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川下江》作者：刘水水
　　文案：
　　一句话，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船！
　　杨堪x允唤林
　　轮船大副跟小卖部老板的故事
　　大概内容就是非要急死你
　　竹马竹马，双向暗恋，九十年代，慢热种田
　　别问，问就是电视连续剧

第1章 
　　炎炎夏日，到处皆是烦人的知了声，土狗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两排平房之间夹着条阴暗过道，微风吹过小巷子，暑气才稍稍褪去，让人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跟航运公司里跑出个半大点儿的小孩，举着一毛钱趴在玻璃柜台上，“允哥哥，我要一支冰棍。”
　　允唤林穿着背心，好不容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在躺椅上，连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手上慢慢悠悠的摇着蒲扇，懒洋洋道，“自己跟冰柜里拿。”
　　小孩一听，人都还没冰柜高，他双手撑在冰柜边缘，脚下用力一蹬，半截儿身子都埋进冰柜里，在里面翻得哗哗作响，贪凉还多待了会儿，爽够了才跳下冰柜后又道，“还得找我钱啊。”
　　“啧。”允唤林没办法再安生的躺着，摇着蒲扇去跟钱柜里找零钱，“就你烦人。”
　　小孩接过零票，朝他吐了吐舌头，扯开冰棍的纸包装袋，白腾腾的冷气散发出来，低头嘬的啧啧直响。
　　竹制凉椅睡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酸痛，允唤林伸展着胳膊朝里屋走去，找到他奶奶泡好的老荫茶，猛地灌了好大一口。
　　这才刚入夏，温度已经高的叫人难以忍受，允唤林不喜欢开电扇，他家那台红山花，还是杨堪跟武汉带回来的，自从他爸爸发疯砸了一次后，现在吹着都哐啷哐啷的响，像是随时都能散架似的。
　　允唤林端着搪瓷杯子往桌子前走，看着那本被他奶奶翻烂的日历，四十二天了，差不多该回来了啊，六月份又是主汛期的时候，这次应该在家里待得时间长一些。
　　“唤林哥！”正当允唤林胡思乱想的时候，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少女音。
　　哪怕没看到人，他都知道是谁，杨堪的妹妹，杨慧，杨堪两个妹妹，年龄相当，一个初一，一个初三，平时都形影不离的，要来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杨芳肯定也来了。
　　“诶！”允唤林放下手里的杯子，从里屋里出来。
　　果然是两个小姑娘一起，都扎着高高的马尾，小脸晒的红扑扑的，豆大的汗水跟额头往下滴落，但也遮不住眉梢眼角的笑意。
　　允唤林跟冰柜里拿出两支冰棍递给她们，“你们从哪跑过来的？”
　　杨慧小点，性格放得开些，话也多些，“从我爸单位下来的，我哥回来了，唤林哥跟我们一起去接他呗。”
　　刚还惦记着，真是念都不能念，船就到港了，允唤林扯着嗓子跟二楼喊道，“奶奶，我去接杨堪，您下来帮我看下店。”
　　还没等到奶奶的回答，允唤林跟杨家俩姑娘已经跑出去好远一段路。
　　跑过巷子后，要穿过航运公司大厅，外边是长阶梯中间夹着滑梯，石板滑梯被晒的发烫，都没人敢坐上去玩。
　　三人穿梭在烈日之下，阳光像是蘸了辣椒水，格外的毒辣，一鞭鞭的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俩姑娘的马尾在空中摇晃，画出完美的弧度。
　　一路跑到江边，巴掌大的县城，住江边的人都互相认识，趸船上的船员没拦着三人，他们浩浩汤汤的跑了进去。
　　正巧几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着手从机动船上下来，杨堪跟其他船员目送他们离开，一晃眼便看到趸船上的允唤林，他抬了抬眉毛，咧着嘴偷笑。
　　眼看着几个男人下了趸船，杨堪才朝他们三个招手，“快来快来，赶紧把东西都搬回家。”
　　驳子上的东西收上岸，又将藏好的烟酒拿出来，一部分是自己用的，另一部分是允唤林店里的，杨堪催促道，“赶紧搬啊，刚刚他们没搜出东西来，怕不死心又折回来。”
　　这一趟上上海，杨堪一路买了不少东西，湖北的大米，镇江的香醋，高岗的香烟，上海的雪花膏。
　　见俩妹妹眼巴巴的跑到船舱里去搬东西，杨堪将允唤林拉到船头，一只手握着允唤林的手腕，一只手揣在裤兜里，神神秘秘道，“我给你买了样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眼神狡黠，杨堪这趟又晒黑了不少，也精神了不少。
　　或许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跑了一路都允唤林都没觉得热，偏偏被杨堪一握，背上在密密麻麻的发着汗，江风都吹不散的燥热。
　　“什么？”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杨堪，一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嘿。”杨堪憨憨一笑，将手中攥的发烫的东西搁到允唤林手心，“call机！”
　　允唤林手上一抖，差点没接住，颔首抬眼局促的看着杨堪，“你买这个干吗？你钱多得没地方花？”
　　东西允唤林没敢收，两人摊着手僵持着，杨堪时不时朝船舱里看了一眼，“你先收起来。”他推了推允唤林的手腕，继续道，“我出船一个多月都联系不上你。”
　　这玩意少说得一千多，照杨堪那两百多的工资，算上加班时间，满打满算三百，除了给家里一百家用，一百存着娶媳妇，一百放着零用，再加上每次出船又会给妹妹父母买点东西，允唤林不敢想象他东拼西凑了多久。
　　不管杨堪怎么催促，允唤林都不敢收，先不说价格的问题，用call机的不是有生意的老板，就是赶时髦的纨绔子弟，平时也没个人联系他，放到他手里是实在是糟蹋了。
　　杨堪要是想联系他，大可打到巷口的店里去，他不怕这点麻烦。
　　杨堪还来不及劝，船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杨慧杨芳排着队往外走，杨堪顺势将call机塞到允唤林口袋里，低声道，“别让她们看见。”
　　在阳光的照射下，江面波光粼粼的，格外刺眼，背上像是被烈日灼伤，又烫又痒，允唤林想别着手去挠，可揣在口袋里的东西温度更高，他都不敢不知道该不该放手。
　　就这俩小丫头，东西肯定是拿不完的，杨堪朝她们一招呼，“你俩先走，我跟唤林后面来。”转头揽着允唤林的肩头，进到船舱里去。
　　他们允家这小杂货铺，基本上靠着杨堪去各地拿货才能支撑下来，烟没有完全开放，小县城里的烟草，进价贵不说，没关系你弄不到卖的，只能靠着杨堪跟高岗买私烟藏着卖。
　　两家的东西都是杨堪分好的，两人扛着剩下的往趸船外走，爬着石梯时，杨堪还在跟允唤林念道，“晚点来教你用。”见允唤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杨堪打断道，“你别说不要啊，我俩跟这儿撕拉半天，被我妈他们看到了又没完没了。”
　　允唤林心中郁结，口袋里的call机更是重如千斤，压得他步子都迈不开。
　　他们这片儿基本上靠着航运跟煤建两个公司过活，十个人有九个人是这两个公司的，杨堪跟允唤林刚穿过航运公司的大厅，两排平房的左邻右舍伸出脑袋来张望。
　　“杨堪回来了，这趟走得久啊。”平时个把月一个来回，这次走了将近一个半月，日子是长了点。
　　杨堪脸上洋溢的笑容，“陈叔叔，回来了，回来了。”
　　“这趟东西买了不少啊。”楼上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又给允家小子买什么东西啦？”
　　杨堪神色一顿，很快又敷衍的笑道，“进货而已，陈叔叔，你家还不吃饭啊？”
　　“早圆钟了，谁这个时候吃饭啊。”陈叔叔话锋一转，“倒是你家，你妈知道你回来，又炖肉了，我们都闻到香味了，你还不回家吃饭？”
　　两人进了店里，杨堪没再搭理这些人，柜台里，允唤林的奶奶正坐在里面，见到杨堪后，皱皱巴巴的脸笑得褶子都挤到一堆，“哟，回来啦。”
　　“回来啦，奶奶。”
　　奶奶赶紧给杨堪倒了碗茶，絮叨着，“怎么这次走这么久啊？我家小林子惦记好长时间了，一天看好几遍日历。”
　　“奶奶！”跟里屋拿钱的允唤林粗着嗓子喊了一声，语气中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意味，又急扯白脸的朝杨堪问道，“多少钱？”
　　杨堪跟允唤林手里抽了几十块，见允唤林吃瘪涨红着脸，他乐呵呵的离开，“我先回家了，我妈他们等着我吃饭，不然一会儿又要骂人。”
　　杨堪他们家靠航运大厅更近，每次帮允唤林送完东西，免不了被他骂一顿挤兑，他绕过航运门口的阴沟，一拐弯儿便是他家，三层高的独栋楼，比起这片的人家都要气派。
　　刚踏进家门，杨堪他妈叉着腰准备开骂，愣是被杨堪拦了下来，“有点饿了，先吃饭吧。”
　　“你还知道饿了，回港不回家，我看你改姓允算了。”嘴上不饶人，可他妈转身就跟厨房端饭菜。
　　“那么多东西他拿不走啊。”杨堪跟在他妈身后，“我爸呢？”
　　一个半月没见到儿子，杨堪妈不惦记是假的，但脾气火爆的中年女人，善于隐藏感情，没好气道，“你当你爸不用上班。”
　　“我想着他该请半天假的。”
　　“哟呵呵，你当你是什么领导，还要专门为你请个假。”杨堪妈特意做了扣肉，杨堪就爱吃这道菜，人都没上桌，他先忍不住塞了一块肉。
　　“在顶楼都听到你母子俩的声音。”杨堪爸端着茶杯和两姑娘从楼梯上下来，“是专门请了半天假，赶紧来吃的。”
　　杨堪跟他爸都是煤建的，他爸是坐办公室的，他是跑船的，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跟他爸汇报运煤去上海的情况。
　　这回带回来的东西不少，有他们家里一份，肯定有允家一份，杨堪妈端着碗不动声色的问道，“允家那小子给你钱了吧，你别又当冤大头啊，带货还帮忙贴钱。”
　　“给了给了。”是真给了，给的不多而已。
　　这样的回答依旧不能他妈满意，嘀嘀咕咕道，“你说你跑航运，还得帮别人家做生意，我们家也能在一层搞个小卖部啊，非得便宜了别人。”
　　诸如此类的话，杨堪听得耳朵里都起了茧子，“他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指望那个小店，我跟我爸的工资还不够家里用的，实在不行把我存的钱也拿出来。”
　　“他家三口人，我们家五口人，你存的那点钱，等你结婚，我跟你爸都还得倒贴的，你打什么歪主意！”
　　放眼整个码头上，就他家条件最好，杨堪知道他妈说的是气话，劝慰道，“你要实在想弄，弄个麻将馆在一楼吧，干嘛跟唤林家争这口气，明知道他家里没那个店不行。”
