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装乖 作者:时有幸   文案   方饮高考人品爆发考入名校,开局就是摇了冷漠疏离的校草一身香槟。围观群众纷纷为他捏了把汗,方饮搓搓自己的掌心,上面尤有另外一个人的体温:陆青折身材挺好的。   陆青折偷偷暗恋方饮三年无果,放手之际,不料暗恋对象居然投怀送抱?   他才不会再喜欢这个总犯迷糊的小笨蛋……啧,真香。   【小剧场】   天文系那个方饮似乎谈恋爱了,可是方饮一是病弱二为学渣,还是个娇气的公子哥,比起男朋友,更像小祖宗。众人好奇究竟是谁男友力爆表,经得起这种折腾。   又要拉扯成绩,又要照顾身体,期末重点标得贴心仔细,找他茬的人莫名其妙不再吱声,冬天手里捧的牛奶总是热水里温过的。更令人吃惊的是,某日,方饮晒出一段视频,有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他,让他摸摸自己微微发红的脸,而那张脸显然是……   陆青折:是我喔。   —小男朋友在自己面前又乖又嗲,转眼野得一批,怎么办?   —qwq我反正被哄到晕头转向,可惜不是猫,没法翻起肚皮让他揉。by不愿透露姓名的方同学   校园文/暗宠配明撩/学霸带学渣/日更   清冷沉稳的酷哥攻x能凶能奶的俏皮受   感谢@洗洗睡吧校对工作组 的同步校对XD   一些补充:   ①受略微病弱,情况不严重。   ②攻看似冷漠,其实很会谈(宠)恋(男)爱(友)。   ③背景有虚构,各种不能较真,就看看帅哥谈恋爱叭!   ④原文名《仲夏急雨》。   ⑤攻受都会成长,酷哥变温柔,假乖变真乖。 !提亮!【这篇不是纯糖,我觉得算酸甜口,但各人感受不同,到底如何还是自己看看比较好。来都来了,开篇不收费,可以点开来消遣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饮,陆青折 ┃ 配角:新文预收:抱抱时间到! ┃ 其它:    第1章   “听说今天上午你们学校的毕业典礼上,来了好多外校生,都是特意来看陆青折的?”   “什么!陆青折去参加毕业典礼了?早知道我也混进去看两眼。”   “真的去了,我他妈都惊了。”有虎牙的男生笑着点了点头,“保送生一年没来学校,一来就占尽风头,啧啧。”   包厢里一股酒味和烟味,都是本市富二代圈子里的同龄人,多数喝得有些上头,嗓门很大,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陆青折,吵翻了天。   “你们停一停,喂,纪映,你们说的这个人是谁?怎么名字那么耳熟?好奇怪,我感觉在哪儿听过。”不知是谁插嘴问道。   那个有虎牙的男生叫纪映,他解释:“没听说过才奇怪,我们A大附中的校草啊,当初有个白富美在夏令营对他一见钟情,跨市转校来这儿读书,就是为了追他。”   那人经过提醒,马上记了起来:“操,就那个总是冷着脸,然后成绩好到逆天的那、那个方饮同桌!”   大家同时把目光投向一个瘫在沙发上的少年,少年似乎有所感应,闷哼了下,挣扎着要坐起来。   纪映拿胳膊肘撞了撞他:“欸,小方,你还行不行?还能掏钱付账吗?”   少年费力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桌上洒出来的酒液,和酒液倒映着的灯光,那些闪烁不定的光束偶尔会照到他。   他的长相极为出挑,看起来清纯又撩人,此刻泛着醉酒后的红晕,反倒更加惊艳了。   方饮轻声回答:“我付账需要掏钱吗?”   “哟,这哥还能握得住笔签单呢?再多喝几杯,高考考得那么好,可不能让你竖着回去!”朋友们纷纷起哄。   方饮刚想说拒绝,就被拉了过去,一群人朝他举杯,屋子里响起清脆的玻璃杯子碰撞声。   “庆祝小方离本市状元只差十分!被年级主任邀请在典礼上发表演讲!”   “庆祝小方在毕业典礼迟到整整两个小时,鸽了全校师生,却没被班主任揍!”   “庆祝陆青折赏脸来参加毕业典礼,以一人之脸,拉高了全校的颜值!”   刚才他就喝了不少,整个人都晕了,稀里糊涂之间,听到最后那句话,立即蹙起眉头:“等等!陆青折的酒,为什么要我喝,你要灌就去灌他。”   “我如果有这个灌他酒的勇气,早在两年前就上手泡他了。”   “是啊,再说了陆青折是你的老同桌,你替他喝一杯怎么了?”   “不是我说,谁敢灌陆青折酒?嗐,同样作为帅哥,小方给我们一点面子,来都来了就多喝几口。”   方饮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辩解,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突突直跳,随即摆了摆手,放弃般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喃喃:“到底为什么是我喝……”   纪映拍了拍他的后背:“你那么沮丧是怎么回事?要是我能和传说中的大帅哥有一腿,就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谣传,我也得笑晕过去!”   “当同桌就是有一腿,那牵下手岂不是过十个月就能抱崽了?”方饮道。   他醉醺醺的,说起话来有些慢,本来嗓音就有点软,现在更像是从糖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屋里的人说:“边上坐个那么优秀的帅哥,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不信你没打过他的主意。”   “什么也没有,我是弯的,但也不至于见个同性就喜欢吧?”方饮道。   所有人嬉闹着哄笑起来:“说什么呢,小方真的喝醉了!不管是不是弯的,他都通杀嘛!”   方饮哼声:“喔,食堂的阿姨就不喜欢他,喜欢我,每次都给我多捞一勺荤菜!”   这么说完,他想喝一口水,然而自己实在醉得厉害,错把摇骰子的筒当成了水杯,搞得大家的笑声更加夸张了。   方饮重心不稳地站起来:“你们继续,我去透透气,等会再回来。”   纪映道:“我陪你吧?”   “不用。”方饮缓慢地摇头。   他身材清瘦颀长,竹子一样,端正之余又有股漂亮劲,逆着夜店时明时暗的光线,衣服隐约透出线条流畅利落的腰线。   许多视线集中在他这里,随着他慢慢往外面走,渐渐地跟着他移动。方饮察觉到了,稍微愣了愣,下意识感到不对劲。   可是酒精已经麻痹了他的意识,他没法深想,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走廊,指尖搭在栏杆上,懒散地垂着眼,看着楼下舞池的一切。   时间临近零点,夜店到了最热闹的时间段,火热的氛围让无数人跟着节拍扭起身子。DJ在台上拿着麦,大家跟着歌哼唱旋律,在某个节点,四周喷出了漫天纸花和白雾,瞬间淹没了挥动胳膊的男男女女。   “那个高考考了全市第六的!”纪映在他身后喊。   他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这好像在叫自己,然后一头雾水地往回看。   纪映拎着香槟冲过来要泼他,不料用力过猛,还没能打开瓶盖,整瓶酒都滑出了手掌心,迎面掉在方饮这里。   刚才察觉到的不对劲有了答案,原来是要恶作剧。   方饮就势抱住酒瓶,要去泼纪映,场面突然反转,纪映一边逃跑,一边举双手投降,感叹:“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哟,你还跑得动路呢?”   事实上,方饮已经走不了直线了,只能扶着墙勉强追上去:“你给我站住!”   二楼外面空荡,大多数人要么在屋里,要么下去蹦迪了。他们到了拐角处,纪映的身影往左边一闪,方饮眉梢微挑,踉踉跄跄地转身,与此同时打开了瓶盖,要喷纪映一个生无可恋。   但是,在他面前的不是纪映——   被酒喷到的人穿着没有品牌logo的白T和牛仔裤,不起眼的搭配并未让他整个人因此黯淡,反而显得干净清爽富有少年感。个子比方饮高了半截,大概有一米八六,立在那里像是模特。   白T猝不及防地被洒了香槟,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对方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捏了下衣服,然后看向方饮。   方饮没拿稳酒瓶,自己也被淋到了一些,只见他脱力地把酒瓶往边上一丢,紧接着,左摇右晃地跌了几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隐约听到纪映吃惊地喊着自己,他恶作剧得逞般地问:“知道我的厉害了吗?”   在不远处的纪映翻了个白眼,尾随在后想要看好戏的一众人也面面相觑,各自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这场景非常好笑,方饮显然是神志不清了,连站都站不稳,可还在倔强地独自向前走,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去哪里。   旁观者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敢情方饮是完全认不出来对面的人是他的老同桌……   不知所措的朋友们正要上前去把方饮架住,然而就在这时候,方饮忽然抬起胳膊,捞住眼前陆青折的脖颈。   喝醉了酒也有点好处,就是在画面尴尬到别人都低头找缝钻的时候,他还能淡定地做出更离谱的事情,并且毫无羞耻之心。   “没服气吗?”方饮问。   他和陆青折离得很近,几乎一抬头,鼻尖就会刮到陆青折的下巴。   陆青折闻见浓重的酒气,知道方饮是喝多了,想要让纪映把他给拉走,然而方饮似乎知道了对方不是纪映,补了句:“你谁啊?”   要说陆青折以前是没什么表情的话,现在的脸色简直降到了冰点,盯着撒酒疯的方饮蹙起了眉头。   不等陆青折回答,方饮圈住对方脖颈的手往下移动,变成牢牢环住腰,抵在别人肩头开始咳嗽。   他比较瘦,弓起腰的时候,背脊的蝴蝶骨支起一个标致的弧度,但这种时候,其余人显然毫无欣赏的心思,只是一脸不忍直视地替他揪心,随后在纪映的眼神示意下,陆陆续续回到包厢。   纪映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要去给方饮收拾烂摊子,然后听到了方饮痛苦的呜咽:“呕——”   他呆滞住了,见陆青折面色不善,迅速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冲着方饮无声呐喊:大哥你这也太猛了,竟然在陆青折怀里做出这种事???   他逃命似的想溜回包厢,然而没离开多远,就被陆青折给叫住。   纪映在他们隔壁班,常常去找方饮玩,难免会和陆青折打照面,他们彼此叫得出对方的名字。   “纪映。”陆青折冷冷地说,“他怎么喝得那么多,你们在干什么?”   纪映抓抓头发:“哎哟,不好意思,我也喝得不少,唉,话说回来我们在玩什么来着?我们真没玩什么!”   他眼睁睁看方饮一次次要站直,再一次次毫无平衡感地栽回去,扯着陆青折的衣领,如同溺在大海里的人抓到了浮木。   方饮难受得要命,不断地干呕,直到浑身打冷战,纪映在不远处听得发慌,默默祈求他别再发出这种声音了。   可能上帝接收到了纪映的心声,下一秒,方饮没再折腾,保持着抱住陆青折的姿势,口齿不清道:“你们玩我!”    第2章   喝酒的理由很简单,方饮平时在学校里排名不算高,这成绩轮不上去国内TOP2,但高考发挥得特别好,能在TOP2之一的A大任选专业,可不是要庆祝一番吗?   纪映磕磕绊绊和陆青折讲完,看陆青折依旧漠然,感觉自己仿佛在自首犯罪动机,其实他只是和别人一起起哄,把方饮灌醉了而已。   这人是在生气吗?纪映没来由得疑惑。   不过,这种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纪映很清楚,方饮和陆青折仅仅是坐在一起上课的关系,不比那些吵吵闹闹的同桌,他们彼此之间一点也不熟悉,更别提热络,陆青折怎么会为方饮醉酒而生气。   不幸中的万幸是,方饮只是干呕,没真的吐出来,陆青折听纪映说完他们在庆祝方饮被A大录取,拎着方饮去了洗手间的水池。   这动作就像拎小猫一样,他捏住方饮白皙修长的后颈,另外一只手则往方饮脸上泼水。   纪映匆匆地道歉:“这回对不起你了,等方饮酒醒,我一定说说他,要不我去给你买件衣服,你换上?欸,不用麻烦你,把他扔给我就行。”   “你不是也喝了不少?”陆青折问。   “呃,对、对啊!他开车来的,我马上给他找个代驾,把他给塞回家!”   纪映寻常吊儿郎当的,天不怕地不怕,就算不是校霸,好歹也是个轻狂的公子哥,可面对陆青折时,却有点发怂,话都说不利索。   陆青折看方饮这副模样,觉得他发起酒疯来,代驾和纪映不一定能制住,无奈地抿了下嘴,道:“车钥匙给我,我送吧。”   “哦可以,他车钥匙应该在裤兜里。”纪映说。   他交代好方饮的家庭住址,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了包厢,然后和别人复述这事的处理经过,他说着说着,才开始懊恼。   我靠,方饮我对不住你!居然把你抛给了那个跩得不正眼看人的逼!   ·   不管纪映怎么后悔,反正方饮已经落到了陆青折手上。陆青折扯了几张纸巾,把方饮沾了酒液的衣服给简单地擦了擦,打算送人回家。   方饮的手不太老实,一边到处捣乱,一边评价:“哥,你背着我偷偷练过?手感蛮不错的。”   陆青折不理他,握住了他的手腕,走去停车场找车。   外面黑灯瞎火的,方饮时不时被绊一下,到后来,他整个人挂在陆青折身上,被拖着走。   “车钥匙给我。”陆青折和他说。   他搂着陆青折的胳膊晃了晃,把人抱得更紧了点,没别的反应,陆青折的耐心有限,伸手在他裤兜里找到了钥匙。   方饮炸毛,但是不撒手:“你摸我干嘛!”   刚被某个小醉鬼摸了个遍的陆青折:“……”   方饮眯着眼睛打量了下四周,茫然地补充:“我们去哪里?”   陆青折:“菜市场。”   “我不买菜。”方饮闷闷不乐。   “的确不买菜,你再掐我,我就要去那里卖……”陆青折一顿,咬牙切齿道,“卖咸猪手了。”   方饮没法理解这么复杂的话,自然不懂陆青折把他比喻成了什么,只感觉到陆青折盯着他,还短促地嗤笑了一声。   车门朝上打开,里面空间足够方饮撒泼打滚,这种回头率接近于百分之百的超跑确实像方饮会喜欢的类型,陆青折对这一点也不意外,把人放到了副驾驶座上。   方饮正在犯晕,撇着嘴不肯松手,陆青折和他一阵胶着,终于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并且给他系上了安全带,而他困顿地闭上了眼睛。   行至半途,方饮安静地睡着了,脸上映着外面餐馆招牌的斑斓灯光,刘海有些散,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毫无戒备地做着美梦,乖得惹人挪不开眼。   过了两分钟,在陆青折等红绿灯的间隙里,他就开始惹人嫌了。   先是哼哼唧唧表达自己的难受,手指甲抓着底下的座椅,继而嚷嚷着自己还能再喝。   陆青折被烦得没辙,把他那侧的车窗移下来一些,说:“喝点夏天的东南风。”   “我想吐。”方饮说完,尝试着拉开车门,可惜那里被锁住了,他怎么使劲都打不开。   陆青折看了眼他,感觉他不是在开玩笑,但机动车道上没法下车,这里又没放塑料袋,根本无解。   余光中瞥见方饮脚边的书包,他心里一动,把包里的毕业证书倒出来,迅速把包撑在方饮面前。   方饮冲着这包吐了个天昏地暗,解决完时,正好红灯跳为黄灯,陆青折把拉锁拉上,将包放回方饮的脚边。   虽然这不能怪自己,但陆青折总觉得那包上印着的小怪兽眼睛,正在幽怨地看着自己。   方饮神志不清地缩在位子上,听到自己的来电铃声,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拿出来,手指比画了好几次才成功接听通话。   因为听不明白对面在说什么,方饮索性开了免提。   可惜这和音量大小没什么关系,几瓶威士忌下去,就算扯着他耳朵怒吼着“奇变偶不变”,他也回不了“符号看象限”。   “方饮,昨天你失踪了一天,不知道在哪儿鬼混,我也懒得说你。我朋友讲,他今晚在夜店门口看见你了,你倒是每天都纸醉金迷的,日子过得那么舒服?在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一起庆祝你考上A大吗?真不怕自己到时候挂科太多毕不了业,丢尽脸面。”   屏幕对面是个男生,听声音应该比方饮大不了几岁,可说话极为阴阳怪气:“我让保姆把灯全部给关掉了,看着烦,你自己回来的时候动静小一点,不要吵着我睡觉。”   方饮揉揉眼睛,没吱声,完全处于状况之外,屏幕对面的人以为他无视自己,变得更加严厉:“怎么,你是聋了哑了,还是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恶意重得要溢出屏幕,引得陆青折多次侧目,想去伸手挂断电话,在对方话音落下后,方饮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眼睫低着看向自己的膝盖,一派温柔鲜活之色。   他似乎感知到对方是谁,潜意识里进行反驳:“傻逼,电费是你交的吗,轮得到你说关就关?”   挂掉通话,方饮把手机随意地丢开,换了个更加舒服惬意的坐姿。   吹风吹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他的酒意消散了一点,摸着自己的口袋。边上车辆里有人在吸烟,橙黄的光仿佛散落人间的微弱星火。   方饮慢吞吞地拆了一根棒棒糖,放在嘴里,抬眼打量着吞云吐雾的人。   “嘿,你男朋友那么有钱?”那人注意到这辆车,调侃他。   被这么一说,他磨磨蹭蹭地望向开车的人,陆青折一言不发地提速把那辆车给甩开一段距离,问:“醒了?”   “唔。”方饮没彻底恢复意识,不过好歹能认出来陆青折,“那个,你衣服怎么湿了?”   陆青折道:“你说呢。”   早上的毕业典礼,方饮到的时候学生们都已经开始散场了,他没遇到陆青折,所以现在该算作是他们俩时隔大半年之后,第一次见面。   他发现陆青折好像长高了一些,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清瘦,轮廓变得清晰,正如朋友所说,这值得许多人为此倾尽芳心。   方饮的手摁着发疼的胃,在地上找回了手机,屏幕停留在已经被挂断的通话界面。   “你家人?”陆青折道。   方饮的情绪毫无起伏:“不是。”   他没把刚才的来电放在心上,否认完这一说法,再悄悄地瞄了一眼陆青折。   陆青折的衣服贴在身上,散发着股香槟味,如果方饮这时能再记起些什么,肯定会坐立难安,可他没有。看到这画面,他只感到口干舌燥,呼吸和心跳都在作乱。   他强自挪开视线,为此甚至拧了把自己的胳膊,心想,我还在醉,不该喝那么多的。   打开手机,今天赴酒局的朋友们建了个群,消息已经爆炸。   “小方啊,是时候和你说说本地习俗了,你把男孩子弄脏了,是要对人家负责到底的喔!!!”   “如果你不想负责,我愿意替你承担!!”   “隔壁酒店钟点房一个小时多少钱来着,你不要急着回家好伐,多委屈别人?对了,先给本群一人发一个喜事红包吧。”   方饮:?   看了半天没看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玩意,他随即麻木地关掉手机,并且疑惑一个个的在问我讨什么喜事红包?是不是世界疯了?   车子在一栋别墅前停下,陆青折摁响了门铃表明来意,很快有管家出来出门。他彬彬有礼地向陆青折道谢,把方饮扶了进去。   方饮迷糊地走了几步,回过头去,见陆青折还立在原地,背对着他,在准备打车,便大声喊道:“谢谢!怎么没去菜市场?”   他脚步虚浮地蹦蹦跳跳,自问自答:“那留着拱白菜好了。”   这么说着,听上去满心欢喜,但陆青折没有回应,只是在离方饮不近不远的地方,转身看了他一眼。   ·   回到家里,方饮泡了个澡,温热的水让他昏沉欲睡,可闭上眼,脑海里全是被酒淋湿的陆青折。   似乎通过眼神,自己就能感知对方身上的温度,很热,让方饮浑身都开始烫起来,萌生出来的睡意和水流一起被卷进了下水道。   他趴在床上,思绪混乱地拼凑起零碎的记忆碎片,自己洒出香槟,还有自己撒酒疯,在想到某一点时,他忽然弹跳着坐起来。   我怎么还泼陆青折酒了?我怎么还抱住陆青折了?我怎么还在陆青折边上吐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个个都让方饮追悔莫及,然后他轻哼两声,躺回去拉着棉被把自己给全部蒙上。   最后,他忐忑地想,操,我他妈的怎么还起生理反应了?    第3章   夏日的七点半已然是晴空万里,厨房传来股食物的味道。锅里冒出热气和香气,两只荷包蛋在油烟里逐渐成形,里面的蛋黄一戳即破,在中间淌来淌去,接着被盛进了碗里。   培根、荷包蛋和热牛奶摆在餐桌上,分别用瓷盘和玻璃杯盛好。保姆把窗帘拉开系好,整间屋子都洒进了阳光。落地窗外是一片修剪得当的草坪,浇水设施正左右摇摆,浇着周围的花草树木,仔细看,两团矮树丛之间挂着道浅浅的小彩虹。   趴在餐桌上闭眼休息的少年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枕得发酸的胳膊。   方饮散漫地靠在椅子上,开始慢条斯理地吃早餐,并和他妈妈打视频电话。   聊到A附这次高考的总体情况,方母道:“我记得你同桌成绩很好,他高考考得怎么样?”   方饮喝了口牛奶,舔舔嘴角的奶渍:“他啊,去年就保送走了,我一个人占两张课桌占到了高考。”   “那他很厉害。”方母点点头。   高中生涯里,别人都是波动向前,陆青折的轨迹线则稳定持平,刚一进学校,靠着脸夺得了大批倾慕的同时,分班考试拿了第一名。之后任其余同学起起落落,他的成绩稳得从没跌下过前五。   接下来参加竞赛,他经历几轮严苛的淘汰,如愿拿到保送协议,堪称人生赢家。即便是A大附中这样的名校,能够像陆青折这样耀眼的人,一届学生里也出不了几个。   所以他受人喜欢,被人追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方饮想到了昨晚发生的种种,他捏着玻璃杯的手指不禁用力。   松开杯子,方饮见母亲那边有秘书过来说话,就潦草结束了通话:“等到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拍张照过来给你看,先拜拜了,大忙人。”   之后,他把手机搁在旁边,到了十一点钟,他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楼上开始发出噪音般的动静,心知某个和自己两看相厌的人要下来了,他起身离开了家。   正好纪映打电话给他,问要不要一起吃中饭,说老李也在。   老李和纪映关系不错,所以他们之间以前有过些交集,方饮借此了解过那人的德行,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对此兴致缺缺。   可待在外面也没地方可以去,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纪映给他发消息:我们在饭馆里坐着,老李看中对桌一男的了,你猜是谁?   方饮并不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老李这人确实容易见色起意,回:神经,这我怎么知道?   纪映道:小祖宗,是我们A大附中的门面担当啊,连着两年在招生手册上C位出道的那位!   方饮看清楚了那行字,不禁神情恍惚。路上,他一边默默唾弃老李,一边回忆着昨晚的事情,感觉自己在陆青折眼里,应该和爱耍流氓的老李没有两样。   找到约定的餐厅,他猛地一停,对着餐厅门口的玻璃,照镜子般梳了梳头发,确认自己仪容仪表没有任何问题,再装作自然地推开了门。   他坐到纪映身边的时候,老李正在去陆青折那桌搭讪。   纪映小声地对方饮说:“你怎么来得那么快?是不是怕迟来一会,校草要被老李给糟蹋了?”   “我本来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劝老李不要自讨没趣。”方饮摇头。   “没用的没用的,该说的我都说了,这货压根听不进去。对了,你昨晚喝了那么多,今天感觉怎么样,对你干过的事儿记得多少啊?”   方饮哀愁地实话实说:“全部,唉,不说这个,后来你买的单吗?”   “当然。”纪映道。   方饮问:“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客气,我在账单上签了你的名字。”纪映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随后开始嘲讽方饮的酒品太差,被方饮暗自踹了一脚才消停。   方饮看向陆青折的方向,陆青折身边坐着个朋友,两人正在吃饭,然后老李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径直拉开了陆青折边上的座位。   见到这样,方饮似是觉得不忍直视,把菜单举了起来,借此遮住自己的脸。   陆青折冷冰冰的,连看都没看老李一眼,转过头和同伴说了几句话,貌似准备要走。方饮内心评价了一句“真冷”,听到老李嘻嘻哈哈道:“哟,别走啊,我们说说话,眼熟一下呗。”   老李絮絮叨叨点评着陆青折佩戴的手表,陆青折把他完全无视了,保持着一贯冷淡的神色,随之要站起来,接着老李抬手似乎想要摸向他,只是手抬到一半,就被陆青折握着手腕摁回桌上。   此刻在兴头上,即便对方态度冷漠,老李也觉得甜滋滋的,抬头看向这个面容姣好的男生,说:“你的手掌好凉啊,要不要我叫老板过来,给你把这儿空调开高几度?”   说完想要反制住对方,然而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力气根本没陆青折的大。他干笑了几声,却忽地吃疼,忍不住哀号了一声,想要抽回胳膊,可死活抽不回来。   他拼命用力,没料到陆青折突然收回了手,他一下子摔在椅背上。   陆青折说:“太客气了,你有这工夫,不如多给自己补补。”   陆青折的同伴嗤笑了起来,摇着头把服务员叫过来买单,老李见状,火气噌地上来了,骂道:“马勒戈壁,草,摆什么臭脸?”   他抓住陆青折不让人走,嘴上说得难听。吊儿郎当的流氓总能成功惹怒别人,老李说着说着,蹦出句:“今天不给老子道歉,你他妈的别想走。”   陆青折微微侧身,就在方饮觉得无可奈何的下一秒,老李的椅子被踹翻了。   随着椅子倒地闷响,纪映诧异:“卧槽,陆青折这么能打?校草兼校花兼校霸全让他一个人当了。”   “校花表示她还能再挣扎下。”方饮放下菜单,忍笑道,“太傻逼了,你快去给老李收个场。”   虽然他也看不下去老李的行为,但再闹下去也不太好,想让纪映过去打圆场,然而刚说完这句话,老李就“哎哟”了一声,吃痛地倒在地上哼哼唧唧,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老李说:“小方,过来扶我一把。”   方饮:“……”   他下意识又要举起菜单,想要走人,并疑惑自己和老李怎么熟到可以不用喊全名了,然后老李可能见他没动,继续喊:“方饮啊,你在干什么?”   方饮叹了口气,低头过去把人拉了起来。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这朋友说话不过脑,你别往心里去。”   他红着耳根,暗自瞧了瞧这位老同桌的脸。   敛着情绪的眼睛好看,高挺的鼻梁好看,唇色较淡的嘴巴也好看,方饮突然有些恨自己视力太好,把陆青折的相貌看得那么清楚细致。   不由自主地把眼前人和昨晚的温热触感联系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的掌心变得滚烫而潮湿。   陆青折解开自己的腕表,瞥了眼老李,问方饮:“他是你朋友?”   老李被他吓得往椅背一缩,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人,陆青折的眼神怎么变得比刚才还要沉?   方饮应对如流:“是我朋友,你放心,待会我就给他买两箱核桃,多补补脑子。啊,你表怎么了?”   定睛一看,陆青折的手表上留下了两道抓痕,是在刚在的纠缠中被殃及的。   纪映凑了过来:“表有问题?老李,你看看你干出来的事!哎呀,正好我有个开钟表店的朋友,特靠谱,我把它拿去修了,你看行不行?”   陆青折直接把手表给纪映,这时有人打电话给他,他走去外面接听。   他的同伴也要离开,和纪映道:“你加我微信吧,到时候联系我就好。”   事情这么简单处理完,纪映和老李留在这里继续吃饭,方饮抱歉地送人出去。   一路走到饭店外的树荫下面,陆青折也在,他已经挂掉了电话,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淡淡地看向他们。   方饮垂着头与他错开视线,心里感觉一阵别扭。   同伴问方饮:“你和我哥们认识?”   “我们是高中同学。”方饮说。   同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朝陆青折打趣:“你同学长得还挺好看的,你眼福不错。啧,你在路口等一下我,我把车开过来。”   他穿过马路去取车,留下陆青折和方饮待在原地。   方饮拿指甲刮着自己的掌心,干巴巴地开口:“那什么,昨晚的事情,不好意思啊,对了,谢谢你大晚上的把我送回家。”   他鲜少感到如此窘迫,不仅是因为在陆青折这里丢了人,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因素夹杂在其中,被他慌慌张张地遮掩。   陆青折道:“没有关系。”   “嗯……”方饮应声,目送陆青折走到路口处。   望着陆青折挺拔的背影,他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团,再度想起被香槟勾勒出的曲线,还有比醉酒后的晕眩更令他战栗的,透过衣料传来的属于陆青折的体温。   为此,他甚至浑身发麻。   随着他的神游,耳旁喧嚣的蝉鸣渐渐被心跳声盖过,再度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太阳底下傻站半天,陆青折早就不在原地。   没人注意到他的魂不守舍,只有街边商店的橱窗倒映着他的脸。   他的脸很红。    第4章   没过多久,方饮如愿收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乐滋滋度过了漫长的暑假。   开学前夜,同样考入A大的纪映拖了个行李箱过来,打算蹭吃蹭喝。   他踏进方饮家的门,四处张望着:“那个拆迁队队长走了?”   和方饮一起住在这里的少年因为脾气暴躁,常常与人发生矛盾,闹起来和拆家似的,所以被纪映私底下称为拆迁队队长。   “前几天就回校了,明天A大门口的志愿者队伍里,你指不定要遇见他呢。”方饮道。   纪映忙说:“别别别,我才不敢让这人帮忙,要折寿的!”   他和方饮打了一会拳击游戏,两人各自握着手柄,牢牢盯住大屏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在这领域,纪映根本玩不过方饮,被连捶三下之后,再被补了一记回旋踢,屏幕里的人物捂着心口开始吐血。   他抱怨:“我今天过得非常惨,你能不能行行好,站着让我打一回?”   “干什么,你爸妈呲你了?”方饮看到纪映来投奔自己,就知道他应该是在家过得不太顺心。   “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喝口水都是惹人嫌的。”纪映道,“上午我去把修完的手表取回来,中午回到家被他们劈头盖脸一顿训,嫌我吃饱了撑的,大热天还出门。”   “修了多少钱?”方饮问。   纪映耸耸肩膀,答:“管他呢,再贵也都是老李报销。”   “对了,我加了陆青折朋友的微信以后,和人聊了几句。他叫陈从今,以前和陆青折是邻居,两人一直关系不错。”   说到这里,他惊奇地“哇哦”了一声:“之前我以为这位哥酷到不需要朋友呢!毕竟我没见过你们班里有谁和他玩,我记得没错吧?每回见到他,他都是孤零零的。”   方饮纠正着纪映的措辞:“啧,怎么说得像是我们班搞孤立一样?这锅我们不背啊。以及重点班的暗潮汹涌,平行班的你是不会感同身受的。”   纪映不服气:“你说说看?”   方饮盘腿坐在沙发上,目视前方画面绚丽的屏幕,手上操作不停,把纪映打得连连败退。   他道:“不只要成绩好,而且要比其余同学的成绩更好,陆青折是永远挡在前面的石头,绕不开也挪不动,没被搞崩溃就不错了,哪能勾肩搭背地一起玩?”   方饮没有夸张,他们班的成绩和学风好归好,氛围确实非常紧绷,互相是同学及朋友的同时,更是竞争对手。   纪映抽了抽嘴角:“说得好他妈有道理,就像你现在揍得我毫无还手之力,我真的要愤怒了。他们怎么做到心理平衡的?”   “大概被打击久了,也就习惯了。”方饮道,“现实摆在那里,有的人生来就是天才,普通人只配仰望,这辈子也不可能超越。”   纪映提出猜测:“追陆青折的人之所以那么多,原来是因为不能在学业上赶超对手,就要在恋爱里拿下对方?”   方饮摇摇头:“他的话,可能多半还是看中了那张脸。要是不看脸,唔,他的腿也不错啊,又长又直!”   纪映:“……”   不自禁记起陆青折的模样,纪映感叹人与人的差距竟然能如此之大,从智商到颜值再到身材,居然每一样都可以吊打别人。   他问:“那你说说你自己,是不是也被陆青折打击到习惯了?”   听到好朋友这么说,方饮一个手滑,差点把手柄扔出去,趁着他诧异之际,纪映急忙操纵着游戏人物,趁机扭转战局。   纪映道:“什么玩意,你怎么沉默了,自我感觉那么好?回回考试拿第一啦?狂成这样?”   方饮连忙辩解:“不不不,我和陆青折比?是太抬举我,还是在侮辱陆青折?”   他在高中三年只有两次考试考得不错,一次是分班考,稳进理科重点班,一次是高考,位列全市前十。   剩下的大大小小的考试,都处于班级中下游,时不时来个垫底,待在高手云集的学霸堆里,根本不具备竞争性。   并且,与那些倍感焦虑的吊车尾不同,他对此一切随缘,没人和他斗劲,他也不和别人较量,万事看开看淡,也就不存在被打击这一回事。   方饮严肃指出:“把我的名字和陆青折的放一起,在学习方面来做比较,这简直是对陆青折考试水平的恶意质疑,碰瓷都不带这么碰的!”   “我服了,你争点气行不行?”纪映恨铁不成钢道,“我记起来你高三那会,成绩还没我这个平行班的好。”   “还不是说好的一起去砌墙,你却突然奋发图强?”方饮说。   他说争气就争气,在游戏里大大发挥,把纪映的血槽三下五除二地给清空了。见到屏幕上显示出“OVER”字样,他得意地扔掉手柄,开始玩手机。   纪映被碾压得很郁闷,随后打开书包,拿出修好的手表:“这块手表怪好看的,我也想买个差不多的款式,这是什么牌子来着……”   方饮一下子变得坐立难安,眼睛不停地瞄着那玩意,问:“明天你去把它还掉?”   纪映道:“不然呢?陈从今发了我陆青折的宿舍门牌号,1626,让我去找人。”   方饮咬咬嘴唇,一边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主意,一边语气尽量轻松地说:“那你给我吧,我正好想去见识下最高配置的宿舍楼。”   A大的学生宿舍分为好几种,概况各有不同,16开头的最好,宽敞的两人间,附带独卫和淋浴房,每一层都配了自习室。   纪映偏偏不肯顺方饮的意:“想去见世面?让你刚才游戏虐菜虐得那么爽,我偏不给你,让你遥遥望着流口水。”   “再开一盘,我站着让你打。”方饮说。   纪映呛声:“你让我打我就打,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方饮无言以对,撇了撇嘴,扫兴地要上楼休息,然后遇见了保姆。保姆在给他整理行李箱,放了两瓶花露水进去。   纪映见状,猛地拍了下脑袋:“哎哟我去,我忘记买这个了,小方,你借我一瓶。”   方饮把花露水拿出来,在手上掂了掂,冷酷道:“让你自己不准备,我偏不送你,让蚊子把你吸成木乃伊。”   ·   最近的太阳晒得连锦鲤都懒得游动了,躲在有山石遮掩的阴影角落,偶尔出来吹几颗泡泡,池塘水面被惊动,泛起层层碧绿色波浪。   铺了榻榻米的走廊两侧装了落地玻璃,滚烫的热流被隔绝在外,茶香炉上铺着龙井,四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陆青折坐在实木矮凳上,腿上摊着一本厚重的专业书籍,后面映着满目翠竹的绿色,画面看起来清凉舒适。   陈从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水缸中盛放的单枝荷花,荷叶下的小鱼甩动尾巴,啄着他的手指。   他问:“那晚在夜店里,你出门了一趟就没回来,说是送个人,到底什么人啊?”   陆青折道:“朋友,我出去的时候恰巧遇到他,被洒了一点酒。”   “看来碰上喝醉的了,男的女的?靓吗?屁股翘吗?欸,你那件T应该不太好洗?”   “扔了。”陆青折说。   陈从今听完差点跑去翻垃圾箱,心痛道:“你知不知道这衣服多难买?那人赔了你多少钱?”   陆青折道:“没有。”   “没有?”陈从今惊讶,“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他赔?”   陆青折嫌他吵,索性回答:“因为他屁股翘。”   陈从今:“……”   在廊下坐了会,安静之中,陈从今突然捧腹大笑,喊着陆青折赶紧过来围观。   纪映在朋友圈发了段视频,方饮神色高冷地拆开了两瓶花露水,冲着纪映放狠话:“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让你自己不准备,我偏不送你,让蚊子吸干你!”   纪映道:“我就把你这副腔调录给大家看看,让大家见识一下你的真面目!”   方饮勾起嘴角,那张脸带着种干净纯粹的漂亮:“看到这瓶six god了吗?我浪费也不留给你。”   说完,方饮打开了盖子朝天一喷,但是没有注意喷嘴的方向,不慎全部洒到了自己脸上。   他迅速捂住眼睛,跌跌撞撞跑去了洗手间冲水,中途甚至软绵绵地撞到了拐角墙壁,闷闷不乐地哼了几声。   纪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关掉镜头,一边口齿不清地问了句“你怎么样了”,然后上传了这段视频,对此配文:该!   “哈哈哈哈你这位高中同学真的,太逗了。”陈从今说。   陆青折的指尖搭在书页上,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即便陈从今切换了页面,他的视线依旧停在半空中没移回去,不知道是在出什么神。   锦鲤跃出水面,溅开的水花拍打在玻璃上,留下几道痕迹。在这声响动之后,他颇不自然地翻了一页书。   ·   “都怪你,你再笑?再笑是狗!”方饮怒道。   不停地用冷水冲着眼睛,过了两分钟左右,才缓过劲来,纪映终于止住了笑声,勾着他的肩膀,把手表塞到他手上。   纪映道:“我才不乐意去找陆青折呢,既然你想去看冷脸,那我求之不得。”   方饮甩开纪映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反手关上房门,坐在书桌前写日记。   自打洒了陆青折一身香槟的那天起,他的日记本上就开始频繁出现这人的名字,情绪从不知所措,到现在已经默默接受了现实。   他就是对陆青折有所反应,看到他的脸庞会脸红,听到他的声音会心慌,没有办法阻止,并且忍不住想跑对方面前去,自己能够多看几次、多听几遍。   方饮这么对自己说着:英俊出挑的长相谁不想看?年轻美好的身材谁不想看?   他也不能免俗,会色迷心窍,既然自己有机会可以接触,那多看一眼是一眼,看到就是赚到。   写完,他瞥见摆在旁边的手表,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几圈,敲了敲镜面,想听听看声音清脆不清脆。   然后,光洁明亮的今天刚修好取回来的手表的镜面,在他的目光中,缓缓裂开了一条缝。   方饮:“……”    第5章   天一放亮,整夜好梦的纪映起了床,敲了敲方饮的门。方饮很快出来了,一言不发地下楼吃早饭,状态浑浑噩噩的。   “小方,你最好去照照镜子,这张脸真是一片狼藉。”纪映委婉地提醒他。   方饮恍若未闻,眼神空洞地绕开他,再坐下来吃了口三明治。彻夜没睡,他根本打不起精神,挣扎片刻以后,去泡了杯咖啡。   咖啡味道太苦,他混着牛奶勉强咽了几口以后,哑着嗓子说话了:“你不懂昨晚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折腾了一通宵的手表,幸好之前长辈送自己的一块表和陆青折的是同款不同色,他用工具互调了一下玻璃镜面,否则今天真没法和人交代。   拿出手表又确认了一遍,完美得天衣无缝,他心想,自己以前修过电动牙刷,现在修了表蒙,也许往后多锻炼一下,就可以去修航空母舰了。   “我这手艺活真是神了。”难过之余,方饮这么感慨着。   “啊?”纪映半信半疑地看了眼方饮的右手,再勉为其难地举起橙汁,碰了碰方饮的杯子。   他真诚地说:“庆祝你没有灰飞烟灭,干杯!”   ·   灰飞烟灭是不可能灰飞烟灭的,只是毁容而已。   在路上照了下镜子,方饮终于认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赖在车里,迟迟不肯踏进学校。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整个人几乎崩溃了。   “也就右眼长了三颗麦粒肿。”纪映劝他,“不妨碍你的颜值吊打这里一大片。”   方饮翻着车里的医药箱,抓狂:“洗脸的时候没注意,我以为眼睛疼只是没休息好,天啊,我的双眼皮都成四眼皮了!”   箱子里正好有白纱布和绷带,他用这些把右眼给遮住,带好自己的东西,动作利落地下车。   生活区熙熙攘攘全是家长和同学,拿指引牌的学长学姐做着向导,细心介绍新生入校的流程。   纪映带的行李少,瞧见方饮细胳膊细腿的,搬点重物能被要掉半条命,于是善心大发帮忙提了包裹。   他念叨:“保姆要过来帮你整理,你还不领情,待会看你这个公主病怎么自己铺床!你会叠被子吗?”   方饮道:“如果你要帮忙铺,我热烈欢迎。”   “喊声爸爸,我就帮你铺。”纪映道。   方饮翻了个白眼:“狗怎么又在叫了。”   他背着纯色的双肩包,病恹恹地往宿舍走,在这拥挤的人流里,属他最耀眼。   “你这包白得晃瞎我的眼,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呢?那个多耐脏啊,也不怕磕着碰着,带学校里来正好。”纪映问,他指的是那只有着小怪兽眼睛的书包。   方饮想起那生日礼物,浑身一僵,强颜欢笑:“你精心挑选的礼物,我当然要好好保存,怎么可以随便折腾!”   “你不用就不用呗,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纪映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唉,不好意思,和你说实话吧,那个其实是我之前为了撩那专卖店的小哥,顺带消费的。”   方饮内心复杂地点点头,心说,不用不好意思,因为陆青折的举动,它已经带着我的醉酒痕迹,伤痕累累地离开了我,这时候应该在垃圾站。   进了宿舍,扑面而来一股冷气。宿管拿了本册子出来,要方饮填写入住登记,注意到他的打扮,问:“小同学,你眼睛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没事的,阿姨不用担心,谢谢阿姨。”方饮道。   宿管念叨现在的孩子们做事毛糙,特别容易受伤,要他当心点。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这幢楼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余病号,方饮在猜测中打开了宿舍的门,往里面一瞧,随即笑出了声。   “你们俩倒是伤得很对称,牛逼啊!”纪映抢先出声,再把包裹放在地上,“小方,时间不早了,我先走咯。”   蒙了左眼的男生应该去医院里治疗过,包扎得没方饮那么随意,戴着拿白纱布做成的眼罩。他意外地睁大眼睛,然后朝方饮打招呼。   “你是方饮吗?”男生说,“该抓紧去注册了,我之前看到班级群里在催。”   方饮没顾着收拾行李,先去登记。奈何学校太大,他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到目的地,差点热晕在路边,并多次思考学校内可不可以打出租车。   给他办手续的志愿者是位热心学长,对他一阵嘘寒问暖,惊叹:“你和有位同学倒是挺凑巧,那人是另外一只眼不对劲,唉,一个个的,过个暑假能把自己过成这样!”   “是不是左眼戴了眼罩的?他和我是室友,我记得叫苏未?”   方饮回忆了下自己的寝室分配表,虽然是一间上铺下桌的三人寝,但只安排入住了两位同学,他看过另外一位的名字,应该叫苏未。   “对对对,我有印象的,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就多问了几句他情况怎么样,他说是受了点伤,哈哈哈哈你们真有缘。”   聊完,方饮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汽水,晃晃悠悠到了体育馆外面,发现这里暂时没有可以搭人的游览车,公共自行车倒是停成了一排。   他从没骑过自行车,可又嫌太阳太晒,只能硬着头皮租了一辆试试。   初次尝试的结果不错,他轻松上手,能够歪歪扭扭骑出一段距离。路过便利超市的时候,正好陆青折从里面出来,方饮见了,随即左摇右晃地开始刹车,在对方面前堪堪停下。   陆青折的自行车是自己带来的,他把买好的洗衣粉放在车筐里,看到方饮像是有话要讲,便顿住了脚步。   方饮没想到会遇到他,开心地说:“你的手表在我这里,看上去没问题了,过会我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今天,他整个人蔫了许久,此刻突然恢复了活力,扬起嘴角便会显出小酒窝的脸颊洋溢着笑意,眼睛亮亮地看向陆青折。   “我去拿吧。”陆青折道。   在这走几步都要气喘吁吁的天气里,陆青折却没怎么出汗,目光停在方饮脸上,疑惑着这副打扮。   他继而问:“你眼睛看上去有点问题?”   方饮点点头,装作十分苦恼的样子:“是啊,可疼了。”   陆青折怔了怔,似乎看在同桌两年的面子上,要再关心几句。   然而这时却有人挤到了他们两人中间,拿出自己的证件给方饮看,说自己是某某报社的记者,问能不能采访他几句,不耽误多少时间的。   方饮道:“问什么?”   见他愿意配合,记者拿出录音笔:“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想知道同学在此之前对A大的印象,今天的心情怎么样,还有你对这次的高考卷子有什么看法?做题时有什么感受?”   方饮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今年的考生?”   记者无辜地指了指周围其余几个人,要么无精打采地捧着杯咖啡,要么头发乱糟糟地低头翻看单词本,要么手上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里面是罐装咖啡豆、条状咖啡粉和瓶装咖啡饮料。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我远远看过去,显然只有你和你朋友还没受到过大学的摧残。”   方饮:“……”   他简略地回答了前两个问题,然而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做题感受,他当时状态极好,全程的所思所想除了这题简单,就是时间好慢。   “我随便考考的,正巧撞了大运能来这里。”方饮不打算拉仇恨,“就不说了。”   记者把目标换向陆青折:“那这位同学呢?”   陆青折作为保送生,态度冷淡:“没参加,不太了解也没什么看法。”   记者:“……”   ·   一个待在A附重点班和待在夕阳红活动中心似的,几何方格本上从没有打过数学草稿,也没画过受力分析,全是玩五子棋和涂鸦留下来的痕迹。   还有一个老师都不用操心,自己安安静静拿到了A大的签约协议。   关于高考这话题,在他们那儿问了也等于白问,都不是好的采访对象。   陆青折要给方饮带路去医务室,方饮可没想去,让人看到自己眼睛肿起来的样子,岂不是很丢脸,他推托着不肯就医,说这很快就能痊愈。   回宿舍区的路上,方饮生涩艰难地骑车向前,车轮胎在路面上缓缓留下了S形痕迹,在他身旁的陆青折注意到了,忍了大概有三分钟,忍不住了。   陆青折问:“怎么看着那么危险?”   “没关系的!我能保持平衡,很安全的。”方饮对陆青折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惊讶,吃力地踩着踏板,说,“你放心!”   “我觉得周围路人不太安全。”陆青折补了一句。   方饮:“……”   他失落扫兴地喔了一声,把车给归还到停车点。明明没有骑多少距离,他却像是受了许多磨难似的,没什么力气,站在原处敲了敲自己发酸的腿。   陆青折停在他旁边,他拿余光看着对方,心里一阵说不清楚的难安,随即直起身来,要走回去。   然后,他听到陆青折说:“坐过来,我骑得稳点。”    第6章   ……坐、坐过去?   方饮愣在那里不动,心里一片茫然。   多少人做梦都希望可以享受这种待遇,坐在帅哥的车后座,纯情又招摇。然而陆青折提议后,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害怕。   接触归接触,他不太敢和陆青折距离那么近,担心自己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不对劲,让陆青折见了发笑。   可烈日炎炎,有人愿意载他一程就不错了,方饮回过神来,跑到陆青折身边。   屁股一下子坐上被晒了许久的后座,他没任何戒备,被烫得咬住自己的嘴唇才不至于惨叫出声。   一言难尽地把刚刚领到的学生手册快速塞在底下垫着,方饮说:“来吧!”   这下他倒是十分惬意,单手撩起刘海,露出额头,感受着徐徐吹来的夏风。途径湖畔,他朝草坪里的几只鹅吹口哨,鹅们随即扑腾着翅膀,逗得他笑了起来。   被口哨声吸引,有一行人时不时回过头来打量他们,在离得更近些的时候,有个女生搭讪:“嘿,学弟,你是哪个院的呀?”   “问我吗?我是物院的。”方饮说,“读天文。”   “什么,和我一个院的?!快让学姐来看看!”女生欣喜地说,“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有生之年居然可以看到我们院能出一个帅哥,并且——”   另外一个女生迅速接话:“并且不穿格子衫!我们计院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个,让我的眼睛爽爽。”   穿了格子衫的学长说:“你们能不能照顾一下我的感受?话说那个骑车的小哥,是哪个院的?”   学姐笑了:“这个我知道!管院的陆青折嘛,公示的时候,有人问他的照片是不是假的,长成这样怎么不去当明星。”   他们几个人插科打诨,陆青折全程没有吭声,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人设保持得非常好。   到12号楼下,方饮去宿舍把手表拿了下来,嘟囔:“唉,说得我有点渴,又想去买水喝了。”   陆青折看着他,道:“谁让你招她们的?”   “没有啊。”方饮说,“我吹了几声口哨,这也能算招吗?”   陆青折没再讲话,可能是默认。方饮把他的手表捏在掌心里,冰冷的温度并未阻止他接下来并不清醒的举措。   他微微歪过头,像是挑衅也像是试探,朝陆青折也吹了一声。   陆青折冷淡地看着方饮,似乎没察觉出其中暧昧,只是在旁观方饮调皮捣蛋。方饮则笑弯了眉眼,酒窝盛着明朗日光:“我觉得不算,你看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   回到宿舍整理行李,方饮铺完床已是筋疲力尽,收拾衣服更是叫苦不迭。   他小时候曾动过五百次离家出走的念头,但全都是中途打消,有四百九十九次是嫌整理衣服太麻烦,懒得弄,剩下一次是他忽然发觉这么一走了之,往后就要自己洗衣服了,这样实在疲累,于是躺回了床上。   今天早上保姆想过来帮忙,方饮表示自己都已经是A大的准大学生,绝对能自己负责好内务,拒绝了保姆的好意。   现在看来,自理能力和年龄无关,和所读高校更是不搭边。   他把衣服一件件挂进柜子里,在位子上拆自己的牙膏盒,左眼受伤的那位室友安安静静地坐着,正在看书。   方饮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室友的桌上放着录取通知书,不知道为什么,这份通知书皱巴巴的,还缺了一角,被塑封过。   紧接着,苏未收起了通知书,问他:“你的包裹还在门口,要不要帮忙?”   他瞧着苏未的小身板,瘦弱得好像风刮得大一点,就得被吹跑,随即说不用,觉得苏未帮不上什么忙。   苏未则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客气,过去帮方饮搬包裹。   那玩意连身强体壮的纪映都要双手扛着,可苏未细长的指尖捏住系带,单手就把它拎了起来,毫不费力地挪到了方饮的桌边。   方饮握着自己的牙膏,在原地看呆了,心说这是什么新人类吗?简直就是天使般的脸庞魔鬼般的力量。   这么感叹完,他继续弄自己的东西,发现保姆在包裹里放了一盒巧克力,让他作为见面礼送给室友。   礼盒上还贴了一张手写卡片,是保姆的字迹,写着“拜托以后多多关照”一类的话语。   方饮把巧克力送给苏未,苏未没想到自己会收到礼物,捧过来后愣愣道:“谢谢。”   继而注意到那张语气和蔼字迹清秀的卡片,他有些惊喜:“你妈妈很温柔吧?”   方饮笑着说:“如果她知道你这么说,应该会很开心。”   事实上,方母唯一和温柔沾边的,大概是温柔的保姆和温柔的管家以及温柔的司机,都指望着她这位大老板发工资。   苏未掰了几块巧克力吃,再把丝带重新系上。   和脆弱精致的包装不相衬的是,他的手上有各种各样的茧子,还有冻疮,层层叠叠累积在一起,多到令人无法忽视,甚至和白净的脸庞有些冲突。   这双手打出来的蝴蝶结倒是漂亮,端正对称,看得出他有多么心灵手巧。   苏未温声细语地和方饮讲着专业相关的话题,转眼到了开学典礼的时间点,他们结伴去综合体育馆,找到指定的位置坐下。   典礼按部就班地走流程,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坐着听演讲,到新生发言的时候,场下忽地一片安静。   馆里的纪律原先就保持得很好,但这下像是大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静到了不对劲的地步。   这是个可以容纳五千多人的地方,坐在这里的至少有三千五百人,他们整齐划一地看向台上。   后排的人如果往那里看,再怎么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小点。但所有人都意识到站在那里的人应该长得很帅,背脊很挺,但不是有意在众人面前紧绷身姿,那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流露出来时非常自然。   镜头对准陆青折时,摆在旁边的屏幕清晰地投映着他。和方饮早上见到他时不同,他穿着白色衬衫,搭配黑色西装裤,本来气质就很冷,这么打扮,看起来更加禁欲。   “他好酷啊……”方饮听到身旁的同学在交头接耳。   “我见过他的,之前和他一起参加过夏令营,有个白富美当时连考试都没心思准备了,后来转校去他学校追他,他是哪个学校的来着……”   “A大附中,A附是不是总出帅哥?我记得这次高考第六名也很好看,貌似还和我们是一个院。”   “好看吗?你有没有存照片?哈哈哈天哪,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种比女生还漂亮的男生,和他站在一起太难为情了。”   方饮盯着陆青折看,因为死要面子,他蒙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似乎承受了双倍的冲击,这份力量直达内部,搞得他心里痒。   新生们自己佩戴校徽,陆青折则是由老师帮忙。他举手投足十分得体,发言时,目视着前方,低沉磁性的嗓音回荡在体育馆里。   身后有位女生在陆青折下台时,和朋友打趣:“他再讲下去,我耳朵真的要怀孕了。”   方饮看到陆青折走回自己的院系,也和那女生一样松了口气,要是陆青折再多说几句,自己又要情不自禁幻想些黄色废料,沉甸甸地积压在心上。   陆青折的背脊很挺,并且比看上去要结实,他曾经摸过,掌心像是贴合着蝴蝶蝶翼。   唉,方饮,你又开始这样胡思乱想了!方饮猛地回神,摇摇脑袋。   苏未问:“怎么了?”   方饮闷闷道:“没事。”   现在是八月份的处暑,距离春天还有整整七个月,可陆青折无意中的举动,就能把他给撩拨到。   他挺苦恼的,心里诚然不想对现实里的同学起反应,然而身体不同意,搞得他极其难安。   说是喜欢陆青折吧,似乎也没个谱,他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如果纯粹看颜值,那高一的时候就该喜欢人家了。   说是不喜欢陆青折吧,谁能告诉他到底自己为什么会对陆青折产生冲动,想要看他的脸,想要听他的声音,甚至想再感受一下他的体温……   边上的苏未道:“他长得真的……如果在街上看到他,我会以为他是明星,没想到是管院的保送生。”   这次开学典礼,直接让陆青折这个名字被许多人记住,继而伴随着或羞怯或欣赏的笑意,被吐字清晰地念出来。   方饮在食堂里排队打饭的间隙,都可以听到女生们在谈论他同桌,她们议论纷纷地聊着自己的雀跃,然后再望向某个方向没再转头。   “好想走近点看看他,哎,你上去要个联系方式吧?我陪你去!”有个人抓着伙伴的手腕,笑道。   伙伴摇头:“不行,他看起来有点不太好接近,我感觉不太好吧!这种帅哥,还是拿手机多拍两张照就好了,等我遇着高中同学,和她们炫耀一下。”   “同学,该吃饭了。”方饮提醒她们。   前面的人早已买完饭离开,她们还没发现,站在原地,离窗口空出了一段距离。那两个女生随即反应过来,朝方饮比了个OK的手势,蹦蹦跳跳地去买饭。   方饮瞥了眼她们之前看向的角落,陆青折一个人站在水池边上,正在低头洗手。然后有个温柔秀丽的女生拍了下他的肩膀,和他说笑。   这一幕在别人眼里是郎才女貌,般配到没办法找碴,落在方饮眼里,却是有些好笑。   那女生叫汤蓝,就是八卦里那位追陆青折追到A附去的白富美,围追堵截般地示好了一年,然而陆青折始终无动于衷,甚至避之不及。   作为旁观者的方饮,都觉得该到此打住了,没想到在大学里居然还能再有后续。   他想调侃陆青折一句,下意识打开微信要给人发消息,他们俩的聊天页面映入眼帘,方饮顿时陷入沉默。   他们许久没有联系过了,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将近一年前的事情,没有收到回复。   [方饮]:青折哥哥,你喜欢珊瑚粉还是番茄红?为什么要皱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陆青折:……我分不清。    第7章   “青折哥哥,你喜欢珊瑚粉还是番茄红?为什么要皱眉头?”   方饮站在教室门口,听到汤蓝这么说时,顿感五雷轰顶。这位天真单纯的白富美,把陆青折躲着她的理由归结为口红色号挑得不好。   出于礼貌,方饮冒着把自己憋出内伤的风险,硬是没笑出声音来。   陆青折似乎也在忍耐,整理好自己的书包要往外走。汤蓝摁住他摆在桌上的书本,追问:“你生气了?”   “不。”陆青折道,“但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我们班了,你坐的是方饮的位子。”   汤蓝用手捂着嘴,轻笑:“那我可以坐你的位子吗?”   陆青折提醒:“分班考在前三十名的,能划进这个班。”   “可我是转校生,不能再参加分班考了。”汤蓝遗憾,“我这次月考比你同桌考得好很多,不能在重点班待一会吗?我都不行,那他更不该在这里。”   “锁门之前,年级主任会来巡班。”陆青折说,“不要乱串教室。”   “番茄红好吗?”汤蓝不肯走,死缠烂打地和陆青折商量。   陆青折漠然地看着她:“随你涂什么,我不想看。”   虽然陆青折性子冷,与人疏离,但面对同学时,一般情况下不会说出这种言语,这回显然是真的有些受不了。   汤蓝听了,红着眼圈从后门跑出了教室。   现在是周六的下午五点半,放学已久,学校里空荡荡的没剩几个人,方饮是被年级主任叫住谈话,才留到了现在。看到汤蓝离开,他才从前门走进去。   他笑着和陆青折道:“要收拾书包回家了?”   “嗯。”陆青折应声。   方饮坐下来,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卷子。他不善于和这位清冷的同桌交流,但又不希望氛围太尴尬,只能没话找话。   他道:“咦,英语老师怎么布置了二十道作文题?我们的暑假不就十五天?”   说着,他举起卷子:“下学期如果你考试顺利的话,整个高三都不用来学校了欸,汤蓝就看不到你了吧?她是真的很执着,都一年了,还没放弃,你真不考虑一下?”   陆青折拎起书包:“如果是你,你考虑吗?”   “唔,要是有人会这么喜欢我,我可能会感动到朝对方鞠躬,当然会考虑。”方饮说。   “那你该朝好多人鞠躬了。”陆青折道。   方饮说:“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我欠了那么多情债?”   陆青折正在往外走,听到他这么讲,身形一顿,好像觉得他无知,似是嘲讽似是纳闷地勾起了嘴角。   转眼间假期过去,方饮偶尔在同学们的聊天里听到和陆青折有关的信息,他们会猜一下这位学霸能不能被保送,接着反观自身,摇头唏嘘几句:“人比人气死人。”   猜归猜,没人去问陆青折过得怎么样,一直没来学校,说明稳稳地进入了决赛。   某天晚自修,班里忽然一阵躁动,把趴睡在桌的方饮给吵醒了。他看见附近有几个人在摆弄手机,凑热闹:“什么事让大家那么开心?”   坐在方饮前面的女孩子给方饮写小纸条,说陆青折的微信号被盗了,骗子在问好多同学借钱,她们都收到了信息。   方饮打开手机,嘟囔:“我怎么没收到呢?”   等到值班老师离开,他熟练地把手机夹在书里,支着脑袋沉思了片刻,给骗子发:睡了吗?   [陆青折]:没有。   [方饮]:本人?   [陆青折]:你有事?   方饮心说,这个骗子把陆青折的脾气模仿得挺到位的,然后打字:关心一下同学嘛!是本人就好,那我问你个问题啊。   [方饮]:青折哥哥,你喜欢珊瑚粉还是番茄红?为什么要皱眉头?   他模仿完汤蓝之前对陆青折说的话,下课铃声响起,坐在前面的女孩子转过来,和方饮道:“还好校草正在酒店里备考,手机放在边上,收到我Q.Q发给他的提醒后,马上就把账号给找回来了,不然真有人可能会被骗钱呢。”   方饮以为自己将要和骗子即兴飚演技,正在偷偷发笑,听到前桌这么和他说,登时坐立难安:“怎么找回来了?”   “不然呢,重新登录账号还需要好友确认,你当我们为什么在自习课上看手机?”   方饮:“……玩啊。”   “哎,小朋友你自己找乐子吧,姐姐我是要努力考A大的。”女孩笑着说。   方饮扶着额头:“我现在一点也不乐!”   陆青折没给他回复,看来是恼了,方饮欲哭无泪了一阵子,这事渐渐被抛到脑后。   之后陆青折签了保送协议,在午休的时间点,安安静静地回A附取材料。那时,方饮在和别人说说笑笑,看到窗外的颀长身影时,举起胳膊挥了挥,算是打了招呼。   接下来的数月光阴,他们没再见过面。   ·   方饮看了简直眼前一黑,事情过去了太久,他都差点忘了他们之间有这么一茬。后悔之余,那段对话越看越头疼,他作势要删除记录。   可惜记录能删,事实不能改,加上他以前泼了人家一身香槟的事,可谓旧怨未了又添新仇。   还是别给他发消息了,不然他因此想起这段过往调侃,指不定要和自己算总账。   “同学,该吃饭了。”排在他后面的纪映学着他的语气,提醒他。   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也比了一个OK的手势,朝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而在半空中和陆青折撞上视线。   被这么看了一眼,方饮都不发饿了,喃喃:“我有点吃不下……”   好在食堂师傅的水平一流,用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成功夺取了方饮的注意力,让他好歹没心心念念某位男同学到茶饭不思的程度。   水煮豆芽拌了浓郁肉汤,蛋黄南瓜炸得酥脆喷香,可惜的是荤菜被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红烧肉和青椒灌肉,方饮嫌红烧肉太油腻,选了后者。   找着两处空位,他和纪映面对面坐下,再拿起筷子把青椒分成两半,夹起来一块往嘴里送去,嚼了几下差点站起来喷火,胃部一阵反射性地抽搐。   “辣?太辣就不要吃了,别到时候又旧病复发。”纪映关照道。   方饮托着下巴,说:“之前喝酒都好好的。”   “喝酒喝得太起劲,我都忘了你的胃只被切过三分之一,现在想来,吓死我了。”纪映感叹。   “那我和你换换菜,我这里青椒灌肉的青椒给你,你那里番茄炒蛋的鸡蛋给我。”方饮笑嘻嘻地说。   纪映回:“我把葱炒豆腐的葱给你。”   两人互相拌嘴,纪映捏着筷子护住自己最后一点鸡蛋,然后筷子一歪,鸡蛋没吃到,反而落到了他衣服上,他灰头土脸地去水池清洗。   方饮站在食堂门口等他,边上的店铺在搞迎新活动,三明治买一送一,不少人成对地排着,生意很好,搞得他多看了几眼。   陆青折站在店铺的出餐处,方饮见到他向店主摆了摆手,应该是表示自己不需要两份。   戴着厨师帽的店主热情地笑着,把袋子往陆青折手上一塞,然后陆青折就这么捧着两份三明治,神色茫然。   汤蓝在他后面,见状大概要和他分享,然而她刚张开嘴,还没能说上话,陆青折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在开学典礼上亮过相,食堂里所有同学都认识他,每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都会下意识驻足,再回头瞧他一下。   他垂着眼睫,没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在门旁站了一小会,望着那份多余的三明治,蹙了下眉头。   身后的汤蓝只买了两杯鲜榨果汁,尾随在陆青折身后,举起杯子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肩膀,问:“我和你交换好吗?”   陆青折道:“谢谢,我不喝。”   汤蓝沮丧地撇开头,伸出去的手不知道该继续还是放弃。有些人好奇地打量她,交头接耳的,估计在讨论她的大胆举动,甚至肆意地笑了起来。   虽然没有恶意,但落在她耳朵里,有些讥讽的意味,她躲闪着投来的视线,尴尬极了。   方饮走过去问她:“正好渴了,又懒得去那里人挤人,你不介意给我一杯吧?”   被这么一解围,汤蓝好歹没那么窘迫了,陆陆续续打量着这里的同学也逐渐散开,不再注意着她。   她半是庆幸半是不甘地收回手,朝方饮晃了晃手上的两杯果汁,悻悻道:“没事,请你喝。你要喝草莓的还是芒果的?”   方饮漫不经心地来回对比着两杯果汁,同时也感觉到了汤蓝的手在发抖,这是紧张戒备的表现。   他很纳闷,从小到大,自己人缘向来不错,也自认没得罪过汤蓝,但汤蓝对他,怎么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单向敌意?   即便是现在,他好心给汤蓝打圆场,汤蓝也在抵触他,浑身紧绷着。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汤蓝对自己的排斥,但搞不明白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如此讨厌自己。   “我要喝草莓的。”方饮说。   汤蓝撇撇嘴:“我也想喝草莓的。”   方饮顺着她:“那你喝草莓的好了,我让让美女。”   汤蓝道:“什么美女,不知道好多人都称你才是A附校花啊?算了,不提这个,那我喝草莓的咯。”   方饮接过那杯芒果的,朝汤蓝说:“谢谢啦。”   说完他想和陆青折打声招呼,然而陆青折已经不在原地,他拎着芒果汁,问迟来的纪映要不要喝。   纪映啧了一声:“我哪爱喝这种甜兮兮的,你自己解决吧。”   方饮随手把杯子扔到了垃圾桶里,说:“真浪费。”   唉,他对芒果过敏。    第8章   晚上开班会时,少不了有班干部竞选环节,方饮坐在苏未旁边,听着台上激昂的演讲,暗自掐了把胳膊,让自己不至于睡着。   票选结束,他们的班长个子有一米九,留着板寸头,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爽朗地再次介绍自己,并说大家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方饮小声问:“他叫什么来着,周浩雷?”   “周浩睿。”苏未提醒他。   苏未似乎左边眼睛不太舒服,一只手捂着眼罩,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方饮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   “在结痂,所以有点痒。”苏未道。   方饮说:“如果很疼的话,不要硬撑。”   苏未轻轻应下,低下头,开了静音的手机不断有消息弹出来。   他的一位乡邻在初中毕业后,就来到了A市,据说在这里混得很好。最近这人在联系他,问他要不要去自己工作的地方兼职,报酬丰厚,且在周末晚上才干活,与他读书没有冲突。   苏未有些犹豫,这时候,乡邻又发来了消息:听我妈说,你眼睛有点毛病,看医生了吗?还有没有事?欸,你别担心,跟哥实话实说就行,戴个眼罩是不影响工作的!   苏未回复:没什么事。   对面放下心来,叽叽喳喳讲着眼睛的重要性,说他好端端的一只眼睛,不仅没近视,还那么漂亮,可千万别留下什么后遗症,不然真的太可惜了。   这么讲完,再叮嘱他,一定要好好滴药水,别学习太用功,弄坏了眼睛。   苏未摁着自己胀痛的伤处,眼角的伤口痒得令人心烦意乱,温润如他,也不自禁地烦躁起来,心里说着,这不是滴药水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上次摘下眼罩,那只眼睛就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了。   他叹了一口气,记下老乡说的地点,查了查导航,对着导航显示的间隔距离,不禁诧异。   在班会结束以后,他问方饮:“你知道Coisini在哪里吗?很远?”   Coisini是方饮之前喝醉撞上陆青折的夜店,他自然对此一清二楚:“坐地铁四十分钟。”   “居然真要那么久啊,我还以为我查错了地方。”苏未确认完,沮丧地说,“那回宿舍太晚了。”   方饮漫不经心地说:“要去喝酒?”   苏未道:“我朋友在那里,说待遇不错,让我考虑去他手底下干活。”   方饮心说他这朋友倒是混得开,但是Coisini的环境再怎么好,说到底也是夜店,里面鱼龙混杂,八成都是喜爱玩乐且弯成曲别针的公子哥,苏未瞧上去这么单纯无害,估计连清吧都没去过,去那里能适应吗?   “你再想想,那里是Gay吧。”方饮道。   苏未似乎没理解:“Gay吧?”   方饮拼着单词:“G-A-Y,懂了吗?”   苏未吃惊地睁大了右眼,半晌憋出一句:“懂了。”   方饮歪了下头:“这就吓到你了吗?”   “不不,不是吓到,只是没想到,有一点惊讶。”苏未急忙否认,“我以为是小酒馆。”   他曾经通过网络,偶尔听说过这类事情,但从没实际接触到,今天差点去Gay吧兼职,难免有些意外。   方饮笑着说:“听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对。”   “嗯,我再仔细考虑一下。”   苏未虽然对那份工资很心动,但非常明白自己不圆滑伶俐,一点也不擅长交际,到时候肯定会给人拖后腿,甚至添麻烦。   他很快编辑了一条回复,客客气气地推拒了对方的好意。   A大的夜景极为温柔,湖边泛着清白孤冷的波光,亭台楼阁和现代化的建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此刻,同样披上了一层朦胧月色。   夏风拂来,方饮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右眼已经不疼了,他把纱布取下来,适应了一会路灯的光线,开始琢磨起Coisini来。   市区里有许多风格强烈的夜店,个个是消遣发泄的好去处。假期里,方饮去Coisini的次数最多,原因无他,仅仅是自己的性取向。   倒不是抱着艳遇一类的心态,他在感情方面等同于白纸,并且不强求。只是因为在那里,大家都是同类,不用担心自己的偏好会把人吓一跳。   全场皆gay,多么自在啊!想说什么说什么!他可以直言,陆青折长得真带劲——   方饮心道,在学校里就不行了,那么多人没接触过这圈子,甚至没有正确认知,自己只能紧闭柜门,唉,不知道陆青折经过老李这件事,会不会对gay产生误解……   等等,他和陆青折不是在Coisini打过照面吗,陆青折怎么会对gay产生误解?   再等等!陆青折在Coisini,陆青折是gay??!!   时隔半个暑假,方饮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   第二天操场集合,方饮的麦粒肿已经消了,右眼稍微有些肿,他被不同的人问话,并回复了同样的答案,说了有十来遍“对啊,我眼睛真的没事”以后,终于开始了军训。   方饮个子不算矮,排在后面,边上正好是班长。他对这人有些印象,觉得对方大大咧咧的。   一上午训练下来,他的评价转而变成了一个字:强!   班长不愧是班干部,即便在花草都得被晒焦的日子里,依旧是大家的好榜样。论喊口号,他喊得最响;论站军姿,他站得最直;论走正步,他的步伐也是标准有力。   对比之下,本就虚弱单薄又敷衍的方饮,显得更加不像样,被教官点名了好几次。他尝试着向班长靠拢,然而没两眼一黑摔倒在地,已经是他的极限。   穿着迷彩服,系上腰带,方饮站直的时候,身形和女孩子一样纤细,不过丝毫不弱气。班长没想到这样子的一个男生,体力居然那么差,他有好几次,都以为方饮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在休息的间隙里,班长果断去关心了一下情况。方饮吃着三明治,苦不堪言:“对啊,很累,可能是生病的缘故吧。”   “你哪儿病了?要不,我带你去开病假条?”班长问。   方饮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表情期待:“麦粒肿。”   班长:“……”   他瞪着方饮,方饮无辜地继续埋头啃中饭。那家店人气太火爆了,他排了至少二十分钟的队,才买到这份陆青折同款,和班长一人一份。   还挺好吃的。他嚼着火腿肉,默默道。   班长给他做思想教育:“军训总归是艰苦的,能咬牙扛过去,就咬牙扛过去,为了集体荣誉,拼一拼,好吧?要是受不了,及时和教官打报告。”   方饮点头:“嗯嗯,你放心!”   然而下午比上午更热,方饮前脚答应了班长,后脚便开始试图浑水摸鱼。   教官把他偷懒的动作尽收眼底,心情逐渐沉重:“方饮。”   方饮有些崩溃,咬牙站了出来:“到!”   看他脸色非常苍白,到了种不太正常的程度,教官问:“难道你中饭没吃?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报告,吃了。”方饮答,“也没不舒服的地方。”   “既然吃了,就摆端正态度,踢正步要把声音踢出来!”教官道,“知道了吗?”   方饮眨了眨眼睛,有汗水在他脸颊滑落,痒痒的。   他喘着气,道:“知道了。”   “知道了吗?”教官没满意。   方饮扯着嗓子重复:“知道了!”   被这么一问话,他的表现好转了一些,透支着自己的力气在应对这场训练。熬到队伍解散,他连回寝室都回不去了,泄气般地坐在路边。   “不走?”苏未坐过来。   方饮道:“腿抬不起来了,我歇一会,你先去吧。”   “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第一食堂,可以给你打包带回来。”   他抱着膝盖:“不要太辣太油腻的就好,其余的我都行,不怎么挑。”   “我给你带份炒饭吧,让师傅少放点油。”苏未说,“吃葱花吗?”   方饮答:“不吃。”   “那吃香菜吗?”   方饮纠结了一下:“也不吃。”   苏未笑了:“挑还是挑的,那行,我给你记着,都不给你放。”   方饮把校园卡给他,自己在原地歇了有足足一刻钟,才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军训第一天,就已经和军训十天了似的,好像辛苦了很久。他慢吞吞挪向寝室,魂不守舍的。   “方饮!”有人叫住他。   被教官喊了太多次,现在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两腿发软,回头看去,是自己班的女生们。   方饮疑惑:“唔,你有事?”   “我听别人讲,你和陆青折是高中同桌?真的假的,关系一定很好吧?”有个女生说。   前者是真,后者是假,他的脸皮没厚到自认为两人是好朋友,在夜店再遇前,他们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他问陆青折借了半块橡皮。   他道:“怎么了吗?”   女生笑着梳了梳自己的头发:“哈哈哈哈没什么,你们班的帅哥资源真令人羡慕。”   方饮附和着抿了一下嘴,然后女生补充:“呃我有事情找你帮忙,是替别人问的!希望你不要介意,就是,她想和陆青折说几句话,不知道能不能给个联络方式呢?”   “哦,问我要陆青折的微信号呀?直说嘛。”方饮道,“有点介意的。”    第9章   女生有些猝不及防,这两天简单接触下来,她觉得方饮性格开朗,非常好说话,如果自己找他帮忙,百分百不会被拒绝。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她讲:“咦?这样啊。”   另外一个女生过来,勾着她肩膀:“他的账号如果是大家能随便加的,那每天未读消息都得爆炸了。有这工夫,倒不如好好读书,争取下学年转院去他班里!”   “说得也对!”她道。   “哈哈哈哈有点介意,我们班的女生还没加我好友呢,怎么都问我要他账号了,搞得我没法不羡慕。”方饮补充,“我请你们吃冰淇淋,喜欢什么味的?”   女生们被他这么一开玩笑,很快消去了尴尬,嬉笑着说她们不挑口味。   他去不远处的超市买了一大袋冰淇淋,说:“我记得班里有八个女孩子?你们自己看看,选喜欢的吃吧,多的可以分给隔壁寝室。”   女生们惊喜地表达了感谢,把冰淇淋接过来,干冰在布袋里冒着烟,拎着袋子的手凉丝丝的。   有人说:“对的,是八个女的,是不是很少?隔壁中文系比较好,男女比例正好和我们反过来。”   “没啊,少不少和好不好没什么太大联系。”方饮道,“我现在就在感谢自己选择了物院,不然今天要把超市的冰柜给搬空。”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太阳悬在天际,晒得方饮感觉自己像干冰一样,正在逐渐蒸发,连多开几句玩笑的力气都被抽尽。   到了寝室打开空调,洗完澡换上了干净衣服,他再坐在椅子上吹了好一会的冷风,这才恢复了一些精神。   过了十分钟,苏未也回到了寝室,带来的蛋炒饭没放葱和香菜,少油少盐,闻起来很香。   方饮端着食盒,津津有味地捞了几勺子,称赞:“好吃。”   虽然早已饥肠辘辘,但他不敢吃得太快。他的胃很容易难受,是长年累月的治疗都难以根治的毛病,按照医生的说法,往后估计也没法彻底痊愈。   苏未脱掉帽子,摆在桌上:“我抓紧时间洗个澡,七点还得去报告厅观影。”   “有着装要求吗?”方饮问。   “没通知欸,你瞧瞧班级群里有没有新公告?”苏未道。   他抱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浴室,方饮则起身抓了一条毛巾,搓了搓自己的头发,小声嘟囔:“最好不要穿院服,太难看了……”   物院的院服设计得简单粗暴,字体又黄又紫又扭曲,毫无审美可言,他在拿到时,被丑得都想迅速转专业。   可惜学校没遂他的愿,给大家发送了通知,说观影活动时,所有人一律要穿院服。   白底黑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粉碎了少年一颗爱美的心。   ·   和方饮一样嫌弃自家院服的,不止一个两个。班长为了确保大家没有违反通知,特意在报告厅门口蹲点,一个个检查过去,要是没穿,得跑回去换衣服。   女生们加上两个回去换衣服的,正好坐满一排,也在吐槽这事。   有人愁眉苦脸道:“早知道就不化妆了,本来以为可以穿裙子呢!套着这件院服,颜值直接被削弱50%,有什么好挣扎的?”   “唉,我认为大家要是找不着对象,这件衣服要负很大的责任……”   厅里闹哄哄的,方饮和苏未坐在她们的后一排,听她们倒苦水,时不时插几句嘴。   班长检查完院服,跑回来劳心劳力地管纪律:“别吵了!都别吵了!”   嗓门有点大,吓了方饮一跳,可他这人静不下来,在班长坐到位子上去等待观影时,又开始和附近同学闲聊,探讨院服的设计者究竟是不是隔壁数院派来地间谍,然后被班长捉到了第一排去,进行了思想教育。   观影结束,方饮憋了满肚子的吐槽,要回去继续说,可班长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让他留步。   “方同学,等等!有事找你帮忙!”班长道,“你能不能去实验室KW208找李教授?我待会要和我们寝的男生一起去图书馆搬教材,没空顾着这个。”   方饮挑眉问:“李教授?”   “对,是我们粒子物理的授课老师。”班长道,“她给我们准备了礼物,但现在在领学生做实验,脱不开身,你得等等她。”   没怎么犹豫,方饮答应了下来:“行啊。”   “那就这样定了,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赵学长,他会和你联系的。”   方饮记下了实验室编号,轻松地打了个响指:“保证完成任务!”   如果他再打听一下,就会知道那位赵学长不是别人,正是和自己互相讨厌了许多年,被纪映叫成拆迁队队长的那货。   真可谓冤家路窄,见了面不打起来已经非常好了,谈什么完成任务。   ·   苏未跟在班长身后:“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班长上下打量着他的身形,感觉他太过纤细了,提水桶都够呛,随即朗声笑道:“算了,你多吃点肉吧!这次人数够了,我下回再找你!”   苏未腼腆地抿了下嘴角:“有需要的话,可以打我电话,我也可以搬东西的。”   各大院的观影活动陆续结束,路上全是成群结队的同学。他和班长告别,见不远处的湖光和树影交错,格外有诗情画意,就穿过熙熙攘攘地人群,跑到湖畔去,打算凑近了欣赏。   没想到有一群人正坐在湖畔的台阶上吹风,他没有留神,差点踩到他们。苏未猛地顿住步伐,急忙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坐在最边上的女生说,瞥了眼苏未的脸,随即一愣,“咦,我总算见到一个穿着物院那套死亡配色的院服,还依旧长得好看的小哥了。”   “这个小哥我认识!”有男生咧开嘴,露出小虎牙,“我见过方饮的宿舍分配表,你叫苏未对吧?”   苏未怔了怔,点头:“对。”   借着路灯的光线,他看清楚有虎牙的男生的脸,有些眼熟。苏未回忆了下,想起来这就是昨天帮方饮提包裹进来的人。   “我叫纪映。”纪映道。   他说完,他边上的二男三女又各自做了介绍,朝苏未打听物院的信息。倒不是他们对物院有多好奇,只是有缘撞了面,便打算彼此认识一下。   即便内向如苏未,对此也不排斥,可惜纪映报出的名字太多,眼前光线又暗,他分不清谁是谁,稀里糊涂的。   有个女生说:“我们是法学院的,欸,你看上去比较需要认识几个医学院的哈哈哈,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最近不太舒服。”苏未解释。   “提起这个,我就要讲了,昨天我送我发小去他们寝室,一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我发小蒙住了右眼,站在里面的他蒙住了左眼,我都傻住了!”纪映说。   “你发小?大家在这里吹了一刻钟的风,就是为了看你发小究竟帅不帅。”女生嘟囔,“我们到现在都还没见着你发小的人影,这输赢该怎么算啊?”   纪映和苏未解释:“我和她说A附这届毕业生,除了陆青折以外,小方长得也很好看,她不信,我就和她打了个赌。我们是想蹲在这里拦住方饮的,不料遇着了你。”   苏未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淡淡应声:“方饮去实验室帮忙了,没往这里走。”   他顺着湖畔漫步回寝室,纪映和他的新同学们则在他不远处,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声音控制在他们听得清、而苏未听不见的程度。   女生道:“既然见不着方饮,那我们换个赌吧,我赌苏未带着眼罩是为了装酷。”   “哦,那我赌他是瞎臭美,其实和方饮一样,也是长了麦粒肿。”纪映斩钉截铁,“没听到他刚说自己最近不太舒服吗?”   女生说:“敷衍你的啦,不信你去瞧瞧。我读初中的时候,好多人都这么打扮,毫无例外都是装酷,并找借口说是自己生病了。”   “为什么要我去?”纪映不太愿意。   “你去了,不管最后是输是赢,我都替你跑腿买冰饮,为期一整个军训!”女生说到这里,面色变得羞怯,“我就是超级想看看他整张脸是什么模样,拜托拜托!就当是我的请求!”   周围人见状开始嬉皮笑脸地起哄,一边怂恿着纪映,一边快步上前,在距离苏未有三步远的地方慢了下来。   被女生推搡着,纪映上前去和苏未勾肩搭背,苏未对他的自然熟有些意外,不太适应地缩了缩,应该是下意识地起了戒心,又故意要自己放下提防。   背后有女生喊了苏未的名字,苏未转过头去,这时,纪映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指,勾住眼罩的系带,往上一拉。   眼罩猝不及防地脱离,纪映搭着苏未的肩膀,本想调笑两句,然而,在自己看清楚对方整一张脸后,他完全蒙住了。不知道是被出乎意料的伤口给吓住,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停在了原处,连走路都忘了该怎么走。   湖光不再温柔,树影也褪去了神秘,眼罩下面的左眼和右眼同样美丽,只不过死气沉沉的,如一潭不会再掀起波澜的死水。   死水旁是狰狞的伤疤,从眉梢到眼角,盘踞在淤青未褪的那块皮肤上,如蛰居在此的毒蛇,朝他吐着芯子,触目惊心。   不止是他这样诧异,有人惊呼了一声,在害怕,苏未比她们更害怕,被搭住的肩膀不可控制地战栗,好像失去的不仅仅是眼罩。   此时此刻,他仿佛是猝不及防被脱了裙子的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  陈从今x苏未是副CP,温柔攻和坚强受,蛮甜的!治愈HE,眼睛的伤会好。    第10章   实验室里有人在忙碌,方饮没去打扰,坐在拐角处的沙发上,捏了下发酸发胀的小腿,疼得他低低地哀叹了一声。   明天还得早起,被教官检查内务整理的情况,再继续长达一整天的训练,他光是想想,就倍感绝望。   不知道陆青折累不累,看他往常不怎么锻炼,喜欢待在教室里,身体素质应该也不怎么好……方饮心道。   他又补充,但是肌肉的手感是真的要竖个大拇指。   像小猫挠沙发一样,他挠了挠被自己抱住的靠垫,歪在沙发上开始坏笑。有学姐从实验室里出来倒水喝,见到他这样,以为他在等人途中相思病发作。   她问:“在想女朋友呢?”   “没有,没有女朋友。”方饮捏着抱枕。   学姐似乎不信,嗤笑了声,道:“别急,我们这里马上结束,很快可以见着了。”   然而学姐是忽悠他的,他枯等了半小时,也没等到那位赵学长联系他。   他闲着也是闲着,转而去关心同学,发消息问苏未回寝室了没有,可惜苏未没回复他,再打电话给纪映,想知道纪映吃不吃夜宵,纪映也没搭理他。   最后,手机屏幕停留在和陆青折的聊天页面上,他纠结着要不要鼓起勇气去搭讪,在纠结过程中,安安静静地垂着脑袋睡着了。   迷糊间,他被脚步声吵醒,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还没收到学长的联络,便单纯地以为实验依旧没有结束,抱紧了靠垫继续闭眼浅眠。   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方饮还纳闷地心道,怎么苏未和纪映都没回复自己?   ·   苏未一把推开了纪映,纪映还处在震惊之中,没有站稳,往后跌了几步,接着,他看到苏未张皇失措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加快了步伐往宿舍躲。   他本想拉住对方,可浑身似乎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迷茫了有半分钟,愣愣地听着周遭人的议论。   “成年人了,怎么还那么手贱呢?小时候扯别人皮筋玩,应该没少挨揍吧,居然一点也没长记性。”   “哈哈哈哈哈大家互相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嘛!话说,他的伤口好恐怖,不会是家暴吧……”   “这怎么不往心里去?是我,我可要揍人了。”   猛地回过神来,纪映懊恼万分地抓抓头发,趁着苏未还没走没影,匆匆跑上前,诚恳道:“对不起。”   苏未撇开头,手死死地摁住伤口,不吭声。   没被搭理的纪映紧追不舍:“苏、苏未!我真做错了,欸,我和你道歉!”   这回他伸出胳膊成功拦住了苏未,苏未的身形没他壮,被这样堵住去路,只好立在原地,用右眼瞥了他一下,意思是要他赶快放行。   纪映知道这事给人打击挺大的,自己再怎么道歉也不为过,讨好道:“我陪你去医务室吧,医务室要不要去?”   苏未闷闷不乐道:“别挡着我……”   纪映说:“哎呀,你看你的伤那么严重,有涂药膏吗?这道疤是不是要去医院做激光的?”   苏未没回答纪映的问题:“别挤在我前面,往边上让让。”   即便被惹怒了,他也没表现出过激的情绪,像朵软糯易欺的小白花,风刮大点就要歪倒。   纪映把这看在眼里,觉得苏未过于柔弱,也太吃亏了,不禁自己找揍道:“要不然你打我几下吧,你能解气就好。”   见纪映不肯挪步,苏未彻底恼了,把他往旁边推。纪映认为苏未没多大劲,肯定推不动自己,不以为意地应付着,然后措手不及地跌了一个趔趄,掉进了边上的湖里,呛了几大口水。   同样被对方出乎意料的苏未:“……”   有围观的同学跑过来,询问纪映的情况,他离湖很近,朝水里瞧了眼,纪映斜着身子扑腾出一片水花,着急地说:“怎么办,我不会游泳!”   附近乱成一团,有人打开手电筒往湖里照,继而互相询问着有没有人会游泳。苏未登时着急起来,作势要下水救人,可他刚在湖边蹲下,纪映就突然蹿过来,单手撑着湖畔的石阶,坐到上面去,途中溅了苏未一身水。   纪映笑嘻嘻道:“这里的水位线还没我胸口高哈哈哈哈哈,好心的苏同学,下水就不用了,可以考虑一下接受我的歉意。”   他补充:“真的对不起。”   他整个人都湿了,幸好现在正值盛夏,这会也不会受冻。衣衫垂坠下来,滴滴答答地掉水珠,冒着一股属于湖水的生味,他表情还挺得意,和苏未油腔滑调。   苏未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他的后背。   纪映不慎一滑,再度被他误以为柔弱的苏未无意地推到了湖里去。   ·   “有人在喊救命?”陈从今往后看了一眼,“那里水深有一米吗?打水仗都不太够啊。”   陆青折说:“应该是闹着玩的。”   路过图书馆,他注意到物院的男生们在搬教材,不由多看了几眼,见到领头的板寸头把教材往地上一放,大大咧咧地坐在花坛边缘,低头打开手机,兴高采烈地拍了拍大腿。   板寸头和朋友道:“刚刚一直在忙活着搬书,没看到短信,你们看赵学长发过来的,他帮忙把书抬到我们寝室楼下了,哇,他人真好!”   朋友回:“李教授送的那堆书?那方饮知道吗?”   “知道吧?赵学长应该不会忘了通知他,让他在实验室空等着?呃,保险起见,我待会把这条短信转发给他一下好了。”板寸头不假思索地说,“我们赶紧搬完这趟,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得早起训练呢!”   那群人很快走了,陆青折收回目光,继而手机短促地振动了两下,他沉默地看着微信的未读消息。   [方饮]: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条消息,我在实验室打了会瞌睡,醒来下楼发现关门了……   [方饮]:但我人还在里面。   ·   方饮忧愁地盯着那把锁,隔了层玻璃,自己出不去。   他之前待在二楼最里面拐角处的沙发上,位置比较不起眼,如果没人过来休息,鲜少会注意到这里还剩下一个人,更不会想到那个人睡着了。   就这样,自己被忘在了这里。   太丢人了,他靠在玻璃门上,分别给苏未和纪映打电话,俩人都不接,犹豫了半天,给陆青折发了消息。   在编辑内容时,他做好了聊天对话框冒出“LQZ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的准备,毕竟陆青折和自己许久没来往,指不定把自己给删了。   心思沉沉地点击发送,居然没有这句提示,他本来沮丧的心情好转了一些,继而因为门口的温度太低,冻得他直打战。他向里走了几步,坐在长条椅子上,等待着陆青折的回复。   靠谱程度可能和颜值成正比,陆青折没辜负他的期待,成了今晚他主动联系的三个人里,搭理他的第一个人:稍微等等。   问人借钥匙,不管是问保安还是问学长,都比较耗时间,前者要横穿大半个校园去找人,后者可能还得兜兜转转打听一圈,最快也得有一刻钟。方饮不着急,关了即将没电关机的手机,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   刚在心里默默把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三十位,门口传来一阵开锁的动静。他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衫,确保穿着并不凌乱,再满怀小心思地站起来,看向那边。   “喂。”   来的人不是陆青折,方饮看清楚对方身形轮廓的同时,恍然大悟班长口中的“赵学长”究竟是谁。   怪不得自己没被联络,这是故意的!   他愤愤不平地想,赵禾颐喜欢盯着自己找茬挑事,让自己过得不顺心,今天正好有个可以使绊子的机会,这人当然不会浪费。   赵禾颐把学生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接通电源后,熟门熟路地打开灯,突然亮起的灯光让彼此的眼睛都感到不适。   感觉到方饮的敌意,他轻蔑道:“这可不能怪我没联系你,谁让你自己粗心大意,搞得军训第一天就出洋相?我猜你会被困在这里,你还真的不会让人惊喜。”   虽然被纪映在背地里起了较为粗糙的绰号,但赵禾颐长得很文雅,眉心有颗美人痣,被中分的发型衬托显露出来,在灯光下,艳得有些晃眼。   可长得再怎么好,在方饮这里,都不会和讨喜沾边。方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甘示弱地开口:“吃饱了空那么自讨没趣,你不愧是你。”   “比你在实验室过夜要好得多,至少我的脑子还能思考。”赵禾颐嗤笑,“要是你想睡长椅,提前感受一下纨绔落魄后的生活,我没什么意见。”   “全是废料的脑子思考了也没什么用,最后落得个惹人嫌而已。”方饮说,“我右眼好了没多久,麻烦你千万别来我面前晃,我怕见着脏东西,明天两只眼睛一起肿。”   “你他妈的……”赵禾颐骂了句脏话,“我来给你开锁,你感恩戴德吧!怎么着,你在等你那群不靠谱的朋友过来,拿石头帮你把门砸开?”   这时候大门又被推开,陆青折走进来,看到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出声:“打扰一下。”   他看向方饮,赵禾颐倾身挡住他的视线,以学长对学弟的语气问:“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陆青折淡淡地迎上他不善的眼神,手上的钥匙转了一圈,道:“接他。”    第11章   赵禾颐意外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学弟,他觉得对方眼熟,可又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随即皱起了眉头。   听到陆青折这么说,方饮绕过赵禾颐跑到了前面去,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陆青折的胳膊,笑出了酒窝。   陆青折道:“没其他事的话,我来锁门?”   赵禾颐来回打量陆青折和方饮,表情有些微妙,好像要再说几句,然后,方饮朝他无声地做了个“切”的口型,把他给气走了。   看赵禾颐受挫,方饮的心情转好,安静地跟在陆青折身后,这会倒是没了气焰,乖乖举着手机给陆青折照明,看着一点也不像是能呛声的人,像是被凶了就会瑟瑟发抖的青涩少年。   借着光,陆青折抬手关门,随着清脆的落锁响声,方饮的手机闪了闪,电量耗尽彻底关机。   他摸了下鼻梁,没话找话:“你来得好快啊,这才过了几分钟?”   陆青折冷淡道:“正好在附近。”   在观影前,陆青折也洗了澡,因为要帮忙照明,方饮和他离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很清爽的木本芳香调。可惜没待方饮多想,陆青折就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撤了半步,和他保持了距离。   方饮慢了半拍地感到害羞,用余光偷偷地打量陆青折,道:“这次多亏了你,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不用请。”陆青折拒绝。   方饮没有挫败:“麻烦你好几次了,该请的,唔,上次你在Coisini被我泼了香槟,我都没替你洗T恤!”   陆青折:“……”   方饮以为这回总没有话说了,然而陆青折把现在穿的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他,一副要他借此如愿以偿的架势:“那你洗这件吧,就当作补偿了。”   方饮抓狂,这是有多排斥和自己去吃饭,难道自己是老李吗!   接着转念一想,自己和老李似乎没多大区别,其实都在打他的坏主意……   “这件又不脏。”方饮眨眨眼,示意陆青折别和自己客气。   陆青折随便一说:“你看袖管,有黑笔的痕迹。”   “哇,学习那么用功,现在就开始写笔记了?”方饮惊叹。   陆青折道:“参加IMO的集训留下的。”   方饮:“……”   IMO就是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在三月份会把进入国家队的六十名学生集合起来,进行一个多月的培训,从中再挑选六名最顶尖的同学,参加国际比赛。   “你后来考得怎么样?”方饮问。   他只知道陆青折被保送了,别的都不是很清楚。   陆青折说:“42分。”   不知道是为人低调还是真心觉得不值一提,亦或是害羞,他讲得过于委婉,方饮一时没理解,迷茫地回到了空荡荡的寝室,这才诧异地揉揉自己的头发。   如果他记得没错,陆青折轻描淡写的42分,是竞赛成绩的封顶分,再高也没有了。   说了句“卧槽,好牛逼”,方饮把手机充电,看了下时间已经临近十一点,苏未还没回到寝室,要不是A大没有门禁,他真得捏把汗。   他一边疑惑着苏未的夜生活难道丰富多彩到需要如此晚归,一边回复班长转发的短信,表示自己已经回到寝室。   狗逼赵禾颐,在自己班长这里装好人,把自己给坑了。方饮暗骂道。   骂完,他又收回脏话,补充:感谢赵月老,给自己和满分金牌得主牵线搭桥,嚷嚷出来的噪音也不刺耳了,每一句都是喜鹊的鸣叫!   摊开陆青折的外套,他看着有黑笔痕迹的袖管,去阳台沾了水搓了两把,痕迹纹丝不动。   能洗干净的话早洗干净了,他给陆青折发消息:这黑笔的后劲有点强。   [陆青折]:洗不干净也不要紧,能当作集训纪念。   集训纪念是奖杯才对,方饮丧气地想,对方生疏客套到了敷衍的地步,这是多不想和自己相处……   他指尖摩挲着那一小块袖口,勾勒着黑笔划过的轨迹,猜测陆青折当时一定在转笔,太过出神,导致笔被转飞了。   自己在观影前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扔进洗衣机,此时却弯着腰,在月光下认真地研究陆青折的外套,仔仔细细地用肥皂的边角去清理。   肥皂是第一次用,棱角分明,很快被方饮弄得全部磨平,然而没什么作用。方饮苦恼得直叹气,十分钟后,把肥皂往水池里一丢,不干了。   他回屋子找到带过来**的小熊玩偶,冲着小熊使了一套太极拳,继而听到苏未回来的声音。苏未的衣裤上有水点,眼罩是歪的,不过严严实实地遮着眼睛。   方饮问:“你掉湖里了?”   苏未无奈地答:“打水仗。”   “哈哈哈哈哈和谁啊?大晚上的那么能折腾。”方饮道。   “纪映。”   方饮笑了:“欸,他这人挺皮的。”   “是挺皮的……”苏未干笑。   他没打算跟方饮讲,自己认识纪映的过程并不愉快。刚才被湿答答的纪映死缠烂打兼卖惨,不由自主地转移了注意力,才松口接受了对方的道歉,方饮正好也没多问,免去了他的纠结。   洗漱完,他上床睡觉,见方饮站在阳台上,说:“你不睡觉吗?”   方饮查完洗去油墨的小窍门,充满干劲:“待会就来!”   苏未提醒他明天还需要早起,便倒头休息了。半梦半醒间,长期在清晨早起的习惯让他睁开了眼睛。   这一瞧,他望着方饮在阳台埋头苦干的背影,不可思议地说:“你一晚上没睡?”   “没有不睡,现在是四点半,我之前被蚊子咬得受不了,回来睡到四点钟再起来的。”方饮嘀咕着,“没吵到你吧?”   苏未说:“没有,我是自然醒的。”   方饮继续郁闷:“解决了一桩心事,现在有点别的问题……”   他双手叉腰,在阳台上郁闷地来回踱步。苏未躺回床上,满心佩服方饮的毅力,被训练了一天,解散时连腿都在发抖了,现在居然能坚持着起来洗衣服,这得下多大的决心。   “什么问题?”   “这里被蹭到墨渍,一直没能洗掉,现在……”方饮为难地说,“洗是洗掉了,袖子的颜色被搞得有点淡。”   苏未:“那、那么厉害?”   “我努力了好久,又浸又揉又漂,手都发白起皱了!”方饮道。   “这衣服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苏未好奇。   方饮晾完衣服,心事重重地拍了拍手:“是同学的,我帮忙洗。”   “啊,我以为对你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感觉你很在意。”苏未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方饮躺回床上,闻着自己身上一股洗衣粉味,心道,不是衣服有重要意义,是穿过这件衣服的人比较独一无二。   他向自己掌心哈了一口气,手在水里泡得发麻,感受不到什么暖意,可他反倒很满足。   这份满足不是来自于自身成就感,而是等他还回去时,肯定可以得到陆青折的夸赞,以及诧异的眼神。   他裹着棉被,欣喜地许愿自己可以因此被陆青折多加关注。这场景光是想象一下,他就充满了期待。   从对陆青折不怎么关注,到逐渐在意,经历了三年多的时间,但他依旧觉得这过程太快,似乎只是陆青折转了一圈钥匙的一瞬间。   让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没做好任何准备,没想好怎么招架,傻傻的,和墨渍较劲到日出。   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不是想要多瞧他几眼的喜欢,是自己看向他的同时,也想被他望着的喜欢。方饮有些紧张地揪着棉被的一角,无声地辗转反侧,绞尽脑汁希望能找到一个形容词去描述自己现在对陆青折的印象。   思来想去,他只能拿帅气去套在陆青折身上。   不单单是皮囊,还有性格,把这缩小范围,可以细化到陆青折的一举一动,以及记忆里他们模模糊糊的互动,陆青折不经意间对他投来的眼神,都洋溢着令人神魂颠倒的酷。   他浮想联翩,打断他的是过来检查内务的教官,如果晚来五分钟,方饮大概连自己和陆青折的婚房该买在哪里都定好了——教官来的时候,他正在纠结喜酒在哪家饭店摆比较恰当。   教官评价他的被子被叠得软趴趴的,再说他的桌面凌乱不堪,让他继续整理。他吭哧吭哧地照做,因为睡眠不够,瞧上去摇摇晃晃的。苏未担心:“你真的没事吗?”   方饮道:“没呀,怎么会。”   这句话说得很轻的,没什么说服力,苏未眼睁睁看着他神色恍惚地走到阳台,由于视线一片模糊,晾衣杆捅歪了好几次,才歪歪扭扭地把衣服摘下来。   方饮摸了摸干爽的衣角,眼睛亮了:“哇,还是夏天好!”   他活蹦乱跳地把衣服收好,开心地原地转了一圈,手摁在桌上:“我今天中午要出去一趟。”   “不午休?这样怎么吃得消?”苏未以为方饮在发疯,“你是被下蛊了吗?”   方饮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在狂点头,默默回复:嗯嗯,是陆青折对我动的手!   他编辑好消息,发送给陆青折,说自己待会把东西送到16号楼,而给他下蛊的陆青折则表示,自己最近中午没空,不在寝室里。   垂着脑袋把那行推拒的字反复读了几遍,他道:“喔,不去了。”    第12章   发消息惨遭拒绝,方饮没有追问的勇气,散发着一股怨念,去指定地点投入新一天的训练。   在陆青折那里碰壁之后,这一天都过得不顺。   练习踢正步,队列从竖排变成了横排,本来在自己身后的班长排到了左边,总会走成顺拐,时不时牵扯到自己。回宿舍午休,他的脚趾不小心踢到扶梯,因此疼到毫无困意。食堂买晚饭,他尝了口特色酸菜鱼,被辣得胃差点烧掉。   捂着胃奄奄一息回宿舍,把自己的脏衣服拿去洗衣房,发现没有空余的机器,只好拿回来。   这些琐碎的小麻烦如同滚雪球,压在方饮心头。他在上理论课前,买了杯牛奶,不料塑封口没有封好,大半杯都洒在他身上和书上。   浑身冒着奶香味,方饮心说怎么连这都要触自己霉头,自己怎么连这都做不好,在他发飙之际,被教官一嗓子吼了过去。   教官道:“方饮,几点了,你还在外面磨磨蹭蹭?”   方饮把杯子扔了,拿湿巾纸擦了擦被弄脏的地方,说:“报告,肯定按时到教室!”   教官看方饮满脸沮丧,夸了他一下:“今天表现得比昨天有进步,还算突出。”   方饮难受:“当然突出,我的前后左右只有我没顺拐,只有我!”   教官对此清楚,班长虽然表现积极,可真正踢起正步来,没走几米就要开始犯错误,今天方饮没少因此受罪。   他催促:“行了,赶紧上课去。”   方饮把滴着牛奶珠子的书朝草坪甩了甩,心疼地摸着书皮,郁闷极了。   课上,他给自己剥了一颗糖,哼哼着记着课堂笔记,把今天所有的糟心事回忆了一遍,想道,我不和陆青折搭话了,他的衣服,让他来主动讨回去。   苏未以为方饮是之前被班长打疼了,才那么忧郁,小声问:“你胳膊还红吗?”   经由苏未提醒,方饮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撩,白皙的皮肤上浮着道红痕,摁下去会隐隐作痛,见此,他转过身对班长龇牙咧嘴:“班长,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班长看到他胳膊肿了,惊道:“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细皮嫩肉?”   “我手抬不起来了,你要负责到底,给我把衣服洗了吧。”方饮犯懒。   班长愧疚归愧疚,还是拒绝了他:“洗衣服?我不能和你女朋友抢活干。”   方饮不懂自己怎么直了:“我哪来的女朋友?”   “找嘛,你想谈恋爱,难道不简单?”   方饮想起自己昨天辛辛苦苦忙活大半晚,再想起今早陆青折的推拒,闷闷不乐。   附近有异议:“如果是我,我才不让女朋友给我洗衣服!那么狠,心是铁做的吗!是不是啊,小方?”   方饮暗落落地答:“铁的硬度不够,铬吧。”   ·   过几天有综合科目和英语分级考试,晚上没人出去玩,一下课各自回去抓紧复习。方饮静不下心读书,跑去找纪映,没想到纪映下楼的时候,手上还捧着本牛津中阶。   方饮被自家发小如此用功的举动给冲击到了,茫然了一会:“请问这位同学是在学习吗?哇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学霸,我献上我的膝盖……”   纪映道:“快醒醒,别演了,真正的传说中的学霸当了你两年同桌,也没见你崇拜人家。”   合上厚厚的词典,他叹气:“英语这种东西,几天不看就眼生了,不背不行。再说了,周围人都在埋头复习,就你闲着,你内心不空虚吗?”   “空不空虚没个准,但我清楚自己要是和你一样背词典,内心肯定会痛苦。”方饮说。   纪映摆着“你这懒蛋的以后可怎么办哟”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啧了几声。   “唉,我和你在这方面没法沟通,说不过你。吃不吃夜宵?”他问。   “不吃了,买点水果吧。”方饮道,“我要买盒小番茄,可以和苏未分着吃。”   听到苏未这个名字,纪映一僵,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果然,躲不过的总归躲不过,方饮说:“你和苏未怎么认识的?”   “他没和你说?”纪映不知道方饮是在钓他的话还是真不知情。   “说什么,是不是你看上他了,昨天去尝试直掰弯?”方饮纳闷,没懂纪映怎么那么不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不喜欢他那种类型,貌似弱不禁风实际强得一批,一掌能把我拍进水里!”纪映辩解,“是我同学看上他了,不用掰,我同学是女的。”   方饮歪过头,疑惑:“然后呢,你当了你同学和苏未的月老?”   纪映懊恼:“实话实说,我的身份可能是死神……”   “你搞砸啦?”   尽管苏未没说,但他瞒着方饮的话,显得自己做了错事不敢当。纪映一咬牙,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全部和人说了一遍。   方饮在超市研究两种价格不同的苹果到底有什么区别,听完,差点把手上的苹果拍在纪映脸上。   他道:“哦,怪不得苏未的衣服有点湿,原来是你掉湖里去了……”   “对啊,我几乎在湖里洗了个澡,他在岸边,稍微沾到了一点水。”纪映说,“还好你不在,不然你太尴尬了,怎么做都不对劲。”   “不会的。”方饮抛了抛手上的东西,“我会转身去最近的超市,买一瓶威猛先生,给你好好洗下脑袋。”   纪映:“……”   在水果店,方饮买了一盒小番茄和几只苹果,带回去和苏未分享了半盒,并且,他偷偷注意了一下苏未。苏未没沉浸在被掀伤疤的难过中,此刻,腿上摊着一本书,手机在和附近店面的店主联络,已然振作了起来。   苏未晃了晃手机,和他说:“我找到工作了,这周末先过去培训一下午。在校门口那条小吃街,到时候你过来,我给你做苏未特调。”   看他状态不错,方饮暗自松了一口气,一边觉得这室友太不容易了,一边答应下来,在他顺利去兼职以后,过去喝杯奶茶。   一夜过后,方饮拖着腰酸背痛的身躯,使劲追着苏未的背影,觉得自己是最不容易的那个。   之前洗衣服没感到疲累和酸痛,可能是陆青折赋予了他超能力,现在,超能力已经被收回,他是个随时可以倒地不起的可怜人。   这是军训第三天,教官叮嘱完大家各个动作要领,把他们领到了西操场上,要变换所学的动作,并且完整地走完一个直道。   各个院都不在一起训练,物院在学校某偏僻的一角,而管院正好在西操场的中心。方饮被带到跑道上时,也不萎靡不振了,踮着脚尖往那儿看,表情有些急切。   “怎么,盯上管院哪个妹妹了?那么上心,这个时候还要多看几眼。”有人问。   “欸,是不是在看汤蓝?我也觉得汤蓝很漂亮。”另外一个人勾着方饮的肩膀,说。   方饮顿时焦躁:“什么,她居然也在管院吗!”   以前听到汤蓝的名字,他会附和说“哇是那个白富美”,如今变了,这是情敌。尽管这位情敌的战斗力不值一提,连性别都不太符合陆青折的取向,他也依旧十分在意。   他观察了下,虽然汤蓝和陆青折在一个院,但没在一个班。方饮由衷感谢院系老师如开天眼的排班水平,让陆青折少了一份头疼,多了一份清净。   在原地歇了片刻,随着一声哨响,这片区域的休息时间结束。   他们在这里来来回回练了好几次,再开始正式走直道,方饮确实比以往更加用心,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让自己的动作看上去比较标准。   发软的腿都能抬得笔直,眼神倒是不受控制,方饮往操场上瞟。   陆青折他们在树荫底下站着,教官教他们唱军歌,在自己逐渐靠近时,他们班的教官转过身,和他们说道:“来,看看这个班踢正步踢得怎么样!”   大家都想让人眼前一亮,随着教官的指挥,摆动着手臂,整齐划一地做着动作,方饮强行把视线挪了回来,要自己目视前方,没走几步,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三心二意的。   班长太魁梧了,挡到了自己的目光。方饮如此想着,又和昨天似的,被班长顺拐打到,他忍痛没有吭声,没想到紧接着又来了一下。   他眨眨眼睛,低声说:“班长,我知道你很忐忑,但是别再顺拐了!等我被你打吐血了,你才会收手吗!”   “小方,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也成顺拐了,这难道会传染吗?”他右边的人同样压着嗓音说。   没讲的话还好,方饮还能浑然不觉地走完这条路,这下,他整个人都慌慌张张地乱了套。   走完直道,他听着远远传过来的全班哄笑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没去瞧陆青折笑没笑。   等到教官宣布解散,在这最后关头,方饮还是没能忍住,飞快地偷瞄了一眼陆青折,同时假装自然地往前走。   可惜走得同手同脚的,假装得很失败,他非常难为情,原地跺了跺脚,用指尖搭了下发烫的耳根,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我知道你很忐忑,但是别再顺拐了!    第13章   通过同学们坚持不懈的努力,在连续一周的烧香拜佛贴符纸之后,终于迎来了喜人的消息,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天会连续有大暴雨。   “多下几天,最好刮个十级台风。”方饮趴在床上,疲惫得连翻身都懒得翻。   他的脚被磨出了水泡,坐都坐不舒服,让他站着约等于施加酷刑。今天中午一回寝室洗完澡,就往被窝里面钻。   超过了四十度的高温天气只需要训练半天,今天下午和晚上分别安排了综合科目和英语分级的考试,他睡了个午觉,随便拿了支黑笔就过去了。   静到只有写字声的考场上,方饮做第一题就卡壳,耐下心来读了好几遍题目,才理解公式是什么意思,再看答题选项,根本摸不清楚那些数字和字母是怎么凑出来的。   方饮:“……”   他决定三长一短选一短,填了个C上去。   考完这么一门理科大杂烩,班长和他说:“小方,没想到你原来那么牛逼,我坐在最后一排往前看,你的笔杆子动个不停。”   方饮道:“跟着直觉瞎填的。”   班长勾着他肩膀:“你太谦虚了,后面那堆综合题,能往上面填东西也算是本事啊。”   听着班长羡慕钦佩的语气,其实方饮知道,估计人家写的比自己还多。   果然,大家聚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试探着校对选择题的答案,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把整张卷子都分析了一遍,显然个个都把题目写完了。   班长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最后一题在弧上去完点,再用阿基米德折弦定理,对的,设外接圆也行!”   画了许多辅助线的方饮一惊,他不知道那定理是怎么用的,连名字都有些陌生。   他回忆了下,记起自己好像在陆青折的辅导书上看到过这玩意,默默道,拿数学竞赛的题目让我们做,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然而他发现,坐在这里吃饭的,除了他以外,应该都做出来了,其余同学应该也没多少例外。   方饮无声地喃喃:“我好菜啊……”   本来以为他和同学们的差距是他得六十分,别人有八十分。现在看来,是别人拿满分,自己零鸭蛋。   苦涩地哀叹完,他想到自己已经被A大招进来,再怎么菜,横竖也没办法把他给退货回去,便又轻松起来,无畏地直面晚上的英语考试。   一整个暑假没碰过英语,他拿起笔连字母都不太会写。方饮勉强扛到最后的翻译,思绪已经完全混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看到“拒绝”只能写“say no”,看到全球化就填了“power ball flower”。   提前一个小时交掉惨不忍睹的答题卷,他头昏脑涨,坐在三楼的楼梯口吹了一会风。   二楼有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他抱着膝盖,心说这位女士的走路步伐有些像自己的妈妈,同样沉稳有力,带着股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劲。   隔着一道道扶手,他朝下面望过去,女士穿着过膝长裙,头发编得很精致,低调而优雅,立在那里,亲昵地拍了下她前面的人。   那道人影正好被一道墙遮住,方饮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这次不凑巧,我和你姑父要去国外交流,只好让你独自应对,校内校外来回跑。接下来还需要忙吗?那既然没事了,你要记得好好休息。”女士叮嘱,“周末有空来吃饭,姑妈给你下厨。”   那道人影晃了晃,露出了侧面,方饮睁大了眼睛,不禁攥紧了手心的布料——是陆青折。   