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作者:娜可露露 文案: 【本文的被锁章节在微博找@F_nunu,置顶微博有txt】 “爱情如洪水,陷入容易,脱身难。” 提醒:这是一个高岭之花纯情攻被风流渣受骗身骗心的故事!甜→虐→甜的走向。 慢性雷文,渣受(重读),自己避雷。受以前是1。本文HE。 我的微博@F_nunu 第一章 八月刚出头,暑气扑面的日子,徐涓被狐朋狗友们拉到一家会所,有人扬言要给他开庆功会。 庆什么功,纯属扯淡。他们找的借口是“庆祝小徐总重归钻石单身汉行列”,徐涓坐在包厢的沙发上,恹恹地听他们安排,时不时点个头,冷淡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太稀奇了。 今天是侯世杰组的局,侯世杰是徐涓的表弟,从小寄徐涓篱下,对这个二世祖表哥怕得很,多年来,侯世杰兢兢业业地扮演着“舔狗”的角色,不敢在徐涓面前放肆。 但他一贯是个阳奉阴违的主儿,狗心思多得很,听说一直自诩绅士风度的小徐总今天大发雷霆,把自己的当红明星男朋友赶出家门,让人家在别墅门口哭求了半小时,狗仔们拍的视频都把热搜爆了,侯世杰能不好奇吗?好奇就得打听打听,捡个乐子。 于是,由侯世杰起头,迂回地问徐涓:“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大好?我看见热搜了,怎么回事,那个小明星敢惹你生气呀?踹了换新的呗,我给你介绍一个?” 此话一出,整个包厢的人都盯着徐涓。 倒不是此事有多重要,主要因为这群人整天没正经事儿干,闲出屁了,就爱到处看热闹,恰好小徐总的热闹比较少见,这次又闹得轰轰烈烈。 由于另一个当事人李梦洲在娱乐圈里确实挺红,导致热搜上一水儿的粉丝控评,都在骂狗仔造谣,“我们哥哥既不是gay也不可能被包养”,徐涓作为万恶的资产阶级,虽然没露脸,但这个名字被拖出来了,家世被翻了个底朝天,网友们惊叹于“该富二代竟然如此牛逼”的同时,也给他造了一堆“豪门狗血”的谣。 闹这么大,徐涓不生气才怪。 他们开酒的时候,徐涓的手机就一直在响,来电显示上赫然挂着“李梦洲”三个大字,打到第五遍的时候,徐涓接了,开口一句话:“滚,别烦我。” 李梦洲屁都不敢放一个,哭着把电话一挂,再也不敢打了,转而开始发微信。 徐涓没看微信,他倚在沙发上,不碰手机,也没接侯世杰的话。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示意谁都别吵他,然后眼睛一闭,竟是满脸的倦容,好像撑不住了似的,脸色白得显出了几分病态。 “……” 侯世杰惊了,怎么回事?难道他表哥对这个小明星动真感情了?今天一闹,小徐总伤心欲绝?不至于吧。 虽说当初徐涓追李梦洲的时候,对李梦洲很好,费了挺大一番力气才把人哄得死心塌地跟他,但这也没啥特别啊,徐涓的哪一任情人不是这样?他就是一典型的渣男,对你好的时候,要星星不给月亮,新鲜期一过,你就得赶紧给下一任让位。 不过,徐涓有一点好,跟过他的人,不论男女,最后都是好聚好散,他出手大方,从不为难情人。 像李梦洲这样闹得撕破脸的,实属第一遭。 但看李梦洲殷勤的态度,显然是徐涓单方面和人家撕破脸,李梦洲哪敢惹他。 这就更奇怪了,李梦洲不惹他,他生的什么气?一大早把人赶出门,人家再不济也是个腕儿,有脸面的。 侯世杰暗自琢磨了一番,隐隐觉得,问题不在李梦洲身上,八成是徐涓自己遇到什么事了,李梦洲惨遭迁怒,当了炮灰。 但侯世杰不敢自己去触徐涓的霉头,他推了推旁边的郭绍,撺掇郭绍开口。 这不是随便一推,他们这个圈子里,什么人敢拿什么腔,也要讲究家世与身份。徐家是鸿城最顶尖的存在,郭家也差不了太多。郭绍不问来龙去脉,没必要问,直接道:“星运昨天来了几个新人,都不错,纯天然的,小徐总要是不开心,到我那挑个顺眼的。明星这玩意儿,什么大明星小明星,红不红还不是我们徐总说了算?” 星运是郭家旗下的娱乐公司,这话一说完,有人笑了起来:“哟,郭少你开的不是公司,是窑子吧!” 包厢里一阵哄笑。 徐涓也露出一丝笑容,其实徐涓是一个长得相当不错的人,不说是顶级明星脸,那也是五官深刻,气质出众。而且,与明星不同的是,他的气场不需要靠包装,那是浸透在骨子里的东西。 而一个男人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未必是脸。 徐涓道:“不了,累,我们家老爷子去国外忙了半年,马上回来了,等他回鸿城,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哎呀,那可惜了。”郭绍说,“我司这几个新人还真不错,要不是跟小徐总关系好,我都得藏私,绝不会跟外人提!” “是么,真的假的?”徐涓给他面子,半真半假地表露出一丝兴趣。 郭绍却来真的,当场掏手机打电话,给他的秘书说:“Nancy,昨天那几个人在公司么?就是费姐签的那几个小孩,叫他们收拾一下,来找我。” 说罢报上会所名,电话一挂,冲徐涓打了个手势,表示成了。 这种事他们干起来熟练,叫个小明星,跟在会所叫公主是一个性质,谁也不当回事。而且从自己公司带人,还安全,不容易出事,反正好处给到位,名利圈子里,都削尖了头往上爬,全都你情我愿。 徐涓其实不太喜欢,但不是他清高,出淤泥而不染。纯粹是因为他坏得更透,他对这些上赶着贴上来的美人们兴趣不大,他喜欢搞良家少女和少男,越正经越好的那种。 所以这半年换了几个情人,他都不太满意,因此换得越来越勤,直到遇到李梦洲。 李梦洲和别的小明星的确不一样,李梦洲还蛮正经的,有原则,不会轻易接受潜规则。 但这是最初,后来他用了小手段,李梦洲就沦陷了,把原则一抛,跟他搞到了一起。 徐涓顿时觉得没意思,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很失望。 但他偶尔也觉得自己这种心态有点过分,他就好比逼迫立了牌坊的良家妇女出来卖,用尽手段,等到人家受不了了,终于妥协,卖给他了,他还要反咬一口:你竟然是这样没原则没底线的人。 他简直缺德到家了。 但今天和李梦洲闹掰,倒不是因为这个。 徐涓本性恶劣,但的确比较有绅士风度,不会轻易发火,在他看来,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等于教养不够,即便是渣男,也应该有品,随便打骂情人的事他干不出来。 那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当然有原因。 原因就是今天早上,他正在床上睡得好好的,李梦洲不知道犯什么毛病,突然来亲他,可能是想玩玩偶像剧的浪漫套路,把他吻醒。 套路是不错的,但徐涓小时候有过睡觉时险些被人故意闷死的经历,那是一起谋杀未遂事件,他对类似的感觉有心理阴影,所以早上半睡半醒的时候,差点被李梦洲吓死。 但这么私密的原因,连侯世杰都不知道,他不可能跟一个不交心的小情人说。 徐涓缓了很久,才把心悸的感觉压下去,紧接着一整天都没精神起来,到现在还觉得胸闷。 所以郭绍突然拉皮条,其实他没什么心情,出于礼貌应付几句,没想到郭绍还真把人给叫来了。 来了四个,刚好两男两女,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十七八岁、最多十九不到二十的样子,像四颗小白菜,在包厢里一字排开。 郭绍道:“小徐总觉得怎么样?” “……” 徐涓突然有点心累,他心道,这年头不仅出来卖的有压力,他这种出来嫖的也有压力,得讲究应酬。 他不好驳了郭绍的面子,随手指了一个女孩,说这个长得漂亮。 确实漂亮,是清纯的漂亮,齐肩发,白色长裙,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带怯的神情,哪个男人看了不心动? 但徐涓阅美无数,什么档次的大美人没见过?看都看腻了。 他意兴阑珊地一伸手,那女孩白兔似的钻进他怀里,拿眼角悄悄瞟他,看样子对他还挺满意。 徐涓顿时觉得好像是自己被嫖了,他有点想笑,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包厢的门忽然被撞开,闯进来一个人。 这一出事发突然,大家都愣了一下。 侯世杰站起来,不悦道:“走错了?你干嘛的?怎么不敲门呢!” “我找人。” 是个男人。 包厢里昏灯一盏,气氛暧昧。那男人站在门口的一方光线里,影子被拉得老长。他个子高,腿尤其长,挺拔的身姿如松如竹,裹在一丝不苟的西装裤和白衬衫下,他往那一站,整个人与声色场所格格不入,倒像一个来参加学术研讨会的高级知识分子。 徐涓看愣了,愣完精神一振,一整天的心悸和疲惫一扫而空。 他不管人家是来找谁的,第一个站起来,直接走了过去。 ——俗话怎么说?一见钟情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但这件事对徐涓来说没那么复杂,一见钟情只需要一个理由:这个人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仅此而已。 “你好。”徐涓主动伸出手。 第二章 搭讪要讲究技巧,徐涓是个老手,自然不会把“我看上你了,我是来泡你的”写在脸上。 他一看这个男人的表情,就知道对方不请自来,直接撞门,肯定是有问题。有问题就需要解决问题,徐涓走上前去,展现出了在礼貌范围内的热心:“你好,请问你找谁?” 对方显然教养良好,即便脸上写着不悦,依然同他握手了,然后指着徐涓刚才抱过的那个清纯女孩,说:“找她,她是我的学生,唐思思。” “……” 徐涓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知识分子还真是个知识分子,当老师的?不过看年龄最多二十五六岁,说是学长还差不多,老师太离奇了。 果然,那个叫唐思思的女孩惊慌站起,夹着尾巴走过来,低眉顺眼地叫了声“裴老师”。 她肩膀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徐涓只看一眼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女学生出于爱慕虚荣或是别的原因,出来干不正经的事,试图靠美色走捷径,被自己的老师抓现行了。 这老师管得挺宽,这年头,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根本不会管,更何况直接撞门进来,谁不知道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出入的都是权贵,他得罪得起吗? 但他依然来了。 这么正直,胆子又大,果然是有风骨的文化人,徐涓更喜欢了。 但别人越喜欢越来劲,徐涓却越喜欢越矜持,手段也更克制一些。 “裴老师?” “裴聿。” “哦,裴玉先生,是玉石的玉吗?” “不,是毛笔聿。” 其实徐涓没反应过来“毛笔聿”是哪个字,但裴聿没心思和他闲聊,拉着唐思思就要走。徐涓还没来得及发挥,那头的郭绍不乐意了,噌地站起来:“哎,怎么回事啊?这是我公司的人,你说带走就带走?你丫来砸场子的吧!” 郭绍是一个纯种直男,一个男的长得再帅他看了都没感觉,也领会不到徐涓心里的电流。 但侯世杰了解徐涓,当即把郭绍按下,使了一番眼色,郭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任由裴聿把唐思思带出门。 眼看着徐涓也跟了出去,郭绍惊奇道:“我靠,看上眼就直说啊,小徐总今天怎么这么含蓄?我还以为他认识那男的呢!” “认识个鬼。”侯世杰打了个呵欠,习以为常道,“不过很快就认识了,保守估计,今晚就能上手,你们等着看好了。” “……” 侯世杰没高估徐涓,但他低估裴聿了。 裴聿虽然看上去脾气有点直,但一点不傻,徐涓一跟出来,就收获了他警惕的一眼。 “你有事吗?” 正是八月的下午,会所大门外是一片林荫小径,离停车场有段距离,需要步行过去。裴聿走在前头,在他的威压下,唐思思全程不敢抬头,只见他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徐涓,目光冰冷。 显然,徐涓作为这地方的金主之一,没给他留下好印象。 徐涓微微一笑,不说自己想找裴聿,指了指唐思思:“我有几句话想和她说,裴老师看方便吗?” 裴聿看唐思思,唐思思连忙说:“谢、谢谢徐总,我学校这边可能有点急,咱们改天……” “你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徐涓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紧张。” 他态度好,唐思思松了口气:“大学,开学就大二了。不好意思,徐总我……” 她本想说,是我闹得你尴尬了,但裴聿在这盯着她,她哪敢向徐涓道歉,她自己才是尴尬透顶,其实她是因为家里缺钱,才要出卖色相。但要说她是被家境逼迫,无奈走上这条路,倒也不全是,她心甘情愿,并不认为走捷径哪里不对,美貌难道不是她自己的资本吗?更何况金主是徐涓,徐涓条件这么好,她不觉得吃亏。 但这种思想非常不端正,被揭穿时,她自己也知道丢脸、臊得慌。 只是她没想到,今天怎么这么巧,偏偏被裴聿撞见了,裴聿在她们学校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公私分明,这一下被抓回去,恐怕要挨处分了,搞不好会被退学。 唐思思低头垂泪,忍不住瞄了徐涓一眼。 她不明白徐涓为什么追出来,是对她有意思么?喜欢她? 果然,徐涓有意帮她说话:“我知道你有苦衷,郭绍我了解,好些女孩年轻不懂事,看星运是大公司就放心地签了,签完才知道后悔。你才读大二,哪里懂社会上的弯弯绕绕?被公司逼着来敬酒,也是无奈之举。” “……” 他三言两语把这场“高级嫖娼”事件降级为“敬酒”,虽然都不光彩,但恶劣程度有轻重之分。裴聿并非捉奸在床,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有点将信将疑。 不得不说,裴聿实在是好看。 徐涓站得稍近了些,在树叶间洒下的细碎阳光下,他能看见裴聿长长的眼睫毛,好看的人,连睫毛都如此令人心动。 当然不只是睫毛,鼻梁、嘴唇、下巴,没有一处不完美。 这种天仙竟然在学校当老师,他的学生能认真听课吗?怪不得唐思思不学好,他太误人子弟了吧。 徐涓好久没遇到这么喜欢的对象了,他装得一本正经,看上去是在帮唐思思说话,实际上是在挽回自己的形象。 他轻咳一声,循序渐进道:“想进娱乐圈发展,新人很不容易。别说你们不容易,我也一样啊,环境如此,我们各有各的难处,应酬是免不了的,你说是吧,裴老师?” 裴聿没反驳,徐涓道:“所以这件事咱们能不能就此揭过?回学校后,裴老师别——”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学生。”裴聿打断他,漠然道,“其他事与你无关,不劳徐先生费心了。” 徐涓:“……” 年纪轻轻的,说话语气活像他爷爷,怎么那么正经? 偏偏他就喜欢正经人,尤其一想到正经人在床上的表现,徐涓就有点心猿意马。 “行吧。”徐涓不逼那么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时更适合放长线钓大鱼。 徐涓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对唐思思说:“加个好友吧,以后有事你可以找我。——别担心,我没有别的目的,其实我不喜欢女孩,应酬罢了。” “……” 唐思思一愣,裴聿也看了过来。 这句话无疑是明示了,但在风月场上,徐涓这种程度的明示,对于一个呆在象牙塔里、不常接触社会的知识分子来说,他有点接收不到。 倒也不是理解不了,但裴聿这种类型的人,没那么厚的脸皮,即便心里隐隐约约懂了,也不能立刻果断地把它解读为“原来这个富二代看中的人不是我的学生,是我”,这么想,难免有自作多情的嫌疑。 因此,裴聿只微妙地看了徐涓一眼。 徐涓穿着西装,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好几颗,造型颇有些不羁。但他假正经的时候,样貌很有欺骗性,乍一看挺人模狗样,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裴聿收回视线。 徐涓微微一扬眉,把手机伸过去:“裴老师也加一个?” 第三章 裴聿没加徐涓,但唐思思加了。 徐涓很稳得住,既然决定放长线钓大鱼,他一点也不急,慢悠悠地回到会所里,继续喝酒去了。 他空手而归,侯世杰等人难免要惊奇一番,问怎么回事呀,这个男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呀,你怎么白跑一趟。徐涓神秘兮兮地摇了摇手指,人往沙发上一躺,又开始装睡了。 晚上众人一起吃了个饭,徐涓没跟他们继续胡闹,一个人开车回家了。 回的是他爸妈家。 徐涓的爸爸徐继仁,是一位知名企业家,不光有钱,风评也极好,是一大批年轻创业者们的良好榜样。要说徐继仁这一生有什么失败之处,可能就是生了个不争气的废材儿子。 但有句古话叫,子不教父之过,徐继仁至今仍然觉得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导致徐涓半道走歪了。 他记得,徐涓当初明明不是这样,徐家总共三个孩子,徐涓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哥早早进了集团,为父亲分忧,大学还没毕业时就能独当一面了。姐姐是个钢琴家,从小音乐天分惊人,最近几年艺术造诣愈发精进,在国际上备受追捧。 而徐涓的人生以二十岁为分水岭,二十以前,他比他的哥哥姐姐更优秀,他成绩好,参加各种数学物理竞赛,经常拿奖,还会画画、会书法、会弹琴,精通好几门外语,他简直是全方位发展,样样都做得好。 当初,上流社会圈子里那些叔叔阿姨们,提起徐总裁的儿女们,全都是一脸艳羡,尤其徐涓,既优秀长得又好看,这么好的宝贝儿子,求都求不来,徐家真是祖上积德了。 徐继仁也自豪,全家上下都宠着徐涓。 因此,徐涓的二十岁成人礼是件大事,他妈妈亲手筹备,给他大办了一场。 那天,日理万机的父亲和哥哥放下工作,从外地赶回来,正在国外开演奏会的姐姐一下台就立刻上飞机,第一时间赶回家。亲朋好友们更是来了一大批,所有人众星捧月,看着小徐公子上了台、吹蜡烛、许愿。 徐涓说:“今天是我的二十周岁生日,我想了很久,二十岁是一道人生的分界限,我不知道我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但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从今以后,勇敢做自己。” 台下掌声雷动。 这漂亮话说得多好听,一整个晚上,所有人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生日宴会圆满结束。 但没过几天,徐家一家子就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徐涓说到做到,他果然“勇敢做自己”去了,课也不好好上了,琴也不练了,画也不画了,开始和侯世杰一起花天酒地,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一个“祖国未来的栋梁之才”变身为“穷奢极欲无恶不作的放浪二世祖”。 起初,他爸差点被他气死,他妈整日以泪洗面,拼命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小儿子的关爱不够?给孩子的课业压力太大,让他难受了?好好的孩子,他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一定是妈妈的错。 徐涓从家里搬了出来,开始了自由的独居生活。 现在五六年过去了,他马上要过二十六周岁生日了,他爸妈终于看开,放任他自生自灭了。 但平时不管,如果他在外面把事情闹大了,依然要被说教几句。 今天就是一个典型,他和娱乐明星的绯闻闹上热搜,把一家子的脸都丢尽了,徐继仁本来计划周末回国,今天提前赶回来,就是为了当面骂他。 客厅里,徐涓端正地坐着,保姆赵阿姨把沏好的热茶放到他面前,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徐继仁已经骂了十分钟了,这会儿有点疲了,又看徐涓一副不顶嘴但是油盐不进的样子,简直心累。他叹了口气,放轻口吻,对徐涓道:“你那个公司搞的怎么样了?” 徐涓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正儿八经做游戏的,但这年头,游戏行业不好做,徐涓也不知是能力不行还是不上心,公司开了好几年,每一年都挣扎在破产边缘,但奇迹的是,竟然一直没倒闭。 徐继仁能不知道情况吗?故意这么问,表示一下关心罢了。 徐涓道:“还行,最近有个大项目正在开发呢。” “……” 还大项目,项目越大,赔得越多吧。徐继仁愁得不行,忍不住说:“用不用我找几个人,去给你帮忙?” “不用了,谢谢爸。”徐涓笑了下,态度十分良好。他一贯是行为叛逆,口头上装乖,让徐继仁有火发不出,最后也只能唉声叹气,随他开心了。 但即便徐继仁不骂,徐涓也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他在外面胡来,还不是仗着徐家二少的身份?如果他不是徐涓,那些莺莺燕燕们哪会上赶着让他睡呢。 徐涓打了个呵欠,愈发地意兴阑珊了。 他二十岁那年就嚷嚷着“勇敢做自己”,但今年马上二十六了,其实他仍然没搞明白“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徐涓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喜欢让别人为了他多愁善感。 他留在家里住了,徐继仁回书房办公,他便一个人上二楼,回房间休息。 洗漱完躺在床上,徐涓打开微信,先把唐思思的朋友圈翻了一遍。 唐思思是个典型的精致女孩,朋友圈打理得和人一样漂亮,晒美食、晒自拍、晒风景,偶尔分享几首文艺情歌,十分赏心悦目,但没有徐涓想看的内容。 徐涓点开唐思思的私聊:“嗨。” 唐思思秒回:“在,徐总,怎么了?” 徐涓道:“找你打听点事,你不要跟别人说。” 唐思思心里一惊,隐隐有预感了:“什么事,关于裴老师的?” “真聪明。”徐涓发过去一个微笑,“他叫什么,裴yu?” “裴聿。” 其他问题不等徐涓发问,唐思思主动抢答:“二十六,单身,教中文的,据说上学时跳级好几次,是我们鸿大的风云人物,毕业后就留校任教了,今年是他工作的第三年。” 唐思思这么殷勤,徐涓不意外,他问:“谈过恋爱吗?” “谈过。”唐思思说,“他前女友是我们院长的千金,两人好了半年,今年年初分手了,据说是女方提的分手。” “原因呢?” “原因不知道,不过这件事在我们学校是热门八卦,她们都说,是因为裴老师不解风情,像个冰山,不会哄女孩开心,他们每次约会都是他前女友主动约他,他还动不动就今天忙、明天没空,把人家的心给伤透了。” “……” 徐涓对着手机笑了一声:“我听说大学老师很清闲,怎么,他特别忙吗?” “是啊,他可不是普通的大学老师。”唐思思停顿了几秒,紧接着发过来一大串文字,不知道是从哪复制的,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介绍了裴聿的成就、奖项、参与的某某项目,徐涓大致扫了一眼,有些奖是什么东西他看都没看懂,反正知道裴老师很厉害就行了。 唐思思道:“徐总,你真的不喜欢女孩啊?” “喜欢啊。”徐涓说。 唐思思犹豫了一下:“那你今天下午说……” “我那不是说给你们裴老师听的么?”徐涓委婉道,“你好好读书,别枉费了裴聿的一番苦心。” “……” 唐思思没说话,估计是泄了气,半天又明知故问地说:“你打听这些干什么呢,你真的看上我们裴老师啦?” “当然。”徐涓很坦然,“你们学校有人追他么?” 唐思思道:“有啊,自从他和前女友分手,追他的人上至女老师,下至女学生,能从鸿大后门排到南门公交站。” “……” “但是他可难追了,天天摆着一张冷脸,能冻死人。别人送礼物他也不收,要是被他知道是谁送的,准保还得吃处分。但谁让他长得好呢,大帅哥,品德又好,越是这样,追求者们越赶不走,哎呀,每当他出现,路边都一群围观的,那简直是我们学校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行,我知道了,你把他的微信给我。”徐涓说,“我来会会他。” 唐思思:“……” 唐思思听话,把裴聿的微信号给徐涓了。 其实唐思思自己没有裴聿的好友,但她在一个学校官方群里,裴聿也在这个群,唐思思点开裴聿的资料,直接发给了徐涓。 加微信好友并不难,徐涓在验证消息里写:“裴老师您好,有要事,能详谈吗?” 他没说自己是谁,裴聿八成以为是正经事,没多久就给通过了,并主动问他是哪位。 徐涓自我介绍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想找你打听一下唐思思的后续。” 这条消息发过去,裴聿半天没回复。 徐涓明白,他都主动到这一步了,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 难道因为是直男么,在这方面不太开窍?徐涓一瞬间心生退意,搞直男其实有点累。但他又想起裴聿那张脸,退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终于,裴聿回复了,倒没他想的那么迟钝:“你拐弯抹角,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呀。”徐涓不发语音,只打字。 有时文字比语音更好利用,他道:“如果我说,我对裴老师一见钟情,您相信吗?” 消息发过去,好久没回复。 徐涓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忍不住猜测裴聿此时此刻的表情,一想到那张完美的脸上会出现裂缝,他心里的恶趣味就愈发滋长。 本以为裴聿会骂他,但等了半天,还是没回复。 徐涓发了个问号过去,果然,界面上跳出一个红色感叹号: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朋友。 徐涓躺在床上笑出了声,决定明天亲自去鸿大一趟,换个正式的剧本玩玩。 第四章 徐涓原计划第二天去鸿大找裴聿,但他被一点工作耽搁了,没去成。 结果这一拖就拖了一个星期,八月十号这天,他终于再一次想起裴聿了,想不起还好,刚一想起来,他就十分戏多地觉得自己相思成疾了,得赶紧见一见他的天仙。 他抛弃了平时最爱的那辆骚红色法拉利,换了一辆低调稳重的车子,为了配合车,人也专门搞了搞造型,出门前一照镜子,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良家少男……不,好听点说,应该叫邻家大哥哥,或者清纯校草,总之是很讨人喜欢的那一款。 但徐涓的车径直往鸿大开,开到半路,他忽然觉得不对,后知后觉地在微信上问唐思思:“哎,你们学校开学了吗?” “还没呢。”唐思思说,“怎么啦徐总,你要去找裴老师?那你去吧,他就住教职工宿舍,除了出差,一年到头天天呆在学校里。” “行,谢了。” 徐涓给唐思思发了一笔转账,钱不多,但刚好是最近一款热门口红的价格,唐思思有点不好意思,稍微推拒了一下,徐涓说收,给你买口红,她便开开心心地收了,给徐涓发来一个道谢加卖萌的表情包。 徐涓心情愉快地哼着歌,心想,这种小女生最好哄了,自以为懂得多,其实没见过世面,傻里傻气的。 哪种人不好哄呢?在徐涓心里,没有。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有偏好,抓准他的点,对症下药,没有泡不到的美人。当然,前提是徐涓的自身条件足够好,其实大部分人根本不需要他出手,每天找他倒贴的都一大堆。 鸿大离他住的别墅区有点远,车开了很久,徐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唐思思聊天。 唐思思说,那天她被裴聿抓回去教育了一通,裴聿表面严厉,却放她一马,没把这件事上报给学校。徐涓一听,笑了:“原来你们裴老师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好说话。” “我也没想到。”唐思思说,“我以为我完了,哎,感谢裴老师,裴老师真是人帅心善。” 这话徐涓爱听,他笑了一会,把手机一收,车停在鸿大门口,人没下车。 徐涓有点犹豫。 他要追裴聿,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威逼利诱逼良为娼,另一条是慢工出细活,一天一天地慢慢追,追到冰山软化。这两种路线他以前都玩过,结果有好有坏,但如果以搞上床作为评判结果的标准,那么他每次都得手了,从没失败过,当然,每一次都是双方心甘情愿的。 但可能是受最近的一些破烂事儿影响,他这些天总觉得日子过得有点没劲,恰好又要过生日了,按照惯例,他每年的生日都会大办,但今年他兴致不高,甚至觉得有点厌烦。 为什么呢? 徐涓思来想去,把原因归结为自己太久没谈恋爱了,没人和他一起分享生活,导致他在精神上有点空虚寂寞冷。 说到这个,不得不强调一句,在他眼里谈恋爱和养情人是两码事,比如他和李梦洲在一起的时候,李梦洲觉得他俩在谈,但他始终明确自己的态度:这不是恋爱,是包养。 李梦洲喜欢他,愿意忍辱负重,随便他怎么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徐涓也确实没喜欢过李梦洲,至少不是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他的确很久没谈过了,上一个对象是谁他都不记得了。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叫谈恋爱? 别人对恋爱的定义也许是很美好的,但对徐涓这种人来说,恋爱和包养的区别仅仅在于,如果谈恋爱的话,他的投入会更多一些,他乐意认真享受这个过程中的甜和酸,会像模像样地吃个小醋,但如果哪天他不乐意了,他照样能迅速抽身。 所以,用侯世杰的话说:“没有区别,都是渣男的玩物。” 玩法不同而已。 但这话侯世杰不敢对徐涓当面说,徐涓偏偏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很认真。 于是,他决定认真地追求一下裴聿,把这段还没开始的关系努力发展成恋爱,让善良的裴老师温暖一下他孤单的心房。 徐涓心里做好了打算,终于下车了。 鸿城大学是一所全国排名靠前的高等学府,尤其在文科这一块,底蕴深厚。 徐涓对鸿大很熟悉,这里是他妈妈何湘姿的母校,何湘姿受邀回来开过演讲,徐涓跟着一起来过好几回,早就轻车熟路了。 但他最多知道图书馆在哪、礼堂在哪等等,要问裴聿住在教职工宿舍里的哪栋楼,那就属于超纲题了。 但徐涓一点也不急,也不找人打听。 他倚着车门晒了一会太阳,又上了车,然后把车开到门岗那儿,暑假期间门岗不拦人,他很顺利地进门了。 鸿大很大,教职工宿舍在北边,是一片环境很不错的小区,其实已经不能算是鸿大的校内范围了,但学校管得严,要进去只能从学校大门走,徐涓对路不熟,开着GPS导航,七拐八拐地绕了进去。 他是来找裴聿的,但今天第一次来,他没抱着一定能见到裴聿的目的,相比之下,更像作案之前来踩点——先熟悉一下裴聿的生活环境,下次再来就能精准定位,然后制造完美的“偶遇”了。 但他的心理期待放得低,没想到,运气挺好。 他还没停车呢,刚开到小区大门外,就见门口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很高,八月的艳阳天也不嫌热,规矩地穿着正装,衬衫领口平整又洁白,一丝褶皱也无。 他走出大门,可能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低头看手表时轻轻皱了下眉。徐涓心想,连皱眉的样子都这么迷人,我眼光可真好。 “裴老师?”徐涓摇下车窗,假装惊讶,“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 “……” 裴聿愣了一下,表情出现两秒的停顿,明显是在思索。 徐涓不认为他不记得自己了,他有自信让人过目不忘,况且那天的事情那么劲爆,哪那么容易忘呢?那么裴聿在思索什么呢,估计是想起了删他微信的事。 徐涓微微一笑,裴聿不说话他就自己唱戏。 他把平日里的轻佻收得干干净净,一本正经地说:“我来鸿大办点事,没想到见到你了,怎么,裴老师住在这里吗?那真是太巧了。” “嗯。”裴聿敷衍地应了一声,保持了不给人尴尬的良好教养,但不想和他深入交流,抬腿就要走。 徐涓立刻下车,挡在裴聿身前,控制好五官,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腼腆的微笑,然后他低头摸了摸鼻子,很良家地说:“咳,其实那天在微信上,我是和你开玩笑的,还没来得及解释裴老师就把我删了,太尴尬了……” 裴聿定定看着他。 徐涓说:“是我的错,咱们又不熟,哪能不顾分寸瞎开玩笑,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裴聿唇角一动,假笑了一下,“我还有事忙,先走了,徐总再见。” “再见。”徐涓沉得住气,不找借口继续留他,太强行就显得刻意了。 但裴聿竟然没走远,依旧在路边站着。 徐涓看了一眼,懂了,八成是在等网约车。哎,果真是清贫的知识分子,看唐思思发的那些东西,他没少获奖,参与的项目也挺多,按理说应该不缺钱啊?怎么连车都不买吗?出门竟然要靠打车,多不方便。 但裴聿等车的时间,就给了徐涓发挥的机会。 徐涓的演技十分逼真,跟小区门卫胡掰了几句,假装打听事情找人,打听完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拉开车门上了车。 徐涓开车掉头,原路返回的时候,路过裴聿身边,裴聿等的车还没到,他正低头看手机,估计是被取消订单、或者正要取消订单了。 徐涓故意开过去又倒退回来,停在他面前,车窗一降,假好心地说:“裴老师要去哪里?如果顺路,我捎你一程吧。” “不用了,谢谢。”裴聿明显对他敬而远之,一点都不犹豫。 徐涓笑了:“至于吗,我有那么可怕么裴老师?你又不是小姑娘,你还怕被我劫财劫色不成?” “……” 裴聿没吭声,冷漠的目光打量着他,虽然冷,但那双眼睛实在是好看,冰冷中透着清亮,像一湾寒潭。 徐涓心跳都紊乱了,愈发觉得天气太燥人,裴聿不愧是一座人形冰山,竟然不怕热。 他迟迟不说话,徐涓以退为进:“行,那我走了,裴老师回见。” 他把熄火的车子重新发动,裴聿的警戒线终于松懈,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我去清景园,如果不顺路,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铁口就行,谢谢。” “好。” 徐涓松了松领口,给自己今天的表现打了个满分。他心想,还挺简单,果然高岭之花都是纸老虎,脑子单纯防线低,真可爱。 “安全带。”他对裴聿笑了一下。 第五章 俗话说得好,没有摘不下的高岭之花,只有不努力的渣男。 每当狐朋狗友们调侃他渣性不改的时候,徐涓都会忍不住反驳一句:“你们知道我有多努力吗!” 这不是一句玩笑话,徐涓真的很努力。 比如此时此刻,裴聿坐在他的副驾驶上,连一片眼角余光都不分给他,明摆着坐了他的车,还要把他当空气。 徐涓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乱聊天,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爱聊,有的人却生性寡言,和不熟的人尬聊是一种社交负担。徐涓不想给裴聿增加负担,他很清楚,要想刷裴聿的好感值,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应该让裴聿觉得舒服、不排斥他。 但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他不能光顾着让裴聿舒服,如果一句话都不聊,怎么可能有进展?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聊什么,就显得至关重要。 徐涓想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投其所好,扯两句诗词歌赋的话题,毕竟裴聿是一个中文老师,听说在国学文化方面非常有造诣,是正儿八经出过书的,被誉为什么什么大才子——他从唐思思复制的简介里看见的。 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怎么敢在专业人士面前附庸风雅呢?稍有不慎就会露怯,况且裴聿只是搭顺风车而已,他突然拉人家聊这种话题,未免太装逼了。 徐涓心里飞快地掠过好几个念头,外表依然不动声色。 他跟着导航拐了个弯,佯装不经意地开口:“清景园今天是不是有活动啊,路上这么堵。” 清景园是一家主题书店,说是书店,其实从功能上来讲,更像一个大型文艺活动中心。经常有知名作家、漫画家来开签售会,也有明星或是其他文艺圈的大佬来这里开见面会,非常热闹。 “周围一圈都堵红了。”徐涓看着导航地图说,“可能一时半会开不过去,裴老师,你着急吗?” 裴聿低头看了看时间:“不急。”又说,“徐总不用特意送我,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吧,我在这下车就可以。” “没,我要回公司,在淮南路那边,刚好顺道。”徐涓口头上给自己的公司搬了个家,他想知道裴聿去清景园干什么,旁敲侧击道,“上次有一个网红畅销书作家来开签售,也没堵成这样,今天什么活动这么夸张?” 裴聿似乎也有点疑惑,不解道:“今天贺明书先生在清景园开讲座,他老人家是很受欢迎,但……” 但贺明书是一位严肃文学作家,很老派,今年都八十多岁了,他的书卖得好,但这种正经作家和娱乐明星不一样,他没有这么大的流量号召力。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歌手来开演唱会呢。 徐涓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但徐涓的注意力跑偏了,他忽然发现,裴聿面无表情时迷人,做表情时更迷人,明明是细微到不能更细的小情绪变动,当它出现在裴聿脸上时,竟好似为那张冷漠的面容描上了一笔生动的色彩,吸引得他移不开目光。 这才刚开始呢,徐涓心痒地想,他以后一定要让裴聿为他做更多表情,尤其是那种想忍也忍不住的……再往下想就太低俗了,徐涓轻咳一声,掩饰道:“我问问。” 他给自己的秘书发了一条消息,打听清景园的事。 没想到,不打听还好,一打听还真有事,秘书小林说:“清景园没有大活动,路上的人是往隔壁去的——李梦洲今天在隔壁的一家商厦开粉丝见面会。” “……” 徐涓默了一下,秘书小心翼翼地说:“徐总,李梦洲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他说想见你,跟你当面谈谈。” “谈什么谈?我很忙。”徐涓冷酷无情,“跟我这么久了,不用我教你怎么处理吧?” 秘书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明白”,跪安了。 这个小插曲不值一提,但徐涓本来心情不错,突然被李梦洲一搅和,顿时有点不耐烦。 他换情人好比换衣服,从来好聚好散,冷不丁遇到一个没完没了纠缠不清的,虽说不能对他本人造成什么影响吧,但也让他很扫兴。 徐涓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裴聿身上,转头看人时,却发现裴聿也正在看他。 这可真是意外,徐涓愣了一下,脸上的不良情绪还没收拾干净,让他瞬间表演“川剧变脸”比较有难度,他顺势而为,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胡扯道:“工作上遇到点麻烦。” 裴聿点了点头,没说话,看样子还是没有和他聊天的欲望,什么话题都展开不了。 这种表现很好理解:对他没兴趣。 徐涓不介意,他把手机放下,正好这时前面堵了半天的车流动了,他慢吞吞地往前开,终于把裴聿送到了清景园门口。 裴聿是来听讲座的。 徐涓想和他一起进去,碍于不好找借口,只得作罢。 两人分别前,裴聿下了车,徐涓隔着车窗叫他:“我已经道过歉了,可以把微信加回来吗,裴老师?” “……”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裴聿可能考虑到搭了他的车,不好意思不卖他人情,没有拒绝。 徐涓亮出二维码,成功躺进了裴聿的好友列表里。 这是他和裴聿见的第二面。 徐涓没想到,第三面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 ——就在同一天。 白天那会儿,他从清景园离开,转头去赴郭绍的约,一群人打了一下午台球,晚上惯例一起吃吃喝喝,地点是市中心口碑最好的一家饭店,叫玉茗楼。 徐涓的生日在9月10号,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新看上的对象是一位大学老师,这群人便拿教师节的生日调侃他,说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要不这样吧,小徐总以后收收心,抓准这次姻缘,把人生大事定下来,省得天天挨徐董事长的骂,多累人。 徐涓心情不错,配合道:“算了吧,我过的是二十六生日,又不是三十六,你们瞎催什么,跟我二姨似的。” 席间一阵哄笑。 就在这时,徐涓的手机震了一下,竟然是李梦洲发来的消息—— “徐哥,我知道你在玉茗楼,我在外面,你能出来一下吗?” “……” 徐涓纯属记性不好,才没把李梦洲拉黑,本以为警告过一次了,他最多只敢找小林,没胆子骚扰自己,看来是低估他了。 徐涓摆弄了一下手机,往椅背上一靠,打字回:“不能,我不想被狗仔拍。” 李梦洲道:“我很小心,不会有狗仔的。” “……”徐涓发现这小子有点缺心眼,他只好说得更直接,“看不懂我的意思么?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结束了,我们的包养关系结束了,我给你账户里打了笔钱,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最后说一次,我耐心有限,别烦我。” 所谓拔屌无情,说的就是徐涓了。 但正所谓渣男贱女总是配一对,渣男贱男也一样。他都渣得这么明目张胆了,一点尊重都不给李梦洲,李梦洲仍然执迷不悟,坚持要见他一面,一副见不到他就立刻去死的样子。 徐涓最受不了这种情圣,他拿起手机走出包间,下电梯、出门,站在饭店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戴着墨镜和口罩的李梦洲。 “徐哥!”李梦洲生怕别人看不见,立刻朝他扑过来,作势要抱他。 徐涓躲开了,站在一旁冷冷地道:“你见我想干什么?被我当面拒绝比较爽?” 夜晚霓虹闪烁,市中心车水马龙。 他们站在一盏路灯下,徐涓棱角分明的五官映进李梦洲眼里,冷酷又陌生。 徐涓和他一样,也觉得他很陌生。 算算时间的话,他们俩好了两三个月。李梦洲不是演员,也不是什么正经歌手,他是一个人气偶像,靠脸吃饭的。一开始,徐涓就是看上了他的脸——准确地说,是他的外表。 “外表”包括很多,长相、身材、气质,都算。 徐涓最喜欢的,其实是他的气质。 该怎么说呢?起初,徐涓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他展现在徐涓面前的,是最迷人的一面:可爱、自信、耀眼。徐涓喜欢他,愿意哄着他,给他砸钱。 但两人相处得久了,一切就变味了。 李梦洲开始变得谨小慎微、患得患失,他小心地讨好徐涓,只要徐涓没和他在一起,他就拐弯抹角地打听徐涓的去向,没完没了地耍心机,把自己的自信耍没了,也不可爱了,反而像个怨妇。 所以,就算没有那天早上的意外,徐涓也坚持不了太久,很快就会甩了他。 这种现象简直无解。 徐涓的恋爱对象也好、情人也罢,几乎每一任都是这样,他和对方在一起久了,就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不再是当初让他动心的那个了。 为什么会变呢? 徐涓心想,你都变样了,我还不能变心吗?难道怪我咯? 所以他换了一个又一个。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听不懂人话?” 眼看着李梦洲都要哭了,徐涓仍然不给他好脸色,这说明徐涓还有点人性,不愿意吊着他,让他趁早死心才是对他仁慈。 李梦洲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徐涓忍住怜香惜玉之心,从钱包里掏出二百块钱,塞进他手里,漠然道:“给你打车钱,走吧,别烦我了。” “……” 李梦洲没接,他低着头,一手捏着墨镜,另一手抹眼泪:“好,我明白了,谢谢徐总,再见。” 徐涓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等人都没影了,徐涓仍然站在原地,他轻轻地吐出口气,今天早上冒出来的那股对生活的厌烦感,忽然又来了。 真的是没劲。 不管换多少个对象,人类好像全都一个样,为什么呢?徐涓扪心自问:难道是我的错吗? 他发了会呆,转身往回走,准备继续和郭绍侯世杰他们吃饭去。 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他看见裴聿了。 裴聿和五六个中老年人在一起,正从饭店大门口往外走。那几个人有点眼熟,徐涓认真辨认了一下,认出其中的一个老爷爷是贺明书。 原来裴聿去清景园不是单纯听讲座,他竟然认识贺明书。 那很好猜,另外几个人肯定也是他们圈子里的,都是满身书香的知识分子。 徐涓这个一身铜臭味的资本阶级二世祖很有自知之明,他远远地看着,没过去掺和。 直到饭店门口接连开走几辆车,裴聿把长辈们都送走了,独自一人站在路边,正要挥手打车的时候,徐涓走了过去。 “裴老师。”徐涓抿唇一笑,“我应该说太巧了吗?巧合好像太多了,真让人不好意思。” “……” 裴聿的目光转了过来,那眼神很微妙,很有内容。 徐涓觉得他在怀疑自己,但天地良心,上次是他蓄意制造巧合,这次却是真的巧合,不关他的事啊。 可惜,巧合已经发生了,哪怕是上天亲手制造的,从裴聿的视角看,也是他徐涓别有用心。 裴聿似乎喝酒了,徐涓走近之后,闻到他身上有隐隐约约的酒气。 人脑子被酒精一泡,脾气会比平时更直白一些。裴聿绷着脸,下巴略微扬起,不客气地说:“徐总,我把话说在前头,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我不是同性恋,你懂么?” “我懂我懂。”徐涓道貌岸然地扶住他,“裴老师,你是不是喝多了啊?哎,你站稳点!” “……” 裴聿根本就没晃,他按着人家故意晃了好几下,裴聿确实是没少喝,但本来好好的,这一晃简直脑袋发晕,分不清是自己醉了还是被他迫害。 徐涓又添了把火:“喝这么多,一个人多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说完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伸手拦了辆车,把裴聿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第六章 酒后乱性是情场中的惯用伎俩,但人和人不一样,凡事应该讲究对症下药,裴聿这种人,如果今天晚上徐涓半哄骗半强迫地把人给睡了,明天早上裴聿酒一醒,他的恋爱之路就走到头了。 徐涓虽然很想睡裴聿,但他不至于急色到头脑发昏。 他是抱着谈恋爱的目的来的,趁人之危当强奸犯可不好。 “裴老师,你头晕吗?”徐涓几分钟前还在摆冷脸凶李梦洲,这会儿嗓音温柔得能捏出水来,他让裴聿靠在车座上,手往车座上一搭,虚虚地搂着裴聿,“头晕就睡一会吧,放心,到地方我叫你。” “……” 裴聿就算没醉,也被他折腾得头晕了,眼神望过来时满是指责。 但他们坐在出租车里,车内光线很暗,给了徐涓很大的装瞎空间。他往裴聿身边靠了一点,假正经道:“刚才和你一起吃饭的,是贺明书老先生?我以为你是他的粉丝,没想到你们这么熟。” 裴聿道:“他是我姑父。” 徐涓:“……” 这年龄差得有点多,您姑姑几岁啊? 徐涓没好意思八卦人家的人际关系,他轻笑一声,很自然地说:“这么巧啊,咱们俩真有缘,我小时候去贺老先生家里拜访过好几次,因为我当时的书法师父是他的好朋友,经常带着我,说不定我们小时候见过呢。” 这话半真半假,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他凭想象力胡说八道,强行拉关系。 裴聿却有点吃惊:“你学过书法?你师父是哪位?” “段西园。”徐涓报上一个名字。 裴聿更惊讶了,徐涓摸了摸鼻子,表面一看是自谦,其实心里很尴尬。 段西园确实是他师父不假。 当年徐涓他妈何湘姿女士迷上了书法,自己不学,让儿子去学,徐涓就被迫多了一门课程。但别人学书法顶多报个班儿,何湘姿却一本正经,各种托关系找人情,让徐涓拜了一位书法大家当老师,这位大家就是段西园。 段西园不仅书法造诣高,国画水平也是一流,徐涓跟着他学了好多年,算是正经弟子了。 但徐涓实在不喜欢这些东西,二十岁生日一过,他决定“勇敢做自己”,从那以后,再也没好好写过字、画过画了。 段西园看他如此朽木不可雕,一气之下让他滚蛋,跟他断绝师徒关系了。 以至于,徐涓出门在外一般不提这件事,怕给自己的老师丢脸。 现在是为了跟裴聿套近乎,他没什么好聊的,只能厚着脸皮提一提“当年勇”。 裴聿很吃这套,因为知道他家世不凡,倒不至于怀疑他吹牛。 裴聿道:“我很喜欢段先生的字,徐总能学他几成功力?” “……”徐涓笑了,心想现在恐怕一成都没有,但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于是闭着眼睛自吹道,“还成,至少看得过去,裴老师要亲自看看我写的字吗?你家里有文房四宝没?” “有。”裴聿真是单纯,聊到自己喜欢的事,瞬间就把徐涓的“别有用心”忘了,竟然心甘情愿请黄鼠狼上门。 徐涓越看他越可爱,这哪是冰山?这明明是不谙世事的小龙女啊! 哎,这么容易被欺骗,简直想把他抱进怀里亲一口。 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徐涓老老实实地把搭在后座上的手收了回来,端正坐好,假装不好意思道:“等会如果我写得不好,裴老师可不要笑我啊。” 裴聿说不会:“徐总太谦虚了,段先生的弟子怎么会写得不好?” “……” 徐涓被说得心虚了,敢情裴聿是来真的,他这么期待,万一搞砸就尴尬了。 其实在别的地方装逼的时候,徐涓没少秀书法,但那些人都是外行,看个热闹罢了,只负责给他喊“666”。 他不知道裴聿是不是真正懂行,最好只是普通书法爱好者,不算懂。 不过话说回来,再懂又能懂到什么程度呢?他好歹是真正学了很多年的,有名家手把手从小教到大,即便这几年生疏了,糊弄裴聿也绰绰有余。 徐涓重新找回了自信,状态放开了,一路上陪裴聿闲聊,从书法聊到国画,这都是徐涓比较能聊的领域,裴聿对他的印象明显变好了,下车的时候,嘴角竟然挂着一丝笑意。 如果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对徐涓笑。 徐涓被他的笑容晃得眼晕,忽然觉得喝酒的人可能是自己,否则怎么这么上头? 这会儿已经九点多了。 司机停车的地方是鸿大教职工宿舍大门外,徐涓付了账,跟在裴聿身后往小区里面走。 进楼门、进电梯、开门,总共花不了几分钟。 门一关,徐涓都恍惚了—— 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地登堂入室了,本以为最难攻克的高岭之花,这么好上手,今天晚上是真实的吗? 第七章 裴聿家和徐涓想象的一样,干净整洁,细节布置富有情调,和房子的主人一样美好。 徐涓在门口换了鞋,走进客厅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他轻轻一嗅,辨认出了茉莉香和水果香。 真讲究。徐涓心想,直男独居能保持干净就不错了,裴聿的茶几上竟然摆着果盘和新鲜的插花,这么忙的人,生活质量这么高,裴老师真的是直男么? 这样想可能对广大直男同胞有点地图炮,但凭徐涓二十六年的生活经验,的确没见过这么讲究的直男,大部分都是臭袜子到处扔,反正自己住,怎么省事儿怎么过。 其实,徐涓隐隐觉得,裴聿还真不一定是直的。 据唐思思说,裴老师是高冷禁欲的代表,犹如一座不可攀登的冰山,任凭身后一群女孩倒追,无数人投怀送抱,依然不为所动。即便和前女友谈恋爱,他也是不解风情的,连约会都不热心,像个木头。 这世上真有如此清心寡欲的男人么? 徐涓自己是个男的,他深信,没有。 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区别只在于谁能触动他的下半身。 像徐涓,他从来不为自己的性向挣扎,他是真正看得开的人,典型的“颜性恋”,无论男女,是美人他就喜欢,正所谓人生苦短,快乐就好,何必拘泥于男男女女的教条呢?人妖也无所谓啊。 但从裴聿的出身、成长经历、和所从事的职业来看,他明显是一个相对传统的人,传统并非不好,但传统的男人一般比较死板,脑回路一根筋,没有人启发的话,即使裴聿天性喜欢男的,他也不会觉得自己喜欢男的。 当然,这是徐涓单方面的猜测,是真是假有待验证。 想验证也不难,徐涓不嫌辛苦,自愿肩负起“启发”裴老师的重任。 “你坐,要喝点什么吗?”就在徐涓胡思乱想的时候,裴聿脱了西装外套,挂好,指了指沙发。 徐涓坐下了:“不用麻烦。” 但裴聿依然客气地给他烧水沏茶,徐涓看得眼皮直跳,这个不嫌费事的习惯简直跟他爸一样,什么老干部作风啊,茶有什么好喝的?大夏天不嫌热。 但喜欢一个人就得接受他的全部,包括缺点,徐涓安慰了一下自己,一边喝茶一边拿眼角瞟裴聿。 裴聿可能清醒了一点,没有刚才那么迷糊了。茶喝完,主动带他进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是两室一厅的侧卧改造成的小房间,书非常多,两排书架装满了,柜子上也摆了几摞。徐涓随便一扫,发现那些书里夹着一层又一层的纸签,估计是用来记录阅读心得的,可见主人是一个认真读书的人。 书架的正前方有一张大书桌,桌上果真有文房四宝。 徐涓走近一看,桌面最上面就摆着一张行书字帖,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写得竟然还不错,徐涓有点意外,但他一眼看出了裴聿的书法水平,心里有底了。 裴聿看他一眼,帮他铺开笔墨:“徐总来试试?” 徐涓低头笑了笑,走到书桌后,挽起衬衫的袖子,接过笔。 有句话怎么说?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 徐涓不仅善于察言观色,从追求对象的表现分析对方的心,他更善于表现自己。 渣男并不那么好当,情商高、会花言巧语地哄人,那是下乘,上乘是在适当的时刻展现出适当的魅力,让对方主动发现你的耀眼之处,忍不住迷恋你。 但不能太刻意,刻意就显得油滑,把握分寸很重要,也就是所谓的“美人在不知道自己美的时候最动人”。 但徐涓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呢? 他只是善于装作不知道罢了,简而言之:装纯。 于是,徐涓低下头,左手在纸面上一拂,开始写了。 《兰亭集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他当年跟着段西园学书法时临摹过无数遍,小时候给叔叔阿姨们表演节目的时候也表演过很多次,“永和九年”那几个字都要写吐了。 没想到,现在成了他泡裴聿的杀手锏。 徐涓认真地写,裴聿认真地看。 徐涓的书风是接近段西园的,段西园有一份《兰亭集序》的摹本,是公认的当代名摹,徐涓学不到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水平,但至少也能学出几分功力。 不跟老师比,和裴聿临的这份比,徐涓毕竟专业学过,写得要好得多。 要说好在什么地方,不仅仅是基本功的差异。裴聿的临摹规规矩矩,追求的是“像”,写得像固然好,但临帖不是复印,书者写得再像,能写出和王羲之一模一样的精气神么? 用段西园教育徐涓的话说:一味追求相像度的是初学者,形似很重要,但高手不能只看形似,“意”应当大于“形”。 全篇总共三百多字,徐涓写完收笔。 他转头看向裴聿,裴聿却没看他,那双令他心动的眼睛盯着他的字,显然是被惊艳到了。 徐涓心里都飘了,还装大尾巴狼,假模假样地自谦:“你觉得还成吗,裴老师?” “……” 裴聿抬起头,终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内涵丰富,和之前的每一个眼神都不同,徐涓理解,裴聿这是终于把他当人看了,不再是“那个不学无术喜欢搞潜规则的富二代”。 徐涓低头微笑,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手指沾了墨,熟悉的气味让他自己也有点感慨——他有多少年没这么正经地写过字了?发挥出全力,一点也不敷衍,虽然目的不大正经。 “写得这么好。”裴聿突然说,“以徐总的水平,我不能厚着脸皮点评了。” “哪里哪里。” 徐涓习惯性想松松衣领,有点热,但他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墨还没干,伸到一半的手便收了回来:“能借用一下洗手间么,裴老师?” 裴聿说可以,带他出了书房,走到洗手间门口。 徐涓自己推门进去。 洗手用不了多长时间,但徐涓慢吞吞地洗着,心里谋划着别的事。 他想,今天晚上应该怎么做才能留下来呢?来都来了,最好趁热打铁,在性向上启发一下裴聿,他可不是来以书会友的。 冷水哗哗地流着,徐涓的两只手都泡在洗手池里。 他沉思两秒,手一抬,把没完全冲掉的墨迹往自己衣服上蹭。他今晚穿的是白衬衫,水和墨在衣襟上洇开,视觉效果十分强烈。 徐涓朝门外道:“裴老师,你家的洗衣粉在哪里啊?” 裴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拉开门问他:“怎么了,找洗衣粉干嘛?” “我不小心弄到衣服上了。”徐涓无辜地说,“等会干了就不好洗了,借我用一下洗衣粉吧。” 说着,他俯身靠近水池,用手揪住被墨水弄脏的前襟,以一个奇异的姿势低头搓洗,活像一个生活能力为负的智障富二代,还自我感觉良好,偏要逞能。 “……” 眼看他越洗越脏,上衣湿了一片,裴聿神情微妙,可能觉得这副画面过于惨不忍睹了,忍不住伸手把他拽了起来,“别这样洗,衣服不要了?” 徐涓装纯上瘾,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啊,那怎么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眼神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衣服都湿了,白衬衫湿透后半透明地贴在身上,把他身体的形状勾勒得清清楚楚,几乎有点色情。 徐涓演戏演到底,表情变得更尴尬,他佯装不经意地扯了扯衣襟,让它别那么贴身,然后对裴聿道:“要不……借我用一下洗衣机?洗衣机能洗干净吗?” “……” 裴聿看他的眼神有点无语:“脱下来洗吧,手洗。” “哦。”徐涓接住他递过来的洗衣粉袋子,放在水池边,手指捏住衬衫往上一拽,干脆利落地把上衣脱了。 夏天,里面自然是什么都没穿。 他赤裸上身站在裴聿面前,站得笔直。身材是他比脸更好看的资本,胸膛与腹肌的线条没有一处不完美漂亮,腰线窄窄地收进略低的皮带里,连起了一双长腿。 裴聿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开目光,转得很快,不敢看似的。 这个反应可以有两种理解,一,裴聿知道他喜欢男的,直男面对一个半裸的同性恋,心里别扭也正常。二,裴聿是假直男真深柜,那当然不敢看了。 徐涓琢磨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把衬衫往洗手池里一扔,倒上洗衣粉,开始洗了。 他确实不会洗衣服。 但他本来就不在乎能不能洗干净,瞎洗就行了。 他瞎洗的时候,裴聿在旁边看着,越看越看不下去:“我帮你洗吧。” 徐涓受宠若惊:“那多不好意思。” 裴聿深深吸了口气,徐涓觉得他可能想骂自己,出于教养忍住了,却听裴聿道:“我帮你洗干净,你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徐涓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 裴聿道:“那幅字送我吧。” “……” 徐涓笑了:“我当什么事呢,行啊,不就一幅字吗,要不我再写一幅,你今晚让我借住一宿好不好,裴老师?” 裴聿洗衣服的动作一顿。 徐涓拿腔捏调地卖惨:“都深更半夜了,鸿大又偏,不好叫车,我不想穿湿衣服回家,会着凉的。” 他的理由一个接一个,但这出戏演得有点过了,裴聿再单纯也是一个成年男人,不是十六岁清纯少女。 裴聿道:“我借你一件,可以穿我的衣服回去。” “也行。”徐涓见好就收。 等到裴聿帮他洗干净衣服,用塑料袋装好,递给他,又帮他找了一件自己的外套,送他出门的时候,徐涓站在门口,一脸正经地说:“裴老师,你是教中文的,应该听过游湖借伞的故事吧?” 裴聿一愣,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徐涓道:“白素贞游西湖,借了许仙的伞,对许仙说,雨停之后,请他来自己家里取伞。” “……” “取伞不过是一个借口,所谓有借有还,才能成姻缘,我说得对吗?” 徐涓站在门外,裴聿站在门里。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裴聿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被调戏了,恼羞成怒:“徐总走吧,我的衣服不用还了!” 说完嘭地一声,用力摔上了门。 第八章 从裴聿家出来,徐涓没回自己家,他心情舒畅,意气风发,一个电话把刚要回家睡觉的郭绍等人叫住,五六个人凑一起,去夜店嗨了一宿,天亮之后才解散。 然后徐涓在家里睡到下午两点,起床收拾了一下,上班去了。 这对他而言是很平常的一天。 徐涓的日子过得非常放纵,但也并非不干正事。前阵子网上有一个段子,大意是说,如果努力了也得不到好结果,不如别努力,这样与旁人谈起你的失败时,你可以很有面子地把原因归结为自己没努力,而不是能力不行。 这个段子颇有些黑色幽默的感觉,很适合用来描述徐涓曾经某一段时间的精神状态。 ——他开公司是真的不行。 男人嘛,或多或少都会有几分建功立业的野心。 徐涓的爸爸徐继仁,草根出身,大学都没上过,全凭自己的本事,在商场浮沉几十年,把一家小店做成国际大集团,他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在金融领域翻云覆雨,影响着国民经济。 徐继仁是一位传奇人物,徐涓下辈子也达不到他爸爸的成就。别说他爸,他也比不过他哥哥,他的所有技能点可能都加在“花拳绣腿”上了,干起正经事来,虽不至于特别差,但也实在说不上好。 早些年,徐涓二十岁的时候,他从没考虑过这些,一心想强调自我、想要自由。 但在放肆地挥霍了一段青春之后,他突然觉得自由没意思了,太空虚,所以自己琢磨了一下,去开公司了。 人往往会有一种自以为是的错觉:等我玩够了浪子回头,好好努力干事业,一定特别牛逼。 徐涓的错觉何止是错觉,当时他跟嗑了药一样,都致幻了。 他开始特别认真地创业,凡事亲力亲为,从注册公司到把公司发展得稍微像个正经公司了,有一定规模了,钱一分没赚着,人累得瘦了好几圈。 但他其实挺好面子,尤其他身边的朋友净是些没理想没追求的咸鱼富二代,他不好意思让人家知道自己拼命努力了这么久结果亏本亏得妈都不认,只好装作轻轻松松,说开公司就是个消遣,生活太无聊了。 郭绍哈哈大笑,说确实,我爸给了我两亿让我去练手,我不到俩月就赔光了,哈哈哈。 徐涓蛋都碎了。 他知道他的起点很高,也不怕失败,不该有那么大的压力。 但人不怕堕落,就怕太有追求,越有追求,越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因为徐涓的参照物太高了,他爸爸太成功,哥哥也太优秀,相比之下,他算个什么东西呢? 徐涓心理挣扎了一阵子,公司继续做。 但越做越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想和他爸年轻时一样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真的很有难度。 后来,年头多了,他被打击的次数太多就看开了,或者说,习惯成自然了。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怎么过不是过?与其追求“生命的意义”,不如让自己活得舒服点,每天都开心。 于是,徐涓经过一番折腾之后“返璞归真”,又开始当热衷于玩美人和泡夜店的花花公子了。 这回他不觉得空虚了,他学会了享受。 别说,享受也是一个技术活。 徐涓坦然接受了自己的“不行”,也明白自己哪里“行”,他开始用他擅长的东西来取悦自己了,比如说,他比较擅长玩弄人心,那么在情场征战,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感情也是人文艺术的一部分嘛,徐涓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由又浪漫的大艺术家。 于是,在强行给自己脸上贴了一层金之后,徐涓渣起人来愈发心安理得。 可惜俗话说得好,坏事干多了迟早遭报应,他睡了一天,下午才懒洋洋地去了公司,到办公室门口一看,他的秘书小林一脸强忍的八卦之意,通知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徐总,您又上热搜啦!” “……” 徐涓微微一怔,小林说:“还是李梦洲,昨天晚上你俩见面了是吗?被拍到了。” 小林低头对着电脑一番操作,在热搜里复制了几个链接,发到了他的微信上。 徐涓点点头,进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门一关,打开手机看了一下。 不看还好,一看惊了—— 狗仔不仅拍到了他和李梦洲在饭店门口的拉拉扯扯,竟然也拍到了裴聿。估计是李梦洲走了之后狗仔没走,一直跟着他偷拍,太敬业了吧,多大仇? 新闻标题取得很有噱头:《当红流量李梦洲被甩后卑微求和,无情富二代当场劈腿神秘帅哥》 徐涓:“……” 还挺会押韵。 但这条爆料微博第一句就指出“该富二代”是徐继仁的次子,再一次把徐涓的全家拉出来讲了一遍,徐涓看得直冒火,但他点开评论一看,火立刻就散了。 热评第一条是:“有没有人科普一下,那个神秘帅哥是谁啊,也是圈内人吗?我怎么觉得比李梦洲帅多了呢?” 徐涓笑了,心想人民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裴聿那何止是比李梦洲帅多了,他吊打整个娱乐圈好吧,不出道是全国人民的损失。 但热搜挂这么高,裴聿被拍到正脸了,微博用户有这么多大学生,被他的学生看见多不好,太影响裴聿的清誉了。 徐涓自己掏钱,叫人把热搜撤了。 转头给裴聿发消息。 他在微信上说:“裴老师,你在忙吗?今天的事很抱歉,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裴聿的回信隔了几分钟,竟然问他:“什么意外?” “……” 敢情他不玩微博,徐涓只好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他以为裴聿这么传统保守的人,应该很在意名声,闹不好会和他生气,裴聿却道:“没事,又不是大事,清者自清。” 这句话颇有几分一语双关的味道,表面回答他的话,暗含之意是划清界限:“我和你没关系”。 徐涓假装听不懂,顺着话头往另一个方向扯:“是啊,这年头娱乐新闻为了骗流量,随便拍两张照片就敢编故事,其实我和李梦洲什么关系都没有,都是造谣。” “哦。”裴聿的回复简洁明了。 徐涓盯着这个字看了半天,明明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汉字,透出满满的冷淡和敷衍,他竟然脑补出了裴聿的不爽。 哎,追求阶段最大的趣味果然是脑补,暧昧基于幻想——管他喜不喜欢我呢,我觉得他喜欢我就行了。 但仅仅是这样当然不够,关系更深入,才能享受到更“深入”的快乐。 徐涓想了想,打字道:“裴老师,我发现你对我有点误解。” 裴聿没回,他自顾自说:“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太美好,你可能先入为主了,给我贴上了那种标签,但我其实不是那种人呀……” 裴聿依然没回。 徐涓说:“你不能因为我的出身对我有刻板印象,我也是普通人啊,我也有节操有底线有廉耻心,只是有时候在酒局上,没法装清高,就算不喜欢也得硬着头皮上,应酬就是这么回事。当然,我不是给自己找借口,我是想说,我虽然不算很好,但你也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坏,如果能选择,我一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你面前,然后悄悄改掉不好的部分,在你没发现的时候变成一个好人。可惜我的运气糟透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人家从第一眼就开始讨厌我,不论我怎么做,在他眼里都是越描越黑。” “……” 徐涓一长串的文字发过去,他看见聊天界面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输入了半天,裴聿什么都没回。 徐涓等了几秒,又发:“对不起,我说这么直接,会让你很反感吗?我本来是不想直说的,拿着开玩笑的腔调、半真半假地慢慢接近你多好,名正言顺,不会被一把推开……但我没忍住,不好意思。” 裴聿又显示正在输入。 徐涓这一招叫放低姿态,煽情加卖惨。 如果在昨天白天说这些,裴聿一定不耐烦,一个字都懒得听。 但昨晚他们进行了一番以书会友的交流之后,裴聿对他的印象好转了很多,还收藏了他的字帖,虽然喜欢字帖不等于喜欢他本人,但多少会因为爱屋及乌,对他产生一点些微的好感。 再者说,如果真讨厌他,应该对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都喜欢不起来才对,怎么会收藏他的字呢? 说白了,他和裴聿现在算是有点交情了。 徐涓放下手机,往座椅上一靠,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果然,凭借这点交情,裴聿没和上次一样直接拉黑他,没几秒,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一看,裴聿说:“我不是同性恋。” 徐涓:“……” 原来输入这么长时间,就憋出了这句,还以为裴老师要给他上一课呢。 徐涓叹气,他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套路砸过去,单纯正直的裴老师明显招架不了,他都有点不忍心了。 但心软是情场大忌,徐涓铁了心要泡裴聿。 “我也不是同性恋。”徐涓说,“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没必要把自己划进某个群体,然后按照群体规则模仿别人的方式过标准的生活吧,你觉得呢,裴老师?” 他伶牙俐齿偷换概念,裴聿竟然真听进去了,跟着他的思维模式,拒绝道:“我不喜欢你。” 徐涓微微一笑,手指在“表情”里轻轻点了下,选了一个很萌的哭脸发过去:“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 裴聿发来一串省略号。 “我会很认真地喜欢你的。”徐涓把平淡的文字演绎出了痴情的气息,“我解释完了,现在可以正式开始追求你了吗,裴老师?” 第九章 徐涓发现,裴聿好像被他吓到了。 他那天在微信上搞了一场深情告白,最后以“我可以追你吗”做收尾,裴聿没回复,接下来好几天都没理他。他事后反思了一下,好像是有点药量过猛了,裴聿这么清淡含蓄的人吃不消。 这让徐涓有点后悔,不太确定自己在裴聿心里的好感值是不是又降到底了。 他出于试探,每天早上七点、晚上十点,准时给裴聿发早安晚安,裴聿不回他,他自己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有点难受——他七点根本睡不醒,定了闹钟才能睁开眼睛,闹钟一响,他就打开微信发消息,发完两眼一闭,接着睡。 为什么要执着于七点? 因为加了好友之后,他从朋友圈里得知,裴聿每天六点半起床跑步,七点准时吃早餐,生活健康又规律。 徐涓为了贴近他,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早睡早起的勤奋人设,良好的形象有利于加分嘛。 就这样,一头热的关系保持了一个星期,徐涓迟迟得不到回应,他的耐心告罄,准备进行下一步了。 正在他琢磨下一步该用多大药量的时候,第二天早上,忽然发生了一点意外。 不算大事,但有点尴尬。 起因是昨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跟郭绍他们泡了一宿夜店,凌晨四点多才回家洗澡睡觉。 等到了七点,闹钟一响,他习惯性地打开微信给裴聿发问候:“早安,裴老师,今天吃点什么?” 徐涓的脑袋昏昏沉沉,打字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全凭强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手指,按完“发送”,他把手机一扔,又睡过去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裴聿竟然回他了:“一个多星期了,你无聊不无聊?” 徐涓没看见,他一直睡到傍晚,醒来时发现了这条消息。 他自己的消息七点整发出,这条来自七点零一分,五分钟后,见他没反应,裴聿又发来一串省略号,估计是被他的操作秀到了——明明是你上赶着找我说话,我大发慈悲回复了,你竟然还不理我? “……” 徐涓盯着微信看了半天,熟练地胡说八道:“不好意思,早上那会儿突然有点急事,我以为你不会回我的,就没拿手机,现在才看见。” 不知道裴聿信没信。 徐涓又说:“裴老师今天有空吗,我可不可以请你吃晚餐?” “没空。”裴聿的回答干脆利索。 徐涓道:“你的外套还在我家呢,我洗好了,哪天给你送过去吧。” 裴聿道:“不用还了。” 徐涓笑了下:“别呀,我哪好意思一直留着你的衣服,太引人遐想了,不太好吧。” 裴聿:“……” 裴聿好像不高兴了:“你不要满口胡言,正经点行么?” “我哪有啊。”