　　“允诚自己不争气，还得我们家谦让他呗。”允诚是允唤林的爸爸，允家那点事，算是码头上，左邻右舍茶余饭后的谈资。
　　杨家人多，随时都是这幅热闹景象，杨堪爸打着圆场，“哎呀，行了，吃饭吧，堪儿说的对，干嘛去跟允家争这口气啊，你就在一楼弄个麻将馆…”说到一半，杨堪爸叹了口气，“我看唤林他爸快十多天没回家了吧。”
　　允诚原先在搬运公司上班，待遇本就没有航运跟煤建两个公司好，后来又遇上裁员，连工作都没有了，现在在车间上班。
　　平时见不到人，工资也没补贴过家用，只有没钱的时候，才会找上允唤林。
　　当妈的人听到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杨堪妈是刀子嘴豆腐心，闷声闷气的问道，“你刚去他家，他吃饭了吗？”
　　杨堪没抬头，“他奶奶也在的，肯定吃饭了。”


第2章 
　　吃过饭后，又是一顿修整，杨堪让妹妹给他剃了个头，又洗了个澡，换身背心短裤，折腾到晚上七点多。
　　杨堪硬是被他妈拦在家里谈论他的个人问题，他今年就二十了，正是该结婚生子的年纪，但杨堪自己却不当一回事儿。
　　这个是银行的柜员，那个是小学老师，这些姑娘都是有稳稳当当，正正经经的工作，搁给谁看都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杨堪一直不表态，一双眼睛盯着门口，心都快飞出去了，杨堪妈嘴皮子都说得冒火花，硬是没得到一句回应，骂也懒得骂了，唉声叹气道，“你自己一点都不着急。”
　　不是不着急，他只是觉得不到时候，“现在煤建这么忙，我一个月能在家待几天啊，结了婚耽误人家姑娘。”
　　“什么叫耽误啊！”杨堪妈一听这话急了，“那你不是在外面挣钱啊，怎么叫耽误，等过几年就让你爸把你掉到办公室去，再说了，等你年纪在大点了还有小姑娘等你吗？”
　　杨堪不知道怎么跟他妈开口，他自己最清楚，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的，都是借口，真想结婚不在乎聚少离多，把人娶回家后，出门在外都是一种念想。
　　可他没准备好，至于要怎么准备，他答不上来，只是每当他妈提起的时候，他心里就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割舍。
　　每当陷入这种僵局时，杨堪总是迫不及待想要出去透透气，身体先行一步，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听到他妈在身后咆哮，“话都没说完！你又往哪跑啊！”
　　“出去转转。”
　　说是出去转转，肯定又是转到允家那小子那里。
　　晚上七点多，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吃过饭的人家，都端着小板凳在巷口乘凉，睡得早的老人，已经在家门口支好了凉板。
　　杨堪慢悠悠的往允唤林家晃，老远便看到唤林奶奶躺在店门口，他扯着嗓子道，“奶奶，睡这么早啊。”
　　唤林奶奶身子骨硬朗，脑子清明，听着声音就知道是杨堪，“没睡，躺会凉快。”说完又抬着手指了指柜台里，“小林子在里面的。”
　　杨堪应和了一声，踮着脚跟凉板和柜台缝隙里跨过去，正巧允唤林仰着头看着他，杨堪也没着急进柜台，趴在柜台上，朝允唤林说道，“买根冰棍。”
　　允唤林当他有病，瞠了他一眼，“自己跟冰柜里拿。”
　　让杨堪拿他就真拿，也没给钱，给了允唤林也不会收，他一边嘬着冰棍，一边往柜台里蹭，“你家冰棍还没涨价？”
　　巷口的店都卖一毛，唤林家还是八分六分的价格。
　　允唤林摇摇头，“薄利多销。”八分六分还有得赚，突然涨价肯定会流失顾客。
　　杨堪不置可否，朝允唤林靠近了些，“待会去我家楼上睡，我妈他们晚上估计得去航运大厅睡觉。”
　　码头这片儿在哪睡都一样，夜不闭户，多少人家都是门户大开，支着凉板在家门口睡觉，允唤林没拒绝也没答应，杨堪全当他默许了。
　　“来，我教你用call机。”杨堪推了推允唤林的肩头。
　　允唤林是拿了个烫手的山芋，一下午都坐立不安，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将东西还给杨堪，这会像是送出去个负担，飞快的递到杨堪手里。
　　“我不要了，你拿回去自己用吧。”
　　杨堪没理他，转而说起call机的用法，“跟你讲，等我再出船，找个有电话的地方打给你，你就能去巷口给我回电话。”
　　允唤林不自觉的翻着白眼，合着还是得去巷口打电话呗，买这玩意就是有钱烧得慌，多此一举。
　　知道允唤林在想什么，杨堪啧了一声，“那以后咱俩通电话，就不用这条街的人都知道了。”
　　先前找允唤林的时候，杨堪不能打回家，不能打到他爸单位上，只能打到巷口的店里，老板跟广播似的在巷口叫允唤林去听电话，整条街的人都听得到。
　　“知道就知道呗。”允唤林不以为然，还是觉得钱花的冤枉。
　　“那咋俩就不能有点隐私啊。”杨堪不这样想，他就想透过电话听听允唤林冰冷的声音，阴悄悄的，就他俩知道的。
　　“我俩什么隐私？”允唤林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俩…”杨堪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允唤林的话，只能话锋一转，继续说他的call机，“这玩意儿还能留言，到时候不打电话也行，我找通讯台给你留言。”
　　Call机用途过于鸡肋了一点，不像大哥大似的能直接通电话，但两者都是有钱人的玩意儿，华而不实。
　　介绍完用法，杨堪将call机又塞回允唤林手里，先他一步开口，“买都买了，又退不了，谁用不一样啊，快别跟我争了。”
　　知道杨堪家里条件殷实一些，没人拦着他用钱，多少有点臭毛病，可允唤林家不一样，钱柜里都是一分一角的零票，他还想跟杨堪推拒一番。
　　“我…”允唤林刚一抬手，店里骤然黑了下来，眼前隐约能看到杨堪的轮廓，同时从外面传来整齐划一的惊呼声，“哦豁！”
　　黑暗中两人异口同声道，“停电了。”
　　停电是常事，特别是到了夏天，用电高峰时段，特别容易停电，允唤林摸瞎去找蜡烛和火柴，很快店里发出暗黄色的烛光。
　　等他举着蜡烛一回头，杨堪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身后是宽大的影子，黑漆漆的印在墙壁上，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阵，允唤林几次想开口，问杨堪看着他干嘛，沉默的气氛压得他开不了口。
　　注视允唤林成了杨堪的一种习惯，特别是跑船后，个把月都看不到允唤林，他每次都想把允唤林的身影样貌刻画在心里。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突如其来的沉默不会显得尴尬，只是让允唤林觉得莫名其妙，他举着蜡烛干站了一会儿，直到蜡油滴到手指上才回过神。
　　一边呼蚩呼蚩的换着气，一边将蜡烛固定在啤酒瓶上。
　　静谧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小店门口陆陆续续走来了人，回回停电，蜡烛买的最快，允唤林拿了几根放到柜台里，又将装蜡烛的箱子放到脚边。
　　“唤林，拿两根蜡烛。”一根、两根的，很快一箱便见底了。
　　这一停电，连对时间的感知都变弱了，两人又坐了会儿，允唤林突然站起来身来，“去你家吧。”蜡烛也卖光了，停电后也不会太多别的生意。
　　跟奶奶打了声招呼，两人一起往杨堪家去了，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杨堪父母跟两个妹妹搬着凉板出门。
　　允唤林赶紧喊人，“杨叔叔，胡阿姨。”
　　“我们这儿去航运占地方呢，家里睡着热。”杨堪妈解释道。
　　“我们不去了。”杨堪帮忙把枕头毛巾提到门外，“我跟唤林去顶楼睡。”
　　也没硬拉俩人去，杨堪妈又提醒了一句，“桶里冰着西瓜呢，杨堪你待会切给唤林吃，我们就先出去了。”
　　送走四人，他俩西瓜也懒得吃，拿着蚊帐枕头上楼。
　　杨堪家是露天顶楼，台子上都是杨堪妈种的花，茉莉、玫瑰、栀子花、太阳花，好看又好闻，就是夏天招蚊虫，睡顶楼就得搭蚊帐，不然蚊子咬的你一身包。
　　蚊帐得拿绳子牵好，搭好凉板后，杨堪站在上面给蚊帐打结，听到允唤林说道，“胡阿姨种的花可真多。”
　　“我妹妹她们不是老戴茉莉花出门，每天早上都摘。”杨堪低头取笑道，“明早也给你摘点吧，也给你穿成手环，能香一天。”
　　“你有毛病…”允唤林冷不丁的白了他一眼。
　　光杨堪一个人乐够了，蚊帐也刚好绑好，在凉板下点了蚊香，两人一道躺下。
　　凉风阵阵，头顶是璀璨的夜空，停电的缘故，闪烁的星星看得格外的清晰，杨堪一只手枕在脑袋下，冷不丁道，“我妈给我介绍对象了。”
　　静谧的深夜，黑色笼罩着一切，月色朦胧，树影婆娑，要不是顶楼的风声有些大，吹拂着枝叶哗哗作响，杨堪以为时间静止下来了。
　　他等了一阵，以为允唤林不会给他接他的话。
　　“哪家的啊？干什么的？”允唤林别捏的翻着身，背对着杨堪。
　　杨堪偷摸着看了他一眼，“好几个，学校教书的，银行的柜员都有。”
　　“哦…”允唤林不咸不淡的回答道，都挺好的，有正经工作的姑娘。
　　空气中莫名有些干涩，杨堪没有期待允唤林能给他什么反应，“我没答应…”他为了自己松了口气，“结婚的话，咱俩最好一天结。”
　　“扯淡呢？”没人帮允唤林操持结婚的事情，他也没想过，在杨堪看不到地方，允唤林偷偷抓了把毛巾。
　　人都还没活明白呢，谈结婚确实是扯淡。
　　杨堪叹了口气，又道，“允叔叔最近没回来？”
　　“工资还没输完，看不到人影。”谈起亲爸，允唤林语气中不带什么情绪，就像是说的是别人的爸爸一样。
　　杨堪转头看着允唤林的后背，借着月光，隐约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蝴蝶骨，“叔叔要钱你就给他，不够来找我借。”
　　允唤林一动不动的，依旧不给他回应，杨堪下不来台，又格外的焦虑，一伸手将允唤林掰了过来。
　　杨堪撑着脑袋，稍稍撑起身子，半截儿身体凌驾在允唤林脑袋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允唤林。
　　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允唤林木讷的看着头顶的人，半晌才磕磕巴巴的挤出一句，“你…干嘛？”


第3章 
　　杨堪块头大比他大，火力又足，扑上来的瞬间，允唤林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在涌动，燥热完全替代了丝丝凉意，心跳得厉害。
　　顶上的杨堪紧盯着自己，允唤林浑身不自在，稍稍挪动着身子，哪料杨堪也跟了上来，两人挤在同一块凉板上，支在两条板凳中间的凉板明显往下凹陷一块。
　　允唤林生怕杨堪这体型把板子压塌了，正想开口叫他睡回去，“你…”
　　“咔”的一声，凉板不堪重负，允唤林一个翻身站到了地上，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去拉杨堪，“咔”杨堪连人带凉板一道摔在了地上。