是在应对什么事情?他蹙起了眉头,好奇。   陆青折把女士送到不远处的办公室,再回来顺着楼梯下楼,方饮起身追上,却见汤蓝等在那里。她和陆青折挥了挥手,两人继而一起离开。   方饮垮下脸,跟在他们身后,悄悄打量着他们。他们两人靠得不近,汤蓝偶尔会抬头看陆青折,陆青折头都没转过,往既定的方向走。   三个提前交卷的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   方饮觉得这不太对劲,单单是陆青折和汤蓝这样漫步在学校里,就很不符合常理……卧槽,他们出校门了!   平时喜欢冲陆青折搭讪的汤蓝,今天难得安静,等红绿灯的时候,只是低头看手机。   可她不说话,不代表方饮毫无头绪,他已经从英语分级考试带来的眩晕中恢复过来,心思活络。   为什么往常避之不及的人,现在又站在一起?这绝对是被迫的!方饮结合那位女士的只言片语,认为陆青折遇到了一些麻烦,此刻正有求于汤蓝,请汤蓝去吃饭。   在这基础上,他设想了好两出大戏。   片场一:陆青折的家人得了重病,能够操刀治疗的医生极难被预约到,无奈之下,找了汤蓝。   片场二:陆青折虽然开自己的跑车开得无比顺畅,但他其实是个穷到叮当响的小可怜,现在家里掀不开锅了,无奈之下,找了汤蓝。   脑补是方饮脑补的,瞎猜猜完,尚且不知情的陆青折还没和他生气,他自己先不开心了。   陆青折怎么就选择了让汤蓝搭把手,没和自己倾诉呢?论家庭背景,论人脉财力,自己家处处比汤蓝家好,更能帮上他的忙。   再说了,汤蓝之前穷追不舍地追求他,要这位大小姐帮忙,指不定要满足她什么心愿,而自己,又不会趁机占便宜!   ……可以的话,只占一点点。   方饮懊恼地想,陆青折一定做过取舍,取了汤蓝,舍了自己,平时那么会做题的一个人,怎么在这道题上选了错误选项?   唉,陆青折好笨,他笨得没以前酷了!   撇了撇嘴,他悄悄跟踪,偷偷生气,眼见陆青折和汤蓝走进了一家日料店,自己在店前徘徊了一阵,终究没跟进去。   他纠结要不要去主动争取表现机会,思来想去,还是收起了自己的一厢情愿,万一惹人嫌弃就丢脸丢大了。   情绪低落得如同此刻低垂的云团,方饮犹豫片刻,去了日料店边上的网吧。   今晚他的杀气格外重,游戏里的队友战战兢兢,座椅旁的同学瑟瑟发抖,闷头玩到十点多,他伸了个懒腰,揉揉酸痛的眼睛,天边炸开了一道白光,远处有滚滚雷声。   ·   在回宿舍的路上,陆青折望到方饮的屋子正亮着灯,有人背对着他,正在阳台洗衣服。   那不是方饮,他很清楚,自己和姑妈谈话那会,方饮就坐在楼梯上,继而开始尾随自己。   他从日料店里出来时,想瞧瞧这小跟班还在不在,特意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看到方饮坐在网吧的落地窗边上,大大咧咧的,身边没带雨伞,只要下雨,肯定会被困着走不了。   想到这里,他就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寝室的同时,外面开始打雷,埋头读书的室友高兴道:“明天不用顶着大太阳军训了!嘿,明天中午你还出去吗?休息一天吧。”   “事情忙完了。”陆青折侧过脸,盯着窗外,“你有伞吗?能不能借我一把?”   “欸,你不是有伞吗?我只有雨衣,能凑合着用。”室友说完,把自己的雨衣递给了他,“你要干什么?下暴雨了,还是别出去了比较好。”   ·   下雨了。   方饮握紧了鼠标,暗道不好,急忙直起身看向窗外。   最开始是飘散下来毛毛细雨,没过几秒钟,雨点猛地加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刮出斜斜的一道凌厉痕迹。很快雨势大得连对面的路灯都变得模糊,路边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洼,一时半会停不了。   查了下今晚的天气情况,这雨只会下得越来越大,网吧里其余几个人陆续被同学接走,过来送伞的同学无外乎一阵骂骂咧咧,教人长点记性,雨季时要伞不离身。   雨声越来越响,网管打着哈欠开始煮泡面。方饮没着急回去,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发愣。   “怎么那么丧,失恋啦,小帅哥?”网管有点八卦,打听。   方饮嘟囔:“没有。”   网管道:“我觉得你肯定是失恋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板着脸。”   方饮不满地借着玻璃门照照自己,逗得网管开始笑,网管说:“我要是长你这样,我就肆无忌惮地到处撩。哎,不是我说,你这脸色也太差了吧!”   方饮抓抓头发,不和他辩论:“行行行,算是失恋了。”   门被推开,网管吸溜着面条,惊讶:“哟,现在还能来客人,网瘾挺大的啊。”   一股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方饮吸吸鼻子,见陆青折收起伞,把怀里的一个包裹扔给了方饮。   方饮接住,不自禁惊讶:“日料店还能借雨衣呀?”   说完,又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他讪讪地笑了几声。   好在陆青折不怎么在意,只是说:“室友的。”   他笨拙地穿上雨衣,干巴巴道:“喔。”   看来是早被发现了踪迹,他尴尬得一言不发,低头给领口的系带打了蝴蝶结,再别扭地扯了扯雨衣的衣摆。   白光照亮陆青折的脸颊,还有身后随着大风纷纷扬扬的雨水,紧接着,又是几声响雷,让方饮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陆青折伸手推开门,方饮和他一起出去,杵在原地望了一会眼前雨幕,总觉得自己待会得被这细细密密的水珠给砸到发蒙。   两人之间大概隔了半米的距离,方饮站在右边,他在余光里看到陆青折撑开的雨伞往自己这边倾斜了些。   心领神会,他不禁扬起嘴角,露出小酒窝来,小心翼翼地蹭过去,躲在陆青折的伞下面,陆青折迈步往前走。因为自己还穿了一层雨衣,吹来的风又凉,方饮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体温,可他此刻浑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他弄错了,陆青折还是很酷,比以前更酷。    第14章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方饮蹚过水坑,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走了整整半小时。他眼睫沾着雨水,几乎睁不开来,到了寝室楼下,脱掉雨衣难受地叹了一口气。   他撩起衣摆潦草地抹了把脸,少年柔韧的腰白皙得如同羊脂玉,在黯淡天色里亮得惊人。   衣摆很快放下来,继续遮着身体,他毫不自知地叠着雨衣,再打了个喷嚏,神色有些隐忍,似乎是想说脏话又生生憋住。   他把雨衣捧给陆青折,说:“刚洗完你的衣服,又欠你人情了。”   陆青折没打算让方饮还这份人情债,可他发现,方饮看向他的眼神很真诚,夹带着些许怯意,以前从来没有过。就像是某种模式被自己打通关以后,触发了新的机关,让他特别不适应。   他感觉莫名其妙,方饮转而开始说:“你有什么麻烦事,尽管和我提,任何事情都可以。”   这时候的方饮像是要帮助他实现某种心愿,陆青折一头雾水,因为不想和方饮互相客气地反复推辞,这样太无聊了,所以答应下来:“好的。”   方饮把他一瞬即逝的纠结收在眼底,更加坐实了自己之前的两种猜测,认为陆青折陷入了危机。   他心里一片柔软,道:“不要逞强啊。”   陆青折一脸欲言又止,奈何现在到了该睡觉的时间点,而且外面又是刮风又是下雨,不是很好的交谈场合,就没多问,只让方饮把自己的外套拿下来。   脚上的水泡和鞋边摩擦着,方饮却和察觉不到疼似的,立即跑上去,再蹦蹦跳跳拎着袋子下来。他把外套放在里面,免得被雨淋湿。   陆青折看他满脸期待,奇怪:“怎么了吗?”   他想让陆青折立马看看那干干净净的袖口,倍感不可思议地表扬自己,想归想,自己又不好意思暗示,摇着脑袋:“没有,没有,谢谢你来接了我两次。”   实验室是一次,今天又是一次。他如同一粗心就会被关起来的某种小动物,踩到陷阱后,回回要陆青折过来拯救。   他如果是只猫,那此刻就差翻起肚子让陆青折来揉。陆青折对此毫无兴趣,意图结束话题:“下次仔细点。”   他说话的语气很疏离,不像是安慰或关心,像是不耐烦,敷衍地打发着方饮。   方饮知道再说就烦了,识趣地没继续话题:“拜拜,路上当心水坑。”   回去以后,他被苏未一阵嘘寒问暖,陆青折的冷淡和苏未的温柔产生明显对比,让方饮哀叹着在床上打了一个滚,没打第二个是因为床太小。   “我同学来接我了。”方饮抱着枕头,念叨,“他最近遇到了点困难,我想帮他,可又不知道怎么让他和我说。以他的脾气,我觉得是不会和我开口的。”   熄了灯,眼前一片黑暗,时不时有打雷的白光闪过,照着两位少年。   苏未猜:“他可能不需要帮忙?”   “需要的,他已经找上了别人!我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不和我说?”方饮说着还有点委屈和着急,似乎他才是等待帮忙的那个。   苏未笑了笑:“你和他的关系还不够好吧?所以他找了别人。”   “喔……”他想了想,也是,汤蓝明恋陆青折,怎么说也比自己这个搞暗恋的好亲近一些。   “或者觉得你没别人靠谱?”苏未再猜。   “呜……”方饮反省了下自己,虽然家境优渥,但在学校里,他并不像汤蓝那样行事高调,这样一来,汤蓝真的比自己看上去靠谱。   苏未翻了个身,揪出新理由:“也可能是别人主动问了,你比较矜持?”   方饮几乎“呜”出声音来,恍然大悟:“好了,我明白了。”   ·   室友还在学习,寝室里只有书本翻页的轻响。陆青折把雨衣挂到阳台上,再去洗了个澡,出来时,收到了一条消息提示。   [汤蓝]:我爸妈已经到家了,刚刚和我打过电话,他们说告别时应该提醒你好好休息的,我来转达下,记得好好休息。   “哎,你刚才是去接谁?”室友把书放回抽屉里,打听。   陆青折说:“一个同学。”   “哈哈哈哈,一个同学?”室友道,“是汤蓝吗?”   “不是。”陆青折否认。   室友没有相信:“拿了伞还要用雨衣,那么舍不得人家淋到雨,肯定是接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陆青折说完,怕室友再多想,补充,“我也没有女朋友,接的人是男生。”   室友被后半句话打消了起哄的念头:“这样啊,也对,雨衣可以自己穿嘛……”   ·   一场雨下到军训步入收尾阶段,方饮掰着手指过日子,水泡消下去了点,还没痊愈,他怕疼又犯懒,一得空就赖在床上。   捏着明显变结实的小腿肚,他给纪映打电话,说自己想去练肌肉。   纪映问:“你要改行当1?你身上连肉都没多少,还练肌肉,省省吧。”   “练了肌肉就能当1?”方饮不太懂。   纪映解释:“不能,但相对来说,身材比较魁梧结实的都是上面那个。不信你可以去Coisini多加观察,说不定和谁看对眼了,还能发展一段恋爱。”   方饮道:“Coisini?那里确定是恋爱不是约炮?”   “哎哟,我记起来一件事。”纪映道,“老李昨天和我聊天,他说Coisini最近新来了一批服务生,个个好看,他刚刚谈了个小男友,就是从那儿找的。”   纪映讲到这里,损方饮:“你看看你,老李换了多少个对象了,你在感情方面还是一张白纸!”   方饮无言以对:“……”   “趁着大学赶紧谈吧,等你一毕业,你妈肯定抓你去相亲,就算你没继承家业待在她身边,她也会天天催你赶紧让她抱孙子。”纪映道,“在你三十岁以前,她是不会消停的。”   方饮认真地想了想,道:“你太低估她了,在我更年期以前,我是不会清净的。”   “知道就好,所以这四年是你最自由的时候,每一天都该用来谈恋爱。”纪映怜悯地说,“再不抓紧,等到你开始被你妈盯住行踪,你还有没有和男人牵手逛街的机会呢?”   方饮:“……”   再想起陆青折对自己好,又对自己爱搭不理,他苦恼了。   妈的,这人能不能心里有点数,能不能别撩而不自知,被他一撩,谁不想和他牵手逛街啊!   他守着手机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陆青折的消息,看来是真不打算让自己帮忙。方饮当上汤蓝的情敌没多久,就凄凄惨惨地落败,心里不是滋味。   由于学校太大,两人不在同一个院系,直到军训结束,他都没再见到过陆青折。   周末他不待在学校里,回到家,一边舒舒服服地埋在沙发里,一边疑惑,陆青折家人的病治好了吗?陆青折家里掀得开锅了吗?   翌日,老李请他吃饭,他见到一桌子佳肴,思绪还陷在陆青折身上——不知道陆青折在吃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纪映摇了摇他,“愁眉苦脸的,吃狗粮吃撑了?”   方饮抬眼看了下老李和老李的新男友,他们正在和别的朋友插科打诨,时不时相视一笑,还当众接吻。   他服了:“是有点想吐。”   纪映快速地附耳过去,和他说:“坐在老李周围的那几个人,全部是单身,性格没那么混,人还不错。你看看右边那个戴眼镜的,是不是特别斯文?”   方饮:“……”   他被这对情侣秀恩爱秀得坐不住,觉得太腻了,想要走,却被纪映摁住,说:“老李今天请我们吃饭,你那么早就走,真不给面子!”   “哇,小方去军训了一趟,怎么都没被晒黑?”老李道,“我都没关心过呢,A大的那批人怎么样?你在那儿有没有看中的?”   说得和在菜市场买白菜一样,方饮听了难受,支支吾吾地敷衍:“还行。”   其余同学不行,陆同学很行,取一个平均数,就是还行。   老李看了眼坐在他右边的男人,再和方饮嬉皮笑脸:“眼光那么高?”   确实挺高,我喜欢的人之前把你踹翻了。方饮在心里说着。   他的杯子里被不由分说地倒了酒,他推辞:“我今天开车过来的。”   “不就喊个代驾的事儿么!别担心,会给你搞定的。”老李说,“来来来,和我客气什么!”   劝酒没劝多久,他男朋友站起来,去了趟洗手间,他随后追了过去,刚开始热恋的小情侣难舍难分,连厕所都要一起去。屋内几个人在他们走后互相交换了眼神,哈哈大笑。   有人道:“操,搞得我过几天也想去Coisini挑挑看。”   “人家是正经夜店,你挑到了,人家不同意,岂不是浪费时间。”   “啧,我和你说,最开始,老李那个也不同意,后来么,”那人坏笑了下,“用了点别的办法。”   纪映问:“什么?”   那人说:“包养啊,定期给点零花钱,最开始那人没乐意,一股高岭之花的清高劲,后来老李加了点钱,还不是松了口。”   “哇,给了多少?”   “也不多吧,方饮你一个月多少零花钱?估计就方饮的四分之一?”   方饮见他们扎堆分享坏事,竖着耳朵听得起劲,津津有味的,就差有样学样,还虚心讨教:“可我看他们相处得很好,像是互相喜欢的呀?”   “老李喜欢那人的脸,那人喜欢老李的钱,马虎点,确实是互相喜欢。”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确实长相出众,搁在帅哥堆里,也算好看的了。   方饮却没怎么在意,目光都没停顿,兴致缺缺地点了下头。可惜这简单粗暴的办法不能套在自己身上,他喜欢的早已不仅仅是陆青折的脸。   过了一刻钟,老李和他对象才回来,老李瞪了眼方饮:“怎么不喝酒?”   方饮纳闷:“我又不渴,有什么事吗?”   老李没什么事,沉默地回到了座位上。   “喝吧喝吧,喝了就告诉你!是一个惊喜!”纪映低声说。   听到是惊喜,方饮干脆利落地抿了一口酒,拉住纪映的衣摆,要他赶紧交代。   然后纪映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们打算让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的送你回家,你俩正好认识一下。”   方饮差点把酒呕出来:“我靠,你们给我介绍对象?”   “那倒没有,是给他介绍对象。”纪映实话实说,“你是被介绍的那个。”   方饮:“……”    第15章   方饮说:“你卖我!”   “卖给帅哥就不叫卖,叫嫁。”纪映理直气壮。   他嫌方饮不开窍,还和方饮说:“我打听过,人家是理学院高材生,之前在美国读化学,前不久刚回国,在本市研究所工作。看,人家智商那么高,正好可以拉拉你,我和老李也算干了一件好事!”   方饮并不稀罕:“我可是高考全市前六呢。”   “敢问前六这次摸底考考得怎么样?”   “就算我考得不怎么样,那也是前六!”   他们交头接耳完,纪映被方饮在桌底下狠狠踹了一脚,龇牙咧嘴地嚎了一声,浮夸道:“梁思淼,快来看看这里揍人了——”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叫梁思淼,闻言看向他们,温文尔雅地笑了下。   大家捧场地闹了一阵,有几个和方饮是认识的,借此肆意地打趣他。他没理那群人,朝纪映暗暗翻了个白眼。   因为半途突然离场真的不太礼貌,所以他又待了一会,等到其余人陆陆续续开始散漫地抽烟,才说有事要走。   “那么快?刚放假,能有什么事情啊,再坐会。”老李说。   方饮用手支住脑袋,歪着脑袋看老李,道:“困了。看我干嘛?没忽悠你,像我这种还没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就是爱睡觉。”   纪映接话:“装什么嫩呢,过了月底你就二十了。”   “哈哈哈哈,那你比我还小一点。”老李的男朋友说,“我是上个月过的生日。”   老李不撒狗粮不舒服:“兼我们的恋爱纪念日。”   方饮心说,能不能别句句提及恋爱?   面前的老李显然是不能:“小方,你是不是连初恋都没着落?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呢?说说条件啊。”   老李有意把话题往这方面带,其余人纷纷附和,方饮一个头两个大,道:“我想回去歇着。”   “不行不行,今天不说不让你走。”老李耍横。   和他们玩就这点不好,一群自我主义的公子哥,犟起来烦人,蛮横得不讲道理,也不顾及别人感受。   方饮道:“喜欢数学好的!”   纪映没信:“那你不该喜欢陆青折吗?”   方饮心里嗤笑,是啊,我确实喜欢陆青折!   但是和纪映坦白交代,按照纪映那粗神经,绝对会给自己坏事,他不愿意多说。   老李捧腹大笑:“数学好?你这癖好倒是有点奇怪,不过很凑巧,我这边正好有个数学好的。思淼,我记得你成绩很好?”   “谢谢大家给我做介绍,等我到期末周了,会好好考虑把梁先生聘来教我写高数和线代的。”方饮低头打开手机,“要是我没挂科,就请大家吃饭。”   “先聘他当你司机吧,喝了酒可千万别自己上路,被查到就惨了。”老李道。   趁此,梁思淼问:“不是困了吗?我送你吧,你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整桌人看着方饮,方饮为难:“我……”   纪映插话:“小方第一次见你,害羞呢,而且他人怂,不敢和陌生人出去,怕自己被拐进山里当别人家便宜儿子哈哈哈哈。”   “你放屁!”方饮骂他,摸出自己的车钥匙往桌上一拍,要和梁思淼离开这里。   再看到老李男朋友的衬衫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两颗,露出文有露骨英文的锁骨,他念了一遍,冲着那人笑起来。   最后被老李母鸡护小崽般当作老鹰赶了出去。   ·   说是说“姑妈给你下厨”,下厨到中途,厨房险些被姑妈给炸了,于是他们转而去附近的饭店解决中饭。   陆家的姑父和姑妈都是学者,一个在科研机构工作,一个在A大当老师。女儿今年十四岁,正值叛逆期,颇爱与父母对杠,这顿饭吃得并不太平。   “汤蓝的爸妈是有心了,特意从邻市过来。那天你们聊得愉快吗?你可别是闷声不响地坐着啊。”姑妈问。   女孩第一杠:“表哥是不爱说话,又不是不会说话。”   陆青折道:“还行,因为他们连夜回去了,所以也没聊多久。”   姑父说:“我上次去A大有事,见到过汤蓝了,小姑娘长得真水灵啊,还听到她身边朋友拿你冲她开玩笑。哎,你们究竟有没有……”   女孩第二杠:“你都知道是开玩笑了,那当然是没有。”   陆青折:“……”   感觉他都不用说话,这个叛逆期少女已经把天聊死了。姑父姑妈本来想逗他几句,这下变成了教训女儿。   “书么不认真读,话那么多,上回语文才考多少分?”   “语文没及格就不能说话了吗?”   “不能,你这说话的力气给我用到读书上去,待会吃完饭就给你去报补习班!”   “就算我把呼吸的力气都用到读书上去,不会做的题就是不会做!”   …………   陆青折默默吃饭,女孩在旁边蹬腿,捂着耳朵碎碎念:“人家爸爸是大老板,妈妈是顶尖的化学教授,学习成绩能不好吗!基因那么强大,我和表哥根本不在一条人生起跑线上!怎么能和他比!”   平常在学校里优雅稳重的姑妈此刻苦笑着放下筷子,拳头捏紧又松开,提着小孩往外走,大概要把她扔补习班里去。   ·   “你是不是陆青折的同学?”   梁思淼这么问方饮的时候,方饮一个走神,险些撞上走廊上的花瓶摆件。   他语无伦次:“你认识他?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这都能见过面?”   “没见过。”梁思淼道,“他母亲是位化学大牛,我上个月拜读了她的论文。她在论文最后感谢了她的家庭,尤其是她的儿子,认认真真写作业,从不给她添堵,让她能够安心钻研学术。”   “论文是十年前发表的,我好奇她的儿子现在变得怎么样了,会不会年少成名,然后就去查了查,发现是今年IMO的金牌得主。”梁思淼说完,看向方饮,“他是A附的,你也是A附的,说不准还是同班?”   方饮道:“还是同桌。”   梁思淼似笑非笑,这让方饮有些后背发凉,想起自己刚说过自己喜欢数学好的,他可能会猜到自己喜欢陆青折?   没让他彷徨多久,梁思淼问:“你喜欢陆青折吧?”   方饮不自然地绷着胳膊,玩着自己的手指,觉得梁思淼和陆青折反正也碰不了面,便委婉地承认道:“喜欢他的人很多,你在A附挑十个人,有六个对他有意思。”   梁思淼转而说:“剩下四个对你有意思?”   “怎么可能啊。”方饮抓抓头发。   梁思淼意味不明地耸了一下肩膀,和他说:“不要低估自己的魅力。”   方饮掏出手机,问:“他妈妈叫什么?我也想拜读一下……”   梁思淼从斯文变成了斯文败类:“求我我就告诉你。”   方饮:“算了,反正也看不懂。”   “你没把心事告诉你朋友们吗?他们看上去好像都不知道。”梁思淼好奇,“你是暗恋?怕陆青折知道?”   方饮的水泡在犯疼,他一瘸一拐地走路,抬手摁了电梯键:“不怕,但这事应该是我来说,不想让别人告诉他,保险起见,瞒着比较好。”   梁思淼握着车钥匙,叹气:“回国以后,老李给我介绍了十来个男生,都是整容脸,鼻梁填充得我都不敢下手捏,好不容易有个对胃口的,还早就芳心暗许了。”   方饮被那“芳心暗许”激起鸡皮疙瘩来,道:“你可以回你学校找找看。”   “那不行,我毕业的时候甩了那儿的同学,他留校攻读博士了,我再回去可能要被打断腿。”梁思淼道。   “分手而已,有必要火气那么大吗……”   “主要是还接了他爸给的支票,他对我因为五百万就甩了他感到愤愤不平。”梁思淼解释,“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是我甩他的时候顺便拿了五百万。”   方饮:“……”   梁思淼没死心:“我能不能撬墙脚?陆青折的追求者听上去有那么多,他应该不介意少一个?”   方饮和他感情观不合,对他没任何好感,回了他一句:“我是不会给你在我妈那儿白赚五百万的机会的。”   梁思淼就没个正形地开始笑,方饮恨不能把他连人带支票绑起来扔进垃圾桶。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他一看,整个人有些愣。   他敢打赌,梁思淼绝对知道陆青折长什么样子,既然看过获奖报道了,那肯定见过一并刊登的照片,可梁思淼神态自若地摁住自己肩膀,把自己推到了陆青折身边去。   “我不挣你妈的钱,还给她包见面礼。”梁思淼突然道。   方饮瞄着陆青折,陆青折表情淡淡,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和梁思淼。   他既生气又失落:“省省吧,这钱你留给自己买保险比较好。”   他们一起到了负二层,方饮为了在陆青折面前保持自己的良好形象,忍住水泡的疼痛,让自己的走路姿势看起来好看点,而梁思淼拆他台:“别逞强,不行我背你。”   方饮气呼呼地示意他闭嘴,他恶劣地一笑:“哎呀不行,我记起来我也喝酒了,没法载你回家,怎么办呢?”    第16章   方饮要被梁思淼气爆炸了,刚才明明喝的是鲜榨果汁,在这儿和他演什么呢?   他牵了牵嘴角,酒窝都是苦的:“行,那我们走回去吧,你应该和我不顺路?那拜拜咯。”   “那边不是你同学吗?还有你同学的伯父伯母和妹妹?”梁思淼道。   陆青折不和姑父他们一起回去,陪着三人到地下停车场,打算自行离开,听到梁思淼那么讲,蹙了下眉头。   这时,他的表妹拉下车窗,探出个扎着麻花辫的脑袋,举着胳膊要和他击掌,欢快地说:“来来来,让我沾沾学霸的仙气!”   他温柔地捏着拳头碰了下小女生的掌心,紧接着,小女生充满好奇地看向不远处的两人:“他们是你朋友吗?要不要去帮一下忙?”   陆青折道:“不认识,你快点坐好。”   女孩子“喔”了一声,回去升上了车窗,车辆缓缓地与方饮擦肩而过。方饮望进去,副驾驶座上坐着之前在教学楼楼梯口看到的女士。   车辆扬长而去,离他们越来越远,停车场恢复了安静。梁思淼懒洋洋地站着,拿胳膊肘碰了下身旁的方饮。   他问:“什么情况呢?你的老同学说不认识你欸。”   方饮故意垂着脑袋玩自己手指,不乐意参与进去。刚才后悔自己手快喝了一口酒,现在遇到这种场面,倒是恨不能掉头回去,干脆把自己灌醉算了……   被梁思淼那么一提,他硬着头皮开口:“没什么交集,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我以为你这样子的人,一般会很难忘。”梁思淼道,“至少应该没平凡到别人不愿意送你回家的地步。”   陆青折没搭理梁思淼的无聊言语,在家人走后,收起了那份亲近,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真像面对陌生人那样与他们擦肩而过,一声不吭地迈开步子,在十几米开外的电梯口摁了键。   “你别说话了好吗,当我求你了。”方饮轻声抱怨着,“你这人是不是汤蓝派来害我的。”   梁思淼挑眉:“汤蓝是谁?”   “我情敌。”方饮不开心,“刚在第一回合的交手中打败我,被你一搅和,我觉得我已经出局了。”   “那行,下次去A大,我给记着她开张收款单的。”梁思淼道,“让她别太谢谢我。”   方饮小声嚷嚷:“你他妈。”   刚才怼人怼得伶牙俐齿的,现在说脏话还要压低声音悄悄说,梁思淼看他一副怂包样,感觉好玩。   梁思淼慢条斯理地说:“再不拦住他,电梯一来,他可真走了啊。唉呀,我还琢磨着让他开车载我们,借此试探他一下。”   “你试探他干什么!”方饮提防道,   梁思淼一本正经:“你朋友介绍说,他们要是和你一起出门,基本上,没他们的桃花运了,过来搭讪的全是冲你来的,可你就是单身。”   “哦,然后呢?”   梁思淼耸了耸肩膀:“好奇那人到底什么样子,能把你迷住啊。其次闲着也是闲着,最近经济不景气,让我挣点外快,这事给我五百封口费就行。”   方饮:“我干什么坏事了要给你封口费?我的零花钱不是钱吗,容许你这么宰人!”   “喔,那我要喊了。”梁思淼把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摘了。   听到这种词句,方饮一头雾水,下意识地往边上退,怕这人下一秒就是解衬衣扣子伪造非礼现场,自己这初恋都没落实的纯情男大学生可不能被他害了。   “喊、喊什么?”方饮诧异。   梁思淼做了个“陆”的嘴型,方饮急忙讨饶:“别,别给他添麻烦了。你账号多少?我把钱打你。”   妈的,被相亲对象勒索,这世道还讲不讲道理?   相亲对象狮子大开口,没真的打算赚这一笔,毫无诚意:“你刚才拒绝了我,伤害了我,现在要多加一个零了。”   “我是傻逼吗给你打五千?滚。”方饮凶道。   和方饮胡说八道完,梁思淼一转身,脱口而出就是:“陆——”   方饮眼疾手快上前把他嘴给捂住了,可惜还是惊动了陆青折。他一边努力制着使劲挣扎的梁思淼,一边抱歉地和陆青折笑笑。   “唔你把我放……”梁思淼含糊不清道。   方饮用尽了浑身力气,不让这人开口,自己日思夜希望能跟陆青折再接近点,此刻见到了人,要刷存在感也该是他自己刷,梁思淼必须靠边站!   他一咬牙,索性趁机和陆青折搭话:“你下午有空吗?”   陆青折猜到他大概想让自己帮忙开车,道:“酒后代驾可以打广告牌上的号码。”   靠,真不给面子,怎么酷成那样啊?方饮在心里无声抽噎。   “可是这里信号不好,没法打电话。”方饮扯了个理由,“我手机拨号拨不出去。”   梁思淼在他被拒绝时,就开始幸灾乐祸地笑,他把人给松开了,梁思淼喘了几口气,冲方饮啧啧两声,似是讥讽嘲弄。   在方饮忍无可忍,要撩起袖子揍梁思淼的时候,陆青折向他们走过来,摊开手道:“车钥匙。”   他没看方饮,冷静自持地看着梁思淼。梁思淼笔直地站着,双手插在裤袋里,没遂他的愿,眯起眼睛盯住他,颇有针锋相对的意思。   陆青折神色不变,保持这个姿势,和人僵持,双方一时没人退让。就在方饮以为梁思淼又要作怪的时候,梁思淼展颜一笑,把车钥匙拿了出来,丢给陆青折。   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陆青折轻松接住,熟练地打开车门,然后方饮和梁思淼往副驾驶侧走。   方饮关了副驾驶座的门,趴在窗上,无辜地和梁思淼讲:“不好意思,我刚刚才记起来,这辆车只有两人位欸,捎不了你了。”   梁思淼没料到还有这情况,感叹:“真的没想到,你这个人原来还……”   “原来还是遵守交通法规的好同学,我的车上绝对不可以超载啦。”方饮佯装懂事知趣,打断了梁思淼的话。   他倒回车座上,正好纪映发消息来问他和相亲对象互相了解得怎么样了。   [方饮]:别关心他了,你多关心一会你自己,以后再遇着我,记得捂好自己的狗头。   [纪映]:我错了,他惹你了?我以为他挺不错的呀。   方饮内心哭号,他没惹我,他惹陆青折啊,还不如惹我呢!!!   想到陆青折,他思绪一收,道:“不用麻烦你送我,开到门口手机就有信号了,我会联系代驾的。”   陆青折淡淡应声:“知道了。”   收停车费的地方排了几辆车,要等一会,方饮递去自己放在车上的零钱包,在交接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陆青折的手指,这让他有些怯,同时也窃喜。   开出停车场,见到一丝光亮,方饮还没长舒一口气,为这事掀篇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就被停车场门口立着的人给吓一跳。   衣着简陋陈旧的女孩捧着一大束玫瑰待在那里,蹦蹦跳跳地敲了敲方饮的车窗。方饮感觉不妙,战战兢兢地问她有什么事。   “大哥哥买花给你,让我拿过来。”女孩说。   女孩子是卖花的,背着的篮子里还插了好多玫瑰,身后是梁思淼,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   方饮与他错开视线,推辞:“我觉得他更用得到,等那五百万杀过来报仇时,还可以拿这个讨人家欢心。”   保安遥遥训斥:“嘿,那个小孩子!可以走了,不准胡搅蛮缠!说了多少遍,别总来我们这里做生意!”   女孩挨着数落,用清澈的眼睛和方饮对视,方饮一度怀疑自己再不接花,女孩会又为难又委屈地哭出来。   见方饮开始犹豫,女孩迅速把玫瑰往他怀里塞去,提着裙子撒丫子跑到梁思淼边上,晃了晃自己的花篮,要他看在自己表现那么好的份上,再买一些。   方饮回过神来,把花踹在一旁,在车上抓狂:“怎么那么烦人啊!”   没管方饮此刻的暴躁,陆青折疏离地问:“停在哪里比较好?”   方饮看着那捧玫瑰,失魂落魄地耍赖皮:“这里开罚单的多,别停好不好?”   陆青折:“……”   陆青折不太懂这是什么情况,而方饮把话脱口而出后,也怔了怔,难为情地沉默了一会。   他再次开口:“行吗?”   安静地把车驶出酒店花园,陆青折道:“我忘了你家在哪里。”   方饮报了个地址,打开手机导航,把手机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车里回荡着标准的普通话播报,提示着该怎么去方饮的家。   可能是氛围过于窘迫,反倒弥漫着幽默感,方饮倍感荒唐地用手指把自己刘海往后一梳,勾着嘴角开始笑。   “哎,送你花。”他说。   陆青折嫌无聊,等红绿灯的间隙,方饮问:“真的不要啊?”   陆青折冷冰冰的:“嗯。”   方饮哪管他要不要,两手比了个叶子的形状,托着脸:“不行,你已经看了,这花认人,谁看谁得收。”   陆青折没被他逗笑,无语地撇开头,接下来没再看过他。   方饮也不沮丧,没再像以前那样不敢过久地直视陆青折,他直直地望着他,心说,这就是迷住我的人。   自己没汤蓝和陆青折的关系好,自己看着没汤蓝靠谱,汤蓝主动自己矜持,这些其实都拦不住他,他全可以努力改,不该泄气。   他不想让陆青折找其他人帮忙,占有欲也好,争强好胜也罢,他就是看不得,几乎是想也不愿意想象。   方饮惆怅了,他忧郁地靠在车窗上,思考着什么理由能大大方方地给陆青折送钱,还不需要人家还。   ……那什么,包、包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学学人家出门都带着牛津词典背单词,净学些坏的,唉。    第17章   不行,就算自己能迈过心里这关,让两人关系变得不尴不尬,乍眼一瞧还挺脏,这对陆青折来说,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方饮揪住自己的衣摆,把这方案排除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之前在忙什么?”   他发自内心地期待陆青折可以和他讲,不管是什么,他都可以当个认真的倾听者,给对方想办法。   然然而期待的什么都没发生,陆青折并不愿意和他分享心事,潦草道:“没什么。”   “我觉得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且比较麻烦。”方饮回。   “嗯,是很重要。”   “那还需不需要帮忙?我很空,随叫随到,你发我消息,我能秒回的。”   陆青折道:“现在已经忙完了。”   看来真的没有机会留给自己,方饮失落地看向车窗外,装作为他庆幸的样子:“没事就好。”   “谢谢。”陆青折说。   因为这声道谢,方饮刚难过没多久,又满血复活了:“那下次可以和我说喔。”   讲完又觉得自己失言,下次?什么下次啊?应该祝陆青折再也遇不上困难才对,他无语地扶住自己的额头。   他补充:“当然,最好没有下次了。”   陆青折没回话,他便乖乖地缩在边上。距离回到家还剩下一条马路,他接到了电话,问:“爸,怎么了?”   陆青折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方饮,表情有些意外。   高中时,学校鼓学生父母一同参加家长会,方饮那边要么没人来,要么是他的妈妈和叔叔过来,他爸从不见踪影,他也没提起过,甚至不在家校通讯录上写他爸的联络方式。   很多同学对此有过猜测,太多了,陆青折就算无意打听,也听到过不少,大多数人都觉得方饮年幼丧父。   原来他爸爸不仅没丧,而且是保持着联系的。   “啊,我现在……可不可以转账给你?你完全不懂这些操作?好吧,那我现在过来也行。”   方饮说道,为难地看向陆青折,陆青折把车缓缓地停在路边。   他没和爸爸多说什么,讲了句“一小时内到”就把电话挂了,再拜托道:“可不可以送我去个地方?”   约定了一小时,路上畅通无堵,陆青折开车开得又利索,四十分钟就停在了某家私立医院的住院部门口。   再次出乎陆青折意料的是,这里布置得像是私人疗养所,依山傍水,环境非常适合静养。   几幢不超出五层的楼房造在树林里,被草木遮掩着,如果没有红十字会的标志,这可能更像是饭店。   方饮解开安全带,陆青折随他一起出来。两人在树荫下面对视,陆青折问他:“要陪吗?”   他摇摇头,却又犹豫着道:“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来坐坐吧。”   两个人一起进了某幢住院部,坐电梯到顶楼。   在那层楼的护士台做了简单的登记,方饮走到走廊尽头,把手搭在门把上,顿了顿,道:“里面味道不是很好闻,你可以在外面等着。”   陆青折点了点头,没有跟进去。   通过门上的小窗口,他可以看到躺在里面的老人和一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男子拍了拍方饮的背,方饮坐到老人床边的椅子上去,身体微微前倾,大概是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老人搭上了方饮的手。   角落里有两个护工和一个医生,见方饮来了,纷纷围上去说话。   没想到送他回来时会撞上这种事,陆青折有些不自然地靠在走廊的墙上。因为眼神总往屋内飘,他认为这样并不礼貌,于是去护士台坐着。   小护士看着登记表,问:“你是小方的同学呀?”   陆青折说了声“是”,心想,他怎么和谁都那么熟络,连护士都叫他小方。   见陆青折应了,小护士欢喜地搭话:“帅哥的好朋友也是帅哥,长得漂亮的都玩在一起呢。”   陆青折道:“也不算好朋友。”   “不是吗?之前他来看奶奶,都是孤零零地过来,今天忽然带了个人,我还以为你和他关系该很铁。”小护士说。   这层楼全是瘫痪在床,话都说不利索的病患,来这里探望的人不多,登记手册许久都没换页。陆青折看了一会,暑假里方饮一共来了五次,另外一位叫作“方徽恒”的应该是他父亲,来的次数还没方饮多。   小护士说:“他奶奶是上个月十九号晚上进来的,说是吃完饭下楼溜圈时摔了一跤,摔得太狠了,又上了年纪,情况特别不好,小方陪到第二天中午他爸过来接班了才走。”   “二十号?”   陆青折想了下,第二天正好是毕业典礼,计划里方饮该去上台演讲,可他放了全年级师生的鸽子,被不少人抱怨了一通。   “是啊,在手术室外等得无聊,和我们聊了一晚上的天。”小护士笑,“很有趣的一个人,和我们说他可能没法去毕业典礼了,亏得他提前半个月就想好了该怎么打扮。”   护士补充:“我们还起哄呢,让他高调点,好去见喜欢的人最后一面。欸,你别觉得奇怪,大家天南海北的,从此以后很难再遇见了好吧?当然要重视!我从卫校毕业的时候,为了去典礼,特意没旅游呢。”   陆青折感觉不应声不礼貌,敷衍道:“喔。”   “难道你没去吗?”护士看他对此完全没兴趣,问。   “之前我在国外……”陆青折说,“不过,那天是赶回来了。”   比赛落幕后,队友们磨着带队教练,让人领他们去附近玩,教练低头查找游览景点,和他们商量路线,他则连庆功宴都没参加,独自整理好了行李,连夜返航回到这里,一落地就打车去A附。   护士道:“当时小方他爸迟迟不来,唉,我都劝他赶紧走吧,手术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他说没事,反正他也没想见的人,就是错过了穿西装耍帅的机会,有点可惜。哎呀谁信呢?他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听护士絮絮叨叨地讲着,陆青折点了一下头。护士希望能在他那里满足好奇心:“真的没有吗?”   陆青折回:“为什么他爸不来?”   “别人的事,我不是很清楚……”护士说,“他总归有喜欢的人吧?”   陆青折重复了她的话:“我也不是很清楚。”   护士哭丧着脸,认为他过于冷淡,和天生活泼的方饮截然不同,就不再继续和他说话了,整理着自己的文件资料,在电脑上做表格。   过了会,方饮出来了,他爸留在了房里,医生和他一块到护士台。   医生对他比对他爸的态度要和蔼,道:“之前给老奶奶做了个全身体检,所以之前存的钱不多了。唉,体检也是必要的,不是方先生说的那样,我们怎么会借此骗钱呢?”   “我爸不太懂这些,您别往心里。”方饮说。   他背对着陆青折刷卡付账再签字,很快走完了流程,转身和陆青折一块下楼。   在等电梯的间隙里,陆青折感觉方饮似乎情绪不太对,微微侧着身子,好像藏着掩着什么东西,不禁别扭,心说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真的不要花吗?”方饮惨兮兮地问。   陆青折沉默了下,然后方饮一脸神秘地凑近他,似乎能随时变出一捧玫瑰来。   方饮道:“你不说话,我可要当你默认收下了。”   陆青折还是没说话,没了停车场里的疏离推拒,稍显紧张地看着他。他朝陆青折摊开手,掌心里是刚用签字笔偷偷画好的花。   怕陆青折提前发现,他画得很快,歪歪扭扭的,丑得没眼多看。   方饮笑得弯起眼睫,讲:“来拿啊。”   他们走进电梯,没人去摁键,门关上了,就待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动。方饮依旧半抬着胳膊,在忐忑中,他听见陆青折叹了口气,摁了一楼的楼梯键。   那只手没有垂回身侧,转而伸向方饮,在他后颈处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要是他理解无误,这是在安慰他。   ·   周末下午,苏未四处张望着走进文印店,出声询问:“有人在吗?”   里面小屋子的门开了,大叔道:“在这里拍证件照呢。”   他挑了把椅子坐着,今天起了个大早去奶茶店培训,到现在才回来,不禁疲惫,闭上眼休息了一会。   过了没两分钟,小屋子里的人出来了,大叔喊了他一声,一边把拍好的照片传输到电脑,一边问:“复印学习材料?”   苏未说:“没有,这里可不可以给纸做塑封?”   “保存录取通知书?可以的,你稍微等一会,我先把他的弄好。”   刚拍的证件照传输完成,屏幕显示着那个人的模样。眉眼深邃但不突兀,像是混血儿,是非常英俊的长相,在镜头下笑得阳光自然。   因为过于耀眼,所以苏未不由自主地多瞧了几眼。   那个人在他身后站着,见状拿他开玩笑:“再盯着我看,我可要收费了。”   他回过头来,道:“不看了。”   看清他的模样,那人一愣,转而笑着说:“那么凶啊?”    第18章   苏未撇开头,没有生气,只是答不上话。   这时大叔问:“你觉得有哪里要修的吗?”   那人道:“您随便弄吧。”   大叔没做多少改动,把证件照简单地调了个色,即刻打印出来。那人不知道急着拿照片去干什么,拿了黑笔,挑了其中一张证件照,直接在反面写了自己的院系和名字。   苏未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递给大叔,大叔打开塑封机给他弄好,碎碎叨叨的:“怎么不当心啊,把纸弄成这样?”   “不小心搞皱了……”苏未难为情道。   录取通知书的模样着实不好看,像是经历一番抢夺,被揉搓丢弃过,已经泛黄变脆,要是不做塑封,估计过段时间就会完全不成样子。   那人把笔盖上盖子,和苏未道:“嘿。”   苏未有意不看他:“没钱。”   那人笑着把自己刚拍出来的证件照递给苏未:“没有纸,凑合着用用。”   苏未没懂这是什么意思,懵懵懂懂地把照片接过来,翻转了一看,上面不仅有院系和名字,还写了串微信号。   虽然纸面不大,但字写得很清楚,医学院,陈从今。   “怎么还有联系方式,这是不是可以转手卖给别人?”苏未说。   陈从今道:“本来还想拜托你,要是不想加,麻烦等我走了再扔,你怎么还能发现商机呢?”   苏未把照片拢在掌心,笑了笑:“加我干什么?”   “你的眼睛。”陈从今道。   苏未下意识发慌,要确认自己的眼罩还在不在,陈从今继而说:“很漂亮,让我想起自己刚养的那只小兔子。”   苏未分不清这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很突兀地记起了小兔子养到最后多半是要被解剖的,抿了下嘴:“快走吧,我想立马扔了。”   陈从今笑了几声,没有多留。   把照片收在口袋里,苏未没丢,也没加那个人,觉得这男生有点奇怪,新学期开学,这魅力不用在漂亮女生身上,怎么在自己这里浪费。   ·   “开进去左拐有三个停车位,这车停在中间。万一我妈突然回来了,她要停在最边上的,学车的时候没学好,倒车技术不够熟练。”方饮指挥着,“咦,哪来的车?”   左拐后三个停车位已经满满当当,两侧是他妈妈和叔叔的,中间那辆没见过,新买的,还没上牌照,只有个临时车牌。   方饮以为是家里来了客人,和陆青折说:“那靠边就行。”   他关心:“你回去方便吗?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很近。”陆青折道。   中间那辆车也熄了火,里面出来了一个人,眉心长了颗美人痣,身形比方饮稍微高一点,也比方饮成熟,估计是正在读研究生的年纪。   赵禾颐这回认出方饮身边的是谁了,开学典礼上过台的学生会代表,进学校之前,就被诸多人讨论过的保送生。   以赵禾颐对方饮的了解,方饮与A附那批好学生单单就同学情谊,放了假不会有太多联系,和几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倒是相处得很好,吃喝玩乐样样玩得转,四处厮混。   像陆青折这样的,和方饮根本没共同语言,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才对。   即便对眼前画面感到诧异,但赵禾颐并未流露出来,来回扫视了两个人,冒出一个比较异想天开的猜测:“胆子那么大,带男朋友回家?”   赵禾颐心想,也不是特别离谱,尽管方饮不是什么好学生,可越是自身没有的,就越是寄托于能在恋爱对象上补足,这人说不定就喜欢优等生这款的。   方饮往常反手就是一句“关你屁事”,此刻忍了忍,道:“管真多。”   赵禾颐离他很远:“谁管你,只是因为我恐同。”   唉。方饮在心里直叹气,陆青折在自己身边,严重影响了自己的发挥,此刻该说一句“那记得早点搬出去啊,现在就阴阳怪气成这样了,万一哪天我带人回家睡觉,岂不是能把你吓死”。   然而他不敢说,怕陆青折误会。他其实从没带人回家睡过觉,不是,他根本没和人一起睡过觉。   安静了一会,占了上风的赵禾颐打量着他们的相处状态,抱住胳膊:“不是男朋友吧,正在追?”   方饮说:“你看着不仅不恐同,还对同性恋的感情状况挺感兴趣的呀,哥哥,你是深柜吗?”   被这声哥哥喊得寒毛耸立,赵禾颐道:“干什么回避我的问题,心虚?”   “晚饭吃什么?”陆青折插话。   方饮没多想,答话:“不知道,阿姨估计会做红烧猪蹄,她说吃什么补什么,让我养养腿。”   待到陆青折和他一起站在玄关处,他才后知后觉,并在一瞬间心跳加速,觉得哪里在发痒。   是脚后跟的水泡吗?还是刚被捏过的后颈?方饮分不清楚,就觉得自己痒得简直要颤抖起来了。   他咳嗽了几声,换鞋的速度比平常慢了两倍,心里尖叫,怎么办,怎么那么快就要见家长了?我的房间有被打扫干净吗,会不会和自己起床时一样乱,陆青折看到了会嫌弃我吗?   我妈会察觉出蛛丝马迹吗?虽然带同学过来吃饭,是非常寻常的事情,可毕竟自己对陆青折有别的小心思……   “呀,今天你们一起回来了?”保姆看了看他和赵禾颐,再抬头望向陆青折道,“这位是?”   “我同学。”方饮道。   赵禾颐在边上:“呵呵。”   哪管赵禾颐是什么脸色,方饮问:“我妈和叔叔呢?”   “刚刚回来了趟,又一起去应酬了。”保姆解释。   晚饭烧得非常丰盛,不知道是真好奇还是想自虐,自称恐同的赵禾颐和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摆了旋转圆盘的桌面放了四荤三素一道汤,保姆叮嘱方饮:“累得脚都被磨破了,多吃点肉,好好补回来。”   “好的好的。”方饮说。   筷子还没吃过,他夹了几块肉直接放在陆青折的餐盘里,再把虾浸了浸醋,动作一停,感受到赵禾颐的目光往这里飘,把虾也搁到了陆青折那边。   心满意足,方饮这才开始吃自己的,他道:“前段时间那么辛苦,一定要多吃点。”   赵禾颐翻着白眼挪开视线,做了个“呕”的嘴型,方饮托着下巴,不理他。   “你能别烦你同学吗?叽叽喳喳的,搞得人家不自在。”赵禾颐道。   他感觉出来了,方饮对陆青折有意思,陆青折看上去对方饮不感兴趣。想到这里,他解气地笑了笑,自己绞尽脑汁让方饮吃瘪,方饮总能回嘴,这下子倒是终于碰壁了,自作多情,自讨没趣,给旁人捡乐和。   方饮说:“你哪里看到人家不自在了?会读心术?哇哦,真厉害。”   “你给他夹那么多菜,他想要吃吗?”赵禾颐道,“看他干什么?是不是想让他意思一下,客气着给你回夹?”   事实上,陆青折并没有回夹给他,也没动餐盘里的肉,就是和赵禾颐一样,忙着剥虾。   方饮无言以对,被赵禾颐败坏了胃口,生气,默默往嘴里扒白饭。   这时,陆青折拿湿巾擦了擦手,餐盘里的六只大虾全部去了壳,这才动了筷子,把虾一个个挪到方饮碗里。   陆青折道:“你一般喜欢吃多少只?还要吗?”   赵禾颐:“……”   见了这个场面,赵禾颐大概真的恐同了,饭都没吃完,把剥到一半的虾扔在盘子里,径直上楼。   方饮也有点傻住,再猛地回过神来,说:“一般吃、吃六个,正好!”   “不用回剥。”陆青折和他讲。   他低下头,心说,赵禾颐不会读心术,陆青折倒真的像是能看透自己的想法……   不不不,要是这样的话,就乱套了,那岂不是都知道自己喜欢他了?他的手掌贴着碗壁,心烦意乱地吃了一口虾。   思来想去,这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是丢人的事情,自己不怕他知道,所有人知道都没关系。   ……捣乱的和会犯高血压的除外!   餐后,方饮忽的意识到陆青折没和家里报备,替他着急:“我都忘了,你没和你爸妈报备吧?他们会不会等你等着急了。”   陆青折道:“没关系,他们没在等。”   “那就好。”方饮松了一口气。   他和陆青折在客厅坐了一会,保姆给陆青折泡了杯热可可。方饮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翻出高中年级群,找到了汤蓝,点击添加。   汤蓝在线,很快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他迅速去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动态,仅对汤蓝可见:热烈欢迎校草来我家吃饭!!!   很快,汤蓝十分没素质地给他发了句“操”,再愤怒地把他给删了。   方饮认为自己扳回一成,偷乐了半分钟,再问陆青折:“要不要去我房间转转?”   “不用了,我很快就走。”陆青折道。   “那我送送你!”方饮说。   他的水泡还在肿,不能蹦蹦跳跳的,可步伐轻快。他追在陆青折身旁,补充:“今天吃了好多,正好溜达一下。”   这片区域清幽安逸,傍晚没什么人,偶尔会有夜跑的中年人路过他们,最多的还是暖黄路灯和阵阵蝉鸣。   方饮一路送人到门口,回去时收到了汤蓝的好友申请,他点了通过。   汤蓝在朋友圈咆哮:实不相瞒,前段时间校草见我爸爸妈妈了,我们一起吃了日料!!!   方饮努力不在女生面前爆粗口,虚心请教:请问为什么会一起吃日料呢?   [汤蓝]:我爸妈最近休假,就开车到这边,来看望一下他爸妈。当时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他说有,正好我也有,然后我们四个人一起聚了聚呗。   [方饮]:怎么是四个?   这下轮到汤蓝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看上去是陷入了纠结,过了半天,才回:难道要他爸妈过来?那得是还魂吧?   [汤蓝]:看望的具体动作是,扫墓。    第19章   沿着上坡路走到路的尽头,零散地排布着五六栋别墅,分散零碎,亮着灯,隐匿在这座城市的深处。   临近晚上七点钟,搁在别的居住区,或许有几排跳着广场舞的大爷大妈,街边摆着烧烤摊,烟味随着风飘到四周,惹得一众小孩子嘴馋。处处是喧嚣声,没一处角落会像这里一般安静。   有间别墅外院的大门敞开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把柴刀放在旁边,吃力地捆扎着几棵细瘦的竹苗。陆青折见到了,问:“外公,有需要帮忙吗?”   他们两家位置邻近,老人遇到什么困难,如果孙子不在,都会找陆青折帮忙。   外公摆摆手:“等从今回来吧,他上蹿下跳的,还爱打篮球,这种活比较适合他来做。”   “我也不是没力气,是不是砍竹子?砍哪些,我帮您弄好。”陆青折走进去,弯腰把那把柴刀捡起来。   外公指着院子里的一大片:“台风要来了,说是有十级呢,我打算不要这些靠墙根的竹子了,不然被风一刮,得把外墙弄得乱七八糟的。”   陆青折怕自己误伤无辜竹子,比画了一下区域:“这些?”   “对的,就是这些。”外公道,“砍了几根,把我累得够呛,一问从今,从今他这周留学校里。”   以前陈从今和父母住在这里,读高中时,为了走读方便,一家三口搬到了市中心去,这处清净地方给外公养老。陈从今和外公走得近,总会跑回来待着。   “你说会不会是大学一开学,他就开始找对象?”外公猜测。   陆青折尝试着砍了下竹子,竹子的岁数和他差不多大,一时半会非常坚强,别说老人累得够呛了,年轻人干完也得喘会气。   他答:“不会吧。”   外公坐在板凳上,看着陆青折干活,时不时指点一下姿势。陆青折很快领悟到了技巧,干净利落地替人收拾院落。   外公追问:“那你找吗?”   陆青折没反应过来:“找什么?”   “找对象啊。”外公道。   陆青折说:“没想过那么多。”   “没想过?我看不少年轻人,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谈恋爱了。从今读高二的时候,还有小女生追到这边来送礼物,我觉得那小女生倒是挺可爱的,但他说他俩不合适。”外公道。   两人沉默了会,外公继而讲:“我感觉他喜欢男的。”   咔嚓。   力气用得太大,一棵劲竹摇晃着,掉了陆青折一肩膀的叶子,再缓缓地倒了下来。陆青折后退半步,左右看了看,意识到自己心慌砍错了一根。   他抿了一下嘴,动作有些僵硬,道:“不好意思。”   外公看他这么见外,不开心地问:“你和谁道歉呢?”   陆青折急忙补救:“我和竹子说的。”   外公再问:“你察觉到了吗?”   “什么?”陆青折装傻充愣,坚决不出卖伙伴,过了会,觉得自己装得太刻意了,道,“这个是不是最好问问他自己?别人光是看,哪里看得准……”   外公没多想,若有所思道:“说的也是。”   这下话题结束,陆青折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比较心细,怕露出半截的竹子有可能绊倒老人,把这些连着地底的根须,全部处理得干干净净才停下。   虎口泛着红,有点刺痛,时间也到了该睡觉的点。但他没急着离开,把竹子捆扎好,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再回来,帮老人把庭院里的椅子搬到屋子里,把桌上的饭菜该扔的扔掉,该用保鲜膜的用保鲜膜包好,把碗碟也洗了。   外公腿脚不便,不能久站,这些都要靠家政人员第二天过来收拾,见陆青折这样,他急忙讲:“你赶紧把碗放下,这些不用你来做。”   “最近天气热,把这些放在水池里,不及时洗掉容易招虫子。”陆青折道,“正好我现在有空,可以帮帮您。”   在做家务这方面,他很熟练,把碗碟全部洗得干干净净,放到消毒柜里。刚把柜门关上,便听到陈从今推门而入:“外公,我回来了,惊喜吗!”   他出去给陈从今递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陈从今心情很好,勾着他的肩膀开玩笑:“怎么欲言又止地看我?想我就直接说。”   陆青折冷漠地打算和他保持距离,道:“把手拿下去。”   陈从今说:“给你分享一通正热乎的校园八卦,超级轰动级别的。”   “没兴趣。”陆青折拒绝。   陈从今道:“就是在饭店里遇着过的,你那个帮流氓解围的小同学的!”   陆青折:“……”   “你怎么对你同学那么冷漠啊?”陈从今说。   陆青折回复:“说来听听看。”   ·   具有轰动性的校园八卦,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的。   方饮如是想道。   什么“白富美在夏令营时,对陆青折一见钟情,新学期开学特意从邻市转学来A附”?那位姓汤的白富美在此之前,早和陆青折认识了!   “我们的爸妈彼此之间是多年好友,我们打很小的时候起,就见过面。”汤蓝道,“他妈妈还给我扎过麻花辫呢!”   方饮无语:“你为什么不辟谣?”   “他懒得打假,我也不想澄清。”汤蓝说,“和外人解释那么多干什么?”   方饮很佩服:“原来你喜欢他喜欢了不止两年?”   “没有,我以前虽然认识他,但是没想法,在夏令营里碰见他的时候,才对他有感觉的。”汤蓝回忆,“因为他当时在教别人做题。”   “啊?”   “教竞争对手做题,多善良啊。”汤蓝说得更明白了点。   方饮道:“其实我感觉,他不认为那人的水平能算作自己对手吧?”   汤蓝:“我不管!”   “哦。”方饮说。   之所以陆青折频繁地跑出校外,是因为最近到了他父母的忌日,他要接待陆陆续续来扫墓的亲朋好友。   和汤蓝去日料店,单纯是汤蓝的父母许久没见过他了,作为他父母的朋友,善意地请他吃饭,对他嘘寒问暖,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唉,自己脑洞那么大,怎么不去晋江写小说……   他问汤蓝:“这事你和多少人说过?”   汤蓝讲:“陆青折爸妈的事吗?不要惶恐,我就只和你说过。”   讲完,她警告方饮:“他不乐意多说,你也不要到处和别人乱讲。”   方饮当然不会这样做,他还怕汤蓝四处叽叽喳喳呢。   他好奇汤蓝的行径:“为什么只和我说?”   汤蓝不假思索地坦白:“就是想在你这里显摆一下我知道的多。”   方饮漫不经心地表扬她:“哇哦,现在我俩知道的一样多了。”   汤蓝:“……”   她暗道失策,心说自己不该和方饮讲那么多话。   她排斥方饮排斥得不加遮掩,任谁都能看出来,估计方饮也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这种态度。   这种讨厌感在转学第一天时就萌发了,她在初次见到方饮时,就看天真无邪的男生不顺眼。   并且理由充足。   ·   那时候,她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年级主任结束自修课巡视,来给她介绍学校情况。   老师们是和陆青折一起回来的,陆青折手上拿了张卷子,年级主任和他说:“解法不对,你再试着做做,我先去教育那几个偷偷玩手机的小子,回来和你细说。”   “等等等!”有个长相漂亮的男生推门而入,怀里抱着十本本子,“老师!别急着去教育他们!我们也需要你的关心!”   “咦,怎么有个面生的小姑娘?老师,这是从哪里招来的美女啊?”男生侧过头看她。   走路走得活蹦乱跳,中途转了个圈,捧着本子直面年级主任:“罚抄的五十遍公式来了,非常新鲜,连墨迹都没干。”   主任训他:“罚抄态度倒是端正,你们这十个人长点记性,下次不准课堂上传小纸条了!”   男生依旧欢快,道:“行!那老师你是当场检查下,还是让我拿回去发掉?”   “放这里吧。”主任敲了敲桌面,推门而出。   男生这会有点焦虑,但还是把书往陆青折的胳膊边一放,顺便瞧了眼人家的卷子,没打招呼,和遇着陌生人一样,晃晃悠悠地走了。   汤蓝以为他们两个不认识,可是等人一关门,陆青折就抽出十本练习本里垫在最底下的那本,翻了翻。   说好的五十遍公式,汤蓝不知道是哪些公式,反正那男生肯定没好好写,交上来一纸空白,显然打算碰运气。   陆青折好似早就有所预料,笑了笑。汤蓝以为陆青折会使坏,把这本本子放在最上面,可陆青折没有。   彼时还穿着校服略显青涩的少年垂下目光,在汤蓝的视线下,转了转笔,随即打开另外一本本子,确认完要抄写的公式,然后端端正正地坐着,把方饮的全部补抄上去。   汤蓝猜测,他应该在刻意模仿笔迹,所以写得比较慢,仔仔细细地看着写出来的每一行公式,全程没有抬头望过自己一眼。   晚自习下课,汤蓝路过重点班,羞怯地看进去,那个漂亮男生就坐在陆青折旁边,不过和陆青折不热络,在和别人打打闹闹。   “方饮,你见过那白富美了吗?”别人问。   方饮点点头:“是真的很好看,哇哦,陆青折,有没有被幸福击中的感觉?”   陆青折在阅读教辅书,不理睬他们的起哄和羡慕。   隔了两年多,到现在他们已经大学,汤蓝都还记得那五十遍公式,每次看见方饮,就会瞬间想起来。   安静的办公室,陆青折一直抄,汤蓝一直数,数他抄完整整十三面的纸,再看他把本子塞回了最底下。   她难免对方饮产生敌意。   ·   一言难尽地挂掉和方饮的通话,汤蓝去学校便利店买东西,排队结账的时候,听身后人向同伴碎碎念着:“快看论坛啊,再不看就要被删了……”   汤蓝打开论坛,看清顶在首页的那条帖子,蹙起眉头。   呃,虽然她抵触方饮,但别人说有图有真相,方饮坐着豪车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和发帖者没看清脸的主驾驶座的人有说有笑,俨然是只金丝雀?   太扯淡了,她才不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五分钟之后,她走出便利店,吃着薯片津津有味看了起来,积极参与本帖讨论。    第20章   周一的课在下午,方饮中午才返校。他体质弱,恢复得比别人慢,腿还在发酸发痛,走路慢吞吞的。   去超市购物,他感觉有不少人在看他。   去教室上课,他感觉有很多人在看他。   去食堂吃饭,他感觉大家都在围观他。   方饮:“……”   之后被辅导员叫过去谈了这次摸底考的成绩,辅导员忧心忡忡地和他讲:“不要担心毕不了业,踏踏实实地学,努力跟上进度,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苏未问他怎么了,他道:“考试成绩把辅导员吓了一跳。”   他性格贪玩,这一整个假期,在学习上格外懒散,让他重新做高考难度的卷子,都会吃力,何况是A大教授们出的接近于变态的题目。   “我听别人说,这次考试其实没什么关系的,大家成绩都不好。”苏未说,“班长都被打击到怀疑人生了。”   方饮以为班长也和自己一样只考了三十多分,迅速寻求安慰:“他考了多少分?”   “好像是八十二?班长说他从小到大,没拿过那么低的分。”苏未回忆了下。   方饮:“……”   有几个女生路过他们,回头看方饮,方饮好奇地抬头,她们又匆匆地转移视线,嬉闹着跑远了。   “我是脸上有东西吗?”方饮疑惑地问。   苏未犹豫了一下,道:“没啊。”   方饮抱怨:“今天有好多人在偷看我,莫名其妙的。”   苏未和他讲:“你有没有去逛过学校论坛?”   “哦,我知道那地方。”方饮道,“之前有女生在那里发帖找对象,提要求说男方身高必须高于一米七,被喷了几百楼。”   苏未说:“论坛也不只有相亲版块,还有八卦闲聊之类的。”   再也不相信八卦真实性的方饮兴致缺缺:“那很无聊啊。”   他们穿过管院的教学楼,一楼的教室正在上班会课,老师在给学生们分析成绩,投影里是这次测试结果的表格。   苏未惊讶:“他们的分数好像普遍要好点,怎么英语还有拿满分的?”   方饮讲:“谁拿满分?”   苏未指了指教室内的屏幕,方饮望进去,看到是陆青折,顿时心里受挫:“他还是提前交卷的!”   “综合也很高。”苏未讲,“欸,他和你是一个高中的吧?”   “是吗?让我想想,他和我读的是同一套教材吗……”方饮捂脸。   在此之前,方饮一直觉得,这场考试的意义是要所有新生保持谦虚。现在看来,应该不是的,这就是单纯给大家摸底,看看水平到底如何而已,没有故意为难。   反正真正的学霸是没被难住,被难住的是本就不够出色的普通人,那叫见了世面以后被打回原形。   苏未问:“哈哈哈哈你们老同学之间关系不熟?”   “以前是不怎么一起玩。”方饮嘟囔。   走廊尽头的那间教室也亮着灯,方饮和苏未路过,他们讨论的人就坐在靠窗的一侧。因为个子高,陆青折独自在最后一排,察觉到走廊的动静,看了方饮一眼,又继续听老师讲课。   方饮走过去,拿手指轻轻地弹了下窗户,声音不响,没打扰到其他人,陆青折转头和他对视,他朝人笑了笑。   他道:“嗨。”   陆青折今天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对某种问题感到棘手,又不好和人说。   方饮嚷嚷:“有人朝我抛媚眼!”   然后陆青折二话不说把脸给转回去了。方饮给他发消息:几点下课?   [陆青折]:还有五分钟。   方饮收起手机,和苏未讲:“你先走,我在这里等个人。”   苏未点点头,忙着去兼职的店里换班。方饮坐在管院的台阶上,时不时看一下手表,短短五分钟,看了大概有五十次。   下课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和他擦肩而过,人都走完了,他才见着陆青折的人影。   方饮问:“怎么才出来?”   “被老师留住谈成绩了。”陆青折道。   方饮拍了拍身边那块空地,陆青折顿了顿,还是和他一样坐了下来。   “我考砸了被谈,你考好了也被谈啊。”   陆青折见方饮这状态,道:“你看论坛了吗?”   “没啊,那里一堆匿名倒苦水,有什么好看的。”方饮说,“难道有人骂我?骂我我也不在意,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他捶着自己的小腿,那里还在泛酸,搞得他微微蹙起眉头,脸上不开心。陆青折问是不是还在痛,他说:“你瞧瞧。”   这要怎么瞧?陆青折顺着方饮那笔直的小腿看向纤细的脚踝,后跟有一点深色的印记,是被磨出了水泡再留下来的,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明显。   方饮把腿往陆青折这边挪了挪,陆青折提醒他:“学校出门左拐有按摩店。”   ·   这家奶茶店的薪酬和Coisini开的价格没法比,但离学校近,和上课不冲突,要是没有生意,还可以在这里自修,对苏未来讲,简直再好不过。   零零碎碎做了几笔外卖单,苏未在看书之余,顺便为这家店能支撑多久感到担忧。   同伴和他说:“有些大学还没开学,都是一些新生,过了这周,就要忙起来了,到时候摇奶茶摇到你生无可恋,再也不想看见杯子。”   没过这周,能让苏未生无可恋的大生意就来了。   在此之前,同伴看这里没什么客人,冷冷清清的,说自己寝室还有事情,提前溜了。   戴棒球帽的男生走进店里,朝苏未打了个响指:“三十二杯珍珠奶茶,谢谢啦。”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大群人,应该是整个班一起来的。店面里挤不下,有些站在外面喂蚊子。   泡奶茶泡到十五杯左右,苏未已经对奶茶产生排斥感;到了二十五杯,本来还面带微笑的脸庞逐渐麻木。   那批同学也没想到店里只有一个员工,等了半天。有同学百无聊赖,道:“请客付账的怎么还没到?”   “他说马上。”   苏未给最后一杯插上吸管递出去,门被忽地推开,但动作很轻,好像进来的是一缕风。   好多同学跟进来的人起哄,那人说:“都说请你们喝了,怎么会不来?”   店里响起了钱款到账提示,苏未抬眼,那个证件照上的男生最开始倚着吧台,和朋友们讲了几句话,再转过头来,把最后一杯奶茶捧到手上,喝了口,这才看到苏未。   他愣了下,笑:“一个人做了三十多杯奶茶吗?好厉害。”   苏未回想了下这人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了。拿了奶茶的同学相继离开,剩下几个和这人关系较近的,留在这里聊天。   拿了甜品菜单过去,供他们翻阅点单,苏未回到吧台擦拭着刚刚用过的器具。有位女生捧着菜单,给每个人点了一份杨枝甘露,吃完以后打打闹闹地离开了。   那个人还坐在位子上,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未过去收拾桌子,他就支着脑袋,和苏未讲:“我再点杯奶茶。”   苏未把餐具端进后厨,闻言胳膊一阵发抖,险些没端稳盘子,吃力地回复道:“稍微等等。”   出去以后,那人却没等他,在吧台看了眼泡奶茶的调制步骤,像模像样地照做。   再普通不过的奶茶店,门面小得看上去略显寒酸,灯也不怎么亮堂,周围摆设非常简约。在这方角落里,那人高挑的身形使得他束手束脚。   可是他的动作也不局促,靠在桌边,指尖搭着杯沿。见苏未推门出来,他冲着苏未笑了两下,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晃晃,随意地搁在桌边,把泡奶茶弄出了调酒般的优雅风度。   他走出去,垂着眼看苏未,苏未问:“打开还是打包?”   他道:“请你喝。”   ·   “都在瞎猜什么啊,这车是我自己的!!”方饮看到论坛首页的帖子,怒火攻心地骂完,立马打算反击。   打了五分钟的字,点击回复,窗口跳出来“此帖已被删除(原因:涉嫌造谣)”字样,他纳闷版主早不删晚不删,偏偏自己辟谣的时候删了,是不是和自己过不去。   他重新单开了一帖以作澄清,不知道是谁也去了那家酒店吃饭,自己坐在车里捧着玫瑰花的模样正好被那货看到,并且拍了下来,闲着没事干发到了论坛上去。   值得松一口气的是,因为当时正在开车,而且那一大把玫瑰挡住了不少空间,所以对方没看到陆青折的脸。   不然陆青折好心帮忙还被自己牵扯,实在说不过去。   澄清帖很快引来回复,除了“这是我离超跑最近的一次”“爸爸,怎么不把车子开来学校转转”和“物院牛逼”外,有不少问开车的人是谁,见方饮迟迟不回应,各自讨论分析,推测是平常和方饮走得近的纪映。   纪映也过来凑热闹,他以为开车的人是梁思淼,跟方饮起哄:“俗话说车是小老婆,那给你开车的是你大老婆哈哈哈哈。”   方饮:“……”   这时,再刷新帖子页面,最下面又冒出最新回复,没有匿名。   103L:[TN00001]是我。   括号里是默认账号,TN为这届新生的统一开头,后面为被录取顺序,今年第一位录取的大概是……   陆青折。   作者有话要说:  汤蓝:吃不下薯片了。    第21章   纪映笑着笑着就不笑了,从电话那端传来一句:“卧槽,是陆青折?我一开始以为是梁思淼,没往他身上想,罪过罪过。”   方饮冷哼两声:“陆青折?喊得多见外啊,不是我大老婆吗?”   纪映:“他综合卷子拿了一百三十多分,你就考了他零头,你好意思娶他吗?”   方饮:“……”   他生生忍住了骂脏话的冲动,与此同时,他听到苏未在门外开锁的声音,没再和纪映多说,把电话挂了。   苏未下班回到寝室,埋头翻找衣服裤子,无果,又回去打开书包,着急地搜寻着某样东西。   方饮好奇地打量他:“你在找什么?”   “一张小照片。”苏未说。   方饮看着心情很好,有种不说也能感受到的雀跃,把手机搁在桌上,进浴室洗澡,苏未还能听到他在里面哼歌。因为跑调太严重,所以不知道是哪首歌。   在自己被塑封好的录取通知书边上,苏未找到了那张照片。   陈从今。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虽然没有添加联系方式,可也鬼使神差地没有把照片扔掉。唯一还能看清外界事物的眼睛望着这张证件照,他站着发了一会呆。   前有来自Coisini的兼职邀请,后有英俊男生的室友,让苏未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地心想着,陈从今不会是同性恋吧?   “哈喽,想什么呢?打工有艳遇吗?”   直到方饮洗完澡,苏未才一脸犹豫地坐下来,手掌下意识遮住那张证件照,好似藏住什么小秘密,硬着头皮道:“怎么可能。”   方饮胡说八道:“你看上去那么文静,待在店里,小心遇到打劫的。”   苏未这时候打开论坛,看到帖子,抿了下嘴:“你看着更容易被打劫的惦记。咦,陆青折和你关系不错?”   “还行。”   方饮拿一块干净清爽的大毛巾搓着自己的脑袋,再揉了揉不再滴水的头发,似乎突然想起来了有趣的事情,若有所思地补充:“他认可过我最好看呢。”   ·   “哈哈哈哈哈,你要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笑了,下课没多久,大家去了桌游店里进行班级聚会,玩很简单的奥数游戏,没想到陆青折频频走神,第一局就落败。   “哥,你的金牌不会是假的吧?”同学问他。   他看着同学们挑出来的惩罚题目,认真道:“可能是小商品市场批发的,我回去验证一下。”   “不行!挑完惩罚再走!”女生张开胳膊不让他走。   陆青折拿起那张真心话牌,看了一下,上面写着:诉说上一次窘迫到想要遁地逃走的场合。   这样子的时刻少之又少,他很容易记起来:“高中开学第一天。”   有人追问:“你说话说得也太简短了吧!为什么窘迫?”   这时候其实是可以撒谎的,说搭讪的人太多,或者别人见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夸张,都可以成为产生尴尬心理的理由。可是陆青折想了想,实话实说:“有人开玩笑,说我喜欢某位同学,因为确实被他说中了,所以很想逃走。”   “我靠,开学就喜欢,一见钟情吗?喜欢谁啊,也在A大吗?”周围人起哄,“后来呢?”   陆青折很不自然地撇开头,僵硬道:“我已经回答完了。”   接下来怕自己再次翻车,他专注地投入到游戏里去,很显然,金牌不是批发的,之后的每一局里,他都是得分最多的。后来别人提议打桥牌,他依旧没有任何阻碍。   有女生抓狂:“你们争点气啊,就不能让陆青折再输一局吗!我问题都想好了!”   男生们的八卦之心也熊熊燃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扑克:“我们倒是也想啊,麻烦再给点时间,等等我们,给我们一个成长的机会好吧?”   陆青折靠在沙发上,闻言淡淡笑了下,捏着牌:“我在等。”   然而努力成长的同学们并没得逞,散伙时,不仅向所有人坦白到没有任何秘密,脸上还贴了白条。其中一位女生幽怨地表示:“我不想知道他喜欢谁,我就想问问开跑车是种什么感觉……”   “这问题问方饮不行吗?”别人回答。   “欸,对了,方饮是物院的吗?我感觉他和物院散发出来的质朴气质不符,他看着挺会玩的。”   女生一边说,一边走路,忽地被陆青折抓住了胳膊。她迅速一停,货车在她前面快速驶过,把她的长裙微微吹起,再悄然落下。   庞大的车身遮住对面的路灯,瞬间有些暗,漏进来的两道光线照在陆青折脸上。一道从眉梢到高挺的鼻梁,一道丁点洒落在嘴边,没什么瑕疵,却也不鲜活亲近,像是不沾染烟火的同时,也失去了实感的某样艺术作品。   在女生愣神的间隙,陆青折松开手后退了半步,是很礼貌的距离。他道:“注意看车。”   ·   高中开学第一天,大多数人还没把同学的名字和长相对上号,坐在陆青折前面的男生便转过身来,和陆青折聊天。   “学委和劳委你觉得哪个好看?”   陆青折觉得他说的两个人没多大区别,道:“啊?”   “比较一下嘛!”   他低下头,继续把自己的姓名一个个填到书皮上去:“劳委。”   “劳委和副班哪个好看?”   “副班。”   “方饮和劳委哪个好看?”   陆青折:“……”   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但他没多想,道:“方饮。”   “方饮和副班哪个好看?”   停住了笔,陆青折看向自己身旁的空位,他的同桌去超市买饮料了。   他按着自己的想法说:“方饮。”   前桌道:“实不相瞒,学委劳委和副班是我们觉得本班颜值较高的三位女生,哇哦破案了,原来陆青折最喜欢方饮那样的!”   感觉逻辑上漏洞百出,陆青折惊了,因为被误打误撞地说中,他一时语塞。   在周围“哈哈哈哈别开玩笑”的笑声中,方饮叼着一瓶牛奶走进来,看了看陆青折,又看了看他前桌,道:“你们在笑什么,让我也笑笑?”   “小方,陆青折觉得你最好看。”   “哦,我也觉得我最好看。”方饮嫌这问题没有任何争议,懒洋洋地反问,“难道不是事实吗?”   ·   月底,方饮在超市买明天吃的方便面。超市里的小电视机正在播天气预报,表示今晚开始,台风将要登陆本市,明天有大风和强降雨,提醒大家最好不要出门。   方饮委屈道:“明天我生日,正撞十级台风,我真的一点也不失落。”   纪映给他的方便面盒子上叠了两根玉米香肠:“可怜死了,那给你加个餐。”   这里全是买明天的储备粮的,队伍排得很长,在过道上人挤人。方饮前不久刚在论坛上出了名,这会还颇具话题度,不少人打量着他。   他被看烦了,厌倦地低着头,盯着方便面发呆,久久不吭声。   班长遇到他,拿他寻开心:“方老板,养不养金丝雀啊?”   他看班长皮肤黝黑,一点也不符合自己审美,回:“你这是八哥吧?”   班长笑着凑过来:“给哥插个队。”   “不给插,我替后面的那位美女鄙视你。”方饮拉着脸,道。   班长问:“怎么了呢,你为什么蔫成这样?”   方饮抱着方便面,手握火腿肠,咬牙切齿:“要刮台风了,我为太阳不乐意!”   班长哈哈大笑,有刚结完账的同班女生听到他们在吵,过来说:“得了吧,明天小方过生日。”   “哎哟,真倒霉,过生日连蛋糕都没有。”班长摇头。   “我等了一整年的许愿,这下连蜡烛都点不了。”方饮至今还相信着过生日许愿比较灵,“岂有此理,气死我了。”   纪映问他:“许什么愿呢?说来听听。”   方饮不肯说,轻哼着迈步上前,还警告班长:“不准插在后面!”   “行了行了,不惦记你后面。”班长迎着后排同学们警惕的视线,老老实实去队尾排着。   那位同班女生拆着某样东西的包装,在门口喊:“小方你快点,我这里有东西要分给你。”   方饮勉强打起精神来,以为对方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兴奋地催促:“收银姐姐,快一点!”   收银员道:“俺十八岁。”   方饮盯着收银员的几条眼纹表示疑惑,还没开口,就被纪映牢牢捂住了嘴巴。纪映急忙说:“他明天奔三了,哎哟,收银妹妹,对不起。”   结了账,方饮蹦蹦跳跳过去,门口人有点多,走不快。女生看见外面的天色,地上有了深深浅浅的水印子,可是她没带伞,实在等不及了,把东西塞给正要进超市的陆青折。   她说:“麻烦你帮忙给你副驾驶座上的那位。”   陆青折想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紧接着,副驾驶座上的来了。方饮一瞧:“是糖呀?”   陆青折递给他,他见到这东西外面包了层透明纸,拆开来想也没想地吃了,没想到里面不是糖果,而是一颗泡腾片,迅速在他嘴里产生了反应。   他想吐出来,可是被酸得呛了几口,不慎咽了一些进去,浓缩的维生素C缓缓地流进胃里。   还没吃过晚饭,以他的情况,应该连浓茶可乐这种刺激性的饮品都不能喝,这下一来,疼得猛地颤抖起来。   也不管外面的雨下得大不大,随即跌跌撞撞跑到不远处的水池,他胃里剧烈地作痛,没办法撑着身子,弯着腰,几乎是趴在边缘。   他抬手想要打开水龙头,但是水龙头拧得很紧,需要些力气才能打开。他这时状态混乱,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再加上满腔的酸味,让他不免急躁起来。   有双手搭着方饮的手背,把他摁了下来,再打开水龙头。听到水声,他终于毫无顾忌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胃里的一切全部咳出来。   “要不要矿泉水?”陆青折问。   方饮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他想要回答,然而毫无间断的绞痛让他没法讲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呜咽出破碎的单音。   见到这架势,陆青折神色一变,方饮的手抓着他的衣摆,嗓子哑得不像话,低低地说:“别沾到你。”   陆青折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吃颗泡腾片怎么就吃成这样了,没听方饮逞强的言语,径直扶住了人以后,见方饮抗拒地想把他推远点,他讲:“没沾到”   方饮吃力地睁开眼睛,瞥了一下,陆青折身上明明被溅到了不少水珠,不容他所想,他痛得管不了其他任何事情。   感受不了自己其余器官的存在,不知道有没有心跳,也不知道有没有呼吸,意识里只剩下那时不时给他苦头吃的被切掉三分之一的器官,在肆无忌惮地给他捣乱。   陆青折是打算去给方饮买瓶水的,然而方饮一直抓着他,他没办法离开,眼见衣摆被抓成皱巴巴的一团,他碰了碰方饮,最后还是没走,很轻地顺了顺他弓起来的细密地发着抖的脊背。   方饮对此没有察觉,匆匆漱了几次口,小心翼翼地试着舒展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胃没给他面子,再次狠狠一抽,他又不自禁咳嗽几声,暗骂之余,下意识抬起手背往嘴上一擦。   手背上全是血。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略微病弱,不影响生命安全,请放心!小陆会好好照顾他的!    第22章   看到那抹红色的刹那,方饮愣了愣,把紧攥着陆青折衣摆的那只手垂下去了,可又立马被对方握紧了手腕。   陆青折道:“去医院。”   方饮用舌尖抵着牙齿,一口的血腥气和维生素C味,那阵痉挛已经过去了,痛楚随之减轻,他瑟缩道:“还好……”   刚刚挨了疼,整个人都变得敏感起来,陆青折一碰他,他就发抖。他洗着自己手背上的血迹,陆青折转身走了。他以为对方见自己不配合,就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不料没过一会,陆青折就撑了一把雨伞过来。   陆青折单手把水龙头关掉拧紧,雨伞偏向着方饮,拿出手机开始叫车:“你应该照照镜子,这副样子哪里还好?”   雨声越来越大,有同学惊呼着跑回宿舍,把书遮在头顶,这里很快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和他们。方饮一声不吭地捂着胃,褪去血色的嘴唇动了动。   陆青折接通了出租车司机打来的电话,说:“马上到西门,麻烦您在那里停一下。”   “去不了。”方饮道。   陆青折疑惑地看他,他咬紧了后槽牙,让自己发抖的腿尽量站得直一点,继而补充:“我走不了了……”   “还能不能拿住伞?”陆青折问他。   方饮恍惚地看着他:“啊?”   陆青折说:“我背你过去,你撑伞,最多让你撑五分钟,这样好吗?”   磨蹭下去只会越拖越糟心,他们被即将到来的台风困在这顶伞下,迟早要被风雨淋湿。方饮握住伞柄,然后他就被背了起来。   显而易见的,陆青折是第一次背人,动作不熟练,外加着急,方饮险些翻下去,勉勉强强地靠在陆青折身上,他却为此笑起来。   幅度很小,声音很低,陆青折听到一些响动,感觉像蝴蝶在他背后扑闪翅膀。   他怎么这样?这时候还能笑出来?他倍感荒谬。   陆青折想问,抢在他之前,方饮却开口说:“小心踩到水坑。”   出租车司机在校门口等他们,待到陆青折关门,就踩了一脚油门启程去医院,看架势是赶在台风来临前接最后一单,急着下班,在中途还打了通电话给家人。   “欸不是马上要台风了吗?啧,怎么补课班还要上课啊,他们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谁他妈顶着十级台风去读书啊?”   “今天就给小孩放一天假吧,成绩差、成绩差,差的那么一大截又不是这两小时补课能补回来的。”   “再说再说,我这儿马上要绿灯了。接了两个大学生去医院,哦对了,那个后座靠左边的,你怎么一直垂着脑袋?是不是晕车?晕车记得问我要袋子啊,吐我车上的话要付三百块钱清洗费的。”   胃又开始疼起来,最开始方饮以为自己是嗓子出血,现在看来,要严重许多。他沉默着,怕牵扯到伤口,所以一直保持着缩成一团的姿势。   在急诊大厅前面下了车,方饮被吹了一点风,撇开头打了个喷嚏,然后不住反呕,如果他还可以说话,那他一定要骂一句“操”。   他希望作疼的胃能被死死捂住,也想捂着嘴,自己做了前者,陆青折帮他做了后者。   在意识模糊的那瞬间,他没时间懊悔自己数月前喝了许多酒,偶尔贪凉会吃冰淇淋,有次跟着同学吃了几根辣条……   他在想,陆青折的掌心里,指缝里,全部是我的血,这是什么惊悚片?   ·   医院里要联系方饮的家人,陆青折翻着方饮的通讯录,有个号码备注为“妈妈”,他拨了过去。   前三次没有接通,后来,接电话的是一位伶牙俐齿的年轻女性:“老板在开会,等两个小时再打过来好吗?”   陆青折叙述了一下事情,那位女性道:“这样啊,老板大概不怎么了解他的病情,这个可能要问赵禾颐。当时方饮做手术,陪着人的是他,老板在国外出差。”   “好的。”陆青折说。   通讯录里没有赵禾颐的联系方式,他记起来在Coisini和方饮遇到的日子,找出那天晚上的记录。   赵禾颐接电话接得很快,茫然地说:“我不知道,我没陪着他啊,那时候是糊弄他妈妈的。”   “过敏史?过敏史真不知道。他的胃一直不好,去年在市二院动了手术。我想想,好像是切过三分之一?”赵禾颐道,“你们正好在二院,可以让人找找记录。”   经过查档,系统里确实有记录,并且很完善。幸运的是,之前给他操刀的那位专家也正在办公室里写论文,能立即帮上忙,没多久,出血情况被顺利地止住了。   因为过于虚弱,所以方饮还没醒过来,住院手续是陆青折帮忙弄的。专家说这次情况不是很危险,就是平常要千万注意,下回指不定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定要管住嘴,别抱有侥幸心理。   陆青折道:“是不是不能喝酒?”   “那当然,虽然偶尔喝一点酒,不至于产生伤害,但他这情况,保险起见,还是谨慎点好,能避免的尽量避免,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医生说,“年纪轻轻的,总不能把胃全切了。”   陆青折现在一听到“切”这个字,就不自禁胃疼,他转头看向方饮:“我会提醒他的。”   沉睡中的方饮不知道梦到了一些什么,微微蹙着眉头,陆青折抬手揉了揉他的眉心,他转而松懈下来。   他睡着的时候,和平常差别太大了,甚至有些憔悴的病弱美人的感觉。   可能是眼睛闭着的缘故,陆青折心想,那双眼睛很美,总是生动又活泼,望向哪里,哪里就要为他的目光亮起来。   护士过来给方饮打吊针,实习生,水平不怎么样,而方饮血管细,不太好扎,右手扎得浮肿了,换到左手,然后左手也肿了……   察觉到陪同的男生见此有些烦躁,她慌了起来:“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可以把他的手挪一下,让我扎在这里吗?”   她指了一块区域,在手背上。陆青折问:“能扎对吗?”   “我会尽力的。”护士硬着头皮答。   这下终于成功,不知道方饮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惨状,会作何感想。没拿约束带绑着,那只正在输液的左手被搁在陆青折膝盖上,以防他突然乱动,导致走针。   护士擦了擦额头浮出来的薄汗,回到护士台,过了一个多小时再去换吊瓶,发现陆青折似乎没有换过姿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她不可思议地多瞧了陆青折几眼,再强自挪开视线,见吊瓶里的液体还没输完,站着等了两分钟。   风刮得窗户时不时震颤一下,台风来势汹汹。她换完吊瓶,和陆青折说:“同学,再不回学校,等下要回不去了。”   陆青折道:“我再等等。”   过了五分钟,方饮还没醒过来,他用约束带小心翼翼地绑好方饮的左手,再带着伞起身出门,过了会,拎着一盒蛋糕回来。   雨实在大,陆青折的肩头湿了一小块。他仔细检查了下,蛋糕盒子上面也有水珠,他拿纸巾细细地擦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蛋糕的香气,方饮的手指动了动,闷哼一声过后,渐渐转醒。   他盯着床头的东西瞧,透明盒子,里面是四寸的巧克力蛋糕,问:“哪里来的蛋糕?”   “在手术室外无聊,想吃蛋糕。”陆青折说。   方饮眯起眼睛,道:“我看到生日蜡烛了。”   陆青折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离零点还差半小时,他道:“所以我打算沾沾寿星的光。”   方饮笑了笑,环顾四周:“我上次也住类似的房间,大得说话能有回声,想调去四人病房热闹下,还没有床位可以调。”   “唉,那会憋了满肚子话,给我个机会,我能表演半天绕口令,比如扁担长板凳宽,扁担没有板凳宽……”   “伤还没好,你少说点话。”陆青折看他要当场绕起来了,阻止道。   方饮假作唉声叹气,其实眼睛亮亮的:“是我另外三位病友的损失。”   说完,他抬起手想去碰碰蛋糕盒,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非常肿。   方饮:“……”   陆青折道:“护士失误了,很疼吗?”   “有一点点。”方饮实话实说,给陆青折看针孔。   针孔附近布着青紫,把皮肤衬得愈加冷白,几处血点颜色很艳,显然是疼的。他观察着陆青折的表情,又注意到外面的天色,猛地坐起来:“雨那么大,你怎么回学校?”   陆青折不吱声,过了会,才和方饮讲:“泡腾片是我转交的。”   他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没有任何打算离开的意思。方饮一时没反应过来,见陆青折去给他把饭盒加热,才迟钝地说:“其实这怪我,是我没留神,冒冒失失地把它吃下去了,还吐了你一手的血……”   血迹已经洗得干干净净,陆青折看向自己的掌心,被方饮那么一提,那温热黏稠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让他记起来,在几个小时之前,那场面有多么触目惊心。   “高三什么时候动的手术?”陆青折问。   方饮不甚在意道:“忘了,反正是上学期的事情,我回学校没多久,你还来拿材料呢,在走廊路过。”   微波炉熄了灯,陆青折将饭盒端出来,摆在小桌子上。方饮为难地说:“欸,其实我不怎么饿。”   “既然都醒了。”陆青折给他拆了餐具。   方饮拎着吊瓶起身,走到厕所门口,往里面望了一眼,发现墙上没有挂吊瓶的钩子,愣了片刻,埋下头嘀咕:“我是被憋醒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三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在本章和下章的评论区留言,本周五中秋节那天会发红包滴。    第23章   餐桌上摆的饭盒热腾腾地冒着气,菜色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洗手间外是方饮, 惨白着一张脸, 磨磨蹭蹭的, 对着陆青折欲言又止。   气氛凝固了几秒钟, 陆青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走进厕所张望了一下,发觉挂钩正好失去了黏性,掉在地上。   然后,他转身看向方饮拎着的东西,好似在看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地雷,而方饮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半是茫然半是犹豫地说:“你现在方便吗……”   方饮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承认不行:“如果我有第三只手的话,我是方便的。”   陆青折过去帮他拿了吊瓶, 他尴尬到无语凝噎,走进厕所, 甚至一时半会没有了之前的念头。   方饮最开始心想, 都是男的,有什么别扭的。   等到脱裤子的时候,他再想,要不要把水龙头或者淋浴器打开, 好歹盖住点声音?   他的手肿得厉害, 动动指关节都疼,这会病号裤的系带还被人打了个结,他东扯西扯, 没解开。   陆青折全程把脸侧向门口,感觉方饮那边没有动静,问:“好了吗?”   “没呢。”方饮瓮声瓮气的。   过了两分钟,还没响动,陆青折原先不太想催,可这现象很奇怪:“还没好?”   “还没还没。”   满腹疑虑,酝酿了半天,陆青折终于鼓足勇气去看方饮,见方饮苦恼地低着头,他问:“怎么了?”   “那个,系带好像被我弄得解不开了。”方饮越着急越容易出错,这下好端端的活结变成了死结。   陆青折凑过去,同样都是单手,他要灵活许多,指尖轻轻松松解开了系带。方饮浮出“哇哦怎么这么贤惠”这种想法,并且差点说出来,在他正要感叹的同时,护士敲了两下门,问:“病人醒了吗?”   “醒了,但暂时不太方便进来。”   陆青折答完,虽然没有推门而入的声音,但他还是把吊瓶递给方饮,走过去把厕所的门完全关上,并顺手打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   方饮在原地和个木头人似的,晃着神,害羞得耳根微微发红。   陆青折瞧着他紧紧捏着吊瓶,没有要交给自己的架势,道:“是要我帮你扶吗?”   “不不不。”方饮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地把吊瓶塞给陆青折。   没再忸怩,他低头解决完,冲了冲手,垂着脑袋走出厕所。然后护士进来,给他说了一遍最近的注意事项。   喉咙和胃都出了血,给他打过止血针,再检查了身体,小问题一堆,没什么**烦,这身子就慢慢养吧。考虑到他去年做过手术,所以要他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另外说了饮食问题。   “你这一年的饮食怎么样?有没有少食多次?”护士道,“没喝过酒吧?”   方饮觉得无奈:“真保持得那么健康的话,我会一年不到就进来吗?”   护士一脸怪不得的表情,说:“以后千万要小心了,高考之前开刀,是让你高考之后放飞自我的吗?是让你好好休养。”   方饮点头点得很快:“我一定不会了。”   被护士再三关照了重点,方饮坐到餐桌边,看着饭盒里彼此隔开的小菜,番茄炖牛腩,鲍汁扣辽参,还有青菜豆芽和玉米,不自禁舔了舔嘴角。   接着,陆青折把这上层饭盒拿开,露出下面两层来。   中间一层是喷香饱满的米饭,第三层是清汤寡水的米汤,完完全全的汤,香是香,可惜一粒米都没有。   陆青折递给他勺子,说:“医生说了现在不可以加重胃的负担,只能吃流质,这碗米汤是你的。”   方饮:“……”   米汤有点烫,要放凉一些才能喝。他倍感无趣地用勺子搅着汤水,盯着陆青折吃饭。   方饮叹了一口气,试图引起陆青折的注意,然而陆青折不管他,吃不完的菜就倒掉,反正不能进他的嘴里。   搅得手腕累,他把勺子搁在碗里,摁着自己的胃,百无聊赖地仰着脖子,望着吊瓶里的点滴慢慢流进自己的身体。   这下陆青折倒理他了:“胃还在不舒服?”   “嗯,你帮我摁着吧。”方饮道。   这要求提完,陆青折还真的伸手帮他摁住。他心思活络,继而补充:“我舌头也被泡腾片弄出两个泡,要不然你……”   “喝汤。”陆青折打断他。   方饮怕陆青折以为自己在骗他,重复:“真的有两个泡,不信你看看。”   “我知道了。”陆青折道。   “哎,我舌头疼。”方饮抱怨。   陆青折妥协:“那别喝,完全禁食是最好的。”   “可是不喝很难受。”方饮心事重重道,“光打营养液,不动嘴,感觉就是没吃饭。”   那位专家和陆青折说过方饮的习惯,因为幼年长期饮食不规律,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胃,所以留下了阴影,每天一定要按时吃一日三餐,即便昨晚熬夜,今早也要起床吃早饭,否则整个人压力极大。   在去年动手术的阶段,对方饮来说是最折磨的,连着很长一段时间要禁食,连流质软食都不可以碰,他就整夜整夜焦虑到睡不着,为此还产生了心理作用,总是觉得自己正在胃痉挛。   别人看到医生,问的最多是“我的情况怎么样”“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而他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喝水吃饭”。   想到这里,陆青折一边摁着方饮的胃,一边请教道:“那要怎么样呢?”   “也不能怎么样。”方饮嘟囔。   陆青折说:“你自己捂着胃吧。”   方饮乖乖捂着,扯了条椅子上的小毛毯,裹成一团搁在自己胃上,旁观陆青折握着勺子,碰了碰碗沿,确认不烫也不冰后,捞了一勺喂他。   在喝下去前,方饮有认真思考过,是抬手接过勺子比较好,还是直接低头把汤喝了比较好。   等等,自己什么时候那么矜持了?他嫌弃完刚才的自己,随即喝了半口汤。   喝了半口便已经心满意足,似乎只是舌尖沾了一下汤水。紧接着他就表示自己饱了,好像在给自己做暗示,做完暗示便对进食没有任何兴趣。   要不是医生提醒过陆青折,陆青折一定会以为方饮在耍人玩。不过,即便早有准备,现在亲眼见到方饮这样,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道:“你的病怎么会弄得那么严重?”   “吃东西吃坏了。”方饮解释。   “高中的时候没见你有哪里反常。”陆青折说。   方饮道:“我正餐吃得少,总是吃小零食啊。”   “我以为你贪嘴。”   “也算吧,一下子吃不了很多。”方饮说,“食堂阿姨比较爱我,每次都给我打很多的饭,还给我加荤菜,我就很心虚,每次只能吃一小半。”   这么碗米汤,他尝了半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心虚。   面对菜肴,方饮的种种表现显然是配合着想吃的,甚至是催促自己要去吃,可真的拿起了餐具,那点食量真的和喂了一次小猫没多少差别。   方饮用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笑嘻嘻地问:“接下来是不是吃蛋糕?”   陆青折道:“只有蜡烛是你来吹的,其他和你没什么关系。”   方饮抓狂:“一点点。”   “不行。”陆青折说。   方饮可怜巴巴地缩在一边,关掉灯,输着液的寿星要开始吹蜡烛了。   “我之前过生日都是在学校里过的。”方饮突然说,“可你都没来吃过蛋糕,今年倒是蛋糕全给你吃了。”   陆青折对此做出评价:“待遇升级了。”   方饮笑了几声,回答:“以前也没不让你吃吧!”   没不让他吃,也没邀请他吃,三层的大蛋糕被送来学校,年级里几乎每个班都有人来分一块,全是不请自来的。同龄人之间没什么顾忌,大家都是自来熟,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这其中确实没陆青折的身影。   “下次给你留一块。”方饮道,“每次蛋糕吃不完,都给纪映拿去祸害人,把奶油抹在别人脸上,真讨打。”   脸上映着微弱的火苗,他的脸仿佛长年浸润在清泉里的羊脂玉,光洁无瑕,白得可以透光。眼睛里含着些许笑意,和火苗一样闪烁着。   “许个愿,平平安安毕业吧。”他说。   平安和毕业,陆青折道:“这不是两个愿望吗?”   “寿星想许几个许几个!”方饮回。   陆青折好奇:“你们在上微积分吗?”   “在啊。”方饮道,“我边上那男的总是把手机放在桌上,静音放连续剧。”   说到这个,他就来气:“那人每次都想看剧,每次都被老师的魅力所吸引。倒是我,在之前几堂微积分课上,用他的手机把剧看完了。”   陆青折:“……”   方饮盯着蛋糕,陆青折怕他对蛋糕下手,把蛋糕放到柜子上去,不搁在他面前。   “那你对课岂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陆青折道。   方饮说:“还好吧,第一堂课是复习高中内容,初等函数这些,一眨眼就变成各种……”   他描述不出来那堆稀奇古怪的符号,讲:“各种乱七八糟的。”   “比如?”   “不记得了,我就记得零点准则。”   “零点准则是什么?”陆青折一脸问号。   方饮有些僵硬:“唔,难道我记错了吗,那就是零点定理!”   他和陆青折比画了下零点定理是个什么玩意,陆青折恍然大悟:“原来它还是定理,这个知识点也能出题吗?”   方饮不服气:“不要鄙视它,虽然它看上去是入门……”   “事实上它的确是入门。”陆青折说实话。   方饮:“……”   不要在数学这个话题上,继续和这人聊天了。他暗暗捏拳。   陆青折安慰他:“其实上课漏听也不是很要紧,只要自己抽空看看书上的例题,及格不难。”   “我觉得我理解了。”方饮不认输,“之前布置的作业,我还会做连续性的题目。”   陆青折其实想问问,连续性以外的题目是怎么做的,但话到嘴边,决定还是别给自己找刺激。   “那你说说看?”陆青折道。   方饮组织了下语言,组织了大概有两分钟,没组织成功:“嗯,说不出来。”   陆青折忍笑忍得很辛苦:“那不就是没学会,学会一个东西最重要的是能把它讲出来。”   方饮吹灭蜡烛,说:“那你给我补课吧。”   “没空,你要补的太多了,找辅导机构比较好,那种三个老师围着你转的。”陆青折道。   方饮胡说八道:“我不要三个老师围着我转,一个金牌坐我对面就好了。答应不答应啊,陆青折?这是我卑微的二十岁心愿之一。”   陆青折哪里相信他的鬼话,这么点工夫许那么多愿望,推拒:“真的没空。”   “你考虑考虑。”方饮说。   他想开出丰厚条件诱惑陆青折,然而陆青折不缺钱,应该也不惦记方饮家的保姆做出来的美味饭菜,这个人最缺的,大概真的是时间。   管院课程多,适应全英教学需要投入一定的精力去磨合,除此之外,那么多的学校活动都值得陆青折去参加。   就算是假期时间,陆青折的专业注重实习经验,而实习又是极耗时间的事情,一整个假期都在忙碌,不能随意请假影响团队,更不能浑水摸鱼拖累项目,哪里来的力气给人补课。   思来想去,方饮想找理由劝劝陆青折,反而把自己给劝退了……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小方,no face。   陆青折没再直接拒绝他:“我会考虑的,不过这个最重要的还是靠你自己。”   “我再也不看剧了。”方饮道。   蜡烛吹灭后,房间里开了几盏小灯,灯光不是很亮,在这雨夜,整间屋子被黑暗侵蚀了大半。   聊完,方饮洗漱完躺到床上,虽然没力气,但也没有困意。他一手抓着枕头,侧着缩在棉被里,盯着陆青折的背影看,思索着现在大街上肯定没几辆出租车,否则陆青折可以回家休息。   “睡不着?”   陆青折转过身来,两人直接在半空中撞上视线。   方饮抓紧了枕头,整个人蜷缩起来,道:“啊,是、是啊。”   “医生说你该多休息的。”陆青折说。   方饮这时候不忘瞎说:“所以我趴着一动也不敢动。”   陆青折从沙发坐到他床头,安静地陪了一会,方饮就松懈下来。陆青折在看雨,他在看陆青折,然后,陆青折说:“这里没有书,实在睡不着的话,你可以看看视频。”   “没什么视频想看的。”方饮装模作样。他其实蛮想再看一遍狗血剧的,可以再骂一遍人渣。   他抿起嘴,看向床头柜:“这儿还有糖呢。”   现在方饮不可以吃糖,陆青折听完,马上把那颗糖拿走了。   方饮问:“你喜欢甜的吗?”   陆青折应声,不知道是真是假,方饮继续:“之前在这里住院,护士夸我笑起来很甜呢。”   陆青折道:“是吗?”   “尝尝吗?”方饮道。   这撩拨得很明显了,任陆青折再怎么不解风情,也该感觉到方饮对他有点意思。   台风天,独处,暗处,躺在床上的人还没痊愈,说话声音轻轻的,有些沙哑,也有些软糯,话音的末尾欢快又小心。   陆青折在紧张,不用把灯全开亮,方饮也知道,不然目光为什么会那么柔软。   然而问出来的话就不怎么柔软了,陆青折问:“虽然说起来有些越线,但我还是特别好奇,你和那个小混混什么时候分的手?”   方饮:“啊?”   我连暧昧对象都没有,哪来的小混混前男友?   ·   高三上学期的午休,陆青折返校拿材料的时候,他本来的位子正被别人坐着,八成是暂时的,因为桌面上没有书本。   一群人围着方饮说说笑笑,方饮埋头疯狂补作业,时不时和人互呛几句,无意间看到了自己,则挥挥手示意了一下,当作打过招呼。   那次在方饮印象里,该是他们在Coisini再遇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但对陆青折来说,不是这样的。   拿完材料,陆青折走去校门口,又碰上了方饮,估计作业补完了,他脸色比之前要轻松许多,坐在小门那里,手上端着一碗吃的。   隔着一道铁栏杆,有个外校男生坐在改装过的电瓶车上,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头发染成了黄色,校服上还有充满个性的涂鸦,嬉皮笑脸地看方饮吃饭。   “我排了很久的队才给你买着的,你多吃点。”外校生道。   方饮说:“你给我买的,我当然吃完啦。”   不想走过去打扰到他们,再让方饮挥一次手,陆青折等了一会,又听到方饮说:“你晚上来我家陪陪我吧,保姆探亲去了,管家也出差培训,我家就只有我在,我妈不会发现的。”   “我又不怕她。”外校生不屑。   方饮诚实道:“我怕她骂我,她发起火来可凶了。”   随即,外校生蹦出了一个脏字,道:“她为什么冲你发火,捏软柿子?有本事就来打我啊,我真不怕她,到时候站你前面,我怂我就是狗。”   方饮:“哇哦,我感动到即将落泪,但愿你千万别朝我学小狗叫。”   “啧,当然会保护好你的,你到时候躲我身后就行。”   方饮埋头吃饭,指责他:“少说点这种话,都是哪里学来的词?油腻死了。今天这份饭买来多少钱?我转给你。”   外校生说:“我俩还谈钱,太伤感情了吧?就是心里头实在担心你,想来看看,顺道带份饭。”   “完了,我反胃了。”方饮评价,“放心不下?你是我爸妈吗,我爸妈都还挺放心我的。”   外校生丝毫不生气,道:“那是你爸妈不用心!我可是个有感情的人。”   在这之前,至少在陆青折去外地参加竞赛前,还有人向方饮打听过恋爱的事情,方饮说他是单身。   以方饮的性格,谈了就是谈了,没什么好遮掩的,那看这幅情景,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找的男朋友?   陆青折有些震惊,他没猜到方饮是同性恋,也没猜到方饮会那么快地恋爱。曾经追求方饮的人不是没有,都被方饮一一回绝,说没这方面打算。   呵呵,青春期少年一天一个打算,说出来的那些话鬼知道有几分可信度。陆青折心想。   外校生继续说:“在这读书累不累?要是撑不住,不要勉强,该回家玩就回家玩,知道没?我给你撑腰。”   方饮拒绝:“少来带坏我,我可是要考A大的人。”   “你考A大?哇哦,大白天的就做梦。哎,这几天我反正是什么事都没了,可以不用去上课,能再帮你带几次饭,想吃什么就和我说。”   方饮不和那外校生客气,开始报菜谱,几家酒店的招牌菜样样轮流来,外校生见状,跨上电瓶车就走:“再见!”   “说好的有感情呢,这感情是不是有点脆弱呀?”方饮问,“甚至不值一盘春笋里脊丝?”   “最近处处要交钱,哪来那么多钱,你还是擦亮眼睛找个有本事的男朋友吧,让人天天给你订外送。”外校生打发他。   方饮没顶嘴,把那碗饭扔了,揉了揉肚子,心情很好地哼着歌离开。   在此之前,陆青折不知道方饮的性取向,把自己的心事藏着掖着,生怕流露出蛛丝马迹被方饮捕捉,惹得人家恐惧。   这一天,他终于得到了答案,在答案揭晓的同时,方饮也谈了恋爱。   没有比这事更致命的打击了,自己的感情更加无处搁置,从产生至今,大概一直该被归类为不恰当。   他明白不恰当的就是多余的,他最好试着抛弃这份多余,不再去想着方饮。   陆青折沉默着离开学校,保安喜气洋洋地和他说了声“不用来上学了?恭喜”,他一如往常,淡淡地点了下头。   校门口的公交站台有直达回家的车辆,他站在车牌边上,思绪迟迟没有回来,错过了好几辆班车,被保安喊了声“开心过头了?傻站半天了啊”,才停止了走神。   他下意识道:“抱歉。”   保安愣了愣:“你怎么了?”   “没怎么,谢谢。”陆青折说。   怎么了?他也还没缓过神来,总之就是,唉,不是羡慕有人和方饮谈恋爱,恋爱有什么好谈的,就是如果对象是方饮的话,会稍微有意思一点,有点想知道那人到底怎么把方饮追到手的……   察觉到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陆青折掐了一下掌心,心说,算了。   陆青折当机立断,列了一个计划,从下一秒起,让自己即刻停止单相思。   这计划做得自认为还行,要不是某次奥数练习卷的答题人下意识填了个方饮上去,陆青折可以给自己打满分。   执行到高考出分,高中群里整日闹哄哄的,他去国外参加比赛的路上,闲着也是闲着,顶着可能会面对某小混混的男朋友的风险,打开来瞧了瞧。   通知的毕业典礼时间和比赛落幕时间差不多,连轴转太累,他没打算赶回来。   登机前,他收到年级主任的补充说明:这次发言由方饮同学上场,大家鼓励鼓励。   看到这句话,陆青折很没出息地陷入了纠结,认为自己在台下悄悄看几眼也不算打扰对方,可是这样,算不算对自己出尔反尔?   群里有人道:主任,你放方饮上台,要有好多人追求他了!你等着看热闹好了。   方饮迅速反驳:我是个快乐的小光棍,谁要人追求啊啊啊啊!   陆青折一顿,不住用力握紧了手机,这么看来,方饮是和小混混分手了。   为什么会分手呢?他推测,方饮那么好,分手原因八成不出在他身上,肯定是那个小混混。   那方饮是不是为此伤心过?   陆青折在这方面了解得少之又少,他隐约觉得如此去好奇别人的伤心事,不太妥当,曾经明明不热衷于探听别人的感情,可现在阻止不了自己去想象。   他的意中人,灵魂的任何一角,是什么形状,是什么颜色,他都很想知道,包括遇到的坎坷,被困住过的兜兜转转。   ……唉,打定主意不再喜欢了,还是不小心想了那么多。   彼时即将去参加IMO的陆青折认命,翻起了回国航班班次,买了最保险的那一班,届时要抓紧时间赶飞机。   他安慰自己,这个审美水平不行的快乐小光棍,看一眼就够了,经过四舍五入,他的举措也不算对自己出尔反尔。   本年度的满分金牌得主,如此劝着自己放下心来。   ·   陆青折疑惑地说:“就是那个给你送饭来的外校生。”   “那是我邻居。”方饮道,“纪映也认识的,和我从小玩到大,称兄道弟的。就是他成绩太烂了,没能考到A附。”   陆青折说:“哦,还是竹马。”   “只是竹马,他是个直男,笔直!”方饮说。   怕陆青折不信,他积极提交证据:“谈过好几任女朋友,有次被他爸妈发现了,还妄图甩锅给我,说是我在和那个女的谈恋爱,他是给我们打掩护!那会他办完自己出国留学的程序,听说我出院回学校了,就来看看我,捎了一份我和他都挺爱吃的煲仔饭。”   陆青折低沉的情绪并未好转,莫名其妙甩了一句:“吃饭口味挺一致。”   “那是因为暑假在家总是和他一起点外卖,否则点不到起送价啊!”方饮解释,“你怎么会以为他是我男朋友?”   他拿出手机给陆青折看那外校生的朋友圈。经过资本主义的滋润,外校生比去年发福了不少,留了胡子,有个金发碧眼身材火辣的美女依偎在身旁,他摆了个秀肌肉的姿势,一条胳膊顶方饮两条粗。   方饮一脸受伤,控诉:“再说了,我挑男朋友不看脸的吗?”   陆青折:“……”   “我误会了。”他道。   方饮摊开手掌,陆青折一头雾水地低下头,他提示:“我的心灵被伤害了,赔偿。”   没问递泡腾片的女生要赔偿,反倒问陆青折要赔偿,陆青折说:“赔什么?”   辅导功课要考虑,方饮思来想去,说:“你哄我睡觉吧。”   陆青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他从小到大都没被人哄睡觉过,这时候让他哄别人睡觉?   “我很好哄的。”方饮一笑就会露出小酒窝来,道。   说是这么说,方饮当然在骗人。开玩笑,以前他睡眠浅,也不容易睡着,保姆哄他睡觉次次折腾到后半夜,又抱又揉又亲的,一点用都没有。   今晚屋外淅沥沥地下着雨,陆青折横竖得待在这里,他想多和对方说说话。   后续他也琢磨好了,陆青折要是说困,自己就分给他半张床,天啊,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方饮你怎么那么聪明!这点力气要是花在读书上,金牌可能就没有陆青折的事了。他这么默默感叹。   方饮兴冲冲等待了一会,稍后,陆青折给他递过去了自己的手机。本着“别人碗里的饭菜更好吃”歪理,别人手机里的视频也应该更好看,可瞄到视频里是高数讲解以后,他倍觉不会再爱。   没到五分钟,他保持着侧躺蜷缩的姿势,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意识不到了。   陆青折心想方饮可真是说话算话,不禁喃喃:“这也太好哄了。”   临睡前,方饮没在输液的那只手依旧抓着枕头。这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姿势,他习惯性抓着些什么,攥被子攥枕头,昨天在水池边,还用尽了力气攥陆青折的衣摆。   把脑袋往枕头里蹭了蹭,头发乱糟糟的,大概姿势终于舒服了,他抿了一下嘴角,侧半边脸上有浅浅的酒窝。   陆青折拿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那块皮肤,点水一般,却被方饮抓着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露馅了。   但方饮没醒过来,把陆青折的手掌塞在自己脸下面,如同冬眠的小动物在藏存粮。   陆青折没把手抽回来,他恍惚了一下,既然之前产生的误会都没能让自己彻底断念,那还要继续喜欢吗?   他微微屈起手指,挠了一下方饮的耳朵,方饮缩了缩,发出舒服的哼声,睡梦香甜。   ·   早晨,在雨稍微小点的间隙里,陆青折去附近的公寓洗了个澡。   公寓早早装修过了,里面的器具设施完备,只是一直没人来住。柜里的衣服不是非常多,但一年四季的都准备齐全,以便某天需要。   陆青折拿了几套衣服,带到医院里给方饮用来换洗。   虽然本市不靠海,也不是台风最强的地方,但也是橙色预警。今天街道上没有多少车辆,店铺能关的全关了,A大也暂时停课一天。   他拎着袋子,等了五分钟没拦到出租,倒是接到了姑妈的电话。   他有预感,姑妈是来关心他第二专业的事情的。原先家里聚会时,长辈有讲过,让他再修一门数学,这本就是他的专长,而且对他的本专业有很大帮助。   果不其然,姑妈道:“青折,想好了吗?我这里有数学系的书单,你可以提前看看,到时候不会吃力。”   陆青折说:“想过了。”   “嗯,所以怎么讲呢?”姑妈觉得陆青折的语气有些犹豫,“还是你觉得没必要?”   陆青折道:“我有个想去的专业,不过不是数学系。”   “那是什么,计算机?”姑妈问,“还是有许多男生喜欢计算机的。”   远远地发现一辆出租车,陆青折一边将其拦下,一边和姑妈说:“到时候我想去天文系。”   ·   “你就帮我把作业做了吧,读的是文科?哦,凭你的数学基础,我觉得你可以的。”方饮一睡醒,就开始软磨硬泡。   纪映打电话:“我愿意把我的三分之一个胃移植给你,你填上,放过我。”   “我是真的不会做嘛。”方饮道。   “大家高考都考得差不多,怎么就你不会做呢,方饮小同学?”纪映不买账。   方饮理所应当道:“因为我是发挥超常考进来的呀。”   “可你正常水平也能留在五道口吧,至于那么艰难吗?你大学开学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唉,可别提了,看了一部连续剧,女主好惨,还流产,看得我好痛……”   “你没有子宫,痛什么?”   方饮道:“心痛!不是,我胃痛,胃痛行吗!”   屏幕对面的纪映被他逗笑了:“思路那么广呢,好好做题喔,也安心养病,我相信你的任课老师知道你吐血以后,是不会怪你拖欠作业的。”   方饮:“……”   同样来关心他的苏未就要好说话很多,方饮抱怨自己跟不上学习进度,这次再经历了住院,回到课堂肯定和听天书一样了。   苏未温声细语:“别着急,到时候你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方饮道:“你那边好吵,难道你今天还上班?”   “对啊,今天算是特殊情况,会给双倍工资。”苏未说,“外卖单很多,可能是停课了,大家都在寝室里,没有事情可以做,就喝喝奶茶吃点零食。”   “外面不是被水淹掉了?”方饮疑惑。   苏未笑着讲:“没有那么夸张,再说了,我会游泳。”   方饮输液输到手痛,和苏未聊天之际,保洁人员进来,给厕所重新换上了挂钩、他走过去瞟了几眼,又盯着外面柜子上的蛋糕看。   被盒子罩着,他还是闻到了一股香味。方饮拿下耳旁的电话,无声地咽了一口口水。   ·   挂掉了电话,苏未当下的情形并没有语气中那么轻松,过来上班的路上,他裤子鞋子全部湿透了,被空调一吹,直打冷站。   一起来加班的同事和他差不了多少,扛了半个小时,扛不下去了,两人各自泡了一杯感冒药,把空调给关掉,出汗了也不敢开,怕感冒。   苏未现在就是怕生病,幸好他身体健康,被这么折腾了一通,也不见鼻塞咳嗽,听到同事接二连三地打喷嚏,他纳闷,难道自己真的比较厉害?   在被他爸喝醉酒推下楼梯的那刻,他是发自内心地以为自己要死了,隔壁报警的邻居,还有被他的伤口吓得尖叫出声的小女孩,大概全在那刹那,觉得他会死。   可时隔几个月,他不但没死,此时还好好地在外地读着大学,要说缺的,他只是缺了一只眼睛。   厉害这个词不是特别合适,他爸的说法或许更贴切,就是命贱。   乌云般无法避开的穷困潦倒,日复一日不会改变的殴打辱骂,捂住耳朵也能从指缝里漏进来的窃窃私语,还有难以治愈的顽固病根,诸如此类,全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还是活得好好的,依旧喘着气。   “欸,你眼睛伤口不会发炎吧?”同伴问,“我看你眼罩都湿了。”   苏未的出神被打断,他摇头:“没事的。”   伤疤连结的痂都慢慢褪完,留下了淡粉红的痕迹,就是眼睛有点问题,看不清东西,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光线。   不管疤痕变得怎么样,本就排斥露出伤口的他经过纪映那件事,是再也不愿意把眼罩摘下来了。   “多多注意比较好,看你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同伴和他说,“一点也不着急。”   苏未笑了笑:“好的。”   晚上收工时,裤子和鞋在不知不觉中干了,捏一把的话,还有点潮。再次淋雨,他一回生二回熟,硬着头皮撑伞前行。   寝室楼前积了很大的水坑,有人踩在临时搭起来的砖块上走路,苏未排队等在那里。   倒霉的是,他的伞过于脆弱,一阵大风吹得所有人头发凌乱,把他的伞直接给吹折了,松松垮垮地垂落着,再也挡不住风雨。   苏未不由窘迫,手忙脚乱地尝试做一些修补,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背,把伞偏向于他。   这回,他把对方认出来了:“陈从今?”   “好巧。”陈从今笑道。   笑意里没有轻蔑,是很让人舒服的表情。苏未微微放松下来,说:“嗯,我刚下班回来。”   陈从今看他,提醒了一句:“靠过来点。”   苏未以为是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面,害得陈从今被淋湿了,急忙缩过去了点,道歉:“不好意思。”   