每次和裴聿聊天,徐涓的心情都会变好,他发现裴聿跟含羞草似的,不经碰。但越不让碰的人他越想碰,就是这么手欠。 “我是在讨好你呀。”徐涓说,“你不喜欢我这样说话,那我以后不这么说了。” 裴聿却道:“我不喜欢你说话,你最好什么都别说了。” 徐涓委屈:“堂堂人民教师,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竟然剥夺我的话语权。” 裴聿道:“话语权是这个意思么?这叫发言权。” “……”这么严格,徐涓怀疑他有职业病,“我上学时成绩最差的一门课就是语文。” “其他都很好?” “对呀,数理化生基本满分,我是竞赛选手,外语也满分。” 徐涓没有吹牛,裴聿将信将疑:“你读书时这么用功,不忙吗,怎么有时间练书法?” “……” 看来裴聿真的很在意他的书法技能点,徐涓有点得意:“时间是挤出来的,我不仅学书法,也学音乐,从九岁那年开始,我基本每天都睡不饱,上学、上外教课、书法课、练琴、画画,偶尔得到空闲,能和别的男孩一起去踢球,我能高兴一整天。” “……真的?不累吗?” “累啊,但是我家就这样,我哥和我姐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我当时累得不行,但看到他们长大之后都变得那么好,又很羡慕,所以咬咬牙也就忍了。” 徐涓说的全是实话,但他隐瞒了后半句:他只忍到二十岁,后来就放飞自我了。 裴聿沉默了几秒,突然说:“我知道你姐姐徐晴光,她是一位很有名的钢琴家。” 徐涓一惊,为了以防万一,立刻说:“我姐有对象了。” 裴聿:“……” 对话忽然停了下来,好不容易聊得这么顺,徐涓不想停。 他下床洗漱,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掩藏好刚睡醒的痕迹,换了一身衣服,然后给裴聿发视频邀请。 裴聿没接,打字问:“干什么?” 徐涓道:“我家有很多字画藏品,有不少名家真迹,也有我自己写的,你想看看吗?” 这句发过去,他又按视频,裴聿果然接了。 一接通,裴聿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一个多星期不见,徐涓忍不住盯着他多看了几秒,越看越觉得这张面孔如此完美,实在是造物主的恩赐。 但两人隔着视频无声对视,比面对面还尴尬。裴聿明显不好意思了,皱了皱眉,警告道:“徐涓!” “……” 这是他第一次叫徐涓的名字,之前都是满口“徐总”。 徐涓想笑但忍住了,一本正经地调成了后置摄像头,边往书房走边说:“裴老师,你这么喜欢书法,自己有学过吗?” “算学过吧。”裴聿说,“但是业余学法,没你那么专业。” “我也不算专业啊,我师父有好几个徒弟,我是最不争气的一个,也就裴老师肯赏脸,愿意夸我两句。” 徐涓进了书房,把他的藏品都拿出来,一幅一幅拍给裴聿看。 他嘴上说自己不专业,但介绍这些字画的时候,每拍到一幅,就把作者的风格和生平都详细讲一遍,还会对比讲解他们的风格差异和各有优劣之处。 说得很好,但他故意不好好拍,呈现在镜头里的画面很模糊。 裴聿忍不住道:“你能不能不手抖?” “我尽力了。”徐涓虚伪地说,“可能信号不好,视频清晰度不够,要不这样吧裴老师,你哪天有空,亲自来我家欣赏,让你看个尽兴,怎么样?” “……” “顺便把你的外套拿回去。” 徐涓抛出诱饵,等裴聿上钩。 但他的目的太明显了,即使裴聿一个大男人不怕来他家里,也得考虑一下这样对待自己的追求对象是否合适,作为一个正人君子,应当考虑避嫌的问题。 徐涓明白这一层,主动帮他铺台阶:“你不用想太多,裴老师,是我主动邀请你的,你想来就来呀,我们都坦荡点呗,搞那些弯弯绕绕多没劲。我也不会因为你来我家看了我的字画,就要求你怎么怎么样,我们都是书法爱好者,分享本身就是一件快乐的事,俗话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想那么多,反倒把事情搞变味了,其实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因为除了你,没人夸我字写得好。在我师父和父母眼里,我学得还不够,差得远了,我的好友们喜欢夸我,可他们哪懂这些啊,都是给面子瞎吹捧,所以……” 徐涓适当地一停顿,顿出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哀愁来。 这会儿他已经把摄像头调成前置了,镜头对着他自己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不太深,但正是七八分克制的平淡里掺上一两分克制不了的忧郁,才最显真挚。 刚好他平时的言行举止比较轻佻风流,和此时此刻形成了不小的反差,恍惚间让人觉得,自己走进了他的内心、见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裴聿很难不被打动,徐涓亲眼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动摇,听他说:“徐总是一个人住么?方便吗?” 徐涓立刻说:“方便啊,裴老师放心吧,你哪天有时间?今天么?” “明天吧。”裴聿道,“明天下午可以么?” “可以。” 徐涓微微一笑,报上自己的地址:“明天下午我在家等你。” 第十章 为了迎接裴聿,徐涓把第二天的所有安排都推了,明知道裴聿是下午来,他却忍不住早早起床,一整个上午保持着兴奋愉悦的状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弄了一身墨。 随后,他随便弄了点吃的当午餐,一点多钟的时候,裴聿在微信上对他说,马上到了。 那一瞬间徐涓的愉悦值达到了顶点,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虽然他每一次追人都很用心,但像对待裴聿这般,不多见。 他把这归结为:裴聿值得。 哦不,裴聿的脸值得。所以他多投入一点没什么,不是说好要谈恋爱么?自己也稍微走走心,尽量更在乎裴聿一些,这样得到回应的时候,才更快乐。 徐涓快乐地推开书房门,他没换衣服,不止衣服上有墨迹,手上也有,有些甚至蹭到脸上了,他没洗,就这样走到院子里,把大门打开了。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别墅小区,院子太大,带花园的,左邻右舍离得比较远。 裴聿是打车过来的,下车的时候,他就站在大门口等,脸上挂着期待已久的神情,把裴聿看得不好意思了,故作镇定地左右打量,对他说:“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 “是啊,我妈送我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徐涓带裴聿进门,边走边道:“我这一般不招待客人,没有茶,有咖啡和果汁,裴老师要什么?” 裴聿说什么都行。 徐涓请他坐,自己去弄了两杯鲜榨橙汁,加了冰,递给裴聿。 其实和裴聿这样的人打交道很舒服,他看上去不好相与,实际上没有太深的心机,喜爱和憎恶都不善于掩藏,喜欢起什么东西就像小孩子一样,明知道人家故意勾引他,他依然会上钩,是特别傻吗?不,是因为真的喜欢,忍不住。 徐涓把这叫赤子之心。 反正他这个黑心烂肺的人是没有这种东西了,但不妨碍他理解并欣赏裴聿。 “裴老师今天有多久的时间?有空留下来吃个晚饭吗?”徐涓说,“我们可以小酌两杯,我这有好酒,你爱酒吗?” “不行,我不太能喝。” 裴聿保持了分寸,眼神瞄到他脸上,略一停顿。徐涓愣了下,反应过来顺手擦了擦脸,笑道:“今天一直在摆弄墨水,我画了幅画,送你的。” 说完带裴聿往书房走。 他的书房很大,墙上挂的都是裱好的字画收藏,裴聿一进门眼睛就直了,徐涓故意酸里酸气道:“别这样,你看看我好吗?这是我送你的画。” 他引裴聿到书桌前。 是一幅水墨画,一枝寒梅图,画的比较简单,如果说他的书法勉强算得上专业,那国画纯属顺带学一下的业余水平,不值一提。 但他画得很认真,裴聿看见旁边扔了一堆画废的草纸,可见这张成品诞生得并不容易。 徐涓还在画上题了字,写的是:“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是一首咏梅的名作,古代的诗人们喜欢托物言志,徐涓借了人家的诗来用,暗搓搓想对裴聿表达的却是另一个含义:你在我心里是高洁的白梅,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哦。 他无所谓裴聿懂不懂他的心意,反正他的主要目的是自娱自乐。 不过,不管懂不懂,送梅花准不会出错,裴聿很捧场,看神情的确是喜欢。 “谢谢。”裴聿将这幅画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突然说,“徐总三番两次送我东西,我不知道拿什么回礼,实在是——” 徐涓受不了他这么老干部的说话方式,连忙打断:“没关系,你喜欢就好,客气什么。” 裴聿笑了笑,他很少笑,因此每一个笑容徐涓都能准确捕捉,并将画面录入脑海里反复回放几遍。徐涓正在录呢,裴聿指了指墙上那些:“我可以到处看看么?” “当然。”徐涓从书桌背后绕出来,走到一个立柜前,拉开柜门,“这里也有,墙上挂不下了,你随意。” 对裴聿来说,徐涓家简直是天堂,堪比小型展馆。 这些字画,有的是徐涓花钱拍的,有的是别人送的,更多是当年跟段西园混那个圈子时,那些知名的老爷子们看他聪明伶俐招人喜欢,赠给他玩的。 因为关系好,前辈们随手写一幅,送就送了,无所谓。但对于进不了这个圈子的人来说,千金难求一字。 说到底他是沾了师父的光。 裴聿看的时候,徐涓就在琢磨这件事,他想,过几天应该去探望一下师父,给老头送点东西。虽然段西园已经不认他这个不肖的弟子了,见面准会骂他。 徐涓叹了口气,自己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要不还是别去了吧?把老头的心脏病气出来可怎么办? 他正发呆呢,那头裴聿叫他:“徐总,这张字帖是你写的么?我看印章好像是你。” 裴聿站在墙边,回头看他。徐涓起身走过去:“是我的。” 他轻轻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十九岁生日那天写的,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巅峰之作,现在已经不行了,写不出这种水平了。” 裴聿点点头:“确实,比你那天晚上在我家写的好,你退步了。” 徐涓:“……” 我自己谦虚两句就算了,您能别这么耿直么? 徐涓简直头大,裴聿却明显是不会交际,有什么说什么,直接道:“可惜了,为什么会退步?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手懒了呗。”徐涓脱口而出,说完意识到不对,他昨天还在微信上塑造自己知音难觅的忧郁形象呢,这句话太崩人设了,他反应快,腔调一转,给自己打补丁,“有点心灰意冷,不想搞了。” “为什么?”裴聿不解地看他。 徐涓道:“因为……看见了自己的上限,我不是那块料,我从小什么都学,书法、美术、音乐,把自己包装得像个全才,其实什么都学不精,到最后也只能是附庸风雅的水平,迈不进艺术的境界。” 这个回答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真假掺半。 他曾经的确有此苦恼,但后来不学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在乎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热爱艺术的人,“艺术”在他手里是工具,好比此时此刻,他拿这些东西来骗取裴聿的好感。 所以给自己一句附庸风雅的评价,算他有自知之明。 裴聿却道:“我觉得你很有天分,你年纪轻轻就懂这么多,基本功扎实、书风也好,为什么要妄自菲薄?我不是很懂艺术,但我知道,艺术没那么高不可攀,它一直在生活里,也许你换一个心态就能抓住它。” 徐涓:“……” 不愧是中文老师。 但徐涓不想聊这个话题,心态这玩意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最难改变,况且他不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有什么问题,他的风流潇洒是裴老师这种传统呆瓜理解不了的。 他不和裴聿辩论,否则裴聿一开口讲大道理他就觉得他像一个木头美人,都不可爱了。 “但愿吧。”徐涓敷衍地说,“顺其自然比较好。” 他从裴聿身边走开,刚擦肩,裴聿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我说真的,徐涓。” “……” 徐涓愣了下,裴聿道:“你很有才华,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它?你不觉得可惜么?你今年多大,二十出头吧?段西园先生是书法大家,但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是,你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有比他更高的成就?你——” 裴聿见他盯着自己,把手放开了,表情有点尴尬,但仍然坚持把话说完:“我很欣赏你,希望你继续加油。” “……” 徐涓心口一哽,终于明白了,原来泡老师是这种感觉。 裴老师不愧是他爱慕的冰雪白梅,果然和外面那些俗花艳草不一样。 可惜他就是个俗人,不喜欢别人教育自己。 徐涓有点不高兴,他不高兴归不高兴,还不至于对裴聿表现出来。 但裴聿这么正正经经地说欣赏他,给他当人生导师,尤其是用那样一张让他心动的脸、在这么近的距离和他说话,他的不高兴全都化成了恶劣的冲动,让他顾不上什么药量什么策略了,忍不住想反过来教育裴聿一下。 徐涓略一转身,正对裴聿,往前迈了一步。 裴聿本就站在墙边,他冷不丁地靠近,裴聿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徐涓把人逼到墙上,单手按住裴聿的肩,贴近了道,“裴老师,你比我想的还单纯,你欣赏我什么呢?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 他贴得太近了,裴聿脊背绷直,表情有点麻。徐涓得寸进尺,嘴唇都快亲到裴聿的脸上了,眼看着裴聿眼里冒火,耳根发红,要发飙了,他道:“别动。” “……” “我现在就亲自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说完,他不给裴聿反应的机会,对准裴聿的唇,直接亲了上去。 接吻是个简单的过程,但快感一点也不简单。 徐涓吻得很用力,他把裴聿死死地按在墙上,在裴聿完全呆掉的表情里,捕获了他的呼吸。 “是个新手。”徐涓心里飞快地做出判断,亲得更放肆了。 他故意伸手遮住裴聿的眼睛,让他在黑暗中更敏感地感受自己。 舌头伸进去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裴聿僵了一下,但那一瞬间翻涌袭来的震惊和刺激把裴聿钉在原地,徐涓趁机吻得更深,每一下细微的舔舐与摩擦都充满情色意味,毫不掩饰、直白露骨。 裴聿想推他,徐涓不让他推,身体往上一贴,整个人黏上去,搂住了裴聿的脖子。 “……你别咬我。”徐涓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有点故意的意思。他看见裴聿脸红了,换气都不会,憋得不行。 徐涓不肯放过他,人黏得更紧,吻也更深更激烈。别说裴聿这个新手,他自己都上头了,越吻越缺氧,眼前发晕,却控制不了自己,不想停下来。 等这一吻终于结束,两人气喘吁吁,面贴面对视。徐涓听见了裴聿混乱的心跳声,但人还是那副呆掉的样子,迟钝地看着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种关键时刻,徐涓必须率先占领制高地—— “裴聿,你亲我了。”他颠倒黑白地说,“你收了我示爱的礼物,还亲我,现在必须对我负责。” 第十一章 徐涓心里明白,他既然没忍住迈出这一步了,如果现在不当场把裴聿安排得明明白白,等裴聿出了这道门,下次恐怕就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豁出去厚脸皮,抱着人家不肯松手。 裴聿恼了:“我哪亲你了!是你乱来!……你放开我!” “我不。”徐涓把脸埋在他肩上,委屈吧啦地说,“你明明就亲我了,否则你刚才为什么不推我?你一个成年男人,又不是小姑娘没力气,你那个反应明明就是默许,我在你的默许下亲你,和你亲我有什么区别?可你竟然亲完不认账,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好渣啊,裴老师。” 裴聿:“……” 徐涓没完没了:“你都脸红了,心跳那么快,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明明就很有快感,装什么直男呢,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想吊着我?你怎么这样啊……” 裴聿傻了,愣了半天,一把推开徐涓:“你别太过分!” 应了徐涓的话,他不是小姑娘,并不是没力气,这一下把徐涓推了一个踉跄,后腰撞上书桌,怪疼的。 可徐涓的戏正唱到一半,怎么能怕疼呢?他立刻追上去,把要出门的裴聿拽住,抬脚一踢,书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徐涓又抱住裴聿,像一只无尾熊,把裴聿黏得死死的,纵然裴聿有力气也不好施展,况且裴聿是一个君子,即使被冒犯了,也不会轻易搞暴力行为,不太可能动手打他,因此竟然半天没挣开。 徐涓得了机会,耍完硬的来软的:“对不起,我是有点过分,但我以为你是半推半就、你也愿意的。……如果你想吊着我,也可以啊,我什么都愿意,你别推开我就行,好吗?” “……” 俗话说,烈女怕缠郎,裴聿不是烈女,他恐怕比在古墓里长大的小龙女还纯情,根本看不透渣男的真面目。徐涓在微信上告白,他尚且招架不了,现在徐涓当面搞深情款款这一套,他哪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对? 徐涓的台词是随机应变进退自如的,他反抗得激烈,徐涓态度就软,他愣住了、卡壳了,徐涓就又开始大胆试探,想方设法调戏他了。 “刚才真的没感觉吗?真的嘛,我不相信。” 徐涓在裴聿肩上微微转脸,嘴唇贴着他的脖子,突然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这个吻滚烫又突然,带着一股潮湿暧昧的气息,裴聿浑身一抖,条件反射猛地推了徐涓一把。 徐涓背对着门,哐地一下撞到门把手上,门把手硬得很,直愣愣地怼上后背,徐涓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没忍,也没做任何被疼到的反应,反而在情绪上加了把火,轻轻一眨眼,眼眶里打转的水花就流了下来。 “裴聿。”徐涓压低了嗓音,被泪水濡湿的睫毛也垂得极低,他没有看裴聿,盯着地面道,“我不让你走,我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你明明说欣赏我,刚才和我接吻的时候,反应也很那个……这两样加一起,不就是喜欢吗?” 徐涓不愧是奥数竞赛选手,加法水平一流。 裴聿可能没怎么见过男人哭,被他的眼泪镇住了,一时间竟也忘了反驳。 徐涓道:“就算不是喜欢,多少也有点好感吧?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不符合你的择偶标准吗?我年轻,健康,有钱,兴趣爱好广泛,生活有情调,最重要的是会书法,可以很好地满足你,我还那么喜欢你,愿意哄你,你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就算暂时还不喜欢我,你也考虑考虑我好不好?咱们培养一下呗。” “……” 裴聿憋了半天,刚要开口,徐涓立刻打断他,又道:“别说是因为性别,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女孩啊,那么多女孩追你,你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说不定男人才是你最终的归宿呢?你没试过怎么知道男人不行?我愿意无偿给你试,你试试我好不好,裴老师?” “你、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能不能有点羞耻心!”裴聿不知道是羞还是恼,脸色又涨得通红,看神情他是想骂徐涓的,但徐涓脸上的眼泪还没干,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的火消了一半,难听的话说不出口。 徐涓轻咳一声,抹了把脸,走过来站到他面前,看似道歉,实则得寸进尺地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该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亲你,要不这样,你亲回来吧,我绝对不反抗。” 裴聿气得要命:“你给我收敛点!” “对不起。”徐涓乖乖地说,“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裴老师。” “……” 徐涓软硬兼施,还善于运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技巧,裴聿节节败退,这会儿连脾气都发不起来了。 裴聿又气又恼地盯了他一会,突然说:“我不生气了,你不用道歉,今天就当我没来过,以后咱们也别联系了,画我不要了,字帖也给你快递寄回来,就这样,我走了。” 裴聿往门口走,徐涓立刻堵在门前:“不行,如果要走,你杀了我吧。” 裴聿不听,固执地去拉门把手。 徐涓道:“你要杀了我的心,还留着我的命干什么?不如给我个痛快,让我死得利索点——裴聿!” “……” 最后一声情绪十足,裴聿转头一看,徐涓的眼睛都红了,那模样真真是被伤透了心,强硬得可恨,像个无赖,又软弱得那么可怜,苦苦求他。 裴聿沉默了一下,眼看着徐涓低下头,把表情藏了起来,好像又哭了。 裴聿没见过这样的,这年头,但凡有点分寸的人都不会在追求别人的时候干这么不体面的事,徐涓却不管不顾,让人心烦,让人惊诧,即使再冷静自持的人,也很难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裴聿不理解,“我们才认识多久,有半个月吗?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怎么那么断定你喜欢上我了,我希望你理智点,徐涓。” 徐涓却道:“我没有不理智,你觉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才叫了解?心动是一种精神冲动,跟了解有必然关系吗?再说我怎么不了解你了,我知道你长什么样,知道你什么性格,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们难道不算知己么?你非要让我给你做个政审,把你家祖上三辈了解透彻,打听出你父母的职业、你有多少存款,才叫真的了解吗?那不是恋爱,那是找相亲对象。” “……”裴聿无言以对。 徐涓吸了口气,又擦了擦眼睛,伸手去拉他的手:“其实相亲也没什么不好,你老大不小了,总单身算怎么回事?你和我相一个吧,我保证,没有比我更适合你的对象了,好不好,裴老师?” “……” “你别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徐涓抓紧裴聿的手指,腻腻歪歪地贴上去,往裴聿身上凑。 “我好喜欢你。”徐涓这句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他发现裴聿确实很招人喜欢,如果哪个女孩有幸追到他,他一定会是一个好老公。可惜裴聿的运气不太好,遇到的人是自己,当老公的机会恐怕没有了。 徐涓试探着搂住裴聿的腰,靠得更近,小声道:“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就一下,我轻轻的。” “……” 裴聿撇开脸,很难说这个动作是默许还是拒绝。徐涓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亲,这回他不肯再给裴聿推自己第三次的机会了,反手把裴聿压到门上,亲人的同时,制住了裴聿的双手,膝盖顶到裴聿两腿中间,卡住了他。 但纯属多此一举,裴聿并没怎么反抗。 徐涓微微一愣,嘴唇和裴聿的分开,深吻正激烈,牵出一线银丝来。他凑过去舔了裴聿一下,看见裴聿发红的脸,小心翼翼道:“……你同意了?” “没有。”裴聿强硬地保持着自尊,“我不喜欢你,你怎么这么烦人?死缠烂打很好玩吗?” “哦。” 徐涓点点头,明白了,这句话不就是傲娇嘛,相当于女孩子口中的“你好讨厌,人家才不想和你好呢”。 徐涓深谙该进就进、该退就退的道理,给裴聿台阶下:“对不起,我刚才可能太激动了,但我没想逼你做什么,你有不喜欢我的权利。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 “这样吧,我们试试好不好?就试试,不算谈恋爱,你如果觉得不行,随时可以结束,我绝对不强迫你。怎么样,这个关系你能接受吗?” 徐涓的花样层出不穷,他想,裴聿应该是没道理拒绝的,真正的直男,根本不会让他亲得那么顺利,也不会让他有后续一系列展开,裴聿是深柜而不自知,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主动权全在他手里。 但越是掌握主动权的人,越不能露出自己强势的一面,只有懂得宠爱自己伴侣的男人,才是真正成熟、有底气、有包容力的。 徐涓在这一点上做得相当到位,他温柔又低姿态,把小剂量毒品递到裴聿眼前,仿佛在引诱他:只吸一点,相当于没吸啊,没事的。然后静静地等着裴聿的答复。 终于,裴聿愿意从他的台阶上往下走了:“你说话算话,我要结束的时候,不可以再纠缠我?” “当然。”徐涓嘴角一弯,“那我现在想再亲你一下,行吗?” 裴聿耳朵红了,脾气倒挺大:“你怎么这么烦!” 第十二章 表面不情不愿,结果还是给他亲了,如果说恋爱是一场战争,那裴聿在徐涓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但这不重要,计较输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愉快。 此时此刻,徐涓愉快地趴在裴聿身上,尽情扮演一个粘人精。 其实他不喜欢粘人,但他发现裴聿很吃这套,他一粘上来,裴聿就浑身绷紧,表现出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实际上却心跳急速,脸色秒速变红,任由他随便动手动脚。 ——怎么这么可爱? 徐涓简直想不通,一开始他对裴聿一见钟情,看中的是裴聿高不可攀的气质,仿佛是一朵天山雪莲,充满挑战感,一眼就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不禁反思,是裴聿比他想象中好追,还是他的手段又精进了?不过无所谓了,现在他的心情非常好。 “今天一起吃晚饭吧。”裴聿坐在书桌后,用他的笔写写画画,徐涓在椅子后面搂着他,上半身的重量全部压在裴聿肩上,腻腻歪歪地说,“你喜欢吃什么?我打电话订餐。” 裴聿仍然很紧绷,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了,我晚上有点事。” 徐涓立刻问:“什么事?比陪我重要吗?” “……”裴聿噎了一下,“你能别这么快进入状态么?好好说话,我很不习惯。” “哦,你不喜欢,那我不说了。”徐涓两手一松,离开裴聿的身体,站直了。 裴聿背对着他,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但等了半天,他一直沉默,没有下一句了。 裴聿肩膀动了动,似乎是想回头看他,又不太想表现出对他的关注,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头委婉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习惯,你应该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 徐涓一直偷瞄他微妙的反应,心里乐得不行,表情却一本正经:“好啊,你慢慢适应,想什么时候习惯就什么时候习惯,我没关系,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全盘接受。” 他又伸手去抱裴聿,热情得比八月的太阳还烤人,裴聿被他又抱又蹭又亲,眉头皱得老高,批评道:“你是不是没长骨头,徐总?” 徐涓不知悔改,还转移话题:“咱们现在都这种关系了,你还叫我徐总啊,不太好吧?” “那叫什么?” “你喜欢叫什么?”徐涓说,“在我家里,我爸是老徐,我哥是大徐,你可以叫我小徐。” 裴聿:“……” “还不如叫徐总呢。”裴聿小声嘀咕了一句。 “其实。”徐涓顿了顿,有点尴尬,“我有个小名叫涓涓,哎,太难听了,但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妈当年想不开,给我取了这么个破名呢。” 他的手伸到裴聿身前,捏裴聿衣服上纽扣玩,一边捏一边说:“好像是因为我妈生我那年,我爸事业遇险,压力很大,我妈说,‘涓’取涓涓细流之意,希望我们家的好日子能细水长流,不图暴利,安稳长久就好。可见我出生的不是时候,我哥叫徐周益,我姐叫徐晴光,哪个不比我好?” 提起自己的大名,徐涓真是一肚子怨念,但都叫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再改也没什么意思。 没想到,裴聿却说:“不,我觉得挺好的,涓涓细流,能有什么比‘长久’更美好?如果烟花和细水让我选择,我一定选后者。” “我选烟花。” 徐涓笑了起来,眼看裴聿听了这话要不高兴了,他改口:“随便说说,取个名而已,哪那么多讲究?你知道我小时候被同学追着叫涓涓有多委屈吗?还有人管我叫小涓妹妹,我因为名字惨遭校园暴力,可怜死了。” 他没说完的是,敢这么叫的人,都被他打哭了,他本人就是学校里暴力的化身,俗称校霸。 裴聿却善良地安慰他:“小孩子们不懂事,他们和你开玩笑的。” 徐涓假装被安慰到了,头一低,用自己的脸颊去蹭裴聿的侧脸:“那你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有什么事,推了吧,我——” 话没说完,他手机突然响了。 徐涓顺手接起,电话那头是侯世杰,开口就叫:“哎,表哥!你在哪潇洒呢?出来玩啊!” 侯世杰的嗓门特大,裴聿听得清清楚楚。 徐涓装腔作势道:“玩什么玩?整天就知道玩,以为我和你一样没正事?我忙着呢,你自己玩吧。” 说完利索地把电话挂了,那头的侯世杰一脸懵逼,却还要被徐涓拉到裴聿面前踩一脚,以衬托自己的良家形象。徐涓说:“唉,我这个表弟从小不学无术,我说过他好多次了,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 他们才刚在一起——勉强算是在一起吧,裴聿仍保持几分距离感,不会对他的亲戚评头论足,闻言只点了点头,末了道:“我今晚真有事,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徐涓只好答应,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多陪我一会吧。” “……” 他把自己的喜欢展现得淋漓尽致,动作、言语、眼神,像一张情绪浓烈的网,牢牢地包裹住裴聿。 裴聿从未有过这么特别的恋爱体验,没法给他同样的回应,不回应又觉得自己太冷淡了,是不是不太好? 裴聿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呆板,很没面子。 他轻轻吸了口气,隐隐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徐涓攥紧了,很不舒服,又掺杂一种酥酥麻麻的陌生感觉,让他手足无措。 “我……我可能有点急。”裴聿说,“下回再陪你吧。” 看他一副要落荒而逃的样子,徐涓不高兴了:“又是下回?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和我好了,裴老师?” “没有。”裴聿故作镇定地否认。 别说,徐涓还真怕他后悔,煮熟的鸭子哪能让他飞了? “那你稍微表现出一点喜欢我的样子好不好?”徐涓收紧手臂,把裴聿抱得紧紧的,“我们都说好了,让你试试和我在一起的感觉,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试啊,有句话叫,实践出真知,意思就是说,你得亲自喜欢我。这样吧,我们从小事做起,你先亲我一口。” 裴聿:“……” 徐涓依然保持趴在裴聿肩上的姿势,他闭上眼睛,把脸一转,凑到裴聿面前。 静默之中,他听见了裴聿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缓慢又克制的、压抑着某种不愿告人的情绪。 裴聿不知用了什么香水,也可能是沐浴露的香气,刚才没发现,现在眼睛一闭,嗅觉敏感了起来,徐涓才发现他身上这么好闻,让他忍不住嗅了又嗅,有些沉迷。 但裴聿迟迟没动作。 就在徐涓以为他不想搭理自己的时候,忽然被人按住了脸。 裴聿的手劲有点大,可能是因为笨拙,拿捏不好力度。他的手指沿着徐涓的脸颊往下一滑,抓住了徐涓的下颌。 徐涓怀疑自己脸上都被捏出手印了,裴聿终于抛开犹豫,亲了他一口。 是很轻的触感,仿佛被羽毛擦了一下,痒痒的。 徐涓有点受不了,故意说:“你亲了吗?我怎么没感觉到啊。” “……” 裴聿只好又亲了他一下,这回更用力一些,裴聿刚贴上来,徐涓立刻反客为主,从椅子的背后绕到身前,从正面俯身,居高临下地吻住了裴聿。 这个姿势有点累,但能在心理上更好地满足徐涓。 他善于示弱,但更喜欢掌握一切的感觉,不管爱还是被爱,他都只想当有主动权的那个。 裴聿明显想不到这么多,只招架他的热情就消耗了大半精神。 徐涓却正是春风得意,精力无穷,“你保存一下我的手机号吧。”他开始谋划以后的事了,“只有微信不方便,有急事还得靠电话。” 裴聿同意了,存了他的手机号。 在编辑保存的时候,徐涓不满于裴聿干巴巴的人名式备注,亲自给他做示范,在自己的通讯录里打出四个字:“宝贝聿聿”,并建议裴聿给他改成“宝贝徐徐”。 “……你幼稚死了。”裴聿不肯改,“被人看见太尴尬了。” 徐涓道:“哪里尴尬?情侣不都是这么肉麻,那些动不动就亲亲老公、亲亲老婆的,也没见人家尴尬啊。” “我们又没结婚。”裴聿固执己见。 徐涓无奈:“都什么年代了,谁说结婚才能叫老公?随便叫叫,开心就行呗。” “你怎么那么随便?”裴聿又皱起了眉。 徐涓意识到自己真没法和他在思想上统一意见,因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只好后退一步,举手投降:“哎,我开玩笑的,我这个人说话没把门的,你不要什么话都放在心上。” 他突然觉得有点累,还好他不打算和裴聿过一辈子,否则生活中肯定摩擦不断,他别想说服裴聿,裴聿要想说服他,更是痴人说梦。 但现在才刚开始,正是一段恋爱最美好的时候,徐涓对裴聿的发自肺腑的“热爱”能为他趟平一切,他只要能和裴聿在一起就特别开心,其他都不重要了。 “等会我送你吧。”徐涓说,“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以后我可以去找你吗?你放心,我不会把我们的关系到处讲,不会影响你,但我想有更多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可以么?” “可以,但我很忙。”裴聿说。 “我知道,我早就听说了。据说你和前女友在一起的时候,连约会的时间都不给人家,把那女孩伤透了。你也会这样伤害我么,裴老师?” “……”裴聿一哽,“我又不是故意的!” “结果没差啊。”徐涓冲他微笑,“不过没关系,你不理我,我可以理你呀,你就忙你的,我在旁边看着不也一样么?” “……” 他的花言巧语简直是整箱批发,裴聿被哄得服服帖帖,直到离开,他亲自开车把裴聿送走。 下车之前,两人在车里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裴聿走了,车门一关,徐涓伸了个懒腰,调头往回开,直奔侯世杰的酒局,然后又去夜店嗨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第十三章 如果要问,谈恋爱有什么好? 别人怎么回答徐涓不知道,他的答案是:被需求、被依赖的感觉很好。 恋爱是一种特殊的社会关系,不同于亲情和友情,它具有排他性,这种天然的排他性在精神上给人一种超然的满足感:我是特别的、唯一的,我被我的爱人需要,除了我没人能满足他的需要。 徐涓最迷恋的就是这一点。 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百分百乐观洒脱的人,能无限接近乐观的只有两种:一,无知者无忧虑。二,看透自己、并接受了自己的人。 他觉得他是后者。 但他还没有完全地接受自己,人是一种善于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动物,俗称“不知足”,即使现在过得不错,也会在习惯成自然之后,觉得“不错”变成了平庸和枯燥,人永远喜欢更好的。 徐涓是一个典型。 有时他在夜店里胡闹了一宿,霓虹散去之后,迎着早霞往家走,在路上看见生机勃勃的人间百态,偶尔会冒出一丝自我怀疑:和他们相比,我好像是没意义的。 这种情绪不太多,但每次冒出来都让他不太好受,恍惚间有一种和社会脱节的孤独感。 但如果这个时候,他的小情人突然打电话或是发微信,作里作气地撒娇:“哥,昨晚你怎么没来呀?让人家白等一宿”,他就会立刻恢复正常,三魂七魄全部归位,又融入眼前的社会了。 所以说,谈恋爱多好。 恋爱能填补他的空虚寂寞冷,让他和这个世界友好交流,永远享受生活的愉快。 会有不愉快吗?别人会有,徐涓不会有。 诚然,两个人相处得久了,热恋期一过,各种各样的问题接踵而至,这符合事物的正常发展规律。 如果还考虑结婚买房生孩子,问题就更多,所以徐涓把后续步骤全部掐断,他只要热恋期。 这必然不可能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可惜大部分人没他这么幸运,都受困于经济水平或是自身硬件条件,以及感情上的优柔寡断,做不到这么高难度的事。 因此,徐涓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尽情地做一个渣男。 毕竟天道好轮回,他缺德事干多了,现在不好好享受,下辈子投胎成什么玩意还不一定呢。 就在他思考自己来世会不会变成猪,被人做成火腿肠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是裴聿的电话。 “裴老师,早上好。”徐涓元气十足地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裴聿那头很安静,有杯碟轻碰的声音传来,似乎在吃早餐,他对徐涓道,“我突然想起件事,昨天那幅画落在你家,我忘拿了。” “哦,我当什么事呢,改天我给你送过去。”徐涓轻轻一笑,声音压得低了些,“只有这一件事吗?我以为你一大早打电话,是因为想我了呢,原来不是呀。” “……” 裴聿没吭声,徐涓也不说话,就等着他回应。 但期待裴聿能和他熟练自如地调情,恐怕有点难。裴聿卡壳了半天,可能听见他身边有车声了:“你在干什么?这么早出门?” 徐涓不说自己昨晚玩了一宿太累,不想开车回家,正步行往地铁站溜达呢。他胡编道:“今天有点事,我早点去公司。”又问裴聿,“你今天忙什么呀?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裴聿道:“没空,我有事。” “你怎么天天都是这句话?拒绝我也要换个借口啊,裴老师。” “……不是借口。”裴聿犹豫了一下,“有点应酬。” 徐涓脑子里的雷达忽然一闪:“应酬?” 正在放暑假的大学老师能有什么应酬?裴聿又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爱交际的人。徐涓笑了下,跟他开玩笑:“你和谁应酬啊,不会是要去相亲吧,裴老师?” 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他说中了。 裴聿可能心虚,语气吞吞吐吐:“我姑姑给介绍的,不太好拒绝。” “为什么不好拒绝?你就说你不着急结婚呗,不想找对象还不行?”徐涓有点不高兴。 裴聿沉默了一下,半天才说:“我姑姑对我很好,我小学时我爸病逝了,我妈身体也不太健康,是我姑一家照拂我们,我才……” 徐涓懂了,这不是普通的亲戚,他姑妈对他有点恩人的性质。 联想到他姑父是老派作家贺明书,那裴聿被教养出这样的性格也不难理解了,书香门第嘛。 “那好吧。”徐涓拿腔捏调,委委屈屈地说,“可我们现在都在一起了,你还去相亲啊?万一你和人家姑娘看对眼了,我怎么办?你要听你姑姑的话,和她结婚么?” “怎么可能?”裴聿道,“我去应酬一下而已,回头推了就好,又没说要跟她发展什么关系。” “真的吗?我不放心。除非你答应我,不许多看她,多看一眼都不行。” “……” 徐涓活像个作精,以前他从没这样过,都是别人作他,但对付裴聿这种木头木脑的纯情小呆花,他发现他作起来的时候,裴聿总能给他反馈出特别好玩的反应。 果然,裴聿又浑身不适了,隔着电话他都能感觉到裴聿的害羞和局促。 “我干嘛要多看她!”裴聿恼怒地说,“你别胡言乱语,我不是那种人!你想什么呢!” “好好好,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涓说,“那么请问裴君子,你几点去应酬那位姑娘?我能打听一下么?” 裴聿倒坦诚:“等会就去,我姑父邀请了一些圈内人,她会和她爸爸一起来,中午大家一起吃个饭,下午有茶会,晚饭大概也是在我姑父家。” “原来不是你俩单独相处啊。”徐涓点点头,心想文艺圈真会玩花样,拐弯抹角凑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局,就为了撮合两个小辈,可处对象这么含蓄,有意思吗? 裴聿道:“我去换衣服出门了,挂了。” “等等!”徐涓喊他,“我要和你一起去,不然我一个人在家,一想到你在外面相亲,我就心里不舒坦。” 裴聿:“……” “你告诉我地址吧,我在外面等你好不好?你跟他们见一面,早点找个借口出来,然后我们就去约会吧,我带你去玩,肯定比那个什么老古董茶会有意思多了,好不好?——好不好呀,裴老师?” “……” 徐涓连哄带忽悠,把裴聿哄得动摇了,竟然真的给了他地址,说看情况,到时候微信联系。 电话一挂,徐涓坐地铁回家了。 他一点也不急,到家第一件事是洗澡,花花公子是一个高精尖行业,必须要有职业素养,别的什么都可以将就,外形绝不能将就。 徐涓把自己疯玩了一夜、被沾上了浓浓的烟味酒味脂粉味的衣服脱掉,进浴室好好洗了一遍,然后,在衣柜前精挑细选了好一会,最终放弃花里胡哨的装扮,随手拽了件牛仔裤和白色T恤,穿着球鞋出门了。 他发现,自从认识裴聿,他在装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在李梦洲等人面前,他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角色,不说天天保持霸道总裁范儿,也是比较正经的,否则哪有金主的威严? 但裴聿不一样,如果他在裴聿面前西装革履甩钞票,裴聿准不会喜欢他。 哎,他未免太敬业了。 徐涓打了个呵欠,拎起车钥匙出门。 今天早上,他的车是别人给送回来的,这会儿自己进了驾驶席,刚一坐下,他就困了。 他有点后悔,不应该为了哄裴聿牺牲这么大,是空调不够凉还是床不够软?他非要跑到人家楼下,闲得蛋疼给裴聿守门。但一想到裴聿在里头相亲,他还真是有点不爽。 他的枕边人换了一堆,哪个敢这么对他,早被他一脚踹了。 他现在对裴聿这么大度,必然是因为他还没睡到裴聿,男人在没搞上床之前总是格外有耐心。 徐涓靠他的耐心支撑,把车开到了地方。 裴聿的姑妈家在城西,这一带环境很不错,徐涓进不去小区,在外面找了一个停车位,车一熄火,他靠着座椅给裴聿发微信:“我在门口,你们开始了吗?见到她了吗?见到就早点出来吧,我等你哦。” 这条消息发过去,裴聿回了一个字:“嗯。” 现在才九点多,就算裴聿着急出来,也不可能离场这么早。 徐涓心里估摸了一个时间,放下手机,把座椅放倒,决定躺下睡一会。 结果,他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下午都没醒。 不到十点的时候,裴聿给他发消息,问他着不着急,着急就先走吧,晚点再约。十二点左右,又问他:“为什么不回复,你已经走了吗,徐涓?” 微信不停地震,徐涓什么都没听见。 这是裴聿第一次相亲。 那女孩姓黄,父母都是高知,人长得也不错,但要说性格怎么样,只见一面,大家都有所保留,谁也看不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况且裴聿根本没心思去看。 他一直攥着手机,午饭后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给徐涓打了一个电话,徐涓没接。 他不知道徐涓那边是怎么了,明明说好对他不放心,要陪他的,突然人就不见了。裴聿被吊得不上不下,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由于他表现得太敷衍,在一群长辈面前让女方有点难堪,他姑妈脸色不太好,他想提前溜出来的计划也泡汤了。 一直呆到晚饭结束,天都快黑了,裴聿终于送走长辈们,重获自由。 他出来的时候,徐涓刚睡醒,还是被饿醒的。 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七点,徐涓感慨自己竟然睡得跟个猪一样,搞不好下辈子真要被做成火腿肠,就在这时,裴聿的第N通电话打了进来。 “喂。”徐涓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你在哪儿?”裴聿的嗓音沉沉的,带着克制的焦急。 徐涓没听出来:“在门外啊,怎么了,你还没出来?——哎裴老师,你不会真和那姑娘看对眼了吧?把我忘了?” “……”裴聿沉默两秒,“在哪?我出来了,没看见你。” “小区门口,你往左边走。” 徐涓把座椅升高,往车窗外打量,一眼就看见了举着手机的裴聿。他按了下喇叭,裴聿朝他走过来,打开车门,坐在他旁边。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裴聿说,“我以为你走了。” 徐涓拍了拍脸,刚才姿势不太好,脸上都压出印儿了。他有点累,又累又饿,故意往副驾驶那边靠,趴在裴聿身上说:“我怎么可能会走?我等了你一天啊,我什么都没吃,你倒好,饭吃了两顿,还有小姑娘陪。” “你又胡说什么。”裴聿顿了顿,“她……长得一般,字也没你写得好。” 徐涓微微一怔,实在没想到裴聿竟然会这样说。但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抬杠:“哟,那如果她比我好看,字也比我写得好,你俩就成了呗?” “……”裴聿恼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徐涓笑了起来:“因为我饿晕了啊,我想吃饭,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你会做饭吗裴聿,你做给我吃吧。” 裴聿同意了。 徐涓又说:“那好,我们去你家,今晚我要在你家睡。” 裴聿听了这话一愣,不好意思地转开脸,小声道:“我们才刚开始,不太好吧。” “刚开始怎么了?”徐涓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靠过去亲他,暧昧地说,“睡觉而已,你想到哪去了?” 裴聿的脸更红了。 第十四章 第二次踏进裴聿家大门,和上次相比,徐涓有了更名正言顺的身份。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裴聿为了给他做饭,带他去超市买菜。 这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徐涓从来没进过菜市场,当然,超市的蔬菜区和菜市场不太一样,但柴米油盐的气息同样很浓郁。 徐涓很意外,没想到裴聿竟然有这么生活化的一面,但仔细一想,他这个想法有点缺心眼了,又不是谁都像他,有专门的厨师和清洁阿姨伺候着,自己什么都不做。 裴聿一个人过日子,怎么可能不买菜做饭?再天仙的人,也得食人间烟火。 不过,他以前的那些小情人们,的确在他面前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为了给他留下好印象,不美好的话题全部避开,张口闭口某某新款香水、名牌包包,要么就是西藏旅行、瑞士滑雪,谁会和他提“今天猪肉又涨价了”啊? 徐涓怀着奇妙的心情,跟着裴聿到处乱转。他发现很多蔬菜他不认识,也许它们变成熟的,装进盘子里,他就认识了。 裴聿问:“你喜欢吃什么,有忌口吗?” 徐涓微笑:“都可以,做你拿手的,让我开开眼啊,裴老师。” 裴聿也笑:“我做菜一般,你期望太高,等会该失望了。” “不,只要是你做的,什么菜我都喜欢吃。”徐涓帮他推购物车,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也不嫌腻歪。 裴聿被他灌了这么多糖水迷魂汤,现在还是没习惯,表情露出微微的不自然,低头拿起两只茄子,往购物车里丢。 茄子已经买完了,裴聿这是瞬间失忆了? 徐涓心里笑得不行,佯装疑惑:“我们要买这么多茄子吗,裴老师?” “……” 裴聿哽了一下,竟然撑住了:“嗯,多买点放冰箱。” “这样啊,真巧。”徐涓牵起他的手,“我最喜欢吃茄子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你是不是想多买点,暗示我在你家长住啊?” 裴聿没想到他这么会发散,神情更不自然了,脸一绷,说道:“买个菜而已,你哪那么多话?”又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别乱动手动脚,好好推车。” 徐涓道:“哦,原来我只是一个推车小弟。” “……” 裴聿不跟他说话了,反正说不过他,不如闭嘴。 徐涓终于老实了,回去的路上,换裴聿开车,他靠在副驾驶上睡觉。 但路程短,还没睡熟车就停了,徐涓打开后备箱,帮裴聿把今晚的战利品一一拿出来,拎上楼。 他们买了很多东西,蔬菜、水果、肉、海鲜,进门后,裴聿把用不到的挑出,放进冰箱里,另一部分拿去厨房,并洗了一盘葡萄给徐涓,让他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徐涓感慨于他的体贴和贤惠,假模假样地问:“要帮忙吗?” “你会干什么?”裴聿看穿了他,“乖乖呆着吧,别给我添乱了。” “……” 徐涓只好回到客厅,往沙发上一靠,开始玩手机。 他打开微信,粗略地扫了一遍朋友圈,发现没什么有趣的内容,他自己忍不住想发点东西了,于是,冲厨房道:“裴老师,我可以拍你的照片吗?” “不行。”裴聿一口回绝。 “只拍背影。”徐涓说,“让我拍一张嘛,我想秀恩爱。” “……” 裴聿没吭声,看来是默许了。 徐涓立刻打开相机,把镜头对准厨房的方向,拍了一张远景。 由于距离远,裴聿的身影不太明显,但徐涓突然发这种图,谁也不瞎,都知道他想秀的就是照片里的人,并且配字:“坠入爱河。” 这条朋友圈刚一发出,熟人纷纷评论—— 郭绍:“第几条爱河?” 侯世杰:“恭喜表哥,又找到真爱了。” 徐晴光:“收收心吧,整天瞎闹,什么时候是头?” 徐涓懒得搭理狐朋狗友们,给他亲姐回复了一句:“不劳您操心,管好你的外国佬小男朋友吧。” 徐晴光回:“欠揍。” 徐涓笑了一下,转头开始翻裴聿的朋友圈。 但裴聿在社交网络上也很含蓄,实在没什么看点,他们的交际圈子不一样,他看不见裴聿的评论和点赞,更没啥可看的了。 徐涓正无聊呢,微信突然震了一下,是唐思思的消息。 唐思思明显是看见他朋友圈里的图了,发来一长串感叹号,问他:“徐总,你追到了裴老师啦?真的假的!!!!!” “大惊小怪。”徐涓淡定地说,“缘分到了,挡不住。” “……” 唐思思很好奇,又问了好几句,无非就是打探他怎么追到裴聿的。 但徐涓不会把自己的独家秘笈传授给这种小姑娘,传了唐思思也学不会,他满口胡诌,逗了唐思思几句,说完换了一副口吻,严肃地告诫唐思思:“你别在学校里乱说,懂么?” 唐思思连忙说懂。 徐涓道:“我不在乎,但你们裴老师的名声要紧,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不好了,你也别告诉你的闺蜜们。” 唐思思忌讳他的身份,还是有点怕他的,况且也算是有把柄在他和裴聿手里,自然是满口答应,保证绝对不说出去。 徐涓伸了个懒腰,想了想,又给唐思思发了一个红包。 他说:“等你们开学,把课程表发我,帮我盯紧裴聿,表现得好给你买包。” 唐思思开心得不得了,彻底走上了卧底之路。 徐涓又和她聊了一会,厨房里传出香味的时候,裴聿端着两盘菜走出来,一盘热菜,一盘水果沙拉,对徐涓说:“先吃着,别饿过头了,锅里的慢慢煮。” 徐涓确实饿得不行了,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吃了起来。 裴聿刚才已经吃过晚饭了,这会为了陪他,拿起筷子随意吃两口,偶尔帮他夹夹菜。 徐涓道:“裴老师,你怎么这么好?你都把我惯坏了,万一你以后不要我了,我可怎么办啊。” 裴聿哼了声:“吃饭也堵不住你的花言巧语。” “我认真的。”徐涓绕过茶几,坐到裴聿身边,把下巴往裴聿肩膀上一搭,“你喂我好不好?我好累啊,拿不动筷子了。” 裴聿:“……” 要不怎么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呢。 徐涓根本不知道害羞为何物,愣是软磨硬泡,哄得裴聿亲手喂他吃饭。 裴聿恐怕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干这么肉麻又弱智的事,徐涓觉得他的表情十分隐忍,一直徘徊在摔桌子走人的边缘。 但裴聿坚持到了最后。 等最后一道菜也出锅,徐涓实在没肚子继续吃了,尝了尝就举手投降,说吃饱了。 裴聿放下筷子,突然说:“行,那你先坐着,我收拾一下厨房,等会我们下楼转转。” 徐涓没明白:“下楼转什么?” “运动一下。”裴聿看他一眼,“现在太晚了,不消化消化,晚上睡觉不舒服。” “……” 徐涓心想,他的体贴是真体贴,考虑到方方面面。但谁说运动必须要下楼呢?他们现在吃饱喝足,正是“干正事”的好时机。 徐涓帮裴聿收拾餐盘,裴聿前脚进厨房,他后脚跟进去。 裴聿一转身,差点撞到他。 “你干什么?” “我想起件事。”徐涓说,“裴老师,你家有那个吗?” “哪个?” “就是那个。” “……” 裴聿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安全套,脸噌地一热:“没有。” “我就知道。”徐涓一点也不意外,“还好我车里有,等会我们下楼顺便拿上来吧。” 他这么自然地聊这种事,裴聿没这么厚的脸皮,非常不适应,一紧张起来,根本没留意为什么他车里会有安全套这个明显不对劲的问题,只是有点羞恼:“你想干什么?不是说好只睡觉么?” “我都睡了一天了。”徐涓说,“觉睡得太饱了——” 他用很低很温柔的腔调说这句话,伸手一推,把裴聿压到流理台上:“现在只想睡你,可以吗,裴聿?” 第十五章 徐涓想睡谁,基本没失败过。 只有一次特别尴尬的经历,他以前有一个女伴,挺漂亮的,性格也不错,就是脑子有点问题。当时徐涓跟她好了两个多月,她不知听谁的忽悠,可能觉得不能轻易让男人得手,越矜持的女孩越有价值,因此一直吊着徐涓,上了床也不让他碰,一脸羞涩对徐涓说:“人家还是处女呢。” 徐涓一个头两个大,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 他的确喜欢没经验的美人,但并不是在意所谓的“贞操”,纯粹是觉得没经验的人更可爱罢了,说白了,调戏起来的反应比较好玩。 结果,那个妹子在床上冒出一句“我是处女”,把徐涓给吓到了,生怕自己睡了她之后要承担起沉重的责任,当天晚上什么都没干,第二天就跟她拜拜了。 这件事在他们圈子里一度传为笑谈,徐涓不知怎么回事,今天面对裴聿的时候,突然又想起这茬了。 他欠嗖嗖地问裴聿:“裴老师,你是不是还是处男呢?” “……” 裴聿被他按在流理台上,本来就紧张得不行,听了这话,脸上热得都快化开了,羞恼中透出几分无地自容的尴尬来,然后把脸一沉,命令道:“你出去,我要打扫厨房。” “为什么不回答我?”徐涓是得寸进尺的高手,裴聿今天对他态度太好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只是有点好奇,没别的意思。” 裴聿不搭理他,把他往外推。 徐涓只好暂时投降,他按下躁动的心思,乖乖地在客厅里坐好,等裴聿收拾完了,和他一起下楼散步。 八月下旬,晚风是一股热流,暖烘烘地扑在脸上。 裴聿周身的气息比温度更热,似乎是被他频繁过界的言行惹得冒火了,一直绷着脸,不和他聊天。 徐涓只好自言自语:“你生气了?真的生气了?裴聿?” 裴聿一言不发,徐涓心想,干什么啊,至于嘛,不就是一不小心揭穿了他是处男的真相么,有什么大不了。 “喂。”徐涓戳了戳裴聿的胳膊,“我真没别的意思,也不会笑你啊,你生什么气?” 裴聿没答话。 徐涓道:“你是觉得没面子么?确实,男的一般喜欢吹嘘自己泡过多少漂亮妹子,多么经验丰富,多么魅力无边,但这能说明什么呢?男人的魅力和价值不是靠睡过多少人来体现的,你说对吧?有那种想法的都是loser,我从不那么想,当然也不会拿这个来评价你,就算睡过很多又怎样?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在这个过程中享受到,不是把它变成自己事后秀优越感的光辉战绩,对不对?” 徐涓胡扯起来一套又一套,但没想到,裴聿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 “哦,那你享受到了么?”裴聿突然说,“理解得这么到位,看来你的经验很丰富。” 徐涓:“……”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没有啊。”徐涓又开始装纯,“我理论知识过硬,其实没怎么实践过,要不这样,裴老师亲自来检查一下,看看我的实践水平怎么样?” “……” 才说几句,又不正经了。 他们在外面转了几圈,徐涓从车里拿出一盒安全套,拖着强装镇定的裴聿回楼上。 这时已经十点多了,徐涓当着裴聿的面脱衣服,夏天穿得少,两下就脱干净了。 他浑身赤裸,站在浴室门口叫裴聿:“裴老师,我们一起洗吧。” “不,你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裴聿的嗓音好像不太正常,听起来紧张得发抖了。 那一丝微微的颤声传进耳朵,撩拨得徐涓心痒难耐,他对裴聿的喜欢一瞬间升到顶点——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长得好看,纯得一本正经,最重要的是,这么好的裴聿,今晚就属于他了。 徐涓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裴聿进浴室。 裴聿洗澡的时候,他来到卧室里,躺在裴聿的床上,闭眼数时间。 时间仿佛被慢放了。 随着一分一秒缓慢的流逝,他的情绪愈发高涨,恍惚觉得自己爱上裴聿了。 但他的爱不值钱,他心里并不当回事。 不过,即便是短暂的爱,依然有美好之处。 短暂不等于不真实,至少在这一刻,徐涓的心动不作假——如果连一丝一毫的心动都没有,怎么能有快乐? 他数了二十分钟,裴聿终于洗完了。 卧室的门被推开,又被关上。 门锁轻微的“咔嚓”声像一道讯号,徐涓睁开眼睛,第一次看见不穿衣服的裴聿。 他有点惊讶,裴聿比他想象的有料多了,是那种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型身材,形体非常好看,该有的线条一点也不含糊,腰、腿、肩膀,每一处都挑不出缺点,弄一台相机来,能直接对着他拍男模画报。 不过,下面的尺寸怎么样,被浴巾挡住了,看不见。 但这不重要。 徐涓有点兴奋,他倚在床头,掀开一角被子,示意裴聿上床。 不料,裴聿“啪”地一下把灯关了。 “……” 一片漆黑中,身边的床陷下去一些,徐涓感觉到一股潮湿的热气,那是无形的指引,他遵从感觉抱过去,一下把裴聿压到了床上。 身下是一具紧绷的躯体,反应青涩,像一处从未被开发过的神秘宝藏,吸引了他全部心神。 徐涓的神经也绷住了,他有点控制不了自己,右手插进裴聿的头发里,抓紧时稍微用了点劲,感觉到裴聿本能的抵抗,他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下去。 深更半夜,在床上接吻,和白天不一样。 黑夜是荷尔蒙的温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人的羞耻心也会降低许多,理智因此被抛开,两人都变成被快感支配的雄性动物。 “……我没想到你会同意。” 耳鬓厮磨的间隙,徐涓搂着裴聿的脖子,贴着他嘴唇说:“我以为你那么传统又容易害羞的一个人,不会轻易答应我。现在我明白了,你没我想的那么保守,做是敢做的,但是会一边做一边害羞,比小姑娘脸皮还薄,是吧,裴老师?”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不给裴聿反驳的机会,吻得更用力了。他把那些没出口的话全堵回裴聿嘴里,然后亲自将它们咬碎、吞进喉咙,再用唇舌把所有清晰的发音都变成一声声喘息,压抑又黏腻的、溢出水声,是性的气息。 裴聿完全被他控制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哪有那么害羞,我只是……” “是什么?” “感觉很不真实。”裴聿说,“我们才认识没多久?竟然发展到这一步了,我心里很不踏实,就像……就像昨天我还穷得没饭吃,今天突然中了一亿彩票,天降大奖很梦幻,但也很——” 徐涓打断他:“我是彩票吗?我只是喜欢你而已,精准定位,不是随机碰运气,你不要胡思乱想。” “是么?”裴聿有过恋爱经验,但他上次那种恋爱有和没有没差别,不能为他提供参考。 徐涓带给他的快乐和刺激越强烈,越让他如坠云端,分不清东南西北。 也许这就是坠入爱河的感觉吧,他很难相信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了徐涓,但既然他能短时间内动心,徐涓喜欢他,似乎也很合理,不需要质疑。 裴聿放弃心理挣扎了,他被吻得发昏,灵魂都在过电。 徐涓的手从他的肩膀往下滑,按住了他的腰。 徐涓早就举旗了,但他有反应不稀奇,裴聿竟然也一样,原本遮挡的浴巾被松开扔在床下,一根硬硬的凶器顶着他,由于贴得太紧,黑暗中,徐涓能感觉到裴聿的那东西似乎特别粗,死死顶住他大腿里侧,彰显了一股蓄势待发的攻击力。 果然男人全都一个样,不管床下多么纯情害羞,上了床就会暴露天性。 徐涓对此一点也不惊讶,但他没想到的是,裴聿的攻击性比他想的更强,他还没开始动手呢,裴聿忽然翻身,两人位置一调,把他压住了。 徐涓愣了一下,裴聿笨拙地抱着他,用力分开他的腿,试图往他两腿中间插。 这一套动作不熟练,笨手笨脚地弄得他有点疼,偏偏裴聿的态度又很温柔,把他抱得特别紧,脸颊贴着他的侧脸,黏黏糊糊地亲他。 徐涓头皮发麻,隐隐觉得自己被裴聿当成猎物了,抱进怀里慢慢吃的那种。 果然,裴聿看他发愣,可能以为他嫌自己太笨,连做爱都不会。但裴聿确实是不太明白两个男的该怎么做——隐隐约约懂一些,但落实到细节上就两眼一抹黑了。 裴聿有点窘迫:“我做的不对吗?” “……嗯,你躺下,我来吧。”气氛太尴尬,徐涓的兴致都消了一半。可他不好跟裴聿直说,他从没被人操过,也不想被操,他只想操别人。 这话太硬核了,他怕他的纯情天仙受不了。 “你先放开我。”徐涓劝自己要宽容,裴聿是个新手,什么都不懂呢,这不算冒犯——况且也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说法,裴聿是他的恋爱对象,不是他包养的小明星。 徐涓轻轻吸了口气:“听到了么,你别抱我这么紧……” 他推了裴聿一把,没想到,裴聿竟然不肯松手,继续压着他道:“是我技术太差了么?”裴聿低声问,“你好像不高兴了?” “……我没不高兴。” “你不高兴了。”裴聿对这一点很在意,因为他本来就在情事上没自信,又得到这么差的反馈,更忐忑了。 他憋了一会,突然红着脸亲了徐涓一口,豁出去似的说:“我应该怎么做,徐涓,你能教教我么?” 徐涓:“……” 好难,果然搞直男要遭报应,这不,报应来了——裴直男根本没有自己应该被操的自觉,上了床就想操他。 徐涓情不自禁脑补了一下自己被操的画面,足足呆了好几秒。 他不得不承认,裴聿很可爱,笨拙的样子也很可爱,但这种可爱中透出几分滑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演激情动作片,是他妈来拍爱情喜剧的。 以至于他的旖旎心思都被搅和没了,简而言之:萎了。 “我……我有点累。”徐涓第一次在床上认怂,他敷衍地亲了裴聿一口,“我们早点休息吧,下回再说。” 说完,他从裴聿怀里挣脱出来,转身躺下,留给裴聿一道背影。 “……徐涓。”他听见裴聿不知所措地叫了他一声,似乎有点受伤。 但徐涓也很受伤,他刚才刚爱上裴聿,这会儿又觉得自己不那么爱了,他的爱果然狗屁都不是,稍微遇上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全军覆没。 而裴聿见他阴晴不定,忽然不理自己,也生气了。 裴聿赌气似的,突然背对着他躺下,伸手猛地一拽,把他身上的被全拽到自己这边,一个角都没给他留。 徐涓:“……” 第十六章 徐涓习惯熬夜,生物钟和裴聿仿佛隔了半个地球,裴聿睡着的时候他正在数星星,一颗星星、两颗星星……数到凌晨两点多,谢天谢地,他终于困了。 这简直是灾难性的一夜。 徐涓在梦里跟裴聿打了一架,他本想狠狠地报抢被之仇,可惜,梦里的他也不改怜香惜玉本色,面对裴聿那张脸,他下不去手,反倒是裴聿,把他按在地上好一顿摩擦。 徐涓不记得具体是怎么摩擦的了,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不合时宜地晨勃了。 手机显示,上午九点四十。 裴聿每天雷打不动六点半起床,现在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不知道裴聿在不在家,是在客厅吗?还是在厨房?书房?或者出门了? 徐涓把目光转向卧室紧闭的门,盯着它看了几秒,确认不会有人进来,才放心地帮自己解决了一下。 ——这让他太尴尬了。 他堂堂一钻石级花花公子,号称情场屠龙手,一个电话能叫来一百个愿意陪他睡的美人儿,可他现在竟然窝在裴聿这个撑死能有80平的小房子里,自己动手帮自己! 徐涓想起昨晚的事,心里的火更盛了。 他痛苦地弄完,稍微收拾了一下,想下床的时候,发现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扔哪去了。 “……”徐涓冷静了几秒,冲门外喊,“裴聿。” 客厅里有动静,裴聿在家,但他只听见了脚步声,那声音却不是朝卧室的方向来的——裴聿故意不理他。 怎么脾气这么大? 徐涓忽然不生气了,甚至有点想笑,他们这段恋爱谈得不怎么正经,小情侣吵架的气氛倒是十足十的标准,这种感觉对徐涓来说很稀奇,稀奇的东西就有新鲜感,新鲜感意味着乐趣。 徐涓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拖长嗓音,又冲门外喊:“裴聿——” 裴聿不吭声。 徐涓知道他能听见:“裴聿,你在干什么啊?我衣服呢?你把我的衣服拿哪去了?” “……” 脚步声接近了,慢慢走到门口,“咔”,门开了。 裴聿在家里竟然也穿得一丝不苟,白衬衫搭西裤,的确是很帅,但徐涓回想了一下,好像没见过他穿别的,莫非他就是传说中同一款衬衫买十件、换衣服别人也看不出来的那种人? 那张脸却是冷若冰霜,对他说:“衣服在洗衣机里,你要出门么?” “不出门,可我也不能光着吧,有碍观瞻。”徐涓已经把昨晚的不愉快抛到脑后了,既然是情侣吵架,就应该有一方先低头,他主动说,“你还生气么,裴聿?昨天晚上是我不对。” 裴聿倚着门框,竟然问:“你哪不对?” “……”徐涓噎了一下,他道歉不诚心,本以为可以两句话糊弄过去,裴聿一深究,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不应该在气氛那么好的时候冷落你,让你受委屈了。” 裴聿那副能冻死人的表情丝毫没有好转,依然冷冷地盯着他。 徐涓也盯着裴聿看,他心想,甩冷脸的模样竟然比平时更迷人,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带刺的玫瑰比百合更有棱角? 他一肚子风花雪月,却只欣赏,并不入戏。 裴聿敏锐地察觉了他的走神,表情更难看了:“徐涓,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吧,只喜欢我表面的样子?昨晚是你要上床,我同意了,你却半途反悔,因为我不熟练,让你很嫌弃,对吧?可你明明知道我不太有经验,你连这点耐心都不肯给我么?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喜欢我长得好看?发现我金玉其外,本人实际上是一个又笨又涩的古董,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你就没热情了?” “……” 徐涓呆了一下:“不不,我没有啊。” 裴聿道:“你有。” 徐涓:“……” 他们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床上,遥遥对视,气氛火烤似的,徐涓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 这紧张不知道是哪来的,可能因为裴聿盯他太紧,那目光看似是怒火,实则暗含几分不愿摆在明面上的受伤。但这番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裴聿被他的所作所为伤了自尊,或者说,伤了心,现在需要他的安慰。 肯找他要安慰,说明已经很喜欢他了。 如果没那么喜欢,昨晚那么闹心,现在恐怕一句废话都不会说,直接赶他出门。 “你想太多了,我真的没有。”徐涓道,“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我会那样是因为……咳,你知道两个男的到了床上,一般是要分上下的吧?其实很多人喜欢当下面那个,他们觉得更爽。但我是个纯一啊,裴聿,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裴聿是个“圈外人”,对他口中的“术语”没有实质性的理解,茫然道:“所以你是因为想在上面,但被我压在下面了,所以不高兴了?” 徐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为什么同样的道理到了裴聿嘴里就这么好笑? 徐涓没忍住,低头趴在被子上狂笑了起来。 他没完没了,裴聿又恼火了,气冲冲走到床边,一把将他推到床上,狠狠压上去:“我就压你怎么了,你不喜欢在下面?我偏要让你在下面,你还想推开我,你试试啊,嗯?” “别闹,喂。”徐涓的嘴唇被咬了一口,依然忍不住笑。 裴聿的火撒完了,突然用力地亲了他一口。 “下次不许这样了。”裴聿说,“我不会谈恋爱,什么都不懂,你不许欺负我。” “哦,如果我非要欺负你呢?” “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裴聿说,“我不喜欢生气,也不喜欢和人吵架,如果你要和我在一起就好好的,我喜欢认真做事,可能谈恋爱和工作一样吧,都需要认真对待。我虽然没有很多东西,我能给的你都有,你什么都不缺,但我……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你也对我好点吧,徐涓。” “你怎么突然说这些?”徐涓搂住他的脖子,十指在他背后缠成一团。 裴聿的脸隐隐发热:“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我想了想,没什么不能承认,没必要。但你不会笑我吧?” “当然不,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徐涓心里微微动容,他想,裴聿是一个这么可爱的人,他们在一起久点似乎也挺好,他没试过长期恋爱,也许可以发展一下。 第十七章 徐涓是一个共情能力较弱的人,他并非不能理解别人的心情,但他总是习惯性地站在“旁观”的角度来看待一切,很难“代入”。 因此,当他喜欢一个人时,他不在乎那个人喜不喜欢自己,只要对方姿态好看,他就会持续动心,因为他的喜欢是一种绝对的自我满足。 要论好看,裴聿当然特别好看。 裴聿很脱俗,单纯,容易害羞,又严肃,真诚,直白,也许在一部分人眼里,这不是男人在社会上最讨喜的标准优点,但他在是男人之前,首先是一个人。 对徐涓而言,他对男女有两套不同的审美标准,但抛开性别不谈,他喜欢裴聿这样的人。 坦白说,刚认识的时候,他没考虑这么深,现在考虑到了,在裴聿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很受打动,甚至冒出一个冲动的念头:“我为什么非要当渣男呢?我一直和裴聿在一起好不好?” 可惜,渣不是一种选择,是本性难移。 徐涓这种只在乎自己的人,让他突然变情种,相当于基因突变,不太现实。 但这不妨碍徐涓自我感动,他情绪一上头,决定要和裴聿谈长期恋爱了。 “长期”,一看就很深情,他没想到他也有深情的一天,情不自禁有点陶醉,爱情果然是神奇的魔法。 他心情愉快地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裴聿的照片,刚才他们在床上打闹的时候,他趁机抓拍的。 这是一张男友视角的近照,裴聿的脸贴着镜头,头发被他揉乱了,脸色微微泛红,一只手挡在自己的脸上,故意不给他拍。但手指没遮住的眼睛却在望着他,带着几乎要溢出屏幕的笑意。 徐涓拍完愣了一下,不知该感慨自己的拍照技术太好,还是惊叹于裴聿看他的神情太动人,或许二者皆有吧。 在床上闹了一会之后,裴聿去给徐涓煮了个面,让他吃早饭。 