　　“哎哟！”哪怕凉板跟地面的距离不高，杨堪还是被摔的青痛，“你反应这么快！”
　　连忙将杨堪从地上拉起来，“睡觉就好好睡觉，你翻来翻去的干嘛。”允唤林心虚的反驳，他不想承认，打从杨堪压到他头顶时，他便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现在两块凉板就剩一块，两人目光一碰上后，允唤林半嗔半喜，哭笑不得，“还睡个屁。”
　　杨堪揉了揉腰，嘀咕道，“平时都是我妹她们睡这块凉板，我跟我爸都不敢睡。”
　　“那你还敢往上爬。”允唤林无语至极，想着两人回屋睡算了。
　　将另一块凉板往板凳中间移了一截儿，杨堪上一躺，侧着身睡，拍了拍身边的地方，“挤挤。”
　　也不是非要下楼，挤挤也行，允唤林背对着他躺下，杨堪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心里那点感觉不可名状，伸手又想去掰允唤林的肩头。
　　背后的人窸窸窣窣的动静，允唤林听得背脊都在发麻，不知道杨堪又想折腾什么，先开口道，“这块塌了，我就回家去了。”
　　蠢蠢欲动的手立马收了回来，杨堪讪讪的看着头顶的蚊帐，不近人情，跟电话里冷冰冰的允唤林别无二致。
　　十多年了，允唤林这脾气还是改不了，打从记事起，允唤林跟自己说话都是这幅冷若冰霜的样子，怎么就偏偏是对自己。
　　两人从小就是邻居，年纪又相仿，刚跟允唤林相处的时候，杨堪热脸贴了不少的冷屁股。
　　当时三小刚刚开学，杨堪一大早在允唤林家楼下等他，刚六岁的允唤林满脸的稚气，见到杨堪后，眼中闪烁，旋即又收好那份莫名其妙的情愫。
　　走了一路，杨堪说了一路，别提有多烦人，“咱俩是一个班。”三小一个年级就三个班，在一个班上的几率很大。
　　太烦人了，明早一定要躲开杨堪，允唤林暗暗的想。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确定门口没守着人，飞快的往学校走，未曾想到杨堪是属狗的，脚下跟踩着轮子似得，半路就撵上他了。
　　那一次没躲开杨堪后，十多年来都没有再躲过。
　　跟同龄人比起来，允唤林过于老成，跟他清秀的脸一点都不搭，特别是他妈妈跑后。
　　杨堪习惯了允唤林捂不热的样子，可别人不一样。一些大胆的小姑娘主动跟允唤林搭讪，允唤林茫然的看着她们，半天都不会说一句。
　　下不来台的小姑娘恼羞成怒，第二天就找了自家的哥哥把允唤林堵在门口。
　　杨堪有时候也会来气，想着别人给允唤林一点教训，看这个小哑巴知不知道开口，真真拳头落到允唤林头顶时，杨堪比谁都护的快。
　　帮允唤林挨了一拳后，拉着人往前跑，等到将这些人彻底甩掉，杨堪才撒开允唤林的手，嘟囔道，“疼死我了。”
　　杨堪就比允唤林大一岁，谁不是六七岁的花朵，挨打了谁不知道疼，况且当时的杨堪还没有皮糙肉厚，语气都委屈的变调。
　　别扭冷漠惯得允唤林刚想说，又不是他让杨堪强出头的，一转头便看到杨堪颧骨上青了一块儿。
　　不看还好，被允唤林一盯，杨堪委屈大了，眼眶里都闪着泪花，“是不是青了，回去我妈肯定又要揍我。”
　　再冷漠的允唤林还是小孩子，别扭是面上别扭，心里知道愧疚，“叫我奶奶给你揉揉吧，今天去我家睡觉。”
　　那个时候允唤林又矮又瘦，转眼两人都到了结婚了年纪。
　　躺了片刻也不见允唤林出声，杨堪收起他脑子里走马灯似得回忆，低声喊道，“唤林…”
　　允唤林抱着手臂没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搭理人，杨堪大着胆子起身，越过允唤林的身体去看他，“唤林…”还是没得允唤林的回应。
　　一米宽不到的凉板睡一个人都够呛，多翻一个身都会掉到地上，两个挤在一起更是肉贴肉的。
　　乌漆嘛黑的楼顶上，幸好月光够明亮，正好能看清允唤林的睡颜。允唤林呼吸很浅，安静的侧躺着，身体伴随着呼吸起伏不大。
　　头发长长了不少，额前的刘海盖住脑门，还遮挡着双眼，借着月色，能看到允唤林耳垂上的经脉，薄透冰凉。
　　老一辈的人都封建迷信，他听过不少人说允唤林的闲话，耳垂薄的人，都福浅，允家才会家不像家的样子。
　　杨堪不信命，更不信邪，唤林父母的事情，跟唤林有什么关系。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掌心炙热的温度，让他莫名想要亲近允唤林的耳垂，指腹抚摸到耳垂后，对冰冷的感知格外的明显。
　　福浅不浅的，杨堪不知道，他只知道允唤林肯定是体寒，夏天不知道热，冬天却害怕冷。
　　等到杨堪满足的躺下，黑暗中，允唤林才偷偷睁开眼睛，在杨堪第一次喊他的时候，他就迷迷糊糊的有感觉。
　　直到耳朵上一热，杨堪的手指在摩挲着他的耳垂，他才彻底清醒，咬紧牙关才忍住了颤栗，幸好杨堪没再有别的动作。
　　他没有装睡，只是倦意让他不想动弹，对杨堪莫名其妙的动作还心生期待，期待什么说不上来，只是耳垂上像是还残留着杨堪手指的温度，到现在都挥之不去，还愈烧愈热，整个耳郭都是嫣红的。
　　今年夏天格外的燥热，允唤林没办法静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两人还在楼顶收拾凉板的时候，杨堪一家风风火火的回家，刚听到声响，杨慧跑上了楼，“唤林哥，允叔叔好像回来了。”
　　允唤林一听，撒腿就想往楼下跑，杨堪一把逮住他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第4章 
　　杨家人从航运大厅回家，看着允诚进的家门，杨堪妈见杨堪跟着允唤林朝楼下跑，她顺势就想叫住儿子，别人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
　　“杨堪，你回来！”
　　心都跟着允唤林飞了，杨堪哪还能听见他妈的声音，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家门，气得他妈在身后直跺脚，幸好杨堪爸宽慰道，“算了，跟着去看看，别出什么事，唤林家就他跟他奶奶，堪儿去有个照应。”
　　两人一前一后的窜到巷子里，夹道两旁的人家都伸长了脖子朝允唤林家张望，看着样子是允诚还没走，见允唤林一脸阴沉的走来，看热闹的人小声议论道，“唤林来了，估计又得跟他爸干一架。”
　　没空搭理这些说闲话的，允唤林刚靠近家门，便听到他奶奶的声音，“这钱不能给你，唤林没日没夜的守着这个店，就这点钱。”
　　“我是你儿子还是他是你儿子！”允诚扯着嗓子质问道，“他就是个野种！”
　　屋里是叮叮哐哐踢东西的声音，唤林奶奶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唤林就是我们允家的孙子，你亲儿子！”
　　“指不定是他那个婊/子妈跟外面的野男人生的。”
　　允唤林是不是他爸亲生的，别说是家里人，就连这条街上的人都看得出来，他长得像允诚年轻的时候，儒雅秀气，允诚当年就是凭借这张脸，才骗得唤林妈妈的欢心。
　　可长得像又如何，旁人该说闲话的，照说不误，当着唤林的面儿的时候，劝他想开些，背着看热闹时，又热火朝天的嚼耳根子。
　　允唤林站在门口没动，直到肩头一沉，回头正好撞上杨堪关切的眼神，杨堪摇头后又冲屋子里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别多想。
　　不知怎么地，允唤林暗暗松了口气，他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特别是被杨堪扶着他的肩头，他像是找到了支撑点，从容的走了进去。
　　屋里的椅子横躺在路中央，允唤林顺手立了起来，奶奶抱着零钱盒子，跟允诚你推我搡，允唤林不温不火道，“奶奶给他吧。”
　　零钱箱里顶死天几块钱，前些年过着寅吃卯粮的日子，得亏有杨堪帮他进货，才能做起小卖部的生意，可杨堪不能老给他贴钱，又担心他爸来拿钱，他早就养成了存到折子里的习惯。
　　比起几块钱的损失，他只想尽快把这个瘟神送走，他在杨堪面前出的丑已经够多了。
　　允诚没料到允唤林这么容易就把钱给他了，他骂骂咧咧的打开箱子，全是一分两分的零票，他一边往兜里塞，一边恶狠狠道，“我这么久没回来就这点儿钱？”
　　“才进了货。”允唤林默默的看着零票，原以为自己不会心疼的，可家里的钱都是他这样一分两分的攒起来的，不心疼是假的。
　　允诚瞥了一眼一旁的杨堪，估摸着允唤林没说假话，塞完钱又跟柜台里探头探脑的，进了货那肯定得有货。
　　“哗啦”一声推开玻璃门，伸手就要去拿展示柜里的烟。
　　允唤林大惊，一个健步冲到他爸跟前，吼道，“别碰！”心疼钱是一回事，再者，烟草这玩意儿，回回都是杨堪提心吊胆的带回家的，怎么能叫他爸爸随便拿走。
　　允诚被吼的一个激灵，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他妈冲谁吼啊，拿包烟怎么啦！碰不得！”
　　不与允诚争执，允唤林固执偏激的想到，非要动柜台里的东西的话，还不如再给允诚一点钱，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顾不上允诚的手有没有收回，急切的想要关上柜门。
　　允诚飞快的收回右手，怒吼道，“你他妈的瞎啊！”抡起拳头就想揍人，突然手腕上一紧，他抬头一看，杨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允唤林身后。
　　“允叔叔。”杨堪松开允诚的手，又跟裤兜里摸索着，“我这儿还有点钱。”杨堪昨天换了身衣裳，身上的钱不多，一摸是几张一块的，塞到允诚手里。
　　早在老婆跑了后，允诚就把脸皮这个东西抛之脑后，别人偷偷摸摸的议论他不在乎，但像杨堪这样点名道姓的还是有些下面子，允诚还不至于继续犯浑，揣着钱似笑非笑道，“你跟我们家小林子还是这么好，我劝你离这扫把星远点。”
　　允诚一走，允唤林蹭蹭蹭的往楼上跑，杨堪不放心跟了上去。
　　允家就两层，二楼分成了房间跟厕所，允唤林径直朝着屋里去了，翻箱倒柜的找东西，直到摸出一个小包后，从里面拿出十几块钱递给杨堪。
　　别过脸，嘴里含糊不清道，“别再强出头了，特别是我家的事。”
　　杨堪站着没动，生生的看着允唤林的背影，有时候他觉得允唤林倔得像堵墙，明明背影消瘦的不像话，却能拒人以千里之外。
　　殊不知在允唤林心里，他最值钱的就是这点倔强跟尊严，可偏偏最不值钱的也是尊严，特别是他允唤林的尊严。
　　一边是拼命丢脸，一边就在拼命捡起，窝囊的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看笑话，他还能忍一忍，唯独是杨堪不行。
　　杨堪讨厌这样的允唤林，他想看到允唤林服软，想看他求饶，想看到他示弱，这样他就有机可乘，伸手拉一把允唤林。
　　他在想算了，允唤林就是这个德行，等再久都等不到他想要的一句话，说不定到了下午，自己气一消，又会厚着脸皮主动找上门来。
　　正当杨堪打算转身下楼，又什么晶莹的东西，迅速从允唤林下颚滴落下来，滴在地上晕开成一团暗黑色。