陈从今道:“什么?我是觉得你太瘦了。”   苏未不明白,抬头看他:“嗯?”   自己的头发被打湿,衣服又皱又潮,十分狼狈,陈从今则神态自若,举止从容,连鞋面都是干净的。   自己像在出逃,而陈从今像在赶赴舞会。他无来由地想着。   陈从今道:“离得那么远,你万一被大风吹跑了,我怎样才能拉住你?”    第24章   明明两个人的距离没有近到贴在一起,苏未还是觉得慌乱, 他搞不懂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对方是个男生, 照理来讲没什么好别扭的。   他遗憾自己嘴笨, 接不了陈从今的话, 只能干巴巴地回复:“没那么瘦。”   “你住在哪一幢?”陈从今说, “雨那么大,我送送你。”   苏未记得陈从今是医学院的,和自己物院的宿舍隔得很远。他不擅长接受突如其来的好意,正要推拒,陈从今又道:“物院是不是16幢?”   “你打听我?”苏未诧异。   陈从今说:“上次见面,你穿了物院的院服。”   苏未误会了人,忽地无措起来:“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哦,你们的院服是有点丑, 不过你穿了也瞧不出难看。”   陈从今撑着伞,踩在砖块上往前走, 苏未在他前面, 他伞前倾着,后背湿了一片。他补充:“只会注意你的脸。”   苏未迟钝道:“眼罩是挺有回头率的。”   陈从今侧头看他,握紧了伞柄,问:“需不需要我的微信号?说不定我以后会当器材商, 眼罩给你批发价。”   “不用。”苏未摇摇头, 礼貌又客气。   如此,陈从今知道了苏未的态度,不继续搭话, 把人送到宿舍楼下。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下后背湿透的衣服,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微信好友申请。   开学没多久,加他好友的人不少,可他心里似有所感,光是听到声音,陈从今就觉得对方是自己有好感的那个人。   他抓起手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消息,那人在备注上写了:我是苏未。   苏未没丢掉他的照片。   通过请求以后,苏未发:谢谢你的伞。   过了几秒钟,补充:以及你做的奶茶。   [陈从今]:小心感冒。   [苏未]:哈哈哈好的,我今天提前喝过药了,应该不会生病的。   屏幕那边,苏未的神色并没有他语气那般轻松,整个人紧绷着坐在椅子上,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实在是紧张,他甚至抬手拨弄着自己的眼罩。眼罩弹回去的瞬间,眼睛有点发疼,说明不是完全瞎了。   [陈从今]:那你早点睡。   再回一句“晚安”会不会太暧昧了?苏未琢磨着,他认为是的,两个男生互道晚安,怎么想怎么奇怪。   他不排斥,也不反感,只是疑惑,原来男生还能流露出这么温柔的一面吗?   对男性的印象首先起始于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遭所有人讨厌的酒鬼,整日游手好闲,没有固定的工作,每天会准时地打开酒瓶,喝到一塌糊涂。   在苏未的记忆里,他爸鲜少有清醒的时候,常用在父亲身上的形容词,例如稳重,内敛,还有慈爱,他都没有感受到。   强大倒是经常体会,在毫无反抗之力的单方面的暴力发泄里。   父亲带给了他极大的无法摆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身材魁梧的男生朝他抬手,他会恐惧得下意识发抖,再加上外界的冷眼旁观和议论嘲讽,造就了他内向的性格。他不愿意去了解他人,也避免被他人接触得太近。   原来是可以这么温柔的。   这几乎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或者说,陈从今在他空白的领域内涂抹上了第一笔。   看向方饮空荡荡的床位,苏未猛地想起来Coisini这个地方,继而认真地思考起来一个问题。   抛开性格不提,陈从今朝自己递证件照,为自己泡奶茶,现在给自己撑伞,这好得超乎常理,不像是对普通同学示好时会做出来的事情。   以此分析,陈从今八成是gay。   在大学开学前,他都没真正地接触过这个群体。现在,先是差点被自己老乡介绍进gay吧,再是被gay追求,搞得他发蒙。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对此并不排斥,更不反感。   他一边用手指敲书桌,一边想着,陈从今的长相和性格都很完美,不管在哪里,都应该很受欢迎吧?这样的人,追求者肯定非常多。   打开手机的照明灯,苏未用手指勾着眼罩,露出那只受了伤的眼睛来,瞳孔涣散一片,只能感受到照明灯非常微弱的光线。   他几乎把照明灯搁在自己眼睛边上,那点光线不变,模模糊糊的。闭上正常的眼睛,他差不多与盲人无异,所见的是一片空茫。   医生告诉过他,这只眼睛要想治好,过程必然艰难,而且费用高昂,他当时听完就灰心了,对此不抱多大希望。   他补充,而自己是残缺的。   ·   陆青折推门进去的时候,方饮正踮起脚尖拿柜顶的蛋糕,听到开门声,先是整个人凝固住,再扭头对陆青折笑:“你回来得那么快?呃,哈哈哈看我干什么,我就是想观赏一下蛋糕。”   “那为什么蛋糕刀叉和碟子都摆在桌上了?”陆青折没信他的鬼话。   现在按医生的话来讲,方饮只能稍微喝一点水和米汤,连粥都不可以喝,吃蛋糕这也太过分了。   方饮找借口:“放心,我嚼嚼就吐掉。”   “碰也不要碰。”陆青折道。   方饮无趣地甩了甩胳膊,提着自己的吊瓶坐到小沙发上,目光盯着陆青折手上的袋子,好奇:“这是什么?”   “给你带了几件衣服。”陆青折说,“都很干净,我没有穿过。”   方饮不用做手术,病号服可穿可不穿。他单手翻了翻袋子,道:“哇哦,你还会穿粉色的卫衣啊,胸口的印花是兔子吗?”   “我姑妈买的,我没有穿过。”陆青折着重强调后半句。   彼此之间没什么信任,方饮半信半疑道:“喔。”   那块蛋糕把他的馋虫勾起来了,护士来给他换吊瓶时,他还积极提意见:“什么时候挂的药水也能选口味,奶青味的,乌龙味的,还有抹茶味的……”   “A大的高材生去发明一下。”护士和他说。   方饮说:“我都要挂科了。”   护士惊讶:“刚开学没多久吧,你就说自己要挂科了?”   “是呢,要是能转校,我就转了,省得整天担心自己拿不到毕业证书。”方饮在沙发上晃着腿,“我可以去学挖掘机。”   袋子里还有本书,因为是英语原文版,所以方饮根本没有阅读的兴趣,四处晃悠了会,又躺到床上去,背着圆周率。   他对数字远比对英语敏感,英语死记硬背也记不住,圆周率被他轻轻松松背到了小数点后几百位,心算速度也很快。   如果学习方面非要揪出什么优点来充数,这可以算是一个。   陆青折以绝后患,直接把蛋糕扔掉了。随着一声垃圾桶里进东西的闷响,方饮心想,真浪费,说好的想吃蛋糕呢?骗人的嘛。   他的病床边上加了一张陪护床,很简易,小得让方饮觉得自己看了都难受,更别提陆青折这个一米八多的个子,估计得缩着睡觉。   不讲究那么多,晚上,陆青折穿着睡衣,盖上他自己带过来的毯子,睡得毫无抱怨。   方饮缩在被窝里,默默地惊了。陆青折帮别人给自己递了一颗泡腾片,就贯彻着给自己负责到底的方针,连小破床都愿意挤。   他在禁食状态,嗓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然而不敢大声咳嗽,怕一咳嗽,陆青折睡着的床就得跟着晃一晃。   方饮侧睡着,面对着陆青折,背后是窗。外面风雨交加,他窸窸窣窣的,多次调整着自己的睡觉姿势,可惜毫无困意。   刚入院那会,他是身体虚弱,没有精神,所以睡得多了。今天一整天要么坐着要么躺着,走都没走多少步,现在要他闭眼睡觉,这怎么睡得着。   “你睡着了吗?”方饮轻轻地问。   陆青折道:“没有。”   这床小得让他伸不直腿,在极不舒服的情况下,他也失眠。   方饮小声说:“现在是十一点半,不算太晚,陪病号聊聊天吧。”   陆青折非常有自知之明,他绝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当倾听者的话,勉强够格。他问:“你想说什么?我可以听着。”   “听着睡着了怎么办呀?”方饮道。   陆青折承诺:“我会认真听。”   “万一睡着了,岂不是浪费我的感情,我已经开始酝酿讲故事的情绪了。”方饮折腾他,“要罚的。”   “你打算罚什么?”陆青折好奇。   方饮不假思索道:“罚你到了学校也不可以不理我,不能把我当成陌生人。”   陆青折解释:“我没有不理你,你也不是我的陌生人。”   “可你总是对我爱搭不理的,在我觉得你对我很好,以为我们关系更近了的时候。”方饮说,“我每次都被搞得很晕,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陆青折道。   方饮歪头:“我让你觉得笨吗?还是觉得不自在?”   陆青折思考片刻,说:“会突然觉得很危险吧。”   方饮笑了笑:“危险?难道我是易燃易爆品?”   “你不是。”陆青折道。他自己是易燃易爆品,方饮是火苗,靠得太近,他总是容易失控,喜怒哀乐全由别人掌控的滋味很危险。   他转移话题:“你的故事酝酿好了吗?为什么从讲故事变成了采访?”   “我好奇嘛。”方饮说,“你想听什么故事呢,我有好多想讲,给你听听我和那个小混混一起称霸一方的往事?”   陆青折可能有小混混PTSD,听到这三个字,迅速裹住了他的毯子:“不用了谢谢,我想我该睡觉了。”   方饮盯着他看,安静地看了许久,陆青折与他对视,全程没有别的交流。病房里除了仪器运作的响动,就是几乎听不见的各自的呼吸声。   陆青折忽然说:“你怎么了?”   下一秒,方饮吸吸鼻子,有点哭腔,不过很快收住了:“没事,就是、就是没事。”   稍微冷静了一会,他再说:“上次被伤疤痛醒,病房里没人陪我,我就只好自己努力去摁护士铃,不小心把柜子上的鲜花花瓶打翻了,玻璃碎掉的声音好可怕。”   他身体一直不好,生病至今,陆陆续续在医院折腾了不少时间,住了不少次病房,陆青折其实是第一个陪他过夜的人。   他去年做了一桩风险极高的开腹手术,他妈妈在外出差,忙得没空来见他一面,他爸爸连人影都找不着。赵禾颐这个讨厌鬼,在他妈妈面前答应得爽快,其实就给自己的协议签了个字。   而他的好朋友们,都在忙着升学的事情,被家长管得牢牢的。他怕给人添麻烦,就不让他们来,他们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后,果真没来……   他没懂自己怎么在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以后,突然矫情起来,本来好好的,被陆青折一问,他就鼻尖发酸。   好在控制住了,不然在陆青折面前哭得稀里哗啦,这算什么?要陆青折怎么想?该被自己给吓坏了吧?   他听到陆青折在起床,折叠床吱嘎作响,他慌慌忙忙地闭上眼睛,然后感觉到陆青折在自己旁边弯下腰,扯了一张餐巾纸。   紧接着,陆青折犹豫了下,没用餐巾纸擦他的脸,温热的指腹摩挲过他的脸庞,把泪痕都擦干净了。   他不肯睁开眼睛,耳边,陆青折生疏地安慰着他:“现在不是有人在陪你吗?哭什么?花瓶不会再碎掉了。”    第25章   方饮一怔,半张脸埋在棉被下。陆青折安慰过他以后, 垂着眼睛, 没急着走, 在方饮床边坐了一会。   他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拭手指上的泪水, 方饮呆呆地看着他, 觉得他的动作好缓慢,像是为了多留一会,尽力拖延。   不容多想,有人打电话给他。他的来电铃声是高一文艺演出时的音频,当时几个同学唱歌,他弹吉他,吵得要命,拿来当铃声, 倒是非常有辨识度。   他刚刚伸出胳膊,陆青折就把手机递给他, 他接了, 抬眼看了下挂在房间里的时钟,将近零点:“爸,那么晚了,有什么事?”   此刻两人的距离非常近, 外加没有任何杂音, 陆青折能听清楚对面那个男人的讲话。   他在医院里见过方徽恒,因为待在病房外,隔得远, 所以只瞄到了对方模模糊糊的身影,长相看不真切,声音也没听着。   现在他听到了,这人声音温润悦耳,话语和语气却很粗鲁急躁:“他妈的,刚搓完麻将,看到了你的留言消息,你怎么又进医院了?医生骗人啊,不是说切完胃就能治?”   “能治不代表之后一点事都没有啊。”方饮说。   “又他妈吐血,那手术不是白做了,白挨开膛破肚那么一刀。”   “爸。”方饮道,“你到底了解不了解我生的是什么病?要是没切掉,放着那块部位继续恶化,指不定就癌变了,那我可能不住在医院第七层,在地下二层蒙白布呢。”   方徽恒说:“我这不是着急吗?我错了,不该和你讲得那么急。你在哪家医院啊?”   “市二,就是我去年做手术的那家。你来吗?”方饮问。   “哦,病房号发我一个,我来。”方徽恒立即道,“你妈不在吧?”   “她在的地方和我们时差六小时,你放心好了,和你碰不上面。”   方徽恒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再说:“她在我也来啊,儿子落得住院了,我哪能不来。你想吃什么水果?我顶着台风给你买。”   胃出血不是小事,必须得禁食一段时间,每天全靠输液。这其实是方徽恒早该知道的事,然而他还是问出那么好笑的问题。   “不用买水果的,外面下大雨,你注意安全。”方饮道。   挂了电话,他一边给方徽恒发病房号,一边道:“待会我爸过来。”   陆青折问:“在开心吗?”   “有一点点。”方饮抬起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段距离,不过,看他的脸色,显然是非常开心的。   “那我……”   陆青折本来觉得,既然方饮有人陪伴,那就不需要他了,他应该离开,然后他被方饮用一句话给留住了。   方饮歪了下脑袋:“那你等他走了再睡,好不好?”   陆青折点点头,没躺回床上,开亮了几盏小灯,光线不至于刺眼,坐在方饮床头的椅子上。   他们一起等着,方饮心情好,输液的手不太老实,用指尖敲击床沿用作扶手的钢管,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他以前是个大帅哥。”方饮说,“把我妈给迷住了,一个富家小姐倒追穷小子,结了婚,生下了我。”   陆青折问:“你的长相随谁?”   “都不太像,真要二选一的话,比起我妈,像我爸多一点吧,我和他皮肤都很白。我五岁的时候,他们俩就离婚了。因为我爸那会喜欢上了打牌,拿了家里的钱,能在外面鬼混半个月,联系都联系不上他。”   方饮回忆着:“这是亲戚和我说的哈哈哈,让我别找对象只看脸。我妈在离婚前是想过挽回的,可我爸这人真的不靠谱,沉迷于打牌,劝也劝不回来,消耗掉了我妈所有的耐心。唉,离婚的时候,我爸还朝我妈哭,想着要我的抚养权。”   “然后呢?”陆青折说。   “我妈忙着事业,并且那时候打算再婚,她自认为养不好我,就把我的抚养权给他了。”方饮道,“不过,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妈又打官司把我的抚养权拿了回来。”   他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在说一件和他毫无关联的琐事。他道:“你猜猜为什么?”   陆青折道:“她放心不下你。”   “这不是根本原因,她的原话是,方徽恒太过分了。”方饮说,“我的身体是从小被折腾坏的,我爸每次出去打牌,一去就是好几天不回来,给我留的菜早就馊掉了。”   “那你是在哪里吃饭?”   “他俩离婚以前,我被几个保姆围着转,细心伺候着。我爸被踢出家门,顺便带走了我,我也就不是小少爷了,是穷小子的穷儿子。我奶奶偶尔会来照顾我,她没退休金,平常是要去工作的。”   方饮漫不经心地讲:“我就吃馊掉的菜,一遍遍拿微波炉加热。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样的菜不能吃,只感觉味道不好,饿昏头了,勉强可以填填肚子。”   陆青折道:“你的胃病是那时候有的。”   雨声渐小,台风要离开了,不过方徽恒还没有来。   方饮靠在床头,说:“当时不算什么病,就是我瘦得皮包骨头。我爸知道了心疼我,找他认识的人开了个方子,给我补身体。那人是他的牌友,自称是医生,究竟是不是,那只有鬼知道了,反正把我坑得很惨,胃从此没好过。”   陆青折不禁看了眼时钟,已经十二点半了,方徽恒还没有来。他道:“我感觉你和你爸的关系还行,他害得你这样,你不怪他吗?”   “怪啊,我只是觉得我爸比我的胃更重要,所以没办法完全不理他……”方饮道,“但我妈非常恨他,听都不愿意听到他的名字。”   他遥遥地指了时钟:“理智上来说,我就是这点,完全没我妈好。你看,那么晚了,还没来,说明他这次又骗我,而我还是没办法对他彻底失望。”   “外面在刮台风,说不定路上来得慢。”陆青折找了个恰当的理由,安慰方饮。   方饮虽然失望,但也抱着一丝希望,嘟囔:“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就是嘴上说得靠谱,实际根本没法信任他。”   隔着几道被窗户框成矩形的月光,陆青折望着方饮,方饮抱着膝盖在枯等。   去年,他也是这么等着的吗?陆青折疑惑。   不止是去年,那个离开了温室的小少爷,也是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对着桌上难以下咽的饭菜,这么等着的吗?   或者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他把自己缩成一团,缩在月光找得到的地方,这么等着,等人一走近,就能发现他。   “但你还是信。”陆青折说,“接二连三的落空,会让人失去安全感,是这样吗?”   方饮失魂落魄,盯着时钟出神,想也没想地就说:“说得对。欸,你爸妈也总是给你开空头支票吗?”   话音刚落,他就自知失言,陆青折的父母已经去世,他不该在对方面前提起,惹得人家想起伤心事。   他慌张地看向陆青折,陆青折表情淡淡:“没有,他们一直说话算话。”   “哦,那样可真好。”方饮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时针指向一点钟,方饮没打电话过去,也不发消息,就当自己等得睡着了,躺在床上,真当自己没等过方徽恒。   他让陆青折也赶紧睡觉,道:“别等了,习惯就好。明天台风过了,你还得照常去上课的。”   陆青折觉得没关系:“课表里明天只有两节课。”   “那也要睡了。”方饮催促他,假装轻松道,“晚安晚安,明天就能晒到太阳了!这雨下的,搞得我蔫巴巴的。”   他配合着回到床上,重新盖上毯子,视线却在病房门口停留,心想,要是方徽恒这时候能来就好了,那样方饮就开心了。   到了后半夜,方饮开始沉睡。他睡着时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夹杂在雨声里,很难捕捉到,陆青折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听到。   他这么听着,还盯着门口愣神,一直到天亮。   凌晨四点半,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会小雨。到了六点钟,出了太阳,光线照进来,一寸寸照亮方饮的脸,晒到了方饮的眼睛,方饮模糊地说了句梦话。   陆青折起身,轻手轻脚地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让阳光打搅方饮的好梦。   然而方饮还是醒了,睡眠浅得一有声响,就能被惊动起来,他揉揉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睡眼惺忪的,显然是没睡饱,他拖着尾调说起话来,有点奶气:“怎么那么早就起床呀?要走了吗?”   “嗯。”陆青折说。   这个时候回学校,还可以预习一下待会要上的课程内容,这样子,他可以在课上完成大部分作业,一下课就来到医院,能和方饮闲散地说说话。   “我在隔壁饭店点了餐,他们六点半送过来,你再留一会嘛。”方饮道,“把早饭吃了再走。”   陆青折有些紧张,怕方饮控制不住那张嘴:“为什么要点早饭?”   “就你吃,我看着你吃,我不动筷子。”方饮解释。   他的衣服被他睡得乱七八糟,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来。在昏暗的空间里,那片肌肤白皙得似乎能发亮,教人挪不开眼。   他却浑然不觉,道:“别担心,这是我单纯为你点的,怕你饿着肚子出门。干嘛这么看着我,难道你完全感觉不到呀?”   “感觉到什么?”陆青折问。   方饮不明说,半信半疑地和陆青折对视,在这样坦率清澈的目光里,陆青折甚至有些怯。   他在桌边坐下,和方饮说:“我知道了。”   见陆青折有所回应,方饮这时候也不再遮掩:“对的,我想和你好。”   他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害羞得把自己的脸半抵着枕头,难为情了。陆青折正要开口,然而病房门被敲了两下。   以为是护士查房,陆青折去开门,在门外的人没穿护士服,没披白大褂,一身低调禁欲的打扮,瞧着脸,真是十分眼熟。   梁思淼道:“Hello,小方同学,哎哟,陆青折怎么也在这里?在这小破床上陪了一整晚?”   方饮炸了:“你怎么来了!”   梁思淼提着水果篮,道:“你知道这水果篮多少钱吗?”   “不好意思,我胃出血禁食。”方饮面无表情地说,“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水果篮要三百多块钱,纪映出的。”梁思淼把水果篮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坐下,“他这个朋友太够意思了,怕你孤单,得知我在的研究所离这里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距离,就拜托我腾出点时间来看看你,陪你聊一会天。”   方饮看着沉默地站在一边的陆青折,欲哭无泪道:“我太谢谢他了,你让他等着,我出院了就去找他。”   纪映昨晚问他病房号的时候,他以为纪映要过来,想也没想地就给了,没想到纪映这人好心办坏事,又把自己给坑了。   他抱怨:“看病号为什么不自己来?A大离这里很远吗?”   “他这两天感冒了,觉得你现在虚弱没什么抵抗力,怕传染给你。”梁思淼道。   解释好自己过来的理由,再夸了一遍纪映,梁思淼瞥向陆青折,说:“我最近记性不太好,好像有人在地下车库和他妹妹说过不认识你,是谁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两天更新有点晚,这学期比想象中的忙很多,时间上没安排好,最近适应了会尽力双更补回来的,抱歉!qwq    第26章   方饮眼神真挚地替陆青折回答:“可能是你爸爸。”   梁思淼:“……”   他心想,还想帮你刺激某人一下, 你他妈二话不说就拆我台?   “怎么样啊, 现在感觉身体还行吗?吐血呢, 我当时以为看一眼少一眼了。”梁思淼坐在沙发上, 看着方饮, “没想到在这里春风得意。”   方饮一边偷瞄陆青折,一边哀叹:“每天都在输液,输得我手都肿了,哪里得意?”   “肿了?哪只手?哇哦两只手都肿了,需不需要叫个按摩店的过来给你揉揉?”梁思淼问。   陆青折打断:“浮肿的地方不能按,会肿得更厉害。”   梁思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问过医生了啊?”   陆青折没承认,说:“这不是常识吗?”   “哈哈哈哈那我怎么不知道呢?小方,你知不知道?”   方饮并不打算正面回答:“谁管那么多, 胃不疼就好了。”   这次,他依旧感觉到陆青折和梁思淼之间气氛不太对劲, 可他说不上来这两人为什么会彼此有敌意。   梁思淼似笑非笑地玩着手机, 陆青折拿了放在床头柜的那本原文书,直接坐在方饮边上没走,占领地似的。虽然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但像在无声地对峙较劲。   不敢吱声的方饮瘫在床上, 十分想问一句, 两位学霸闲着也是闲着,可不可以帮他把堆积的作业给写了。   犹豫半天,他决定尝试:“那个, 我大气科学导论的作业还没写,是发送两千字电子稿。”   梁思淼遗憾地说:“我是化院的,高分子科学与工程,你这门课我连名字都听不懂。”   化院至少要学一些物理,那这么说来,陆青折这个商科生更加无能为力。   陆青折道:“自己的作业自己做。”   方饮几乎要哽咽了,这瞬间,心里有股要把这两人扫地出门的冲动。   “你为什么报天文系啊?课程又多又难,数学物理和计算机样样都要会。”梁思淼不懂,“听纪映说,你基础不太扎实,暂且不考虑将来你走不走科研这条路,你能顺利毕业吗?”   “问得好。”方饮面无表情地说,“你和我的辅导员心有灵犀,向我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辅导员委婉地建议过我转系。”   梁思淼提议:“来化院啊,我就可以辅导你了,而且好多重点实验室和国家研究中心就在你们A大。你读的天文系,排名偶尔还干不过人家I大呢。”   方饮还没读几天书,已经对天文系有归属感了,为自己专业积极发声:“偶尔,只是偶尔!”   梁思淼道:“我最开始以为你是管院的,毕竟将来八成会继承家业,学出来可以打理公司。”   “不敢选,虽然分数正好够,但进了这院绝对没法毕业,你当A大王牌院系的课程难度是开玩笑的呢?”方饮解释,“喏,你对面那个是管院的。”   他提到“你对面那个”时,语气雀跃,有些为此欣喜的感觉。   陆青折说:“一般。”   没有故作姿态,他说的“一般”不带任何谦虚或夸张,是真没把那些课程看作不可翻越的高山。这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让方饮很喜欢,觉得陆青折酷得要命。   “那是,毕竟起点不同,在学术界可以被称为大牛的妈妈,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梁思淼挑眉道,“说不定在同龄人还不知道化合价是什么玩意的时候,他已经会Nernst方程了。”   陆青折抬起眼,说:“你是上初中的时候才知道化合价的?那我可能真的会做方程的计算题了。”   梁思淼:“……”   他本来想给方饮削点水果的,可方饮吃不了东西,他坐了一会,嘘寒问暖,询问他的具体病情。   他得知方饮去年切了胃,诧异:“咦,那你岂不是不能喝酒?”   “我其实不怎么喝酒。”方饮道。   梁思淼自然不信:“你在夜店喝的都是牛奶吗?我看Coisini可以特意为你在后场养一头奶牛啊?”   方饮努力找理由:“加了那么多冰红茶的酒,它就不是酒了,是饮料啊!”   “听说你喝醉过呢,你朋友们胆子也是大,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个个都没法好过。”梁思淼道,“你妈能放过他们?”   “假醉,是假醉,你少听小道消息。”方饮逞强道,“我唬他们的。”   陆青折闻言,瞥了眼方饮。少年因虚弱而导致脸色苍白,说起话来却充满了活力,撒谎也不见眨眼睛。   看他那坦荡的带点笑意的表情,好像某个夜里连走路都走不直,要人连拖带拽的小醉鬼不是他似的,也不知道心里发不发虚。   殊不知方饮正在想的是,回家以后洗了个澡,我对陆青折硬了,能硬就不是彻底醉!   “还是小心点,多领几年退休金吧,不然多亏呀?”梁思淼道,“你说是不是?”   “我这次是失策,被一颗泡腾片送了进来,以前可小心了,吃麻辣小龙虾都在清水里浸过再吃。”方饮答,“退休金倒无所谓,我怕疼。”   这次没插胃管,他以前是插过胃管的,那真叫一个难受,麻药劲过了以后,手术的伤疤也疼得难耐。当初胆子大,下得了决心,如果现在要他重新来,他还真的不敢。   “那下次约你去吃小龙虾,专门给你端一碗清水。”梁思淼道。   酒店的外送早餐到了,他离门比较近,听到敲门声,就起身过去开门。接了食盒,有三屉,分量不轻。   他看着单子,上面的早餐花样丰富,别说两人份,三个人吃都够了,落款是方先生。   “方先生,你是真怕人家饿着啊?”梁思淼问。   方饮说:“我们这个年纪的大学生,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呢!得多吃点!你看我挂的营养液,都是四百块钱豪华版的……”   早就过了这个年纪的梁思淼感觉自己非常沧桑,确实,他已经到了吃月饼都要吃低糖型月饼的阶段了。   梁思淼把这一盒热量炸弹放在桌上,不多说,去研究所里为自己早日在二环买房而奋斗。   等他一走,方饮陷入纠结,思考着要不要接上被打断的话题,自己那么主动了,不如趁这个时机干脆让陆青折给个回复?   不不不,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突然涌出来的难为情让他无法开口,他装作什么暧昧情节都没发生过似的,提着吊瓶跑到桌边,单手拆了食盒盖子。   指尖猝不及防地被盖子烫了一下,他急忙把手指搭着耳朵。看着里面的诸多美食,再看看陆青折,他说:“快来啊。”   陆青折道:“我感觉在你面前吃饭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上次方饮不情不愿地喝米汤,他在边上吃饭,感觉自己只要一转过头,方饮就会铤而走险捞一块红烧排骨放嘴里。   那次之后,考虑到方饮的感受,陆青折都会到外面的休息隔间去吃饭。   “不会的,不会的。”方饮摇头。   陆青折想说,是吗?你原先那看着饭菜的表情,就差嘴边挂道口水了……   他走过去,低头吃了几筷子虾饺,再看方饮,神色和之前的一模一样,说着不在意,其实非常嘴馋。   让人有点想笑,也觉得可怜。陆青折想了想医生的嘱咐,问:“要不要稍微喝点小馄饨的汤?”   方饮作势张开嘴:“啊——”   拿起勺子在汤水里左右划了划,拂掉葱和馄饨皮,给他捞了一勺清汤。汤是热的,陆青折吹了吹,等到变温,再想把勺子递给方饮,可方饮没有要接过的意思,就是一脸等投喂地盯着陆青折看。   突然想到梁思淼来之前,他们被打断的对话,陆青折一怔,直接伸手给方饮喂了这一勺汤水。   方饮道:“如果待会检查的情况好,我明天就可以喝粥了。”   “嗯。”陆青折应声。   方饮托着脸,说:“所以今天汤可以多喝几口。”   陆青折把馄饨碗挪给他,想了想,他原先险些吃蛋糕,现在怕他趁机吃馄饨,于是又把碗挪了回来。   没让方饮暗喜多久,陆青折把里面的馄饨倒了,里面的葱花挑了,就给他剩了一碗清汤。   这还不够放心,陆青折把手掌贴在碗沿,确认汤水温度不高,这才把汤给方饮。   方饮心服口服,平时追陆青折的女生们,火热大胆的不在少数,怎么到头来,他自己还是个喂几勺汤就怯的人呢?   不是在给我装纯吧?他想。   他坦率地找理由:“我手肿了,不方便捏勺子。”   陆青折把虾饺吃完了,收拾着食盒,多余的都放进保鲜盒里。方饮开口的时候,他正在扣盒盖,真的没听清楚,所以蹙眉问:“什么?”   又要说一遍,这回方饮没上回理直气壮,瓮声瓮气道:“我说我手肿了,疼……”   陆青折起身去给他拧了一块热毛巾,敷在方饮没输液的那只手上,见方饮盯着他看,笑了笑。   方饮不自禁忐忑,这到底懂没懂?   陆青折出声:“坐过来一点。”   方饮的食指屈起来刮着自己的拇指指腹,心想,嘻嘻。   他移过去,手臂碰到了陆青折的胳膊,和他靠近了坐。陆青折端着碗,喂了他几勺,他装作自己真的行动困难的样子,捂着那块热毛巾,时不时吃疼地哼哼几声。   查房的医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方饮一个人陷在沙发上,望着垃圾桶里的食品盒,在笑。   见医生来了,这才把凉掉已久的毛巾拿开,露出手背。针孔处多数结了痂皮,有的地方发青发紫。   “拔了针多摁一会。”医生关照道。   方饮乖巧地点点头,配合着做完检查,他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道:“下周三。”   方饮撇撇嘴:“不是止血了吗?”   “怕你出了院又立马乱吃东西,给你养养好再把你放出去。”护士和他说,“明天我提醒食堂师傅给你熬粥熬稀一点。”   “对了,能帮忙看看住院的费用吗,姐姐?”方饮问,“我朋友给我交的,我还没还他钱呢。”   护士道:“你问问他呢?”   ·   [陆青折]:我也不太清楚,先欠着好了。   和隔壁几个班一起上大课,课堂纪律不严,手机亮起来的时候,他就打开来看了。   急诊的,吃药的,住院的,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堆的费用,都抵不过手掌心的鲜血来得刺眼。他那会浑浑噩噩的,根本没去注意这笔账。   下了课,有同学问他能不能做家教,需要补课的人现在在读高三,本身成绩不错,打算冲A大。   那同学以丰厚报酬来诱惑:“那女生是我亲戚,家里面搞远洋运输的,要是能考上A大,少不了你的好处。怎么样?”   陆青折回答得干脆:“应该不行,麻烦问问其他人吧。”   “咦?你平常周末没有空吗?”同学没想到会被拒绝。   陆青折没和他说太多:“嗯有人了。”   有人了?有人了是什么意思,有恋爱对象了?同学发蒙,感觉知道了什么大八卦。   他追问:“什么什么,和我说说?”   陆青折道:“有需要我辅导的人了。”   “靠,谁啊下手那么快?”同学郁闷,“可以让他给我妹让让路吗?我妹可聪明了,一点就通。”   陆青折摇摇头,语气里少见地沾了笑意:“不太行,因为他很笨,所以我必须要盯着他点。”   ·   方饮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心说,绝对是纪映那大傻逼在偷偷骂我。   中午,系里老师和同学来看望他,老师没久留,慰问过后就走了。苏未给他把作业和课本带了过来,贴心地装了一大书包,并且塞了一包替换笔芯。   “小方,刚开学就漏课,到了期末可就刺激了啊。”班长拍拍他的背。   “我知道了,真正牛逼的人物,不仅敢于在课上捡笔盖,看连续剧,还敢在床上躺一周……”   方饮拍沙发:“注意用词,请注意你的用词,我这是病床,是不得不躺。”   由纪映出资梁思淼跑腿买回来的水果篮被他分了下,全部发给来看望他的同学们。同学们不和他客气,轮流拿水果刀削皮,声称好吃。   班长啃着甜脆的苹果,和方饮说:“你在这里安安心心休养,我到时候挑个下午没课的日子,给你送作业。”   方饮抱着那沉重的书包,觉得这点作业已经够呛,过几天居然还有,听得快要感动死了:“或许你可以直接帮我把作业做了,省得跑这么一趟。”   “哈哈哈哈哈我不会做,写的时候都觉得是对的,批下来全部被打了红叉。”班长实话实说。   班长都这样,那方饮更惨了,下笔都不知道怎么下笔。   感觉补作业的日子暗无天日,全是些不忍直视的公式,唯有陆青折比较养眼,可以当作慰藉。   不对,此时台风已过,陆青折要上课,说不定不能陪着自己了。   唉,不提每天在医院和学校之间折返跑有多么耗时间,自己一时心痒和他流露心意,光这点,就可以把陆青折吓得看到自己就绕路走。   方饮终于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直率忧愁起来,他只顾着流露自己的感情,再惦记陆青折的回复,差点忘了去想,万一陆青折的回复是否定的呢?   班长问:“小方,你在出什么神?我们在你边上,你心不在焉的。”   方饮咬咬嘴唇,愁眉苦脸的:“没什么。”   这种事该怎么提?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已经属于单向明恋了,并且,那个人以往对表白的态度,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他还没被拒绝,有争取的空间,可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能把人拿下。以及如果拿不下,可不可以看在同学一场的面子上,再陪自己睡几晚,不然他在医院里太无聊了。   “那你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走了?”班长说,“心情好点,不要那么紧张。”   接下来,方饮一个人写作业,先把简单的给扫了,剩下一大堆不会的,堆在桌上,打算慢慢啃。   摊开一本微积分的题目,方饮给自己鼓气,意图攻克难关。过了十分钟,整个人已然开始神游,心说,他征服不了微积分,还不能征服征服了微积分的人吗?   想到这里,他给陆青折发了条消息:台风刚过,温度有点低,你记得加件外套。   [陆青折]:知道了。   看着这短短的一行字,方饮捧着手机傻笑,要不是正在输液,他可以在病床上打两个滚。   陆青折给别人开过实验室的门吗?陆青折给别人下雨天送过伞吗?陆青折背过别人去医院吗?   大概都没有,甚至是许多人眼里的不可能。   这些不可能都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他岂不是最可能和陆青折谈恋爱的人?   如此想着,方饮再旁敲侧击:请问折叠床需要收起来吗?   [陆青折]:挡到你走路了?那先让护士收起来好了,不要自己动手,那张床有点重。   方饮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在心里呐喊,这说明什么?   ——说明今晚还能一起睡!   ·   听了方饮的关照,陆青折回寝室拿外套,忽然想起,原先方饮给他洗的那件衣服,一直塞在袋子里没有拿出来过。   他把搁在柜子里的袋子找出来,把外套抖了抖,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再仔细一瞧,袖子因为过度搓洗,颜色居然变得有点浅。   不是特别明显,把两只袖子搁在一起做对比,这才恍然大悟。   自己无意让方饮洗得那么干净,却被方饮那么用心地对待,这出乎了陆青折的意料。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那道黑笔痕迹消失了,可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   他说不出来,这反应比生病还恐怖,生病尚且可以吃药,这好像脱离了人为控制。   再回过神来时,陆青折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他望着趴在书上睡觉的方饮,碰了碰方饮的胳膊。   陆青折说:“怎么在这里睡觉?小心着凉。”   “题目太催眠了。”方饮伸了个懒腰,怪题目,不怪自己。   方饮伸完懒腰趴回桌上,侧着看陆青折,委婉地说:“现在是晚上六点钟,都过去十二个小时了,我等得好辛苦,在豁出去和难为情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此刻又轮到了豁出去。”   陆青折看向他,他直视陆青折。   他继续说:“你不会忘记了吧?我真的就差把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明明白白说给你听了。”   话音一落,他神色怔了怔,继而狡黠地翘起了嘴角,酒窝又露了出来。他把半张脸埋在胳膊里,那双清澈的眼睛瞥向陆青折。   方饮轻轻地补充:“哎,一不小心,已经让你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努力加更!(握拳)    第27章   虽然方饮把话说得很轻快,但绝不是一时兴起的捉弄, 陆青折知道。   以前常被告白, 尤其是开学季和毕业季, 陆青折早就听惯了那些各有不同实际千篇一律的话语, 但碰到方饮对他这么说时, 他甚至开始疑惑,这是在追求我吗?   这疑惑简直让人发笑,他告诉自己,这肯定是啊。   陆青折不禁问:“为什么突然这样子?”   方饮道:“也不是很突然啊,你最近没发现吗?你当我同桌的时候,我不怎么找你讲话,到了大学,却总是可以聊上几句。”   “发现了, 但没往这方面想。”陆青折说,“因为大学里和我联络的人挺多的。”   方饮迅速拉响警报:“什么!”   陆青折解释:“朋友之间的联络。”   “哦, 你以为我要和你当朋友?”方饮嘀咕, “等等,之前你还躲我呢,你连朋友都不愿意当?”   陆青折确实不愿意这样,除非自己能轻而易举地放下对方饮的感情, 可他清楚自己根本做不到这点, 该心动的还是心动。   如此之下,再与方饮当朋友,让方饮在他眼前晃, 晃得自己心神不宁,那从理智上来讲,他是疯了才这么找虐。   “没有觉得你不好的意思。”陆青折努力澄清。   方饮道:“是啊,明明你对我这么好,要不这事也干脆点,直接冲我点个头吧,我感觉自己快紧张得晕过去了。”   他没撒谎,此时此刻,方饮的确是紧张的,也害羞,耳根都泛着红。   陆青折发蒙,就像以前买下了一颗种子,按照商人的叮嘱,在发芽前不敢太贪心,让它在外面晒太阳,每天浇水施肥,然而它就是不长大。   后来他打定主意放弃养它,途经那块地,自己还是不忍心,依旧照料着,在某天,种子忽然在他面前开了花。   要移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吗?   他从未遇到这样的好事,被激起了本能,小心翼翼地担忧着,怕搞砸,怕自己端不起这份喜欢,怕自己还没做好面对一切可能性的准备。   不曾见光的感情被黄昏的落日照亮,他表现得无措青涩,下意识说:“对不起。”   “这个不用说对不起。”方饮觉得自己没戏了,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难道有错吗?你以前每次拒绝人,都这样呀?哎,你以后别对我好了,搞得我特别……不是,今晚可以陪我睡觉吗?一个人待在这里太无聊了。”   陆青折说:“不是因为这个道歉的,我以前也没在拒绝人的时候说对不起。”   “你以前拒绝人的时候怎么说?”方饮打听。   陆青折坦诚:“就说我不喜欢。”   方饮捂心口:“靠,真直白,把我听痛了。那你和我道什么歉,难道你背着我干坏事了吗?”   “我要再想想。”   本来已经不抱希望,听陆青折那么说,方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下,说:“你再想想?”   “可以吗?”陆青折用商量的语气问。   方饮不知道陆青折要想什么,喜欢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他问:“你在纠结什么?我真的没在忽悠你呀。”   “我也当真了。”陆青折说,“不过,你对家里人出柜了吗?”   方饮:“……”   他没说过,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没思考过他爸妈会有什么反应,也没考虑到要把和陆青折的事情告诉他爸妈。   为什么陆青折想得这么深了?   陆青折道:“不是让你出柜的意思,只是好奇你家里人的态度。”   “如果我家里人态度非常激烈呢?你会因为这点,不要我吗?”方饮歪头。   陆青折道:“我会提前给自己买好保险,受益人写你。”   方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那你还要等什么?现在不仅当父母应该考试,做男朋友也要审核?”   “要吧,我没什么把握。”陆青折说,“我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   “我哪有那么容易不开心,你要审核我多久呢?”方饮道,“我没有在催你,但不要让我等太久哦。别的不提,万一我被A大退学了,那我们俩不就是……”   陆青折:“嘘。”   他不让方饮说不吉利的话,方饮就不说了,朝陆青折笑笑,商量着时间限制:“一天之内,好不好?”   ·   [纪映]:二十四小时之内?逼婚都没你这么逼的吧?   [纪映]:我勒个草,你和谁这么说话啊,横成这样,没被人家揍吧?   方饮单手握着手机,小心翼翼地瞄着陆青折。陆青折在看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头望过来,他又火速盯着屏幕,假装自己并没偷看。   他和纪映说了自己表白的事情,可没说被表白的人是陆青折,担心纪映一个激动,把自己摁进精神科。   [方饮]:想什么呢!暗自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出手揍我!   [纪映]:你喜欢谁啊?大学开学这才多久,你动作怎么那么快,嘴巴憋不住事?   [方饮]:你猜猜呗。   [纪映]:A大那么多人,我怎么猜?拜托给点线索。   [方饮]:管院的,成绩好,性格有点傲,不过在我接受范围内,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纪映]:汤蓝把你掰直了???不是吧,小方,汤蓝心有所属,你就别掺和进去了,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方饮]:请问您为什么宁可推翻我的性取向,也不猜猜陆青折呢?   本来是因为等待陆青折回复的过程中太紧张,才找纪映聊聊天,现在,他反而越来越没底了……   过了足足两分钟,纪映那边虚弱地飘来一句:陆青折?   方饮慢悠悠走到病房外透气,靠在窗户边上,看着楼下的小花园,傍晚有不少人在家属的搀扶下散步。   他给纪映拨了电话,纪映有气无力的,还在愣神:“真的是陆青折吗?操,你为什么会喜欢他?我真的猝不及防,差点,阿嚏阿嚏,不好意思,我感冒还没好。”   “我操,算了,不在寝室里飙脏话,我到阳台上和你继续说。你什么时候喜欢的?你瞒了我多久了?”纪映道,他在电话那端一拍脑门,感叹,“天哪他竟没直接拒绝你,你这算史无前例第一人了,够你回学校吹个半年的。”   “可他也没答应我。”方饮苦恼。   纪映道:“我估计他现在和我一样,内心完全是懵逼的,脑筋连转都不会转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看上他的?我怎么完全没发现?”   方饮道:“Coisini偶遇他的时候吧,回过神来以后,又被吸引住的感觉。唉,距离二十四小时,才过去了四十分钟,我要落眼泪了。”   “你别想太多,他也许在装模作样,矜持地和你说他要考虑下,过一天就答应你了。”   “不是不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没在骗人,是真的在考虑!”方饮抓狂,“你说说,这到底还要考虑什么?在A大,不是,在整个A市,他能挑出个和我一样条件的吗?比我有钱的,没我好看,比我好看的,没我聪明,靠,这么好的小伙子,建议陆青折千万不要客气。”   纪映积极答题:“当你男朋友的话,又要教你功课,又要照顾你身体,还得防着你家,可不得做好思想准备吗?”   方饮:“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能说点靠谱的吗?我家怎么了?我柜门关得很严实,砸也砸不开,不需要防着我家!”   父母不够关心他,就有这一点好,他在受到冷落的同时,也足够自由。   再说了,母亲长时间全身心投入工作,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除非赵禾颐嘴巴欠。父亲则根本没管束自己的能耐,就算反对,也奈何不了自己,只能口头教育一下,到时候自己左耳进右耳出就行。   至于成绩和健康,他向来不怎么看重,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勉强过得去便心满意足,完全不需要别人去在意。   挂完电话,又来一通,这回的来电显示让方饮惊讶了一下。   来联络他的人,是他妈妈。   “方饮。”方母道,“你人在哪里?周围有人吗?”   方饮回答:“二院,情况挺好的,因为保险起见,所以再在医院里住段时间,观察一下恢复情况。”   “我有事情找你谈谈。”方母说。   以往方饮会抽空联系她,两人说一下彼此的近期生活,那时候,她语气是稍加和缓的。当下,她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克制,不带感情,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像刻意压抑着什么。   她不是一个关心孩子的母亲,更没探病的空闲,说是谈谈,那肯定有什么严肃的事情。   方饮看着自己的病房,下意识以为自己的性取向被妈妈知道了,可转念又觉得不应该。知道自己是gay,还能和自己妈妈说上话的,只有赵禾颐,而赵禾颐没理由把自己卖了。   到时候自己妈妈在家里发脾气,赵禾颐肯定跟着遭殃,这个人不会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那是为什么?方饮不太自然地站在门口,飞快地猜测着母亲此行的目的,可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方饮没让自己表现得太过犹豫畏惧,道:“好的,不过现在有个同学在陪着我……”   “让他回避。”方母道,“方饮,几岁了,怎么还叫同学来陪你?大家都是有自己的事情的。”   方饮回:“以后不会了。”   方母估计在车上,有喇叭声。她道:“我还要去趟银行,大概四十分钟后到你那边,你把病房号发给我。”   挂掉电话,方饮先给方母发了自己的病房号,怕方母看不到,他给方母的司机也发了一份。   慢吞吞地走进病房,他看到陆青折正在对书发呆,他喊陆青折的名字,陆青折就抬起眼睛看他。   陆青折看他脸色不太好,问:“出什么事了?”   方饮是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垂着脑袋叹了一口气。   他穿的还是陆青折的衣服,比他本来的尺寸大了一码,显得松松垮垮的,手掌可以缩在袖子管里。他说:“那个,待会我妈妈来看我。”   陆青折道:“那不该高兴吗?”   他意识到了什么,主动讲:“那既然你妈妈来,我先走了?”   方饮一点也不想让陆青折走,他现在心里虚得很,然而没办法。他说:“还有四十分钟才来,再待半小时好了。”   他坐陆青折边上去,双手托着脸。借着灯光,陆青折觉得经过这次生病,方饮又瘦了点,住院戴的手环本该在手腕上,但滑到了他的小臂中间。   “让我再刷刷好感度。”方饮道。   陆青折说:“我……”   “嘘。”方饮打断他,“你可以再想想,我现在比较慌,没办法接受答案。”   陆青折没回答他这个问题,盯着问:“你在慌什么?”   方饮是不敢直面生气时的方母的,虽然自己根本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妈妈,或许是白着急一场,但他冷静不下来。   这事再和陆青折的事情堆积在一起,他愈加心烦意乱,又找不到解决办法,唯有硬着头皮支支吾吾。   “陆青折。”方饮又喊他。   方饮不再托着脸,把手放下来的同时,摁在陆青折的手背上。陆青折没让他摁太久,抽出手把他反握住了,两个人掌心的温度贴在一起,这让方饮莫名其妙觉得暖和了一些。   陆青折又问:“不可以和我说吗?”   “可以,我知道了就告诉你。”方饮道,“现在只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我在休息间等你,有事的话找我。”陆青折说。   休息间在不远处,没病房里设施好,有几把椅子和热水设备,因为常常开窗通风,蚊子特别多,方饮无聊时去晃悠过一次,被咬了一腿的包。   方饮见他这样,笑了笑:“我现在就有事。”   陆青折略微诧异地看他,他说:“可以透露下你在考虑什么吗?现在我烦恼有点多,喘不过气来,在你的事情上,希望能先在心里有个底,你不用告诉我太多。”   怕陆青折不理解,他补充:“谈恋爱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吗?也许你在考虑怎么委婉拒绝我,再和我继续做同学?我不想和你做同学,就算你能把我看成同学,我也没法像对待同学那样去看你。”   “这个我也做不到。”陆青折和他讲。   方饮说:“哦,记起来了,和你告白过的,你一向敬而远之。行了行了,我有底了,唉,其实你要是喜欢我的话,早该喜欢我了。你不用回答我,打住,不准说更多。”   他这副愁眉苦脸且坐立难安的样子,显然是悬空着心,极度缺乏安全感。与此同时,又怕接二连三得到的全是打击,不敢讨要答案。   他让陆青折别说,陆青折却没打住,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方饮的头发,正面看过去,像是个拥抱的动作。   陆青折的答案在方饮这里,来得有点迟,但也不算太晚。   方饮僵硬地任陆青折摸他的脑袋,然后陆青折附在他耳畔,与他说悄悄话一般:“我早就喜欢你了。”    第28章   方母走进来的时候,方饮正在喝水, 在水杯上插了根吸管, 一边嗦一边笑。搞不懂他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方母先问:“人感觉怎么样?”   方饮忍着不让自己在妈妈面前傻笑, 抿着嘴角, 道:“非常不错。”   方母听他这么讲,感觉有些古怪。虽然母子俩不常接触,但方饮没有因此对她产生叛逆心理,平常很爱黏人,或者说,渴望被她关心。   一场小感冒都要夸大了说成“难受到起不了床”,这会却电话里来了句“挺好的”,见面了讲“非常不错”。   这倒不像是身体好, 像是心情好,有什么事情完全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让他一心扑在那上面。   方母多瞧了他几眼, 坐在他对面。她把包搁在桌上,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方饮被她这么盯着,没继续喝水,把杯子放下, 指尖推着杯壁把东西挪到一边, 不再沉浸在刚才自己的小世界里,表情变得认真了些。   “怎么啦?这位美女怎么面无表情的?”方饮问。   虽然方饮喊他妈妈美女,但事实上, 方母长相普通,因为长期的操劳,外加她自己并不在乎这些,所以皮肤暗沉长了不少皱纹,看着苍老又严厉。   方母道:“去了趟银行,看了给你的那张副卡的流水记录,觉得问题不少。”   方饮支着头,不假思索地敷衍:“哪里有问题?我最近勤俭节约,没怎么出门玩。”   说完他的后背迅速起了薄薄一层冷汗——前段时间,他拿卡刷了奶奶的治疗费用,往里面存了半年的住院钱。   被妈妈发现端倪了?   “就是朋友出了点事,问我借了一笔,年底会还的。”方饮淡淡地补充,把自己和爸爸那边撇清关系。   方母问:“哪个朋友?什么事?”   方饮不敢停顿太久,心思活络,马上给好朋友扣了一口黑锅,道:“纪映,和人互殴,把对方打进医院了。”   遇到这种事情,妈妈不可能向纪映家里求证,毕竟纪映八成是会瞒住父母,而且这等于去打听别人家的家丑,她去问的话,真是白做那么多年生意了。方饮觉得自己找的理由天衣无缝。   方母道:“我还以为方徽恒又来骗你钱了。”   方饮一边观察着方母的表情,一边让自己尽量说得坦然:“怎么可能给他钱,他是我爸,还是我是他爸?”   以前方徽恒来问方饮要过钱,把情况说得紧急,讲还不上钱就要被人砍手,然后方饮真给人转了十万块。   拿了钱的方徽恒并没还债,而是把那笔钱再拿去赌,企图翻倍,最后把还债钱挥霍没了。在债主找到方饮时,方饮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当时他在读初中,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好,把事情告诉了方母,方母二话不说,把他狠狠批评了一顿,让他发誓不再和方父那边有任何来往。   方母较真,一直在这方面保持警惕,倒不是她看重金钱,而是这点钱她扔掉也不愿意给前夫。   “那就好,他没联系过你?”她问。   方饮摇摇头,尴尬:“妈,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方母道:“没什么,突然兴起查一下你的卡,想看看你最近在做什么,看了又感觉不太对劲,难免往他那边想。”   方饮解释:“真的不是,不信你可以问问纪映。”   见方母放下心来般“嗯”了声,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用指甲掐着略微潮湿的手心,让自己放松下来。   本来自我反省了半天,检讨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把妈妈惹怒了,从性取向被发现猜到上课不认真听讲,没想到是自己的卡被查了。   在此之前,方母几乎没管过这方面的事情,让他不禁松懈。幸好,现在这事被自己成功蒙混过关,下回就长记性了,绝对不会再被抓住把柄。   方母恹恹地说:“不是最好。还有一件事,你能不能提早出院?”   “嗯?”方饮一愣,喃喃,“老师来探病的时候说了,觉得我多注意身体比较好,不用那么急着回去上课。”   “我这里有件事比较急,今天早上你表舅死了,我抽不开身,打算让你去参加。”方母道,“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慢慢开始帮我做点事情,以后也好适应。”   方饮诧异:“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表舅?唔,什么时候去?”   方母道:“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我上次和他有交集,只有十六岁,还没认识你爸呢。但既然他们邀请了,那看在人情面上,还是要去的。那边情况有些复杂,要做尸检,你在葬礼上露个面就行了,其他的别问也别参与。”   “在哪儿啊?”   方母说:“洛杉矶,我刚才和你医生谈过,正好那天你中午出院,下午走。”   所以下周三就要开始异地恋,方饮无语了,这时候让他去国外参加葬礼,等同于高考后还要去参加自主招生考试,心里一百万个不情愿,然而不得不去。   他道:“那是不是当天来回?”   方母疑惑:“之前你不是最喜欢家里出点事情,能让你请假不用上课吗?现在怎么那么积极?”   “我长大了,懂事了。”方饮说。   方母闻言,耸耸肩膀:“你长大了,还能说出这种自夸的话?”   “这和年龄没关系,和脸皮挂钩。”方饮道,“不对,和自信挂钩!”   气氛轻松了点,就在方饮想催着妈妈早点回家休息时,方母又说:“我喊了个护工来照顾你,这几天你就安安心心地歇着。”   方饮闻言,感觉胃要开始疼了:“那什么,不用护工的!”   “有总比没有好,你要是不需要,当他是空气就行。我怕你过几天不用输液了,身体还没好透,就往外面钻,他能看着你点。”   方饮抗议:“我不会的!”   “去年你不就是这样吗?我听保姆说,你在医院花园里腿一软,给前面的护士行了个大礼,膝盖青了半个月。”   “我和保姆说着玩的,她怎么什么都汇报给你听?”   “因为我给她开工资。”方母说,“干什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那么反对护工来照顾你。”   方饮一秒怂:“没有,我是受宠若惊,觉得自己没那么金贵,还需要配个护工。”   “你读了大学,外套都懒得自己洗,要带回家孝敬给保姆,我觉得你金贵得很啊,手指都不沾洗衣液的。”   方饮服了:“保姆真的对你知无不言……”   “那当然,在这个家里,最该讨好的就是我和你叔叔,其次是你和赵禾颐。”方母道,“算她拎得清。”   护工在她走前按时赶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着朴素,相貌平平。据说从事这行许多年,有充足的经验,别说方饮是胃病,就算方饮得了狂犬病,对他来说,也不在话下。   方饮生无可恋,和母亲告别后,自顾自闷头玩手机。护工知情识趣地不打扰他,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看报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饮觉得陆青折不在,这间屋子的光线都黯淡了不少,难道帅哥自带超能力,能把周遭环境给提亮?   叹了一口气,方饮给陆青折发消息,说他妈妈走了,但给他留了个护工,让陆青折这段时间不用来看他,他怕护工火眼金睛,能发现蛛丝马迹,回头朝他妈妈告发他。   陆青折对他的谨慎感到惊讶,发了个问号给他。   他垂头丧气地打字:越小心越好,我妈凶起来很可怕。   [陆青折]:那我回去了?   [方饮]:哎呀——   陆青折感觉到方饮的失落,补充:其实我觉得我们正常交流,他应该不会察觉?   [方饮]:大晚上的,单单是你来看我,就很不正常了嘛,同学肯定都是白天来。   [陆青折]:嗯。   [方饮]:等下周从洛杉矶回来再说,不急这一时半会!让我翻翻日历,我同学过几天会给我送作业,顺带讲讲题目,我也不是特别难熬。   他是安慰陆青折的,其实快要愁死了。   从同学变成情侣,本就需要花点时间去适应磨合。这下子搞得连对方人影都见不到,他感觉很不爽,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并且在当夜,方饮做了噩梦,梦到自己回学校以后,陆青折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疏离的老同桌,对自己的亲近选择逃避,在自己拦住他以后,他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饮火冒三丈,觉得陆青折就是一块蚌,自己好不容易把他撬开了壳,有事脱不开身,被迫要过段时间拿珍珠。回过头来一看,这货又把壳合上了!   就在他要开口之时,他醒了。缓了好久的神,方饮望着在桌前做广播体操的护工,长舒一口气。   护工和他有代沟,两人就算想要聊天,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方饮实在闲得没事情做,磨磨蹭蹭地把手上的作业以龟速写完。   就连原先被自己空出来的难题,也被他瞎写瞎画,做了个七七八八。不论正确率高不高,好歹一眼望过去是密密麻麻的,一副绞尽脑汁尝试过的样子。   “学霸啊。”护工看他的试卷,赞赏道。   方饮无奈:“这种题目,学霸一般只写两行,不会做的才这样。”   心底里,他也希望这些最好能和标准答案擦边,最好是恰巧撞上。他写了那么多,手腕都写得累了。   今天是班长说好要给自己送作业的日子,方饮时不时就看一眼时间,琢磨着班长什么时候可以来给他解闷。   护工注意到了他焦急的举动,问:“待会有事情?”   “同学来给我送作业,顺带讲课。”方饮回答。   按照A大的排课习惯,所有院系在大一秋季学期,每天早上几乎都会有课。如果四节满课,以及老师不拖堂,那也得十二点下课。吃了饭到这里来,最快也要再花半小时。   此刻是十点半,有的他好等。   过了会,他睡着了,静悄悄地趴在桌子上,脑袋下面垫了一叠试卷。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以为班长终于赶到,挣动了下,迷迷糊糊地抱怨:“你可来了。”   他睡眼蒙眬地直起身来,有张试卷黏着他的脸颊,被一同带起来,遮着了他的视线,他不爽快地扯掉。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魁梧粗糙的班长,而是陆青折。   这一瞬间,方饮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好多情侣会在久别重逢时表现得兴高采烈。他明明和陆青折没分开多久,这时陆青折出现在他面前,他已经不自禁地萌生出张开胳膊抱住对方的念头。   然而护工在这里兢兢业业当着电灯泡,方饮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别扭地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陆青折看了眼护工,护工在读报纸,于是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方饮的脸颊:“上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方饮拿过纸巾,一头雾水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照了镜子,他这才知道,贴着试卷睡太久,自己写的字印到皮肤上去了。他用水冲了一会,搓得脸都红了,这才洗干净。   然后陆青折看着他半张脸白半张脸红的模样,撇开头,肩膀动了动。方饮道:“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陆青折否认。   方饮晃他胳膊:“你就是在笑我!”   他们这里动静有点大了,护工放下报纸,往他们这儿扫了一眼。方饮一下子变得文静了,不继续闹。陆青折带来了他的作业和试卷,正在一本本拿出来。   “你问我们班班长要的?”方饮问。   陆青折道:“对。”   方饮笑了笑,随意地搭话:“为什么呀?”   他们不约而同地用余光观察着护工在做什么,护工毫无察觉地继续读报纸。   方饮咽了下口水,心下对自己道,又没做坏事,不需要紧张……   他不做坏事,自有别人做坏事。陆青折把最后一叠资料搁在桌上,单手搭着那些纸,看着身旁的方饮。   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大概是我急这一时半会。”    第29章   方饮的耳根烧起来了,在护工把报纸翻页时, 他有意掩饰, 装模作样地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见陆青折低头看着自己做完的那几张试卷, 方饮难为情, 有种胡乱写的作业不小心被老师没收走的忐忑, 他打岔:“你学高数和线代吗?”   “嗯,虽然我们的教学进度抓得没你们紧。”陆青折给他检查作业,“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之前学过这些,这些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方饮托着脑袋,轻松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本来打算把这张卷子直接交上去呢。”   陆青折:“……”   方饮蹙眉头:“怎么了?马马虎虎能过关就行,不用那么在意。”   陆青折沉默了下, 觉得这个过不了关,委婉地提议:“最好改一改, 我记得物院的高数老师一大把年纪了, 据说老人家有高血压。”   方饮找了两支笔出来,递给陆青折一支。陆青折说:“下次可以先拿铅笔做,或者写在草稿本上。”   方饮道:“卷面不用那么整洁,容易被怀疑是抄的。”   陆青折没管他卷面整洁不整洁:“写了那么多错的上去, 你要没地方订正了。”   方饮顶嘴:“怎么可能!”   一个半小时后。   方饮哭丧着脸拿笔戳草稿本, 抱怨:“怎么全是错的啊……”   陆青折几乎把微积分的相关知识点给他重新上了一遍,他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比之前的一问三不知要好许多。   原先半蒙半猜的步骤放到现在来看, 可谓窒息,求证题写得强词夺理,漏洞百出,方饮不禁羞愧地捂脸,亏得陆青折忍耐力好,没笑出来。   “我写的时候在挂吊针,三心二意的,静不下心来。”方饮澄清,以示自己绝不是笨蛋。   陆青折问:“手还肿吗?”   “消了,那位大叔当属十佳护工,天天给我拧热毛巾。”方饮道。   把错的题目订正完,做了个简单的归纳整理,方饮感觉眼前发黑,被陆青折摁着趁热打铁,把正热乎的几张新试卷也给做了。   他还没能熟练掌握解题技巧,写得慢。陆青折耐心,陪他在这里消磨时间,坐在他边上翻他的专业课课本。   方饮瞄了眼,感叹:“唉,我们俩怎么没在一个系,一个院也好呀?”   “怎么了吗?”陆青折道。   “那我们就可以一起上课了,你可以包揽我的全科辅导工作,不过这些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   方饮卖了个关子,故意停顿一下,再揭晓答案:“让你切实感受一下读这玩意有多痛苦!!”   天文学听上去浪漫,实际要学的有群论量子场论固体理论强关联体系理论等等等,还有粒子物理等离子体物理非平衡态统计物理等等等,其实是一门能把人虐得嗷嗷叫的硬核学科。   方饮看到培养方案时,大吃一惊,别说学明白了,他读名字都读不明白。   “想过转系吗?”陆青折问。   方饮垂头丧气:“想过呢,但我就对这些还算感兴趣,要是转走了,说不定别的院比这里更枯燥。”   他停住手上的动作,把卷子往陆青折面前一挪:“陆老师,小方同学交作业了。”   陆青折想要拿起来看,方饮却把手摁在那里,不让他拿。方饮商量着:“让我下课了好不好?”   “这张合格再说。”陆青折道。   不远处的护工打了个哈欠,手背在身后,在床边上的那条道来回踱步。偶尔往两位少年那边看一眼,见他们在认真读书,也不过去打扰,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机,背对着他们,津津有味地看家庭调解节目。   方饮乖乖松了手,把双手撑在凳子上,微微倾身,硬逼着自己去专注地看卷子。无奈的是,不过一会,目光就不自禁飘到陆青折的侧脸上。   到后来,陆青折都有些吃不消,和他说:“多看看书,少看我。”   “唉,我怎么回事?”方饮摇头,随便打开了一本书。   陆青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给方饮增添了思想负担,想补充点什么,哪想到,方饮抢先一步,压低声音说了句:“都怪你朝我眨眼睛。”   陆青折失笑,自己什么时候朝他眨眼睛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眨了,那又怎么了?   “眨一下,我的手心就发麻。”方饮轻轻说,向他捏了捏手掌,垂落下去时没再继续撑着自己的凳子,撑在了陆青折的凳子上。   离得太近了,像撑在腿上一样,陆青折下意识看了眼护工,护工捧着一包瓜子,沉迷于电视里的恩恩怨怨。方饮阴恻恻道:“你再注意他,我就要吃醋了。”   陆青折转回头来,盯着卷子,卷子边上的手机亮了亮,是新消息提醒。没避开方饮,他随即打开手机,看到同班有个女生发来:有空可以聊聊吗?想和你说件事。   之前女生也找过几次陆青折,无一例外是问题目。但她没享受到方饮一般的待遇,陆青折只给她拍了答案,并且简单粗暴地把整张卷子全拍了,以免她后续再有别的问题。   今天又是来干什么?方饮挑眉,瞥了眼陆青折,陆青折道:“学学人家的求知精神。”   “她这是抱有不纯目的的求知!”方饮拔高了音量,拍了下陆青折的腿,干脆直接把手搭在他腿上了。   “高材生就是爱学习。”护工听不懂方饮在讲什么,但跟着啧啧两声。   方饮听到他声音,整个人一怂,想把手抽回来,没能成功,被陆青折的左手给捉住,牢牢摁了回去。   这些纠缠被桌子和沙发挡得严严实实,就算护工回头打量他们,也不可能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即便如此,方饮心里却七上八下,可怜兮兮地盯着陆青折看。   这时,护工忽然站起来,望向他们:“还没好呢?”   “快、快了!”方饮紧张道。   陆青折的手微微松开,就在方饮以为自己可以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对方换了个姿势,和自己掌心相对,遮掩在桌底下。   方饮欲哭无泪,自己就不该瞎碰他。   陆青折风轻云淡地和护工道:“叔叔,这里烧水了吗?”   “哦哦,你渴了是吗?我给你倒。”护工去洗手间洗杯子,再出来倒了一杯温水。   陆青折起身接过杯子,径直坐回来。这么一会工夫,方饮也放松了不少,两只手规规矩矩摆在桌子上,像是个被罚练坐姿的捣蛋鬼。捣蛋鬼知错了,求饶般地朝陆青折一笑。   护工看了看挂钟,感叹:“都要吃晚饭了哈哈哈,这一下午过得可真快。”   方饮暗落落沮丧,这一下午合着就补了两门功课,牵了个手……   他嘟囔:“眼睛一闭一睁,快要去洛杉矶了。”   “是哦,接下来这几天,还有同学给你送作业吗?”护工好奇。   方饮道:“别送了,我脑袋疼。”   餐车来了,护工舀了一碗薄粥,还有半碗饭,小菜清淡易消化,方饮冲着一桌寡淡菜色愣了半天神,没什么胃口,表示自己先去送送同学。   把陆青折送到了医院门口,方饮要是继续送,那就没完没了了。自己的右手早没了之前的另一个人的余温,触感好像还在,这里人来人往的,他们牵在一起的话,似乎格外引人注目,方饮不太好意思,就朝陆青折挥挥手。   挥完手,他又猛地记起来了什么,凶道:“等等,先别走!”   陆青折道:“怎么了?”   方饮别扭:“那个问你有没有空的……”   他略微别扭地嘀咕:“那什么,你要记得你答应我了!”   “你在吃醋吗?”陆青折笑了笑。   “干嘛,你出乎意料吗?不能讨价还价,立马和人家说你没空。”方饮道。   陆青折原先不打算回复了,明天上课时要是对方问,就直接说自己没空。方饮这么提起来,他便照着方饮的话去做,还加了句:我正在陪对象,在医院里。   方饮不好意思:“倒也不用这么秀。”   对方大概被陆青折加的那句话给冲击到了,回复:真的不好意思,那我这边暂时没事了。   “还是让你放心点比较好。”陆青折说。   方饮拖长了音调,“喔”了一声。他穿了件白色衬衫出来的,下面是一条牛仔裤,显得腿又长又直。在医院门口站了那么一小会,有不少人在看他,他只看着陆青折。   他说:“总有种不真实感,真怕是我出了幻觉。”   陆青折好奇:“那你要掐自己一把吗?”   “不敢掐,醒过来怎么办?”   陆青折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和他说:“替你掐过了,不是梦。”   “洛杉矶那边没办法当天来回,亲戚比较热情,让我在那里住三天。”方饮说。   陆青折说:“知道了。你再不回去,星星都要出来了。”   方饮抬头望了一眼,说:“天上的还没见着,似乎都躲在你眼睛里。”   陆青折笑了笑:“我也有过这种想法。”   在他刚开始喜欢方饮的时候,觉得方饮的眼睛里盛着星星。   方饮下意识出声:“那现在呢?”   问完以后,陆青折垂着眼看他,有些青涩地开口:“用银河来衬,银河不亮了。”   方饮顿了下,眼睛弯起来,小心翼翼地猜测:“可能是因为里面装了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那位小混混外校生会上线,把小方拐去见见世面(小陆:微笑.jpg)    第30章   去洛杉矶待三天,方饮落地时是上午, 来接他的人与他差不多岁数, 是个五官深邃的混血, 让方饮叫他Nelly。   Nelly热情好客会讲中文, 但分不清平翘。两人吃了顿饭的工夫, 方饮已经被他影响得舌头不受控制了,感觉浑身不对劲。   “听嗦,你胃不好?”Nelly道。   方饮点点头:“四的。”   他的行李交由别人带去了卧室,他吃完饭,被Nelly领去灵堂。外面阳光正好,他们穿过后花园时,自动喷洒水的设备坏了,溅了他们俩一身。   Nelly骂了句脏话, 用手潦草地拍了拍自己湿透的袖子,问方饮:“你咋样?”   方饮不懂他这是从哪里学过来的口音, 哭笑不得道:“没四……事!”   他特意穿了一身黑色西装, 领带是低调的蓝灰色。脸被这打扮衬得更加面无血色,整个人看着虚弱瘦削,有种不堪一击的阴郁的感觉。   但走起路来步伐利落,路过挂满花藤的走廊会抬头张望, 这些小细节又让他显得生动活泼, 并且会觉得他并不成熟。   还是个心浮气躁,喜欢阳光和花草的少年人而已。   推门而入,灵堂里全是来宾, 还有念经烧香的人。这位素未谋面的表舅来到大洋彼岸打拼了二十多年,客死外地,最后在带有故乡味道的腾腾烟雾和呢喃里,走完人间最后一步。   方饮以前没参加过葬礼,拘谨地坐到了第一排的长椅上。没玩手机,也不和其余宾客攀谈,就好奇地盯着念经的老奶奶们。   有人注意到了他,问他的身份,Nelly介绍着,说是许久没见的亲戚,他爸爸的遗愿是可以见到曾经的亲友,所以费劲把人请来了。   方饮干笑,曾经的亲友该是妈妈和外公外婆,可惜妈妈没空,外公外婆年事已高,不适合出远门。   “表舅信佛?”方饮问Nelly。   Nelly点点头:“很信。”   葬礼过程不算太顺利,他表舅在病重时给儿子们列了一堆亲戚名单,没划分好遗产就咽气了。   他是闭上了眼,可在世的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闹翻了天,抬着棺材的半路上都险些大打出手。方饮原先坐在第一排,位于凑热闹的绝佳位置,由于实在受不了那份聒噪,默默移到了最后一排。   他移位置后没多久,吵到眼红的Nelly朝他兄长扔了瓶子,瓶子砸在第一排的长椅上。方饮见玻璃瓶子狠狠碎在自己本来坐的地方,有种侥幸留一命的感觉。   “这些亲戚都是我一个个叫来的,爸的事情上,不是我出力最多?”Nelly大声嚷嚷。   “你他妈打通电话就是出力多了?他瘫在床上时,每天照顾他的人是我!”   “不是医生和护工吗?”   表姐强势插嘴:“别吵了,让爸清净一点行不行!为那么点遗产叽叽喳喳的,丢人不丢人!”   方饮为难地扶着额头,来宾们上前劝架,而他默默打开手机,收到陆青折发来的消息。   此刻国内是凌晨,陆青折问方饮顺不顺利。   方饮觉得在葬礼上录像不太礼貌,回复:上演家产争夺战,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你怎么还没睡?   [陆青折]:刚做完作业。   到底真做作业,还是假做作业,这就不能确定了。方饮看看屏幕里的陆青折,再瞧瞧面前大打出手的那群亲戚,心说,清冷也有清冷的好处,毕竟能控制自己,而很多人都是不懂收敛的。   混乱的脏话侮辱和争斗持续了好一会,终于被制止住。抬着棺材的这几个兄弟姐妹脸上纷纷挂彩,冷着脸送他们的爸爸去墓地。   离开灵堂,方饮站在草坪上,给陆青折打了一通电话。陆青折那边黑漆漆一片,方饮举着手机说:“天啊,我男朋友怎么黑得和四周融为一体了?”   陆青折用书本遮着镜头,解释:“我不太习惯打视频。”   他那边有室友踩着拖鞋的走动声,声音离得很远,大概是在浴室那儿。听到陆青折这么说,遥遥地传来一句:“和女朋友打电话呢?!哎呀,老刘走早了,不然不是抓了个正着!”   在医院门口回复完那位女同学以后,陆青折谈恋爱的消息很快传开来,不少同学拿他插科打诨,他倒是无所谓这些,但方饮察觉到后,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好多人都知道你那个……”   “嗯,不过不清楚具体的。”陆青折起身去了走廊,随之拿下了书本,画面显示的是后置镜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推开了门。   方饮道:“喔,你有没有觉得烦?”   “烦?”陆青折问,“确实,大家都以为我对象是同院同学,各种乱猜,其实我见也见不到他,是挺烦的。”   方饮脸上一热,轻轻地笑了下:“那你和同学们关系很好啊?”   陆青折道:“还行。”   “高中的时候,你从来不参加春游秋游,文艺晚会和运动会看也不看,班里一个好朋友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方饮话说到一半,被Nelly叫了一声,他该上车了,匆匆挂掉视频。   方饮坐在商务车的后排,给陆青折说:别烦,早点睡觉!睡不着可以帮我把作业写了哈哈哈哈,我愿意和你分享。   陆青折冷酷地回复他:自己的作业自己做。   去墓地的车程要一个多小时,方饮刚出院就来到这里,人还没彻底恢复,再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在车上安静地睡着了。   在来之前,方饮和那位被陆青折误以为是自己前男友的小混混打过招呼,小混混已然发福成大混混,拍着啤酒肚说:“威哥罩你!”   年威在他来的前一天,从纽约抵达洛杉矶,等在墓地附近,打算方饮一完事,就带方饮出去玩。   接人的时候,年威派头十足,戴了副墨镜,把他的小眼睛给遮住了,叼了一根香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Nelly。边上是位金发碧眼的美女,笑着挽住年威的胳膊。   和方饮表舅家的人客套了一圈,年威成功把方饮给捞走,并且答应第二天下午把方饮给送回来,赶上Nelly家全家聚餐。   前脚还和Nelly他们笑嘻嘻的,转身上了吉普车,砰的一声关上门,他把烟头摁在车内的烟灰缸上,道:“我勒个草,你亲戚笑得比你妈还虚情假意!让我想起那年大年初一,你妈登门拜访,张口就是问我期末分数。”   “你天天把我拐去你家打游戏,害得我寒假作业动也没动。她还寻仇呢!”方饮道,“我靠你这脸,我真的不习惯。敢问您这一年多,胖了有三十斤吧?”   “还不是因为这里滋润人?听说你前段时间吐血,照我说,你就别在A大了,转学来这里,明年夏天你也这体型。中午吞热狗,晚上啃汉堡的,不胖才怪了。”   方饮坐在后面,年威的女朋友在副驾驶座上,闻言转身打量了下方饮:“他看起来好嫩,你们真的同岁吗?”   方饮对此无话可说,年威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里的纸醉金迷掏空了,看脸的话,真的沧桑到不像和方饮一个岁数的。   听前面两个人互相打趣,方饮打开学校论坛,浏览了一下八卦版块。不出意外,讨论陆青折谈恋爱的帖子盖了好几楼。   里面不乏有“别猜了就是我”“是我是我”的回复,方饮哭笑不得,跟着掺和,发了句:刚出B超室,孩子姓陆。   “真的同岁。”年威道,“咦,小方你傻笑什么呢?”   方饮抿起嘴:“没什么。”   “带你去见见世面,大概要开六个小时的车,你可以先歇一会。”年威道。   年威的女友说:“你朋友的样子,像是在冒粉红气泡。”   “得了吧,小光棍一个。”年威哈哈大笑。   方饮说:“正在谈呢。”   年威的笑声戛然而止,猛踩一脚刹车,搞得方饮差点飞出去。方饮虚弱地歪在椅子上,无语了:“哥,我刚开始谈就异地恋,很惨的,你要我阴阳相隔才算数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年威道,“怎么也不发条动态之类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别人问起来,我又不好说对象是谁,还没打算公开出柜呢!想来想去,干脆憋着最省心。”方饮说。   年威早就知道方饮的性取向,这对他来说不算冲击太大,沉默了一会,说:“长什么样啊?靠谱吗?你这人太皮了,这方面最好当心点。可别没和人熟悉,两人就滚到床上去了,万一对方是个私生活乱七八糟的……”   方饮给年威看陆青折的照片,年威犹犹豫豫地改口道:“他不是盲人吧?”   要不是年威开车,方饮撩起袖子就要揍人了:“眼神好着呢!和我是高中同桌,大学校友!”   他们一路开车直到拉斯维加斯,夜幕降临,这座城市的豪华建筑物陆陆续续亮起了灯光。年威的女友去购物,方饮和他先去了赌场,在牛排馆解决了晚饭。   虽然胃出血给止住了,但方饮还在被吓唬住的状态里,不敢轻举妄动,让人给他熬了一碗粥,再煎了两个荷包蛋。   “待会来几局?”方饮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下巴一扬,指着外面的牌桌,问。   年威道:“今天不是让你来玩牌的,待会找到我女朋友,咱们还有别的安排呢。”   他女友爱购物,找到人以后还要陪着再逛一会。年威对此不感兴趣,坐在休息椅上看女友挑衣服,女友拿来两件粉红色裙子,比画了下:“哪件好看?”   年威答不上来,方饮接话:“都好看,非常适合你。”   方饮过来这一趟,让他俩陪自己玩,也没送什么礼物,就刷卡帮年威的女友买了这两条裙子。他在账单上签着字,年威的女朋友问:“你要给你的男朋友买些什么吗?”   方饮道:“想把这座商场搬给他,让威哥想想办法。”   “要不你给自己也买两条,带回去穿给他看吧。”年威没办法。   方饮道:“我穿这玩意给他看会吓到他的好吗?”   “嘿,你这就不懂情趣了。”年威说完,问,“你俩不会只牵过手吧?”   “那当然了,我那会躺在医院里,除了牵手能干什么?一出医院就被我妈发配到洛杉矶。”方饮道。   话音一落,他补充:“这发展已经让我喜出望外了,最不好的预想是,他会……唔怎么说呢?连手该怎么摆都不知道。现在看来,我们之间气氛融洽,谢天谢地了。”   “那么紧张呀?”年威的女朋友笑道。   “我是真的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过渡。”方饮道,“从同学过渡到情侣。”   “确实可能会有这么一个阶段。”   “突然看到他的时候,一下子忘了害怕哈哈哈哈,还是惊喜和开心占得比较多。很意外,居然没有我担心了很久的别扭感。”方饮说。   那个女生道:“这就是你们俩的小默契吧。”   年威的手上提着大包小包,已经拎不下了,方饮就帮忙拎着那两条裙子,走在这对情侣的后面。   他回答:“还挺神奇的,说不上来,但让人想喊一句初恋万岁。”   “留着嗓子,等下有的你喊的。”年威神神秘秘道。   方饮兴致缺缺地掏出手机,说:“等下去看秀?我对这些表演没多大兴趣,不如放我回去睡觉,等到A大下课,我还想和陆青折聊一会。”   “往后少说能再活六十年,要聊什么来不及聊。”年威不屑,“投你所好,带你去看猛男跳脱衣舞。”   听到年威这么说,方饮先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再战战兢兢地把东西揣回兜里,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道:“什么?什么?什么男?什么舞?”   年威把他拉上前去,看着前面闪闪发亮的灯牌,再展示着手上的三张门票。他道:“还聊吗?”   方饮愣住了,觉得这里可真会玩:“我觉得要聊的事情不是很紧急,可、可以六十年后再说。”   他检票后走进去,后知后觉感觉不对劲:“唔,我这样不好吧?”   年威的女朋友拍拍他的肩膀,觉得他顾虑太多了:“那我岂不是更不好!”   “不就是看秀吗?搞得你干什么了一样。”年威道。   方饮沉思片刻,认为谈恋爱也得看片啊,他就是看了一场秀,没什么出格的。他点点头:“嗯嗯。”   ·   “你们也太他妈能玩了吧?去看脱衣舞秀?”纪映失声道,“男的女的?男的!你那么照顾方饮啊,靠,方饮这个小怂逼不行的,你这就是浪费钱好不好?应该带我去!”   他快要轮到打饭了,把手机塞在口袋里,余光里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急忙追上去,问:“苏未?你也来这吃饭?正好啊,我们可以凑一桌。”   四人桌占了两个位子,纪映把自己碗里的两个鸡腿分给苏未一个:“上次实在对不起你。”   苏未说了声“早就忘记了”,想把腿夹回去,纪映捂着自己的碗:“原谅我了就把它吃了。”   没办法,苏未默默啃鸡腿。   “欸,你最近是不是在奶茶店兼职?我同学说看到你了。”纪映搭讪,“别误会啊,是说你长得帅。”   苏未无奈:“那让你同学多来买几杯奶茶吧,这家店正濒临倒闭,我快失业了。”   最近这片区域开了很多奶茶店,在各式各样的连锁品牌的竞争压力下,这家平平无奇的店没什么生意。清闲归清闲,苏未不免为这家店的未来担忧起来。   “行行行,你这推销能力,时时刻刻都把工作挂在心上,我觉得不该卖奶茶,该去卖酒啊!”纪映道,“一晚上能把你这学年的学费给挣到。”   苏未笑笑:“你卖过?”   纪映油嘴滑舌:“我买过。”   他不和纪映打岔了,抓紧吃饭。纪映的手机保持着和年威通话的状态,继续搁在口袋里,没顾得上看年威的直播,低头往嘴里划饭。他比苏未时间更急,二十分钟以后要去参加一场比赛。   把餐盘里的饭菜一扫而空,纪映抹了把嘴:“那下次见咯。”   苏未和他摆摆手,手还没放下,就顺着纪映离开的方向,看到了陈从今和他的同伴。   陈从今注意到了他,朝他笑了笑,走到他边上来,看着他盘子里的鸡腿骨头,青笋煮排骨,干锅肉,挑眉:“你吃五道菜?”   “我饿。”苏未闷闷地说。   陈从今低头看着他对面的位子,说:“刚刚在这里的人是你朋友吗?他手机掉在座位上了。”   彼此知道名字,也算是朋友了吧。苏未这么想着,承认下来:“嗯,他那么粗心?我等下问问,帮忙还回去。”   问纪映在哪儿还得绕一圈,需要先问方饮。苏未打开手机,给方饮留了个言。   陈从今的同伴很眼熟,苏未很快反应过来,那人叫陆青折,坐在陈从今边上,自己的斜对面。陈从今把手机拿起来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屏幕,随即忍不住笑了两声,道:“要不你帮你朋友把手机关了吧……”   手机声音很轻,从苏未的角度远远看过去,屏幕很暗。他百思不得其解陈从今在笑什么,接过手机定睛一看,几乎要把手机给扔出去。   ……屏幕里秀肌肉的那群男人是什么鬼!   苏未惊魂未定,似懂非懂,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活动,反正耳根先红了。然后手机里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我就和方饮这么一说,和对象距离超过两个时区,就自动处于丧偶状态。看秀嘛,这不是拉斯维加斯特产吗!大老远的,可不能白跑一趟!”   听这语气,方饮好像谈恋爱了。苏未脑袋里一团乱麻,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对劲,抖着手指把手机屏幕给摁灭了。   浑浑噩噩之中,苏未食不下咽,有点想向陈从今解释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等到抵达奶茶店,因为没接到生意,被迫开始自修,他对着书本发呆半晌,这才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心说,现在再澄清自己真的不是gay,这还来得及吗?   他真的不是看肌肉男的那种人,和会看这种秀的人压根不熟。苏未欲哭无泪,甚至给自己的解释列了好几点理由。   第一,和他接近的人里,大多数是兼职生,哪里有钱在这种地方消费。   第二,唯一一个小阔少是他的室友,在他的多日相处之下,他觉得他室友是个正经人,绝不会进入这种场合。   等等,刚才手机里的人是不是提到方饮了?苏未忽地想起来。   但是方饮去的是洛杉矶,不是拉斯维加斯,怎么会参加完葬礼跑到那种地方去?就算是看秀吧,怎么看的是一条胳膊抵他两条粗的男人出演的秀……   苏未越想越乱,这时候,方饮回复他了,讲清楚了纪映的寝室号,再开朗道:他怎么没头没脑的,该让他去肛肠科看看脑子了。   [苏未]:你是不是在拉斯维加斯?方便接电话吗?   [方饮]:方便啊,我边上没人。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苏未要被刚才发生的事情给郁闷到爆炸了,打电话过去把来龙去脉给方饮详细地讲了一遍。   方饮犹豫地问:“你斜对面是谁?”   “说了对面陈从今呀,他边上是陆青折。”苏未道,“你之前没听清?那要不要我再讲一遍……”   “不用不用,我听清楚了。”方饮说。   苏未把这事说完,心情好了点,没那么烦闷了。摆在桌边的倍感烫手的那部纪映的手机忽然一亮,显示出消息。   [方饮]:纪映,我杀了你。    第31章   买的票子离舞台很近,该是全场最好的位置, 舞者等同于在自己身旁表演, 并且彼此互动的几率大大增加。   在等待开场的那几分钟里, 作为为数不多的男性之一, 方饮感觉到有好几道试探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和舞者是完全相反的两种风格, 不过同样讨人喜欢,来这里的大多性格奔放,见到有好感的便来搭讪逗弄。   伴随着开始时间逐渐临近,场地里播放着节奏感极强的音乐,灯光也慢慢昏暗下去,变得暧昧朦胧。   方饮往年威那里缩,年威把他往外推:“和对象隔了两个时区,就权当自动丧偶了, 你这隔了多少个?不要磨磨叽叽的,放开一点。”   “我去趟洗手间。”方饮硬着头皮, 在嬉闹声中往外挤。   年威开了一瓶酒, 道:“不会逃了吧?”   方饮嘴硬:“才不是呢。”   然后,他就逃了。   蹲在酒店里想吃火锅不敢吃,让人榨了一杯甘蓝汁,再蒸了一碗南瓜。他吃饱喝足, 刚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 打算先玩一会手机,再睡一觉等到年威出来,把自己给送回Nelly家。   这过程中, 他接了苏未的电话,睡意消散之余,还杀气腾腾的。这状态持续到那场秀落幕,年威过来找他,把人放进门,他就扔了个枕头过去。   “干嘛呢,造反了啊!小心我把你留在这儿。”年威道。   方饮无语凝噎:“你把我扔这里吧,不回了,我不回学校了!”   “之前不还归心似箭吗?”   “不敢回。”方饮把事情和年威复述了一遍,感到心如刀割,“我怎么和陆青折解释啊?怪怪的。”   “你不是没看成吗?再说了,看了又怎么了?尺度不大,也没什么出格的互动,把这称作小黄片,这还配不上呢!”年威总结,“纯情大学生就是逼事多。”   方饮愁眉苦脸的:“怕他不开心呀。”   “那是他的问题。”   年威把他连夜送回去,他这会精神得要命,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对着年威的椅子一阵踢。年威道:“皮痒了,小方你皮痒了。”   “可能要被男朋友抽了。”方饮道。   年威让他放心:“心事别那么重,行不行?你把锅甩我头上嘛。”   方饮哼哼着:“本来就在你头上,不用我甩。”   他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了一会,思考自己该怎么说。和陆青折装无事发生那就太没必要了,扭捏作态虚情假意的,两人都不舒服。他左思右想,猜不出来陆青折对此抱有什么态度。   将心比心把自己代入陆青折,他想象了大概有一刻钟,想得火冒三丈。   确实是没有什么,但是憋屈,但是硌硬,但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他最好只愿意看着自己。   他把这些分享给年威,年威评价道:“你对人家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有点可怕啊。”   方饮说:“威哥,我是想让你给我出出主意。”   “我出不了主意,我根本不会把这事放心上,因为我觉得自己做得压根没错,凭什么要心心念念的。”年威道。   方饮“哇”了一声:“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是……”   “但是什么?”年威的女朋友插嘴问。   方饮想了想,决定不说了:“没什么但是。”   ·   “听上去,好像方饮在拉斯维加斯看脱衣舞秀。”陈从今道,“你在想什么?”   陆青折听得一清二楚,不需要再提醒了:“我在想这部手机应该是纪映的。”   他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好似提到的不是他的男朋友。陈从今说:“上次见面,我觉得他看上去是乖学生。”   陆青折心说,那你是真的看走眼了,他在高中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和人传小纸条被发现,要罚抄五十遍公式的那种。   接着,他默默补充,抄还不老老实实抄。   “两者不冲突,那个应该是他朋友拉他去的。”陆青折回答。   陈从今道:“看来你不是很在意,那我不用费力气让你放宽心了。”   他们俩下午没课,陆青折登录他的账号,预约了管院的自修室,问:“我是占有欲那么强的人吗?”   以陈从今对他的了解,这还真不好说,要看对象。陈从今说:“那你自己最清楚咯。”   陆青折沉默了,他很清楚,如果对象是方饮,那他是。   ·   方饮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工作,回到Nelly家,先围观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兄弟姐妹互相指责,再洗了个澡躺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直到再不发话,陆青折那边就要到睡觉的时间点了,他才屏息凝神打开了社交软件。   经过他不信邪地再三确认,陆青折还真的没给他主动发消息。   算了,感谢对方的沉得住气,给了自己一个自觉提交检讨书的机会。方饮编辑消息:青折哥哥,睡觉了吗?   陆青折回得倒是快,表示自己刚回寝洗完澡。方饮想着,往最坏的情况想,对方至少没气到和自己打冷战。   [方饮]:欸我今天险些去看那什么秀!但!没看成。   [陆青折]:舞男罢工了?不是扭得很起劲吗?   方饮分不清陆青折在陈述直播里的事实,还是吃醋,给陆青折打了视频电话,陆青折过了半分钟才接。对方的背景在阳台上,接听的同时关上了门。   之前声称不习惯打视频,没让方饮看到脸。这回倒是不矜持了,脸占了一半的屏幕。   陆青折觉得自己在这些方面,作为方饮的男朋友,该尽量满足方饮的想法。昨天在通话里,方饮明显想看看他。所以他即便不太适应这种联络方式,现在还是硬着头皮用了前置摄像头。   落在方饮这边,方饮则暗自想着,这人怎么那么闷骚,看看这心机,真正目的逃不了我的眼睛,答案呼之欲出。就是拐着弯提醒我,让我记起来我男朋友长得有多帅,叫我不要去看别人。   方饮道:“你吃醋了?”   “没有。”陆青折摇头。   他刚洗完澡,头发有些湿,垂落下来遮着眉心。穿的是睡衣,上身是浅色的T恤,尽管隔着屏幕,方饮也看得出衣料柔软,从背后抱过去,手感应该很舒服。   听陆青折这样讲,神色淡淡,看起来温柔得像A大学校里的湖水,平静,又闪着细碎的光,方饮真的要信了。   然而在他勾起嘴角之前,陆青折用刚才冷静的语气继续道:“毕竟自动丧偶,寡夫门前是非多。不是吗?”   方饮:“……”   等等,醋意都要穿过屏幕了啊!   “我没看,一眼都没看。”方饮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我在开始前离场了,都不知道脱衣舞是怎么跳的。”   话音一落,他急忙讲:“不管怎么样,反正肯定没你好看。我不喜欢门票上印的肌肉和充过气一样的男的!完全不喜欢!”   “哦,我今天下午出于好奇,还看了点图片。”陆青折说。   方饮嘀咕:“靠,你都看了……不是!你看了?你看到哪种程度了!不行,你正热乎的对象你都没看,你看那个?!”   陆青折下午找了下秀场,确认那地方合规合法,就不再看了。他在搜索时不免见到了照片,不过都是衣衫齐整的宣传摆拍,个个穿西装打领带。他想了想,说:“全部。正热乎的对象要给我洗洗眼睛吗?”   “唔。”方饮理亏,听到陆青折问话,他都下意识应声,过了足足两分钟,两人隔着屏幕大眼瞪小眼,他这才反应过来陆青折问的是什么意思。   他感到害羞,捂着领口小声说:“对象太干瘪了,我回国以后先去健身房办张卡。”   “办什么卡,回国抓紧补作业。”陆青折道,“全部指的是不该看的全部没看。”   方饮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时不时瞄着陆青折:“我有点担忧。”   “你又没做错什么,眼睛干净得不用洗,有什么好担忧的?”陆青折疑惑。   “不是为我错不错担忧,和这个没关系。哎,你不懂吗?”方饮趴在床上,举手机举累了,换了个姿势,“我在为你介不介意担忧欸。只要你介意,我就很过意不去。”   陆青折一顿,半晌接不上话。方饮说得那么真挚,就算自己介意,怎么舍得让他过意不去呢?   “那回来以后将功补过。”陆青折和他说。   他一听,表情轻松了点:“什么功呢?”   “好好吃饭,好好读书。”陆青折要求不高。   方饮打了个响指:“好好谈恋爱。”   他去了趟拉斯维加斯,来回跑了一趟,没休息好,再加上遇着了事,神经紧绷了半天,此刻大白天犯困。   他揉揉眼睛,道:“我这是在国外过国内时间呢。”   陆青折看他神色的确困顿:“要是累就休息,要不我现在挂电话?”   “不好,我想再看你几眼,你随意做什么,不用管我。”方饮拒绝,“让我来挂电话。”   陆青折点点头,按照他说的来。手刚搭上阳台的门把,耳机里就传来方饮满是怨念的问句:“说实话,不用哄我,也算我自作自受。那些不该看的,你真的全部没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   PS.之前JJ发通知说前台暂时看不到评论,我当时讲过这段时间争取每一天JJ评论都回复,昨天睡前把每条评论都回了一下或者发了小红包~感谢大家的评论,看得很开心!接下来就不一一回复啦,我会多多码字的!   因为我的手速原因,文章最近是先发再校对,时常会有修改提示。前文除了错别字病句外不会有太多改动,大家看到提示不用戳进来的。   文章时不时浮上来修改提示有点打扰大家,我尽量攒出存稿来改变这个状态,以后也好早点更新qwq    第32章   自己家平时过于清冷,妈妈那边寥寥几次争执, 再怎么愤怒不平, 当场发泄完就结束了, 之后顶多是再指责几句, 或是冷战一段时间, 爸爸那边自己则从没碰上过吵架。   所以待在Nelly这里,倒是给方饮开了眼界。   葬礼给Nelly他们带来的余震还没平缓消失,他们喝酒时会自责没照顾好父亲,讲着讲着痛哭起来,哭完了再为遗产划分的事情互相谩骂。   好有活力啊。方饮睡在客房里,察觉到楼下又开始争执,不由感叹。   在和Nelly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好奇:“你和你大姐关系很差?”   这几个兄弟姐妹里, 数Nelly和他大姐吵得最厉害。Nelly听到方饮这么问,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方饮支着头, 疑问:“那你不是应该避着她一点, 至少这段时间不要再接触?今天中午我还看到你和她一起浇花。”   Nelly的表情比他更困惑:“她是我姐姐,我为什么要避着她?”   “唔,如果我和我妈这样,我妈会离开很久, 不和我见面。”方饮道。   他回忆了上次他和妈妈闹矛盾的情形, 别说妈妈不想看见他了,他一度害怕看见妈妈,想想都喘不过气来。   Nelly羡慕地说:“那你家真和谐, 表姑是个明白人,好有自觉。你们家是不是年年被评为模范家庭?”   方饮听到Nelly这么说,想着,家庭成员一年没聚齐过几次,连家庭都称不上了,还模范?   他笑了起来,拿着手上的牛奶瓶子碰了下对方的可乐罐,道:“今年年底我争取去申请一下。”   回去的班机延误了六个小时,年威正好没什么事情,陪着方饮在候机大厅等。   方饮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只能焐手,不能喝,怕喝完胃疼。他感叹:“Nelly家真热闹。”   “见识到了。”年威接方饮去机场,正撞上Nelly的大姐和Nelly抢鸡腿,话题从一只鸡腿发散到了遗产。   方饮垂着眼:“吵架和我家那种不一样。”   “和我家一样。”年威翘着二郎腿道,“我爸妈和我每次隔不久,就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三方混战。”   方饮掰了掰手指:“我只和我妈吵过三次。”   “嚯,这能相提并论吗?我和我爸妈吵过三十次,我还不长记性,你和你妈吵了三次,次次能留心理阴影。”年威道,“我在隔壁都有阴影了。”   方饮诧异:“声音有那么响吗,传到隔壁去了?”   “那倒不是,是每次在那之后的半个月内,我来找你玩,你都会残忍地拒绝我,我难受了。”   方饮撇撇嘴:“那时候谁还有心情打游戏啊!”   “除了你以外,应该都有。我和我爸妈吵完没十分钟,该玩就玩。Nelly不也是,刚才和他家小狗在草坪玩飞盘呢。”年威抖着腿,“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你妈太牛了,发起疯来谁吃得消啊,你离她越远越好。”   方饮道:“我还挺羡慕Nelly的,吵起来什么都敢说。你知道吗?昨晚他和他大姐讲,不能扣他零花钱,不然他就去跳脱衣舞挣外快哈哈哈哈。”   年威撩起眼皮看方饮:“我后面那句话你听着了吗?别瞎指望你妈和你能当温馨母子,这比你爸成功戒麻将还不现实。”   方饮搓了搓杯壁,点点头:“这事情另说,她有要我接班的想法,之前和我见面,提到了点。我先敷衍着,到时候看情况,和她讲讲道理。反正我不可能在她身旁,被她像管宠物那样管大半辈子。”   年威问:“要是你妈逼着你呢?”   “但愿她别这么做。”方饮轻描淡写道。   “听你的口气,我觉得你翅膀硬了。”   “虽然之前我在努力缓解我和她的关系,尽量讨她开心,但我觉得,这条路长得望不到终点。”方饮玩着手指。   机场上互相告别的情侣在拥抱,一家三口牵着手路过他们。方饮没打量那群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幕墙外的乌云。   年威不免认为他优柔寡断的,说:“那你还瞎努力,自讨没趣。”   “我这人比较贪心,想要什么,就会去拿,再费力的也要折腾。现在,这还依旧在我的愿望名单里,我乐意去坚持。”   方饮说到这里,逐渐正经起来:“前段时间她板着脸来医院找我,我没有任何的感动和期待,只有本能的焦虑,焦虑到想逃。这几天,我慢慢反应过来这大概代表了什么——虽然这条路要往前走很久,但我要想主动退半步,我就崩了。”   崩了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也不要了,并非单纯的不再缓和关系,而是彻底的失望。把方母的控制欲比作牢笼,他会在牢笼里一味地横冲直撞,直到离开为止。   “她要是再逼我,那不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吗?”他道。   年威愣了愣,半晌没说出话来。两人沉默了一会,方饮嘀咕:“你在发什么呆?”   “我在想象你发火的样子。你上次发火是什么时候?我不在场,是纪映和我转述的,说你发起火来恐怖得很,能把喜欢你的人吓得紧急撤离,再也不打你的主意。”   方饮笑出声:“高二上学期,靠,幸好在场的人不多!”   “你男朋友在场吗?”   “不在。”方饮若有所思,“不过,后来我们在楼梯偶遇了。”   ·   高二上学期,方饮被一个学长追求。两人都是男生,可学长的言行举止特别张扬,丝毫不遮掩,很快,全班都知道了这么一回事。   班里同学问方饮什么想法,方饮对学长的百般讨好表示无动于衷:“没什么想法。”   这种模糊态度不显惊喜也不露厌恶,让旁观者根本无从猜测他的性取向。有人直白地问他,究竟喜不喜欢男的,被他扔了一块橡皮:“我谁也不喜欢!统统给我停!”   这件事发酵了半个月,学长见方饮丝毫不为所动,一时心急,策略从热烈追求进化成了死缠烂打。   晚自修后学长堵在学校门口,想要借机送方饮回家,次次被方饮溜掉,这么几次过后,转而堵在了班级门口。   方饮对此采取了冷处理,他觉得这个年纪的喜欢大多数是三分钟热度,晾一个月就没了。没想到学长坚持了数月有余,从开学到期中考,每天风雨无阻地来施展那套软磨硬泡的把戏。   “我真的不喜欢你,别再送礼物了。”方饮把自己课桌里的礼物还给学长,无奈了。   学长问:“是不喜欢男生,还是不喜欢在高中谈恋爱?”   方饮一脸疲惫地说:“有必要知道那么多吗?”   学长回答:“对我来说很重要,你……”   “但对我来说很无聊。”方饮打断他,“不好意思,麻烦你就此为止。以及,你再私自往我课桌里塞东西,我要生气了。”   “我没翻你课桌里的东西。”学长澄清。   方饮道:“没说你翻东西,你把这盒子一股脑塞进去,把我藏在里面的漫画书压皱了。”   学长急忙挽回:“好的,我下次会注意的。”   方饮:“……”   他妈的,我第一句就是让你别再送了,你跟我说下次注意?   这半个学期以来,不管他说什么,这学长都会做出一副尊重他意见的样子,然后什么也没听进去,再接再厉地给他造成困扰。   幸亏他脾气好,这种程度暂且可以忍受。方饮深呼吸了一口气,把礼物还回去,坐回座位开始趴睡。   他刚闭上眼,那烦人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他的教室,把礼物破罐子破摔地搁在了讲台上。   意思是随便方饮处置,总之不要退还给他。   同学问方饮怎么办,方饮装死,坐在他前面的女生把礼物拿过来了,兴奋地说:“来来来,不吃白不吃!哇哦,酒心巧克力!”   “到时候那男的问起来,怎么交代?”副班替方饮担忧。   前桌啧了声:“交代什么?他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我吃的,把钱还给他嘛!”   副班翻白眼:“他就是仗着方饮脾气好,耍无赖。唉,方饮别装死了!你好好想想这烂桃花怎么处理,实在不行,你就告老师!每天来堵你,这就是骚扰!”   “这是烂桃花吗?这是煞星,好不好?”方饮哀号。   前桌数了下巧克力的个数,正好班里除了方饮以外,一人一颗。她一边给大家发糖,一边说:“小方,你考虑下找个对象,那样他说不定就死心啦!”   方饮没有暗恋对象,这样子做的话,横竖都是和不喜欢的人谈恋爱。他拒绝:“以毒攻毒不可取。”   “发糖啦发糖啦,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扔!”前桌嚷嚷。   体委粗着嗓子:“谁不想吃啊?不想吃给我。”   方饮侧着头,枕着书本休息。他头疼地浅眠了片刻,又因为周围窸窸窣窣的讨论题目的声音,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   他正好看到陆青折起身离开,目光往下移了一点,放在两人课桌中间的垃圾袋里,多了一颗巧克力。   确认下午第一节课是自修后,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算一觉睡到第二节物理课。然而午休的下课铃声响起,伴随着门口喇叭的声音,他狠狠打了个冷战,再也睡不着了。   那学长没了继续等待方饮开窍的耐心,打算最后争取一把。他向在学校收废品的大爷讨了喇叭,站在方饮的教室门口,大声吼:“方饮!抬起头!看我!”   方饮没抬起头,这句话激得他浑身不舒服,拿手掌捂着自己的眼睛,胃里排山倒海,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想吐的冲动。   许多记忆碎片在他脑袋中掠过,亮堂的房间里,被父亲蒙骗的男孩,还有歇斯底里的女人。吊灯的光芒与刀锋一样刺眼,让年纪尚小的他睁不开眼睛来,唯有把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里,似乎能借此躲避责备。   女人朝他喊骂,即便没有喇叭,声音照样响得令他绝望:“方饮!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在混乱中,打断他胡思乱想的是纪映的声音。纪映闻讯赶来吃瓜,他三步并两步,拦着学长:“搞毛呢?赶紧闭嘴!”   “现在是下课时间,你管我呢?”学长举着喇叭,怼纪映。   纪映看这傻逼玩意不爽很久了,撩起袖子要干架:“老子不能管你?我他妈的早就想收拾你了,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长什么鸟样!要不是小方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你早被我——”   理重班的书呆子们哪见过这阵仗,瑟瑟发抖地作势要拦架。这时,缓过劲来的方饮比他们动作更快一点,抄起自己的铅笔盒,抢先走在前面,往教室门口去。   他们见状,以为方饮要去劝和,便放下心来。哪知方饮一言不发地打开盒盖,往前面一扔。   啪!   尽管他生气了,但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使他留有余地,铅笔盒和笔没劈头盖脸地甩学长一脑门。   那些文具重重摔在学长身后的大门上,再落下来砸在地板上,动静足以威慑住全场。这行为太失控了,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呆滞了几秒钟,继而纷纷跳起来,跑上去拦着方饮。   “使不得使不得,傻逼被揍事小,脏了你的手事大!”   “小方小方,别激动别激动,我们不计较。”   “行没行!再来我们班,小方不揍你,我也要揍你了啊!”   方饮甩开了他们的手,没往学长完全懵逼的脸上狠狠补一拳,阴沉地扫了眼学长。   这眼神一反他往常的阳光开朗,似乎深埋心底里的戾气都因为刚才那一喇叭,给释放了出来。   被这么一扫,简直比被打还难受,学长在尴尬中,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压根没被砸到的面颊在心理作用下,火辣辣地发疼,比生生挨了一巴掌还严重。   方饮不等他镇定下来给自己道歉,扬起下巴,冷冷开口:“下次再来,看是你的头硬,还是椅子硬。”   这种威胁的话,怎么听都是说着玩玩的,经由方饮说出来,却能让人确信,下次他真会砸椅子。   学长在比他小一岁的方饮面前,气势几乎被碾压。他迷茫地动了动嘴角,搞不懂方饮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他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来补救,却不敢吭声。   方饮不屑于接受那句“对不起”,在一众看热闹的人里挤出了一条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被他吓到暂时鸦雀无声的教室。   倒霉的人走平地都能摔跤,方饮便是其中之一。他在走廊上结结实实跌了一跤,膝盖痛得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索性不再走,坐在一楼台阶上,摁着那块泛红变青的皮肤,似乎痛感能浇灭他的怒火,让他略微冷静下来。   泪水毫无征兆地啪一下砸在淤青上,他这才发觉自己哭了,艰难地揉揉眼睛,不敢哭得太大声,怕把别人吸引过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从二楼往一楼走的陆青折拿着一叠批改过的试卷,立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低头看着方饮的背影。   方饮不吭声,神经质般地继续掐弄那块淤青。   错过他发火全程的陆青折不明真相,走过去看清了他满是泪痕的脸,然后,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几步,在他身后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不说话。   方饮心里嘀咕,这人真木讷啊,陪人也不知道怎么陪。正常人照理来讲都会安慰自己几句,即便对自己来说,这份安慰多余到聒噪,自己宁可独自静静。   待到方饮的抽噎声止住,失控的情绪收住了大半,陆青折这才说:“地上冷,要用试卷垫一下吗?”   方饮垂着脑袋,不回答他。   他沉默了下,补充:“这几张试卷我不需要了,你等下可以扔掉。”   这样子讲完,方饮才磨磨蹭蹭地摊开手。   陆青折把手上的试卷全部给他,接着给了他足够的私人空间,没关注他发红的眼角,也不打听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催促他回去上自修课。   和毫无交情的陌生人一般,直接到教室去了。   方饮捏着他的试卷,没垫在身下。他在楼道里一个人坐着,把脸埋在试卷里,放肆地哭。   卷子阻挡了他一部分的哭声,盛着他的眼泪。直到心情完全平静,他和无事发生过似的,回到教室里去,和前桌打打闹闹,被纪律委员提醒多次。陆青折也像下楼梯时什么都没看到,只顾着写试卷。   方饮在半路把湿掉的试卷扔掉,压根没注意泪水晕开了连书写的墨水都没干透,其实有待订正纠错的答案。   更没去关心陆青折做的题目是否似曾相识,和写了整个中午再被他扔掉的试卷一模一样。   ·   无论如何,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方饮懒得再做复述,唯有一句自恋:“帅呆全场。”   “你爆发起来太可怕了,我现在开始为你妈担忧。”年威道。   方饮翻白眼:“我怎么可能对长辈动手,连说话都规规矩矩的好吗?”   他要登机了,拍拍年威的肩膀,蹦蹦跳跳地挥了挥手。   长途飞行以后,他先去了趟奶奶在的医院,得知奶奶一切健康,看着脸色也不错,放心地去了学校。   班长和他说:“小方,你真是什么课都缺,我们系要去听生理课了,你倒是来了。”   方饮对生理课没兴趣,刚结束异地恋,正是小别胜新婚的时刻,满心满眼全是对象。他看了眼陆青折的课表,拿了一本笔记本,随意地夹上一根笔,奔向管院去旁听。   管院在上数学,打瞌睡的汤蓝边上有个空位,方饮没想太多,悄悄地坐了过去。   他在最后一排,陆青折在第二排,盯着陆青折的后脑勺,他转了一会笔,时不时傻乎乎地笑出来。   这一笑,没打扰到其余同学,但把汤蓝给弄醒了。她睁开眼睛见到了自己的同桌,险些尖叫,随即警惕地问:“你来做什么?也是来当侦探的?”   “什么侦探?”方饮发蒙。   “陆青折前段时间和他们班的同学讲,他谈恋爱了。很多人都猜,那么快在一起,八成对象和他同一个系,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汤蓝闷闷不乐道,“这里有不少旁听生,都是来寻找蛛丝马迹的。”   这事估计对她打击十分大,这位白富美鲜少有无精打采的时刻,时至今日,还蹙着眉头,提起这件事时,沮丧地看向陆青折的背影。   方饮转笔的手顿了下,不由地紧张起来。过了会,汤蓝自言自语:“不管是谁,他喜欢就好了,最近他总是莫名其妙地低头笑,我印象里他没这样快乐过。”   方饮咬咬嘴唇,道:“嗯。”   汤蓝懊恼地记了一会公式,精神不佳地继续睡觉。方饮不打算刺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没有。”汤蓝喃喃。   方饮欲言又止,在汤蓝的本子上画了个带笑脸的太阳公公。汤蓝提问:“为什么不画个爱心?”   “爱心是能随便画的吗?只给让我心动的人画。”方饮哼哼着。   汤蓝“切”了一声,用力地搓了几把自己的脸,强迫自己继续听课。方饮感叹,白富美就是白富美,这么不在状态,还如此严格要求自己。   没到两分钟,他再扭头看,汤蓝睡得安安稳稳。   