,一语不发,茶色的发丝已经散乱在颈侧,随风轻轻飘动着。 郑杨心口一片冰凉,努力镇定道:“只是玩玩······对不对?只要你不是真动了心,我就······” 啪! 郑杨愕然睁眼,却不是因为脸侧那点疼痛,而是贾御含泪的双眼。 贾御转身就走,越走越快。混蛋,他在心里骂道,死去吧,之前我就不该救你。 还没走出巷口,他就被人从后狠狠地揽腰抱住。身后那人紧紧揽着他,呼吸急促,一个劲地道歉:“我错了,其实我特嫉妒,我不想让你喜欢别人,也不想你和别人睡,就算是玩玩不行······对不起。” 贾御挠他的手,骂他是傻X,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好大一会才缓过来,软软地赖在男人怀里,没了力气。 郑杨小心地搂着他,亲亲他的嘴唇,又忍不住问:“你和他······” 贾御恼怒得不行,提着郑杨领子把他拎到小巷里。 郑杨呆呆地看着他,没想到下一秒,贾御就红着眼睛开始脱裤子。 “别!”郑杨一把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没和他做!” 贾御撩起眼皮恶狠狠地瞪着他,不管不顾地继续脱。郑杨无奈,只好挪了挪位置给他挡住巷口。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内/裤,笔直纤细的双腿露出来,看得男人口干舌燥。贾御面上有些难堪,但仍旧很坚定地慢慢将腿根裸露出来—— 白皙细嫩的皮肤上发着红,一簇簇粉白樱花中间,纹着一个相当标致的“杨”字。 郑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呼吸急促地伸出手指去轻轻触摸那个刚刚形成的纹身,心里又痒又麻,仿佛吸了一袋K/粉那样快活。 贾御被他弄得有点痒,攀住男人脖子委屈道:“昨天看他胳膊上的纹身好看就去问了一下,他说这个店很偏,我才让他领我过来的。” 郑杨呼吸滚烫,抬起脸来堵住了贾御的唇,他模模糊糊地问:“为什么是樱花?” 贾御紧紧地扒着男人肩膀,仰着脖子喘息:“樱花······是热烈和生命。” 他苦苦追寻了这么多年,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游走,终于遇到了可以交付生命去爱的人,并且足够幸运,他们拥有势均力敌的情商、有增无减的体谅、旗鼓相当的能力。 他踮起脚来捏捏男人的耳垂:“看来我上辈子积德足够了。” 过了两天,郑杨又让贾御领着他去在小臂上纹了一串薄荷叶。 贾御低头吻吻他还未褪的伤疤,郑杨搂着他笑:“以后别抽烟了。” “抽我吧。”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嗷!请给我勤奋的海星! 第45章 野仔 番外4 飞机降落在波士顿的时候,任洲还埋在顾梓楠怀里睡得昏昏沉沉。昨晚上顾梓楠已经很克制了,还是把他折腾得不轻。 美国分部的秘书等在机场门口,看见自家大老板牵着个人的手走出来,有点惊讶地祝贺道:“您终于把他找回来了!” 顾梓楠回以一笑,扶着车门让任洲坐进副驾。 两人一路向南,风吹起任洲额发,露出光洁白皙的面孔。路上的车子很少,顾梓楠忍不住边开车边扭头看他。 “好好开车。”任洲弯了弯眼睛。 顾梓楠笑着扭过头,过了一会松开握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寻找到那纤细的五指,紧紧扣住。 * 顾梓楠在郊区租了小独栋,两侧有高大的橡树,房子前面种满锦簇花朵。蓝天白云之下,这里的时间仿佛流逝得比别处要慢些。他们到的时候,顾爷爷正坐在藤椅上看顾奶奶给那些花朵逐一洒水,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深情。 “奶奶!”任洲忍不住先叫出来,顺着花圃小径跑进去,被顾奶奶抱了个结结实实。 顾奶奶乐得连自己亲孙子都顾不上,一个劲地说任洲又好看了,窜条了。顾梓楠无奈摇头,一边任劳任怨地把行李都从后备箱拖出来。顾爷爷恢复的情况相当不错,在阳光下也能正常视物了,四个人中午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饺子。 任洲这些天给美国饮食摧残得不轻,终于能吃上顿正宗的中国菜,胃口也上来了。他吃到第四个饺子,刚夹起来就觉得有点奇怪,结果果然嘎嘣一声,咬到了东西。 任洲慢慢夹着半截饺子皮一看,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指环,正闪着细腻银白的光。 顾梓楠看了看笑眯眯的俩老人,主动把戒指给任洲戴上。 “还不赶紧谢谢爷爷奶奶,”顾梓楠笑起来,牵着任洲的手摇了摇。 任洲讶得脸都微微泛红,在两个老人慈爱的目光下害羞起来,简直像个新媳妇似的,小声说谢谢爷爷奶奶。 