　　杨堪心头一紧，大手不自觉的握住允唤林的手掌，允唤林不肯服软，只能他低声下气，“给允叔叔几块钱就叫强出头…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给就是了，但是前提是你跟允叔叔不会打起来。”
　　手指在不安分的摩挲，允唤林不接话，也不挣开杨堪，杨堪顾左右而言他，“这次休假，我搬着指头数，少说得有一周吧，我看涨水也就这几天的事了，等退潮了，咱们去看电影吧，这回去上海，看到好大的画报，也不知道咱们这儿能不能看。”


第5章 
　　允唤林体寒，哪怕夏天掌心都是冰凉的，偏偏杨堪火力足，握上来的瞬间，允唤林能感觉到温暖，他不自觉的揉了揉脸颊，咕噜咕噜咽着唾沫，平静下来后，才冷淡道，“我可不跟你去看，你跟你相亲对象去吧。”
　　知道允唤林说的是气话，杨堪笑笑，双手捂住允唤林的手腕，又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头顶，口是心非。
　　杨堪毕竟是开船的，对潮涨潮退极为敏锐，说是涨水就一点儿都不含糊，第三天便能看到江水的窜长。
　　比起允唤林家，杨堪家住的更低一些，杨家两个妹子，一大早在楼顶摘新鲜的茉莉，杨堪在一楼都听到他妹妹的声音。
　　“爸！哥！水涨起来了，都到趸船的梯子上了。”两小姑娘捧着花一路跑下楼。
　　这涨多少，具体什么时候涨，不是人说了算了，他们只能在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杨堪爸抖了抖烟灰，“赶紧把东西都往楼上搬吧。”
　　杨堪妈正在一楼做饭，探出脑袋问道，“这么急啊，这才早上。”
　　“早点搬吧，涨水谁说得准啊。”杨堪赶紧搬着大件儿的东西，又补充道，“直接搬上三楼算了，别搁在二楼了，免得到时候又手忙脚乱的。”
　　家里人多，东西也自然多，小件儿东西靠着妹妹们打包，然后杨堪跟他爸一麻袋一麻袋的往楼上抗，特别是电器，纸质类的东西，一点水都不能沾。
　　中午吃过饭后，一楼的东西陆陆续续的被搬上了楼，就连二楼的棉絮衣服都挪上了三楼跟楼顶。
　　两小丫头趴在楼顶的台子上看情况，“哥，水到航运梯子了，怎么这么快啊。”
　　快是肯定的，前两天刚下了大雨，杨堪猜到这次涨水幅度不会小，家里能搬的都搬上楼了，再涨也没法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将最后的几袋东西抗上楼，杨堪从盘子里拿了几朵茉莉，朝俩丫头道，“你俩就在家别到处乱跑了。”打了招呼又往楼下跑，“我去唤林家看看。”
　　杨堪妈也懒得拦了，一是留不住儿子，二是唤林家就他和他奶奶，小卖部东西还不少，一老一少肯定忙不过来。
　　江水涨幅之快肉眼可见，小卖部零零碎碎的东西多，幸亏允唤林早就在和他奶奶搬东西，可他家东西搬的七七八八，邻居家的没有。
　　邻居家是两位老爷爷，两个聋哑人，一个姓黄，另一个不知道姓氏，黄爷爷是码头上长大的，打小就听不到也不会说话。
　　先前爹妈靠着收纸壳把他拉扯大，后来爹妈去世，不知道他跟哪捡到的另一个聋哑人，两人就相依为命，搭伙过日子。
　　黄爷爷家是一层平房，里内全是纸壳，这些东西都得搬出来，不然潮水一来，冲的七零八落的，都不知道上哪去找。
　　杨堪到的时候，见允唤林同两位老头在七手八脚的搬纸壳，“唤林！”
　　允唤林闻声抬头，“你家东西都搬了吗？”
　　“搬了。”杨堪折了折裤腿，“这些搬到你家去？”
　　“嗯。”
　　纸壳这东西就是看着占地方，实际没什么分量，除了纸壳还有几麻袋的瓶子，玻璃的、塑胶的都有。
　　趁着水还没涨到门口，几人合力将东西移到允家二楼，好容易都搬了上去，巷子里突然有小孩在喊，“水涨到航运大厅啦！”
　　涨水累的是大人，等着玩闹的是孩子，光是听声音都能感觉小孩的兴奋。
　　幸运的是唤林家的厨房在二楼，他奶奶赶紧跟厨房烧了开水泡茶，又守着灶台热包子。
　　二楼的过道上堆的全是黄爷爷家的废品，俩老头胳膊挨着胳膊坐在一起，叫不出名字的爷爷性格比黄爷爷温吞，朝唤林他俩一笑，撩着衣服给黄爷爷扇风。
　　码头上没人知道这位爷爷的来历，也没人真的去关心黄爷爷家的情况。
　　人很奇怪，当你的物质欲开始满足的时候，你会假惺惺的去救助困难的人，就像是码头上的街坊，会拿出家里不要的衣服送给黄爷爷，其实在他们眼里都不叫送，叫施舍。
　　黄爷爷脾气古怪，老是背着手瞠着目，或许是聋哑人天生自我保护意识强，哪怕是别人的好意，他都不敢轻易接受。
　　但他能接受唤林每次叫他去收纸壳，回收价也会比别的店铺高一点，收完还会对唤林不熟练的微笑。
　　允唤林和杨堪倚在窗户旁，楼下已经看不到行人，就连乱跑的小孩都被大人招呼回屋，允唤林小声问道，“什么时候涨到我家楼下啊？”
　　“快了。”杨堪也伸着头张望，两人肩头蹭着肩头，挤在不算宽敞的窗框里。
　　“那你还不回家。”允唤林偏着头看了杨堪一样。
　　“东西都搬好了，我爸在家了。”杨堪想着唤林先前要照顾奶奶，如今又多了两个聋哑老人，怎么叫他放心回家。
　　正好唤林奶奶端着盘子和杯子出来，“来喝点水啊。”奶奶将几个包子分好，先递给两位爷爷，没名字的爷爷揩了揩手，才敢去接。
　　不管是茶也好，还是包子也好，接过后都是先让黄爷爷尝尝，黄爷爷都是蹙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推拒，两人呜呜呀呀的争执着，硬是被唤林奶奶打断。
　　“这儿还有了，别推来推去的。”唤林奶奶又拿了两个包子塞到黄爷爷手里。
　　倔强的老头哼哧哼哧的举着包子，气鼓鼓的样子格外滑稽，又哼哼唧唧的催促没名字的爷爷快吃，两人就这样别扭的簇在一起。
　　允唤林捏着杯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苦又涩，还酸溜溜的，搭伙过日子这个说法很微妙，码头往上走，街上的合租房里，有不少非法同居的，都叫搭伙过日子，可都是男人跟女人，哪有男人跟男人搭伙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唤林在想什么，唤林奶奶喃喃道，“男人男人，男人女人有什么区别呢，世上走一遭，能有个人陪着就不错了。”
　　唤林猛地回过头，紧盯着巷子深处的阴沟，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从脖子到脸颊，都酸胀着。
　　杨堪从包里偷偷摸出揉着皱皱巴巴的茉莉花，握着拳头搁到唤林掌心，唤林干巴巴的问道，“什么？”
　　掌心一摊开，娇弱的茉莉因为过度的蹂躏都变得泛黄，只是香气还依旧清新，两人都伏在窗户上，杨堪的声音被风吹散，大概只有允唤林听得到，“我家的茉莉花。”


第6章 
　　涨水伴随着强降雨，接下来几天都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像是天漏了块儿地方，一直堵不上，藕断丝连的。阴雨绵绵的天气，就连人的心情都变得异常压抑。
　　住江边的人，一代代都适应着长江的变化，对于涨水早就做足了准备，家里备够了食物跟饮用水，对付这十来天还算凑合。
　　杨堪提着脚划开水，齐大腿的短裤口上，还是被打湿了不少。
　　水不是特别的深，在他家门口的地方，也就到他的膝盖处，吃完饭已经是傍晚，巷子里都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景象。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刚跨上允家的门坎，眼前忽然暗了下来，巷子里回荡着惊天动地的呼声，“停电啦！”
　　想想涨水都好几天了，雨也连着下了好几天，这电也到了该停的时候，杨堪拧了把裤脚，“唤林！”
　　允唤林跟楼上探出脑袋，“诶！”
　　俩老头还跟允家没走，虽然水到了巷子里，只有小腿的高度，可谁能保证这半夜不会涨起来，说不定这一层睡着睡着，人就给淹没了。
　　允家二楼两间房都是隔出来的，本就住着打挤，再加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屋子堆的满满当当的，让人无处下脚，允唤林这几天都是和俩老头挤着凑合。
　　杨堪趿着拖鞋上楼，“奶奶，我送你去我家吧，我跟你唤林在这边。”手里还提着家里做好的馒头，“正好我妈她们在有个照应，您在这边也不方便。”
　　的确，这多出来两个大活人都不知道怎么安置，允唤林犹豫道，“不好吧，现在谁家不是一团糟啊。”
　　放下手里的袋子，杨堪摆摆手，“我都跟我爸妈商量好了，奶奶，我先送你过去。”
　　将唤林奶奶送回自家，杨堪才有折回来，允家二楼两间房，他跟唤林挤在奶奶的房间里，看着架势今天是不会来电。
　　两位老爷子睡得早，随便凑合点吃的便歇下了，杨堪陪着唤林收收捡捡一阵，腾出些地方才稍微宽敞点。
　　楼下胆大的小孩簇拥在楼梯口，跃跃欲试的想要下水，楼上恰好传来家长的怒吼声，“赶紧的给我回来，不要命了！”很快，几个小孩作鸟兽散。
　　奶奶房间的窗户，比唤林房间的还窄一点，唤林一个人堵在窗户上，杨堪只能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
　　须臾间，传来唤林闷闷的声音，“什么时候才会退潮啊？”年年这个时节，赶上汛期，都会涨水，时大时小，时间也长短不一。
　　“快了。”杨堪扯了扯唤林的衣角，将他拉到床边坐下，“这么着急退水？”
　　两人目光一接触，唤林很快又避开，他不着急退水，水一退，煤建的船又得出港，杨堪一走又是一个多月的时间。
　　比起退水，他莫名的期待每年的汛期，那是杨堪休假时间最长的时候。
　　安安静静的人也会怕寂寞，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分别时的寂寞就越是汹涌。
　　唤林没有回答杨堪的问题，自言自语道，“雨也不停。”
　　杨堪往床上一趟，拍了拍身边的地方，唤林也跟着躺下来，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恰好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朦胧的月色。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杨堪顿了顿，“这回出船，我去看看。”
　　得亏两人躺在床上，杨堪看不到允唤林阴沉的眼色，“我可不要，你钱很多？”
　　杨堪意义不明的笑了笑，转过脑袋，一脸神秘道，“也不是很多，但是吧…”他朝允唤林勾勾手指，允唤林嫌弃并没有靠近。
　　他啧了一声，主动靠近唤林耳边，“你猜猜我每次都是怎么去买东西的。”
　　薄透的耳垂格外敏感，唤林不自觉的在肩头蹭了蹭，脸上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轻声道，“猜不到。”
　　跟允唤林玩不起这样的游戏，冷冰冰，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杨堪也不气，继续道，“我让我妈给我准备了好几套旧衣服，上岸前就换上呗。”