方饮:“……”   他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大爱心,沿着轮廓线把里面涂满颜色。他动手能力强,这点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很快,一个工整漂亮且色彩均匀的爱心画好了。   在他的计划里,他待会要让陆青折检查自己的课堂笔记,然后猝不及防地收到一个大爱心。   可变化比计划多,临近下课的时候,教授忽然叫陆青折上去,随便写一道方程。   大家祈祷陆青折写道简单点的,放过天资愚钝的大多数普通人。陆青折也不愿意没事找事为难人,心里打着草稿,思考按照限制的条件,这方程怎么写做起来最简单。   在他面对台下拿笔时,不经意瞥向教室后方的那瞬间,他看到最后排的方饮晃着手上的笔记本,纸上画了个大爱心。   笔差点没握住,陆青折呼吸一窒,其后轻轻地笑了下。   他在上面写完自己所想的,回位子前偷偷朝方饮的方向看去。大家先是交头接耳,很快会意地哄堂大笑,连教授也跟着笑了几声。汤蓝被笑声惊扰起来,看到那道方程,一时间跟着舒展眉目。   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方饮:“……”   他请教汤蓝:“你们在笑什么,可不可以也让我乐一下?”   汤蓝分析:“由此可得,他对象一定在这里。”   听方饮糊里糊涂地嘀咕了句“我还是不明白”,她解答:“陆青折写的方程画出来是心形线,不知道在哄哪个人开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在哄你边上坐着的全场唯一一个没get到点的小方同学开心呢。    第33章   同学们开始闹腾:“陆同学画一下示意图啊,怎么图都没画就下来了?”   有人冲陆青折说:“数学课岂是你能高调谈恋爱的场合?行, 你真能。”   “嫂子呢?收下心形线的嫂子呢?”别的男生左顾右盼, “现在还藏人群里没反应, 可太不解风情了啊, 快站出来让我们瞅瞅。”   方饮要害羞得遁地了, 他拿本子朝自己的脸上扇风,心里一阵七上八下。在大家窸窸窣窣地笑谈时,他静悄悄逃到了教室外面去,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不停地来回踱步。   给陆青折发了自己的定位,他在原地等了二十分钟,见到了赶来的陆青折。他问:“教授把你拖住了?”   “同学觉得我下课了肯定去约会,就一直跟在我后面, 我去了食堂才把他们甩掉。他们看到饭菜就挪不动步了,没再盯着我。”陆青折道。   “喔——”方饮想到刚才有些女生羡慕的表情, 装模作样假扮正经人, 和陆青折开玩笑,“请你和方同学保持礼貌距离,省得方同学被你的追求者们通缉。”   “礼貌距离是多远?”陆青折好奇。   方饮示意现在两人之间隔了两步的距离,他道:“这就挺礼貌的。”   陆青折的胳膊搁在栏杆上, 侧向方饮。方饮背靠着栏杆, 漫不经心地捏着自己酸痛的后颈,坐了太久的飞机,整个人快锈掉了。   他看向陆青折。陆青折背后是黄昏落日, 连片的火烧云将天空变成红色,也将他的身形轮廓打上了一层光,教人想要碰触,看看触感是否和心中所想的那样温暖柔软。   陆青折正垂着眼睛,朝他这边再走了一步,问:“这大概算在礼貌距离的范围内?”   方饮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的间隙中,心痒难耐也迈出了一步。自己的意见提出来没到两分钟,自己先忍不住越线,直到肩膀靠在陆青折身上才停住动作。   陆青折说:“都已经贴上了,礼貌吗?”   “不是负数都很礼貌。”方饮乱讲,“我们俩现在隔着两层衣服,衣服得算半毫米吧?”   陆青折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已经可以报零了。”   夏末的晴天温度不低,他们走出教学楼以后,陆青折才松开手。方饮腼腆地笑着,抱着胳膊,故作轻松地四处张望。   被握过的手腕尤有陆青折的体温,风一吹过,他为体温渐渐消失而可惜。   他们去第四食堂吃饭,那里口味普遍比较清淡。点好了菜,陆青折拿着两人的餐盘,方饮捏着四根筷子,找了个僻静的座位。   方饮的菜是水蒸蛋、红烧鲫鱼和一碗排骨萝卜汤,他见陆青折吃炸鸡块,张嘴求投喂:“啊——”   陆青折重提之前话题:“不怕被通缉了啊?”   “不怕的,要是我真被通缉了,那岂不是通缉范围内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有多幸运。”方饮轻松道,“顺便还省下了我宣示主权的力气。”   陆青折想起方饮的胃病,没喂他吃炸鸡块:“但我怕你疼。”   这次在学校和陆青折走在一起,与在医院的感受不同,医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充其量再加个电灯泡护工。   而在这里,沾了校草的光,许多道视线往方饮身上飘,让他想起之前自己在论坛出名的那几天。   他问:“被那么多人打量,你不会难受吗?”   陆青折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还好,不过现在是挺不舒服的。”   方饮觉得陆青折和他想一块去了,但陆青折委婉,他则非常直白:“我现在想牵你手都不行。”   看到陆青折的时候,拖欠已久的作业被自己直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再被心形线这么一撩拨,哪还记得做功课。   他不记得,可他对象记得很牢,吃完晚饭,便约定好去图书馆补习。方饮回寝室挑了几张卷子,正好苏未在背单词,他和人打了声招呼。   方饮道:“今晚不用去兼职?”   苏未笑了笑:“我今晚休息。”   此刻他本该在店里帮忙的,但老板通知说,根据实际情况,店里暂时做出调整,只要一个员工就够了,让他不用去。   老板这边生意越来越不好,连勉强回本都够呛。在收到通知的时候,他旁敲侧击问过老板,试探这家店会不会倒闭关门,老板和他说,门面租到这学期的期末。   意思就是,寒假有大概率要散伙了。   苏未倒没急着找替代的工作,索性在寝室里安心学习,之后申请奖学金也能拿到一笔钱。   “这样呀,那你好好歇着。”方饮说。   他拿起书包,感觉晚上回寝路上会降温,再给自己披了件外套。这算他大学以来,第一次进图书馆,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被陆青折领着,乘电梯到七楼,然后东拐西拐,来到了自修室A。   和大的自修室不同,这里都是独立的一间间屋子,一面靠窗,另外三面是隔音玻璃,玻璃上贴的纸模糊了里面坐着的人影,只能看到大概轮廓。   位子需要提前预约,陆青折预约过了,刷了校园卡走进指定的房间。里面有两排软垫座位,一张长桌,座位软绵绵的,以至于方饮一坐下去就想打瞌睡。   提不起精神来补作业,方饮就搞破坏,四处捣乱。他把草稿本撕了一页,裁成一条一条的,给认真学习的陆青折扔纸团,十五分钟扔一次。   起初陆青折看到纸团里的内容,还能对他笑一笑,到后来,干脆把纸团拢在一起,放在边上不拆了。   方饮消停了没到半小时,求知若渴地问了一些题目。陆青折在草稿本上写完提示,递给他,他交回来时,草稿本上多了几张涂鸦。陆青折没管这些卖萌打滚的卡通小动物,冷酷地翻页,没做任何搭理。   见这没用,方饮开始自言自语,希望能找到契机闲聊。陆青折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叮嘱:“你不用急着写作业,做不出来就放着,可以先补笔记。”   他借了苏未的课堂笔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苏未的笔记虽然归纳得很清晰,但多得夸张,光看看,就手酸了,随之果断放弃,不打算往自己书上补。   “书本一页没多少字,苏未记的是书上字数的两倍。”方饮呆滞,“上课真有讲那么多吗?”   陆青折说:“考试可能会考那么多。”   方饮泄气般叹了一口气,拖拖拉拉地写了两行字,继而“啊呀”了一声。陆青折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英语老师明天上课随机抽背,也许会抽到我。”方饮蹙眉头,“我是不是该开车去庙里拜拜佛?”   陆青折:“……”   方饮翻出英语书,坐立难安地背了有半个小时,接着半是走神半是背单词地较劲了两个小时,最后眼皮子直打架。   之前下了飞机没感觉疲惫,是因为要看见陆青折了,浑身上下有一股劲,现在见着了人,开始面对作业,不免犯困。   陆青折注意到了这点,想让他去洗把脸,或者提前回寝室,但方饮嘟囔:“我可以到你边上去吗?”   他们是面对面坐着的,各自摊了一大堆书。不等陆青折回答,方饮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绕过了桌子去陆青折的左手边。   他的脑袋靠在陆青折的肩头,打算看看学霸写作业的过程有多么流畅,而陆青折微微倾斜着身子,尽量让方饮靠得舒服一点。   把书合上的时候,他感觉方饮睡着了,但他没有转头确认,怕吵着方饮,只能拿出手机照了照方饮的脸,方饮果然一脸困倦地闭着眼睛。   陆青折轻轻地将那本书挪开,当下是九点半,方饮能再睡一个小时,他不叫醒方饮,慢条斯理地拆着他扔过来的纸条。   【青折哥哥,看看我嘛。】   【你是不是已经过了那股新鲜劲了,小方在你眼里不好看了,我盯了你那么久,你一个眼神都不给我。哼。】   【唉,我认为我不适合待在图书馆里,我想和你去图书馆后面的小树林。高中的时候,情侣都去小树林牵手呢。】   【还有接吻!】   【待在你对面,我都嫌你离我好远,我不会是变异成考拉了吧?必须抱着才可以。】   【你怎么依旧不理我?陆青折同学,警告批评一次。】   【算了,舍不得凶你。】   ·   方饮这一觉睡得香甜,就是脖子有点疼,僵掉了。他朦朦胧胧地醒来时,眯着眼睛往陆青折脖颈处蹭蹭,头发挠得陆青折很痒,他对此浑然不觉,多蹭了几下,紧接着含糊不清地问:“几点了?”   陆青折答:“还有二十分钟就要闭馆了。”   方饮伸了个懒腰,伸完,手往陆青折的背上一拍。陆青折会意,开始收拾书包。过后,他背着自己的,手上再拎着方饮的。   方饮这个人,作业没做多少,东西倒是带了挺多,书包有些分量。所以在方饮要拿回书包时,陆青折淡淡地避开了他的手,说:“我来拎着吧。”   方饮感叹:“我感觉我像个恶霸,试图向某位好学生靠拢,把自己改造成勤奋刻苦的模样。可惜改造失败,变不成那样的人。欸,不过话说回来——”   路灯坏了还没修好,明明灭灭,把他们隐没在黑暗里,再照亮。方饮穿过石子路,忽然在茂盛的草木里停步,拉了拉陆青折的衣袖,要陆青折附耳过来。   见陆青折低下头,方饮似笑非笑地抿起嘴,要开口。因为凑过来凑得太快,他的唇畔无意地擦过陆青折的耳垂,牵起心里一阵酥麻。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下,各自不动,又紧绷着,似乎随时要吻上去。   随即,方饮笑了,也不管温热的吐息洒在陆青折的耳廓,到底有多么招惹人,他呢喃般地对陆青折说了句悄悄话。   他说:“恶霸可以带坏你。”    第34章   可惜方恶霸带坏好学生不成,反被各门课程翻来覆去地蹂/躏, 把退学申请表打开了无数次, 再把自己给劝住。   他以为的恋爱是翘课挂科和荷尔蒙, 实际收获的与之恰恰相反。   在这过程中, 方饮总想着逗陆青折, 捏一下耳朵,或者勾一下手指。捉弄了几次,看陆青折一脸无奈,他便见好就收,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思来,硬着头皮去学习。   纪映得知他的近况,觉得他疯了。   他们两人中间是一口热气腾腾的鸳鸯锅,里面沉浮着肥牛、毛肚和鹌鹑蛋, 全是方饮以往最喜欢吃的。   方饮看着馋死了,暗自咽了一口口水, 埋头继续在记单词的APP上刷题, 顺便道:“我男朋友是尖子生,我不能在他身边混日子,不然他看着多闹心呀。”   “那你最近过得有意思吗?真能忍得住啊?你看看你,游戏记录多久没动了, 这一个多月没登录过吧?”纪映诧异, “小方,我觉得你这恋爱谈得要脱离原本的社交圈了。”   方饮道:“我希望能在陆青折面前好好表现嘛,再说了, 给我补课,不仅我累,他也很吃力的。”   纪映不懂:“你已经把人追到手了,要好好表现来干什么?怕被甩?”   方饮用关爱智障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单身狗:“我乐意哄着他。”   “然后把自己哄成优秀大学生了。”纪映说完,寒毛耸立地“噫”了一声,“你可真能装,还挺像那么一回事。高考前,我苦口婆心让你留意英语,你特么回了我一句什么!”   方饮无辜地说:“我和你说,别来代替我爸妈,并且我爸妈都不管我。”   说完,他点了下屏幕里的某个选项,显示出一个红叉,他懊恼地念了一遍单词,重新选过,这次对了。   把手机往边上一放,方饮捞了几勺粥,补充道:“最近那么勤奋刻苦,我快要被自己感动了。”   他没吃火锅,点了碗养胃粥,因为不喜欢咬枣皮,嫌刺,所以把枣子全给挑了。在火锅的香气里,粥的味道显得没滋没味的,他没吃多少,便搁下了勺子。   纪映问:“采访一下这位优秀大学生的候选人,你是不是即将一飞冲天,挤入尖子生们的世界了?”   方饮听纪映这么形容,“哇”了一声,害羞地说:“这时候,是不是该谢谢我男朋友让我得到了升华?”   虽然升华得并不彻底,他内心最渴望的依旧是能够无所事事地躺着,如果可以,最好陆青折能和自己一起躺,躺在自己边上。   但他现在在热恋期,别说陆青折给他列学习计划表,要他配合着做了,就算是陆青折让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估计都能开开心心地冲锋陷阵。   在兴头上的方饮太有活力了,好像能坚持一辈子乖乖听话,压住那股懒散不着调的念头。   纪映看在眼里,忽然问:“那你七天假期怎么过?也是泡在图书馆里?”   “对呢。”方饮点点头。   “你倒是真心实意地乐意去图书馆?而不是被绑架劫持了?你高考的时候要有你现在一半干劲,估计本市状元的名号能让你抢去。”纪映抓狂。   方饮单手支着脑袋,道:“因为陆青折去图书馆,我跟着他。”   “来之前你怎么说的?跟我再三保证不会秀恩爱!”纪映非常无语,“你看看你,现在三句不离陆青折!”   “我的意思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学习,我觉得我压根不是读书的料,但因为陆青折喜欢,陆青折觉得我可以逆袭,所以我要去做。”方饮解释。   纪映松了一口气:“我熟悉的方饮回来了。唉,不过你这谈一场恋爱,别的暂且不提,要是能借此顺顺利利毕业,保个研什么的,倒也不亏。”   方饮闻着火锅的香气,逼自己回忆着住院禁食有多么痛苦,堪堪劝住了自己没有偷吃。横竖满足不了口舌之欲,于是他要把这些失落,在秀恩爱里补回来:“单单就陆青折那张脸,被我捏一下,那已经不亏了。”   纪映夹了一块毛肚,注意到了“捏”这个微妙的动词,好奇:“你俩亲过了吗?”   方饮:“……”   气氛陷入僵硬,纪映眨了眨眼睛,方饮眨了回去。   收到方饮一言难尽的眼神,纪映不敢置信地干笑了几声,道:“难道还没亲过?不是我说,正常情况下,恋爱的任意一方有你这么热情,早就该干的不该干的全部干完了……”   他这说法有些夸张了,但两人至今没接过吻,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方饮小声嘀咕:“其实第一次去图书馆,回去寝室的时候,差点亲了。”   两个人都处在最好的青春年纪,彼此之间靠得那么近,自己的嘴唇几乎贴着陆青折的耳垂,怎么可能没那种冲动?一时间,他的心跳快得发疼。   他觉得陆青折会亲他,陆青折估计也觉得自己会亲他,反正他们愣了一会,都在等待对方先采取动作。   然后陆青折的手刚搭上方饮的胳膊,电灯泡来了。   一位眼镜比啤酒瓶瓶底还要厚的同学摸黑过来,他们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飞快地拉远了距离。   同学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毫无所知,头也不回地与他们擦肩而过。而他们惊魂未定,望着对方不知何时开始发红的脸,同时笑了出来。   接下来的相处并不生疏,陆青折还能自控,而方饮全然不是憋得住的人。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牵手,晃胳膊,勾肩搭背,这些亲密举动必不可少。   ……就是找不到机会亲嘴。   方饮不知道别的小情侣是怎么亲的,他突然吻上去有点突兀,让他难为情。   那天晚上错过了干那档子事,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总觉得两人如果要进行到那步的话,差了点什么。   缺的大概是专属于初吻的情调,然而情调是很难得的。   想到这里,方饮委屈巴巴地讲:“算了,陆青折应该没比我淡定多少。”   ·   陆青折当然同样苦恼,他问陈从今:“一般来说,情侣接吻会选在哪个场合?”   陈从今道:“那要看约会地点定在哪里。”   陆青折买了两张海洋馆的门票,时间在假期末尾。方饮这段时间补习辛苦了,总要轻松一下的,他思来想去,打算带人去看海豚。如果他想的没错,这应该可以归类为约会。   他对着门票沉思了片刻,说:“在那之前,需要问一下对方吗?”   “倒也不用那么礼貌吧?”陈从今不确定。   陈从今最近对一个男生很有好感,但是不确定那个人的性取向。他怕吓到那个人,所以不敢示好得太明显。   他向就读于天文系的老同学打听过,老同学讲苏未没谈过女朋友,也没谈过男朋友,问了有没有喜欢的人,苏未摇摇头表示从来没有过。   这种情况最棘手,也许连对方本人,都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性取向。   陈从今陆陆续续试探过几次苏未的态度,苏未被他逗笑了几次,低下头弯起眼睫,比小兔子还温顺。   ……这位同学,你知不知道这样子很容易让人心动的?   等到放假,陈从今每天都会假装路过奶茶店,看看苏未在不在。   苏未多数是早晨在店里,别人都要睡懒觉,他便来上班。这里按照工时来发工资,他恨不能窝在这里不走。   十月,这座北方城市到了不需要开空调的天气。苏未打开店门,朝着敞开的门坐下,翻着一本科学刊物,时不时抬起手拨着眼罩,让自己那只长期不见光的眼睛透透气。   他在看书,陈从今就站在马路对面看他,守了四天终于见着了人,反倒不敢上前去搭话。望着苏未把那本书合上,此刻聊天就不显得是打扰,陈从今再过去搭话。   经过捡到纪映手机的那件事,苏未碰见陈从今,会不自禁有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以至于他此时此刻的反应非常别扭,目光躲闪着,语气抱歉地脱口而出:“不好意思啊。”   陈从今知道他在讲什么,觉得他的反应十分有趣:“又不是你在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未犹犹豫豫地说:“对不起,害你看到了。”   “瞧你这架势,是要赔偿我心灵创伤费吗?”陈从今问。   苏未不假思索地答:“喔,那这个没有的。”   陈从今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入场券,上面印了“A大本科新生篮球赛决赛”的字样。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冒昧地送礼物是不妥当的,那样容易增添苏未的心理负担。   但邀请他来看自己的球赛就不错。   苏未对这个挺有兴趣的,惊讶道:“你会上场吗?”   在此之前,院内初赛的时候,他们班组了一伙人,风风火火地去参加过,并且在班级群里发言,要大家来观赏他们的逐梦夺冠之路。   当时苏未在打工,所以没去加油助威,据说最后比分87:16,他们班16。   “嗯,我会上场。”陈从今道,“你来不来?”   苏未说:“那天好像正好轮到我兼职……”   他沉思问题的模样很认真,也是发自内心地纠结,打开手机看了眼排班表,一副“果然如此”的沮丧表情。陈从今想说,有事的话就算了。   很多细节都透露着苏未家境贫寒,比如虽然干净整洁,但已经被洗到微微发白的衣服,还有那把被台风吹破的伞,现在摆在这家店的角落里,苏未没有扔掉,默默地修好了。   这里是按照工时来算薪酬的,耽误别人赚钱,是件很不好的事情,他们还没亲近到那份上。   在陈从今胡思乱想之际,苏未开口:“但我很想去,应该可以换班的。”   ·   因为偷瞄陆青折的次数过多,严重影响了自己的做题效率,所以方饮下定决心,做一道题只能看一眼对面,一眼不能超过五秒钟。   但是这太难了。   抬起头就不想再低下去,方饮嚼着口香糖,扫了眼有待完成的今日刷题计划,五张卷子只写了三张,不由地想要耍赖皮了。   可他又不愿意在陆青折面前显得自己特别言而无信,烦得很。   “你要是累了,可以先看一会单词。”陆青折道,“每天规定140个,今天背了多少个?”   方饮道:“背完了,试卷剩下两张。”   “有不会的可以问我。”陆青折说。   陆青折早就写完作业,把笔记本电脑一关,正在看方饮的专业书。   方饮为难道:“我没什么要问的……”   陆青折垂下眼,看着空出来的几道题目:“你都懂了吗?”   一边回答,一边给卷子填名字,然而不小心写了陆青折的名字。方饮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急忙把那三个字给涂黑了,叹气:“之前从来没打算当学霸,最近我突然盼望着自己能开窍,可以什么题目都会做,因为不想总是问你题目。”   “我希望自己在你眼里处处是好的,不用你担心。”他道,“好可惜,我缺点那么多,捂都捂不严实。”   “不用藏。”陆青折说,“难道你能被退货吗?退到哪里去?”   方饮摇摇头:“这问题要是有答案,我妈早把我给退了。她数我的毛病能数出一大堆来,和我说,多亏收废品的不收小孩……”   说完又觉得自己扫兴,他收住了话音,没多讲。   方母对他说的这番话,隔了好几年,估计她本人都不记得了,但还能切切实实地影响到他。   这导致他在恋爱后越来越在意陆青折,随之而来的,并非骄纵任性,而是小心翼翼,越来越在意形象。   最开始是为了显得自己值得被爱,到现在,已然开始追求完美。   被方母数出来的毛病数量用“一大堆”来潦草概括,其实方饮记得清清楚楚,总的有四个方面,这四个方面衍生出了二十三项让方母感到愤怒的缺点。   那个时候,方饮发蒙,为自己是否有如此不堪而感到疑惑,略微有些不服气。方母冷笑着和他说了半句话:“就你这样的——”   接下来半句没有直说,可方饮可以自己补上——就我这样的,除了你被迫收留我以外,没人再能忍我了。   陆青折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他听陆青折对自己笑道:“退到我这边来,我这边需要一个宝贝拿来珍藏。”   方饮嘟囔:“宝贝现在不想做卷子,你说怎么办?”   “做完奖励你。”陆青折说。   方饮没继续抱怨,埋头继续做题。把微积分的写完,交给陆青折批阅。   这次的正确率不低,陆青折评价:“数学卷面扣五分以内可以算作学霸的话,再过段时间,你可以当学霸的。”   “是吗?”方饮犹豫,“那个,这次错得不多?我写完了,是不是可以讨奖励了?”   陆青折点点头,方饮趴在桌上笑,有些害羞,也有些期待。图书管里光线充足,他的小酒窝里酿着夏末的暖意,这是夏天离开时留在人间的一抹余温。   方饮握着笔,在打满草稿的纸上写:你过来点,让我啾一口。    第35章   方饮没等陆青折有所反应,直接倾身过去。先是蜻蜓点水一般, 嘴唇碰在了陆青折的下巴边, 这一下没够, 随后仰起了脖子, 又胡乱地补了几下。   他的鼻尖蹭过陆青折的脸颊, 陆青折摁住他的肩膀。他看着陆青折,说:“你耳朵好烫,我不摸都知道了。”   陆青折没说话,隔了一层衣料,少年的体温逐渐传递到掌心。他感觉到方饮有些抖,抖得克制压抑,幅度小得难以捕捉。   他发现了这个细节后,转而想要揉揉方饮的头发, 方饮偏过头去,不让他碰。借此, 还在对方的脖颈处啃咬了两口, 因为咬得很轻,连牙印都没留下。   方饮道:“你在笑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陆青折才知道自己笑了。   不等他答话,方饮圈住陆青折, 假装生气:“怎么那么开心, 这究竟是你奖励我,还是我奖励你啊?”   那只试图揉头发的手终于得逞,拨弄着凉滑柔软的发丝, 而搭在肩膀的手滑到了胳膊上。   方饮提醒般地把人圈得更紧了,用了点力气让人左右摇晃,催促对方给个答案。陆青折喊了声“方饮”,他就拖长了尾调小声回应:“嗯?”   他抬起脑袋,眼睛清澈动人又明亮,不难想象他眼角发红时,又是怎样一番画面,搞得别人不自禁想要欺负他。   在他开口问“叫我干什么”之前,他被吻住了。   …………   是口香糖的味道,薄荷的,很清凉,提神醒脑,可惜没让他俩清醒多少。   从图书馆出来,方饮垂着脑袋,指尖碰了碰嘴唇,“嘶”了一声,嘟囔:“我嘴角破了。”   陆青折道:“我来看看,疼不疼?”   确实是轻微破皮,没流血。第一次接吻难免生疏,什么都靠摸索,摸索到后面有些控制不住,两人分开时,方饮头发乱糟糟的,眼底潋着一层水光。   “还好。”方饮说。   陆青折把海洋馆的门票拿了出来,讲:“最开始想要给你这个的。”   方饮欢欢喜喜接过去:“明天的票?”   “嗯,明天出去玩吧,看你喜欢去哪里。”陆青折道,“到别的地方也可以。”   方饮摇头:“不不不,我就想去海洋馆。”   他每天要吃早饭,因此养成了一套规律的作息,即便夜里睡得再晚,第二天七点半左右,也该自然醒了。   这下约定好了要出去玩,他醒得比往常更早,睁眼打开手机,才六点钟。想着陆青折大概要多睡一会的,他没急着发消息联系对方,爬起来先把每天要记的单词给背了。   苏未和他差不多时间起床,两个一起去吃了顿早饭。聊起今天的行程安排,方饮讲自己去海洋馆,苏未疑惑:“你去约会吗?”   “唔。”方饮埋头吃鸡蛋灌饼。   苏未追问:“你是不是恋爱啦?”   “你们俩怎么那么早就来食堂了呢?”纪映远远地向他们挥手,嚎了一嗓子。   注意力被转移,话题就这么中断了。苏未看到纪映,也挥了一下手,纪映自来熟地把自己的包往他们的桌上一放,坐到方饮边上来。   方饮道:“你不睡懒觉?”   “我们班有活动,晚上在郊外别墅搞轰趴。我吃完早饭,帮着几个班干部一起去超市买吃的。”纪映说。   他见方饮打扮得挺惹眼,知道方饮八成是出去约会,不邀请他,邀请苏未:“我房间有个床位空着呢,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方饮道:“去吧去吧,你今天应该不用去打工?别整天窝在寝室里,趁着假期,和大家一起玩嘛。”   苏未来到A市以后,没离开过这块区域,听了还有些心动。纪映见状,急忙出声:“而且我们这边缺人手呢,要买的食材多,坐着等吃的懒胚一大堆,你要是能来,我们能轻松不少。”   忽然想到纪映那边的人,苏未记起来,自己被开玩笑似的掀了眼罩以后,有好几个看过他受伤的眼睛的同学,其中有个女孩子还被他吓到了。   他说:“这次算了吧,我想多休息一下。”   纪映软磨硬泡:“来呀,不要紧的。之前你见过的那几个人,后来提到过你,希望能和你道歉呢。”   苏未道:“已经和你说过没关系了,他们不用再和我道歉。”   “嗐,那就更不用躲了。”纪映说,“咱们都掀篇。”   苏未没能成功推拒,答应下来。他和纪映比方饮更快吃完早饭,在走前,问方饮有没有带寝室钥匙。方饮没摸口袋,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让苏未放心。   出了食堂想回一趟寝室,他这才懵逼地抓抓头发。明明自己昨晚特意把钥匙放在桌上的,认为这样肯定不会遗漏,看来出门时还是忘记拿了。   和陆青折约定好了八点四十分见面,现在是八点十五分,他可以和宿管做个登记,借备用钥匙,但巧的是,陆青折提早到了。   他看到方饮提前到了,说:“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是怎么回事呢?”方饮反问。   陆青折的目光落在方饮的嘴唇上,被自己吻破的那道小伤口已经长好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想编个理由,可他编不出来,他因为即将约会而头昏脑涨,愿意在楼下早早开始等待。   他抿了一下嘴,简洁地做出回复:“着急。”   方饮表现得非常坦然:“我也是,难得没赖床,刚刚和苏未去吃了一顿早饭。”   “你是还要去寝室拿东西吗?”   方饮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忘记戴帽子了。”   现在算是小高峰,进进出出去吃早饭的学生多了起来,电梯估计挤不进去,要自己爬楼梯。陆青折说:“别去了。”   他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扣在方饮的头上。方饮碰了下帽檐,弯起眼睛:“行!”   两人一起去乘了直达公交车,路途有一个多小时。方饮坐在里面,把窗户打开,风吹进来,夹带着几丝凉意,很舒服。   有同样去市区的A大学生注意到他俩,坐在他们的斜对角,手机摆成了奇怪的角度,好像在拍他们。   方饮对此浑然不觉,在见到了某处熟悉的地方时,手在陆青折的腿上拍了一下。   他兴奋地分享着:“这里拐进巷子里有卖卤煮的,味道特别香,一边喝汽水一边吃,再点一叠皮蛋拌豆腐。可惜店面太旧了,空调不太好,夏天得吃出一身汗,适合冬天来。再过几个月,我们一起去那里吧?”   说起吃的,他可太开心了,眼睛仿佛能为此发亮。   距离上次吐血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逐渐不再被病痛震慑,又开始对自己不该吃的食物蠢蠢欲动起来。   陆青折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美食鉴赏心得,与此同时,注意到有人似乎在偷拍,确认真的如此以后,他侧了侧身,挡住了方饮,冷眼瞥向那位同学。   那位同学察觉到了陆青折的抵触,自知失礼,不好意思地向陆青折点点头,不再把镜头对准他们。   “你有在听我说吗?陆青折?”完全处在状况外的方饮道。   陆青折回答他:“听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   方饮道:“我当然不介意。”   “嗯,那你到时候在店里看着我吃。”陆青折一本正经地说。   ……合着是不介意这个。   陆青折问:“住院那会儿禁食有多难受,你都忘了?”   方饮顺着他的话讲下去:“我忘了。”   “医生叮嘱你的,乱吃的后果有多严重,你也忘了?”   方饮硬着头皮点头:“我也忘了。”   见陆青折沉默,他为了显得自己的提议合情合理,补充着:“我有分寸的,只是偶尔吃一次,我好久没吃了。”   他要遵守的忌口不是单纯地避开某种食材,在做完排除法以后,自己能吃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粥和清淡的饭菜,连奶茶和碳酸饮料都不可以碰,烧烤和冰淇淋更是天方夜谭。   他只有二十岁,在这大好年纪里,好吃的该畅快吃,好玩的要痛快玩,好看的必须要多看几眼,喜欢一个人的话,爱意会满溢出来。   能戒得掉什么?忍着每日的清汤寡水忍到冬天,是他的极限了。   只要陆青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同情心,就会同意的。他满怀着期待,这么笃定地想着。   “再说吧。”陆青折道。   方饮从这寥寥三个字里,琢磨出了拒绝的意思:“……”   约会刚起了个头,连海洋馆的门都没进,方饮开始不高兴了。   他倍感扫兴委屈,心说陆青折这个男的怎么回事,正在当自己最喜欢的人,要去吃自己最喜欢的菜,让自己在旁边看着。   什么人啊这是?那么冷酷无情!   接下来的车程,方饮持续生气,并且越想越生气。不断地用余光去仔细观察陆青折,陆青折仿佛不知道,没来哄他。   陆青折绝对能感觉到自己那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就是装作不知道,真可恶啊。方饮唉声叹气,沮丧地把车窗拉得更大了一些,手搭在窗沿,闷闷不乐地发呆。   后排的乘客觉得风太大了,不乐意,没和他打招呼,直接动手把窗户推上。   这下陆青折有动静了,急忙握住方饮的手腕,要把他的手抽回去,可惜方饮的指尖还是被夹了一下。   方饮猛地回过神来,捏住自己发红的手指。后排乘客惊呼:“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完全没反应。欸,你没事吧?”   方饮转过头去,好脾气地回答道:“没事的。”   后排乘客在下一站就走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当广播播报下一站是终点站海洋馆时,车里除了司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青折伸出手,让方饮把手搁在自己掌心里,继而很轻地用指腹摩挲着方饮被夹到的那个地方。   陆青折的语气温柔又关切:“真的没事吗?”   方饮闷闷不乐的,他不愿意和陆青折任性,想事事都遂陆青折的愿,至少在他这里,他希望他喜欢的男生能够心想事成。   可他又觉得陆青折实在过分,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感受。   纠结了半天,他鼓气勇气,决定发一次脾气。   在抵达海洋馆之前,方饮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下帽子,和陆青折宣布:“我有事,事情非常严重且恶劣,我今天就要去吃卤煮,谁也别拦我。”    第36章   在海洋馆里,方饮一反常态, 没和陆青折黏在一起, 守在讲解员附近, 听那位姐姐做科普。   他们站在传送带上, 慢慢悠悠地走过这条海底观光隧道。方饮侧过头看着游过的鱼群, 抬起手摸了下玻璃罩,小鱼甩着尾巴逃远了。   他打扮得清爽干净,那张脸虽被帽子遮住了一点,但看得出来长相是生得极好看的。讲解员觉得他漂亮又有趣,不禁问他:“宿舍里闷不住了,和好朋友出来玩?”   方饮答:“哪有好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转身看陆青折,还在赌气。讲解员觉得他和他身后的帅哥看上去是同学, 听方饮否认,便以为自己搞错了, 疑惑地看向另外那个人。   陆青折对讲解员无奈地笑了笑, 意思是他们两人确实认识,但正在闹别扭。   原先他神色淡淡的一脸高冷样,倒是不要紧,现在这么一笑, 搞得她感觉呼吸不过来了。   “怎么回事呢?出来玩还不开心?”讲解员道。   方饮不着调地说:“我被欺负了, 有人虐待我,搞得我都想去和鱼抢饲料吃。”   “景区里有一家中餐厅,等出了这条隧道, 你可以去点份特色套餐。”讲解员不忘给自家拉生意。   方饮原先是用后脑勺对着陆青折的,留给对方一个冷酷的背影,想让对方的心灵受到创伤。   可这条隧道刚走了一半,他自己忍不住想回头看陆青折了。   不愿意那么快和好,也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思考了一会,他干脆转过身,假装看鱼,实际偷偷打量陆青折。   确认陆青折没在打量他,他赌气地心想,陆青折真不好。   在这期间,陆青折看向他了,他却僵硬地撇开头,默默地念叨着:卤煮卤煮卤煮……   ·   中餐厅装修得像是一艘海盗船,陆青折让方饮先坐到空位上去,自己去排队。方饮还没消气,怎么肯配合陆青折,蹙着眉头表示:“我也要去排队。”   “嗯,那你来陪我一起。”陆青折说。   方饮奇怪,总觉得被陆青折这么说出来,自己的本意有哪里变了味道?   这里等同于游客的一大集散地,点餐的地方排了长队,环境吵闹。有几个妈妈辈的游客排在他们边上,时不时打量着他们,递过来认可的眼神,像在挑女婿。   方饮知道,这些眼神不是递给他的,是递给欺负自己的那位的。出门在外,陆青折这样出挑的人,被关注很正常,没被关注才不正常。   他心情复杂,此时此刻非常想叹气,并真的叹气了:“唉——”   陆青折听到了他的动静,不但没安慰他,还嫌他幼稚似的,笑了笑。方饮闷闷不乐的,盯着前面颀长挺拔的背影,快把人给盯穿了。   他心想,不在乎你了,我只在乎我自己。今晚的卤煮我要吃两碗,一碗打包带走,坐在你寝室里吃。   这里的特色套餐大多有海鲜,陆青折问了一会服务员,买了两份排在菜单人气榜最底下的大排饭。   声称大排,实际缩水严重,还不够塞牙缝的,配了两份蔬菜,菜色不佳,勉强能凑合。   而生气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方饮饿了,胃口比往常要好一些,很快把大排给吃掉了。接着,陆青折默默地把自己的那份夹给了他,仿佛在无声地示好。   方饮盯着那块一口也没动过的大排,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结论,并将其无声地改为:陆青折还是挺好的。   挺好的陆青折陪方饮看了半天水母,方饮对海洋馆确实很感兴趣,瞧着一只小水母可以在原地瞧上半天,看着这只透明的生物在水里沉沉浮浮。   陆青折问:“要不要等下买一只回去?”   卖纪念品的地方会卖小水母,让游客带回去养着玩。   方饮磨磨蹭蹭地摇头,看来这次真的伤心了。陆青折道:“以后我和你一起忌口,好不好?”   方饮答:“不怎么好。”   “为什么?”陆青折说。   方饮闷闷不乐地嘀咕:“太难受了,你别来和我一起难受了。”   陆青折想碰碰他,他抱着胳膊躲开了,一边步伐不停地要走,一边嚷嚷:“反正我那么心疼你,你一点也不体谅我!”   陆青折道:“我知道……”   没让陆青折把话说完,方饮道:“你知道什么了?”   见这架势,陆青折清楚要是说自己知道方饮节食很痛苦,方饮是不会相信的,毕竟自己不同意他难得一次的放纵。   陆青折放缓了语气,说:“知道我的小男朋友生气了,一时半会哄不好。”   方饮哼了一声,意思可以翻译为:你明白就行。   最后出了海洋馆,他把陆青折甩开了一段距离,左右没见人影,不禁慌了,以为陆青折被自己给作得没了耐心。   他产生这想法的瞬间,又后悔又酸涩,觉得陆青折这样子赶紧走掉也好,也算让自己看清了人,又害怕陆青折真的不要自己,自己一腔感情落了空。   再回头瞧了瞧,陆青折在他不远处,把手上的玻璃杯微微举起来,让他注意到这只即将归于他的小宠物。   玻璃杯里有只白色的水母,比他的半个巴掌还要小,软软的,放在手心里大概会化成一摊液体。   方饮被萌得心里微微一动,站在原地等了等陆青折。陆青折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可以让他冷静下来,两人好好说了。然而是他想得太多,他没走几步路,方饮就突然记起来两个人在置气,垂下脑袋往前走。   陆青折不假思索地追上去,在和方饮只差半米的地方缓下来。   方饮没坐公交车,开着导航往山那边去,陆青折没懂他要去哪里,不过没问他,只是跟在他后面。   为了臭美,方饮今天穿了双新鞋子。没想到这鞋子好看是好看,走得久了,磨脚磨得他咬牙保持着走姿,才不至于一瘸一拐的。   军训时被磨破口的脚后跟大概又伤着了,他都感觉到血流出来黏在他的袜子上。他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   昨天在得知要去海洋馆以后,自己回寝室找了附近的餐厅,正好有家口碑不错的法餐店开在不远处。方饮联系了下,店家和他说这里的位置早被预订完,加不进去人了。   然后他去翻了翻其余餐厅,要么据说菜不好吃,要么看上去装潢一般,犹豫再三,又给那家店店主打了电话。   他问:“请问能不能在露台花园加一套桌椅?我看你们的露台照片是空着没布置的。”   那店主以为他在恶作剧,态度一般,方小少爷软磨硬泡,又加服务费,又付好了买桌椅的钱,这才被同意。   挂掉电话前,店主问他:“你这样是要求婚?”   他不是要求婚,是为了约会。在他的理解里,图书馆不算约会,单单去海洋馆也不圆满,在他心目中那么罗曼蒂克的词语,该是烛光晚餐配美酒。   现在想想,毁气氛的是陆青折大概不会让他喝酒,吃半生不熟的菜都悬。   方饮走进山下隧道,越往里面走,腿越抖。墙壁上张贴着各种小广告,还有用油漆画的涂鸦,角落里散发着常年不见光的霉味。。   最主要的是,太暗了。   他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在强烈白光的衬托下,四周老旧的环境更加骇人。   方饮硬着头皮继续前进,仔细地听着陆青折的脚步声,企图从这里找到一点安全感,接着陆青折三步并两步,默契地和他并排走在一起。   走出这条隧道,景象变得不同,不像市中心那般繁华喧闹,此处优雅宁静,拐个弯顺着山道朝顶上望去,陆陆续续坐落着几家餐厅,格调别致。   唯一突兀的是隧道尽头坐着个老头,戴着副墨镜,前面摊着一张画着八卦图和面相的纸,手上翻着星座书。   老头见终于来了个潜在顾客,问:“小伙子,算算吗?”   方饮知道这大概是算命的:“你能看出什么来?”   陆青折怕他在这里冲动消费,委婉地提醒:“你记不记得你是物院的?”   学物理的还相信这种封建迷信,就像是医生喝完酒再吃了头孢。   老头打量着他,故弄玄乎地摸了摸胡须,开口:“你家里非富即贵。”   “动动脑筋任谁都看得出我家里非富即贵,没钱的谁来这里吃饭啊?”方饮问,“就说说我能活到几岁?靠谱的话给你冲一冲业绩。”   老头煞有其事地研究了下方饮的面相:“至少还有六十年……”   方饮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挑眉道:“六十?您为什么不说至少八十年,给我凑个百岁老人呢?”   老头不解地看他,他冲着陆青折耍性子:“每天吃些什么也不知道,六十年对半砍,我都嫌长到没劲。”   ·   法餐店在半山腰上,走了大概有十分钟,他们到了。   服务生拉开了门,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先生预约号是多少?”   方饮道:“二十八。”   陆青折说:“五。”   方饮吃惊地看向陆青折,这里的预约号是按预约顺序排的,陆青折如果是第五位,那该很早就准备起来了。   今天这一天,他对陆青折越来越心软,到现在,要是能把他放在陆青折掌心里,他不是水母也能软成一摊水。   昨晚砸钱加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了,点餐的时候,方饮难为情地解释了下缘由,服务生感叹:“那可惜了。”   方饮并不可惜,不是自己赚的钱,他花了不心疼。他心疼这一天,因为自己的失落而过得略有瑕疵,没能和陆青折手牵手,也没……   靠,方饮你这不长记性的,又开始动摇了!不行,不管怎么样,必须试着谈一谈!   在昏暗的烛光里,他支着脑袋,一言难尽地看着陆青折。陆青折也看着方饮,眼神却不像之前那样带笑了,火光摇曳在他眼底,却只有冷意。   方饮忽然疑惑,之前都没生气,现在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服务生端了两份牛排上来,陆青折把方饮的那碟拿过来,先慢条斯理地切着他那份,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他们的菜肴被特意关照过,做得很熟,切久了手腕会累,陆青折却丝毫不觉疲惫。处理完这份牛排,他不作声地给了方饮,继续埋头弄自己的。   ……第一次约会变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服务生给他们倒了鲜榨,方饮道:“有酒水菜单吗?给我看看。”   他点了一杯红酒给自己喝,在作死的边缘狂奔到底。服务生把酒瓶拿过来时,疑惑地问:“听说您胃不好?厨师把菜按照胃病病人的标准,在昨天给您仔细调整过,不敢出一点差错。”   方饮说:“这只是胃不好,再这样下去要变成人不好了。”   服务生莞尔一笑,陆青折靠在椅背上:“这瓶酒留下来。”   酒刚刚开瓶,这下直接给这桌客人了。陆青折给自己倒酒,看来方饮占了一小杯,剩下的全是他的。   方饮琢磨不出陆青折怎么回事,气氛紧绷,像是吃完这顿饭要散伙。   他小心翼翼地道:“我没有不想和你好,也不希望跟你吵架的。”   陆青折没打算与他进行无意义的冷战,回应:“我知道。”   “我觉得我没被设身处地地去考虑,现在是这样子,以后会不会更加……”方饮没碰那杯酒,目光挪在两人中间的烛台上。   他找不好形容词,只好跳过,转而讲:“这让我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一道数学题,你只要解出答案就好了。”   陆青折被方饮的比喻搞得愣了下,他说:“你不是数学题。”   方饮黯然道:“不是吗?我很喜欢你,可你对我有点冷酷,坚持着你自认为正确的观点。”   原先积了一大堆话想要说,真正说起来,却又觉得无趣多余。   他认为陆青折是知道的,自己可以为他拒绝玩乐邀请,可以为他静下心来去图书馆,可以为他兴冲冲地准备一场惊喜晚宴,也可以为他再忍两个月清汤寡水。   甚至商量下,忍半年都可以。   但不可以接受对方“你就是不能吃”的要求,其中的卤煮可以换成任何一样自己爱吃的偶尔吃一次不会死的东西。   这让自己产生一种幻觉,自己的爱人不像能够拥抱的爱人,像高高在上的神明。   感觉到了陆青折的沉默,方饮疑惑:“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还不懂我这一整天在和你较什么劲吗?”   “懂的,我在想怎么和你说你和数学题的区别。”陆青折道。   方饮:“……”   陆青折说:“做数学题只需要保证它是对的,但你不是,我很多时候想让你开心就好了。”   方饮插嘴:“我现在很不开心。”   “能开心得起来的前提条件是,你还活着。”陆青折补充。   方饮:“……”   陆青折喝了一口酒,虽然他平时滴酒不沾,但真的喝起来时,挺像那么回事的。如果俩人没吵架,方饮看了会被勾得想吻上去。   他道:“我不仅不想让你一天到晚喝粥,也不想把你摁在图书馆里,可是你的功课落了那么多,万一真的挂科了怎么办?没办法保研,出国也受影响,要是当交流生,选学校的时候也战战兢兢的。那时候你绝对会有非常多的烦恼,而且这种局面无法改变,只会一环扣一环地压制你。”   方饮嘟囔:“偶尔一次……”   “没有偶尔一次,贪吃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陆青折道,“你去年出院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吃了一次又一次。”   讲完,他记仇般地说:“你还喝酒喝到不省人事!”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嘛。”方饮说。   陆青折无语:“这次让你再破例,等到你下次出院,你也会这么说的。”   谈判失败,方饮纳闷:“我总觉得你像是要和我提分手。”   陆青折道:“事实上我也非常喜欢你,但你觉得我冷酷而已。你不要被你妈妈说过的无厘头的话干扰,觉得没人看重你。换种说法或许能让你更放心点,总之,要是哪天我们分手了,那绝对是你提出来的。”   “我不会提分手的,所以我们永远会在一起。”方饮这时候有些孩子气,如此回复陆青折。   服务生再度上了一道新菜,他已经吃饱了,把盘子推向陆青折那边,把他这份给陆青折吃。   陆青折想和方饮讲道理,然而眼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随之暂时放弃,不得不感叹,喝了两个月粥的人太可怕了,铁了心要舌头尝尝别的味。   方饮撇开头看水母,他没头没脑地说:“高一的时候我和纪映来海洋馆,我和他说,这水母好像陆青折啊,他死活瞧不出来,现在我再看,还是觉得它像你。”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玻璃:“不讲话,在水里游弋不定,也不知道它要去哪里,嫌不嫌它自己的世界太安静。哎,我看着它就想到你,你就是这样啊,因此我看水母能看半个多小时。”   陆青折见方饮开始表演与水母深情对视,无语地又喝了一口酒,打断了他:“我就在你对面,你要一直盯着水母看吗?”   方饮尝试和水母聊天:“青折,你愿意陪我去那条巷子吃卤煮吗?欸,默认了,我就知道你会体谅我的,你最好啦。”   陆青折:“……”   二十分钟后结账,方饮终于从自娱自乐里回过神来,见陆青折把那瓶酒喝完了,惊讶:“你没事吧?”   “没事。”陆青折道。   刚才光顾着逗水母了,冷落了陆青折,方饮不好意思起来,努力地让自己大度点:“我们不要再纠结之前的话题了,各退一步,行吗?”   他意识到陆青折似乎步伐不稳,要去挽着陆青折,却被陆青折避开。   方饮歪着脑袋,笑:“陆青折,你醉啦?”   “我没醉。”陆青折说。   他们相继走出店门,沿着走廊拐过一个弯,方饮突然一拍脑袋:“我把水母忘在里面了,你等等我。”   他跑得飞快,一眨眼的工夫,抱着玻璃杯回来了,怕颠到水母,回来的时候走路慢吞吞的。   方饮喊:“陆青折。”   陆青折望向隧道的方向,忽地出声:“我不想和你各退一步。”   在方饮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青折说:“不要死好不好?”   方饮捏紧了怀里的玻璃杯,没听懂:“啊?”   因为喝了不少酒,陆青折说起话来没往日那般条理清晰,但也不是含糊不清。方饮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状态,他的潜意识告诉他,陆青折现在特别脆弱。   他缩了缩,后背贴在墙角,陆青折凑近了他。他闻到一股酒味,不难闻,沾染在陆青折身上却很突兀。   陆青折的嗓子喝完酒以后有点哑,听上去其实是性感的。方饮认为这时候陆青折要是和自己说几句情话,内容再怎么不着边,都能让自己骨头发酥。   陆青折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一般,把“不要死”的具体要求讲了一遍:“活到一百岁好不好?”   方饮听陆青折莫名其妙地与自己胡扯,听得两腿发软,想躲,可是躲不掉。他被困在这墙角,要出去的话,除非挡在前面的陆青折把自己给放掉。   他推了推陆青折,陆青折不挪动,也没再讲话,就在方饮以为陆青折醉得糊涂之际,陆青折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耳朵。   这里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一片,方饮看不清陆青折的脸色,却意识到陆青折现在正尽力克制着情绪,温柔地对待他。   他空出来的那只手被陆青折捉过去,陆青折记得他被夹到的那根手指,轻轻地揉了又揉。   方饮把养着水母的玻璃器具用力地摁着,摁在自己怀里。陆青折大概感觉到了方饮在紧张,微微抽开身,抬起手和平时一样摸着方饮的头发,这种安抚性的动作让方饮放松了不少。   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因此散开了,方饮通过这几秒钟的接触,笃定陆青折很爱自己,正如陆青折说的那样,他是不会丢掉自己的。   自己的后脑勺被捧着,陆青折的手掌隔在他和墙中间,接着陆青折覆上了他的唇。   因为没什么经验,所以亲吻得毫无技巧可言。可是,在生涩的弥漫酒气的吻里,他真真切切地收到了陆青折的爱意——陆青折很想要他,又怕弄疼他,在笨拙地讨好他,且心疼他。   这次吻了很久,两人分开后,方饮气喘吁吁地靠在陆青折肩上,他听陆青折问着:“宝贝,和我一起活到一百岁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这段的小陆居然把我搞得有点难过,挠头。   qwq本周日前在本章留言的会发小红包~    第37章   方饮不懂陆青折怎么这样子说话,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像是在闪闪发光的人身上, 找了一处不那么亮的地方。   但他哪会不同意, 这时候头昏脑涨的, 别讲活到一百岁了, 把他命拿去都行,陆青折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答应下来的时候,他算是知道自己的德行了,朝自己争执绝对没效果,和自己讲道理不一定讲得通,但冲自己撒娇保准管用。   “你喝醉了。”他道,拿玻璃杯敲了敲陆青折的胳膊。   陆青折否认:“没有。”   方饮将信将疑,和陆青折往山下走。陆青折走起来很稳, 也不多话,和自己见过的喝醉酒的人一点也不像。   别人喝醉酒很闹腾, 爱吹牛逼, 或者吐个天昏地暗,再不然就是睡觉,身子沉得扛也扛不动。可陆青折没这样,把他拎去考场, 他可能还会提笔做题。   “1+1等于多少?”方饮追在他旁边问。   陆青折顿住, 过了很久,这位拿过金牌的保送生犹豫地回答他:“11。”   方饮笑了起来,挽着他说:“别逞强啊, 你稍微靠着我一点。”   “不对,是2。”陆青折反应过来了。   方饮还在笑,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行了行了,陆老师要退休了。”   他走得蹦蹦跳跳,脚后跟忽然再度磨到伤口,他没能忍住,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陆青折本来很迟钝,这时候的反应却很快,他搀住方饮,弯腰去看方饮缩起来的那条腿。灯光昏暗,乍眼看去发现不了什么,他说:“你怎么了?”   “可能脚后跟磨破皮了。”方饮不以为意道,“没什么事,这种一回生二回熟,我能扛。”   军训那会一个小水泡就把他折腾得够呛,可这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陆青折喝醉酒,懒得注意这些,连伤口都无关紧要了。   这样一来,陆青折抽开了被抱住的那只手,转而扶住方饮:“走得小心点,小心磨出血。”   方饮想说大概早就出血了,忍了忍,没讲出来,任由陆青折把自己带去了长椅上坐着。他打听:“你到底是糊涂了,还是没糊涂呀?”   陆青折是真的有点醉了,但酒量不至于喝了一瓶就神志不清,他见方饮那么执着,不自禁问道:“怎么了吗?”   方饮说:“想趁着不用顾忌那么多,再亲几下。”   “这和我喝没喝醉有什么关联吗?”陆青折虚心请教。   方饮毫无顾忌地牵起陆青折的手。在校外,他不怕路过的人为他们的关系感到惊讶。这里相对来说比较安静,偶尔有夜跑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其中有个人回头多瞧了几眼陆青折。方饮不肯让人多看,拿出自己摘掉不久的帽子,扣在了陆青折的脑袋上。   他道:“当然有,你清醒着的话,我要尽量含蓄一点,不能太那什么,否则我岂不是显得风急火燎的。”   “喔。”陆青折也不知道理解没理解,应声道,“风急火燎怎么了吗?”   “这要怎么说呢?无所保留的话,会显得傻乎乎的,在你眼里可能像笨蛋哈哈哈哈。”方饮道。   陆青折见他笑得开心,跟着他笑。方饮就凑过去亲他,先是急迫的,再试着不那么横冲直撞,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对方。   酒气浓重,不过没让人反感。方饮今晚倒了酒却没喝酒,现下在陆青折这里尝到了味道。他圈着陆青折的脖子,脚上的痛也感觉不到了,就觉得这个夜晚很好。   灯光没那么亮,车子没那么多,仿佛是老天关照他们,连打扰他们的都没有。   过了会,方饮舔了舔嘴唇,他趴在陆青折的肩头,感觉到陆青折低落的心情在好转,喃喃:“哥哥,我错了,下次不会和你闹脾气了。”   这样说完,局面转变成陆青折吻他。他想着,完了,自己男朋友被自己传染了,也变得傻乎乎的了。   回到了学校,宿管已经睡着了,方饮不好意思把人叫醒,和陆青折说自己室友没回来,又没法拿共用钥匙。   “我室友也没回来,去我的寝室好了。”陆青折道。   方饮顾着形象,死活不肯在陆青折面前一瘸一拐的,也不愿意让人背着,他再瘦也是个成年的男生,分量不轻。他微微踮着有伤的那只脚,尽量正常地随在陆青折身后:“还得去趟医务室,涂了药膏好得快。”   陆青折说:“我寝室里有。”   “咦,你居然有?”方饮惊讶。   陆青折领着他去了自己的寝室,两人寝的条件比三人寝好得多,空间宽敞。给方饮拿了新的短裤,还有自己的睡衣,方饮先去洗漱,他把药膏找了出来。   方饮洗完澡,身上带着陆青折常用的沐浴露味。陆青折让方饮抬起脚,斜着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他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涂着药膏。   方饮追着问他:“到底怎么会买这个?这个又不是碘伏,不算常用啊。”   他喝了酒,抵不住方饮这么问,也不想搪塞方饮,干脆道:“那次去了你家,你家保姆说你脚上有伤。”   “嗯?”方饮似懂非懂。   陆青折看了会方饮,继而说得更直白些:“我买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下次遇到你,那我就问一下,你伤好了没有,正好我这里有多余的药膏,你要的话就给你。只不过,当时左思右想,还是没问。”   方饮嘀咕:“为什么?”   陆青折道:“不管你要没要,都会让我心里很乱。以前感觉这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情,不过现在想想,准确来讲不该是这种说法。”   他这么讲述着,垂下眼睫,药膏很快干了,便拢着掌心,虚罩着方饮的那处小口子,像是握着方饮的脚腕。   他说:“该是荣幸吧。”   ·   “还没有熟,真的还没有熟,汤底都没冒泡。”苏未再三劝阻,这才让虎视眈眈着火锅的几双筷子撤了回去。   大家热热闹闹地围成一桌,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开锅,一边摘菜叶子,摘完了再开始削土豆或者理金针菇,把这些食材弄成平均的几份,放在碗里。   纪映望眼欲穿,发现有小泡泡浮上来,立即往里面倒肥牛和羊肉卷。同学们欢呼着,感叹:“哎呀,真是要饿扁了。”   之前为了垫肚子,在场会烧菜的都露了一手,尝了一圈,只有苏未的比较好吃,被大家早早地扫空。有女生说:“幸好纪映带了这么个救星,不然这位洗菜都差点把菜洗烂的小兄弟,要被我们给丢出去了。”   “哈哈哈哈没想到苏未的厨艺那么好。”纪映道,“本来我是叫他来玩玩的,没想到现在全靠他。”   苏未道:“我也是一般水平,主要是大家都饿了。”   让纪映去掀过苏未眼罩的女生一直看着苏未,在虾滑陆陆续续熟透的时候,她给苏未捞了一块,道:“救星吃肉!”   苏未朝她笑了下,她搁下勺子:“之前的事情,不好意思。那什么,以后打官司找我,给你打八折。”   苏未没忸怩,爽快地说:“好的。”   不少人喝了酒,在吃完火锅和烧烤后,纷纷去玩桌游或是点播电影。纪映和几个朋友在商量着接下来的活动,敲定下来后跑去了自己的房间,敲了敲房门再进去,见到苏未在看书。   苏未好像永远那么文气,有些内向了。纪映不介意这些,问:“嘿,困吗?”   见苏未摇摇头,指了指楼下,表示这里的环境那么吵,他没什么困意。纪映邀请他出来一起玩:“我开车,我们到市中心去转转吧?”   苏未看了眼时间,大晚上的去市中心也不知道做什么。纪映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我们去夜店,正好我有个朋友觉得自己的场子不够热闹,叫我过去。”   感觉苏未不怎么想去,纪映道:“你成年了吧?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好,也不是一定要喝酒。就像方饮,之前总是在那里喝牛奶。”   搬出了自己的室友,对这地方因此变得放心了些。苏未抱着好奇心跟着纪映走,除了他们俩以外,还有三个同班男生一起去。   那地方和Coisini临近,苏未见到了Coisini的招牌,门口有出双入对的男人。他愣了愣神,被纪映叫了一声,才转头往隔壁走。   里面没苏未以为的那么混乱,要过安检。站着的酒保很多,板着脸维持秩序。除了灯光暗一点、音乐吵一点以及地方挤一点,没什么不适应的。   到了二楼以后,空间就开阔了。来的同学陆陆续续喝酒,纪映为了开车没喝,吃了点零食,再开始打牌。   他们点酒时,苏未特地注意了这里的服务生,和饭馆里的没太大差别,顶多是言行举止更加油腔滑调,和客人之间更像朋友。   紧接着,服务生把衬衫袖子卷了上去,露出胳膊来。   纪映用手肘撞了撞苏未:“你怎么盯着人家看?”   服务生自信地抢答:“这还用问?觉得哥长得帅呗!”   他们玩到三点钟,服务生陪着他们在包厢里摇骰子。最后,有个同学喝得上头了,服务生把人送到门口,再让纪映和苏未各扛一边。   Coisini的生意红火,门口的人聚集成一团一团的,在打车。其中有个男生长得很精致,指间夹了一支烟,望过来扫了眼苏未和纪映,以及中间的同学。   这个时候,纪映问苏未撑不撑得住,苏未道:“你是没见过我有多少力气吗?”   纪映让同学全部由苏未一个人托着,他去把车开来。另外两个同学懒得等,跟着纪映一起离开。   苏未感觉那个男生又在看自己,疑惑地转过头去,然而对方很快收回了视线,跑进了Coisini,再很快出来。   和他一起出来的人很严肃,苏未眨了眨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对方就是陈从今。   男生问:“就是他这样的吗?”   陈从今顺着男生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和苏未同样诧异地呆滞了一会,再莞尔地回答了那个男生。   根据口型,苏未猜测陈从今说的应该是——   “就是他。”    第38章   陈从今在这里看到苏未,表现得并不诧异, 告别了那位抽着烟的男生, 随即走到对面去, 看了眼歪歪扭扭斜在苏未身上的同学, 觉得有点眼熟:“这不是法学院的同学吗?”   苏未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道:“是啊,你认识他?”   陈从今说:“嗯,和我是一个社团的。我帮你扶着他吧。”   那位同学胡乱地挥着胳膊,好几次碰到了苏未的眼罩。苏未一只手拎住人,一只手护着眼睛,看上去有些应付不来。   他摇摇头:“我可以的。”   以前他父亲常常会在饭馆里喝得烂醉如泥,店主每次便找上他。他可以一个人把身材魁梧的父亲拖回去,体重相当的同龄人那更是轻而易举。   “不累?”陈从今问, “稍微松一点力气,他把你衣服压皱了。”   苏未低下头看自己的衣服, 衣袖确实卷了起来, 皱巴巴的,他抽手拍了拍那处。   然后陈从今接过了同学,并稳稳地架住了对方。对方觉得站着不舒服,外加陈从今个子高, 自己一半身子被吊了起来, 不禁动弹着想趴回苏未这里,却没什么用,自己被牢牢地制住了。   “你有没有喝酒?”陈从今问。   苏未道:“没有, 我不喜欢酒的味道。”   说完,他意识到陈从今大概喝酒了,听了或许会心里别扭,马上解释着:“只是我自己不喝而已。”   陈从今笑着说:“这样啊,没事的,我也没喝,怕你们都喝了,那样的话我应该送你们回去。”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想要说话,又同时闭上了嘴,不约而同地笑了笑。陈从今看着他:“你先问。”   苏未道:“突然没什么想问的了。”   问他怎么出现在Coisini吗?太显而易见了,他正如自己所猜测那样,是喜欢男生的。   “我也是。”陈从今说,“感觉问的是废话,你肯定知道了,不过,你也许早就感觉出来了?”   苏未不是那么木讷的人,别人有意对他好,这份好里夹带着暧昧的意思,他当然能有所察觉。他承认:“确实是,所以现在没有特别惊讶……”   但这么讲出来,总归还是尴尬,他心想着,纪映怎么还没有来?   陈从今放心一般地说:“没吓到你就好。”   “没、没有。”苏未磕磕绊绊地道。   吓是没被吓到,可开心也绝对称不上开心,情绪里面无措和惊慌更多。   幸好陈从今不继续追问,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虽然自己没喜欢过女生,但也没法想象和男生谈恋爱,单单听说过是可以这样的。   “不用那么紧张。”陈从今说。   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陈从今的眉眼被路灯照着,也有LED大屏幕的光映在他眼睛里,深邃英俊的五官被削弱了几分凌厉感,温柔得不可思议。   苏未没办法不紧张,确认完同学正沉沉睡着,再看着陈从今:“抱歉,因为以前不懂这些,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就是——”   嘀!   在地下停车场排了许久长队的纪映骂骂咧咧地出来了,喊道:“苏未,来来来,过来上车!嗯?陈从今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老李之前闹事,纪映加了陈从今的联络方式,对这个人有些印象。陈从今冲纪映点头示意,再讲:“等两分钟。”   “一分钟!在这里要被贴罚单的!”纪映讨价还价。   苏未深呼吸一口气,自嘲般道:“就是不适应,其实就算不是你,是个女生,喜欢我的话,我也会不适应的。”   “哦,不习惯被喜欢?”陈从今说,“因此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接受或者拒绝都蛮难的。”   他帮忙把同学挪过去,把同学塞进了后座,让已经在后座上的两位同学帮忙照看好,再关上门,转身和苏未似笑非笑地讲:“我可以教你。”   苏未屈起了手指,陈从今挡在副驾驶门的前面,替他打开门,手遮在车门上方,颇为绅士地和他说:“首先你要轻松点。”   纪映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一分钟到了啊,陈从今你注意下!嘿,你们俩干什么呢?听得到我说话吗?”   苏未坐了进去,闷闷地说:“听到了,不好意思。”   他系上安全带,默默地想,完了,自己居然开始觉得,纪映要是能晚点来就好了。   ·   陆青折的寝室每周卫生都被评优,干净到地板上一点水渍、一根头发都没有。方饮企图找碴,然而寻不到任何瑕疵,他室友的桌面也是整整齐齐,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都是非常自律的人。   “为什么这里连零食都没有?”方饮问。   陆青折刚刚洗完澡,拿着吹风机在吹头发。特意调成了偏冷的水温,他的酒意被冲得消散了不少,动作也利落起来,随意地抓了两下头发,确认不湿了,关掉机器的同时摁灭了桌上接线板的电源。   他道:“你饿了?我去超市给你买点夜宵来。”   “我单纯惊讶。”方饮说。   “我和他一般不在寝室里吃东西,容易有味道,会招虫子和老鼠。”陆青折道。   方饮坐在陆青折的床上:“什么,外卖也不吃吗?”   “偶尔会有一两次,不多。”陆青折说,“我们不怎么在寝室里待着。”   方饮服了:“和你在一起之前,要是不用上课,我可以一直窝在床上。”   “瘫着不动弹怎么也没让你多长点肉?”陆青折道。   方饮回答:“我努力一下。”   他的身形偏瘦,将偏长的睡裤往上卷,露出脚踝和一截小腿,纤细得感觉一手就能抓牢。   微微弯腰的时候,后背的蝴蝶骨把柔软的布料撑起一定的弧度,流畅的曲线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没什么力量,像易碎的瓷器那样,仅供展览赏玩,玩也得小心翼翼地捧着玩。   陆青折从柜子里抱出新的棉被来,偏厚,换掉了本来的空调被:“你盖这床,我盖那床。”   方饮抓了抓头发:“床上挤两个人再盖两床被子,不会挤吗?”   “我睡沙发。”陆青折说。   方饮道:“啊?你睡沙发?”   衣橱的过道上有一张沙发,比床要窄一点,陆青折睡在那里,半条腿估计得伸出去。   陆青折问:“是啊,两个人睡确实太挤了。”   方饮:“……”   陆青折帮方饮把棉被铺好,用手背搭了一下方饮的额头:“幸好没感冒,在山下吹了那么久的风,怕你着凉。”   方饮道:“我哪有那么弱啊。”   陆青折抽回手,方饮抬起胳膊摁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离开。就着这测体温的姿势保持了一会,陆青折说:“怎么了?”   “让你再确认一下,安心点。”方饮口是心非。   “如果不舒服,记得和我说。”陆青折说,“今晚吃的菜虽然烧得很熟,但怕你的胃还是难受。”   “好的。”方饮道。   这么聊完,他依旧让陆青折的掌心贴住自己的额头。陆青折动了动,他就借着这股力道,把陆青折的手移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陆青折问:“那先把我的右手还给我?”   方饮不情不愿地说:“再等等。”   陆青折坐在床边,屈起手指刮了刮方饮的脸颊。方饮舒服地眯起眼睛,对此满意,欣喜地说:“多碰几下可以吗?”   没对他的黏人表示诧异,陆青折再捏了捏他的耳朵,他歪过头去,翘起嘴角,酒窝露了出来。   陆青折很轻地戳了下他的酒窝,他说:“据说我还有腰窝。”   “据谁说的?”   方饮道:“我的镜子说的。”   他带着陆青折的手绕到自己的腰间,一时半会没找到,他嘟囔:“让我摸索下,忘了位置了。平时不爱扭头对着镜子臭美,脖子容易累。”   陆青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也很急,说:“行了,我知道了。”   “不会今晚吃多了,被肉给填平了吧?”方饮担忧地撇撇嘴,“你再等一等啊。”   陆青折完全拿他没办法,在他瞎动都要动到蝴蝶骨之际,主动往下伸了点,在再挪就会十分过火的位置,很快地摸到了凹陷进去的地方。   方饮僵住了,他也很僵。他说:“没填平。”   接着方饮和办砸了事情似的,垂着脑袋,乖乖把手松开了。   陆青折这时候感觉右手不是自己的了,触感不太真实,温度也不太真实。在懵懂中,他去把灯关了,没有直接去沙发,去了浴室。   方饮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听到浴室的水声像是在遮掩着什么,水流很大,响得和自己此刻怦怦的心跳声能够齐平。   他想睡着,然而等到陆青折出了浴室,也还是没有困意。   挣扎了大概有半个钟头,他试探着喊:“陆青折?”   陆青折没回答他,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等他的下一句话。   安静的寝室里,他揪紧了怀里充当抱枕的枕头,瞧着眼前一片黑暗,不太敢继续说了。   陆青折问:“睡不着?”   方饮睡眠浅,喜欢搂着东西睡觉,这枕头太大了,搂得不太习惯,翻来覆去不对劲。他模糊不清地“嗯”了声,道:“能不能让我抱一下你的胳膊?”    第39章   抱住胳膊没多久,方饮酝酿着睡意, 不知不觉缩在陆青折的被子里, 腿搁在陆青折的腿上。   他白天太兴奋了, 到了晚上还和陆青折待在一间屋子里, 折腾了这么久还是不困。他嘀咕:“陆青折, 我睡不着。”   除了他以外,没人会让陆青折替自己去解决失眠问题,搭讪也会挑着陆青折的兴趣爱好来。   而方饮抱怨得那么理直气壮,好像那么多人心里的白月光就该哄着他。而白月光确实围着他转了,侧过脸去问他:“你习惯睡前听歌吗?那样似乎会睡着得快一点。”   “不习惯。”方饮说,“也不怎么习惯睡前看网络课,不要播。”   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不知道是谁收到了新消息。他伸出胳膊要去拿手机, 陆青折不让他拿,怕他一看手机越看越精神:“明天再说吧。”   “那现在干什么?”方饮说。   这话讲得有些暗示性, 也略微带些强势的要对方陪自己玩的意思, 他回过神来感觉不太对,补充道:“唔,我可以看着你睡觉。”   “你知道220和284之间的联系吗?”陆青折问。   方饮对此毫无印象:“那是什么?”   陆青折道:“把他们除本身外的因数加起来,答案等于对方。”*   方饮默默地琢磨了一下284的因数, 1+2+4+71+142确实等于220。他惊讶:“原来还能这样啊。”   “嗯, 这是亲和数,也有人称它们为恋爱数。你能不能想到第二对这样的数字?”陆青折问。   存在肯定是存在的,方饮思索了半天, 陆青折就耐心地等他,再提示了欧拉法则,在方饮掌心里比画着公式,很轻,挠得方饮发痒。   在连草稿本都没有的情况下,心算过程久,饶是他的数感很好,一时半会也答不出来。   方饮说:“1184和1210?”   “对。”陆青折笑了下,“还有17296和18416,其他的数字太大了。你有发现什么规律吗?”   方饮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计算上,现在放松下来,不禁累了:“没呢。”   陆青折说:“有个猜想说这对数字的数值越大,两数相比越接近于1。”*   “它被证明了吗?”方饮听得云里雾里,仔细想想,好像还真的挺接近,但讲不清楚是什么道理。   “没有。恭喜你,你现在位于亲和数研究的前沿。”陆青折说。   方饮有点得意,好奇:“你学奥数还学这个呀?”   陆青折道:“不是,这是我妈妈和我说的。那时候我读初一,讨厌自己的数学辅导老师,不愿意去上课。”   方饮倒是第一次听陆青折讲自己的事情:“原来你也会厌学?”   “连逃课都干过。”陆青折说,“然后我妈妈把我锁在房间里,和我谈心,跟我讲这个,问我有没有觉得数学很有趣。”   方饮道:“你被激发了兴趣?”   “哪会,我说我以后不靠数学吃饭,买菜又用不到欧拉法则。”   方饮勾着陆青折的手指:“你妈妈是不是拿你没辙了?”   “没有那么快放弃,她说以后说不定能拿这个去搭讪喜欢的女同学。我反驳她,讲别人听到这个早就睡着了。”陆青折答,“能用来哄你睡觉的话,其实不错。”   “你可别说,我还真的眼皮子直打架……”方饮道,“比安眠药还奏效。”   接着,他开始梦会周公。后半夜里,隔壁男寝的呼噜声传到这里来,虽然不算响,但是把他隐约惊动了,脑袋朝陆青折的肩头蹭了蹭。   在他睁开眼之前,他朦胧地感觉到自己被揽进了臂弯里,搂着自己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背,很舒服,于是他又渐渐地沉睡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压在陆青折的胳膊上,压了一整晚。   陆青折还没醒,他就继续窝着,揉揉眼睛,待在对方的怀里数对方的睫毛。   最开始方饮想数出来一共有几根,可惜陆青折的睫毛又长又密,数不清楚,他随之放弃。   陆青折的手机常年开了七点钟的闹铃,铃声一响,方饮飞速地把它关了,再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躺回去玩。   昨晚的消息是方徽恒发来的,他爸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儿子,在长假即将结束之际,问了他这个假期怎么过,怎么大学生变自由了,也不去爸爸家住段时间。   方饮以前还会为这样的话语感到激动和喜悦,现在却发过去一行字:怕我妈知道了揍我。   方徽恒很快回复道:你要和她好好说理,她也不容易。   方饮嗤笑一声,对方徽恒这打圆场的语句感到百般复杂。然后方徽恒问他有没有空,空的话今天中午一起吃顿饭。   [方徽恒]:你考了大学,我这边请几个好朋友来简单地吃一顿,你和他们也好久没见了吧?周叔叔之前还问起你呢,关心你考了哪所学校。   [方徽恒]:纪映和年威要是空,你让他们一起来。   方饮答应下来,再和方徽恒解释:年威去年就出国了。   [方徽恒]:啧,现在出国没什么用!那种洋文凭啊不值钱了,大家都知道是花钱买来的一张纸,什么意思也没有。   方饮没生气,突然觉得眼界窄小的方徽恒有些可怜,也不打算和方徽恒多解释,让人开开心心地一辈子被圈在棋牌室里就好了。   “我不挪,你还要我继续枕下去啊?”方饮打字的间隙里,感觉到陆青折醒了,嘟囔着,“你胳膊不酸吗?”   陆青折揉了揉眉心:“我一动,你就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在跟我哼声,我哪里能把你推到边上去?”   叮的一声,方徽恒发来一串地址和包厢号,而纪映也答应了陪他去。   “今天中午我要和我爸吃饭。”方饮道,“下午回来的,到时候来找你。”   陆青折应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不赖床,起身去洗漱。方饮甩下手机,轻快地追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刷牙。   卫生间里有两个洗手池,他偏偏要和陆青折挤一起,在漱口前,先亲了陆青折一脸颊的牙膏沫。   陆青折的室友回来时,寝室里只有陆青折一个人了,正在阳台上念英语。   他这期间回了一趟家,整理了一箱子秋冬的衣物,千里迢迢地拖过来。打开门,腰酸背痛地把行李箱搁在一旁,看到沙发上有一条被子,看着柔软又干净,不禁想补觉。   他的薄被子被他带回家了,厚被子还在衣柜里没晒过。他看着阳台上的陆青折,光线正好,暖洋洋地洒在陆青折身上,显得陆青折格外温暖好说话。他斗胆问:“陆哥,你这被子能不能借我盖下?”   陆青折抬起眼,说:“不行。”   ·   见了纪映,方饮一脸好心情,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拍了下纪映的肩膀。   纪映不知道方饮脚上受伤了,只感觉方饮的走路姿势别扭,先是震惊万分,再是一脸“算了算了说不定是小方主动投怀送抱”的表情:“噫,昨晚在哪里逍遥快活啊?”   方饮答:“在陆青折寝室里。”   “寝、寝室里?”纪映的神色转而变得非常嫌弃,“陆青折那么抠门,你不能傻不啦唧地陪着他吃苦啊!在寝室里,那多不合适,床都不够你打两个滚的。”   “等等,我和他没打滚。”方饮道,“苏未被你拐走了,我又忘记带钥匙,在陆青折那里睡了一晚上。”   “你俩没盖一床被子?”纪映不信。   方饮说:“盖是盖了,但真的没打滚,我感觉我和他还没到做那什么的程度吧?”   “万一他感觉已经到了做那什么的程度呢?你要是还不打算和他睡,别离他那么近,注意安全。”纪映道,“你这瘸腿是怎么了?”   方饮走进饭馆,无奈地耸耸肩:“可说呢,新鞋子把我脚腕磨出血了,我真的信了那个导购的邪,和我说穿了以后能跑马拉松。我他妈的就想再问问他,我是竖着去跑,被抬着回来吗?”   这里是炒家常菜的,一盘盘食材摆在门口,上面飞舞着苍蝇,被围着围裙的老板娘用苍蝇拍挥赶。柜台前面摆的饮料都被晒得变色了,却也没撤下去,和凝结了一层油渍的柜台互相呼应。   方饮没注意这些,可纪映注意到了,他叮嘱:“你等会少吃点。”   他怕这里不够卫生,搞得方饮胃疼,等到菜上来,他认为自己这是说了一通废话。   方徽恒虽然混账,但不愧是方饮的爸爸,对方饮爱吃的口味了如指掌。而方饮没什么干净不干净的概念,一般情况下甚至对菜馆没任何要求,只要好吃就行,此刻服务员把热菜一盘盘地端上来,他的筷子和嘴巴就没停过。   “小伙子长得越来越帅了,有没有谈恋爱?”有位叔叔问完,假作自然地提起另外一个人,“和老周的女儿倒是能撮合一下哈哈哈。”   在对方拿出手机要给方饮看照片之前,方饮不买账:“我在谈恋爱,这还是不要知道了比较合适。”   被称为老周的叔叔道:“你们好多年没见过面了,就这么淡了关系也怪可惜的,以后你俩可以互相帮助。她也在读大学,平常闲得慌,以后毕业了回A市,没什么人脉关系,可能还要你这个做弟弟的带带她呢。”   “哎,不太好。”纪映帮忙阻拦着说,“他女朋友会不开心的。”   “多大点事,这也要不开心?”对方不以为意。   以前方饮为了照顾他爸的自尊心,能体谅的地方他会尽量体谅,敷衍应付对他来讲不算难事,但他今天就是不想配合了。   他道:“嗯,醋劲大。”   在其余人发表意见前,他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未出口的话全部堵了回去:“但我喜欢就好。”   紧接着,他被自家爸一句话给噎住了。方徽恒盯着愈发耀眼出挑的儿子,询问:“那你给我瞧瞧你女朋友的照片?”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种真理和事实要不要标出处,怎么标注出处orz尽量用自己的理解概括了下。以及确实有这个猜想,但我不知道这猜想的名字。以防误会,补个以上的亲和数发现者:220和284是毕达哥拉斯,17296和18416是费马,1184和1210是帕格尼尼。   尽量不出现学习方面的内容,容易催眠=v=    第40章   方饮反应迅速,低下头拿出手机, 打发道:“我来找找。”   纪映看热闹不嫌事大, 憋笑憋得很辛苦, 假惺惺地问方饮:“找得到吗?说不定我手机里存了, 我帮你看看。”   “你手机里存了, 那问题可就大了啊。”方饮推开他。   “哟,你儿子动作还挺快的哈?”周叔叔搓搓手,打了个圆场。   方徽恒挥挥手,道:“这也没办法,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人家A大高材生嘛,我还担心他和我女儿玩不到一起去。”   “那不会,小姑娘有哪里不好了?现在都是随便玩玩,等以后要稳定下来了, 肯定还得和我们多商量一下。”方徽恒笑道。   有个叔叔附和:“对啊,方饮, 这可得让你爸把把关!”   几个中年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自己没混出什么名堂,对别人倒是指手画脚十分自然。方饮没怎么听进去,回答:“是我谈恋爱,又不是我爸谈, 关我爸什么事?”   “总归要听听你爸的意见的, 小年轻懂什么。”   方饮没继续回答了,继续在相册里找合适的照片,然而找到一半, 突然不乐意把陆青折由其他人顶替,干脆道:“还没到见家长的程度呢,别看照片了。”   “是长得不好看,还是怎么?让你拿不出手啊?”方徽恒道。   方饮嘟囔:“舍不得拿出来。”   他不由心想,怕拿出来把你吓死。   方徽恒没彻底放弃牵线搭桥的主意,将信将疑地盘问:“真的在谈?”   “叔叔,我作证,他真的在谈。”纪映说,“我们学校管院的。”   “管院是什么玩意?管是修水管的那个管吗?你们学校的专业怎么奇奇怪怪的,我现在还是搞不懂,天文学读出来到底能干什么?还不如当个老师或者医生实在。”   “我喜欢就好。”方饮重复发言。   “那你说天文学读出来能干嘛?可以去哪儿工作?”   方饮道:“天文台或者研究所,卫星发射中心也能去,可以成为科学家。”   “这年头还有科学家?”方徽恒笑笑,和他朋友们说,“老方家居然要出一个科学家了,哎呀,吓死我了。”   方饮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你接触不到,不代表没有。搞科研的人相对来讲确实不多,但当科学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吧?”   方徽恒道:“好笑啊,怎么不好笑?哈哈哈哈。”   方饮:“……”   纪映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方饮有气没处撒,在桌底下狠狠踹了纪映一脚。纪映吃痛,收起了笑容转而无辜地说:“你爸说话实在太逗了。”   配上意味深长的眼神,“逗”这个词估计是“傻逼”的意思。   但是方徽恒不知道这层含义,当纪映真的在夸自己,说:“你说说,方饮高考考得那么好,是不是该去读点正常的?你们这学校可以转系吗?”   方饮道:“我妈觉得天文系不错。”   方徽恒说:“听你妈的有什么用?一个只会玩命赚钱的人,眼睛都被钞票蒙上了。”   方饮喝了一口热茶,慢吞吞地答:“反正五千块学费是她出的。”   方徽恒:“……”   没被钞票蒙蔽双眼的方徽恒出不起这钱,他给领导开车,一个月赚小三千块钱,勉强维持生计和业余爱好。   吃完这一顿饭,方徽恒他们陆陆续续地先走。方饮尝试吃干净桌上那盘烤鸭,看他那吃不下了还继续往嘴里塞的样子,仿佛是闹过饥荒把他结结实实饿了好几年。   纪映道:“你吃东西还真不挑。”   方饮翻白眼:“不,我不爱喝粥,不爱吃煮到稀巴烂的白米饭。”   “你下回能别来就别来了。”纪映叮嘱他,“陪你来这里吃饭,就是怕你被他们给抱大腿,你还没毕业,你爸就要吸你血了。现在想想,我这担心可真不是多余的。”   “啊?”方饮啃着鸭腿问。   “看你有出息了,想着将来你给他养老呗!他以后退休了,整天耗在棋牌室里,那点钱够他花?还有他那堆朋友,你瞧瞧一个个的像长辈吗?要给你介绍他女儿的那个,看架势,你要是心软一点,等他女儿回A市了,你可要头疼了!”纪映说。   说完不解气,他嘲讽道:“说好听点是打算沾沾你的光,说实在话,就是要占你便宜。”   方饮发蒙:“也不能这么猜人家吧?”   “你太天真了,你妈强势,所以你爸那边的穷亲戚都不敢打扰你。你压根不知道,那种人是很多的。”纪映道,“仗着关系搞勒索,耍流氓呢!”   纪映是真的对方徽恒有许多积压的怨气,这会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越想越觉得他们不要脸。到时候你爸老了,你尽最基本的义务就行,其余的全部一刀切。”   “空巢老人欸,那么狠不好吧?”   啃完了鸭腿,方饮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给自己捞了一碗鸭架子汤。汤已经放凉了,他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感叹:“好久没喝放了那么多盐的汤了。”   “哪里狠了?再狠都是他活该。虽然他是你爸,但他管你了吗?争了你的抚养权,把你养出毛病来,他居然有脸当你爸?之后那么多年,是给你出过一分钱还是关爱过你?”   “我仔细想了想,真没有。”方饮笑了下。   “那会你被你爸领走,也不来我家玩了,后来再来做客,变得一吃东西就吐,我妈为你掉过眼泪呢,你爸掉过吗?”纪映道。   方饮:“……”   纪映并不尊重方徽恒,他是打心底里看不起那个男人的,看在方饮对方徽恒尚有感情的份上,勉强保持着嬉皮笑脸,和方徽恒坐在一桌上,听对方逼逼叨叨。   这顿饭吃得他好几次想中途离席,他堪堪忍了下来。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直觉方饮往后会被欺负,想趁着这时候,好好和方饮讲一下。   他言语无所顾忌:“他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使劲坑你,也许到现在了,他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方饮拿湿毛巾擦干净手,歪着脑袋问:“那我投胎投成这样,摊上这么一对爹妈,我能怎么办呢?”   纪映摊手:“很简单啊,别人他妈的不要脸,你也不用顾着面子。你现在懂没懂?”   方饮碰了下纪映的胳膊,示意自己听进去了,开玩笑说:“我爸失策了,不该邀请你来的,怎么离间我俩呢?”   “我这叫作敲醒你,你这人就是心软,人善被狗欺这句话听过没?小心着点。”纪映讲完,“呸”了一声。   “行了,我心里有数的。”方饮道。   纪映不屑:“我才不信,回了学校你把刚才那些话做个整理,贴在床头,每天警醒你自己。”   “现在真的有数了。”方饮伸了个懒腰,往店外走。他爸和叔叔们在楼下大堂喝茶,他彬彬有礼地挨个打了招呼,与他们告别。   纪映去街头打出租,方饮欢快地拉着他,和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指了指边上的烧烤店,惊喜道:“哇,现在的烧烤店开门那么早?已经营业了!”   纪映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想干嘛?”   方饮望了许久,被勾得完全挪不动步子,闻到里面传来的羊肉串的香气,他低下头,再强行把自己的视线转移到边上去。   他吞咽了几下口水,可怜巴巴地说:“我就看看。”   吃是不能吃,看看总行吧?方饮这一看,看了足足五分钟。   纪映替他操心操累了,想回寝室补觉,催促他:“看完了没?”   “我答应陆青折要活到一百岁。”方饮没头没脑地说。   纪映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狗粮,面无表情道:“什么玩意?”   “但是吃一次烧烤并不影响什么,一次而已。”方饮道,用食指和拇指比画了一段距离,“喝一丢丢农药都不一定会致命呢。”   纪映:“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陆青折,你和我拐弯抹角装什么?”   方饮想起陆青折,蹙着眉头嘀咕:“嗯,我看完了。”   接着方饮掉转了方向往街头走,纪映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认为他这场恋爱谈得太恐怖了,连烧烤都能拒绝。   而方饮走了没两步,心里一阵烦闷无法排解,随即又回到原处,干脆利落地推开烧烤店的门:“我吃一串!我就吃一串!”   纪映:“……”   ·   方饮坐下来吃了一串五花肉,可惜情绪并未如预期那般好转。   他认为一串不够,该点一盘,吃得爽了,心情也就爽了。然而纪映死活拉着他,阻止他再吃,嗷嗷大叫:“兄弟,再吃又要躺医院了!你他妈的,他妈的忍忍!留点胃给火锅卤煮和海鲜!”   他没与纪映软磨硬泡,说好的一串,那就一串吧。然后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烧烤店,心事沉沉地丧了一路,像一只垂着耳朵的小狗,平常总是摇来摇去的尾巴也甩不起来了。   下午方饮安安静静地跑去自修,晚上见陆青折之前,特意刷了牙换了套衣服,以防陆青折闻出烧烤味来。见到了自己的校草男朋友,他心情依旧没能好转,打不起精神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抱住陆青折的胳膊,他只好抱着自己的胳膊,闷声不响地坐在观赛台上。   他们最开始是漫无目的地逛操场,逛累了,便坐到观赛台的椅子上。陆青折和他搭话,问他怎么不开心,他没讲出来,就是哼哼着表示心里有气。   “不管是什么,说出来会好受点。”陆青折抬起手碰了下方饮的肩膀。   方饮说:“不开心还要理由呀?就是不开心。比如?比如要好好读书不开心,要好好吃饭也不开心,以及我爸打算把我和他的父子局变成我和周那什么的相亲宴,我很不开心!好了,我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陆青折注意到他说的相亲宴,心里了然,知道他也许在郁闷些什么了。不仅是方父的自作主张让他难受,谈了恋爱却无法明明白白地向家长展露出来,也使他头疼。   “睡不着没关系,我哄你睡觉。”陆青折道。   方饮觉得自己有气不该朝着陆青折撒,低落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他手指生得漂亮,纤长细嫩,流连在黑白键上会非常好看。   他含糊不清地说:“那、那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吃饭,不和别人相亲的。”   “做到前两个就好了。”陆青折说。   方饮好奇:“咦,你不吃醋呀?”   陆青折道:“这个的话,光是哄你睡觉没用吧?我拉根电线挂在天花板上,通知你如果你去相亲,我就分分钟踹板凳,会比较有震慑力?”   方饮“扑哧”一声,靠在陆青折身上笑了一会,仗着天色渐暗,别的同学看不清观赛台的情形,他大胆地伸手去揉陆青折的头发。   陆青折的头发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他丝毫不愧疚,扬起下巴在发梢处吻了吻。   方饮犹豫不定地问:“每天都行?”   “读书和吃饭不也是每天都要做到的事情?”陆青折说。   被哄睡觉对方饮来讲太有吸引力了,倒不是失眠严重,而是如此很贴切他骨子里的黏着陆青折的渴望。   而且,越是无理的,琐碎的,甚至是做作的要求,被满足时,自己越是能感受到自己被爱着,并格外愉悦和兴奋。   他很喜欢这样,除这些之外,还有被失控地对待,或是被偏宠。   他一边暗喜,一边难为情:“好,我们就这么约定了!但我会不会太吵着你了?”   陆青折道:“没有,陪男朋友过夜,不管是熬夜还是聊天,都是应该的。”   在初秋的晚风里,方饮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出神地打量着陆青折,说:“但它能实现的前提条件,是我要完成自己的那两样欸,怎么就是应该的了?今天我要是吃了烧烤,不就没得哄了嘛。”   陆青折道:“可能因为我太害怕了,所以……”   “所以罚我一下是吧。”方饮应声。   陆青折说:“虽然我知道那么约束你,对你来说十分辛苦,但你答应过我的,对不对?所以要是没有做到,我会很难面对你。”   方饮糊涂了,很难面对?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禁喃喃:“什么?这是要和我分手的意思么,因为我吃了点忌口的食物,我就不是你男朋友了?”   陆青折意识到他的反应不太对劲:“你今天吃了?”   方饮立马摇头,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啊?没吃没吃。”   他心跳跳得特别快,睁大眼睛望着陆青折,在与陆青折对视的一瞬间,他有些想把五花肉给吐出来。   陆青折没怀疑他的说辞,道:“没有要和你分手的意思,只是会对你很失望吧。”   “失望,然后呢?”方饮说。   他说完,心虚地补了一句:“我随便问问的。”   陆青折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冷,陆青折往他的掌心里哈了一口气,包住了他的双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并未抵达心里,方饮快要打冷战了。   陆青折略显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反问他:“那时候你不该受够了我,要和我分手了吗?要不然怎么会让我失望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方饮:五花肉,你给我自动滚出来——!    第41章   在苏未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自己的轨迹线条大抵混沌不清, 如解不开的死结。   而方饮这样的则清晰明朗, 该开开心心地度过大学四年, 做一份轻松舒适的工作, 在恰当的年纪向亲朋好友递上喜帖, 无忧无虑又自由,是别人要用艳羡目光去看待的一生。   但最近苏未觉得自己的这位室友有些奇怪,像处在将改变而未改变的临界点上,举手投足带着满满的冲突感。   比如方饮期中考考得不错,在挂科率高达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他成功挤入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里,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但在英语脱口演讲时,他会和每次坐在最后排的学渣一起, 默默在手掌心里打小抄。   再比如这位胃病患者在军训期间,曾在苏未面前不止一次地吃过冰淇淋, 进了趟医院以后老实许多, 迄今为止没再碰过冰淇淋,被馋得不行了,还能猛喝白开水,生生把这念头压下去。   但在全班去火锅店聚餐时, 他偷偷往嘴里塞了两个鹌鹑蛋和一片毛肚。   像是老实了, 也像蔫掉了。   “你到底是不是谈恋爱了啊?”班长和方饮勾肩搭背。   方饮侧过头去,说:“干什么?春天还没到呢,你满脑子都是这些。”   班长道:“最近叫你出来玩, 都叫不动你。对不对啊,苏未?小方现在架子大了。”   苏未回答:“他周末都忙。”   “忙些什么?别告诉我是在学习,我没在图书馆碰到过他啊。”班长打听。   方饮解释:“我几乎是开馆了就去,闭馆了再回,你这个去图书馆搞艳遇的,溜了一圈发现没美女就走了,怎么碰得到我?”   “是寻找真爱!艳什么遇!”班长反驳。   方饮说:“要艳遇真的找错地方了,工体那边的ZXC欢迎你。”   班长虽然没混过夜店,但A市有名的那几家也算耳熟,见方饮一副懂行的样子,不禁打听:“你去过?”   “当然去过,十八岁生日的后一天就去了。”方饮回答,“当时在读高三,我一边听人唱歌,一边拿出纸笔补作业,经理见了拍马屁,说我不上A大谁上A大。”   他耸耸肩膀,这动作被他漫不经心地做出来时,挺有腔调:“借他吉言,一年之后我还真的进了A大。”   街旁的树木已经变得光秃秃的,被风一吹,地上的叶子挪到了他们脚边。方饮走路走得蹦蹦跳跳,还把叶子给踢起来。   从实验室回宿舍,要经过管院,他们集中精力折腾了一下午实验,现在没什么力气,自然不愿意绕路,直接横穿过管院的走廊。   看到管院院子里的花草,班长问:“苏未,你的羞羞怎么样了?回了寝室给我看几眼啊。”   之前苏未路过集市,买了一盆含羞草,一碰就会缩起来,被同学们称为羞羞。   他拿回寝室的那天,左邻右舍闻讯前来围观含羞草。在好奇心驱使下,一人摸了几下,几个寝室轮番动手后,险些把这玩意给摸死了,搞得苏未心疼了大半天。   苏未道:“在被你们残酷对待后,坚强地活下去了。”   “嘿嘿,这应该是越摸越能激发潜能……”班长笑道,注意到苏未闷闷不乐地翻了个白眼,急忙改口,“越挫越勇!”   苏未说:“你的手指离它远点!”   他很喜欢这盆小东西,美中不足的是,盆子太难看了,塑料的,边缘裂了几道缝,颜色褪成了暗沉的灰白色。   只可惜最近手头钱太紧张,苏未懊恼地皱了下眉头,盼望着赶紧放寒假,让自己可以去打工,给含羞草买新的盆子栽进去。   方饮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骂班长真是手贱,被班长拍了下后脑勺,他随即捂着自己的脑袋打了回去。   “明天那节课调到下周一上,那我回寝室收拾下,这周回家住了。”他说,“辅导员应该不查寝吧?”   “查寝的话通知你。”班长道。   收拾完东西,方饮到家吩咐保姆烤一点曲奇,再去洗了个澡。下楼时曲奇已经烤好了,分成六小包装在袋子里,他提了袋子去车库提车,一路开到医院。   奶奶的检查情况不太好,年纪大了,自愈能力不行,可再次动手术的话,风险极大,只好保守治疗,拖着继续观察情况。   摔跤摔得起不来床,让本就郁闷的老人更加烦躁不安,所以方饮常去医院看望,陪奶奶说一会话,让她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到了相应的楼层,护士们看到他,眼睛都亮了。   他长相漂亮且嘴甜,不仅付医药费付得及时,而且同一个问题不会翻来覆去地确认,就像家里比较机灵的乖巧弟弟那样,大家都乐意见着他。   护士长说:“又来啦?”   方饮把曲奇袋子搁在护士台:“给姐姐们带了点小零食,刚烤出来的,味道正新鲜。”   “唉,每次你来,我都得长胖。”小护士笑道。   没和她们多聊,方饮到病房去看奶奶,意外的是那里早有人在喂饭。   方徽恒带来了两个老式保温饭盒,一盒是白米饭,一盒有两荤一素。奶奶手抖,即便用勺子,也容易把饭菜抖落出来,方徽恒便一口口喂她。   “你怎么在这里?”方饮道。   方徽恒说:“前段时间医生给我打电话,说老人家的伤口愈合得不好,估计得继续住下去。这下好了,我不得三天两头赶医院伺候?妈,你说说你,没事去遛什么弯?又吃苦又烧钱的。”   奶奶有些老年痴呆,反应很慢,过了许久,才拍了拍床沿:“要你过来帮忙买酱油,说了多少遍,你不来,只好我自己下楼去买啊!”   “欸,奶奶,别生气别生气。”方饮出声打断。   奶奶不顾方徽恒越来越沉的脸色,继续批评:“不指望你能干什么,反正这辈子也就这么废了。可你买瓶酱油都办不好,你有什么用?”   挑出一句话,能找十句碴,方徽恒把勺子一搁,闷声不响地对着窗口放空。方饮接过饭盒,去喂奶奶,奶奶生起气来胃口不佳,没吃几口便摇头了。   “怎么三天两头伺候了?夏天那会,你来都不来。”奶奶抱怨,“护士问起来,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方徽恒说:“我给老板开车,没法请假。和你说过了之前忙,不仅老板要用我,他女儿去上兴趣班,也得我去送。最近空下来了,听到你说这里饭菜吃不习惯,我不都天天来给你送饭?”   “不要顶嘴,行吗?”方饮无奈。   他把剩下的饭菜去倒掉,尝试去洗饭盒,洗得笨手笨脚的,水珠子溅在风衣上。方徽恒旁观不下去,抢走了他手上的钢丝球,让他一边待着去。   那顿险些成相亲宴的饭局结束后,方徽恒和方饮没再联系过,现在猝不及防见了面,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方徽恒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最近读书怎么样?”   方饮道:“蛮好的。”   “问你你都讲蛮好,要么讲不错。”   方饮的手机响了响,拿出来一瞧,是陆青折的讨论会结束了,邀请他一起吃晚饭。他回复完陆青折,再和方徽恒说:“事实就是这样。”   纪映那一番话把若有若无的危机摆到了明面上,方饮对方徽恒的态度无可避免地变得微妙,想了想,他没问爸爸最近过得怎么样。   方徽恒的外套上常年有一股烟味,离近了会很难闻,如果方饮没记错的话,连棉被上都会有。   自己的抚养权还握在方徽恒手上的时候,他们父子俩缩在小床上一起看电视,当时的方饮是不觉得这个味道呛鼻的,更不会为此远离方徽恒,因为这代表了他爸。   不经意间,长大后的他已经退了半步,保持在稍远的距离,让自己不靠近那股烟味。   “要过年了,到时候给你发个红包。”方徽恒道。   方饮不想收他的红包,方徽恒工资低,省出钱来不容易,给两千块两万块都花得不眨眼的自己,自己觉得拿了烫手。   “没事,不用的。”方饮推拒,“今年过年在哪里过?”   “本来有个……叫我过去,不过现在这样,就在医院里过得了,形式而已。”方徽恒吭哧吭哧地刷饭盒。   方饮揣摩了下被方徽恒省略掉的人物,问:“棋牌室里认识的吗?”   “对。”方徽恒道,“有机会让你见见你阿姨,人不错。”   方饮对棋牌室有偏见,他讨厌方徽恒打牌,连带着讨厌他打牌的地方,不认为里面有什么不错的人,但也没直说:“还以为你被我妈搞得对女人有阴影了,得单身一辈子。”   方徽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确实有阴影了很久,不过人老了嘛,总得找个伴,到时候不可能赖着你。”   后半句话戳中了方饮的心事,他有些愧疚,也有些怀疑,复杂地看了方徽恒一眼。方徽恒把饭盒洗干净了,放回布袋子里,从佝偻的背影里看得出来,这个被方饮期待过也埋怨过的男人是真的老了。   方徽恒问:“你呢?过年去旅游么?不要再和纪映年威他们去玩跳伞了,看到你朋友圈里分享的视频,吓死你老子我了。”   “过年当然要陪对象热热闹闹地放烟花。”方饮理所当然道。   被方饮堵得哑口无言,方徽恒放弃一般地垂下手:“行吧,今晚你回学校还是回家?不如我们在外面吃一顿,时间不早了。”   这话放在以前,能让方饮心心念念好久,可此时并不,比起和方徽恒在外面吃饭,他有更想做的事。   他再次推拒:“下次吧。”   手机亮了亮,陆青折发来了坐标。方饮心满意足地想,不仅有更想做的事,也有更想去在乎的人。   拒绝了方徽恒以后,他送对方回家。方徽恒坐在两人座的车里,浑身不习惯,摸着坐垫若有所思,直到车子停在公寓前面,还没回过神来。   方饮问:“怎么了吗?”   方徽恒调整了下坐姿,表情别扭:“你用这车载你女朋友吗?”   陆青折一共坐过这辆车三次,两次是方饮被载,仅有一次是方饮开车。   上周方饮软磨硬泡了半天,要带陆青折兜风,让陆青折感受下自己神一般的车技。陆青折被烦得没辙,答应了他,最后下车时,这位校草不顾形象地扶着电线杆,险些在大街上吐出来。   方饮顿了顿,点了点头:“载啊。”   “这座位像是高个子的男人坐的,前面空出来那么大一块地方搁腿,矮点的坐在这里不自在。”方徽恒嘟囔,“和躺在这里似的。”   方饮握紧了方向盘,懵逼了两秒钟,察觉他爸的证据压根不能叫证据,是单纯的误打误撞。他随即故作自然地“咦”了一声,解释:“这车就是这样的。”   方徽恒长见识了,不做多想地摆摆手:“谈恋爱去吧。”   望着方徽恒走远了,方饮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松开方向盘,愣愣地看着上面一对手印,才后知后觉自己出了汗。   这他妈的应该发现不了?他抓了抓头发。   见着陆青折,方饮战战兢兢地把事情和男朋友复述了一遍,感叹:“靠,因为这样被捉着的话,我也太倒霉了吧!他知道了,问题不算太大,如果他倍感五雷轰顶,跑去告诉我妈,那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说完,觉得这话有歧义,会让陆青折别扭,他补充:“不是说你不好,也不是说喜欢男的不好,是在他们眼里,主观上来讲不能接受啊。”   陆青折捏了捏他的后颈,要他冷静下来,安慰道:“我知道的。”   “哎呀,怎么搞得你和被金屋藏娇的那个娇似的。我也没想永远瞒着他们,有必要的话,我会和他讲的。”方饮说。   陆青折疑惑:“你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样?感觉你很怕她。”   他们往包厢走,这家饭店把包厢设计得迷宫一样,光听服务员的指路讲解,方饮便被绕晕了,好在不用他费神,跟着陆青折走就没问题。   “你不该问她会怎么样,该直接问我能怎么样。”方饮晃了晃陆青折的胳膊,“我能有多远滚多远。”   说得那么风趣,话题实在令人笑不起来。   陆青折问:“那你滚的时候会带着你的车一起滚吗?”   “肯定连副卡都停了!”方饮不敢想象那时候的日子,“怎么,你怎么首先关心的是我的车,不关心我?”   陆青折领着他从拐角处往左走,方饮只顾着说话了,没留神,胳膊碰到了木桌上的花瓶。陆青折及时地扶住花瓶,垂下眼睛问:“花瓶那么重,你胳膊疼不疼?”   方饮揉了揉胳膊肘:“我心如刀割。”   “要是没车的话,以后你不会带我去兜风了,我不用担心被间接性家暴。”陆青折的语气非但不惋惜,还挺庆幸,可见当时的场景造成了多大的阴影,身心的双重折磨仿佛间接性家暴。   “我平常不这样的!我想和你炫耀一下车技,才玩了几次漂移,不太熟练,等我以后熟练了……”方饮嘀咕。   他们找到了那间包厢,在他们开门进去前,隔壁有人推门而出,冷不丁地和方饮撞上视线。   女士的脸上有不少皱纹,鬓间散着几缕白发,看上去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不过她的眼神十分凌厉,气场也强势,感觉能再拼二十年事业。   方饮僵在原处,磕磕绊绊道:“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陆青折意识到面前的女人是方饮的母亲,没直接进自己的包厢等方饮过来,松开握住门把的手,淡定地喊:“阿姨好。”   “和同学一起吃饭?”方母挑眉问,“我出差回来,和你叔叔在这里吃完饭,还要赶着晚上开会。”   她撩起眼皮看陆青折,对着自己儿子的同学,有意让自己显得友好一些,勉强挤了一个笑容。可惜她不擅长微笑,看上去有些表面。   “不介意的话,阿姨正好请你吃饭?”她说完,再看向方饮,“怎么样?”   方饮假装没在和边上人谈恋爱,礼貌地询问陆青折:“呃没想到我妈在这里,你觉得怎么样,干脆我们一起吃?”   陆青折瞧着方饮难得露怯的样子,像是嚣张许久的猫咪被忽然拿捏住尾巴,他侧过脸,再打量了下方母。   他逗方饮:“真的可以吗?”   方饮急得快要跺脚了,硬着头皮说:“当然可以,陆、陆青折你不用客气。”   “那谢谢阿姨了。”陆青折同样摆出微笑的表情。   他摆得比较成功,讨好和生疏都恰到好处,不显得谄媚,也不显得僵硬。方饮瞥了一眼,惊到了。   毕竟陆青折作为常年面无表情的冰山酷哥,大多数情况是冷着一张俊脸,跩天跩地,仿佛谁也入不了他的眼。即便和自己谈恋爱,笑起来也大多是宠溺的笑,不至于孔雀开屏似的,现在……   这简直是女婿登门见丈母娘为了留下良好印象而耍帅!   方饮想起高中时大家背地里讨论的“陆青折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帅”,不禁在心里无声地咆哮——   这人明明不仅知道自己有多帅,还很懂自己怎么做会把帅展现得淋漓尽致啊!    第42章   方母是个外貌协会资深成员,方徽恒长得好看, 方饮的继父也相貌堂堂, 看着比方母年轻些, 脸上总带着笑。   男人的眉眼和赵禾颐有些相似, 整个就是温柔版的三十年后的赵禾颐。他瞧见方饮走进来, 起身帮方饮拉开椅子,再示意陆青折随意。   “好久没见了。”男人道。   方饮难安地调整了下坐姿:“嗯,叔叔好。”   “在学校里过得还好吗?听禾颐说,你是他同院学弟。”   “嗯。”方饮说,“不过我和他不怎么见面,开学的时候碰到过一次。”   男人说:“在同一个院不错,往后你参加学校项目或是选导师,可以多问问他。”   方饮想了想赵禾颐这暴躁脾气, 心说你们知道他在背后是什么德行么,我去找他等于去找骂。   他随即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敷衍地答应下来。   方母的眼神在方饮和陆青折之间来回瞟, 瞟得方饮后背浮了一层冷汗。她问:“这是你大学同学吗?”   “对的,也是高中同桌。”方饮道,“陆青折。”   方母说:“对名字有点印象,不过之前没见过面。你爸妈好像没参加过家长会?我去的时候, 边上的座椅是空的。”   陆青折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回答:“嗯,他们是没去过。”   方母对陆青折的印象不错,在见面前就知道对方成绩好, 见了面发现他不仅不是木讷的书呆子,而且言行举止都非常适度,感觉得出教养不错。   比起纪映或是年威,方母更喜欢方饮和这类人接触。可惜方饮交朋友时根本不考虑往后能不能利用,随性地和一群闹腾的纨绔鬼混,能开心地笑作一团就行。   现在读了大学,好像变得懂事一点了,也懂得优劣利弊。方母这么心想着,完全不知道方饮没在交朋友,是在谈男朋友。   方母心情不错:“优秀的学生向来有特权,不像方饮,要是我不去,班主任能打十几通电话过来,数落这个班里的差生。”   “方饮的成绩还行。”陆青折道,“如果真的差,再怎么超常发挥也不可能发挥进A大的。”   方饮看向陆青折,在桌底下轻轻地用腿碰了陆青折一下。   方母听了这些话,眉头舒展,嘴上却不松口:“以前他的班主任每周都会整理出方饮的小毛病,发到我这边来,看得我心头冒火。”   “我就知道班主任爱跟你打小报告。”方饮对这类事情完全没办法,家里一帮人全部偏向方母也就算了,外人也会和方母借此示好。   他不禁感叹,这群人太现实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方母对这些事稀松平常:“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但你当自己在我这里,能藏住什么秘密?”   方饮捏紧了筷子,心里打鼓:“……”   秘密不多,就两桩。一桩是给方徽恒他们花钱了,一桩是和男生谈恋爱了,桩桩都够方母爆炸的。   不敢让妈妈看出自己有心事,他故作愉快地不停往嘴里塞东西。服务生端上来两盘剥好的蟹黄和蟹肉,方饮咽了一口口水,顾忌到陆青折不让他吃这些,逼着自己狂吃了小半盘鸡汤青菜,吃到倒胃口,才把食欲压下去。   “你不是很爱吃螃蟹的?”方母问。   “我怕不消化,吃了难受。”方饮装模作样,实际心如刀割。   方母见他一本正经,好奇:“少吃点没事的吧?”   方饮道:“以防万一嘛,疼得厉害了又要去医院住着,不划算。”   他一边说,一边想,周末绝对要把纪映约出来,两个人去蟹庄,他能一口气吃四只,被纪映扶着回去。   “你倒是能约束你自己了,以前你不是管得住自己的人。”方母诧异,“说得不确切,以前你是压根管不住自己。”   他们母子之间最大的矛盾,根本原因是一个理智世故且强势,而另一个率性天真,还特别脆弱。   天差地别的性格让他们容易起冲突,各有各的理,简直是无解题。方母有时候懒得再讲道理,处理问题的方法会很偏激,搞得方饮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方饮道:“年纪大了嘛,得注重身体,妈,你平常也小心点。”   “你同学读的是什么专业?”方母换了个话题。   陆青折主动回答了方母,他比同龄人在为人处世上更成熟些,面对方母,也丝毫不怯。   听他们两个以及自己的继父聊得融洽,方饮低头玩了一会手机,默默给纪映发消息,敲定了吃螃蟹的出行计划。   后来叔叔和方母纷纷起身,方饮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方母介于礼貌,叮嘱方饮:“你送送你同学。”   方饮连忙回应:“他家正好离家里不远,顺路的。”   他并不知道陆青折的家到底在哪里,打算待会问问。叔叔打听:“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后半句话是问陆青折的,单纯好奇而已。   陆青折的反应十分平静,连表情都没有异常,方饮甚至怀疑汤蓝说的是假话,其实陆青折的父母没有去世。陆青折说:“爸爸创业,妈妈是研究化学的。”   “这样啊。”叔叔说,“化学博士吗?哦,果然妈妈聪明,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被这么夸的换作是别人,此时该侃侃而谈自己的母亲了,然而陆青折没有,他客气地笑了笑。   等到方母和叔叔走了,方饮扯扯陆青折的衣袖,道:“我送你回家?”   陆青折说:“我明天还有课,乘地铁回去好了。”   “我送你去。”方饮的手没松开,就势拉着陆青折的胳膊。   陆青折道:“你白白绕这么一大圈路……”   “我愿意绕啊,烧的油又不用你出钱。”方饮打断了他的话。   陆青折看上去有些心事,受不了这种一再紧逼。他蹙了下眉头:“而且乘地铁比坐车快。”   方饮失落地说:“哦。”   然而他不撒手,陆青折没把人甩开,问他:“这样不好吗?”   方饮另外一只空出来的手抬起来揉了揉陆青折的眉心,让他别皱眉,再回答:“不好,我还想去学校食堂打包一份南瓜小米粥,带到家里去。”   陆青折道:“这家饭店就有南瓜小米粥。”   “我就要吃学校食堂里的。”方饮拒绝。   学校在南边,方饮住在北边,饭店算是夹在中间,离这里各有半个小时的距离。这么来回折腾,等于瞎浪费时间。   再说了,学校食堂的粥只是寻常口味,也没见得方饮有多爱吃。   陆青折问:“今天可以不吃吗?明天放学了,我给你带过来,送到你家门口。”   明天方饮要和纪映去蟹庄,闻言整个人一僵。他说:“就要今天吃。”   “为什么非要今天吃?”陆青折疑惑。   方饮反问:“为什么不能今天吃?”   陆青折没话说了,只好沉默。   刚才方母和方饮的继父接连提到了他的父母,他当时光顾着紧张,没有其余情绪,现在莫名其妙地有一种低落感。   他很久没这种念头了,想要逃避,也想要扭转,像是还没接受现实一样,净在做梦。   “你在想什么?”方饮问。   陆青折道:“觉得自己很傻逼。”   见方饮愣住了,陆青折才记起来自己不应该说粗话的。他改口:“我只是这么觉得而已,没别的意思。”   “哪里傻呢?我认为聪明得很啊。”方饮喃喃,“陆青折你把我吓着了。”   陆青折说:“对不起。”   “道歉的时候那么流利,有这点力气还是赶紧上车吧。”方饮推着他往前走。   上车落了锁,方饮笑道:“好了,你走不掉了。”   陆青折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望着车窗外发呆。方饮也没和他搭话了,方向盘往右一打,驶向学校的方向。   有那么好几次,陆青折想和方饮说起自己的父母,每次在脱口而出前又止住。   自己还是说不出来,对方饮说不出来。   陆青折转过身,见方饮开了音控设备,放了一首钢琴曲,跟着曲调在轻轻地哼。   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方饮冲着他灿烂地一笑。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方饮拆了根棒棒糖递给陆青折,自己嘴里也叼着一根。   送陆青折到学校,陆青折要陪他去食堂买粥,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去食堂了。   方饮嫌晚上的风冷,把卫衣的兜帽戴了起来。他玩着帽子边上的两根抽绳,道:“今天我吃得超级饱,不用再吃啦。”   这下陆青折真的有些郁闷,然而又不好说方饮什么。   该说些什么?比如你什么时候能长大能不任性,能黏起人来没那么不管不顾?   或者我本来把父母的事情渐渐放下了,可面对你和你的家人,我还是无措,为什么你偏偏不让我安静?   可那都不是方饮的错,方饮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他不该为自己变得敏感又小心翼翼。   陆青折投降了:“那你早点回家休息。”   方饮追在他身后,道:“吃得饱了,就散步到你寝室楼下好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饶是陆青折不愿意扫兴,这么折腾下来,还是忍不住出声。   方饮顿在原地,迷茫地看着他,半天没讲话。在陆青折以为自己再次吓着他时,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嘀咕:“我想和你多待一会,陪陪你啊。”    第43章   陆青折的表情变得微妙,他说:“……谢谢?”   方饮摆摆手, 抱拳回应:“不客气。”   陆青折:“……”   然后他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么样, 轻笑了一声, 脸色看着倒是没之前差了。方饮追在他后面, 走到寝室楼下, 别扭地吭声:“不临别拥抱一下呀?”   陆青折就抱了抱他,他流露出了一丝犹豫,谨慎道:“我知道的。”   