徐涓舒舒服服,赖在裴聿家里不想走了,又蹭了一顿午饭,下午才离开。 他本来是不想走的,但他这几天都没好好上班,公司堆了一堆事情要处理,晚上还约了他姐——徐晴光上个月出国演出,今天回国,点名要他接机。 徐涓觉得这件事有点匪夷所思。 徐家五口人,算上从小寄养在他家的表弟侯世杰,总共六口人。 这六个人中,侯世杰自然不用说,其他几个,他爸爸日理万机,忙得跟国家领导人似的,他妈妈上了年纪后愈发热衷于交际,是贵妇圈的中心人物,也非常忙。他大哥是他爸爸事业的接班人,好比一国储君,也是大忙人一个,根本没空搭理他。 只有姐姐徐晴光,偶尔会和徐涓聊聊天,但他们的姐弟情相当塑料,以前还闹出过笑话——徐涓一不小心把他姐夫泡了,差点搞上床,事后才知道这个小白脸竟然是他姐的男朋友。 徐晴光肺都气炸了,回家告状,让老头把他的卡停了,徐涓因此过了半年要饭的日子,从此对徐晴光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并且以小人之心猜测:徐晴光肯定也想报复他。 但塑料归塑料,徐晴光主动约他见面,他很乐意去。不为别的,单纯想看看徐晴光新整的鼻子离开美颜滤镜,“线下效果”怎么样。 但这话徐涓是不敢直说的,他姐行走江湖的名号是纯天然美女钢琴家,他要敢拆台,徐晴光一脚能把他踹到北极。 徐涓在公司呆了一下午,一边工作一边和裴聿聊微信。下班时间一到,他就开车去机场,接美女钢琴家去了。 这次徐晴光没让他等太久,他七点就接到了人,随后两人离开机场,去附近的商圈吃饭。 徐涓特讨厌陪他姐吃饭,因为这位美女既想吃好吃的,又嚷嚷着减肥、保持身材,每次点菜都得精挑细选点半年。 但今天很反常,只见徐晴光在菜单上随便划了两笔,交给服务生,然后便笑吟吟地抬头看他。 徐涓被她看得后背一凉:“怎么了,姐?” 徐晴光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妈不让我说,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你确定是好消息?” “那当然,你说娶老婆算不算好消息?” 徐涓:“……” 好个球。 徐晴光幸灾乐祸:“就是那谁,郭绍的表妹岳雪临,你以前见过的,她去年参加你的生日宴了。” “哦,记得。”徐涓从来不招惹这些大小姐,一是公主病烦人,二是圈子不大,父辈们经常有来往,闹开了面子不好看。 “妈什么意思?”徐涓不理解,“你和大哥都没结婚呢,她干嘛要催我?” “妈想抱孙子了呗。”徐晴光说,“大哥那么忙,人家事业为主,哪有时间结婚生子,我虽然有男朋友,但我早就说过我是丁克一族,爱谁生谁生去,这不就轮到你了么。” 徐涓:“……” 徐晴光又说:“话虽如此,其实妈主要是担心你,她觉得你总这么吊儿郎当太不像话,该安稳下来了,毕竟下个月生日一过,你马上就是奔三的人了——” “二十六,谢谢。” “哦,有什么区别?二十六不是奔三吗?你都老大不小了,还以为自己是年少轻狂的小孩?整天花天酒地,也不怕肾虚。” “……” 徐涓烦得不得了,他就知道徐晴光找他准是不安好心,一顿饭没吃几口,他被教训得胃疼。 好不容易把这位大教育家送走,徐涓回家时快十点了。 他刚把车停进车库,还没下车呢,突然心血来潮改变主意,调头往鸿大的方向开。 到了地方之后,徐涓在楼下给裴聿打电话:“裴老师,你睡了吗?” 裴聿每天十点准时睡觉,这会儿刚睡着不久,被他一个电话吵醒,倒是没生气,问他:“怎么了?” 徐涓说:“我心情不好,想见你。” “出什么事了?”裴聿似乎起床了,电话那头有窸窸窣窣的轻响。 徐涓说:“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我在你家楼下,你能出来一趟吗,裴聿?” “要不你上来。”裴聿的腔调温温柔柔,有几分刚睡醒的低哑,“你在我这睡吧,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和我说说?” “不,你出来吧,我们去一个地方。”徐涓说。 “什么地方?” “带你去看星星。”大学城里夜晚静谧,徐涓沉沉的嗓音是一种浪漫的勾引,“我的秘密基地,你想去看看吗?” 第十八章 深夜开车两小时出城,再走一小时山路,去荒无人烟的山顶看星星,浪漫吗? 徐涓觉得挺浪漫的。 但如果他只想和裴聿玩浪漫,有很多更轻松更完美的方案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让自己开心,也让裴聿感动,不必大费周章跑荒郊野外。 他只是心情不太好,想散散心,顺便找个人陪罢了。 “还要往前走吗?” “嗯,前面视野好。” 徐涓牵着裴聿的手,一步步登上山顶。这里是鸿城的北方,定位是森林公园,但这个路线很偏,已经不在园区里了。裴聿不认路,茫然地跟着徐涓前进。 踩着八月的尾巴,鸿城最热的时节快要结束了。 野外夜风清凉,虫鸣声聒噪,与满街霓虹的城市相比,这里的夏夜更有生命力,连树影都是活的,与摇曳的山风争斗不休。 裴聿被凸出的树枝绊了一下,困意一扫而空。徐涓手疾眼快地拉住他:“小心点。” “嗯。”裴聿往徐涓身边靠了靠,跟他一起走到山路的尽头。 前方所见是一块巨大的石台,很明显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但这座小山尚未开发完全,看上去似乎是曾经开发到一半,不知因为什么废弃了,这里便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荒草园。 那些野草茎叶粗壮,从石缝中破土而出,他们趟开杂草走上石台时,鞋子和裤脚沾上了一层露水,空气里尽是潮湿的泥土与青草香。 “到了。”徐涓关掉手机照明灯,在漆黑的山顶抬头往上看,“看见星星了吗?不是一颗两颗,是满天的星星,裴聿。” 徐涓转过头,对裴聿微笑:“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不过我很少会心情不好,所以……其实不常来,也没带别人来过。这里对我来说有点特别,但我不是故意把它藏起来不给别人看,是我始终没有分享的机会,也没有可以分享的人。” 裴聿没看星星,只看着他:“这里为什么特别?” “说来话长。”徐涓忽然席地坐下,伸手拽了拽裴聿的裤脚,裴聿只好陪他一起坐,听他说,“我以前很听话、很用功,这段给你讲过了吧?但我没说,后来我长大了,就不肯再用功学习了。” “……” “20岁生日那天,我妈为我办了一个盛大的成人礼,邀请了很多亲朋好友、社会名流,到了吹蜡烛许愿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看着我,他们等我郑重其事地讲一个生日愿望,但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愿望。我学了那么多东西,几乎什么都会,但当我畅想未来的时候,它们没有一个是我期待的方向,我不知道我每天累死累活地学那些,究竟为了什么?因为我大哥是这样长大的,他很成功,我姐也一样,她也很成功,所以我要向他们学习,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徐涓双手支在身后,仰头看浩瀚的星空。 “当时我想,我为什么不能做自己?不听别人的安排,勇敢走自己的路。”徐涓微微笑了一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动心了。那天宴会结束,我开着我人生中第一辆车,漫无目的地开到城外,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和现在一样,当时我就躺在石台上,望着头顶的星星,想了一宿。” “你想到了什么?” 裴聿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一直专注且耐心地看着他。 徐涓又笑:“那年我才二十,学的不少,真懂的不多,还没出社会呢,我能想出什么大道理?当时什么心情其实我记得不清楚了,现在回想起来,我怀疑我当年可能是被我妈安排的时间表逼疯了,想放纵,不好意思直接放纵,所以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拿人生方向做借口,一边忽悠我家人,一边忽悠自己,然后就……把我原定的轨迹掰弯了,现在它七拐八拐,都不知道拐到哪去了。” “……”徐涓说的是诉苦的话,看表情却不像诉苦,裴聿拿不准他的想法,“所以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吗?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徐涓道,“晚上被我姐教训了一顿,她替我妈传话,让我早点安顿下来,结婚生子。” 裴聿一愣,牵他的手紧了紧。 徐涓道:“别怕,她们就是说说,敲打我一下。可能在我妈眼里,我这个儿子特别不学无术,唯一能为家庭做出的贡献,就是传宗接代吧。” “你哪有不学无术。” “……” 可能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裴聿总是很认真地说他好,徐涓倾身靠近,懒洋洋地躺在了裴聿的腿上。 他今天确实被徐晴光弄得心情很差,但让他说具体在意哪一点,被逼婚吗?好像不是。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很少会有心情不好的状态,因为他看得开,几乎刀枪不入了。但他不是得道高僧,还没有看破红尘,今天被徐晴光讲了几句,别的都无关紧要,最戳他神经的,竟然是那句“奔三了”。 时间给人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却片刻不停。 徐涓难以想象自己三十岁、四十岁之后的生活,依然游戏人间吗?似乎没什么不好,但好像也没什么好。 他偶尔会心情不好,痛苦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但痛苦是激烈的、精准的、有源头可循,他的“心情不好”,却仿佛是一种经年累月攒下的隐性失落和茫然,平时察觉不到,偶尔遇到点令他不舒服的事,才会静悄悄地浮出水面,让他恍然意识到:原来我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我不快乐吗? 如果我不快乐,世上还有几个人敢说自己快乐? 徐涓通常用这个思路就能把自己安慰好,他不需要别人安慰,今晚本来也不想对裴聿说这么多,但裴聿用那么温柔的眼神望着他,他情不自禁地犯了表演病。 表演型人格说的就是他。 “我胡言乱语,你陪陪我就好了。”徐涓伸手去够裴聿的脖子,把他拉低了和自己亲了一下。 “星星真美。”他轻声感叹,“有时我觉得,星空是最不可思议的景色,遥远、浪漫、永恒,如果可以,我想睡在这里,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广袤的银河。” “你最近过得不好吗?”裴聿比他想的更敏锐,突然道,“我觉得你好像有很深的心事,和刚才说的那些有关?” 徐涓摸了摸鼻子:“可能吧,说不上来。” “……” 裴聿任由他枕着自己的腿,手指插进他头发里,轻轻地帮他按了几下:“生活难免有不如意,别不开心。” “你也有不如意吗,裴老师?”徐涓被按得很舒服,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有点困了。 裴聿道:“有啊,我不如意的事多着呢。” “比如说?” “我今年出了本书。”裴聿说,“写明史研究的。这本书我从研一开始写,然后毕业、工作,不断丰富内容,写了好几年,终于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帮我出,但上市之前,负责的编辑说,明史都被翻来覆去地研究透了,市面上书太多,我又不是这方面的资深学者,我们要想畅销,得有噱头。” “什么噱头?” “她叫我拍一组照片,印在书封上,还让我开微博账号,没事发发自拍。” 徐涓:“……” 敢情是美女作家的营销手段被玩烂了,美男作家也有搞头? 不过确实,粉丝经济的时代,有才华的人不一定要靠脸吃饭,但如果长成裴聿这样,先露脸能吸引一大批关注,算一个捷径。 但他是搞学术的,走这种捷径有什么用?吸引看脸的小粉丝买书,炒成网红,有意义吗? “我拒绝了。”裴聿说,“但合同已经签了,我换不了下家,后来是我姑父出面帮我解决了问题,最后按照我的想法把书出了,没贴照片。” “后来呢?” “后来——”裴聿嗤笑一声,“果然卖得不好,没几个人看。当时我很受打击,因为的的确确付出了很多心血,但后来想通了,可能是我写得太乏味吧,我经常觉得我是一个特别无聊的人,做学问时也一样,自己痴迷的东西,它在我心里五彩斑斓,我却不能把它很好地表达出来。” “……” 徐涓心想,这不是和他正相反嘛?他心里什么都没有,嘴上花里胡哨。 但他实在没想到,裴聿竟然有过这样的烦恼。 唐思思把裴聿的简历发给他时,他好像看见过裴聿的明史研究著作,但不管这些东西是什么,在业内口碑如何,反正他不懂,他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裴聿特别厉害,哪能想到背后有这样的故事? 但他能理解。 徐涓有点感慨:“你这个是不如意,和你一比,我只能叫无病呻吟,我哪有不如意的事啊……” 裴聿却道:“话不能这么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没有病别人哪能了解?” 他双手捧住徐涓的脸,低头亲他。 这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吻,是安慰,徐涓从没体会过的安慰。 一个惯常高高在上,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规则制定者,从来不会露出自己的软肋。 因此徐涓不肯把话说得太透,但他忽然觉得,他被裴聿抓住了。 裴聿明明是个呆瓜,却在此时显出几分大智若愚的气质,反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徐涓的花言巧语熄火了,他呆了几秒,听见裴聿说:“别人可以不了解你,我能了解吗?你让我多了解点吧,徐涓。” “好啊。”徐涓抓住裴聿的手,趁机说,“为了更方便地交流感情,我们同居吧,裴老师!” “……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 “难道你不想?”徐涓把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他的无名指,故意道,“你不想就算了,当我没说。” “你都说完了!”裴聿抽出自己的手,低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第十九章 徐涓提出同居邀请,裴聿同意了。 但他们做好决定之后,发现住哪的问题还没解决。 如果仅考虑房子的舒适度,毫无疑问,徐涓的别墅比裴聿的大学教职工宿舍好得多。但马上进入九月份,鸿大快开学了,徐涓家离学校太远,不方便裴聿上班。 而如果住裴聿家,等开学时间一到,不光左邻右舍的老师会看见他们同进同出,来来往往那么多学生,也都避不开,到时候不出一个星期,保证“裴老师和同居男友”的绯闻会满天飞。 徐涓什么都不怕,但他不想给裴聿造成恶劣影响。 当然,这是比较表面的理由,其实他怕的是等他们分手之后,他拍拍屁股走人了,给裴聿留下一个烂摊子,不厚道。 这种想法有点诛心,但退一步讲,即使他们不分手,他也不能给裴聿制造这么大的麻烦。 所以他们商量住哪的时候,两人都很苦恼,最后徐涓说:“住我家吧,以后我每天接送你上下班好不好?开车其实没那么远。” “不麻烦吗?”裴聿有点不好意思,竟然跟他客气。 徐涓道:“不麻烦呀,反正我是闲人,闲着也是闲着,把裴老师伺候好了,就当是迂回地为国家做贡献了。” “……” 裴聿被他的甜言蜜语哄笑了,没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但裴聿说,不必他每天接送,他可以自己坐地铁上班。这么善解人意,倒是给徐涓闹得有点内疚了,裴聿费这么大周章搬那么远,不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么? 徐涓没想到,矜持含蓄的裴老师,谈起恋爱来竟然这么豁的出去,什么都不计较。 也许因为他是裴聿第一个喜欢的人吧。 人在第一次的时候,没受过伤,难免会生疏,不懂得应该有所保留。 想到这,徐涓心里的滋味渐渐复杂起来,但甜蜜也好内疚也罢,他不愿想太深,人的烦恼大多来源于“想得太远了”,什么都不想,活在当下才能潇洒。 第二天,从那片星空下回来之后,他们补了个觉,下午四点多钟开始搬家。 裴聿的东西比较多,主要是书多,但这些书没法全部搬走,最后只拿了一小部分,其他的他决定什么时候想看,趁上班时间回来取。 他挑完书,徐涓帮他搬到楼下,放进车里,又去搬花。 裴聿养了好几盆绿色植物,恕徐涓见识短浅,认不出那些植物是什么品种。 但他一贯有手欠的毛病,裴聿正在收拾衣柜呢,他闲得蛋疼揪人家的叶子玩,还悄悄地揪,裴聿关上衣柜门,回头一看:“徐涓!你干什么呢!” 徐涓一本正经地把手背到身后,眨了眨眼睛:“没干什么啊,你花养得挺好,我摸摸。” 裴聿:“……” 裴聿气得不行,但因为几片叶子跟他生气太小儿科了,裴聿气了一会忍不住笑了:“如果以后它们被谋杀了,我就找你算账。” 徐涓哽了一下:“你别说,我小时候有个外号叫‘花见愁’,因为我妈养的花都被我害死了,我见一盆揪一盆,仙人球都不放过。” 裴聿惊讶:“仙人球怎么揪?” “拿剪刀剪啊,把它的刺剪掉,花骨朵冒出来一个我就掰一个。” 裴聿:“……” 裴聿无话可说了,徐涓试图给自己洗白:“我那不是累的么,小时候功课太多,我没处发泄,只好找点东西祸害祸害,不然多憋得慌。” 裴聿毕竟善良,凡事都先从体谅他的角度思考,他一诉苦就信了,犹豫了一下道:“那你现在不累吧,不会祸害我的花吧?你要实在忍不住,我们就把这几盆送人,隔壁张老师也爱养花。” “……” 徐涓差点笑出声:“不不,你养吧,没事。” 书、换洗衣物、日常用品,和家里养的活物都整理好,装进车里,他们出发了。 这是徐涓和裴聿认识的第二十天。 仅仅二十天,他们就从素不相识发展到了同居,裴聿觉得有点快,快得不可思议了。 徐涓却觉得很慢——都二十天了,他竟然还没睡到裴聿,这简直是他光辉情史中最差的纪录,刷新历史了。 不过没关系,既然要谈长期恋爱,何必在乎区区二十天? 徐涓慢慢地把车开到家,和裴聿一起把刚才装上车的东西再搬下来,一件件拿到屋里,给它们找到合适的安顿位置。 这是一个很琐碎的过程,徐涓却不觉得烦,他很难得地体会到了过日子的乐趣。 先是书,裴聿可能有分类强迫症,不仅要给自己的书分类,还把他的书房重新倒腾了一遍,然后不分你我,所有书按照类别重新摆到书架上; 再是植物,裴聿带来三盆,别墅的一楼客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他的花都是喜阳的,摆在窗下正好; 然后是衣服,裴聿的衣服不多,他打开徐涓的衣柜时,才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多”,还好衣柜够大,他把旅行箱里叠好的衣裤拿出来,一件件展开、挂好,又把电脑、手机充电线等一系列零碎的东西找地方摆好,最后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拿去浴室,和徐涓的放在了一起。 终于,现在是两个人的家了。 裴聿忙完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徐涓正盯着他发呆。 “怎么了?”裴聿后知后觉地拘谨了起来,“咳,我是不是太不见外了?都不跟你商量一下就……” “没有,为什么要见外?咱们都在一起了,你想什么呢。” 徐涓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镇饮料,递给裴聿一瓶:“我是在感慨,你果然是一个很爱生活的人。” “有吗?” “有啊,我都被感染了,忽然觉得生活真美好。” “……” 裴聿又不好意思了:“我又没干什么大事,你瞎感慨什么。” “好了好了。”徐涓腻腻歪歪地去抱他,“歇一会吧,晚上想吃点什么?裴老师这么累,得好好犒劳犒劳,今天我给厨师放假了,我们订外卖吧。” 裴聿瞥他一眼:“一般问别人想吃什么,下一句不是‘我给你做’吗,徐总?” “我倒是想,可我不会做啊。”徐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君子远庖厨,我这双手是搞艺术的手,弹琴作画还成,哪能炒菜?” 反正怎么说都是他有理,他把裴聿按到沙发上,让裴聿歇着,自己拿手机订餐。 徐涓有点选择困难症,他在外卖软件上翻来覆去地挑,抬头一看,裴聿坐在他对面,也在玩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表情十分地变幻莫测。 徐涓印象中,裴聿不是“低头族”,他不玩微博之类的社交软件,也不玩手游,充其量是刷一刷微信朋友圈。 徐涓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你在和别人聊天吗,裴老师?” 裴聿反应很快,立刻把屏幕关了:“没有。” 徐涓:“……” 干什么啊,还瞒着他。 徐涓眯起眼睛,瞄了裴聿一眼,故作委屈道:“我们才刚在一起,你不会这么快就在外面有情况了吧,裴聿?” “你胡说什么。” “那你怎么不敢给我看?” “……” 裴聿的脸色白里透红,不情不愿道:“那你看。” 他把手机打开,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浏览器搜索界面,徐涓扫了一眼,满屏标题不堪入目,比如《男人和男人最激荡的做爱方式》、《男男床上技巧》等等。 “……” 徐涓想笑不敢笑,他怕伤了裴聿的自尊,但表情已经出卖了他,裴聿万分恼火:“我学习一下怎么了?喂!” “没事没事。”徐涓立刻给他顺毛,“有学习精神值得表扬,但这些东西都是纸上谈兵,实践才能出真知,咱们晚上实践一下,我亲自教你吧,裴老师。” 裴聿故作矜持:“我不着急。” “嗯,我着急还不行么。”徐涓笑得两眼弯弯,还不忘嘴上占便宜,“那如果我把你教会了,你是不是要叫我一声徐老师啊,裴聿?” “……”裴聿噎了一下,“臭不要脸!” 第二十章 徐老师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把裴聿拽到床上,开始亲自教学了。 裴聿害羞过头,反倒有点麻木,脸不红气不喘了,把浴袍一脱,任由徐涓摆弄,那态度好像英勇赴死,把徐涓逗得趴在他身上直笑。 裴聿不生气,他在一次又一次被调戏的苦难中悟出了真理:别搭理徐涓就对了,越理他越来劲。 果然,徐涓笑了一会见没人配合自己就不笑了,他把裴聿压在床上,嘴唇从裴聿的脖颈上掠过,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你用了我的沐浴露?”徐涓嗅了嗅,熟悉的味道又不全然熟悉,裴聿身上有属于自己的气味,好像是一种天然香水,若有似无,撩人心魄。 “你真好闻。”徐涓忍不住亲他,把他的脖子咬出了几道牙印。 在床上咬人,不论轻重都是勾引。他咬一口,裴聿便要抖一下,身躯绷得那么紧,活像在受刑。 但受刑只有惧怕,他却心怀期待,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徐涓看他一动不动,感慨于这年头如此清纯不做作的木头疙瘩不好找了,他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好好教、认真教。 “你别不理我行吗?”徐涓拿起裴聿的手,放到自己腰上,“稍微配合点吧,裴老师。” “怎么配合?” “抱我。” “……” 裴聿听了,两手从下方抬起,扣住他的腰。 “亲我。”徐涓又说,“你不想亲我么,想亲为什么不动呢。” “上次……” 上次他主动得太莽撞,徐涓不高兴了,导致他这次更加束手束脚,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合适。 徐涓理解他没说出口的话,默默地和他对视了几秒。 裴聿出汗了。 他太紧张了。 徐涓从来不知道,上床这么快活又简单的事竟然值得紧张,也许和有没有经验无关,如果太过动心,心脏跳得太快身体反应就会变慢,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才能总是游刃有余。 这样一想,徐涓觉得自己也有点紧张了,他完全是被裴聿传染的。 卧室里的气氛太安静,他能清楚地听见裴聿吞咽口水的声音,那双唇紧紧阖住,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勾动喉结,牵连胸口,起伏的呼吸成了一种折磨,在徐涓的注视下,裴聿好像连气都不敢喘了,脸色憋得通红。 徐涓再也忍不住,压住他的肩膀,用力地吻下去。 “……别紧张。”他贴着裴聿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们滚烫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嘴唇热得要化了。徐涓话一说完,裴聿仿佛得到了特别准许,搂他的手臂猛地一收,徐涓的腰差点被勒断,但裴聿没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他几乎浑身发抖,一部分是紧张,另一部分是被刺激的。 徐涓的下唇被他咬住,还没来得及疼,裴聿的唇舌便吮上来,要把他吞了似的,带着一股强装熟练的笨拙劲儿。 徐涓试图夺回主动权,裴聿却什么技巧都不顾,只管截住他的攻势,咬他、亲他,把自己的情绪都宣泄在这个吻里,难得地展现出了主动的一面。 徐涓答应要教他,便心存几分纵容,让裴聿放开手脚来练习,免得像上次似的,给人家留下心理障碍,以后在床上都不敢动了。 “你轻点。”徐涓小声抱怨,“我又不会跑,你抱这么紧干什么?” 他在裴聿身上动了动,两条腿分开,和裴聿的缠在一起。 大腿贴身交蹭,难免会碰到关键部位,徐涓趁裴聿抱着他热吻的时候,手伸到下面去,抓住了裴聿已经勃起的性器。 他第一次亲手掌握裴聿的尺寸,抓住时,下意识想和自己的比较一下,但徐涓忍住了这个奇怪的念头,慢慢地帮裴聿撸动。 裴聿顿时抱得更紧了,怀抱收缩成一小块窄窄的空间,徐涓手脚施展不开,大腿被迫和裴聿的性器紧贴在一起,中间还垫着他的手,姿势实在有点别扭。 但抱得越紧,那股窒息感就越能刺激神经,徐涓也难以自制地硬了。 他从裴聿怀里挣脱出来,换了个姿势,侧身躺到裴聿身边。其实往常到了这种时候,他比较喜欢口交,先用嘴弄一遍,再上正菜。但裴聿恐怕干不来这种事,他也不舍得强迫裴聿,只好暂时算了。 徐涓退而求其次,让裴聿用手帮他。 他自己的手也没闲着,从裴聿的后背一路摸到了腰,再往下,臀、大腿……他把裴聿的身体亲手量一遍,愈发觉得心痒难忍。恰好裴聿手上动作快了些,弄得他低喘一声,险些没把持住。 “……等下。”徐涓气息紊乱,仰在枕头上冲裴聿笑。 他是有几分暗示的意思,让裴聿给他缓口气,裴聿好像没懂,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手是放开了,动作却没停,忽然翻身压住了他。 徐涓没在意,他伸手去够床头柜,想把抽屉里的润滑剂和套拿出来。 但床头柜离他躺的地方有点远,他按着床单往上爬了一段,右手刚摸过去,还没碰到抽屉,裴聿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都拽了回来。 徐涓愣了一下,裴聿看他的表情依然有点害羞,但他们这会儿你摸我我摸你地搞了半天,害羞只剩一层皮了,裴聿比刚才大胆许多,一手按住他的手,另一手压着他的肩膀,然后用膝盖分开他的腿,硬挺的性器往他臀肉上蹭。 “……”徐涓不想重蹈上次的覆辙,忍着脾气道,“裴聿,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裴聿紧张、激动,又脑子发昏,低头亲了亲他道,“可我就想这样抱你,你刚才一冲我笑,我就……” 裴聿的嗓音低低的,缠绵中带着一丝甜味,他不好意思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特别喜欢。” 他从来没这么夸过徐涓,直白又傻气,像个毛头小子。 徐涓简直被甜晕了,裴聿又来亲他,这个吻是前奏,裴聿亲了没几秒就忍不住动手了。他把徐涓的两只手按得牢牢的,自己挺动腰胯,性器本能地往深处挤,硬是插进徐涓的臀缝里,由那两瓣臀肉夹着他,然后慢慢地抽动了起来。 “……” 徐涓惊呆了,他不知道裴聿在网上学了多少垃圾知识点,新手期还没结束就懂得玩花样,竟然按着他搞臀交。 他挣扎了一下,但不仅没把裴聿推开,两人缠得更紧了。 裴聿的性器像一根烙铁,柱身滚烫,硬得硌人。徐涓想躲,裴聿却把他死死地压在床上,他起不来,也没处退,越挣扎夹得越紧,裴聿明显爽得上头了,趴在他耳边喘粗气,语无伦次地说:“你好软。” “……” 那可不么,谁的屁股不软。徐涓头皮都要炸了,他发现他越纵容、越有所顾忌,不想伤到裴聿,裴聿反而开始放肆了,让他进退两难。 最可恨的是,裴聿的行为无意识,一切做法全凭本能,没和他耍心机。 徐涓怀疑自己色令智昏了,竟然发不出火。 也因为裴聿还不算特别过分,没有一举突破他的底线。 但底线这玩意儿,一旦有妥协或犹豫的倾向,它就会变得越来越低。 裴聿自己爽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能太忽略他,便一边吻他,一边帮他撸。 徐涓被弄得浑身不舒服,快感是有,可裴聿技术太差,有一下没一下的,手轻手重也没个谱,徐涓刚来了点感觉,就被断了。 徐涓哪受过这种“虐待”,简直欲求不满。 他憋着股火推裴聿,裴聿却正在兴头上,虽然没真正插进他身体里,动作却一点不含糊,腰挺动得剧烈,模拟性交的频率,一下下用力地撞击着他。 徐涓恍惚觉得床都在晃,他的身体在床单上被越撞越往上滑,裴聿便把他捞回来,按进怀里再次抱紧。 徐涓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不知道被人操是这种感觉,他只觉得眼前的视野晃得他头晕,他在反复犹豫要不要把裴聿踹下床的过程中失了先机——犹豫太久就相当于默许了,他明白这一点,只是心理上依然不太能接受。 但心理和身体是两码事。 裴聿出了一身汗,他们下身相贴的地方也有一股黏腻的潮湿感,那根滚烫的性器从他臀缝里滑出、又挤进去,反反复复,把床单都弄湿了一块。 ——徐涓很难相信,他竟然从中体会到了一股羞耻的快感,简直颠覆他的世界观。 但裴聿对他的复杂心情一无所觉,以为他不高兴了:“我做的不好吗,徐涓,你不舒服?” “……不、不好!”徐涓在突然加快的速度里艰难地顺了口气,快感来得太迅猛,他情不自禁绷紧了腰。 “口是心非。”裴聿竟然说,“你的脸都红了。” “……” “这里也红了。”裴聿低头舔他的锁骨,徐涓想躲都躲不了,裴聿继续往下,沿着他的胸口留下一串清浅的牙印,然后一口含住他的乳头。 徐涓浑身一颤,猝不及防地射了裴聿一手。 “全身都红了。”裴聿终于找到自信,甜甜蜜蜜地捧住他的脸,和他接吻。 徐涓刚高潮完,还没缓过劲来,有气无力道:“你的手。” 裴聿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蹭了他一脸精液:“对不起,我忘了。” “……” 徐涓差点崩溃。 裴聿却像是忽然开窍了,眼神依然很害羞,行为却十分大胆,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嘴唇贴近,轻轻舔他的脸,然后在他近距离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把他脸上白浊的液体都舔掉了。 整个过程又慢又色情,裴聿压抑的喘息化成鼻音,配合下身不断撞击的频率,徐涓被舔得浑身颤抖,精神都恍惚了。 裴聿掐住他的腰,又猛烈地动了几十下,最后尽数射在他臀缝里。 裴聿射精的时候,徐涓被抱得死紧,骨头都要断了。裴聿缓了一会,额头抵着他,突然道:“徐涓,我表现得还行吗?” “……” 他们面贴面,身躯交缠,呼吸不分你我。 裴聿的双眼闪着亮晶晶的神采,一脸渴望他认可的模样,徐涓内心挣扎了一下,确认自己果真是色令智昏,毫无原则了:“还行,挺好的。” 第二十一章 他们终于度过了一个甜蜜的夜晚。 这一晚徐涓精神恍惚,第二天回头一想,他发现他为了把裴聿搞上床,谋划这么久,结果什么便宜都没占到,亏死了。 可是这能怪谁呢? 是他的错,他不该太在乎裴聿的感受,说好的冷酷无情呢?他把渣男的脸都丢光了。 徐涓深刻反思了一下,其实他明白,会发生这种事,本质原因是裴聿不怕他。 他以前的那些小情人,不管有没有真情,多少会对他心存几分畏惧,即使他躺平了,他们也只敢“坐上来自己动”,谁敢对他的屁股下手? 但裴聿清高,视金钱如粪土,根本不把他的外在条件当回事。裴聿和他交心,他们在精神上完全平等,徐涓没法借助他一贯的“优越”来支配对方,这让他很苦恼。 但也有点享受——裴聿喜欢的是他本人,和钱无关。 这么说可能有点俗,就像很多年前流行过的狗血偶像剧,男主角是风流总裁,不相信女人,因为女人们大多只爱他的钱,只有女主角是一朵清纯脱俗的小白莲,出身贫苦却自强不息,被男主羞辱后,勇敢地把钞票甩在男主脸上:“谁稀罕你的臭钱啊!” 看,多可爱,和裴老师一模一样。 徐涓简直中毒了,不管裴聿做什么,他都觉得可爱。明明按照他以前的原则,这些事都是他不能接受的,现在他却一次又一次地为裴聿破例。 他真像一个坠入爱河的人了,但徐涓起初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自从那天晚上甜蜜了一宿,裴聿仿佛被解开了某种封印,变得主动了很多,开始热衷于和他亲密接触了。 比如,只要一有闲暇时间,裴聿就会不声不响地贴过来,然后看似羞涩,实则很大胆把他按在沙发上、地毯上、床上、书桌上,黏黏糊糊地亲他,亲得太激烈,一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 欲望来临时,徐涓不喜欢忍,裴聿也不矜持了,虽然还没突破最后一步,但他们除了没有真枪实弹地插进去,其他能做的都做了。 裴聿越来越熟练,甚至无师自通地找到了徐涓的敏感点——连徐涓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最敏感的地方竟然是脚踝。 每当他的脚踝被裴聿握住,他就忍不住反应过激,想挣脱,但他是个好面子的人,他怎么能被一个新手玩家公然骑到头上呢?脸往哪搁? 因此他每次都强忍快感,故作镇定,可裴聿的脑子一根筋,见他反应不大,就以为是自己技术不好,不够努力,非要拼命地把他弄崩溃不可。 徐涓都快神经衰弱了。 好好谈恋爱竟然这么折磨人,还是当渣男好,想操就操,不想操就拔吊无情,有必要在乎床伴的感受么?谁让他开心他就喜欢谁。 但吐槽归吐槽,徐涓的身体很诚实,他和裴聿同居十分幸福。 裴聿性格好,很会为别人着想,而且是实打实的行动派,说对他好就是真的对他好,会给他做饭,帮他整理衣服,还特别有生活情调,比如有一天早上,徐涓半睡半醒中闻到卧室里有一股清新的香气,他睁眼一看,床头柜上摆着一束新鲜的插花,裴聿在花瓶上贴了一张便签,上面写:“我有事出门了,早餐在厨房,你睡醒时温度应该刚好,不烫了。” 句尾画了一颗小红心。 徐涓揭下便签亲了一口,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 裴聿仿佛是一个能溺死人的温柔乡,他不知不觉沉醉其中,每天过得飘飘忽忽,直到进入9月,鸿城大学开学了,裴聿开始上班,他们日夜不分的“连体”状态才稍微收敛。 9月3号这天,星期二,徐涓早上亲自开车把裴聿送去学校,在车里吻别后,他调头回家,补了个眠。 中午裴聿打电话告诉徐涓,今天晚上他们院系组织聚餐,八成很晚结束,而且他要回自己家翻书,查一段资料,可能会忙到半夜,叫徐涓别等他,他晚上留在鸿大,不回来睡了。 徐涓表示遗憾,又在电话里跟裴聿腻歪了几句,电话一挂,徐涓的遗憾立刻烟消云散——今天晚上他终于自由了。 天知道,自从和裴聿好上,他都多少天没出去玩了? 明明是一只野生花孔雀,活生生被养成了家禽。 “嗨,朋友,忙什么呢?”徐涓给郭绍打电话,“晚上出来喝酒啊。” 郭绍好些天没见着他了,十分惊奇,消遣道:“哟,你是谁呀,是我们失踪的小徐总吗?” 徐涓笑骂了一句:“就你屁话多,今天八点老地方见,你约人,我都要发霉了。” 郭绍自然满口答应。 徐涓哼着歌,去公司呆了一下午,十分“亲民”地和员工一起吃了顿工作餐,晚上按时赴约。 他们约在一家会所,打麻将。 到场的大多是老熟人,也有几个生面孔,这是正常的,这种聚会看似毫无营养,但他们代表的是一个阶层,鸿城上流交际圈并非什么人都能挤进来,但挤不进来也得想方设法往里挤,以至于,徐涓经常发现酒桌上有没见过的人,不知道又是哪位带来的朋友。 徐涓从来不在意,他虽然玩得开,但其实他不喜欢交朋友,玩了这么多年,除了和他一起长大的表弟侯世杰,能算得上朋友的只有一个郭绍。 可他和郭绍虽然彼此知根知底,他却打心里认为郭绍是一个比他还不学无术的脑残富二代,他们除了一起败家,很难产生精神上的交流。 因此,可以这样说:徐涓没有朋友。 硬要算的话,裴聿是比较罕见的、和他在一定程度上交过心的人。 徐涓漫不经心地摸了张牌,三条,凑了个暗杠。 侯世杰在他身后看热闹,熟练地吹捧:“我哥这手气,一如既往地好,你们今天都准备好钱啊!” 几轮打下来,郭绍输得最惨,一脸不高兴道:“不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么,小徐总怎么不走套路?” “谁说的?”徐涓一边摸牌一边笑,“我明明是两手抓,这么多年,哪样差过?” “那不一样,你最近不是特别得意么?”郭绍戏谑道,“连我们家小琳琳都知道你最近陷入热恋了,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酒不喝了,夜店也不泡了,像个妻管严似的,把我们这些狐朋狗友一脚踢开,开始当好男人了,真的假的啊,徐总?那个大学老师这么有手段?就把你收服啦?” “……” 徐涓脸上有点挂不住,主要是他自己也觉得,他和裴聿这么黏糊确实有点反常,不符合他以往的作风了。 “哎,这不是年纪大了么。”徐涓装模作样道,“玩累了,只能换换养生的玩法,过点正常日子。” 他把牌一推:“和了,掏钱。” 席间一阵哄笑,这个话题揭过。 过了会,郭绍突然说:“对了,我听说你要给我当妹夫了,徐总?能成么?” “成什么成,我妈瞎撮合。”徐涓心想,今天这个姓郭的废话可真多,净挑他不爱听说的说,但他依然保持了风度,微笑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本人花名在外,哪家正经姑娘敢嫁我?岳小姐恐怕也不敢。” “不不不。”郭绍突然一拍桌子,“原来你不知道啊,我这个表妹是颜控,自打去年见了你一次,就上心了!动不动在微信上问我:小徐总最近有对象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呀、他这么花心是不是受过情伤呀……明显对你有意思。” 徐涓:“……” 怪不得他妈看中了岳雪临,要论家世,岳家和他家差了不止一点半点,看来是女方主动讨好,把他妈拿下了。 徐涓实在想不到竟有如此内情,但他仍然不在意,他不肯结婚,别人还能把他绑了? 又打了几轮,麻将局一散,侯世杰主张去楼下喝酒唱歌,今天他带了一个朋友来,据说是一位鸿城新贵,刚混进他们的圈子。 徐涓听完介绍心里毫无波动,“新贵”这个品种,用郭绍的话说,等同于暴发户,处事作风比较直接。 果然,郭绍说得一点不错,这位新贵大哥何止直接,他直接带了一个小美女进来,说嗓音好,唱歌特别好听,徐涓给面子地听了两首,边听边给裴聿回消息。 裴聿问他在干什么呢,他说准备睡了,让裴聿也早点休息。 裴聿发来一个“亲亲”的表情,徐涓放下手机,竟然真的有点困了,最近他的生物钟太正常,不习惯熬夜了。 就在这时,那位唱歌的小美女把麦克风递给别人,忽然朝他走了过来。 “徐总好,我能坐在这吗?” “……” 包厢里灯光昏暗,那女孩略弯着腰,看上去是一个恭敬的姿势,其实是在给他秀胸,徐涓一抬头就被眼前的一片白肉晃了一下。 这么露骨的风格不是他的菜,但他也没摆脸色:“坐吧。” 这种事他经常遇到。 交际圈里送钱的、送礼的、送人的,什么手段都有,但对方可以送,如果你不想办事,最好别收,因此像这样直接送上门的美人徐涓一般不会碰。 但今天郭绍公然拿他开涮,说他是“妻管严”,他现在再当众表演一出坐怀不乱,岂不是把传闻坐实了? 徐涓有点蛋疼,但名声其实是次要的,他更在意的是,他真有那么喜欢裴聿吗?好像不至于吧,至少没必要为了裴聿委屈自己改变生活方式。 徐涓攥着手机出神,那女孩默默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试探着贴上来,主动往他怀里靠。 天知道她喷了多少香水,徐涓被那股浓烈的香味熏得十分不舒服,就算他为了“反抗自己”想做点什么,现在也做不出了。他往后靠了靠,推开那女孩,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裴聿的电话。 “……”刚才他们已经互道晚安了,打电话干什么? 徐涓没接,这个环境不方便接电话。 他按断了,给裴聿发微信:“怎么了?” 裴聿道:“我到家了,你在哪呢?不是睡了吗?” “……” “你没在家?”裴聿发来一段语音,听语气似乎生气了,“徐涓,你干嘛去了?” 第二十二章 裴聿明显急了,发完微信语音,不等徐涓打字回复,他的第二通电话又打了进来。 徐涓没法再挂断,只好拿手机去外面接。 相比包厢内的吵闹,走廊安静得多。 徐涓快步进入洗手间,赶在铃声断掉之前把电话接通了。 “徐涓,你在哪呢?”裴聿的声音带着火气,“我一忙完立刻赶回家,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被你给惊喜到了!你不是说睡了吗,睡哪去了?!你为什么骗我?” “……” 徐涓把手机拿远了些,等裴聿发完火才重新拿回耳边。 说实话,上次用这种语气教训他的人是他爸。 “我不是故意骗你。”徐涓说谎不打草稿,“我有工作,在外面应酬呢,要晚点才能回去,不直说是怕你多想。” “真的?”裴聿不信,“你不是说你的工作不忙么?都不经常上班,有什么事需要应酬到这么晚?而且怎么那么巧,我在家时你一次也不应酬,我一不在家你就有事?” 徐涓:“……” 裴老师平时傻乎乎的,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为什么关键时刻这么聪明? 但这可能不是聪不聪明的问题。 他和裴聿第一次见面,是因为唐思思,那次他给裴聿留下了极差的印象,后来他好不容易用“应酬”和“迫不得已”的借口把自己洗白了,裴聿信了。 现在事情刚过去没多久,再提到应酬,裴聿难免会往那方面联想。 当然,他的联想一点没错。 但徐涓不能说实话,他们的甜蜜恋爱刚开始,徐涓还没享受够呢,怎么肯结束? “你想太多了。”徐涓相当逼真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想歪,所以才不敢告诉你啊,没想到你今天回来了……你要多给我一点信任,裴聿,当然我也应该信任你,你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我应该实话实说。” 裴聿没应声,徐涓不知道他信了没,又说:“你等我一会儿好么?我马上回家。” 裴聿依然没说话,直接把电话挂了。 “……” 徐涓盯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提示呆了几秒,心里仿佛被灌了一斤水泥,又沉又混沌,把他一贯以来的游刃有余压了下去。 坦白说,他风流浪荡这么多年,今天是第一次被查岗。 别说只是出来打牌,就算家里养着一个,外面再睡一个,又能怎样?他不是没干过,当时的情人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因为情人只是情人,没资格管东管西。 但他和裴聿不是这样的关系。 裴聿全心全意和他谈恋爱,不图他的好处,只是喜欢他,这一点让他特别享受。 但凡事皆有两面性,包养关系真情不够,却是自由的,恋爱虽然美好又纯粹,却要他负起责任,把他圈在一个固定的小空间内,不能再去看外面的风景。 ——负责。 在别人眼里理所应当的事,对徐涓来说,是一种“牺牲”。 他的确喜欢裴聿,可为了裴聿牺牲自由值得吗? 徐涓在洗手间里呆了一会,这些复杂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没计算出结果。 他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怎么开心怎么做,最开心的方式自然是两全其美,“自由”和“裴聿”他全都要。 徐涓和郭绍打了一声招呼,提前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在这家会所带浴室的客房里简单洗了个澡,换上服务生帮他重新准备好的衣服,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女人的香水味,也没有其他任何不该有的痕迹了,才开车回家。 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徐涓在路上给裴聿打电话,裴聿没接。 到家时,时钟刚过十二点,徐涓把车停进车库,下车一看,客厅的灯亮着,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裴聿坐在沙发上,背对他低着头,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发呆。 徐涓在外面酝酿了一下才进门。 “我回来了。”他换上拖鞋,走进客厅,故意说,“裴老师?Hello,裴老师在家吗?” “……” 裴聿在看书,但徐涓盯着他看了半天,不见他翻页,明显是没认真看。 徐涓走到沙发前,在裴聿身边坐下。 “你生气啦?”他和往常一样,伸手去搂裴聿的腰,但裴聿正在气头上,忽然把书一合,“啪”,直接扔到了茶几上。 “……” 声响不算很大,但夜晚过于安静,任何不和谐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徐涓眼皮一跳,望着裴聿冷淡的神情,好几秒没说出话来。 最近裴聿对他太温柔,他竟然忘了,裴聿起初是一座不好接近的冰山。 可那又如何呢? 冰山早就融化了,裴聿喜欢他,有感情的老虎都是纸老虎。 “你不相信我吗?”徐涓再次抱上去,趴在裴聿肩头慢悠悠地说,“我什么都没做呀,我只是出了一趟门,考虑到你的心情,怕你多心,才没说实话,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裴聿?” “……” 见裴聿不说话,徐涓明知故问:“你生的什么气?你以为我瞒着你做坏事了吗?” “没做么?”裴聿转头看他,“你和谁应酬,是上次我看见过的那些人么,你是不是又抱别人了,唐思思那个类型的小姑娘?对不对?” 徐涓:“……”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灵验,男人也有第六感吗? 徐涓笑了下:“没有,你不要冤枉我。” 裴聿盯着他。 徐涓笑容一垮:“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没做工作,我是出去打牌喝酒了。你不知道,自从我们开始谈恋爱,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以前那些哥们朋友们约我出去聚会,我全都推掉了,一次都没去过。因为这个,他们在背后嘲笑我呢,说我是那什么……” “什么?” “妻管严。” “……” 裴聿面色一窘:“他们胡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女人,哪有这样叫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嘛。”徐涓道,“所以我才想,既然你今晚不在家,我一个人怪无聊的,不如去找他们打牌。” “真的?” “那还有假?” 徐涓抓住裴聿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你不能这么不信任我啊,裴老师,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么恶劣的人?” “……不是。”裴聿低下头,盯着他们交缠的指尖,小声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是我自己心里没底,我总觉得我们的进展太快了,心里不踏实。”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徐涓道,“我还是那句话,感情和时间的关系不大,爱情长跑十年,最后分道扬镳的大有人在,一见钟情闪婚领证生活幸福的,也数不胜数,况且我们也没有很快吧?谈恋爱不都这样么,看对眼了就在一起,好好相处,慢慢互相了解,不是很好吗?” 徐涓俯下身去,困倦地躺在裴聿腿上,打了个呵欠:“我明白你为什么对我不放心,我们以前没有交集,你对我的社交圈和生活环境不了解,一旦我不在你眼皮底下,你想象不出我干什么去了,不知道我和谁在一起玩,不知道对方品德如何,会不会带我做坏事……你什么都不了解,但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在哪里上班,也知道你在忙什么,你周围都是正经人。——这就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不信任,我说的对吧,裴老师?” “……”裴聿一愣,心想确实是这样,“那怎么办?” “好办啊!”徐涓噌地一下从他腿上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甜甜蜜蜜地亲了他一口,“我带你出去玩,让你认识认识我的朋友们,怎么样?” “方便吗?”裴聿矜持地问。 “当然方便,你是我男朋友呀,他们都知道的。” “……” 这句“他们都知道”极大地满足了裴聿,他心中的阴影倏地散了,脸色好看了很多。 徐涓试探道:“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裴聿没答话。 徐涓往后一仰,倒在沙发靠背上,两眼一闭,指着自己的脸说:“生气亲左边,不生气亲右边,爱我亲中间。” 他听见裴聿笑了一声,紧接着,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爱你。”裴聿轻声地说。 第二十三章 一进九月,暑气渐渐散了,气温开始逐步滑向秋天。 秋天是鸿城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徐涓最喜欢,但他喜欢的原因主要是他的生日在九月,作为一个自恋情结比较严重的人,他把秋天视为属于他的季节。 那天晚上,和裴聿和好之后,徐涓问:“裴老师,你们教师节放假吗?” “不放吧,怎么了?” “我10号过生日。”徐涓试图给他一点暗示,装模作样道,“我提前告诉你,不是为了收你的礼物,但我过生日诶,于情于理你都该表示一下吧。” 他冲裴聿眨了眨眼睛。 但裴聿根本没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一本正经地说:“我会送你礼物的。” “……” 徐涓很怕他会送自己男士围巾、皮带之类的东西,连忙说:“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仪式感。生日这么特殊的日子,我们不应该做点特殊的事情吗?” 裴聿终于懂了,脸一红,小声说道:“可以啊,我怎样都行。” 他这么直白,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只要是你,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徐涓的心脏“嘭”地一声,变成了炸开的礼花,整个人开心得飘了起来。 ——谈恋爱竟然这么快乐。 徐涓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并发自肺腑地对“爱情的力量”产生了一丝敬畏之心。 这是从没有过的心情,他想,他对裴聿的爱不够深不够纯粹,甚至抱着几分杀千刀的玩弄之心,可即便如此,裴聿依然能这么激烈地影响他的心情。 如果他抛开杂念,彻底爱上裴聿呢? 是不是就等于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交给了裴聿,这个男人将成为他精神上的主宰—— 那还是算了吧。 徐涓顿时觉得自己无比英明,当浪子可比当情种好多了。 但感情这种东西,妙就妙在,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该有的情绪依然会有,想压都压不住。 裴聿那么可爱,徐涓忍不住要亲他。 他们挤在沙发上接吻,并简单地“互相帮助”了一次,闹够了才回房间睡觉。 这是不算宁静、但很美好的一夜。 徐涓以为,只要他不招惹裴聿,他们的美好生活就能不断保持下去,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第二天一早,就在他送裴聿去上班的路上,他妈何湘姿突然打电话过来,开口就叫:“小宝,你起床了吗?” “……” 徐涓正开车呢,手机开了免提,他余光看见裴聿笑得表情都扭曲了,心里无比尴尬:“妈,我二十六了,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何湘姿道:“哦,妈妈很尊重你,所以今年我打算亲自帮你办生日宴。” 徐涓心想,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是生日宴吗?”他不高兴道,“你不会给我办成订婚宴吧?我事先说好啊,我不是单身,我是有对象的人,您别瞎搞。”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何湘姿也不高兴了,“我还不知道你有对象?我就没见过你没对象的时候,可你扪心自问,你那些对象哪个能娶进门?一个比一个不正经!你都二十六了!” “好的好的。”徐涓敷衍道,“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开车呢,咱们回头再聊。” 他啪地把电话挂了,转头一看,裴聿一脸不悦地盯着他,很会抓重点:“徐涓,你以前有多少个对象啊?” “……” 徐涓微微一笑:“以前糊弄我妈的,你别当真。” “是么?我看你是想糊弄我。”裴聿突然拿起他的手机。 通话刚结束,时间太短锁屏还没关上呢,徐涓的隐私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裴聿面前。 裴聿故意当着他的面翻:“你的微信好友真多。” “还好,其实都不太熟。” 徐涓很久没换手机了,平时也没有清理手机的习惯,前任、前前任……几乎所有聊天记录都完好地保留在微信上,他真怕裴聿看见不该看的内容,但裴聿正在看呢,如果他动手抢回来,就太欲盖弥彰了。 刚好到了一个红灯,徐涓不抢手机,他伸手扣住裴聿的手腕,委屈道:“裴老师,你昨天刚说要信任我呢,今天就开始查手机了,原来说好的信任都是假的。” 裴聿哽了下:“我随便看看而已,谁要查你了?” 他脸皮薄,立刻把手机还了回来。 徐涓奸计得逞,眼前的危机解除了,忽然口风一转:“其实什么都没有,你想看也可以。” 他打开锁屏设置,把手机递给裴聿,让他录指纹:“喏,给你开权限。” “……” 裴聿是老师,工作性质和性格决定了他不是无理取闹不讲道理的人,他很清楚爱人之间也需要隐私,徐涓都这么坦荡了,他哪好意思真把自己的指纹录进去? 裴聿拒绝了。 徐涓反倒有点心虚,觉得自己太卑鄙了。 他叹了口气:“哎,裴聿,你怎么这么正经啊?” 裴聿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涓也不解释,他趁红灯转绿之前,倾身靠近副驾驶,迅速地亲了裴聿一下:“你真好。” 不等裴聿反应,又说:“晚上我来接你,带你出去吃饭。” “去哪儿?”裴聿问。 “有人请客。”徐涓说,“昨晚不是说了么,带你认识一下我的朋友们,你愿意吗?” 裴聿点了点头。 他明显是很高兴的,看见他眼中微微闪烁的亮光,徐涓也难掩笑意:“但我事先提醒一下,他们可能有点……咳,看上去不太正经,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你们学校里的同事们那么文明。如果你不适应,就跟我说,我们早点回家。”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实际上,徐涓敢把裴聿带出来,必然会将身边的环境先清理干净,不该让裴聿知道的东西,绝对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裴聿却不明白这一点,他把这次聚会当成了一件大事,有点忐忑:“如果我和他们谈不来呢?你知道,我不太会说话……” “没关系。”徐涓道,“你是我的男朋友,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就坐在那,等别人哄你就行了,看谁不顺眼就不搭理他,不用当回事。” 裴聿:“……” 这是朋友聚会吗?他忽然觉得徐涓的社交态度可能有点问题。 第二十四章 今天的聚会和徐涓他们平时差不多,先吃饭,饭后再安排其他活动。 但这次来之前,徐涓专门提醒侯世杰,他今天带裴聿过来,不要叫乱七八糟的人。 侯世杰了解他,一听就懂,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在乎裴聿,这个大学老师真的很特别么? 侯世杰和郭绍一样,也是一个纯粹的异性恋,理解不了男人有什么好。 他心里直犯嘀咕,没忍住问徐涓:“哥,你不会来真的吧?” “你哪那么多废话?”徐涓在电话里说,“管好你自己。” “……” 侯世杰被喷了一脸,心里惊了,他想,看这反应就算不是真的,也有七分真了,他表哥恐怕不知道有一句老话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但这话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徐涓说。 电话一挂,侯世杰约人去了。 而徐涓上了一天班,又被他妈打电话教育了好几次,要不是有温柔体贴的裴老师在微信上陪聊,他一整天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徐涓把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清理了一遍,该删的都删了。 下午,到了下班时间,徐涓开车去接裴聿。 他到达鸿大的时候,裴聿已经出来了,正在学校南门的路口等他。 大学不同于高中,并非所有人都同一时间放学,下午没课的早就走了。 现在有点晚,校门口行人寥寥,裴聿独自一人站在路边,徐涓的车停在他面前:“等我很久了吗?” 裴聿坐进副驾驶,冲他一笑:“没,不久,我们现在去吃饭吗?” “嗯,直接过去吧,饿不饿?” “还行。”裴聿的目光落在徐涓身上,忽然说,“你很适合穿西装,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穿的和现在差不多,当时我就觉得,你很——” 裴聿斟酌了一下措辞:“很像电影里的花花公子,风度翩翩,穿什么都好看,但穿西装格外有型。” “……”徐涓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在他眼里是这样的形象,“这是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吗,裴老师?” “对,当时我觉得你一看就不像好人。” 徐涓:“……” 你看得挺准。 徐涓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亲自帮裴聿系上安全带,然后调头,朝约定好的地点出发了。 …… 今天他们约在万聚楼,这家酒店的特色是贵,除了达官显贵、社会名流,一般人消费不起。 虽然和那些花样百出的高级会所相比,这里的奢侈水平不算第一档,但它的整体定位偏向于商务化,是徐涓他爸、他哥那种类型的成功人士谈生意时喜欢来的地方,既高档又正经。 徐涓和裴聿来得不算早,徐涓是熟面孔,在鸿城可以全城刷脸,一进大堂就有服务生为他引路,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到包厢门口。 这期间,裴聿的神情一直不太放松,徐涓很敏锐,隐隐觉得他在观察自己。 “怎么了?”服务生离开后,徐涓站在门口,忍不住问他,“你好像不太开心?你不喜欢这里吗,裴聿?” “不是。”裴聿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了?” “……” 酒店走廊里的灯光明亮得几乎可以称得上辉煌,裴聿的面孔被打上了一层暖色调,他犹豫了一下,忽然牵住徐涓的手,坦诚道:“我有时觉得自己很了解你,有时又觉得,离你有点远……比如刚才。” “刚才?”徐涓很疑惑,刚才他什么都没做吧。 裴聿低下头,牵他的手紧了紧,没再说什么。这是一个克制的眼神,似有千万种微妙的心情无以言表,徐涓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有点明白了。 他们从相识到现在,一直是徐涓单方面在裴聿的世界里闯来闯去,裴聿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世界,今天是第一次。 抛开感情而言,其实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两个不同纬度的世界里,徐涓习以为常的一切,对裴聿来说很陌生,但陌生的环境不足以影响他的心情,让他觉得有距离感的,是在这种环境里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他从没见过的徐涓的另一面。 裴聿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恋爱中的不安全感,并非都来自怀疑,他没有足够的底气能抓牢徐涓,他心里就踏实不了。 但这种想法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都是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所以也没法详细说出口。 裴聿觉得自己太敏感了,徐涓什么都没做,一点错都没有,他平白无故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会给徐涓增添心理负担。 “我没别的意思。”裴聿抿了抿唇,有点艰难地说,“你就当我……我太喜欢你了,徐涓,抱歉。” 他故作自然地笑了笑:“我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 裴聿不是一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徐涓怎么会看不懂? 徐涓心情复杂,的确是感觉到了心理负担,但不是他想的那种负担。 徐涓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反手抱住他:“你不高兴我们就回去吧,不在这吃饭了。” “没事,我——” 裴聿话没说完,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哎怎么了,徐总?你们怎么不进去,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 徐涓松开裴聿,回头一看,是郭绍。 郭绍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屁股后面带了一个跟班儿,是个年轻女孩,穿一件紫色小礼服,一头乌黑长发,人漂亮,妆化得也好,就显得更加漂亮。 徐涓认出来了,这是郭绍的表妹,岳雪临,也就是他妈给他找的未婚妻。 徐涓皱了皱眉,眼看他脸色变了,一副要发火的表情,郭绍连忙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是冤枉的,这是被家里安排的“政治任务”,他不是故意要坑他。 徐涓没吭声。 郭绍有点尴尬:“咱们先进去吧,吃完饭再说。” 徐涓不好直接驳他的面子,但徐涓能感觉到自己身边人的情绪——裴聿不需要他解释,已经在这几秒无声无息的眼神交锋中看懂了他们的“剧本”,情绪更紧绷了。 徐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拉起裴聿的手,默然推开门,进了包厢。 第二十五章 徐继仁是正儿八经的企业家,不需要利用子女搞联姻那一套来获取利益,但和普通家庭一样,他们在婚姻上,也倾向于门当户对。女方的家庭可以比徐家稍微差一点,但徐涓的妻子,必须是在优越环境里长大的白富美,有眼界,大气,否则上不了台面。 ——这是何湘姿今天在电话里对徐涓说的话。 她一说完,徐涓差点翻白眼,他想反驳一句:“按您的标准,我爸当初还是一穷二白的凤凰男呢,是不是配不上你?” 但他只敢想,没敢说。 何湘姿又细数了一遍岳雪临的好,什么漂亮、懂事、乖巧可爱啦,学历也不错,是自己考上的某某名校,不是花钱混日子的富二代。 徐涓听得头疼,他当场道:“这些标准裴聿也符合啊,裴聿更漂亮更可爱学历更高!” 何湘姿一愣:“裴聿是谁?” 徐涓很欠抽地说:“我男朋友。” 何湘姿:“……” 结局可想而知,徐涓被臭骂了一顿,他妈气冲冲地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把电话挂了。 徐涓没想到,他都没来得及等,今天晚上就见到岳雪临了。 金碧辉煌的包厢里,一排服务生鱼贯而入,陆续把菜上齐。 一张圆桌,岳雪临坐在郭绍身边,徐涓和裴聿坐对面,侯世杰和另外几人穿插坐在中间。 这是一顿相当糟心的晚餐,裴聿的情绪很不好。 徐涓原计划是带他稍微接触一下自己的社交圈子,让他心里有个底,主要目的是哄他开心。 可徐涓没想到,竟然会发展成这种局面,现在满桌的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吃瓜”。 很显然,在座的都知道徐涓和岳雪临的事,而且大家是一个圈里的人,都懂“规则”,基本默认徐涓和岳雪临差不多能成了,就算成不了,裴聿更成不了啊,谁不知道小徐总换对象如同换衣服? 尽管众人都保持了体面,谁也不明说,也不会故意盯着他们看,但包厢里微妙的气氛令裴聿如坐针毡。 他隐隐觉得,这群人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茫然,忐忑,似懂非懂,看不明白他们的眼神究竟代表什么深层含义。 “徐涓。”裴聿食不下咽,在桌子下面拉住徐涓的手。 徐涓帮他夹菜:“怎么了?” “我吃饱了。”裴聿说,“我想早点回去了。” “……” 他们的对话声很小,只有自己听得见。徐涓动作一顿:“行,那我们走吧。” 他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唇角,郭绍和岳雪临立刻看了过来。 徐涓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不和你们一起了。” 他面色冷淡,连个像样的借口也懒得找。 郭绍其实能体谅他,但被夹在中间有点为难,正犹豫要不要再开口挽留一下,徐涓便起身离席,跟在座的各位一一道别:“这顿我请了,你们慢慢吃。” 他客气地笑了一下:“我和裴老师先走了,回见。” “行吧,下回我请你喝酒啊,徐总!”郭绍冲门口摆了摆手。 酒店的停车场在负一层,徐涓和裴聿一起离开包厢,直奔电梯。 他们从电梯出来,刚进停车场,还没走多远,身后忽然有一阵脚步声紧追而至,一个女声喊:“等一下!” 徐涓回头,竟然是岳雪临追了出来。 岳雪临可能追得太急,发丝微乱,气息略喘:“徐总,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占用你两分钟。” “……” 徐涓看了一眼裴聿,她的目光也落到裴聿身上,裴聿默然不语,但他和徐涓牵在一起的手指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徐涓犹豫了一下。 他是倾向于解决问题的,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主要矛盾在他妈身上,他没必要给岳雪临甩脸色,让女方太难堪。 “你等我一会,行吗?”徐涓把车钥匙交给裴聿,小声说,“我马上回来。” “……” 他都这么说了,裴聿怎么能拒绝? 徐涓目送裴聿走进车里,转身走向岳雪临。 岳雪临今天穿了高跟鞋,他们站在一起时,徐涓依然比她高了一个头。正如郭绍所说,岳雪临对徐涓是有点意思的,否则不至于这么上赶着来赴宴,都是金贵的少爷小姐,谁不要脸面呢? 他们往远处走了一段,走到地下停车场的一根承重柱背后。 “岳小姐想对我说什么?”徐涓先开口,“我们不如一次说清,免得以后再有麻烦。” 他对岳雪临轻轻笑了一下。 徐涓的花孔雀本性是印在骨子里的,举手投足,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风流气。 岳雪临和他站得近,被他近距离一盯,脸“唰”地红了,但勇气十足,竟然仰起头,直勾勾地和他对视。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结婚。”岳雪临说,“但……也许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没必要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早就听说过,嫁给我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你才应该慎重考虑,岳小姐。” “我慎重考虑过了!” 岳雪临抓紧自己的裙子,手指紧绷到泛白:“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结婚,你还没玩够,不想被束缚。可你迟早要面临这一天,除非单身一辈子——你家里怎么会允许你单身一辈子呢?” “……” “如果我说,你和我结婚,我帮你应付你爸妈,但我不会管你,你想做什么都行,你在外面依然有自由,怎么样?你觉得我适合做你的妻子吗?” 岳雪临人看着乖巧,一开口竟然这么惊世骇俗,徐涓好半天才道:“为什么?我们好像不熟,你有这么喜欢我吗?” “不、不算吧。”岳雪临的脸又红了,她低下头,选择说实话,“我和你不一样,我只能听家里的安排,无论如何都要选一个有权有势的丈夫,能为我家带来帮助的那种……抱歉,我说的太直接了,但你应该明白。” 徐涓表示谅解。 她又说:“这种婚姻,本身就是为了利益,不论嫁给谁,我都很难保证我的丈夫会忠于我,既然如此,不如选个自己喜欢的,你喜不喜欢我无所谓,至少你长得帅啊,身材也好。” 徐涓:“……” 天啊。 徐涓一直自诩很懂女人,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太懂了,这是图什么?图他顺眼? 确实,他虽然风流,名声不太好,但他们这个圈子里的男人,谁又比谁好?说句难听的,男人全都不是好东西,裴聿那样的是万里挑一。 那么既然只能在一群渣男里挑,不如挑个有钱又好看的,这样事先说开了,再不济婚后也可以各玩各的,不至于闹得苦大仇深。 徐涓忍不住笑了:“你比我想象中可爱,一点也不傻。” 岳雪临闻言抬起头。 她的话讲得头头是道,其实心里依然有点慌,并不像她表现得那么豁的出去:“那你喜欢我吗?” “不,我心里有人了。”徐涓拍了拍她的头,似真似假地说。 岳雪临的脸都快熟透了,忍不住又靠近了他一点:“是刚才那位?” 徐涓没否认,也没承认。 岳雪临又问:“那你能接受我的提议吗?如果你不反对,何阿姨说,想在你的生日宴上公布我们订婚的消息。” “……” 徐涓沉默了。 坦白说,他只在乎自己过得顺不顺心,不在乎户口本那一栏填的是“已婚”还是“未婚”,之所以那么抗拒,是因为他不想肩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 但岳雪临现在对他说,她不需要他负责,他们各取所需。 徐涓有点心动——如果结婚就能解决家里的麻烦,婚后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其他麻烦,他为什么不结? 但他想到了裴聿。 ——裴聿会伤心吧? “我考虑一下。”徐涓给了一个不太明确的答复,然后和岳雪临互相加了微信好友,才结束这场谈话。 …… 往回走的时候,徐涓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车。 他走到副驾驶那边,敲了敲窗,但他意外发现,副驾驶没人,主驾驶座上也没人。 徐涓微微一愣:“裴聿?” 夜晚的停车场光线很暗,只有远处的几盏小灯亮着微弱的光。 徐涓的目光透过车窗往里面看,裴聿竟然坐在后座上,低着头,脸色十分沉默。 “你怎么坐这了?”徐涓拉开车门,坐到他身边。 他还没坐稳,忽然一股大力箍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拽了过去。 “……” 徐涓眼前晕眩了两秒,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仰在裴聿怀里,紧接着,昏暗的视野往下一压,裴聿没亲他,反而把脸埋进他的脖颈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徐涓。”裴聿终于开口了,“我有点不舒服,你让我抱一会。” “……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裴聿嗓音发沉,忽然问:“你和她聊什么了?你拒绝她了,对吧?有没有把话说清楚,她以后还会再找你吗?” “……” 徐涓本来想把他和岳雪临协议结婚的事向裴聿透露几句,试探一下裴聿的接受度,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开口时机。 徐涓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裴聿安安静静地抱着他,情绪得到了平复。 过了会,裴聿又说:“我以后不想再认识你的朋友了,我不喜欢他们。” “没关系。”徐涓也回手抱他,“你喜欢我就好。” “那你也喜欢我吗?” “嗯,我特别喜欢你。”徐涓话一出口,立刻收获了一个甜蜜的吻。 裴聿的心情终于晴朗了。 