　　每到一个地方，机动船都会靠岸，去外地买东西，人家听你口音是外地人，再看看穿着光鲜，必定会敲竹杠。
　　无奸不商嘛，小商小贩的也是利益至上，但这些人都是农民出身，见你穿着破烂，也不会刻意加价，反倒出于同情心，还会便宜不少。
　　出门在外，杨堪也是没有办法，吃过几次亏后，才摸索出点门道。
　　允唤林抿着嘴，一声不吭的听杨堪说完，一转头正好撞上杨堪的额头，两人呼吸缠着呼吸，之间只有咫尺的距离。
　　方才显摆的时候，杨堪还有一丝得意，眉梢的喜色飞扬，此时被唤林一撞，一时间忘了额头的疼痛感，凝住笑意，屏住呼吸跟他对视。
　　耳垂薄是福浅，嘴唇薄是刻薄，允唤林两样读占齐了，难怪对自己老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杨堪稍稍颔首，瞧得更仔细些。
　　允唤林嘴唇颜色很淡，唇峰出微微翘起，唇线被抿得光亮，嘴唇上细细的纹路分辨的不够清晰，触感是怎么样的，杨堪不知道，只是看上去让人觉得又软又糯。
　　面上全是湿热的呼吸，允唤林僵着身体，杨堪靠得太近了，他眼前都无法聚焦，模糊成了一片，嘴里磕巴道，“你…又干嘛…”
　　杨堪说不上来他想干嘛，他喜欢看允唤林傻乎乎吃瘪的样子，也喜欢靠得允唤林近些，想要去触碰他，亲近他。
　　干瘪的质问，并没有缓解暧昧的气氛，唤林脑子里一片混沌，心跳越发快速，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弄。
　　他应该像以前一样，恶狠狠的推开杨堪，再朝他恶言相向，可手脚像是上了镣铐，让他无法动弹，焦虑跟期待占据了他的大脑。
　　见着像是被点了穴道的允唤林，杨堪心生几分雀跃，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摩挲在允唤林的嘴唇上，软是真的软的，吸附着他的手指，叫他不想移开，更有甚者，想要深入神秘幽暗的唇缝中，将里头搅个天翻地覆。
　　那时候的允唤林会是什么表情，眼眶噙着泪水，一脸嗔怨的看着自己，逗急了会不会像炸毛的小猫，没轻没重的咬自己一口。
　　一想到这些，杨堪没由来的发热，从尾椎骨有一股电流，直冲脑袋顶，他像是嗡嗡直叫的绿皮火车，“呼蚩”一声，就差冒着白气。
　　等他从这粘稠的气息中惊醒过来时，手指早就来回抚摸着允唤林的嘴唇，细嫩的地方都被他搓的酡红，骑虎难下。
　　他没头没脑的找话题，“你…有想看的…电影吗？”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其实是在担心允唤林跟他置气，“我…大概跟你看完电影就得走了…”
　　允唤林张了张嘴，手指顺势划进他嘴里，按住了他的舌头，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杨堪心头一颤，粉嫩的舌头，远比嘴唇湿软，他心里砰砰直跳，像是等待江水窜长，准备扬帆时的悸动。
　　唤林会生气吗？杨堪抬着眼皮去偷看他，好像没有，嘴角跟眼角都泛着晶莹的水渍，脸颊不自然的红润，像是生病了一般。
　　“唤林…”杨堪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该收手了，得寸进尺唤林是会翻脸的，可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下来，就如同他控制不住心跳一样。


第7章 
　　这个时候说什么电影，允唤林根本思考不过来，他木讷的看着杨堪的虎口，轻浅的呼吸缓慢，生怕惊动谁似的。
　　杨堪又疑惑又新奇，唤林为什么不反抗呢？早该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或者脾气再暴点，直接上手，软乎乎的，跟平时不太一样的允唤林，就连眼神都变得畏缩。
　　“滴答。”雨落在水面上，声音格外的清晰，像是滴在允唤林的心上，****的，抓心挠肝的痒痒。
　　“唤林…”没得到回答的杨堪又低声喊了他一遍，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压住了允唤林的舌头，又像是明知道允唤林开不了口，故意逗着他玩似的。
　　很多时候，允唤林都是个伶俐的人，像这样呆滞的机会鲜少，他回过神，握住杨堪的手掌往外拔，脸上的酡红不自觉加深，顺手蹭了蹭嘴角的唾沫。
　　“你闲得慌？”他骂不出其他的东西来，用手背反复摩擦着下巴。
　　杨堪不经意蹂躏着食指，上面还残留着允唤林的嘴里的湿润跟柔软，异样的触感，从指尖直达四肢百骸，胸腔里又热又燥。
　　他竟从允唤林这句话中听出一丝娇羞，这比挨顿骂还来得尴尬，杨堪磕巴道，“你…你想…想好没有啊…”
　　“没有！没有！”允唤林瞪了他一眼，双手无处摆放，只能偷偷藏进枕头下，“随你的便…”
　　平时他也没看过什么电影，就连电视都看得少，真问他，他也答不上来，只能加大音量来掩饰他的心虚。
　　杨堪暗暗松了口气，摸着鼻子道，“那到时候…我就随便买了…”
　　夜里静谧的吓人，允唤林吼过一阵后，心跳却愈演愈烈，他趴在床上不愿再开口，生怕一个不留神，杨堪就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两人安静没多久，又听到哒哒的脚步声，杨堪先一步坐起来，问道，“有人来了？”
　　“黄爷爷他们起夜吧。”说罢，他也跟着起身，一道去看个究竟。
　　果然，两个老头一前一后的往厨房的厕所走，见到杨堪和允唤林后，叫不出名字的爷爷朝他们一笑。
　　这已经不是允唤林第一次见他们结伴去厕所，仿佛走到哪，他俩都是相依相伴的。
　　回到床上后，杨堪才闷声闷气的问道，“黄爷爷他们多大岁数啦？”
　　允唤林摇摇头，从记事起，黄爷爷就住在他家隔壁，后来记忆就像是断片了一样，他只记得两个老头结伴进出，无论是收纸壳还是买东西，都在一起。
　　允唤林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好像没什么能把他俩分开一样，除了死亡。
　　对于他俩而言，没有生离只有死别，而死亡就在眼前，哪怕只是寻常的一步，都会踏入死亡的坟墓。
　　那留下来的那个该怎么办呢？他俩似乎谁都没办法离开谁。
　　一想到这些，他莫名的难受，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分离，无论是那种形式的分离，对于允唤林来说，都是一种抛弃。
　　杨堪没注意到允唤林的异常，枕着手臂继续道，“我俩老了以后，也住一起算了，跟黄爷爷他们一样。”
　　允唤林身子一颤，他背对着杨堪，拉过毛巾盖在肚子上，强压住徒生的哽咽声，“你有病…你不睡觉我还要睡…”
　　被唤林骂习惯的杨堪也侧过身子，将毛巾往上拉了点，讨好道，“行行行，我不说了，睡觉吧。”
　　再等了两天，天渐渐放晴，潮水退去，巷子里一片狼藉，挨家挨户开始收拾起来，到处都张显着洪水过后的颓败。
　　杨家人多，收拾起来也利索，杨堪中午便兴冲冲的往允唤林家跑，唤林家还在陆陆续续的搬东西，他赶紧上前搭把手。
　　纸壳是黄爷爷家的，杨堪替两位老头扛下去，折回来后，才跟允唤林说道，“晚上就去吧。”
　　知道杨堪说的是电影的时候，允唤林多余的问了句，“就我俩？杨慧和杨芳不去吗？”俩男的一起去看电影，又怪异又浪费，但允唤林却偷偷期待着。
　　“她俩？”杨堪眨了眨眼睛，“没问，不带了吧，就我跟你。”
　　“哦。”允唤林虚握着拳头，慌忙低下头去搬其他的东西。
　　下午早早的催促着奶奶做饭，唤林奶奶喃喃道，“这么着急，电影院又不会长脚跑了。”也不知道唤林是不是没听到，坐在柜台里抱着钱箱子数着角票。
　　自家大哥跟楼上换了白衬衣，脑袋上还涂了摩斯，俩小妮子就看出了端倪，跟前跟后的打听他去哪，“大哥，你去哪啊，穿得这么干净。”
　　杨堪听着不是滋味，他平时穿得很邋遢吗？“管得着吗你俩！”
　　想要尽快摆脱妹妹们的杨堪作势往楼下跑，杨慧冷不丁来了一句，“你不告诉我们，我现在就告诉妈去，说你偷偷跟小姑娘约会！”
　　杨堪一把逮住妹妹的后颈，沉声道，“嚷嚷什么，什么小姑娘，跟唤林出去一趟。”
　　兴许是个小姑娘的话，杨堪妈肯定高兴，两个小子成天混在一起，不求上进的，准没什么好事。
　　“你们去哪啊？带我们也去呗。”杨慧心道，不是跟小姑娘出门就更好了，正好这几天在家憋得慌，好容易等到水退了，可不得逮着机会跟她大哥出门。
　　杨堪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塞到杨慧手里，“别跟着我，你俩去喝汽水吧，剩下的钱，你俩分了。”他算是破财消灾了。
　　打发走妹妹，杨堪一溜烟的往巷子口跑，拽了两把裤腿，冲唤林傻笑，“走吧…”
　　唤林一愣，看着杨堪光亮的额头，情急之下忘了说话，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干嘛搞成这样…”他什么都没准备呢，是不是太随便了点？
　　“啊？”杨堪还挺不好意思，他就一时兴起，也没说非要有什么理由，跟允唤林打着哈哈，“就…试着…玩啊…”
　　受不了允唤林茫然的眼神，他绕进柜台，将人拉了起来，急吼吼的往门外推，又扯着嗓子喊道，“奶奶，我带唤林出去了！”
　　巷子里的微风一吹，允唤林能闻到摩斯的香味，什么味儿的，他说不上来。


第8章 
　　穿过巷子后，再走过一长排的石梯，刚过晚饭时间，路灯都还暗着。
　　街上似乎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不少大人带着孩子出来散步，电影院在最热闹的地段，两人老远便看到电影院梯道前一片昏暗。
　　没有人潮涌动的景象，也没有工作人员守着，杨堪拉了允唤林一把，疾步朝门口走去。
　　这是县里唯一的电影院，大门紧闭，一副萧条景象，杨堪随手抓了个路人问道，“麻烦问下，怎么没开门啊。”
　　“嗨，说是放映机坏了，还得等两天。”
　　街边宽大的海报也模糊不清，杨堪泄气道，“我明天就得走了…”
　　海报上看不清是哪部电影，允唤林偷偷回握杨堪的手掌，“等你下次回来再看吧…”他又朝四周看了看，败兴归败兴，但失望只是一点点，“我们去广场上逛逛。”
　　洪水来了，雨也下了，但丝毫没有降温的预兆，该热的还是接着热，两人并排走在一起，迎面吹来温热的细风，被汗水打湿的地方，都凉丝丝的。
　　广场上人多，露天的夜市，各种辛辣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允唤林找了一个喝汽水的地方，拉着还鼓鼓囊囊的杨堪坐下。
　　汽水分两种，一种是玻璃瓶装着的，一种是果汁机里搅得黄灿灿的，老板问道，“要哪种？”
　　允唤林瞥了杨堪一眼，杨堪还鼓着腮帮子，目光深邃的盯着石子路，允唤林拿手肘去怼他的肚子，杨堪别扭的扭到一旁。
　　看不到电影，现在杨堪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允唤林只能帮他做主，“拿两瓶玻璃瓶的吧。”
　　汽水开好盖，杨堪还少爷脾气不领情，允唤林难得能耐着性子哄他，插好吸管，又掰开杨堪的手掌，将汽水瓶塞到他手里。