陆青折疑惑:“什么?”   方饮委婉地讲:“知道你前段时间去扫墓……”   本来想安慰陆青折,让陆青折轻松点,没想到陆青折听完这句,整个人一僵,接下来没再给方饮说话的机会。   “我靠,你能想象当时的场面吗?就算他不走, 我都不敢开口。”方饮灵活地剥开蟹壳,把蟹壳往桌上一敲, “我做错什么了?真奇怪。”   纪映还沉浸在刚才震惊中, 过了好一会才消化:“原来陆青折……等等,你憋着那么大的事儿不说,倒是真能憋住啊?”   “那当然啦。在背后说人家没爸没妈,有点没教养?”方饮犹豫, “你为什么那么惊讶?”   这对正常家庭来说, 肯定是一场噩梦。但方饮生活在畸形的环境里,爸妈在他成长过程中的缺席,使他搞不懂纪映的心境, 也无法对陆青折感同身受。   在无知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容易伤人。   纪映嗦着蟹腿:“不是,人家没和你说出来,你主动捅破了,这就很没情商!照顾下人家的自尊和隐私行不行?”   方饮委屈了:“我想开导他啊!”   “开导个毛?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还需要你重提?你可能把他弄自闭了。”纪映说,“准备好搓衣板,去他家里跪着吧。”   发觉纪映不和自己统一战线,方饮越来越不开心,关注的重点也不太对:“他没带我去过他家。”   “哈哈哈哈那你打算怎么整?”纪映问。   方饮答不上话,把手上的蟹肉蘸了点醋,垂头丧气地咬了几口。经过陆青折这么一事,螃蟹都没以往的那么好吃了,没意思。   看方饮那么颓废,纪映抓耳挠腮地给他主意,并感叹:“到这份上了,你还吃得下螃蟹?真不怕把他气死。”   “我早想通了。”方饮说。   纪映道:“通什么了?”   方饮讲歪理:“不该吃是不该吃,想吃了还是得吃。只要他不知道,那这件事对他来说就不存在,咱俩皆大欢喜。”   纪映貌似被这歪理说服了:“哇哦——”   “对吧?”方饮抛去一个眼神。   纪映恍然大悟,为方饮鼓掌:“原来你这是大脑通去了直肠啊。”   方饮翻了个白眼给纪映,这顿饭因为状态不佳,没能一口气吃四只大闸蟹,剥了一雌一雄,勉强解决了馋虫。   他新买了几款游戏,晚上就和纪映窝在沙发上玩。没了陆青折督促,期末将近,别人战战兢兢地复习,他的心思已经在提前庆祝过年。   纪映看时间不早了,有些心虚:“你作业做完了没?我还有文献没看。”   方饮不假思索道:“欢度新春佳节,看什么文献?”   纪映问:“辞旧迎新,你的男朋友还要留着过年吗?”   “我是疯了吗,放着陆青折不要,去拥抱单身?”方饮抓狂,“那我无聊了,谁陪我啊?”   他的无聊不是阶段性的,是一个人了便会感到无聊,方饮全天有一大半时间处于无聊状态。   “你可以找点事情做做。”纪映道。   方饮问:“做什么?”   纪映把手柄一抛:“比如我现在就要去看文献了。”   方饮拖着他不让他去:“文献有什么好看的?”   在他们两方拉锯战时,方饮的手机亮了亮,见方徽恒打电话过来,他力气不禁一松,纪映随即跑到楼上去了,再骂骂咧咧地走下来。   纪映一脸晦气:“赵禾颐也在,我还是暂时在这里避避吧。”   “有事吗?”方饮问。   方徽恒道:“你奶奶发脾气,把针头拔了,你要不要来看看她?”   方饮本来心里就堵,现在更急躁了。他打开鞋柜的声音很响,赵禾颐在沙发上看书,眉心的朱砂痣艳得似血,被他的动静吵到了,不耐烦地说:“你急着给你爸奔丧啊?”   方饮没好气地回答:“急着给你妈坟头铲草。”   讲话没素质,出门后很快遭了报应,车屁股被人家怼了进去。他把车门甩上的时候,看清对方的脸,噌噌往上冒的火气灭了大半。   是陆青折的朋友,就该是自己的朋友,借此让人在陆青折面前说几句自己的好话,算是拿小老婆的毁容换大老婆的欢心了,也挺值得。   陈从今没想到会这么再次碰上方饮,愣了下,笑道:“不好意思,我开太快了,没刹住车。”   这条路偏僻,多数人来这里是去医院的。方饮问:“看望病号?”   “不不不,我妈说她遇着了无理取闹的病人,被吓了一跳,让我接她回家。”陈从今道,“她是医生。”   “不会是拔了针头往医生身上甩的吧?”方饮诧异。   陈从今说:“你怎么知道?”   方饮无奈了:“那是我家老太太,她老年痴呆,喜怒无常的。不好意思了,下回打针一定得把她的手绑起来。”   “你的车被我撞了,我还能怪些什么?”陈从今道。   见车尾被碾得严重,估计会一边开一边掉渣,他说:“要不然先坐我的车过去,待会再解决这个?”   方饮没怎么纠结,把自己的小老婆开到了一边停下,坐到陈从今的车里。   他说:“你和陆青折这两天有联系吗?”   陈从今道:“唯一的联系是我此时发自内心地感谢陆青折救我一命,看你刚才甩门那架势,我要不是他亲友,真的该挨揍了。”   方饮嘟囔:“我这车买来半年都没到!哎,你会把这事和陆青折说吗?”   “干什么,你和他吵架了吗,需要有个调解员?”陈从今善解人意地问。   方饮为了获得同情,说话说得片面:“我下午给他拨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理我。”   陈从今说:“据我所知,今天他们院上完课后有活动,安检比较严格不让带手机,可能到现在还没结束。”   “这样呀。”方饮垂着脑袋,“你帮帮忙吧,我是不好意思再继续拨给他电话了。”   陈从今道:“你怎么惹到他了?”   “你怎么就断定是我惹他呢?”方饮反问。   “难道不是吗?”   方饮声音极轻地回答:“还真是。”   “等会我和他说说,他兄弟把人家莱肯撞了,让他看着办吧。”陈从今开玩笑。   方饮当真了,喜滋滋地确认:“替兄还债?”   “美得你。”陈从今泼他冷水。   方饮:“……”   奶奶没什么大碍,等方饮到了,她装作副受害者的样子,朝自己的孙子一通抱怨,说话颠三倒四的,语义也有冲突。   方饮去向医生道歉,医生表示理解。阿尔茨海默病发展下去,是会有这么一种表现,在清醒和浑噩之间反反复复,直到最后彻底糊涂,大家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予关怀和理解。   想到以后会变得更加严重,方饮的太阳穴直跳。   他和方徽恒讲:“我觉得她刚才扭曲是非的样子有点讨厌,也有点可怜。”   父子难得有共鸣,方徽恒往病房里瞄了一眼:“她是老了。”   方饮不是能扛事的人,他多愁善感,并为此提心吊胆:“你可要老得慢点。”   方徽恒说:“那是,我还要帮你管孙子呢。”   “不行,你就打打牌吧。”方饮道,“做饭太难吃了。”   医生发现自己儿子撞了病患家属的车,难为情地再三道歉。方饮缩在后座上,强调这没什么事情,哭的该是保险公司。   陈从今把妈妈送回家后,在方饮的软磨硬泡下,打了电话给陆青折,方饮扒在主驾驶座的椅子上,竖着耳朵听。   陆青折语气平静,光听声音,察觉不出他情绪如何。他说:“我刚刚开机,你就打电话过来。”   陈从今咳嗽了一声:“和你说件事。”   陆青折打断:“不要再和我复述你喜欢的人来看你的球赛,还给你递水了。”   陈从今:“……”   方饮忍笑忍得辛苦,不敢置信地扶住额头。   陈从今第一次给小情侣劝和,水平不够,组织了半天措辞才开口。他试探道:“最近恋爱谈得怎么样?”   陆青折没多想,实话实说:“遇到点麻烦。”   方饮听完心灰意冷,心说这下该像纪映说的那样,对自己有怨言了,不那么喜欢自己了,要和别人抱怨了。   一般来讲,寻常情侣在产生矛盾后去排解,叙事时都带着一种委屈感,讲述着自己的苦闷和愤愤不平。   他等着陆青折对陈从今倒苦水,陆青折却说:“我希望他在我身边是轻松的,不用想太多。可事实上,我很容易让他感到紧张。”   方饮一怔,别扭地垂下了脑袋。   这场通话从头到尾,陆青折都没说方饮一句不好,也没具体讲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同学等着他去聚餐,最后他匆匆挂了电话。   还是方饮把昨晚发生的事和陈从今交代了,自己回忆起来都不太好意思,于是尽量省略了自己有多黏人。   陈从今的反应没纪映那么强烈,看在那场追尾事故的分上,给方饮提醒:“他其实不是那么看不开的人,单纯是不愿意说。”   陆青折和方饮的性格天差地别,方饮会把自己的烦闷苦恼倾吐出来,希望获得关注和疼爱。而陆青折则反之,只会把伤口藏得严严实实。   “他爸妈什么时候死的?”方饮打听。   “死这个字眼不太好,最好用去世。”陈从今说,“初三。”   初三该是全力以赴准备中考的阶段,方饮惋惜:“啊,那对他各方面影响很大吧?”   陈从今答:“嗯,他休学了大半年,回来直接参加考试了。当时老师建议他留级,他说不要紧,最后考得非常好。”   方饮记起来陆青折到了A附,分班考试的成绩也是全校第一名,顿感智商受到碾压。   叫了保险公司过来看情况,方饮这车算是暂时动不了了。陈从今送他回了家,他心不在焉地回屋,纪映在他书桌前玩他的手表。   后来陆青折那边大概聚餐结束了,给方饮回了电话。方饮在纪映八卦的目光中,走到阳台上去,然而自己隔壁阳台立着讨厌鬼赵禾颐。   赵禾颐也在打电话,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但他咬牙切齿的,瞪了方饮一眼以后,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再把门重重关上。   方饮盼着他走,省得自己挪地方了,靠在阳台的墙上,没提昨晚发生的事情,感觉到陆青折的背景音有些吵闹,问:“你在外面玩呀?”   “嗯,正在等公交。”陆青折说完忽然止住声,似乎是放弃了在现在提起某个话题,转而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方饮报了个小笼包子,陆青折便让他在家里等二十分钟。坐公交远远不止这点时间,他说:“二十分钟?”   陆青折道:“打车回来,不然包子都凉了。”   方饮说:“不吃包子了,你可以回来得更快一点。”   不远处的纪映听到了,牙疼地“啧”了一声,表示对方饮的嫌弃。   方饮才不管这些,倒计时二十分钟,见陆青折掐点在楼下出现,手上拎着一袋外卖盒,蹦蹦跳跳地下去迎接。   他刚刚洗了澡,身上一股沐浴露的清新香气,像一阵风那样跑去的时候,陆青折一低头就闻到了,与此同时,香气的主人接过他的外卖盒。   纪映很知趣地滚去客房,在走前还要问他们俩:“客房应该不需要用吧?”   陆青折不留宿,方饮手一挥:“不需要。”   等纪映关上了客房的门,然后他们走到方饮的卧室里,方饮后知后觉,琢磨着纪映的表情有哪里不对劲。   跨环送来的包子还热腾腾的,可惜方饮胃口不大,吃了三个左右便饱了。   陆青折问:“晚饭吃得多不多?”   晚饭吃了闸蟹,配上汤汁鲜美的蟹面,饱到方饮一度胃里发疼。然而不能说,就算说给纪映听,以后纪映也不同意他吃了。   他眨眨眼睛,道:“还好。”   “别吃了,小心难受。”陆青折把饭盒收拾起来。   方饮不是踌躇不定的胆小鬼,察觉到陆青折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借机握着陆青折的手腕,身体往那边倾了倾,两人离得近了些。   他好像对此真的很好奇,问:“我如果站在阳台上,能不能看到你家?”   被陆青折放弃提起的话题开始了。   陆青折说:“可以,往南边看,可以看到半山有亮着灯的几处地方。不过我家几乎没亮过灯。”   “你几乎不住?”方饮疑惑。   “没,我不住在楼上。”陆青折道,“父母出事后,地上三层除了庭院外,我差不多没踏进去过。太大了,我又懒得雇人打扫,干脆睡在以前的保姆房,正好边上是洗衣间,生活很方便。”   方饮道:“那庭院一定很漂亮。”   “有池塘,里面的锦鲤比我岁数还大。”陆青折说。   这像是父母的另一种遗物,对他而言,比空荡荡的房子要重要许多,是和他一样的,被父母留在人间的同样有温度的存在。   陆青折道:“昨天面对你妈和你叔叔,我没说实话,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方饮想起陆青折那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更深一层的理由,心里不是滋味。   虽然这段关系的被动方好像是自己,自己围着陆青折,但事实上,自己有时会过于自我,陆青折却处处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就连这件事,重点也并非他会被刺伤,而是心疼自己被扫兴。   “不过迟早会得知的,比起我尴尬纠结地坦白,这样也好。”陆青折道。   朋友在方饮面前说了许多,分析陆青折为什么不领情,他都不懂,接触到陆青折眼神的瞬间,他觉得陆青折是可以生气的。   当年的重创,休学将近一年的黯淡时光,这辈子都无法挽回的遗憾,毫不知晓地暴露在别人眼里,要搁在方饮身上,方饮该炸了,先对恋人怒吼,再和泄露者算账。   陆青折昨晚只是僵硬地把他的手松开,上楼前还关照他明天冷,要多加点衣服。   方饮嘀咕:“我昨晚没想太多,就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回去,怕你感觉自己很孤独。”   “今晚能送你回去吗?”他问。   陆青折没再逃避,可也不太乐意:“那里不太好看,我需要收拾一下。”   方饮以为这意思是陆青折独自住着,房间乱糟糟的。直到自己真到了陆青折家,才反应过来不太好看的具体含义。   池塘里的鱼可爱活泼,竹林郁郁葱葱,走廊干净整洁,地下两层也收拾得妥帖,可是从走廊望过去,尽头通往的客厅,全部用白布蒙了起来。   黑夜里,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家具遮盖着白布,场面是十分吓人的。楼梯靠着尽头,方饮上来时又忍不住看了眼客厅,腿有些发软。   随着两位主人的离世,这座昔日温馨热闹的屋子也跟死去了似的。   陆青折抬手开了客厅的灯,灯忽闪了好几下,才艰难地把客厅给点亮。光线很暗,不过也算起了点作用,让客厅看上去没那么骇人。   “那是一架钢琴吗?”方饮惊喜地指着角落,“你妈妈会弹钢琴?”   陆青折摇摇头,看向那一大块露出三角轮廓的布,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以前我爸爸常常会弹,不过只会弹一首,说是为了打动我妈,所以学的。”   方饮走上前,把白布掀开了,他被扬起来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再坐到琴凳上,掀起盖子。   抚摸了下黑白琴键,他说:“我可以给你弹吗?我会弹好多。”   几样学过的乐器里,他属钢琴玩得最好,给谱子多看几遍,就能流利地弹奏出来。   方饮随意地敲了几个键,随即双手摆上去,当场表演了一首。曲调优雅轻快,配合着少年难得认真的面容,渐渐下落的灰尘似乎都要为此在空中多停留几秒。   当最后一个音节在房间里响起,方饮腼腆又期待地侧过头,陆青折一直很安静也很认真地听着他演奏。   方饮说:“要是你能这么被打动,那我每天给你弹一首,只要这世界上乐谱够多,就可以给你弹到一百岁……”   他沉思片刻,问:“那你是不是这辈子永远被我吃得死死的?”   陆青折心想着,何止是他被吃定,这座由钢筋和混凝土造成的房子,感觉都要为方饮活过来了。   再者说,打动他有什么难的,方饮递过来的一个清澈的眼神就够他神魂颠倒。   在回去前,方饮看了会锦鲤,手轻轻地搭在横在走廊和庭院之间的玻璃上,又去和陆青折十指相扣。   告别亲吻的时候,方饮最开始恋恋不舍地跨坐在陆青折身上,圈着陆青折的脖子,被吻得受不了便不自禁往后仰,陆青折怕他摔倒,仔细地托着他。   方饮贴着陆青折的耳根,悄悄说:“你认不认得里面这件衣服?”   他脱掉厚重的外套,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陆青折认得出来,这是住院那段时间里,自己带给他的,本就是休闲的版型,套在他身上显得更加松松垮垮。   陆青折颇感意外地怔了怔,之后方饮等于脱掉衬衫了,穿了和没穿一个样,宽松成那样,顺着衣摆摸,能摸到锁骨——衬衫整个被撩了上去。   即便如此方便,最后衬衫扣子还是从上往下被解开了三颗。方饮浑身脱力地半躺在地板上,后背微微靠着玻璃窗,胸膛不可克制地激动地起伏着,任陆青折替他用手梳了梳头发,再整理好衣服,动作轻柔地把他抱起来。   陆青折提醒他捏住袖子管,他随后被披上外套,一切恢复如初后,牵起他的手吻了吻他的后背。   能打分的话,今晚该是满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搬开了,漏进来几缕阳光。陆青折评价着。   如果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方饮指尖有隐约的蟹味,淡得仿佛是错觉。   方饮对陆青折的迟疑感到好奇,不好意思地说:“我真的要走了啊。”   陆青折很快放开了手,站在门外本想再看几眼,一愣神,就一直被风吹着,站到方饮给他发短信报了平安才恍惚地折返。   他关掉了客厅的灯,黑暗又罩住他。    第44章   周二下午有体育课,大多数同学乐在其中地打着篮球, 方饮躲去树荫下摸鱼, 并和同样摸鱼的苏未谈天说地, 再被老师揪去练投篮。   “唉, 它这个球就是进不去。”苏未扬着下巴看球框, “我不会体育课挂科吧?”   方饮用手扇风,抱怨道:“热死了。唉,你就算体育课挂科,平均绩点还是高。”   苏未说:“挂科好像就不能拿奖学金了。”   奖学金本不是方饮这等学渣可以肖想的东西,他闭嘴了。   后来想了想,感觉自己拿到奖学金,陆青折大概会开心,于是他打听道:“申请奖学金的话, 大概要排多少名比较有戏?”   苏未给他解释,接着被老师捉个正着, 吹了哨后, 罚他们去操场跑两圈。   降温后的风灌进喉咙里,和刀扎似的。跑完以后,两个人几乎是哑巴了,老老实实地训练。   下了课, 方饮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字。最近苏未觉得他总是在网络聊天, 而且是和同一个头像,不禁再一次询问:“你是在恋爱?”   方饮一脸神秘,苏未笑了笑:“不可说吗?”   方饮道:“恋爱对象暂不可说。”   苏未猜测:“谈的不会是系花吧?和你很配, 没什么不可说的。”   方饮和系花认识,见面了会打招呼。因为两人颜值相当,所以有一部分人瞎点过他们的鸳鸯谱。   方饮道:“不,不是花。”   “啊,长得普通?”苏未说,“还以为你是颜控。”   方饮疑惑:“哪里看出我是颜控的?”   苏未的嗓子不舒服,他喝了几口水,继续往下说:“凭我的感觉。要是对自己的外貌特别在意,对另一半的要求不会低吧?”   方饮以前是自恋,不过程度比较轻,谈了恋爱以后,格外注重形象,跟随时准备接受求婚似的。   他道:“哈哈哈哈抛开外表,这个人本身如何会更重要一点。”   “看得出你们合得来了,下了课以后,你一直在和那个人聊天,单向地狂发消息都乐滋滋的。”苏未道。   “你怎么知道我单向啊?他是没回我。”方饮问。   苏未说:“要是对方有消息,你打字速度会变慢,有时候一边笑一边犹豫,过了很久才拿起手机回复。这么明显,我不看你屏幕,也能瞧出来聊天情况了。”   方饮恍然大悟:“真厉害啊,苏侦探。”   “班里好多人都看出来了,旁敲侧击地问过我。”苏未耸耸肩。   方饮侧过头朝着他笑,苏未的眼睛还没好,依旧戴着眼罩,却不让人觉得碍眼,显得本就清秀的人像日系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不过,想起纪映对伤口的描述,方饮就完全没欣赏这种打扮的心思了。   应该更严重了吧?方饮担忧,拖了那么久没去治,还治得好吗?   他道:“你的眼睛去医院看过没有?”   “看过了。”苏未道,“前段时间去过,医务室的医生帮了我很多忙,联系了附属医院的师兄,给我做了很全面的检查。”   “检查出来怎么样?”方饮问。   苏未摇摇头,眉目间有股淡淡的疲累感:“拖太久了,手术成功率不高。”   方饮不懂他怎么没立即接受治疗,在学校硬撑着:“那再拖下去,不是更不好了?”   “定了过年以后做手术。”苏未道,“过年这段时间在A市,努力把自费的那部分钱给赚了。”   “我可以给你垫。”方饮说。   苏未道:“谢谢,不过辅导员帮我垫了。”   方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之前感觉你像是一副要放弃的样子。”   公寓楼挤电梯的人太多,全是刚上完体育课的浑身汗味的男生,苏未和方饮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选择了慢慢爬楼梯。   苏未记起来什么似的,若有所思道:“不是像,确实有一段时间是放弃了。但后来又觉得不甘心,自己该挣扎下。”   “唔?”方饮觉得他总归是遇到了好事。   苏未没多透露,见方饮走不动了,陪他在这里稍作停留,随意地坐在了台阶上。方饮脱掉了大衣外套,松了松卫衣的领口。   苏未的余光捕捉到了有颜色不太对劲的地方,他扭头仔细一看,发现方饮的侧颈有一串吻痕。   方饮是累垮了,对此一时不察,也没发现自己这点印记露出来了。   那天晚上陆青折下手重了,他身上被留下了好几处痕迹,过了好几天也没褪掉。搞得他最近都穿领子比较高的衣服,把吻痕遮得严严实实,刚才体育课才换了这么一件卫衣。   “那个……”苏未对这吻痕存疑,情不自禁开口。   颜色不是红的了,有些深,但也看得出来那时候的侵略感和占有欲有多么浓重,感觉更可能是男生留下来的。   方饮是弯的?   那之前对自己恋人的模糊回答说得通了,虽然现在大环境变得开放,但依旧有人对少数群体存在偏见,有很大概率会煞风景。不然按照方饮的开朗性格,对这方面没什么好隐瞒的。   在苏未胡思乱想之际,方饮转过头来:“怎么了吗?”   这么直接讲出来太突兀了,苏未咬了咬嘴唇,拐弯抹角地说:“你注意一下脖子。”   方饮立即愣住,转而干笑了几声,接下来几天,一直规规矩矩地穿着高领毛衣。   ·   之后期末周抽空出来逛超市时,他和陆青折肩并肩往前走,捂着脸第三十二次重提那时场景。   他抓狂:“你真不明白我有多尴尬!被苏未逮着以后,我都不敢直视他!”   “你把我手背挠出来两道红痕,在我这边被全班观赏过了。”陆青折推着购物车,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方饮的脑袋,让他别多想,“我至今一口咬定是猫抓的,差点被摁着去打狂犬疫苗。”   方饮说:“唉,我的小混混前男友打过好几针狂犬疫苗。他最近要回国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和他见见,显摆下你的现任地位?”   他至今还记着这乌龙,偶尔调侃下陆青折。陆青折投降:“我错了。”   “真是瞎吃醋,奖励一下可怜的你对象多吃几口零食。”方饮往购物车里扔了两袋果冻,再顺便捎了一袋曲奇饼干。   去收银台的途中,他们路过了卖避孕套的地方,有的架子上搁着润滑剂等情趣用品。方饮多瞟了几眼,又别扭地低下头。   感觉到陆青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还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更难为情了,弯腰低头摆弄着购物车里的东西,殊不知这动作其实让他显得特别不自然。   陆青折拿了货架上的某一瓶,看了下瓶身的文字说明,继而似笑非笑地望着方饮。方饮红着耳朵凑过去:“哥哥,我们买草莓味的吧?”   “买50毫升的还是200毫升的?”陆青折问。   方饮:“嗯……”   他羞怯地笑了起来,用胳膊撞了下陆青折,接着背后有人喊他:“欸,你也来这里买东西?”   方饮登时就怂了,缩了下脖子,苦恼地转过头去。   汤蓝和她的三个同学也推着购物车,应该是全寝一起出来采购,买了洁厕灵、洗洁精还有好多垃圾袋。   汤蓝远远地看到方饮和陆青折走在一起,觉得自己最近与方饮关系不错,便冲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方饮朝她挥挥手:“好巧。”   陆青折背对着她们,她们肯定看不到陆青折手上捧着润滑剂。   然而方饮快紧张死了,揪了揪陆青折的胳膊。接着陆青折意识到了方饮的着急,没把润滑剂摆回货架上,放进购物车后,直接往前推。   那些女生看不清陆青折的动作,吵吵闹闹地羡慕了几句方饮和陆青折关系真好,走去了卖饮料的区域。   只有汤蓝敏锐地皱了下眉头,盯着那排摆满了情趣用品的货架。   刚才他们两人站着的位置,旁边有整整齐齐的几排润滑液,在陆青折手边的那排,突兀地少了一瓶。   ……还他妈的是草莓味的,整整200毫升。   ·   就算有200毫升又怎么样?1毫升都没用!   步入期末阶段,没了课,留下一大堆时间让学生们自我分配,方饮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第一天,陆青折居然没来睡他。   第二天,陆青折还是没来睡他。   第七天,陆青折始终没来睡他。   直到他考完倒数第二门考试,最后一门考试安排在七天以后,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飘起的细雪,心里郁闷地想道,陆青折像是不打算睡他一样……   随着关系的发展,方饮现在是愿意和陆青折上床的,但对陆青折来说会不会太快了?如果两个人对这件事观念不同,那自己也该尊重对方的想法。   他瘫在床上左思右想,觉得这个设想很扯,陆青折亲起自己来明明特别凶。那天在走廊上,要不是两人什么都没准备,自己估计不会回家了。   让方饮解闷的是,班长过生日了。地点在学校附近的女仆餐厅,氛围搞得非常热闹,大家喜气洋洋,仿佛提前过年。   可见复习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情,宁可来出演一场《三十个人抢二十盘菜》的大戏,也不愿意窝在寝室。   班长点了几瓶清酒,全场没人喝饮料,于是方饮跟着喝了两小杯。酒足饭饱,女生们觉得服务生的衣着可爱,真诚地夸了好几句。服务生挂着甜美的笑容,拿来一件正在贩卖的女仆装,说可以给她们试穿。   “欸,让小方穿!”女生提议,“小方你试试吧!”   一伙人围着他起哄,他磨不过,被服务生带着去试了下衣服。尺寸差不多,他再戴了一顶中长款的假发,被抹了点唇釉。看到镜子以后,方饮自己先捧腹大笑了两分钟。   事实上,他骨架纤细,皮肤白皙,穿上裙子以后,露出来的两条腿又长又直,毫无违和感,没什么好笑的。   本就明艳的五官在长发的衬托下,生出一股偏于阴柔的美感,面无表情时还挺冷艳,可惜他笑得收不住。   回到饭桌上,大家捧场地说他艳压全场。他回座位上,浑身不太自在,端起杯子差点翘起小拇指。   打趣地互相损了几句,方饮嘚瑟起来了,压着裙摆,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靠,穿裙子可真凉快。”   有男生开玩笑:“哎,要是你哪天去变性,回来先让兄弟爽爽。”   “你可以去变性加整容,自己爽自己的。”方饮回答。   他抬起手时幅度太大,把一只袖管给扯崩了线头,没办法,只好把这件裙子给买了下来。   方饮说:“有谁想要试试吗?别客气,别害羞,到时候来我寝室拿啊。”   “可以带回去给我的等身抱枕套上吗?”班长问。   方饮一脸拒绝:“那就别还给我了。”   他们正在吵吵闹闹地斗嘴,身后又来了两个人。方饮正自恋呢,回头一看,整个人忽然一怂。   ·   管院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学校。   陆青折的室友买了今晚的火车票,直接拎着行李去考场,收卷后打算在学校附近找一家人少的餐厅,解决完晚饭直接出发。   陆青折看他手忙脚乱的,便友善地帮忙拖行李箱。室友扛着一大袋包裹,进女仆餐厅点两份简餐。   室友四处张望,新奇地感叹道:“这里的服务生都穿得好可爱!”   陆青折一脸无动于衷:“你待会一个人能行吗?这么多东西,不太好拿,从学校走到这里,感觉你已经够呛了。”   室友客气道:“没事的,没事的,我拿得动!等会我奢侈一把,直接打车,方便的。你今天生日,应该早点回家庆祝的!”   陆青折听他这么讲,点了点头。刚才考试的时候他转着笔,一时出神,笔在他手上划了几道痕迹,他起身打算去洗手间洗掉。   洗手间里摆着无烟蜡烛,一股幽幽的玫瑰味。   有个穿着女仆装的人捧着一堆衣服走进来,陆青折没看到脸之前,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进错厕所了。   紧接着,他看到了对方的脸,随即哭笑不得地捏了下对方的耳朵。他问:“和同学一起来玩?”   方饮没回答,软软地倚着他,假发上戴着猫耳头箍,上面作为装饰品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   他扬着下巴,眼里全是狡黠的笑意,神态却颇为茫然,语气无辜地问:“主人,想撩我的裙摆吗?”    第45章   另外一边,两份简餐端上餐桌。   室友等了一会, 不由纳闷陆青折怎么洗了个手就洗不见了, 尝试去厕所找人, 然而门被反锁住了。   他敲敲门, 问:“陆青折, 没事吧?”   “你吃完饭先走。”陆青折回他。   他隔了一道门,听到里面隐约的铃铛声,不是很明显,像是为了不发出声音,被人慌忙地举起胳膊捏住了。   要是不注意听,辨别不了是真实还是幻觉。室友疑惑地想要确认,然而里面没再传来类似的清脆的铃声。   即将回家的喜悦让室友不作多想地回去了,过了有五分钟, 陆青折才回来。他的手是湿的,拿起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   室友说:“干嘛呢, 你看着挺开心的。”   陆青折道:“收到了礼物。”   这个日子, 收到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今天陆青折的手机从考试结束开始,消息提示就没停过,都是同学祝他生日快乐,这其中肯定有要送陆青折礼物的人。   室友没想到还有礼物能那么讨陆青折的欢心, 毕竟在此之前, 想方设法塞东西给陆青折的追求者不在少数,东西全被陆青折退还了。   他好奇:“哦,什么礼物?”   陆青折勾起嘴角, 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不知道这只手摸过些什么,又干了些什么,他的眼神里有种意犹未尽的意思。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一只猫,一只很乖的小猫。”   ·   方饮换下几乎被撕烂的女仆装,和做坏事似的,偷偷摸摸地把裙子扔到了后门的大垃圾箱里,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班长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复杂,似乎是餍足,又似乎是累了,浑身散发着懒散的不愿意搭理人的气息。   看他去了趟洗手间变成这副样子,班长问:“便秘啊?”   “通畅得很。”方饮哑着嗓子说。   女生笑道:“刚才在沉迷地欣赏自己的美貌吧?”   方饮舔了舔嘴角,之前涂在上面的唇釉,在隔间的门再度被打开时,几乎全部蹭在了陆青折的脸上,陆青折好像成了自己的所有物,被自己打上了归属烙印。   想到这里,他心情有点好,不和别人斗嘴,哼哼着拿出了手机。   简短的一句话,因为刚才陆青折用手帮了他,他没缓过来,身体在细微地发着抖,硬是哆嗦了好久才打完字,发送给了陆青折,问对方待会去哪里。   陆青折回复他要去姑妈家,方饮挽留他:姑妈家里有什么要紧事吗?能不能别去了呀?   陆青折说他姑妈在他收卷后,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晚上去家里吃蛋糕,还打算给他做一大桌菜,他没法推托姑妈的好意。   经过这么一声提醒,方饮才知道今天竟是陆青折的生日。   [方饮]: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陆青折]:其实我也不记得了,今天监考老师在发卷前突然祝我生日快乐,我才想起来原来我今天生日。   陆青折太久没庆祝过这个日子了,前两年是选择性忽略,后两年是真的没再当回事,以至于之前方饮有心问过他,他都答不上来。   [方饮]: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我的小寿星?   [陆青折]:希望寿星的宝贝回去把指甲剪短点。   方饮的指尖留得不算长,但也有段时间没修剪过了,挠在身上能迅速留下几道红痕。   [方饮]:行,等我剪完指甲,请你抽空来我家看星星!   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也没什么逻辑,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期待和陆青折再见面。   前段时间方饮买了大口径的天文望远镜,发来时是一箱子零件,他还没装好。邀请过陆青折以后,他参加完班长的生日会,风急火燎地回到家开始拼装。   已经放假回国的年威过来凑热闹,看到图纸便晕头转向,只能给方饮递螺丝刀。幸好方饮的动手能力强,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能很快把器材拼装好。   “这个可以看到月球吗?”年威完全是门外汉。   方饮道:“那不是废话,想看什么,和老大说,老大给你找找。”   年威踹了他一脚,他嬉笑着把望远镜对准了某个方向,接上了低倍目镜开始调焦。   “你在看哪颗星?看这玩意不该对准天空吗,你的方向怎么挪到半山腰上去了?”年威道。   “唔。”方饮道,“那里有我的星星,他是归我的。”   年威还以为方饮买了颗星星,凑过去一瞧,发现画面里是某个人的家,随即反应过来,大喊受不了。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年威问。   方饮回:“很爽。”   年威发蒙:“问你健不健康呢,这个形容词是什么鬼?”   他嫌外面冷,很快回到了屋子里,玩着书桌上的猫耳头箍,上面本来系着的铃铛被愤恨般拆掉了,搁在了旁边,小巧玲珑,发出的声响非常清脆。   他一边玩着铃铛,一边问:“这头箍是什么玩意,毛茸茸的,傻里傻气,你去游乐园玩了?买这玩意给自己戴啊?”   方饮看到这个就耳根发烫,想到了几个小时之前在厕所隔间发生的事情,不禁有些羞耻和心虚。   他凶巴巴道:“靠,你给我赶紧放下。”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年威闪电般地松开了手,并“啧”了一声:“你们玩那么野?”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方饮回过头去,哼哼着。   门口驶进来一辆商务车,他没再摆弄天文望远镜,诧异地跑到楼下去,看到携着一股寒风进来的妈妈和叔叔,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方母抬起眼:“年威也在?”   年威道:“阿姨好,阿姨又年轻了!”   叔叔温和地关照他们:“今晚据说要下暴雪,你们别再出去玩了。”   “好的好的,一定不会出去的。”年威答应得极快。   方饮神色犹豫,主动和方母嘘寒问暖了几句话,把方母送上楼以后,蔫巴巴地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年威看他这副脸色,就清楚他心里在盘算些什么,劝他:“暴雪呢,不要出门了。”   “今天是他生日。”方饮说。   年威不解地问:“生日又怎么样?”   方饮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即将变成风暴席卷这座北方城市。不远处的连绵山脉转而换了颜色,与天地融为了白茫茫的一片。   方饮抱着垫子,回答:“他不应该再孤零零地回家。”   “唉,正常,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过生日。对他来讲,这大概早习惯了,你别冻感冒就好。”年威道。   电视里一对情侣吵得不可开交,大概是一方撒谎,被另一方捉了个正着,死活要分手。方饮心烦意乱地换了个坐姿,转过头看着楼梯。   他心想,要出去肯定得和妈妈说一声,妈妈会同意吗?要是得知自己去给同学过生日,会不会起疑心?   外面的风有点大,弄得窗户阵阵作响,听上去吓人。   他笃定,他妈妈一定会觉得他有病。   ·   “表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小姑娘悄悄问道。   陆青折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意外地问:“怎么了?”   小姑娘指了指他的衣领:“有颜色。”   衣领上沾了方饮的唇釉,估计是乱动时蹭上去的。蹭在自己脸和脖子上的唇釉被洗掉了,在这里的却一时没发现。   陆青折愣了愣,难得流露出无措的一面,抱歉地朝自己的表妹笑了笑。   小姑娘道:“长什么样呀?”   在厨房里洗碗的姑妈在这时转过身,插了一句嘴:“你们在讲什么?”   小姑娘冲陆青折歪了下脑袋,意思是“我可以说吗”,得到了陆青折的肯定以后,转而跑去厨房,抱着她的妈妈叙述了这件事,在这期间,姑父也凑过来听了一会。   姑妈把小姑娘哄骗去了房间里写作业,惊喜地打听道:“是你的大学同学吗?”   “嗯,也是高中同学。”陆青折道,“但不是女朋友。”   姑父好奇:“啊?关系还没定下来?”   “他太调皮了,所以让妹妹有点误会。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带他来见见你们。”陆青折说。   姑妈和姑父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姑妈为了表示一切都可理解,随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谨慎地问:“误会什么?”   陆青折顿了顿,道:“我的对象不是妹妹想的那样。”   对家人坦白性取向对陆青折来说,并不沉重,大家都是通情达理且开放的人。去年,有一对同性情侣邀请过姑父姑妈去参加婚礼,他们特意赶去国外送上了祝福。   但他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多做一些铺垫比较好。毕竟姑妈还惦记过自己和汤蓝能成一对,一直默认他喜欢女生。   回家的时候,他收到了短信。姑妈说:这个“下次”不需要考虑很久,你想和我们说的话,我们随时愿意听。   纷纷扬扬的大雪拖慢了陆青折的脚步,他撑着伞,把屏幕上落满雪花的手机收了回去,心想着自己应该趁早买一辆车。   隔壁那户人家应该在聚餐,陈从今那辆单车停在外面,几乎被雪给覆盖住了,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可以见到几道身影围在桌边,欢快地谈笑着。   到了自己家门前解开密码锁,机器发出的动静在寂静院落里显得格外响。他感觉角落里有什么动了一下,转过身去,方饮缩在那里,坐在被当作杂物清除出去的木板凳上,不满地揉了揉眼睛,鼻尖被冻得发红,嘟囔:“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陆青折不可思议,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眼睛眨也不眨地愣了一会,才敢确定方饮真的在这里等自己。   他道:“我要是不回来怎么办?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伸出手把方饮冻僵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他另一只手摁了指纹打开门,让方饮进去踩在地暖上。   方饮说:“提前说一声,不就像是来做客嘛。咳咳,你的男朋友要来你家了,你准备一下?”   在暖气里,他的呼吸舒缓了一些,抖掉外套上的雪珠子,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他补充:“我也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想着你要是回来怎么办?”   陆青折给他泡了热水袋,太烫了,没直接给他拿去焐手,把自己的手弄热以后,一直牵着他的,感觉到他冰冷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慢慢变暖。   方饮到了楼梯口想下去,却被陆青折制止住。陆青折说:“想看我的卧室吗?”   方饮没意识到别的,张口就接话:“看你的床好不好,好的话就霸占了。”   他以为陆青折还住在地下室一楼的小房间里,但陆青折打开灯,领他去了楼上。与上次不同,整栋房子的白布都被撤掉了,也做了打扫和更换,全部焕然一新。   “正好上周有人来维护池子,就让家政公司把这也顺带收拾了下。”陆青折道。   方饮环顾四周:“你的房间好大。”   看到普通望远镜摆在架子上,他猛地记起来自己今天的杰作,扯着陆青折的袖子分享:“我的天文望远镜搞好了,测试过,看你家屋顶真是看得一清二楚。”   陆青折道:“你买一架可以看到12等星的仪器来看我家屋顶?”   方饮嘀咕:“年威嘀咕我半天呢,从嘀咕望远镜嘀咕到我出门,之前非要开车送我过来,我说这么短一截路,哪里用得着送。”   “那么恶劣的天气,怎么你没开车?其实你可以在车上等我的。”陆青折忽然说。   方饮白天喝过酒,不敢开车。他抿抿嘴,脑筋转得飞快,回答:“走来见你比较浪漫啊!我被糊了一脸雪花,你不感动吗?”   没等陆青折有回应,他直接坐到了床边,抬起头看着吊灯。沐浴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五官被照得格外柔和,没抹干净的雪化成了水,睫毛湿漉漉的,此刻的他显得又懵懂又纯情。   “虽然年威说你大概习惯了,但我不想让你习惯。”方饮笑着低下头去,眼睛看向陆青折,“你要学着抓住我。”    第46章   半夜里,方饮发了烧。   陆青折贴了下他的额头, 情况还好, 于是先下床去找退烧贴, 打算早上没恢复的话, 再带他去医院。   方饮应该在难受, 明明很热,但时不时打着冷战。之前他使劲往陆青折怀里钻,被拍着背顺了半天,才消停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做着混沌的梦,下意识地确认陆青折在哪里,很快察觉到身边没人。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身侧,摸了个空,但枕头上还留有温度, 他马上挣扎着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正在生病的缘故,方饮眼睛蒙了层水光, 眼尾泛着潮红, 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子。   他嗓子不太舒服,说起话来有些沙哑:“陆青折?”   一时间没有得到回应,方饮吸吸鼻子,又裹在被窝里喊了一声。   “在这里, 你体温不太正常, 给你贴个退烧的东西。”陆青折很快回到房间里,摸了摸他的脸,“是我的错。”   应该是在寒风里吹太久了, 着了凉。陆青折给方饮贴了退烧贴,回到床上搂着对方,啄了下酒窝所在的位置。方饮这才舒展了眉心,一手抱着陆青折的胳膊不放。   “真的生病了吗?”方饮把脑袋抵在陆青折的肩头。   他的吐息都是热的,却还不信事实。陆青折道:“真的,你有低烧。受不了的话和我说,我带你去医院。”   方饮病恹恹的,听陆青折这么说,不舍地往旁边挪了挪,翻了个身背对着陆青折,却又牵着陆青折的手。   他说:“那我小心点,传染给你就糟了。”   搁在平时,方饮恨不能变成树袋熊那样挂在陆青折身上,现在应该更需要安全感,然而他正惨兮兮地面对着墙壁。   陆青折把他拉了过来,和他说:“不会的。”   方饮没挪回去,半张脸藏在棉被里,露出清澈的眼睛,亮亮地看着对方。   虽然这不是必要,但被照顾的感觉很好,让人想要握紧。他埋在陆青折肩头点了点脑袋,头发蹭过陆青折的脸颊。   空气里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草莓味,窗帘拉得牢牢的,一塌糊涂的床单被换下来搁在洗衣机里。这独属于两人的空间将外面的风雪完全阻绝,温暖又安静。   “睡得着吗?”陆青折问。   方饮摇头:“我现在不想太早睡觉。”   他大概觉得这状态很好,醒来时正好有喜欢的人在身边陪着,被窝舒适,衣料柔软,在昏暗的光线里被抱住,让他愿意清醒着多感受一会。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快感的余韵消散后,方饮本来就很疲惫,被陆青折有节奏地慢吞吞地摸着头发,他再度眯起眼睛,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他睡着的姿势有点像冬眠的小动物,缩成一团,懒洋洋地挨在热源处。   过了一会,方饮的手机时不时有消息提醒,屏幕亮起时,因为手机塞在枕头底下,所以会照到眼睛。   方饮对此有所反应,厌倦地蹙起眉头,一边哼声,一边蹭到陆青折那边去。   陆青折把动作放轻,尽量不打扰方饮,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把设备调成静音。   这点工夫,屏幕上交错着弹出几条新消息,全是同学发来的。   [苏未]:小方,班长刚刚来过寝室,问你借女仆装……你好像没把那套衣服拿回来?   [班长]:你是喝了几杯清酒就喝醉了吧!你换衣服的时候,是不是把裙子落在厕所了?   [苏未]:明天中午要开班会,你记得回来。   [班长]:我也想感受下穿女装的凉快滋味!!!   他知道方饮的手机没有设密码,但他没多看,关了声音就轻手轻脚地把手机放了回去。   ·   陆青折梦到了一些高中时候发生过的事情,时光回溯,套着校服的方饮在自己面前晃悠。   开学前,他们在分班考的时候,就离得很近,是前后桌。可能方饮对此毫无印象,但陆青折记得一清二楚,就连做梦,画面也非常清晰。   一张共有十二页的综合考卷,周遭响着奋笔疾书的书写声。陆青折不急不缓,花了一个半小时写完了,抬头发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迟迟没来,好像不在意这场考试。   监考老师焦虑地看了眼座位表,问:“谁和方饮认识啊?”   纪映举起手来:“老师,开考前我问过方饮,方饮说他在校门口!”   从校门口挪到教室挪了这么久还没到,也是个奇人。老师认为这个叫方饮的同学大概是放弃了进入重点班的机会,没管太多,继续去讲台上看报纸。   盛夏季节,外面是炎炎烈日。有雀鸟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树影摇曳在整洁的试卷上,不远处举行着篮球比赛,传来学长学姐们的鼓掌喝彩声。   一切是那么生机勃勃,陆青折垂着眼睫,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却觉得无趣。   时隔父母出事,已经过去了一年,他在这一年里整个人如同跌进谷底。最开始是无法接受,后来变得失魂落魄,痛苦的心情持续了很久,让他一度没办法正常生活,觉得天塌下来也差不多是这样。   到现在,虽然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但过得不算开心。   老师抖了抖报纸,和底下的同学们说:“试卷做好可以提前交,再多看几遍,也看不出什么来。别把这次考试的成败放在心上,以后多多努力,考上重点是不会有问题的。”   有人站起来交了卷子,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离场。   “快来领取一下该由你管的学生!”年级主任笑嘻嘻地拎了一个学生过来。   坐在前面的老师把报纸搁下,疑惑地看向门外。年级主任解释:“你瞧瞧,有个学生走错地方了。他在我面前坐了半天,交卷子的时候,我觉得这名字很陌生啊,才发现我监考的名单上没有他!”   说完,年级主任又和方饮说:“你靠着讲台坐,用着备用桌椅,没觉得奇怪吗?那位置和我的右护法似的。”   方饮和大家一样穿着新发的校服,站在门口丝毫不窘迫,扬着嘴角,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教室里的同学。   好像没什么特殊之处,可落在陆青折眼里,又和别人有些不同。   ……不管怎么说,分班考的时候走错考场,还在那里浑然不觉地做完了一整张卷子,实在太搞笑了。   有同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题目过难而紧绷的氛围瞬间缓和了一些。   方饮捏着自己的试卷,挠挠头发。   他昨天晚上应该睡相不佳,有几根头发总是会翘起来,和天线宝宝一样,然后他努力地把自己的“天线”用手压下来。   “交卷吗?要么回你正确的座位上,再看看?”老师问他。   方饮道:“本来觉得没什么问题……唔,现在想想,我还是再看几眼吧。”   他坐到陆青折的前面,看到桌面左上方贴着姓名条,这才恍然大悟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趴在那里睡着了。   窗外的风景看腻了,陆青折就望着方饮。他不想那么早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就在考场上消磨时间。   在他的目光里,方饮的脑袋上缓缓竖起一小搓头发,被电风扇吹得左摇右晃。   而方饮对此浑然不知,睡得安安稳稳,惹得那位监考老师频频看向他,恨铁不成钢地翻了好几次白眼。   陆青折勾起嘴角,停住了玩笔的动作,转而颇有兴致地瞧着方饮的这根“天线”。   “天线”转来转去的,似乎代表了它的主人,活泼地和陆青折打招呼。   收卷前五分钟,外面下起了一场阵雨,淅淅沥沥的,大有成为暴雨之势。宿管扯嗓子喊着:“大家快点收衣服——”   忘记看天气预报的陆青折暗道不好,他没有带伞,之前是不想那么早回家,这下是想回回不去了。   下课后校门外车水马龙,全是特意来接小孩的新生家长。他们一边撑伞,一边互相分享着自己的小孩有多么优秀,继而把自己的孩子护进伞里。   没人来接陆青折,陆青折在学校里多留了一会,打算等雨小一点再回去。   他百无聊赖地站在二楼的走廊上,随意地张望着,恰巧看到方饮打着伞从超市出来,一脸开心地拿着两根香肠,不禁好笑。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这个同学是在考场上睡觉睡饿了吗?   方饮在超市附近的花坛边蹲下,剥开香肠,冲着灌木丛某一角落“喵”了几声,然后里面钻出来一只小白猫。   小白猫颤抖着,将信将疑地躲进了方饮的伞里。方饮把香肠喂给那只猫咪,猫咪渐渐没了戒备心,依偎在他脚边。   猫咪特别高冷地埋头吃香肠,光是方饮“喵”个不停,后来猫咪估计被“喵”烦了,敷衍地跟着方饮叫了一声,像是和人类意思意思。   陆青折疑惑这样子算是逗猫还是装猫,是方饮在玩猫,还是猫在玩方饮,怎么看都是方饮比较可爱的样子。   喂食的过程中,方饮被飘进来的雨淋到了一些,那根转来转去的“天线”被打湿,乖乖地垂了下去。   陆青折在楼上静悄悄地看了许久,直到他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挪开视线,他才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不再看下去。   等雨渐渐小了,他独自走出教学楼,离开时情不自禁地转过身,看了一眼花坛,那里早就没了那道身影。   他在自己作乱的心跳里,回忆了一下方饮的模样,忽然觉得方饮像是一束被晨雾润湿的白玫瑰。   …………   陆青折睁开眼睛,看着方饮。方饮蹙着眉,这时再贴了一下他的额头,万幸的是已经退烧了。   “嗯,哥哥。”方饮半梦半醒间,迷糊道,“我好渴。”   陆青折去给他倒水,回房时,他注意到方饮在回复微信消息,指尖因为缺力而微微发抖,于是直接拿着杯子喂了他几口温水。   方饮嘀咕:“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有,我吵到你了吗?”陆青折答。   方饮说:“半夜里我太热了醒来了一次,感觉你睡得不安稳。但你没吵到我。”   现在是六点钟,吃饭还太早。他们一起窝在床上,再休息了会。   方饮伸了个懒腰,问:“我的腿可不可以搁在你腿上?”   “昨晚都架在腰上了,也没见你这么客气。”陆青折捏了下他的脸。   方饮胡说八道:“我这是主动锻炼,拉韧带。话说你梦到什么了呀?”   陆青折说了实话:“梦到你了,分班考的时候你坐我前面睡大觉。”   “我有吗?”方饮自己都记不清楚这些了,“好像还真是,当时我通宵打游戏,困得要死。”   尽管是实话,但陆青折没把话说完整,梦境的最后,那束白玫瑰依旧动人,但黯淡地在他掌心里留下了一手鲜血。   这股味道让陆青折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在迎接初三的那个夏天,他不顾一众人的劝阻,在“节哀顺变”的安慰中,如遭雷击地跑到太平间里去。   自己看到了面目全非的父母,闻到的就是这种血腥气息。   当时的他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捂着嘴吐到只有酸水。   多年后的他面无表情地洗着手,觉得被自己封存起来的噩梦撕开了一道小口子。他妄图把小口子缝上,事实是创面被撕得越来越大。   他没任何办法,只能承受着噩梦覆辙的恐惧。   不然呢,要管束方饮吗?   这样行不通的,如果他强行灌输观念,再三逼迫方饮去服从,搞不好两人明天就会不欢而散,那他还是留不住方饮。   “我想吃三明治,两个荷包蛋。”方饮道。   陆青折起身下床,把睡衣换掉:“我去给你做。”   “那我来帮你。”方饮跟在他后面。   他们并肩站在洗手间里,一起洗漱。方饮刷完牙,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亲了陆青折一下,再舔了舔陆青折锁骨处被自己昨晚咬出来的牙印。   他眉眼弯弯地笑道:“那个在考场睡大觉的人好喜欢你。”   陆青折轻笑着,对方饮说:“我也喜欢你。”   但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好像不够喜欢我,把我丢在了终归会失去你的死胡同里。    第47章   连着几天下暴雪,温度一降再降。   开足了暖气的教室里, 等待开考的学生在垂死挣扎。每个人面前都摊开着专业书, 争取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方饮捧着牛奶罐头, 漫不经心地支着脑袋。从后面看过去, 背影一动不动, 像是就地睡着了。   “别在这时候睡。”苏未担忧地拿笔戳了戳他。   方饮答:“没睡没睡,我在认真背公式呢。”   “别背了,光记得公式,也做不出题。”班长插嘴,“超市保温柜里有牛奶?我早上怎么没看见?”   “没啊,保温柜里全是咖啡。”方饮打了个哈欠。   班长用手搭了下那罐头:“那你这怎么是热的呢?”   方饮把自己的手缩到桌子低下去,面不改色地解释:“自己拿热水泡半个小时,可得同样效果。走开点, 你不要企图拿我的焐手。”   班长听完,像是今天第一天认识方饮:“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泡半小时得换几次热水, 你如果把这耐心放在读书上, 就是全班第一了。”   在后面不吭声的苏未心说,出门的时候方饮手上还没有这东西呢,是现在突然冒出来的。   方饮横竖复习不进去,索性看向远处的操场, 转移话题道:“医学生真是看得开啊, 从考试周第一天考到考试周最后一天,还得继续蹲四天,居然有心情打雪仗。”   班长开玩笑:“他们的心态是真的好, 要我我可能得去院长办公室门口吊着了。”   苏未也往操场上望,可惜离得太远了,根本看不清那边谁是谁,不过感觉得出来,那群人玩得很开心。   收卷铃声和整点报时的钟声一起响起,想要回家的迫切已经冲淡了对成绩的焦虑,这次破天荒的没人校对答案,全是讨论寒假去哪里玩。   方饮在路上和苏未吵吵闹闹,邀请苏未有空来他家里做客。湿滑的地面不太好走,可他焦急地加快了步伐。   寝室楼下,陆青折等在门口,见到方饮来了,冲他笑了一下。方饮和苏未说:“我同学来帮我拿行李。”   苏未点点头,他对陆青折稍有印象,不禁疑惑,但没表现出来。要是他记得没错的话,管院应该早就放假了才对,怎么这时候还在学校里?   “有点事情,在寝室多住了几天。”陆青折瞧出了苏未的好奇,淡淡地说。   之后方饮调侃陆青折,在车上脱掉围巾,一边搓着手,一边明知故问:“陆同学有什么事啊,这几天还回寝室住?”   陆青折说:“没办法,对象还没考完试,舍不得让他异地恋,只好有苦一起吃了。”   送方饮回学校的那天,他没折返,直接回到了寝室里。留校的朋友很快发现了他,多问了几句以后,看着他这么纵容对象的模样,发帖感慨了一下,底下聚集了好多柠檬精表示陆青折的对象真是瞎了狗眼。   ——瞎了狗眼没一点欣赏水平和鉴赏能力,完全没把校草的脸放在眼里,不懂珍惜。竟然把好好待在家里的陆青折呼回学校,让人窝在暖气时好时坏的寝室!   ——如果不会和帅哥正确谈恋爱,那么请速速让位,让会的人来!   因为那些回复,陆青折哄了方饮半天才哄好。   听到陆青折这么说,方饮满意地轻哼了几声,又想到那糟心的谴责帖子,气道,“我这是充分利用,我当然知道自己男朋友有多好看!所以才要多看几眼,让他天天在我面前晃啊!”   接着自己晃到了陆青折的家里去,蹭吃蹭喝了一顿。   因为方饮不喜欢穿拖鞋,陆青折怕他着凉,所以走廊、客厅和卧室都在地暖上又铺了一层地毯。   热恋中的情侣格外痴迷于向对方索取,他们从讨论地毯的舒适度,变成在走廊上做了一次。   把落地窗的帘子拉上,冬日的暖阳透过缝隙落进来,在地上映出一道道的痕迹,顺着太阳的西移,慢慢改变位置。   有一道光恰好照在了方饮的眼睛上,方饮正朝后仰着脖子,不住地喘息,随即闭上了眼睛。然后陆青折吻了吻他湿漉漉的睫毛。   方饮再来走廊时,换成了居家睡衣,头发吹得半干不干,披着一块毛巾,以防水珠弄湿衣物。   他踮着脚尖,走路时轻轻的,别扭地东张西望了一阵,确认地毯上真如陆青折所说,没留下什么东西,才松了口气,慢吞吞地挪回了屋子里。   “我晚上要和年威去玩,纪映也应该会一起。”方饮问,“你去吗?”   陆青折道:“你们玩吧。”   方饮说:“我明天睡完懒觉,来找你好吗?不过明天也不太行,我该去看奶奶了。”   他拍了一下脑袋,语气兴奋地补充:“陈从今的妈妈是我奶奶的主治医生欸,你知道吗?我觉得真的太巧了。”   “阿姨是个很温柔的大夫。”陆青折说,“他爸也是医生,不过不在同一家医院,是A附边上的那家,以前来接过我放学。”   过了好几天,4S店来了电话,那辆被陈从今撞到的车修好了。   方饮去提车,和陈从今再次见面,方饮顺便说了一句:“你爸还接过陆青折放学?”   “他休学的那段时间,一直在我家呢。”陈从今道。   方饮诧异:“什么?”   陈从今解释:“当年他姑妈正好生了重病,自顾不暇,然后我爸妈作为他爸妈的生前好友,把他接到家里来照顾,等他读了高中,说自己更习惯一个人住在隔壁,才分开的。”   方饮摸了摸修好的车尾,问:“哦,他休学的时候在干些什么?”   “我妈经常带他去做心理疏导,不过他更多的时候是呆坐在窗户边上,一声不吭地看马路上的车。”陈从今道,“他爸妈是车祸走的,对方酒驾。”   方饮说:“那真是……”   陈从今道:“而且撞完以后车辆自燃了,遗体被拉出来时,真的惨不忍睹,到了大家都不让他去看的程度。但他情绪特别过激,非要拦住他也不太人道,就放他进去看了。欸,听说你有胃病?你痉挛时是怎么样的?”   方饮回忆了片刻,答:“趴在洗手池前起不来,最严重的话,到最后就是有血。”   “嗯,那他就差出血了。”陈从今道。   方饮撇开头去,没让陈从今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不过想来肯定是不好受。   “你和苏未是室友?”陈从今的语气变得轻松了一些。   方饮点点头:“对啊,他这个假期留在A市打工来着。”   见方饮玩着车钥匙,打算离开这里,陈从今犹豫了一下,怕错过机会,开口:“他在哪里打工?”   没想到方饮戒备心还挺重,一副怕苏未被陈从今拐跑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下陈从今,眼神里充满了试探。   他说:“你什么意思?”   陈从今道:“没什么意思。”   说完,他又改口:“好吧,是对苏未有点意思。”   方饮笑了一会:“你应该主动问他啊?”   “要是问得出来,我会来找你吗?”陈从今说,“他不肯告诉我。”   方饮“啧”了一声,意味深长道:“看来你在他眼里,是个危险人物。”   尽管他知道苏未这个假期会留在A市打工,但他也不清楚具体是在哪里工作。和陈从今这么打趣过以后,他拿出手机问了几声,然而苏未也没告诉他。   软磨硬泡了半天,冷酷的苏未对此守口如瓶。   陈从今也“啧”了一声,模仿方饮刚才的语气:“看来你在他眼里,也是个危险人物。”   方饮:“……”   看来苏未不是特意避开自己,这让陈从今心里轻松不少。方饮又和他讲了苏未治疗眼睛的事情,陈从今说:“自费的钱也不少,一个多月,哪里能攒下那么多钱?”   方饮异想天开地提议:“你多去股票市场看看?”   陈从今说了句“那也要有本金”,接着神秘兮兮地问了句方饮:“你管不管账?知道你老公有多少私房钱吗?”   方饮和陆青折不互相管钱,因为都不缺钱,根本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如果真要管,那账房先生也该是陆青折,而不是方饮。   不过,被陈从今那么一提,方饮还真的有些好奇,转头去问了陆青折。   陆青折道:“什么私房钱,活期最近被我花得差不多了……他指的应该是二环的那三套房?”   “我以前还当你是穷巴巴的小可怜呢,看来我才是。”方饮咬住嘴唇,“全靠我妈的副卡活命。”   收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就算能开走那辆车,他卖不掉也供不起。   “你妈妈最近和你关系还好吗?”陆青折摸了摸他的头发。   方饮说:“你生日那天我过来找你,把她惹毛了,说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雪,我居然还想着玩。不过幸好,她骂了几句就完了,也没不让我走。”   这时,他手机响了响,来电显示恰巧正是方母。   他僵了一下,继而道:“刚想说最近得躲着她点,公司快要放春假了,上下忙得团团转,她肯定心情很差,成了人形自走式**桶。”    第48章   方母眉头紧皱,觉得自己一不留神, 儿子变得浑身不对劲了。   虽然方饮以前也爱玩, 但不至于下了大雪还往外跑, 跑得消失一整个晚上。   春节前后, 她一般不会出差, 搁在往常,该天天见到方饮。方饮会窝在客厅里,一边乖巧地写作业,一边期待着能见到自己。   自己因为工作繁忙,情绪调整不好,难免要把坏心情带进家庭,看到不顺眼的,会忍不住责怪他几句。他嘻嘻哈哈地围在自己身边, 活泼地嘘寒问暖。   因此,她的现任丈夫和她说过, 她以前发火时, 把这个儿子贬得毫无优点,其实在他看来,远远比一般人家的女儿还懂得贴心。   然而,然而!最近是怎么了?   放寒假将要有一周, 她在家吃过三顿晚饭, 全没见到方饮的人影,问了保姆,保姆说方饮每天都出去, 晚上才回来。   “他今天什么时候出去的?要玩到半夜才回来?”方母问。   保姆道:“他昨天好像没回来……”   方母心情复杂地拨给了方饮电话,方饮说自己在同学家做客。   方母听他语气轻松,一副开心到不想回来的模样,说:“不在家吃晚饭?”   “嗯。”方饮道,“妈妈,你在家里吗?”   方母没好气地说:“等会吃完饭就回去加班了,你早点回来,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要是闲着没事,好来我公司里实习了。”   她又道:“你白叔叔家的儿子回来就在给家里帮忙了,把手底下的人管得服服帖帖。我真是没办法不替你纠结,你这样的脾气,不好好改一下温吞的性格,步入社会了制得住谁?个个都能和你称兄道弟。”   被人形自走式火/药桶逮着了可以数落的地方,方饮安静挨训,一句话也没反驳。   挂掉电话的时候,在边上旁观了全程的陆青折蹙着眉头,不由佩服方饮的耐心。   方饮长舒一口气,他早已对此见惯不怪,道:“我确实没法压榨人,只有被压榨,而且什么也做不好。”   这次和妈妈擦肩而过,他觉得没有任何遗憾,甚至为此倍感轻松,放在往常,自己肯定要立即跑回家里去的。   现在想了想,有这点被找茬的时间,不如坐在陆青折边上发呆。   陆青折说:“你这学期不就被辅导员表扬过了?”   这学期,方饮的几门功课全部及格了,绩点不算低。虽然和学霸比起来,差了一大截,但和入学摸底考比,简直是飞跃。   这几天成绩陆续公布后,一直对他忧心忡忡的辅导员夸了他几句,说他顺利脱离学习困难户,将来要再接来历。方饮在班级群里膨胀了好久,留下一屏幕的红包。   此时此刻,自己被陆青折这么一说,他却一点也不飘,还有一股心虚感。   ……毕竟平时下了苦功夫,他对那些课比较有把握,及格不是问题,于是考试周的那么多天里,每天窝在寝室里日夜沉迷打游戏。   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应该可以考得更好的。   方饮撇开头道:“我还不够呢。”   这学期已经落下帷幕,没什么好失落的。陆青折捏了捏他的脖子,说:“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被挂在心上的人认可的感觉很不错,方饮先是无措,继而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跟着陆青折:“要向我的男朋友不断看齐。”   街上年味很浓,四处张灯结彩,他们一起去看春节档的电影。   陆青折去取票,方饮在大厅里等他,抱着一桶爆米花,手上还捧着两杯冰可乐。   “欸,方饮。”有人远远地叫了他一声。   他循声望过去,两个男生结伴过来。一高一矮,左边那个染了棕发的高个子有点面熟,可他一下子叫不出名字来。   对方像是与他很熟络,老友见面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这男生力气不小,方饮被拍得险些没拿稳爆米花,尴尬道:“你是?”   男生随即说:“上次看到你,是三年前吧?我后来出国念书出了,最近才回来的!当时我是寸头,皮肤也黑,而且胖得像一只球,被人喊球哥。”   被这么一提醒,方饮恍然大悟:“白逸南?”   他和对方因为父母的关系,在饭局上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认识。   那时候白逸南在某座国内的热带城市上学,晒得和黑炭一样,外加饮食不节制,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方饮还记得,过年期间白逸南回到父母身边,被这边的男孩子取了个傻不啦唧的绰号,嘲笑过许久。   三年过去,当年被喊球哥的人已经该被喊帅哥。个子高挑,且特意练过身材,皮肤也变得没那么黝黑。再加上他很会打扮,上下收拾得干净清爽,在人群里很是显眼。   白逸南爽朗道:“我变了许多,你可能认不出来了。不过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方饮答:“没变化那就糟了,我拔高了至少十厘米呢。”   “我没指这个!是气质什么的……”白逸南道,“之前我家和你妈妈吃饭,你妈妈说起过你,高考考得很好,很给她争气。话说回来,我们加一下联系方式?”   听说自己妈妈在别人面前夸奖自己,方饮笑了笑,心里有点小得意,一边加了白逸南的微信,一边谦虚道:“走运。”   “我最近在给我爸帮忙,今天得了空,和人出来玩,正好瞧见你。”白逸南说完,抬起手抓了抓头发,不由打量着方饮捧着的两杯可乐。   他还没问出自己的疑惑,取完票的陆青折走过来了。陆青折很自然地站在方饮身边,接过其中一杯可乐,再拿了爆米花桶,把两张电影票给方饮。   方饮向陆青折介绍了下,陆青折朝白逸南打了声招呼,白逸南愣了愣,局促地再次抬起手,下意识整理了一下本就不乱的外套。   站在白逸南身边的矮个子男生眼前一亮,嗓音清脆地搭话:“你男朋友好帅。”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关系,方饮还不是特别习惯,但也不窘迫,点点头:“我也觉得是。”   察觉到面前的这两位男生也是情侣,他倒是没怎么诧异。出于好奇,他多瞧了几眼白逸南的恋人,紧接着不自禁地愣了愣。   白逸南似乎对此不满,立即上前一步,半遮住了那个矮个子男生,保护私有物似的,没让方饮继续看。   他冲着方饮挑眉,打听道:“感觉你还没和你妈讲过?”   问的是出柜的事情,方饮说:“没。”   白逸南用感同身受的目光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妈这脾气,你得和她慢慢说。”   方饮本来有种不太舒服的滋味,可是这种滋味转瞬即逝,说不清是从哪里来的,像是他自己多心了。   这时候陆青折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下。陆青折的语气很冷,生疏道:“他知道的。我们的电影快开场了,先走了。”   方饮懵懵懂懂地被牵着走进影院,但没直接进放映室。他在门口顿住步伐,越琢磨越奇怪,可因为没仔细看那个矮个子男生,所以心里只有个轮廓模糊的困惑。   见他一言不发,陆青折默契地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道:“他和你有点像,不是五官像,是气质和声音像。”   被一句话照亮了迷雾,方饮明白了那种古怪感从何而来。   许久不见的朋友有了一个同性恋人,除了雷同的声音和语气,对方举手投足之间还与自己有微妙的巧合一般的相似感。   这件事情,简直令他毛骨悚然。   可对方好像压根没紧张,在两个小时以后,还在手机上问他:有空出来聚聚?   表现得如此淡定,仿佛是方饮自作多情,想得太多了。   ·   “哥没忽悠你吧?这儿是不是捞钱快!”老乡勾着苏未的肩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这一晚上可比在奶茶店里一个月要赚得多吧?”   放假后离开学校,没了工作时间和地点限制,又实在缺钱,苏未最近在Coisini打工。今天是第六天了,做六休一,薪酬按周结,他拿到了第一笔工资。   在老乡手里接过颇厚的信封,这些还不算酒水提成的,已经足够他交学费了。   苏未道:“谢谢。”   老乡说:“谢什么,我这儿就是缺你这样的人手。你现在懂了吧?长得讨喜就是要趁早利用起来!”   苏未没打算在Coisini长久打工:“但过了这个假……”   “过了这个假?我们等过了再说嘛。”老乡打断了他的话。   他也没继续讲,闭上了嘴。签过的合同他仔细看了很多遍,没有任何问题,这几天工作下来,也没遇到什么麻烦,还是可以安心的。   天亮时分从酒吧里出来,沿着街道走,路上静悄悄的,连车都没有几辆。一下子进入那么安静的环境,苏未甚至有些恍惚。   耳朵不习惯,眼睛也不习惯,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晕乎乎的。所以即便薪酬优渥,他还是没法喜欢上纸醉金迷的场合。   满身酒气地脱掉修身的西装马甲,苏未的手指在空中胡乱地挥了几下,成功地打开了房间的灯。   他现在住的是一间复式Loft,老乡去年买下刚装修完不久,怕自己在外住得不放心,这处地方暂时借给自己住。   搁在一年前,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可以住在这样明亮整洁的地方,早上醒来时,阳光充沛。周围没有醉汉的谩骂声,也没有左邻右舍的风凉话。   尽管醉醺醺的,但他清醒,这些终归不是自己的。   他在柔软的大床上睡得并不踏实,在床上躺了有六个小时后,起床洗漱,给自己买的那盆含羞草浇了水。   他摸了摸叶子,叹气:“等下周休息,我给你换个瓷器盆。”   用冰箱里的食材做了中饭,晚上吃了桶泡面,昼夜颠倒使他浑浑噩噩,疲惫地躺在床上度过了这个休息日。   再次上班,苏未在屋子里看文献,待到晚上八点钟,去衣帽间换了身打扮。   Coisini发了两套衣服,然后老乡又给自己买了三套,款式大同小异,都是各式各样的西装。   黑色外套把他的脸衬得格外白皙,戴了眼罩,看上去有种文弱的感觉。许多客人因此误会过他刚成年不久,说他实在太嫩了,都不好意思灌他酒。   但实际灌起来,大家并不手软。   想到今晚又得喝到站不直,苏未不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出门走进电梯,里面已经站着个男生,是楼上的住户。苏未拎着一条长款羽绒服和围巾,垂着头走进去,闻到一股化妆品的味道,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都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你、你是……”那男生睁大了眼睛。   出了电梯间,那人便点燃了一支香烟,熟稔地夹在指间,问苏未要不要,苏未摇头说自己不会抽。   那人不太信:“你不会是装纯吧?”   他已经从苏未的打扮琢磨出了苏未要去干什么,Coisini的员工会发一枚蝴蝶状的胸针当做工作牌,在西装外套上很明显。   他轻飘飘地说了句:“咱俩估计是同路。”   苏未内心沉重,硬着头皮往前走。他离开公寓楼时把长款羽绒服套上了,也系了围巾,但没法遮小腿,风一吹来,冷得他哆嗦。在这个男生面前,他又想保持着形象,只得克制自己的寒意,让自己不缩起来。   这个男生就是自己被纪映带出去玩,和陈从今在夜店门口遇上时,与陈从今说了几句话的人。   苏未还记得,男生当时也抽着烟,看着自己问了句“就是他这样的吗”,接着得到了陈从今“就是他”的回复。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是在说什么话题?怎么提到了自己?   男生瞥了眼正在愣神的苏未,开口道:“陈从今最近没来Coisini玩过,我朋友邀请了他好几次,请不动。该和他说说,Coisini有个惊喜在等着他发现。”   苏未的围巾挡住了他半张脸,但男生单纯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为此心情不佳。   “不想告诉陈从今?”男生问,“他甚至不知道你是gay,你居然在Coisini工作!为什么?”   苏未言简意赅道:“缺钱。”   为了上学向亲戚借的那笔费用还没还清,又压着一笔手术费,他巴不得在做六休一的休息日里,再找一份工作。   “天哪……不是,我不是对服务生有偏见,也不觉得去夜店有什么不对,我自己都会去玩乐!”男生感叹,“只是陈从今把你形容得太好了,特别纯!当然,你看着也真的挺纯的。他说他喜欢的人伤了一只眼睛却并不自卑,看着清秀纤细其实很坚韧,腼腆接不上话的样子又很可爱。”   男生捻灭了烟头,烟雾很快被风吹散了:“见到你,像偶遇一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呼吸声也要放轻,怕惊扰到你。”    第49章   两人等红绿灯的间隙里,男生偷偷注意苏未的神色。苏未在听完那段话后, 一直沉默着,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 苏未才出声问:“他应该很受欢迎吧?”   男生嗤笑了一声, 说:“你以为呢?这样的人不受欢迎才奇怪。”   这时苏未的铃声响了, 旧手机在接听电话时都会卡顿,对方的声音时响时轻。他过了好几秒,才清楚老乡在和自己说什么,条理清楚地叙述了下客人那时的消费,再报了一串存酒柜的号码。   在旁边的男生抱着胳膊瞥向苏未,苏未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红灯跳转绿灯,喃喃:“酒柜怎么可能是空的?”   闹了半天是另外一位服务生在整理柜子时, 把酒给挪到了别的地方,忘了和苏未说, 害客人干等了半天。   苏未向客人道歉了好几次, 罚了三杯酒,眨眼间,酒杯又满上了。   “我今天想买醉,但是胃不舒服。想了想, 找个人来替我喝吧, 喝醉了给醉鬼包个红包。”客人道。   旁边的朋友笑着说:“你他妈的这骚操作学谁呢!酒不要钱吗?”   客人挥挥胳膊:“他妈的还不是学方饮!”   苏未以为他说的这个人是和自己室友同音,没想到听他们多聊了几句,讲的的确是自己的室友。   “方饮一说完, 场上的人抢着喝酒。这话让你来说,没他这个效果啊?”朋友打趣。   方饮的买醉,是真的单纯胃不舒服又想买醉,仗着脸好看,即便说这种糊涂话,别人也觉得可爱,想要顺着他来。   但客人显然带着点戏弄的意思,听着教人不自在,不乐意买他的账。   他浑然不在意,耸了下肩膀看向苏未:“你喝好不好?”   推辞不掉,而且之前给客人添了麻烦,过意不去,苏未只好喝酒,开了一瓶新的威士忌往倒冰红茶。   有人嘟囔:“最近我都没见着方饮过来玩,他是不是胃病挺严重的来着?”   “别说最近,我这半年都没见着过他人影。可能上次喝到神志不清,把他给喝怂了哈哈哈哈哈。”   客人骂骂咧咧道:“狗屁,他谈了恋爱,整个就夫管严好不好?”   包厢里几个认识方饮的都不禁诧异,继而七张八嘴地问:“和谁谈?谈了那么久?”   “我也不知道和谁谈。”客人说,“捂得严实着呢,也不带来看看,恶龙和藏宝藏似的。”   ·   节日档有不少喜剧片,方恶龙非要看一部青春爱情类型的。那部影片打着文艺唯美的旗号,拍得实在烂,看到一半他自己都撑不住,几次想要中途退场。   看在爆米花还没吃完的份上,他生生忍了下来。   他靠在陆青折的肩膀上,正在坐立难安的时候,感觉到陆青折的座位后面有人踢了两下凳子。   前面几次暂且忍了,后面又踹了几次,这下方饮直起了身子,朝后看去,见到有个小孩被家长抱着,那双脚就抵在陆青折的椅子上,为了引起家长的注意,故意晃着腿。   “小朋友,别动了,前面的哥哥在……”方饮想说在认真看电影,发觉陆青折居然靠着软椅静悄悄地睡着了,把喉咙口的话咽了进去。   他道:“需要安静。”   小孩原先不想听他的,示威般又踹了几下,再望着方饮,被方饮阴沉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   本来漂亮的面孔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软糯好欺,如邻家大哥哥。此刻没了表情,被时亮时暗的电影灯光照着,尽是不耐烦,夹带着几分戾气。   小孩瞬间收回了脚,乖乖地不再动弹。   方饮转了回去,嗦着可乐。他许久不喝这种饮料了,想着机会难得,认为一滴也不能浪费。   正巧电影里有东西碎裂的音效,陆青折醒了过来,揉了揉太阳穴。意识到自己睡着了,他很轻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他被方饮喂了几颗爆米花,甜味让他彻底清醒。他侧着头,看了方饮一会,适逢电影里男女主角亲吻,正值佳境,方饮以为陆青折要亲吻自己,紧张地搁下了饮料。   然后陆青折懊恼地压着声音说:“该给你换成牛奶的。”   方饮:“……”   “嘘。”他轻声道,“难得一次,不要破坏氛围。照你这么谨慎,那往后只有你给我口的份了。”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陆青折说了些什么下流话,瞬间不好意思地捂住脸。   影片散场,陆青折问他:“你喜欢?”   方饮迅速地摇头:“没,我就是说说……”   在他的潜意识里,陆青折不会做这样的事。再说了,这样一张脸根本不需要那样,意乱情迷地看着自己,自己就很享受。   “我愿意的,可以为你学。”陆青折道。   方饮差点把杯子捏爆,默默把空杯扔到了垃圾箱里,他拍了下陆青折的胳膊:“有胆子一起学物理吧!”   陆青折笑了起来,摸着方饮的头发。方饮别扭地护住自己的脑袋:“公共场合,有人会看到……”   他们逛了一会大厦,方饮买衣服连试都不试,看见顺眼的就让人包起来,几个导购眉开眼笑地围着他转。   他偶尔会拿着衣服朝陆青折比画一下,陆青折配合地握住衣架,任方饮打量。   付账时陆青折刷卡,垂着眼睫签单时,方饮就坐在一大堆纸袋旁边,扬起下巴,看着陆青折的睫毛。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随着眨动,一颤一颤的。陆青折搁下笔,下意识寻找方饮在哪里。   方饮开口:“哥哥,我腿走累了。”   导购感觉他俩不像兄弟,听到这么亲密的称呼,再联系刚才的种种举动,便理解他们的关系了。   她语意委婉地夸赞:“这个小男生好嗲,是家里的开心果吧?”   陆青折抬起眼看向方饮,觉得这话说得没错。方饮于他而言,已经并不仅仅是同学同桌,白月光,男朋友,而是寄托着他归属感的家人。   他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回答:“是家里的宝贝。”   方饮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被这么喊,心跳不由地加快,也不皮了,同手同脚地往前走了几步,晕乎乎跟在陆青折后面。   双手拎着几大袋子衣服,走出大厦时,夜间寒冷,方饮迅速给自己戴上了羽绒服背后的兜帽,也顺手把陆青折的兜帽给捎起。   他要帮陆青折减轻手上的负担,陆青折避了避,示意他赶紧把手揣进口袋里:“风太冷了,别伸出来。”   方饮低下头瞧着他的手,指节泛着点红,道:“可你也在被吹着。”   “因为我需要冷……”陆青折说,“冷静冷静。”   方饮疑惑他冷静什么,看见他一脸难为情的表情,随即会意地笑了起来,勾着他的肩膀道:“拐弯抹角叫我宝贝的时候,可没那么害羞啊?”   陆青折闷声不响,他在感情方面极其内敛,久而久之脸皮很薄。即便喜欢得真切,他也说不来什么情话,更是很难向他人开口炫耀,刚才脱口的那个称呼够他独自缓半天。   可惜在方饮面前无处可躲,他注定没办法默默消化了。   方饮看他这副样子,故意捉弄他:“怎么了?这就不行了?那轮到我这么喊你,好不好?宝——”   “别这样。”陆青折快要抓狂了。   “宝贝,不是我说你,怎么清纯?大学里个个都是老油条了,没谈过恋爱的都比你放得开。”方饮说,“欸这样,到时候你读研,我工作了,我还能和我同事说,我泡了个清纯男大学生哈哈哈哈。”   来时,商场地下车库的车位满了,他们把车子停在一处地面停车场,走路大概要八分钟,此刻并肩散步过去,硬是把短短的八分钟给延长到了十五分钟。   一起消磨时间却不丝毫觉得浪费,反而倍感开心。   这里位于市中心,朝东边望过去,体育馆路几处酒吧的招牌很是显眼。方饮在拉开车门前,漫不经心地往那处方向多瞄了几眼。   没放假前就有不少朋友约他出去玩,都被他给敷衍地拒绝了。最近一帮人起哄他得了夫管严,他干脆装瞎假装没看见消息,这时候指不定在哪儿调侃自己呢。   陆青折看他在走神,道:“想去玩?”   “不想,只是看看。一直不认为好玩,我以前用来打发时间而已,旁观别人摇头甩胳膊,自己不下楼。”方饮道,“你一般去那里干什么?”   “就去过一次,陈从今发我消息,说他被缠住了,让我过去把他解救出来。”陆青折对这些玩乐场所不感兴趣,“我走的时候把你带走了。”   方饮问:“那陈从今呢?”   陆青折抿了下嘴:“没管。”   ·   喝醉以后力气不受控制,苏未关掉水龙头想要走回去,却只能扶着水池边缘的瓷砖,松开手便要栽倒下去。   意识到自己神志不清了,他强撑着精神,往脸上泼了好几把冷水,然而没什么用处,反而把他冻得呼吸不畅,鼻尖通红。   老乡过来搀住他,他张开口想要说话,却被不由分说地拖了出去。在扭曲的世界里,老乡的声音如同从天边传来,模糊而遥远。   这种被迫醉酒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他勉强半睁着眼睛,发蒙地看着眼前两人交谈了片刻,老乡油嘴滑舌地替自己道歉,再与对方互相客套。   “他住在那里?我认识的,能帮忙送他回去好。”客人道。   这里虽然是灯红酒绿的地方,肚子有坏水的人不少,但肯定不会胡作非为搞强来。老乡不想得罪人,反复说了几句劳烦关照以后,把苏未交给了对方。   苏未拉着老乡的袖子不肯松手,可糊涂的人哪有清醒的人力气大。很快,客人便架着他往外走。   走到门口,客人停住了步伐,刚想说些什么。苏未却又一股恶心感涌了上来,一手撑着路旁的树,不住干呕,呕到眼角泛出了泪花。   “你说说你,让你喝醉,你喝到那么醉,也不知道讨饶一声。这么不懂得变通,以后怎么在这里混?这里的人精可多着呢。”客人的手插在裤兜里,靠在树边问。   他慢慢地把苏未扶正,拿出一张湿巾来擦苏未的面颊。   这么擦了几下,苏未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这样。客人也不强求,收住了动作。   察觉到对方没有趁机占小便宜,这让苏未在晕眩中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他昏昏欲睡时,客人附耳问:“你门禁卡在哪里?”   苏未迟钝地垂下头,以为自己给人添麻烦了,想要寻找自己的门禁卡。就在这时,客人先他一步,最开始只是摸着西装马甲的右侧口袋:“我帮你找找。”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陈下章上线,我今天先去睡觉了。打哈欠.jpg    第50章   夜店西侧的门很偏僻,不比正门门前的车水马龙, 面朝一条小道, 靠墙的地方堆了一些杂物。   在这里站着的零零散散几个人在高谈阔论, 没注意到苏未和客人。   趁着感兴趣的人酒醉, 以冠冕堂皇的借口去占一些小便宜, 这种事情早被客人见惯也做惯了。除非对方更压自己一头,让自己不敢逾越。   而苏未这样子的,简直任人欺负。就算事后心里不爽,也是有口难言,下回见面更不会因此顶撞自己,想逃也没处逃。   客人的手伸进上衣口袋时,心里希望苏未能够识时务点。   然而苏未并不愿意做任何忍耐,这种程度的捉弄对他而言已经超出承受范围了。他僵硬地抵抗着, 因酒醉而升高的体温使他的手掌很热,把客人往外推的同时, 改变了主意。   他为难地说:“对不起, 我自己回去吧。”   “怎么那么紧张?”客人笑笑,“那么晚了,还醉成这样,一个人回去多危险。”   说完, 那双手又搭了上去。苏未打了寒战, 牙齿都在微微地发抖,瞧他这样,客人一时没再动作, 调笑着:“怎么那么玩不起啊?”   言语暧昧地说了几句安抚性的话,可惜这并未让苏未放松警惕。   “行了行了,拿门禁卡送你回家,又不是进门睡你的床。我知道分寸……”客人见多了举止开放又圆滑的销售,觉得青涩的比较新鲜,耐着性子去搭讪,“你知道分寸吗?”   苏未疲惫地睁着眼睛,已经听不清楚话了,只会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和“不用了”。   眼见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转而要去摸索裤子口袋,他挣了挣,这一次还真的被他挣开了,作势要往人多的地方走,但是又被扯住手腕往回带。   他没有被拉回去,这股力气让他跌跌撞撞,失去重心的身体歪了歪,朝后面踉跄了几步,狼狈地摔在地上。   好像耗掉了全部的力气,苏未一时间连站都站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只握住苏未的手突然被制住了。客人不爽地看向对面,对面站着的人很年轻,即便面无表情,看上去也斯斯文文的,迎上他的目光却丝毫不怯。   那人似乎压抑住情绪才开口:“松开他。”   陈从今听朋友说苏未在这里,半信半疑地过来看了看,询问过经理后,经理说苏未早就走了。   刚走到门口,他便看到了“早就走了”的苏未。苏未本来白净的面孔浮着不正常的潮红,在北方的深冬,只穿着一套单薄的衣衫,被陌生人缠着。   客人被这么打搅了好事,面子上过不去,自然不肯松开苏未,嚣张地要硬把苏未往自己这边拉。   此刻注意力被转移,他没有考虑苏未的感受,力气用得大了。靠着一股蛮力,客人几乎把苏未纤细的胳膊折了过去,把苏未疼得登时蹙起了眉头。   接着,他就被揍了。   脸被打偏过去的时候,他还有点蒙,诧异着那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居然打起架来有两下子。   把苏未的手腕掐到发红的那只手松开了,和陈从今缠斗起来。周围的人见状,急忙围过来劝架。   看到苏未不太清醒,手腕上留着通红的指印,听客人骂骂咧咧,语气十分蛮横,再看陈从今那张俊脸特别拉好感度,不像是无端挑衅的人,旁观者们就把事情大致猜测出个七七八八,拉架时难免有所偏袒。   于是,本就处在下风的客人又挨了几下拳头,这才被分开。   苏未再回过神来时,自己跌坐在花坛边缘,身边环境吵吵闹闹的,他刚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就被一个人抱住上身给轻轻拉了起来。   苏未一开始没意识是陈从今,迟疑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被对方撞上后,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逃避般的垂下头。   陈从今本来冷着脸,刚刚被打到的嘴角磕出了一点血,有几分凌厉感。见苏未无措地站着,他不由地勉强挤出一点笑,放软了语气道:“苏未,过来。”   苏未看到了陈从今嘴角的伤口,盯着那里看,被带到了路灯下,再机械般扭过头去,像是想找客人的下落。   陈从今捧着他的脸,想把他的脸转了回来,然而没成功。他无奈地说:“那家伙打不过我,还挨了骂,自己嫌自己丢人,气冲冲走了。”   但苏未还是没面对他,他感觉苏未依旧忧心忡忡的,借着这个姿势很轻地掐了一下苏未的脸颊,以作安慰。   陈从今自嘲地笑了下,觉得自己拿苏未完全没办法。原先他自己心里闷着一股火气,此刻却担心苏未因自己的冲动而生气。   也不能说是冲动,陈从今想着,看到苏未被人欺负,自己的行动完全出于本能,冲动可以克制,而本能是无法阻止的,就算刚才不上前去,那会转化为往后日复一日的懊悔。   “不想理我吗?”陈从今问。   再不收回手,就不礼貌了,他动了下手指,却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冰凉的液体。   苏未哭了。   ·   “我……”   凌晨正是美梦香甜的时候,然而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方饮第一反应就是打算骂句“我草他妈”,然后顾及到陆青折听到脏话会皱眉,硬生生忍住了后面的三个字。   后知后觉自己今天没睡在陆青折那里,他随即顺畅地骂了出口。   做好了狂怼一通对面的准备,不料打电话来的是自己文静又聪慧的室友,这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改变了自己的态度,清了清嗓子。   方饮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呀?”   苏未的声音有些沙哑,口齿不清不过能理解意思,像是宿醉过后,硬生生要自己清醒过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苏未洗了冷水澡,刺骨的寒意驱赶了他的醉意。   三言两语讲明白了自己的遭遇,苏未捂住了脸。他之前没想过和任何朋友分享这件事情,吃亏也好,吃苦也罢,他能够默默消化诸多后果。   但是现在牵扯进来了陈从今,他不愿意陈从今因此被那个客人记恨为难。   印象里方饮和那人认识,他寄希望于方饮能够在其中说上话。不过,他还没提出请求,方饮便主动抛了一句“这事让我来解决”,让苏未早点睡觉。   方饮挂了电话,躺了回去揉揉眼睛,看清楚现在是五点钟以后,哀叹了一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因为身边没陆青折,所以他下意识打滚打过头了,险些跌到床下面去。   而隔壁的赵禾颐稍后开门离开,估计要去研究所继续切样片,脚步声十分虚浮地下了楼。   听赵禾颐越走越远,方饮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拿着手机,翻找出那个朋友的电话号码。   那人秒接电话,八成气得彻夜未眠,毕竟小便宜没占成,反而丢光了脸面。他阴阳怪气道:“难得啊,那么想我吗?这时候打我电话。”   “要不是你犯贱,谁他妈这时候找你。”方饮嘀咕。   那人嚷嚷:“姓方的——”   方饮和这群人打交道时,说话向来又直又冲:“闭嘴,你还想趁机摸人裤兜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彻底成了下三滥,居然调戏我室友。”   “我就是想想,根本没摸!你知道他朋友把我揍成什么样了吗?”那人在方饮面前没那么横,也习惯于听见方饮随心所欲的言语,毫无气焰地回嘴道。   方饮“啧”了一声:“你要是摸了,这会估计在医院里刚做完截肢手术。我要带着一只咸猪蹄来看你,装你身上正配你的行为。”   对方完全无法回击:“……”   那人缓了缓,骂骂咧咧的:“搞没搞错?你是方饮吗?摸摸怎么了,看得顺眼就一夜情的人多得是,动手动脚的就更多了。操,我就是倒霉,遇到一根筋的。”   方饮道:“人家你情我愿才这么搞,我室友不高兴,你他妈非要缠着。你到底是去买酒的还是买鸭的?当Coisini是妓院啊?人家的服务里可没这项。”   “好好好,我错了,我真错了!”那人说,“我哪知道他一个夜店服务生,那么经不起闹……”   方饮补了一句:“老狗逼,也不看看我室友多嫩多纯一个人,你冲着人家下手之前,也不看看自己手多脏?”   那人理亏,也忌惮方饮,被这么讽刺了也不和方饮横,一个劲地叹气:“我都被揍了!行了吧!以后不找他麻烦,我绕着他走!”   “也绕着陈从今走。”方饮道,“说的是揍你的那个人,他是我对象的哥们。”   那人不干了:“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他是你对象的哥们,我就不是你哥们了?他把我揍成猪头,还要我放过他?”   “我让你绕着他走,是别给他添堵。再说了,你打得过他吗?”方饮说。   被摁在地上打的人不说话了,知道对方不会再追究,方饮也没继续讲。他翻了个身,道:“给个面子。”   他清楚自己以前那个圈子结交的大多数人,得称作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寻欢作乐,没什么名堂。但狐朋狗友也是朋友,一转眼就把人当垃圾的话,他觉得也太过分了。   方饮说:“抽空请你喝酒,不在Coisini喝了,怕你对店门有心理阴影。地方你自己挑,我最近都有空。到时候敬你一杯,这事当作掀篇。”   那人被方饮这么打过一声招呼后,再怎么不情愿也好,终是看在方饮的面子上,生生忍了这口气。   他郁闷道:“一杯?去你妈的,诚意呢?你等着破产吧。”   方饮非常肆无忌惮,打算滴酒不沾:“附加说明,碰杯是我碰,喝酒纪映喝。”   “你最近耍什么大牌?”那人匪夷所思,“让纪映喝个屁,我和纪映喝酒需要借着这由头?你带着男朋友来喝还差不多。”   方饮道:“我男朋友不喝酒。”   “为什么?”   方饮摇摇头,情绪复杂地冷哼了一声。   那人正脑补着一出方饮对象不给面子,或者是酒量极差,亦或者是拿不出手,没法在朋友面前显摆。   他正想要讽刺几句,说方饮连这个都搞不定,谈个球恋爱,瞎他妈地捡垃圾,就听到电话那头飘来了一句话——   “他喝了酒的样子只能给我一个人看,你想瞧两眼?真是美得你。”    第51章   陈从今意识到苏未哭了以后,急忙收回了手。   脸颊那侧属于陈从今的气息很快被寒风吹散, 苏未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不等他有所动作, 便听到陈从今无可奈何般叹了一口气, 心里感到一阵复杂。   温暖干燥的指腹先搭在苏未的眼角, 继而沿着他的眼睛轮廓,小心翼翼地往前。他闭上眼睛,浓长的睫毛就轻轻扇在上面。   眼泪被陈从今用这种方式轻轻擦掉,但又越擦越多。   陈从今安慰:“好了,没事了。”   苏未点了点头,咬住嘴唇逼迫自己停下哽咽,接着,他感到难堪似的, 往后退了半步,道:“我回去了, 谢谢你。”   陈从今看他眼神涣散, 仍然没有酒醒,说:“我送你。”   这三个字让苏未不自禁地僵了下,陈从今误以为他把自己也当成了无赖,补充:“送你到楼下, 我就走, 行吗?”   苏未道摇摇头,但不是拒绝的意思,解释道:“可以, 我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陈从今笑了:“不麻烦,以前想送还没机会呢。”   说完又觉得不妥,他懊恼地讲:“但可以的话,希望不要是这种场合和契机。”   苏未道:“过了这个寒假就不做了。”   走去停车场的途中,风吹过来,他瘦削的身体缩了缩,尾音带着点颤。   陈从今说:“等一下。”   苏未就站着了,即便喝醉酒,他此刻除了重心不稳外,其余都表现得很乖。他愣愣地等着陈从今,看陈从今拿出了手机,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然后陈从今把手机放在裤子口袋里,脱掉羽绒服递给苏未穿。   见苏未一动不动,似乎呆住了,他便把衣服披在苏未身上。他的尺码比苏未大一码,羽绒服又是长款,把苏未拢了起来,抵御了大部分寒冷。   衣服上犹有陈从今的体温,苏未懵懵懂懂地坐到了陈从今的车上去。   陈从今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示意苏未喝几口。苏未喝了两口,然后捏着瓶子陷入长久的沉默。   暖气令他犯困,他却没睡,面朝着车窗,打量车窗映着的陈从今的身影。   明明人就在身旁,却还要绕这样一个弯子。苏未抿了下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害羞吗?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因为外来车辆不能入内,所以陈从今下车陪苏未往里面走。苏未推拒说不用,陈从今道:“你答应过我,说可以送你到楼下的。”   苏未不想在这里耗着,外面太冷了,而陈从今都没穿外套。他领着路,走路摇摇晃晃的,被陈从今搀着。陈从今的举止很礼貌,只是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的胳膊,借了一股力气任他支撑。   即将送到楼下,苏未揉了揉太阳穴,看了好几眼幢号,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打算和陈从今告别。   路灯的灯光有些暗,陈从今本就深邃英俊的眉眼显得有些深沉,好像有心事,或者说担忧。   苏未慢吞吞地问:“在想什么?”   陈从今道:“是不是快要到了?我看着你上楼,灯亮了再走。”   苏未拢了拢羽绒服外套,脑袋微微斜向陈从今,好似只是活动了下脖子。他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再像今天这样。那个……”   他另一句话只起了个开头,却不再往下说了。   陈从今接话:“嗯,你要小心点。”   “你刚刚是在担心我吗?”苏未道。   陈从今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的确在想这个,但不仅仅于此。怕场面尴尬,他巧妙地反问:“不然呢?”   走到楼下,苏未跌跌撞撞地刷了门禁卡。门锁开了,可他迟迟没进去,继而咔嚓一声,门又锁上了。   他在等陈从今放手,陈从今在等他挪步。可两人和说好了一样,都没有动作,安静地在原地。   还是陈从今先有所反应,大概是觉得再扶下去,这意味就不对劲了,生涩地撤开了手,在松开的同时,被苏未拉了一下。   苏未拉住他的手指,像是摸到了一块冰,不难想象陈从今有多冷。   苏未道:“不然,我猜你在想要不要牵一下我的手。”   这下轮到陈从今呆住了。   ·   房间里的暖气没有停歇过,方饮窝在躺椅上看了一会英语阅读。似乎在学习,实则胡思乱想着下学期如何浑水摸鱼,还把自己此刻的低效率归罪于闷热干燥。   他又不愿意关掉设备,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去把屋子里的窗户给打开了。   借着一股西北风,有阵阵香味飘来,惹得人心神不宁。方饮顶着寒意直接跑到了阳台上去,看到年威在自助烧烤,正在给肉上刷油。   他随即说:“有好吃的不叫我?”   年威喊话道:“你不是不能吃这种吗?保持健康饮食,给我一边待着去。”   方饮并没有一边待着,换好了衣服到年威家拜年,拜到了人家的露台上,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边上看年威,最后还是吃了两串。   年威念叨:“住院没住够,新的一年还得再续前缘。”   “没关系。”方饮说,“再续就再续,续完我还吃。”   出院了快要有半年,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开始皮痒了。年威冲他翻了个白眼,清楚说不过也管不了这个小混蛋,拉倒。   即将过年,方饮没再一天天跑到陆青折那边去,安静地缩在家里,力争在方母面前树立良好形象。   公司放了春节假,方母难得在家休息。她和许多中年人一样,戴着副老花眼镜在手机上看养生微信稿,时不时还分享给方饮。   方饮看到这类文章时,不禁对里面的图片咽了一口口水,每天大概要咽几十下。   某天下午,纪映一家来做客,走时捎走了方饮。纪映原本是想着给方饮行个方便,让人去谈恋爱,不料方饮拐着他去吃了卤煮。   巷子里的那家店虽然味道非常地道,但环境很不干净。用过的纸巾扔得满地都是,厨房正对着路口,和车尾气隔着一条人行道。   因为这里承包了他俩的童年回忆,所以可以忍受,看着脏兮兮的桌面,还挺有怀旧感。   方饮坐在里面,望着碗里杂七杂八的荤菜,拿勺子舀了点汤,感叹:“唉,那会我能吃一大碗……”   现在即便面前摆的是日思夜想的东西,他的饭量也远远比同龄人要少。那些忌口差不多尝到了滋味就打住,再怎么好吃也不吃了。   有时候他会怀疑,或许自己对此其实没那么大兴趣,念念不忘是由于心里的逆反欲在作祟,他不甘于现状。   “怪你爹。”纪映记仇记得比他牢。   “我和我爸最近还好。”方饮道,“他照顾奶奶挺辛苦的,奶奶吃厌了医院的菜,他每天要送饭过去。”   纪映说:“一码事归一码事。”   方饮敷衍地“哦”了一声,接着听到纪映问:“你知道白逸南回来的事情吗?”   “上回我和陆青折看电影,碰巧见过他和他对象。”方饮不太想提这个人,也不想再有任何接触。   原因不多,单单是对方给了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纪映道:“当年有个人总欺负他,这次风水轮流转,他把人家整惨了。”   方饮不爱看人笑话,也便没问是怎么个整法,具体把人弄得有多惨。   他回忆了下,平心而论,虽然白逸南被抱团捉弄过,但其自身没什么令人反感的人品问题。   那时候不少人戏弄白逸南,是因为白逸南性格太过老实木讷,不会开玩笑也开不起玩笑,在这圈子里显得有几分傻气。   再加上他肤色黑体形胖,穿衣打扮没品位,看起来非常土,和大家格格不入。于是顽劣的公子哥们跟风拿他当笑料,戏称他是“球哥”。   搞得他后来逃避饭局,不再和他们见面,匆匆出国三年多,期间没再回来过。   ……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反过来整人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潦草地说:“唉,活该。”   之后过年在家,天天看到讨厌鬼赵禾颐,也没心情去多想别的事情,就想让赵禾颐消失。   偏偏在家长面前,他还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被赵禾颐话里有话地讽刺了几句,还忍气吞声,假装听不懂对方的阴阳怪气。   并且一向对他挑剔的方母不仅不会袒护他,听到赵禾颐对他的“提点”,会跟着贬低他几句。   如此持续了三天,忍住火气的方饮认为自己能捧个影帝小金人。   这大过年的,他整个人一点也不开心,沉重得反而像是刚刚奔完丧,也是没谁了。   请客喝酒看到白逸南的时候,方饮的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白逸南是带着他的男友一起来的。在场的并非所有人都是同性恋,但对此见惯不怪,起哄着让白逸南他们坐到方饮那边去,比较有共同话题。   方饮没想和他们讲话,于是拿出手机来,点开背英语的APP开始记单词。   白逸南说:“好巧。”   方饮假装正全神贯注地在学习,敷衍地点了点头,几乎把“请勿打扰”写在了脸上。   白逸南的男友很快和大家热络起来,拿了麦克风在唱歌。奇怪的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与方饮天差地别,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音色。   方饮偷偷注意着这个人,一边竖着耳朵听歌,一边埋头背单词,分心了,APP上显示的错误率极高。   白逸南觉得好笑,道:“学不下去就别学了吧。”   方饮收起了手机,瞥了眼他男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男生甚至神态都与自己不像了。   男生在唱一首抒情歌,感觉到了方饮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对上视线,疑惑地挑了下眉梢。   模样成熟稳重,待人客客气气的,没有半点活泼,气质偏向于高冷。隔着一群人,他看了方饮一会,忽然眨眨眼睛,再睁开时,狡黠地笑了下。   这下又他妈像了。    第52章   见纪映和那男生攀谈了几句,在此之后, 方饮趁着身边的白逸南去外面打电话, 低声询问纪映:“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哪里奇怪?”   纪映摸不着头脑:“有吗?”   有啊, 当然有!方饮心想着, 直接说出自己的感受又有自恋之嫌, 于是闷闷不乐地闭上了嘴。   他道:“当我没说。”   包厢内闹哄哄的,时不时笑成一团,没人抽烟,所以环境还算好。方饮太久没来这种地方了,觉得偶尔这么放松下也不错,多坐了一会。   那男生不喝酒,说会对嗓子不好。有人觉得他刚刚唱歌唱得不错,问:“你是干这行的吗?”   男生解答:“我是A影学表演的, 算是搭边吧。”   “哟,以后当小偶像呢。”纪映起哄了一句。   男生谦虚地说:“我可没明星相, 能有戏演就行了。”   他长得不算大众脸, 但也没到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程度,看起来比较清秀,可以低调地混在人群里。   方饮闻言多瞧了他几眼,他大大方方地任方饮打量, 还淡定地坐到了方饮身边去, 占着白逸南的位置。   他和方饮说:“好巧,又见面了。”   语气平稳,表情认真, 那股微妙的相似感只在刚才停留了半秒钟,笑容收住后,一转头再也无迹可寻。   方饮道:“巧的是再遇吗?”   他若有所思地感叹:“啊,或许不止吧。”   方饮说:“要不是长得不像,我都要怀疑我妈瞒着我丢了个双胞胎哥哥。”   “那看来我演技不错。”他道,“装你装了太久,也想知道装得究竟像不像。上次逛大厦的时候撞见你,我没忍住,就即兴演了一下。反正白逸南无所谓你有什么反应,随便我怎么样。”   之前的熟悉感并非是正常的巧合,而是有意复制。方饮知道了以后,胃里倍感翻滚,觉得这人和白逸南都有病。   那人稀松平常地解释着,自己和白逸南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白逸南对他十分体贴,而他虽然享受这种照顾,但感觉恋爱是一种负担,最开始拒绝了白逸南。   之后,白逸南表示自己也没恋爱的打算,听说他演技不错,希望他能演一个人。   彼此之间商量了下,确定了各取所需的关系。白逸南偶尔会约他出来,他则在那时候刻意扮作方饮。   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用浅显的字句概括下,就是白逸南想要一个神似方饮的人来消遣,而男生愿意当替身,两人就玩到一起去了。   方饮蹙眉:“你们无不无聊?”   这人倒是坐得端端正正,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看向方饮:“白逸南乐在其中,我也拿到了好处,这过程还算有趣。”   他补充:“甚至在学着模仿你的时候,发现你也很有趣。你的那段十八岁生日视频,我至少看了两百遍,一边琢磨一边想,怪不得白逸南会喜欢你。”   方饮回忆了下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是怎么过的,暗暗骂了句脏话。   那时候一群朋友联起手来捉弄他,把举行生日派对的地方关了灯,全部扮成鬼,躲进衣柜或者巨大的礼物盒里,在方饮推门而入时,群魔乱舞,把方饮吓得险些在成年那天去世。   对方打断了方饮的出神,道:“还挺逗的,就是闹了点,装久了会自己嫌自己吵。”   方饮笑不出来:“装久了不会错乱吗?一天下来,等于演了整整一天的戏?”   对方以一种“你在开玩笑”的眼神瞥向他:“我不可能通过几段视频,就把你给复制了。装模作样说一两句可以,支撑不了太久,故意变音的嗓子也会受不了的。”   方饮的重点偏了:“可我觉得你演起来,和我很像了欸。”   “视频里的你几乎全是开心的或者神气的,我也只能揣摩那些。而人是复杂的,你不可能只有这些情绪和表情。”他道,“所以演多了就会露馅,一般讲一会差不多了。”   方饮“啧”了一声,嘲讽:“白逸南应该出手很阔绰吧?你就演一会?”   男生似乎不想在这个方面透露更多,好像怕方饮鄙视自己收费不合理,僵硬地转移话题:“瞧你男朋友那么帅,你大概出手更阔绰?”   方饮吹牛逼:“瞎扯,本人全程就出了一张脸。”   追陆青折的过程不算太坎坷,前期碰壁多次,可他都甘之如饴,后来摊牌说明,幸运地被陆青折回应。   说砸钱,还真没砸多少钱。他向陆青折投递去的,唯有炽热的少年心意。   男生:“……”   方饮不依不饶:“单单演一会,就能到手很多钱的话,你以后专职去当各个霸总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岂不是赚翻?”   “你能代课吗?别和白逸南好了,下学期开学你替我上选修课去,脸不像没事,可以装病戴口罩。”他思路活络。   感觉男生不太情愿,他诱惑道:“我大腿可比白逸南粗,可以出他双倍的钱。”   男生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在了解方饮时,他对方饮的家世有所耳闻,该是全场最好的。要说利用价值,方饮确实比白逸南更值得自己抱大腿。   然而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你不是读的天文系吗?走开,我数学物理超差的。而且你这个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白逸南那边好歹算是享受。”   方饮想说折磨个屁啊,白逸南现在长是长得好看了点,人模人样的,但A大又不是没帅哥!苏未特别养眼,可以让他和苏未当同桌,不也是喜滋滋!   转念一想,白逸南那里怎么还有肉/体享受?想通以后,方饮又要作呕了。   合着是平常吃喝玩乐的时候不演,打炮时稍微演一演。   这时候白逸南打完了电话,推门而入见到男生和方饮坐在一起,方饮一脸一言难尽,也便明白两人在谈些什么,却神色不改地走了过去。   他问:“累了吗?我送你回去。”   男生玩够了,毫无留恋地点了点头,接着和包厢里的各个人客气地道别,被白逸南送了出去。   “我和他说了,他的反应不是很激烈。”男生道,“这点倒是出乎意料,毕竟我觉得他不是稳重的人……还以为你或者我,总有一个会被揍。”   白逸南说:“他从来不缺追求者,听说在高中他还遇到过一个死缠烂打很久的,见到这种,也不会特别诧异。从小被爱到大的人,被施加感情再怎么强烈,也会很快接受,比起诧异,大概不舒服更多一点。”   他替男生打开车门,男生从善如流地坐了上去。他双手交叠搁在膝盖前,看着白逸南坐到主驾上。   他百思不得其解,问:“你为什么不怕他厌恶你?”   白逸南道:“我为什么要怕呢?是怕他躲我吗?”   他询问得彬彬有礼,男生说“是”,然后他倍感荒唐地笑了,反问:“他能躲到哪里去呢?”   ·   整场局下来,方饮滴酒未沾,在朋友轮番的劝酒下,坚持住了自己的立场。回想了一下,他都要为自己感动了。   门口有小摊贩在卖烤红薯,他买了两只,回到家发现方母还没睡,严肃地在客厅处理文件,便过去分给方母一只。   方母看了眼红薯,道:“还喜欢这种小孩子爱吃的玩意。”   方饮说:“突然想到以前的事情了。”   方母打开塑料袋,拿勺子挖着吃,问:“什么事情?”   方饮记起往事,心情忽然不错,说道:“您来幼儿园接我放学,当时我们都很饿,就在门口买了两只烤红薯。因为您忙着开车,没法吃,我又怕它凉掉,就脱了外套,把它裹在衣服里。我裹得太用力了,红薯不小心变成了红薯泥。”   方母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听方饮讲述,附和了句:“红薯泥的味道也还行。”   吃红薯容易肚子发胀,方饮不能多吃,也没在楼下多留,叮嘱方母早点睡以后,打着哈欠上楼去了。   方母吃着那只热腾腾的红薯,想起自己以前和儿子在客厅遇见,儿子总会陪着自己,也不为黏人感到脸红,笑嘻嘻地缩在沙发上,直到她工作全部完成。   和如今的情形一对比,她瞬间没了胃口,自己也觉得自己这堵心堵得莫名其妙,把勺子往桌上一搁,拎着袋子把红薯给丢了。   而方饮并没关心方母的胃口问题,回到屋子洗了澡,迫不及待地和陆青折打电话。   陆青折这几天住在姑妈家里,帮忙采购年货的同时,顺便给表妹做功课辅导。姑妈家里没有多余的卧室,给书房的飘窗铺了几层被褥,姑且当作他的床铺。   时间很晚了,可陆青折接电话接得很快。对面开着一盏台灯,暖黄的灯光把画面衬得温馨,陆青折坐在飘窗上,问:“去哪里玩了?”   方饮简略答道:“去买了夜宵,还分给我妈一半。”   他想和陆青折讲一下白逸南的事情,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事说大不大,就是着实硌硬人,没必要影响陆青折的情绪。   他顿了顿,还是选择不和陆青折讲。他窝在棉被里,打量屏幕中陆青折的脸,继而敏感地察觉到陆青折仿佛有些疲惫,小心翼翼道:“你今天是不是过得累了?”   “上午去了趟超市,下午充当补课老师。”陆青折否认,“还好。”   可明明是辛苦到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方饮听到陆青折这么说,暂且压下了疑虑,打趣道:“好吧,你不是只教我的陆老师了。”   陆青折回答他:“但还是只想你的陆青折。”   陆青折讲情话的时候,带着令人轻松的笑意,流露出的认真和深情却也半点没少。   每次说起来,都能让方饮被打动,并有种不知所措的生涩,不知道怎么应对,才能当得起这其中的重量。   方饮歪了下脑袋,柔软细滑的头发蹭在枕头上,听着耳机里清冷不失磁性的声音,开玩笑:“那么离不开我啊,那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话音一落,门被敲了敲,方母在外面喊:“方饮,开一下门。”    第53章   这栋房子住了十来年,当时装修时还没有静音门这种说法, 隔音效果做得不是特别好, 在屋外走近了仔细听, 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方母再怎么不懂年轻人之间的事情, 也能从方饮的语气里感觉出他的状态。   如此, 之前的种种细微变化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毕竟有对象了嘛,按照方饮的性格,整个人的注意力和重心肯定会产生偏移。   她敲了敲门,方饮很快把门开了半条缝,朝方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完全地打开了门。   “你是不是在谈恋爱?”方母找他确认。   方饮没有过多地遮掩,点点脑袋:“对。”   方母对这事不抱反对态度, 孩子总归要长大成家的。但她忽然想起来,之前有人和她说过, 方饮在同龄人中活脱脱一个小霸王, 与在自己面前时不同,并不乖巧软糯。   这让她对方饮的恋爱对象有些疑虑,毕竟周围朋友没少抱怨过子女的择偶观,什么挑对象只要挑好看的, 还有不思进取, 整日混在一起无所事事……   “怎么认识的?”她问。   方饮道:“同学。”   好在不是通过陪酒陪玩认识的,方母放心了些:“这个年纪是可以玩玩,不过别满心满眼全是恋爱, 荒废了其他事情。”   方饮答应得很快,也不知道真的听进去没有。方母又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几眼,然后没能憋住,又叮嘱了他几句。   ·   “哎呀你知道吗?我妈担心我搞大你肚子,让我别干混账事哈哈哈哈哈。”方饮想起当时场景,依旧笑得停不下来,手不自禁摸在陆青折身上。   在他清脆的笑声里,陆青折努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把他的手拿开:“你摸的是小腹,不是肚子。”   方饮还在笑,收回了胳膊趴在床上,肩膀抖个不停。   陆青折捏了捏他肩膀,接着继续戴上耳机,听小组成员七嘴八舌地讨论。他下学期事情很多,即便推掉了几场意义不大的比赛,每个月还是十分忙碌。   方饮本来还偷乐,在对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简直如同养老,但这几天逐渐笑不出来了,对象不在,独自夕阳红他妈的有什么可美丽的?   