第二十六章 自从上次见了岳雪临,徐涓心里就藏了件事,想和裴聿商量。 其实他知道,岳雪临有可能是在故意套路他,但无所谓,对于他这种无耻之徒来说,女方心里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先开口给了承诺,那么假如以后他们结婚了,不论他婚后做得多过分,都可以站稳道德制高点。 这是渣男们惯用的伎俩,你以为他们比你傻?太天真了。 但徐涓心里横着一个裴聿。 坦白说,如果现在陪他的人是李梦洲,他会当场答应岳雪临,不需要犹豫。 结婚有什么大不了?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太简单了,即使要生小孩,徐涓又需要付出什么呢? 如果岳雪临想不开、或是出于家族利益考虑认为有孩子比较好,那她愿意生就生,对徐涓而言有什么辛苦?男人在性别上占尽了便宜,他不在乎。 诚然,徐涓这么想不仅自私,还有点残忍,但这就是事实。 每个人走到人生的分岔路口,要做选择的时候,都应该先把事实理清,然后再去计算,天平的左边有几块砝码,右边有几块,最终哪边更重要? 徐涓算来算去,右边是:只要同意结婚,他备受父母折磨的所谓人生大事,就彻底解决,一了百了,再无后顾之忧。过了岳雪临这个村儿,他恐怕找不到更合适的店了。 而左边呢,只有一个裴聿。 ——裴聿重要吗? 如果不重要,徐涓不必考虑得这么深。 如果够重要,他也不会犹豫,他明知道裴聿会伤心,对裴聿最好的做法就是直接拒绝岳雪临。 但除此之外,徐涓心里还有另一种情绪——当他开始把“裴聿”加入他的人生天平时,他就不得不承认,裴聿在他心里有特殊地位。 这不是他喜欢的发展。 徐涓暗自琢磨了几天,在“自控”和“顺其自然开心就好”中徘徊了一阵子,最终觉得自己多虑了。 他在怕什么呢?怕栽在裴聿身上? 想也知道不可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难听点,狗改不了吃屎,他这种深度渣男,怎么可能专情得起来? 于是,徐涓放弃心理挣扎,该吃吃该喝喝,并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订婚的事对裴聿坦白了。 是在他生日的前一天。 9月9日,星期一。 今天下午裴聿没课,不到一点钟就回来了,徐涓刚好没去公司,正在家里捣弄窗下的那几盆花呢,裴聿忽然走进门,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在干什么?”腰被紧紧环住,裴聿贴在他耳边吹热气,“没背着我偷偷揪叶子吧?” “……” 徐涓笑了声:“没有,你别把我当成谋杀植物的反派行吗?我这么有爱心,帮你浇花呢。” 他转过身,亲了裴聿一口:“回来这么早,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徐涓从裴聿怀里挣脱出来,去卫生间把手上的花泥洗掉了,出来时裴聿刚切好一盘橙子,塞了一片到他嘴里。 徐涓一口咬住,含糊道:“裴聿,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裴聿把果盘递给他,自己进卧室换衣服,他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是先把西装脱掉,换成舒适的家居服,然后再进书房加班,写论文或是备课,总之很忙,很少歇着。 徐涓站在客厅里,望着卧室敞开的门,有一瞬间嘴巴仿佛被封住了,开不了口,但他还是选择说了。 “那天我和岳雪临谈了一下。”他话一出口,裴聿正在解扣子的动作忽然顿住,慢慢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徐涓道:“她说的话让我很意外,她的意思是,如果我愿意,她可以跟我形婚,应付我父母。她想要的是联姻带来的利益,对她们岳家有帮助就行,其他无所谓。” 裴聿表情一僵:“你什么意思?” “我在和你商量。”徐涓说,“你觉得呢?” “……” 裴聿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到衣柜门上,然后他默不作声地换好衣服,重复同样的话,问徐涓:“你什么意思?” 徐涓端着水果盘,走到卧室门口:“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同意我和她形婚,我就能很轻松地解决我家里的问题,我们以后在一起也不会再有别的麻烦,没人会干涉我们了。” 裴聿没应声。 徐涓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那神情相当不好看,像是一张平整洁白的纸张忽然被泼了一瓢墨,污迹渗到他眼睛里,令他双眼干涩,再转过来看徐涓的时候,眼珠都有点红。 “我不明白。”裴聿低声说,“你的意思是,那天你骗我了,你根本没拒绝她,你们私下商量好了对策?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说呢,一直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开开心心地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你却想和她结婚?” “不是真结婚。”徐涓再一次强调,“你同意吗,裴聿?” “我不同意。”裴聿斩钉截铁地说。 他从卧室出来,推开挡在门口的徐涓,走出一段,忽然又转过身,脸上满是极力忍耐的怒火和失望:“什么叫形婚?你能解释一下么?不领证?不办婚礼?不公开?” “……” “都不是吧,你们会领证,会请所有亲朋好友来参加婚礼,他们祝你们百年好合,她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你让我做你的地下情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 裴聿很少发火,几乎从来不对徐涓大声说话,他那么温柔,徐涓可以随意欺负他、调戏他,惹得他伤心了,随便哄哄就好了。 但越是如此,徐涓好像越不把他当回事,认为他没有底线,什么都可以接受。 “我——”裴聿用力地吸了口气,“我不太明白,今天是愚人节吗,徐涓?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是认真的?你真想和她结婚?” “不,我在和你商量。” 徐涓把水果盘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走到裴聿身边,裴聿却道:“我不觉得这件事有商量的必要,如果我和某个女人结婚了,我告诉你,不用担心,我和她只是形婚,你能接受么?” “……” 那当然不能。 徐涓感到头疼了,他伸手抱住裴聿,趴在裴聿肩头,小声说:“我只喜欢你,不喜欢她。” “那也不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吗,徐涓?” “我在乎。” “你不在乎。” “……” “你就是不在乎。”裴聿的嗓音又低了下来,沉沉地说,“你追求我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喜欢我,我知道你其实七点睡不醒,但你坚持要每天给我发早安。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反而感觉不到你有多爱我了,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你好像没那么喜欢我,只有我难过的时候,你才会吝啬地给我一点爱,而且好像也不愿意再为我做什么了。” 裴聿双手捧起徐涓的脸:“我冤枉你了吗,你想想你是不是这么对我的?” “是吗?”徐涓无辜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还是很喜欢你,比以前更喜欢。” 他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亲裴聿的手指:“我想解决问题,只要你能接受,形婚就只是表面婚姻,我和岳雪临各取所需,谁也不亏欠谁,你才是我真正的爱人。” 裴聿猛地把手抽走:“你看看你现在是在和我商量?你是在劝我同意吧!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心里有了选择,何必再问我?!” 徐涓哽了一下。 “我有个问题。”裴聿又说。 “什么?” “你也喜欢女人,对吧?” “……” “你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那你和她结婚了,你们成家后,你一天都不和她生活在一起吗?如果家里让你们生小孩呢,你要和她上床是么?——你和别人领证结婚,和别人办盛大的婚礼,和别人上床,和别人生小孩,可到头来,你还要说我才是你‘真正的爱人’?徐涓,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年十八岁,脑子拎不清?!” 徐涓说不出话。 他的龌龊心思都是私欲,他想两全其美,甚至想变相地享受齐人之福,但裴聿不愿意。 裴聿再傻,也不是真傻子。 “你真的爱我吗?”裴聿忽然问。 徐涓点了点头。 裴聿盯着他看了几秒,气愤之余,仍然是爱意占了上风,愿意和他好好说话:“既然你爱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解决问题?真正的解决方式不是说服你父母么,你为什么非要听家里的安排,你是成年人了,徐涓,为什么要让别人指点你的人生?你不能反抗吗?” 徐涓一愣,表情有点复杂。 裴聿不懂,他太把徐涓张口就来的爱当回事了,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说,每一句都发自肺腑:“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也许……你是因为经济问题么,因为你住着你妈妈送的房子,开昂贵的跑车,衣柜里的每一件都是奢侈品,一双鞋抵别人一个月的工资,一顿饭随便开掉一瓶酒,就够普通人半年的花销。你花家里的钱,所以不得不听他们的安排,是这样么,徐涓?” “……” 徐涓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点难堪,所谓被戳到痛处,也不过如此了。 裴聿却还想和他谈心:“你想过改变吗?你可以过自己的生活,好好上班,你——” “行了。”徐涓出声打断,“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不同意了。” 他后退两步,离裴聿远了一点。 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反应让裴聿呆住了,他们在静默之中对视了几秒。 徐涓忽然觉得没意思。 裴聿那么喜欢他,其实喜欢的不是真正的他。揭开迷人的伪装,他本人穷奢极欲,渣心烂肺,不求上进,裴聿并不喜欢这样的他。 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 客厅里,落地窗光照太好,照得地板直反光,徐涓忽然觉得眼睛疼。 他躲开裴聿伸过来的手,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有事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然后便丢下裴聿,匆匆地离开了家。 “——徐涓!” 身后的声音,他全当没听到。 第二十七章 徐涓离开家门时,外面阳光正好。 九月的微风吹遍整座城,他的车不知该往哪儿开,只好随着风往外飘。 他没想到他会和裴聿吵架。 他事先都想了些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想,他确实没把裴聿当回事,不怕裴聿生气,也不认为裴聿的反应会对自己造成太大影响,所以他说得很直接,与其说是和裴聿商量,不如说是通知了裴聿一声。 但裴聿会拒绝,也是合情合理的,他知道裴聿为人正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那他为什么敢挑战裴聿? 可能潜意识里比较自信,认为自己随便讲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把单纯的裴老师哄好吧。 的确,裴聿最终没和他生气。 那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子,竟然苦口婆心地劝导他,让他放弃不正确的做法,好好做人,回归正途。 徐涓笑了一声。 他常常觉得很迷惑,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能那么爱另一个人? 裴聿不是第一个爱他的人。 他有一副绝佳好皮囊,和绝顶显赫的家世,这个时代的人不就这样么?要么看脸,要么拜金,他恰好两样全占,不开玩笑地说,以他的条件,出道当明星,什么都不需要做,把照片和出身介绍挂上去,花点钱营销一下,就能吸引一大批爱他的人。 但他们爱的是什么啊? 徐涓自己都不明白。 他也看脸,也喜欢美人,但色相对他而言只是一种消遣,和看电影打牌一样,是精神娱乐的一部分。 可能别人爱他,也同理吧。 大家彼此彼此,互相消遣一下,谁都不用太当真,开心不就完了? 裴聿也一样么? 肯定不是,裴聿主观上不会拿他消遣,但从客观结果来看,裴聿爱他,能叫真爱吗? 连他这个人都是假的,爱情怎么真? 话说回来,他何必计较这些呢,他不肯对别人卸下伪装,又要求人家真爱他,他未免想得太美了。 可是,人的快乐不都来源于“想得美”么? 徐涓心里一片混乱,混乱中又有一丝清醒。 他很清楚,真正戳到他痛处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爱不爱的,爱情值几个钱?他自己都没有投资,又哪来的损失? 让他难堪的是,原来裴聿什么都明白,他以为他在裴聿面前的形象完美无缺,其实早就被人家看穿了,他就是一个经济没独立、要靠父母养活还挥霍无度的傻逼二世祖。 ——真是傻逼。 徐涓不知道自己在裴聿面前表演个什么劲儿,他竟然还把裴聿当傻子,实际上,裴聿看他的眼神,可能和他看郭绍差不多。 没本事的男人都自尊心脆弱。 内在越虚,自尊越不堪一击,徐涓现在明白了,他确实如此,不论他外表多么风度翩翩完美无瑕,都是纸糊的。 他不想再看见裴聿了。 至少这一刻。 徐涓在路边停车,去超市买了包烟。 他一般不抽烟,主要嫌烟味太沾身,但和酗酒相比,还是香烟的杀伤力更小一些。 看,他对自己多好。 心情不好来发泄,都要选一个不那么伤身的方式,他多爱自己,没人比徐涓更爱徐涓了。 可他又不明白,徐涓身上有哪一点值得被爱?除了不属于他的金钱,除了会随时间而逝去的美丽皮相,还有吗? 外人尚且不提,就是在家中,他都是父母最不喜欢的孩子,怪谁呢? 从来不是命运不公。 走到今天这步,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算失败了吗?徐涓不知道。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重要了,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称得上重要,其实他是一个没欲望的人。 他站在路边抽了一下午烟。 天快黑的时候,手机响了,徐涓的眼皮随震动声跳了一下,他慢吞吞地掏出手机,低头一看,是侯世杰的电话。 “哥,你晚上干什么,出来玩吗?”通话那头,音乐声震天响,侯世杰不知又去哪鬼混了,他怕徐涓听不见,扯着嗓子喊,“过了十二点就是你的生日了!来通宵啊!我这有几个妞,特漂亮!来不来啊哥!” “……” 徐涓正思考人生呢,都快成仙了,冷不丁被喷了一脸熟悉的奢靡腐败红尘味儿,差点被呛到。 “不了。”他恹恹地说,“你们玩,我有点累。” “噢,那行,你早点歇着,明天不是要开生日趴么,也是个体力活——啊不对啊,现在才不到七点,你歇这么早?!”侯世杰一惊一乍,吼得徐涓耳朵疼。 徐涓懒得再搭理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说来也奇怪,他和侯世杰从小一起长大,他各方面都比侯世杰好,但要说他们两个谁过得更潇洒,徐涓很难说是自己。 为什么呢? 因为侯世杰知足常乐? 他现在也挺知足的吧,可能知足得不彻底?他就应该彻底地顺其自然,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强求,反正他本来就不在乎。 比如裴聿,裴聿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如果他不爽了,大不了换一个对象,反正他永远不缺下一个。 下一个还更乖呢。 徐涓吐出一口烟圈,慢慢地蹲了下来。 他有点疲惫。 刚才漫无目的地乱开车,下车时也没注意自己停在了哪儿。 此时夜幕降临,他穿一身昂贵衣装,却像个街头混混似的叼着烟蹲在一盏路灯下,借着昏黄的光往周围一看,这里好像是清景园附近。 徐涓一愣,上一次来清景园的记忆忽然被唤醒了。 那天是他见裴聿的第二面。 当时,他为了套近乎不择手段,裴聿踩中陷阱,上了他的车。 那一段短短的车程,徐涓一边漫不经心开车,一边悄悄地观察裴聿的表情,然后他把裴聿送到清景园,晚上又在饭店门口遇见喝醉的裴聿、送裴聿回家、给裴聿写了一幅《兰亭集序》、借了裴聿的衣服—— 一个月太短了。 一个月前发生的一切犹在昨天。 昨天他对裴聿说:“你听过游湖借伞的故事吗?” 今天伞没了,白素贞被关在雷峰塔下,心想,许仙算个什么东西,她放着好好的妖不做,偏要去水漫金山,结果落得这般下场,值吗? 许仙心里可能也在想,她算个什么东西,一条蛇妖,关就关了吧。 徐涓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最后一根烟也抽完了,一整盒空了。 徐涓终于决定回家了。 那是他的家,没有不回去的道理。 而且,都这么久了,家里肯定已经人去楼空了——他做的那么过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裴聿? 徐涓从路灯下站了起来,走回自己停车的位置,上了车,开车回家。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最怕撞上特殊的日子。 比如逢年过节,人家都一片喜庆,就你一个过得不爽,那一分不爽就被衬托成了两分,生日同理。 徐涓没过过这么丧气的生日,虽说还没到十二点,严格来说,不算生日。 不过也差不多了。 他在回家路上,路过一条小吃街,下车买了点东西吃,又在路边吹了会风。 他有意拖延时间,拖什么呢? 可能觉得裴聿还在,也许还在,那有点尴尬。 但是,坦白说,如果裴聿真的走了,也不会让他高兴。 徐涓不太想去验证裴聿在或不在的结果,但他迟早要回家。 他拖到了深夜。 十一点五十几分的时候,徐涓终于把车开回了自家车库。 院内一片漆黑。 整栋别墅沉浸在黑夜里,一盏灯没亮。 徐涓屏住呼吸,开门,开灯。 卧室门开着,书房门也开着——没人,裴聿果然走了。 徐涓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行吧,祝我生日快乐。” 第二十八章 裴聿走了,走得有多彻底,是不是把东西都搬走了,徐涓没去查看。 他衣服都懒得脱,进卧室往床上一倒,闭眼睡了一宿。 这是孤独的一夜。 身边少了一个人的体温,难免有点不习惯,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徐涓良心发现地想,这样也不错。 如果他肯为裴聿考虑,那么就断在这里,别再纠缠了,早点结束对裴聿来说是一件好事。 裴老师那么好的人,被他祸害了实属可惜,现在才一个多月,裴聿要抽身不会太难。 这样想着,徐涓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 “喂?”徐涓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 是岳雪临:“徐总,生日快乐。” “……” 徐涓的瞌睡散了大半,他翻身坐起,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衣服,忍不住皱了皱眉,语气倒没变化,客气地说:“谢谢。” 岳雪临轻声一笑,她嗓音娇软,口吻却直截了当:“你考虑好了吗?我在等你的答复。” “嗯。”徐涓应了一声,换左手拿电话,右手解开扣子,把上衣脱了,“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那我等你。” 通话结束,徐涓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沉思了几秒。 他的确没理由拒绝订婚。 天平的左边已经空了,还需要选择吗? 但是事到临头,他忽然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今天做了这个决定,他以后的人生就一眼望到头了吧,再没什么可期待的。 可如果拒绝,好像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一样没有任何期待感。 那就这样吧。 徐涓什么都不想了,下床洗澡,洗脸刷牙,在衣柜里挑西装。 保持形象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了,他不见得会过日子,但很擅长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任谁看了都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出门之前,徐涓选了一款味道比较清淡的香水,那香味一沾身,他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最后,他收拾妥当,开车往酒店去了。 …… 按照惯例,小徐总每年的生日宴会是圈内一大热门活动。 “圈”是指什么呢,笼统地说,是有钱人的圈子,其中包括但不仅包括政商两界及娱乐圈,当然,这些人并不都是冲徐涓来的,大部分人跟他套近乎,本质是为了他爸、他哥,或者他姐姐。 还有一部分人挤破了头想来参加,单纯就是为了交际,仿佛只有有资格参加徐涓的生日宴会,才算真正进入上流社会了。 因此,每年到了这一天,徐涓就觉得自己活像一只吉祥物。 否则就凭他那个要倒闭不倒闭的破公司,值得这么多人捧他的臭脚? 徐涓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有专人去替他停车。 他的手机从早晨到现在不停地响,生日祝福成箱批发,他一边在微信上回应酬的消息,一边往里面走。 今天万聚楼整栋楼都空了出来,专门给他庆祝生日。 一进酒店大门,祝福花篮堆满了半座大堂,徐涓匆匆扫了一眼,花篮上的署名有很多他不认识,还有一些隐约记得名字,但对不上脸。 徐涓没在意这些。 他随手拍了一张花篮照片,编辑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发在了朋友圈上。 现在时间还早,客人没到齐,宴会要晚一点才开始。 今天的一切由何湘姿亲自主持,徐涓只管当他的吉祥物就好。于是,他和岳雪临联系了一下,两人一起进了二楼的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位置绝佳,落地窗的方向正对酒店大门。 徐涓站在窗边往下看,他不说话,岳雪临也不打扰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玩手机。 徐涓对此很满意,如果他们结婚之后也能保持这种谁都不烦谁的良好状态,简直太和谐了。 过了会儿,他站累了,也坐到沙发上去,和岳雪临面对面一起玩手机。 微信消息还在跳。 徐涓刚才已经静音了。 他打开朋友圈,刚才发出的那条“生日感谢”收获了一大堆点赞和评论,除了郭绍侯世杰等人,还有他没删的前情人们,比如李梦洲,虽然没在私聊里打扰他,但在这里给他点了赞。 徐涓盯着李梦洲的赞,心思不由得偏了几分。 他想,李梦洲这种人是聪明的,他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后续了,所以不发私聊,但他仍然念旧情,或是已经释怀,愿意和自己做“点赞之交”,这样一来,两人想起彼此时,倒好像成了朋友,不会再尴尬了。 裴聿呢? 断了之后,裴聿恐怕会直接把他删了吧,什么点赞之交,估计看见他就嫌碍眼。 徐涓笑了。 他忽然发现,想起裴聿的时候,他心里会有点闷闷的,但并不十分难受,反而有点开心。 这开心来路不明,十分莫名其妙。 也许是因为他仍然喜欢裴聿——他还没腻呢,猝不及防分手了,这段感情不是圆满结束,是夭折,他的热情还没来得及被时间挥霍掉,现在全堵在自己心里了,让他有点如鲠在喉。 徐涓摇了摇头,随手一拉界面,刷新。 又有好几个人名出现在点赞列表,意外的是,他竟然看见了裴聿的名字。 徐涓愣了一下,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明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们之前讨论过好几次,他还说过自己办生日宴会的事,今天裴聿根本没搭理他,很明显,意思就是一拍两散了,现在又怎么可能会给他点赞呢? 果然,再一刷新,没了。 “……” 徐涓不确定是裴聿点完取消了,还是他自己出现了幻觉。 算了,事已至此。 徐涓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低头一看时间,是时候进礼堂了,于是便站起身,和岳雪临一起走了出去。 今年,他的生日宴会比前几年更盛大。 乍一看不像过生日,倒有几分订婚典礼的派头。 徐涓觉得这是他妈故意安排的,何湘姿女士恨不得他当场订婚呢。 徐涓难得当一回乖宝宝,和岳雪临一起,一个站何湘姿左边,一个站右边,陪他妈和在场的宾客寒暄,别说,真像一对新人。 不过,虽然他和岳雪临要订婚的消息基本已经传开了,但仍然要亲口公布一下,才算正式。 何湘姿让徐涓在切蛋糕的时候公布,徐涓没意见。 令徐涓意外的是,他大哥今天很早就过来了,不仅来得早,还找他单独聊了一会。 徐涓受宠若惊。 天知道徐周益的工作有多忙,他们都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其实他和他哥的感情还算不错,“不错”具体体现在井水不犯河水上,徐周益懒得搭理他,如果他有事找上门,徐周益就给他账户里划一笔钱,让他一边玩去,别耽误自己的时间。 这看似是宠爱,其实是敷衍,因为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前几年,徐涓自己折腾创业的时候,遇到了很多难题。 这世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徐涓焦头烂额的时候,也想过向父兄求助,如果徐周益肯亲自指点他一下,也许他的创业之路会更平坦一些。 但一方面是徐周益太过繁忙,他们本来就交流不多,另一方面是,徐涓有点尴尬——他的难题太小儿科了,徐周益在做奥数题的时候,他怎么好意思拿“1+1=?”的问题去打扰他大哥? 而且,信誓旦旦要“勇敢做自己”的是他,他没靠自己闯出一片天,抹不开面子灰溜溜地回头服软。 没想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徐周益竟然主动关心,问他:“听说你要订婚了?” 徐涓说是。 徐周益点了点头:“早点结婚也好,既然不想做事业,不如早安家,男人至少顾一头。” 徐涓笑了:“是,我以后一定好好顾家,相妻教女。” 徐周益:“……” 成功把他哥气走了,徐涓一个人呆在礼堂的角落,嘴角的笑容慢慢褪色,心情又沉了下来。 他不想承认,他又想裴聿了。 也许他对裴聿的爱没什么斤两,但在没人理解他——诚然,因为他活该,不值得被人理解——的时候,他特别怀念自己和裴聿一起在山顶看星星谈心的夜晚。 徐涓想,也许他做错了。 从六年前的今天开始,他就错了。 但他已经没有改正的欲望了。 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气都消磨没了,往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好像都无所谓了。 他重新回到人群中央。 终于到了切蛋糕的时间,徐涓又要许愿了。 生日愿望真难为人。 六年前,二十岁的他有一堆愿望,想轻松,想自由,想自己出去闯荡,想要美人美酒,想要整个世界。 六年后,他轻松过,自由过,也闯荡过,也爱过数不清的美人,跑遍了整个世界,但今天他回头一看,当年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吗?好像没有。 “我到底有什么不满足?” 徐涓站在叠了十层的奢华蛋糕面前,台下的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好奇、羡慕、仰望,这是别人看他的目光。 徐涓轻轻吐了口气:“我……” 他刚开口,礼堂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他的名字:“徐涓!” “……” 徐涓微微一愣,诧异地抬头往外看。 只见门口闯进来一个人,两个保安拦着他,竟然没拦住。 ——是裴聿。 裴聿可能是一路跑进来的,气息微喘,在人群面前站定了。他不知是从哪儿过来,看外表风尘仆仆,和满座衣冠楚楚的贵宾们相比,略有些狼狈。 所有人都看着他。 有人惊讶好奇,有人窃窃私语。但他毫无所觉,他的眼里只有徐涓。 “这是你的生日宴,还是订婚宴?”裴聿的脸色并不好看,但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火,炽热燃烧,带着一股无论别人怎么指指点点他都能豁得出去的决绝。 徐涓被烫了一下。 裴聿紧紧盯着他:“你妥协了?你不爱我了?你要和我分手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 那股气势逼得徐涓手一抖,不小心蹭到蛋糕上,沾了一片奶油。 台下的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大概在这些最讲究体面的达官显贵们看来,实在没人会在这么正式的场合,干这么不体面的事,尽管他看上去和小徐总关系匪浅。 没人拦他。 裴聿走到徐涓面前。 “我不生气。”裴聿说,“如果你爱我,我们不应该在一起吗?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不生你的气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要和别人订婚,跟我走。” “……” “现在就跟我走,你愿意吗,徐涓?” 第二十九章 以前徐涓不懂,被恋爱冲昏头脑是什么感觉? 现在他明白了。 当他和裴聿手牵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酒店大门跑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噢,神经病太难听了,梦幻点说,他像一个十六岁的高中少女,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后果都考虑不到,脑子一热就冲出来了。 都是裴聿的错。 当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裴聿有多迷人的时候,裴聿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还能更迷人。 徐涓被迷晕了。 以至于一瞬间什么都忘了,腿脚不听自己使唤,精神恍惚地被裴聿牵着走—— “我们去哪儿?”徐涓终于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的西装袖子上沾着奶油,看上去有点滑稽。 裴聿看起来比他还晕,竟然不顾市中心来来往往的行人,光天化日之下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但裴聿什么都没说,可能已经忘记中国话该怎么讲了。 徐涓忍不住笑了:“裴老师,我们好傻。” “傻吗?”裴聿也笑,笑完又要亲他。 他们站在路边接了一个深吻,徐涓有种精神上的虚脱感,他再一次确认:他晕了,是真的,他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办啊,你把我传染了。”徐涓说,“我现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家。” 裴聿伸手拦车,他们上了出租,司机开出两条街之后,徐涓才反应过来:“我的车在酒店呢,为什么要打车?” 裴聿不管,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好像中了毒似的,突然把徐涓拽进自己怀里,抱着他又亲了一口。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见这一幕,露出一副相当震撼的表情,没敢吭声。 徐涓有点尴尬——他没想到尴尬的人竟然是他,但裴聿并不是突然变开放了,只是有点上头。 “我没想到你会来。”徐涓破天荒地表现出了几分局促,他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刚才在想生日愿望,还没想出结果,你突然冲了进来,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生气了,不想再和我好了。” 他牵住裴聿的手:“我也没想到我会跟你出来,太意外了,我可能不太了解自己。” “很意外吗?”裴聿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他,“难道不是因为你爱我?” “……” 是吗?这就是爱吗? 徐涓不敢肯定,但如果此时此刻这般晕眩的感觉是爱,他想他并不抗拒。 “也许是吧。”徐涓没有像往常一样,用百分百确定的语气来哄裴聿,他低下头,难得真实地表露自己的迷茫。 但裴聿却没有不满意,他紧紧握住徐涓的手,把徐涓隐隐的发抖给按了下去。 “你怎么了?”裴聿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敏锐地捉住他不稳定的情绪。 徐涓摇了摇头,突然说:“我想到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了。” 裴聿好奇:“是什么?” 徐涓笑了一下:“我希望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裴聿能永远开心。这就是我今天的生日愿望。” “好。”裴聿抱住他,“那只能请徐涓也永远开心,否则我开心不起来。” “你可真是个傻帽。” 徐涓心里五味杂陈,他想,他真不该太早对自己的人生下定论,未来那么长,谁能一眼望到死呢?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正如他不知道,他会在二十六岁这一年,遇见一个能把他变成神经病的裴聿。 他们两个在后排你爱我我爱你地演了一路偶像剧,下车的时候,司机的表情一言难尽,裴聿终于后知后觉地尴尬了起来。 “谢谢。”裴聿主动付了车费,跟司机挥手道别。 司机大哥想必是见过世面的人,丢下一句“祝你们幸福”,然后车尾气一甩,以开飞机的气势噌地一下飞了出去。 徐涓“噗哧”一笑,笑够了,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但这种空荡的感觉并不负面,反而像是把胸腔里所有的压抑失落和迷茫都清空了,徐涓什么情绪都不再有,他看着裴聿,裴聿也看着他。 “我好像太冲动了。”在裴聿开口之前,徐涓先说,“但冲动的感觉很不错,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爽快感。” 裴聿不乐意了:“我是破罐子吗?” “不,破罐子当然是我。”徐涓说,“我妈一定气死了,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裴聿一愣:“这么严重吗?那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六年前的事我都不后悔,走一步看一步吧。”徐涓十分不着调地说,“我可以肯定,如果时光倒流,我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所以后悔有什么用?”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早上还在半死不活,现在忽然又洒脱了起来,心情怎么跟天气一样,说变就变呢? 徐涓不多想了。 他是一个凡夫俗子,既然是凡人,就会有不受控制的喜怒哀乐,他永远不能奢望看破红尘,甚至也不要奢望看破自己。 裴聿倒是比他简单。 他们回的是徐涓的家,进门之后,裴聿第一句问他:“你刚才没来得及吃饭吧,饿吗?” 徐涓说饿。 裴聿说:“我也饿,我好久没吃东西了。” “好久?” “还不都是因为你。” 裴聿换了鞋,把外套脱了,进洗手间洗了把脸,脸上的水迹还没擦干净,就走出来道:“我昨天下午在家里等你,可天都黑你也不回来,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心情不好,可能找地方散心去了。” 徐涓面色一窘:“对不起,我昨天反应太大了。” “没关系。”裴聿很体谅地说,“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被说中心事就炸毛,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智不健全而已。” 徐涓:“……” 他怀疑裴聿是故意挖苦他。 “其实我挺健全的。”徐涓尴尬一笑,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昨天心情不太好,现在你再说一遍,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转移话题:“不说这个,后来呢?你什么时候走的?我回来时你已经不在了,我以为你搬走了。” 裴聿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东西好好地摆在原位,我有没有搬走,你不会自己看?” 徐涓:“……” “好吧,我不仅心智不健全,眼神也不好。”徐涓摸了摸鼻子,这句倒是实话,他的确眼神不好,他洗漱的时候,看不见裴聿的牙刷吗?换衣服的时候,看不见裴聿的衣服依然挂在他的衣柜里吗? 当时他在想什么呢,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浑浊的情绪里,一直心不在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自然也无法关注周围的一切。 但当时他觉得自己很清醒。 原来是假的。 徐涓继续问:“所以你真的一点都没生气吗?” “……”裴聿沉默了一下,“你要听实话?” 徐涓点了点头。 裴聿道:“不可能不生气,但我不喜欢意气用事,至少我在很喜欢你的时候,我不想否认自己的感情,那么与其和你生气,不如尽量想办法解决问题。” 裴聿把擦脸的毛巾挂回洗手间,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我想先洗个澡。” “等会再洗,我们先聊聊。”徐涓拉住他,就近把他推到墙上,“你昨天几点走的?去哪了?” “天黑之后走的。”裴聿没有隐瞒,“我等你的时候,一整个下午都很生气,越想越觉得特别难受,但气过了就算了,后来,你依然不回家,我心里就只剩下了担心。” “……” “我以为你又去山上了,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秘密基地看星星,所以我去找你了,没想到,你不在。” 裴聿笑了一下。 他是在对徐涓诉苦,笑也是苦笑,眼神可怜巴巴:“早知道我就给你打电话了,但我感觉你不会接,又笃定了你一定在山上,我真傻。” “不,是我的错。”徐涓抱住裴聿,用力抽了口气。 裴聿推了推他,轻声道:“我身上都是灰,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洗澡,也没换衣服。” “没关系。”徐涓不松手,他怎么会计较这些呢? 裴聿的口吻轻描淡写,不把话说全,但并不代表他听不懂。 裴聿没有自己的车,他是怎么上山的,打车吗? 打车出城不难,但他从山脚下往上走,要走那么久,司机会在原地等他回来吗?他下山之后,怎么回城?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八成是后来手机没电了,想打电话都打不了。 深更半夜,他不怕吗? 徐涓简直不敢往深处想。 可在裴聿口中,这个过程被一句话带过,仿佛不值一提。 徐涓的心被揪住了,更难想象的是,裴聿回到市内之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酒店找他的呢?不怕被他拒绝吗? 徐涓不由得庆幸,幸好他是一个不靠谱不着调的人,说冲动就冲动了,但凡他再理智一些,裴聿今天就什么都得不到,只能像个小丑一样,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对不起。”徐涓几乎有点哽咽,“你为什么会遇到我啊?你怎么这么倒霉,你上辈子是不是欠我钱啊,裴聿?” “你又在胡说什么?” “我说,你真好。” 徐涓趴在裴聿身上,把脸藏了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才好了。” 他的甜言蜜语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往外扔了,裴聿有点不好意思,故作冷漠地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开:“那就别夸了,我快饿扁了,徐总。” 徐涓立刻说:“那我点个外卖?” “……”裴聿佩服,“你过生日,我们吃外卖?你还是歇着吧,我先洗个澡,等会给你煮面。” 浴室的门被关上了。 徐涓坐在客厅里,第一次为自己的菜鸡生活能力感到羞愧。 但这都是小事,他冷静地想了几秒,思绪飘远了。 的确,破罐子破摔很爽,但人要为自己的冲动行为付出代价,他妈没当场叫保安把他按住,已经算很照顾他的面子了。 但他一点面子都没给岳雪临留,擅自毁掉婚约,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跟一个男人跑了,令徐家颜面尽失,他妈妈恐怕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但从他和裴聿离开酒店到现在,快一个小时了,何湘姿没派人来找他,也没打过电话,越是这样安静,越让人心里发毛。 ——他妈想怎么整治他? 徐涓想了半天,可能今天他和裴聿的所作所为太梦幻,堪比偶像剧,以至于他入戏太深,第一反应竟然是“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徐涓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裴聿穿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 徐涓的嘴角压不住,十分恶趣味地问:“裴聿,如果我妈给你五百万,让你和我分手,你会同意吗?” “……”裴聿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五百万太少了,至少加个零吧。” “好啊,原来我只值五千万。” “不,你连煮面都不会,一分钱都卖不出去。” 徐涓:“……” “裴聿,你今天对我好凶。”徐涓跟在裴聿身后进了厨房,故意说,“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跟我说话,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有。” “真的没有?” “嗯。” 裴聿微微一笑,语气轻快:“我现在很开心,其实我想过,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执意要和别人订婚,我该怎么办?我没想出结果,反正不管你会不会同意,我都忍不住想去找你。现在你跟我一起回家了,我还有什么气可生?” “……” 哦,徐涓明白了,怪不得这么凶,原来不是生气,是飘起来了。 “小裴老师,做人不能太膨胀啊。”徐涓装腔作势地拍了拍裴聿的肩膀。 裴聿正在切葱花,转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不想吃面了?” 徐涓:“……” OK,OK。 徐涓熄火了。 他不在厨房里给裴聿添乱了,回房间脱掉西装,换了一身更简便的衣服。 当厨房里飘出香味的时候,徐涓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 裴聿端出两碗热汤面条,一人一碗,并一双筷子,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在他要动筷的时候,忽然阻拦道:“等一下,我们正式点。” 裴聿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发表餐前感言:“很遗憾,原本可以吃豪华宴席的徐总被我拐回家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碗简陋的面条,但这碗面条并不是普通的面条,首先,它有不多不少,整整一百根,其次,面条下面有一颗荷包蛋。” 徐涓:“……” “真的是一百根吗?”徐涓拿筷子翻了翻,“你专门数过的?” “对,要不你再数一遍?” “……” 徐涓好奇想数,但一根一根地数未免太傻了,这种事只有裴聿这个呆子能干得出来。 徐涓十分感动:“谢谢,裴老师辛苦了,我们开始吃饭吧。” 裴聿又拦他:“不许愿了吗?” “已经许完了。”徐涓说,“刚才我在车里说的那句,你不记得了吗?” “……”裴聿沉默了一下,“我觉得那句不太吉利,好像在暗示什么似的,你换一个吧。” “好,听你的。”徐涓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对着荷包蛋吹了口气,“我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明年的今天,裴老师依然会亲手为我煮面。” “这还不简单?”裴聿明摆着对他贫瘠的想象力不满,但依然诚恳地说,“我保证,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徐涓笑了笑。 他很高兴,不为这句承诺,也不为别的什么,单纯觉得轻松了,心里堵塞的、肩膀上压着的、脑海里理不清的……全都化作了饥饿感。 最后,他的欲望具象化成了一碗面。 “好吃吗?”裴聿自己没吃几口,一直盯着他看。 徐涓点了点头。 裴聿道:“我最擅长煮面,因为我妈擅长,她年轻时靠一手好厨艺捕获了我爸的心,后来我爸年纪轻轻就走了,再也没人夸她的面煮得好,她只能煮给我吃,二十多年,其实我早就吃腻了。” “……” 徐涓筷子一顿,听裴聿又道:“但我现在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腻。” 徐涓语塞,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半天才道:“下次你教我煮面吧。” “好。”裴聿应了一声,忽然又说,“不过,其实煮面不用教,把面条扔进开水里,没几分钟就熟了。” 徐涓:“……” 裴聿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你怎么一副傻呆呆的表情?徐涓,你是不是在想:真的能熟吗?要几分钟才能熟?” “……你干什么呀。”徐涓无奈,“我不就是不会做饭么,请给不会做饭人士一点基本的尊重好吗?——裴老师,你今天真是太过分了,一直在怼我。” 裴聿神色一敛:“是吗?不好意思,我今天太高兴了,可能有点口无遮拦,你不喜欢吗?” 他每次低着头说话时,脸色就会显出几分矜持和羞涩。但徐涓明白,两个人走得越近,矜持感就会越淡,害羞也会随着越来越熟悉的肢体接触而渐渐消失。 裴聿今天很放松。 为什么呢,因为他第一次在实际行动上做出表示,让裴聿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他的重视吗? 果然,爱情是一种很难作假的东西,虚伪的甜言蜜语不能给人安全感,行动才行。 可他今天的行动就算真实吗? 徐涓不明白,他觉得他现在比裴聿还要困惑,裴聿至少有敏锐的直觉可以依赖,犹如一种原始的动物本能。可他连这种本能都没有,他懂的技巧太多了,反而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过,徐涓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开心的日子,没必要想东想西,自找没趣。 “没有,我很喜欢。”徐涓接上了裴聿的话。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隔着餐桌去亲裴聿。这个姿势太别扭了,但别有一番乐趣,两人接了会吻,继续吃面,饭后洗碗的时候,裴聿忽然问徐涓:“你的婚约彻底结束了,以后不用再订婚了,对吧?” 徐涓点了点头:“我不会去订婚了,岳小姐也是要脸面的人,我今天公然抛下她,她不会再找我了。” 裴聿道:“也不会有别人?” “不会。”徐涓肯定地说,“既然跑出来了,我就不想再回去了,这是我的原则,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走回头路。” 这句话的语气平常且坚定,不仅仅是说婚约,裴聿隐隐听出了别的味道。 “是我影响你么?”裴聿问。 徐涓冲他笑了下:“是吧,但也不全是,你是一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了——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裴老师。” 裴聿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把碗扔了,湿漉漉的手指上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直接往徐涓头发上蹭。 他按住徐涓的后脑,把徐涓压在流理台亲。 接吻分几种类型。 有的饱含情 欲,有的与性无关,纯粹是恋人之间交流的一种方式,温柔无声,又极尽缠绵。 徐涓情不自禁闭上眼睛,随着裴聿进攻的节奏放缓呼吸,舒服得瞌睡虫都跑出来了。 就在裴聿打算加深这个吻,从厨房发展到床上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 徐涓精神一振,恍惚间醒过来,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他姐的电话。“喂,姐。”徐涓打了个呵欠,身体往前一倾,趴在裴聿的肩膀上,懒洋洋道,“有事吗?” “有事吗?你问我有事吗?!”徐晴光简直要崩溃了,“你把宴会闹得天翻地覆,妈和爸现在都吵起来了,你竟然问我有事吗?!” 徐涓:“……” “对不起。”徐涓虚伪地说,“我没想到会害你们吵架。” 徐晴光冷哼一声:“你快闭嘴吧!我也不跟你废话了,直说吧,我给你通个气儿,妈生气了,她准备把你的账户都冻结,房子和车没收,从今以后一分钱都不给你,让你自生自灭,到天桥要饭去。趁她还没行动,你赶紧转点私房钱吧。” 不等徐涓回话,徐晴光就风风火火地把电话挂了。 他那句“亲姐姐”卡在喉咙里,硬生生转了个弯,变成:“裴老师,我被逐出家门了,以后养不起你怎么办,你还喜欢我吗?” 徐涓两手抱住裴聿的腰,全身重量都托在他身上。 这个姿势奇异地满足了裴聿,他稳稳地接住徐涓,看表情似乎有些高兴,但徐涓突然遭此噩耗,他的高兴不方便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只好克制地压下嘴角,一脸沉痛地说:“没关系,以后跟我吧,我养你。” 第三十章 徐涓这种人,花父母的钱都很难心安理得,打心里眼觉得自己是废物,让他吃恋爱对象的软饭,不如杀了他。 但裴聿说“我养你”,徐涓没扫他的兴,只默默说:“这是我妈送的房子,我们得搬出去了,裴老师。” 裴聿说好:“要搬去我那儿吗?” “不太方便吧?”徐涓想了想他学校的环境,“我怕影响你。” “没关系,我不在乎。” 裴聿牢牢抱着他,心里的喜悦藏不住了:“如果你担心住学校那边不方便,其实我还有一处房子,离鸿大不远,但离你的公司可能不太近。我去年买的,本来想给我妈养老,但我妈回老家了,跟我姨妈她们在一块儿,不肯过来了,让我自己留着当婚房用。” “……” 婚房?徐涓神经一紧。 他跟裴聿从酒店里跑出来的时候,冲动摧毁了理智,那一刻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全是浪漫气泡。 诚然,他没有后悔。但裴聿提到婚房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核心问题: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和裴聿算是私定终身了吗?永远在一起?一辈子不分手? “徐涓?”裴聿忽然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在和你商量呢,你发什么呆?” “……” 徐涓回神了,整张脸都埋在裴聿的脖颈上,贴着他道:“我在想,如果你妈妈知道你对象是个男的,会不会拿扫帚把我打出去。” 裴聿笑了:“我妈不会的,她脾气很好,也讲道理。” “和你一样?” “不,我脾气不好。”裴聿说,“你没见过我发脾气而已,我的学生们都很怕我,你看唐思思。” “……” 确实,唐思思好像很怕裴聿。 裴聿又捏了一下他的手:“所以你想好了吗,我们要搬过去吗?要搬就收拾行李,你东西太多了,光衣服和鞋就得装好几大箱,还有那些书呢,字画,都怎么处理?” 徐涓叹了口气:“哎,好麻烦,我最烦收拾东西了。” 但无论如何,家肯定是要搬的。 徐涓自己没有别的房产,以前没想过要买房子,他孤家寡人一个,有别墅不够住么,为什么要买房?他又不需要早买房等增值,不差那点钱。 现在好,太后娘娘翻脸,把他的窝给端了。 他现在的吃穿住行所有资产,基本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属于他的是什么呢?是他手里那个游戏公司。 但是,“没事,我还有一个公司呢”,说出来好听,实际上,相当于负资产,只有徐涓自己知道,他每年要砸多少钱填窟窿,这个破公司才不会倒闭。 徐涓原本有点犹豫,虽然他现在相当于走投无路了,但是直接往裴聿的婚房里搬,实在是有点……太那个了。 但残酷的现实没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徐晴光的电话刚打完没几分钟,他妈亲自打电话来,让他今晚就搬走,立刻滚蛋,也不要想偷摸转钱—— 何湘姿的原话是:“我不动你的银行账户,我就要看看,徐涓,你现在还好不好意思从家里拿一分钱!” 他妈正在气头上,说起狠话来,一点情面不留。 徐涓虽然知道自己活该,却也免不了有点伤心,那是他亲妈,现在口口声声让他滚。 滚就滚吧,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腆着脸回去? 徐涓没听徐晴光的,他没转私房钱,只留了一张自己公司的卡,其他所有和家里有关的银行卡,都扔在别墅里了,网络支付上也解绑了。 徐涓情绪低落,但没表现出来,不想连累裴聿和他一起心烦。 他们开始收拾东西。 衣服太多,徐涓只挑了一部分带走,否则裴聿得专门空出一个房间给他放衣服和鞋才行;书房里的必须要全部打包,如果这房子空下来没人住,时间长了,书籍和字画容易受潮;其他的,无非是一些生活用品,无关紧要,可也不得不拿,否则以后样样都得重新买,小徐总从小娇生惯养,用不惯便宜货。 晚上七点左右,他们把所有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裴聿请了搬家公司,他打电话的时候,徐涓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的是:搬家公司跑一趟要多少钱? 徐涓对这些没有概念。 他平时花钱如流水,知道奢侈品怎么卖,不知道猪肉几块钱一斤。 其实他和裴聿同居这么久,他没给裴聿花过多少钱。 自从裴聿搬进他家,裴聿就让他把清洁阿姨和厨师辞退了,除了偶尔有钟点工上门,其他一切都是他们自己亲手打理,包括买菜买水果,或是添置别的物件。 这些花销,好像大部分都是裴聿自己掏钱,徐涓以前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脑子里根本没有生活费的概念,千八百块也能算钱吗?裴聿不提,他根本看不着。 以前也有情人住在他家,但那些人的确是靠他养着,他一出手,动辄几百万,或是给资源,总之,他从不曾亏待自己身边的人。 可是他却没给裴聿打过钱,因为多多少少抱有几分“不想用钱玷污裴聿”的念头,就算他给,裴聿也绝不可能收,所以……原来不是他在养裴聿,一直都是裴聿在养他? 裴聿和他在一起,有得到过任何一点好处么? 即便是普通情侣同居,经济上也要算清楚,情侣因为生活花销吵架的例子网上有太多了,裴聿竟然什么都不跟他提,默默地该买就买,该花就花,还经常给他做饭—— 徐涓有点发愣,他想,裴聿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完美好男友。 他的眼光未免太好了吧,一眼就相中裴聿了。不过,他当初是见色起意,哪能想到,裴聿经得起深入挖掘,别人越了解他,越能明白他的好。 “你怎么又在发呆?”裴聿挂断电话,戳了他一下,“搬家公司马上就来,我们先休息一会。” “好。”徐涓殷勤地倒了杯水端过来,“裴老师辛苦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大学老师薪水很高吗?你是不是有很多工资以外的收入?版税?论文投稿?科研项目?” “……”裴聿坐在沙发上,抬眼看他,“怎么了,你担心我会让你挨饿吗?” “不,我只是好奇。”徐涓半开玩笑地说,“你才工作几年,竟然能在鸿城买房,可见我们裴老师比我想的有钱多了。” 这话不假,徐涓的确很意外。 鸿城的房价一直在全国名列前茅,用“恐怖”形容也不为过,有人奋斗十年也不够买个卫生间,裴聿竟然都准备好婚房了。 徐涓说完,裴聿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比你想的有钱多了’?你以为我是什么样?” “……” 徐涓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以为裴聿是出身贫寒但坚韧不拔的偶像剧小白莲清纯女主角啊!按照正常的剧本,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的—— 风流的小徐总对女主发起追求,女主表示我不稀罕你的臭钱,扬长而去。然后,女主家里遇到麻烦(该麻烦为小徐总恶意制造),急需用钱,不得不委身于小徐总,并痛苦地表示:虽然你得到了我的人,但你得不到我的心! 小徐总表示无所谓,给睡就行。 ——这是徐涓最喜欢的剧本。 可惜,他自诩“套路之王”,生活却不按他安排的套路走。 他当不了风流总裁了,现在他全部身家只有一个有可能会让他负债的破烂公司,裴聿也不是他脑补出来的清贫小白莲,反而是他自己,搞不好要成为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我以为你就是普通的大学老师,每个月领几千块的那种。”徐涓到裴聿身边坐下,伸手抱住他。 裴聿特别喜欢被他抱,每次总要顺势亲一亲,徐涓被亲了嘴角,感觉到裴聿传递给他的轻松气息,心情好了点,他说:“你那个房子在哪儿?” “游水大道那边。”裴聿说了一个地址。 徐涓点了点头:“那是离我公司有点远,可能不方便,我争取早点找到房子,现在没车了,最好是在我公司附近的,租一个先住着吧。” 裴聿一愣:“你说什么?” 徐涓低头没看他:“我总不好一直让你养着我。” “为什么不好?”裴聿抱他的手臂收紧了,“我们只是从你家搬到我家,换个地方而已,怎么就不好了?” “……” 徐涓没吭声,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人变成穷光蛋之后,连说话的底气都会变弱。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裴聿解释他的心情,裴聿也许不理解,也许理解,但和他有不同的理解方式。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徐涓现在还不确定,他能给裴聿一辈子的承诺吗?他没有一辈子的自信,即使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挺喜欢裴聿的。 果然人太冲动了不是好事,一时热血上头,容易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如果说他是一个深坑,现在裴聿栽得更深了。 徐涓想了想措辞,尽量温和地说:“你要还房贷的吧?每个月的开销应该不小,还要加上我,压力太大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觉得——” “你到底在说什么?”裴聿打断他,有点不高兴了,“问题是你能养得起自己吗?你哪来的钱租房?” “从公司资金里抽。” “然后欠债?你的公司盈利么,我就没见你好好上过班。” “……” 徐涓实在不想和裴聿深入聊这个话题,他居高临下惯了,现在忽然摔下来,整个人都难受得不得了:“我以后会好好上班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慢慢解决。”裴聿把他紧紧地按进怀里,“现在你只能去我家,既然你那么喜欢欠债,不如欠我的,欠多少都没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你慢慢还。” “……” 徐涓说不出话了。 第三十一章 裴聿的婚房比他在学校那间教职工宿舍大得多,他们搬进来之后,由于时间太晚了,又累,两人决定先把床被铺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整理房间。 躺在床上,关了灯,徐涓有种恍惚感。 昨天他还在游戏人间,今天忽然间天翻地覆,他不得不“寄人篱下”了。 他知道,问题没那么严重,只要他肯低头道歉,他就能立刻恢复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不想回去。 有些退路,看似是退路,其实是死路。 徐涓在黑暗中翻身,抱住裴聿,触摸到熟悉的温热躯体时,他感到了一丝安慰。 有人陪伴的感觉真好,虽然心里有点挣扎,但一点也不孤独。 “对了,裴老师。”徐涓忽然说,“今天是教师节,我差点忙忘了,祝你节日快乐。” 裴聿笑了一声。 徐涓道:“可惜来不及准备礼物了。” 他心里一动,忽然下床打开灯,跑到客厅去了。 “你干什么?”裴聿坐了起来。 徐涓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稍等一下!” “……” 裴聿在床上等,看不见他在外面捣鼓什么,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几分钟后,徐涓回来了。 他的右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推上门,走到裴聿面前。 “教师节快乐。”徐涓又说一遍,然后亮出右手,“送你。” 是一朵花,纸花。 白纸折成花朵的形状,“花瓣”上缠绕着一条条用粉色塑料袋剪成的丝带,白与粉相间,模样虽有些粗糙,乍一看竟也不错,有几分大巧不工的美感。 裴聿微微一怔:“你真厉害,谢谢。” 他接过徐涓送的花,眼中有满满的高兴。徐涓靠过去吻他,把纸花从他手里抽出,放到床头,没了顾忌,两人在床单上滚了半天,等亲够了,才相拥着睡去。 …… 昨天那么累,第二天一早,裴聿依旧六点半起床。 他一起,徐涓也睡不着了。 徐涓不认床,但心里有事,昨晚就没睡好,洗漱时一照镜子,他发现自己竟然有黑眼圈了,不太明显,但确确实实存在,衬得他面容有点憔悴。 “完了。”徐涓十分喜剧地感叹一声,“本少爷的美貌要枯萎了,我以后可怎么混?” 裴聿路过浴室门口,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想去哪混?” 徐涓立刻噤声。 这是太阳照常升起的一天,区区一个小徐总,即使他的世界翻天覆地,再覆地翻天一遍,也对这个真正的大世界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裴聿得按时上班,他也得开始琢磨自己以后要怎么办了。 关于以后,裴聿给了他一点建议。 吃早餐的时候,裴聿先和他谈了谈,了解了一下他公司的实际情况,然后问他:“公司还有救吗?想不想救?” 徐涓说“想”。 如果不想,他大可不必每年砸那么多钱维持经营,如果仅仅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他可以去自家公司混日子。 但徐涓坚持想有一个自己的公司,勉强叫做事业吧,虽然他的事业半死不活,但这好歹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能从中得到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安慰。 不过,曾经的安慰,现在全变成了压力。 裴聿能给他的建议,也仅仅是建议,让他弄清楚自己的想法,找到一个方向,然后再努力去做,或者趁早放弃,别让自己被拖累得更深。 但裴聿是一个学者,在商业上一窍不通,建议提完了,具体该怎么做,仍然是徐涓自己的事,他只能自己扛。 徐涓隐隐感觉到,裴聿是想让他放弃的。 裴聿似乎很热衷于养他,恨不得他不出门,每天在家写写字,画两幅画,这样就很好了。 但裴聿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为人比较文明,他知道这种想法自私,甚至有“直男癌”的嫌疑,不够尊重徐涓的独立人格——如果徐涓有这玩意儿的话,所以裴聿只隐晦地表露出了他的渴望,没跟徐涓明说。 他不说,徐涓也看得懂。 徐涓什么水平都不高,就是情商高,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裴聿的小心思? 但徐涓假装看不出。 他当了二十多年被父母养的米虫,现在换个地方,继续当被男朋友养的米虫,有意思吗?那还不如回家呢。 早饭后,徐涓和裴聿一起出门,他们都去上班,但不同路。 裴聿路近,徐涓路远,要坐地铁。 裴聿便亲自把他送到地铁站,并帮他在手机里下载了一个地铁支付APP,绑了自己的银行卡,告诉他,这样就不用排队买票了。 徐涓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裴聿,在你心里我是一个没有任何生活能力、连地铁都不会坐的弱智富二代吗?” “……” 裴聿一哽:“我不是不放心么,我以为你以前从来不坐地铁公交什么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又很真诚,关心都写在脸上。 徐涓心里的滋味别提多复杂了,他忽然发现,原来换一个角度看世界,看见的风景确实不同,连裴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裴聿是什么样呢? 徐涓只能看见自己选择看见的部分,在他眼里,裴聿可以是一幅美人图,可以是不谙世事的小龙女,可以是清纯的偶像剧女主,徐涓想欣赏什么,他就是什么。 唯独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裴聿。 现在徐涓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裴聿的血肉。 裴聿离开画卷,走下白雪皑皑的高山,变成了他眼前真正的人。 一个爱他、关心他,愿意为他做很多小事的普通男人罢了。 “好,我知道了。”徐涓抱了裴聿一下,“你放心吧,我们有事发微信。” 他和裴聿道别,转身进了地铁站。 …… 到公司时,九点零一刻。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徐涓身为老板都不好好上班,他手底下的员工能勤奋到哪儿去? 今天他来这么早,很多人都没到呢,办公室里一片空座位,仅有几个呆在工位上的,要么在吃早餐,要么在打呵欠,大家看见他,都露出了一副见鬼的表情。 “徐、徐总早上好!” “早上好。”徐涓应了一声,这么多人迟到,他当没看见,直接往里面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公司规模不大,但和行业内常见的许多独立工作室相比,算是比较大的游戏公司了。 这年头游戏不好做,徐涓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搞游戏了,可能因为当时他年轻,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年轻人,如今是网络时代,大部分年轻人的爱好无非就那几种。 徐涓在其他行业一窍不通,不如从自己比较了解的东西入手,所以脑子一热就注册了游戏公司。 他的公司叫“涓流”,主攻手机游戏的。 做前几款手游的时候,正值徐涓创业的热情期,游戏的制作过程,他从头跟到尾,经常熬夜改方案,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 但他的思路从根本上就有问题。 第一款游戏,他初出茅庐,没经受过市场的毒打,思维模式非常理想化。当时他想,我要做一款和别人都不一样的游戏,不向商业妥协,反正不差钱,最重要的是有趣的玩法和高水平的制作,这么有诚意,必然能打响口碑。 然后凉了。 徐涓不明白,为什么会凉。 第二款游戏,他吸收上次的教训,想试试商业模式,因此借鉴了前辈们的制作和运营思路,完全走商业化路线,搞了一款捞金手游,可惜,金没捞到,又凉了。 徐涓想不通。 他投入够大了,找了极好的发行平台,甚至请明星代言,他宁愿赔本赚吆喝,可惜钱投进去,心血也没少花,最后,“游戏不好玩”,留不下人。 怎么才能好玩?这是一个曾经日夜困扰徐涓的问题。 好玩的模式就那几种,同一类型的游戏层出不穷,人人都想在赚钱的类型里分一杯羹,导致同质化越来越严重,脱颖而出却那么难。 而在这个大家互相抄来抄去的时代,想要创新、有水平地创新,更是难如登天。 除此之外,还有政策限制,和一些公司内部管理问题—— 无数的难题压在徐涓头上,今天走进办公室,他的头疼病又犯了。 他当初真是脑子有坑才要做游戏,不过话说回来,游戏不好做,哪行又好做呢? 三百六十行,行行是火坑。 徐涓叫秘书小林去买咖啡,他不习惯这么早上班,有点犯困。 小林听说他家里发生的事了,但是在她看来,王子流落民间依然是王子,所以小徐总压力这么大,满脸都写着“愁”,她不能理解。 “您的咖啡。”小林悄悄瞄了徐涓一眼,小声说,“对了,徐总,今天李梦洲要来公司,您知道吗?” 徐涓怎么可能知道:“他来干什么?” “拍广告呀。”小林斟酌措辞,小心翼翼地说,“以前他跟您,咳……的时候,不是签了咱们公司的新游代言么。” “……” 哦,原来是历史遗留问题。 徐涓完全不记得这茬了。 他不关心李梦洲来不来,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代言费已经付了吗?如果还没付,那李梦洲这么红,想必不便宜,他现在拿什么给钱? 徐涓的头顿时更疼了。 小林以为他是因为不想见李梦洲,很体贴地说:“他来公司取景拍花絮,很快就结束,我会提醒您的,尽量不让他和你碰面。” 徐涓无意多说,摆摆手,叫小林出去。 小林的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讪讪地走了。 徐涓坐在办公室里,发了会呆,然后决定先开个会,把眼前的情况说明,再整顿公司内部问题。 会议开了好几个小时,徐涓早就把李梦洲抛到脑后了。 散会后,他去卫生间洗手,突然被人拽了一下衣角。 徐涓一愣,顺着那股力量回头看,只见李梦洲从角落里走出来,头垂得很低,表情被乱七八糟的刘海挡住了,看那模样,似乎是想靠近他又不太敢靠近的样子,畏畏缩缩道:“哥,我等你好久了,我们能聊几句吗?” “……” 第三十二章 李梦洲很久没见到徐涓了。 徐涓不忙,但他忙,忙到想来找徐涓死缠烂打都没时间,况且他也不敢。 他偶尔会后悔,当初和徐涓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他不要钱,不要资源,不接受徐涓给他的一切好处,他是不是就能勉强保留一点自尊?不会像今天这样卑微,想搭个话都直不起腰,怕徐涓怀疑他的动机。 “哥。”李梦洲小声说,“我听说你家里的事了。” 徐涓背靠洗手台,眼睛扫了他一下,没说话。 李梦洲故作自然地笑了笑:“那个人是谁?你找到真爱了吗?你愿意为了他……” “这不关你的事吧。”徐涓打断他,“你找我有事么?有事就说,没事我很忙,再见。” 徐涓抬脚要走,李梦洲连忙拉住他,哽咽道:“我想跟你和好!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突然不喜欢我了?我身材变差了?变丑了?好像没有吧,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腻了。”徐涓冷酷地说,“你不要能要求我一辈子只操一个人,男人喜欢追求新鲜感,你不懂么?” “……” 李梦洲呆了一下,眼睛红了。 就在徐涓以为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忽然抱住徐涓,两手像钳子似的,牢牢钳住徐涓的腰,把徐涓推到了墙上。 “我不介意!”