　　“别浑了啊，再闹我不伺候你了。”
　　电影院机器坏了也不是允唤林的错，杨堪也不是跟允唤林犯浑，他就是烦，想想他俩又得有一个多月见不到面，连看场电影这么小的事情，都没办法满足，烦得抓心挠肝的。
　　刚从冰柜拿出来的冰镇汽水，一遇上热气流，玻璃瓶身立马起了一层白霜，手掌在上面一抓就是一个手印。
　　杨堪最怕允唤林跟他生气，一听这话跟蔫儿了的小白菜一样，再怎么不舒服都只能憋着。
　　说是开开心心出来玩一趟，杨堪一副憋屈样子做给自己看，允唤林无奈，拍了拍杨堪的手背，指着不远处吃夜市摊的市民。
　　“我看他扔了好几根签子了。”这种按签子数量计价的小吃摊，不少人都会偷奸耍滑，趁老板不注意的时候，将签子扔的老远。
　　杨堪顺着允唤林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人又扔出去一根，贼眉鼠眼的朝老板看了看，确定没被发现，才低着头继续吃。
　　“你饿了没？想吃吗？”
　　杨少爷终于肯赏脸开口说话，允唤林摇摇头，“吃完饭才出来的，吃不下。”给了台阶就知道顺道下，允唤林故意又拿话揶揄他，“不气了吧？我还怕你要气一晚上的。”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杨堪心里又犯嘀咕，竟大言不惭道，“我跟上海买个DVD吧，电影院放不了，我们自己放。”
　　说风就是雨的毛病一点都改不了，还得允唤林推敲他，“放到你家还是我家？”
　　放在谁家都一样，反正是他俩看，但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买回家必定得挨骂，杨堪想都没想，“你家。”
　　“我家？”允唤林简直气笑了，“我保证我爸第二天就抱着卖了，我看你能买多少。”
　　这话绵里藏针，讽刺的杨堪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玻璃瓶上的霜都化成了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他才憋出一句，“我俩以后住一起，就能放我们家了。”
　　允唤林指节僵硬，抠得玻璃瓶嘎吱作响，闷声闷气骂道，“神经病…”
　　想和允唤林住在一起，不是杨堪毫无依据的幻想，被骂后，他居然一本正经跟允唤林说道，“我就害怕以后咋俩隔太远了。”
　　允唤林还没理解到他的意思，能隔多远，哪怕以后杨堪结婚，也是杨堪娶媳妇，又不是嫁人，大不了杨堪家的房子再翻新一道，还能有多远。
　　瓶里的气泡水一晃就咕噜咕噜作响，杨堪继续道，“我们可能要搬城了…”
　　“什么？”允唤林咬着吸管，好像不太明白杨堪的意思，搬城，搬去哪啊？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能说搬就搬呢？
　　湖北重庆早就有地方开始移民，加上三峡大坝的修建，他们挨着长江边上，搬城是迟早的事情。
　　允唤林松口被咬得不成样子的吸管，嗓子里像是堵着东西，支吾道，“那…我们搬去哪…你家搬去哪啊？”
　　这谁说的准啊，正式的文书还未下达，谁都不知道自己会移民到哪里，先前门挨着门，窗靠着窗的邻居，这一移民可能就天各一方。
　　手中的气泡水握得发热，杨堪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航运现在也不好做了，我想着看看能不能换个行业。”
　　航运算半个铁饭碗，允唤林不清楚具体有多难做，问道，“胡阿姨不是说，过两年就让杨叔叔把你调到办公室吗？”
　　航运不好做，是整个行业都不景气，跑船的工资都不高，更别说办公室的闲职，杨堪可是他家老大，杨家也就他一个儿子，父母妹妹以后都得靠他，光是那点工资，高不成低不就的怎么够。
　　杨堪揉着膝盖，“以后还真不好说，水运比陆运少了很多的生意，你别看现在坐船的还挺多的，像上海那边的城市，陆运多了去了，还有深圳，从成立了经济特区，多少人往那奔，留在家里赚钱少不说，我怕失业。”
　　提起深圳，两人都顿了顿，杨堪刚刚还说得眉飞色舞的，瞬间降低了音量，试探道，“林阿姨最近有联系你吗？”
　　林阿姨是允唤林的妈妈，唤林唤林，光听允他的名字，都能感觉到他父母一开始是多么的恩爱，无价的是爱情，廉价的也是爱情。
　　允诚还没有失业的时候，允家还和和睦睦，失业后他整个人变得暴戾急躁，整天跟唤林妈妈除了抱怨，就是无休止的争吵。
　　后来受不了这样日子唤林妈妈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大概是生活稳定后，才偷偷联系唤林，知道了他妈妈现在在深圳。
　　听到深圳这个城市，允唤林有些恍惚，没听清楚杨堪的其他问题，反问道，“你也想去深圳啊…”


第9章 
　　杨堪给不了允唤林像样的答案，他去的不单单是深圳这个城市，而是一个有机会的地方，他不愿意在唤林面前提起这个城市，生怕唤林敏感的想到妈妈。
　　搬城、打工、分别这三个词允唤林都没回味出味儿来，杨堪再次跟着机动船去了上海，临走前允唤林不愿去送，短暂的分别也是分别，一遍遍体会太难受了。
　　幸好杨堪比他勇敢，站到巷子深处，正好能看到巷口允家的小店，“唤林，走啦！”
　　允唤林半截身子越过柜台，声音不敢喊得太大，怕叫杨堪听出他哆哆嗦嗦的语调，“路上注意安全。”
　　那边贼精的杨堪两大拇指跟两食指抵在一起，比了个框，用口型说道，“call机。”
　　允唤林会意，又朝他挥手，眼看着杨堪越走越远，连最后那一点，都消失在航运大厅的尽头，走啦。
　　下次见面，又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啦，允唤林不禁握紧了裤兜里的call机，手指在胡乱的按着键，没敢多按，怕给按坏了，他一次都没用过的，说不能收杨堪的东西，可他现在特别想接到杨堪的电话。
　　鼻子也酸了，心也乱了，连先前那份激动，都像是小鹿一样，跟着杨堪跑了。
　　不知道何时奶奶站在身后，“杨堪走啦？”
　　允唤林慌忙抹了把脸，哽咽道，“嗯。”还好没有泪水，只有色厉内荏的心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奶奶又道，“还是杨堪这样的好，男孩子就该多出去见见世面，成天被圈在这个小县城能有什么出息。”
　　没有得到允唤林的回答，奶奶又道，“也不是说非得混出个什么名堂来，出去逛逛，自己高兴也好啊，你说是不是啊，小林子。”
　　允唤林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将柜台门开了又关了，“奶奶，咱们中午吃点什么啊？我去做吧。”
　　一听这话，奶奶摆摆手，“要你做什么，奶奶又不是做不了，在这儿等着吧。”
　　小店又恢复了以往的沉寂，允唤林木讷的坐在躺椅上，今天的檀香有些醉人，小小的空间里烟雾缭绕的，他隔着玄白的烟雾看着柜台外，正好黄爷爷牵着另一个老头，拖着一捆纸壳从门前经过。
　　纸壳体积大，捆成一捆拖在地上走，半路就给散开了，没名字的爷爷赶紧撒开黄爷爷的手，跟着一路捡。
　　黄爷爷是出了名的脾气怪，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在吵什么，没名字的爷爷温和的讨好，重新将纸壳捆好，又拉着黄爷爷往家里走。
　　允唤林鼻子一酸，赶紧闭上了眼睛，面对着墙壁装睡，他突然想起杨堪说的想要住在一起，现在都没有机会，以后更加没有。
　　搬城后两人不知道得隔多远，杨堪要是去了深圳，之间的距离就不是几条街的问题，是穿州过省，山遥路远。
　　他不是不懂奶奶的意思，可是家里还有小店，还有奶奶要照顾，出去这个词说来容易，可是要放弃的是现在安定的生活。
　　没人能保证，出去就一定能更好，他怕他顾此失彼，他对自己没信心，对将来更是看不到什么希望。
　　一腔热血跟莫名的情愫只能冲昏头脑，不能拿来当饭吃。
　　数日子是件很煎熬的事情，允唤林有时候会假装不去看日期，时间就像是一晃而过一样，期间允诚又回来过，大概是在外面输得太厉害，破天荒的在家留了一晚。
　　可当晚便跟奶奶吵了起来，允唤林躺在床上听得模棱两可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时，他才从床上一跃而起。
　　“什么女人啊！广场后面的那些宾馆里，是正经女人嘛！”奶奶这几年老得快，说话一着急容易呛着，紧接着便听到她剧烈的咳嗽声。
　　允诚的语气不算吊儿郎当，允唤林竟然听出一丝久违的沉着，“我管她正不正经，正经女人不也跟人跑了。”
　　奶奶最受不了允诚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你老是怪林玲，你要是真气点，她会跟人跑！没工作就去找工作，不是像你这样整天怨天尤人。”
　　什么女人，怎么又扯到妈妈身上，云里雾里的允唤林推开房门，冷言道，“吵什么？”
　　争执的两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平日里对允唤林丝毫不客气的允诚都语塞，允唤林心中疑窦丛生，总觉得可能有事瞒着自己，他又问了一遍，“奶奶，什么事？”
　　奶奶神色古怪，拍了拍膝盖，“这么不要脸的事，你叫他自己说。”
　　允诚不乐意了，“怎么就不要脸了，我还要打一辈子光棍！”
　　此话一出，允唤林算是明白了一二，大概是允诚找上了别的女人，不等允唤林开口，允诚又道，“他妈能跟人跑，我就不能正经的找个人跟我过日子！”
　　瘟神，允唤林想到不更好的词语来形容允诚，“她要住我们家？”
　　没想到允唤林挑明了话题，允诚越发挂不住脸，嚷嚷道，“不行啊！你这个小杂种都能住，这他妈的是老子家。”
　　行，没什么不行的，允唤林道，“那我去一楼住，随你的便。”
　　这么好说话的允唤林，允诚有些难以置信，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怒气横生的看着允唤林的背影，“你冲什么！啊！”
　　“我没冲。”允唤林猛的回过头，“你以为现在几点了，你不休息，别打扰别人。”
　　没给允诚反驳的机会，允唤林飞快回到房间，闷头收拾着东西，一楼里面一点的房间还能再支个小床，一些衣服，一些不怎么再翻的书。
　　收拾到新华字典的时候，允唤林停了下来，两指宽的字典，中间明显有夹痕，他沿着痕迹打开，里面是干黄的茉莉花。
　　上次杨堪给的，新鲜的茉莉花熬成了干花，连香味都稀薄不少，畏缩在纸张之间，染得那一小团变得淡黄。
　　允唤林小心翼翼的将茉莉花捧在手心里，这样好像保存不了多久，他不由懊恼，能不能留到杨堪回家的时候都还是个问题，怎么事事都不顺心呢？


第10章 
　　允诚说的女人叫王敏，楼上的房间收拾出来没两天，她便在街坊四邻的注视之下，住到了允唤林家里。
　　允家的那点陈年旧事，就像是摸了太久的布料，起毛了，总算是有点新鲜是叫他们看笑话，看王敏这打扮，一头蓬松的小卷发，紧身吊带背心加上喇叭裤，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说少见也少见，正经女人谁穿得这么暴露，说常见也常见，电影院那边的石梯下去，沿路的小旅社里，全是这样的女人。