心里因此失落,他问的却是:“你们组里有帅哥吗?”   陆青折想了想,摇摇头。   方饮靠在陆青折肩上,找事:“骗人,你不就是吗?”   陆青折:“……”   方饮今天穿了件奶白色的毛衣,浅色系挑肤色,倒是衬得他皮肤白皙。陆青折瞧着他,抬起手去捏他后颈。   没想到这时起了静电,“啪”的一声,搞得方饮吃痛,假装生气地哼哼了两声,挪着自己的位子,离陆青折远了点。   陆青折看他脸色实则好转许多,继续去商量一些赛前准备。方饮听不懂这些东西,埋头喝暖汤,喝完了见陆青折还在忙,算是知道陆青折这几天怎么看着那么疲惫了。   团队比赛需要多人协调平衡,对陆青折来说,这远远比单打独斗要伤脑筋。   方饮观察他的神态变化,觉得试图融入集体的他有点可爱,一本正经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还要努力不让别人心里难受,措辞时,会下意识看向方饮。   方饮也不催他,开始自顾自玩手机,等陆青折把耳机摘了,故作深沉地朝陆青折勾勾手指,在陆青折疑惑地倾身过来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去,用自己的毛衣搓了搓陆青折的胳膊,激起一大片静电。   陆青折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要闹。”   然而耳机虽然摘了,但语音通话还没断,屏幕里瞬间被“???”给刷屏。   方饮扶住额头,稍后伸出手指,替陆青折挂断了通话。   [是概统先动的手]:我是听错了吗???你们在闹什么?陆哥,刚刚是你本人说的话吗??   [不减十斤不改名]:我日,偶遇嫂子??嫂子您好!谢谢您把陆哥借给我们带飞!   方饮嘀咕:“是我愿意借的吗?陆青折自己跑走的,我拦都拦不住!”   陆青折道:“我会多抽点时间陪你的。”   方饮说:“如果是坐我边上建模,那建议不要陪,这对我的身心健康不好,会影响我发育的。”   到了晚上,他就被陆青折检查了下发育情况。检查完,他靠在酒店的枕头上休息,听到陆青折漱口的水声,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难为情得耳根发烫,随即把自己的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陆青折想把他抓出来,他好像一时半会没法面对陆青折,藏在被子里不肯动。两个人拉拉扯扯了一阵,以方饮的睡袍被扯掉为结束,接着又闹了一会。   发展到彻底失控之际,他在陆青折的肩上咬了一口。可没多大痛感,就像某只小动物在张牙舞爪地挠人,其实牙还没利索,爪子也不锋利。   事后陆青折拿了块大浴巾替方饮擦掉身上的水珠,手停留在肚子上时,不自禁地顿了下,继而啄了啄方饮的耳垂,忽地陷入了沉思。   方饮问:“在想什么?”   陆青折顺着他的话回答:“在想以后见到你妈妈,该说什么。”   方饮道:“现在就有思路了吗?”   “先道个歉吧。”陆青折道,“对不起,差点搞大了方饮的肚子。”   接着,方饮不轻不重地掐了下他的胳膊:“就算没搞大,也要负责到底了!”   酒店地处的位置可以放烟花,过了零点,夜空一瞬间亮如白昼。   他们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方饮喜欢这种热闹景色,和陆青折聊了一会,讲自己以前过年时,小区里还可以放爆竹,爸爸会陪他玩一整个春节,他只要远远地捂住耳朵,爸爸会帮他用打火机点燃引线。   说了一会话,他在陆青折身边睡下了。在相处中,他的戒备心越来越小,捏住陆青折的衣角闭着眼睡得很沉。   以前,陆青折只要翻身或者抽回胳膊,就会惊动他。现在这种情况好了许多,即便陆青折临时走开,他也没有反应。   陆青折起床坐到书桌边,把灯盏的亮度调到最暗,在iPad上看了一会学习资料。   下学期要上的多元微积分,其实陆青折以前参加数竞时已经学过了,照理来说随便温习下就行。   可是院里有不少基础相当的同学,他要想保持排名,并不容易,自己必须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不久之前,自己的成绩让方饮倍感不可思议了好一阵。方饮惊喜地说:“你是不是全院第一名呀?我男朋友怎么那么酷?好拉风的绩点!”   当时陆青折说:“想让你开心下。”   自己那黏人的小男朋友开心了一会,转而沮丧地问:“你这恋爱和学习全要兼顾,会不会累呀?”   见陆青折否认,方饮又笑出来:“哥哥太厉害了吧!”   事实上,陆青折并不是那么厉害的人,如果夸他的人不是方饮,他会坦白地说,自己为此付出了许多,这过程并非轻松。   但看着方饮清澈的充满了期待的眼睛,陆青折认为那句话很扫兴,于是没有讲出口。   他甚至遗憾自己不够好,以至于没办法给方饮很多,很多闪闪发亮的东西组成的现在和未来。   ·   苏未住院时,见到了探病的方饮和纪映,与此同时,还有个自己眼熟却不认识的同学。   见到开学典礼上的新生代表提着水果篮走进来时,苏未并没吃惊。他产生这种猜测很久了,如今不过是揭晓了答案——方饮的确在和陆青折恋爱。   他笑了笑,动了手术的眼睛暂且不能见光,所以只能单眼含笑看着他们,说了句迟来的“恭喜”。   方饮不瞒着他了,大大方方承认:“以前怕吓着你,就没说。”   苏未问:“现在就不怕了吗?”   “在Coisini天天看男的对着扭来扭去,我觉得你现在心如止水。”   方饮说完,再给苏未削苹果,这小少爷之前八成自己从没动过手,笨手笨脚的,一副苦恼的样子。身边的陆青折看他吃力,过来帮忙收拾了残局。   他自然地把苹果和刀递给陆青折,嘀咕了句:“你削慢点,小心手。”   自己弄得不像样,还去操心别人。纪映牙齿发酸,不去看这对情侣,扭头关心了苏未几句,打量着这四人间的环境,再让苏未有困难的话和自己说。   苏未道:“没什么困难,钱已经凑够了。托Coisini的福,付完医药费,把欠的钱也还清了。”   他过来读书的时候,亲戚借了他一些钱,垫了车费和学费。他不愿意拖欠太久,手头宽裕了便打回对方的银行卡上,并再三感谢当初朝自己伸出的援手。   “那你应该不是心如止水,该是心潮澎湃了。”纪映道,“看我们和看人民币似的。”   苏未被他逗笑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纪映问:“那你接下来还去那里吗?”   苏未道:“不去了,我下学期可能会去咖啡店或者书店打工,具体要看学习忙不忙,正在纠结着。”   陆青折把苹果拿给苏未,苏未咬了一口,满嘴清香脆甜。他道:“谢谢,给方饮也削一个吧。”   方饮吃不了太多,陆青折挑了个小的苹果,细心地继续削。   病床靠在窗边,此刻拉开帘子,阳光充沛,晒得大家暖洋洋的,说话也带了些懒意。   过了会,陈从今捧着一盆含羞草过来了。他之前去换了土,漂亮的陶瓷盆里,草随着空调吹出来的风微微扇动叶子。   陈从今道:“怎么这么热闹?”   方饮说:“天气那么好,想着来苏未的病房逛逛。不妨碍你吧?”   陈从今笑了下:“妨碍还能把你扫出去吗?给你撑腰的人在这里坐着。咦,陆青折你什么时候会削苹果了?上回我想吃,你还说自己不会弄呢。”   陆青折理直气壮地答道:“十五分钟前。”   他是不怎么爱动刀子,不过此刻像模像样的,苹果皮已经清理完了,就是拿着刀在仔仔细细地刻着什么东西。   陆青折察觉到方饮好奇地凑了过来,放下了刀,搁得离方饮很远,再把自己的成果给他看。   苹果上雕了一个简单的笑脸,嘴的两旁还戳了两个小酒窝。    第54章   新学期要确认专业培养方向,方饮犯了选择恐惧症。二选一, 一个是天体物理, 一个是天体物理的进化版, 光名字就有一长串, 哪个都不太好应付。   对此, 方徽恒是这么表示的:“天文高新技术及其应用方向?这是什么鬼,我一口气都念不顺溜!儿子,听我的,你转到中文系去,以后还能当个老师。”   而这提议被方饮不假思索地否决了,原因简单粗暴——中文系的录取线比天文系低,不划算。   陆青折问:“你喜欢待在研究所,还是去发射站?”   方饮实话实说:“我喜欢躺床上。”   陆青折:“……”   方饮叹了一口气, 表示自己现在完全没清晰的打算,工作的事情等毕业了再说。陆青折接了句:“那先想想去哪里读研。”   方饮喃喃:“还读研啊?”   陆青折扫了他一眼, 他登时坐姿端正了些:“我好好想一下。”   照陆青折的成绩, 读研肯定奔着国外去了。方饮如果单单只考虑自己,他是不想出国的,英文授课就够他头疼了,还折腾什么。   但为了和陆青折不分开, 自己岂止是能用英语去日常生活, 让他现学阿姆哈拉语,他也可以忍耐。   计划了一会未来的事情,越计划, 越沮丧。他强颜欢笑了很长一段时间,默默选择了天体物理。   本来觉得这学期会轻松些,没想到比上学期还要忙碌,方饮在教学楼、实验室和宿舍来回转,到了饭点去趟食堂,几乎都是打包带走。   只要有空,他就带着书往苏未兼职的书店跑。   书店里面开了一家咖啡吧,适合坐下慢慢阅读。他每次窝在最角落的小沙发上,做作业做得累了,便挑一本漫画书瞎翻。   即便位置偏僻,找他搭讪的人依旧有很多。有好几次,苏未在整理书架时往方饮那里一望,就会看到别的同学主动坐到方饮身边去。   有的人比较热情,见桌上摆着一杯牛奶,会主动给方饮点甜品。方饮客气地推拒:“不好意思,我最近忌口。”   他没公开过自己的性取向,可同类之间有种堪称玄学的准确直觉,平常会有不少男生向他表示好感,比如眼前这个就是。   男生看着他脸上挂的讨人喜欢的微笑,琢磨了下,问:“你心情不好?”   方饮不想多说,以免给人造成误会,还以为和自己有戏。他故意把天给聊死了:“没有啊。”   等男生走了,方饮面无表情地转向苏未:“我难过得很明显吗?”   苏未实话实说:“要不是你的脸好看,客人都得被你吓跑好几个。”   听到苏未这么说,方饮叹了一口气,心烦意乱地把电脑关上。   趁着手上的活不多,苏未和方饮多说了几句话。他问:“陆青折今天上课?”   方饮用一只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回答:“不,他比赛,那地方还不让人围观。”   “感觉惨兮兮的。”苏未道。   方饮干脆趴在桌上了:“下次做自我介绍,我要说我是个鳏夫。”   苏未建议:“闲着也是闲着,你找点事情做做。”   “你和纪映是不是有心灵感应?纪映也让我找点事情做。”方饮道,“我不是在恋爱吗?恋爱对象丢了,我能怎么办。”   语气委屈,像是在抱怨了。之前整整一周,他只见过陆青折两次,还是在通识选修课上见的。   最近的那一次,方饮已经生气了,在本子上写:【广而告之】【重金寻男友】男朋友不要我了,找个替补来顶下位置,详情请咨询。   又写:小哥哥,一个人吗?每天那么忙,空下来的时候寂寞不寂寞?   那时候陆青折抿了一下嘴,答:没有空下来的时候。   他问:晚上也忙?哦,真是魅力无限啊,撩你的人很多吧?   陆青折回:忙着想我男朋友,最近天气那么冷,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穿衣服。   方饮闷闷不乐:没人在乎他,他可怜死了。心冷,穿衣服是没用的。   陆青折垂下浓长的眼睫,端正有力地写了句:乖,哥哥疼你。   当时课堂纪律很严,他们这些小动作被老师尽收眼底,不过多时,方饮便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回答完之后,他们俩认认真真地听课,没再有互动,下了课各自奔向各自的去处。   事到如今,方饮记起来这件事,心里不但没消气,反而更冒火:“疼个什么!花言巧语的骗子!”   苏未顺他毛:“唉,他肯定也想和你待在一起,只是真的没有空。”   这句话确实有道理,方饮听进去了,纯粹嘴硬爽一把:“谁管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只看行动。”   “要是自己受不了,可以和他谈谈。”苏未说,“别自己憋着。”   现在暂且是有小脾气,还不至于产生矛盾。方饮是想等这阵子过去了,陆青折稍微空一些,两人可以轻松愉快地聊一下这问题。   他感叹:“唉,离退休还有那么多年。”   苏未被他的懒惰给惊到了:“还没投入劳动呢,就想颐养天年了?”   “谁想颐养天年?”陈从今插话。   他最近总来这里,只要是排班轮到苏未的日子,就会来这里待一会。   方饮澄清:“我想让你哥们多歇歇,不是我本人消极怠工。”   “你也没什么工啊?”陈从今疑惑。   比起学霸们,方饮确实过得清闲,要是忙得焦头烂额,也就不会产生这种被冷落的情绪了。他木然:“你再说句我不爱听的,今晚我就把苏未关在阳台上。”   陈从今道:“讲讲道理,不要株连无辜。”   方饮翻白眼:“不好意思了,我这个人就是横行霸道。”   “那我挽回一下局势。”陈从今道,“告诉你个秘密,陆青折之前拿了两张票。”   方饮抱着胳膊,一副没兴趣的样子,实则偷偷竖起耳朵听。见陈从今把话说了半截不说了,他不自禁催促:“两张什么票?”   “你猜啊。”陈从今道。   “你这样子当医生,是很容易被患者揍的。”方饮咬牙切齿。   陈从今卖关子:“估计最近就给你了,你等着呗,不要在这儿哭丧着一张脸了。”   方饮犹豫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颊,陈从今道:“陆青折也和我提过,你心情不是很好,所以他在反思自己。”   即便方饮在每晚和陆青折语音时,已经把情绪收敛得很好,陆青折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失魂落魄。   陆青折也知道,方饮一向比别人更缺乏安全感,这种见不到恋人,甚至感觉自己离恋人渐行渐远的滋味,很不好受。   方饮撇开头,不自然地举起牛奶杯子,喝了一口。他嘀咕:“反思什么?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太优秀了。”   换句话说,是自己不够优秀。要是两人处在同一高度,有着同样的生活和学习节奏,哪会有这种失衡感?   陈从今点了杯红丝绒拿铁,还有一盒四个装的杯子蛋糕。服务生把东西端过来时,陈从今拿了其中一个蛋糕,空出来的手叠指敲了敲吧台,把蛋糕递给苏未。   他是个食量正常的小伙子,这盒小蛋糕搁在平时,估计能一口气吃完。然而陈从今装模作样道:“吃不下那么多,分给你一个。”   时间临近饭点,但苏未一时半会还不能吃晚饭,要等到七点钟换班了才能走。他在同事的打趣声里,害羞地接过了蛋糕,说:“谢谢。”   方饮凑热闹,打趣陈从今:“吃不下我也可以帮忙哦,回收蛋糕、奶茶、牛肚、炸鸡腿……”   “给你回收完,我就要被陆青折摁进有害垃圾桶。”陈从今道。   “回聊。”方饮说,“我等着那两张票了,希望不会等太久。”   离店前,他穿上了羽绒服外套,还戴了口罩帽子和耳罩,整张脸就露出一双眼睛,其余裹得严严实实的。   再过几天开始转暖,最近动不动会下雨,寒意侵蚀着城市每一个角落。方饮撑着伞独自穿过马路,感觉雨珠飘在自己的衣服和鞋子上,有些凉意。   天幕暗得早,路灯下,坑坑洼洼的水潭映着暖色光线,可还是抵御不了冬日的尾巴带给人的冰冷。   方饮讨厌这种时刻,这种如同自己被丢下了的分分秒秒。   ·   陈从今没有诓他,方饮在不久之后,收到了那两张票,被火漆印章封在信封里。拆开来瞧了瞧,他不由眼前一亮。   是某部旧电影的复映,范围小,但也算热门。原先几次复映,全部炒价炒到一票难求的地步。   方饮散漫,想去却也不愿意蹲点抢票,之前在微博上参与了几次转发抽奖,可惜运气不佳。   其实方母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票,但方饮没有提过。   因为方母会认为他骄纵,可以在电脑上看的东西,偏偏要跑去影院讲究情调。这种“长不大”的行为,能不能同意暂且不提,反正少不了一通口头教育,方饮不想听。   “太好了,那会正好升温了。”方饮一扫之前的没精打采,轻快地说,“我们看完电影,趁着天好,可以去骑马!我上过马术课,到时候给你露一手。”   他见陆青折在和别人聊天,还问了自己几句物院暑期夏令营的事情,好奇:“你在帮谁的忙?”   陆青折说:“小周。”   小周是方饮高中时期的前桌,和方饮关系不错。方饮超常发挥来到A大,而女生高考滑档,去了第二志愿,没有留在本地。   “哦,她想暑假来我们这儿参加夏令营呀,怎么没直接问我?我是物院的,更方便。”方饮笑着,“她人挺不错的,而且……”   “而且?”陆青折等着他的后半句。   方饮道:“而且我觉得你和高中同学多联络,是好事啊。那三年你都不怎么和大家讲话,往后其实可以接触下,说不定能多几个朋友。”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把门票收好。一边藏宝贝似的把信封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一边念叨着观影时间很早,自己要提前定好闹钟。看他那么开心,陆青折跟着他笑了下。   临别时,惯例该在僻静处短暂地拥抱一下,方饮腼腆地看了几眼陆青折,似乎有话要说。   陆青折捏了捏他的手,把他的手在自己掌心里焐热了,才松开。   “欸,陆青折。”方饮不好意思地出声。   陆青折低下头,方饮却别扭地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没吱声,不懂他在难为情些什么。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眼见都要到宿舍楼底下了,陆青折刚想拉住他,他忽然转身抱住了陆青折。   在随时都有人走过来的地方,方饮甚至一时间没动。   他似乎做好了被众人皆知的准备,或者说,有事情让他连准备都顾不上做,后果都顾不上想了。   这时候陆青折再发现不了方饮不对劲,就不正常了。他没让方饮松开手,拍了拍方饮的后背,转而摸了下他的头发。   他道:“你想说什么?我在听。”   方饮说:“哥哥,抱完以后对我再好一点。”    第55章   缘由被隐晦地藏在短短的字句里,乍一听, 这份委屈好像发嗲耍赖。但陆青折清楚这不是方饮闲来无事的撒娇。   自己虽然在努力平衡学业和恋爱之间的天平, 尽量不耽误恋爱, 但现在这种状态对方饮来说, 仍然没有感到被重视。   陆青折道:“嗯, 知道了。”   方饮左顾右盼了下,见周围没人走近,又亲了下陆青折的脸颊:“要说话算话。”   诚实守信的陆青折取舍了一番,认为自己之前确实没顾得周全,那么一大堆事情里,当然是小男朋友的情绪比较要紧。   于是,他回头就把不太必要的几场活动给推了。   本来他就在各类比赛中做出过筛选,现在又退了些。这么一弄, 下半个学期可以清闲不少。   没过几天,他还没被方饮表扬, 先收到了系办公室一日游的邀请函, 被教授们灌了一通“大学生一定要上进点”的心灵鸡汤。   喝了鸡汤的陆青折再三表示自己心里有数,绝对不会胡来。   而听到过一些八卦风声的教授没相信,继续苦口婆心地让他别本末倒置。   这和陆青折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有很大关系,竞赛上来的保送生, 学习能力没话说, 也有很明确的目标和自制力。再加上比同龄人更早熟的沉稳性格,他属于老师们最喜欢的那类优等生。   现在呢?现在像是优等生忽然进入青春期,为不知姓名的恋爱对象放飞自我了。   明明可以自我要求再高一点, 更上进的。   谈了一中午,没周旋出什么结果来。陆青折礼貌地离开了办公室,回到宿舍,转而被室友跟着感叹了几句:“你是不是转型成靠脸吃饭了?”   “没有。”陆青折说,“昨晚熬夜到凌晨两点钟,要是靠脸吃饭,早该敷着面膜睡觉了。”   昨晚敷着面膜睡觉的室友:“……是我妈妈惦记我每次春季都过敏泛红,非要我敷的!”   今天是周五,下午没课,陆青折回宿舍把电脑上的作业收了尾,打包发给组内成员。   室友念叨:“你知不知道你的冰山形象已经彻底幻灭了?汤蓝说你以前是闷头读书的类型,现在见到你就会浮现一个词——恋爱脑,我瞧着也是。”   许久没被汤蓝纠缠过了,陆青折一时间没记起来汤蓝是谁。过了会,他才反应过来,是那个为了自己转学来A附的小姑娘。   他以为自己很克制了,原来在潜移默化之中,自己的变化有这么明显?   看出了陆青折稍纵即逝的迟疑,室友解答:“真的很明显,之前一脸高贵冷艳,现在整个就是傻白甜。好多女生都哭丧过,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当时肯定主动追你。”   陆青折在阳台上拿着晾衣杆收衣服,听室友这么说,不禁疑惑:“我傻白甜?”   “你这学期是不是选了一门《健康养生》?为你对象选的吧?”室友幽幽地问。   陆青折:“……”   当时选通识课,他和方饮产生了一些分歧,最后各退一步,陆青折选了方饮想去的《健康养生》,方饮亲陆青折一下。   《健康养生》作为A大著名水课,开课第一天,陆青折去教室里听讲,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以为自己看错了,纷纷去论坛吐槽,不懂为什么学霸也要混分。   那时候方饮还活蹦乱跳地匿名解答:“当然是为了陪他的宝贝啊!”没嘚瑟一会,那层回复被嘲了几十楼,陆青折又是一阵哄,才把方饮给哄开心。   室友咳嗽了两声,清完嗓子,恨铁不成钢道:“唉,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感兴趣啊。为了人家选这么一门课,是不是恋爱脑?是不是傻白甜?这么说你,委屈你了吗?”   陆青折沉默了下,无法反驳。   趁着下午没课,他在寝室里整理完内务,然后去实验室接方饮。   方饮在实验室里碰到赵禾颐了,两人不可避免地呛了一顿。见到陆青折,方饮皱着眉头,还摆着正在生气的表情:“真倒霉!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被教授训的时候来,是不是掐好了时间的?”   “训你什么了?”陆青折说。   方饮叹气:“叽叽喳喳,总要和苏未聊天,嫌我带坏好同学呗。”   陆青折道:“下回聊天小点声。”   方饮忽然愣了下,继而轻快地说:“我带坏的好同学可不止苏未一个。”   他们一起去食堂吃晚饭,队伍太挤,方饮先去占位置,在四人桌上见到了落单的汤蓝。   汤蓝刚开始吃饭,手边摊着一本英语单词本,时不时翻两页。她抬眼看见方饮,示意方饮坐过来。   感觉到方饮的犹豫,汤蓝倍感莫名其妙,催促道:“坐啊,你在担心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方饮一开始打算坐在汤蓝的斜对角,想了想,又假装自然地换了个位置,和汤蓝面对面。   “难道陆青折坐我斜对角,离得稍微远了那么点,场面就不尴尬了吗?不如劝我赶紧吃完赶紧走。”汤蓝看他想法那么多,逗他。   他以为汤蓝看到自己和陆青折并肩走进食堂了,支支吾吾的:“喔……我和陆青折正巧在实验室门口遇上,搭个伙。”   汤蓝意味深长地感叹:“物院和管院的能正巧撞面,也是缘分啊。”   “可不是吗?我们也是有缘。”方饮记得汤蓝也是管院的。   汤蓝喝了一口汤,不和他演:“我早知道你俩有问题了,装什么呢?”   方饮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瞥了眼汤蓝,没吭声。   汤蓝说:“看什么看,蛛丝马迹太多了。上回在超市里,你们身旁是避孕套货柜,货柜上还少了瓶草莓味的……”   没把话说完,看方饮一脸紧张,她慢悠悠地转移了话题:“没多少人看出来,猜到了也不会明说,你放心好了。”   那么久了,大家都只听闻陆青折在谈恋爱,没见过他对象,也朦胧地觉察到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是个男生。   汤蓝再怎么不敢相信陆青折是同性恋,到现在为止,心里也清楚了。   第一次被同学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关系,方饮却也不怎么高兴或者害羞。他道:“本来我还纠结过,怕大家全瞧出来,给陆青折添麻烦。”   现在看来是白考虑,自己和陆青折的相处时间并不多,也不是常常出双入对。在旁人眼里,和亲近些的朋友无异。   方饮这么想着,之前的寒假如同热恋期,热恋期以后,各自有了事情,他们再也不像黏在一起的口香糖了。   可自己还想继续当口香糖,永远当口香糖。   “哦。”汤蓝安慰,“没事,你们看上去很正常。不像班里有一对情侣,谈起恋爱来恨不得走路都抱在一起。”   方饮:“……”   他垂着脑袋,默默地说,自己还有点向往这种状态。   过了会,陆青折来了,他不假思索地坐在汤蓝斜对角,方饮的身边。   一模一样的两盘饭菜,有一盘盛的荤菜比较多,陆青折把那盘递给方饮,再起身去拿了两双筷子。   方饮吃荷包蛋不爱吃蛋黄,把蛋黄挑了出来,直接搁在陆青折碗里,陆青折把自己的蛋白分出来给他。动作十分熟练,仿佛做过许多遍。   见状,汤蓝有些后悔同意方饮坐这里来了。要是她记得没错,陆青折明明也挑食,爱吃蛋白不爱吃蛋黄。   昔日白月光变成这样,该羡慕还是该后悔?她百味杂陈地沉默了会,居然有点欣慰,好歹自己眼光不错,喜欢过的男生确实是个值得付出的人,会对恋人很好。   一起吃完饭,方饮和陆青折去买家具。陆青折卧室里的床该换了,容易吱嘎作响,似乎折腾的动静再大点,就会散架。   方饮想要一张圆形公主床,装上床幔,像画本里睡美人住的地方,可惜这个提议被陆青折无情拒绝。   “床垫也一起换了吧,我朋友在做这进口生意,让他顺便捎一张。”方饮说。   自己房间装修时,他一点也不掺和,任设计师随便发挥。轮到陆青折这里要动工,他倒是十分上心。   方饮挑选得很认真,一会嫌这张太笨重,一会又嫌那张太浮夸。好不容易看中了某一款的模样,因为尺寸不够大,被他在心中画了叉。   “欸,白色的怎么样?”方饮问。   陆青折对此不太讲究,认为方饮喜欢就好:“那就这个?”   这时候手机响了响,他接起来,传来同学的声音。是和他同组的一个国际生,讲的是英语,语速飞快地说着问题。   方饮听到几句,蹙起眉头来,想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然而这两人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利索,已经超出他的正常听力范围,随即放弃。   “发的文件有问题。”陆青折挂了电话,和他解释。   方饮道:“不是小组作业吗?有问题让他解决啊。”   陆青折说:“他不太懂这个。”   方饮“哦”了一声,在自己看中的那张床上坐下,刚想开口讲要不然就这个好了,陆青折手机又响了。   另外个同学同样发现了问题,这会说的是中文了。陆青折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外面。”   那同学也不懂该怎么改,只会推翻重来。他觉得这太耗时间了,而这是陆青折做出来的,陆青折自己动手应该比较轻松。   方饮又皱眉了,不太开心地看了眼那打搅好事的手机。陆青折说:“那我回去改一下,明天上午给你。”   这本是彼此纠正完善的过程,有偏差可以搁置。然而他们对成绩要求比较高,希望陆青折赶紧搭把手。   同学为难:“本来打算你传完以后,我们通个宵的,不然又出BUG就来不及弄了。”   言下之意是希望陆青折现在回去完成。看方饮脸色不佳,陆青折没松口:“现在推翻重来,也不会太久,和我要花的时间差不多,就算回去,车程也得半小时。”   况且他负责的太多了,那部分本来就不归他管,见大家都对此头疼,才帮忙完成的。不过他没用这理由去推辞,怕方饮知道以后,炸毛炸得更厉害。   “那是你数学比较好。”同学道,“搁那么多数据给我看,做作业的速度和现学差不多。”   其实陆青折被这么一说,也想自己动手了。他对队友的水平存疑,重做的新版也许还不如自己最初的那版。   可是在方饮的视线下,他道:“啊?我不太懂数学。”   同学:“……”   等他挂了电话,方饮嘀咕:“这还差不多。”   不过方饮高兴得太早,接下来一小时里,有许多电话涌进来。陆青折打电话说的话,比和自己说的话还多。   临近死线,时间非常紧迫,同学遇到了问题也顾不上自己琢磨,直接向陆青折讨教。不过,有的东西连陆青折都很生疏,他看着对方发来的文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方饮对此不满,这群同学利用陆青折,利用得没完没了了。有的事情陆青折闭口不言,不代表自己察觉不到,显而易见的,这是别人借着陆青折责任感强,拼命偷懒。   他小声地嚷嚷着:“到底是什么啊?我也学过点,给我看看。”   看了以后,他心里更加冒火。妈的,何止不会做,自己看都看不懂。包括陆青折和同学聊的那些内容,他压根不理解。   “请问您要买什么呢?房间整体是什么风格?”导购热情地接待他们两人。   方饮冷淡地道:“别问我,是我边上那个要买。”   陆青折随便指了一款,被方饮冷冷地找碴:“太高了,不小心摔下床得疼死。”   随即陆青折又挑了一款,又被方饮找碴:“造型有点旧,像工业革命前的古董。”   陆青折知道方饮在生气,纵容他闹腾,看他平静点了,再试探着询问:“那你喜欢哪种?”   方饮不顺他的意:“现在买的是你的床,我在陪你逛,不是我要逛。”   陆青折拿方饮没办法,把手机关了放进口袋里。接下来不管同学再怎么拼命发他消息,他也不打开来看。   随着手机的振动频率由高变低,估计作业完成度连着分数一起蒸发。他中午还在系办公室保证自己的成绩不会下滑,这不是打脸吗?   不过打脸就打脸了,陆青折说:“那买张凉席,把旧床一丢,我在原处打地铺。”   方饮说:“打什么地铺呀?喜欢躺地板?”   “不喜欢,所以可以每天深刻检讨一遍,反思下自己为什么没床睡。”陆青折说,“都是我不好,怎么惹得陪我买床的人罢工了。”   方饮心情好了些,随即复工,没继续挑三拣四,选了一张床去结账。   明天要去看复映的电影,地点离学校比较近,所以他们回了宿舍。路上没什么人,他们在开着迎春花的墙边牵着手。   陆青折捏了捏方饮的掌心:“今晚是例外,周三周四都没这样过。”   周三周四轮到方饮忙,满课脱不开身,两人不可能出来玩。方饮扫兴:“算我倒霉。”   为了不让方饮继续郁闷,陆青折道:“明天我全天关机,好不好?”   这让方饮感到满意,但他没让陆青折真的关机:“开着好了,万一真有什么要紧事,玩消失不太好。”   “那些事情不是没了我不行。”陆青折说,“约会的话,没我确实不太行。”   方饮笑了笑,害羞地低下头,过了会,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期待地答:“明天见。”   以防自己丢三落四,方饮早早地拿出打算穿的衣服,再把电影票摆在桌上。由于兴奋,他翻来覆去了半天才睡着。   方饮睡得晚了,便把闹铃的时间推迟了半小时,定在早上七点钟。只是寝室出现了灵异事件,他妈的闹铃声却在六点开始叫唤。   响了有两分钟,他烦闷地睁开眼睛,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闹铃声,喊道:“苏未,关一下呀。”   喊完没人回应他,苏未周末去打工了,住在员工宿舍里,寝室只有他一个人。   这就有点惊悚,他困顿地下床寻找声音源头,发现桌子背面被人故意放了一只闹钟。郁闷地关掉以后,他扶着桌沿,暗自调整了一会心态,到厕所洗了一把脸。   他稀里糊涂地对着镜子,镜子上被泼了红色液体,八成是打造流血效果。其中还有个血手印,边上写着——还我命来。   方饮慢半拍地理解了眼前画面是什么情况,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头重脚轻地要去阳台上透口气。   刚才他穿鞋没好好穿,鞋带是散开的。方饮的左脚不慎踩在右脚鞋带上,被绊了一跤,猛地往后摔去,疼得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方饮吸吸鼻子,后知后觉今天是愚人节。   阳台上的几个朋友听到闷响,面面相觑,也不蹲在外面吓唬方饮了,手忙脚乱地走出去,把方饮扶起来。   他们提早问苏未借了钥匙,在半个小时前,轻手轻脚地过来布置好一切,计划着给方饮开一个愚人节玩笑。不料方饮这么一摔,场面陷入了窘迫。   “疼不疼啊,小方?”班长忧心忡忡,“帮忙给你揉揉。”   方饮连退几步,果断拒绝他的好意:“你走开。”   他没责怪也不买账,垂头丧气地掐点下楼。陆青折看他走姿奇怪,没精打采地打开车门,坐下去的同时表情咬牙切齿的,不自禁关心了几句。   方饮正在思考着自己究竟为什么那么晦气,委屈地揪着衣角,说:“屁股疼,你要帮忙揉揉吗?”    第56章   跟陆青折讲清楚来龙去脉,方饮难过地说:“讨厌死了。”   陆青折看方饮脸色发白, 是真的摔疼了。他给方饮拧开了一瓶牛奶, 让他慢慢说, 别累着自己, 继而附和:“真讨厌。”   这话从陆青折嘴里说出来, 有点幼稚。方饮反而为此开心,没再抱怨什么。   他不爱记仇,过了十分钟气也消了。班长打电话来问他怎么样,他道:“来的时间点和算过的一样,刚消火。”   “我还真的算过。”班长嬉皮笑脸地说,“嘿,一般五分钟你就不计前嫌了,这会儿肯定人淡如菊。”   方饮觉得班长的用词有哪里不对, 可也说不出来。他道:“给我把镜子擦干净再走,门口囤了两包垃圾, 也给顺手扔一下。”   他说完心里一惊, 怕班长吐槽垃圾袋里全是炸鸡和麻辣烫的空盒,里面甚至装着两盒自热小火锅的包装。   苏未节俭,能去食堂绝不点外卖,这些东西是谁吃的, 不言而喻。   好在班长自知理亏, 没敢和方饮打嘴炮,爽快地答应会扔垃圾。来捉弄方饮的另外三个人也过意不去,保证额外提供拖地板和擦饮水机服务。   “愚人节四个家政保姆找上门, 真是吃饱了空。”方饮道,“你同学还烦你吗?”   陆青折说:“没有,他们自己慢慢磨了。”   方饮嘟囔着“那就好”,打量陆青折的脸:“哥,你怎么有黑眼圈了?”   “虽然他们没烦我,但搞出来的东西令我看不下去……”陆青折道。   他的责任心太强,如其余同学的愿,早起把文件检查了一遍,从凌晨三点钟坐到七点钟,把作业改到完美为止,再下楼接方饮。   方饮道:“你不能和学霸抱团吗?管院又不是没人了,你和几个成绩差不多的同学一起写作业,肯定轻松很多。”   学霸是个相对而言的词,考85分的对刚及格的人来说是学霸,拿满分的对保持良好的人来说是学霸。   陆青折的同组同学在人群里是拔尖的,在陆青折身边却是拖累。方饮替陆青折闹心,频频叹气。   “下次不会了。”陆青折说,“因为国际生和我软磨硬泡,说他平时分低得快要没法救了,拜托我帮帮忙,所以这次才答应的。”   方饮道:“唉,我想想也知道,别人肯定坐视不理,就你心软。”   陆青折再次保证:“下次真的不会了。”   “你在路边停一下,我开车好了。”方饮说,“你稍微眯一会。”   他们调换了一下位置,到影院时,其实陆青折刚浅睡没多久,被叫醒后继而坐到影院的软椅上,他又想睡了。   他偷偷掐了几把自己的胳膊,让自己强行打起精神来,陪方饮看完了整部片子。   和昨晚说的一样,陆青折把自己的手机给关机了,一直到下午才打开。屏幕显示十二通未接来电,是同学轮流打来的。   陆青折原先对类似情况没有不适感,经过昨晚那件事,看到电话就一个头两个大。回拨过去容易惹方饮不开心,直接无视又不太好,他成了选择困难症。   “干什么呀?你们的作业还没写完?”方饮看陆青折陷入沉默,心里腾升出不祥的预感,凑过来问。   陆青折摇头:“不是。”   “那就好。”方饮松了一口气。   瞧了眼未接来电,他对这几个备注有印象,脑海里浮出几张人脸,全在自己刚才所说的“学霸”范围内。   方饮道:“集体来跟你开愚人节玩笑?”   “没人会和我干这种事的……”陆青折说。   这种节日,方饮最容易变成恶作剧对象,他性格活泼外向,而且玩得起,大家都喜欢和他亲近。   像陆青折这样的,别人即便心知他外冷内热,也不会举止太亲近。   方饮抿了下嘴,不情不愿地说:“问问他们呗。”   这几天陆青折好不容易忙完了比赛,他以为总归能回归正常了,可以黏黏糊糊如同寒假那样,现在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有些自我怀疑。陆青折是不是没有错?这状态是不是不需要改变?不正常的是不是他自己?   陆青折没问,道:“排完队再说,你不是想吃这家的蛋挞很久了吗?”   方饮否认:“不想吃,我现在想回家睡觉。”   已经到蛋挞店门口了,扭头离开不是他的风格,可他此刻真的没任何胃口,只希望能关起门来独自静静。   陆青折知道他在闹别扭,打算独自进去排队。方饮说:“真的想去睡觉,你别买了,买来我也不想吃。”   “不要和蛋挞过不去。”陆青折道。   方饮抱着胳膊,挑了个陆青折没法反驳的理由:“我要好好养胃,蛋挞吃了容易不舒服。”   话音一落,陆青折果然有些在意,不继续坚持了。他道:“要试试新床吗?”   昨晚买的床,今早已经送到了,正好保洁来打扫卫生,他叮嘱过那人帮忙把床铺好。   “我是个念旧的人,打算常回家睡睡。”方饮说。   他感觉到陆青折一直在看着自己,接着还朝自己笑了下,便郁闷地问:“你在笑什么呀?”   陆青折说:“发脾气的样子挺可爱的,以前没见到过。”   “我没有发脾气。”方饮不愿意承认。   陆青折用手指碰了下他的脸颊:“酒窝失踪好几天了。”   “这周除开上课,也就见了两天面。”方饮把脸给扭开。   他一心想回家,和他唱反调绝对会把他惹得更生气,陆青折顺着他来,送他回家里去。   方饮看着自己家的大门,瞧着陆青折心事重重的,心说这人怎么反而更忧郁了,自己走掉了,不是正好能随便打电话吗?想打多久打多久。   保姆见方饮回家,惊讶地接过了他的外套。她一边把衣服挂起来,一边嘘寒问暖地说:“最近升温升得快,但你也要多穿点,当心着凉了。”   “我要去休息了,可能要睡到很晚,到了饭点不用来叫醒我。”方饮说着,伸了个懒腰,往楼上走去。   昨天他和赵禾颐在实验室撞见,今天在房间外又面对面站着。方饮默默地感叹了一句冤家路窄,赵禾颐则直接出声:“周末不约会,被男朋友冷落了?”   方饮说:“管那么多,是看上我了还是看上我男朋友了?”   赵禾颐道:“如果我是弯的,看上你男朋友的可能性会大一点。”   方饮懒得斗嘴,冷淡地与他擦肩而过,硬着头皮要回房间。现在他自知自己是个火药桶,再呛几句就要炸了。   赵禾颐注意到他的走姿不对,想歪了:“打完炮就送你回来,也不留你吃顿晚饭?不过也对,你俩除了干这事,八成没什么话题可以聊。”   本来他们只要相遇,免不了互相嘲讽。有些重组家庭能够变成一家人,可惜他们一直针锋相对,见到对方就下意识排斥,不可能有好脸色。   这不过是一句日常讽刺,搁在往常,方饮绝对能轻松杠回去。可他现在步子顿住,凉凉地扫了赵禾颐一眼。   赵禾颐说:“我说错了?”   自顾自说着,他其实并不了解方饮和陆青折的相处状态,单纯猜测了下,觉得方饮这样散漫的公子哥和优等生之间,不管是人际圈还是日常生活习惯,都仿佛两个平行世界。   他也许猜对了,答题奖励很响亮,他的脸被方饮一记拳头打偏过去,整个人倒在一面没有玻璃的展示柜前,上面的藏品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   ·   方母和叔叔回来是半夜的事情,不用多问,赵禾颐的嘴角就是最好的证据。他那里流了血,破口的颜色和眉心的美人痣一样艳。   “方饮呢?”方母问。   听到保姆给自己打电话,说方饮把赵禾颐给揍了,她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方饮小学时期。当时的方饮尚且会如此冲动,和赵禾颐发生这样的冲突,一眨眼许多年过去,他居然又打架?   虽然不信方饮会毫无缘由地动手,但方母在继子面前,摆出了绝对偏心的态度,什么也没问,直接保证自己会教育方饮的。   管家头疼道:“他出去了,我拦不住他。”   保姆快要急哭了:“哎呀,我也有错。他看着心情差,我却没关心一下他。”   方母说:“心情再差也不是打人的理由。”   叔叔看完赵禾颐的情况,皱着眉询问:“你和方饮说了些什么,搞得起冲突了?”   “你问方饮好了,省得他说我告黑状。”赵禾颐敷衍。   讲了等同于直接帮方饮出柜,那爸爸和继母的反应可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他不乐意干这件事,尽管能狠狠坑方饮一把,可有点恶心过头了。   方母从包里翻出手机,要给方饮打电话,被叔叔拦住了。叔叔怕方母太暴躁,会把事情越办越糟糕:“我来和他说。”   电话拨了两次才被方饮接通,叔叔语气和缓地问他在哪里,他不吭声,接着叔叔打听他怎么和赵禾颐闹成这样。   方饮轻飘飘地丢了句“他欠揍”,说完直接挂掉了叔叔的电话。   在旁边听的方母快要被气笑了,甚至怀疑对面说话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儿子。在大家各自沉思之际,门铃响了几声。   没人有心思去管门外的人,保姆过去迎客,门外有道高挑颀长的身影立在那里。走近了看,来客的长相足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让她一下子记起来这人是谁。   陆青折问:“我联系不上方饮了,有点担心。请问他在家里吗?”    第57章   送方饮回家以后,陆青折给其中一个同学回了电话。同学急匆匆地说教授找他有事, 要他马上来趟学校。   陆青折最开始很疑惑, 如果教授找他, 也该是直接找他, 怎么会拜托那么一圈同学转达?   同学见他犹豫, 道:“上课的时候讲过啊,你忘了吗?教授说了一嘴,嘱咐我们今天中午去他那里。你室友应该也记得的,不信你问问他。”   如果是别人听到这种解释,可能直接跑去学校了。但陆青折不相信自己这么粗心地出了疏漏,再去找室友确认了一遍。   室友一本正经地说:“对,我还纳闷呢,全场就你没来, 而且打电话还关机。”   陆青折这才匆匆折返,到了学校, 他一边纳闷, 一边向教授再三道歉。   教授和蔼地笑道:“你是真的忘了啊,现在也一丁点没记起来?”   陆青折没找借口,应声完,听教授说:“我之前在下课前讲了一句, 愚人节快到了, 大家可以挑个同学整蛊下,测测对方的记性好不好。”   陆青折:“……”   那时候,他听到这么一句话, 根本没想到会轮到自己被恶搞,现在虚惊一场,不知道该哭该笑。   班里同学听说他上当了,纷纷表示惊讶。本来他们以为陆青折很难忽悠,八成要不了了之的。   “陆哥你不知道四月一号是什么日子吗?”有人感叹,“之前没被骗过吗?怎么那么单纯啊。”   陆青折知道今天是愚人节,早上还和某个摔了跤的迷糊蛋待在一起呢。可在之前的几年里,没人会这么和他开玩笑,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他确实猝不及防。   这就像是自己早已习惯了被忽视,这种时候只在人群外远远地观望,这次他突然被围在中央,无措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别扭地答:“你们演得太好了。”   大家在班级群里起哄了一阵,亲近地和陆青折打趣,接着各过各的周末生活。   陆青折想和方饮讲这件事,可方饮一直没回复他。起初,他以为方饮在午睡,没太过担心,留在校图书馆看了一会书。   他等到了下午六点钟,方饮还没有任何动静,自己不禁开始着急。   告别时,方饮有些低落,可在下车时,他凑过来亲了自己一下。以生气程度来看,没道理扭头便开始翻脸。   而且,方饮以往不止一次说过:“我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心里不舒服,你得和我讲明白,不能打冷战!”   既然方饮讨厌被这么对待,应该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去对待别人。   陆青折这么想着,猜测他是太累了以至于睡过了头。直到八点钟,他给方饮打了两通电话,方饮处在关机状态。   然后他去找了纪映,问方饮在哪里。纪映在电话那端刷牙,一头雾水地说:“不知道啊,刚才我邀请他打斗地主,他没回我,我还以为他和你在约会。”   陆青折道:“下午送他回家以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   纪映很不解:“他怎么回事啊……”   感觉纪映完全处在状况外,他再去问了方饮的一圈同学,包括苏未。苏未道:“他晚上来过我打工的店里,吃了一碗盖浇饭,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呀。”   “哦。”苏未忽然想到了什么,叹气,“他手背上有抓伤,我没仔细看,以为是小动物挠的,问过他要不要上药。”   “然后他没让上药,说自己要去玩了。我不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离开了将近有两个小时。”他补充。   陆青折说:“店面在哪里?”   “体育场路这一圈。”苏未道。   那附近是各种各样的娱乐场所,以夜店为主。陆青折顿了下,继而说:“谢谢,我知道了。”   他知道以后想去找方饮,可他忍住了,这种举动对方饮来说是碍事也不一定。   到了深夜,他依旧没收到方饮的回话。看着聊天记录里,满屏幕全部是自己发过去的话,陆青折沉默了会,还是没能彻底忍住。   他鲜少这么心乱如麻,穿外套时因为过于急躁,没能把拉链拉好,就这么出门了。   近期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暖和得和初夏无异,到了夜晚,可以冷得仿佛一下子回到冬日。   一阵风吹过来,陆青折被冻得手指有些僵,下意识想到方饮今天穿的是薄衣服,于是更加烦闷了。   他到方饮家门外,见方饮的房间是黑着的,没作多想地摁了门铃。   保姆没有热情地招待他进来,隔着一道铁门,神色为难地瞧着他,潦草地说方饮出去了。可她刚刚说完,赵禾颐站在门外,隔着庭院和陆青折对望了一眼。   赵禾颐嘴上的擦伤太明显了,说话牵动到伤口时,恹恹地蹙了下眉头。他对保姆说:“为什么不随手关门?风吹进来,冷死了。”   保姆连忙道歉,冲着陆青折微微弯腰后,唉声叹气地回到了屋子里。门还没碰上,紧接着又被推开了,赵禾颐快步走出来,顺便反手甩上了门。   他和陆青折面对着面站着,挑了下眉梢。他道:“看见你男朋友的杰作了吗?在你这里装乖装老实,背地里打起人来和发疯一样。”   他们三个人见过几次面,甚至一起吃过饭,就在这栋看似温暖的屋子里。   那时候这对继兄弟也是剑拔弩张的,互相存有敌意。方饮有几次被赵禾颐讽刺了,明明可以伶牙俐齿地反驳,却不吭声,想想也知道是因为陆青折在看着,装模作样的。   陆青折说:“他手上的伤是你抓的吗?”   赵禾颐不屑地嗤笑:“我要是不反抗,破相程度可不止这么点了。你记得好好教育下……”   陆青折打断他:“你要是打开这道门,破相程度也不止这么点。”   不继续浪费时间,陆青折大概能猜出方饮为什么会消失这么久了。方饮回到家以后撞上赵禾颐,两人一来二去的吵出了火气,本就不顺心的方饮经不起挑衅,因此和赵禾颐动了手。   挑起事端的人肯定是赵禾颐,眼前舒舒服服窝在家里的也是赵禾颐,嘴角的伤口被仔细地涂了药膏。而方饮呢?   陆青折望了眼屋内,方母站在落地窗边,和中年男人激烈地诉说着什么,动作幅度很大。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禾颐转头就走。过了会,陆青折看到方母给赵禾颐倒了一杯水。   这举动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暂且另提,至少这一刻,他觉得方饮什么都没有。   ·   方饮夺门而出以后没到半小时,已经后悔了。明明是赵禾颐先损自己的,怎么是自己在外面吹冷风?   手机没电以至于关机,他没忙着开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两腿发麻,他拦了辆出租车,在车上用了司机的充电宝。   司机抱歉地说:“充电宝也只有小半格的电了。”   用这点电量结了账,迅速切换成飞行模式,再去苏未待的地方吃了一碗盖浇饭。在热热闹闹的大堂里,方饮整个人茫然了,事到如今没特别愤怒,也没任何好转,麻木地吃了半碗饭,旁观着苏未忙里忙外。   苏未一时半会没空陪他,等到店里的客人少了些,在他边上休息了会。   方饮手上的伤口没再流血,可存在感很强。苏未见着了,马上握住他的手腕,有些担忧地问:“怎么回事?你的手要不要上药?”   方饮不打算给人添堵,心情再差,也强行挤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笑脸,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他道:“不小心刮了下,没事。”   接下来几个小时的记忆,单调且朦胧。方饮坐在公园湖边的长椅上,看上去仿佛在出神,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想,也不愿意处理任何事情,就是望着眼前的一幕幕。   看着不远处的大屏广告,夜店亮起的招牌,还有商务楼通明的灯火,这么多光照进他眼睛里,可他觉得周围好黑,是空空荡荡的那种黑。   最后一点电量是被方母耗光的。把飞行模式调为正常的半分钟后,他正打算回复陆青折的留言,还没发送,便跳出来妈妈的来电。   接通电话时,他对他妈妈已然不抱任何希望。果然,他妈妈永远不会在这方面让他吃惊。   说话的人是叔叔,可想而知,他妈妈情绪绝对十分强烈,打算把自己臭骂一顿。这男人怕她搞砸,不得不插手,权当两人中间的缓冲剂。   方饮扔了一句话过去就挂断了电话,时间掐得非常妙,说完立马关机。   捏了捏拳,伤口疼得他倒吸凉气,手机冰冷的轮廓也让他手指发痛。他狠狠把手机扔向了河面,一如孩童时期往这里扔石子。   他的青春期过得寻常,和其他人一样喜欢玩闹,谈不上多听话,也没太傻逼。而在混沌的青春期结束后,他反而干了件非常冲动的事。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陆青折的家门口,看着A市的夜间繁华慢慢平淡,最终街上安安静静,时不时有鸟鸣。   浑浑噩噩地迈上半山,再摇摇晃晃地停住,他敲了敲门,没被放进去。   敲了大概有五分钟,对门的爷爷被他折腾出来了。   老人道:“年轻人起那么早?这才五点钟,我刚在院里打了套太极拳。”   方饮的嗓音有点颤,是被冻的。他说:“对不起,我吵着您了。”   “那倒没有,找陆青折啊?他可能没回来呢。”老人说,“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腿抖得站不住了,方饮靠在门上,点了点脑袋:“谢谢。”   他心想,也是,陆青折说不定回学校去了,在把自己送走前,那么多同学呼叫他呢。陆青折不是独属于自己的私有物,相反的,他总会离自己很远。   坐在台阶上捏了下腿,他酸痛地咬住牙,继而被车的前照灯给笼罩住。光线在晨间有些刺眼,方饮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   陆青折下车来,一言不发地看着缩在自家门口的方饮。   方饮也没开口讲话,只是把胳膊撤了下来,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露水浓重,方饮的发梢和睫毛有些潮,穿着单薄的衣衫在一片竹林前坐着,肩膀和腿细微地发着抖。   陆青折什么也没问,过去把他拉起来。方饮站不太稳,用手揪着陆青折的袖子,看陆青折输入指纹密码,把他领进去。   被赵禾颐的三两言语刺激到后,方饮竟觉得赵禾颐有句话没什么错,他和陆青折没什么好说的。   生活习惯不同,个人爱好不同,有时候连最普通的交流,自己都难以理解对方。他听陆青折和同学沟通,如同在听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虽然为此倍感烦恼,不过,他最希望能传达到陆青折那边的,并非这些琐碎,是短短的五个字。   他喃喃:“我只有你了。”    第58章   拿了一块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方饮冰冷的双手, 陆青折问:“怎么不接电话?我找了你好久, 还去过你家。”   方饮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 垂着脑袋不吭声, 等着对方训自己。   陆青折随手把毛巾摆在洗手池边上, 垂着眼睫问:“是不小心的,还是发赵禾颐的脾气,顺带牵连我?”   见方饮和哑巴了一样,他道:“不是只有我了吗?那应该什么烦恼都要让哥哥知道,那样哥哥才能帮你。”   陆青折彻夜找人,快要把整个A市给翻个底朝天。他之前仅短暂地去过一次Coisini,今晚几乎把所有夜店给见识了一遍,就是没看到方饮的人影。   现在方饮就在自己面前, 他百感交集。   庆幸、生气和患得患失糅合在一起,他此刻的心情没比方饮好多少。陆青折觉得方饮可恶又可怜, 自己正在心疼他, 他却叫自己猜谜语。   整个人暖和了一点,方饮的神色没那么僵了,坐到沙发上去。他道:“对不起。”   陆青折没逼着他多说些什么,投降般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起身去给他倒水, 再把水杯塞到他手里。   方饮握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后知后觉地发觉,这时候陆青折还会注意要给自己倒温水。刚抬起头想说些什么, 看到陆青折拿着手机在发消息。   又是手机。他敏感的那根弦被拨了下,让他默默地抿了下嘴,重新把脑袋低回去了。   “为什么打赵禾颐?”陆青折发完消息,问。   方饮道:“他先招惹我的,我根本不想搭理他。”   陆青折说:“说什么了惹得你那么生气?”   方饮一言不发地捧着水杯,目光落在自己手背的伤痕上,疼里泛着点痒,思维发散地想着可能会留疤。   横竖不配合陆青折,陆青折撇开头,闭了闭眼睛,勉强按捺住情绪,再去翻家里的医药箱。   他之前买了很多胃药,以防不时之需,此刻看到那些外壳包装,不禁嗤了一声。   房间很静,所以方饮能听到这点细微的动静,不明所以地转去看陆青折。陆青折递给他一管药膏,没帮他上药,他接过东西搁在自己腿上,没有动。   陆青折提醒他:“可能会留疤的。”   方饮赌气道:“留就留啊。”   进门时气氛还算温馨,说了两句又紧绷起来,讲不清楚的微妙感横在他们之间。进一步相依为命,退一步各奔前程。   他们大概是都觉得对方会主动示好,可惜迟迟没有,又觉得对方会主动作对,然而也没有。各自都在隐忍,不愿意先起这个头。   方饮蹙着眉头,心态一变再变,听到陆青折说:“用这个和你妈卖惨,她也不会可怜你。”   他答:“不用她可怜,反正我自己也不在意。”   他想被哄两句,陆青折出乎意料地没顺他意:“你自己都不在意,那也不要为难别人去关心了。”   方饮自己态度奇怪,感觉陆青折也态度奇怪,于是更加嘴硬。他道:“哦,我没有为难你吧?”   陆青折说:“既然什么也聊不下去,那还不如早点休息。别的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一进门就是打听那些糟心事,确实聊不下去。方饮默默地想着。   倒也恰合时宜,他再度记起赵禾颐的那些字句,越想越觉得对方说的全是大实话。自己如同被戳中痛处的小丑,把赵禾颐揍得再怎么惨,最可笑的也是他自己。   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之前挑家具的时候,你和同学打了二十六通电话,挂完还继续发文字,现在我们刚相处十分钟就聊不下去了。”   他对那次失败的约会耿耿于怀,连通话次数也记得很牢。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想听。那我说的,你就想听吗?”方饮说,“我期待我们去看电影,难道我单纯心心念念那部电影?我想和你什么事也不用操心,轻松地待在一起。”   他道:“我比你还害怕你手机的来电显示,今天,不,是昨天了,昨天看到那堆未接来电的时候,就突然觉得盼望了好久的事情落空了,很没意思。”   客厅里没开大灯,有几盏小灯亮着。落地窗的窗帘被系在两旁,外面没有月光,已经凌晨五点半了,太阳却也不露面,外面黑漆漆的,屋内这点光线根本不够抵御黑暗。   它只能略微照着方饮的脸。方饮脸色苍白,道:“A大里最不稀奇的就是好学生,比你更忙的不在少数,为什么他们照样能好好谈恋爱?”   陆青折知道方饮厌恶这状态,自己也能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他说:“是我做得不好。”   “我之前觉得你和我爸妈一样。说喜欢,其实他们也是喜欢我的,不然我爸干什么陪我放爆竹,我妈何必惯着我挥霍,她挣钱也不容易。”方饮道,“他们只是不够喜欢我。”   陆青折逐渐冷静下来,便开始不由地后悔。他觉得自己刚才能克制一点就好了,别心急地去询问究竟,场面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他略显幼稚地反驳:“我和你爸妈不一样。”   方饮说:“确实,我已经认识到这种想法有多离谱了,你怎么会不够喜欢我呢?喜欢得要命才对。”   他第一次这么描述,像撒娇,也像情话,按照平时和陆青折说话的腔调,简直是在嘚瑟。   然而他此刻语气平淡,要不是表情看起来认真,陆青折会以为他在故意说反话。   “可以睡觉了,等会天该亮了。”陆青折忍不住打断,“你的手机呢?你好几个朋友很担心你,你记得给他们回一下消息。”   原先他四处寻不到方饮的踪影,没其余办法,只好问纪映要了方饮朋友们的电话。   朋友们对此毫不知情,有的人还会和陆青折油腔滑调两句,说方饮在玩情调,要他别太当真。   那时候他的感觉如同严重晕车,既恶心又没别的办法,硬着头皮继续打听方饮的下落。但凡能联系上的,他全联系了。   “应该有很多人问你,你发一条朋友圈报个平安也行。”陆青折道。   方饮事不关己般地回:“我把手机扔在了护城河里。”   陆青折道:“我等下给你重新去买一部,唔,你不是前几天刚说过想换手机?你睡醒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新款吧,还要去补办电话卡。”   “不用了。”方饮说,“喜欢是够喜欢,不过有的时候光靠喜欢也没用。感觉我们实在不合适,不如就这样好了。”   他讲得很快,像是稍有停顿,就会哽咽住。   陆青折道:“今天不是四月一号。”   “嗯,四月一号的时候,我摔跤摔到走路都走得别扭,这时候还在疼。”方饮说。   陆青折自认为两人的矛盾不至于走到这步,明明在半小时之前,方饮还失魂落魄地窝在自己的门口,说过他只有自己了。   觉得方饮在耍性子,陆青折耐心地问:“你待在我家门口,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吗?”   “那你找我找了一晚上,是为了和我说那些的?”方饮反问。   话音一落,陆青折的目光带着不可思议,上下看了看方饮,确认说这句话的人没被掉包,也不是开玩笑。   他好奇:“我知道你现在不顺心,你不顺心就要和我分手吗?”   “你也在不顺心,而且不顺心很久了啊。”方饮抓狂,“所以要分手。”   几乎是一瞬间,陆青折明白原因了。他不假思索道:“我不同意。”   他本来以为方饮依旧在计较之前被冷落的事,嫌自己做得不好,又或者自己这次和他谈不拢,他对自己失望懊恼。   最根本的问题不出在他身上,方饮是感到了自我挫败。   方饮犟起来爱钻牛角尖,无奈:“连这件事都没共同语言,我是真的不想说话了,反正我说的没一句是你乐意听的。”   “我感觉只有我掀伤疤的时候,你比较能提起兴趣。”方饮道,“我为什么打赵禾颐,以及赵禾颐说了我些什么,这很重要?为什么我走到你家门口,会让你一上来问我这些东西?”   他非常疑惑,同时也给自己交了一份解答:“你是够喜欢我了,问题出在我不够好。我去反思一下,抽空写检讨书给你。”   陆青折倍感莫名其妙:“谁要你的检讨书?有这工夫,去把手机卡给补办一下。”   “我才不要用手机了,我对手机过敏!不要再说手机这两个字了!”方饮道。   他把药膏也放在茶几上,作势要走。陆青折看他来真的,急忙拦住他:“这个时间点你要去哪里?身上没钱,也没手机可以用,走来我家,又打算走去学校?”   方饮说:“我学校饭卡都在家里,我当然要回家,我又不是孤儿!”   “你回家就是等着你妈收拾你。”陆青折劝他理智点。   方饮嘴硬:“收拾啊,我让她收拾。她把我生下来,我给她骂几句怎么了?”   陆青折完全说不过方饮,握着他手腕的手松开了,可也没转身回房间,陪着他走到了家里。   在门外,方饮瞪了他一眼:“干什么?你别害我出柜。”   “去把检讨书写完,出来交给我。”陆青折硬着头皮扯借口。   方饮没等陆青折把话说完,直接快步回到家里,逃跑似的重重地甩上了门。   事实上他是不打算回来的,可离开了陆青折那里,他无处可去了。往楼梯那边瞧了一眼,视线再往下移,他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方母一夜没睡,独自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随着关门声,她瞥了方饮一眼,严厉的声音里不乏疲惫:“揍完人再二话不说离家出走,你连妈都不要了?”   方饮起初被吓得后退了半步,接着吸吸鼻子,开始掉眼泪。    第59章   方母被方饮的反应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哭?”   方饮嘟囔:“我腿疼。”   “出去一整晚, 腿疼了能怪谁?”方母皱眉, 命令他, “把眼泪收一收。”   她没靠近方饮, 隔了远远的距离, 扫了他一眼。方饮知道他妈八成没相信自己的说辞,但无所谓,就算撒谎了她又能拿他怎么样?爱信不信。   方母见他这种态度,觉得不可理喻:“你打了架自己倒还委屈上了?”   不过指责归指责,她明白方饮不是惹是生非的人,里面说不定有隐情。再加上刚被现任丈夫劝了半天,她能耐得住脾气。   她问:“你们发生什么事了?许久没注意过你们,我还以为你们没矛盾了。”   方饮站在原处不动, 也没走到她身边去,似乎心存戒备。方母很久前就意识到这份疏离, 可没及时当回事, 今天再看,已经变化了太多。   她打算教育方饮,可眨眼间,她儿子变得那么颀长挺拔, 想要看看他时, 自己要微微抬起头去看。   再也没法任性地管束了,管不住的,往常的办法行不通了。她这么想着。   因此她没开口, 为方饮的改变恍惚了一下。方饮没多说,哭过的嗓子有点哑,低低地讲了句:“对不起,我不想让妈妈等一晚上的。”   方母欲言又止地沉默了有两分钟,又道:“你先去睡吧。”   被暂且放过一马,方饮回到屋子里,用棉被把自己裹起来,浑浑噩噩地睡了有四个小时。   他睡得不好,时不时从梦里惊醒起来。如此数次重复之后,他出了一身冷汗,干脆不睡了。   早起去了方饮家的纪映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外面的天蒙蒙亮,云层沉沉压在城市上空,似乎是为了迎接春日,即将开始新一年的连绵雨季。   而方饮在床上抱着膝盖,坐着发呆,转头望着窗外景象。纪映喊了他几声,他迟钝地看向纪映。   纪映被他吓了一跳,过了会,扯了几张纸巾塞他手里。   方饮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先用手碰了碰脸颊,感觉到潮湿的触感以后不由得愣住了,再拿纸巾一股脑擦干净了脸。   “我刚才斗胆给你妈妈打电话,确认了你的下落。她说你回来了,所以我早起过来看看你。你怎么这副德行了,揍人没揍爽?后悔自己没发挥到位?”纪映问。   方饮没回答他,玩着自己手上的纸巾,叠了几朵皱皱的小白花。   没在床头柜发现手机,纪映自顾自道:“你把手机扔在哪里?赶紧的充个电,和陆青折报个平安,人家等你等到现在了。”   “啊?”方饮终于有了点动静,不再是木头人了。   “原来没成聋子啊?”纪映道,“我说你给陆青折回复下,陆青折还在你家楼下蹲点呢。我好心好意提醒他,说你已经回家了,然而他不睬我。”   方饮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直接走到阳台往下看了一眼。事实确实如此,陆青折站在花园的铁门外,恰好与自己对上目光。   他没敢与陆青折交换眼神,急忙躲闪了下,回头去楼梯那边叫了管家,吩咐人让陆青折离开。   没过多久,管家敲了敲他的房门:“那位同学已经走了。我看大家都很担心您,您还是马上和他们报个平安吧。”   方饮兴致缺缺道:“好的。”   “你和陆青折怎么回事?”纪映问。   方饮揉了揉眼睛,流了太多眼泪,哭得干涩发疼。他道:“分了。”   纪映诧异地张开嘴,没能缓过来:“他没和赵禾颐一块儿骂你吧?你怎么和他闹成这样?”   方饮“嗯”了一声,向纪映要了对方的手机,切换账号发了一条朋友圈。他磨磨蹭蹭道:“我有点受不了。”   纪映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十分破坏气氛:“对象帅到你受不了?”   方饮笑是笑不出来的,懒得否认:“你说得倒也对。”   纪映道:“有事别闷在心里,说说呗。”   在陆青折面前,方饮很难做到自我表达。对方太过特殊,他哪能没一点小心思?他会下意识去美化自己的形象,以及猜测陆青折的想法。即便陆青折愿意包容自己所有情绪,自己也不肯放纵太多。   他和纪映不讲究那么多,纪映整个就一人形自走式树洞,自己叙述得颠三倒四也无所谓,想破口大骂就破口大骂。   方饮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到气头上,自顾自唉声叹气了十来分钟。   他道:“我们俩是有点摩擦,不过顶多算条导火线。争着争着,一来二去的,我也情绪强烈了,心烦意乱地纠结了一大堆,最后脑海里就剩下了分手。”   纪映震惊于方饮真把陆青折给甩了,弱弱道:“呃,我还是不懂你。你当时追他追得那么用心,那时候不觉得俩人差距大吗?怎么这时候反而怯了?”   “那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喜欢他就行了,根本没考虑那么多。”方饮沮丧。   包括告白后等待陆青折的答案,他也是这样子的心态,认为他们能不能在一起,全看陆青折是不是同样对自己有意思。只要有意思,那么他们就是情侣了。   现在回头再看,他感觉自己的想法太纯粹,纯过头了显得笨。   “不就是关系失衡了么?才多大点事啊?他又能让你去依赖,又一如既往没变心,你不该烧香拜佛一波,祈祷他永远保持下去?”纪映道,“现在他妈是什么操作?”   方饮扶着额头:“我这么需要他,可他并不需要我。除了互相喜欢以外,我们没有别的事情是双向的了,全是我单方面被他拉扯。”   “我被我爸的亲戚喊过拖油瓶,也被我妈的朋友叫过拖油瓶,以后我要当陆青折的拖油瓶吗?”他不解地说。   他希望被爱,而被爱这个词很厚重,沉甸甸的。不仅仅是自己被宠溺着就好了,还要被认可,被依赖,被赋予寄托和渴望。   但是现在并没有,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单薄。   纪映说:“你不至于那么没安全感吧……而且这玩意,太难了。不是陆青折想给你,你就能有的,主要还是自己的问题。”   方饮点点头:“对的,反正我已经豁然开朗了。我每次为这个伤心了,他也跟着着急,既然如此,分开可以轻松点,各自没那么多负担。”   不够相似却又敏感的双方总是很难走远,像他们这样的,居然能坚持那么久,方饮觉得主要是因为陆青折。   陆青折孤僻高冷,可他适应了自己的黏糊,又附和自己的吵闹,不管自己如何任性,鲜少会冷下脸来。   想到这里,方饮趴回床上,感叹:“他简直是用行动证明了一句话,没有不契合的情侣,只有不用心的恋人。”   纪映挠挠头:“别提他了,掀篇。”   方饮使唤人:“帮我把抽屉里的胃药递过来,开封的白色小瓶子。”   纪映去找了胃药,道:“你这儿也没新的啊,就一瓶。”   他摇了一摇瓶子,确定里面还有药片,然后让保姆倒了一杯水进来。水太烫了,方饮等了会,等到放凉了才喝,掺着胃药一起咽进去。   “不舒服?”纪映问。   方饮道:“八成心理作用,我这两天没有瞎吃,三天前吃的小火锅总不能这时候起效果。”   胃药没仔细准备,数了数只剩下三片。方饮数完把小瓶子丢到枕头边上,很轻地摁了几下自己的胃。   药片很苦,搞得他舌头发麻。他不敢马上吃糖,此刻胃不太正常,再加重负担就出事了。   “方饮,休息好了吗?”方母敲了敲门,走进来。   方饮松开了搁在胃部的手,开口道:“好了,我再和纪映说几句,让司机送他回学校吧。”   方母答应了,还感谢了几句纪映这么关心方饮。   房间只剩下方饮和方母,方母坐在书桌边上,方饮抬手打开了房间的灯。昏暗的环境突然亮起,让他眯起眼睛,颇不开心地适应了好几分钟。   “当继母也不省心,在家在外都得小心,生怕有人说我虐待人。”方母道,“再婚的时候我当了别人好久的谈资,大家全以为赵禾颐的日子不好过。”   方饮意外于方母突然和自己抒情,别扭道:“我记得的。”   一直以来,方母怕这类议论影响到她的形象,不管在家还是在外,她没和赵禾颐讲过重话,一点把柄都不给别人。   教育亲儿子的话,别人不会紧盯着做文章,于是方饮的日子过得比赵禾颐惨许多。   “我和赵禾颐没感情,往后我的财产也全是你的,没赵禾颐半点事。”方母道。   方饮说:“我没考虑那么多,您也不用。”   方母把最重要的事情给交代清楚了,继而道:“动手是你先动的手。哎,你多大的人了,解决问题的方式还这么野蛮?”   “他先骂的我。”方饮插嘴。   方母道:“你不可以讲道理么?再不济,你骂回去啊。你要是没朝人家的脸抡拳头,那我会理亏得假惺惺照顾他?之前替你示好过了,我给他倒了一杯水。”   “你给他示好干什么?是他嘲讽我嘲讽得太过分了,我才没忍住!”方饮惊讶,“他嘴巴欠能怪我?”   方母冷笑:“一个嘴巴欠,一个手欠。谁更欠一点?”   “那也要分个主次吧?”方饮道。   方母扶着额头:“分了,你给他道个歉,他也给你道个歉。他那边,你叔叔已经搞定了。”   方饮不肯接受,但也退让了一点:“他给我道歉,我勉为其难地接受。”   方母的食指按在太阳穴上,颇为烦躁地打听:“他到底说你什么了?有那么严重?你复述一遍,我衡量下。”   方饮:“……”   “你快点说,犹豫些什么?不是觉得自己占理吗?”方母催促。   方饮忍了忍,忍不住实话实说:“妈,我不会和他道歉的,也不想听他说话,一个字都不想听。”   彼此说服不了对方,毫无意义地干耗着,方饮快要崩溃了。此时叔叔喊道:“方饮,一起吃早饭吗?”   草。方饮暗骂了一句,在这里跑也跑不掉,方母根本不管他的心情如何,让管家守在门口,几乎是押着他来到了餐桌旁。   赵禾颐阴沉沉坐着,伤口结了薄薄的一层痂。因为伤在嘴角,所以吃饭都饱受折磨,正在艰难地尝试咬荷包蛋。   他身边的椅子被拖出来,保姆示意方饮坐下。这时,赵禾颐把手上的餐具一摔,抛了句“不和变态一起吃饭”,不顾别人的目瞪口呆和糊里糊涂,作势要来个离家出走2.0。   方母喊:“方饮,和他道歉。”   方饮依旧不肯,指着赵禾颐:“你听没听见他在骂我什么?”   再深究下去,该解释自己为什么被赵禾颐骂变态了。他看见方母不耐烦的眼神,整个人安静了下来,忽地笑了两声,看向赵禾颐:“我知道错了。”   不等赵禾颐有任何表示,方饮扬起下巴,语气轻蔑地道:“我他妈的错就错在忍你这傻逼那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以后不会再忍了。   下章开始回学校继续感情线,小陆点满顺毛技能。    第60章   又到了上《健康养生》的时间,像往常一样, 陆青折提早到了教室。放下课本后, 他习惯性地转过头去, 然而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他愣了一会, 继而沉默地垂下目光。   同学陆陆续续到场, 铃声响起时,方饮踩着点出现在门口,受过伤的手背上被白色绷带缠绕着,很是惹人注意。   老师没和方饮计较太多,挥了下手放人进来。   教室里没有太多的空位,方饮四处张望下,故意避开陆青折,和两个女生坐在一起。三人一排的靠窗座位, 和陆青折隔得很远。   并且他待在后排,杜绝了陆青折上课时会看到他的可能性。   “欸, 你怎么换位置啦?”女生搭话, 之前方饮经常和陆青折当同桌,或者坐前后座。   另外一个女生趁机八卦:“话说陆青折的女朋友真的是B大的吗?别人是这么说的,讲他异校恋。”   现在关于这方面的谣言满天飞,外面乱传什么的都有, 编小说似的。B大在A大隔壁, 听上去倒还靠谱一些。   方饮挑了其中一个问题回答:“不想坐前排,玩手机容易被发现。”   课间下课,方母掐着点来联系他, 他估计这是为了赵禾颐的事情。那天他挑衅完赵禾颐,大家不欢而散,矛盾并未得到解决。   他走到外面去接通语音,果然,方母依旧没打消让他道歉的念头,想要说服他。方饮懒得辩解了,反正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   他并没觉得失望,只是嫌这聒噪。好不容易熬到方母主动挂断电话,他回到班里,正好看到有人给了陆青折一盒感冒药。   那人道:“最近温差大,一定要小心点呀。听说这药的效果比较好……”   陆青折礼貌地说:“谢谢,我有的。”   他的声音与往常很不一样,轻而沙哑,其中透着一股病恹恹的感觉。话音一落,他接着咳嗽了几声,用纸巾捂住了口鼻。   方饮听到声音就不自禁地扭过头去,见陆青折干脆利落地把药还了回去,神色清冷又疏离,教人容易心生距离感,如同遥望着山巅的一捧雪。   看样子比感冒更严重点,大概发着烧。方饮确认着。   他强迫自己不要打量得太明显,作为前任就要有前任的自我修养,该在对方面前努力降低存在感,最好能化作一团空气。   可惜他就算用余光观察陆青折,这点小动作还是被陆青折发现了。不知道为什么,陆青折没揭穿他,只是撇开头去,抬手扶住额头,借此挡住了一点脸。   方饮心想,生病就是生病,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难不成还怕自己心疼?   行,陆青折真懂自己。他沉默地回到座位上,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懊恼着,自己还真就心疼了。   后半节课上,陆青折被老师叫起来回答了问题,这下全班都知道他生病了。   校草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当作八卦来讨论,挺多人当场交头接耳了几句,或者互换了一个眼神。   “周末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听他室友说,他一回寝室就发烧啦。”坐在方饮后面的男生是管院的,窸窸窣窣说着前几天的事情。   “本来他还不想吃药,上课的时候一直在咳嗽。好学生嘛,教授当然关心他,直接叫他室友把他带去医务室了。”男生道,“发烧到39.2度,挂了点滴,今天已经好了不少了。”   方饮自责地垂着脑袋,看样子,陆青折肯定是等在自家楼下等久了,被风吹坏的。   下课后大家都涌去食堂吃晚饭,方饮打算等陆青折走了,自己再走。但是人群很快散光了,陆青折一直在那里没动。   方饮试图和陆青折错开,这么一弄,反而把自己明晃晃地弄到了对方面前去。他硬着头皮拿上书本,一言不发地往外面走。   陆青折道:“你在躲我吗?”   方饮装傻充愣:“躲什么?没呀。”   他底气不足,不敢和陆青折对视。可陆青折似乎因此误会了什么,说:“本来是不想听我说话,现在看都不愿意再看到我了?”   方饮咬着自己的嘴唇,否认不是,承认也不是。他眼神不定地扫了眼陆青折,模糊地回答:“别这么说。”   陆青折问:“那你要我怎么去理解?”   方饮说:“你好好养病吧。”   他要离开,陆青折则追上了他。走廊上的人说说笑笑,抑或是追逐打闹,有同学注意到方饮和陆青折,出乎意料地顿了下。   因为陆青折的脸色实在差得难看,以及……和方饮走得也过于近了。   让他们更没想到的事情多的是,到了较为清净的西侧楼梯口,陆青折直接握住了方饮的手腕。   他的额头烫得不正常,手指却是冰凉的,让方饮一时间没忍心甩开他。   他道:“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你很久,等得整个人被风吹僵了,你也没回到我这边来。”   方饮说:“嗯,我妈没一巴掌把我扇出去。”   “我们上周这个时候还坐在一起。”陆青折没放手,“明明周末还一起去看了电影,你当时觉得我太累,特意让我坐在副驾上。”   “我现在也觉得你很累。”方饮道,“请个假躺几天吧,你要对自己宽松些。”   陆青折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光,眼眶微微发红,发烧的缘故使他看起来格外脆弱。他看了一会方饮,再开口:“真的要和我分手?”   这种情况放在往常,不管陆青折提什么要求,方饮全会答应。此刻在陆青折温柔的视线里,方饮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陆青折像是在做最后的核实:“我们不合适?分开能让自己开心点?”   根据以往旁观别人分手的经验,方饮知道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与其以后漫长地自我怀疑和否认,不如现在痛快点。   他又点了点头,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收回来。   陆青折的力气比方饮大,能够横抱着方饮上楼。现在就算病着,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对方。感觉到掌心里方饮的排斥,他不解地微微歪着脑袋,倒是嗤笑了一声。   他道:“那你哭什么?”   手上没有纸巾,他只好用指腹轻轻抹掉方饮的眼泪。方饮一边后退一边侧过头,背靠在了冰凉的墙角,无处可逃,唯有去面对问题。   陆青折说:“别反驳,纪映和我说了,我在楼下等的时候,你在楼上哭,眼睛和核桃似的,脸都肿起来了。”   方饮听到后面半截话,立即不高兴地纠正:“我才没有那么丑。”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他便不自禁抽噎了两声,于是闭上了嘴。   有一群人结伴过来,讨论声与脚步声渐行渐近。方饮感觉他们即将被发现,紧张得细细密密发着抖,在陆青折收回手的一瞬间,慌忙地跑开了。   同学发现陆青折站在这里,心里蠢蠢欲动,希望能够打声招呼。还没等她们开口,陆青折冷冷地与她们擦肩而过。   ·   带着暗恋陆青折的心思来到大学,方饮的重心一直在陆青折身上,没怎么注意过A大其他的人或物。   最近出了岔子,他努力不让自己去记挂陆青折,用别的事情填充自己的生活。   作为一名实打实的恋爱脑,这执行起来着实困难,不过勉强没整天颓废。他抽空就泡在实验室里,跟数据打交道,要么把椅子拉到阳台上,晒着太阳看书。   周六,苏未要去医院复查。方饮知道后说要陪他,打算利用这机会来透口气。   他以为要一起坐地铁,搜索着去医院的线路。眨眼到了校门口,他道:“我们得往左转,坐六号线。”   苏未无辜地眨眨眼睛:“不用的,陈从今送我们过去。”   方饮退却了:“陈从今?唔,不打扰你们了,我去寝室补个觉。”   校门口停着的车子摁了下喇叭,主驾的车窗逐渐降下来,陈从今在里面。他含笑看着苏未,翘起嘴角:“还带室友出来?复查的排场蛮大的。”   方饮不太想再和陆青折的好朋友有交集,陈从今倒是没什么避讳,说:“方饮,离家出走去哪里玩了?”   方饮答:“喝风,护城河边上的管饱。”   陈从今笑了笑,似乎没信。苏未来回瞧了瞧两边,插话:“再不去要过号了。走,复查完了我请你们吃饭。”   陈从今也许不想让苏未为难,路上没提陆青折,也没再旁敲侧击方饮和陆青折之间的问题。   看得出来陈从今是很想讲一讲的,不然以他的情商,根本不会问离家出走相关的事。   方饮坐立难安,到了医院,安静地在家属等候区里,埋头玩着自己的新手机。   此刻苏未不在场,陈从今道:“印象里陆青折差不多没生过病,这次他结结实实病了一场。”   方饮问:“还没退烧吗?”   “退了,不过发高烧的滋味不好受。”陈从今说,“尤其想见的人还不在身边。”   方饮道:“很快就会不想了。”   陈从今向他请教:“据说你认为自己和他不适合。你是对他没信心,怕他改不了?”   他潦草地回应:“对我没信心,我做不到的。”   说完,他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这几天常常跳出来来自陆青折的消息提示,他没屏蔽没拉黑,却也不看。   所有的聊天记录没有备份,随着旧手机一起沉在护城河里了,他和陆青折的自然也没留下。   不过,新的聊天记录已经存了好几页,无一例外都是陆青折单方面发的。   方饮之前没点开过对话框,所以陆青折的备注名是恋爱时填的那个。发来的消息和备注一起出现在弹窗里,就是这样的——   [青折哥哥]:我还是很想你。    第61章   默默地点掉了这则弹窗提醒,方饮昏沉地过完了这一周。   分手后的日子比他想象的艰难许多倍, 他要在陆青折面前消失很容易, 然而, 自己要想彻底远离陆青折就难了。   即便两个院相隔很远, 宿舍也一个南一个东, 他们很难碰到面,但是陆青折照样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以各种方式。   之前举行的那些比赛公布结果,喜报在校公众号上推送,只要是陆青折参加了,陆青折都能出现在最显眼的位置。   还有期中考试拉下帷幕,陆青折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在医务室里折腾掉不少时间, 却全然没有影响他的排名。成绩出来以后,他直接在论坛里掀起纷纷议论。   就算方饮不打开公众号的推送稿, 不去在意论坛里的讨论, 光是去食堂排队吃顿饭,周围照样有人会提起陆青折。   以及现在,身后的一对情侣就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陆青折的事情。男生道:“老婆,和你说过好几次啦!我从来没见过陆青折的女朋友, 真的不是我三天两头旷课的缘故, 班上没一个人见过。”   “那他分手了是真的吗?”女生问。   男生不假思索:“那妥妥的呀,上回他发烧,他室友问过。虽然没明着问, 但大家心知肚明是他被甩了。”   “他被甩?”女生道,“到底谁啊?拱完我校校草再糟蹋。话说回来,你们愚人节那天,一群人给陆青折打电话,装他忘了去开会,陆青折居然真信了,跑回学校里来。他也是傻乎乎的哈哈哈哈。”   方饮转过身去,垂下眼睫看着那个女生。他打断道:“很好笑吗?”   女生被吓得缩了一下,正要生气,然后发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是方饮。她不想得罪人,底气不足:“我没恶意的。”   “真没恶意,我们吵着玩的,陆青折也没当回事。”男生护着他的恋人。   方饮一言不发地打包了两人份的饭菜,临走时,他听到女生嘟囔:“他怎么了呀?以前据说脾气很好的……”   脾气好吗?方饮疑惑,自己的脾气一定是不算好的,甚至可以说差,差到把陆青折给推开了。   把另外一份饭菜给了纪映,纪映问:“你刷微博了吗?”   “没。”方饮摇头。   纪映道:“你今天别刷了。”   方饮下意识不服:“怎么了啊?”   纪映咬了一口鸡腿,解释:“学校官博发了管院的活动图,一群人在转这条,估计你那边也刷屏了。”   “为什么刷屏?活动图有什么好转的?”方饮还是没反应过来。   纪映压着嗓子说:“因为陆青折出镜,穿西装的样子很好看。”   方饮顿了下,随后“哦”了一声。   试图放下对方的过程像是伤疤好一点再撕掉,如此反复循环好多次。方饮连手上的伤都结痂愈合了,听到陆青折的名字的时候,他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   算了。他这么想着,只要自己存在感低得不能再低,不会给陆青折添堵就好了。   可惜世事难料,方饮怕什么来什么。   一个照理来说应该平平无奇的日子,物院的教授在台上努力灌输思想,所有同学在台下拼命消化知识,然后有外卖员踩着下课铃声走到门口,等到教授说了“下课吧”以后,礼貌地敲了敲教室的门。   “谁点了中饭啊,送得那么准时?”教授随意地说了句。   外卖员咧开嘴,朴实地一笑:“我是来送花的,方先生,你的玫瑰花放在门口了,来签收一下。”   方饮一头雾水,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往教室外一瞥,惊呆了。与此同时,班里不少同学也都往那处投去视线,默契地倒吸了一口气,再发出感叹。   班长道:“小方,当心点,有人要泡你!”   方饮:“……我他妈的看出来有人要泡我了,但这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怎么拿啊!”   外卖员和几个同事离开了,留下方饮一众人目瞪口呆。教授背着手走出来,见了还晃晃悠悠拍了张照。   花边上没有放贺卡,签收单上也没有寄件人的信息。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片刻,劝着方饮扔掉可惜,要是他实在不想要,不如搬到宿舍区去,讨好一下宿管阿姨。   方饮送给了女生们一部分,再和几个好朋友吃力地搬花。路上遇到好奇围观的同学,他们就趁机送掉一些。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阵仗太大,回头率简直接近于百分之一百,还被人拍了照片发在论坛上。   大家对此的评价很统一,无论是什么话题,但凡和方饮这个公子哥沾边的,最后不外乎是对方饮投胎水平的羡慕。   ——“投胎好就是牛逼,别人收玫瑰是一捧一捧地收,他收了一座小花坛。”   “我猜不出来到底是谁送的,是谁恶搞我啊!反正我不想要,别怪我浪费了。”方饮抓狂。   苏未神色复杂地瞥了眼他,问:“不管是谁送的,都不想要?”   方饮不打算接受新的感情,现在烦得要命。他道:“那当然!突然收到这么大一坨东西,我心里只有负担。”   万一是白逸南那个变态送的怎么办?和那个会模仿自己的男生玩腻了,要过来打扰本人了?   方饮想了想,就打了个寒战,感觉这些玫瑰刺眼得很。   “把花放楼下好了。”方饮道,“宿管愿意收下就收下,不愿意的话扔垃圾桶里也方便。”   苏未遗憾地点点头,帮方饮去找宿管。   方饮揉了把酸痛的肩膀,再被班长好一阵起哄,生无可恋地回宿舍补觉。这件事发酵了大概有三天,辅导员见到他,也叫住了人再调侃几句。   辅导员面带和蔼的微笑,语气饱含认可:“小方同学,你非常有魅力呀。”   方饮难为情地低下头:“没有没有,别人闹着玩的。”   他苦恼地想着,辅导员都听说这件事了,那陆青折会知道吗?会不会因此产生情绪?或者误会自己?   方饮一边沮丧,一边去了图书馆。旁观者称他为春风拂面,桃花朵朵开。其实他蔫巴巴的,一点也不开心。   在电梯外,他撞上了陆青折。称为撞上也不恰当,因为陆青折远远看到自己以后,就立在了原地,显然是等着自己。   他绕路不是,不绕路也不是,别扭地走了过去。陈从今在陆青折身边,意味深长地打趣:“玫瑰花味香不香?”   方饮和他们一起坐上电梯,蹙着眉头答:“没揪出来是哪个讨厌鬼恶作剧。”   这么说着,他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陆青折,不知道为什么,陆青折平淡的表情变得不太高兴。   方饮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他们已经不是要向彼此坦诚的关系,说得多了,就越界了。   “也亏你想得出来,把花塞给了宿管。”陈从今道,“我们楼的大爷都分到了几枝,插在塑料瓶里哈哈哈哈。”   陈从今越是笑,陆青折的表情越是沉闷。方饮怯怯地抬起头,回应:“最近宿管对我态度挺好的,还会打招呼。”   叮。   电梯门开了,陈从今先迈步离开。方饮犹豫了下,然后抱着书出去,陆青折跟在后面。   方饮捧着二十本书,去阅览室归还。书籍重量不轻,胳膊举得久了,会微微发颤。他强撑了一会,见陆青折走远了,随即把书搁在扶手上。   没想到陆青折又回来了,方饮立刻打起了精神来,活力满满地作势要抬书,可之前休息的场面已经被陆青折看到。   陆青折说:“我来帮一把手。”   方饮轻声推托:“不用的……”   “要不是我给你列了书单,本来你不会借这些。”陆青折道,“太沉了。”   学校会记录借书次数,每学期统计一次。方饮不爱看书并且偷懒,以前专挑轻薄的散文诗集来凑数,后来和陆青折谈了恋爱,他开始照着陆青折给的书单来借阅。   现在这些书还是书单里写到的,厚度和板砖有的一拼。   在方饮晃神的间隙里,陆青折道:“列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没办法帮你搬书。这算不算害了你?”   方饮颇有心事地说:“没有。”   分给了陆青折一半,归还完书籍以后,他深吸一口气,纠结地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喊住了对方。   陆青折停下脚步,方饮道:“我没有招惹别人,让人送我玫瑰花。”   “嗯。”陆青折淡淡地应声。   方饮认真地补充:“也没有什么桃花运,我一清二白的。”   陆青折看着他:“好的。”   “你、你不要觉得我是花心的人,分手和这种事情没关系。”方饮嘀咕。   陆青折道:“不用和我解释那么多。”   方饮失落地表示自己清楚了,接着听陆青折说:“我知道这些。”   陆青折见方饮似懂非懂的,勉强地笑了下,道:“因为是我送的。”   方饮一脸懵懂,没能很快反应过来:“啊?”   过了会,他诧异地要扯陆青折的衣袖,手都抬到了半空,又硬生生地垂下去。他不可思议地问:“什么,你送的?”   那他干了些什么?他把玫瑰花分给了班里的女孩子、来往的过路人,还有宿管……   原先不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他怎么想怎么难受,反正自己干的不是人事。   陆青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怕你翘课,我特意问过苏未,打听你在不在教室里。”   方饮后悔得说不出话来,郁闷了一会,再干涩道:“我问了派送员能不能退,他说不行……”   “想退?那就退吧。”陆青折说。   玫瑰花插在大爷的塑料瓶里了,这怎么退?方饮手忙脚乱地摸索出手机:“我赔你钱。”   陆青折收起了笑容,好奇:“据说你和你妈妈闹掰了,还能刷副卡?”   副卡早被威胁性地停掉了,方饮打算跟纪映借钱。他道:“放心,我一定能把钱还上。”   “欠纪映钱不如欠我钱,好朋友应该尽量不要涉及金钱纠葛,免得伤了感情。前男友反正也是前任了。”陆青折似乎把方饮的心思给摸透了。   方饮沉默了一会,说:“和你当场结清比较好。”   他感觉自己被陆青折故意为难了,这怪不了陆青折,不过这种滋味过于伤心,教他没法平静承受。   眼前浮了一层水雾,没哭,可仿佛再多眨几下,他就会掉下眼泪来。   “有的是其他办法,你可以想想。”陆青折说,“比如亲我一下抵一朵。”   九百九十九朵,不考虑现实与否,方饮假设自己能一秒钟亲一下,也得亲将近十七分钟。   当场结清,那岂不是要他亲到嘴角破皮?!   作者有话要说:  也可以再想想分期付款。    第62章   方饮整个人呆滞在原地不动,在陆青折认真专注的眼神里, 垂下了脑袋, 不敢与人对视。   他磕磕绊绊道:“别开玩笑。”   “我哪里和你开玩笑了?”陆青折不解地问。   他好像真的很困惑, 无辜地等待方饮的答案, 一点也没有使坏的影子。   方饮捏了捏拳, 往日的伶牙俐齿不复存在,彻底哑巴了。陆青折没打算放过他,逼问道:“怎么样?你不愿意亲的话,我不介意自己主动一点。”   这是主动不主动的问题吗?方饮郁闷地想着。   “不怎么样!”方饮说完,咬牙切齿地默默骂道,岂有此理,为什么会被趁机耍流氓。   然后他见陆青折的脸色沉了下去,以为自己把这位债主惹恼了。忐忑了没到两秒钟, 陆青折飞快地侧过脸,吻了下他的耳垂。   方饮本就僵硬的身体变得和生了锈一样, 顿时一个激灵, 作势要跑。跑又跑不掉,陆青折的腿比他长,能轻而易举地拦住他。   方饮在别人面前凶巴巴的,可是他很难吼陆青折。他道:“你干什么这样?”   “现在减一朵了。”陆青折似笑非笑地说。   方饮万万没料到陆青折在分手后能这么黏人, 愣了半晌, 喃喃:“没必要。”   “什么没必要?”陆青折道。   该用什么词语去表达这种状态的陆青折?卑微吗?方饮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陆青折不是卑微的人,因为……   “想做又不敢做的人才卑微, 我没和你藏着掖着,也不会口是心非,全跟着自己的心意来。”陆青折打断了他的出神,“事实就是我依旧很喜欢你。”   收起了撑在方饮身旁的胳膊,不再拦住方饮的去路。陆青折说:“单凭这个,玫瑰花不用再还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乐意送给你浪费。”   方饮澄清:“我完全没想到是你送的。”   “如果知道是我送的,你会怎么处理?”陆青折问。   方饮答不上来,毫无意义地构想了一下,要是这样子,他也许会表现得没那么厌恶,心里再羞怯一点,不会把花分给别人。   陆青折没执着于答案,微微侧过身子,让路给方饮。他道:“走不走?”   方饮希望自己能冷酷点,面无表情地甩给陆青折一个潇洒的背影。然而没成功,他走得一步三回头,两次回头都被陆青折逮个正着。   过了会,他在寝室里见着苏未。苏未左右瞧了下他,若有所思道:“你的耳朵好红,生病了吗?”   方饮厚着脸皮装自己生病,假模假样地咳嗽了几声,转头去了洗手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又浮现出图书馆里的一幕幕。   他得出恰当的形容词了,不是卑微,陆青折的状态没那么被动。这家伙的一举一动都在惹人心疼,处于被动的该是那被招惹的人。   方饮开始洗冷水脸,企图让自己清醒点,不然他要以为自己被陆青折下了蛊,又要被迷得晕头转向。   ……靠,自己争气点啊!   ·   面对好奇自己为什么看起来委屈兮兮的好友,陆青折说:“作为一个被甩的人,我难道不能惨一点吗?”   虽然这种表现似乎与自己性格相斥,但他不认为别扭。自己主动卖的惨,买方不出所料地照单全收,该是对方别扭才对。   “能能能。”陈从今道,“苏未刚刚问我,你对方饮做什么了,不明白方饮在搞些什么,躲洗手间里一直洗脸。”   陆青折装聋作哑,一本正经地读题写作业,仿佛在回想知识点。   旁人没明白的事情,甚至是方饮自己稀里糊涂的事情,其实他很清楚。   比如说,方饮此时此刻一遍遍地洗冷水脸,是因为不自禁心软了,在试图找回理智。   但陆青折知道,今天这种场面再多来几次的话,方饮不管当初遇到过什么困境,都会义无反顾地再次接受自己,把之前压垮他的苦闷全抛去脑后。   陆青折叹了一口气,被陈从今误会了。陈从今以为他还没消化成为单身狗的事实,礼貌性地安慰了几句。   陈从今道:“别太执着,实在不合适就换。再说了,不谈恋爱又不会死。”   陆青折:“……”   陆青折最近听类似的语句已经听到麻木了。自己现在的人际关系比高中要好很多,高烧过后,有不少同学过来开导他。   除此之外,班里几个人在微博看到情感帖子,关于如何走出失恋阴影的,还会主动分享给他。他客套地回了句谢谢,接着每天都能收到那么两三条微博链接。   客套了没多久,他嫌烦了,觉得不吉利,说自己不需要。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因此被室友语重心长地关照了。室友道:“不要逞强,我听说你上《健康养生》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咳嗽咳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天啊,你烧到三十九度多了还去上课,也太好学了吧!”   那时候陆青折忍了很久,终于把“我故意的”这句话给咽下去了,也没说自己逞强去上课,并非出于好学。   “喂,你在想些什么?”陈从今在他眼前挥了一下手。   陆青折没继续出神,打发道:“失魂落魄。”   陈从今真的信了:“多找点事情来做做。”   说完,他又猛地记起来陆青折和方饮的分手理由,似乎有“陆青折太忙,以至于方饮感觉被冷落”这一缘由在。他勉强补救了一下:“转移注意力就好。”   陆青折说:“嗯,已经申请修读双学位了。”   “申请哪个?”陈从今问。   陆青折并没认为有哪里不妥:“天文学。”   陈从今:“……”   之后的生活十分寻常,唯一出彩的是,陆青折在每周的选修课上都可以看到方饮。方饮和陌生同学拼座位,因为生性活泼,很快和别人打成一片,没什么不爽快的地方。   有门选修课设置得很难,是陆青折想要读的,方饮没了他的帮忙,自己扛着很吃力。大概是自己抢到的课程,含泪也要读完,勇气可嘉地没有退课。   一天天过去,方饮要给自己的勇气买单了。为了能顺利拿到学分,他开始虚心向人提问。   方饮请教着请教着,被人推荐去问陆青折。他不好当面拒绝以至于陆青折尴尬,丧气地过来讨教。   陆青折感觉自己不动,方饮都能送上门,好笑地说:“哪里不会?”   方饮不敢撒谎,万一陆青折翻脸不认人,自己会被当场揭穿。他道:“哪里都不会。”   “那你数理基础不行,三言两语和你讲不完。”陆青折答。   方饮紧张地闭上了追问的嘴,陆青折又说:“抽空给你补课吧。”   方饮急忙推拒:“不用了,我室友成绩好,他会做这些……看看教材也能飞快自学,我可以让他帮忙。”   陆青折问:“你室友不是忙着兼职,连恋爱时间都没有?”   方饮茫然地呢喃:“他和陈从今在恋爱吗?掩饰得挺好,我不知情欸。不是,算了算了,当我没来过。”   然后陆青折把自己写的笔记本给他了,借他温习。   这本笔记本说是陆青折写的,事实上不太准确,该描述为陆青折给方饮写的。   开课时他们是情侣,方饮偶尔会抱怨,怕自己挂科。于是陆青折心细,特意归纳总结重难点,把自己滚瓜烂熟的内容一遍遍举例,给方饮巩固记忆。   分了手他还在习惯性地继续写,无论能不能到方饮手上,都在把最开始定下的事情做好。   看来他运气不错,写的东西总归发挥了原本的价值。陆青折心想。   方饮翻了几页,看着熟悉的字迹,道:“谢谢。”   陆青折:“不客气,我不在意这些人情。”   方饮无奈地抿了抿嘴,顺着说:“好的。我刚刚也没想到因为这本书,不小心欠了你人情。”   他把后半句给锁在了心里,之前自己没考虑到,现在多亏了陆青折提醒,已经记挂着了。   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居然被陆青折制得牢牢的。方饮懊恼地撇开头,回到了座位上。仿佛人离陆青折远点,自己的心可以自动归位。   下了课,方饮在超市买冷饮时遇到了汤蓝。汤蓝也看到他了,摆出一副他靠近就会把他吃掉的样子,敌意很重地“哼”了声。   接着陆青折也走了进来,虽然两人没了那层亲密的关系,但方饮见着人的一瞬间,迅速把没结账的冷饮扔回了冰柜里。   他不确定陆青折有没有看清自己的动作,心跳怦怦加速了一会,继而很轻地拍下一下头,无声地嗤道:我在怕什么?   汤蓝拿着面包和咖啡,凉凉地问:“你不吃冰棍了呀?”   方饮前脚嗤完,后脚怂了:“看走了眼,我拿错了东西。”   他抬手在货架上取了一瓶纯牛奶,匆匆跟在汤蓝的后面排队。过了会,陆青折排在他的后面。   汤蓝冷淡地扫了眼他,又要偷偷摸摸去扫陆青折。方饮倾过身,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汤蓝投过去的视线。   汤蓝的目光充满了纳闷,传达的意思估计是:你在干什么?   方饮回了一个假笑,含义百分百可解读为:就算我不是他男朋友,我也不让你看。    第63章   汤蓝立马扭过头去,正好收银台那边有两个人付好款, 她顺着队伍朝前走了几步。方饮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做, 作势左顾右盼着, 观察超市里有什么好吃的, 过一过眼瘾。   班长走进超市, 大摇大摆地凑到他身边去:“小方啊,给我插个队。”   遵守秩序的方饮对此不乐意,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又打算插队?”   说归说,他往后挪了挪步子,打算挤出一个空位,忽然记起来陆青折正排在后面。他不爽道:“等的时间又不会太久,看你也没急事,乖乖排着去。”   “怎么喜怒无常的, 难道还在青春期啊……”班长念叨着,望了方饮一眼。   往这方向深想了下, 班长觉得方饮真的挺像叛逆少年的。在青涩和成熟之间反复横跳, 明明是个活泼随性的好脾气,但动不动就炸毛。   方饮被班长瞧得不自在,开始炸毛了:“干嘛呀?”   把班长轰走了,方饮结账完回去休息。隔壁屋子在吃螺蛳粉, 半条走廊全是微妙的味道, 他尝试忍耐,拿出空气清新剂往四周一阵喷,这样子折腾了许久, 最终还是离开了宿舍。   他在楼下站了许久,不知道去哪里。   去超市重新买了冰棍,他接到了司机的电话。司机开了他的车子在校门口等他,再把钥匙给了他。   司机道:“老板让我给你开过来的,说家里的停车位摆不下了,让我开过来给你。等搬了新家,小少爷再把这辆车停到地下车库里去吧。”   他口中的老板是方母,这么委婉地说了一通。方饮明白得很快,没让司机夹在中间为难,点点头接过钥匙。   这是妈妈委婉地在示好,其实不用这样的。他早不把之前那件事放在心上了,不仅是那件事,包括那个他费尽心思去努力维系过关系的家,他也不会再较真。   把车停到了附近一处停车场,他把钥匙扔进了寝室的小抽屉里。因为看到这辆车,就会想起给他买车的人,导致心情不痛快,所以他直到暑期放假,也没再打开抽屉。   考完最后一门课,他不急着收拾行李,填了留校申请以后,和苏未一起给盆栽换土。   有个女士对含羞草有些好奇,提着长裙慢慢蹲下来,在旁边看了会。她问:“小同学,换土换得挺熟练的,养这盆东西养了多久?”   苏未实话实说:“半年了。”   方饮看女士有些似曾相识,声音也耳熟,但一时半会没记起来究竟是谁,以为她是物院的老师。   女士笑嘻嘻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问了一句:“你是方同学吗?”   他恍然大悟,这人是陆青折的姑妈!   “姑妈好!”他匆匆开口,马上觉得说错了话,害羞地补充,“不是,叫错了。阿姨好,不不不,老师?”   “叫我姑妈也没什么不对。”女士屈起手指搭在唇边,优雅地笑了起来。   苏未捧着植物先走,留下来方饮和女士两人。女士道:“没想到你认得出我,是青折和你说的吗?”   女士又说:“看他对我的提议那么抗拒,我以为他依旧不好意思和你说呢。”   方饮对她所说的“提议”完全不知情,心里不禁疑惑。   他解释:“我在军训的那段时间,见过陆青折和你说话,然后陆青折和我说过你们的关系。”   “那是我误会了。”女士道,“在你们前段时间停课复习的时候,我和他讲过几次,说等到期末考结束,让他把你带回家里来吃顿饭,他肯定是难为情了,嫌我太着急。”   方饮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是最近向您说起来的吗?就是,我和他的事。”   女士说:“去年他生日的时候,就讲过一嘴了,给我和我先生打了预防针。过年那会,你不是总找他聊天吗?有一次我在边上,恰巧看到你给他一股脑发了好多条消息,他就直接和我介绍你了。”   确实,那时候方饮几乎生无可恋,被赵禾颐怼完再被自己妈怼,简直丧到谷底了。唯有和陆青折多说说话,他才能不那么郁闷。   他知道陆青折当时在姑妈家,又是帮忙搬年货,又是给表妹辅导功课,没想到居然出了柜。   “唔。”方饮把话题转移了回去,道,“他应该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我确实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   在姑妈、阿姨和老师三种称呼里,他用了最生疏的那一种。因为他心虚,现在的他不该喊出的称呼,他不能厚着脸皮喊。   女士没对他的这种小变化产生好奇,关心道:“那你愿意来我家吃饭吗?怕你万一不愿意,我也不敢逼着青折把你请过来。”   所以要是我此刻说了愿意,回头陆青折会被逼着邀请我了。方饮崩溃地想着。   女士一边整理着裙摆,一边和蔼地看着他。   他没办法拒绝长辈,尤其长辈对自己态度那么好。于是他一时心软,根本没法狠下心泼人冷水。   方饮轻声说:“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这么回应着,默默地在内心补充,愿不愿意和合不合适是两码事了,我愿意去,可不代表我能去……   彬彬有礼地和女士告别,他迅速联系了陆青折。   陆青折还在备考,有两门课没结束,在图书馆里复习。看到了方饮的留言,他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去,给方饮拨了电话。   方饮接得特别快,是真的急了,几乎哀求着:“你和你姑妈澄清下吧,我不蹭你家这顿饭。”   陆青折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道:“如果澄清很容易,我在她第一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澄清了。”   方饮主动让陆青折在背后批评自己:“和你姑妈说你遇到的是个感情骗子,不就解决了吗?”   “以她关心我的程度,会费心费力地开导我。”陆青折道,“对我来说,就是伤疤好了再撕,循环数次。何况她本来就担心我的感情问题,跟她讲了真话,以后……”   电话那边,陆青折突然顿住了声音。方饮以为他碰到了什么事,出声:“怎么了?”   接着,陆青折继续往下讲,字句里似乎夹杂着一些喜悦,以至于让方饮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陆青折一本正经道:“以后说不定会一直被介绍对象,直到我重新恋爱为止。”   方饮:“……”   “可是就算这次我装你男朋友,去你姑妈家吃了饭,那下次呢?”方饮感觉不妥当。   陆青折说:“这次都快摆不平了,我没考虑过下次,下次能拖就拖吧。”   方饮没多想,反正陆青折比他聪明,比他会找办法。   后来去陆青折姑妈家,他没坐陆青折的车,一个人乘地铁到了二环的高档公寓,与陆青折在门口见面。   陆青折瞧着他手上拎的蛋糕盒,方饮抢先说:“给你表妹准备的礼物。”   随着选修课结束,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方饮一下子注意到陆青折剪了头发,没有比以前短太多,在夏天里显得清爽干净。   陆青折接过了蛋糕盒,领着他走到公寓里。方饮紧张得出了一点汗,为此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待会哪里做得不到位。   唉,不到位又怎么样呢?随便敷衍一下就行。他这么安慰着自己,酸酸地想,反正下次不关自己的事了。   到了姑妈家,一向游刃有余的方饮显得笨拙,强自镇定着,实际上快要抓狂了。姑父和姑妈实在热情,对他嘘寒问暖,还给他拿冰淇淋吃。   陆青折坐在他旁边,阻止:“方饮胃不好。”   表妹替他吃了那盒冰淇淋,在他对面打量他。他挤出了一个微笑来,然后表妹咬着塑料勺,也对他笑了下。   这没能让他放松,反而教他更忐忑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他不仅出现了,还接受着别人最真诚的善意。   姑妈给方饮剥了个橘子,方饮握在手上吃了两瓣。里面有籽,可眼前没垃圾桶让他吐掉,他求助似的看向陆青折。   不用方饮说话,陆青折会意,起身扯了一张纸巾。可他没递给方饮,纸巾铺在自己的掌心,手抬至方饮的嘴边,让方饮吐籽。   方饮闭着眼睛吐了籽,作为报酬,他把橘子塞给陆青折了,自己面对着墙壁陷入沉思。   陆青折去厨房扔掉纸巾,再洗了一下手。他猜测着方饮的心理活动,不外乎在懊恼着——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不来了。   不是对此厌恶,是太合心意了,所以不敢来。   “小方,你为什么那么瘦?晚上一定要多吃点。”姑妈道,“你饭量平时有多少?”   只吃半碗饭的方饮犹豫了下,道:“一碗。”   “才那么点?”姑妈诧异。   方饮说:“我经常要再吃点别的,一天有好几餐。”   姑妈望着方饮的胳膊,再次感叹:“你这小孩子,太瘦了。”   姑父道:“这是没吃到多少对胃口的,今晚我下厨,争取让你胖两斤。”   姑父的厨艺不错,今天烧了大半个下午,端上来一桌子的菜。方饮受宠若惊,并对松子桂鱼有浓厚的兴趣,连着吃了好几块。   “越是有忌口,越是得在家常食材的做法上多琢磨,照样好吃不腻烦嘛。”姑父说。   平常方家的保姆也烧菜烧得认真,可和今天这桌做对照,真的没法比。方饮的食量比往常大了点,可惜还是没达到长辈们的及格标准。   姑妈给他夹菜:“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可以开胃。”   碗里刚多了一块糖醋排骨,紧接着,姑父又给他捞了几勺蛤蜊蒸蛋。如此重复了几遍,方饮的饭碗差不多要满出来了。   他本人已经吃撑了,继续往肚子里塞不是,直接浪费食物也不是。在姑父姑妈去厨房添饭时,陆青折用胳膊碰了下他。   陆青折的碗靠近了点,朝他倾斜出一个角度。方饮的手指缩了缩,再迅速地端起了自己的碗,用筷子一拨,把大部分的菜全拨到了陆青折那里去。   做完这些动作,陆青折很快收回了餐具,神色淡淡地吃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两位大人也没察觉出异常,姑妈只是嘟囔了句:“青折今天吃饭都吃得慢了些,原先早洗好自己的碗筷,回书房一个人闷着了。”   唯有表妹变得警惕,瞪着方饮一个劲地观察。待到方饮将要离开,她站在鞋柜边上,委屈道:“你怎么让表哥吃你的剩饭呢?”   方饮像欺负过陆青折以后,被陆青折的家人抓了个正着,并进行训斥。他支支吾吾:“我、我没碰过那些菜呀。”   “那它们也是你碗里的啊,要你吃的。”表妹捏着衣摆。   方饮灵光一现,打算说陆青折耍帅:“他是在……”   表妹好奇:“他是在?”   电梯的门开了,发出清脆的响声。比他快一步的陆青折催促:“方饮?”   外面的灯是昏昏沉沉的暗黄,不温暖不明亮,像是油画里的色调。方饮循声望去后屏住了呼吸,不是因为特殊的灯光,而是陆青折的侧影融在这样的光线里,颀长高挑又有一种与生俱来般的温柔。   “他是在保护我。”方饮改了口,“是我不好,如果能变得厉害点,那他就不用这样了。”   表妹似懂非懂,没懂也装懂,颇为不放心地叮嘱:“下次吃得多点喔。”   方饮走去了外面,低着头,看着两人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黑影。他跟在陆青折后面,不自禁心思一动,歪了一下脑袋,他的影子就靠在了对方的肩头。   他安静地笑了一下,步伐也轻快了起来,稚气地故意踩踏,还天真地抬起手打了下陆青折的影子,并且天真地以为陆青折对此一点也不知道。   直到陆青折站在原地不动,方饮发蒙,以为自己哪里惹怒了陆青折,怯怯地眨了眨清澈的眼睛。   陆青折说:“我的影子好玩吗?”   话音落下,方饮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落后了陆青折几步,两人隔了一小段距离,继而陆青折冲他这里走了几步,两人的影子逐渐融合在了一起,难以分辨各自轮廓。   作者有话要说:  要被反过来玩了    第64章   方饮努力找理由:“吃得太多了,活动活动。”   好像有点牵强, 但是不管那么多了。他眼神飘向一旁, 想要快步离开, 但是陆青折先他一步说:“我送你回去吧。”   方饮道:“我现在不住家里。”   陆青折意外地看着他。他说:“我睡在学校, 挺自由自在的。再过几天, 苏未要搬去打工分配的宿舍了,我一个人占着一整间。”   陆青折叮嘱:“那要小心点。”   被陆青折这么提醒了下,方饮想起来学校最近在整改装修,进进出出不少外来人员,辅导员发过几条信息,让大家注意自身的财产安全。   回忆了下自己的东西,他谨慎地答:“我没什么贵重物品。”   副卡被停掉以后,除了衣服鞋子, 他把手表之类的奢侈品配件全转手了。方小少爷虽然娇生惯养,有一身少爷病, 但适应能力还行, 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么不自在。   这会还正好省心了,自己没什么可以偷的。   陆青折见他回答得那么认真,撇开头笑了一声,道:“小心别人摸进来偷小朋友。”   方饮:“……”   “既然肚子撑到了, 你要去湖边走走吗?”陆青折问。   方饮回过神来, 立马言简意赅地拒绝:“不去。”   感觉自己说得太不假思索了,生怕慢了一秒钟,就会被陆青折拉去散步。他踌躇了一会, 怕陆青折伤心,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   自己实在有些多情,即便分了手,也没法对陆青折彻底冷漠。这如同软肋,被陆青折拿捏住了,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自己看似回避般的后退,其实是沦陷。   正确表现应该是不管对方如何动作,自己始终能没半点反应。可惜他太弱了,不行就是不行。   太弱的方饮还是出了声:“我不喜欢走太多路,腿疼。”   “考试周前,你们物院举办了场拉练活动,要走好几公里。”陆青折道,“当时我就觉得你会腿疼,不太想参加。”   尽管陆青折用着平常聊天的轻松语气,方饮还是有点紧张,道:“我参加了。”   “嗯,我去看了。”陆青折说。   看这个动词很委婉,看拉练怎么看?当然是陪着一起走。   “你一开始好像在和人吹牛,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到了半路,你开始累了,企图偷偷溜掉,被同学抓了回来。最后真的连腿都抬不起来,同学就扶着你走完了全程。”陆青折道。   方饮道:“那是我们班班长。”   “他还想背我呢,但是背不动。”他说,“他自己虚,还怪我太重,我哪里重了?明明很轻的。”   陆青折打断他:“用扶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对。也拉你了,拖着你,过了一会还试着架住你。”   方饮心累,为什么话题会偏到这件事情上去?   陆青折看向他,说:“那时候我有点嫉妒他。本来我觉得这种情感是莫名其妙的,因为你又不喜欢他,可到了后来,我能列出好多条理由来,证明我到底为什么嫉妒他。”   地上的一对影子变得更紧密了一些,轮廓比较瘦削的那道影子刚想要撤开,转而被覆盖住。   方饮像是被施加了定身魔法,一动也不动地杵在那里。他主要是不敢有什么反应,感觉做出任何举动,都会惹出不可收拾的回应。   陆青折和他十指相扣,接着,手指微微用力,不轻不重地牵住了他,是个让他没有压迫感,但也甩不开的力道。陆青折道:“他碰你这里了。”   方饮作为一个弯的,平常也要正常社交。当时场面就是普通的打打闹闹,没有十指相扣那么暧昧,班长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他的手,在他吃疼之际,扯着嗓子催促他,要他赶紧迈开步子。   概括性描述下,就是他死皮赖脸把班长当拐杖,班长身负辅导员的嘱托,用尽办法把每一位同学挪到终点。   ……陆青折是多能吃醋,这点事也能让他醋到。方饮无奈,要不是此刻动弹不得,他一定会抬起手扶住额头。   “还碰了你这里,对不对?”陆青折问。   陆青折的手贴在他肩膀上,再滑到背部:“这里也碰了吧?”   方饮以为自己整个人都麻掉了,但事实上没有。他最后清晰地感觉到陆青折的手停留在自己的腰上。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的温度对他而言十分熟悉,可以回忆起对方温暖干燥的掌心。   陆青折说:“他扶着你的时候,搭在你这里。”   方饮闭了一下眼睛,抬头直视陆青折,道:“不可以吗?”   陆青折神色不明地垂着眼睫,浓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他说:“我没说不可以,你在怕些什么?”   他追问:“上上次把你堵在楼梯间,上次问你讨债,你怕我这次又对你做些什么?”   方饮在心里和他顶嘴,这次已经做了很多了!   陆青折道:“他那时候递给你的那瓶矿泉水,他喝过吗?”   方饮:“……”   被这么一说,他真的怕到不行,怕陆青折待会以检查为由,直接亲他。   “没有,没有喝过!只是拧了个瓶盖!”他辩解。   陆青折说:“拧完瓶盖没顺便喝一口?”   现在要是能把瓶子捡回来,方饮一定去捡回来做个唾液检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呸!他摇了摇头,不是,自己上赶着证明什么清白?自己又不打算和陆青折好,有必要和他讲这么多吗?怀疑就怀疑了,让他随便怀疑去,关自己什么事?   瞧着方饮变得慌乱,仿佛成了个小哑巴,陆青折却这么放过了他,没有更近一步。陆青折说:“没事,那瓶水是我买来让那个人给你的,我看着呢,他没喝。”   方饮生气:“那你问来干什么!”   他一下子拔高了声音,再记起来这里是居民区,默默地闭上了嘴。如果把保安引过来,令人看到这种场面,两人也许全得被轰出去。   “你怎么一点戒心也没有?”陆青折道,“他没喝,万一我喝了呢?”   方饮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敷衍:“喝了就喝了,无所谓……”   陆青折说:“那可不行,这都算间接接吻了。”   方饮道:“之前接吻吻得少吗?你这什么脸色,在担忧什么啊?”   陆青折十分认真:“分手之后的第一个吻不可以那么草率。别皱眉头,我没喝过,逗逗你的。”   “不过嫉妒也是确实嫉妒,眼红没被你喜欢过的人可以轻松地留在你身边,我被你喜欢着,却要胆战心惊地害怕你离开。”   他顿了一下,说:“虽然我很庆幸能当后者,但也确实会不平。之前一直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最近我搞明白了。因为我没做什么,所以我错了。”   方饮诧异了一会,呢喃:“做过很多的。”   “其实想做得更多。”陆青折说,“也有很多话,想来想去烦闷了很久,但是从来没和你说过。”   他太内敛了,习惯于自己一个人承受,有些心里话闷久了就不再愿意说。比如孤独或者难过,再比如某些时刻很想被陪伴,他几乎没有和方饮提起过这些。   以为自己只要足以方饮来依赖就好了,但不是这样的。他对方饮太克制,压抑过度了会显得冷酷,冷酷到自己似乎不需要他。   “我对你不够坦诚。”