顾梓楠知道老人在乎传承香火这些事,早在回国之前就和爷爷奶奶把一切都挑开了明谈。结果奶奶听着笑出一脸褶子:“你以为我俩啥也看不明白呀?你俩能幸福就成。” 此刻顾梓楠看着任洲羞红的脸庞和耳根想,奶奶,我太幸福了。 晚上顾梓楠和任洲一起坐在窗台上看波士顿繁星密布的夜空,任洲像个孩子一样偷偷尝顾梓楠开的啤酒,然后再连着毯子把顾梓楠和自己一起裹起来。 顾梓楠含着任洲的上唇轻轻吮,伸手在任洲屁股上打了一下。 “又偷喝酒!” 任洲嘤咛了一声,软趴趴地吊在顾梓楠身上下不来了。波士顿夏季的夜风柔和地吹来阵阵花香,月光将雪白的肢体勾勒出柔软光滑的线条。露台上的藤椅轻轻作响,听得人脸红。 ······ 第二天早上任洲是被顾梓楠叫醒的。 “任叔叔来了,你起来洗刷一下吧。”顾梓楠挽着衬衣袖口,摸了摸他的脸。 任洲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瞠目结舌地坐起来,毯子滑落,皮肤上尽是淡红色的痕迹。 顾梓楠眸色暗了几分,起身给他翻出件高领子的衣服。他倒是不在乎任叔叔怎么看,但是任洲肯定又要羞得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 他早上开门的时候也是万分震惊,毕竟不是每个人做生意都能碰到自己的岳父是不是?而且任丞年进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和我儿子领证了?”,然后气氛就莫名诡异起来。任洲走的时候连手机都没拿,任丞年循着两人的入境记录一路从中国追到多伦多,又追到波士顿,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然后两个人竟然诡异地坐下来吃了一顿早饭,谈了谈生意上的事情,最后打印了合同签字。顾梓楠一看快九点了,这才上楼喊任洲起床。 任洲刚一下楼,任丞年就啪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把给他倒茶的顾奶奶吓一跳。 任丞年逮着自己儿子转过来转过去地看了好几遍,看到无名指上那个银环,板着的脸放松了一点:“好小子,结婚都不让你爹妈知道?” 任洲弱弱说:“我和任婕说了······”她在视频里看到那个小红本都喜极而泣了,弄得任洲也鼻尖发酸。 知道任丞年有了女儿之后,任洲下意识地不想再打扰他们的生活。 任丞年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你高兴就好。” “什么时候小楠对你不好了或者你烦了,随时告诉我,我把他那公司给捏碎喽。”任丞年说着,瞥了顾梓楠一眼。 顾梓楠只是笑,走上来有点霸道地搂上任洲的腰:“不会有那天的。” 拥挤的人潮中,他们带着浑身破败与伤痕紧紧相拥,让欢喜再次降落在人间,有了容身之所。 作者有话说: 彻底完结啦~后面还有些九日酸不溜啾的话呜呜呜 第46章 《野仔》后记 矫情时刻到,哈哈哈。 看完全文的读者小可爱肯定发现了,这篇文里所有的主角都没有合格的父母,所以我把这本书起名为“野仔”。这是来自于原生家庭的一种伤害。好在这段破碎的黑暗道路上他们能彼此相拥,然后以昏暗的光将对方照亮。也希望所有“出厂设置”里没有‘美好家庭’的小可爱都能够自我治愈或者被他人治愈,要相信自己值得美好。 这篇文我最感到抱歉的是校园部分。我本身对校园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基本上全是考试作业),所以写得很水,以至于不忍回头改文······鞠躬道歉,这么干涩的部分你们都忍下来了,万分感谢,以后不会再轻易写校园文了。 这是我第二本超过十万字的文,但是!是第一本有大纲有人设写下来的文,所以我很珍视。期间因为有许多问题冒昧咨询了几个太太,也是自己成长的一个过程。 我努力地改正之前的问题,试着提高自己的文笔,过程很艰难但是很快乐。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晚上九点多忙完要一直写到凌晨才能发出来我也坚持下来日更了(请了三次假)。 最后···其实我特别在乎自己的数据,一天刷新八百次看收藏和海星,一度拿这些东西来折磨自己到失眠。在此特别感谢居居、阿明、别扒拉我、喵、言果、土豆番茄乌苏苏的投喂和评论,在无数个深夜我自暴自弃的时刻挽救了我,让我能写完这本书。我会永远记得的,真的。 嗯,没什么好说的了,小透明而已,继续努力!感谢看到这里!下本再见! 2019年11月5日晚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们陪小楠和洲洲成长呀,也谢谢你们陪我一起看到他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