　　奶奶看了王敏一眼，冷哼了一声，转头又对唤林招呼道，“饿了没，我们先吃饭。”
　　在允唤林记忆里，妈妈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跟王敏大相径庭，他没想到允诚会带这一个人回家，外面是伸长脖子看热闹的邻居，他不在乎，反正他家丢脸的事情，也不差这一桩。
　　转身跟着奶奶上楼，在厨房拿碗时，奶奶还嘀咕道，“不要拿她的，当家里没这个人。”
　　允唤林将副碗筷又放了回碗柜，他知道，奶奶虽然不喜欢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但是她想允诚能回家，别在外面四处游荡，该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了。
　　王敏也是人堆里打滚的女人，知道老太太不稀罕她，见着没自己的碗筷她也不会耍性子，自个儿笑嘻嘻的到楼上去拿。
　　饭桌上的气氛不算融洽，奶奶是打定主意给王敏脸色看，允诚将王敏介绍给他们时，奶奶一个劲儿的给唤林夹菜。
　　“妈，这王敏。”
　　奶奶盯着饭桌，夹起一筷子豆芽搁到唤林碗里，“多吃点。”
　　王敏给了允诚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自己开腔道，“阿姨，以后麻烦你们了。”
　　大人的事情，允唤林不愿意多管，扒拉着稀饭，极力去忽视王敏身上刺鼻的化妆品味儿，难闻，香得有些熏人。
　　“这是唤林吧。”
　　在奶奶哪讨不到好的王敏又将话题引到唤林身上，唤林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偷摸着去看挂在墙上的日历，杨堪走了快一个星期了。
　　气氛算不上硝烟弥漫，只是不够融洽，谁都不愿意开**络气氛，正巧门口传来杨慧的声音，“唤林哥！”
　　唤林赶紧抬头答应道，“在了，在吃饭。”
　　杨家两个小姑娘端着簸箕进来，难得看到允诚在家，先喊了人，“奶奶，允叔叔。”
　　算是打破僵局的好机会，允诚开口道，“你俩吃饭了没，没吃在我们这儿吃点。”
　　“对，我去给你们拿碗筷。”奶奶正想起身，被杨慧拦住了。
　　“不用，奶奶我们吃过了。”杨慧接过姐姐手里的簸箕，颠了颠里面的茉莉花说道，“我哥走之前交待我们的，茉莉花长好了给唤林哥送点来，先前不是老下雨嘛，我们也没空去摘，这是今天早上刚摘的。”
　　允唤林蹭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惨白的耳垂霍然变得通红，双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想去将这两簸箕的茉莉花藏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太好意思。
　　茉莉花清香四溢，将王敏身上难闻的脂粉味儿都盖住了，允唤林僵硬的伸出手去拿，磕巴道，“麻…麻烦你了…”
　　这种东西图的就是一片心意，杨慧靠着允唤林站着，又跟簸箕里拿出串好的递给奶奶，“奶奶，这是我姐串好的，正好可以带胸口上，可香了。”
　　奶奶连声说好，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一块儿，“码头上就你们家的茉莉花最香了。”
　　“唤林哥。”杨慧继续道，“这个是专门给你的，我哥哥说给你串好了戴手上的，嘿嘿，我姐一大早就起来做了。”
　　一直不说话的杨芳脸颊一红，偷偷扯了扯杨慧的衣角。
　　允唤林脸色比她还要红润，暗暗骂道，杨堪真的无聊，闲得没事做，才会满脑子惦记着这些。
　　将簸箕里的花全都倒在柜台的玻璃上，允唤林脸上的温度还没有降下来，只能硬扯话题道，“你哥…他有打电话回来吗？”
　　杨慧摇头，双手合十道，“我爸说估计快到上海了吧，打电话的话，我就告诉你。”
　　“对了。”杨慧提高音量，“我家要弄个茶馆，我妈他们最近在买麻将桌还有茶杯了，唤林哥你记得来看看。”
　　允唤林又不打牌，开张只是去凑个热闹，他点了头，想着要开业前去杨堪家帮帮忙。
　　说了好一会儿，杨慧才注意到陌生人的面孔，她眨了眨眼睛，问道，“唤林哥，这位是谁啊？”
　　大概是王敏来允家的消息还没传开，杨家俩小丫头都还没听到闲言闲语，允唤林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允诚厚着脸说道，“王阿姨，你们叫王阿姨就行。”
　　俩丫头面面相觑，似乎能感觉到唤林家的异样，小声喊道，“王阿姨。”东西也送了，允家还有外人在，她们不好意思再打扰，跟唤林道别后赶紧往家里跑。
　　刚拐出允家小店的大门，她俩被看热闹的邻居拦了下来，“杨慧，唤林家来个女人，你俩看到没。”
　　声音不大，神神秘秘的，杨慧也跟着警惕了起来，低声道，“看到了，怎么啦？”
　　三姑六婆比谁都爱说闲话，拉着俩小姑娘又稍稍站远了些，“唤林爸带回来的女人，啧，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都怕是有病。”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慧两姐妹刚进家门，说闲话大姨们，都传到她们家门口了，拉着她妈妈继续讪，“看着进去的，你没看见那女人的打扮，羞死个人了，不检点。”
　　这种女人多半是有病的，杨堪妈一听，正好瞧见两个女儿回家，赶紧说道，“你俩以后少去允家。”
　　杨芳不由皱起眉头，硬拉她妈妈进屋，“妈，你别听她们乱说，我哥听到了又会不高兴的。”
　　“你哥以后也不准去！”谁不害怕传染病啊，那种女人正经人家看一眼，就像是看到了病毒一样，避之不及。
　　俩小姑娘没长大，不懂她妈在害怕什么，杨慧不太喜欢她妈妈这样，“妈，你少说两句，她们就爱说闲话。”


第11章 
　　连续几天都能看到有人搬着新买的桌凳往巷子里走，允唤林算着时间，杨家的茶馆应该要开张了，跟家里招呼了一声，才往杨家走。
　　杨堪家一楼横七竖八的支着麻将桌，俩丫头跟胡阿姨正在收拾，见到允唤林站在门口，杨芳生怕她妈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连忙道，“唤林哥，有事吗？家里正乱着。”
　　“胡阿姨，我帮你们收拾吧。”
　　杨堪妈来不及拒绝，尴尬的低头收拾，想着怎么把俩女儿支上楼，沉默一阵才道，“芳啊，你和妹妹上去看看，楼上花浇水了没。”
　　知道妈妈有心支走她俩，杨芳犹豫了，一脸恳切的看着她妈，杨堪妈一着急，“快去看看啊。”
　　待一楼只有自己和允唤林，杨堪妈才试探性开口，“唤林，你家来的那女的，是你什么人啊？”
　　唤林手上一顿，说不清楚，他也不好说，外面风言风语那么多，难听的他都听过，嘀咕道，“我爸带回来的。”
　　顺手将手里的扫帚放到墙角，允唤林推着桌子摆正，垂着脑袋，眼眸里都看不出有神韵在，大抵是听惯了别人的闲言闲语，每当允唤林提起他爸的时候，总带着一种复杂情绪，无奈迷茫，少了点愤怒。
　　跟她家杨堪比，允唤林不止是身高没那么挺拔，就连背影都消瘦许多，一件洗得薄透的白汗衫，几乎快和允唤林皮肤一样惨白。
　　唤林妈妈在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唤林比杨堪听话，性格也沉稳很多，从小跟个小大人似得，说起来也算是在杨堪妈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当妈的人最怕孩子受苦，哪怕不是自家的孩子，街坊邻居的这么多年，也会有恻隐之心，干瘪的忧心到了嘴边，杨堪妈妈不愿说太多肉麻的话。
　　“你啊…跟你奶奶离那个女人远点…”她跟在允唤林身后，双手反复揉搓着，斟酌着该怎么跟唤林解释，“你爸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跟老太太好好的…”
　　她气杨堪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可又见不得唤林受苦的样子，越说觉得这话越不对，杨堪妈语无伦次的提高音量，“唤林，听阿姨的啊！”
　　允唤林回头看了杨堪妈妈一眼，点了点头，杨堪妈妈性格要强，杨家条件一定要是码头上最好的，性格也强势，多说两句便是大嗓门。
　　不乐意杨堪给自己带货，可是也没真的拦着，嘴上骂的厉害，内里也心软，刀子嘴豆腐心。
　　见允唤林木讷的样子，杨堪妈暗暗叹气，还是孩子啊，别看平时一言不发的像个有点心思的大人，不过是背地里受了委屈，硬撑着装老成。
　　杨堪妈正琢磨着，忽然记起一件事来，压低了声音对唤林道，“你爸这个时候带个女人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允唤林云里雾里的，杨堪妈拉他坐下，“肯定是你爸知道要搬城的事情了，你家房子啊，搬迁补助金千万别落到你爸手里，你自己留个心眼儿，不然到时候你跟你奶奶去哪啊。”
　　这已经不是允唤林第一次听说“搬城”这两个字，搬迁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时间的问题。
　　俩丫头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巧杨堪爸也神色匆匆的从外边回来，见到允唤林先打了个招呼，“唤林在啊。”
　　“杨叔叔。”搬迁的事情暂时只能被允唤林压在心底，帮杨家收拾好东西，他打算先回家，却被杨堪爸爸叫住。
　　“杨堪马上打电话回来了，唤林你别走了，聊两句了再走。”
　　允唤林愣在原地，像是双腿注了铅，迈不开步子，手心也跟着发汗，光是听到杨堪的名字，都能让他兴奋到血液加速流动。
　　估计杨堪爸是掐着点回家的，没两分钟家里的座机便响了，一家人围在电话跟前，按着免提听杨堪讲话。
　　杨堪哭笑不得，“能不能别每次都按免提，跟广播似得。”
　　“你要跟谁说见不得人的话啊，都听听怎么啦。”能听到儿子的声音，杨堪妈格外的高兴，声音又敞亮又欢快。
　　长途电话费贵的要命，杨堪都尽量控制在一分钟内，“马上到上海了，就跟你们报个平安，有啥要买的赶紧说啊，到了上海不一定打电话回家的。”
　　说是没不一定打，但杨堪肯定会找机会联系家里，两个妹妹说道，“不要了，上次买的雪花膏都还有。”
　　允唤林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闪烁的座机按键，他不是非要跟杨堪说上几句，光是听听的他的声音，都已经满足了。
　　杨堪妈怕儿子挂的快，正好唤林也在，提醒道，“唤林在我们家了，你跟他说两句。”
　　眼看着通话时间跳成六十秒，杨堪手上一抖，没舍得按下挂断键，顿了顿才道，“能别广播了行吗？”
　　“事儿多，多稀罕听你说话。”杨堪妈笑着骂道，帮唤林切成听筒模式，众人才各干各的去。
　　掌心发汗的迹象愈发严重，险些握不住滑腻的听筒，“杨堪…”