陆青折道,“我也很需要你,不仅是喜欢你,所以需要你和我一起消遣时间,空了就来找你,忙了各自分开。而应该是像离不开衣食住行那样,每分每秒都很需要。”   这可能是陆青折第一次和自己流露出那么多情绪,方饮惊讶地愣住了。   他慢慢把陆青折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了下去,说:“你需要我什么?爱上自己被找麻烦的感觉了?”   具象一点,他需要陆青折和他聊天,需要陆青折盯他写作业,生活的许多处都需要陆青折陪伴。   自始至终,主动方是他,被动方是陆青折,陆青折能需要他什么?   陆青折道:“我现在最大的麻烦是你这个不开窍的……”   话说到一半,他又无奈地笑了下,没继续说。他弹了一下方饮的额头,暧昧的氛围淡了一些。   方饮捂着额头“哼”了一声,道:“你这个人,不要总是打回头草的歪主意。”   “那我减点,一个星期打七次行吗?”陆青折回。   听上去是个位数,挺少的,转念一想又不太对。方饮趁机离他远了点,说:“一次打一天?”   陆青折不是以前动不动就装冷漠的少年了,淡淡承认:“知道就好。”   方饮:“……”   谁能来告诉他,冰山为什么变成厚脸皮了啊!饶是自己再怎么伶牙俐齿,也没法接话!   自己去年努力追他的时候,他可不是这种人,明明那会连眼神都不屑给自己一个的。   见方饮沉默地往外面走,陆青折也没怎么扫兴,他就是说来给方饮听的,没打算让方饮回复什么俏皮话。   “我送你回学校吧。”陆青折坚持道,“在车上睡一会,好不好?”   方饮说:“不敢。”   陆青折道:“那我也陪你坐地铁,不然不放心。”   方饮抿了一下嘴:“我个人觉得,你在我边上,我会比较危险。唉,总之不太好……真不用你送。”   性格高冷又与人疏离的陆青折,现在围着自己转,被分手后主动来示好来靠近,或许可以描述为主动求复合。   这种言行举止要是被他的爱慕者们看到了,指不定要心碎一地,狠狠谴责自己。   “刚才那么热闹,现在回家的话,家里除我以外没人了,会有心理落差,我需要和你多待一会。”陆青折道。   他的语气温柔且真挚,使得方饮的眼睛亮了点,青涩地好奇着——他此刻正在表达对自己的需要吗?   他的确开心了点,打趣:“前男友真会撒娇。”   陆青折注意到他放松下来的表情,在心里悄悄说,还可以,全仗着你喜欢我。   我也爱你。    第65章   夏日的医院病房温度舒适,洗过的水果上留着几滴水珠, 沐浴在阳光里慢慢往下淌。   护士推开房门, 拿着仪器过来给病患们一一量血压。   从隔壁过来聊天的阿姨一边伸出胳膊, 一边不住地往旁边打量:“奶奶, 你孙子那么俊, 今年几岁啦?”   奶奶正好意识比较清醒,也有精神。可惜她之前摔了一跤,现在腿脚不利索了,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个阿姨在面前走来走去。   她对这些事情已经记得不太牢,思考片刻后,提着嗓门道:“读大学呢。”   方饮补充给她听,方便她巩固记忆:“奶奶, 我下半年大二了。”   “找对象了没有?”阿姨颇有兴趣地打听。   奶奶对此实际不知情,吹牛:“我孙子这么俊, 肯定找了嘛。”   护士在旁边附和:“奶奶, 你中意什么样的孙媳妇呀?”   奶奶开始指手画脚地说起来,痴呆病令她语速变得很慢,不过大家都耐心地倾听着。描述出来的孙媳形象完美到不太现实,她被护士和阿姨一阵友善地起哄。   方饮在旁边默默听着, 心说主语如果不是“小姑娘”, 倒有个男生蛮符合奶奶理想标准的——成绩好,性格好,家庭条件不复杂, 还能宠着自己……   “方饮,好好记着啊。”护士顺着奶奶的话,笑道。   量完血压,护士带着仪器走了。方饮陪了一上午,中午方徽恒过来送饭,送完饭赶着回公司开车,是方饮给老人喂饭。   老人细嚼慢咽,喂快了会吐出来,他因此小心翼翼,一碗饭喂了有半个钟头。   做完这些,他去水池那边洗东西,因为不常碰家务活,所以动作笨拙。洗洁精不小心挤多了,泡沫多到生无可恋,他在那里磨蹭了半天没冲刷干净。   他低着头时,还发现自己给奶奶切水果时,不小心把芒果的汁水溅在白衣服上了,黄色的一道,十分晃眼。   这件衣服是联名款,他特别喜欢,虽然现在没绝版,但价格高昂。现在他不愿意再用妈妈的那张卡了,哪有钱说换新的就换新的。   方饮扯着衣角,仔细打量污渍。把脑海内少有的这方面知识回忆了一遍,他沮丧地自言自语:“这是不是得赶紧洗啊?”   他试图用手指搓了搓,反而把污渍面积变得更大了,随即不敢再乱动,专心地洗面前的饭盒和餐具。   等到手指发麻地收拾完这些,他接到了陆青折的电话。   陆青折惯常问他在哪里,他避开了问题,转而问:“如果切芒果的时候,衣服上沾了点汁水,要怎么才能洗掉?”   陆青折道:“好好祈祷。”   方饮:“……”   他切实感觉陆青折最近变皮了,皮痒的皮。   来串门的阿姨还没走,也没死心,把方饮拉到自己屋子里去,给方饮看自己女儿的照片。   她道:“靓不靓?没比你大多少,脾气特别温柔,从来不发火的。”   在隔壁病房待了一上午,她观察方饮很久了。能顶着大热天过来照顾老人,毫无怨言地喂饭捶腿,显而易见有孝心,又是名牌大学的学生,长相身高也出挑,教她越观察越顺眼,想让方饮做自己女婿。   方饮礼貌地笑笑:“您女儿很漂亮,可我现在不考虑找对象。”   “现在不找,以后找起来麻烦了。”阿姨道,“大学要是不忙着找对象,那要忙些什么呀?”   方饮说:“没事的,我心里有数。”   他要忙的很多,忙奶奶接下来的医疗费,忙自己三年后的去向,还要忙许多自己想争取的事情。   不知不觉,自己倒是个大忙人了。被周围人提醒过不止一次“找点事情做”,他没有意为之,就这么往前走,时间已经推着他变得充实。   门被有节奏地敲了敲,方饮以为她的女儿过来了,起身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不是姑娘,而是自己奶奶的理想孙媳的性别颠倒版。   陆青折说:“听到芒果渍,就猜你在医院里。我问了下护士,果然,她还说你估计被隔壁阿姨拉去说媒了。”   方饮笑了下,和阿姨打了声招呼后,迅速地离开并关上房门。整套动作特别快,和抢救命时间一样。   他道:“怕关晚了,阿姨看到你,该把你拉去说媒了。”   陆青折笑着看他,没说话。   方饮说:“怎么就猜我在医院里?”   “你芒果过敏,不可能自己吃着玩,能让你亲自切水果的,只有你奶奶了。”陆青折道。   方饮怀疑:“要是别人切的时候,溅我身上呢?”   “那你不得让人洗干净?你不喜欢的衣服肯定直接扔了,听你依依不舍的语气,被弄脏的绝对是这件白T。”陆青折道,“你宝贝着呢。”   方饮失落地垂着脑袋,盯着那道污渍,快要把那处地方给盯穿了。他嘀咕:“是很宝贝。”   陆青折说:“洗衣液放在哪里?”   病房里有自带的洗衣液和肥皂,方饮拿出来给陆青折,被陆青折领到了洗手间去。他乖乖站着,等陆青折给自己清理掉这玩意。   然后陆青折把门关上了,以防别人进来,再把左手往方饮的衣服里面伸。   方饮冷不丁感觉肋骨被陆青折的手背沾了下,手足无措地把自己被撩起来的衣摆往下拉。他道:“你的手、手干什么呀!”   陆青折的左手手掌贴在那点芒果汁下面,把那部分衣料撑了起来,权当阻隔,再用肥皂角一点点用力蹭。   他似笑非笑:“兼职搓衣板。”   知道分寸,他这搓衣板是单纯的搓衣板,没干别的。不过他和方饮靠得近,不可避免地会碰到方饮。   方饮总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一缩,缩得远了,又暗戳戳往前挪一小步。然而这样的话,自己不小心和陆青折贴着了,他再红着耳根退回去。   这么重复了几遍,陆青折抬眼瞥了眼方饮,没忍住:“你要是想和我跳华尔兹,不用急着在厕所跳。”   这步伐确实有点像,方饮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嘴。   靠得太近了,陆青折的视野里能清晰地去数方饮的睫毛。这段时间里,方饮变得稳重不少,从神色里就可以看出来,他没再把所有喜怒哀乐全部放在脸上。   现在即便在害羞,也显露得不明显,如轻声细语般,淡淡的。   方饮含笑地用手指戳了下自己的衣服,润湿的那一小块已经褪去了颜色。   他语气惊喜:“真的洗掉了欸……”   陆青折弄得仔细,之前是指甲盖大小,现在依旧没什么变化,没有摊出一大片水迹。他道:“吹风机。”   方饮打算回到病房里吹,开门前,他不自禁犹豫了下,松开了门把手。   陆青折说:“去吧。”   方饮转身问:“要不要去看看我奶奶?”   陆青折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被方饮拍了一下胳膊,二话不说地拉了进去。   坐在里面的护工看到来了新客人,眉开眼笑:“小方,你的同学吗?”   方饮道:“是呀。奶奶之前不是喜欢看电视里的大帅哥么,觉得人家赏心悦目。今天给她不隔屏幕地瞧一个。”   奶奶戴着一副老花镜,颤颤悠悠地开口:“哟。”   说完这个字,她没再讲话了,之前讲得有点多,让她感觉到疲累。   陆青折鲜少有退却的时刻,此刻由于在意方饮,害怕自己没在方饮家人那里留下好印象,倒是怯了。   他顿了下,道:“奶奶好。”   方饮看奶奶已经困到闭眼睛了,没和陆青折久留,吹干了自己的衣服,就和陆青折一起离开。   陆青折见到几个缴费的患者家属,借此提起来:“这里费用不低,你撑不撑得住?”   “副卡已经能刷了。”方饮道,“就是我不愿意再花我妈的钱,还是有顾虑,以后有了这种问题再说吧。”   “你好久没戴那只表了。”陆青折说。   方饮别开头,没让陆青折看到自己的表情,不过以声音来推测,是笑了下。这种笑放在眼前,并非开心,而是掩饰些什么。   他道:“我的表那么多,你说的是哪只?”   “你最喜欢的那只百达翡丽。”陆青折问。   方饮说:“我卧室的抽屉,里面搁的全是表。对我来讲,再好的表也不稀奇了。”   陆青折道:“不稀奇,也不是你卖掉手表的理由吧?”   以往,一学期下来,方饮手腕上出现过的表能开一个收藏展。然而分手后的这半个学期以来,他的手腕上是空的。   方饮瞒不过陆青折,叹气:“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几只,全卖了。大部分存在奶奶的医疗卡里,零头当饭钱。”   他伸了个懒腰:“你千万别给我买回来,否则我……”   “已经买回来了,那我不和你说了。”陆青折道。   方饮:“……”   他道:“陆同学,钱是不可以乱花的。等到你像我这样,手头拮据了,到时候哭鼻子都没用。”   陆青折翘了一下嘴角:“对你哭鼻子也没用吗?”   方饮迷茫:“啊?”   “伸手。”陆青折说。   他牵起方饮的手腕,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块新表,和方饮喜欢的那款是同系列,颜色更沉稳些。   皮肤触到熟悉的鳄鱼皮表带,方饮嘟囔:“还是你自己戴吧。”   “刚把你的宝贝衣服洗干净,你这么对我?”陆青折问,“以后有考试,这也得用到手表。”   他发现的不仅仅是方饮手腕空了,还有方饮有时候忘掉自己没有手表了,抬起手却又放下来。   给方饮扣好表带,他道:“不是你妈妈给你的,你收着就好。有些事情我清楚的,就任性送这一次,你不要有压力。”   方饮没推拒,推拒了也犟不过陆青折,暗自打算以后还钱。他好奇:“那你连这一次都忍不住?”   “路过手表店,我真的有点忍不住。再说了,你给过我那么多,价值远远不止这块表。”陆青折说。   方饮随便回忆了下,对这说法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有吗?你算过?”   “算过的。”陆青折道,“光是你那天看我心情不好,送我回学校,就可以抵我的全部了。”   方饮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他说:“真的,要让别人知道你事实上是这样的,简直形象颠覆。”   陆青折无所谓:“不要了,反正也不对别人好。”   方饮要去坐公交车,没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而陆青折陪着他出去。中途见停车场边缘有个小男孩,快被炎炎烈日晒蔫了,方饮就多看了几眼。   小男孩朝停车场的方向望着,喊了声:“哥哥!再不来的话,我真的要走了!”   正好有辆车开了门,有人接着电话往外走,再把电话往兜里一揣。那人道:“你急什么?多晒晒对身体好。”   方饮看清那个人的脸以后,就加快了步伐,然而没什么用,对方看到方饮的背影,就把方饮认了出来。   白逸南眯起眼睛,对小男孩道:“巧了,今天遇到你的方家小哥哥了。”    第66章   白逸南是独生子,这弟弟估计是表亲。男孩响亮道:“方哥哥好!”   有时候方饮并不友善, 比如现在。他干脆利落地说:“抱歉, 我和你们不太熟。”   白逸南给了弟弟一点现金, 让男孩去书报亭买画刊。男孩兴高采烈地跑远了, 他则三步并两步追上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从住院部出来?自己生病了还是看望病人?”   方饮无视了他,一言不发地继续走,手上拎着袋子,里面装着的饭盒和勺子发出清脆响声。在这高温天气,他竟然想要打寒战。   白逸南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向下移:“你转给别人的手表,好几块在我这里。想要的话,你随时可以来拿。”   陆青折牵起方饮的手, 说:“他不需要,扔了的就是扔了, 想要可以再买。”   被陆青折冷淡地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白逸南这时看到方饮的手腕上正戴着块新表。   现在方母和方饮的关系如何,白逸南不清楚,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知道方饮是被断掉资金来源的。   这表哪来的?   他很快想到了答案, 不过两人已经把他甩开了。今天能撞上方饮还挺让他意外的, 但也没太开心。   上周他去喝酒,还有人和他讲过方饮单身了。方饮今天却依旧和陆青折一起出现,这让他倍感疑惑。   陪堂弟复诊完咳嗽, 白逸南坐上车,正要送小孩子回家。他见陆青折在不远处走过,转而默默地熄了火。   盯着陆青折一个人开车离开,他心说,看来还没有重新好上。   “哥,你怎么回事?”男孩催促。   白逸南道:“你那咳嗽终于好了,替你开心,往后同学不会再说你肺痨鬼了。”   男孩不开心地说:“他们会找别的绰号骂我的。”   白逸南问:“为什么不骂回去?”   “反正横竖还有一年,毕业了就无所谓了。”男孩道。   白逸南听到他的想法,嗤笑:“咱俩还真是兄弟,以前我也被取过绰号。”   “当时也觉得无所谓,后来还是不行,咽不下这口气。”他道,“我就把当年领头的那个人揪过来了。”   男孩好奇:“然后呢?”   “然后我看着那个人忏悔啊,以前他年少不懂事,懂事了就知道错了。”白逸南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似乎对当时场景很满意,“要努力求得我的原谅。”   ·   尽管纪映和方饮说过,风水轮流转,白逸南回来以后用了点手段,把欺负过他的人给报复了,可方饮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报复的。   晚上出校门遛弯,他在一家糕点铺外见到那位遭报应的了。那人不学无术,又家道中落,混日子混不下去了,在糕点铺里当学徒,刚下班。   方饮和那人几年没见,在边上的连锁超市坐下。那人买了份盒饭,他喝热牛奶。   要是此刻自己还是个公子哥,对这种场景顶多抱有点感慨。但现在他自己也不再是以前那样了,看着那人吃盒饭,心里有种物是人非的触动。   那人问:“你还弯着呢?”   “是啊,这还能说变就变?”方饮道。   那人摇摇头:“你看着变了不少。”   眼睛照旧生动,言语也有趣活泼,变化是这样的少年逐渐成了大人。他一度以为方饮是不用长大的,方饮的形象很容易给人这种感觉,感觉能无忧无虑地快乐一辈子。   没多说这些事情,那人重新看向方饮,在几句寒暄过后,问出了自己心里最疑惑的事情。   他问:“你见过白逸南了吗?”   方饮说:“过年那会就见过两次了,怎么了?”   而且今天也碰巧见过,自己没怎么搭理对方。   那人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痛苦,如同在回忆噩梦:“我以前做错了事,取笑他,叫他球哥。”   “你也是嘴欠。”方饮耸耸肩膀。   那人道:“也还清了,他逼我喝了半瓶洁厕灵。”   方饮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捏紧了牛奶杯:“什么?”   “半瓶洁厕灵。”那人说,“没落下什么病根,算我运气好。你也当心点。”   方饮说:“跟风嘲笑他的人那么多,怎么轮得到我?”   多是多,都成集体活动了,有事没事就捉弄白逸南取乐。唯独他没欺负过白逸南,嫌这种事情既无聊又缺德。   “直觉,我觉得你挺危险的。”那人无奈地笑了下,“可能因为你对他意义特殊。”   方饮道:“那不该给我感激地送锦旗吗?”   那人解释:“白逸南的行为举止不大正常,尽量离他远点。他去年回国来找我,我以为他会骂我,可他笑嘻嘻的,在我放下戒备的时候,笑着踹了我一脚。”   方饮也觉得白逸南反常,起初和自己在电影院见面,他像看见了失联多年的老朋友,险些认不出自己了。   事实上,白逸南暗中观察着自己的动态,还存过视频让人模仿。   接下来被自己有意地冷落疏远,照理来讲,白逸南该窘迫地保持距离了,但他如同没感觉到自己的排斥,热情地和自己搭话。   ……确实不能用正常思维去揣度这个人。   方饮道:“行,我注意,本来就巴不得和他隔个十万八千里。”   自己以前给白逸南解过围,正逢心情好,所以顺手打了个圆场,没有特意也没有留意,就觉得能帮一把是一把。   之前他知道了白逸南让人模仿自己,对白逸南的态度已经变成能躲多远躲多远了。   那人转移了话题:“哦对了,既然还弯着,那有男朋友了吗?”   方饮道:“要是早半年问我,我能把我肩宽腿长脸还帅的男朋友带过来,朝你炫耀一下。”   “现在呢?”   方饮摊手:“我想想,唔,该称为肩宽腿长脸还帅的前男友吧。”   ·   肩宽腿长脸还帅的前男友这次没能成功送人回学校,不免有一点点苦恼,但想到方饮在进地铁站前,和他说了句“别晒黑了”,接下来的互动又让他很开心。   晴空万里,知了响个不停,香樟树下投下大片绿荫。   那时候,方饮从袋子里翻找出自己的伞,把伞塞到陆青折怀里去。陆青折道:“关心我啊?”   “毕竟救了我的宝贝衣服呢。”方饮眼神躲闪地否认,显然是嘴硬。   陆青折说:“凭着这衣服,我的待遇提高那么多?那待会我蹲在你们寝室门口吧,等你洗完澡了,我过来给你搓衣服。”   方饮道:“我怎么听出来你在醋这件衣服呢?”   “你这么在乎它,我偷偷醋一下,不小心酸到你的牙了吗?”陆青折说。   方饮看向别处,强行让自己的眼神不要和陆青折有碰触。陆青折以为方饮无措了,其实不是这样的,方饮是为了说话的时候不笑场。   方饮道:“怎么,你也想当宝贝?”   陆青折想承认,又实在没办法说出口。虽然拿这两个字去打趣方饮的东西,去呼唤方饮,他都可以自然地去讲述。   但放在自己身上,他光是把话忍在心里,都觉得心口很烫。   “欸,不想吗?”方饮扬起下巴,说。   他肯定是看陆青折害羞了,所以变得调皮起来。陆青折哭笑不得地用拳头遮在嘴前,咳嗽了几声,然后被方饮追着问。   他感觉得到,方饮在去过自己姑妈家后,自己和他说的那番话,他当真了,也愿意再尝试一下。   方饮在敏感地观察着自己,接受着自己的靠近,感受着自己的索求。   陆青折酝酿了下,还是说不出来,甚至觉得方饮耍流氓。他无奈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不能单靠我一个人以为呀。”方饮说,“得是你确认。”   陆青折没办法,退了一步,说:“我确认了,事实是这样的。”   决定和方饮流露情绪已经做出了很大的改变,他不是讨厌这些行为,是不习惯,不会做。把自己的心思藏得久了,就不容易拿出来了。   而眼前这情况,实在远远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方饮并没因为陆青折的难为情而放过他:“事实是怎么样的?我比较糊涂,你说得明白点。唉,校草为什么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听了这番胡言乱语,陆青折看着方饮,使坏的方饮却不敢看他,垂着头在笑。   “事实是……”陆青折拖长了语调。   意识到陆青折要说了,方饮迅速抬头,并且和陆青折的视线相交,彼此在对视的一瞬间,不约而同撇开头,各自不自禁笑了起来。   陆青折一个能在国际比赛上淡定拿满分的金牌选手,此刻青涩无措得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那少年还一定是被自己暗恋的人给堵住了去路。   他想,方饮也一定没能好到哪里去。   看了一眼,方饮的确如此,不好意思地用手指绞着衣摆,在这种时候,也不再心疼这件白T了。   陆青折说:“事实是,我野心很大,不止是想当那什么。”   说出后半句时,他语速很快,而心跳仿佛更快,用力地撞击着自己的胸膛,让他误以为自己快要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在人来人往的路口,他姿态挺拔地站着,满心都是眼前人,轻声道:“我想当你独一无二的最好的……”   他不清楚自己最后嘀咕了什么,但他清楚地听到了方饮的嘀咕。方饮说:“紧张什么?放心,一直都是的,宝贝。”    第67章   从小到大,陆青折没被这么喊过。即便过了两三天, 再次回忆起方饮那时的语气和表情, 他还是会手足无措地捂住自己的脸。   方饮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尽管性格外向, 说这种话也是会害羞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见陆青折, 要么蹲在学校里啃文献,要么在医院里陪老人。   纪映找他玩时,他收到了陆青折的消息。照片里有几盘菜,看卖相就知道味道差不了,陆青折说这些是自己学着做的,有空请他来家里尝尝。   纪映瞄他手机:“藕断丝连啊?”   藕断丝连的联系太少了,方饮纠正:“千丝万缕吧。”   纪映没什么意外地笑了下:“德行。”   方饮靠在咖啡厅的沙发上,神色轻松愉快地打字。虽然此刻的暧昧对象和以前的是同一个人, 但与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容易小心翼翼,各自都喜欢收着自己, 生怕另一面会令对方不满。现在像是松了一口气, 踏实地彼此接纳。   他回完消息,陆青折打来电话。当着纪映的面,没什么好顾忌的,方饮直接接了电话。   陆青折说:“明天好吗?我后天要去夏令营, 过半个月才能回来。”   有出国意愿的人, 大多会趁着学校有交流活动时,去外面感受一下风情。陆青折会参加,肯定不只是随便看看那么简单, 去的学校估计是打算将来申请的那一所。   对方没说去哪里夏令营,有私心在。怕方饮听了有差距感,心里不好受。   方饮心知肚明,没追问。他道:“明天也行,本来想让你多练练手呢。”   纪映打听:“他是不是要去U大交流来着?我听说过点。”   方饮道:“没和我说,我猜也是,要去肯定奔着最好的去。”   在飘散咖啡和甜点香气的屋内,他喝了一口温开水,搁下杯子以后,殷勤的服务生拿着热水壶给他加满。   方饮瞥了纪映一眼,蹙眉:“看我干什么?”   纪映实话实说:“怕你心情不好。这事搁在之前,你早开始垮下脸哭唧唧了。”   方饮道:“你也清楚是之前。”   并不是不在意了,陆青折要是能去U大,他一定会感叹对方的优秀,和自己与之比较的不足。   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衡量标准,没必要把另一半当作目标,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走就行了。   他补充:“之前太爱钻牛角尖,动不动就担心,怕陆青折对我的好感被这种事消磨掉。其实他连瞎发脾气的我都喜欢了,考不上U大又能耽误什么?”   纪映笑了一会:“你离家出走那天把我都唬住了,陆青折更是吓得不轻啊。操,那天他还给你朋友打电话。后来老李找到我,说你男朋友声音挺好听的,改天要是分手了,给他吱一声。”   方饮问:“你吱了吗?”   “哪敢啊。”纪映道,“陆青折那会儿发高烧,在医务室挂水挂到睡着了。要不是医生喊他,差点打空瓶,醒来的时候还以为你来了呢,脱口而出了你的名字。”   方饮疑惑:“啊?”   “当时我室友感冒了,我陪他去打点滴,正好见着。”纪映道,“他说得很快,大家以为他下意识说了句胡话。但我和你俩熟嘛,听得出来他喊的是方饮。”   见纪映表情认真,不像是忽悠人,方饮不禁诧异:“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你当你那会儿的状态好得到哪里去?我和你说,不等于在你棺材板上撒土么?”纪映回。   他见方饮嘴角一抽,随即道:“现在是在你头顶上撒花,婚礼走红毯不是都要撒花的吗?哈哈哈哈珍惜眼前人。长大点,懂?”   晚上方饮有高中同学聚会,纪映开车送方饮到饭店门口。在方饮解开安全带时,纪映道:“你真狠心把你的车钥匙扔在家了?”   方饮点了点头:“不开了。”   纪映说:“我有个朋友正好最近考出驾照,父母和你妈认识。你妈妈把车给那人了,说是横竖家里用不着,让新手拿来练练。”   方饮听完没生气,反而一乐,这是他妈气急败坏的表现。   方母对家里的财务有强烈的控制欲,一般把东西放烂了,也不愿意给外人。她做这件事时,估计巴不得赶紧传到方饮耳朵里,好让他有危机感。   他没危机感的,虽然他执着起来异常坚定,讨好方母能讨好二十年,但真的放弃起来也爽快。   “练呗,拿去当碰碰车我也没意见。”他道,“有些话,我和她说了十多年,她没一句听进去的。凭什么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以后我反正也不说了,她也别让我做什么,就好好地当义务母子吧。”   纪映说:“你明明很疼那辆车的,心心念念多久,开了也才多久。”   “比起车,有更重要的东西。”方饮道,“也比她能留给我的钱更重要。”   他去高中聚会,本以为陆青折一定会来。毕竟陆青折最近在努力刷存在感,这种机会不应该放过。   而且正常来说,和老同学们有整整一年没见,也会有些想念了。   可陆青折没来,直到大家酒足饭饱,也没露过面。顶多出现在同学们的谈话里,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他的近况。   除去陆青折这个保送生,还有全程神游的方饮,班里有五个考进A大的。他们聊着论坛热帖,哈哈大笑:“校草去哪里都是话题中心啊,不用见怪!”   “和我们都是两类人了,要见怪的。”另一个同学笑笑。   不愿意掺和进去说这些事情,方饮猜测陆青折不知道有同学聚会这件事,满腹疑虑地问了一嘴。   坐过他前桌的女生道:“知道呀,我特意问过的,他说他不来。”   “跟他说小方也会来,他还能不来吗?”同学嚷嚷。   对同学们来说,陆青折是这样的。本来不想去的文艺汇演,因为说了方饮会去,所以陆青折也去了。以及他不可能来的毕业典礼,因为定了方饮演讲,所以匆匆赶了回来。   他们对此不太奇怪,可方饮心里一紧,以为他们知道了陆青折喜欢自己。   既然如此,要不自己也说一声,表示自己也喜欢陆青折,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他纠结地想着。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同学嬉嬉笑笑,猛地拍了下他的背,继续试图灌方饮酒。这些举动全被方饮给挡了,他心烦地推拒着。   有人喝多了,迟钝地说:“毕竟话题中心只是话题中心,论人缘,那妥妥方饮甩他十条街呀。”   方饮不懂他们怎么突然提到人缘这方面上去了,尴尬地笑了下。   “他得向着我们方老师,好、好好学!一!学!”   那人一字一顿地说,话音落下,还把酒杯在桌上敲了敲。紧接着跟了一阵起哄声,纷纷表示认可。   前桌看方饮一脸懵逼,道:“陆青折性格有点问题,人缘不好。”   方饮默默地反驳着,陆青折读大学以后,人缘可好了,已经有愚人节敢开他玩笑的了!可以说明管院的那批人和陆青折有多亲近!   再说了,陆青折看起来冷漠而已,性格真没什么问题。真要说的话,那最大的问题是他人太好,好到帮同学拉分数,把自己累得够呛。   “高中军训那会就不想理他,整天冷冰冰的,特爱装逼。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啊?感觉全校女生都喜欢他。不就是脸好看,成绩好点吗?”有人道,“如果没出那档子事,我真要直接怼他。”   班里确实有不喜欢陆青折的人,方饮知道,陆青折和他们顶多是普通同学关系,谈不上太多感情,维持一下礼节性的客套就行了。   但在陆青折背后这么说,方饮听了觉得刺耳。他不假思索地打断:“背后怼他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别说了。”   说完,他又意识到气氛有些僵冷。没打算让同学聚会因为这个而不欢心,他忍住了心里的一股劲,放缓了语气,开口劝了几句,希望能掀篇。   他道:“喝多了赶紧回家去,不要再去唱歌了,万一吐在KTV里,不好收拾。”   “是别说了……”另外几个同学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事,窘迫地搓了搓脸。   前桌提醒那人:“小方讲得对,你这背后怼人被人发现过一回,小心来个第二回。”   “嗐,毕业都毕业了,被发现也不尴尬了。”那人回答。   方饮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一头雾水地问:“被发现过?呃,被陆青折发现过?”   前桌不可思议地愣了下,也问:“你不知道?哦,你也是通校生哈哈哈,回家去了,没见着那场好戏。”   “高一新生开学没两个礼拜,班里一大堆男生趁着他离校了,扎堆在教室里倒苦水,抱怨了几句。”她道,“但陆青折有东西忘拿了,折返回来,和他们撞个正着。”   这下岂不是双方关系降到冰点?方饮随便想想也清楚,由此各自心存芥蒂,那群男生放不下这疙瘩的,虽然对陆青折表面和和气气,但背地里气急败坏。   前桌数落着那批人:“好在陆青折无所谓,不然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他要是委屈地告诉老师,老师宠着他,八成给你们一顿思想品德教育。”   嚼人舌根的行为常常会有,但班里大多数的男生聚众嚼舌根,真的很他妈的少见了。方饮扶住额头,勉强把烦躁感压了下去。   还有,A附作为全国名校,那批人一个个全属于邻居家的孩子,眼光高,根本不把平常的“学霸”和“校草”放在眼里。能激起他们的嫉妒,让他们抛开教养当小人,只能说陆青折实在优秀到离谱。   方饮依旧处在惊讶之中,喃喃:“我是不是幻听了?”   有同学大着舌头,提高了嗓门:“说不定告了呢!老师可能没明面上罚我们而已,暗地里给我们使绊子。”   方饮被吼得打了个激灵,阴沉沉地看向他:“喝完酒少放点屁。”   “小方,你怎么回事?”同学不太乐意了,“态度不对劲啊。”   前桌打圆场:“小方人美心善,哈哈哈比较容易敏感嘛!对不对?我们别再说这事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干什么呀?”   “唉,也是……”同学没过多疑虑,被前桌这么一打岔,絮絮叨叨说着方饮帮过他的忙,证明方饮真的人美心善。   他道:“啧,你对谁都这样好。抽个空,我们再一起玩!”   方饮低着头,否认:“不好的,不好。”   即便性格再好,他也有最基本的是非对错、值不值得的区分能力。他怎么会愿意对伤害过陆青折的人好?怎么能忍受再一起玩?   转念一想,陆青折看到过他和这批人打打闹闹。那时候的陆青折是什么滋味呢?   自己尚未喜欢他,见他沉默寡言,便也与他冷淡相对。他日复一日安静地坐在位子上,身边往往是空的,自己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嬉笑,和讨厌他的人追逐打闹。   ……是一种自己甚至没勇气想象的滋味。   原先他很期待这场同学聚会,眼下却坐立难安。真相总是出人意料,他怎么也想不到陆青折遇到过这种事情。   至少在今天以前,方饮觉得高中时陆青折和集体的疏离冷淡,单纯是因为脾气使然。如今看来,脾气只占了一部分原因。   同样十六七岁的年纪,哪个没有自尊心?那些被逮个正着的同学会尴尬,最尴尬的却是陆青折。   不仅尴尬,大概还有心冷,不告状是因为足够成熟,考虑到告了状场面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但凡将心比心过,就不会把陆青折的心境理解为“无所谓”,想到这里,方饮无话可说了。   “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他说。   他脸色已经不太好看,别人以为他胃不舒服,便叮嘱了他几句,要他路上注意安全,记得好好照顾身体。   方饮确实人缘好,同学一个个全对他十分真诚,有学医的当场要给他开养胃菜谱。可听着那些话,他连笑容都挤不出来。   他不想回谢这些关心,不想慢吞吞走过饭店的旋转楼梯,不想等车坐车浪费很长段时间,再敲陆青折的房门。   他想眨完这一下眼睛,就用力抱住陆青折。   可惜方饮没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他只能迷茫地离开包厢,怀疑刚才的所见所闻是一场晚间噩梦。   等到自己从梦里醒来,天光放亮,陆青折依旧是有些孤独,但也被炽热爱意满满包围着的少年。   忽然被叫了声名字,方饮深呼吸了一口气,立在了原地,垂着眼睫瞧见眼前的人,淡淡地与人对视。   梦里不至于如此展开,让他和妈妈偶遇,还被抓住了手腕。   疼的,绝对不是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期中比较忙,今天更得晚了,不旷工,晚上还会努力更新的!TT    第68章   事实证明,就不该在太高档的地方举办同学聚会。别人是出钱出到心滴血, 他是偶遇老妈逃不开。   走廊灯光明亮, 方母佩戴的珠宝耀眼到刺目。冷气开得很足, 到了种冻人的地步, 让方饮想要赶紧离开。   方母道:“打电话不接, 发消息不回,你平白无故消失那么久,外人都要当你怎么了呢。”   她没提之前发生的争执,不代表方饮会忘记。他回:“我过得好好的。”   “我看也是。”方母说,“本来就已经在家待不住了,这下干脆野在外面。”   方饮道:“我为什么待不住,你不知道吗?”   方母的手链和戒指磕在方饮的皮肤上,留了红印。可她没放开, 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她努力让自己的态度好一些:“我不和你计较太多,你也别耍脾气了。今晚正好, 刚刚有个叔叔还提过你, 问你最近怎么样了,你去和人打声招呼。”   方饮说:“我急着有事情,不想去。”   他顿了下,感觉自己这么说不太礼貌, 随即补充:“改天可以。”   “我说了, 今晚正好。改天?你当谁都是天天有空的么?”方母说。   再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下去,谁也说服不了谁,估计浪费的时间会更多。方饮心想着, 要不然就去打声招呼,于是陪着方母去了另一间包厢。   与同学聚会的那间闹哄哄的屋子不同,这里人少,也比较安静。方饮扫了眼,大概有十三四个人。其中大部分是眼熟的长辈,在喝酒聊天,几个与他同辈的已经吃完了,坐在屏风外的沙发上。年威和他挥了挥手,做了个鬼脸。   看到白逸南的一瞬间,方饮转身就想走。然而方母还拉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坐到饭桌那边去。   方饮客客气气地打完招呼,潦草地和长辈们聊了几句,再说着自己待会有安排,起身就想溜掉。可方母出尔反尔,不让他走,道:“到底有什么事情,你这么风急火燎的?”   其余人有眼力见,看得出两个人的情况不太对,纷纷笑了几声打圆场。有叔叔问:“你有实习的打算吗?也好给你妈妈分担点了,打个下手。”   方饮说:“没打算。”   方母瞥了眼方饮,欲言又止。这时,服务生端了杯果汁上来。叔叔见状,让方饮喝点饮料,好久没见了,和大家多聊聊。   方饮没应声,也不喝果汁。他一言不发地坐着,任谁都看得出来是生气了。   “和我们待着哪有话题啊?实习可不是要闷死他。”有个女士努力缓和气氛,“和同龄人一起才有乐趣嘛。”   白逸南的父亲想了下,接话:“正好逸南毕业回来,实习也有一阵了,攒了些经验,可以带带方饮。方饮,要不要来试试?就当来玩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时,方饮已经想也没想地答:“不玩。”   这下子全场只能尴尬地强颜欢笑,白逸南从沙发那边起身过来,捏着刚端上的果汁杯。他道:“你不喝的话,我来喝了?”   方饮不说话,同时,余光里的方母面色铁青。今天是她的朋友生日,本来大家开开心心的,她再遇到了许久不见的儿子,心里也松了口气,以为可以和好如初,哪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其实这时候再回想下,方饮变成今天这样,并不是毫无预兆。方母不悦地搁下筷子。她开口:“今天怎么这么讨人厌?去试试吧,不然人闲着太久,容易废掉。”   “哈哈哈他讨人喜欢着呢,对不对?”席上有人和方饮关系融洽,“我女儿小时候说着想嫁给他,长大了还爱夸他好。”   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了那人的女儿身上去,白逸南没走,站在方饮的斜后方,笑嘻嘻地喝着果汁。   遇到这种话题,不外乎发展为说媒撮合。有人问:“你恋爱了没有呀?考虑下你这个妹妹,青梅竹马嘛。”   这个妹妹在圈子里人人喊“姐”,横行霸道的,方饮平常避之不及,哪有什么青梅竹马之情。他有些不舒服,淡淡道:“早谈了。”   “大学里的恋爱算不上数。”方母心里不顺,出声,“那么点年纪,能懂些什么?搭在一起消遣时光而已。等到毕业了,也就散了,没考虑未来,也没有未来。”   言下之意,是她不看好方饮的恋爱,在她眼里,那个青梅竹马还有机会。   一个是玩玩的,一个是正经的。   方饮问:“是我在谈恋爱,我不懂,难道你懂?”   眼见这两人要直接对掐起来,叔叔搁下了筷子,没法装局外人了。他道:“咳,要觉得能长久,也带回来给你妈妈看下,你妈妈能给你把把关。不然光是你说,她心里也没有底,当你闹着玩呢。”   方母被方饮接二连三地拆台,面子过不去,正愤怒着呢。听到这话,也不好在一众熟人面前再发火,顺着这台阶下:“真当回事,就看看吧。”   方饮看了下手表,懒得废话了。他直接告别:“真有事,走了。大家再见。”   白逸南说:“阿姨,消消气。方饮的对象好着呢。”   话音落下,方饮拖动椅子的动作一顿,和白逸南对上视线。白逸南晃了晃杯子,冲着他笑了几声。   要不是白逸南的爹妈在场,方饮保不齐会憋不住火,抄起椅子抡他身上。   方母果然起了好奇心,问方饮:“是吗?”   “是啊,我现在就急着去见对象。”方饮道。   他的反应有些微妙,与往常很不一样。不止是浮在表面的烦躁不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方母嗤笑:“好到这样子,是吗?说来听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条件,让你这么喜欢,连家也不稀罕回了。”   回不回家,其实根本原因不关恋爱的事。方饮看了下叔叔,又把目光挪到方母脸上。   方母道:“可别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言过其实。”   不管方饮说什么,他知道,这绝对不会受到方母认可,方母问出这句话,仅仅是打算反驳他。   他让她丢面子,她也不让他好过。方饮觉得滑稽,明明是母子,却逼他逼得最终像是仇人。   他的手捏紧了椅子,关节隐隐作痛,这痛感似乎能一路延伸开来,让他觉得无一处不疼。   方饮道:“你放心,我只说实话。那是个男的,你儿子喜欢被男的压,你心里有底了吗?”   ·   把不停冒出新消息的高中同学群给删除了会话,陆青折想了想,定了明天一早六点半的闹钟。这个时间点能赶上最新鲜的蔬菜刚刚上市,够他挑到最满意的。   把手机放下,面前的书桌上摊着一本U大的校园介绍册。这是他妈妈的母校,他很期待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交流活动。   因为心情很好,所以他没急着去睡觉,又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会书。   离他有七步远的地方,放了一把躺椅。陆青折一转头就可以看到,椅子沐浴着月光,上面铺着的小毛毯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   这把躺椅是方饮喜欢待的,在自己读书或写作业时,他常常趴在上面打游戏,偶尔嫌无聊了,会大呼小叫,企图引起自己的注意。   陆青折特意记录过,方饮平均一个半小时会开口蹦跶一次。对于方饮来说,这频率很克制了,估计心里已经默默地嚎了几百次。   他今天把毛毯洗好晒过,觉得方饮明天说不定会到上面瘫着去。现在他盯着躺椅看了一会,想起方饮和自己说的“明天也行,本来想让你多练练手呢”。   事实上,从姑父家回来后,陆青折每天都练着这么同样的几道菜,确认不会搞砸了,才邀请的方饮。   他厨艺一般,以前勉强能填饱肚子,顶多是细心一点,谈不上色香味俱全。这次他想让方饮惊喜下,往后也少去嘴馋些垃圾食品。   正在满思绪方饮地神游着,电话响了,屏幕里显示着的联系人也是“方饮”。   方饮说:“没那么早睡吧?”   陆青折道:“你要是昨天这个点打过来,就是吵醒我了。”   “明天要去你家瞧瞧陆大厨的手艺,你肯定在激动呢。”方饮哼哼几声。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即将下雨的潮湿冷意。空调开久了,还是这样比较舒服。陆青折伸出手,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碰触到了一股凉风。   不过这不是最吸引他注意力的事情,陆青折收回了手,问:“明天如果下雨,我来接你好吗?”   ·   方饮关上了寝室阳台的门,把收进来的衣服抱到自己桌上。他拖开椅子,坐在上面喘了一口气。他道:“不用,明天预报说雨挺大的,这阵雨估计得影响到你后天的航班……欸,扯开去了,我想说的是我不去了。”   那边的陆青折语气意外,说:“不会让你淋到的。”   “学校这条道坑坑洼洼的,烦,我不想刷鞋。”方饮道,“等你回来了,我再去你那里蹭饭。”   他有些紧张,刚才在一众人面前出柜时,自己其实都没那么害怕。怕自己再折腾这么一下子,要把陆青折给折腾跑了。   好在陆青折没跑,只是对他说:“我看过天气预报,明天中午雨会小一点。”   方饮“哎呀”了一声,道:“你是明天要准备干什么吗?”   “没、没有啊。”陆青折不太自然。   方饮单手托着自己的脑袋,歪头道:“不是结婚,也不用择什么良辰吉日,隔段时间没关系。”   “是没关系。”陆青折说,“你声音怎么有点怪?”   方饮刚被扇了一巴掌,右脸肿了,还印着方母的手掌印,可见当时扇得多用力。现在说话也不太能张开嘴,他道:“我刚刚吃了点辣的,可能听起来会比较奇怪?”   他其实等着陆青折训自己,陆青折轻笑了声,似乎对他的“坦白”很满意:“少吃点。”   方饮没话讲了,放鸽子没挨骂,“做坏事”也没挨骂。他道:“当然会的,我打算领四十多年养老金呢。”   挂掉电话,他照着镜子看了看此刻的自己。   行,这算是毁容了。他心想着,早知道该和妈妈说一句,请她看在他长得还算像样的份上,打人别打脸。   他不想让陆青折知道这件事,陆青折肯定要心疼他被打,他也会失落于又给陆青折心理负担。   而且,要是知道自己变成这副样子,陆青折估计不会走了,就算被自己塞去了国外,也得为自己担心着。   方饮叹气,警告着年威别和纪映说,否则纪映这大嘴巴,转头就告诉陆青折。   年威在屏幕那端道:“为什么不告诉?刚那一巴掌打下去,那响声,我他妈吓得以为你得被打趴在地板上。”   “哎哟,别矜持啦。小情侣之间互相哄哄是情趣,你不就吃这套吗?”他打趣,“脸还疼不疼?”   “哄也得看哄什么啊……”方饮道,“之前是不分事情,全一股脑给陆青折说,恨不能塑造个世界最惨的形象,让人多多在意我。”   年威说:“卧槽,你特么这时候不需要装可怜。确实惨,惨到我都不敢看你脸了,可不是真的要人在意一点?”   他怕方饮伤心,努力开玩笑:“嘿嘿,在意你这张俊脸有没有被打歪。”   事实上方饮也不太敢照镜子,可怕。这痕迹看着就觉得心里一疼,叠加身体实际的,疼痛加倍。   他戳了下自己的脸,瞬间打了个哆嗦。方饮趴在桌上,道:“没歪,谢谢了。反正你别说就对了,少替我做宣传。”   他拿超市里买来的冰袋贴了下脸,直到半张脸被冷得麻掉了。方饮叹气,窗外的风把他的发梢扬了起来,有些许水珠飘在他面孔上。   顺着下巴的弧度滑落到桌上,方饮抬手扯了几张纸巾,胡乱地把桌子擦干净。胳膊肘不慎碰到了电脑,电脑的屏幕亮了。   论坛页面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暑假计划,不少人在说U大的夏令营,并有学长科普U大的录取要求,以及前几年A大到U大的升学率。   方饮达不到其中任意一项具体条件,不过是升学率里的分母。他把电脑关掉,捂着冰袋要上床睡觉,然而手机这时振动了下。   [年威]:对不起,看你那么认真,我不敢电话里和你讲。我早和纪映通过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勤奋!    第69章   窗外是暗夜里席卷而来的磅礴大雨,那点冷意从各处缝隙挤进来, 被屋内的风扇吹散了。   听到耳边有蚊虫扇动翅膀的轻响, 方饮下意识翻了个身。在淤青沾上枕头的一瞬间, 他疼得打了一个激灵, 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塞在枕头下面的手机一直有未读消息, 纪映不放心他一个人待在学校里,说要接他去自己家里住几天。他揉了揉眼睛,回了句“脸见不得光”。   确实是见不得光,晚上只是红肿,张不开嘴也说不好话。到了第二天,那片皮肤浮现出青紫,颜色很深,比之前更加吓人。   “年威, 你这乌鸦嘴。”方饮喃喃。   伤处肿得厉害,连着右眼跟着一起肿, 再加上淤青, 乍眼望过去,真的像是面孔被打歪了,左右有点不一样。虽然不明显,但他自己别扭。   一言难尽地刷完牙, 他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着脸, 连面霜也只敢用半边。强行让自己做了会英语阅读,方饮疼得眼前模糊,一行字变得层层叠叠。   买的充作早餐的面包咽不下去, 方饮只能小块小块地撕着吃。塞进嘴里以后,他再随即喝一口牛奶,几乎不怎么用牙齿嚼。   纪映没有放弃说服他:“来吧来吧,你又不是没地方去,为什么要窝在学校里。要是不来我这儿,我打电话让陆青折接你。”   方饮说:“他明天就去夏令营了,你能干点人事吗?”   “所以我家欢迎你嘛。”纪映道,“现在来接你,中午让我妈给你熬碗粥。”   原先方饮怕给纪映带来麻烦,不肯去。如果他妈妈知道了他去纪映家,保不齐会怀疑他和纪映有一腿。   他保护不了别人,只能离别人远点。   架不住纪映软磨硬泡,他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蹲下去系鞋带时,他感觉有点晕眩,一度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脑震荡。   “不用来接,我先自己去趟医务室,然后打车过来。”方饮开玩笑道,“我可能被打傻了。”   纪映说:“早知道就戴个头盔去,你妈怎么力气那么大?昨晚圈子里就传开了,说你差点飞出去。”   方饮说:“飞出去不至于,趴地上倒差不多。算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妈的手估计也动不了了。”   他戴着口罩,口罩遮不住眼周的异样。不过他想着也没人会细心打量自己,便背着包去坐电梯。   底下的值班室散发着饭菜香,方饮远远听到几个宿管有说有笑的,心里跟着轻松了点。   他弯起眼睫,搭话:“什么事那么开心呀?”   搭完话,他灿烂不起来了。陆青折坐在值班室的木凳上,被前面的人挡住了些,走近了才能发现。本来陆青折在玩手机,听到了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他。   方饮:“……”   宿管见过几回他们走在一起,方饮被陆青折送到门口,于是在陆青折问起来时,爽快地让人等在这里。   几乎和陆青折同时看到了方饮,他扭头道:“瞧,你朋友来了。我就说他每天中午去食堂买饭的,去找他玩吧。”   陆青折道谢后,起身朝着方饮走过去。方饮捏着书包的背带,转身就想躲回电梯,然而还没等到挪步,就被陆青折状似兄弟般亲昵地勾住了肩膀,一起到了电梯间。   方饮无辜地问:“冒那么大的雨,有什么事吗?”   陆青折看他一脸疑惑,心说自己昨天几乎被骗过去了。等到自己睡觉睡到一半,忽然惊醒过来,记起来方饮根本不爱吃辣。   本来就胃不好需要忌口的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进医院,怎么会为了不爱吃的东西去犯险?   “为什么戴口罩?”陆青折说,“右脸怎么回事,让我看看。”   见方饮支支吾吾的,神色还有点不甘心,他补充:“不关纪映的事,也没问过他,我自己发现的。你那借口找得再好点,也许真能蒙混过去。”   陆青折的语气和以往不同,以前再生气再担心也好,都会尽量温柔地说话,克制着情绪。   这次不同,大概是压抑不住了,显得冷冰冰的,被惹着了。   方饮轻描淡写道:“被我妈扇了一巴掌,过几天就消了。”   “先看看。”陆青折说。   方饮没办法,到了寝室,慢吞吞地把口罩给摘掉,任陆青折看。感觉到了陆青折的气压越来越低,他自觉难过,低着头小声地讲了句“真的就消了”。   “消得掉?”陆青折问,“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昨晚说话声音有多怪?今天右半边脸肿得有多厉害?”   方饮说:“告诉你了,它也不会立马愈合啊。”   他抬头扫了眼陆青折的神色,果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阴沉,于是不敢再给自己找理由了。   他道:“对不起,这事瞒着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陆青折顿了下,问:“我生气?”   “对啊,你生气。”方饮说,“我不想你生气的。”   他别开脸,用左半边对着陆青折。淤青看着让人不舒服,他也实在不愿意用这种样子去面对陆青折。   陆青折笑了,里面无奈和头疼对半分:“我是在心疼你。”   方饮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的,仿佛是个被罚坐的可怜差生。而陆青折半倚在桌沿,目光从未移开过方饮的脸庞。   听到这句话,方饮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屈起来,在裤子上揪了一会布料。他道:“想等你回来再说的,好不容易能去一次夏令营,还得记挂着我。”   “就算你不说这件事,我也会记挂着你。”陆青折回。   他道:“你都没答应重新做我男朋友。”   宿舍里迟迟没有动静,除了空调的响声,唯有不停歇的雨声。天气不好的缘故,光线很弱,屋内没有开灯,画面暗得像是傍晚。   没人有下一步举动,也没人收回自己的视线。时间好像凝固住了,像是游戏加载不出来新页面,卡顿在中途,玩家的心迟迟不能安放。   最后是方饮打破了僵局,他说:“你要是说了,我会拒绝吗?”   他缺的东西,陆青折不仅感同身受地知道了,还毫不退怯地填补了。   身体抱恙时依旧坚定地选择自己也好,不留姓名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也罢,还有图书馆里落在自己耳垂上的吻,在路灯下靠拢在一起的影子。   所有细节都在和方饮诉说一件事,如果陆青折对他的牵绊单薄,怎么可能会做到一步?   陆青折道:“还不敢说。你都不敢跟我讲实话,我怎么敢奢求这个。”   揪着布料的手指捏成了拳,然后松开,十指交叉在一起。方饮觉得自己指尖有点凉,没等他搓手,陆青折伸出手把他的手包了起来。   陆青折的手掌比他的大,自己可以被完全覆盖住。   他说:“没告白就动手动脚,不好吧?你思想那么开放啊?我很保守的。”   陆青折道:“也不知道是谁,喝醉了以后不当醉鬼当色鬼,恨不能把我浑身上下摸一遍。”   方饮:“……”   忽地被扒了黑历史,他抿了一下嘴,转移话题道:“我会改的。”   “不着急。”陆青折道。   虽然很希望两人能尽早把问题全部解决,但他不愿意逼方饮太紧,也不想和方饮干巴巴地讲些大道理。   在自己这里装乖,抑或容易恐惧自己在一段双向关系里变得多余,以为自己没有可依赖的价值,都是方饮长期以来积累下来的心病。   不容易有,也不容易治,甚至会一辈子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方饮能够有眼前的勇气,陆青折已经放下心来。   “但你下次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和我说就行了,不要考虑我有什么想法。”陆青折讲,“我被蒙在鼓里,想法会更多。”   方饮说:“那你这时候有什么想法?”   陆青折道:“我拿的伞太小了,先去超市买一把大点的伞,让你不被雨淋到。”   他真去买了一柄够撑三个人的长柄伞,带方饮去了医务室。   配了两支药膏,陆青折试着给人涂药。方饮本来觉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药膏涂上去时,立即疼得皱起了眉,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过了会堪堪缓了过来,又硬着头皮坐端正了。他道:“没事,你继续,刚刚我、我胆子比较小。”   陆青折收回了手,似乎无从下手了。   桌上开了盏小台灯,光把两人笼了起来。方饮的脸生得漂亮,任谁第一眼瞧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正是因为如此,和淤痕的对比就愈发强烈。   惨不忍睹。   陆青折下不去手,接下来他更加小心翼翼,用着棉棒一点点地沾着方饮的脸。他很认真,也很耐心,细致到方饮都不好意思起来。   药膏涂上去凉凉的,稍后又开始发热。这让方饮好受了点,舒展了眉头。   涂完了半张脸,方饮险些睡过去,脑袋微微得朝前歪着。感觉到陆青折弄完了,再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   他忘了自己有伤在身,手碰到了一点淤青。陆青折问:“疼吗?”   方饮挨疼挨多了,不至于扛不住这些,摆了摆手。   关掉了台灯,没等方饮好奇动机,陆青折凑近过去,轻轻地吹了一下药膏未干透的地方。   方饮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唔,还是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话说开新预收啦,下篇写个甜甜的轻松文,在专栏第一篇,大家有兴趣的捧个场呀QvQ    第70章   保持着这个姿势被吹了一会,方饮感觉脸颊舒服点了, 但是耳根痒痒的, 让他想笑。   直到去了纪映家里, 他还笑嘻嘻的, 轻快地喊了声:“阿姨好!”   阿姨看到他, 登时神色着急,说:“纪映说是你被打了,我以为是脸上发红,没想到那么严重。”   因为方饮和纪映从小玩到大,她也算是看着方饮一路长大。看他这样,阿姨倍感匪夷所思,生气地数落了一会方母。   “我下午去打她电话,你又不是讲不通道理的小孩子了, 她哪能这么动手啊。”阿姨道,“其实就算是小孩子, 也不能动手。前些年我提醒过她, 她像是听进去了,这回为什么打得更狠?”   “被我气着了。”方饮道,“您别和她说起我了,她讲了她以后当没我这个儿子。”   那晚方母只对自己撂下这么一句, 让他好自为之。   阿姨听完直叹气, 再关心了几句,问方饮上没上过药,她可以带方饮去医院检查。   也许是她的一时错觉, 提到上药,方饮的表情有些腼腆。不过没等她细看,方饮恢复了平静,回答:“上过了,谢谢您。”   “你怎么气着你妈妈了?”阿姨好心地打听。   她虽与方母认识,但彼此生活和工作没交集,平时不太来往。撇开小孩子一起玩这层关系,彼此几乎是两个生活圈。   所以方母那边已然八卦满天飞,她却完全不清楚来龙去脉。   纪映插嘴道:“还能怎么气?横竖做了点让他妈妈不顺心的事儿呗。妈,您别问了,他肯定现在难受着呢,不想说这些。”   阿姨很快被打消了好奇心,安慰方饮:“我随口一问,你不讲也没事的,这几天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对啊,你好好休息。最近下雨,去食堂要淌过那么多坑坑洼洼,不方便。”纪映说,“再说了,这里能顿顿给你做既清淡又营养的病号餐,你就躺平享受吧。”   方饮道:“谢了。”   “不客气,以前我又不是没去你家避难过。”纪映说。   这些事情是有来有往的,他和他爸妈常会拌嘴,曾经一有不开心了就跑去方饮家里。方饮每次都会收留他,陪着他聊天打游戏。   他等自己妈妈走远了,凑到方饮身边去,用胳膊肘捅了下方饮。   他压低了声音问:“怎么现在才来?我刚刚甚至猜测你中途被你妈暗杀了。”   方饮解释:“我在寝室楼下被陆青折逮了个正着。”   “逮了个正着不至于中间折腾那么久呀?”纪映怀疑道,“整整三个小时,他气到揍你也没法揍那么久,难不成睡你了。”   方饮慌忙说:“那没有那没有。”   听这个语气,是发生了某件亲密程度在正常往来之上,又在一起睡觉之下的事情。纪映夸张地“哇”了一声,开玩笑:“对着你这张脸,还搞得下去呢?”   方饮本来略微有些害羞,接着迅速冲纪映翻了个白眼,并矜持地戴上了自己的口罩。   上完药,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陆青折带他回了一趟家,那些能炫技的菜肴没有登场的机会,陆青折给他熬了一碗白粥,里面放了点糯米和肉松,喷香扑鼻。   这些做完,他让陆青折认真收拾行李,自己慢吞吞地坐车来了纪映家。时间确实晚了不少,但他过得开心。   “你爸呢?保不齐你爸听说过我的壮举了……”方饮担忧这事会影响纪映。   纪映摆摆手:“你这出柜出得和时间算好了一样,我爸前几天出国进修,听说不了你的壮举的。放心吧,这件事绝对飘不到他耳朵里。”   这里是复式房,方饮睡在一楼的客卧。他把自己带来的行李整理好,坐在床沿核对了一遍药膏的使用频率。   窗外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没开灯,也没拉上窗帘,就着这样的昏暗光线,铺开棉被睡了个回笼觉。   下午三点左右,方饮被闹钟吵醒,再上了一遍药。他对自己没陆青折那么小心,忍着疼直接上手涂了半张脸。   打着哈欠晃了出去,他看到阿姨和保姆一起在厨房里,一个烧饭,一个在摘芹菜叶。方饮不会做这些,但还是问:“我能帮忙吗?”   然后阿姨看他闲着也是闲着,教他摘芹菜叶。他动手能力强,以前只是没学,现在被这么一点拨,很快帮着处理掉大半筐芹菜。   “还是你好,纪映每次说来搭把手,经他手的菜叶子和被蝗虫啃过没两样。”阿姨道。   方饮看到自己的成果,有些小得意。可他一笑起来,嘴角牵动着脸颊,抽似的疼,登时不敢再笑了。   这场雨连绵数日,方饮窝在好友家里,过得舒适无忧。   但毕竟不是一家人,他清楚自己在做客,该有的礼节和客套不会少。   清晨醒来,他先和保姆一起浇花剪草,再帮忙理菜,做得有模有样的。如果不是遭到了阿姨的强烈劝阻,在大家吃完早餐后,方饮大概会把碗筷也洗掉。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周以后,纪映在某日起床时看到方饮围了个围裙在煎蛋,一边拿着锅铲,一边哼着歌。   他立即后退了几步,颤抖地拿出手机给陆青折发语音:“陆哥,小方他真的被一巴掌打疯了……”   方饮给人的印象就是四体不勤的小少爷,令纪映这么有冲击感,实属正常。他确实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长大,搁一个星期前,别说煎鸡蛋了,自己连沾了污渍的衣服都处理不好。   现在能不能洗干净衣服尚未可知,不过,他此刻能利落地把鸡蛋翻个身,并在煎炸声中,颇有成就感地打了个响指。   他问纪映:“要嫩点还是熟点?”   纪映看他已然是副大厨姿态,恍惚之余,喃喃着:“嫩点。我日,你现在不止一点点牛逼啊。”   然后纪映瞪了会一戳即破的荷包蛋,先拍了张照发朋友圈感叹,再拿起筷子。   两秒钟以后,他痛苦地吃了个夹生蛋,一嚼,里面的盐粒多到嘎吱作响。纪映默默地想,他妈的真是不该夸人夸那么早。   ·   陆青折看到了纪映的朋友圈,底下有不少人评论“小方疯得有点厉害,你下午带他去精神科挂个号吧”“羡慕了,想吃”和“假的吧?哪里偷来的图”。   他点了个赞,接着方饮和在这条动态上装了监控似的,见他有了动静,马上给他打来了电话。   看来过了这么多天,方饮的脸依旧没愈合多少,打的不是视频电话。陆青折其实想看看他,把通话转为了视频模式。   可惜他没能看清方饮的脸,就被方饮的手挡住了摄像头,整个画面陷入黑暗,再度明亮时,方饮那边是只专门陪睡的玩偶。   玩偶大半个身子被塞在被子里,露出一张熊脸来。陆青折认得它,方饮因为睡眠不好,喜欢捏着东西睡觉,所以一个人时总爱带着这只熊。   视频那端,方饮给小熊拉了拉被子,再给它戴上了睡帽。   陆青折问:“还疼不疼?”   方饮道:“不疼了,但是颜色丑,紫得发黑。你刚刚歇下来吗?”   “嗯。”陆青折说,“吃完晚饭一回房间,我就听到纪映在大呼小叫怀疑人生。”   方饮知道纪映在和陆青折诧异些什么,轻快地说:“我是看他那么晚才起床,好心好意给他煎了荷包蛋,让他垫垫饥。”   他问:“你羡慕了吗?”   待到陆青折“嗯”了一声,他又说:“别羡慕,纪映冲去厕所现在还没出来呢。”   陆青折笑了,那煎蛋固然照片里好看,可多看几眼就知道没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接着陆青折的门被敲了两下。   夏令营的食宿全由校方安排,住在校内。寝室和A大的不同,里面有三间单人卧室、一间盥洗室和一间自修室,与酒店套房差不多。   住在另外两间房的是他的A大同学,敲门的人比他高两届。学长笑嘻嘻道:“小陆,要不要一起去派对?”   方饮的声音在耳机里掺和:“去呀,来都来了,你应该多去玩玩。”   他说自己要忙着去洗菜,暂时挂断了电话。陆青折被这么推动着,答应去玩了,和学长走出宿舍,到了附近的酒吧。   台上坐着弹吉他的民谣歌手,没出现成群结队站在沙发上跳来跳去的人,声音不会吵得他耳朵疼。   陆青折进去时,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他,投以或好奇或惊喜的视线。有一排女生朝他挥手搭话,他朝她们礼貌地笑了下,当作问好。   吧台那里贴了气球和字体可爱的自制横幅,是U大的学生祝过来夏令营的同学们玩得开心。下面摆了奶油蛋糕,七彩缤纷的调制鸡尾酒,还有各种罐装饮料和袋装零食。   陆青折倒了一杯矿泉水,里面放了薄薄的柠檬片。他没去参与附近的各类游戏,坐在吧台那里,看调酒师工作。   调酒师道:“你坐到我这里来,给我的压力很大啊,好多人望着这里。”   陆青折解释:“这里比较安静。”   调酒师说:“要不要喝一点酒?今晚的费用被一个事务所赞助承包了,你不用给他们省钱,他们会在去那里工作的U大毕业生身上压榨回来的。”   “不了。”陆青折摇摇头。   “为什么?你的酒量差吗?”调酒师问,“嘿,信我,你一拿起酒,要有不少靓妹过来敬酒了。”   陆青折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肯喝酒。他顿了下,说:“男朋友管得比较严。”   调酒师笑了起来,朝他耸耸肩膀。这时候台上有民谣歌手弹吉他,拨了几下琴弦,扶着话筒对吧台处吹了声口哨。   这里风俗习惯使然,对某人或某事产生欣赏时,大家多数会选择热情地表达。   陆青折的手指搭在桌沿,正面对吧台玩着手机,听到这声口哨,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舞台那边。   歌手之前听说派对里来了个很帅的亚洲来的小哥,便打算拿人打趣,预热下气氛,这时他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尽管他的审美偏欧美,对颀长瘦削的青年没太大兴趣,以往甚至不屑一顾。但他现在不可否认,那青年长得的确很好看。   他那双圆圆的眼睛眨了下,看着陆青折起哄道:“Hey!Cool boy!”   ·   方饮刷了一会微博,看到陆青折的同伴发的派对视频,觉得自己醋到十里飘香,小区门口的锅贴店食客都因此不用蘸醋。   他脸上就差注明一句“你们撩什么撩”,如果不是U大和这里相隔大洋,方饮估计能跑到现场,在陆青折身上写着:是我的,出来透透气而已,请不要瞎看,谢谢配合!   纪映也看到了那段视频,酒吧的助兴歌手打趣陆青折,然后陆青折举起杯子,杯底在桌沿上敲了下,朝歌手示意。   陆青折没怎么互动,搁下杯子便回过头,安静地听歌,时不时和调酒师以及A大的同学说几句话。   “那小歌手是gay吧?感觉得出来,长得蛮水灵的,我猜是零号。”纪映的基佬雷达开始运转。   方饮想说“我也长得蛮水灵的”,没张开口,感觉到自己右脸一阵发麻,及时地闭嘴了。   即便没说出来,纪映看到他这表情,也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哈哈大笑。纪映道:“省省吧你,毁容毁得厉害着呢。”   方饮无奈:“再给我一个月!”   “一个月好得了吗?到时候开学了,你要怎么说你脸上这玩意?”纪映怀疑。   方饮道:“应该能好,要是没褪干净,说我摔了一跤得了。”   和纪映说完,他琢磨着陆青折这时候应该回屋洗漱好打算睡觉了,发了一条消息。   [方饮]:OAO可爱吗?   OAO指的是那位歌手,眼睛圆溜溜的,这颜文字十分契合那人的形象。   [陆青折]:qwq最可爱。   方饮看到这个,照照镜子,这颜文字对自己来说确实也生动。   但他不会轻易承认,轻哼着回:我才没醋得像这样哭唧唧。   ·   偶尔方饮要去医院给奶奶送饭,奶奶看他全副武装的打扮,一张脸被口罩遮住了大半,百思不得其解。   她吃完了饭,含着一根棒棒糖,口齿不清地问:“为什么搞得难看?”   方饮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外面太阳大,我靠它防晒。”   “我想到外面去。”奶奶的关注点全在她喜欢的词上。   方饮说:“那我扶您去轮椅上,带您兜一圈?”   奶奶点了一下头,方饮和两个护工一起把奶奶扶下床,安置到了轮椅上。这么一通准备工作做好,方饮已经累得够呛。   夏天闷热,此刻又是正午,太阳十分毒辣。过往的患者和工作人员行色匆忙,全不愿意在外多待。   奶奶对温度毫无感知,单纯享受着能离开房间的片刻时光,绕着住院部兜了好几圈,依旧不肯回去。   方饮蒙着脸,热得几次想要把口罩给摘掉。可是他怕吓着奶奶,抑或惹人担心,只敢用手指拨着口罩边缘,借此来透透气。   他不算健康的人,长期的胃病让他病弱。大多数人受不了太长时间待在高温下,而他硬着头皮在忍耐,推着比他胖许多的老人,一点点往前挪。   如果走到阴凉的地方,奶奶会暴躁不安,到了阳光底下,才心满意足。方饮很为难,怕她中暑,一直尽量挑着树荫底下走,再温柔地安抚着她。   奶奶犯糊涂了,委屈地催促方饮:“马路中间,去马路中间!”   方饮停下了脚步,一只手撑着轮椅,一只手扯着口罩,深呼吸了一会。闭眼的瞬间,他感觉阵阵耳鸣。   他道:“奶奶,我们回去了好不好?您先在这里坐一会,我没力气了。”   奶奶抓着两侧,烦躁地动了动,企图自己站起来。由于身上绑了防摔的软绳,她没办法离开这把轮椅。   “需要我帮忙吗?”有青年问,“奶奶,想去马路中间?”   方饮原先在休息,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僵硬了。他匆匆转过身去,与此同时,在他背后的白逸南搭上了他的肩膀。   白逸南虽然询问对象是老人,看的却是方饮。他道:“你觉得巧吗?”   上次遇到方饮真是一场没有预谋的巧合,他在此之后日思夜想,感觉哪里有蹊跷。值得注意的是,方饮那时候袋子里放的是饭盒。   探望朋友不可能带饭盒,也不像是方饮自己出院,必然是方饮的亲人在住院。   白逸南打听过,方母身体健康,方饮的外公外婆早早移居海外,不可能需要方饮送饭菜。   不是母亲那边的,就是父亲那边的了。但有趣的是,方饮的父母离异多时,方母一直禁止方饮和那群人有任何联络。   要是方母得知方饮不仅在联络,还在亲力亲为地细心照顾着,甚至有很大可能给人出过钱,那场面真该好看了,比出柜更刺激。   白逸南顺着这个思路查了一段时间,轻松地查到了方饮的奶奶,连方饮的探望频率也掌握了。今天过来确认了下,所有事情果然如此。   “之前巧,这次不巧。”白逸南道,“专门等你呢。”   方饮听他这种语气,清楚白逸南全知道了。他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看着白逸南。   “去、去。”奶奶模糊地说着。   白逸南搭上轮椅,似乎打算覆盖住方饮的左手。方饮猛地和他错开,仿佛对方的掌心有某种毒液。   两人各伸出一只手占着轮椅的一边,气氛死寂了会,白逸南低头开始笑。   方饮下意识感到不妙,要双手握住轮椅。然而太晚了,白逸南迈开腿往前跑去,冲力带着轮椅一起滚动,直接让不肯撒手的方饮跟着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在地上。   被这么来了一下,方饮措手不及,狠狠地骂了句脏话以后,不作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匆匆地追在白逸南后面。   他冷冰冰道:“再不放开轮椅,我要报警了!”   白逸南问:“奶奶——开心吗?是不是吹风吹得很开心?”   方饮本就被刚才的兜圈折腾到腿脚发软,再顶着烈日这么跑了几步,几乎下一秒就要跪下。   耳鸣声比刚才更加强烈,眼前一阵阵发黑。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强撑着摸出手机,在三人的距离极为接近时,用力往白逸南的头上砸了下。   啪嗒。   手机滚落到地上,屏幕碎得四分五裂。它亮了下,设置成屏保的陆青折的照片没显示三秒,整部手机彻底黑屏。   白逸南吃痛,已经停了下来。他低头围观了手机关机的全过程,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方饮立即从他手上抢过轮椅,在奶奶前面蹲下来,仔细检查她的精神状态。好在老人没有事,似乎真的被风吹得开心,拍着手哈哈大笑。   他吸吸鼻子,克制着心里的烦躁不安:“我们回去了。”   奶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我不。”   “不商量,赶紧回去吹空调。”他站起来的瞬间有些犯晕,急忙抓着轮椅,努力地稳了稳身形。   奶奶脸上全是汗水,可她固执地说:“我不。”   方饮面无表情地要把她带回病房,奶奶着急地用手扒着束缚住她的软绳,不停地重复着“我不”。   她道:“我不!你不是我孙子,你是谁?”   方饮闷闷不乐的,见她这样,不禁抬起手想要把口罩掀了,让她好好瞧下自己是不是她孙子。   但他这时候才发现,口罩早在自己追白逸南时,就因为呼吸不畅,被他不假思索地扔掉了。   问护士要了一个新的一次性白口罩,方饮沉默地重新遮住脸。   把奶奶送回病房里,他看着奶奶依旧在撒泼,吵完要见孙子又吵着要见儿子,继而被两个护工安抚到睡觉。   方饮尝试了下将手机开机,万幸的是还没报废。他试了试几个功能,反应都很正常。   如果要求不高,不换屏幕也没事。他看屏保上的陆青折看了一会,后知后觉有道裂痕横穿了陆青折的脸,碍眼得很。   方饮摸了摸那道裂痕,心说,还是赶紧换吧。   扯了张纸巾擦拭了下手机,把裂痕里的玻璃碎屑清理掉,他起身出门。白逸南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了,关切地问:“奶奶还好吧?”   方饮嫌恶:“假惺惺什么?”   白逸南道:“我明明真情实感。倒是你,在怕什么?”   方饮没说话,白逸南一脸善解人意:“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老人家年纪那么大了,又得了痴呆,搬回家住也麻烦。”   他说:“我见过这样子的老人,整个人无法自理,要是不在医院由护工全天轮流照看着,不是她身上长褥疮,就是累死你或者累死你爸。长期以往,这对你们三个人来说,会非常痛苦。”   方饮道:“用不着你提醒,你记得闭嘴就行了。”   白逸南道:“事情不谈好,难免会有疏漏,要是我哪天不小心讲漏嘴了呢?”   他回国打理家业后,近期和方母往来较多。他家和方母生意上的合作由他接洽,撇开商场,父母和方母是多年好友,私下里常有聚餐。   方饮知道,白逸南要想和自己的妈妈告状,一切太简单了。而且妈妈见自己的小辈已经得知了这种事,自己却蒙在鼓里,会更加怒不可遏,   他问:“要谈些什么?要我去买瓶洁厕灵来,自己喝半瓶吗?”   “你知道啦。”白逸南爽朗地笑了两声,“因为这件事,所以那么害怕我?”   他并不为此尴尬局促,反而表现得游刃有余。和曾经那个被别人嘲笑排挤的男生差别太大了,几年过去,他和换了个人一样。   方饮最开始见到白逸南,第一印象是憨厚老实,打扮得略微土气,面对别人的取笑会不知所措。   根本想不到,那个傻乎乎带特产分给大家的男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不过方饮很快回过神来,嗤笑:“我怕什么?”   落魄的捣蛋鬼已经吃下苦果,可他没做任何对不起白逸南的事情。   “你当时看小齐的眼神,和见了鬼一样。”白逸南说。   模仿方饮的人叫小齐,白逸南指的该是电影院里遇见时的那次。   他补充:“那次在包厢唱歌完没多久,我和他好聚好散了。他模仿得像是像,但我其实对他,或者说他模仿的你,在这方面没什么兴趣。”   本来他认为自己对方饮的念念不忘,是渴望能和方饮或类似方饮的人谈恋爱,对方的长相可以和方饮不同,但性格和言行举止一定要活泼有趣。   可是他错了,事实不是这样的,不然他不会那么快和小齐分开。在感情方面,他有另外的审美和取向,理想型和方饮远远不同。   既然如此,那自己为什么会几年如一日地惦记着方饮?   方饮冷淡地问:“你到底想讲什么?”   他们站在走廊末尾,白逸南推开了窗,靠在栏杆边点燃了一支香烟。   白逸南说:“和小齐分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从没想念过他,也以为我对你其实没什么想法。纯粹是以前我俩在别人眼里,一个天一个地,对比鲜明,让我这些年依旧很不甘心,导致自己总是想着你。”   “在别人给你倒果汁的时候,我知道了,想法还是有的。”他道,“只是之前我弄偏了,走了一大圈弯路。”   无关情爱,小齐那件事算是瞎折腾。他在回想时,总会遗憾自己的后知后觉,明明在相处时,比起上床,他更喜欢看小齐兴高采烈地吃饭。   香烟亮着橙黄色的火,吐息之间白雾缭绕。他眯起眼睛,说:“我唯一想做的,是看着你吃小馄饨。”   这种请求是有缘由的,心结早就在白逸南身上扎根发芽。   在他被大家称作“球哥”的时候,方饮不仅不跟着取笑他,还帮他说过话。他为此感激过方饮,觉得这一圈公子哥里,方饮简直耀眼得独一无二。   出国前家里请客摆酒局,方饮到场声称自己胃不舒服,不想吃饭,捏了把筷子动都不动。白逸南殷勤地自己去煮了一碗小馄饨,端给方饮吃,并说了诸多理由。   “热的,吃下去胃就好很多了。”白逸南把碗递过去,道,“快吃吧。”   当时的方饮兴致缺缺,捂着胃闻了闻味道,立即别开头去。他不买账:“不吃。”   然后白逸南围在他边上嘘寒问暖,他把馄饨碗往外一推,白逸南则往他那里塞,两人僵持了一会,滚烫的汤洒在了方饮的手背上。   方饮痛得抽回手,直接站起来跑开了。丢下白逸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接受其余同伴更强烈的嘲笑。   “人家不想吃,你非要自讨没趣。”   “谁想吃经过你手的东西呀,小方肯定嫌脏呢。”   “哈哈哈哈臭不要脸的,热脸贴冷屁股!”   白逸南从回忆里抽离,变得成熟的他再也不会留意这种恶意攻击,可惜往日的伤痛凝固成疤,难以消去。   那道带着食物气息的疤痕,来自于方饮。他在看到方饮拒绝果汁时,恍然大悟,那么多年的耿耿于怀,缘由单单是告别时那碗被拒绝的馄饨。   他透过烟雾,专注地看着方饮,眼神里有一种接近于真诚的炽热,道:“就只是想看着你吃小馄饨。”   ·   夏令营的学习告一段落,接下来两天以自由活动为主。   学长把今天的购物任务打印出一张表格,A4纸上满满的全是品牌名和要买的种类,还有所在的店面位置。   他捏拳:“给女朋友代购,义不容辞!”   为了能给女朋友多买点东西,行李箱里自己的东西一缩再缩,学长作为篮球鞋收藏爱好者,还因此忍住了自己买鞋的欲望,一双鞋都不买。   陆青折深感佩服,并自己买了几双鞋。   因为学长有些路痴,所以全程跟着陆青折一起行动。他一脸羡慕地坐在休息区的座椅上,看陆青折流利地和店员交流着,同样的新款鞋买了两双不同尺码的。   他记起来院里传的八卦,据不靠谱消息说,陆青折的前任是男的。他不禁心生好奇,旁敲侧击道:“家里有弟弟?对他那么好呢。”   没想到陆青折一点也不藏着掖着,说:“给喜欢的人买的。”   学长来劲了:“男朋友?”   “正在追回。”陆青折道。   “欸,是我们院的吗?”学长问,“让我猜猜,你估计喜欢乖巧文静型的,对方是人文学部的,中文系的学弟?”   陆青折摇摇头,说:“再猜。”   “我知道了,强者和强者之间惺惺相惜,两个数学高手比较有话说!”学长说。   陆青折想起方饮愁眉苦脸补基础的样子,有些想笑。他否认:“也不是。”   “你说个大致方向呀。”学长请求给点提示。   陆青折说:“他是物院的。”   学长朦胧地听说过,是有个物院的男生和陆青折走得近。但他不清楚具体姓名,只是知道对方年纪轻轻开了辆超跑,浑身上下都被奢侈品牌打扮着,是个小阔少。   “这个可真没想到。”学长道。   买完鞋,陆青折陪学长买表格上的东西。他昨晚做足了功课,转乘车和时间规划安排合理,两人在口语交流上也没任何问题,整个行程非常顺利。   不过,陆青折也有不少男友都会有的通病,见到了好看的,就想着买下来送对象。和学长一起逛着,他动不动要给方饮也买一份,手上拎着的包裹不比学长少。   某家护肤品柜台的导购给他们介绍着:“面霜是锁水的,涂完水和精华,面霜一定要涂,不然皮肤会干。”   学长一看价格,道:“三十毫升?”   “这瓶是三十毫升?”陆青折疑惑,他根本不懂这些护肤品,“请问可以拿五百毫升的吗?”   学长:“……”   他心说,我是在诧异为什么三十毫升就那么贵了,特么的要拿五百毫升?那得多少钱啊!   居然还真有五百毫升的面霜,折合过来一万多块钱。陆青折一本正经道:“三十毫升确实小了点。”   导购八成没卖过多少罐五百毫升的,反复确认陆青折不是因为语言不通所以瞎说。陆青折结了账,解释着:“买小一点的,没几天就被他用完了。”   学长虚心请教:“他脸是有多大?”   陆青折笑道:“我之前注意到过,他总是会忘记自己涂过,然后一早上涂个好几遍,还会连着脖子和胳膊一起擦。”   学长再度失去语言功能:“……”   此时此刻,他脑内除了“骄奢淫逸”外,找不到其他词语去形容这对正在追回关系中的男男。   “明天该让他来机场接你,你这行李箱该和我差不多了。”学长道,“全都是对象的东西。”   确实如此。原先陆青折在佩服学长能为女朋友把行李箱空出那么多,这下他更厉害,为了把给方饮带的礼物塞进去,打算回去把自己的东西给扔了腾地方。   街头的许愿池常有游客驻足,饱含期待地把硬币抛向池子。陆青折也留下了他的硬币,接着给方饮留言。   [陆青折]:许了个愿,祝你天天开心,不会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九千字是昨天没更新的双更补偿+今天的更新,接下来争取更新稳定直到完结XD我们明天再见qwq    第71章   仪器运行的声音和老人无意识的呢喃混在一起,时不时有护士的交头接耳与医生的细心叮嘱。   即便不在病房里, 站在窗口附近, 方饮都能闻到一股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混在一起的气息。   此刻这味道和香烟混在一起, 暂时被香烟压住了。有护士及时过来制止白逸南的行为, 白逸南把烟头拧灭, 看向方饮道:“好吗?”   方饮整个人一动不动,忽然觉得讽刺。   有人可以多年如一日地做好自己,磨炼出的棱角不是指向外界的剑与矛,是疾风骤雨时的避风港。   也有人可以因为一次不顺心,推翻以往所受的好意,甚至由于落差感,而对人产生更强烈的愤怒。   他忽视过前者,帮助过后者, 不但没好报,还被后者记恨了。   他问:“我拒绝你导致你被别人取笑了, 这账要算在我头上?别人要是想找碴, 不管我接不接过那碗馄饨,总归能找到理由。”   “不接能骂你自作多情,接了能骂你狗腿拍马屁。”他道,“你总归会遭人讨厌。”   白逸南不打算和方饮在这里打辩论赛, 转身要走:“你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 我先回公司把积压的文件处理掉,等会你妈请客吃饭,我晚上没空加班。”   方饮暗骂了句脏话, 说:“等等!”   白逸南道:“你这心不甘情不愿的,让你吃馄饨,你还不乐意。更惦记洁厕灵?不会再有洁厕灵了,因为那件事差点发展得不可收拾,我被我爸批评了好久。”   方饮反驳:“请我和逼我是两码事。”   “我当然是在请你啊。”白逸南一脸自然,“随你来不来,不来的话我正好去把工作解决了,轻轻松松去你妈的应酬局。”   说得风轻云淡,却让方饮听得咬牙切齿。   方饮这样的出身若没意外,够他张扬肆意一辈子,之前没养成欺负别人的陋习算是好的,现在和方母断了关系,性格变得愈加收敛理智,但也不可能让人欺负。   他瞥了眼病房,破罐子破摔道:“滚吧。”   看着白逸南的背影,他冷冰冰地补充:“我奶奶如果被赶出医院有个三长两短,我把灵堂摆你公司门口去。”   白逸南没想到方饮会这么说话,被唬住了,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方饮带着点狠,字字清晰地说:“我说到做到,劝你别乱来,否则把你家公司门口的广场扫干净点。”   其实白逸南是不信方饮做得出这种事的,觉得方饮骄矜了二十多年,不可能不要脸面。   可他碰上方饮的视线,他又迟疑了。   这些年他和换了个人一样,方饮也变了不少。印象里被众人簇拥着讨好的少年,不再心浮气躁地嬉笑,一副没经过风雨也经不了风雨、生来被偏爱的样子,此刻他直直地立在走廊中央,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   和那哭哭啼啼猛灌洁厕灵的人不同,他看着问心无愧,也不怕别人无理取闹,谁也威胁不了他。   这一刹那,白逸南甚至怀疑要是病房里的人有个万一,方饮能提刀冲进他办公室。   白逸南不肯落下风,接话:“我会让人扫干净的,好好等着你。”   他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有手撑在墙壁上的响动,下意识又驻足。回头看去,方饮脸色惨白地弯下腰,没撑墙的那只手捂着胃,挪动了两三步要往护士台走。   白逸南记得方饮有胃病,就是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反正娇气得很,据说方饮以前是随身带药的。   他看方饮这种反应,下意识以为他做戏,毕竟刚才没发生过什么能搞坏胃的事情。别说进食了,只是跑了几步路。   他皱眉:“我可什么也没做,你少装可怜。”   可方饮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痛得像是走不了路。方饮低着头,缓慢地踉跄着,和过来巡房的护士比画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疼痛的部位。   随即,他再也支撑不住似的,一边干呕一边蹲了下去,双手前撑在地上,几乎是以狼狈的姿态半跪着。   白逸南一头雾水地僵在原地,无措于下一步该做什么动作。   护士跑去护士台打电话联系了医生,见到白逸南要走,立即跑上去,及时地握住白逸南的手腕,不让他这么离开。   她道:“麻烦您联系他的家属,以及在手术室外等待一下。”   白逸南心说,方母来了看到自己和方饮在一块,会想些什么?横竖想到的绝不会是好事,事实也的确不是好事。   他甚至默默地骂了一句,自己真他妈倒霉,居然会发展成这样。他计划没办成,反而被方饮害了。   白逸南辩解:“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不熟。”   护士道:“你有家属在这层楼养病吗?”   白逸南摇摇头,他没有。   “都来探望他奶奶了,还说不熟!”护士说,“留下,你先把他的基本资料卡给填了。”   白逸南道:“那我也找不到他家属啊。”   怕什么来什么,白逸南不懂自己今天怎么那么点背,话音一落,方饮那屏幕碎得四分五裂的手机亮了。   屏幕上是个外貌英俊到有压迫感的青年,不仅白逸南眼熟,护士也眼熟,之前陆青折陪过方饮来这里,和她聊过一会天。   而来电显示是“妈妈”。   护士见白逸南愣神,等不及了,把电话接通,简单直接地说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和方母说完这些,她扫了眼白逸南,道:“你叫什么名字?”   ·   胃疼是在和陆青折分手后,方饮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过的。自己当时吃了药,立即缓和了不少。   接下来的半个多学期,他过得不算规规矩矩,但也没胡吃海喝。天气越来越热,嘴馋了会吃一根冰棍,或者来一盘烧烤,一个月顶多碰两次忌口。   在陪奶奶走路走到头晕耳鸣时,他有即将胃疼的预感,可是被炎热和烦躁给暂时压了下去。虽然那处开始翻江倒海地作痛,但他一时没有在意,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唬住白逸南上面了。   怎么可能在白家的公司前摆灵堂呢?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他能不要脸,可也肯定会让奶奶以体面的方式离开。   他装模作样,好在估计吓住了白逸南。白逸南还是不够了解自己,要是对面的人是陆青折,那绝对不会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在确定白逸南不会轻举妄动后,他已经疼得几乎迈不开步子了。   和上次吐血不同,上次来得猛烈,几乎是几分钟内的事情,而这次如海水缓慢上涨,最开始他甚至能克服住不适感,挺直了腰板放狠话。   意识模糊着,方饮差不多是被疼醒的。他倒吸一口凉气:“嘶……”   他感觉到自己躺在手术室里,灯光笼罩着他,那熟悉的仪器声又来了,只不过这回是用在了他身上。   被果断地用了麻药,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继而再度陷入昏睡。   手术室外很安静,唯有护士和医生偶尔进出。方母面无表情地坐着,不像其余焦急的家属,会拦着工作人员问情况,她甚至看了一会财报。   白逸南见方母不说话,他也不搭讪。在外人看来,他表现得还比方母紧张些,然而他并不是为手术室里的人紧张的。   这种难熬的气氛使得他坐立难安。过了会,方母道:“我第一次来医院陪他,不太熟练。”   白逸南很想说一句:“我看出来了,岂止是不熟练,您简直不像他亲人。隔壁一床流产手术都急得哭天喊地了,您这儿气定神闲,连大气都不带喘的。”   可是他不敢,唯有点点头。   方母说:“和别的父母不同,我对孩子并没血缘之间的彼此牵挂感。他要走,我让他走,反正看了也糟心。今天我睡了个午觉,梦到方饮又当着一众人的面,轰轰烈烈出柜了,我思来想去实在气不过,打了通电话过来。”   “还以为他有种继续挂我电话呢,想不到,竟然还是我来出这手术费。”她道,“造孽。”   白逸南道:“阿姨……”   “你给纪映发一下消息。”方母说,“纪映那边不来人,你就在这里待着,一直给他发消息,直到我想见的人来了为止。”   这场手术做了很久,等方饮醒过来也等了很久,久到白逸南去家里睡了一觉再回来。   方母意外地始终守在病房外面,助理过来和她交代了些事情,她板着脸吩咐了几句话,接着助理恭恭敬敬地应声,抱着电脑与白逸南擦肩而过。   与他回家睡觉前的情况有所不同的是,房外多了一个男生,估计下了飞机就赶来了,行李箱摆在身边,正站在方母的对面。   方母的手里捏着屏幕碎掉的手机,她摁了一摁电源键,淡淡地扫着设置为屏保的照片。   照片上面的那张脸能和对面那人对应起来,也就是曾经在饭店里遇到的同学。方母冷笑了声,好像觉得荒谬,把手机丢到自己的铂金包里。   她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开口打发道:“你走吧。”   陆青折冷冰冰地看向白逸南,白逸南呆住了,不确定这是不是对自己说的,一时等在原地不敢乱动。   “白逸南,这里没你的事了。”她语气严厉得不带感情。   虽然是在和白逸南说话,可她的视线落在陆青折那里,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并毫不掩饰地抵触着。   白逸南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冷汗涔涔。他忐忑地和方母告别,自己心里有鬼,这时候还在害怕方母猜出自己找方饮的大致来意。   随便猜测下都能有个轮廓,他与方饮不算好友,方饮甚至在饭局上排斥他,不愿在他这里实习。这时方饮已经没了家里依附,却被自己寻上,能有什么好事?   方母迟迟不说,他不由得安心了点,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以为这女人对此并没那么敏感。   可在他要离开时,方母问:“我还没死呢,就算死了,有的事情也不是你可以想、可以做的,你说对不对?”   确实,方饮现在不要方母的钱财,可方母人一走,以她的个性,不会愿意把遗产分给外人,所有东西全都是方饮的。   令白逸南倍感难受的不仅是方母的暗示,还有陆青折。   陆青折的眼神有股狠戾藏在里面,看上去不像是会让自己就这么全身而退。八成是方饮正躺在不远处,动手会吵到方饮休息的缘故,令陆青折生生忍住了。   白逸南干涩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对。”    第72章   最开始,陆青折是和纪映一起来的, 纪映打他电话, 支支吾吾地说方饮的情况不太好。下了飞机赶到这里, 纪映被方母一个眼神给镇住了, 识趣地把方饮的随身物品一放, 离开了医院。   陆青折站着,身旁的行李箱上摆着方饮的背包。他个子高,身形比较瘦小的方母站了起来以后,需要扬起下巴去看他。   “虽然我之前做了点心理准备,来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觉得太奇怪。”方母说,“但看到是你的时候,还是惊讶了下。”   在此之前, 她对陆青折的印象不错。她鲜少有看得入眼的小辈,陆青折成绩优异, 言谈举止处处沉稳, 自己曾为方饮与这样的同学交好感到放心。   现在再细想之前那顿饭,估计在对方看来,是第一次见家长。她变得不仅不放心,还心里堵得慌。   她说完话, 转过身看了眼病房里的方饮。透过门上的那扇窗, 她见到她的儿子戴着呼吸机,还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陆青折道:“我没想到会和您在这里见面。”   “我倒是觉得在意料之中。”方母说,“他没照顾好自己, 你也没照顾好他。”   从这出发点继续往下讲,能上升到“你俩果然不合适”,也能轻飘飘一句“下次要注意点”。方母态度轻蔑,显然属于前者。   她道:“或者你自以为照顾好他了,他在背地里和你反着来。”   这正戳眼前情况,方母看陆青折表情变了下,说:“别见怪,他就是这样的。”   她以为陆青折会诧异到无话可说,可是陆青折淡淡道:“您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性格如此,天真到想做什么就去做,又脆弱得承担不了后果,养成了习惯性撒谎。”方母答,“我和他在他父亲的问题上,吵了那么多年,对他的了解程度肯定比你高,被他骗过去的次数也绝对比你多。你因他生气是正常的,我已经被他气到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起波澜了……”   她道:“然后他在我一堆老朋友面前出了柜。”   陆青折道:“他性格有问题?您去问问他的同学,没人觉得他哪里不好。您会这么看待他,是因为他在亲近的人面前,根本不敢正确地处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他的监护人更有问题一点?”   “别人有什么想法,会先商量,商量不行就缠着吵闹,这些全都行不通的话,最后要么放弃,要么撒谎。”陆青折道,“他会和您商量吗?这么问没抓住重点,应该说,您愿意和他商量吗?”   方母说:“我努力纠正过他。”   “如果在他脸上留一巴掌,让他滚,这算纠正的话,我觉得他长到这么大还能保持最基本的身心健康,够厉害了。”陆青折道。   前几次发现方饮隐瞒自己,陆青折确实是失望的,以至于某段时间里有些心烦意乱。   在他曾经的想法里,这种事情应该发生在分手前夕,厌倦了和自己谈恋爱的方饮会选择敷衍了事。比起面对自己,方饮更乐意痛痛快快吃点不该碰的忌口。   后来他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方饮还是喜欢他的,只是不懂事。   方饮在这种“估计会惹人生气并被反对”的事情上,不会商量,也不会缠着吵闹,他警觉地直接跳到最后一步,放弃或者撒谎。   在养成这种潜意识的行为前,方饮肯定有过很多次的试探,这种试探无一例外有了差到不能更差的下场,让他习惯了闭嘴。   即便他面对的人不是方母,是陆青折,也是如此。像是挨打挨多了,常常捂着头,之后不管是谁走近他,都让他飞快地捂住头。   “哦,如果你觉得他这样很好,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方母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陆青折说:“阿姨,我能理解他这样,和我认可他这样,是两码事。”   方母意识到自己强词夺理了,可一个小辈在自己面前那么强势,这让她烦闷。   “他会改的,我陪着他改。就算他的观念和我的有冲突,我也会倾听他。没人喜欢藏着掖着,他只是暂时不敢分享。”陆青折道。   方母不以为意地牵了一下嘴角:“真的?”   陆青折说:“您放心。”   方母嗤笑:“我疑惑的是方饮到底会不会改,不是你能不能陪。你放心些什么?”   陆青折也笑,笑得如同稳操胜券的赢家:“就凭他愿意为我出柜,我该对他有这份底气。”   医生和护士进监护室给方饮换药和检查,出来时,和他们说病人醒了,但精神状态欠佳。   医生神情严肃,问了几句以往的情况,陆青折一一答了。他对方饮的过往病史了解得很清楚,接下来医生制订方案也能比较明确。   医生提醒:“接下来要下决心调养的啊。”   陆青折感谢完医生,问:“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他?”   医生看他和方饮这么熟,又是一脸焦急,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问:“你姓陆?”   陆青折点点头,医生道:“进去吧,没什么事情的。刚刚他问起你在不在呢。”   得到医生的同意,陆青折转头看向方母。   方母盯着对面行李箱上方饮的背包,神色难得恍惚。她在这里待了许久,就算坐着椅子,也坐累了,身影看上去有些疲倦,没再挺直着腰杆,还伸手揉了揉腿。   陆青折忽地记起来,方饮说过自己的妈妈是个能在岗位上再干十年的女强人,开会时能怼得别人哑口无言。   然而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女人沉默着,可能是被陆青折说得无法挑刺,也可能是因为病情上的一问三不知而自觉难堪。   她在陆青折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时,若有所思地说:“我再怎么挑剔我儿子,也觉得他配得上门当户对的优秀姑娘。”   “那他配不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陆青折回答。   方母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也得到了对方的答案。她认为陆青折交上了一份几乎满分的卷子,与此同时,她连连败退。   她打开方饮的背包,把那部手机放了进去。她道:“那天在饭局上不欢而散,我说以后当没他这个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可能知道了这句,但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我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补充:“他说我总让他滚,这次他真滚了,有多远滚多远,滚得开开心心,死也不回来。”   陆青折道:“有些结果,不单单是被我推动的,也不是方饮一时兴起。”   要不是方母长期以往的忽视和蛮横,让方饮日积月累地意图逃离,仅靠他的出现,真不至于让方饮狠心和方母这么断绝关系。   他说完,方母没接话,也不进病房探望,拎着包离开了。   ·   陆青折走进病房,本在瞧着药水吊瓶的方饮便立即挪了视线,目光没从陆青折身上离开过。   他做了全麻的开腹手术,现在还在吸氧。他戴着面罩,残留的淤青与他另一边白皙姣好的面颊对比明显,十分有冲突感。   陆青折见他一直望着自己,问:“好看吗?”   方饮轻哼了一下,有气无力地答:“你谁呀?”   “让你死也不回去的男的。”陆青折坐在床边,帮他掖了掖被子。   方饮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脸涨得有些红。他挣扎着又要开口,陆青折阻止了他:“少说点话,我们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方饮的小拇指动了动,碰在陆青折的手边。因为方饮的手背上有留置针,所以陆青折不能握住他,只能用手指勾着他的小拇指。   “这次病因比较复杂,幸好有惊无险,没让你出大事。”陆青折道,“麻药劲过了没有?这次你疼的话,我真不知道给你吹哪儿了。”   方饮眯起眼睛笑,动作轻微且缓慢地摇了下头,然后陆青折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把脑袋往陆青折的掌心蹭了下,表示对此满意。   他道:“哥哥。”   “是不是猜到我给你带了礼物,不然怎么一上来就撒娇?”陆青折借着这个姿势,梳了梳方饮的头发。   他没想到的是,方饮下一句说:“我错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陆青折就明白方饮想说些什么。他道:“有什么事情可以放到以后慢慢说。”   方饮心里是没底的,他为此腾出手捏紧了被子的一角,再被陆青折一点点掰开手指。   陆青折道:“我来问你,你点头或者摇头,好吗?”   方饮点点头,用了一点力气,抓着陆青折的指尖。   陆青折问:“如果我做了你一向反对的事情,你抓到了蛛丝马迹,会不会生气?”   方饮停顿了一会,继而点点头,眼神闪动。   “然而我不仅做了,而且瞒着你,你把这些看在眼里,是不是更加生气?”   方饮还是点头,这次反应的时间快了些。他的手缩了下,无意碰到了陆青折右手上常年写字磨成的茧子,没再继续往回缩,他轻轻地摸着那块较为粗糙的地方。   “瞒着瞒着,后来出了事,让你着急了很久,你得要被我气死了吧?”   在方饮不假思索地肯定了这个可能性之后,陆青折道:“这反过来的话,我也会快被你气死。”   方饮垂下眼帘,在灯光下,面色苍白憔悴。   最开始他的想法特别简单,自己实在忍不住嘴馋,偷吃了点忌口,陆青折绝对很在意这种事情,他不让陆青折知道就好了,各自轻松。   后来不一样了,他对陆青折不但没有激情减退,反而更加不可自拔。他变得比之前更压抑食欲,虽然没彻底管牢自己,但克制住的次数远比放纵的多。尽管陆青折不会知道这些,可他依旧在默默努力。   他总是担心陆青折不要自己,从在陆青折这里装模作样,扮得又乖又好,到自己真的在踏踏实实向这方向改变,全是出于陆青折。   现在方饮清楚了,陆青折是知道的,大概很早就知道自己瞒着他做坏事,骗他骗了好几次。自己最丑陋不堪的一面,其实被陆青折注视了好久。   “怕什么?抓我抓得这么紧。”陆青折道,“我不会走的。”   方饮说:“我是笨蛋。”   隔着一层氧气罩,方饮生疏地说起爱这种字眼:“笨蛋非常爱你。”   他在手术灯亮起的时候,瞧见医生倍感棘手的神色,心里明白自己有醒不过来的可能性。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以前没为此害怕过的他第一次慌了。   常年累月的零碎折磨让他消极,一度认定自己迟早在某次胃痛时离世,逃过算是运气好,没逃过就是身上撒把土,他将其当成随时可以结束的闯关游戏。   然而在这次病发时,他发现自己无法继续洒脱了,让他有所记挂的愿望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他想赚钱给陆青折花,还想买戒指戴到陆青折的无名指上。他答应好了要白头到老,想让陆青折梦想成真。   他最想活蹦乱想地回到陆青折身边,太疼了,也很害怕,要被抱抱才能好。   刚才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自内心地感谢命运能让他再睁开眼。他为此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爱陆青折,他要向陆青折说出一切。   陆青折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升级了吗?”   方饮还很虚弱,声音轻得必须要人仔细听,才可以听清楚。他说:“我贪得无厌了。之前单纯觉得能牵着你就好,现在盼着能牵到老得牵不动为止。”   他嘀咕:“是不是说得有点晚,你很生气?那个,也别太生气了,伤身体……”   拖长了尾调,他继而说:“我见了也会伤心的。”   “一边表白一边认错,你觉得我能舍得让你伤心吗?”陆青折说,“生气是真的生气过,半夜气到睡不着的那种。可你不用提心吊胆,比起你做了错事,我更在意你把苦恼一个人闷着,死活不和我说。”   方饮犹豫了一下,愁眉苦脸地吸吸鼻子:“我怕你嫌我太坏了。”   这句话实在是一句废话,陆青折要是嫌自己太坏,哪还会在这里陪着自己。他往深处想了想,越是琢磨,越是感觉自己融化了。本来整个人因为要坦白而发僵,此刻连心都仿佛软成了一摊水。   他有种立即抬起胳膊圈住陆青折的冲动,由于全身上下唯有眼睛可以乱动,他看着陆青折,朝人家眨眨眼睛。   “我该说什么好呢?”陆青折见方饮这副温柔又饱含欢喜的神态,觉得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讲了。   方饮“嗯嗯”了两声,之前的声音轻,这时简直如同蚊子叫:“老、老公说什么都好。”   面对方饮的开窍,陆青折内心惊喜但没意外,此刻和天边降了一道雷把他劈了似的。他倒吸了一口气,茫然:“啊?”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称呼,继续确认一遍。可惜方饮不愿意再说了,眼下如果方饮能挪动,他绝对会整个人躲被子里去,蒙住自己烧起来的脸。   陆青折笑了下,身体微微前倾着,道:“说什么都好?”   “唔。”方饮应声。   陆青折竟然顿了下,似乎是难为情,不过渴望暂时盖住了萌生出的不好意思。他说:“那你再叫两遍,我没听清……”   他蹙了下眉,遗憾:“我真的没听清。”   方饮吸着氧气,居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好像陆青折也蛮窒息的,得吸一点氧,不然怎么会耳根发红成这样……   他不肯叫,陆青折拿他没办法。   陆青折说:“你是蛮坏的。”   方饮眼睛一闭,嘴唇张合了下,难以启齿地酝酿了会。他果真如陆青折所愿,重复了两遍之前的称呼。   陆青折道:“唉,方同学是真的坏。”   方饮心说,怎么还坏啊!   陆青折叹气:“戴了个氧气罩,还搞得让我特别想吻你。”   这么感慨着,陆青折站了起来,拨了几下方饮散落在眉心的头发。方饮的睫毛颤动,感觉到陆青折离得极近,吐息洒在自己耳旁,撩拨得人从耳根痒到心口。   紧接着,陆青折亲了下他的额头。   病房没有开灯,天色向晚,角落陷入黑暗。黄昏的光被窗户切割成矩形,一块块投射进来,照在地板上、棉被上和他们身上。   陆青折柔软的嘴唇离开方饮时,方饮的眉心尚且有温度。方饮愣了片刻,再听陆青折凑在他身边笑了一会,也喊道:“老公。”    第73章   有一阵子没回宿舍,苏未看了眼门牌号, 低头开锁进去。尽管屋内的窗帘拉得严实, 挡住了每日的强烈阳光, 但闷得久了, 里面依旧席卷着热浪。   桌椅和地面整洁干净, 在方饮走前被仔细收拾过,等自己空下来,稍微打扫下就行了。   苏未没拿起空调遥控板,把行李箱搁在角落以后,先推开了门窗并打开电风扇,以此通风。   在超市买的冰饮已经开始滴滴答答地顺着瓶身淌水,他喝了两口,收拾了会自己的行李。   新生军训在即, 他作为学长,结束了暑假工作没顾得上玩, 提前回学校来准备过几天的迎新。消息群里已经挤满了文件和通知, 他没马上点开来看,打了电话给方饮。   他问:“是要米白色的外套吗?还有深灰色的?我有点印象,衣服上是不是印了好多叠起来的两个英文字母?”   方饮在病房里天天吹空调,下床坐着会嫌冷, 听苏未说返校了要来看自己, 就让人顺带捎几件衣服。   他道:“随便拿两件厚度差不多的就行,我就是举个例子。”   “你柜子里衣服真是爆满,风衣尤其多, 是得随便拿。”苏未打着电话,道,“找它俩和大海捞针一样。”   方饮的衣服多,正好是三人寝室只住了两个人,所以还占了空出来的那间衣柜。当季的已经把架子全部挂满,其余的只能按类划分,叠起来放进上面的高柜或底下的柜子。毕业时搬出寝室,他这估计能收拾出五六箱来。   虽然多,但理得干净清爽,连颜色都是从浅到深整理好,看上去令人舒适。   说是说随便拿,在陆续打开了三个柜子寻找无果后,苏未在第四间矮柜里找到了方饮提到的那两件风衣外套。   “我下午过来,中午有个迎新培训会,我得过去听。”他说。   他一边讲话,一边把衣服塞在袋子里。敞开的门被敲了敲,同样返校并去寝室放完东西的陈从今站在外面,冲着他笑了笑。   苏未挂了电话,走进去关上阳台那侧的窗,拿起遥控板摁了一下。与此同时,陈从今也关上门走进来。   陈从今道:“我的待遇那么好,一来就有空调可以吹?”   苏未抿了下嘴,说:“热了。”   “哦,看到我就热了。”陈从今道。   苏未投降:“说不过你。”   寝室里有小型打印机,他把收到的文件看了下,直接在这里把有需要的打印出来。学弟学妹们即将到来,比起陈从今这个八年连读制,他眨眼还剩三年大学时光,为此还颇有紧迫感。   陈从今看着他手上的机场出口标注图,道:“陆青折本来也要做志愿者,老师知道了指明不让他去校外。”   苏未问:“为什么?”   “怕他在那里一站,把别的学校的学妹也跟着拐回来吧哈哈哈哈。”陈从今道。   苏未也笑了一会,看了下时间,说:“我要去开会了,你在这里待着?”   陈从今点点头,道:“你走得慢点,外面那么晒,记得往树荫底下躲躲。”   他这么说着,送苏未到门外,再转身拿起扫把,搞了一遍卫生。   本来他觉得方饮不像是有自理能力的人,会把屋子搞得一团糟。没想到这里很干净,只是好几周不住人了,难免会有灰尘。   ·   方饮被班里女生说过是初恋模板,原因无他,从性格到形象,整个人一副好看但中看不中用的样子。和他谈情说爱肯定能记忆深刻,带着点童话化的热烈且浪漫,属于年少无知时最会向往的那类交往。   方饮对此问过:“为什么是年少无知?”   “打个比方,年纪小的时候喜欢奢侈品,看多了也就无所谓了,越耐用越好吧。”有女生解答。   方饮从耐用这个词语不知道发散了些什么邪恶想法,神色微妙了下。他还是不服:“我怎么不耐用了?”   当时女生卷起书本,敲敲他的头:“一大清早要赶作业,大家全冷水洗脸,就你连喝牛奶还喝热的。你说你哪来的热牛奶?你说你怎么耐用了!”   可能是过分的娇生惯养真会让气质变得与众不同,所以陈从今和班里女生会对方饮有这种看法不算奇怪,方饮也一度是那种连盐和糖以及味精都分不清的人。   在读大学初,方饮连行李都是保姆收拾的,确实没自理能力可言。不过他适应起来非常快,又对这些家务活很感兴趣,做得乐在其中。   这会窝在病房里,他无聊到拿了块抹布擦窗户,擦完窗户拖地板,然后鼓捣着瓶子里的插花,有模有样地剪了剪枝叶。   做完这么一圈,护士来给他量血压,他和人聊了几句天。   他问:“护士姐姐,你今天吃什么?”   “咖喱鸡炖土豆,青笋炒木耳,番茄鸡蛋汤。”护士道,“那你今天吃什么?”   他认真地回答:“张医生配的四瓶静脉营养液。”   护士笑了:“安心输液吧,这四瓶东西的钱在外面够你胡吃海喝了,你就当自己在酒店顶楼吃了顿烛光晚餐。”   方饮道:“替换起来有点难度。”   量完血压,他开始剥松子和香榧果,剥了不吃,放在碗里给陆青折留着。   他心情挺好的,待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缝合的伤口愈合得不错,能下床做些不剧烈的活动,过几天能吃点流质和半流质。   而且陆青折每天会来陪着他,他们最开始老老实实地一个睡病床一个睡陪护床,然后病床上的忍不住了,邀请陆青折睡过去。接着陆青折等到方饮睡着,再回到自己的小床上,以至于方饮一醒发现陆青折不在,抱着枕头和人一起挤陪护床。   最后陆青折摇着小白旗搬了过来,由于他怕不小心压到方饮的伤口,他们各自分开盖着两条被子。   四舍五入和二人世界没区别,就是度假地点有些不如人意,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过了会,苏未来探望了。他拎着衣服袋子,看到方饮专注地在剥东西,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方饮问:“怎么来的?”   陈从今跟在苏未后面,解释:“我送来的。”   苏未没和方饮说过自己和陈从今现在关系如何,方饮也没去特意打听。见两人一起进来,他向陈从今道:“这么过来,我以为我得包个红包给你。”   陈从今摊手:“包吧,我当是你给你大伯的讨好费了。”   方饮本来意思是给弟媳的见面礼,被这么一讲,一时间没意识到大伯是个什么关系。他查了下,发现是老公的哥哥,再记起来自己之前怎么称呼陆青折的,竟然无法反驳。   陈从今送苏未到这里以后,就坐了一会,没有久留。他说:“停车的时候看到一家面包店了,我去买点当明天的早饭。”   他问苏未:“给你带两只蛋挞?你今天中饭忙着开会没怎么吃,待会该饿了。”   方饮恢复好了可以吃蛋挞,但是现在还不行。上次陆青折和他在蛋挞店门口排队,自己还闹脾气不吃。   他默默叹气,看苏未不太想让陈从今帮忙买,碰了下苏未的胳膊,道:“吃吧,让我闻闻香味。”   苏未点了点头,看陈从今出门,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方饮看这情况不太对,说不暧昧其实也暧昧,但和热恋中的情侣不太一样。没等他询问,苏未开口:“有点别扭。”   “他哪里让你别扭了?”方饮好奇。   他不懂苏未在为什么苦恼,感觉问题还挺大的。   在自己看来,陈从今和苏未看上去很配,性格方面也很适合,连未来规划都不需要发愁。   苏未没有出国的打算,甚至不打算读研,大概率本科毕业后在A市找工作。而陈从今八年制连读,估计同样会稳定地留在这里发展。这么顺利,哪里会有问题?   苏未道:“唔,是我自己别扭吧,怪不了他。因为我之前没想过会喜欢男生,所以有点发愁。”   “如果不喜欢男生的话,要早点和他说。”方饮讲。   苏未摇摇头:“现在我清楚自己是喜欢他的,各种意义上都很喜欢,平时相处也特别融洽。但是……”   “但是?”方饮一头雾水。   苏未咬咬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上次吃蛋挞,是我请他吃的,一人两只。然后我先拆开来垫了下肚子,他问我好不好吃。”   见苏未忽地停住不说了,方饮道:“你怎么说的呢?”   苏未捂着脸:“我说太甜了,他就、就那个……”   方饮道:“哪个?难道回去投诉店家了?”   苏未从指缝里瞄了眼方饮,说:“他就亲了下我,说是挺甜的。”   方饮被逗得哈哈大笑,一瞬间被激起了八卦欲。在病房里蔫巴巴了那么多天,终于来劲了。他兴高采烈地催促:“然后呢!然后呢!”   苏未撇撇嘴:“我就心跳很快,想要逃,感觉身体起了应激反应。虽然心里不排斥,甚至蛮开心的,但身体真的完全僵住了,手都在不自禁地发麻。”   他也怀疑过自己在生理上对男生没感觉,可不是这样的,如果是陈从今的话,自己并不是没反应。   “有下文吗?”方饮兴冲冲地问。   苏未道:“没了,他也说我太紧张,就没再那什么,让我可以再想想……”   方饮快笑趴下了,可惜身上有刀口,他不敢动静太大,只能痛苦地忍笑。他突然想起来,陆青折第一次和自己在图书馆亲吻,比起苏未的反应,没平静到哪里去,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咳嗽了两声,道:“不用想了,你就是不习惯,和弯不弯没关系。再试试,保准不会这样了。”   说是这么说,他觉得陈从今是不会再试试了,怕又吓着苏未。   对此,陈从今的确是没再动过这种念头。他买完面包和蛋挞回去,闻到蛋挞飘散出来的香甜,也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无措地捏紧了袋子再松开。   苏未在病房外面等他,他诧异:“不陪方饮?”   苏未道:“别让他见到好吃的了,代入了下他的体验,我感觉有点痛苦。”   陈从今坐在他边上的椅子上,把蛋挞给他,他吃了口,突然轻笑了一声。   陈从今垂眼看着他表情这么高兴,问:“笑什么?”   “挺甜的。”苏未出声。   陈从今面对这字眼有些难为情,调整了一下坐姿,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苏未没回答他,径直问:“尝尝吗?”   没第三人经过的走廊上,本来正坐着的陈从今晃了晃神,靠近了苏未一点。苏未没拿出剩下的蛋挞与他分享,只是抬起头看着他。    第74章   方饮本来在沙发上乐滋滋地看电视,五分钟后, 苏未一个人回来了, 他正想调侃苏未两句, 然后陆青折和陈从今也推门进来。   之前去学校帮忙布置迎新场地, 匆匆赶回来的陆青折表情诚恳地说:“不好意思。”   陈从今垮着一张脸, 并不想接受这份道歉:“……”   苏未不大自然地转过头,玩着自己手上甜品袋的两根细绳子,把绳子扭成了麻花。   倍感莫名其妙的方饮稍后送走了两人,问陆青折:“你干什么了?”   陆青折很无辜:“今天电梯人多,我走西侧的楼梯上来的。”   西侧的楼梯比较靠近方饮的房间,但几乎没人从那里经过。今天陆青折正好不想排队,觉得方饮所在的四楼不算高,就直接走楼梯了。   然后一拐弯, 不小心撞见了陈从今正要对苏未进行某些举动。陆青折觉得自己受到了一定的画面冲击,一时间愣住了没闪避, 惊扰到了门口那两个人。   对方比自己的反应更加强烈一点, 好友以眼神谴责着自己,陆青折感到有些抱歉。   方饮恍然大悟:“喔,你搞破坏。”   “只是把一些不该在公共场合发生的事情掐灭在开始之前。”陆青折道,说得正正经经, 仿佛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没做过亲密动作。   方饮笑着说:“那你该迟来五分钟的, 他们心里肯定忐忑着呢。”   “那不行,我也急着见到你。”陆青折答,“今天刀口痛吗?”   方饮道:“每天这么小心翼翼地问一遍, 我感觉自己好像剖腹产过。”   陆青折看花瓶里的花枝快被剪秃了:“有力气溜达,看来是不痛。”   方饮把外套拿出来给自己披上,脱掉棉拖鞋把脚搁在陆青折的膝盖上,一副蜷缩着的姿态。他见陆青折不搭他话茬,继续说:“好多人坐月子是好吃好喝供着的。”   陆青折问:“让医生给你多配一瓶营养液?”   见方饮不吱声了,他道:“多亲几口就好了。”   方饮这下非常配合,说:“来来来。”   可能是刚坏了别人的好事,因此迅速遭到了报应。方饮凑上去的同时,护士带着药瓶推门而入。   姿势都和陈从今与苏未的差不多,只不过陈从今比苏未高,手搭在苏未的后脑勺上,而方饮抬手圈着陆青折的脖颈。   沙发和门不是正对着的,护士没看清两人靠在沙发上做些什么,看着药瓶报了下方饮的名字。   方饮立即面红耳赤地坐端正,像小学生被老师点名一样:“到!”   ·   坐上车以后,陈从今有些不知所措,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插车钥匙,一边尽量让语气平静一些。他问苏未:“还有东西放在南三环没拿吗?”   