李梦洲趴在徐涓的肩膀上,可能是拍片造型需要,他毛茸茸的脑袋漂染成了蓝色,耳垂上戴着耳钉,那冰凉的金属紧贴徐涓的脖颈,激了徐涓一下。 李梦洲道:“我不介意你身边有多少个人,你想睡谁都行,只要别抛下我,你给我留个位置好不好,哥?” “……”徐涓沉默了一下,“你怎么这么贱?” 李梦洲紧紧抱着他:“对,我就是贱,我不要脸,我没有尊严,我上赶着给你操,你都不愿意操我,可我就是喜欢你啊,你让我怎么办?” 原本抱着他腰的两手忽然往下一滑,徐涓来不及反应,李梦洲就单膝跪了下来,脸颊对着他胯下,作势要亲。 徐涓立刻躲了,恼怒道:“你他妈想干嘛?这是我公司!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李梦洲的脸贴着他的西装裤,面色苍白,眼睛却通红。 他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徐涓,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鼻尖都哭红了。这副模样实在是楚楚可怜,特别好看,也实在是下贱,让人愈发看不起他。 但一个好看又上赶着犯贱的小美人跪在自己胯下苦苦哀求,徐涓心里骂他真是贱到令人发指,感官上却有点受不住,甚至被激发出了几分凌虐欲——越是觉得李梦洲烦,越想做点什么,来发泄这种厌烦到极点的冲动。 徐涓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也许男人的本质的确是禽兽,他对李梦洲一点感情都没有,李梦洲突然搞这一出,他也并不会被打动,反而更加讨厌。 但心不会动,下半身却不一定。 也许李梦洲正是明白这一点,才豁得出来,这么放荡地勾引他。 还挺有心机。 徐涓克制住不该有的冲动,伸手推开李梦洲的脸,从他面前走开。 “我已经被赶出家门,没有钱了。”徐涓低头冷冷地看着他,“不能给你任何好处,你缠着我没必要。如果实在是欠操,忍不住,你可以找别人。” 他一点情面都不留,李梦洲这种人也不值得他留情面。 但毕竟好过一场,徐涓说翻脸就翻脸,那双眼睛曾经有多么风流迷人,如今就有多么冷酷无情,能把每一颗跪在他脚边的心践踏成碎片。 李梦洲早就碎过一次了。 现在把心脏捡起来粘好,再碎一次,却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盯着徐涓看。 徐涓被他看笑了。 他弯腰靠近,捏住李梦洲的下巴:“我有那么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什么都喜欢。”李梦洲用哭腔,低声道,“喜欢你抱我的时候,喜欢你每一个表情,也许你并不算很好,但没人能和你一样,我只喜欢你,再也不想看别人了。” “……” 徐涓略一沉默,愈发觉得爱情可真玄。 他不能确定李梦洲是否真爱自己,但除了爱,似乎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李梦洲此时此刻的行为。 如果仅仅为了钱,他何苦这么贬低自己?好歹是当红明星,已经混出来了,算是比较有前途了,不需要再出卖身体和自尊来换取利益。 徐涓不说话,李梦洲就当他默许,忽然凑上了偷偷亲了一下他的脸,撒娇:“哥哥。” “……” 以往李梦洲只会在床上这么叫他,徐涓被这一声叫得浑身躁得慌,但他不太想搭理李梦洲,于是把人一推:“你今天拍完了吗?拍完就走吧。” 徐涓站直身体,到洗手台前冲了冲手。 他从镜子里看见,李梦洲从地上站了起来,倒是听他的话:“那我先走了,我回去后可以联系你吗?” “不可以。”徐涓的手泡在冷水里,没抬头。 “……” 李梦洲不吭声了,又默默地看了他一会,不知心里怎么想,总之,终于恋恋不舍地走了。 徐涓抬起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几秒,心里有点不舒服。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徐涓甩了甩手上的水,拿纸巾擦干,掏出手机一看,是裴聿的微信。 裴聿:“在忙什么?中午吃饭了吗?” “……” 徐涓面前立刻浮现出裴聿的脸,他想起早上那一幕,裴聿不放心他,亲自把他送到地铁站。 徐涓离开洗手间,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打字回复:“刚开完会,还没吃,你呢?” “我也没吃。”裴聿说,“我下午没课,去找你好不好?” “行,你知道我公司在哪儿吗?” “不知道。” 徐涓发了一个定位,裴聿道:“那你等我,我买吃的过去,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 其实他现在没什么胃口,但按时吃饭是必要的,徐涓意外的是,裴聿竟然想来找他,不嫌远,可能热恋期的情侣都这样,一有机会就想呆在一起。 徐涓跟小林交待了几句,说如果裴聿到了,直接请他进来。 小林应了,徐涓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到办公桌后,心情低沉。 诚然,他一上午都很头疼,但见了李梦洲之后,头疼变成了另一种心情。 他把这归结为李梦洲突然出现扫了他的兴,以至于,他确实有点想见裴聿了。 裴聿那么好。 徐涓默默地想,裴聿配得上一切美好的形容,如果说,在他心里,李梦洲是低贱的淤泥,那裴聿就是高悬在天边的月亮,清净皎洁,洒下漫天的光辉,温柔地照拂他。 但他为明月动情,却也仍然会对淤泥产生见不得光的欲望。 是因为爱的不够深?还是爱本就如此,和欲是两码事? 徐涓想了想,觉得有可能是因为他和裴聿还没真正睡过,床上交流是恋爱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他和裴聿在一起这么久,竟然还没上全垒,实在太离谱了。 徐涓发了会呆,没多久,裴聿到了。 裴聿进门时拎着两个纸袋,应该是吃的。 徐涓现在却不想吃,他办公室里有一张沙发,裴聿把东西放到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徐涓抱住了。 “你干什么?”裴聿微微一愣,笑了,“怎么这么热情?” “想你了。”徐涓抓住裴聿要去撕纸袋的手,把裴聿按在沙发上,又说,“想你,特别想你。” “……” 他嗓音低沉,带着黏糊糊的气息,裴聿耳根一麻,半边身体都硬了。 徐涓粘人的时候是真的粘,他从来不知道害羞为何物,坦荡,又侵略性十足,热烈地吻上来时裴聿根本招架不住,两人在沙发上滚了半天,由于太激烈,徐涓差点摔下去。 裴聿扣住他的腰,牢牢地把他抱住了。 “……这里不太方便吧?” “没关系。” “你怎么这么急?” “我想你。” “……” “我想要你,裴聿。” 徐涓也感觉得到,他有点上头。裴聿毕竟是个脸皮薄的人,不太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和他在办公室里搞全套,万一被人撞见呢?这里的隔音好像也不太好。 “我们晚上回家再做。”裴聿忍住愈加粗重的呼吸,红着脸推他。 但没推开。 徐涓打定主意要搞点事情,他牢牢地压着裴聿,伸手去解裴聿的皮带。 裴聿虽然不好意思,但早就被他带坏了,假正经地推两下就算了,其实心里也有点忍不住。 徐涓动作利索,抽掉裴聿的皮带,扔到地上,又去解自己的裤子。 裴聿也没闲着,手环在他腰上,一边抚摸他的腰,一边亲吻他的脖子。 徐涓今天穿了整套西装,白衬衫衣领洁白,妥帖地盖住了他光洁的脖颈。 裴聿掀开那截领口,慢慢地吻他。 吻得细腻又滚烫,带着惊人的热度,徐涓下意识躲闪,但他躲到哪儿,裴聿就追到哪儿,徐涓低声一笑:“你可真是属年糕的,裴老师。” 本是一句调情的话,裴聿却没接腔。 徐涓拿眼角看过去,只见裴聿忽然停下动作,手指一捏,从他衣领上抽出一根浅蓝色的头发,半长不短,很难分辨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这是什么?”裴聿面色一顿,抬眼看向他. 第三十三章 看见那根头发的一瞬间,徐涓笑容一僵,当场卡壳了。 他们贴得太近,他的眼珠里哪怕只有一丝微妙的闪躲,也难逃过裴聿的眼睛。 坦白说,徐涓没有被抓包的经验,一是没人会抓他,二是他技巧纯熟,反侦察手段相当高超,只要他不想露馅,一般很难露馅。 今天真是大意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有点冤,他没干什么过分的吧? 但扪心自问,真的冤吗? 好像也不算冤。 徐涓有点心虚,但他毕竟是一位情场资深演员,不会在小舞台上轻易怯场。他和裴聿一样,盯着那根蓝色的头发,把表情稳住了,一点痕迹不露。 “这是谁的?”裴聿的语气加重了几分,皱眉盯着他。 徐涓忽然想起裴聿之前跟他说过的话,“我脾气不好”、“你没见过我发脾气而已”,徐涓当时以为是开玩笑,现在忽然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他头皮一麻,心跳微微加速:“唔,可能是谁不小心掉到我身上的吧,我也不知道。” 这个回答不高明,裴聿果然不信,盯着他的眼睛都快冒火了:“怎么掉的?离你多近才能掉进衣领里?你以为我是傻子么,徐涓?” “可我真的不知道啊。”徐涓坚绝不坦白,坦白才是死路一条。 他把那根头发从裴聿手里抽出来,胡乱一扔:“可能刚才开会的时候,有人跟我玩闹,故意放到我身上的吧。哎,我们公司的员工比较活泼,喜欢恶作剧,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是吗?”裴聿忽然推开他,从沙发上翻身坐起,一边系上皮带一边道,“那我出去看看,你们哪个员工这么活泼,染这么夸张的发色,还敢拿徐总恶作剧。” 他冷着脸站起来,徐涓连忙抱住他,又把他拖回沙发上:“别呀,别这样吧,给人家留点面子。” “——徐涓!”裴聿抓住他的手,表情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有点惶然,“这到底是谁的头发,你是不是在骗我?” 坠入爱河的人容易敏感,裴聿这两天刚建立起的安全感被一根来路不明的发丝轻易撼动了,他死死扣着徐涓的手:“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什么?”徐涓不知道他指哪句。 “你说过,你不会欺负我。”裴聿道,“你知道我谈恋爱没什么经验,我不想和你勾心斗角,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么简单的事,我们能不能不把它复杂化?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直接告诉我真相,别骗我,我很好说话,不会随便和你吵架的。” “……”徐涓喉咙紧涩,忽然觉得开口困难,“没什么,你别想太多。” 他不想因为一根头发产生误会,但如果把李梦洲的事说开,就不再是误会,而是切切实实的裂痕了。 裴聿不可能不介意。 而且,徐涓忽然发现,他现在不太想像以前那样哄骗裴聿了,他并不觉得那么做有乐趣,但他也没胆子说实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渐渐变得真实了,但依然是建立在虚假之上——他在裴聿眼里,还是一个情种呢。 “真的没什么,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有可能是今天早上坐地铁时蹭到的吧,地铁上太挤了。”徐涓抱住裴聿,把自己的脸贴到他脖颈上,“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你是不是狗血剧看多了啊,裴老师?怎么反应那么大?” 徐涓尽量表现得自然了,裴聿没吭声,只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忽然转开目光,起身离开了沙发。 “……” 徐涓以为他要摔门出去,但裴聿没走。 他明显生气了,这套敷衍的鬼话哄不好他。他走到窗边,从徐涓的办公室往楼下看,保持这个姿势沉默了很久。 徐涓不怕他发脾气,但气氛忽然沉寂下来,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裴聿。”徐涓叫了一声。 裴聿没理他,可能短时间内都不想搭理他了。 裴聿就一直站在那里,背影宛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不声不响地承受大风摧折。徐涓知道,对裴聿来说,他就是风,裴聿喜欢上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徐涓不想放任窒息感继续蔓延。 他主动走过去,从背后搂住裴聿,手指伸到裴聿小腹前,抓住了他的衣角。 “裴老师,你别生气了。”徐涓拖着嗓音小声说,“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啊。” “你哪错了?” “我错在缺心眼,都不知道身上什么时候多了根头发,害我们裴老师伤心,我罪该万死。” “……” 裴聿眉头一皱:“你根本不知道错。” “我知道,怎么不知道呢?”徐涓放轻口吻,在背后亲裴聿的脖子。 他贴得太近了,故意收起锋芒,撒娇讨好,好像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粘在裴聿身上拱来拱去。裴聿遭不住他的折磨,又没消气,顿时更闹心了:“徐涓!你老实点!” “不。”徐涓简直要骑在裴聿头上撒野,他一边亲,一边伸手去解裴聿的皮带,一不留神,手就伸进去了。 不等裴聿发火,徐涓先哭惨:“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如果你也不理我了,我怎么办啊?” “……”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徐涓委屈地说,“你也不要我了吗,像我妈一样,要把我赶走吗,裴聿?” 裴聿一哽:“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可你不理我啊,难道不是想赶我走的意思么?” “不是。” “那你什么意思?”徐涓倒打一耙,手还不消停,把裴聿弄得烦不胜烦。 徐涓又说:“你拿一根头发就想判我的罪,我好冤枉啊。我看你就是不想要我了,故意找借口。” “……” 裴聿又羞又恼,怒火直冲天灵盖:“你不要胡言乱语!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猛地按住徐涓的手,从魔爪里挣脱,然后回身一拉扯,把徐涓压在窗台上—— “你别太过分了,徐涓!你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就肆无忌惮地折磨我?” “我没……” 徐涓刚开口,裴聿的手机忽然响了。 那震动声从裤兜里传来,由于徐涓正贴着裴聿的大腿,也能感觉得到。 他顿时收声,在裴聿接电话之前往屏幕上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姑妈”。 这个姑妈,徐涓有印象,裴聿以前说过,他姑妈相当于他和他母亲的恩人,他们母子当年生活困难的时候,她给了他们很多帮助。 因此,裴聿在她面前很听话,很尊敬她。 电话一接通,徐涓竖起耳朵听。 “小聿,你不在学校吗?” 裴聿应了一声:“嗯,我有点私事在外面忙,怎么了,姑姑?” “私事?”电话那头似乎有点不高兴,“什么私事能比人生大事更重要?我叫你和黄汀好好相处的时候,你说你工作忙,暂时不考虑私事,现在好,人家女孩来你们学校实习,我叫你带带她,你竟然给我跑出去,说有私事要忙?你有什么私事啊,裴聿?” “……” 裴聿瞟了徐涓一眼:“我有对象了,姑姑。” “是吗?你的对象在哪儿呢?天天说有对象了,我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我跟你说啊,裴聿,你别拿这个借口搪塞我,真有就带来给我看看,没有就好好听我的,把黄汀处好了——你看看人家哪里不好?漂亮,性格好,又优秀,父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配不上你了?你怎么那么挑剔呢?” 裴聿被训了一通,声音低了几度:“嗯,我知道了。” 他姑妈又说:“你现在回来吧,汀汀有些工作不会做,你来教教她,人家小女孩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找你,你怎么那么木头呢?” “……” 通话断了,徐涓已经忘了刚才他们两个聊到哪了。 他看着裴聿,裴聿也看了看他,气氛忽然安静了,徐涓先开口:“黄汀是谁?” 裴聿道:“就是我上次相亲那个。” “原来你们后来还有联系?” “不,我没联系她,是她突然来鸿大实习,新手,什么都不懂,我姑妈就让我带她。” “哦。”徐涓顿了顿,忍不住问,“你现在要回学校么?回去教她?” 徐涓清楚地看见,裴聿眼神一动,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推不掉。” “……” 推不掉?徐涓不大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推不掉,那如果以后他姑妈让他和那女孩结婚,他就能推掉了么? 徐涓觉得裴聿是故意的,他正在气头上,想报复自己。 徐涓有点心梗。 果然,裴聿见他表情难看,身上的火气平息了不少。 这对裴聿而言是很稀罕的感觉,酸和甜都是恋爱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看见徐涓不高兴,他忽然高兴了,虽然他知道这种“互相伤害”的方式太幼稚,一个讲道理的成年人不应该做这种事。 但和徐涓谈恋爱让他昏头,他抓紧了这一点甜头,恨不得让徐涓酸死才够补偿他刚才的惶然和不安。 裴聿整理好衣服,指了指茶几上刚才带来的食物,和徐涓道别:“你吃点东西吧,我先回学校一趟,晚上给你打电话。” “……” 徐涓没吭声,瞪着眼睛看他。 裴聿差点被这一眼留下。 但他还是走了。 关门声在耳边回荡,徐涓一个人站在窗台边发了会愣。 徐涓不喜欢这种感觉,虽然知道裴聿是故意的,他还是不爽,并且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不爽。 他是一个逆反心理很重的人。 徐涓忍了半天,回到办公桌前,想摔东西,但他紧接着想起自己桌上是一堆烂摊子,这个公司岌岌可危,他已经没有资本继续挥霍了。 徐涓攥紧右手,想摔手机也忍住了——摔完没钱换新的。 这种憋屈的感觉积压在心头,无处可发泄。 徐涓踹了一脚椅子,那滚轮滑出去老远,在地上拖出“呲啦”一声刺耳的声响,他冷静了一下,没冷静得了,他觉得裴聿变了。 裴聿不像以前那么乖顺可爱懵懂纯情了,裴聿渐渐开始掌握主动权,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骑到他头上了。 “行吧。”徐涓有点难受,他憋了半天,忍不住打开微信,找到李梦洲的头像—— “你在哪?过来陪我。” 第三十四章 被渣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甘之如饴的,除了李梦洲,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了。 恰好他刚完成今天的广告拍摄,还没离开鸿城,徐涓一条微信把他从机场叫了回来,他跟经纪人解释了两句,经纪人火冒三丈也没拦住他。 然后他自己乔装打扮一番,打车来找徐涓了。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是郭绍开的,咖啡做得相当地道,但主业并不是卖咖啡,准确地说,它是一个小型私密会所,只对VIP会员开放。 徐涓当初办会员卡,被郭绍坑了二百万。 但抛开它杀人一般的性价比,这里的环境的确是好,安全又富有情调,是社会名流们偷情的最佳场所。 徐涓比李梦洲先来,服务生不认识谁都不可能不认识他,他一进门,就被问要开一间房吗?还是只在大厅里坐一会。 大厅的装潢和普通咖啡店差不多,到处弥漫着文艺小资的气息。 但为了保密性,防偷拍,这里四面无窗,墙壁上镶满了造型别致的小灯,在暖黄色灯光的烘托下,营造出了一股虚假的温馨感。 ——虚假。 这是徐涓的感受。 他过惯了纸醉金迷的日子,非常清楚金钱有多万能,只要钱花到位,你想要什么感觉,收钱的人都能为你安排得妥妥帖帖。 如果安排不好,说明钱太少了,一百万不够就来一千万,一千万也不够,如果你肯再加一个零,就能得到更好的服务。 但无论加几个零,假的就是假的。 一个商业定位是偷情的隐蔽会所,装潢得温馨一点,就能变成“家”了吗? 徐涓一肚子火,一个小时了,仍然没消。 他一想到裴聿现在回到学校了,正在亲密指点那个叫什么汀汀的女的,并有可能一边教人家一边得意地想:徐涓气死了吧?……他就就真的气死了。 裴聿怎么能这么过分呢? 明知道他会吃醋,会不开心,依然要故意拿捏他。 徐涓甚至偏激地认为,裴聿是在“调教”他,就像有的人养猫养狗,当小猫小狗不听话惹事了,主人轻轻打它一巴掌,吓唬它一下,它就知道,下次不能这么做了,否则会受惩罚。 徐涓想象力丰富,联想到这方面,脑子差点炸了。 他摆出一张冰冻到北极的冷脸,服务生一路战战兢兢,带他进单间:“先生……” “你出去吧。”徐涓自己打开灯,把服务生赶走。 这是一间套房。 客厅布置得像家庭影院,沙发,大屏幕,暧昧不清的灯光,往深处走,里面有门,推开就是卧室。 徐涓在沙发上坐下,随手选了一个电影开始播放。 其实约李梦洲是一时冲动,他知道这么做不对,即使和裴聿生气,也不该找李梦洲,因为他现在真的是没钱了,他没法给李梦洲好处,却利用过去的关系,把人家叫来了,然后呢?白嫖? 徐涓被自己的操作秀到了。 他发现,他越来越不体面了,以前的他虽然渣,但大部分时刻是冷静的,能在任何人面前保持风度翩翩,即便他的本质是废物花瓶,也是一个有魅力的花瓶。 可现在,他还有什么风度可言?他就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神经病,事业、家庭、爱情……各方面都失败,所以才易燃易爆。 徐涓低头,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火忽然消了,他不生气了。 他承认,这不是裴聿的错,他的憋屈不是裴聿给的,但他把矛头一股脑地推过去,跟裴聿生气,不就是因为裴聿对他好吗? 裴聿对他那么好,一旦收回去百分之一二,他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直付出的那个人反倒成了罪人。 ——到底为什么会活成这样呢? 徐涓想不通,明明在今年八月之前,他的生活无比顺利,偶尔有不开心,也是正常的,毕竟没有谁能一年365天天天开心。 但自从八月初认识了裴聿,一切都乱套了,他一再冲动,做了太多不应该做的事,以至于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我究竟怎么了?”徐涓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无根的浮萍,被一股巨大的洪流冲着走,回不去过去的安稳,也不知哪里是尽头,他该往哪儿落脚? 明明从生日宴会上跑出来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热血和坚定呢,那一瞬间他情绪上头,觉得自己能事业爱情两手抓,再重头来过一次,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但生活不是励志电视剧,他浪子回头了,就能一个镜头闪过三五年,再出现的时候,他就变身成功人士了。 现实是,才一天,那煎熬他的火刚烧起来,他就绷不住了。 但这只是开始,火会越燃越烈,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金,能否经得住锤炼? 万一他不是这部电视剧的主角,只是一个充当反面教材的炮灰呢? 徐涓呆呆地坐在那儿,不知过了多久,李梦洲到了。 李梦洲进来的时候,徐涓仍然在发呆。他这副样子很罕见,李梦洲愣了一下,小声叫:“哥?” 徐涓回神了:“嗯,你坐。” “……” 他似乎有点疲惫,心情不好。李梦洲本来就觉得,他突然叫自己来,应该事出有因,现在大概能猜到几分,也许是为了解压或发泄吧。 被当成发泄的工具人,李梦洲一点也不介意,相反还有点高兴。 因为他早就不期待徐涓会爱他了,而且,徐涓虽然不把他当回事,但也不会伤害他——精神伤害不算。 所谓精神伤害,全是主观感受,只要他不在乎,还能算伤害吗? 李梦洲自顾自地开心了起来,一边乖乖坐好,一边拿眼睛瞟徐涓。 “哥,你找我有事吗?”他挨得近,身体贴上徐涓的胳膊,看徐涓没有拒绝的意思,就直接抱了上去。 徐涓略微转过头,侧眼看他。 徐涓的眼睛非常好看,单独挑出来可能不觉得有多好,但五官组合到一起,有一股独特的气质,让人明知道他无情无义,依然会被他吸引。 李梦洲以前想过,我喜欢他什么呢? 可能是习惯了仰望,高高在上的人自带光环,徐涓又长得那么好看,李梦洲一看见他就会心动,至于为什么心动——心跳都乱了,头脑都昏了,还怎么能想得出理由? “你不高兴吗?遇到麻烦事了?”李梦洲在徐涓的注视下,抱得更紧了些。 他很乖,乖得毫无棱角,抛弃个性,全听徐涓的。 徐涓却说:“抱歉,我现在后悔找你了。” “……哦。”李梦洲没什么反应,脸埋进徐涓怀里,闷声说,“那你让我走吗?” 徐涓把他从自己怀里揪出来,心里觉得匪夷所思:“你是泥人吗?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不是啊。”李梦洲低下头,腼腆一笑,“我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来的。” “什么心理准备?” “唔,就是……我事先想到了,你突然找我,可能因为你不高兴,既然你不高兴,怎么可能给我笑脸呢?所以没关系,打我骂我都行,我不怕。” 徐涓嗤笑一声:“我打过你么?” “没有,你不是那种人。”李梦洲竟然还夸他,好像他有多善良似的,“你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 “……” 徐涓顿感无语,他发现他不太了解李梦洲,也许李梦洲不是为爱犯贱,是本人脑子有问题。 “你开心么?”徐涓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最近忙不忙,你过得怎么样?” 李梦洲一愣,难以相信他突然关心自己,以前他们俩好的时候,徐涓都没关心过他:“还、还行吧,你具体指哪方面呢,哥?” “各个方面,过得开心么?” “……” 李梦洲想了一下:“开心……吧,我过得挺好的。” “是吗?”徐涓不太相信。 李梦洲道:“我刚接了一部戏,大IP大制作,片酬很高,虽然官宣之后被骂上热搜了,可我又不在乎,骂就骂呗,他们能把我怎么样?隔着网线打我一顿吗?” 徐涓又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 李梦洲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在乎,那时候刚出道,没有话题度,我的经纪人就拿负面新闻给我炒话题,当时我被骂得不敢上网,夜里睡不好觉,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他们却对我有那么大的恶意,为什么不能对我好点呢?还有经纪人,我跟他说,我不想黑红,我很难受,你能不能别给我营销这种路线。他说我不懂事,我躲起来偷偷哭了几场。” “……” “当时我想,原来我的经纪人不是自己人,他不在乎我的心情,我只是他手里赚钱的工具,我一开始觉得心寒,他对我太糟了。后来就想开了,网友也好,粉丝也好,经纪人也好,他是他,我是我,他为什么必须要对我好?哪怕是每天对我深情表白的粉丝,也不会无条件爱我,因为我能给她们快乐,所以她们才支持我,仅此而已,本质是一种交换关系,花钱买开心。当我让她们不开心了,她们就不会再爱我了。经纪人也一样,既然他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比如我刚才从机场跑出来,他不同意,但他为什么能忍耐我的任性?因为我能给他赚钱呗,就这么简单,所以——” “所以还是那句话,他是他,我是我,他喜欢我还是讨厌我,都是他的事,跟我有关系吗?我只在乎我自己得到了什么。”李梦洲悄悄看徐涓,“你也一样,哥哥,你可以讨厌我,让我单方面喜欢你就好,反正喜欢别人本质也是一种自我满足。” 徐涓:“……” 这到底是什么奇葩理论? 徐涓受到了冲击。 他本来是因为心里憋得慌,想随便找个人聊聊,才会问李梦洲过得开不开心。 其实他想听李梦洲说“我也不开心”、“生活就是这样,大家都不开心”,但李梦洲竟然……竟然是真的,好像比他过得好。 徐涓沉默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有点讽刺,以前他自诩站在食物链的顶端,高贵傲慢的双眼往下一扫,看谁都可怜。 现在才明白,原来最可怜的他,谁都比他过得清楚明白,他才是那个挣扎在泥沼里的人,表面光鲜,心里烂成一片,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连天桥下要饭的都不如。 还有,李梦洲说,“喜欢别人本质也是一种自我满足”? 怪不得李梦洲那么豁得出去,他以为的没自尊、犯贱,其实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吧。他把李梦洲当工具人,李梦洲也把他当工具人,同样是工具人,用不同的方式各取所需,谁又比谁高贵了? 没人能一直为另一个人无条件付出,不求回报。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人的天性就是“自私”,本质还不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那么,裴聿呢? 徐涓难以避免地会想到裴聿。 裴聿现在在做什么呢?和那个女的相处得好吗? 如果她也能让裴聿开心,裴聿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需要他了? 别人不懂,他怎么能不懂呢,感情本身就是一种阶段性限时产物,有可能会提前结束,也可能会被另一段感情替代,每个人都依靠自己的肺呼吸,不会离开了谁就喘不过气。 徐涓彻底陷入了负面情绪里。 但这样一想,他反倒好受了点,他觉得他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裴聿,一无所有让他感觉很轻松,因为不用再去维系什么了。 但这只是想想而已,他知道,至少在现在,裴聿还在喜欢他。 这种喜欢也许能维持很久,维持到裴聿彻底看清他的真面目那一天,然后裴聿会失望,会伤心,会愤怒——“原来你竟然是这种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 徐涓幻想着那一幕,竟然自虐般地感到了舒爽。 他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和李梦洲道别。 李梦洲愣愣地看着他:“你要走了吗,哥?” “嗯。”徐涓顿了顿,“下回再见,麻烦你跑来一趟了。” “……”李梦洲笑了,“不麻烦,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我,我愿意和你做任何‘交换’。” 徐涓点点头,转身出门,离开了咖啡店。 …… 他回家了。 回到了裴聿的家。 徐涓并不认为自己受了刺激,又想破罐子破摔了。 他认真一想,这么做是对的,裴聿对他好,愿意哄着他,养着他,一心一意爱他,他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对裴聿讲,他未免太没人性了。 ——现在对他好的人只有裴聿一个啊,他怎么不懂感激呢? 他至少应该坦诚相待,给裴聿得知真相的权利。 这样,让裴聿少受几天欺骗,以后也不至于恨他太深。 徐涓轻轻出了口气。 他打车回来,下了车,忽然发现外面下雨了。 黄昏后的秋雨,弥漫着一股萧瑟气息。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天地万物都安静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凋谢的季节。 徐涓站在小区门口,仰头望天,心里忽然冒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 以前他跟段西园学书学画的时候,段西园经常批评他,说他没有艺术情怀,是个只会照葫芦画瓢的榆木脑袋。 徐涓虽然不跟师父顶嘴,但心里对此不屑一顾。 那时他不知道“艺术情怀”是什么玩意儿,现在忽然有点懂了。 也许就是此时此刻,他站在雨幕里,忽然产生的冲动——作画,或是提笔写点什么,来抒发他心里那股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千头万绪。 就在这时,他头上的雨丝忽然停了。 徐涓眼睁睁看着一米以外仍然在下雨,微微一怔,抬头看,他头上多了把红色的伞。 裴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撑伞站在他身后:“你发什么呆呢?怎么不进去?” “……”徐涓看了看裴聿,“裴老师,我有话想跟你说。” “有什么话进去说。” “不,就在这说吧,我估计你听完就不想让我进去了。” 裴聿一愣:“你想说什么?” 徐涓低头,躲开裴聿的视线:“我想跟你坦白,其实我一直在骗你。” 第三十五章 雨珠落在绸布伞面上,发出一声声短促的敲打声。 那音调又轻又闷,徐涓循声一看,忽然发现,伞是红伞,印着漂亮的花纹,花哨得不像裴聿的风格,倒像是女孩会喜欢的款式。 “是你的伞吗?” “不,黄汀借我的。”裴聿随口一答,显然不关注这种小事了,他盯着徐涓道,“你刚才说什么?你骗我什么了?” “……” 徐涓被裹在密密麻麻的雨声里,那噼里啪啦的声响敲在他耳膜上,他有点头晕,不由自主后退两步,离雨伞笼罩的阴影远了一些,才说:“我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突然,但我不想继续瞒你了,如果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对我的好,难免有利用你的嫌疑,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我——” “等等。”裴聿打断他,“你怎么了,徐涓,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退到哪儿,裴聿就跟到哪儿,重新把雨伞遮到他头上,不让他淋雨。 裴聿可能觉察到不妙的气息了,焦急地为自己辩白:“我今天下午的确回学校了,和黄汀在一起,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说清楚了,我说我有男朋友,我不会一边和你谈恋爱,一边和别人保持暧昧,徐涓,你是不是因为这个伤心了?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再也不故意气你了,你也别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气我,行吗?” 他好像忘了自己手里拿着雨伞,突然伸开两臂来抱徐涓,伞柄一歪,两人都被绵绵的细雨浇了一头。 徐涓喉咙发堵,但既然已经开口,他不想再退缩了。 他从裴聿的怀里挣脱出来,第一次觉得抬不起头:“我不是故意气你,我认真的,裴老师,抱歉,我想和你坦白。” “……” “从一开始,从我追求你的那天开始,我就心怀不轨,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我……我见色起意,我用甜言蜜语骗了你的真心,我嘴里没有一句真话,都是骗你的,我只是想睡你,抱着睡到手就抛弃的恶劣心思,一直在骗你。” 徐涓撇开脸,语气几乎有点机械:“包括鸿大的巧遇,让你搭顺风车,送醉酒的你回家,为你写《兰亭集序》,故意借你衣服,在微信上告白,死缠烂打地追你,送你画,带你去山上看星星,哄你和我同居,带你见我的朋友……都是我精心设计好的剧本,我用一个骗局抓住了你的心,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骗子,不是你的亲密爱人。” 他的嗓音和雨声混淆了,那一字一句里的情绪变得模糊不清。 裴聿好像傻掉了,半天才说:“我没听懂。” 徐涓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要着火了,但雨下起来没完,他的眼睛有点湿。 裴聿突然一把拽住他,不管掉在地上的雨伞,直接拽他往前走。 是回家的方向,徐涓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裴聿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差点把他拽脱臼了。 “——裴聿!” “你跟我回去说。” 裴聿大步往前走,徐涓踉跄跟上,进小区,进电梯,开门的时候,裴聿半天才对上指纹锁,然后那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在徐涓脑后炸开,他本能地抖了一下,裴聿脱掉湿漉漉的西装外套,一把扔在沙发上。 “你刚才说什么?”裴聿两眼通红,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 客厅里灯光晃眼,徐涓站在玄关,声音不大,但发音清清楚楚:“很抱歉,裴聿,我骗了你,一直都在骗你。” 裴聿仍然听不懂:“你骗我什么了?你喜欢我是假的?送我的东西是假的?和我深夜谈心是假的?从生日宴会上跑出来,放弃一切跟我走,也是假的?” “……” “包括你说的,明年生日,想继续吃我亲手煮的面,也是假的?” “对,都是假的。” 徐涓低着头,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很抱歉误导你,让你对我产生了错误的幻想,我和你心里喜欢的那个形象一点也不一样,我不想继续骗你了,丧尽天良的事干多了,我怕遭报应。” “你以为你现在就不会遭报应吗!”“哐”地一声,裴聿把脚边的椅子踹翻了。 徐涓眼皮一跳,以为裴聿要继续发脾气,裴聿却忽然走过来,一把抱住他,口吻又轻又急,还有点委屈,指责他:“徐涓,你怎么这么娇气?我不就故意气了你一下么,没多久就回来了,我刚才给你发微信,想回家给你做饭——就一下午的工夫,我让你吃了几个小时的醋,你就忍不了了吗?你一定要报复我吗?为什么要编一套这么狠的谎话来吓我,你到底想怎样?你能不能不折磨我?” “我……我不是,我没吓你。” “……” 裴聿微微一愣,眼珠好像锈住了,看向徐涓的眼神有点空:“那你什么意思?你在我已经爱上你的时候说这些,你想让我死?” 他没松手,一直搂着徐涓。 但这个拥抱没有一点温度,不能缓和他们之间跌至冰点的气氛。 徐涓的衣服是湿的,隔在两人中间,触感又潮又冷,他像冷空气过敏似的,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他一动,裴聿紧绷的身体随他一抖,犹如惊弓之鸟,即便不愿意,也暴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裴聿似乎仍然不能相信。 太突然了。 他们上一秒还在甜蜜地吃面,下一秒徐涓就轻飘飘地捅他一刀,杀人不见血。 徐涓却浑身发僵,脑子里一团浆糊。 他发现,他短短二十六年的人生,就是一场冲动的笑话。 前二十年被管得太严,没有一点自由,然后他为了自由,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六年后,他重蹈覆辙,再一次因为冲动,把自己推向了一个难堪的境地。 如果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笑话,倒还好说。 但这次他把裴聿拖下水了,他想演一出歇斯底里的闹剧,自己演就好,为什么要连累无辜的裴聿? “对不起。”徐涓把所有纷杂且隐秘的情绪都压在心里,尽量诚恳地道歉。 但裴聿不想要他的诚恳:“我不理解。” 裴聿忽然说:“为什么?你喜欢我是假的,那你为什么要为我做那些事?就因为你想睡我?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天,如果不上床,你就对我毫无感觉吗,徐涓?明明我们一起看书、一起养花,也能很快乐,你却转头就告诉我,你从来没爱过我,过去的一切都没存在过!” “因为我——”徐涓顿了顿,“我就是那种人,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就是一个贪图新鲜感,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渣,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甩掉很多前任了,每个我都短暂地喜欢过,但也都谈不上爱,如果遇见下一个喜欢的,我就会转移目标,对不起。” “……”裴聿怔怔地看他,漂亮的眼珠几乎失焦,“所以你突然对我说这些,你、你找到下一个目标了?” 裴聿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徐涓,你喜欢上别人了?!那个蓝色头发的?!”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回答我!”裴聿昨日的温柔与羞怯,和那些小心翼翼捧给他的青涩爱意,被他一刀劈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掉出一地沾染心血的碎渣。 裴聿红着眼睛,沉下脸,忍无可忍地推了他一把。 徐涓后背摔到门上,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没有。 他现在这副样子简直颓废到了极点,像一只提线木偶,空有一副华丽外壳,灵魂空荡荡,连眼神都是木然的。 “没有。”徐涓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低着头说,“我没喜欢上别人,我只是……不想再骗你了。” “那你想干什么?” 裴聿沉默了好半天,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本来好好的,你突然良心发现了,捅我一刀,然后无辜地说,你是为了我好?你不想再做坏事了,你想当个好人?那我呢?你让我怎么办?你坦白完之后,想和我分手,是不是这个意思?” 裴聿的冷静没坚持过半分钟,他不会对徐涓动手,但当人伤心愤怒到极点,心里沸腾的情绪压不住,必须要找点东西发泄一下。 裴聿刚踢翻椅子,又一脚踹倒了玄关旁边的衣帽架,在一片混乱的客厅门口,他背着光,却觉得光线刺目两眼生疼,他张了张口,嗓音微微哑了:“你想分手,是吗?” “……”徐涓慢慢地吐出口气,抬手挡在额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是,我没想分手,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想坦白,但我以为你会想分手,我说了真相,你还会继续和我在一起么?” 他语无伦次,以往的气势都没了。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但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似乎不令人意外,至少裴聿不感到意外。 也许因为早就有直觉,早就觉得战战兢兢,感觉不到自己被深爱,所以当真相被戳穿,难过也好愤怒也罢,哪怕是自欺欺人地不肯相信,也不觉得特别意外。 包括徐涓这个人。 他说一切都是假的,但虚假之中也有几分真实的端倪,没人能活成一个百分之百的假人。 只是裴聿没想到,徐涓真的没那么爱他,一点也不肯为他着想,到了这一刻,仍然不肯饶他一命,果断地说分手,反而丢出一句“我以为你想分手”,就把问题全部推给他,让他去当那个挥刀砍自己的人。 “徐涓。”裴聿气到出离愤怒了,“你什么意思?你要分手,就自己亲口说,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了,我有一分一毫对不起你吗!是不是我一松口,你就轻松了,你可以可怜巴巴地安慰自己,你没甩了我,是我主动抛弃你,你没做错事!即便以前错过,现在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我没这么想。” “那你到底怎么想?!” 裴聿从来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其实要说有这么生气,也不至于,但发脾气是一种体面的伪装,总比捂着心脏痛哭好一百倍。 裴聿整个眼眶都红了,他把徐涓从门口拽开,打开门:“不要让我做决定,如果你想走,现在就走,再也别回来了。” 第三十六章 很多年前,徐涓十岁左右的时候,被徐继仁打过一顿。 他隐约记得,当时好像是因为他调皮捣蛋闯祸了,弄坏了一个名贵的花瓶,那是徐继仁的心头之爱,拥有独一无二的价值。 徐涓从小娇生惯养,闯祸后不愿意认错,在家里胡闹一通,说爸爸不爱他,竟然因为一个死物,动手打自己的亲生儿子。 恰好那一年,徐涓刚开始过“苦日子”,还没习惯“受压迫”。 他每天学习很累,一累就委屈,但他从小就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父母为他安排的所谓精英教育,他心里能接受,所以他会努力去学,而且他看不起每天瞎玩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们(比如和他一起长大的侯世杰),认为自己比那些“小屁孩”成熟。 正因为如此,每当他疲惫、委屈的时候,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放下面子,亲口承认“我不想学啦!我要和小屁孩一起玩!”,可他又憋得慌,根本不是真的成熟,所以就借题发挥,抓住这件事大闹特闹。 明明徐继仁只象征性地打了他几下,没多严重,他却哭得天崩地裂,更不肯认错了。 何湘姿心疼儿子——那时徐涓是一个乖宝宝,很得长辈的宠爱,不像现在,他妈早就对他不抱希望了。 何湘姿被他哭得头疼,也不分青红皂白,反过来指责徐继仁,她说:“坏就坏了,什么东西能比你儿子重要?你跟他发什么脾气?他再不懂事也是你亲儿子,难道你能不要他了?” 徐继仁吵不过老婆,主要也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闹得家里鸡飞狗跳,遂作罢。 小徐涓大获全胜,从此学会了恃宠而骄。 准确地说,是一种“仗着你爱我、需要我,我就敢在你的底线上反复横跳”的臭毛病。 这不一定是徐涓的“主动缺点”,但的的确确,是他身上携带的“被动技能”。 人的性格都是在某种成长环境里,日积月累塑造而成的,这些年,徐涓变了很多,但又好像一直没变过,他聪明,什么都懂,却又稀里糊涂,聪明反被聪明误。 有句话怎么说?当你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超凡脱俗,能玩转人生的时候,人生只要悄悄拐个弯,就能把你玩死。 徐涓现在撞到了弯路上。 眼前是一个分岔路口,敞开的门对着空旷的楼道,外面一片安静,隐隐能听见电梯运行的声音,然后有脚步声走近,似乎是邻居回来了。 徐涓听了片刻,发完呆,抬眼看裴聿。 裴聿不是他爸,不会惯着他臭毛病,他不能拿“虽然我调皮捣蛋我砸坏你心爱的花瓶拒不道歉可我是你亲儿子啊”那一套来要求裴聿原谅他。 其实他并不是像裴聿猜测的那样,想逼裴聿主动甩了他,他没往这方面想,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会得到原谅,所以,分手难道不是必然结果么? 但裴聿站在门里,问他要不要走。 徐涓想在那张强装冷漠的面孔里挖掘出几分不舍,又觉得自己的心态实在有够卑劣。 他低头笑笑,抬脚迈出门槛。 刚往外走了一步,想回头说点什么的时候,门在他面前关上了——“嘭”地一声巨响,裴聿把他关在了门外。 “……” 徐涓的鼻尖贴着门板,差点被拍到脸。 这么果断迅速,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了,裴聿比他想象的更决绝。 应该的,徐涓想,没什么不对。 他站在门外放空了一会儿,脑中放电影似的,掠过许多回忆,但个中滋味如何,并不敢细品。 几点了? 徐涓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9点36分。 该去哪呢?他好像无处可去,现在是真的,天大地大,没有一处是他家了。 他可以回去,回他爸妈家,但徐涓发现,即使落魄到这步田地,他仍然不想回去。 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他回家认个错,以后别再搞那个破公司了,去他爸手下做点事情,让徐周益带带他,有什么不会的,慢慢学,过点正常的日子,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强,也别认为自己是垃圾,该扔了——就像每个普通人那样,承认自己的平凡,然后按部就班地生活,虽然做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能踏踏实实地为国家贡献一点GDP,就这样,很难吗? 为什么非要当励志电视剧的主角? 哈,还励志剧呢,他现在连狗血爱情剧都演不好。 徐涓像一根木头桩子,杵在裴聿家门口,哪也不想去。 他扪心自问:想走吗?不想走。 但他还没找到留下的借口呢,裴聿就把门关上了,他的借口顿时更不好找了,仅剩的一丝勇气也被关门声震死了。 徐涓继续发呆。 他转身,离开正门的位置,贴墙站着。 忽然有点饿了,他今天好像没吃午饭,晚饭也没吃。 外面还在下雨,身上的衣服是湿的,潮湿的布料黏在皮肤上有点难受。 徐涓打了个喷嚏,又饿又累又冷。 他沿着墙壁蹲了下来,脸埋在膝盖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徐涓睁开眼睛时已经半夜了,楼道里一片漆黑。 他是被开门声吵醒的,那声响不仅叫醒了他,也唤醒了走廊里的声控灯。 刺眼的光线忽然充满视野,徐涓本能地眯了眯眼睛,转头一看,旁边的门打开一半,裴聿站在那一截门缝里,正冷眼瞧着他。 “你在这干什么?”裴聿衣衫整齐,不知是没脱下过,还是睡到一半又起床穿上了,他显然没想到徐涓竟然蹲在他家门口,徐涓也没想到他会深更半夜跑来开门,干什么?要出门吗? 他们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微妙。 “不好意思。”徐涓先开口。 他本该立刻道歉,就地滚蛋,或者找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请求裴聿留下他,但徐涓刚睡醒,这一觉是蹲着睡的,他浑身酸痛,脑子里一团浆糊,思维呆滞两秒,一不小心就把真实想法脱口而出了:“不分手可以吗?” “……” 裴聿依旧冷着脸,听了这话,表情简直难以形容,徐涓觉得是在骂他:“你要不要脸?我凭什么不分手?”或者“你快点滚吧,死渣男!” 但裴聿不是这么粗鲁的人,裴聿不说脏话,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表情相当不友善。 徐涓生怕他下一秒就关门,连忙改口:“呃,我是说……你有感冒药吗?” “感冒药?你感冒了?” “好像是的。”徐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本来是随口扯了一个借口,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点烫,可能因为淋雨了,刚才睡觉又着凉了。 可惜不严重。 只怪他平时身体太健康,关键时刻也扮不出楚楚可怜的柔弱样子来。 话说回来,柔弱有用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卖惨的必要,裴聿看见他的惨状,恐怕会觉得更痛快吧。 徐涓心里发梗,一丝丝陌生的钝痛从心口漫开,他盯着地面,想站起来,但腿脚有点不听使唤,蹲下太久,麻了。 他扶着墙壁,费力地站直了。 这个过程花了好几秒,期间裴聿一直看着他,不赶他走,也没有伸手扶他一把的意向。 徐涓心存侥幸,他想,也许裴聿半夜开门,就是为了确认他走没走吧? 裴聿是不是睡不着觉,一直在想他? “……”徐涓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癔症了,自我感觉良好的毛病永远改不了,现在都进化到自作多情了。 但自作多情会给人勇气,徐涓低落了半宿的心情忽然变好了点,他现在是一个真正一无所有的人了,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坏还能坏到哪去?顶多是裴聿关上门,让他滚。 徐涓侧身倚着墙,支撑住自己发麻的身体,往门口凑近了一些,低声道:“我们可以不分手吗,裴聿?” “为什么?”裴聿的口吻略带讥讽,“你不是说都是假的么,你又不喜欢我,现在没处去了,没人要你了,你终于知道我的好了?你的骨头怎么这么软呢,徐涓?” 徐涓沉默了一下:“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裴聿木然道:“是么,你的喜欢真是收放自如,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 “……” 徐涓的话被堵死了,好半天没能接上下一句。 他才发现,原来裴聿的脾气这么大。 以前在他面前傻乎乎的,那么好哄,果然是因为爱他,像一只小刺猬,初次坠入爱河,心甘情愿收起浑身的刺,把最柔软的肚皮朝他向,让他揉,给他随便捏,甚至被他捏痛了也没关系。 可他不仅要用手捏,还要拿刀去捅。 很好,现在结束了。 他再也没有这个特权了。 徐涓忽然开始头晕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心想,我是不是高烧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徐涓想让它烧,它就得烧。 “裴聿。”徐涓半真半假地迷糊了起来,满口胡言乱语,“我高烧四十多度了,你给我找点药好不好?让我借住一晚吧。” “……” 虽然四十度纯属瞎扯,但他的样子确实不太好,裴聿可能也不想让他冻死在自己家门口,终于肯让他进门:“最后一晚,你再也别想用鬼话骗我了。” 第三十七章 说好最后一晚,没想到,徐涓病了一个星期。 按理说不该这么严重,坏就坏在,他发烧的第一天晚上,和裴聿分房睡,他睡的侧卧忘记关窗,后半夜又下雨了,冷风冷雨吹了他一宿,第二天他差点真烧到四十度。 这件事太尴尬了。 徐涓不是故意的,他进门后,从裴聿那里拿到退烧药,喝了热水,洗完澡就去睡觉了。他没吃东西,因为不好意思厚着脸皮麻烦裴聿了,他自己又不会做饭,只能干饿着。 他又饿又晕,躺在床上发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裴聿把他叫醒时,他已经下不了床了,额头烫得能煮鸡蛋,裴聿吓了一跳,冲他大发雷霆,问他是不是故意不关窗户,想施苦肉计? 徐涓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百口莫辩,感觉自己头疼得要死过去了,也没力气吭声,任由裴聿骂够了,带他去医院打针。 住院的这几天,感觉很糟。 这是徐涓长大后第一次进医院,其实小时候基本也没进过,他家有私人医生。 在他的印象里,医院是电视剧里那个样子——单人间,病房整洁,有电视,装修好比星级酒店,有年轻漂亮的女护士照顾他。 但现实并非如此。 也可能是因为裴聿家附近的这间医院规模太小,整体比较破旧——至少在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徐总眼里,它实在有够破,他被安置在病床上的时候,看见身下这张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旧床,一边晕着一边发毛,问裴聿:“我可以不睡床吗?” 裴聿冷冷地看他:“那你去走廊里站着输液?” “……” 徐涓觉得自己病得更厉害了。 最让他感到煎熬的是,这是一间多人病房。 徐涓白天打针,晚上身体不舒服,困,但是睡不着,他受不了房间里有陌生人的呼吸声,还不止一个。 而且,裴聿并没有在医院陪他,裴聿白天上班去了,傍晚来给他送了一点吃的,然后又走了。 徐涓睁着眼睛,身体越难受越睡不着,明明生理上已经困到意识模糊了,仍然睡不着。 他很难不感到委屈。 但为什么委屈?谁给他委屈受了? 事到如今,裴聿仍然肯为他花钱看病,已经仁至义尽,他难道要怨裴聿不带他去全市最好的医院开VIP病房请专家会诊给他治感冒?能那么做,除非裴聿的脑子被驴踢了。 而且,徐涓确实是对“底层人民”的生活不太了解,他不知道裴聿把他丢在这个鬼地方是故意省钱,不想为他多花一分一毫,还是纯属无心之举,普通人看病都这样? 不管怎么说,他都该感激。 在他饥饿的时候,人家能给他一口饭吃就不错了,他还想要满汉全席?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徐涓努力地安慰了一下自己。 没用,他还是睡不着。他想,其实环境恶劣一点没关系,如果裴聿能陪陪他,他也不会太难过,但裴聿似乎一分钟也不想多呆,徐涓甚至觉得,裴聿那么痛快地让他住院,就是为了把他送走,让他别赖在自己家里。 徐涓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 第二天早上裴聿来到医院的时候,他刚刚睡醒,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显而易见的苍白、病态和落魄,只要是以前认识徐涓的人,恐怕都很难相信这是他。 裴聿把带来的早餐放下,站在床边瞥他一眼:“睡得好吗?” “不好。”徐涓坦白。 裴聿道:“不习惯吧,徐总肯定过不惯‘贫民窟’的生活。” “……” 徐涓不想一大早和裴聿吵架,现在也没劲儿吵,他闭上眼睛,翻身面对墙壁,把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要变形的表情藏了起来。 他自认为是退让,但裴聿以为他是在耍脾气,漠然道:“不高兴了?” “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 身后没了声音,徐涓盯着墙壁,觉得自己应该有点自知之明,他想说,“医药费我会还你的”,但这种话不太合适,好像要主动跟裴聿划清界限似的,他明明还想有牵扯呢,他不想分手。 但裴聿已经摆出了陌生人的态度,他总不能一声不吭,继续心安理得地占人家便宜吧? 裴聿恐怕会更讨厌他,觉得他不知好歹。 徐涓犹豫了一下,试探道:“裴聿,前天晚上我说的话,你同意吗?” “什么话?” “我们不分手好不好?”徐涓转回身,眼巴巴地看着裴聿,“其实,那天我的情绪不太正常,所以说话比较夸张,我把我以前的错误都坦白了,但我还是喜欢你的,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裴聿却道:“那天你说,你不喜欢我。” “我胡说的。” “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也在胡说?你不是最擅长胡说了么?” “……” 徐涓哽了一下,裴聿道:“你是不是后悔了,不该坦白那么早?既然你一开始的目的是睡我,那到现在还没睡到,很不甘心吧?” 这时,护士进来帮徐涓输液。 可能因为没休息好,也没吃好,徐涓竟然没退烧,护士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感觉挺好的,结果量完体温,病情比昨天还严重。 徐涓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烧糊涂了,但裴聿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给他床边扔了三百块钱,对他说:“我上班去了,晚上不一定有时间过来,你自己照顾一下自己吧。” “……” 徐涓没话可说,他感觉到裴聿是不爱他了,至少是不愿意再爱他了,也许此时此刻,由于分手比较突然,仍残留几分没散干净的爱意,但裴聿打定主意要把它们掐死,不肯再继续了。 徐涓怔怔地盯着床头那三百块钱。 盯了一上午,输完液了,同房的病友们开始吃午饭,他仍然一动不动,下午也没动,晚上天黑了,他才晕晕乎乎地下了床,拿着裴聿给的三百块钱,去医院楼下买东西吃。 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想,高烧,饥饿,还有不被关心的孤独感,这些就足够让他窒息,他费力地去了楼下超市,不知道吃什么,先买了包烟。 抽掉三根之后,才强迫自己胡乱吃了点东西,以满足生理需求。 当天晚上,裴聿果然没来,而后的几天也没来。 第四天,徐涓该出院了。 出院这天,裴聿依然没来,徐涓只好给他发微信:“你能来接我吗?” 裴聿回了句“好”,然后让徐涓一直等到了下午。 下午他来医院的时候,徐涓已经等得没脾气了。不,准确地说,徐涓早就没脾气了,不仅是对裴聿,他现在对什么都发不起脾气,不会觉得被冷落了很难过,也不会因为裴聿同意来接他而感到开心。 他有点麻木。 只觉得自己活得太失败,不怪任何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是他的报应,他应该坦然接受。 “你的病好了?”徐涓站在医院走廊里发呆的时候,裴聿走到他面前,“可以出院了?” “嗯,本来也没什么事,感冒而已。” 徐涓的脸色依然很苍白,人瘦了一圈,曾经的风采好像被一场病杀死了,导致他看起来有点半死不活,病殃殃的样子挺难看的。 可能确实太难看了,伤到了裴聿的眼睛。 裴聿皱起眉,那表情简直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他,徐涓把那句问了好几遍的“我们能不分手吗”咽了回去,现在再问好像没什么必要了,因为实质上已经分了。 但裴聿把他接出医院,直接带回了家。 进门的时候,徐涓那颗麻木的心忽然泛出几丝活气儿,他难以自控地期待了起来,也许裴聿这几天冷待他,是因为气还没消?现在终于消气了,肯跟他和好了? ——毕竟裴聿本来就不是一个冷漠的人,明显是故意冷着他吧。 于是,房门刚打开,徐涓忍不住去牵裴聿的手。 但他还没说话,裴聿走进客厅,先一步说:“你的东西,你自己收拾一下吧,今天能搬走么?” “……” 徐涓示爱的话被堵回嗓子里,心连着肺,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但剧烈的痛感反而让他恍惚的精神变得清晰了起来,他想,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住,把自己拥有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放弃了,但现在,至少这一刻,他不想再放弃了。 “我不走。”徐涓固执地说,“我不会搬走。” 第三十八章 东西不需要怎么收拾,其实他们搬进这间房子之后,还没好好布置过房间。 从徐涓家带来的书籍、字画和衣服等,大多没拆箱,现在它们全部陈列在客厅的地板上,裴聿站在箱子后,徐涓站在门口,两人遥遥对视,气氛僵硬。 恋爱是有生命力的,他们的关系恶化到这个地步,这段感情即便没死,也活不长了。 以前徐涓当惯了谋杀爱情的凶手,现在冷不丁成为被害者——不,充其量算自杀,不能叫被害,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痛”了。 坦白说,如果他和裴聿顺顺利利,像他以前的每一段恋爱那样,毫无波折地从热恋发展到厌倦,他不会那么在乎裴聿。 但真爱大概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裴聿出现在徐涓最关键的人生转折里,成为了特别的那个。 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裴聿的出现,成为了徐涓人生转折的重要契机,因为有他,一切才开始生变。 何为因何为果,其实已经很难分辨了。 徐涓只知道,他现在踩在悬崖边上,精神状态濒临崩溃,迫切地需要裴聿抱抱他,给他一点安慰,最好能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黏着他,时刻和他待在一起,让他在全线溃败的人生战役中,还有后撤的余地。 可惜,人一般只会傻一次。 裴聿唯一一次毫无保留的初恋,已经被他浪费掉了。 “裴聿。”徐涓往前走了几步,“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以前确实很……很那个,但我和你在一起之后,一直很喜欢你,我本来可以一直瞒着你,但这件事藏在我心里,让我提心吊胆很不舒服,所以就跟你坦白了。我那天的情绪有点过激,说了很多气话,你别全都当真……” “哦,那现在的话能当真吗?”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留在这不肯走?” 徐涓的感冒没好利索,呼吸略急。 裴聿忽然绕过那些箱子,主动走过来,站在他面前说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对我有所图?徐涓,你是不是从来没失手过?在我身上栽了,很难受吧?” “……” 裴聿毫不留情,徐涓想反驳,刚张口,喉咙一阵紧涩,他低头咳了几声,由于气喘,脸色涨得通红。 太狼狈了。 徐涓这辈子没求过人,没这么低声下气地跟别人说过话,而裴聿刺猬似的态度更让他心如刀割,但先做错事的人是他,他不能既想要裴聿,又不肯低头。 徐涓何止是低头,头都要低到地里去了。 但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不管我说什么,你就是不肯再相信我了。”他的嗓音有点哽咽了,“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个机会呢,我以为你不会变心那么快,你还喜欢我的吧,裴聿。” “我变心快?!”裴聿面色一沉,声音忽然拔高,“我说过多少回了?我比较笨,我不会谈恋爱,我求你不要欺负我,不要骗我,我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分不清你的真心和假意,活该被你耍得团团转!” “……” “对,我的确分不清,到现在也分不清,我没你聪明会玩,所以我不想玩了!我退出还不行吗!” 裴聿猛地一甩手,在“咔嚓”的碎裂声里,摔坏的好像是手机。 徐涓没有抬头看,他觉得头晕,胸闷气短,心口疼,现在耳朵也开始嗡嗡地响了。 但裴聿好像恨不得让他更难受,发完火,眼神毫无波澜地盯着他,冷声道:“你怎么才肯放过我?是不是要把我睡了才能甘心?那还不简单,你点个头,我们现在就去上床,然后你立刻就走!再也别让我看见了。” “……” 徐涓盯着地面,摇了摇头,“你不爱我了,裴聿。”他小声说,“你就是变心了,你不爱我了。” “对,我就是不爱你了!”裴聿气急,还想摔东西,但手边已经没有能给他摔的东西了,他拽了一把身后的纸箱,把那些箱子全部挪到徐涓面前,“你走,现在就走,我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你赶紧走。” “……” 徐涓手腕一紧,裴聿拖着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徐涓猛地顿住:“不,我不走。” 他死死抓住鞋柜的门把手,把自己挂在上面,重复道:“我不走。” 这会儿倒是又强势起来了,蛮横得很,裴聿拽不动他,又不能跟他动手打架,那太有失体面了,更何况他生着病呢。 裴聿气得要命:“你不走我要报警了!” “哦,谈恋爱犯法吗?”徐涓紧紧贴在鞋柜上,把自己贴成了一幅壁画,他强横不过几秒钟,语气又低下来,“我只是想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裴聿,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解决问题,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裴聿道,“解决什么问题?你就是最大的问题!” “那你解决我吧。” 徐涓关上门,突然按住裴聿,把他推到对面的墙上,然后趁裴聿没反应过来,迅速地亲了他一下。 “我们和好吧。”徐涓退回鞋柜边,表情十分无害。 但裴聿不吃他这套,一头已经咬死过人的饿狼,在作案之后,再伪装成小绵羊的模样,想重新骗取受害人的信任,可能吗? 裴聿一直盯着徐涓,表情从恼怒到平静,再到漠然,就在徐涓以为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走开了。 裴聿走回客厅里,远远地说道:“你不走也行,待着吧。” 徐涓一愣:“你同意了?” 裴聿没有正面回答是否同意和好,只道:“我知道你现在没处去,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让你太难堪,既然你这么想留下,那就留下,我回学校去住,这个房子借给你。” “……” 徐涓的脸色有点难看,裴聿依然盯着他:“怎么样?你觉得呢?” 徐涓没吭声,他背靠鞋柜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你干什么?” 徐涓仍然不说话,他一米八的个子,在门口缩成一团,一声不响,好像连呼吸声都没了。 裴聿忍不住走过去,把他拽了起来:“你干什么?” “……”徐涓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多的委屈,生了一场病,分了次手,活生生像遭难。 他无声无息地哭,始终不抬头。裴聿道:“别哭了。” 徐涓置若罔闻。 他的眼泪好像开闸决堤,越哭越控制不住,他不知道裴聿现在是怎样看他,可能会觉得不耐烦,或是觉得可笑,他自己也觉得挺可笑的。 他快要崩溃了,有一种即将摔落悬崖的无助感,他想让裴聿救他,但他有没有想过,人家愿不愿意救? 当然是不愿意的。 在他心里,裴聿是他的“天时地利人和”,可在裴聿看来,他并非良人,只不过是一朵倒了八辈子霉才撞上的烂桃花罢了。 徐涓头晕得厉害,忽然听见裴聿说:“不许哭了。” 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但止不住,更多的泪水争先恐后涌出眼眶,把他的双眼浸得通红。 除了小时候撒娇耍无赖,徐涓长大后,在父母面前都没这样哭过。 诚然,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但他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眼泪不能让对方更喜欢你,只能换取短暂的同情。 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也许这次的眼泪应该在医院里流,但医院里陌生人太多了,他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到了极限。 “我说不许哭了!”裴聿突然推了他一把。 徐涓被推得愣了下,后背撞上鞋柜,他怔怔地抬起头,和裴聿的视线一撞,下意识道:“抱歉。” 徐涓想了想说:“我马上就走,你让我先休息一下吧,我有点……不太舒服。” “……” 他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眼泪濡湿了睫毛,视野一片模糊,连裴聿是什么表情都看不清了,只隐隐看见,裴聿是在盯着他的,那神情好像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厌恶,或是不耐烦,反而是很受伤的——被他伤到心如死灰一般的表情。 徐涓鼻腔一酸。 以前的种种历历在目,有些东西确实是在失去之后才能让人明白它有多珍贵,比如,裴聿曾经的羞涩表情,和被他亲到时手足无措又故作镇定的样子。 徐涓忍不住抱住裴聿,鼓起勇气道:“我们重新开始吧,裴老师,我很喜欢你,我爱你。” 第三十九章 道过歉了,也表白过了,哭得人都傻了,徐涓死死抱着裴聿不松手,好像离开了裴聿就活不下去似的。 他不知道此时裴聿是什么感受,也许想起他曾经的盛气凌人,对比如今脸面丢进泥里的样子,都不像他了,足以见真诚,因此被他打动;也许被他的眼泪打湿衣襟,心里真情犹在,难免心软;也许纯粹是烦不胜烦,在他的百般折磨下,选择了最省事的妥协,总之,徐涓最终留了下来。 这算不算和好?徐涓想,也许算吧。 他身上带着病气,哭完都快昏过去了,裴聿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坐在沙发上慢慢喝。 他双手捧着水杯,喝水的时候,裴聿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 那些铺散在地上的碍事的箱子,摔碎的手机,以及门口被拽歪了的鞋柜,都是他们刚才争吵留下的痕迹。 现在风暴结束,整栋房子重归寂静。 徐涓刚才哭得太狠,还没缓过劲来,他神情迟钝,呆呆地盯着水杯,虽然是在喝水,他的注意力却放在裴聿忽远忽近的脚步声上。 裴聿在整理房间。 徐涓听见他拆箱子的声音,然后他把箱子里的书,一摞一摞地抱出来,搬进书房,一一摆好。 先是书房,再是卧室,等把所有东西都安置好了,裴聿进了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徐涓抬头望过去,看见他额边沾着不太明显的水迹,大概是洗脸了。 他收拾东西的过程中,徐涓留意了一下。 裴聿好像没把衣服分开,他们俩的衣服都被一股脑地搬进主卧了。徐涓想,裴聿应该是原谅他了,但“原谅”和“重归甜蜜”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有过裂痕的镜子,很难恢复如初。 徐涓能够理解,但有点不知所措。 裴聿好像忽然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不肯再表露一分情绪,也没有亲口承认“我原谅你了”,徐涓怕自己会错意,但他转念一想,没必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如果不是仍然爱着他,裴聿怎么会退步? 