苏未一整个七月份都在当辅导老师,每天都有三小时的课程要教,还得看管学生自修直到晚上九点钟。机构位于南三环,他在附近的员工宿舍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苏未道:“没有,可以直接回学校的。”   陈从今问:“新学期不用像之前那么累了吧?”   苏未点点头,虽然依旧会勤工俭学,但的确不会再让自己忙得除了学习就是兼职,下了课就往店里奔。   之前在奶茶店兼职,到Coisini卖酒,他已经还清了钱并治好了伤,还额外攒了一笔,这个暑假又有了些积蓄,加上学校的奖学金,学费和平时的基本开支是不用愁的。   他不是枯燥到只盯着余额的人,若没必要,他愿意挪一些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他说:“书店老板想让我继续做,我觉得那里排班蛮轻松的,就答应了,其余的都不去。”   “那老板当然想留着你,你给他招揽了多少客人呢。”陈从今轻笑,模仿着小女生搭讪时的雀跃声音,“小哥哥,你说这本有意思还是那本更有趣?”   苏未靠在车窗上看着陈从今,道:“我感到很对不起,这两本都没看过。”   车在停车场上晒了会,一开始车内热,就把空调温度设置得低了,现在两人在这里待了一会,风吹出来有些凉。   陈从今感觉苏未往后缩了下,于是调高了几度:“这样冷不冷?”   他没系安全带,伸手去摸苏未那边的出风口,用手掌感受了下,确定不是对着苏未猛吹。   苏未看他倾身过来,想要帮忙,也凑近了出风口。两只手轻轻擦过,随即苏未把胳膊抽回来。   他轻声道:“不冷。”   陈从今说:“看出来了,你紧张得要冒汗了。”   两人不急着走,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下午两点这不尴不尬的时间,他们一直待在车内也没事,暂时没人急需这个停车位。   苏未下意识碰了下自己的鼻梁,道:“嗯。”   陈从今看他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在想什么?”   苏未没开口,拨弄着手上的安全带,压低了声音模糊不清地说了句话。陈从今没听清他在讲什么,道:“什么?”   苏未朝左边靠了靠,转过头去,然后陈从今的手搭在中央扶手盒上,疑惑了一会,失笑:“说得这么轻,我怎么听得到?”   “凑过来点。”苏未提议。   然后陈从今真的凑过去了点,接着脸颊被苏未亲了下。大概是他被这么一来,惊讶到一直愣着,所以苏未苦恼地又啄了下他的嘴角。   之前陈从今对苏未的过于紧张有些在意,到现在为止,他连牵手都要左思右想,挣扎许久。本来以为这关系迟迟不会再有进展,他也愿意等苏未慢慢适应,不再排斥这些亲密的靠近。   没想到苏未会主动……   苏未道:“你被吓到了吗?”   陈从今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原先觉得你会被吓到。”   “其实还好。”苏未道,“现在想想,我或许是以前没被近距离地碰过,被碰也是被打的时候的接触,所以当时才有些反应过度。”   对曾经难以袒露的往事已然可以淡然面对,他说起来时甚至带着些笑意。   他补充:“也可能是太开心了吧。”   “太开心了吗?”陈从今问完,又自言自语,“不过我也挺开心的,你不怕就好了,我觉得我那时候有点突然……”   虽然自己计划了好久,就算苏未那天不请他吃蛋挞,他也会找点其他机会,但对苏未来说,确实是一抬头就被吻了。   苏未其实除了别扭于自己的身体反应外,没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他们是在谈恋爱,这关系发展得很自然。   要是他不想这样,早在陈从今慢慢俯下身来时就会躲开。   他说:“不怕啊。”   话音落下,他的手从安全带上挪开,搁在大腿上,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说出那么难为情的话。他道:“是你的话,可以再近一点的。”   ·   输完液拔掉针头以后,方饮一直眼巴巴地看着陆青折。陆青折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以及刚才什么也没说过,仿佛护士没打搅过什么事情。郁闷得方饮拿起换过屏幕的手机,登时把壁纸换成了自己的自拍。   陆青折把自己的手机和他的比对了一下,故意感叹着说:“好巧啊,我们的壁纸是同一张图片。”   方饮嚷嚷:“不许用我的!”   他说完把朋友圈里那张照片删掉了,然而没什么用,陆青折用都用上了,还正合陆青折的意。   陆青折十分欣慰:“巧了,我也不想让别人暗自存你的照片。”   方饮无话可说:“……”   “唉,你好帅,我压力好大。”陆青折道。   方饮哪里信他的鬼话,但还是顺着说:“真的吗?”   陆青折点头:“我去布置迎新场地的时候,有人说起你生病住院了,大家都怕你没法按时回来,到时候物院没有门面。”   方饮开始笑,躺在床上抓着陆青折的手晃了晃,暗示陆青折过来亲他。陆青折和他抱有同样想法,把他往自己这里拉了下,在等着他这么做。   可是两个人像较劲似的,都不肯说。   “我要玩魔方。”方饮道。   魔方是陆青折初中的时候买的,方饮近期待在这里无聊,带过来给人解闷。有整整十三阶,拼起来不容易,是打发时间的能手。   每天都是方饮玩到睡着了,半途而废搁在床头柜上,最后陆青折给他还原回去。   陆青折看了看四周,没见着魔方的踪影:“你给放哪儿了?”   方饮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知道,你努力找找吧。或者求我一下,我来找找好了。”   “那我求你一下。”陆青折看着他。   他张开胳膊,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陆青折知道这姿势是要自己背他:“你腿也被锯了三分之一?”   “在长个子,我这几天膝盖疼呢。”方饮睁眼说瞎话。   陆青折就背着他走,方饮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开心地指指点点,似乎把这当作探险游戏。   两人在病房里转了两圈,方饮道:“记起来了,我放在衣柜旁边的抽屉里了。”   陆青折走到抽屉旁边,方饮伸手打开抽屉,里面没有魔方,但有一抽屉的玫瑰。大概是中午准备的,枝叶鲜嫩,花瓣上还有露水。   他道:“哥哥,七夕快乐!”   说着膝盖疼,他慢吞吞下来,想要搂住陆青折。可他的脚刚刚沾地,整个人又腾空了片刻,这次是被陆青折抱了起来。   陆青折想着他的伤口,动作很轻缓仔细,再把他平平稳稳松开。他道:“今天去了学校,没人借着节日和你说些什么?”   陆青折说:“在所有人心里,我已经在一棵树上吊死,又是选水课又是失魂落魄到发烧的,谁还来和我说些什么?”   方饮道:“遗憾呀?”   “当然不。”陆青折说,“谢谢。”   喜欢了很久的人,今天和他一起过七夕了,不该是得偿所愿的高兴吗?   听陆青折这样回应,方饮稍稍歪着脑袋,注视着陆青折的神色,思索了下该怎么回答。   他灵光一现,犹豫道:“那个,别和老公客气?”   紧接着陆青折就和他不客气了。他后背贴在衣柜门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吻得没了力气,沿着柜门一点点下滑,再被陆青折架了起来,摁在原地。   陆青折比他高,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颀长身高能把他给遮住,从后面往这里看,只能清楚地看到他放在陆青折肩膀上的两只手。   之前的亲吻大多是温柔的,这次却比较重。他太久没被这样吻过了,像是回到了第一次,陆青折生疏地试探并且到后来有些失控的时候,不免有些无法招架。   陆青折看他在喘气,问:“我会不会太过分了?”   他往后倚着柜子,慢慢地抬起眼,道:“还可以更过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过分的作者前来给下一篇新坑《抱抱时间到!》打个广告,拜托大家有兴趣的先收藏一下叭,3q!以下暂定文案:   俞经旬捡到了一个美少年,美少年缩成团,躲在他家空调外箱下取暖。   哪想对方嗷呜一口,在他手背上戳了俩牙印。   对此,云枝表示很无辜。作为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还不能打的吸血鬼,自己没有吸人血,却被凶巴巴地要索赔。   赔钱又赔不起,只能陪、陪那个……   其余的吸血鬼:走路带风酷炫拽,不好惹。   俞家的吸血鬼:哥哥,今天小枝可以吃毛血旺吗?    第75章   正值黄昏,偌大的病房里,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没有光透进来。陆青折开了盏小台灯, 坐在陪护床的床沿看书, 听到推门声, 转头看了眼方饮。   方饮正在休息,睡颜安静。刚避开伤口洗过了澡,换上了自己带来的宽松短袖。因为姿势的缘故,领口露出了些暧昧的痕迹来。   做完手术后,他睡觉时大多是平躺着。这几天刀口愈合了,偶尔会翻个身,陆青折也不纠正他,看他把自己缩成一团。   掖了掖方饮的床单, 方饮被惊醒了,伸手握住陆青折的手腕。他确认是陆青折后, 嘟囔了一句, 大概是在怪陆青折吵着他,然后略带倦意地闭上了眼。   医生进来想提醒方饮明天做个全面的复查,看方饮好像正睡着,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叫醒还是稍后再来嘱托。   陆青折做了个“嘘”的口型, 让人不要打扰。他起身走过去问:“是复查的单子吗?”   医生把明天要做的项目交代了一下, 把手上的那叠纸交给陆青折。陆青折看了上面写的准备事项和时间,说:“我等会和他说,明天会按时去的。”   听陆青折这么说, 医生也知道方饮一向配合,没什么可操心的,再说了下办理出院的安排。如果方饮现在恢复的情况较好,就可以准备回家了。   陆青折扫了单子上的付款码,弄完,仔细地看了遍那叠纸上的内容,再设置了明天的闹钟。   有的项目需要早上排队,他可以第二天先去取号,再把方饮叫醒,方饮能多睡一会。   “这时间不仅赶得上开学报到,还赶得上新生军训,开不开心?”陆青折道。   方饮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我报废了,不开心。”   陆青折单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哼了几声。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半夜,方饮精神了,开始喊无聊。   他听陆青折在U大的经历听得津津有味,有即刻奔赴国外旅游的冲动。又被陆青折讲了一会考研题,他继而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继续梦会周公。   第二天复检的结果远超预期,比设想的还要好很多,诸多指标均在正常范围内。   方饮得意了一小会,捶着腰说自己年轻就是厉害。   陆青折替他叠衣服,要把买来的病号服扔了。方饮拦着:“别呀,留着做纪念。”   陆青折看到这抹颜色就揪心,问:“纪念什么?”   “纪念你最后一次来这里!”方饮道,“不想让你再等在门外了,也不想让你再住在医院。”   他轻快地说:“如果你生病了,那我会把你马上塞进来,好好陪着你的。”   于是陆青折没扔它,和其他衣服整理在一起。方饮瞥了眼他,疑惑:“你笑什么?”   陆青折不希望气氛变得严肃,摸了摸方饮刀口的位置:“真要剖腹产了还是要来的。”   然后他被方饮很轻地踹了一脚,方饮忧心忡忡道:“你快醒醒吧。”   没急着去学校,方饮住到了陆青折家里。先去惹池子里的锦鲤,再去摇院落中的竹子,活蹦乱跳的,仗着自己恢复的情况好,整个就是欠收拾的样。   于是不出意料地被陆青折收拾了一顿,方饮在床上腰酸背痛地躺了大半天。这回变得懒洋洋的,他连吃饭都不肯抬手,说自己没力气,张嘴等喂。   两人和好没多久,见方饮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满心期待地耍赖皮,陆青折对此招架不住,一勺勺地喂粥。   方饮没力气吃饭,却有力气叽叽喳喳地说话。他道:“这粥好香啊。”   陆青折说:“除了小米还放了点南瓜和红枣,盛出来的时候把东西挑掉了。”   他怕方饮消化不好,保险起见,粥熬得很稀。南瓜和红枣不过是在汤水里入了味,方饮吃不到。   虽然千篇一律是流质,但陆青折折腾出了许多花样来。方饮怀疑他背着自己去厨师那里学过几手,一问,还真的请教过。   陆青折谦虚道:“全面发展。”   吃完了中饭,方饮去和纪映的妈妈说了情况并道谢。纪映掺和着,问他去不去看新生开学。   方饮看了看陆青折,不屑:“有什么好去的?”   纪映道:“凑凑热闹嘛,再说了,陆青折都要过去帮忙,你不看着点?”   方饮表示轻蔑:“这有什么,我放一百个心。”   尽管陆青折对他很好,情商再高的人,估计也做不到陆青折这么耐心周全。但陆青折骨子里比较冷淡,常常与外界保持着一定距离,很难和人勾肩搭背笑成一片,也不适应这么吵闹的环境。   去帮忙不过是响应学校的号召,陆青折到了那里,八成是没人主动搭话就会全程一声不吭的,沉默地发新生手册,仿佛毫无感情的机器。   但是,会没人主动搭话吗?陆青折要是出于学长对下一届的照顾,把给自己的温柔拿出百分之一去对其他人,或者好心笑了笑,那岂不是又要多一大批追求者了。   方饮迅速对这件事上心了,再看了几眼陆青折。陆青折正在沙发上擦拭着花瓶,略微不解与他对视,接着他转回了头。   他又补充:“几号开始迎新来着?”   不由自主地记起来高中那两年的事情,他们升上高二。班外走廊上原先好不容易少了些一下课就报到的“陆青折参观团”,这下又多了一群小学妹小学弟带着好奇的目光假装无意路过。   简直是新的一年,新的竞争。方饮虽然没有危机感,但是出于占有欲,心里的警铃开始狂响。   他叹了一口气,朝陆青折投去了思索中的目光。   擦着花瓶自认为什么也没干的陆青折:“?”   ·   阳光开朗的学妹学弟们还未受到大学的摧残,一个个颇具活力和朝气。陆青折果然被老师安排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连室外都不待,坐在家长接待点进行引导和解答。   方饮不是志愿者,到了学校和纪映去外面玩了一圈,被物院的同学关心了一番,回到接待点坐在角落的塑料小椅子上。   他自己买了瓶矿泉水,拎着一袋冰淇淋,分给陆青折和其他同学。   有人认识他,但不知道自己这是沾了陆青折的光,道:“那么大方呢?”   方饮不是大方,现在的银行卡属于只出不进,自己因此拮据得很。倒也不是不舒服,但花钱前也会取舍下,不再像以往那么大手大脚了。   精打细算自有一份生活乐趣,但冰淇淋只给陆青折买的话,大家坐在一起会显得有些尴尬。不过他没直说:“你就吃吧。”   那个人拆着冰淇淋盒子,笑:“我当你有什么喜事啊,请客吃那么贵的冰淇淋!”   方饮心说,给陆青折不得给全超市最好吃的吗!唉,就是好的一般都贵。   他回复:“你就当别人发喜糖,我发喜冰淇淋。”   “真恋爱了?”旁听的人抓住了重点。   “啧,早恋爱了吧,藏着掖着的。”那人说着,“德行。”   方饮抱着胳膊站在陆青折身边,一边趁着大家没看到,用胳膊肘撞了撞陆青折,一边打断他们的起哄。   他翻了个白眼:“不要八卦,闭嘴赶紧吃。”   坐在家长接待点有利有弊,最开始叔叔阿姨们初来乍到还很矜持,过了一中午,全都聊开了,分享着自己子女有多么优秀,以及多年的育儿经验。   鉴于大学终于不用被家长和老师严加管束,少不了有恋爱方面的话题。   有阿姨不停地瞥着陆青折,说着:“遇到合适的,见着好的,那当然就让她谈咯。”   不是阿姨观察力太好,而是陆青折实在太显眼了。少言寡语的,但言行举止特别得体,该有的礼貌不会少。被几个家长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他丝毫不见得急躁,还愿意顶着炎炎烈日,把人一路送到想去的地方。   以上倒不是重点,主要是太好看了,长相出众的很容易引人注目。阿姨收回眼神,发现身旁有家长也和她一样,多瞟了几眼同样的方向。   陆青折大概也感觉到有一些长辈在打量他,向他们礼貌地点点头,又见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把矿泉水箱子从门口搬过去。   他问:“需要水吗?”   中年男人打听道:“大学谈恋爱的多吗?”   “看个人,少也不一定自己谈不了。”陆青折把这当作了正经问题,认真解答。   “那你谈吗?”阿姨问。倒也不是要做介绍,纯粹是对女儿同学的欣赏和好奇。   陆青折下意识要去看方饮,表情腼腆:“正在谈。”   方饮咳嗽了两声,在四周冰淇淋的香甜气息里,有些不好意思。他又装模作样的,扬着下巴哼着歌,似乎一点也不为此开心。   这下连同学也很好奇,问:“哦,什么样的呀?”   陆青折道:“很难用简单的词语去定义一个人是怎么样的,这怎么概括?”   “漂亮吗?”   他想了下,忍笑:“方饮知道,你让他说。”   方饮忽然被点名,抿了下嘴,道:“漂亮啊,怎么可能不漂亮!”   那人没想到校草也是个颜控,追问:“有多漂亮?”   陆青折坐回门口的椅子上,靠着桌子,单手撑着头看向方饮:“一看就挪不开眼,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方饮磕磕绊绊说:“应该是、是啊。”   “什么叫应该,明明就是。”陆青折轻笑几声,“好不好?”   在别人眼里,这是陆青折纯粹在纠正方饮的说法,非要方饮心服口服地夸几句他对象,搞得人家耳朵都红了。   只见方饮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急得连本来提起来的形容词都记得模糊了。他道:“好好好,你对象最好了。”   同学记起来之前陆青折分手后的反应,道:“能把人迷得晕头转向啊?”   方饮觉得承认起来太厚脸皮了,硬着头皮说:“别的不知道,陆青折是这样的。”   大家围住了所谓的知情者,随意地猜测着,全是往好的方面说。你一眼我一语,方饮心里七上八下,越听越害羞,快要找个地缝藏起来了。   直到他嘀咕着“就是长了一副讨陆青折喜欢的样子,你们不要问了”,才潦草收住。   在这里待了有一整天,搬桌椅时,陆青折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本地的陌生号码,他接通后,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号码陌生,这声音并不陌生,陆青折听到过好几次。方饮住院期间,方徽恒来给奶奶送饭,到他们这里顺便探望过,得知陆青折是方饮的好友,当时没怎么起疑,要了陆青折的手机号,说有事联系。   “方饮在你身边吗?”方徽恒问。   陆青折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些纠结和小心翼翼,他扫了眼方饮,说:“在。”   “能不能到外面去听我讲话?”方徽恒说。   他估计怕陆青折对自己有偏见,讲完强调了下不是自己的事情,但很重要。   没什么不能的,陆青折走到场馆外面去。往里面望的话,他依旧能看到方饮和其余人斗嘴,刚才害羞了,脸上那抹红晕和天边的赤色云霞一样。   傍晚日光渐渐黯淡,月亮已经悬在天边。   方徽恒这人坑过方饮不少回,脸皮够和城墙拐角媲美了。可这回,他说起话来真有种为难的感觉,   他唉声叹气:“之前看方饮身体不好,我不敢说,怕刺激到他。现在他出院了,我又不愿意和他说了,手头这件事没办法。”   “他奶奶去年摔了一跤,情况很不好。老人年纪那么大了,摔跤动手术是要命的事情,再加上老年痴呆,就是在医院耗时间。之前她有过感染,被建议插胃管,方饮不忍心,说让人开开心心走完这段路比较好。”   他以为陆青折不知道,和人叙述着。最近方饮开刀住院,没去奶奶的病房看过。奶奶瞧上去稳定,事实上是看一眼少一眼了,没情况是好,有了情况就是急转直下。   陆青折差不多明白方徽恒要说什么了,奶奶这几天状态不好,方徽恒难以向方饮开口直说,便过来询问他的意见,让他去旁敲侧击。   他问:“奶奶现在怎么样?”   方徽恒道:“医生说这段路大概快走完了。”   这结果并不让人意外,但足够让人叹息。陆青折晃了晃神,早晚的事情,是早是晚都会发生,以想得到想不到的形式出现,注定无法避免一场失魂落魄。   方饮肯定心里有底,在奶奶摔跤出事的当晚,他独自在病房外待了整整一晚上,错过了第二天的毕业典礼。   然而还是没法提,陆青折快速地想了下要怎么说,无论哪种,冲击力都太大了。   方徽恒说:“我不会处理,和他肯定搞不好,只能拖着。见着你,计划着到时候实在不行了,再来麻烦你。眼瞧着拖到他出院了,我想了大半天措辞,还是没办法和他提。”   陆青折的手在发麻,他用力地捏了捏手机,直到指节完全压不下去了。钝痛遮盖掉了其余感觉,令他清醒了点,接收着电话那端传达来的信息。   讲了那么多,方徽恒依旧担忧。愁来愁去,他开始愁着万一陆青折搞砸了怎么办,对方饮的刺激更深。陆青折说自己尽力,让方徽恒不要太冲动。   方徽恒苦笑:“我不冲动,他奶奶着急啊。再不和他聊明白,他奶奶能见着他最后一面么?可你千万别太直白啊,奶奶以前对他不错,猛地给他一下子,他会受不了。”   陆青折道:“我清楚的。”   亲人的离去能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陆青折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接到电话以为是整蛊游戏,再被邻居敲开了门。路边的车牌是熟悉的号码,车子却面目全非,里面的人也同样是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那时候他吐了,也哭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在里面,一遍遍地做重复的梦——情不自禁地冲到自己父母身边,父母是黑色的,整个画面随之变成空洞孤寂的黑色,把他困在其中。   察觉到陆青折许久没回来,方饮好奇地走过去,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陆青折的背。   他说:“今天收工啦,我想帮忙搬两把塑料椅子,大家不让我搬,我在他们眼里似乎动动手就得伤口流血。”   细心注意到陆青折的脸色不太好,他晃了晃陆青折的胳膊:“陆学长,怎么了?”   他看着同学成群结队踩过的操场,操场上的黄昏,黄昏的光洒在两人身上,给他们蒙上一层光,像是有温度的无形婚纱。   方饮道:“要是能穿越到八十岁就好了。”   陆青折说:“为什么?”   方饮笑嘻嘻的:“确定下我是不是陪了你很久很久,再问问我是不是今天向你求过婚。刚才有一瞬间,好想给你戴戒指啊。”   “别穿越了,回不来怎么办?”陆青折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还想对你好很久很久。”   风把方饮的头发吹起来了一些,他左顾右盼,拉起了陆青折的手,低头在人手背上快速地吻了吻,随即又松开。   少年的爱纯粹炽烈,仿佛夏日的雨浇不灭的那抹热意。现在热意燃烧在方饮的眼底,如清澈溪泉下跳动的火苗。   他正要说些话,手机上来了电话,打开来见着是自己爸爸的来电。方徽恒难得言简意赅,说自己正在去医院,让他也马上过去。   方饮一时没意识到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挂完电话怔了片刻,一头雾水地盯着陆青折。   周围人来人往,陆青折在旁边听完方徽恒的话,牵起方饮一直没有放下,领着方饮往校外走。   他说:“戒指暂且赊着,我默认自己已经戴上了。”   乍听是要方饮给自己保证作为底气,实则恰恰相反。方饮不知所措地被他牵着,感觉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甚至在拍他们的照片。   陆青折握在他手腕上的手转而变成十指相扣,用了些力气,让他回过神来。整个人似乎因此有了支撑,情绪也稳定了些许。   方饮迈开脚步,茫然地努力跟上陆青折,到后来差不多是跑着离开这座校园。   夕阳,急促呼吸,恋人的背影,倒计时般的争分夺秒,几年后方饮再回忆起这个场景,总觉得这如同私奔的前奏。   其实不是私奔,而是从那天起,方饮的记忆有了一个明确的分界线。   此前的夏天是湛蓝天空下知了作响,他们的身形和大人无异,可心上人的肩膀尚未足够宽阔,自己依偎着他,期待着也能为他遮风挡雨。   心跳声和脚步一起加快,被自己甩在后面的蝉鸣好像在唱生日歌,聆听并庆祝世间事物的成长。   此后他再也不会彷徨自己的归处,并肩往前,风雨不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在那里卡,所以多写了点qwq收尾啦!接下来不用太慌,酸酸甜甜,我努力让甜压住!    第76章   时间点正值晚高峰,地铁里人潮熙攘, 路上的车流缓慢地往前挪动, 踩完油门就得续上一脚刹车。   要是坐出租, 可能堵到天黑了依旧到不了医院。恰巧陆青折今天开了车过来, 避开了拥挤的主干道, 往外环快速地绕了一圈远路。   不过,学校距离医院有一段路,而且在医院附近也堵了一会,还是耗掉了不少时间。他又接到了方徽恒的几通电话,催他赶紧。   方饮刚开始发蒙,现在知道大概出了什么事情了。原先有过几次有惊无险的经历,这次不免心存侥幸,他小心翼翼地道:“奶奶还好吗?”   他不自禁屏住呼吸, 而方徽恒那边声音嘈杂,有好多人在讲话。过了会, 他听到方徽恒说:“救过来了, 现在精神着呢。你在路上?那正好来看看,这段时间她好久没见过你了。”   他长舒一口气,望了眼红绿灯,又看看陆青折。陆青折说:“还有二十分钟能到。”   方饮心神不定地盯着手机, 把屏幕摁亮了再关掉, 如此重复了好几个来回。   他道:“爸妈离婚,谈我的去处的时候,我妈故意为难他们, 说我在她那里,她就养,但如果她们要了我,她不会给一分钱抚养费,让他们自己选。”   “嗯。”陆青折应声。   方饮道:“我奶奶想得很单纯,觉得我妈不会关心我,她和她儿子想关心,就把我领走。其实没有那个能力,虽然她很用心了,但在很多方面,其实不行。比如衣食住行,还有就读学校,我妈可以为我提供更好的条件。”   而且也只有老人在努力,方徽恒并不负责,这种情况下,得了胃病的方饮回到方母那边是意料之中。   他说:“她早到退休年纪了,可是没有退休金,也没什么积蓄,要出门工作。薪水很低,只能勉强生活,还得养着我,但对我一直很好。周末有空会来给我做菜做饭,还带我买玩具。”   陆青折道:“你也对她很好。”   “很多人觉得他们不自量力,认为我应该恨他们。”方饮说。   陆青折往前开:“不用在意别人的说法,这些事情没有明确的是非对错,他们想得到的,你也一定能想到。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你这么做能让自己心安,那就该去做。”   处理人情世故不是做试卷,不需要往大多数人所定义的满分去冲,自己的切实感受才是衡量标准。   陆青折知道方饮肯定做过挣扎,割舍不掉,才会顶着别人不认可的目光,继续去和那边来往。   在爸爸被逼无奈打电话来借钱的时候,在奶奶需要住院费一筹莫展的时候,同样的情况如果真实地搁在看客的身上,他们不一定能无动于衷。   他注意了下方饮的神色,说:“不用纠结得太多,处理问题总该有个顺序。我想,这些问题应该先顾及好眼前的,再去考虑别的。”   方饮好奇:“眼前的什么?”   “嗯,当然是你现在的心情啊。”陆青折道,“奶奶因为你的帮忙,在晚年受到了良好的照料和治疗,你不开心吗?   方饮道:“我庆幸自己能够帮到她。”   “以前会为此后悔吗?那以后会不会突然很懊恼?”陆青折得到了两个否定的答案,道,“那恭喜你,从头到尾没错过。”   方饮这时候笑不出来,勉强地答:“我以为你会客观地分析一些得失。”   “在你这里,我不是嗑着瓜子围过来的旁观者,做不到客观,也不想客观。”陆青折道,“我相信你心里有自己的分寸,所以只想尽力和你感同身受,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被事情压着,说不定能因此轻松点。”   这不是展现表达能力和发泄表演欲的舞台,是方饮的软肋,踩着这块地方抒发自己的观点,看似苦口婆心地劝道,实则在高高在上地指挥,很缺德。   “是轻松点了。”方饮道。   虽然没有被外界的议论动摇过自己的想法,但被陆青折这么安慰,他感觉很踏实。   车内的氛围始终紧绷着,没因为方徽恒的那通报平安,而变得缓和起来。两个人都在暗自担心,随后,陆青折问:“要不要放音乐?”   方饮摇头:“听不进去。”   “转移下注意力,不是说奶奶现在精神很好吗?不要自己吓自己。”陆青折抬起手,把车载音乐打开了。   圆舞曲的声音缓缓奏起,风格清新优雅,听着感染人心的曲调,方饮紧张急躁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深呼吸了几下。   红灯转跳为绿灯,伴随着几声别处的车喇叭的催促,前方的车辆如司机刚睡醒,慢吞吞地往前移。   手机屏幕亮了一亮,方饮低头解锁,打开短信页面。   [方徽恒]:人走了。   很不适宜的,方饮今天随意地穿了一件红色的T恤。他沉默地捏着衣角,发泄情绪似的把那块布料扯了扯。   整个人和生了锈一般难以动弹,就这么扯了一会,他竟觉得浑身上下在犯疼。   陆青折疑惑地看向他,他试图说话,可没能成功出声就嗓子一涩。他迅速闭上了嘴,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内后视镜垂落下来的饰品。   那是一只迷你的毛毡五花鹿和一枚平安御守,前者是方饮亲手做的,后者是找人代购的,在陆青折买完车不久,他迅速把这两个小玩意挂了上去。   整辆车瞬间被搞得稚气了几分,陆青折也不嫌弃,平时低调得几乎没动态,为了这两样东西,那时候还特意拍了张图发朋友圈,说喜欢。   因此得到了些许能够支撑住自己心态的力量,他稳了稳心神,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勉强让牙齿不再颤抖。   他说:“绿灯,开、开车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泣音,话音一落,眼泪随即掉了下来。   心里对这事实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有了反应。他感觉疼痛,还会不停地哭,在这一系列动作里,其实自己是没确切意识到这场离别在人生里的重量。   可能将来某天,由一桩事联想到了童年,想要和奶奶分享并一起回忆,恍然大悟这世上唯有自己一个人记得,再也没人能够共鸣。在这种时候,从没经历过类似告别的少年,才能发现眼前的“再见”是延续一辈子的再也不见。   他现在只是自责着,明明最近可以多陪陪老人,却没能做到。这么一时疏忽,往后再也做不到了。   这大概是世界上少有的,不管如何反省补救,都终生无法挽回的错误。   不成熟能长大,做错事能改正,破镜就算裂了一百多条缝,多加努力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能重圆。他比较好运,遇到的人陪他长大,任他改正,他把镜子摔了,还帮他拼凑起来,由他跌跌撞撞,让他求得圆满。   现在没见到最后一面,就是永远都无法见到最后一面。   之前二十年虽然不算顺风顺水,但也有命运眷顾之处,使得他并没彻悟何为珍惜眼前人,在今天得有领会。   方饮弯下身子,用手捂住眼睛。他道:“衣服穿错了,红的。”   如此说着,陆青折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一时陷入遗憾之中。因为他不得不握着方向盘,所以没办法碰碰方饮。   他很难出声和方饮讲话,方饮表现得太悲伤了,耳旁暂时注意不到附近车辆行驶的动静,唯有方饮断断续续的哭泣。   听得出来,方饮努力让自己不要流露太多悲伤,可惜克制情绪难如登天。就算绷着身体让自己收住哭声,过了会他依旧在不停地抽噎。   抽了几张纸巾,他弯下腰来用纸巾捂紧了鼻子和嘴。方法比较奏效,在强制放缓的呼吸里,他渐渐平息下来。   明明以前逮到一个装可怜的机会,就会诉苦一番,让人哄他的,自从和好以来,陆青折发现方饮在这些方面越来越收敛了。   尤其现在,对比格外明显。明明怎么脆弱都不过分,方饮却努力地要自己坚强起来,不肯教人担心。   陆青折尽量让自己冷静些,要是他再表现得手足无措,估计方饮更加慌。他说:“待会我先和你换一身,好不好?”   他穿着A大发的志愿者统一服装,简单的白色T,有学校标志,好在没有花哨的颜色。两人今天的衣服正好都是均码,即便潦草地换了,看上去也不会长短过于奇怪。   方饮“嗯”了一声,带着些鼻音。   开进医院的同时,陆青折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家快锁服装店。等一下方饮估计会上别的车去殡仪馆,他可以到那里去买两件黑色的。   停了车,他伸手捏了捏方饮的后脖子。方饮没转头,愣愣地看着车窗外的场景。   住院楼前有一辆小巴车,没有人在,后面的门拉开着,留出一块可以放小床的空间。   陆青折晃了晃他,喊着他的名字,他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换完衣服,方饮犹在梦里。泪痕已经被他拿纸巾擦掉了,淤青消退了的脸颊此刻泛着红,可以瞧出擦的时候肯定用力到发疼。   应该巴不得快点跑上楼的,可他懵懵懂懂地看着电梯里不断显示着新的数字,直到在很高的楼层凝滞,接着梯门打开。   腿和灌了铅无异,他被陆青折握住胳膊推了下,走出电梯时,看到走廊尽头病房门口有护士和医生,还有不认识的人在里面进出。方徽恒给人递了一支烟,有个人拿了没立即点上,夹在手指间,比画了什么。   看收拾,如同在形容某个地方。陆青折想了想,猜测他估计在给方徽恒形容殡仪馆具体在哪里,哪间灵堂还空着。   身边的方饮没往前走,对眼前的一幕还是不可置信。   陆青没催他,听他吸了吸鼻子,以为他被触动得无法顾及太多,必须再哭一场,没等他安慰,只见方饮抬起手,草草地抹了抹眼睛,跑到了病房里去。   方饮觉得自己来得迟了,不止路上堵车的二十分钟,还有前段日子耽搁下的一次次见面机会。   “我本来也在住院部。”他看着被被子包起身子的老人,喃喃。   可他横竖没来看望过一次,这其中有很多种理由可说。   比如动了手术较为虚弱,尽量别串房间;比如来了这里见到日渐衰老的亲人,绝对要产生伤感,这不利于他养病,主刀医生都叮嘱过他要注意心情……   理由很多,可以说服别人,没法让自己放下。在他有悔意的时候,他就认为自己确实没做好这件事。   方徽恒察觉方饮眼眶泛红,不禁开导:“我没和你说过,不怪你,是我的错。”   方饮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望着奶奶被两个人缓慢地抬起来,心头一抽。方徽恒瞧着他脸色苍白,上前去想要拍拍肩膀,可他没看向离他最近的爸爸,下意识地往回看,寻找着什么。   陆青折向人打听完在哪间灵堂举行悼念,再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陆青折说:“你跟着过去,我等下去找你。好吗?”   方饮站在原地,望着前面三个人。昏暗的楼道里,方徽恒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T恤,低头向前。旁边的两个陌生人一前一后地抬着那床被子,里面包着自己的奶奶,径直往电梯间走。   陆青折道:“去陪陪你奶奶,原先吵着无论怎么样都要出院,现在如愿了。”   言下之意这未尝不是解脱,日复一日的枯燥循环有了重点,毫无自由的身体终于轻盈地离开床铺。   说完,他揉了揉方饮的头发,方饮认真地看着他,微微地点了下头,张了张嘴,最终又抿起来。   陆青折说:“我会尽早到的。”   然后方饮没那么害怕和迷茫了,追着前面的三个人,赶上了电梯。他第一次坐小巴车,除了最前面的一排主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有一排位子,后面的椅子全拆掉了。   因而腾出了空地,老人就睡在后面,和方饮在进楼前想象的一样。   这辆车有些年头了,位子上铺着的布被之前的人坐得歪歪扭扭,用得太久了,颜色发灰。方饮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方徽恒坐在外面。   这样的设施倒不足以让方饮在意,此刻如遭重击,谁还管那么多。但是车子发动起来后,路上经过了几条不太平整的道路,每次都会临近散架般颠簸,能令人跟着抖了抖。   方饮麻木着,对此能够忍耐,多来了几次,方徽恒不懂这儿子怎么回事,垂着脑袋开始悄悄地哭。   这次方饮很快能压抑住泪水,心里的烦躁则说了出来。起初说得小声,连方徽恒都听不清,只当他在啜泣,后来他几乎是从嗓子里拼命挤出字句,终于传达给了别人。   仿佛说话特别费力气,他语速缓缓,道:“再慢点,你们震到她了。”   司机一听,没多说什么,遂了他的愿,之后开得慢了些。尽管这样,中途还是不免摇摇晃晃。   盯着沮丧的方饮,方徽恒叹气:“都说了,是我不好,你别怪自己,错都在爸爸身上。”   要是提过奶奶状态不佳,方饮就算刚下手术台,也会硬着头皮来这里看一眼。可是没有,他这算是在无意识之中,被剥夺了知情的权利。   方饮烦闷得恨不能吼出来,想骂方徽恒。然而他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有无法挽回的无力,也有一言难尽的纠结。   方徽恒这么做,实属两难之下的无奈选择。现在这情况里,他不管以往为人再怎么随意,当下背负着的压力不比自己少。   顿了顿,方饮缩在角落,一言不发地望了方徽恒片刻,直到车子鸣了几声喇叭,他才收回视线。   之后半个小时的记忆是模模糊糊的,他稀里糊涂地坐在椅子上,看方徽恒填单子,和一位中年妇女讨价还价,商量好了化妆和出殡的安排,再离开了几分钟。回来时,方徽恒拎过来两个花圈。   方饮恍惚地起身搭了把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曾经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物体。挽联随风飘动,他看着上面用毛笔写的落款,一个是自己,一个是方徽恒,被订书机牢牢固定着。   他用指尖摸了摸,把花圈靠在墙上。   灵堂分为两部分,前面大门敞开,悬挂遗照,遗照下摆着搁东西的小桌子,前面铺着软垫,四周和门外都放了几张长桌。   后面是纸钱的烧炉和长明灯,一条简陋的长椅,四周布满假花的长柜安放了奶奶。方饮独自坐在长椅上,不远处的方徽恒在给亲戚挨个打电话通知。   具体找了那些人,说了什么话,方饮不知道。他再集中注意力时,陆青折过来了。   陆青折穿着黑色短袖,也拿了花圈来,路过方徽恒时,和这位正在打电话的点头问好,以晚辈的名义安静地把东西摆在方饮边上,再恭恭敬敬地点了香。   他做完这些,往旁边看,方饮就站在前面连着后面的门那里,在光下,方饮的眼睛有些肿,睫毛湿漉漉的。   陆青折说:“门口有水池,要不要去洗一下脸?”   出于风俗习惯,后面小屋子不可以没人守着。方徽恒进来替代了方饮,让方饮去透口气,借此调整下心态。   在屋里,方饮没留神,左手擦到了被烟熏到发黑的墙壁,手背脏了一大块。他在水池洗了半天没洗掉污渍,闷闷不乐地和这杠上了,使劲搓,仿佛不惜于搓一层皮下来。   “你稍微轻点。”陆青折把从车里拿出来的纸袋往地上一放,匆匆拦着方饮。   他:“怎么和自己这么过不去?”   方饮看着手上那块没能完全干净的浅色痕迹,自己有些嫌弃自己,连这种简单的小事情也没办妥。   陆青折说:“等我两分钟。”   他去附近杂货店问了下,恰巧有香皂。买了一块回来,他拆开包装,把香皂在水龙头下打湿,再细细地蹭着方饮的手背。   绵密的泡沫散发着一股清香,是与这充斥着燃烧物气息的地方不太相合的味道。   陆青折非常小心,以至于近乎珍惜,仔细地洗着方饮的手,方饮一手被他牵着,出神地看他。   他的长相英俊到无论审美是哪种偏好,都会真心欣赏。太过出挑会导致距离感,让他总与清冷一类的词汇挂钩,现在他垂下浓长的眼睫,在夏夜星光下却是格外温柔。   每次暗自描摹一遍陆青折,自己好似会再心动一次,以更加强烈的方式。   陆青折舒了一口气,把方饮手上的污渍给弄干净了。他叮嘱:“走路的时候小心点,这里会比较容易蹭脏。”   方饮说:“好的。”   尽管陆青折刚才十分注意,但方饮的手还是泛起不正常的红。陆青折捧着手没放开,问:“疼不疼,洗的时候怎么没吱声?”   方饮摇头:“没多大感觉。”   怕陆青折不信,他补充:“不疼的。”   他迟迟没缓过劲来,这会反应还有些迟钝,说话软绵绵的。陆青折拢起掌心包着方饮的手,朝里面哈了一口气。   他道:“宝贝不疼,那就我疼吧。”    第77章   过后,奶奶的一部分亲戚朋友们来了。他们工作日上了一天班, 或是年迈的老人, 到场时一个个面容疲惫, 和方徽恒说了几句节哀的话语, 坐在外面陪着守灵。   因为方饮没与这些长辈有多少来往, 所以今晚一遇到,他搞不清楚彼此之间的关系,大多数人甚至是第一次见,生疏地打了声招呼。   有几个和方徽恒关系比较近,在他由方徽恒抚养时,见过一两次面,稍微眼熟一些。   他们询问了方饮的近况,方饮讲了一切都好。   过了会, 因为奶奶的去世,而难得聚在一起的人们逐渐热络了起来, 开始聊天。他们一边讲话一边叠纸钱, 方饮安静地坐在里面,能把外面的议论声听得一清二楚。   有和方徽恒说儿子长得不错的,有讨论出殡流程和买墓地的,这些讲完, 各自说着他们眼里的奶奶, 以及过往交集。   除了怀念老人以往付出的善意和热心,更多的是感叹她过得不顺。日常操劳着生计,还没能过上舒坦的日子, 就摔跤进了医院。   “苦了一辈子”这种概括离方饮其实不远,他奶奶就是。   越听越难受,方饮慢吞吞地吃完手上的面包,扔掉包装纸,叹了一口气。   他和身边的陆青折说:“那么多天没去看她,今天都在路上了,还是差了几分钟。”   他没那么快能想开,方徽恒把这事全揽了也没用,自己还是闷闷不乐的。   天气闷热,外面开着两台坐式空调。只有他和陆青折坐在里面,在烧纸钱的炉子边上,呼吸间有一股焦味。   陆青折以往开导他时,会摸他的头发或者捏他的后颈,这些动作对他而言,很有安抚性。不过在这里,陆青折没那么做。   他的掌心覆盖在方饮的手上,握了下就放开。他道:“我一直觉得人的思念是可以传递的,就算没见到,你奶奶也一定会知道。”   方饮勉强地扯了下嘴角:“是吗?”   陆青折道:“嗯。”   他在细心的叠纸钱,原先忘掉了步骤,现在重新熟悉了起来,把东西做得线条十分挺直。脚边放了一个大纸箱,已经垒了一小堆这样的纸钱。   方饮看着陆青折的动作,努力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他拿了一张纸跟人学习,尽管一步步完全跟着陆青折做,可成品完全没对方的好看。   薄薄的纸张很难撑起来,歪歪扭扭的,看着没什么形状,被方饮捧在手上,小心地放在了纸箱子里。   陆青折随即把箱子拖到两人中间,这样方饮放东西可以方便点。   他说:“守灵要守三天,你天亮后休息会,不然会撑不住的。”   方饮摇摇头,他没办法平复心情,就算躺着,也是在心里万般纠结。两个人在这长条木椅上枯坐了一晚上,等到凌晨五点钟左右,方徽恒过来代替他,他被陆青折劝到了车上去。   陆青折说:“就算不睡觉,也闭上眼睛躺一会。”   在后排睡觉不太舒服,他把副驾驶座位给放倒,让方饮躺上去。方饮没多逞强,心事重重地照做。   车子停在灵堂不远处,他能模糊地听到有亲戚在和陆青折说话,大概意思是劝他也去睡觉。   没过多久,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做着浑浑噩噩的梦。   一会是他站在厨房里,看着奶奶给自己做饭,一会是他即将被妈妈领了回去,奶奶一言不发给他整理衣服。   他朦胧地感觉到后排的门被打开了,开门的声音放得很轻。即便他睡眠一向很浅,此刻也不过是稍微清醒了些,没有被惊动。   转而有件长袖外套被盖到了自己身上,他因此不自禁挣动了下,然后脸颊被人用湿纸巾轻柔地擦了擦。   他此刻能意识到自己的泪水在不自禁地滚落,沿着侧脸往下滑。许多道水痕被空调的风一吹,很快干涸,脸颊变得不太舒服。   看来做梦的时候一直在流眼泪,他这么想着。   他想和陆青折说句话,陆青折在他之前开口道:“别哭了,好好睡吧。”   方饮再醒来时是下午一点钟,看清楚车顶以后,立即转头看向旁边。陆青折正在睡觉,面对着他侧躺着,手上还捏着一块用过的湿巾,估计睡前还在帮他擦眼泪。   他没动,怕一开门就吵醒陆青折。情绪比起之前平复了不少,他躺在这里,安静地听了一会陆青折的呼吸声,感觉自己的心没那么慌张了,悠悠地落到了实处。   昨晚和梦中哭得太厉害,方饮的眼睛肿了起来,睁久了就会酸痛。他打了个哈欠,休息到两点钟左右,等到陆青折摇了摇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回到灵堂。   大大小小的琐事由方徽恒处理,方徽恒的旁边跟了个女人,在帮着记账和打电话。和方饮打了个照面,她冲着方饮友善地笑了下。   她和方徽恒差不多年纪,鬓间有了白头发,气质和方母截然相反。方饮隐约记得方徽恒曾经和自己说起过,他认识了个人,相处得不错。   方徽恒介绍:“叫阿姨。”   方饮喊了声阿姨,没怎么与这位阿姨沟通,径直走到里屋去,看着柜前的一盏长明灯发呆。   除了这件事,陆青折的志愿者活动让陈从今帮忙协助了,陈从今答应得爽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点,陈从今问要不要打包饭菜过来。   这话问得及时,原先大家是啃面包或者吃方便面的,现在方徽恒正买了盒饭在一个个派发。   不过菜色令人不太有食欲,也有些过于油腻。陆青折碍着礼貌,见方徽恒递过来,道谢后就接下了。   方饮没吃,他胃不好,这饭菜对他来说有些为难人。   陆青折让陈从今带了六食堂的粥,陈从今拎着食堂的打包袋,还带了个花圈过来。   粥还是热的,喷香扑鼻,方饮垂着眼睫,在扑面而来的暖意里,慢吞吞的喝了。   陈从今想不好说了些什么,看了下陆青折,大概在回忆自己几年前是怎么安慰陆青折的。他琢磨了下,道:“振作点。”   “谢谢。”方饮说。   接下来的夜晚,依旧是他们两人在这里叠纸钱。方饮熟练了许多,叠得也好看了,一丝不苟地积下来些,等到每一个准点,再放到炉子里烧掉。   他是唯物主义者,但在这种时候,得知民间风俗里说这些会给奶奶在另一个世界使用,不免会想要多烧一点,把东西倒在炉子里,尽量塞得满满的。   陆青折似乎借此记起了什么,微微笑了下,道:“小心手。”   方饮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   “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我往里面放这个放得太着急,把手烫到了。”陆青折道,“右手有个很小的疤。”   他给方饮看那道疤,隔了那么多年,变得非常浅淡,几乎看不出来,只是他自己还会牢牢记得。   方饮顿了顿,说:“我好像能懂。”   陆青折疑惑他理解了些什么:“嗯?”   “懂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方饮道。   他回想了下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陆青折许多举动的背后,都在是过往遭遇的延伸。   只不过这份延伸对于方饮来说,是足够温柔的珍惜。   他说:“你很害怕失去。”   陆青折笑道:“也不是根本原因,我非常爱你,所以才会有害怕的心理。”   醉酒后的言语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真心话。方饮原先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如此经历过一遍才能领悟,珍惜眼前人并没有那么简单。在这双向的感情里,陆青折爱他,他在回应对方时,也理当去爱自己。   而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做好这件事。   方饮说:“要不是说起来太晦气了,我好想说……”   “你说。”陆青折道。   方饮嘀咕:“如果躺在这里的是你,我光假设一下,就整个人快要崩溃了。”   他在亲情方面不算圆满,即便是曾经每逢休息日,会来照顾他的奶奶。两人的感情因为一些现实因素,止步于在必要时照顾对方,没有深到无法剥离,如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跟着埋葬了一半,往后难以继续下去。   但陆青折的意义不太一样,方饮说完以后联想了下,瞬间心如刀割,难以言喻这份恐慌。   陆青折瞧着他脸色不佳,能琢磨出这人在为哪件事情担惊受怕。他无语地打断:“实在过于晦气了。”   炉子的火光熄灭,屋内始终是热,不过还可以忍受。   方饮难为情地说:“我有被吓到……”   “吓到什么?你们在聊些什么?”方徽恒一脸好奇,走了进来。   方饮立即坐端正来,摇着头敷衍道:“随便谈谈。”   方徽恒没多疑,说着时候不早了,让陆青折走:“这两天麻烦你陪着方饮了,你自己也有自己的事,别在这里继续累着。”   陆青折推辞道:“没关系。”   “啧,趁着没开学,你回去多歇一会啊。再说了,连着两天在外面过夜,你爸妈该有意见了。”方徽恒说,“待在这里又有烟味又脏,也不舒服。”   方饮看了看陆青折,再抬头瞪着方徽恒。他道:“我让他留在这里的。”   同学待在这里总归说不过去,方饮硬着头皮找了个借口:“别让他走,我怕。”   “你爸都在这里,你怕个什么?”方徽恒反驳。   方饮说:“就是怕。”   方徽恒总觉得不对劲,可他管不住方饮,也自知没什么权利去约束。见自己劝不动,随便他俩去了。   没有五分钟,他又踱步进来,左右扫了扫这两人。他为难道:“小陆啊,你出去下,我有事要和方饮聊。”   陆青折出去透了口气,外面守灵的亲友给他递了一根香烟。他不抽烟,靠在车旁玩了一会手机。   学校论坛在开学前就有挺大的流量,新生涌进来和学长学姐们积极互动,每天都有许多新帖子。他的名字总是被别人提起来,以校草的身份向新生做介绍。   这两天有一条热帖主题是:校草带着小阔少去了哪里呀???   陆青折料得到自己昨天和方饮跑出去时,会被别人拍照发到论坛上去。   同学的反应挺强烈的,见过两个男生一起跑步,但没见过手牵着手的。大家猜测着陆青折的方饮的关系,字里行间没什么恶意,单纯是八卦。   2L:他俩真的不对劲!!选课的时候会坐在一起,有时候并肩,有时候前后。朋友关系好确实也能这样,但我亲眼所见,有次方饮坐在后面,写了小纸条藏陆青折的卫衣帽子里!陆青折当时把纸条拿了出来,还对方饮笑!!草,本A附毕业生,与他同校几年,在此之前从没见过这人笑。   3L:一个线索,陆青折申请第二学位不去数院去物院。还以为他对天文学有兴趣呢,看来对学天文的有兴趣哈哈哈哈!   ……   103L:@小方,出来说说。   104L:@校草,或者校草说说。   也有感到不适的人,不过,这里绝大多数学生所受过的教育,即便没能使他们学会包容,也让他们能保持住基本素质。整个帖子,大体上没有不和谐的争吵。   陆青折翻了一会帖子,此刻没心情起哄,只收藏了网页,并保存了里面的几张图片。五分钟后,等到方徽恒出来了,他走进去,方饮正在发呆。   他问:“怎么了?”   方饮说:“等到安葬完奶奶,他就要走。”   “走?”陆青折知道方徽恒是本地人,在给某小公司的老板开车。   方饮点头:“我爸说自己年纪大了,打算和阿姨去她的家乡,在那里干点轻松的活,然后养老。”   那处地方远不如A市繁华发达,甚至是落后的。与此同时,物价低,生活节奏慢。方徽恒的退休金在A市会很拮据,在那里肯定能够悠闲度日。   方饮道:“我担心他会不习惯,要他再考虑。”   陆青折说:“应该不会。”   他很意外,但这无疑是不错的决定,方徽恒唯一的爱好就是扎在棋牌室里玩乐,对生活并没多高要求。而棋牌室在那个地方肯定也有,估计收费还能比A市便宜许多。   “嗯,他也说不用再考虑了。他纠结过很久,本来早该和我讲,但奶奶生病,走也走不掉,只好一直拖着。”方饮道。   在意过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以各种方式离开他的生活,个个强求不得。他是知道了,诸多事情,几乎都要有所残缺。   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我觉得我被这么折腾,能学会平静地接受这些了。不过,也不是全部,有的必须要尽全力去争取。”   固执的棱角始终有一处没被磨平,经过了那么多,反而变得愈发锋利和明确。他喃喃:“我不想和你任何留下遗憾,每一天,每一件事。”   炉子里刚烧过纸钱,时不时响起一声噼里啪啦的脆响。   方饮的侧脸被火光照着,神色与往日兴致勃勃提出期望时不同,更像是做出某种下了决心的承诺。虽然说话时语气轻松,但投来的视线明亮且坚定。   陆青折不由地怔了下,沉默了大概有三秒钟,回:“那我也要努力点。”   ·   葬礼举行得顺利,两人在这期间回来洗漱过,但都没能好好休息。一切结束后,陆青折和方饮在家躺了一天,把因为守灵而弄乱的作息调整了回来。   清晨闹钟响起,方饮抢着做了一顿早饭,大显身手,煎出来的鸡蛋成功地没让两人进厕所。   迎新已经结束,学校那边的任务也告一段落。陆青折请陈从今中午过来吃饭,陈从今带了苏未一起来。   方饮给他们切了水果,端了个盘子过去。他问:“助人为乐的感觉怎么样?”   苏未主要负责在车站接人,这几天和校车一起来来回回。他道:“校车司机都是本地人,说话带口音,我快和他们学会方言了。”   同样是志愿者,苏未兴高采烈,陈从今则愁眉苦脸,还唉声叹气。   他在接待点待了四天,不少家长听说他是医学院的,十分惊喜地倾诉起自己最近的苦恼,比如膝盖疼痛,或者时常耳鸣,以及牙齿发炎。   陈从今道:“和在医院实习没区别,还有人问我会不会把脉。”   苏未笑了下:“那你会吗?”   陈从今摊开手掌:“来试试,我给你搭一下。”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方饮和苏未都骗得半信半疑,苏未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朝上,任陈从今像模像样地搭着手腕。   陈从今倍感棘手地“嘶”了下,严肃地蹙起眉头,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   苏未问:“看出什么来了?”   陈从今和他对视,道:“哇哦,你这情况是喜脉。”   然后他被苏未推了下胳膊,力道不重,和挠似的。苏未组织语言组织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批评陈从今,最后烦闷地说:“真是的。”   方饮帮着苏未说话,调侃:“真是的,当着别人的面干些什么事呢。这不是第一次了啊,陈医生。”   陈医生转头看向陆青折,道:“当着别人的面干些什么事呢?还是你的最轰动啊。”   方饮觉得陆青折是个乖学生,哪和这类行为沾边。他一头雾水地护着陆青折:“不要殃及无辜!”   直到开学,他走在路上,被好多人围观着,这才隐约琢磨出不对劲来。   思及自己有过类似待遇,在坐跑车的照片被晒在论坛上以后,他和现在一样受到了许多瞩目。于是,方饮疑惑地登陆了论坛。   在论坛上逛了一圈,他简直两眼一抹黑。   ——104L:@校草,或者校草说说。   ——3607L:[回复104L]啊。   这楼没匿名,方饮根据帖子里的提示,点进3607楼的用户页面一瞧,账号显示为:TN00001。   作者有话要说:  陆:啊。   大家:啊啊啊?!   方:啊啊啊啊啊!    第78章   陆青折是在两人调整作息的那天回复的,晚上十点半, 当时方饮已经困得迷糊了, 感觉到他在旁边忍不住地笑, 撩开眼皮问过他在干什么。   陆青折没回答, 任方饮挤了过去, 他摸了摸方饮的头发,方饮很轻地哼哼了两声,搂着他胳膊,把脑袋埋在他肩头睡觉。   谁知道那时候陆青折是在论坛上“啊”了一声?让他出来说说,他还真留了一个字。   本来陆青折应该直接和方饮分享的,因为丧事的余波还没完全平息,所以没提起这些事情。   以及,方饮的同学们看到他在动态里寥寥说了句奶奶再见, 心知他遇到了不好的事情,这段时间都没去和他打趣。   如此发酵了十几天, 到现在, 全校都快知道他俩的事了,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柜门似真似假地开了一条缝。   方饮捏着手机,心情复杂地彷徨了下, 硬着头皮去参加开学第一堂课。   第一堂课通常是校领导发言, 整个院的学校聚在一起。大家两个多月没见面,此刻一碰头,氛围和提前过年了似的, 在报告厅外都能听见闲聊声。   他一进去,物院的同学齐刷刷朝他投来视线,他僵硬地落座,和班长待在一起。   班长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道:“还好吧?”   方饮神色恍惚地点点头:“还、还好。”   ……怎么这些视线不仅不探究不抵触,反而都挺艳羡?   论坛里的某几个小伙伴的评论,大概可以回答方饮的问题:本人直男,钢铁直,也想要别人陪着一起上水课,补作业,传传纸条温杯牛奶。是男是女都行,是美是丑都好。   “那什么,哈哈哈哈!你和校草挺熟的啊。”班长没话找话,“他没被盗号吧?”   方饮道:“有这可能性,我中午去找他确认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能是明里暗里关注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台上发言的院长念完稿子,都往他这里瞥了几眼,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   典礼结束,有同学对方饮叫了一声“啊”,周围一众人都笑了,起哄“几个意思?展开来说说,我不缺这点时间”。方饮低下头捂住脸,尝试憋住没能成功,也跟着笑。   他在走廊上碰到了辅导员,辅导员和班长交代了一些开学事项,再把方饮留了一会。   辅导员听到过一些风声,见方饮一脸紧张,道:“不管你恋爱,怕什么?你倒是直觉点,别那么容易满足,把成绩再往上提一把。”   方饮点头:“嗯嗯,我会的。”   他不是怕辅导员管恋爱,自己本质是个小学渣,见了老师下意识会慌。   “以后打算读研吗?”辅导员询问。   辅导员和方饮走到办公室里,打开了电脑里的表格,上面是学生的成绩。他把方饮的那一栏给选中,算了下平均绩点。   方饮没挂过科,年级前百分之十轮不上,百分之六十还是有的。   在A大保研名额多的基础上,本专业的保研率一向名列前茅。他要是接下来不出太大问题,按照这样的水平,就有机会安安稳稳地升学。   方饮说得保守:“再看看。”   辅导员知道方饮的家境,认为方饮如果对学术没有追求,读不读研其实影响不大,将来八成是要做一些与天文不搭边的工作的。   由于专业的性质所致,读研会格外辛苦。新生多半在收到录取通知书没多久,就提前半年被实验室压榨,确实得考虑要不要吃这份苦。   令他没想的是,方饮并不是在纠结这方面。方饮道:“我可能要出国。”   辅导员问:“想去外面看看?”   方饮面露为难:“其实也不太想,没个准呢,现在感觉也不急着定下来。”   到国外短期地停留能接受,他是不愿意去异国他乡待个几年的。和能力无关,纯粹性格使然,他不喜欢漂泊感,会心里不踏实。   告别了辅导员,他收到了班长的消息。   班长以为他被抓去思想教育了,为他担心,提前开骂万万没想到辅导员是个老古董。   方饮回:一没校规禁止,二没惹他反感。辅导员见识多广,稳得很。   班长发过来一句:那他把你扣下干什么?   方饮道:你们开了学一个个不畅想未来,光顾着八卦。他可是正经人,当然找我聊规划啊!   他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往最近的食堂走。路上有人回头望他,问旁边的朋友:“这是不是方饮?”   不等朋友确认,方饮抬头说:“我是。”   得知来龙去脉以后,他对这些目光并不反感。   代入了下其余同学的心境,方饮是可以理解这些反应的。新学期新开始,情绪正在兴头上,连一号食堂的面条变咸了都能聊上半天,何况是陆青折的八卦?   再说了,成为这则八卦的另一个主角,他很得意。谁不想和品学兼优的帅哥暧昧啊?何况这是真的,属于遮遮掩掩大半年,终于长舒一口气。   那同学也不害羞,坦率道:“祝久久喔!”   方饮看她说得那么果断,笑了笑,也不去解释什么。陆青折单单一个“啊”字,一切尽在不言中,阅读理解合格的人都猜到他俩的关系了。   哎,这恩爱秀得挺到位,含蓄里不缺力量。方饮满意。   中午一起吃饭,他主要吃半流质的食物,喝着奶油蘑菇汤,还点了一碗土豆泥。陆青折吃饭,把碗里的荷包蛋夹掉蛋黄,把蛋白给方饮。   有的学霸乍眼看去平平无奇,而陆青折望上去就像从小领奖状领到大的天才,没有叛逆期,没有低谷阶段,气质疏离淡漠,且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一位。   像是像,光看这张脸,谁知道他会去论坛掀起惊涛骇浪呢?   陆青折吃完饭,歪着脑袋,单手托着下巴。他道:“论坛版主今天过来问我要不要删帖,说讨论量太大了,怕我不开心。”   方饮心说,啧,版主也被你的外表给蒙混过去了,以为你被叽叽喳喳讨论几句就会害羞到钻地缝。   果然,陆青折颇为委屈地说:“我觉得还好啊,怎么了吗?你会不会不开心?”   方饮道:“没有没有,不开心的该是那些暗恋你的人。”   陆青折说:“那她们应该不开心蛮久了。”   他帮方饮把土豆泥给拌好,注意到里面的调味酱放得太多,但方饮口味淡,又默默地把酱给捞到了自己的饭碗里。   方饮故作惊讶:“噫,好冷酷!”   陆青折道:“虽然被喜欢是件荣幸的事情,但我只对一个小朋友好。”   被真的评价为冷酷也没关系,他不可能为那些爱慕的目光有所动摇或回应。追求得再怎么热烈也好,他完全不会有任何留意。   小朋友对陆青折特别放心,尤其在这方面。他张嘴吃土豆泥:“好的,酷哥喂我。”   “手又断了吗?”陆青折把土豆泥推到他面前。   方饮一小勺一小勺地吃,注意到陆青折又开始翻论坛,依旧是被回复的那帖,看不厌似的。   他惊讶:“你怎么还看得津津有味?”   陆青折苦恼:“我本来是不想回复的,毕竟多多少少也会被打扰。但是看她们讨论我和你以前的互动,就不自禁感到高兴。”   那天晚上他感觉方饮累得整个人瘦了点,虽然心态恢复得不需要他安慰了,但他还是发愁,一时睡不着。   不想打扰方饮休息,他静悄悄地打开了收藏的网页,从头翻到尾浏览了一遍。看着大家的打趣,以及有真有假的爆料,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鬼使神差地打了一个字。   “这帖的帖主对我下降头了,我这几天每天都看,还没看烦。”陆青折开始给自己找理由,不惜封建迷信。   方饮随陆青折去,附和着点点头,跟真的相信了一样。   陆青折性格比较闷,想的很多,说的却少,不太愿意流露情绪。最近他好不容易话多了点,不再一个人藏着心事,独自背负着重量,愿意表达自己。   在方饮吃土豆泥的这会,他犹豫了片刻,又轻声说:“有人觉得我们登对。”   方饮道:“不是觉得,是阐述事实。”   陆青折说:“你说得对。”   第二学历的录取公示已经出来了,陆青折申请成功,接下来要开始修天文系的学分。方饮问他怎么想的,他说:“我好奇。”   过了五分钟,两人走出食堂。天气还热,他们走在树荫底下,这下子回头率更高。有些被军训晒得皮肤黝黑的学弟学妹,也嘻嘻哈哈地打量他们。   所有的话题都是这样,此刻热闹非凡,似乎人人参与其中。再过几天,热度自然而然会平息下来,变成一段小插曲。   他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自顾自往生活区走。陆青折补充:“当时也怕追不回你,我去物院上课的话,可以多刷一点存在感。”   方饮豁然开朗道:“哦。”   “那样你可以教我题目了,我们还能聊许多新的话题。”陆青折说,“我想多走近你一点,了解你的爱好,看你看过的星空。”   方饮不好意思起来:“那我是不是也要报个……”   话没说完,看着陆青折的神色,他抱拳道:“我就算了,不去给你们管院老师添堵了!”   路边的公告栏上张贴着这次夏令营的总结,以及个别同学的优秀游记。方饮知道陆青折写的被印在上面,特意找了下,还当着陆青折的面念出来。   写的时候不觉得有哪里奇怪,被方饮抑扬顿挫地朗诵着,陆青折感觉整篇游记都不对劲。   可惜他阻拦无效,方饮的手指在公告栏的橱窗前比画,继续往下念。然后陆青折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要带他回宿舍楼,他一时不肯走,还冲着陆青折笑。   陆青折无奈地望了他一会,他认真地说:“你真的很想去U大。”   期待不期待,是能从字里行间读出来的。   单看这篇游记,陆青折对此十分有野心,他的重点完全不在玩乐上,清楚地记录了U大的学习氛围和教学模式,还写了自己对上课教授的尊敬,在短短几节课里,他感到受益颇丰,有了更多思路。   陆青折道:“A大也不错。”   要是有必要,他可以留在这里。在他一切事情的主次顺序里,方饮排在首位,不会有犹豫。   方饮笑了:“那还是U大最厉害。”   “你不需要和我每时每刻都连体在一起,那么有意义的事情,值得你去争取。”他道,“话是不是说早了?”   陆青折说:“是的。”   “只要你想,你肯定能去的。”方饮说,“不要为难,这明明是可以兼得的。就算读了U大,我也依旧会在,还会和别人吹我的男友在U大读硕士。”   这时候讲一些“你也可以去U大”就太假了,能不能去另提,方饮八成不太愿意去。   如果陆青折软磨硬泡一阵,方饮确实能为他出国。可是,被称为学术殿堂的地方从不是方饮向往的地方。不是理想,也没为此努力过,要不是陆青折,他根本不会注意这所学校。   接下来三年,要是方饮的想法没有改变,出国对他来说,单纯是为了陆青折而出国。这样的纯粹尽管情意深重,但并不怎么好。   “唉,为了你的绩点,我要多多辅导你的天文学功课。”方饮道,“有不会的要来问我。”   陆青折问:“要是你也不会呢?”   方饮本来想说“我就去问苏未!苏未告诉我了,我再来教你”,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转而答:“那就告诉你一个大道理。”   “什么?”陆青折虚心求教。   方饮道:“找男朋友的时候不要光顾着看他可爱,找回来万一是个笨蛋可怎么办?”   他顿了下,活泼地补充:“退也退不掉,黏着你了。唉,没办法了……”   陆青折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那算了,笨蛋也有笨蛋的用处。”   他们边说边走,眨眼间到了方饮的宿舍楼下,没立在门口,待在靠着绿化带的清净角落里。   方饮正等着挨夸,眼睛亮亮的。陆青折说:“毕竟鸡蛋鸭蛋能做菜,笨蛋大概味道也蛮好的。”   方饮说:“这可真的不太好,拜拜。”   “是吗?”陆青折问。   方饮站着没走,被陆青折拉着。陆青折俯身吻了吻他的眉心,再一路往下,到了唇畔,继而侧过头,把他的耳垂含住了,很轻地用牙齿碰了碰,像是抿了一下。   陆青折随即贴着他说话,鼻尖蹭着他的耳廓和发梢,似乎在追逐某种香气。他道:“我觉得很好。要是你不黏我,我得黏你。”    第79章   不远处有同学在吵吵闹闹,斗嘴打趣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方饮因为紧张, 所以听觉不自觉变得灵敏, 汽水开瓶的那一下脆响都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喝着的汽水的人正站在寝室门口, 与他不过几步之遥, 只是临着墙角拐了个弯, 看不到他们俩的举动。   他们这边是一块绿化带,树林中开辟了过道,被草丛遮掩了一部分。夏天蚊虫多,没人往这里走,算是他们的二人世界。   方饮的后背贴在墙壁上,手抓着陆青折的衣摆。他左顾右盼,确定这里僻静到只有他们两人,再微微踮起脚尖, 亲了亲陆青折的侧脸。   他亲完,开始发愁似的嘀咕:“光天化日, 黏人精就出门作怪了。”   陆青折道:“谁让作怪对象在我面前晃悠。”   下午两人都有课, 大二期间,专业课安排得多,学习并不轻松。再讲了几句话,陆青折让方饮回寝室午休。   新学期总是做白日梦的时候, 方饮念叨陆青折的奖学金申请, 自己说着说着热血沸腾了,随即作势要发愤图强。   放话归放话,做是不会做到底的。他回到寝室里, 看到苏未在预习功课,跟着看了一会书。不到十分钟,他就开始玩手机。   他把那所谓“帖主对陆青折下了降头”的帖子重新翻了一遍,这帖似乎有魔力,他越看越精神,三番二次笑出声来。   感受到了秀恩爱的乐趣,或者说是被认可的开心,他觉得自己也得回些什么。   其实陆青折说得模棱两可,是为了他留有余地。要是他不愿意出柜,这是陆青折独自作出了引人遐想的回应,随时可以改口为开了个玩笑,以及轻而易举地把他撇清。   他知道,但他不需要有余地。尽管不是直截了当地打开柜门,可也不能让陆青折一个人吱声,像是他躲在陆青折身后似的,还容易被有心人发散为陆青折在单恋。   于是方饮不假思索地登陆账号,回复陆青折的留言,把余地给堵死了。   他回::P   虽然都没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但两位话题中心人物都有了回应,这下大家算是能心知肚明了。   只要理解能力正常,都感受得到他俩彼此的双箭头。   这么一来,朋友们知道方饮的状态已经恢复过来,一个接一个过来调侃他。他们不敢去和陆青折搭讪,男神往日的高冷形象使他们望而忘却,现在跟方饮聊得起劲。   有个女生道:“上午我见你脸色不错,就想打听的来着,怕你没这些心思。散场的时候好多人看到你笑了,也还是不敢多问。”   顾忌着方饮之前发的动态,与他加了微信的同学们之前确实安静得仿佛不看论坛。   方饮淡淡地说:“已经过去了。”   “好不真实啊。”女生感叹,“没想到你追人有一招,抽空给我们分享下宝贵经验!话说回来,你追了多久?”   方饮好奇道:“你怎么就默认是我先动的手呢?”   感觉到女生陷入沉默,方饮顿了下,和人实话实说:“确实是我先动的手。”   女生在电话那端哈哈大笑:“记起来军训的时候,大家在管院面前走正步,你忐忑到同手同脚那样子,就觉得你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能找出一堆线索,就是大家那时候联想不到。”   “我也忘了追了多久。”方饮若有所思道,“高中毕业开始喜欢的,军训开始追,追到了我住院那会。”   “哦,一年多了呀。”女生以为是前段时间住院。   方饮纠正道:“大一开学那会的住院。”   ……似乎连两个月都没有。   女生差不多怒摔手机,对这快到不可思议的下手速度表示咬牙切齿:“拜拜。”   ·   兴奋了写了日记,再在桌上趴睡了一会,方饮一时忘记设定闹铃了,梦到自己要去上课时,忽地惊醒过来。他把同样在休息的苏未给叫醒,手忙脚乱地出了门。   教学楼离得远,而很快就要打铃。他们没及时赶上校内摆渡车,时间也容不得他们走过去,只好匆匆忙忙骑了公共自行车。   方饮在楼下的自助售货机买了瓶矿泉水,风一样地跑去教室。在老师走进来前,他把口袋里的胃药给吃了。   看到那老师和后面跟着的学生时,方饮差点把药给吐出来。   赵禾颐也很惊讶,没想到自己的导师正好会教方饮的本科课程。他撇开脸,眉心的那颗美人痣本该把脸衬得柔和,此刻却显得有些凶。   他和方饮算是积怨已久,不过最开始的时候,他的主要矛盾并不在方饮身上,而是方母。   赵禾颐的妈妈曾有意向复婚,他满怀期待过,没想到他等来了爸爸领他见方母,并且挽回失败的妈妈远走他乡,同样重组了家庭。   因为被爸爸叮嘱过不可以翻脸,他不能把对方母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往日见了面只能忍着。   某次他的家长会正好和方饮的撞上了,叔叔和方母都去了方饮那边。加上之前同学得知了他家的情况,说他爸爸是小白脸,再婚不过是为了抱方母的大腿。这在学校里传了许久,让他承受了不少恶劣猜测。   如此,他忍无可忍,背后和朋友说着自己的嫌弃,不料被方饮听了个正着。两人的脾气都不好,当场撩起袖子打了一架。   然后让赵禾颐没想到的是,那时候方母把方饮狠狠教训了一顿,却全程没有指责他。   从此往后,赵禾颐对方母的态度稍缓,和方饮算是结下了梁子。偶尔会当着家长的面逢场作戏,实则关系就没好过,谁也不给谁好脸色看。   几乎在赵禾颐撇开头的同一瞬间,方饮也侧着脸,不愿意多瞧赵禾颐。   尽管对这位老师领的学生有极大的抵触心理,方饮并没由此去讨厌老师,听课倒是比以往更认真了。   中途下课期间,苏未问:“你是不是和那个学长有过节?”   方饮摸了下脸:“有那么明显?”   苏未轻声道:“就差站起来和人呛了,老师好几次想点你名,看了你的表情,又找了别人回答问题。”   方饮说:“他是我继兄,一个傻逼来着。寒假里互殴过,他被我打破相了。”   现在赵禾颐嘴角的伤早好了,几个学妹正围着他,他在解答有关课程以及实验室里的一些问题。   他总是摆着一副轻蔑神色,看上去是个自傲的人。长相因那颗美人痣而显得艳,有几分古典感。   可惜方饮和他的矛盾不可调和,永远也不可能放下以往成见。不管方饮什么时候见到他,心里对他的评价只有欠揍二字。   同处在一个教室都感到难受,方饮坐立难安。   有同学对赵禾颐有些亲近:“学长,那接下来你会来带课吗?”   赵禾颐没好气道:“怎么可能,我不会再来了。”   对方听出了他语气不善,当他搞科研搞久了,压力太大,脾气随之变得古怪,也没多计较,笑笑便过。   一旁的方饮心里松了一口气,巴不得以后和赵禾颐再也碰不上面。   下了课,赵禾颐和方饮前后离开教室,顺着人流走,一时没关注对方。好巧不巧,大家下楼后陆续分散开,各自去往不同方向,而他们两人都要去东门,是同路。   这时候能憋着不阴阳怪气几句,赵禾颐就跟方饮姓了。他抱着胳膊正想给人添堵,余光中却看到陆青折站在东门前面。   陆青折手上拿了瓶喝过的矿泉水,手上还握着一杯没开封的牛奶,正看向方饮。   突然记起了什么,赵禾颐堪堪把话咽了回去,边懊恼地说着自己不长记性,边与方饮像陌生人那样擦肩而过。   在今天之前,他和陆青折见过一面。   他们被分在一起布置迎新场地,陆青折是收拾桌子,赵禾颐的任务是挂气球,可是他个子不够高,有几个弄不上去。负责人见了,让陆青折去搭把手。   对方饮的男朋友,赵禾颐连带着有几分偏见,抱着气球不太配合。   陆青折也不尴尬,直接把底下放好的气球给拆了,挪到上面去,一言不发地要把边上歪歪扭扭的桌子靠到墙边去。   赵禾颐的手摁在桌子的另一边,拦住了陆青折。他问:“我的便宜弟弟好玩吗?”   陆青折直起身来:“不要这么说。”   赵禾颐耸耸肩:“我的评价有哪里不对?”   陆青折说:“如果你的教养会让你这么口无遮拦,那是没什么不对。”   提到教养,赵禾颐的脸白了白。他道:“比起没教养,谁有方饮爱发疯?”   陆青折记起方饮揍人的往事,联系前因后果,即便方饮过于冲动,可也是赵禾颐挑事在先。   他冷淡地回答:“是吗?该让你爸瞧瞧你的德行,估计他看到你这副样子以后,反应得更大。”   赵禾颐这人性子比较狂,不过弱点在他爸,被他爸一批评,他就算不能彻底改正,也会维持表面功夫。   方饮顾及叔叔的面子,他们的事情大多在两人之间解决,不会告状。被家长插手了,他也只是和妈妈诉苦,没跑去叔叔那里细数过赵禾颐干的坏事。上次实在忍无可忍了,他才在饭桌上撕破过一次脸。   可陆青折不会管那么多,破坏了这对父子的和谐又怎么样?对他来说,远不及方饮来得重要。   “我对他很认真,所以,”陆青折反感道,“你不要找他的麻烦。”   说完,手上用了些力气把桌子朝前继续推。赵禾颐本想挑刺,发现自己根本挡不住陆青折,往后踉跄了几步。   他活动了下手腕,嗤笑了一声要回去折腾气球。陆青折道:“听到了吗?”   赵禾颐说:“谁想理他。”   ·   “老师是不是拖堂了?”陆青折接过方饮的书包,把自己的课本放在他的包里,再自己背起来。   方饮拆开牛奶喝:“第一次见我们,说着说着激动了。”   之后他没再和赵禾颐有过交集,有几次在实验室远远见过一道相似人影,也没任何交流。   方母那边不再和他联系,真如彻底断了关系似的。有天,保姆给他打来电话,没聊太多,说他们搬家了,住进了外公外婆出国前留下的洋房里。   方饮对此略有印象,外公外婆在他三岁时移了民,去了个常年气候温和的地方养老。在那之前,他去他们身边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如今记忆模糊,他倒是还记得那洋房大得仿佛迷宫,进门就有一番弯弯绕绕,不知道向来没耐心的方母去了那里,是否住得习惯。   保姆没邀请方饮去,只是通知了一声。方饮也没过去的打算,甚至没在意那里是否还有自己的房间。   托搬家的福,方饮搁在家里的东西全收拾了出来。有些证件不太适合丢掉,干脆把衣服一同打了个包,由管家送到了方饮手上。   管家提了句那边一切都好,方饮淡淡地应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物业派来的保安一箱箱搬进陆青折的家里。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爷爷算是看着方饮长大,现在这情况,他觉得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对方了,不禁多看了两眼。   临走前,他叹气:“这些年辛苦了。”   方饮送走了管家,事后对陆青折讲:“确实辛苦,但是不辛苦也不行啊,我当时没长大,就算有想法,也没勇气离开我妈。”   把衣服整理进空出来的衣帽间,护照这些证件收拾起来放进了柜子里,还有好多块手表,被方饮挨个细细地擦拭干净,核对了走针的准确度,摆进了保险箱。   之前方饮还嘴硬过,说自己对手表无所谓,此刻东西回到他身边了,一个个宝贝得要命。   陆青折道:“要不然把你卖掉的那些全买回来吧?反正也不多,好像就四五块。”   方饮立即摇头:“真不需要!这些保存好就行了。”   说完,他抱着保险箱感叹:“管怎么说,这回真是谢谢我妈,我现在有种终于拿到嫁妆的踏实感。”   他回忆了下这些手表的售价,还有最近的收藏行情,心里更加暖了。   往箱子里又随手一捞,方饮的手掌心里躺着一块玻璃镜面碎开一条缝的机械腕表。   方饮猛地想起了什么:“……”   陆青折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学开学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俩还属于各自别扭的状态,心里都藏着小心事。   陆青折的手表在一次争执中被弄坏了,纪映拿去修,在那天给到了方饮手里,让方饮到时候转交给陆青折。然后方饮转着笔敲了敲镜面,把陆青折的镜面弄碎了,搞得他连夜补救了通宵,和自己同款的手表镜面调换了下。   幸好他动手能力强,这点修补做得几乎完美,至今没让陆青折发现端倪。美中不足的是,他眼睛疲劳长了麦粒肿,是戴着眼罩走进大学的。   得知了这件事情,陆青折诧异:“我是真的看不出来。”   方饮把那块表戴上了,欣喜道:“我那晚上一边修手表,一边开小差,想着我对你那么好,你以后也要对我好。”   当时属于自讨苦吃,但方饮还有神游的精力,这时候哼哼唧唧地嘚瑟,陆青折也配合着他。   陆青折道:“那你满意吗?”   方饮欢快地说:“还可以!”   周末和银行经理约了个时间,他去把副卡给还掉了。经理查了下,表示这张卡没用停用,如果方饮需要,能够再刷。他依旧不假思索让经理到时候交给方母,到时候是注销还是转给别人,那就随方母的心意了。   银行旁边有一座百货大楼,他顺便去那里的地下一层买了晚上的菜,挑了两只番茄和一块牛腩,还有土豆和胡萝卜这些,打算炖汤喝。   他拎着塑料袋,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沿路有许多品牌店和餐厅,装修得颇有格调,展示出这座城市的优雅一面。   漫不经心地张望着,他在珠宝店前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橱柜里展示的戒指,有些挪不动步。   男款戒指整体很低调,在戒环侧面镶了一颗明亮如星的钻石。设计得中规中矩,不算亮眼,但不妨碍好看。   光看这么一眼,方饮就浮想联翩,幻想着陆青折戴着它的样子。   他提着菜走进去问了柜员,柜员把这款宽版婚戒拿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枚同系列的窄版,比起来稍微细一些。   一打听价格,勤俭久了的方饮还以为耳朵听错了。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有点想掉头去把副卡讨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买了再说。    第80章   可他即便对婚礼这方面不熟悉,也知道这个珠宝品牌, 是许多新郎和新娘的梦想。他思来想去, 还是想给陆青折买这个。   之前医院给他退了一笔钱, 数额不菲。这是他之前充在卡里给奶奶用的, 大概能用上好一阵子, 可惜还没花销掉一半,奶奶已经去了。   还有自己的存款,大不了再卖些手表。方饮琢磨着,又觉得不该再砸锅卖铁似的凑钱。   回了家,方饮炖了四个多小时的番茄牛腩汤。番茄浓汤将锅里其余食材的入味,肉类煮得酥嫩,土豆一戳既软。连自己最讨厌吃的胡萝卜,都是酸甜口味的, 他都吃了几筷子。   配上油盐适当的炒小青菜,肉饼蒸蛋, 两个人吃一顿绰绰有余。   他做了饭, 然后陆青折洗碗。收拾完桌子和厨房,两个人挤在一张沙发上,大多是方饮有滋有味地看电影,陆青折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书。   有时候, 方饮看到了有趣的情节, 就勾着陆青折的脖颈和他叙述,勾着勾着还想坐到对方腿上,不料被压到了下面去。   周末的日常大抵如此, 闲散舒适让人想在这温馨的氛围里打哈欠。   不过这次,方饮脑海里总是有一串稍长的数字,和钻戒的光芒一起挥之不去。   ·   学校有听讲座的次数要求,每个学生在第七学期之前,要听八次及以上,并申请相应的学分,在期末左右提交书面报告。   一个人去接受文化素质教育自然枯燥,两个人就容易冒粉红泡泡。   有时候方饮和陆青折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干,只是并肩坐着一起听讲,在别人眼里就是画面开满桃花。   方饮和班长诉苦道:“我是无辜的。”   班长嫌弃他装模作样:“无辜不无辜暂且不提,你明明很乐意被这么讲啊,嘴巴都笑得咧开了。唉,稍微收收吧。”   也许在某些人眼里,他们在大一时,出双入对上选修课已经算是高调大胆。这下四舍五入出柜了,那些人才恍然大悟,跟现在的情况相比,之前的才哪儿跟哪儿呢?   在外面走廊吃小零食,方饮口袋里明明有一包纸巾,还只扯出一张来撕成两半,彼此各一半。   忘记带橡皮了,两个人共用一块,刚开始一个用一个等没任何问题,不知不觉之间,手心贴着手背握到一起去了。   没什么太亲密的举止,但吵吵闹闹少不了。   有个年轻的助教叫完陆青折回答问题,看方饮在发呆,又把方饮给叫了起来,问刚才在问些什么。   方饮如实答了,助教道:“咦,这课倒是听了。”   让方饮坐下以后,底下同学起哄道:“陆青折回答的,他能不听吗?”   方饮一边炸着毛否认,一边心说,啧,为什么要总是讲些让自己尴尬的大实话!   今年夏天延续得格外久,到了入秋季节,温度还是热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穿着短袖,阳光正好,风吹在脸上极为舒适。   开始修天文学的陆青折对此上心,在并不轻松的学业基础上,常常跑图书馆。他虽然是数学竞赛生,在高中时期就把重心偏向于单门课,但即便如此,他的物理基础也比一般同学扎实许多。   天文主要是数理方面要求较高,他天赋好,起点高,不需要别人担心。方饮本来还想着给陆青折补补课,然而陆青折大有超过他的架势,慌慌张张地努力学习了。   他们探讨起专业知识的时候十分投机,从宇宙丰度聊到人择原理。同样对数字敏感,在计算和记忆上面有特长,两个人一起做题也很愉快。   就是方饮动不动要犯一会懒,懒得动脑袋理解,也懒得动笔积累计算量,要陆青折催了才行。   催一下又撒娇,被摁着吻了一会,方饮乖乖写作业。   下午有个院内的支教团宣传活动,每个班都要派人参加。除了有兴趣参加支教团保研的同学,还剩下两个名额空缺。   班级群内为此举行了第一届摇骰子比赛,他连摇了五次全是一,和另外一个同样手气不太行的女生一起去了。   方饮在去之前,和陆青折道:“肯定坐得我腿都麻了。”   时间直到下午四点半,陆青折掐准了时间等在报告厅门口,感觉里面的人都走完了,方饮还是没出来。   他疑惑地走进去找人,发现方饮兴致盎然地和志愿者们打听着事情。   去西部支教一年回来的学长耐心解答着,他是去西藏某初中的对接点教了数学,皮肤晒得黝黑,牙齿却白,笑起来很开朗。   了解完了,方饮对旁边的一个高个子男生说:“我也想去!”   他成绩正好能达到要求线,休学支教的这一年时间里,还能生活充实地等陆青折读研回来,岂不美哉?他觉得颇有意义。   吃晚饭的时候,他叽叽喳喳地和陆青折分享,大有明天天亮就启程出发的架势。   他激动道:“到时候我也来宣传,你会给我鼓掌吗?”   陆青折一个头两个大,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在鼓掌之前,先表示了无语:“……”   他不是不支持方饮的未来规划,如果是妥善一点的安排,就算他不情愿,也会说服自己接受,放方饮去无所顾虑地实现自我价值。   而这对方饮的个人实际情况来讲,有点天马行空。   此刻方饮的想法里,还没顾虑到自己的健康问题呢,开始顾虑陆青折的感受了,实在太着急了点。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需要谨慎考虑,到时候“艰难”成了具体化,落后的设施和教育水平需要切实地去体验。   方饮的生长于绝大多数人没体验过的优渥环境里,尽管是不再挥金如土,可十几年如一日的养尊处优,惯出来的诸多行为习惯都还娇气。   比如方饮一直以来的挑食,不能重油重盐,糖也不能放得太多,否则胃疼。   再者说,方饮睡眠向来浅,为此,寝室里按照尺寸订做了软垫,遮光帘和耳塞眼罩全部安排上,并且周末尽量回家睡一次好觉,特意安装的隔音窗外有几声微弱的鸟叫,都能把方饮吵醒到成为困扰。   更别说去较为简陋的房间睡觉了,床铺硬一点,风声大一点,没有空调和取暖装置,或者空调不是静音的,这要怎么适应?   陆青折这么想着,尝试撇开感性,理智地看待这件事,代入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怎么都行不通。   方饮的三分热度正热得旺盛,把事情想得特别理想。   他道:“正好到了那里走也走不掉了,逼自己一把,治治少爷病。省得纪映总拿我开玩笑,讲我没生活常识。你说对不对?”   “别说了,再不喝汤,汤要凉了。”陆青折叮嘱,“看着贫困地区的小孩吃得没这么营养,你不要浪费食物。”   阻止了方饮继续深想下去,陆青折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背地里默默发愁。   灵光一闪,他记起了每天晨跑的那些人,其中有一拨人是为了支教特意锻炼身体,每天不论严寒到多少度,要去操场跑个两千米。   他悠悠地开口:“体检过不了关吧?”   他说得还挺遗憾的,似乎为此烦恼:唉,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方饮连跑一千米都如临大敌啊?   听到他这么一说,方饮的脸从汤碗里抬起来,思考了片刻,语气委屈极了。   他半信半疑:“要体检吗?怎么这样的。”   “你可以找人问得详细点。”陆青折提议“要是真能通过体检,也下得了决心,我赞成你先趁着明年暑假,去一次短期支教活动体验下。如果能坚持,我不仅到时候坐台下给你鼓掌,还给你走前收拾行李。”   方饮打听了下,没什么意外,自己果然没达到要求。要是自己有个万一,还容易给对方添麻烦。   志愿者梦还没在心里捂过夜,随着自己并不完整的胃,就这样同样留有残缺。   “虽然去不了,但你要是有这份心意,可以用别的方式给他们帮助。对他们来讲,也是雪中送炭,算是一点温暖。”陆青折说,“捐物资之类的,不失为一种方式。”   这相当于被硬性标准被拒之门外,一盆冷水泼下来,方饮清醒了不少。   他道:“说得有道理。”   最近这种类似活动开展了不少,方饮一刷朋友圈,有个初中学长的男朋友也去了偏远地区,不过不算支教,是科学院去那里做了次公益类型的科普互动。   学长说:小岑老师要去帮助山区小孩了,回来以后按照他导师的要求,预计面临赶论文火葬场,速求一个家庭老师接(救)管(救)女孩。   方饮想了想那钻戒的价格,与自己的存款差的那么一截,积极地过去应聘了。   学长最开始没问方饮的平时成绩,道:“我记得你脾气随和,总是笑嘻嘻的。最近有变化吗?”   确认方饮的性子好,绝对不会出现教不会题目就摔笔的情况,学长让他这周五就过来试着教一下。要是不合适,也会给一笔薪水。   那女孩读初三,正是升学的关键期。那位小岑老师之前负责了全科的辅导,现在人走了,只能另外请两位名校大学生,分别提拉她的数学和英语。   方饮教的是英语,对付初中水平的绰绰有余。   除此之外,到了对方家里,在得知女孩没人盯着写作业后,他再次牺牲掉一部分周末时间,包揽了指导作业的任务。   那位女孩也很配合他,虽然对知识点理解得非常慢,但态度放得端端正正。外加丰厚的酬劳极具诱惑力,方饮二话不说签了合同。   每周六花一整个下午和晚上,按每小时计费,讲解英语是三百块,辅导作业是两百块,方饮教她一直到明年中考结束。   陆青折过来接他回家,问:“不用那么辛苦吧?”   他不知道方饮这么急着打工赚钱是为什么,按照余额里的钱,够他自己平常不愁吃不愁穿。   方饮没说买戒指的事情:“想努力一下!”   或是戒指诱人,或是合同约束,他真的坚持了许久。有时候他也会抓狂,和陆青折哭诉老师难当,等到了下次要上课的时候,他又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按时过去。   ·   “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苏未问。   实验室管理处的老师在做检查,他们俩在旁边歇了一会。   方饮虚弱道:“六月底中考,时间怎么还没到?我快熬不住了。”   怪不得学长会问起他的性格来,偶尔反复地念叨两三次知识点还好,可惜重复了有十几次,过了一周,那小女孩还是一问三不知,仿佛一条伪装成人的金鱼。   金鱼有七秒钟记忆,这女孩大概有七天,掐点清空。   以及即便健忘,她也不自主复习。只要没人在旁边看牢她,她就松散下来,必须要时刻注意着她才行。   他今天算是日常沮丧,发自内心地质疑自己的教学水平是不是太差。   苏未听完,对此有心得可以分享给方饮:“你只顾着尽力教,管她最后记不记住,问心无愧就好了。”   他补充:“有的人就是这样的,你没办法改变对方,只能适度闭上自己的眼睛。”   方饮麻木地说:“陆青折也差不多说过这样的意思,可能是我太负责了。唉,幸好也没多久了。”   他魂不守舍地坐到位子上,看着仪器开始神游。   前段时间,管院有个项目要去国外,陆青折已经去了有整整两周,今天下午回来。因此,方饮压根集中不了注意力在实验上。   一下课,他立即起身往门口走,并在中途收获班长恨铁不成钢的白眼一枚。   不少人相继走出这栋楼,他和几个同学被某位教授喊了一声,同时止步在大厅里,被交代了点作业的整改意见。   他心里着急,感觉到前面有一阵喧哗,趁着教授不注意,往那里看了眼。   门口站着个穿成小熊玩偶的人,带着笨重的头套,摇摇摆摆的,右手上攥紧了玫瑰,另一边还捏着好多气球,派发给物院的同学们。   同学们以为是某些机构的宣传手段,笑着打趣了几句,还上前去碰了下小熊的肚子。   玩偶里的人应该体型清瘦,被轻轻一戳,毛茸茸的布料软下去了一大块。小熊发完了气球,抹了抹自己的肚子,再做出踮起脚尖的姿态,往里面张望。   方饮觉得有趣,冲着小熊笑了下。   在教授离开以后,同学也看到了小熊,不过关注点在于小熊手里捏着的玫瑰花。   他感叹着:“之前你收到了小花坛似的玫瑰花呢。咦,好久没见你男朋友了啊。”   方饮道:“下午刚回来,现在应该在寝室倒时差了,我去瞧瞧!”   可惜小熊拦住了他的去路,张开胳膊左右挪动了几下,然后一手捂着脸颊,羞怯似的,在人流里把玫瑰递给他。   许多人好奇地朝着这里张望,还录视频。有比较熟的同学起哄着:“小方,注意点!这可不能随便接哦,校草头上要绿了!”   方饮看了会身高熟悉的小熊,挑起眉梢,小熊冲他顽皮地揉揉脑袋。接着,他拿过了玫瑰花,顺便把对方的头套摘了下来。   里面是刚才被人提到的好久没见的陆青折,垂着眼帘看他。   没堵在门口妨碍出入,他们站在外边的角落。在别人有意无意的打量的目光里,方饮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会。   然后他空出来的手被陆青折握起来,搁在对方同样微微发红的脸颊上。陆青折含蓄地侧过脸,脸颊摩挲过方饮的掌心,继而在掌心里落下了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原先估计会写到下周的,不过最近更新字数稍微多了些,现在我觉得应该本周可以正文完结啦!大家对番外有什么想法的话,可以评论,我会认真考虑一下滴!    第81章   之后,A大不少人的朋友圈大概被这件事的视频刷屏了, 有校内休闲性质的公众号看大家被狗粮呛住, 紧跟潮流热点, 发了文章调侃恋爱相关的话题。   周围有一圈同学都发了, 方饮保存下来跟着发。这下, 有些外校的高中同学目瞪口呆,以为视频上是在玩整蛊游戏。   因为不在同一所大学,大家各有不同的交际圈,尤其是考去外地的,平常和老同学们几乎没了联络。久而久之,彼此的距离就变远了。   在此之前,这些人听说过方饮似乎谈了恋爱,对象对他很好, 但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   联想到同学会发生的那茬,难免有些尴尬, 不过情绪里还是诧异最多。   有人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对陆青折动了歪脑筋?完全看不出来。”   高中时, 方饮对陆青折没产生过超出同学的情愫,自然没人看得出来。   当时两人都穿着校服,每天耳旁都是班主任的千叮咛万嘱咐,好好学习别早恋。虽然整日和帅哥并肩坐着, 但弯成回形针的方饮并发散出什么想法。   好好学习做不到, 别早恋还是遵守了的。他每天一门心思扑在玩上,琢磨着怎么偷懒,或者和人嘻嘻哈哈。因为陆青折性子冷, 他也不凑上去,总是和其他同学闹成一团。   到了后来,他喝醉了酒。   很难形容清醒之后自己的心境,反映出来任自己胡闹的人究竟是谁以后,感觉天都塌了。   不可思议,处处都存在着不合理。然而他左思右想,动心好像确实就是一件不讲道理的意外。   它可能是一眼就忘不掉的冲击,也可能是在暗地里积攒许久,连自己都毫无感知,并在某一瞬间忽然点亮的开窍。   陆青折虽然没加所有高中同学的微信好友,但也看到了个别评论。他问:“是不是喝醉酒那次?”   方饮说:“是从那次开始的,但不止那次。”   替他挡着赵禾颐的样子,他很喜欢,背他去医院的样子,他很喜欢,陪他在漫漫黑夜里入睡的样子,他也很喜欢。   他不是一股脑地深深陷落,是在每一次靠近中,愈发着迷,直到再也挪不开眼,符合他对爱的定义。   “你呢?”方饮问。   他在帮陆青折整理书房,最近两人新买了一批书,原先初高中用的资料大多派不上用场了,可以收拾出来捐掉。   陆青折的书和试卷太多了,方饮一度认为市面上出现过的课外作业,全部被陆青折写过一遍。   陆青折道:“很早。”   看他打马虎眼,方饮追问:“早到什么时候?”   “你难以相信的那种。”陆青折说,“到了现在,我自己也很诧异。”   方饮不服气:“追过我的也不少,你诧异什么?”   他站在椅子上,拿了块布在擦上面的书柜。最顶层的隔板上放着七零八落的小东西,边上摆着几座奖杯。   陆青折仰着头看着方饮,心里不太踏实,双手帮忙扶着椅子。他道:“诧异为什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吧。”   他看到方饮的时候,觉得方饮漂亮,也觉得方饮活泼,看他蹦蹦跳跳的样子,自己死水一般的生活好像能从中获得生机。   尽管在许多人眼里,甚至包括方饮在内,都觉得高中时他们没什么交集。   但陆青折不是这么想的,几次简单的对话或者擦肩而过,还有单方面的暗暗关注,这些被别人忽视掉的许多个瞬间,陆青折都很珍惜地记在心里,没有忘记过。   他道:“我以前觉得感情如果让自己感到失落,就该尽早放弃。可离校的那年,还有这段时间以来,我发现这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方饮疑惑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陆青折。   陆青折道:“给出去的喜欢收不回来,况且你让我体验到的,永远是快乐最多。”   “真的吗?”方饮笑着说。   陆青折点头,过了会,忽的开口:“高中那会儿,我一度不想去上课。”   方饮怔了怔,道:“嗯。”   长相让陆青折得到诸多关注的同时,也带来不便,甚至容易在人际关系上导致危机。陆青折不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相反,他心思敏感,会默默地感到困扰。   陆青折说:“可是想到能看到你,我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方饮把奖杯也一起擦干净,庆幸地把奖杯抱在怀里:“幸好我没换位置。”   他们把试卷和作业本捆扎到一起,把可供阅读的书籍挑选出来放进了纸箱子里。方饮觉得某本作业本比较厚,像是书页间多塞了什么东西,一抖落,掉出一封情书来。   情书的信封是粉红色的,没有落款。高中时有的女生比较羞涩,会故意瞒住自己的名字,只是抒发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   方饮把情书捡起来,扯了下陆青折的衣袖:“你瞧瞧你。”   陆青折不知道情书的存在,这大概是别人塞的时候,放在了自己写完的作业本里。他收拾时没注意太多,直接和别的本子扔在一起,然后尘封了那么多年。   他道:“我没看过。”   方饮一看,确实没开封过的痕迹,火漆印章还完完整整地躺在上面,为它的使用者保守着只给陆青折知道的少女心事。   方饮道:“当时的情人节,你的课桌和双十一的快递站似的,好多同学都是给你派件的快递员。”   作为陆青折的同桌,他接手的最多,不管陆青折愿不愿收,反正看在小姑娘们恳求的份上,往他桌子里猛塞。   这会后悔了,他捏着那封信愁眉苦脸的。丢到纸箱子里不是,扔进垃圾桶里不是,放回书柜里更不是,他很烦躁。   陆青折拿过那封信,原模原样地藏进作业本里,再和其余废弃纸张摆在一起,稍后放在垃圾桶外等着被回收。   他道:“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方饮自顾自说:“那个人的字迹好漂亮,字如其人,长得肯定也好看。”   陆青折:“……”   方饮问:“你记得高中有哪些人长得好看吗?”   陆青折看他这样认真,一时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去面对。他道:“你就很好看。”   方饮沉思着:“会不会是汤蓝写的?”   陆青折又把那封情书给找了出来:“要不然你拍张照发条朋友圈,把人找出来决斗一下。”   方饮坐在刚刚踩着的椅子上,十分苦恼:“决斗也没用了……”   他伤感地瞥了眼情书,把脑袋垂下去,揪着那块洗干净的抹布。   “在难过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心里有一口恶气没出?”陆青折失笑。   方饮说:“我都没给你写过情书。”   听到陆青折喊了声“宝贝”,他迟钝地抬起头来,随后被揉了揉头发,再拨弄了下额前的发丝,光洁的眉心被轻轻地弹了一下。   方饮捂着那里:“你干嘛?”   陆青折说:“见你可爱。”   见他可爱就要欺负一下他,这是什么道理?方饮哼声,把那封情书抢走并再一次塞回了作业本里,提着那一捆东西出去了。   ·   家教兼职照旧去完成,每个月发工资,逢年过节他还会收到一个大红包。   看得出来那女孩颇受疼爱,虽然成绩不佳,但父母宠她。一旦他表现出对孩子感到束手无策的意思,那两位家长就会慌忙地挽留他。   他们一边给自己涨薪酬,一边说着女孩挑剔,能有个处得下去的辅导老师不容易。   距离中考越来越近,方饮的存款和钻戒的距离也逐渐靠拢。   方饮想抽空感谢一下学长做介绍,请对方吃顿饭。学长却说不用,自己与那户人家关系并不融洽,这些年被缠得为难到头疼,实在一言难尽。   现在终于找到了新的能让女孩满意的家教,他和那位小岑老师算是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该是他请方饮吃饭才对。   方饮请客不成反被请,求助般看向陆青折。   陆青折想了下,提醒道:“最近有节日,我们可以买点小礼物送到那小岑老师的科学院去。”   那人和方饮同样学物理方面的专业,不过就读的是工程力学,在某个业内地位极高的科学院当联培生。   方饮买了两盒大酒店的糕点,托自己同样在那里读研的朋友转交。这东西八成不会被退回来,它进不了实验室,估计放在外面每个看到的人来分一下,很快就吃掉了。   这件事情差不多搞定,他就等着熬到中考结束。   紧凑忙碌地生活着,凡事顺利和美,时间过得如弹指一挥间。夏入了秋,黄叶续上飘雪,寒风里再迎来暖意。   临近五月,学校开展运动会。连着几天,班里轮流去当观众,给参赛者摇旗助威。   班长拿来一叠纸写加油稿,方饮抽了一张,戴着一顶帽子,盘腿坐在地上,微微前倾着弯起身子,趴在观赛台的座位上慢吞吞写字。   涂涂抹抹的,看着也不像是能送去广播站的东西。   班长问:“你在鼓捣什么呢?”   说完就要凑过去看,方饮遮遮掩掩不肯泄露。他把纸张翻了个面,道:“我在进行艺术创作!”   创作得眉头紧皱也是没谁了,方饮没写过情书,可谓艰难。   花了一整天打完了草稿,他再誊写到新的信纸上去。写到一半,嫌自己说多了矫情,删删改改掉了一大半,相当于白折腾那么久。   ·   因为有篮球决赛,陈从今会参加,所以陆青折尽管没有安排,出于友谊,还是过来看了两眼。   陈从今本来嫌累,要在边上当替补,正好给新人表现一下,但是苏未也坐在台下。他见到以后,立即和新人商量了下,希望对方能在让自己出个风头。   结局没有悬念,医学院的得分远远甩开对方。   陈从今在第四节上场后,手感不错连进了好几球。他往台下望了下,很快找到了苏未,还冲着人扬了扬下巴,伴随着其他人喝彩的口哨,自己也吹了一声。   陆青折觉得四周太吵了,站到体育馆最边角的地方,正好给方饮发了自己的坐标。方饮晃晃悠悠地过来,脸上挂着笑。   别人递情书都是害羞忸怩,他递情书是勾着陆青折的脖颈,让他贴近自己,再拿出信来。   陆青折看到那封东西的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他握在手里了,这才恍然大悟。   方饮说:“哥哥。”   陆青折小心翼翼地收下了情书,下意识应声:“嗯?”   方饮后知后觉地怯了起来,轻轻道:“我想讨你欢心。”   僻静的角落里,陆青折笑了下,说:“紧张什么?明明全是你的。”   他们坐在最后排看完了比赛,也不着急去食堂吃饭,坐在那里聊了一会。走前据说外面下了细雨,两人站在体育馆外。   陈从今和苏未比他们快了一步走,正好被雨淋到。在远处,苏未不知道被陈从今怎么逗了一句,笑得挪不动步。   陈从今走在前面,返回去拉了拉他,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直起身来,继而陈从今脱下了外套,罩在他脑袋上。   方饮道:“哇哦。”   他们都没穿外套,罩不了对方。不过陆青折不会让方饮淋雨,毕竟体育馆里有借伞的公共设施。   雨伞被借得只剩下一把了,有些小,两人肩靠着肩。陆青折和以往一样,会把伞往方饮那里斜,多挡着一点风雨。   由此,雨季来了。方饮顶着恶劣天气,万事无阻地去女孩家里,直到合同约满,他婉拒了等女孩读了高中继续辅导的提议,结束这次家教。   算是通过一次自我考验,他惯常散漫,总是三分钟热度,想着一出是一出,又半途而废,这回硬着头皮坚持下来了。   收到打款的当晚,他去了那家珠宝店,订做了戒指。柜员细心地测了他的,然后和他再三确认了另一位的戒码,他早在之前偷偷量过陆青折的无名指,没有任何问题。   柜员道:“您和您的爱人一定非常恩爱。”   努力为对方准备惊喜的感觉让人快乐,方饮笑道:“对。”   写着订单,柜员问:“是要考虑结婚了吗?”   “那还没有。”方饮说着,补充,“我想早晚会的。”   融洽地交流着,他不假思索地拿出钱包刷了卡,和卡放在一起的,是张陆青折的照片。   他正好取出来,给充满好奇的柜员看了,柜员说:“你们很般配。”   巧合的是,叔叔和方母今晚同样出现在这里,推门而入,来拿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的礼物。   猝不及防的,他们见到了方饮,双方都诧异了下。   方母接过订做的项链,由叔叔帮忙带上。她即便衰老,在点缀下,相貌无须在意,她的气质如最端庄的贵妇人,能驾驭住最华美的珠宝。   他们都不说话,叔叔夹在中间,尴尬地和方饮点了下头。   这时,方母瞥着眼,上下扫了扫他:“中彩票了?”   他道:“做了很久的兼职,还有之前存了一笔钱。”   把玻璃柜上陆青折的照片放回钱包里,他在单子上签了字,填了信息。   他不奢望方母会认错会改变,太了解妈妈了,她就是个做错了事也绝不承认的人,尤其是自己在她心里没什么分量。她要是和自己破天荒地道歉,他还不一定能接受。   即便方母有钱有势,他那么多年的失望,他挨的打骂,受的冷落,经历的孤单童年,不是能用物质填平的。   每个人都有脾气,就这样最好,省得为难。   方母听到他做兼职的时候,蹙了眉头,好似不相信这份说法。她不想久留,就这么戴着那串项链,挽着叔叔的胳膊离开。   叔叔撑开了长柄伞,将方母送到一辆崭新的加长款黑车前,回头看了眼方饮。   方饮笔直地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车上。确定方母一言不发地坐了进去,他朝叔叔抿了下嘴角,以当告别。   他没与他们同路,穿过长街去坐地铁,遇到老奶奶,还主动地让了个座,被夸了。   难得拥有了完整的周末,方饮轻松地回学校看文献,趁着陆青折的室友不在寝室,和陆青折窝在一张床上。   床是小了点,可空间狭窄时,他们拥得更紧,令方饮有种踏实感。   方饮靠在陆青折的肩上:“我遇到我妈妈了。”   陆青折问:“去逛街了吗?”   方饮点点头:“她和叔叔到了结婚纪念日,买了东西。”   陆青折说:“傍晚的时候,你叔叔给我打过电话。”   方饮瞬间警惕起来:“什么?肯定是我妈的意思。他和你说什么?”   陆青折捏捏他的脸,让他放心:“说你一向娇气,提醒我要照顾下你。”   “就这样?”方饮问。   陆青折把通话记录给方饮看,叔叔以往随便关心下方饮都能聊上五分钟,这回和陆青折打电话,全程只有四十秒。   应该是方母依旧心存抵触,不想再听见陆青折的声音,坐在一边,要叔叔转达。叔叔不方便说太多,就把核心重点给交代了下。   方饮亲了亲陆青折,说:“你做得很好了。”   之前他跟着陆青折一同去扫过陆家父母的墓,向他们问候过。墓碑上的照片正年轻,看起来就是随和温柔的人,这搞得方饮悲伤了许久。   要是陆青折的爸爸妈妈还在的话,也会不放心的吧?要嘘寒问暖,打听自己对他们的儿子怎么样。   他往陆青折的怀里缩了下:“我也会照顾你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惬意得能把其余烦扰暂时清空,得到最纯粹的安静与快乐。   方饮最先睡着,枕着陆青折的胳膊,美梦安稳到雷声渐起也没惊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段小尾巴,今晚应该会写好发出来的。太困了我打算去睡一觉,怕这几天习惯早上醒来看更新的姑娘没看着,所以先把这些放上来。    第82章   本来的住处尽管环境清幽,适合休息, 可离商圈和学校太远, 于一对年轻恋人而言, 总归不太方便。   陆青折考虑到方饮爱玩, 现在没了车, 这里离公交车站和地铁站又不近,出门有些不方便。他提出过要给方饮买一辆车,方饮又不肯收,觉得没多大必要。   他思来想去,还是干脆换住宅比较好。   之前陆父有购置过几套地方比较繁华的房产,有一套平层是去年年中才交房。属于精装修,不需要再自己添东西。   没有租赁的打算,光在那里放着也是积灰尘, 陆青折和方饮商量了下,决定抽空搬到那里去。   那幢别墅充满了自己和父母的过往, 陆青折前些年不忍心, 为此拖延过,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窝在那里,不然早些时候就该搬家了。   把屋子再次蒙上布,这次他却抱着另外一种心境。不再是以往的被回忆困住, 而是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方饮把东西收拾得妥帖, 这么腾了一次地方,却没有任何丢三落四的情况。说是说拎包即住,他跑去买了几束花, 把屋子装点起来,还换了颜色更漂亮的地毯和窗帘。   他们没有特意挑日子入住,但恰巧和方饮的生日接近。方饮下午没课,去管院门口等着陆青折放学。   在教室外面踱步了两个来回,坐在第一排的陆青折没看到他,不过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他了。   方饮和陆青折的同学相处融洽,关系搞得不错,他们朝方饮递了个“我们都懂”的眼神。   铃声响起,老师先离开教室,顺便看了方饮一眼。方饮热情道:“老师好!”   他把戒指揣在口袋里,心里七上八下的。   陆青折还在教室里把上课文件做备份,方饮没催,就靠在走廊上,假装不忐忑地保持微笑。   同学们路过他,一位男生压低了声音问:“准备好啦?”   两人邀请了些来暖房派对的朋友,这人就是其中之一。方饮想要趁机求婚,就和那些朋友提前打了招呼,十几个人商量过一次流程。   方饮怂巴巴道:“我紧张……”   “嗐,又不可能拒绝你。”男生说。   按照他们所计划的方案,充分利用了客厅里的钢琴,大家先起哄让方饮弹一首,方饮弹完,氛围正当好,其余人举杯喝酒。   钥匙搁在陆青折的酒杯里,等陆青折意识到了,方饮就当众求婚。   陆青折走过来:“怎么了?”   实在太在意了,方饮的牙齿都有些抖,急忙说:“没什么,没、没什么。”   新家离学校不远,两站公交站台的距离,步行也没到半小时。事先,他们订了酒店的外卖直接送到家中,不需要自己做饭招待,所以也不用急着回去。   大家不急不慢地过去,到了那里,看花的看花,聊天的聊天,气氛热络。方饮拿出了醒酒器,倒入红酒。   过后,他把钻戒从盒子里取出来放进某只酒杯里,端在陆青折的座位上。   是纪映第一个开了口,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琴盖,问:“这钢琴买来会不会就是个摆设啊?”   来了。   方饮心跳加快,支支吾吾:“才不会。”   正好酒店送餐上门,摁响了门铃。陆青折开门后,帮服务生一起摆盘。   有道糕点要当场热一下,厨师拎了一笼半成品,陆青折就随着进了厨房。   “你们这里装修得很温馨。”厨师笑着道。   打开蒸箱,把糕点放进去。陆青折说:“要加热多久?”   厨师报了个时间点,然后陆青折默默地设置好,把酒店的人员送了出去,再去物业那里拿了自己之前放的给方饮的礼物。   若没意外,方饮要留在本市读研,八成继续待在A大,不会有长期走动,所以这礼物还挺适合这位小男朋友的。   客厅里响起了几个单调的音节,接着钢琴声流畅地倾泻在房屋里。方饮被众人簇拥在中央,最开始是垂着眼睫一副认真的样子,听到关门声,他便循声往陆青折那里望去。   眼神清澈,带着些难为情。耳根甚至微微发红。   不知道为什么,陆青折觉得其余人和说好了一样,欢快地起哄了一声。   熟悉的旋律能够跟着哼唱,方饮唱了几句歌词,让陆青折联想到了那份情书。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我接着写,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我没见过多少美丽的事物,没有抵达过深海,没能观赏过极光,星星总是寥寥,倒是耳边喧哗很吵。以前最期待雨季降临,把夏日吹过来,可惜这季节不会为我停留,按时被秋天赶走。   ——以前我对此习以为常,对变化和错过抱有无所谓的态度,喜欢你以后,这些都被推翻了。   ——我确信一点,我因为你而变成了一个浪漫的人,想要和你一起看海和极光,安静地数星星。   “你送小方一只猫吗?”苏未看清楚了宠物包里的东西,那是体型还很小只的猫咪。   陆青折说:“对。”   他打开包,像抱小孩子一样把猫咪抱在怀里,让大家围着打量。方饮听到猫叫,简直兴奋,差点忘了求婚这件事,轻手轻脚地摸着猫咪的背部。   猫咪系了个防走失的牌子,上面的主人名字写着方饮。   方饮道:“它好乖。”   捏了捏猫咪的小短腿,他开心到有点无措,问着:“是养在家里吗?我能养好它吗?”   “嗯。”陆青折道,“你当然能,而且我会和你一起养的。”   方饮喜欢猫,特别是黏人温顺的布偶,可惜方母不允许家里出现宠物。   和陆青折在一起后,他怕陆青折嫌麻烦,有几次路过猫舍,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逗了逗里面的布偶,满脸写着羡慕,就是没提出来需求。   陆青折注意已久,但之前待的别墅太大了,并且他们上课期间住在寝室里,会有诸多不方便。这下有了机会,他就想让方饮尽早如愿。   他怕出国后,方饮会孤零零的。即便有愿意去忙碌的学业,和活跃的交际圈,自己也会顾着好,但回到家,迎接他的总归是空荡荡的屋子,这下还有猫咪在家等他,与他作伴。   方饮道:“我能抱抱它吗?”   陆青折看到蛋糕上的蜡烛,说要去厨房里找打火机,并把猫递给他。他抱猫的时候很小心,搞得姿势有些僵,不太敢用力气。   小猫咪还挺调皮的,在他胳膊里伸完懒腰打了个滚,从他的怀里溜了出来,跑到桌上去。   大家怕它搞破坏,手忙脚乱地过去抓它,而这猫看着腿短,跑得还蛮快的,迅速在桌上搞破坏。   甩着尾巴绕过餐盘,倒是没把菜怎么样,但是沾了一爪子蛋糕的奶油。接着在桌上横冲直撞,喵喵叫了几声。   方饮见它这么卖萌,兴冲冲道:“我来抓!”   抓了几下没抓牢,倒是纵容猫咪把酒杯给打翻了一只。只见一枚戒指顺着液体滚落出来,掉到了桌子底下去。   方饮:“……”   其他几个等着看求婚的朋友:“……”   陈从今恨铁不成钢,把在门口放着的猫笼拿过来,抓着了猫把它关到里面去。他们各自坐到了位子上,纷纷打开手机的灯光找戒指。   苏未道:“我这里没有欸。”   纪映开玩笑:“唉,我也没找着。小方,你就不能把副卡讨回来,买个闪瞎眼的鸽子蛋?”   方饮咬牙切齿:“我是不会和我妈低头的!再说了,刷副卡有我打工那么久的意义大吗?陆青折又不会稀罕鸽子蛋!”   陈从今叹气:“我这里也没有,可能是滚到椅子脚那边了,照不到……”   陆青折这时把打火机打了出来,他看一群人蹲了下去,奇奇怪怪的,互相交头接耳。   他对此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大家几乎整齐划一的坐直了,异口同声地否认:“没事!”   看似无事发生,在陆青折点燃蜡烛时,方饮委屈地撇撇嘴。   拉上窗帘关了灯,屋内一片黑暗,唯有些许摇曳的烛光。他虔诚地许愿,吹灭了蜡烛,伴随着陆青折拖动椅子的声音。   陆青折踩到了什么东西,拖鞋下有块硬物,小小的,略微硌脚,让他打了个滑。大家也听到了这声细微的响动,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随即弯腰把东西捡了起来,握在掌心里,触摸了下,圆圆的。因为蜡烛被吹灭,所以这里漆黑到没有光线,他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我去开灯。”陆青折说。   方饮欲哭无泪道:“我去就好了!”   他跑过去开了灯,站在开关那里不动。陆青折摊开掌心,里面是一枚钻戒。   在灯光亮起的刹那,有人从书包里拿出藏了许久的小礼炮,头顶上有彩带落下来。   不清楚是谁先起了个头,众人接二连三地拍着手有节奏地说着:“求婚!求婚!”   方饮笑出了酒窝,嘀咕着:“他已经收下了。”   话音一落,陆青折作势要把钻戒戴上去,又被方饮匆匆拦下。方饮搭着他的手,认真又腼腆地问:“对不对?”   亲吻代替了回答,陆青折啄了下他的脸颊,而他拿着戒指慢慢往前推。钻戒尺寸正好,冰凉的温度贴合着他无名指的那片皮肤。   在情书的最后段落,方饮写着——   “每逢六月,人间迎来一场急雨。而在某次你看向我的时候,我悄悄心动,也随之迎来了自己久久不歇的黄梅季。   呼吸之间的潮湿,汹涌而来的升温,处处吻合,绵长得仿佛永远不会停下,这也真的不会停下。一遍遍为我证明着爱你,只爱你,一直爱你。   哥哥,今年的夏天要来临了。会有明朗日光,我在日光下热烈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热烈谢谢点开这篇文的支持正版的各位,以及洗洗睡吧校对工作室的姑娘们。这个月内在本章留言的读者,我到时候会发红包。   第一次写超过三十万字的文章,我存在着诸多不足。很幸运的是我这一路连载,被大家包容体谅着,这让我充满了坚持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打算写的番外有:工作后一次猫丢了再找回来,还有副CP的,到时候内容会在标题简略注明,大家按需订购。   下篇文打算12月底开,我最近已经在构思了。再次感谢大家,如果有机会再在故事里相遇,希望我能给你们带来更好的阅读体验。继续努力吧!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