徐涓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心情一好,他的大脑重新吸进氧气,有点回神了,后知后觉地对裴聿道:“要我帮忙吗?” 裴聿刚进厨房,说不用。 徐涓以为他是嫌自己不会做饭:“我可以帮你洗菜。” 裴聿却道:“不炒菜了,麻烦。” “哦。”徐涓琢磨了一下,不炒菜吃什么?煮面? 也许是吧。 他就着热水把晚上的药按时吃了,感冒药有催眠的功效,也可能是哭累了,他脱掉鞋子,困倦地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中,听见手机响了。 徐涓伸手摸茶几,把手机捞过来,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徐晴光。 “姐,有事?” 一个人的精气神儿如何,从声音能判断出几分,徐晴光愣了下,见鬼道:“你干什么呢?这几天吃不饱饭吗?怎么半死不活的?” “……” 可不是半死不活么,但徐涓不想让全世界都看见他的狼狈样,强打起精神道:“没,我感冒了,你找我干吗?” 徐晴光没多想:“不干吗,关心你一下,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跟你的小情人蜜里调油呢吧?说话都一股肾虚味儿。” 徐涓:“……” 他抬头一看,裴聿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厨房了,正端着面碗,站在他面前瞄了他一眼。 徐涓有点尴尬,他不想对徐晴光说实话,也不好意思当着裴聿的面附和,吹嘘他们的感情有多好。 徐涓趿着拖鞋往洗手间走,门一关,避开裴聿,才说:“没有,谁肾虚啊,都说了我感冒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有话直说。” 当然有事,否则他姐姐才懒得搭理他。 徐晴光道:“那天爸和妈吵了一架,爸说你是被惯坏了,妈不承认,她说不是她惯的,子不教父之过,应该找当爹的算账,爸争辩不过,回去跟大哥一商量,他觉得还是得管管你,省得过几年他和妈年纪大了,万一走得早,你就彻底没人管了。” “……” 徐涓沉默了一下,徐晴光忽然叹了口气:“你二十六了,徐涓,虚岁都二十七了,不是十七,一年年过得这么快,咱爸都六十岁了,该退休的人,还在前线撑着,你以为他容易吗?他每天忙得要命,动不动出国,一把老骨头了天天住在飞机上,好不容易回趟家,家里还被你搅和得鸡飞狗跳,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对不起。”徐涓的道歉很稀罕,徐晴光一呆,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听他道,“爸想怎么管我?你告诉他不用操心,我现在想好好做公司,让他给我一点时间,如果这次还不行,我就老老实实回家,不折腾了。” “真的?” “嗯。” “……” 徐晴光隐隐感觉她弟弟很不对劲,好像被换了一个芯子,不是本人了。 事出反常,她有点不放心:“徐涓,你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你别一惊一乍的行吗?还不许我改过自新了?”徐涓匆匆地说,“我要吃饭了,挂了。” 但电话一挂,徐涓没立刻出去吃饭。 他站在洗手台前,埋头冲了一把冷水,把自己眼睛里的泪冲掉,但他洗了好半天,仍然有滚滚的热泪拼命往外涌,怎么都止不住。 徐涓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敲门声,裴聿的声音隔一道门,没什么温度:“面条坨了。” “……” 徐涓应了一声,最后洗了一把脸,擦干之后,推门出去了。 …… 就在几个小时前,徐涓以为,和好之后就什么都好了。 但现在他发现,两人之间的感情天平,一旦被打破平衡,那么先做错事的那个人就永远理亏,永远属于弱势的一方,再也不可能掌握主动权了。 他和裴聿面对面坐着吃面,他心情低落,加上感冒厌食,只吃了几口面条就咽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裴聿便抬眼看了过来。 徐涓不知道该怎么解读这个眼神,好像是指责,指责他挑食,剩饭,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感觉不是很好。 他只好拿起筷子继续吃,但越吃越想吐,徐涓把自己吃得恶心了,他低着头,脸几乎要埋进碗里了,就在这时,他眼皮底下突然伸过一只手,裴聿拿走他的碗,“唰”地一下,把面倒进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不想吃就别吃了,我逼你了?”裴聿夹枪带棒地说。 “……” 徐涓放下筷子,像个缺电的机器人似的,动作迟缓,慢慢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他没吭声,那张常常带笑的脸苍白又沉默。 裴聿已经走了,把两副碗筷拿去厨房,徐涓听见了洗碗的声音,他发了会呆,佯装无事发生,低头摆弄手机。 手机是个娱乐工具,徐涓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一点娱乐,否则快要抑郁了。 他翻了翻朋友圈,没找到能娱乐他的东西。 朋友圈这玩意儿,乍一看,似乎大家都过得挺好,每个人的生活都丰富多彩,有滋有味。其实这几天郭绍和侯世杰等人联系过他,打听他的事,但他在生日宴上和男朋友私奔,浪漫得惊天动地,转头就成了这副死样子,他哪好意思让别人知道? 于是借口工作恋爱两忙,把所有邀约都推了。 现在他又病又丧——主要是丧,其实病没有多严重,他很想像以前那样,出去打牌放松一下,但显然是不可能了,除非他能装得若无其事,不被任何人看出心事来。 当然,他也没有打牌的钱了,这才是最致命的。 徐涓又想起刚才和徐晴光的那通电话。 他知道他爸口中的“管管他”是什么意思,前些日子,他跟李梦洲闹绯闻的时候,他爸就提过一次,想指派一个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去他公司,往好听了说叫辅佐他,难听点说,帮他收拾烂摊子。 但徐涓现在已经钻进牛角尖里了,他想凭自己的本事做点事情,即便是撞南墙,也要有头有尾地好好撞一次再说。 到时候就算撞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包括他和裴聿的这段感情。 当天晚上,两人先后洗澡,徐涓洗完后靠在床头玩手机。 他正在和侯世杰聊天,侯世杰身上自带二百五气质,很能活跃气氛,徐涓压抑了一晚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一抬头,裴聿已经洗完了,正站在卧室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徐涓的微笑僵在脸上,他不知道他又怎么得罪裴聿了。 他发现,裴聿现在恨透了他,虽然和他和好了,但一点也不想让他快活,他们活生生成了一对怨侣。 是谁的错?是他。 他没资格不满。 徐涓放下手机,在裴聿上床之后,主动碰了碰裴聿的手。 “裴老师。”他轻轻叫了声,“我可以抱你吗?” 裴聿没吭声。 徐涓便勾住他的手指,在被子底下黏糊糊地贴上去,用力地抱住了裴聿。 不论心里有多少隔阂,在关灯之后,拥抱的这一刻,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人,爱也好恨也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整个世界无关。 徐涓忽然感觉好受了点。 但裴聿如同一具僵硬的雕像,只给他一道沉默不语的背影,直到他睡了过去,裴聿也没回头。 第四十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徐涓这场来势汹汹的感冒,拖了一周半才彻底好利索。 但是虽然病好了,他和裴聿的关系却进入了一段微妙的冷战期。 徐涓痊愈之后,不再受发烧的影响,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他看得懂裴聿的做法,无非是仍然爱他,又不甘心——谁被狠狠伤过一次后能立刻原谅凶手并以笑脸相迎呢?裴聿肯和他在一起,已经做出相当大的退步了。 不过,感情中没有退不退步,只有舍不舍得。 正因为不舍得,爱才被熬成了恨。 徐涓想修复他们的关系。 但裴聿对他实在冷漠,他连讨好都无从下手。 以前他刚追裴聿的时候,裴聿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但很快就被他看穿,那是伪装的,裴聿本人有点笨拙,脑子相当单纯。 现在他却觉得,裴聿恐怕不再是伪装了,当一个人心寒到某种程度,每一道冷漠的眼神都发自肺腑。他想让裴聿笑,裴聿恐怕也笑不出来了。 徐涓反思,是因为他的坦白太突然了,让裴聿忽然从幸福的天堂摔进深渊吗?好像不是的。 他们以前有过矛盾,但每次遇到矛盾,他都想方设法,连哄带骗地糊弄过去,让裴聿很没有安全感,一次次地想找他交流,他却拒绝交流,这些矛盾表面上被解决了,却在裴聿心里埋下了一颗颗不信任的种子,直到真相被揭露,它们一同爆发了。 所以,这就叫自食恶果吧。 徐涓心里很苦,最苦的是,他本想在生活失败的时候,把裴聿当成一个避风港,在裴聿身上汲取一点爱意的温度。 结果,裴聿更冷,他在裴聿面前抬不起头,每当裴聿用那种几乎无法形容的陌生眼神打量他的时候,他心里就会生出几分微妙的恐惧感,战战兢兢,犹如被裴聿扼住咽喉,悬挂在刀尖上,生怕裴聿一松手,他就粉身碎骨。 徐涓开始失眠了。 他们睡在一张床上,每天晚上,他都会主动抱裴聿,但裴聿有时会让他抱,有时会直接推开他,徐涓渐渐有点不敢伸手了,他摸不清裴聿是按照什么规律来操控“阴晴”的,也许没规律,就是故意折磨他。 裴聿变了,这回是真的变了。 徐涓却“敢苦不敢言”,连续失眠一个星期之后,徐涓又有点感冒了,但这次问题不严重,他吃药撑着,照常上班。 上次和徐晴光通电话,他向家里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但他爸没听,坚持要管他,往他公司里安插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叫焦航,据说是他爸手下的一个比较年轻有为的CEO,调过好几次岗位,每到一个分部,就能把那个分部的业绩带起来,是一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物。 之所以找年轻人带他,可能是他爸觉得,弄个叔叔辈的来辅佐他,太辱没人家,年轻人好说话。 不过,徐继仁口中的“年轻”,和徐涓以为的“年轻”不一样,焦航今年三十六,整整比徐涓大了十岁。 他来的时候,没有事先跟徐涓打招呼,徐涓到公司一看,人已经到了,正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等着他呢。 徐涓定睛一看,焦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锃亮,气派比他还大。 他心想,这叫什么啊?钦差大臣?手持尚方宝剑,来管教他的?他爸当真是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想法,明摆着把他当废物,才会找这样一个人来,让他躲在年轻有为的焦总背后当傀儡。 徐涓打心里感到悲哀。 从他以前的所作所为看,他的想法确实不值得别人在乎,现在不仅裴聿不信任他,他爸妈也不信任他,不想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只想迅速把他拉起来,让他变得体面一点,重新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但徐涓不想回去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越被看不起越有脾气,虽然没什么资本耍脾气了,但他至少可以选择后果自负,即使死在外面也是他一个人的事,这还不行么? 徐涓心里一万分不乐意,但也没因此给焦航摆脸色看。 他客客气气地把焦航迎进来了,毕竟人家大小也是一个“总”,被指派来带他,肯定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看在他爸的面子上,听老爷子的安排才来受罪,他犯不着跟人家过不去。 徐涓不急着把人送走,焦航愿意待就待,他该干嘛干嘛,如果这个人有眼色,最好应付一下差事就算了,别对他指手画脚。 但他显然低估了他爸的狠心程度,焦航可能被下了死命令,他再三暗示“你别管我”,焦先生仍然要管他,还要求他召开内部会议,要替他开会。 徐涓着实没想到,这位钦差竟然这么直接,虽然表面上态度挺好,开会的时候让他坐主位,发言也很客气,但焦航是什么来头,全公司都知道,徐涓手底下的人,和他爸、他哥那边的人不一样,这里没有职场精英,做游戏的么,大部分是技术宅,而且跟他这个不靠谱的老板混久了,全都懒洋洋的,焦航拿眼睛一扫,整个会议室都是“歪瓜裂枣”,徐涓尴尬得脸都红了。 焦航有备而来,针对他们公司的情况,发表了一番深入演讲。 虽然每一句话都很客气,但中心思想却是:你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把他们最近刚开内测的新游戏也批评了一遍,让他们改玩法,改运营思路,否则依然赚不到钱。 他批评别的也就算了,讲到游戏上,徐涓难免不服。 所谓隔行如隔山,不管他以前的履历有多辉煌,他又没做过游戏,他凭什么对他们这群专业人士指指点点?行政和技术是两码事啊。 恐怕这位焦总平时都没时间玩游戏吧,一个不了解游戏的人,竟然来教他怎么做游戏? 徐涓一肚子火气,忍了又忍,委婉地说:“其实,我们公司虽然不赚钱,但我们做出来的游戏,品质还是不错的。” 这话并非自吹自擂,徐涓手下的员工,都对他没有任何不满,公司不赚钱又如何?小徐总照样发薪水,而且工作量小,创意自由,这两年涓流的策划想做什么类型的游戏都行,徐涓不管,放任他们随意发挥,反正全是赔钱货,他不在乎用什么姿势赔钱。 正因为如此,当年他创业时招来的那批人,除了个别离职的,大多都跟着他,这是徐涓的团队,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牛团队,但也并不比别人差多少。 想当年也都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才,干这行的,谁不想做一款长盛不衰的经典好游戏? 可惜,当初徐涓遭受挫折,一蹶不振,他的团队也没能成长起来。 然而,徐涓说完,焦航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似的,不解地看他一眼:“品质?游戏不就是为了娱乐么,流水太低,说明娱乐性不足、不好玩,不好玩的游戏就不是好游戏,还谈什么品质?” “……” 徐涓差点心梗,在他心里,游戏也是文艺作品的一种,任何作品都分冷门和热门,冷门游戏不等于品质差的烂游戏,但这种话想必焦总听不懂,他也没底气说——除非他现在不差钱。 徐涓心力交瘁,一场会开完,差点去了半条命。 从会议室出来,刚才一起开会的那几个策划也都蔫了,徐涓本想安慰几句,和自己人一起骂骂焦航也好,但他从他们脸上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失意,话到了嘴边,便 说不出来了。 年纪越大,越容易感到失意。 “碌碌无为”是一把自残的刀,岁月的车轮越往前滚,它插得越深。 徐涓觉得他和焦航真没话可说,焦航是典型的精英,看他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明晃晃的优越感——也可能是他自己心虚吧,对人家有偏见,就觉得人家瞧不起他。 徐涓坐在办公室里玩游戏,就是那款正在内测的新游,当初请了李梦洲代言,投入不可谓不大,不知道公测后能收回来几分成本。 现在他赔不起了。 他一边玩,一边看刚才焦航给拟出的“整改方案”。 焦航明显不懂游戏,但他是商人,很会投机取巧,徐涓一看就知道,他这份方案,基本就是模仿别人的玩法,借鉴别人的成功经验,甚至有些内容就是照抄。 游戏圈互相抄来抄去,不是稀罕事儿了。 但徐涓怎么想怎么膈应,越发觉得他爸把这个姓焦的派给他,纯属折磨他。 徐涓熬到下班,头昏脑涨,离开公司前,把感冒药吃了。 他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是一笔到账通知:五万。 他把他的手表卖了,一个二十多万的名贵表,五万低价卖给二手平台,亏到姥姥家了。 但徐涓实在缺钱,他抹不开面子找别人借,只好这么做。 下班回家,依然坐地铁。 裴聿比他回来得早,徐涓进门时,裴聿正在做饭,他脱掉西装外套,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了裴聿。 裴聿正在洗菜,徐涓的手伸到前面,被溅上了冷水。 徐涓没说话,事到如今,他仍然把裴聿当做避风港,不论外面有多少凄风冷雨,至少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担忧,只要裴聿能陪他好好说几句话,他的心情就会变好。 “裴老师。”徐涓在背后亲了亲裴聿的脖子,“我想你了。” 洗菜声停了,裴聿关了水龙头。 徐涓忍不住贴得更紧,搂住裴聿的腰,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 兴许是徐涓太热情,黏糊得让人拒绝不了,裴聿低声应了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你做的我都爱吃。” “……” 裴聿没再说话,只伸手推了推他,让他别在厨房里碍事。 徐涓回房间去换掉正装,然后便在餐桌前坐好,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地捧着碗等饲养员给他喂饭。 裴聿没让他等太久,一个菜,一道汤,还有米饭,很快就端了上来。 今天是难得的好气氛,虽然也不热络,但至少没那么冷了。 饭吃到一半,徐涓想起件事来:“对了,你看下微信,裴老师。” “……”听了他的话,裴聿拿起手机。 徐涓道:“我暂时只有这么多,我自己留了一点,其他都转给你了。” 他给裴聿转了笔钱,四万八。 他觉得最近裴聿对他的态度这么差,多多少少也是有一点这方面的影响吧,热恋时什么都好说,当两人的关系变糟了,一分一毛的便宜都不应该多占,否则每当黑脸吵架时,他便越发抬不起头,裴聿也看不上他。 男人没钱确实挺窝囊的。 但他自以为做得对,钱转过去,裴聿的表情却不太好看。 徐涓低头吃饭,只听对面筷子一撂,裴聿推了碗,冷着脸离开餐桌,紧接着,书房门一关,裴聿一整个晚上都没出来。 第四十一章 徐涓默默地把饭吃完,洗碗,收拾好餐桌和厨房,又跟新游的主策划通了一个电话,聊工作的事,聊完九点多了,裴聿仍然待在书房里,似乎不打算出来睡觉了。 徐涓翻开微信,他的转账没被接收,裴聿不收,二十四小时后就会被系统自动退回来。 裴聿因为这个生气了? 不想要他的钱? 徐涓有点迷惑,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裴聿对他好的时候,自然怎么都好,现在裴聿不肯对他好了,他就应该有点自知之明吧?是他在讨好裴聿,那么不应该只在表面讨好,实际上仍然要靠裴聿养,这么做人不地道。 裴聿恐怕也会觉得他是因为没地方去了,才赖在这不愿意走。 徐涓觉得自己应该洗脱这个嫌疑,让他们之间的恋爱变得纯粹一点。 可裴聿又不高兴了。 徐涓不知道是否应该自作多情,把裴聿的表现归结为“仍然爱他很深,愿意无偿养着他,不想划清界限”,姑且这么认为吧,他现在应该乐观一点,否则迟早会把自己搞得抑郁了。 徐涓切了一盘水果,端到书房门口:“裴聿,你在忙吗?” 没有回答。 徐涓推门,没推开,裴聿把门反锁了。 “……”干什么啊这是? 这段时间裴聿一直不高兴,但不高兴最多是对他冷漠以待,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明面上闹过别扭,徐涓不知道这对他们的关系来说算进步还是退步,他没办法拿以前的丰富经验来处理这段感情。 说到底,他以前手段高超,是因为不在乎,不入戏的人才能冷静判断局势,当一个完美的演员,步步践行剧本,戏耍玩弄对方。 当自己身处局中,谁能不慌神? 不会心慌忐忑紧张,说明不够在乎,感情牵动不了他的心。 徐涓现在终于明白了,怪不得裴聿以前再三要求他有话直说,简单点,猜来猜去真的很累,人是善于自保的动物,每失望一次,第二次就会畏缩,不会再有上次那么多的勇气和热情了,每次消耗一点,时间长了,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消磨到毫无激情。 徐涓觉得自己的爱情才刚开始,不应该这么快结束。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敲了敲门:“裴老师,你一个人把书房霸占了,我想看书怎么办啊?” 裴聿还是不搭理他。 徐涓没办法,去客厅的储物箱里翻了翻,找到备用钥匙,从外面把门打开了。 没想到,原来裴聿不是故意不理他,是睡着了。 书房里有一张沙发床,裴聿倚在上头睡得正酣。 他两耳塞着耳机,膝盖上滑下一本书,书页半翻,压出了一道折痕,徐涓把折痕抚平,书插回书架里,然后回到沙发前,忍不住低头看裴聿。 裴聿好像瘦了。 其实他们每天在一起,感觉不明显,但从这个角度观察的时候,徐涓想起了他很久以前的样子,他那时的气色比现在好一些。 徐涓没有叫醒他,转身走到书桌前,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是裴聿的书房,谈不上布置风格,因为到处都堆得很满,裴聿不知哪天把学校教职工宿舍那边的书也搬过来了,由于书太多,书架放不下,桌上,椅子上,便都摞满了。 还有徐涓带来的字画,也需要占用一部分空间。 徐涓抬头往墙上看,只见墙上挂着一幅裱好的字帖,他远远一瞧,猜不出裴聿挂的是哪幅,裴聿爱书法,但从没说过特别偏爱哪位大家,似乎很博爱。 但走近一看,徐涓十分意外,挂的竟然是他以前送给裴聿的那幅《兰亭集序》。 徐涓不知道裴聿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他最近没进过书房,因为自从他开始上班,他几乎每天都比裴聿回家晚,晚饭后,裴聿通常要在书房待很久,休息,或是加班,而裴聿在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徐涓从不去给他添乱。 徐涓站在墙边,仔细端详。 坦白说,这幅字写得还行,虽然和他巅峰时期比不了,但当时为了泡裴聿,他下笔时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超常发挥了。 他的自我评价是“还行”,以裴聿外行的眼光来看,也许裴聿真的觉得他很厉害,否则不至于挂这么高。 很厉害吗?可能吧。 徐涓发现,他好像一直是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不管哪方面,都是如此。 如果让他生长在普通家庭里,也许他会是一个学习不错的孩子,长大后找一个不错的工作,月薪几千就很满足,再娶一个不错的姑娘,过完虽有各式酸甜苦辣,但总体很不错的一生。 但他是徐继仁的儿子,是徐周益和徐晴光的弟弟。 他没有艺术天分,走不了他姐姐的路,也没有商业天分,无法成为第二个传奇企业家。 如果他肯像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一样,现在就去找一个普通的工作,每月按时领薪水,养活自己,好像也并不难。 至少他的学历很高,拿过许多奖,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都不差,虽然开公司不成功,但好好坏坏地折腾了这么多年,比一般人懂得更多一些,做普通员工绰绰有余,而且他善于社交。 但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往往会忍不住跟上面的人比。 生活的痛苦大多来源于不满足,不甘于平庸。 不过,这是俗人的烦恼。 徐涓知道,裴聿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事。 世俗的眼光给人分出不同的阶层,有人按出身分,有人按资产分,比如月入过万的人,看不起月薪三四千的,拥有本地户口的人,看不起外地人等,这一类的社会矛盾充斥在日常生活里,却跟裴聿无关。 裴聿生活在象牙塔里,他热衷于研究明史,可以花几年的时间写一本无人问津的书,成果不好,依然热情不减,该干什么继续干,不会因此受影响。 他单纯得有点迂腐,似乎只会走直线,不会变通,但由于那条线清晰分明,他便能一辈子走下去,坚定不移。 他其实很友好,不会拿世俗的眼光看人,因为他自己就不在乎那些东西,自然不认为它有价值,那什么才有价值?也许就是能让自己一条路走到黑的热爱吧。 徐涓没有热爱。 他有时觉得,他就是脑子有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非要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但他自己心里都没有一个不平凡的标准。 所以他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应该跟裴聿学学,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不如傻一点呢,傻人有傻福。 “傻子。”徐涓走回沙发前,轻轻戳了戳裴聿的肩膀。 裴聿的耳机里在放音乐,听不见他的话。但他动手了,裴聿略有察觉,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没醒。 徐涓弯腰靠近,忽然发现,裴聿似乎有黑眼圈了,他最近也睡不好吗? 徐涓忍不住靠得更近,在裴聿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他们很久没接吻了,更亲密的互动更是没有。 明明在同居,却因为冷战,每天都过得如此清心寡欲,活像两个和尚。 徐涓觉得现在是一个机会。 他不能太老实,老实人注定要吃亏的,他应该趁机对裴聿做点什么,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山融化,精神上交流不了的话,就先肉体交流,总之,气氛热起来之后一切都好说。 徐涓的脑子正在想呢,手已经率先动起来了。 他在裴聿身边坐下,手伸过去,轻轻扳过裴聿的下巴,肩膀半压着裴聿,直接亲了上去。 徐涓没有想到,接吻的感觉竟然这么陌生了,连该有的技巧都想不起来了,他只感觉到,裴聿的嘴唇冰凉,可能因为书房里有点冷,睡得不舒服。 他试图撬开裴聿的牙关,但动作太大,把人弄醒了。 裴聿忽然睁开眼睛,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 然后把耳机摘了,扔到一边。 “……”他只有一瞬迷茫,清醒后目光又变冷了,徐涓刚才还想得挺好,一对上这道眼神,底气就死了一半。 可是,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难道他们要僵持一辈子吗?必须得有人豁得出去,主动打破僵局。 他给自己鼓了把劲,心想,不要怕裴聿,裴聿是呆子,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他最多推他一把,还能干嘛?能吃了他不成? 徐涓心一横,按住裴聿的肩膀,又亲了上去。 接吻的快感在于缠绵,强吻好比打架,缠绵不足,痛苦有余。 徐涓亲得太莽撞,两人嘴唇撞牙齿,谁都没得到快感,反而见了血。 徐涓感觉到疼了,但他不确定是不是他的血,因为他隐隐觉得自己也咬到裴聿了。 那血不多,但混入唇齿间,瞬间把这个吻变得又苦又涩,徐涓眼角湿了,终于放弃这个不成样子的吻,趴在裴聿的肩膀上,用力抱住了他。 “你是不是又生气了?”徐涓低声道,“我刚才给你转账,你很介意吗?” “不介意。”裴聿口是心非地说。 徐涓点了点头,“那你就收下吧,当我给你补贴家用的,我们一起生活,你好歹也让我出一份力吧。”他转头看裴聿,离后者很近,两人鼻尖几乎挨在一起。 徐涓本来想说,我们能不能不冷战了?你不要生气了。 但话到了嘴边,他看见裴聿被他咬红的唇,心里掠过一阵电流,便觉得那句不够生动。 他悄悄拉住裴聿的手,闭上眼睛,哑声道:“你愿意亲我一下吗,裴聿?” 第四十二章 裴聿犹豫了一下,徐涓在近距离看见他睫毛微动,眼神落到自己唇上,似乎在衡量什么。 徐涓不喜欢太被动,等待对方“处决”自己是一种煎熬,只一两秒,他就忍不住了,不管裴聿愿不愿意,又一次主动亲了上去。 这次他没被推开。 他全身压上去,把裴聿推到沙发床上。裴聿不太配合,却又狠不下心彻底拒绝他,摆出一副半推半就的姿态,果真是纸老虎,亏得徐涓被他恐吓这么久。 心里有了底气,动作也就放肆了。 徐涓把很早以前欺负裴聿的那股劲儿使了出来,活像一块年糕,糊在裴聿身上,抱得紧,亲得热烈,让裴聿又气又恼,还喘不上气,抗拒不了。 徐涓觉得自己的确有点恶劣,最喜欢这种调戏良家少男的戏码,死性难改。 奇的是,裴聿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以前情热的时候,也没少互相动手动脚,可裴聿仍然不改良家本质,一做这种事就脸红,可能这就是处男的局限性吧。 徐涓一边吻裴聿,一边飞快地回想了一下,家里有润滑剂和安全套吗?他不记得了,好像是有? 但翻找需要一定的时间,徐涓现在一步都不想离开,如果不趁热打铁,以后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怕裴聿拒绝,使坏前先示弱,黏糊糊地贴着裴聿几乎被他咬肿的唇,细声细气道:“裴老师,我想要那个。” “什么?” 裴聿唇角泛湿,在书房的灯光下闪着亮亮的水渍,那是他留下的痕迹,徐涓头脑一热,连舔带咬地继续亲,亲得两人都气息紊乱了才道:“要你。” “……” 他伸手去解裴聿的裤子,解开皮带、纽扣,拉链往下一滑,那暧昧的金属摩擦声像一道暗号,令人面红耳赤。 裴聿的神情微微一变,原本按在他肩膀的手有点僵硬。 徐涓从他看自己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心思,“你果然就是想睡我”。 可是,想睡他有错吗? 徐涓跟裴聿对视了一眼,忽然觉得,裴聿的表情太微妙,颇有几分“我把第一次给了你,你就不会再珍惜我”的既视感,徐涓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裴聿的表情顿时更精彩了。 “我就是想睡你啊。”徐涓坦诚道,“但我不想只睡一次,我想睡一辈子,可以吗?” 他是个惯会用问句的人,可问是问了,却不给裴聿回答的机会,直接上手解决。 裴聿今天穿了一条深黑色的内裤,徐涓把手伸进去时,感到了紧绷感。 越紧绷,他和裴聿贴得越近,他的手沿着裴聿的人鱼线往下摸,深入到丛林深处,握住了那条巨龙。 比他想象的大。 以前也摸过,每次握进手里,都会让他有点不适,但反过来想,男人大一点无论如何不能算缺点,这是裴聿的加分项。 徐涓安慰好自己,攥住那根柱体慢慢地撸动,它就在他手里变得更粗更大了,裴聿的呼吸打在他脸上,热得发烫。 沙发床还是太小了,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有点难受,但也更亲密,徐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压在裴聿身上,胯骨贴着自己手,手在裴聿裤子里,一边为裴聿服务,一边慢慢地耸动着胯,在裴聿身上蹭动。 裴聿脸皮薄,受不了这种玩法,只几分钟就熬不住了,忽然抓住徐涓的手腕,把他的手抽了出来。 徐涓微微一怔,来不及询问,裴聿便亲自抽掉皮带,把裤子解得更开,然后突然搂着他掉转位置,压在他身上。 “……” 裴聿脸颊微红,眼神却沉沉的,模仿他刚才的动作,把他的裤子脱了,只剩一条内裤。 裴聿拽住他内裤的边缘,往下一拉。 徐涓已经勃起的性器弹了出来,下半身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里,有点凉。 “让我来。”裴聿的嗓音比刚才粗重了几分,他可能笃定了徐涓现在没有跟他唱反调的底气,口吻中暗含不容拒绝的气势,稳稳地压着徐涓。 徐涓确实没有动,但心里有点慌。 他从对裴聿见色起意开始,一直觊觎人家的肉体,但他比较想操裴聿,而不是反过来。 反过来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但—— 好比一个不爱吃香菜的人,你非要逼他吃香菜,即使香菜没毒,他心里也难免会有点不舒服。 可事到如今,能有亲热的机会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有余地计较什么香菜不香菜的? 徐涓的确是没底气跟裴聿唱反调。 他有苦难言,更怕裴聿技术不过关,连他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这实在有点吓人。 徐涓正犹豫呢,裴聿已经开始了。 他下半身被脱光了,衬衫还完好地穿着,裴聿的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沿着他的腰往上摸,另一手在臀后徘徊了一阵,突然捏了捏他的屁股。 “……” 徐涓一愣,窘迫得要命,裴聿偏偏一脸正经,好像很好奇似的,故意试探他的反应。 “你别闹。” “我闹什么了?”裴聿冷冷地瞧着他,“不能捏吗?” “……” 徐涓敢怒不敢言,裴聿见他这么不乐意,故意又捏了一把。 这回徐涓不吭声了,但他不说话就等于默许,裴聿的手在他屁股上作乱,把那两瓣臀肉捏了又捏,见他没反应,手掌便使上了力,重重地揉搓、按压,徐涓从一开始的不适和窘迫,渐渐有些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觉得空气太热,躁得慌。 裴聿确实不太懂技巧,但折磨人的本事无师自通。 裴聿八成是故意不想让他爽,不安分的手掌在他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只要他给出不同的反应,他就要反复遭罪。 徐涓忍不住低喘了一声,讨饶似的黏住裴聿,两手挂在他脖子上,“裴老师,你干什么呢。”呼吸又热又潮湿,吹在裴聿耳畔,“你把我当面团吗?再捏一会天都亮了。” “……” “还做不做了?你不会就换我来。”徐涓作势要翻身,裴聿却把他按了下去。 “当然会。”裴聿强装出一副老手的样子,镇定地问,“润滑剂在哪?”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记得了,搬家时好像带过来一点,但我不知道放哪了。” 徐涓有点尴尬,裴聿比他更尴尬,但裴聿撑得住,那表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突然放开徐涓,下去找润滑剂去了。 “……” 徐涓光腿躺在沙发床上,两眼望天,心中默默地数秒。 好在裴聿没让他等太久,不到两分钟就把东西拿回来了,然后当着他的面拆封。 徐涓觉得自己在受刑。 每分每秒都被慢放了,直到裴聿抬起他的腿,让他两腿分开架在自己腰上,然后掰开他的屁股,把润滑剂往里面弄。 “……”徐涓的头皮都要炸了,瞬间条件反射地想踢人,但裴聿把他的两条腿牢牢地按在自己胳膊下,他挣动的时候,大腿内侧摩擦着裴聿的白衬衫—— 裴聿的衣服一件没脱,只把裤子拉链解开了,上身乍一看仍然禁欲,一丝不苟,却被他赤裸的大腿夹住了。 徐涓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裴聿不让他称心。 裴聿知道他脚踝敏感,忽然捉住他的右脚脚腕,高高一抬,垫在自己肩上,然后握着他的脚踝慢慢地抚摸,徐涓浑身发颤,右腿酥麻得仿佛失去了知觉,就在他尽力控制自己冷静一点时,裴聿单手扶住自己的性器,对准他灌满润滑剂的穴口,突然插了进来。 “啊——”徐涓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是痛的。 太大了,他感觉到那根凶器只进来一点点,蘑菇头才被吞进穴口,柱身尚未完全插入,但他已经受不了了。 “裴、裴聿……”徐涓颤声道,“你轻点行吗?” “我还什么都没做。” 裴聿很冤,听声音似乎也有点慌,到了这种时候,他的纸老虎皮已经披不住了,徐涓越不让他进去,他越紧张,身上都开始冒汗了,掐着徐涓的腰,慢慢地往深处顶。 可能是没做好扩充,里面太紧了。 徐涓尽力地放松了,可无济于事,他两腿发颤,裴聿插得越深,他颤得越厉害,等到整根没入时,徐涓已经说不出话了,那种微妙的痛感和饱胀感让他有一种整个人都被贯穿的错觉,陌生得令人恐惧,又混杂几分难言的新鲜感,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徐涓轻轻吐出口气,才插进来而已,就感觉自己的力气被消耗光了。 裴聿在里面停了一会,见他没有不良反应才开始挺动腰胯,抽插了起来。 一开始是缓慢的。 裴聿可能有几分试探的意思,那根凶器被他的臀肉裹在中间,插到最深处时,两人肉体相贴,黏腻的液体沾到裴聿身上,随着反复的抽送,蹭得徐涓屁股上一片湿迹。 那是润滑剂,可能也有别的液体。 他渐渐觉得不痛了,注意力被快感占据,裴聿在他体内如何作怪的,感受就清晰了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裴聿好像没戴套。 他刚想开口询问,裴聿忽然用力一撞,徐涓被撞得腰一软,声音到了嘴边瞬间变调,成为一声猫叫似的呻吟。 “……”打死徐涓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发出这么夸张的叫床声。 裴聿也没想到,但实打实地被刺激到了,插在他身体里的性器骤然涨大一圈,那和风细雨般的节奏也转成了狂风暴雨,徐涓的脚踝被勒得生疼,裴聿快速地挺动腰身,抽出再插入,狠狠地操他。 “慢、慢点……” “疼吗?” “疼……” “真的?”裴聿每一下都插得又深又重,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徐涓猛地一颤,脚背绷成一条直线,过电似的,从脸红到了脚趾尖。 裴聿似有所觉,对着那个地方又撞了几下。 徐涓的腰已经软了,没骨头似的,被撞得直晃。但沙发床就这么大,裴聿把他逼到了死角,他无处可退,为了不掉到地上去,他本能地直起身,把腿放到裴聿腰上,整个人贴上去,往裴聿怀里钻。 这一套动作太黏人了,毫不掩饰的依赖讨好到了裴聿,男人骨子里的占有欲会在做爱时无限放大,裴聿抱紧了他,一边用力地顶弄,一边吻他。 徐涓虽然不习惯,倒也放得开。 他不刻意忍耐,被弄得舒服了就小声叫裴聿,沙哑的嗓音混着十足的色情感,裴聿被他叫得眼睛都红了,发狠地深深操他,动作又快又激烈,徐涓的脸贴在裴聿肩膀上,这个半坐的姿势能进得更深—— “哈啊……裴聿……太深了……” “不舒服吗?” “舒、舒服……但是你太大了……啊啊……啊!轻点……!” 裴聿八成是对他怀恨在心,他越求饶,操得越狠。 徐涓的眼泪都被逼出来了,他坐在裴聿腿上,屁股下面是裴聿的西装裤,由于他下身一片泥泞,越插体液越多,裴聿的裤子也被他弄湿了。 他紧紧闭着眼睛,在不停的剧烈晃动里意识越发模糊,已经到了极限。 裴聿一手揽住他的腰,紧紧抱着他,另一手在前面抚慰他的性器。 徐涓恍惚地放弃了一切动作,任由裴聿随便摆弄他,事实上现在无论裴聿怎么弄,他都觉得自己离升天不远了。 但裴聿并没有因为他敏感的状态对他温柔,可能觉得这个姿势不太方便发挥,裴聿忽然放下他,让他趴在沙发上背对自己,从后入位插了进去。 这个姿势更加简单粗暴。 裴聿也到了紧要关口,摆正了他发软的两腿,掐紧他的腰,一下下狠狠地操进去,再拔出来,翻来覆去弄了几十下,每次都对准徐涓最敏感的位置,重重地撞上去。 徐涓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八成很淫乱。 但到了这种境地想控制也控制不住,那粗到令人恐惧的凶器让他尝到了甜头,准确地说,是他的身体尝到了甜头,穴肉紧紧吸咬着裴聿,贪婪地挽留,全身细胞都不听他指挥,渴望裴聿操得更用力、对他更粗暴—— 徐涓的呻吟声已经不成调子,高潮时,他听见裴聿伏在他背上粗喘了一声,紧接着,体内那根性器捅到最深处,激烈地射了出来。 “……” 内射是一个相当刺激人的过程,徐涓双手抓紧了沙发,双眼失神地趴在那里,起不来了。 直到裴聿慢慢地从他体内离开,将他翻转过来,抱进怀里。 “你不是嘴巴挺厉害的么?”裴聿搂紧了他的腰,冷哼了声,“怎么被我弄成这副样子?” “……” 这是来自处男的嘲讽,徐涓噎了一下,选择闭嘴。 裴聿却不放过他,非要逼他认输似的,又抓到他的脚踝上,察觉到他轻轻一颤才满意,又问:“怎么样,还来吗?” “不——” 徐涓刚开口,裴聿打断他,强横地说:“不行,我还要。” 徐涓:“……” 那你还问我干嘛! 第四十三章 徐涓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全都拜裴聿所赐。 他觉得裴聿已经软化了,但碍于面子,仍然保持之前生气的状态,不肯跟他好好说话。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彻底改变了,冷战变成了热战。 裴聿不再不理他,转而开始明目张胆地看他不爽了。 比如,昨晚激情了半宿,徐涓又累又困,腰都快断了,今天早上挣扎着爬起来,准备按时去上班,出门的时候,裴聿站在他旁边打领带,拿镭射光似的眼神扫他一下:“你今天几点回来?” 徐涓道:“最近忙,估计要加班,你不用等我吃饭了。” “你以为我会等你吗?”裴聿整理好西装领带,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走了。 徐涓:“……” 他觉得裴聿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恐怕是以前的清纯小白莲裴聿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钮祜禄·聿。 徐涓满腹惆怅,在上班的路上,情不自禁回味了一下昨晚的美妙时光。 不论如何,必须得承认它是美妙的,徐涓早就听说当下面的那个会很爽,但不同人有不同的需求,他并不想尝试,现在被迫尝试了一下,感觉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不过,仍然有点羞耻。 尤其是做到第二次的时候,他们从书房挪到卧室的大床上,裴聿更放得开手脚了,而且第二次比第一次更熟练,裴聿弄得他死去活来,再私密的反应也藏不住,后来他哭着求饶,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徐涓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哪怕是前些日子和裴聿吵架的时候,他那么低声下气地求和好,也仍然保有一丝底线,昨晚却被折腾得连最基本的“人的体面”都没有了,完全被原始兽欲控制,全身都被打开,彻彻底底的,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地暴露在裴聿面前,再也没有隐私。 当然不只是他,这是相互的,裴聿也一样。 这种感觉不太好,但相当于一种释放,也是一种变相的交流,徐涓觉得经此一役,这世上再也没人能比他更了解裴聿了。 裴聿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完成了互相占有。 徐涓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被占有”,他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谁,他所追求的事业,和他喜欢的人,本质上都一样,都是属于他的,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但他的世界里凭空插进来一个外人,这个人拥抱他,侵犯他,试图与他争权,把他圈进自己的领地,彻底占有他—— 很奇怪。 徐涓享受这样的刺激,同时也觉得,他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颠覆了,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不过,到公司他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自从那个姓焦的来给他添乱,他一天都没清闲过。 但换个角度想,也算好事,在焦航的监督下,徐涓更努力了,他的下属们也更拼命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这个每天对他们指指点点的外行闭嘴,少说两句刺耳的话。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做,焦航仍然要说,而且话特别多,他就像一个一点专业内容不懂,却热爱提意见的奇葩甲方,一天到晚不停地叨叨叨,把徐涓烦得脑仁疼,简直要崩溃了。 但焦航虽然不懂技术,却很懂市场。 他并非一点帮助都没有,徐涓强迫自己抛开偏见,冷静地接收他的一部分意见。另一点好处是,焦航来了之后,帮徐涓把公司里那些算不清的烂账给摆平了。 徐涓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肚子里确实有点东西。 他除了不会做游戏,其他方面好像什么都懂,处理某些事情的手段很像徐继仁,脑子也很清楚,是个人精。 这种人是最适合混职场的人,相比之下,徐涓就很不适合了。 徐涓太喜欢钻牛角尖,凡事要问一个为什么,更注重事情的本质是否符合他的价值观,而不是结果,焦航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一切以结果为重,堪称唯利是图。 这不算缺点,在商言商,很专业。 徐涓表面一声不吭,心里其实想学学焦航,让自己也变得专业点,多长点商业头脑。 忙了一天,下午五点左右,没什么事的人都走了,技术部门留下加班。 徐涓也留下了,他们这款新游戏正在小范围内测试,每天要处理一堆BUG,接收玩家反馈,还要改方案,现在想怎么改都行,等公测开始,就要大规模宣传了,而一款游戏的前景如何,公测前几天的数据至关重要,如果继续赔钱,徐涓就真的要破产了,连工资都发不起的话,他怎么处理这些员工? 徐涓一天比一天焦虑,除了工作,其他事情一概不上心了。 这种状态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当初刚创业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但当时他重重地摔了个跟头,没爬起来,现在他不想再摔第二次,所以只能拼上全力,并祈祷自己的运气能好点,否则—— 否则会如何,徐涓不知道。 应该是不会再开公司了,要么去给别人打工,要么去给他爸打工,没有别的选择。 徐涓的焦虑显而易见,焦航却不太理解他。 很正常,基本上谁都不理解小徐少爷有什么可焦虑的,别说公司破产,就算欠了几千万几亿的债,也有人给他擦屁股,他无论如何都走不上绝路。 又一个加班的周末,恰好赶上国庆调休,徐涓这两天都很晚才回家,今天下班之前,他和焦航聊了会天。 不聊工作内容,纯是闲话。 徐涓得知,焦航的老婆是他们家公司的一个大股东的女儿,这个女人徐涓见过,在他的印象里,她长相一般,性格不太好,也没什么突出的优点,就是老爸有钱。 他早听说她当年嫁了一个攀高枝的“凤凰男”,但由于不是同龄人,不熟,所以不知道她老公就是焦航。 当然,“凤凰男”不是徐涓的评价,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话题是焦航先提的。 讲到家庭和妻子的时候,焦航表现得很平静,徐涓没在他的眼睛里看出感情,也许是这个年纪的男人情绪不外露吧,徐涓不好做别的揣测。 但焦航比他想象的直接,很干脆地问他,为什么不回他爸那边发展?竟然有人嫌自己家世太好,主动出来找罪受。 徐涓没法解释,半开玩笑地说:“为了证明自己吧。” 焦航道:“接受家里的帮助,就不能证明自己了吗?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有更高的起点助你进入海洋,你不去,非要跳进小泥坑里扑腾?扑腾出泥花来,你就觉得自己特别成功吗?” “……” 徐涓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焦航为什么要找他说这些,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谈心,尤其是不能互相理解的人,聊这种话题纯属为对方添堵。 ——可能就是故意给他添堵吧。 徐涓焦虑地想,他连泥花都没扑腾出来呢,还扯那些有的没的? 他带着一脸晦气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裴聿几点下班没有定数,反正每天都比他早,这会儿可能正准备睡觉呢。 徐涓轻手轻脚地进了客厅,有点饿,便脱掉外套,去厨房找吃的。 刚打开厨房的灯,身后传来脚步声,徐涓回头一看,裴聿穿着睡衣走进来,看神情不太愉快,对他道:“你怎么天天这么晚?” “忙。”徐涓喝了一口凉掉的汤,边喝边皱眉,“还要忙一阵子,过完国庆吧,那时候就有结果了。” “国庆也不放假吗?” “嗯,放不了。” “……” 裴聿抢过他手里的汤碗,放到一边:“别喝凉的,你想吃点什么?我帮你做。” “不用,别麻烦了,你怎么还没睡?”除非特殊情况,裴聿每天雷打不动十点睡觉,徐涓觉得是自己影响到他的作息了,“你先休息吧,我随便吃点。” 裴聿看他一眼,没再说别的,转身回卧室了。 徐涓果真很随便,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盒泡面,将就着吃了。 吃完进浴室匆匆洗漱了一下,上床时快十一点了,裴聿仍然没睡,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这挺罕见,裴聿闲着的时候大多是看书,手机对他而言是一个真正的通讯工具,不是娱乐工具。 徐涓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看什么呢?” “没什么。”裴聿把手机放下,徐涓眼尖,在屏幕黑掉之前,他隐约看见了自己的朋友圈背景——裴聿在翻他的微信朋友圈? 徐涓想了想他最近发过的内容,好像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尽是些没营养的日常吐槽,骂焦航骂下属骂合作方骂自己,稍微轻松一点的时候,才会配一张图,说两句人话。 其实他感觉得到,最近他和裴聿之间又有冷下来的倾向了。 这次不是谁故意冷,是没时间亲热。 上次他们春宵一夜,好不容易拉近关系,他知道应该趁热打铁,多缠绵几次,再哄哄裴聿,八成就能彻底解决矛盾了。 但现实不允许,他现在每天焦头烂额,觉都睡不好,饭也吃不好,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感到焦虑,其实他想让裴聿来哄哄他,但这显然是个奢望。 徐涓躺在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忙完这阵子就好了,不用急,到时候是死是活,都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朦胧不清了,快要睡着的时候,裴聿忽然叫他:“徐涓。” “嗯?” “我明天出差,去日本一趟,那边有一场学术研讨会。” “去多久?”徐涓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裴聿道:“可能要一周吧。” 徐涓应了一声。 裴聿忽然在被子底下伸手抱他,徐涓顺着那力量靠过去,窝在裴聿怀里,声音跟蚊子似的,小声拒绝:“我困了,裴老师。” “……” 他这么说了,裴聿便没有进一步动作,手一松,漠然地躺回原位,把灯关了。 第四十四章 徐涓昨晚实在太困,没觉察到裴聿的情绪变化,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裴聿似乎不太高兴。 最近他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每天的早餐时间,他们才能安静地独处一会儿,但今天早上,裴聿早早起床,没等他一起吃饭,他刷牙的时候,裴聿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这么早就走吗?”徐涓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咬着牙刷问。 裴聿站在鞋柜前,换鞋时没抬头看他,冷淡地应了一声。 “……” 徐涓心里有点梗得慌。 裴聿现在不爱和他交流了,以前是秉承着所有问题都摊开来讲的原则,努力与他沟通,现在完全相反,裴聿把自己封闭起来,一点多余的情绪都不肯外露,唯恐被他看穿似的,自保到了几乎自闭的地步,心情不好的时候尤甚。 偶尔心情好的话,才阴阳怪气地跟他“热战”几句,其实那样也比沉默相对更让人好受一些。 徐涓想了想昨晚的细节,他怎么惹裴聿不高兴了? 可惜,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想起来,只记得他和裴聿聊了几句,应该没别的吧? 徐涓迅速刷完牙,把嘴巴擦干净,到门口拉住裴聿:“裴老师,你要去日本出差,昨晚是这么说的吧?” “嗯。”裴聿西装革履整理完毕,回身瞧他一眼,那神情似乎有几分隐晦的期待,很克制,但徐涓看懂了。 他立刻抱住裴聿,亲了亲他:“早点回来,我会想你。” “知道了。”裴聿依然不大热情。 徐涓想听他说一句“我也会想你”,但直到分别,他也没说。 这让徐涓有点失望,早饭吃得食不知味,到了公司,人也没精神起来。 今年是什么年? 徐涓在办公室里翻了翻黄历,他事业不顺,爱情也不顺,生活中没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他得绷紧这根神经,一口气把事做完,把自己当作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就对了,千万别闲下来胡思乱想,否则准想不到好事。 于是,在裴聿出差的这几天,徐涓几乎吃住都在公司,只要是他能做的,他都尽力去做到最好了,只等公测出成绩。 公测时间定在十月五日,全国人民都在放假的时候,徐涓在加班。 他一忙起来,经常连微信也顾不上回,好在没什么要紧的,除了裴聿,其他人他都懒得搭理了。 不过,裴聿也不常给他发微信,他自然是没有时间主动去闲聊,因此自打裴聿去了日本,他们好像忽然断绝了关系似的,除了第一天裴聿抵达后报了声平安,第二天、第三天,一句话也没聊。 这倒不算反常,自从上个月开始闹矛盾,他们在微信上就很少说话——见面都冷战,网上能有什么可说的? 而且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本来就不多,每次都要徐涓绞尽脑汁地去起头,裴聿才能配合地聊几句。 徐涓忙起来的时候,没那么多精力闲聊,裴聿自然也就没话可说了。 但平时不聊没什么,至少每天都能见到人,现在不联系了,人也见不到,徐涓心里难免会有点犯嘀咕,他不知道裴聿是故意不理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正常现象,不要多想。 十月四号这天,徐涓在午休的时候,抽空给裴聿打了一个电话。 裴聿没接,可能是在忙。 徐涓不知道他参加的那个学术研讨会是什么规模的,都有什么流程?总共需要几天?裴聿和谁一起去的,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 想到这些,徐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裴聿的关心也太少了,根本不知道裴聿每天在忙什么。 他们住在一起,有过最亲密的交流,但两人所在的世界仿佛是平行的,谁都没能参与进对方的生活,怪不得感情也难有进步。 徐涓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趴在办公桌上发了会呆。 他忽然觉得很累,各方面都累。 也许裴聿也是这样吧,其实谈恋爱是闲人的消遣,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但凡是事业心重的人,都不怎么看重爱情,一旦事业和爱情有了冲突,那么被放弃的,大概率是后者。 不过,他和裴聿现在不算有冲突,只是产生了一点小矛盾而已,等这次裴聿从日本回来,他就有时间和裴聿好好聊聊了。 徐涓尽量往好处想,电话没打通,就改成发微信。 他给裴聿留言,问他哪天回国,说想他了。 裴聿的回复晚了好几个小时,说刚才在公共场合,不方便接电话,也没空看微信。 徐涓道:“没关系,你哪天回来?” “后天吧。”裴聿发来一段语音,背景音嘈杂,他周围似乎有很多人,有说日语的,也有说中文的,“还没订机票,也许大后天,刚好你这阵子忙,等我回家,你正好能忙完吧。” 裴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有声音就比文字更鲜活,徐涓是真的想他了,恨不得立刻就见到他,忍不住道:“我很想你,你想我吗,裴聿?” 裴聿不正面回答,又发一段语音,说他现在要从会场回酒店了。 徐涓不开心,继续追问:“你想不想我?” 裴聿不回答,他就不停地问:“你到底想不想我?” 问了四五遍,裴聿终于扛不住了,很受折磨似的,那语气简直是指责:“你哪想我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好几天不联系也叫想我?你可终于想起我了吧?” 徐涓:“……” 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徐涓轻声一笑,心情好似乌云被驱散,整片天空都晴朗起来。 他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这几天在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一股脑地倒给了裴聿,也不管裴聿能不能听懂那些专业术语,自顾自地发了五六条六十秒长语音,把裴聿弄得很崩溃,命令徐涓闭嘴,否则他要得“语音恐惧症”了。 徐涓相当臭屁,故意说:“我以为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就是享受呢,原来不是哦。” 裴聿给他回了一张表情动图。 图片里是一只小猫咪,喵咪抬起爪子,捂着脸做呕吐状。 徐涓惊了:“你竟然会发表情包了,裴老师,还是这么可爱的布偶猫,你哪来的表情?” “从别人那里收的。” “谁?女的?”徐涓警惕道,“女同事?女学生?” “不是,你的想象力怎么那么丰富?我在群里收的,他们有人发了,我顺手点了下保存。” “好顺手啊。” “不然呢?”裴聿可能对他有点无语,但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虽然隔着网络,裴聿的心情显然还不错,坦诚道,“我一看见这张图,觉得很像你,就收了。” “啊?”徐涓不解。 裴聿道:“你不觉得它捂脸呕吐的表情很像你做作的样子吗?我以前没发现,现在回想起你当初追我的时候,忽然觉得,你就是这么做作,虚伪,拿腔捏调的谎话精。” 徐涓:“……” 果然什么天气晴朗气氛好都是错觉,裴聿绝不可能跟他好好聊天。 第四十五章 徐涓跟裴聿聊了一会,转头又去忙了。 游戏不是一两天做成的,他们现在准备公测的这款新游,把开发周期和办审批手续等杂七杂八花费的时间全算上,其实已经做了一年多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徐涓并没有跟全程,但很多关键的事情需要他拍板决定,所以制作组在做什么,他有一定的了解,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想,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现在他浪子回头——勉强算是浪子回头吧,刚好赶上项目收尾,他还有机会做调整,否则如果已经正式上架了,像以前一样,做一款赔一款,勉强维持运营,维持不了就关服,那真是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了,想放弃这款,立新项目,也筹不到资金。 所以他必须抓稳这个机会。 但说实在的,一款产品什么样,大框架早已经定下,他现在能改变的其实很有限。说到底,他现在是在还债,前几年过得太放纵,想回头就能立刻收获圆满吗?哪有那么称心的事? 徐涓像一块电量不足的电池,刚在裴聿那儿充了一会,一开始工作,又迅速消耗光了,导致精神不稳定,时而干劲十足,时而忐忑心慌。 但他即便心慌,也没表现出来。 小徐总最擅长装相,有他坐镇,公司里的气氛还算可以,少部分知情的,知道他现在面临困境,大部分不知情的,以为他突然事业心爆发,那么只要他认真起来,加上他家里的扶持,公司是不是要迎来春天,有希望成为知名游戏大厂了? 什么知名不知名的,别人在幻想,徐涓不敢想那么远。 公测的前一天晚上,他睡不着觉,玩了一宿游戏。 玩自己做的游戏,感觉和普通玩家不一样,他很难从客观的角度评价好坏。 这是一款MM手游,众所周知,这个类型已经不太热门了,热门的大多是IP改编之作,要做原创世界观,基本属于吃力不讨好。 但当初立项的时候,徐涓没抱赚钱的希望,当时他已经不在意了,因此允许制作组放开手脚,不蹭IP热度,尽情做原创。 当时他想的是,就当花钱扶持别人的原创梦想,积德行善。 现在他明白了,花他爹的钱行善,积的也不是他自己的德,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一边和李梦洲聊天。 ——语音连麦,李梦洲正在陪他玩游戏。 自从上次咖啡店一别,他们没再见过面。但李梦洲偶尔会给他发微信,徐涓有空就回两句,没空就当看不见,联系得不频繁。 李梦洲似乎学聪明了,不再提越界的话题,对他的态度像对老朋友,但亲切中始终带有一丝恭敬。 用“恭敬”来描述可能不太准确,总之,他们相处时,他的姿态仍然是仰视徐涓,像一个强忍爱意的仰慕者,或者说,一个能包容并体谅徐涓所有缺点的信徒。 被人这样对待,其实感觉怪怪的。 网上有一个流行词叫“舔狗”,但“舔狗”都不足以概括李梦洲对他的殷勤。 不过,徐涓想到李梦洲那套“喜欢别人本质是为了取悦自己”的理论,就释怀了,因此比较无所谓,反正李梦洲很规矩,而且很忙,不会一直缠着他,他想不理就不理,影响不到他。 今晚一起玩游戏,是因为李梦洲主动找他打听游戏的事,作为代言人,明天公测的时候,他除了发广告,还会亲自直播打游戏,好好宣传一下。 李梦洲说:“明天就要直播了,我还不知道这游戏怎么玩,哥,你能教教我吗?” 徐涓本来就睡不着,正闲着发愁呢,很欢迎别人陪聊来帮他分散注意力,况且李梦洲对游戏这么上心,尽心尽力地帮他们宣传,受益的是他,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两人开着微信语音,一起创建新角色,从零开始,徐涓耐心地讲解游戏玩法,时不时揭秘一个小彩蛋,遇到某个搞怪NPC时,介绍一下他的剧情设定,引得李梦洲发笑,徐涓自己也开心。 他开心,与对面那个人是谁无关,即便不是李梦洲,是随便一个路人观众,他也会很高兴。 当他为李梦洲介绍游戏的时候,他们走过一个个地点,路过各式各样的NPC,刷副本、做任务,这些环节中的每一个细节,徐涓都了若指掌。 这款游戏他没有全程参与制作,但最近这些天,为了调整运营,他做了许多功课,也专门去向同类型的游戏学习过,他几乎每天都在忙这些,现在他把他的成果展示给李梦洲看,不论李梦洲是什么反应,他都很有成就感。 更何况,李梦洲是个会讲话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能奉承到点子上,让徐涓的成就感加倍。 徐涓心情好,心态也就乐观了一些。 他想,如果这次又赚不到钱,也未必是死路一条,以后公司开不下去了,他可以去做独立工作室,规模小一点,从小游戏做起,也未尝不可。 路都是走出来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渐渐感觉到做游戏的乐趣了,与当年创业时急于成功的心态不一样,现在他想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能做成大品牌当然最好,做不成,也没什么。 他是一个在金钱堆里长大的人,知道钱有多好,但再好也就那么回事,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昂贵身价来证明自己的成功,给谁看呢?意义何在? 能养活自己,然后开心过日子,这不就够了吗? 徐涓恍惚觉得自己大彻大悟了。 迷茫的人,拨云见日不过是一个闪念的事,他发了会愣,听见耳机里的李梦洲在喊他,才回神。 李梦洲道:“哥,我该去睡觉了,不休息一下明天上镜不好看。” 这时天都快亮了,徐涓说好:“去吧,我自己玩一会。” “你不睡吗?” “嗯,我不困。” “……”李梦洲毕竟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久了,以前也是察言观色伺候过徐涓的,顿时体贴道,“别担心,我觉得这是一款好游戏,反响不会差。” “但愿吧。” “真的,我很喜欢。”李梦洲又强调一遍。 “……”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这话徐涓爱听。 徐涓笑了一声,打发他去睡,自己又在游戏里逛游了一个小时,天亮后才下床,洗漱吃饭去了。 这是十月五号,国庆长假的倒数第三天。 徐涓把这一天列为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日子之一。 他吃完外卖的早饭,心情不太平静,又去洗了个澡,重新换一套西装,颇有沐浴焚香的仪式感。 他早早到达公司,上班路上给裴聿发了一条消息,道早安。 其实到了今天,他早去公司也只是等结果,今天程序员们忙,他没什么可忙的了。 游戏宣传部分是焦航负责的,这个人比较有营销头脑,徐涓在这一点上很信任他。 开服时间定在中午十二点。 李梦洲的直播稍晚一些,在黄金时间,晚上七点半。 开服的前几个小时里,徐涓一直在看服务器数据和各渠道的评分反馈,结果没让他失望,开服首日口碑不错,在线人数也相当高。 但这不足以让徐涓放心,其实他们公司以前的游戏也差不多这样,由于肯砸钱,品质都不差,宣传也好,所以首日数据好看,但留存率特别低,付费率也很一般。 也就是说,能把人吸引来,却不能长久地留下玩家,骗氪能力也不够强。 徐涓很怕旧事重演,一整天都提心吊胆,收到的好消息越多,越觉得不真实。 他精神恍惚地在公司待到了晚上,胡乱应付了一下晚饭,七点多钟的时候,他还没缓过那股劲来,把窗户打开,靠在办公室的窗台边抽烟。 秘书小林提醒他,李梦洲要开直播了,问他看不看,他才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 他给李梦洲刷了点礼物,充排场的。 当然,就算他不刷,粉丝们也会刷,李梦洲毕竟是流量明星。 徐涓盯着直播看了一会,主要想看弹幕反应,他今天一整天都在看各方评价,这么紧张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由于他太专注,裴聿进办公室的时候,他没发现。 人都走到他面前了,他才察觉,猛地一抬头:“裴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才,提前回来了。”裴聿绕到办公桌背后,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我先回了一趟家里,看你不在,就知道你在加班,你都连续加班多少天了,怎么还没忙完?” “快了,今天公测有点紧张。——你怎么进来的?” “你秘书认识我。” 他们五六天没见面了,徐涓回头打量裴聿,发现裴聿好像又变好看了,那张面孔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冷淡得很有距离感,尤其他垂下眼睫,默默看人的神情,像在文艺电影里剪下的一帧完美镜头,令人目眩神迷。 徐涓不知这是否是相思滤镜,裴聿却越过他,望向电脑:“你在看什么?” “……” 屏幕上,李梦洲正在为观看直播的粉丝们讲解游戏。 李梦洲长得不错,长得差不可能成为流量偶像。 他是坐在家里玩游戏的,穿着打扮相当随便,只有那一头蓝毛比较抢眼,这是为了COS游戏中的一个角色,特意染的。 裴聿的目光落到他的头发上,微微一顿:“这是谁?” 徐涓反应过来,迅速把直播网页关了,“游戏代言人,宣传一下。”他站起来,拉住裴聿的手,“我可以下班了,我们现在回家吧。” 裴聿深深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第四十六章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将近一个星期不见,徐涓想和裴聿亲热一下,他今天太高兴了,不仅裴聿回来了,而且游戏开服首日的数据很好看,双喜临门,值得庆祝。 到了家门口,他后知后觉地给制作组发了红包,放下手机,抬头一看,裴聿一言不发地打开门,脱鞋,脱外套,到沙发前坐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神色却有些漠然。 徐涓眼神一顿,敏锐地察觉到,裴聿好像不高兴了。 不过,他不太确定,最近这段时间,裴聿一直阴晴不定,高兴和不高兴很难分辨。 是因为刚才看见李梦洲了吗?李梦洲的发色露馅了? 不至于吧,按理说,裴聿对此毫不知情,不可能随便看见一个蓝发的人,就推到他身上。 况且事情过去那么多天了,这种漂染的发色掉色很快,如果不是为了游戏直播,李梦洲不会这么快染第二次,裴聿又不是大侦探,哪能仅凭一眼就准确判断出他的身份? 八成是蓝色勾起了裴聿的回忆,让他心里觉得有点晦气罢了,没有别的。 徐涓这么想,有几分侥幸心理,但也是真的无法确定裴聿的想法,在不能确定的时候,他上赶着去解释的话,纯属不打自招。 徐涓不想把他和李梦洲的关系供出来,否则裴聿上网一搜,他俩的绯闻满天飞,其中不乏“实锤”,那可真是太尴尬了。 他庆幸裴聿平时不爱上网,更不爱看娱乐新闻。 况且,徐涓自认他和李梦洲是清白的,至少现在很清白,他犯不着旧事重提,给他和裴聿这段如履薄冰的恋情再添危机。 徐涓现在只想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裴聿。 “裴老师。”他走到沙发前,低头笑道,“你明天不上班,今晚我们别那么早睡了吧。” “干什么?”茶几上摆着一壶茶,茶水已经冷掉了,裴聿倒出一杯,照喝不误。 淅沥沥的倒茶声里,徐涓道:“陪我玩游戏吧,给你看看我们公司做的产品。” 裴聿没抬头:“我不会玩游戏。” “没关系啊,我教你。”徐涓神采焕发,热情不减,挨着裴聿坐下道,“手游,很简单。” 他拿起裴聿的手机,让后者帮他解锁,想先把游戏客户端下载好,但裴聿没解,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冷淡:“我不想玩。” “……” 徐涓被浇了一头冷水,哽了下才道:“那我们聊聊天吧,这几天你在日本怎么样?和同事一起去的吗?” “嗯,还行。”裴聿言简意赅,徐涓又没话了。 如果这还看不出裴聿心情不好,徐涓就太迟钝了。 但裴聿这样对他,他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他倒情愿裴聿主动开口问,为什么不高兴?他又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李梦洲?还是仅仅因为当初那根蓝色头发的事情没解释清楚? 徐涓的脸色也黯了下来。 他心里明白,是他对不起裴聿,所以一直低声下气,不敢大声说话。 可裴聿好似看准了这一点,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没完没了地拿捏他,给他脸色看,他一头热地贴过去,还要被人家冷冷一巴掌拍回来。 总是这样。 一次又一次。 徐涓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自从开始闹矛盾,他们之间的气氛时好时坏,全凭裴聿的心情决定,如果裴聿心情不好,他再殷勤也是徒劳。 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 大概因为裴聿从始至终就没原谅他吧,可他道过歉了,变乖了,也愿意为裴聿做自己以前不愿意做的事了,一身锋芒折尽,裴聿还想让他怎样? 非得掏心挖肝,以死明鉴吗? 徐涓盯着裴聿,裴聿却没看他,表情好像很厌倦似的,忽然起身离开沙发,往浴室走。 “这么早就要休息吗?”徐涓追问了一句。 裴聿道:“我累了,想早点睡觉。” “……” 徐涓无话可说,他肩膀一垮,外套也懒得脱,颓然靠进沙发里,自己玩游戏。 一个人想高兴很难,不高兴却相当容易。 徐涓一整天的好心情在此时败光,他刚登上游戏账号,微信忽然有新消息。 李梦洲:“我直播结束了,你刚才有在看吗,哥?” 徐涓没回,消息的悬浮窗在屏幕上方飘,第一条消失了,又冒出一条。 李梦洲:“我听说反响很好,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真的是好游戏哦!” 徐涓终于回复他:“谢你吉言。” 李梦洲道:“你在忙什么?晚上吃了吗?” 徐涓又没回。 他不回复,李梦洲向来是不介意的,隔了五六分钟,又发:“经纪人又让我节食减肥,哎,靠脸吃饭太难了,等我过几年年老色衰了,变成过气老腊肉,就没钱可赚咯,所以现在我得使劲捞钱,捞够本再说。” “……” “对不起,我今天话有点多,可能是饿的。” 徐涓没心情理他。 李梦洲自言自语很来劲,忽然说:“我饿得头脑发昏,又想你了,哥。” 李梦洲:“你和那个谁在一起吗?你们一直在一起,对吧?” 李梦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 徐涓心说,人果然都会得寸进尺,他不搭理李梦洲的时候,李梦洲一直很有分寸,不会说越界的话,昨晚一起玩了会游戏,他刚表现得稍微友好了点,李梦洲就像得到了某种暗示,又开始找他谈情说爱了。 徐涓反省了一下,他应该把李梦洲删掉,留着干什么呢? 他想在李梦洲身上享受被捧着的优越感?那未免太卑劣了,虽然他以前确实习惯这么做,而且从不觉得这是他的责任。 徐涓停下游戏,切到微信界面,刚要删好友,李梦洲突然说:“我知道,你和他处得不好。” “……”徐涓一顿,“我们很好,不劳你操心。” 李梦洲:“是吗?真的好吗?你以前那么喜欢秀恩爱,现在怎么不发朋友圈了?你都多久没提过他了?我很了解你的,哥哥。” 这话戳到了徐涓的痛处,他面色一冷:“那又怎样?” “不能怎样。”李梦洲道,“当时我听说,你为了一个男人和家里闹翻,以为你找到真爱了,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啊。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别怪我,我虽然有点酸,但也是实话啊,感情都有保质期,越轰轰烈烈的爱情死得越快,毕竟生活不是电视剧,做决定的那一刻是够浪漫了,后面不需要处理烂摊子吗?电视剧不演这部分,生活却得按部就班过,就算没有那些困难,光柴米油盐就够折磨人了,在一起越久越无聊,怪不得童话故事都不写王子和公主的婚后生活呢。” 徐涓:“……” 他看得出来,李梦洲在挑拨离间,故意撬墙角。 李梦洲也不掩饰,心机耍得很坦荡,而且一贯豁得出去,不要脸:“你们是不是没激情了?那你看我怎么样,咱俩演一回旧情复燃的剧本好不好,哥哥?” “不,我对你没感觉,你看不出来么?”徐涓道,“我只喜欢他。”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跟你没关系。” “但你在陪我聊天。”李梦洲的话意味深长,“这么晚了,你怎么没陪他?” “……” 徐涓二话不说,直接把李梦洲删了。 他相当厌恶别人用一副看准他心思的口吻,故意拿捏他,李梦洲还没有挑战他耐性的资格。 但删好友容易,被戳到痛脚的烦躁感不会立刻消失。 徐涓抬头往浴室的方向看,刚好,裴聿洗完澡出来了,目光和他对上,神情冷冷淡淡的。 徐涓到底是没忍住,而且刚才被李梦洲激了一下,像要证明什么似的,他走过去,跟着裴聿进卧室。 “裴聿。”徐涓道,“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 “你觉得呢?” 裴聿冷不丁丢来一句反问,徐涓一愣,说实话,他不想全盘招出,有些事情可以坦白从宽,有些正相反,越坦白越从严,他上次傻了吧唧地坦白,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搞崩了,再坦白一次,讲出他和李梦洲的过去,图什么?方便裴聿更深入地了解他的黑历史吗? 而且蓝头发那段发生的时候,他和裴聿已经在一起了,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添一桩“疑似出轨”的罪名?除非他的脑子被驴踢了。 徐涓只一愣神的工夫,最长不过三秒,裴聿却没耐心了。 ——他早就享受不到裴聿的耐心了。 裴聿忽然走到床边,拿起他的枕头,冷冰冰道:“我们分房睡吧,我这几天神经衰弱,有人在我旁边,我休息不好。” “……” 说罢,把他推出门外,卧室的房门在他眼前重重一关,徐涓彻底愣住了。 门关得太快,他没看清裴聿的表情。 但裴聿会是什么眼神,不难想象。 徐涓站在门口,低头盯着门缝漏出的一线光,心情有点恍惚。 他以前的每一任情人,都曾给过他类似此刻的感觉。 他曾经以为,以前和情人相处久了,对方会变,变得不再讨他喜欢了,是因为他渣,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喜新厌旧。 现在他依然爱裴聿,他不想再渣了,可为什么,过去最喜欢的那张脸,那么可爱、惹人心动的人,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甚至让他觉得面目可憎? 是他的错吧? 当然,是他的错。 但不论如何,总之,不管是否愿意,他好像又走进这个熟悉的死胡同了。 第四十七章 徐涓被裴聿赶出卧室,抱着枕头,在客厅里发呆。 今晚他睡不着了。 恰好看见侯世杰在微信上喊人喝酒,他就稍微收拾了一下,索性出门了。 出门之前他想过,裴聿是否会介意他夜晚外出?也许会更不爽吧,可不让他进去,也不让他出来,他应该怎么办?在门口哭求裴聿开门,还是逆来顺受,乖乖去睡另一间房,不要有怨言? 徐涓的心情犹如一片泥沼,他不止一次提醒自己应该理智点,但那些理智陷入泥里,迅速沉底,只有浑浊的钝痛浮在上面,让他有种被淹没的窒息感。 徐涓在楼下等,侯世杰开车来接他。 郭绍也在车里,他俩来得这么整齐,八成怀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徐涓在他们圈子里消失太久了。 一见了面,郭绍道:“瘦了。” 侯世杰也道:“确实,瘦了不少,哎,我哥在外头可真受罪。” “还行。”徐涓坐进车里,重重一关门,“没那么惨。” 郭绍顿时笑了,呸了侯世杰一声:“你懂个屁!这叫‘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们小徐总为真爱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这种精神,一般人学不来。” 他又看徐涓:“我说的对不对?” “你快饶了我吧,瞎贫。”徐涓往后座上一靠,姿势相当颓废,表情也恹恹的,“去哪喝?我好长时间没闻过酒味了。” “你说了算。” “那就找个清净的地儿吧,太吵的地方闹得我耳根子疼。” “……” 侯世杰和郭绍面面相觑,心想,这还是当初那个鸿城夜店小王子吗?怎么一副八十岁老大爷的口吻? 可徐涓都这么说了,他俩也没反对,确实找了一家清净的酒吧,三人坐进卡座,徐涓自己坐一边,侯世杰和郭绍坐在他对面。 本来侯世杰想多叫几个人,但徐涓来了,他们仨想聊点私密话题,不方便喊太多酒肉朋友。 郭绍跟徐涓碰了碰杯,好奇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混成这副德行了?缺钱说一声啊,咱们什么关系,我还能放着你不管?” 这倒不算客套话,往少了说,随手掏个百十来万,在他们这种人眼里都不算钱,不够打一场麻将的。多一点的话,给徐涓的公司投点资金,也不是不可以。 徐涓表示领情了,他道:“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被我说中了,还真是为了爱啊?你不至于吧,徐涓?” “……” 徐涓好面子,不愿意把自己悲惨的一面揭给别人看,但他心里不舒坦,不找个地方吐吐苦水,实在憋得慌。 “就那点事呗。”徐涓含糊地说,“感情太复杂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烦死了。” 郭绍和侯世杰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他。 “你被魂穿了吧?”郭绍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是情场杀手小徐总该说的话吗?” “杀个屁,我恨不得捅自己一刀。”徐涓把手里的一大杯酒一口干了,“你俩别这副表情行吗?怎么了,你们没谈过恋爱?没烦过?” 郭绍道:“我不就谈过一个,琳琳,我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们都知道。” 当然知道,徐涓认识郭绍的女朋友邹琳。 要说长相,邹琳不是顶漂亮的那种,但也不错,主要是性格好。她大学时期认识郭绍,两人相恋好多年,这些年,郭绍没少在外面鬼混,但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也不倒。 以前徐涓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但真正用心谈过一场恋爱,知道在意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之后,再想起邹琳,徐涓不明白了,她怎么那么能忍?郭绍经常在外边沾花惹草,她无所谓吗?他们私下没吵过架? “琳琳是不是不爱你?只爱你的钱吧。”徐涓道。 “不,她爱老子爱得要死好吗?但她看得开。”郭绍知道徐涓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大规矩,但即使睡了别人,我也不会变心啊,我就随便玩一玩嘛,我只爱她一个,她很清楚这一点,而且我那么宠她,她要星星我不给月亮,我是二十一世纪优质好老公好不好?” 徐涓:“……” 这他妈也叫好老公,好老公的标准太低了吧? 徐涓噎了半天,不想再说话了。 他一脸丧气,郭绍有点看不过去了,忍不住道:“唉,我实话跟你说,其实我们也吵过架,你要知道,根本就没有不闹矛盾的情侣,就看你怎么处理这个矛盾了,处理不好就掰,分手还不简单吗?要是不舍得分,就继续磨,磨不好的话,早晚还得分。反正俩人在一起,就那么回事呗,你越把谈恋爱当回事,认为它是一个神圣的仪式,这个仪式就该用某种固定的姿势来念经,那你就完了。” “……” 徐涓愣了下,没想到郭绍的狗嘴里竟然能吐出这么高级的象牙,郭绍却道:“这话是我们家小琳琳说的,翻译一下就是:愿意过就过,不愿意过拉倒。别去想你应不应该愿意过,别把自己限制死了,也别觉得人家对不起你,或者你对不起他,过日子不讲道理,舒服最好,否则你的一辈子就在仁义礼智信的教条里嗝屁了。” 徐涓:“……” “不,仁义礼智信还是要的吧?”徐涓不太赞同。 郭绍又惊奇地看他一眼,确定道:“你果然被魂穿了,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说啊,徐总。” 徐涓低头笑了下。 酒吧的音乐仿佛配合他的心情,调子缓慢又压抑。 徐涓静静听着,酒没少喝,却没得到一丝一毫的安慰。 毫无疑问,他现在很喜欢裴聿,但这种感情让他越来越痛苦,而且在长时间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他理智上知道,裴聿还爱他,只是没原谅他,气没消,不肯表露爱意。 但感情不是数学题,人不是靠理智来谈恋爱的,他感觉不到被爱的情绪,渐渐都不太确定了,裴聿真的爱他吗? 也许以前是有一百分的爱,现在只剩三四十分了吧,并且,还在逐步减少。 否则裴聿怎么会对他那么冷酷?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把他们的关系修复好? 徐涓想不出办法。 他没法思考了,什么都不想做了,他甚至想,算了吧,要不就这样吧,别磨了,长痛不如短痛。 可如果分手,他又不甘心。 他和裴聿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算久,但也甜蜜过,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 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秋天来临之前,他和裴聿在夏日里经历的一幕幕,车水马龙的街,燥热的车厢,霓虹灯下微醺的人,故意蹭在衣襟上的墨水,山顶的漫天星星,同居时一起养的花,和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裴聿亲他的嘴角,羞涩地说“爱你”。 …… 但这一切对他来说是美好回忆,裴聿却不这样想吧?那是裴聿被欺骗的全过程,没有任何美好可言。 他对裴聿坦白的举动,给后者带来的冲击,恐怕不亚于白素贞喝了雄黄酒,在许仙面前现出原形。 可如果因为这个,许仙从今往后,再也不爱她了,那倒也不至于吧? 徐涓喝高了,他两眼昏花,脑子里不停地放电影。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侯世杰扶着他,问他:“哥,你去哪儿,送你回家吗?” 徐涓道:“不,我要去西湖。” 侯世杰知道他醉了,乐得不行:“去西湖干什么啊?” 徐涓小声嘀咕:“找许仙,问他借我的伞还要不要了?他为什么不来取?” 他说得认真,侯世杰好笑又无奈:“人许仙又不搞基,你快歇歇吧,唉,要不你跟我回家?这么晚了,吵醒了你家那位,你俩不会再闹矛盾吧?” “……” 徐涓没吭声,他醉得太厉害了,旁边的郭绍也醉了,但郭绍没耍酒疯,正在打电话呢,徐涓听见他说:“对,和徐总他们在一起呢,等会回去,你睡吧别等我了……什么?没啊,我今天只喝酒,别的啥都没干,哎呦喂姑奶奶,我说真的!” 凌晨两点了。 站在街边,被秋夜的冷风一吹,徐涓猛地一激灵,忽然清醒了点,“我回家。”他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红的鼻尖,“送我回家吧。” …… 到家时两点四十多,客厅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那个枕头歪歪斜斜地扔在沙发上,卧室门紧闭,裴聿正在睡觉。 徐涓脱了鞋和衣服,慢吞吞地走进洗手间,拿冷水冲脸。 冲了半天,他把水龙头关掉,趴在洗手台上发呆。 醉酒的感觉不好受,醉了,又醉得不彻底,更不好受。 徐涓缓了一会,慢慢站直了,刚转过身,忽然发现裴聿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正站在门口盯着他看。 “你去哪了?”裴聿的表情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刺得徐涓浑身一凛。 徐涓抿了抿唇:“出去了一趟。” “我问你去哪了?” “……” 徐涓头疼,往后一靠,倚在洗手台上:“喝酒去了,一家酒吧。” “和谁?” 裴聿的眼神锥子一般,钉在徐涓心头,他在这样的注视下有点喘不过气:“朋友,你见过的那几个。” “是吗?”裴聿道,“你很久没跟他们一起出去了吧。”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裴聿说完了,转身往外走,又回了卧室。 听见重重的摔门声,徐涓愣了下神,他走到门前,用力一敲:“裴聿!” 他确实醉了,手上没轻没重,这一下砸得门板发出“哐”地一声闷响,无端地生出了打架的气氛。 裴聿“唰”地打开门:“你干什么?” “我想问你,你干什么?”徐涓道,“你不爱我了就直说,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你是不是恨我,故意报复我,看我小心翼翼地讨好你,再被你甩脸子,你心里特别痛快?终于报仇了?” 裴聿一愣,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没反驳,第一反应是关门,但徐涓的手臂卡在门缝里,阻止了他。 “你说话啊。”徐涓道,“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你不爱我,说实话。” “……” 裴聿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早就想逼我说这句了吧?你想让我说分手,对不对,徐涓?” 第四十八章 大抵这世上的美好都很短暂,当“美好”加上“曾经的”作为前缀,它就会变得更美好,也更像一面淬毒的镜子,照映出如今的丑陋和难堪。 裴聿显然很清楚,和醉鬼吵架是吵不出道理的,即使占了上风,第二天早上徐涓酒一醒,说不定就忘了,说了也白说。所以裴聿说完那句就把他推开,关上了门。 ——这是徐涓醒酒后的猜测。 他觉得,裴聿没把话说完,也许就是故意留余地,不想直接把这段濒临崩溃的爱情掐死。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作多情,裴聿纯属懒得搭理酒鬼。 总之,那天晚上之后,裴聿变得更冷漠了,徐涓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捧着笑脸往他身上贴。 徐涓笑不出来了,甚至有点郁结。 他不是李梦洲,被一个不给自己好脸色的人长期磋磨,仍然毫无怨言,徐涓当了二十几年的天之骄子,不论他本人有多混,他是被捧着长大的,他能为爱做小伏低,但低一时可以,低不了一世,除非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打折,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他们陷入了一段异常尴尬的僵持期。 这是真正的冷战了,双方都不想说话,每天睡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不同房间,上班时间不一致,下班时间也错开,几乎见不到面。 徐涓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他们应该好好谈谈,把事情解决。 但如果要迈出这一步,就得有人先低头,让裴聿低头是妄想,而徐涓在以前冷战的时候低头太多次了,他对那种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感觉几乎生出恐惧了—— 不过,更本质的原因是,他心里有怨:“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又要我道歉?你到底想怎样?” 道理是道理,情绪是情绪。 每个人都会讲大道理,但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按照是非曲直精准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人就不是人了,是机器人。 徐涓渐渐的不想再见裴聿了。 一见到裴聿,他就满心都是负能量,内疚,自责,后悔,隐晦的怨气,和痛苦的爱,所有情绪混作一团,让他喘不过气。 他又开始频繁地加班了。 好在这回工作比较顺利,游戏上架后的表现比他预想中的更好,公司上下一片喜气,徐涓稍感安慰。 巧的是,裴聿最近也在忙,似乎比他还忙。 有一天晚上,徐涓回家时裴聿还没睡,他听见裴聿在客厅里打电话,对方可能是学校领导,或者哪个长辈,似乎很恼火,指责裴聿做错了什么事,裴聿并不解释,只说会处理好的,然后挂了电话。 徐涓从房门口看过去,只见裴聿把手机放下,忽然从桌上拿起一片药,就着白开水喝了下去。 裴聿听见他回来了,没回头看他,吃完药就回房间,把门一关,全程把他当空气。 徐涓在客厅里翻了翻,最终在垃圾桶里找出一个感冒药空盒。 这是他们僵持的第三个星期,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天气越来越冷,小区里满地落叶,秋的气息渐渐浓厚了,再过些日子,冬天就要来了。 徐涓抓住那个空药盒,把它捏变形,又丢回了垃圾桶里。 第二天,裴聿一整夜没回来。 徐涓不知道他是在通宵加班,还是住在学校那边的家,不打算回来了。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不论在外面做什么都不向对方报备的地步,恋爱关系名存实亡,只差一个契机,履行分手手续。 又一天,徐涓去医院开了点药,没什么大毛病,是专治头痛、安神静气的药。 裴聿不回家,他自己住着人家的房子,就没那么心安理得了。 因此,他想给裴聿打个电话,稍微问几句,可到了这种关头,稍有一句不慎,这通电话就将成为他们的最后一次联系。 徐涓下不了手。 事到如今,他还是下不了手。 但也没力气再思考别的了,能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不想分手”,说明爱得热烈,他现在依然爱,却热烈不起来了。 大概因为长久地得不到爱情的喜悦,心脏的每一个角落都积满了灰,行将就木地保存着过去的记忆,很难再激烈地跳动了。 他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 ——不过是谈了一场失败的恋爱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他劝自己乐观点,但当天晚上,七点多了,裴聿又没回来。 虽然他在家的时候他们也不说话,甚至会故意错开使用浴室的时间,但有没有这个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徐涓胡乱吃了一口晚饭,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待不住了,只好又去跟侯世杰他们喝酒。 这回不止三个人,郭绍喊来一堆,有狐朋狗友,也有生意伙伴。 徐涓是出来放松的,不想社交,因此一进了包厢,就躲开中心位置,坐到了角落里。 他许久不公开参加聚会,别人都忍不住拿眼睛瞄他,他不在意,也懒得解释什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拽着侯世杰陪他喝酒。 徐涓是奔着买醉来的,不醉实在说不过去。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的时候,他发现包厢里多了几个人,男女都有,都是漂亮的。 这是常规安排,一点也不稀奇,他和裴聿相识那天,就是类似的情景,他怀里抱着女大学生,没想到,把人家的老师给招来了。 徐涓笑了一下,满室灯光迷离,他的目光落到对面一个年轻男孩的脸上,后者坐在一个徐涓不认识的人身边,见他盯着自己看,脸一红,局促地低下了头。 郭绍察觉到了:“哟,干嘛啊徐总?” “有点眼熟。”徐涓醉得头疼,心情却还不错,因为脑子喝浑了,烦心事都忘了。 “真眼熟假眼熟?”郭绍乐意成人之美,冲那男孩摆了摆手,叫他到徐涓身边来,“那你俩聊聊,是不是以前见过啊?” 男孩听了,乖乖坐到徐涓身边。 徐涓今年二十六,他似乎不比徐涓小太多,但打扮得嫩,是个男大学生的样子。 徐涓醉眼看人,恍惚觉得他长得有点像裴聿。 “你多大了?” “十八。” “……”徐涓“扑哧”一笑,又问,“多大了?” 男孩说老实话:“二十一。” 徐涓点头,拎起酒瓶给自己倒满。 他去拿酒瓶的时候,这小子也没点眼力价儿,不知道动手帮忙倒酒,只会傻不愣登地盯着他看,在这种场合里混,情商不够是混不出头的。 但他看徐涓的时候,表情呆呆的,有种纯情的傻气,徐涓越看越觉得他像裴聿了——以前的裴聿。 起初,这种相似感只有一两分,但徐涓越喝越晕,怎么看怎么像,一两分就成了七八分。 徐涓头疼得越发厉害了,他皱起眉,厉声道:“笑一下我看看。” “……” 那男孩被他这副像耍酒疯又不像的神经病样子给吓到了,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勉强笑了一下。 徐涓一脸不满:“你又给我甩脸色?” 男孩抖了下:“我、我没有啊……” 徐涓按住他的手腕:“没有?你都多久没对我笑过了?让你笑一下,怎么那么难?” 男孩只好努力咧开嘴,试图笑得合格一点,但比哭还难看。 徐涓借酒发疯,猛地一摔酒杯:“你是不是想和我吵架?吵了这么多次,你还没吵够?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哗”的一声,清脆又震耳,整个包厢的人都被吓到了,连郭绍都眼皮直跳,连忙打开照明的大灯:“怎么了怎么了,徐总怎么了?” 那男孩当场哭了,怯生生地往后缩。 侯世杰连忙按住徐涓,小声道:“你是不是喝多了啊,哥?” 徐涓抹了把脸,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抓起外套往外走。 郭绍微微一愣,指着那男孩道:“你愣着干什么?快去哄哄我们徐总啊!赶紧把人哄回来!” “……” 他这番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指派,男孩不敢违抗,瑟瑟地跟了出去。 徐涓没走远,就在走廊待着。 那男孩彻底怕他了,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徐、徐总,对不起。” 徐涓看他一眼,忽然道:“有烟吗?” 男孩一愣,掏出支烟,帮他点上了。 徐涓抽完半支,心情平复了一些,对一直小心翼翼盯着自己的人道:“我回家了,你回去吧。” “不,我回去会挨骂的。” “谁骂你?” “郭总会怪我扫了你的兴。”男孩祈求道,“你也回去吧,徐总,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 “……”徐涓按住额角,头疼得更厉害了,“你刚才没喝酒吧?会开车吗?” “没喝,会。” 徐涓点了点头,叫他开侯世杰的车送自己回家。 其实徐涓没别的意思,既然他不敢自己回包厢,就让他在外面呆一阵子,应付一下郭绍就算了。 但这男孩的情商真不怎么样,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不该机灵的时候瞎机灵,他以为徐涓想带他回家睡觉,他心里怕了徐涓,心想,这么阴晴不定的人,搞不好床上也有不良嗜好,那今晚可就惨了。 他心里害怕,手抖得厉害,差点把车开成飞机,还是乱飞的那种。 徐涓本来就醉得不轻,被这么一晃,晕车了,车一停他就推开门开始吐,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徐涓差点昏倒在小区门口,那男孩扶住他:“对不起。” “……” 徐涓说不出话了,一张嘴就想吐,他指了下方向,男孩扶着他往小区里面走。 这会儿已经过了零点了,周遭一片安静,进楼门,上电梯,徐涓终于完好无损地到了家门口,他打开门,开灯,低头一看,门口没鞋,裴聿果然没回来。 他进门的时候,那男孩也跟了进来。 裴聿不在家,徐涓顾不上这个了,他第一时间进了洗手间,又一轮呕吐。 等徐涓终于吐完了,洗了把脸,出来一看,男孩站在沙发旁,眼珠四处转,看见他,问:“徐总,你一个人住吗?” “不。”徐涓有点烦,又晕,想早点休息了,他道,“你走吧,随便去哪待一晚都行,如果郭绍问起,你就说陪我睡了。” 男孩不解:“所以,我们只是名义上的睡吗?我以为你喜欢我,才会带我回家。” 徐涓道:“我现在头疼,没心情。”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身后有开门声。 徐涓脊背一僵,回头看,只见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正是裴聿。 裴聿可能刚回来没多久,身上的西装还没换,他瞟了那男孩一眼,又看了看徐涓:“用不用我出去,给你们腾出地方,你就有心情了?” 徐涓呆了一下,怔怔道:“……裴聿?你在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聿脸上的冷意都绷不住了,烧成一团怒火:“我不该回来是吧?——我不该回来!永远都别回来!” 他手上本来拿着本书,正说着,就把书朝徐涓摔了过来。 徐涓被砸到胸口,书页被撞乱的窸窣声在他的耳膜上刮了一下。 裴聿两眼通红,发狠地盯着他,语无伦次道:“你就这样对我!我早该知道,你就这样对我!你他妈还说爱我!你到底哪里爱我了?!你爱我什么啊?!徐涓!你爱我什么啊?!你哪怕有一天正经地爱过我吗?!都他妈是假的!” 裴聿一向斯文,矜持,有教养,现在却从内而外地爆炸了。 他伸手往旁边捞,不知抓起个什么东西,直接往徐涓身上砸。 但那又是一本书,他们家的桌子上没别的东西,净是书。 徐涓不躲,被砸了两下,他试图解释,张口却发现,好像没法解释了,说什么都像假话,他本来也没做过几件真事。 而且,事情的真与假该怎么判断?要论迹还是论心? 做都做了,再说“我心里是爱你的”,让人怎么信服? “对不起。”徐涓喉咙干涩,低下头,单手捂住了眼睛。 裴聿看都不看他了,忽然走进书房,从书房里拿出两个东西,是都精心裱好的一幅字和一幅画。 字是《兰亭集序》,画是徐涓曾经亲笔题了诗的《寒梅图》。 裴聿当着他的面把画框“哐哐”摔裂,取出两张纸,一张一张细细撕碎,然后把碎纸屑扔到他面前—— “分手吧,我送给你的真心就当喂狗了,不用还了!” 第四十九章 僵持期,沉溺在痛苦挣扎的沼泽里时,往往会觉得:我们俩好不了了,但也想象不出分开是怎样的情形,由于无法想象,潜意识里会有一种永远都不会分开的错觉。 那就拖吧,拖着最简单,不用往前走,也不用往后退。 但说出“分手”两个字,远比想象的更容易,就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遇到了他,忽然就控制不了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不够了解的人,忽然就想和他永远在一起,甚至想好了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然后,忽然间全部崩塌了,原来那甜蜜得能杀人的爱情是一场海市蜃楼,来得突然,去得突然,一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身陷泥沼了,这时,既希望对方能拉自己上岸,“救救我”,又希望他赶快放手,“让我死吧”。 而最后,这场慢性杀人一般的恋爱,被“分手”解决了,轻飘飘的,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地球没停转。 谁也没死。 “分手”和“你好”、“天气不错”、“我很喜欢你”一样,只不过是普通的汉字,唇舌一碰,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一刀两断了。 徐涓被裴聿“送”出门。 这回是真的留不下了,他的所有东西,裴聿亲手清点好,一件一件搬到门外。 深更半夜,动静闹得有点大,有邻居被惊扰,推门出来看了一眼,见到是分家似的场面,当事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就退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关上了门。 这是深秋。 徐涓和裴聿一个站在楼道里,一个站在门内,见了最后一面。 一个月后,徐涓才听说,裴聿在他们分手之后大病了一场,卧床许多天,为此,他母亲专程从老家赶过来,照顾了他一段时间。 这个消息是从唐思思那儿传来的,彼时徐涓正堵在晚高峰的马路上,前方车辆纹丝不动,他不耐烦地摆弄手机,看见唐思思的消息,先是一愣,随后陷入了沉默。 这个月,徐涓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区里租了套房,一人独居,生活变得很安静。 其实安静也是一种难得的东西,以前徐涓体会不到,他前二十几年的人生过得太热闹了,高兴时有人陪,伤心时有人哄,永远有人把他放在心尖上,珍之重之,生怕他过得不好。 可他却觉得自己特别缺爱,什么都没有。 现在他真的没人爱了,反而没感觉了。 要说痛苦,也许有一点,但无大碍,死不了的。 爱情本来就不是生活的全部。 那“全部”都包括什么? 徐涓想了想,这个问题,以前他可能会答:“爱情,事业,家庭,主要是实现自我价值。” 现在他想说:“吃饭,睡觉,上班,做点开心的事,别想生活是什么。” 他盯着微信,唐思思旁敲侧击道:“裴老师这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学校里疯传,说他可能是家里出事了,或者因为别的私事,精神上受创,才会病倒,你听说了吗,徐总?” “……” 唐思思知道他们以前的关系,明显就是忍不住好奇才来打听,徐涓不欲多说,敷衍地回了句“不知道”。 唐思思又说:“病了倒也没什么,据说不是大病,请假休养一下就好了,但裴老师痊愈之后,回学校的第一件事,是向学校递了辞呈,他说,想出国再读几年书,暂时不在国内工作了。” “出国读书?” “嗯,我听同学这样讲的,不太确定消息的准确性,但学校里已经传开了,女生们都在惋惜,八成是真的吧。” “……” 这时,前方滞塞的车流终于动了,徐涓把注意力放回开车上。 这是他新买的车,他的公司最近营收不错,新游戏大赚了一笔,暂时来看,前途十分光明。 不过自己艰难赚来的钱,总归是更珍惜一些,他去提车的时候,没看那些太贵的,直接买了一辆普普通通的将就着开,反正车只是代步工具,他没有别的需求。 开出了最堵的这条路,徐涓问:“他什么时候走?” 唐思思道:“不知道,既然是出国读书,估计要准备一阵子吧,现在还没离职呢,其他的我不清楚。” 又说:“徐总,你最近很忙吗?朋友圈都不怎么更新了,你们公司的游戏我玩啦,我周围好多同学在玩,超棒的!” 徐涓回:“谢谢。” 唐思思道:“对了,我下个月要进组拍戏啦!是郭总给安排的戏!” “……” 徐涓愣了一下,他都忘记这茬了,许久没关注,还以为唐思思自从被裴聿抓包之后,就收心,回学校好好学习去了。 不过想来也是,合同都签了,郭绍那个娱乐公司又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让她白签合同不干事? 她自己明显也是喜欢的,谁不想当大明星?都挤破了头抢着往上爬呢。 但鸿大不是影视学院,作为一个传统名校,作风较为老派,会给她批假吗? 徐涓问了一句,唐思思在他面前没遮掩,直接道:“我申请了休学。” “……” 徐涓没说别的,祝她星途顺利,早日成名,心里却有点感慨,不知裴聿听说这件事,会有什么感想?八成会失望吧,他看重学术胜于其他,尤其厌恶那些潜规则。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也没必要去谈对和错,追求不同,人家走自己的路,后果自负就行了,你还能把她拽回来? 说不定几年之后,唐思思真能成大明星呢。 徐涓懒得去操心别人的事,他把车停在楼下,面无表情地上楼,回家做饭。 这几天,他正在学习炒菜。 炒菜简单,麻烦的是,他每次都要自己去买菜,有时图方便,一次性买了满满一大袋蔬菜回来,全塞进冰箱里,结果没吃完就变得不新鲜了,因此丢掉很多。 可下次去超市,仍然忍不住要多买。 徐涓觉得,这个恶习很难纠正。 既然纠正不了,就只能与它和平共处,别因此责怪自己。 ——自从和裴聿分手,他最大的改变就是不跟自己较劲儿了,不管做什么,尽量顺其自然,包括感情,别因为还喜欢裴聿而感到痛苦,喜欢就喜欢吧,能怎么着? 他彻底看开了。 能看开,必然是因为已经痛过了极限,而后再有多深的感觉,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极限在他们分手的那天晚上。 那天徐涓醉得厉害,被裴聿扫地出门的时候,其实还有点不清醒,也可能是侥幸吧,借着酒劲儿,自己跟自己装傻。 他看见那个男孩识相地走了,家门大敞,只剩他和裴聿。 裴聿把他的衣服从衣柜里一件件地拿出来,粗暴地塞进皮箱里。塞得太多,箱子盖不上了,裴聿却没耐心好好收拾,跟那个箱子赌气似的,折腾了好几分钟,仍然没盖上。 徐涓站在门口盯着他看。 看见他两眼通红,神情如困兽,浮于表面的是愤怒,想藏却藏不住的是伤心。 他的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皮箱上,无声地哭了一会,然后火气消了,不再骂徐涓了。他仿佛认命了,平静地收拾完东西,客气地请徐涓出门,最后一句话是:“你走吧,以后别再见面了。” 房门重重关上。 徐涓脚边摆着两大箱行李,一左一右,他拖住拉杆,机械地下了电梯,走出小区,出大门的时候,不小心被路边的砖头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倒了。 这一下摔得挺重,裤子的膝盖那里破了。 徐涓没站起来,他顺势趴在拉杆箱上,埋头喘了口气,这才好像吸到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口氧气似的,大脑复工,痛觉神经被唤醒,痛得他两眼仿佛开闸,滔天的洪水流出时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离开的。 他去了酒店,在酒店里歇了几天,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性格不合”这个分手原因,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以前他觉得,这是渣男渣女们甩人时留下的借口,现在才明白,他和裴聿分手的本质原因,就是性格不合。 所谓“不合”,通常是相互的。 但所有事情都有源头,如果说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是罪魁祸首,当然是他。 他动心太轻易,过程不负责,随便给出承诺,又不肯坚持到底。 裴聿却只长了一根筋,从开始到结束,都没学聪明,起初是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地对他好,发现被他骗了,就全部收回,把自己的真心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封闭起来,一丝一毫也不再展露。 裴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徐涓不敢再向他伸手了。 比起不信任他,更不信任自己。 徐涓知道自己本性自私,善变,喜新厌旧,今天一个想法,明天又一个心思,他都很难精准地控制自己,更何况裴聿? 如果裴聿是一个圆滑的人,有心机,懂策略,也许他们会相处得很融洽。 但那样的裴聿,无法打动他的心。 他只喜欢傻子。 他却搞不定傻子。 徐涓对自己感到绝望。 但是他即便有百般不好,也曾很努力地去付出过真心。他擅长数不清的套路和伪装,但他不想再把这一面拿到裴聿面前,他想真诚地用“他自己”去谈恋爱,结果却比欺骗更难。 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不值得别人喜欢吧。 当他脱掉光鲜的外衣,他什么也不是。 徐涓痛苦了几天,最终接受现实。 他不排斥他对裴聿的感情,正相反,因为想开了,不想再去折磨裴聿了,不奢求“得到”,那么心态更平稳,对裴聿的喜欢也变得纯粹多了,甚至偶尔回忆起往事的时候,能感到快乐。 他这样想着,以为自己彻底看破红尘了,却在切菜的时候,想起唐思思的话,“裴老师病了一场”,“裴老师想辞职,出国读书”…… 他一刀切到手指上,血流出来的时候,人还在发呆—— 裴聿病得重吗? 大概,也许,这回是真的见不到了吧? 如果他还想见呢? 滚滚红尘,十万里天和地,如果再也见不到裴聿,他要这个红尘还有什么用? 第五十章 徐涓独居的房子面积不算大,但由于摆放的物件少,显得很空旷。 这是他故意而为,东西多了就难打扫,怎样布置也是一门学问,徐涓在这方面审美要求高,却没耐心亲手去布置,因此除了必需品,家里一件多余的东西都不摆,图个清净整洁。 刚才饭没做完,把手指割破了,他只好放弃做饭,订了个外卖。 正在包扎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公司下属打来的电话,跟他确认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徐涓陪对方聊了一会儿,挂断时,刚好外卖送到了。 吃完饭就没别的安排了,天气越来越冷,人也容易没干劲。 徐涓去年冬天跑国外疯玩了一个月,今年冬天只能一个人窝在小房子里过冬,其实有心理落差,但也还好,如果让他现在再去到处疯跑,他还嫌累呢。 最近,郭绍、侯世杰等人照常联系他,徐晴光也给他打过电话,没说别的,和以前一样,例行聊聊天,随口关心两句。 徐涓没说自己分手的事,他们有的知道了,有的不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反应,因为在这些人眼中,徐涓和谁分手都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 只有徐涓的妈,何湘姿女士专程打电话问了他一句:“怎么分的?” 徐涓含糊道:“就那样呗,您还不知道我吗?” 事情过去这么久,何湘姿已经消气了,由于对那天生日宴会上突然闯入的裴聿印象深刻,她叹了口气:“当时我就知道,你俩准没好结果,婚姻哪能那么轻率?如果你们只想处对象,不想对彼此负责,可不就是早晚得分手吗?” 徐涓本来不想提,但这毕竟是他妈,他听了这话,忍不住道:“我承认,当初冲动跑出来,我纯属头脑发热,但头脑发热不正说明我喜欢他吗?那不就是心动吗?你说对吧,妈?所以我喜欢他,就和他在一起,难道做错了吗?” “……” 何湘姿被噎了一下,她不太确定徐涓这么说是故意跟她顶嘴,还是真的困惑,她隐隐觉得是后者,因为徐涓平时惯于敷衍,能用一句话解决的事,绝不多说第二句。 何湘姿道:“你想听我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对错哪能问我?不过,其实做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没人能一辈子不做错事,关键看你错了之后怎么办。” 徐涓问:“怎么办?” “纠正啊!”何湘姿恨铁不成钢,“你现在给我回来,从今以后乖乖听妈的话,我保证你以后的人生一帆风顺,不会再出错,至少不会再像上次似的,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出洋相!” 徐涓:“……” 徐涓道了个歉,但没回去。 这是前几天的通话,现在他回想起来,心里有点触动。 他妈说的对,做错了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要及时纠正,任何事情都是这个道理,感情也一样。但他心里隐隐想纠正,想再见见裴聿,却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勇气欠缺。 况且,这条蛇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当天晚上,徐涓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生病的裴聿。 裴聿穿一身单薄睡衣,脸色苍白病态,对他说:“你不要欺负我,你多喜欢我一点行吗,徐涓?” 不等他回答,忽然转开脸:“算了,你走吧,以后别再见面了。” “……” 徐涓惊醒时天还没亮,他光脚下床,打开卫生间的灯,在镜子认真打量了一遍自己。 他变了很多,风采不如当初披金戴玉的时候了,但依然是好看的。 以前,他的好看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侵略感,现在被生活狠狠一磋磨,那股神气不知不觉沉淀下来,像一层灰,积在眼底,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这是好事。 徐涓这样想,至少他改掉了许多恶习,不再像以前那样日复一日虚度年华,时而快乐时而空虚了。 他变了这么多,所以不必被自己吓住。 想见裴聿,就去见见吧。 如果人家不想见他,他就单方面地见一下好了,事到如今,让他像上次吵架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裴聿回头,他做不出来了。 但不论如何,既然冒出了想见面的念头,最好直接去见,否则等裴聿出国了,留给他的只有遗憾。 …… 徐涓做出决定,当天下午就去鸿大了。 他管唐思思要了一张课程表,查到裴聿下午一点半有一堂课,在图书馆二楼的阶梯教室。 据唐思思说,裴聿暂时还未离职,因为学校不批,院里领导劝他三思。 裴聿是怎么思的,唐思思不知道,她只说,最近校内八卦传得沸沸扬扬,就在今天早上,不知从哪儿泄露出的消息,说裴老师是因为失恋才一蹶不振,决定出国疗伤。 这件事传进了本人的耳朵里,没想到,一向不理会流言蜚语的裴聿竟然否认了,并郑重其事地解释了自己想辞职的原因。 “什么原因?”徐涓问。 “官方原因啦。”唐思思道,“他说他自觉才疏学浅,出国进修是应该的,让我们别到处乱讲了。” “……” 徐涓把车停在校外,步行往学校里走。 鸿大的图书馆是一栋造型独特的建筑,徐涓以前来过几回,今天他特意穿了一身显嫩的衣服,混在学生堆里,乍一看也像大学生。 他跟着下午上课的人流往图书馆走,路上竟然有女生主动跟他搭讪,开口就叫“学长”,问他是哪个专业的,能不能加微信。 “……” 徐涓被逗笑了,感慨小姑娘们真可爱,一个人来搭讪,身后好几个小伙伴叽叽喳喳地围观,像一群小麻雀。 他摇了摇头,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正说话呢,不知道为什么,路上的许多人突然都往一个方向看,徐涓情不自禁和他们一起看过去,只见通往图书馆的大路上,突然开过一辆车。 由于路上行人很多,车开得慢,它慢慢地停在了图书馆楼下,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正是裴聿。 “中文系的裴老师。”徐涓听见旁边的一只小麻雀说,“那是副院长的车吧?裴老师到底会不会离职呀?要是真走了,怪可惜了。” 另一只道:“可惜什么啊?走不走都跟我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帅哥养眼,裴老师使我双目明亮,背单词都更有劲了。” 徐涓:“……” 他笑了笑,目光落到裴聿身上,笑容便渐渐变淡了。 裴聿一如既往西装革履,远远看着,头发似乎剪短了一些,气质也有变化,没那么冷漠锐利了,但也不是亲切,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徐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受感情影响,容易多想,他觉得裴聿似乎有点虚弱。 ——病还没好吗? 徐涓没走近。 裴聿也没看见他。 图书馆楼下人太多了,裴聿是风云人物,学校里大部分人都认识他,就算不认识,他只凭外貌就能赚取极高的回头率。 很多人在看他,徐涓的注视混在其中就不明显了,他应该感觉不到。徐涓站在原地没动。 他旁边的几个女生倒是走远了,她们得赶时间去上课。刚才管他要微信的那个似乎不死心,边走边回头喊他:“学长,你不上课吗?马上要一点半啦!” “不,你们去吧。” 徐涓冲她笑了一下,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字字清晰,被风一吹,飘到前面去,不知究竟飘了多远,远处的裴聿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但路上人太多了,男生女生来来往往,交错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徐涓松了口气。 又有点微妙的失落。 分手一个多月了,他很清楚,裴聿肯定不想再看见他了。 但那份让裴聿伤心到病倒的深爱,已经冰消瓦解了吗?裴聿心里会不会还有几分残余,促使他和自己一样,在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里,仍抱有一丝期盼——其实他还喜欢我吧? 不过,期盼归期盼,徐涓知道这不可能了。 他又看了裴聿几秒,看见裴聿转回身,似乎要进图书馆了。 他也该走了。 就在这时,视线里的背影忽然转了过来,裴聿眼神敏锐,刀光似的,猝不及防地劈向了他。 徐涓浑身一僵,裴聿竟然朝他走了过来。 第五十一章 旧情人见面,气氛无需言表。 虽然才分手一个多月,还没旧到褪色。 裴聿走过来的时候,徐涓站得笔直,像一个等待接受首长检阅的士兵,浑身紧绷,几乎不能呼吸。 他以为他不会这么紧张,但实际总是不合预料,人要么低估自己,要么高估自己。 裴聿看起来比他正常得多,那双裹在西装裤下的长腿迈到他面前,脚步一定,裴聿似乎很诧异:“徐涓?” “……” 这两个字的语气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好比在路边偶遇老朋友,这个老朋友又与自己不太亲近,虽然不亲近,但也不能装作没看见——这就是裴聿给他的感觉。 徐涓的心凉了半截,刚才高高吊起的期待被轻描淡写地浇灭了,他勉强堆起一个笑,学着裴聿的语气,尽量使气氛不那么尴尬:“啊是我,下午好,裴老师。” 裴聿沉默了一下,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只打量了他几眼,然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我找你有点事,但我现在赶时间去上课,你能等我一会么?” “……好。” 什么事?徐涓的心又被吊起来了,但裴聿真的赶时间,说完就转身回去,往图书馆的方向走。 徐涓微微一愣,连忙跟上:“我去哪儿等你?我能一起进去吗?” 裴聿转头瞥他一眼:“你要进哪去?” “教室,可以吗?我总不能在外面站两节课吧?你们这堂是大课吧?虽然在外面站也不是不行,但是……呃,今天挺冷的,如果可以的话,我——”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裴聿面露不耐之色:“那你就进来吧。” “……” 裴聿大步往前走,徐涓摸了摸鼻子,不大好意思地缀在他身后,跟他一起进了二楼的阶梯教室。 这是一堂公共选修课,教室大,学生多,而且都是不同专业的学生,大家都互相不认识,徐涓混在其中不算特别突兀。 但他和裴聿一起进门,他本身就不是能低调的人,即使穿着打扮够低调了,长相太出众,也很难不引人注目。 徐涓顶着一道道探寻的目光,走进教室里,到比较靠中间的一排坐下。 后面有人小声讨论—— “喂,他是谁呀?” “哪个专业的,好像没见过?” “中文系的?我看他跟裴聿一起来的。” “不是吧,如果我们系有这号帅哥,我肯定知道。” “……” 徐涓嫌吵,回头冲他们笑了笑,身后立刻噤声。但后面消停了,前排却有人不停地回头看他,偏又装作一副不经意间回头看风景的样子,还有人拿手机悄悄拍照。 徐涓摇了摇头,有点无奈。 他不怕被拍,但这样扰乱课堂秩序,裴聿恐怕会不高兴。 果然,裴老师重重地敲了敲黑板,一脸冰霜:“不想听课的出去。” “……” 好凶,怪不得唐思思怕他。徐涓向旁边的同学借了本书,竖起来挡在自己脸前,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盯着裴聿看。 他不知道裴聿口中的“找你有点事”是指什么,他们分手一个多月了,现在想互相牵扯都找不到交集,裴聿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郑重其事地找他谈? 或许……是借口吗? 否则为什么早不找他晚不找他,偏偏在他来鸿大之后,看见他了,突然就有事了? 徐涓不敢自作多情,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客观说,事情无非就那两种类型,要么是感情问题,要么是经济问题,他和裴聿在经济上几乎没有牵扯,裴聿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可能分手了就找他说,“你把我当初送过的礼物和给你花的钱都还回来”……虽然这种事在情侣中挺常见的。 徐涓的思维从南极跑到北极,又转回来。 他尽往坏处想,甚至脑补了一出狗血剧本——裴聿被他伤害之后心有不甘,满怀仇恨,为了报复他,决定假装和他复合,表面哄他,实则效仿他当初的手段,把他骗到手之后再狠狠抛弃,让他尝尝伤心欲绝的滋味。 “……” 这也不错嘛,然后,徐涓想,他被伤透了心,痛苦到死去活来,也心有不甘,再故意接近抛弃他的裴聿,假装复合,实则为了报复,等裴聿放下心理戒备,和他甜甜蜜蜜的时候,他再将裴聿狠狠抛——停! 徐涓打断自己俄罗斯套娃一般循环往复的狗血思路,专注盯着讲台上的裴聿看。 别人听课,他看人,不,可能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样,不在乎裴聿在讲什么,专注看脸。 唐思思不是说了么,裴老师的课是热门,一向座无虚席,连点名都不需要。 但这堂课实在太久了,徐涓起初还能苦中作乐,想一些有趣的事安慰自己,后来数着时间,越来越煎熬,裴聿模糊不清的态度像一把刀悬在他头上,他不想期待却忍不住期待,恨不得立刻推开那扇隐秘的门,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又怕大门洞开之后,出现令他害怕的东西。 终于,下课了。 徐涓的煎熬告一段落,他前后左右的学生陆续离开教室,裴聿在讲台上整理书本,就在这时,有人上去跟他搭话。 “裴老师。” 裴聿转头看,是一个女生,个子不高,长头发,红着脸问他:“听说您要离开鸿大了,出国读书,是真的吗?” “嗯。”裴聿敷衍地应了一声。 女生又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 裴聿顿了顿,徐涓一直看着他,他也抬头看了一眼徐涓,然后随口应付一句“不知道”,就绕开那女生,走下讲台,叫徐涓一起出去。 下课后和上课前一样,路上人多眼杂,裴聿脚步匆匆,徐涓跟在他身后,被他带了很长一段路,见他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裴聿,我们去哪儿?” 这是一条穿插在楼宇之间的林荫路,可惜这个季节树叶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枝直指天空,在刀子般的寒风里晃出了几分萧瑟。 徐涓四下一打量,这里人不多了,而且裴聿要跟他说的话,八成也不需要避人耳目。 “你有什么事?”徐涓道,“就在这说吧。” 裴聿却没回答,反过来问他:“你今天怎么来鸿大了?还被我遇到,真巧。” “……” 徐涓低头,盯着地上飘飞的落叶,尴尬一笑:“啊,是挺巧。” 他也不正面回答,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带了点试探的意思。 到底是徐涓先沉不住气,他的眼神追着那片落叶飘出去好远,声调也轻轻的,坦白了:“其实我是来找你的,听说你要出国了,所以我……来看看。” “……” “本来没想打扰你,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分手了还说这种话,其实很不合适,对方要么会嘲笑他,要么会更加厌恶他。 但裴聿反应不大,还很客气:“没关系,算不上打扰,我刚好也想找你,我有本书落你那了,你知道吗?” 徐涓一愣:“什么书?” 裴聿说了一个书名,很长一串,带专业术语,徐涓左耳进右耳出,听完一个字也没记住,茫然地看着他。 裴聿道:“蓝色封皮的,我那天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可能装错了,事后我想翻书查资料,才发现找不到了,那是一本很冷门的专业书,现在绝版了。” “……” 徐涓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 裴聿又说:“我本来不想找你了,但后来一想……” 他的话只说一半,后半句留给徐涓自己领悟。 徐涓明白了,裴聿现在的态度云淡风轻,似乎已经看开了。他以为裴聿深深痛恨他,可如果没有爱,哪有那么深的恨?裴聿竟然已经不恨他了,可见受重创之后,他卧床养病那么多天,治愈的不只有身体,还有情伤。 所以,既然情伤都痊愈了,何必为了一个已经跟自己无关的前男友,放弃一本绝版书? 书比前男友有价值多了,犯不着为此别扭。 ……怪不得裴聿主动找他搭话。 徐涓一口气梗在心口,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不开口,裴聿就静静地看着他。终于,裴聿不着急了,不愤怒了,好似对他有无穷无尽的耐心,这是良好的教养在背后做支撑,很久以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裴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后来他把裴聿毁掉了,现在,裴聿又好了,好到好像这中间的几个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徐涓鼻腔一酸,立刻低下头,躲开裴聿的注视,若无其事道:“好,那你要去我家取书,还是我把它送过来?……叫什么来着?” 裴聿又说了一遍书名。 太长了,又长又拗口,徐涓还是没记住。 “算了,我自己去找吧。”裴聿不难为他了,客气地说,“今天方便吗?我现在没课了,可以提前下班。” “方便。” 徐涓点了点头,亲自开车,带裴聿回家。 一个月前分手的时候,徐涓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心平气和地重新对话。 也没想到,原来最伤人的不是天崩地裂般的痛苦争执,是平平淡淡,相忘于江湖。 到家的时候,正是下午四点。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越临近傍晚,冷风越烈。 徐涓下车时紧了紧袖口,领裴聿进楼门。 这一路上他没怎么说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裴聿大约也是这样,两人相对无言,出了电梯,开门,进房间。 “书都在这。”徐涓从卧室里拖出一个皮箱,“你自己看一下吧。” 他往后退了两步,让裴聿去翻箱子。 裴聿收回朝四周打量的目光,一边开箱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自己住?” “嗯,怎么了?” 裴聿没吭声,过了会说:“没有。” “没有?”徐涓愣了一下。 裴聿道:“没找到,你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不会吧……”徐涓想了想,“我记得我拿回来之后就没打开看过,所有的书都在这里,你再翻翻?” “……” 裴聿又翻一遍,没有。 徐涓有点尴尬,裴聿看他的眼神充满怀疑,怀疑什么?难道他能把书藏起来,故意不还给裴聿,留作下次见面的理由? 他确实玩过类似的戏码,但也不至于事到如今,还要耍“有借有还”的烂俗套路吧? “不关我的事。”徐涓为自己辩解,“你是不是记错了?回家再找找吧。” 裴聿却道:“我找过很多遍了,不然不会来找你。” “……” 徐涓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无力道:“那怎么办?你想怎么办?” 第五十二章 如果在徐涓和裴聿当中选出一个坏人,那么必然是徐涓,连他自己都觉得,最有可能做坏事的是他,不是裴聿。 他心机深沉,巧言善辩,作恶多端,耍手段不是很正常么? ——裴聿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徐涓被裴聿盯得浑身难受,一肚子苦水吐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发愁道:“我不知道你的书在哪儿,我没藏。” 裴聿瞥他一眼:“我说你藏了吗?” “……那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徐涓把箱子合上,拖到不碍事的地方去,回身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在我家里找找,但没有就是没有,我没骗你,你肯定记错了。” 裴聿没吭声,徐涓也不说话了,两人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对视。一安静下来,那股尴尬的气氛又来了,徐涓连忙找话题:“你真的要去留学吗?去哪里?” 裴聿道:“英国。” “已经确定了吗?”徐涓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在鸿大好好的,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吗?为什么?” “……” 裴聿凉凉地看他一眼,表情仿佛在说:你明知故问。徐涓怔了怔,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裴聿不是看开了吗? 既然如此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在乎他了,何必放弃现有的一切跑到国外去,这一趟不仅开销大,还背井离乡,远离了他喜欢的文化环境——他图什么?真是为了学习?学什么?谁信啊。 那如果是为了疗伤,为了躲开他才想远走,现在又为什么主动和他搭话?主动来他家找书?不是应该躲得远远的吗? 徐涓隐隐从矛盾中窥见了几分裴聿的真实内心,但他不太确定。 “裴聿。”徐涓喉咙发干,脑海中掠过一个刚才不敢想的念头,“你要找的书真在我这吗?你不是故意的吧?” 裴聿一口否定:“你什么意思?怀疑我碰瓷?” “是呗。”徐涓小声嘟囔,“我根本没有这本书,你干吗要讹我?如果是为了和我说话,直说好不好?我很乐意——” “你想太多了!” 裴聿冷不丁打断他,反应很激烈:“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不要自作多情!” 裴聿猛地转身,往门口走,看样子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等等!”徐涓叫住他,“既然都来了,我们心平气和地聊两句吧,已经分手了,你还怕什么?难道不敢听我说吗?” 裴聿的脚步顿在原地,徐涓道:“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以前总是阴差阳错,要么工作太忙没机会,要么气氛不对劲,时间越久,我们累积的矛盾越深,到后来,我心里也有不太好的情绪,不愿意开口了。” “……” “但这么多天过去,我冷静多了,回头想想我们之前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好像一直稀里糊涂的。” 裴聿冷嘲道:“你说你自己吧?我一点也不糊涂。” “好吧,是我。”徐涓轻咳一声,“介意我从头说起吗?我一开始的确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思接近你,但我……我很早就喜欢上你了,可能是在你陪我看星星的那天晚上吧,或者更早,我只是不愿意承认。后来,我过生日的那天,你跑到酒店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其实那天我都想通了,咱们不合适,你是个好人,我不想害你。但你突然来找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像个傻子一样,理智全无,头脑发热地被你牵走了。” “现在回头看,可能是我做错了吧,如果喜欢你,应该选一个更好的方式和你在一起,但我当时的状态稀里糊涂,其实已经有点慌了,但还是不愿意承认,我的心贴到你那边去了,我却想保持理性,想把它拽回来,不停地跟自己较劲儿,因此做了很多错事。” “……” “还有就是,我当时很迷茫,不知道应该怎么活才有意义,这份负面情绪,也都发泄到了感情上,我把我们的关系处理得很糟,我想要你安慰我,又怕我太依赖你,成为被你养活的……废物。” 徐涓重重地吐出口气,本以为难以启齿的沉重心事,说出来之后,轻松了不少。 裴聿的背影笔直,僵硬,听完之后一言未发。 徐涓以为他不相信:“我没骗你,咱们都闹成这样了,我还说一堆花言巧语骗人,有必要吗?” 裴聿沉默半晌,忽然问:“所以你背着我做过什么?” “没什么。”徐涓自嘲一笑,“你可能不信,我偏激的时候有想过找别人,我强迫自己别太依赖你,不想被你吃死……但我最终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裴聿回头看他,“那根蓝色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徐涓愣了下,心说他果然对这个耿耿于怀,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敢坦白的了。 “是我前任,呃……不是和你一样的前任。”徐涓悄悄瞄了裴聿一眼,有点心虚,“是我以前包养过的情人,抱歉,我以前很混账,私生活比较乱。” “……” 裴聿冷冷地盯着他,徐涓脸颊发烫,低头摸了摸鼻子:“就是那个李梦洲,是个明星,但我在认识你之前就和他分开了,后来真的没别的了,那根头发是误会,是他来找我复合,我拒绝他了……当时怕你多想,我才没说,我想在你面前保持好形象,没想到,错过了最佳解释时机,让你误会我那么深。” 徐涓讲了半天,口干舌燥。他抿了抿嘴唇,想给自己倒点水喝,但裴聿一动不动,他也不敢动,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犹如审讯室的电灯,照得他无处遁形。 徐涓自认没有一句假话,可是真是假,他拿不出凭证,裴聿想不相信就不相信。 徐涓想了想,接着说:“上次那个也是误会,那天我和侯世杰他们喝酒,喝醉之后,那个人送我回家……” 这中间的详细原因,徐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裴聿才能明白。 他们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他在那种场合里应酬的多了,早就养成了一套“适应环境”的行为模式,嘴上说话没把门的,因为不正经才正常,如果你一本正经,句句较真,反而格格不入,别人当你是异类。 比如,那天晚上,那个男孩问他:“你不睡我吗?” 如果徐涓真诚地回答:“这是我和我男朋友的家,虽然我正在和他闹矛盾,但我很爱他,不想睡别人,我是为了帮你才带你回来”,会显得相当神经病,没必要说这么多。 所以他才用一句“我没心情”解决,简短,直接,不拖泥带水。 错就错在他不知道裴聿在家。 徐涓停顿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如实说了。 他一句一句地解释,从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去喝酒,讲到为什么要带那个男孩回家。 裴聿的脸色很难看,尤其当他说到“你把我赶出卧室”的时候,裴聿撇开脸,不再看他了。 分手一个月了,这份坦白来得太迟了。 他们僵立在空旷的客厅里,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自己重伤血流干后苍白的脸,回想起过去那段甜蜜的时光,真如烟花般短暂。 某人曾经说,长流的细水与璀璨的烟花,他宁愿选择后者。 现在呢? 爱过才知情重,可惜不能重新来过了。 徐涓怔怔地盯着地板,话都说完了,仿佛心里积压的石头被掀开,忽然空落落的。 裴聿却不说信或不信,也对,信不信都没区别了,分手这么久了,裴聿好不容易走出去,不想再回到他这个害人精身边,也是人之常情。 当断则断吧。 徐涓调整好呼吸,终于觉得,这次是走到尽头了。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误会了,但结果并未改变,毕竟,受过的伤都是真的,误会可以解释清楚,伤疤却不能抹去。 “我说了这么多,你……”徐涓把自己心里最后一个问题讲了出来,“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出乎意料,裴聿说:“有。” 徐涓神经一紧:“什么?你说。” 裴聿道:“我看开了。” 徐涓一愣,心里一阵热一阵冷,滋味别提多复杂了,裴聿说出的话却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你应该听说了吧?我病了几天。”裴聿道,“那几天我心灰意冷,也想通了,感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我太呆板,木讷,不讨人喜欢,你不爱我,是我的错,我没必要太恨你,算了吧。” “……” 徐涓呆住,裴聿难得坦诚:“今天见到你是意外,不过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也打算去见你最后一面,借口我早就准备好了,在心里排演过好几遍,你猜的没错,就是那本书。因为我这次出国,不会再回来了,我打算带我妈一起走,以后就……你保重吧,不要再惹别人伤心了。” “我没有!”徐涓上前拉住他,“我是爱你的啊,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相信又如何,能重新开始吗?”裴聿消瘦了太多,视觉效果不明显,但徐涓牵住他的手,才清楚地感觉到不同。 “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徐涓心底几乎被浇灭的火苗“噌”地一下复燃了,“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们立刻重新开始。” 第五十三章 和裴聿相比,徐涓是一个更大胆的人,因为他从小到大习惯了“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不怕去“要”。 但裴聿在一个相对比较传统的环境里长大,性格保守,这辈子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和徐涓搞同性恋,还搞砸了。 徐涓让他点头,他怔怔的,没动。 徐涓近距离看着他的表情,意识到自己有点莽撞了,在个时机提复合,让裴聿接受和拒绝都是难事,他们之间的裂缝那么大,点个头就能立刻和好如初吗?显然不能。 但话都说开了,误会也解释清楚了,如果裴聿仍然坚持拒绝他,他们就彻底把路走死了,往后的人生里没有任何伏笔可揭,断了就是断了。 “你是在逼我吗?”裴聿低声道,“非要让我在两条死胡同里选一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涓松开他的手,无头苍蝇似的在客厅里踱了几步,突然悲从中来:“我不知道,你说怎么走才不是死胡同?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出国,一走好几年,也许是十几年——我该怎么办呢?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裴聿?!” 裴聿没回答。 如果有答案就不用这么挣扎了。 徐涓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低头盯着地面。 初冬,天黑得早,刚才回来时光线充盈,这会儿不开灯室内一片昏暗,隔开几米就看不清人的表情了。 他用力地摆弄手指,将十根指头捏成扭曲的形状,捏疼了,才再次开口。 “都这样了,我不想再说漂亮话了,你也不想听吧?”徐涓哑声道,“所以那些什么‘我以后会对你好,一定不让你受委屈’之类的空口承诺,我不说了,都没什么意义。我们谈得这么失败,天天吵架,误会百出,但不能否认,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我觉得……如果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以后想幸福,有点困难,所以我现在不怕有矛盾,只要你同意,我们就一起把矛盾解决掉,你看我哪里不好,我改,你有什么问题,我也会提出来,我们好好相处,难道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放弃?你觉得呢?” 裴聿站在他身后,安静得几乎听不见呼吸声。 徐涓苦笑一声:“我们都受过这么多罪了,如果现在放弃,不就白受了?我不想错过,给自己留遗憾,如果你还爱我,咱们就重新开始吧,哪怕是……从朋友做起,换一个更平和的相处方式也好,来日方长,矛盾可以慢慢解决,但你不能走。” “还有……”徐涓捏紧手指,哽咽道,“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徐涓说完半天,身后依然没有响动。 他忍不住回头看,发现裴聿正盯着他,即使光线不足,他也能看见裴聿通红的眼睛。 裴聿真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 他好像永远只有两种表情,要么满含爱意,用他甜蜜的眼神故作矜持地望着徐涓,要么面若冰霜,把所有复杂的情绪都藏在冷酷面具下,假装郎心如铁。 但狂风暴雨结束之后,裴聿依然是裴聿。 还是他当初最喜欢的模样。 徐涓走到他面前:“我说的话你同意吗?要不我们就先做朋友吧,先处一阵子,你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摇头。” 裴聿动了一下。 徐涓生怕他摇头,两手并用,狠狠扳住裴聿的脸,强迫他的脑袋上下晃动。 “……” 裴聿的眼睛更红了,有点恼火,皱着眉拍掉他的手。 “谢谢裴老师。”徐涓松了口气,想笑又想哭,“你说句话吧,你怎么哑巴了?” 裴聿嗓音发闷:“你让我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 “……” 徐涓打开灯,拽着他坐到沙发上:“那我请你吃饭吧,我们晚上吃点什么呢?” 裴聿道:“我不吃外卖。” 徐涓噎了一下:“我会做饭,你只管点菜好了。” 裴聿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徐涓尴尬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新手上路,目前会三个菜:西红柿炒鸡蛋,黄瓜炒鸡蛋,青椒炒鸡蛋。” 裴聿:“……” 他真怕裴聿冒出一句“我不吃鸡蛋”,但更尴尬的是,家里竟然没鸡蛋了。 徐涓在冰箱里翻了半天,没找到能供他稳定发挥的食材,不得不放弃,“我们出去吃吧?”他怕再磨蹭一会儿,裴聿反悔了,“附近有一家小馆子还不错,不远,步行几分钟就到了。” 裴聿却道:“那改天再吃吧,我先回去了。” “……” 果然,裴聿想走了,徐涓迅速关上冰箱门,跟到门口:“等等!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他像最初相识搭讪一般,用试探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已经都删了?加个微信吧。” 裴聿定定地看着他:“你说真的吗,徐涓?” “什么?” “从朋友做起,好好相处,解决问题。” “嗯,真的。”徐涓轻轻一笑,“你看,现在不就很好吗?其实我们不用闹得你死我活,老死不相往来,心平气和地聊几句,慢慢相处,会变好的,对吧?” “可能吧。” “不是可能,是一定。” “……” 徐涓想问,那你还要去英国吗?话到了嘴边,他忍住没说,也许可以把这个问题留给明天,反正裴聿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出国定居不是出国旅游,他得好好准备一阵子。 话说回来,他今天问的已经够多了,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应该留给裴聿自己做决定,他不必再开口了,更不能强迫。 加完微信好友,徐涓不挽留了,亲自送裴聿到楼下。 他本想开车把人送回去,但裴聿拒绝了,说晚高峰,路上太堵,不如坐地铁。 他们踏着昏黑的夜色,并肩走出小区。 太冷了,徐涓被风吹得鼻尖通红,他伸手去揉,手指尖也被冻红了。 裴聿侧着脸看他。 裴聿总是这样,不说话,但一直在看他,防备的,欢喜的,羞恼的,依赖的,冷酷的……许多种眼神,到现在归于平静了,但还是在看着他。 徐涓心头发酸,勉强笑了笑:“地铁站就在那边。”他抬手一指,很近,“早点回去,吃点饭,好好休息吧。” “嗯。”裴聿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看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徐涓也不问,他目送裴聿走远了,不见了,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当朋友是自欺欺人的鬼话,他们心知肚明,谁也不可能真的把对方当成朋友。 但他们之间需要有一段安全距离,犹如在名为“恩断义绝”的万丈深渊上架一座桥,桥的左右两端,一人各占一边,不舍得背道而驰,只好谨慎地隔桥相望。 总有一天,他们能跨过这座桥。 …… 徐涓拍了拍自己的脸,太冷,冻僵了。 他回到楼上,给自己点了一个外卖,然后打开微信,查看裴聿的朋友圈。 这一个多月,裴聿只发了两条。 一条是随手拍的路边风景,图片色调很暗。另一条是一大段文字,徐涓正在读呢,只看见第一句是“混账人渣王八蛋,你到底是不是人”,后面还没看清呢,他一不小心滑到屏幕,刷新了,这条就没了。 “……” 徐涓愣了一下,怎么没了?删了?删得太及时了吧? 刚加回好友就删朋友圈,这条果然是骂他的。 可骂都骂了,还遮掩什么呢?裴老师真是脸皮薄。 徐涓没忍住,点开裴聿的对话框,发过去一个内涵十足的笑脸。 裴聿那边闪了一下“正在输入”,但好久没回复,估计是被他尴尬到了。 徐涓心满意足地想,哎,我可真烦人。 第五十四章 十二月中旬,鸿城下了一场大雪。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徐涓早上起床,拉开窗帘,窗沿上积了厚厚一层,被风一吹,雪屑飘飘荡荡跌下高楼,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犹如一片洒下天穹的金粉。 他手疾眼快,用手机抓拍一张,第一时间发了朋友圈。 最近,他和裴聿成了网友,每天在微信上闲聊,朋友圈互相点赞,聊天记录往上翻,长长的拽不到头,内容五花八门,从职场纠纷聊到业内八卦,从近期热播剧聊到古今中外的名著经典,不管什么话题,高雅也好,低俗也罢,没有徐涓不能侃的。 倒是裴聿,正经领域能聊一聊,并有很深的见解,谈到娱乐话题他就两眼一抹黑,大部分梗都接不上。 这时,徐涓就会认真地给他解释。 但有一些梗的笑点比较离奇,一个梗套一个梗,不常上网的人反应不过来,很难理解它究竟为什么搞笑,而如果详细解释呢,把梗全部拆开分析,又犯了“解释笑话”的错误,把笑点冲得更淡了。 所以徐涓笑的时候,裴聿总是很茫然:“好笑吗?” 他一本正经地发问,徐涓笑得更厉害了。 裴聿无语:“你好烦,笑点真低。” 徐涓狂笑,裴聿忍无可忍:“你以后不要再关注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了,这就是当代网络文化?网友怎么这么闲?不如多看几本书,乱讲什么笑话,又不好笑。” 徐涓笑得快背过去了。 裴聿这副样子实在可爱,但可爱的人却不自知,以为他嘲笑自己是老古董。裴聿相当恼火,警告徐涓:“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尊重,你能不能尊重我一点,徐总?” “对不起。”徐涓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你说得对,网友好没意思啊,整天瞎笑什么,真无聊。” 裴聿这才消气。 除了这些,偶尔也会聊聊正经事。 徐涓昨天出了趟门,去探望他的书法和国画师父段西园了。 回来之后,他在微信上说:“裴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被逐出师门好几年,今天厚着脸皮去找我师父道歉,他原谅我了。”徐涓说,“老头一把年纪了,不跟我一般见识,毕竟我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有十几年的师徒情分。” 裴聿很动容:“你怎么道歉的?” 徐涓说:“那还不简单,撒个娇,哭一场呗。” 裴聿:“……” 他说的是玩笑话。 实际上,他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登门。 段西园是一个很严厉的老师,当初他放飞自我,段西园险些拿扫帚抽他,后来一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讲究传统规矩,徒弟不把师父当回事,师父也别在乎太多,由他去吧。 总之,老头被他伤了心,一气之下和他断绝关系,后来,逢年过节的时候,徐涓殷勤地送过礼物,全都被扔出来了,段西园一个子儿都不收,摆明了不想再和他来往。 徐涓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了,这回亲自登门认错,其实他心里很忐忑,他提前打好腹稿,想说几句好听话,哄哄段西园。 但姜还是老的辣,师徒两人一见面,段西园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徐涓精心准备的开场白被堵了回来,诚恳地和师父聊了一整天,把自己这些年犯过的错和有过的挣扎都倾诉了。 这些话,他跟父母都没说过。 正因为是父母,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因此也有因无法平等客观看待对方而产生的误解,徐涓和家里欠缺交流,不仅仅是家里,他和所有人都不交流,只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钻牛角尖。 直到遇到裴聿,他才为情所迫,身不由己,不得不打开一个小口,把他封闭的情绪释放出来,表达出他最真实的想法,用以证明真心。 一旦开了这个口,就没那么自我了,他有了交流的欲望,以前时不时会冒出的“我和整个世界无关”的孤独感被击碎了,而裴聿是他入世的桥梁。 可偏偏,裴聿是一个看起来比他更脱离社会的人,他身在红尘,心飘在外,裴聿活在象牙塔里,却有着他所欣赏的,凡尘俗世里最美好的品质。 以前他总觉得,不动心的人是情场赢家。 现在却觉得,能爱上一个值得爱的人,才是真的幸运。 徐涓确实哭了一场,他跟段西园说:“我蹉跎了六年。” 从二十岁到二十六岁,虚度的年华不会重来。 段西园赠他一支笔,让他从今往后,一笔一划地写字,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人生还长着呢。 长辈总是包容,对待他仍然像对待小孩。 徐涓心里感激,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跟裴聿说了这件事。 但很奇怪,对第三方讲述的时候,怎么煽情都不过分,就像讲故事。可一面对本人,让他把那些话对裴聿重新表达一遍,他就羞耻得开不了口了。 大抵是因为示爱要看气氛,他们现在是“朋友”,还有一段路要走。 徐涓发完窗台上的雪景,给裴聿发消息:“下雪了,好冷啊。” 裴聿很快回复:“还行吧,不太冷。” 徐涓道:“那好,不影响出门,我买了两张电影票,一起看电影吧,好朋友。” 裴聿:“……” 徐涓发了一个笑脸:“这个电影叫好朋友。” 裴聿:“哦,几点的?” 徐涓:“下午场,我们看完顺便吃个饭,怎么样?” 裴聿同意了。 今天是周六,下午电影院里的人也不少,徐涓和裴聿取票的时候,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小情侣,看起来像高中生,女孩挺可爱的,男孩有点痞,头发染了好几个色,耳钉比他女朋友的还亮。 徐涓看见那男孩拿出手机,在自动取票机的扫码口比划了半天,票出不来。 女孩急了:“你是猪吗?对准!” 男孩又扫一遍,没用,“是不是机器坏了?”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徐涓和裴聿,“你们先来?” “……” 徐涓上前两步,利索地取完票,拉着裴聿去柜台买爆米花。 他们一走,男孩继续取票,又没取出来。 他女朋友看着软萌可爱,脾气可大,跳起来骂:“猪!猪!猪!你是不是猪!手机给我!” 徐涓被灌了一耳朵“猪”,笑得肚子疼,忍不住瞟裴聿一眼,揶揄他:“哎,小女生不会骂人,词汇量太匮乏了,让我们裴老师教她两句啊,混账人渣王八蛋,票都不会取,你是不是人?” 裴聿:“……” 徐涓很擅长得寸进尺,裴聿态度好的话,他就不知收敛。 眼看裴聿要发火了,他立刻软下来,飞快地转移话题:“裴聿,你要可乐吗?” “……”裴聿没法和他计较,冷着脸说,“不喝。” 尽管如此,徐涓仍然买了两杯。 《好朋友》是一部青春片,没有太复杂的剧情,从头到尾只讲男女主角青涩的校园恋爱和升学烦恼,徐涓看得昏昏欲睡,后悔选这部了。意外的是,裴聿似乎有点兴趣,至少没像他一样犯瞌睡。 徐涓私心把今天当做约会的,如果在电影院里睡两个小时,未免太尴尬,他强忍着别睡着,但放映厅里光线太暗,催眠效果太好,到后来,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拿冰可乐杯。 但他人不精神,手上也没准头,可乐杯没摸到,反而抓住了裴聿搭在扶手上的手。 “……” 触感是热的,徐涓猛地一激灵,清醒了大半。 他没动,裴聿也没动。 前方的大屏幕上,剧情正演到男女主角放学后一起做扫除,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偷偷接吻。 镜头拉近,拍出了他们紧张的神情。 背景音乐消失了,心跳声与呼吸声被无限放大,环境越安静,越让人喘不过气。 徐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他的手依然搭在裴聿手背上,隐隐感到发烫。 他想把那只手翻过来,用力牵住,但裴聿一动不动,专注地盯着屏幕,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事发生。 “裴聿。”徐涓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了一声。 裴聿转头看过来,徐涓便得逞似的,突然勾住他的脖子,狠狠亲了上去。 在黑暗中接吻,带着一股隐秘的气息,谁都没看对方的表情,不去看不去听,强烈的感官刺激却忽视不了。 徐涓只觉得唇舌发麻,裴聿看着不声不响,亲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可能因为这种环境自带安全感,让人在心理上也觉得看不见就不算做过,刺激又隐蔽,做梦似的。 亲完之后,两人都晕乎乎的。 电影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也不说话了,一前一后走出商场电影院,外面光线大亮,徐涓瞥了一眼裴聿,发现后者也在看他,但目光和他一撞上,就欲盖弥彰地转开眼睛,假装无事发生过。 一阵诡异的沉默。 徐涓忽然觉得他们俩现在这样简直跟偷情似的,不,偷情都比他们光明正大。 他们这是在玩什么小学生戏码呢? 徐涓怀疑自己被裴聿同化,越来越无可救药了。 第五十五章 从电影院出来,他们一起吃了个饭。 黄昏时分,开车送裴聿回家的时候,徐涓认真想了想,他们以前好像没有正儿八经地约过会?吵架加上冷战,比好好相处的时间多,而且,早期关系好的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上心,这样加加减减,仔细一算,没剩几天甜蜜日子。 以至于,痛的感觉比爱深刻,让他们都变得谨慎了。 徐涓开得很慢,华灯初上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雪。 车轮碾在雪地上发出的响声和满街的熙攘混在一起,吵闹又悦耳。开出一段,他随前方的车流停下来,红灯的对面是一所中学,这会儿放学了,学生们闹哄哄地涌出校门,穿过斑马线,掠起一阵热情洋溢的青春之风。 徐涓心情很好,他转头冲裴聿笑了笑:“裴老师,你高中在哪个学校读的?说不定我们以前见过呢。” “我在二十八中,应该没见过。”副驾驶上的裴聿表情有点不自然,可能还记着刚才那个吻,“我跳过几次级,不和同龄人一届。” “哦,那真是遗憾,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上学时的事情?当时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呀?” “没有,我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每天就闷头看书做题。” “可是你长得好看啊。” “……” 裴聿更不自然了,强自镇定地瞥他一眼:“又不是人人都看脸,你以为谁都像你?” 徐涓顿时觉得很冤枉:“我也不只看脸啊,内秀也很重要,但你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还不让人喜欢,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吧。” 红灯过了,徐涓继续开车。 裴聿说不过他,索性不说话了。 但他一不说话,徐涓就忍不住想撩两句:“裴老师,我能到你家里坐坐吗?请我喝杯茶吧。” 裴聿忽然沉默了一下:“不方便,我妈在家。” “……” 徐涓微微一愣,竟然把这茬忘了,那确实不方便。 据说,裴聿的母亲突然回到鸿城,就是因为裴聿前段时间病倒了,需要人照顾。为人父母的,大多心疼儿女,裴聿为什么生病,为什么突然想出国,想必瞒谁都瞒不住他妈。 徐涓有点心虚,他心中有愧,本能地想避而不谈,但这个话题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 他默不作声,把车开到了裴聿家楼下。 裴聿下车的时候,车门一开,外面的风雪横灌进来,徐涓被扑了一脸冷气,他微微眯起眼,抓住裴聿的袖子:“等等,我有话想和你说。” 裴聿只好又坐回来,关上门。 “什么事?” “你……你前阵子是什么病?全都好了吗?” “嗯,好了。”裴聿看他一眼,“感冒而已,没事。” 徐涓不太相信:“感冒怎么会那么严重?” 裴聿道:“是重感冒。换季着凉了,恰好赶上学校有急事要处理,连续熬了几个晚上加班,没休息好。” “……” 裴聿避重就轻,不谈感情打击,他终归是太善解人意了,不想让徐涓过度纠结这件事:“你听别人说的吧?其实没外面传的那么夸张,别听风就是雨。” 徐涓没吭声,裴聿说:“我走了,你回去吧。” 他把自己的衣袖从徐涓手里抽出来,下车之前,又看了徐涓一眼。 这一眼,大约有一两秒的停顿,徐涓的心忽地提了起来。 裴聿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不语的眼神里仿佛带有某种隐晦的暗示,气氛忽然变得奇怪了起来。徐涓喉结动了动,什么暗示?或许是应该有一个goodbye kiss吗? ……他真的被裴聿同化了,在这种事情上竟然变迟钝了,连气氛都读不懂,不敢确定。 徐涓正犹豫着,手腕忽然被人攥住,裴聿猝不及防地靠近,把他牢牢地按在驾驶座上,俯身亲他。 徐涓惊讶地睁大眼睛,裴聿搂紧他的腰,接吻跟咬人似的,咬够了才松手,然后松了松紧绷的衣领,平复好紊乱的呼吸,斜他一眼:“扯平了,刚才在电影院里,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裴聿一脸大义凛然,仿佛为民除害一般高尚,说完若无其事地下了车,走人了。 徐涓:“……” 或许这就是男人的友情吧。 他闷声笑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开车回家。 当天晚上,徐涓回去后又跟裴聿煲了个电话粥。 他想见见裴聿的妈妈,最好是正式见一面,否则过不了家庭那关,以后很难顺心。 讲这件事的时候,他没直说,用委婉的口吻试探了一下。 裴聿却说不急,以后再说。 他的意思是,他们自己之间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不用那么着急见家长,他说他妈妈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叫徐涓不用紧张,况且他已经出柜了,下回见个面就行,没有别的压力。 徐涓被堵了回来,心里满腹疑问,比如:你什么时候出柜的,是不是这次生病才坦白?阿姨怎么说,她讨厌我吗?是不是对我没有好印象?等等。 一想到这些,徐涓有点焦虑。 很久以前,他认为谈恋爱是他一个人的事,高兴就行,想分就分,后来明白,这是两个人的事,再后来,他终于醒悟,如果想长久地和裴聿一起生活,他们应该融入彼此的世界,家庭、朋友、事业,每一部分都至关重要,他不能只在意裴聿本人,对其他的一切漠不关心。 但他们两个的生活环境差异太大了,他有时觉得,裴聿像是那种名门正派的大弟子,从小到大循规蹈矩,而他是魔教妖女,把人家带坏了,还伤了人家的心。 这种情况下,妖女必然人人喊打,正派人士恐怕都看不惯,裴聿的妈妈肯定也讨厌他。 “我好可怜啊。”徐涓脑补了一会,装模作样地说,“我觉得我是个万人嫌。” 裴聿不知他唱的哪出:“怎么了又?” 徐涓道:“我在我家是个狗不理,我爸我哥我姐都懒得搭理我,我妈一看见我就气得牙痒痒,唉,朋友们也不带我玩了,嫌我总是扫兴。你那边呢,你妈肯定不喜欢我,你姑父姑妈和你妈一样,你的同事们知道我吗?知道的话,肯定觉得我是个人渣。” 徐涓顿了顿,委屈道:“没人喜欢我了,裴聿。” 他想听裴聿说,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 但裴聿偏不让他如意,冷哼一声:“活该。” 徐涓:“……” “现在知道反省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裴聿躺在床上和他打电话,嗓音沉沉的,又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好好做人吧。” 徐涓道:“我想好好做人,可是没人给我机会啊。” “你想要什么机会?” “你愿意带我一起玩吗?”徐涓说,“你们学校那边不是经常有聚餐吗?下回你和同事聚餐带上我呗。” “……”裴聿顿了顿,“我同事聚餐带你算怎么回事?” “不是同事聚餐也行,朋友聚会啊之类的,随便什么场合都可以,他们难道没有带家属的吗?”说完这句,徐涓听到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他改口,“既然能带家属,带好朋友有什么不可以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裴老师?” “行,我考虑一下。”裴聿道,“但我身边的朋友都比较无聊,没你们那么丰富多彩。” 徐涓隐隐觉得这句有点嘲讽,他必须得给自己洗白:“我也没呀,我们也不是天天都去声色场所,大多数时候很简单,就吃个饭,喝两杯,晚上就散了。” “哦。”提起这个话题裴聿明显不高兴。 徐涓道:“不管怎么样,那是以前,我现在不出去了。” “以后都不出去了?” “嗯,没有必要的事就不去。” “什么叫‘必要的事’?” “……” 裴聿步步紧逼,徐涓有点尴尬,他能怎么说呢?他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和郭绍他们来往吧?他可以保证从今往后洁身自好,但不能给裴聿打包票,承诺一辈子都不进声色场所、不参加任何酒局。 否则万一以后有意外,说话不算话了,岂不是要闹矛盾? “你应该给我一点信任。”徐涓说,“互相信任最重要,有些应酬就只是应酬,我不会做过格的事。” “行吧,我想睡觉,挂了。”裴聿敷衍地应了一声。 徐涓心里一梗:“喂。” 裴聿不吭声。 徐涓忽地从床上坐起来,闷声闷气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解决矛盾的吗?你又不想和我说话了?” 裴聿一言不发。 徐涓这回是真的有点委屈,故意道:“我以后都不出门了,不上班,不交朋友,天天在家给你洗衣服做饭,怎么样,裴先生?” “你在说什么怪话?”裴聿嗓音一沉,“我有这么要求你吗?我只是不想让你和他们来往——你稍微换位思考一下好不好?如果你男朋友动不动就去嫖,你愿意信任他?他说他不会睡别人,只应酬,你能放心?” “我哪嫖啊?” “不是嫖是什么?”裴聿腔调冰冷,极度不满意,“如果你坚持要去,我们的问题解决不了,干脆别解决了。” “……” 徐涓一愣,没来得及开口反驳,裴聿直接把电话挂了。 第五十六章 裴聿不高兴,隔着电话甩他冷脸。徐涓一开始有点愁苦,感觉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人很无力,但他暗自琢磨了一会,深更半夜的时候,蒙头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裴聿的脾气挺好懂,只要平时不出问题,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如果他惹裴聿生气了,裴聿才会摆出一副冷酷的样子,不给他好脸色看,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手段了,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是纸老虎。 那么关键问题是,裴聿为什么生气? 好像每次都是因为他渣,主动渣了,或者被误会,这次也一样,裴聿对他不信任,担心他和狐朋狗友们一起玩,会在外面乱搞,裴聿在这段感情中没有安全感,只能靠发火来掩饰不安。 但他发火的时候也很可爱,像一个闹脾气的女朋友—— 徐涓躲在被子里闷笑,冷静下来后,给裴聿发消息:“喂,你睡了吗?” 裴聿不回。 徐涓自顾自说:“有一些应酬真的推不掉,如果你不放心,你陪我一起去?但是那种场合不适合你,你不是说不喜欢吗?” 裴聿还是不回。 徐涓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你给点指示吧,裴总。” “裴总”可能想通了,要求徐涓和他的朋友们断绝来往确实不合理,过了会儿说:“你想去可以,但必须向我报备,去哪了,几点去的,总共几个人,干了什么,几点结束,都要明确告诉我。” 徐涓:“……” 裴聿:“怎么了,你不愿意?” 徐涓:“没有,没不愿意,我只是在想,这样这个矛盾算解决了吗?那还有别的矛盾吗,我们一起解决掉好了,然后立刻复合,我已经等不及了。” 裴聿:“你着什么急?” 徐涓:“我想和你亲近啊,怎么能不着急?” 裴聿:“……” 徐涓趴在枕头上笑,故意撩他:“我好想亲你哦,还想抱抱,想和你一起睡。” 裴聿半天没回复,徐涓能想象出他现在的表情,越想越是心痒痒:“好不好啊,裴老师,咱们都好久好久没亲热了,你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会想到我吗?明明你也很喜欢的,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清心寡欲的人,直到上次那个什么,哎,你害得我好辛苦,恢复了好几天。” 裴聿终于回了:“徐涓,你不要胡言乱语。” “哪有胡言乱语?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徐涓清了清嗓,敛起笑意,后半句用语音一本正经地说:“你想不想亲我,想不想和我一起睡,想不想和我做那个啊,裴先生?” 他很会拿腔捏调,装纯的口吻里混了几分黏糊糊的热度,像一种隐晦的撒娇,发过去之后,微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裴聿却迟迟没有回话。 徐涓打了个呵欠,心想,正人君子既无趣又有趣,实在太可爱了。 但后来裴聿也没回,他把手机放在枕边,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是何湘姿打来的,徐涓睡眼惺忪地接通,叫了声“妈”。 何湘姿道:“你在忙什么呢?今天回来一趟。” “啊。”徐涓清醒了一点,“怎么了?有事吗?” 何湘姿似乎心情不好,语气很严厉:“没事不行吗?你不是徐家人?喊你回家还得要理由?!” “……” 徐涓一大清早被怼了一脸,何湘姿留下一句“现在回来”就挂断了,他在床上茫然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下床洗漱,换衣服,没吃早饭就拿起车钥匙出门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徐涓彻底清醒过来,一点瞌睡都不剩了。 何湘姿不会无缘无故地打电话骂他,肯定是有事,但什么事会让她心情这么差? 徐涓一边开车一边发散思维,胡乱猜测了一下,没多久就到了。 意外的是,他家别墅门前,停了不止一辆车,徐周益和徐晴光都回来了。 徐涓的心顿时悬了起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走进大门,把风衣脱下来递给保姆阿姨,定睛一看,客厅里有好几个人,除了他一家五口,还有两个外人,他都认识,其中一个是家庭医生,另一个是徐继仁的私人律师。 “出什么事了?” 徐涓走近几步,他爸正坐在沙发上,左右两边是他妈和他姐姐,对面是他大哥徐周益和那位医生,而律师站在旁边,正在摆弄桌上的几叠文件。 徐涓扫了一眼那些文件,看向徐继仁:“怎么了,爸?” “你爸生病了。”开口的是何湘姿,她好像刚哭过,眼睛有点红,但神情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体面矜持,对徐涓说,“胃癌,才刚发现。” 徐涓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何湘姿转开脸,抬手擦了擦眼角,没吭声。 徐晴光拉了他一把,低声道:“爸前阵子就说身体不舒服,胃疼,厌食,妈让他去体检,他太忙,一直不当回事,昨天终于拖不住去做检查了,查出了胃癌,中期。” “……” 徐涓有点发懵,目光落到他爸身上。 徐继仁六十多岁了,从白手起家,到商海浮沉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会儿并未表现得特别惊慌或悲痛,他只摆了摆手,叫徐涓到他身边来:“老三也过来看看。” 徐涓闻言走过去,徐继仁道:“我早就想过立遗嘱,以前觉得不着急,现在觉得,早安排好早省心。今天喊你们都回来,是想听听你们自己的想法,我们家不像别人,没有那些争家产的笑话,但也得讲究公平,省得以后闹出不愉快的事。” 徐涓的脑袋嗡嗡直响,眼神随着他爸看过去,桌上是关于遗产分割的详细文件,厚厚的好几摞,徐继仁推给他看,意思是徐周益和徐晴光已经看过了,现在轮到你看了。 徐涓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以前何湘姿骂他不务正业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等以后我和你爸死了,一分钱也不给你留,让你这个兔崽子喝西北风去”,当时他左耳进右耳出,被教训得闹心了,就反驳一句:“那您还是多活两年吧。” 何湘姿拿他没办法。 但气话归气话,到了这一天,徐继仁不亏待他,该给他的,一分都不比兄姐少。但钱这个东西,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就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实感了。 徐涓以前很能挥霍,却对钱没有太大欲望,相比之下,他更在意他爸爸的病。 怎么突然就病了呢?上次见面还好好的,不久前还去国外出差,看着精神矍铄,不像身体不好的人…… 徐涓两眼微红,强忍住泪意,纸上这些字他一行也看不进去。 徐继仁道:“我以后就退休养病了,工作都交给你哥去做,我原本盼望你能帮帮他,兄弟两个一起好好打理公司,但你和晴光一样,都志不在此,我也不好逼迫你们。前阵子听小焦说,你那个游戏公司有了起色?那就好好干吧,好坏都是事业,努力做点事,总比虚度光阴强。” “……” 徐涓喉咙一哽,后来他爸又说了什么,他认真听着,却有点精神恍惚,听不进去了。 以前仗着年纪小,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怎么作怎么闹都没关系,他有大把的时间去犯错和纠正。 今年过了二十六岁生日,才隐隐有了长大的感觉,现在他正在努力改变,还没彻底适应“长大之后”的生活呢,就猝不及防地又被打击了一下。 以前听人说,人从出生到长大,是一个获得的过程,在此期间,知识、阅历、金钱等各方各面,都在储存,而成熟之后继续长大,就变成了一个失去的过程,尤其越接近中年,生活的压力越重,你曾经拥有的某些东西会逐渐离你远去,其中包括青春、对世界的好奇心和热情,以及父母。 徐涓还没到这步,但正在朝这步走去。 这种感觉无以言表。 他在家待了一天。 一开始,全家商量立遗嘱的事,后来,送走了律师和医生,自家人关起门来,难以避免地讨论到子女的终身大事。 在这一点上,徐晴光首当其冲,她是女儿,和两个儿子相比,徐继仁和何湘姿更不放心她,怕她将来嫁了错人,日子过得不快乐。徐晴光直言自己是不婚主义者,不会嫁人,请父母放心。 何湘姿更不放心了,逮着这个问题跟她辩论了一下午,晚饭时还在说:“妈不是老古董,妈不是怕你以后没人照顾吗?找个疼你的男人嫁了,有什么不好?让他当上门女婿也行啊。” “……” 徐晴光一肚子郁闷,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一个男人不可?但碍于不能在这个日子里跟她妈吵架,只得忍了。 托姐姐的福,徐涓逃过一劫,她妈没顾得上他。 不过,也可能是放弃了,不想再管他的那些破事了。 徐涓待到晚上,后来和徐继仁单独相处了一会儿,八点多开车回自己的住处。 他心里伤感,有许多话想和爸爸说,但他们家的家庭氛围太冷静了,几乎人人都是理智的,只有他有满腹的愁思,从小到大一贯如此,所以煽情的话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浅显地关心几句,希望他爸爸保重身体,好好治疗。 在回去的路上,徐涓一直心情低落。 今天他没发朋友圈,也没怎么看微信消息,他和裴聿联系,通常是他先说话,裴聿很少主动找他,当然,就算裴聿想找他,也没机会,他每天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骚扰裴聿,裴聿连应付都应付不过来。 今天他出奇的安静,裴聿可能有点不习惯,破天荒地给他发了两条消息。第一条在上午九点多,问他是不是还没起床,他当时没空看手机,没回。第二条在两个小时后,裴聿有点不高兴:“你人呢?” 徐涓吃午饭的时候看见了,说自己家里出了点事,晚些联系。裴聿应了,让他晚上给自己打电话。 到家时快九点了,徐涓刚想践行诺言,给裴聿拨个电话,没想到,手机先响了。 裴聿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徐涓接起:“喂,裴老师。” “……”裴聿很敏锐,“怎么了?你家出什么事了?” 徐涓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在听见裴聿声音的时候流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道:“裴聿,我想见你,你能来找我吗?” 第五十七章 徐涓挂了电话,眼泪还没止住。 裴聿叫他稍等,马上就来,他坐在客厅里数时间,一边数一边哭。哭到一半,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太难看,像个小朋友似的,实在是有点好笑。 他擦干眼泪,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新的泪水又噼里啪啦往下掉,把他整张脸冲花,两眼肿成了桃子。 裴聿到的时候,徐涓就顶着两颗通红的“桃子”去开门。 他视线模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聿愣住:“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徐涓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抱住了裴聿。 人有时越被安慰越伤心,徐涓像是中了邪一样,把裴聿的外套哭湿了,裴聿要进客厅他也不许,就抱着人家杵在门口哭。 裴聿费力地从他的怀抱里挪出一只手,把门关上了,然后拖着他进门,抱沙袋似的,把他抱起来摁在了沙发上。 “别哭了。”裴聿脱掉大衣,扔到沙发一角,“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 徐涓说不出话。 裴聿从茶几上抽出两张面巾纸,帮他擦眼泪:“怎么哭成这样,你家破产了?” “……” 徐涓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哑着嗓子说:“不……不是,我爸生病了,胃癌。” 他说完,又哭了起来,“胃癌”两个字经由哭腔念出来变了调,裴聿微微一愣,把他按进自己怀里:“别哭,别怕。”除此之外没有更有力的安慰了,裴聿叹了口气,“你想开点。” 徐涓哭得脑子发蒙,意识混沌了。 裴聿抱住他的后脑,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头:“不要哭了,徐涓,你爸会治好的。” 徐涓摇了摇头,哽咽道:“治不好了,只能控制病情,再往后拖一拖……” 他越哭越厉害,裴聿完全没办法。 徐涓是一个很锋利的人,好像一把刀,走到哪里刀锋便劈到哪里,别人为他所害,可他自己却并不坚强。 大抵是因为他太优越了,从小活得一帆风顺,仅有的挫折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外界很难伤到他,只有他丢弃的,没有他失去的,因此每次失去都格外痛苦。 他终于意识到,无论他有多优越,在生活面前依然毫无还手之力,该失去的,依然会失去,谁也改变不了。 但不坚强的人,迟早得学会坚强,如果父辈不在了,他只能自己站起来,去当那个顶天立地的人,从此往后,风霜雨雪自己承担,没人是他的靠山,也没人是他的退路,他长大了,该为别人遮风挡雨了。 徐涓哭到声嘶力竭,裴聿一直抱着他,等他渐渐没声了,才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又说:“别哭了,父母早晚会离开我们,迟早会有这一天,你别太难过。” 徐涓点了点头,呼吸声微弱,艰难地喘了口气。 裴聿给他讲自己以前的事:“我爸在我上小学时过世了,也是生病。” “……” “但他是急病,刚一发作人就倒下了,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那年我十岁,某一天放学回家,看见我妈坐在客厅里哭,我问她,爸爸呢,她说爸爸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裴聿说话的腔调总是很克制,但讲起这件事,难免带上几分跨越时光的伤感:“当时我不太明白,很难相信我爸突然就……我以为他和我妈离婚了,把我妈一个人抛在家里,不要她了。因为我们班有个小女孩就是这样,她妈妈单独抚养她,所以我很怕我妈伤心,我说没关系,你不要怕,我会帮你做家务的,你不要害怕……我妈抱着我哭了一晚上,就像我现在抱你一样,她把我抱进怀里,她说,裴聿,你以后没有爸爸了,你要好好长大,别让我担心。” “……” 徐涓刚收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紧紧抱住裴聿,听裴聿在他耳边说:“所以我规规矩矩地长大了,好好学习,听我妈的话,能不犯错就不犯错,我怕她伤心。但我妈比我想得开,人就得想开点,否则日子怎么过?总不能天天以泪洗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却还得不停往前走。……不要哭了,徐涓,你不是小孩子了。” 裴聿的口吻严肃起来,两手按住徐涓的脑袋,把他从自己怀里推了出来。 然后,裴聿换了个姿势,空出一只手去拿纸巾,重新帮徐涓擦脸。 “我发现你好像傻。”裴聿说,“动不动就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平时怎么看着那么机灵?你的机灵劲儿是不是都用在琢磨怎么坑人上了?为什么不知道哄一哄自己?” “你才傻呢。”徐涓不情不愿地反驳了一句。 裴聿不高兴,手里的纸巾成了凶器,在他脸上一通乱揉,徐涓的鼻子都被按歪了,猪似的往上翘,滑稽又可怜,裴聿这才满意:“不许哭了,哭得真丑。” 徐涓听话地不哭了,但心情低落,开心不起来。 他头脑发昏,倒在裴聿的肩膀上,额头贴着那块被他哭湿的衣料,低声说:“你和你妈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吧。” 裴聿说没有:“还好,我姑妈很照顾我们,我上学时领了很多奖学金,毕业后工作也顺利。我妈现在过得挺好的,只是不放心我,她希望我早点结婚。” “……”徐涓一顿,大着胆子说,“早结婚挺好,和我结婚行吗?” 裴聿愣了下。 徐涓重复一遍:“要不你就和我结婚吧,你妈妈一把年纪了,你别再惹她不高兴了,听她的话,早结婚早安稳。” 裴聿:“……” 徐涓眼睛通红,嗓音也闷闷的,腔调却清晰:“我真的很喜欢你,想和你一起好好生活,组建一个我们自己的家庭。我以前觉得,爱情应该是很浪漫的东西,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现在不这么想了,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过日子,在我难过的时候,他能安慰我,他难过的时候,我也会当他的依靠,我不会让他失去我,我也不想失去他,如果别的都留不住,至少让我们一起走到最后吧,好不好,裴聿?” “……” 这可能是徐涓有生以来最丑的一刻了,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肿得好似毁容了,风采全无。 但这也是他最真诚的一刻。 裴聿怔怔地望着他,想拒绝也无力拒绝,爱从来不由人控制—— “好。”裴聿低下头,亲了亲他红肿的眼睛,“那你要听话,以后别再出去招蜂引蝶了,绝对不行。” “嗯,绝对不会。”徐涓也亲了亲他。 第五十八章 裴聿留下过夜了。 徐涓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关了灯说悄悄话。 他们刚和好,难免有点兴奋,徐涓的心情经历大起大落,高兴中有一丝难言的怅然,哭过了笑,笑过了又想哭,最后实在是累了,紧紧抱着裴聿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工作日,裴聿早早起床,把他也叫起来了,经过一夜的冷静,两人见了对方,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都感觉像做梦一样。 爱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把人哄得找不着北,徐涓越想越恍惚,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提出结婚,这个词曾经离他无比遥远,原来即使想过,也只是抱着“随便找个人结了”的想法,从未对婚姻有过太美好的想象。 但不后悔,他觉得昨晚的决定并不轻率,情之所至,情难自禁,除了裴聿,没有谁能和他共度余生了。 结婚是件大事,虽然不能领证,但其他该有的步骤不能少,至少应该在亲朋好友的圈子里公开,见见彼此的父母,订婚戒,安排一下以后的生活,比如他们住哪里,怎么打理自己的家,要不要办婚礼? 这些都需要商量,徐涓在刷牙的时候粗略地想了想方案,跟裴聿一提,裴聿笑得眼睛弯弯:“不急,你先去上班吧,我们回头慢慢聊。” 徐涓被他的笑晃得眼晕,裴聿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他们的恋爱一直是连绵阴雨,今天终于放晴了。 早餐后,一起出门上班。 徐涓坚持要亲自送裴聿去学校,他开车的时候,裴聿和他妈打电话,讲到昨晚夜不归宿的事,坦诚地提了徐涓,但没说太详细,这对母子大概要当面好好谈一谈。 徐涓竖起耳朵偷听,一句也没听见,他心里有点忐忑,不管是见丈母娘还是见婆婆,都难免紧张,况且他已经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了,要挽回好像不太容易。 裴聿下车的时候,徐涓拉住他的手:“你几点下班?” 鸿大门口,车门敞着,他微微倾向副驾驶,呵出的白雾在冬季的清晨里飘散开,路边有学生好奇地望向他们的车,徐涓的眼神飘过去又转回裴聿身上,说:“我爸准备住院了,我晚上去陪陪他,咱们今晚还能在一起吗?” “再说吧,晚上打电话。”裴聿退回车内,关上门,隔着又厚又笨的大围巾亲他。 这条围巾出门的时候徐涓不想戴,但裴聿嫌他穿得太少了,对他耍风度的行为深恶痛绝,愣是从衣柜里揪出一条最丑的围巾给他围上了。 一路上,车里暖风热烘烘地吹着,徐涓差点没被闷死。 裴聿吻得仔细,他一身热汗刚被开车门时的冷风吹散了些,又被裴聿亲得浑身燥热。 大约吻了一分钟,甚至更久,裴聿那股久违的黏糊劲儿又冒出来了,连亲带抱,也不嫌方向盘碍事,按着他亲了个够。 结束的时候,裴聿整了整衣襟,若无其事地下车,那冷淡疏离的样子任谁都看不出他刚才做过什么,正经得不得了,不愧是人民教师。 徐涓心中暗笑,朝他摆了摆手,掉头去公司。 …… 今天徐涓想了想他爸说的话,以前他不想去自己家公司上班,多少有几分钻牛角尖的心态,现在早不那样想了,他熬出了那一步,不想再跟自己较劲了。 他愿意回去,和徐周益兄弟齐心,一起打理他爸传下的产业,但愿意归愿意,最好是能帮上忙,别给他哥添乱。 徐涓认真琢磨了一下,如果他回去,他自己的游戏公司也不能放手,他应该好好规划一下未来的路线了,正经的,不再意气用事。 为此,徐涓给徐周益打了一个电话。 或许是因为受父亲的影响,徐周益对他多了几分耐心,不再像以前那样在繁忙中敷衍他了。 徐涓也难得敞开心扉,和他哥好好聊了一会儿。 与徐涓完全相反,徐周益是一个特别理智的人,他给出的建议都很现实,两人绕来绕去地聊了半天公司的事,最后徐涓忍不住吐露心声:“我怕我不能胜任。” 徐周益道:“没关系,慢慢学,这是你应该学的。” “……” 他不说“我会好好教你”,他说“你应该学”,一句话把徐涓的所有犹豫都碾碎了。 这是他应该做的,徐家家大业大,荣光之下是巨大的风险和压力,他不能不帮徐周益分担,即使暂时做不好,他也应该努力去做。 他从小得到了什么,就应该为这个家付出什么,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徐涓在公司待了一天,满脑子都是未来:家庭事业爱情,他的人生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他不着急了,有了方向以后,只需要一步步脚踏实地地往前走,不必再满心惶恐,左顾右盼。 临近下班的时候,徐涓收到裴聿的微信消息。 裴聿说:“今晚你好好陪你爸爸吧,我们明天再见。” 徐涓还没来得及打字回复,他又说:“明天来我家吃饭吧,我妈想见见你。” “……” 徐涓被吓到了:“你全都坦白了吗?阿姨怎么说?” “没怎么说,她说见面谈。”裴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体贴地安慰道,“别怕,我妈脾气很好,你表现得乖一点,不会有事的。” 既然都这样说了,不管会不会有事,徐涓都只能硬着头皮去见家长。 他想,他小时候很会讨长辈的欢心,尤其中老年阿姨们都可喜欢他了,没道理长大后就不行了。话说回来,其实讨好长辈并不难,一是诚实礼貌,二是嘴甜,把这两点做好,基本不会出问题。 徐涓心思细,向裴聿打听了一下他妈妈的喜好,准备带礼物上门。 裴聿原本说不用,后来想想,第一次见面礼数做到了是应该的,还没成为一家人呢,客气点没什么不对,省得被他妈挑理。 徐涓又问他:“我在你家吃饭,是阿姨亲自下厨吗?” 裴聿道:“对,我妈做菜很好吃。” 徐涓立刻说:“那我给她帮忙吧,和她一起做菜,她肯定会很高兴,会不会给我加分?” 裴聿停顿了好几秒:“不了吧,我妈不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也不喜欢吃青椒炒鸡蛋,更不喜欢吃黄瓜炒鸡蛋。” 徐涓:“……” 行吧,人民教师倒也不必这么刻薄。 第五十九章 徐涓出生的那一年,正是徐继仁最忙碌的时候,他稍微长大一些,徐继仁依然忙碌,直到他成年了,把他和爸爸在家里相处的所有时间全加起来,恐怕也没有多久。 二十岁之后,大学还没毕业,徐涓就搬出来自己住了。 年少时期,徐涓虽然嘴上没提过,但心里偶尔会埋怨,为什么家人不理解他?从来没人照顾他的内心感受,他们只会给钱,只会提要求,不问“你喜不喜欢这么做”,不关心他的想法。 他曾经为此不高兴,但又打心里认为这种模式没什么不对,只要他按照这条路线往前走,就能成为和他哥哥一样成功的人。 当时支撑他努力学习各种课程的动力,其实源自他对父兄的崇拜—— 男孩最好慕强,他在二十岁之前,习惯性地把徐继仁和徐周益当做努力奋斗的目标,一切向他们看齐,但越长大越动摇,渐渐开始思考“我自己是谁”、“我为什么要学别人”,于是,他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然而,自己的路并不那么好走,他尝试过,失败过,彷徨过,现在勉强算是成功了,虽然这种程度的成功不值一提,他只是能养活自己而已,未来可能会有新的风险。 可什么事没风险呢? 人生是一个不断变动的过程,物有兴衰更替,人有生老病死,踏实做好当下的事,珍惜好眼前的人,就足够了。 徐涓像汇报工作似的,把他这几年的经历和想法一股脑地讲给他爸听了。 这是一间高级病房,徐继仁原本倚在床头读书,见徐涓来了,才分出一点闲暇时间听他絮叨,一开始听得很欣慰,后来徐涓讲到自己的感情,徐继仁就不太高兴了。 人无完人,徐继仁无疑比徐涓更有智慧,但他也有自己的局限之处,他不能理解和接受同性恋,以前徐涓在外头乱玩,他懒得管,现在提到结婚,难免有点介意。 不过介意归介意,他倒也干不出棒打鸳鸯的事,太激烈的反对有失体面。顶多敲打徐涓几句,让徐涓再慎重点,明里暗里地提醒了他好几遍:你跟一个男的过一辈子,合适吗?你俩不能生孩子,你老了不会后悔吗? 这些问题一点都不新鲜,徐涓想过,但没细想,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诸如传宗接代之类的问题。 他爸是哪个年代的人?他是哪个年代的人?时代造就的思想隔阂很难消除,他现在不要求家里人都能理解他,他会好好沟通,沟通不了的就算了。 他已经想通了,亲人并不一定能成为知己,即使在某些事情上不能相互理解,他们仍然爱他,他也爱他们,这样就很好。 徐涓别无他求了。 裴聿家那边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不奢求裴聿的母亲会喜欢他,不会把他赶出门就行。 想到这儿,徐涓在离开病房之前谨慎地问了一句:“爸,我能带他来见你吗?” 何湘姿坐在床边削苹果,闻言瞪了他一眼。 徐继仁叹气,原本说不见,想了想又松口了:“算了,你带他来吧,你爸我不一定还能活多久,给你一个面子。” “……” 一句话差点又把徐涓的眼泪勾出来。 当天晚上,徐涓回去后跟裴聿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聊到这件事的时候,裴聿说:“别人结婚前,两边父母会先见一面,这是传统,你知道吗?” “听说过。”徐涓说,“但我爸妈和你妈见面,场面肯定会很尴尬,暂时算了吧,估计他们也不愿意。” 裴聿承认:“是,其实我妈连你都不想见。” “那你怎么说服她的?” “实话实说。”裴聿顿了顿,口吻放轻了些,“我说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是好是坏我都认了,我妈没办法,只能接受。” “……” 裴聿和徐涓不一样,他惯常规规矩矩,从不出格,偶尔出格一次杀伤力更大,裴聿他妈是什么感受,徐涓不用猜也知道。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更能理解裴聿的决心吧。 不管怎么说,道理都好理解,紧张却仍然避免不了。 第二天,徐涓专门空出一下午的时间,去买了礼品,然后早早地开车到鸿大,等裴聿下班。 他来过一趟,上回他们还没和好,他假扮学生,混进了裴老师的课堂。 今天他故技重施,把东西留在车里,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溜进教室,坐在一群女生的后排。 裴聿看见他的时候,先是惊讶,然后眉头皱得老高,一堂课瞪了他好几眼,因为他一直在课桌底下偷偷玩手机,其实也有别人在玩,但裴聿只针对他,中途还走下讲台,把他的手机没收了。 “……” 徐涓有苦说不出,后半堂课无事可做,只好盯着裴老师看。他原以为能把裴聿盯得紧张脸红,但裴聿比他想象的更敬业,照常讲完课,收拾了一下东西,可以下班了。 “喂,你怎么不高兴啦?”从教学楼往停车的地方走,徐涓紧了紧围巾,扭头看裴聿。 校园里放学的人潮挤在一起,闹闹哄哄,眼看旁边冲过来一群边走边打闹的女生,差点撞到徐涓,裴聿立刻拉他一把,把人拽到自己身边,确实是不高兴了,问他:“你怎么每次都知道我在哪儿上课?” “我有眼线啊。”徐涓笑眯眯道,“间谍,没想到吧?” “……” 裴聿瞥他一眼:“谁?唐思思?” 徐涓哽了下:“猜这么准就没意思了,裴老师。” 裴聿哼了一声:“你不是说要见我妈很紧张吗?我看你挺好的,一点都不紧张,还有精力来我的课堂上胡闹。” 徐涓心虚,无法反驳,裴聿又说:“我妈让我回家的时候买瓶酱油,等会我们去趟超市。” “好。” 徐涓的围巾又滑了下来,他刚要系,裴聿先一步伸出手,体贴地帮他解开,重新系了一遍。 裴聿是鸿大的风云人物,走到哪儿都有极高的回头率,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徐涓这么亲密,打量他们的人更多了,徐涓有点怕影响他:“咱们这么动手动脚,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裴聿直接牵起徐涓的手,拖着他往前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也不怕啊。” “那你还说这种无意义的话?” 裴聿的眼神斜过来,警告似的看着他,徐涓心觉冤枉:“你好凶啊裴老师,我明明是为了你好,你还教训我。” “不需要这样‘为我好’,你只要——”裴聿突然揪住他的围巾,把他整个人拽得倾倒在自己身上,然后飞快地亲了他一口,“只要好好爱我。” “……” 徐涓听见身后传来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个女生压着嗓音喊了句“天呐!”,语气太过震撼,让他这个一贯厚脸皮的人都忍不住面上臊得慌,耳根都红了。 裴聿却若无其事,抢走他手里的车钥匙,开锁,坐上副驾驶,又递还给他:“走吧,我们去买酱油。” 第六十章 徐涓给未来的丈母娘准备的礼物有好几种,大多是补品。 ——丈母娘,或者叫婆婆。 他们回来时在路上讨论了该怎么称呼的问题,裴聿说,老公的妈妈就是婆婆,徐涓听了立刻反驳:我也是你老公,我是男的。 两人意见没统一,叽叽歪歪地吵了半天,最后发现争论这个完全没意义,不管是什么,当面都得叫阿姨。 被裴聿这样一搅和,徐涓又紧张了起来,下车时他两只手里都拎着东西,走路同手同脚,搞笑效果十足。裴聿盯着他笑:“徐总,我才发现你有喜剧天赋。” 徐涓很无奈:“裴老师,你别再阴阳怪气我了行吗?我都麻了。” 越说越闹心,表情更搞笑了。 裴聿一直看着他,嘴角的微笑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嘲笑:“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妈都愿意为你亲自下厨了,怎么都不可能把你赶出来,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我就是紧张。”徐涓道,“如果现在让你去见我爸妈,你不紧张吗?” “当然不。”裴聿很自信,“我有丰富的和长辈打交道的经验,而且我和你不一样,我这么招人喜欢,一看就稳重可靠,长辈们都喜欢我。” 徐涓:“……” 虽然说的没错,但是说这么直接太过分了吧!人民教师怎么能这样! 算了,裴聿已经不是当初的裴聿了,钮祜禄·裴这么挤兑他,说明心情好,终于肯和他亲近了。 徐涓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怎么不稳重可靠了?我现在也是一个可靠的人!请你在我丈母娘面前美言几句,好好讲讲我的优点,拜托了。” 裴聿木着脸:“婆婆。” 徐涓:“……” “好的,老公。” 徐涓装模作样地回敬了一句,余光一瞥,裴聿竟然被他叫脸红了,那抹别扭的颜色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裴聿心虚,侧过脸去躲开了他的注视。 徐涓顿觉神清气爽,终于又找回了场子。 他噙着笑,跟裴聿一起开门进门。 在门口就能闻到厨房传出的饭菜香味,徐涓一颗心忽上忽下,蹑手蹑脚地跟着裴聿往客厅里走。 听见他们回来的声音,裴聿的妈妈从厨房走了出来。 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妇女,系着围裙,脸上的皱纹很明显,一眼望过去十分普通,不像徐涓他妈,隔老远就能看出是一个盛气凌人的贵妇。 徐涓没有过多打量,他局促地低下头,主动叫人:“婆……阿姨好,我是徐涓。” “你好,你们坐吧,我还有个菜没炒完,你们先等等。”她看了眼徐涓手里的一堆礼盒,没说什么,只笑了笑,语调温柔客气,然后接过裴聿递过来的酱油瓶,又转身回厨房了。 “你妈果然脾气好。”不特别亲热,也不特别冷淡,和徐涓预想的差不多,他对裴聿道,“还好不是我妈那样的,否则今天我得脱层皮。” “我早说了,不用紧张。”裴聿把他摁在沙发上,自己去把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安置好,回头又帮他挂衣服和围巾。 徐涓的目光跟着裴聿走,等人回到沙发前,他压低声音,悄悄地问:“你妈喜欢吃什么?你先告诉我,等会我帮她夹菜。” 裴聿笑了声:“你省省吧,少卖殷勤了,自然一点就好,以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妈心里有数,差不多就行了。” 徐涓立刻问:“那在她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啊?” “你说呢?”裴聿坐到徐涓身边,剥了一颗葡萄硬塞进他嘴里,冷声道,“当然是把他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死渣男。” 徐涓:“……” 死渣男就死渣男呗,重点是“神魂颠倒”吧? 徐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凑过去亲了裴聿一口。 他们在客厅里眉来眼去地亲热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开饭了。 总共八个菜,菜式丰富,摆满一桌,不管怎么说,不嫌麻烦地亲手做这些,已经算是变相认可他了。 徐涓不知道裴聿到底跟他妈说了什么,在来之前,裴聿原本说他妈想和他谈谈,可一顿饭吃下来,最后什么要紧事都没谈,只讲了几句家长里短。 这样挺好,徐涓真的挺怕吃饭的时候被问到恋爱经历,他和裴聿的经历太波折,有太多令他耻于开口的事件。不问这些,估计是裴聿都讲过了,阿姨终究给他留了几分面子,不想为难他。 晚饭顺利结束,徐涓悬起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饭后的气氛更放松,趁裴聿去洗水果的时候,徐涓和裴聿妈妈单独相处了几分钟,阿姨突然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 这让徐涓很意外,不过她说的话倒是不让人意外。 她说,裴聿从小一根筋,认准了什么事就只会一条路走到黑,她希望徐涓能对裴聿好点,千万不要辜负他。 短短几句话,她抹着眼泪讲完,见裴聿端着切好的水果回来,立刻把眼泪擦干,让他们自己玩,她回房间休息去了。 徐涓心中恻然,给裴聿转述了一遍。 裴聿道:“那你就听我妈的话,对我好点。”又说,“但你也别想东想西,我妈没别的意思,她就是不太放心。” “我知道,你妈妈心疼你,儿子要结婚,她的心态和嫁女儿一样,生怕你被坏男人骗了,对不对?” 裴聿冷哼了声:“你以为你不坏吗?” “是是是,我好坏,我坏得掉渣了。”徐涓抱住裴聿,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没骨头似的。 裴聿道:“你几点回去?我送你回家。” 徐涓看了眼时间,七点多了,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不用了吧,你送我,我再送你?多麻烦。”他靠着裴聿的肩头,以手指代步,从裴聿的腹肌一寸寸爬上去,欠嗖嗖地解开了裴聿的衣领,“要不你去我那儿?今晚住下,别回来了。” 动作配合眼神,暗示太明显就几乎是明示了,裴聿抓住他到处作乱的手,搂着他用力亲了一下:“好,去你家,跟我妈打声招呼就走。” …… 天气不好,路上有点堵,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徐涓开得直发汗。 等上一个红灯的时候,他和裴聿趁机接了个吻,怎么开始的两人都不太明白,眼神一对上就忍不住要亲,无声的亲密交流中他们都感觉到了彼此的心焦。 太久没做了,他们总共只尝试过一次,那是狂风暴雨中短暂的甜蜜,还没甜够就被风刮走了,第二次姗姗来迟,但幸好还会来,幸好他们还在一起。 这样想便觉得庆幸——不管经历过什么,最后仍能在一起,难道不是很幸运的事吗? 徐涓忍着堵车的焦灼,把上一次回忆了一遍。 本来就急,越想这些越有感觉,好不容易熬到了头,他把车停在楼下,牵着裴聿的手匆匆往上走。 他的心急毫不掩饰,身旁传来裴聿的轻笑声:“徐总,我以前觉得,你爱我的脸和身体比爱我多,后来我觉得是误解,现在我发现,不一定是误解,你就是想睡我。” “我想睡你有什么错?”徐涓打开门,把他推到墙上,贴近他的唇,“裴聿,亲我。” 从门口开始,脱下的衣服扔了一路,徐涓被拖上床的时候,身上的最后一件遮挡也没有了。 裴聿比他稍好一些,内裤里鼓囊囊的一包顶在他大腿上,彰显着蓬勃生命力。 徐涓嫌碍事,把那层薄薄的内裤拽掉,里面那根又粗又烫的性器便弹了出来,结实地打在他手心上。徐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复又两手并用地握住,慢慢地揉了几下。 这会儿他被裴聿压在身下,身体深深地陷入床单里。 他们皮肉贴得紧,彼此呼吸交缠心跳可闻,他越揉捏,裴聿压得越重,甚至按住他的肩膀,缺氧似的,趴在他脖颈上沉沉吸气,把空气和他的气息一起吸进肺里。 “想我吗?”徐涓暧昧地问,“这么久没做,你这里想不想我,裴聿?” 裴聿不吭声,他亲了亲他:“你好硬……” “……” 裴聿终于点头了,下巴磕在他锁骨上,擦过滚烫的热度。徐涓心痒难耐,只觉全身都火烧火燎,急需被抚慰,但裴聿在做这事儿的时候总是有一点害羞和笨拙,不会像他这么放得开。 徐涓只好更主动一些,他让裴聿倚在床头,自己跪坐在床上,俯身含了下去。 裴聿明显吓了一跳,被他咬在嘴里的性器猛地一跳,恍然间又涨大了一号,直直地戳进他的喉咙里,徐涓呛咳一声,不得已松了口,那凶物一般的性器从他唇边脱离的时候滑出亮亮的水渍,混着不明液体,沾在徐涓嘴唇上,带着一种别样的色情感。 裴聿瞬间红透了脸,强自镇定道:“你、你别这样……” “……”徐涓心里好笑,脸上装得委委屈屈,“我哪样了?我不就吃了一口吗,你不愿意给我吃吗,裴老师?” 裴聿的脸更红了,眼神躲躲闪闪:“我愿意啊。” 他稍微挺了挺腰,勃起的性器高高翘着,猛地蹭了一下徐涓的脸。 徐涓脸颊上被蹭出一道水印儿,他随手抹了一把,在裴聿渴望的注视下重新含住那根涨到发紫的肉棒,吞吐几下,把它整根弄湿,然后握住根部,眼睛瞟着裴聿,舌头轻轻地舔上去,吃棒棒糖似的,这舔舔,那亲一下,发出的啧啧水声配合裴聿刻意压低的喘息,在安静的卧室里格外刺激人。 裴聿几乎受不住了,微颤的手指抚在他后颈上慢慢地摩挲,“徐涓……”裴聿忍不住叫他,“差不多行了。” 徐涓没听,他好像真把那东西当成食物了,吃得津津有味,还尝试了一下深喉,裴聿差点被他吸得缴械投降,强忍住射精的欲望,搂着徐涓的腰把人提起来抱进怀里,“别吃了。”裴聿嗓音低哑,贴着他耳根道,“润滑液呢?” 徐涓伸手去摸床头柜。 裴聿抢先一步拿到润滑液瓶子,拧开瓶盖倒出一些,手指往徐涓的臀缝里探去。 徐涓跨坐在裴聿的腿上,两人面对面接吻,嘴唇碰到一起时,裴聿的手指伸了进去,带着一股股滑腻的液体,在他体内开拓。 虽然做过一次了,徐涓仍然不太适应这种奇怪的感觉,他本能地想躲开,但他正坐在裴聿身上,腰肢一动,屁股擦过裴聿的下身,润滑液蹭得到处都是,裴聿的手指却没拔出来,反而多插进一根,另一手箍紧他的腰,把他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身上。 “别乱动。” “……我难受。”徐涓催促道,“你快点好不好?” “我不是怕你疼么。”裴聿红着耳朵,用力亲他。 这个吻是从未有过的甜蜜味道,徐涓身下又痒又热,自顾不暇,唇舌又被占据了,裴聿抛开所有矜持,在他嘴里放肆地扫荡,徐涓被吻到窒息,口水从唇角滑下,又被裴聿舔掉,他闭上眼睛轻喘一声,下一口氧气还没吸进肺里,裴聿忽然把他压倒在床上,分开他两腿,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 “唔——!”徐涓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还未脱口就被裴聿吞进肚子里,他费力地躲开亲吻,“你轻、轻点……太大了,好、好胀……啊……啊啊!裴聿……!” “好听。”裴聿又亲了亲他,粗大的性器挤开紧致吸裹柱身的穴肉,在“噗嗤”的水声中整根插到底,“我好喜欢听你叫我。” “我……我没叫……啊!你慢点……啊啊好深……”徐涓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贯穿了,胸腔里的氧气被一口气抽光,浑身紧绷双腿痉挛,手指下意识地抓住床单,脖颈高高仰起,仍然呼吸不到氧气。 裴聿把他的反应当做鼓励,身下插得更凶,两手扣紧他的腰,拔出再插入,每一下都又深又用力,还想听他继续叫,便去撩拨他:“徐涓,我做的好不好?” “还……还行吧……” “还行?” 裴聿不喜欢这个答案,忽地抬起他的两条腿缠在自己腰上,调整了一个更方便的姿势,对准印象中徐涓最敏感的地方,狠狠地操进去—— “啊——!”徐涓的呼吸声立刻变了调子,颤抖着发出一声惊喘。 裴聿对准他的敏感点操得更凶,徐涓的腰已经软了,尝到甜头的身体给出了最诚实的反应,裴聿每次抽插都能带出更多的液体,“这是什么?”裴聿扳正他的脸,一本正经道,“你的水好多,徐涓。” “……” 徐涓浑身发颤,双颊晕红,眼角沁出了泪,兀自辩解:“是润滑液……” “不,是你流的水。”裴聿断言道,“我能感觉到不同。” “什、什么不同?” “你比润滑液更湿。” “……” 裴聿越是正经地说这种话,徐涓越受不了。他蹙紧了眉,双腿绞在裴聿腰上,身体随着裴聿操他的频率不停晃动,嘴唇被咬红了,喘息如火燎,床单被抓得一片凌乱。 裴聿犹嫌不够,做这种事不一定要有特别好的技巧,男人的性欲当中很难刨除破坏欲,他的莽撞是一种另类的快感折磨,每一下都狠狠撞在徐涓濒临崩溃的底线上,爽快又痛苦。 出于自救般的本能,他伸手去抱裴聿,裴聿俯身给他抱,把他紧紧夹在床和自己之间,两具身躯毫无缝隙地黏在一起,裴聿一边吻他一边操弄得更凶。 太粗了,又粗又恐怖…… 徐涓整个人都软了,控制不了呻吟:“裴……裴聿……啊啊……裴聿!啊——!太快了……啊!” “叫我。” “我叫了……呜……” “你今天下午是怎么叫的?”裴聿将性器拔出半截,徐涓正在紧要关口,湿软的穴肉拼命绞紧,试图挽留住本该属于它的东西。 徐涓的脑子一片混沌,努力回想了一下:“老公?” 话音刚落,裴聿狠狠插进来,撞得他身体猛地一晃,两腿都酥了。 “再叫一声。” “老公……” “再叫。” “老——啊!老公……啊啊……太深了……哈啊……” 裴聿身上滚落的汗珠滴到他身上,“老公厉不厉害?”一边说一边拔出,再操进去,“你喜欢吗,徐涓?” “喜欢……”徐涓两眼泛湿,浑浑噩噩中本能地往裴聿怀里钻。 裴聿抱他更紧,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里一般,身下快速地耸动了几十下,却不舍得射,徐涓被弄得浑身酸软,光被操后穴就高潮了,精液射到裴聿身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吸紧了,吸得裴聿头皮发麻,却还不停。 刚高潮过,徐涓正敏感,整个人软成一滩水,化在裴聿怀里,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这样抱着手感极好,裴聿两只手掌捏住他的臀,用力往自己胯下按压,在他高潮后缩紧的后穴里继续攻城略地。 徐涓受不住了,身体贴着床单一晃一晃,呻吟着求饶:“你……还没好……啊……快点呜呜……” “不够快?”裴聿的性器涨到极限,额角青筋直跳,一言不发地发狠操他。 徐涓哽咽道:“快……快点结束——啊!……不要了……啊啊不要了裴聿……不要……呜……” 裴聿低头亲了亲他的唇,将他翻转过来,屁股高高翘起,背后狠狠插进去。 徐涓扑倒在床上,又被捞起。 那根越涨越粗大的性器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了,将他的后穴彻底撑开,就着不断溢出的体液,一下又一下地操进再拔出,徐涓哭到嗓子哑了,一会叫裴聿,一会叫老公,身后的男人仍然不知疲惫,操得他几乎昏死过去,只有屁股不受自己控制地翘得老高,深深塌下的腰几乎要折断了,脸颊也擦着床单,磨得发热。 在他不知叫了多少遍老公之后,裴聿终于肯结束,一股精液深深射进他身体里。 射精的时候裴聿将他抱起,就着下身相连的姿势将他掉了个个,感受着他浑身泛红发抖的身躯,一滴不漏地全部射给他,裴聿才满意—— “好吃吗,徐涓?” “……” “既然那么贪吃,以后天天给你吃好不好?”裴聿仍然埋在他身体里,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抽出,然后抱着他去浴室。 “不要了。”徐涓预感到浴室里将要发生的事,提前说,“好累,明天再来吧。” 裴聿只好放弃,临了还不忘挤兑他一句:“你该锻炼了,体力太差。” “……”徐涓把不服憋回肚子里,改口讨他的吻,“你亲亲我,我瞬间体力满格。” 裴聿果然亲了亲他:“满格了?那再来一次。” 徐涓:“……不了,我们洗洗睡吧!” 他“吧唧”亲了裴聿一口,裴聿冷哼一声,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把他裹进湿漉漉的床单里,一起抱进了浴室。 第六十一章 度过了一个甜蜜又疲倦的夜晚,天快亮的时候,徐涓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少年时期的裴聿。 很奇怪,明明没见过,连照片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裴聿少年时长什么样呢?可梦里的一切无比清晰,包括他想象出的,裴聿十几岁的脸。 背景是一所中学,操场旁有一条林荫小径,裴聿独自一人站在树荫下,拿着手机,正在发短信。 他写:“今天天气很好,我的心情也不错。我昨晚梦到一个叫徐涓的人,他说他是我未来的男朋友,他给了我一个手机号码,让我给徐涓发短信,现在我开始发了,徐涓,是你吗?” “你能收到我的短信吗?” “你在几年后的未来呢?五年?还是十年?” …… 梦里的裴聿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头顶有一排大雁飞过。徐涓记得这幅画面,这是他上高中时亲眼所见的场景,当时他对着天空拍了一张飞鸟的照片,如今在梦里,拼凑梦境的素材错乱了,他的真实回忆被安在了裴聿头上。 徐涓眼睁睁看着少年裴聿发出第四条短信:“如果我没找到你,你会一直等我吗?” 他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是收到新短信的声音。 徐涓心里一惊,霍然睁开眼睛—— “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我梦见你了。” 裴聿站在床下,正在穿衣服,闻言系皮带的动作一顿:“梦见我什么了?” 徐涓拿起枕边的手机查看,竟然真有短信,不过只是一条推送广告。 他冲裴聿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梦见你十几岁,正在上学,有一天你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叫徐涓的男人对你说,他来自未来,是你的真命天子,等你长大以后,你们就能在一起。——怎么样,浪不浪漫?” 裴聿眼角带笑,撇了撇嘴:“什么真命天子,诈骗犯还差不多。你快点起床,上班要迟到了。” “不想起,我好困啊。” 徐涓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伸懒腰时骨头“咯吱咯吱”地响,他怀疑自己全身的骨架在昨天晚上被裴聿碾碎了,又重组一遍:“你不累吗,裴老师?” “还好。”裴聿的目光落在他脖颈上,那里红一块紫一块,都是被狠狠吻过的痕迹。 徐涓顺着他缠绵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心想还好是冬天,围巾一系什么都看不见了,否则今天出门都不方便。 “我上午没课。”裴聿忽然说,“我妈准备回老家了,我去送她,早餐你自己吃吧,我这就走。” 徐涓愣了下,这件事昨天吃饭时没说:“那她还回来吗?” “以后再说吧。”裴聿道,“我妈不是鸿城人,年轻时嫁给我爸才来的,后来我爸没了,她为了让我能在更发达的地方成长才一直留在这没走,前两年她就回老家去了,这次如果……如果我没事,她也不会来。” “你呢,你不希望她留下吗?” “我跟她商量过,她坚持想回家乡,可能因为留在这儿无聊吧,她已经退休了,想找个熟人多的地方安享晚年。”提到这个话题,裴聿的情绪有点低落,“其实我不太放心,但我总是很忙,没多少时间陪她,也许她……比较寂寞吧。” 徐涓挪腾到床边,伸手抱住了裴聿。 裴聿道:“我高二那年劝过她,让她找个伴儿,否则一个人太孤单了,但我妈说,二婚不那么容易,条件合适的人很难找,她怕麻烦,也怕给我带来麻烦,我……” 裴聿忽然住口,眼睛红红的望着徐涓。 家庭是每个人的难题,也许问题不算很大,但不论大小都很难根治,时不时冒出来戳人的心窝。 徐涓不愿看裴聿伤心,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问题可能会一直烦恼着他们,现在裴聿的妈妈年纪还不算太大,等以后她七八十岁了,走不动路了呢? 裴聿的烦恼也将成为他的烦恼,他们在一起以后不可能每天都是幸福快乐。 但他们想在一起生活,生活永远有甜和苦两面,爱一个人,不只是想和他一起享受快乐,也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受苦。 “我陪你去吧。”徐涓起身下床,忍着浑身酸痛穿衣服,“我们结婚那天,你妈会来吗?” 裴聿却问:“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我还没想好。”徐涓略一思索,“挑个好日子,明年春天?” 裴聿说“好”。 他什么都好,这方面都听徐涓的,本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他没意见全世界都没意见了。 徐涓快速洗漱穿戴完毕,和裴聿手牵手出门。 他们在楼下的早餐店买了两份豆浆油条,坐在车里吃完,然后由徐涓开车,去接裴聿妈妈,送她去车站。 这是寒冷冬季里普通的一天。 街边的包子铺冒着腾腾的热气,穿校服的学生们为赶时间匆匆地跑过斑马线,马路上堵车时传来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徐涓的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捂在嘴边,慢吞吞地打了个呵欠。 “我们搬到一起住吧。”红灯倒计时十秒,他转头看裴聿。 裴聿点了点头:“那你搬到我那吧,我们回头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 “收拾什么?” “唔,好像是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有书房乱一点,你以前在的时候怎么摆,现在就照原样摆回去吧,省事。” “好,那我要重新题一幅字,写大点,挂在墙的正中央。” “你想写什么?” “……” 这个问题把徐涓问倒了,他本想再写一幅《兰亭集序》,但毁坏的东西不能复原,新写的和已经撕碎的不是同一张,他不必在这上面纠结。 那该写什么呢? 他想写一句情诗,但把情诗挂在墙上似乎有点俗气?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本来就是俗人一个,曾经想过要脱俗,挣扎那么久,生怕自己平凡得和满大街的普通人一样,最后才意识到,当凡人没什么不好,他心甘情愿跌回万丈红尘里。 “我就写,‘愿作鸳鸯不羡仙’,怎么样?” “可以。” 裴聿伸手推他的脸,让他正视前方,红灯倒计时一秒—— “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我都喜欢。”裴聿说完,抬手看了眼时间,“先走吧,你不是说送完我妈,下午去看你爸爸吗?那我们等会去买点礼物。” “好。” 然后,他们要搬家,整理婚房,定做戒指,筹备婚礼…… 有好多事情要逐一去做,这是一个忙碌的冬天。 但冬天马上就结束了,春天正携着明媚的阳光与勃勃生机朝他们奔来—— 那将是一个温暖,盛大,幸福的季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