　　这声情不自禁的“杨堪”， 有些绵长，但是竟然听不出犹豫，杨堪没抢在允唤林前头开口，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儿。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杨堪回应，允唤林看了看座机显示器上，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跳着，没有挂断啊，他莫名跟着紧张起来，“你怎么不说话？”
　　“啊？”杨堪如梦初醒，别扭道，“没广播了吧？”
　　“没啦。”他突然有那么一点点能体会到，先前杨堪说的，想要两个人单独聊聊的心情，他现在甚至想藏起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听听杨堪的呼吸声。
　　大概是知道唤林在自己家，杨堪横竖都觉得说话不方便，至于怎么个不方便法，他也想不明白，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要不然待会我打给你吧。”
　　允唤林偷偷朝四周看了看，一楼只有他一个人杵在电话前，其他人应该是去楼上了，压低了声音骂道，“你有病啊，电话费不要钱吗？现在又不是不能说。”
　　看着座机上时间飞逝，他又催促道，“早就超过一分钟了，没什么事我就挂了，还得回家。”
　　“诶！别…”杨堪仓惶的挽留着，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没什么好说，路上没什么特别见闻，也什么要交待，只是不愿意挂电话而已。
　　杨芳端着搪瓷杯从楼上下来，打从允唤林进来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刚拐过楼梯口，正好能看到允唤林低着脑袋，手指无措的抠在桌沿上，嘴唇紧抿着，嘴角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微笑。
　　声音跟平时也不太一样，语速比平时急，难得有些冒失，有些难以捕捉的嗔怪，“我不要…你别买了，你钱很多啊…你不说我就挂了…”
　　杨芳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偶尔也听过哥哥抱怨，说唤林哥脾气古怪，是个又倔又闷的葫芦，可她没见过。


第12章 
　　通过电话传达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妙，能听到杨堪那边嘈杂的声音，叫卖声，脚步声，杨堪会刻意压低音调，凑近听筒，怕允唤林听不清。
　　就像是鼓槌击打鼓面时，发出低沉有力的声响，连允唤林的心都跟着颤颠颠的，像极了那晚他俩睡在顶楼上，杨堪伏在他耳边讲话。
　　通话时间跳的飞快，允唤林几次开口，“我挂了…”
　　“等下！”都会被杨堪打断，接下来是几秒钟的沉默，然后绵长的喊一声，“唤林…”
　　光是听到允唤林浅浅的呼吸，杨堪都心里痒痒的，他早就受不了这种分别，他想把允唤林揣在口袋里，走到哪他俩都能一起。
　　可他想不到能跟允唤林永远在一起的办法，他甚至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想要跟允唤林永远在一起。
　　他们还并没有到上海，只是暂时的修整，一起上岸制备东西的船员找到杨堪，招呼道，“还没打完啊，要开船了。”
　　杨堪回过神，时间容不得他再念念不舍，“唤林，要上船了。”
　　“那你注意安全。”说了好半天的挂电话，真到挂的时候，允唤林比杨堪还要犹豫，他知道，他每次说挂电话的时候，杨堪都会拦着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杨堪圈在怀里，不让他到处乱跑一样。
　　听筒搁到座机上，允唤林指腹摩挲在桌边，心里暖烘烘的感觉逐渐褪去，只留下苍白的凄凉，思念一个人原来这么可怕，能有多么的了无生息，就有多么的汹涌澎湃。
　　见到允唤林站在桌前傻笑，杨芳才有机会说话，“唤林哥…”
　　允唤林像是被拎住后颈的猫咪，哆嗦了一下，才僵硬的回头，“芳芳…”掌心在裤腿上擦了擦，允唤林又道，“刚…跟你哥说完，我先回家了。”
　　茶水都没好意思递给允唤林，周遭的气氛又暧昧又尴尬，杨芳点了点头，“好。”
　　片刻的惊吓不足以让允唤林的心跳平复，他飞快的跑出杨家，没有回家反倒朝航运大厅里跑去，穿过大厅再到石梯上，迎面吹来的热风让人为之一振，他找了个靠边的地方坐下。
　　石板被晒的发烫，允唤林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他抱住膝盖，脑袋一头扎进腿间，额头上的汗渍一颗颗往下滴落，眼眶也偷偷红了。
　　整个人像是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噗噗冒着白烟，悸动、想念还有掺杂着说不清的感情。
　　允唤林心跳的难受，甚至有作呕的冲动，身上每一处神经都在剧烈颤动，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他好想见杨堪，他等不到半个月时间，他现在立刻见到杨堪。
　　还有一种比想念还要强烈的感情呼之欲出，他说不出来，到底是种什么感情，如果说只能称为心病的话，那只有杨堪这一味心药能医。
　　头顶是似火的骄阳，允唤林足足晒了十多分钟，才把他这条脱水的鱼晒干水分，他抹了把脸，收拾好心情，才慢吞吞的起身回家。
　　家里有奶奶看着，不让王敏进柜台，更不让她碰钱箱子，允唤林刚到巷子，便看到王敏搬着个板凳坐在店门口。
　　他绕过王敏进家门，“奶奶。”
　　还是见到亲孙子亲，“回来啦，杨堪家的麻将馆怎么样啊？”奶奶起身给他端茶，“你怎么晒得满头大汗的。”
　　允唤林又想起刚刚跟杨堪通电话，发热又开始抑制不住，他抓起手边的蒲扇，摇得呼呼作响，连喝茶的动静都比平时大。
　　“过两天就得开张了，收拾的差不多了。”避开奶奶后面的问题，允唤林心虚的撩起衣服擦汗。
　　奶奶对王敏的厌烦显而易见，没人听她抱怨，正巧孙子回来了，她拉着唤林往柜台里站了站，声音又尖又低，“这个女人久病不去，就知道坐在家门口。”
　　唤林看了眼门口的王敏，王敏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肯定是听到了奶奶的声音，才笑着回头。
　　允唤林想起杨堪妈妈的话，他小声道，“别管别人了，奶奶，我有点饿了。”不去评价，不去讨论，漠不关心，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一听孙子饿了，奶奶也没去管王敏的事，赶紧去给唤林热饭，唤林又到楼上洗了个澡，吃过饭才下一楼。
　　从二楼搬到一楼，唤林一个人挤到了一楼的小储藏室，是楼梯下隔出来的房间，没有窗户，只能搁下一张床，一个两层高的柜子，东西再多了他下不去脚。
　　头顶是昏暗的钨丝灯泡，他盘坐在床上，从柜子最里面摸出了存折，上面记录的很清楚，从最开始的几块，再到几十块，再到百来块，林林总总总算是有八百多块钱，存钱除了应急外，他想着给杨堪送份生日礼物。
　　杨堪的生日在冬月，时间还算充足，他还有的是时间来琢磨。
　　没两天杨堪家的麻将馆开张了，去凑热闹的都是码头上的街坊，一楼能腾出来的地方都腾了出来，挤挤还能支上六张桌子。
　　杨堪妈最喜欢这种热闹场面，对唤林招呼道，“唤林，嫌吵去楼上玩吧，不用你帮忙。”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杨堪的房间，哪怕杨堪长期不在家里住，房间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允唤林摸着桌子往前走，目光停留在相框上。
　　照片里是他和杨堪，应该是刚读完幼儿园，还是冬天的时候，他俩在站广场上，手里都拿着零食，杨堪没脸没皮把头靠过来，他面无表情的没有躲开。
　　搬迁的消息似乎还没有在县里流传开来，码头上还是日复一日的平静无味，唯一的改变，大概是唤林家来了个女人，唤林爸爸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允唤林没敢去看日历，总想着再等等杨堪就会回家了，终于在一个下午，call机滴滴两声，不是电话，是消息，“我明天到家了。”
　　逼仄的楼道下，允唤林仰在床上举着call机，墨绿色的屏幕上，灰色的字体滚动着，允唤林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有念想的时候，日子也不是那么难捱，明天啊，就是一闭眼的功夫，胸腔里一阵满足感，翻涌而出的酸涩让允唤林猝不及防，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他猛地从床上翻起来，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一个多月都等过来了，他却不能无声无息的熬过最后一天。


第13章 
　　对于允唤林而言，杨堪每一次回家都是惊喜，不需要其他的礼物来陪衬，他跟杨家俩小姑娘早早到趸船上等着。
　　眼看着机动船靠近，杨堪站在操作室里，透过玻璃跟他们挥手，允唤林偷偷掂了掂脚，紧咬着口腔里的**，嗓子里咕噜咕噜的作响。
　　等到检查的人下船，杨堪对两妹妹说道，“给你买了衣服，先提回家吧。”杨堪出门一趟，新衣裳新鞋子是必不可少的，杨慧一听，眼睛都亮了，拉着姐姐上船去找东西。
　　甲板上就剩他跟允唤林，他握住允唤林的手腕，“我回来了。”
　　允唤林越发觉得自己不争气，咸湿的江风里，硬是被他尝出一丝酸涩，他躲开杨堪的眼神，往船舱里看去，小丫头已经提着东西出来了。
　　他扭了扭手腕，哽咽道，“还有别的东西吧…收拾好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幸好机动船轰隆隆的声音够大，听不出允唤林的异样，杨堪“嗯”了一声，松开唤林的手腕，改握住他的手掌。
　　杨堪让俩妹妹先上去，他跟允唤林后面来，杨慧乐颠颠的抱着东西走在前头，杨芳不动声色的往回头看了一眼。
　　她哥牵着允唤林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的往船舱里走，允唤林趁着杨堪不注意，悄悄抹了把脸，脸颊被阳光晒出一抹酡红，眼角都泛着晶莹的水渍。
　　杨芳心头一颤，她哥跟唤林哥好像不太一样了，她说不出是怎么个不一样，总归是看了心里一阵酸胀。
　　从码头往家里走，俩人似乎找不到合适话题来聊，以往都是杨堪说个不停，这次他不想说话，他只想陪着允唤林慢慢的走，最好是航运的石梯没有尽头。
　　两人刚出航运大厅，远远的看着王敏坐在允唤林家门口，隔的有些距离，在杨堪看来，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坐在谁家门口的，所以也没有开口问。
　　倒是允唤林自己解释道，“我爸带回来的女的。”
　　杨堪愣了愣，转而才想明白允唤林说的话，“哦…允叔叔现在在家了？”
　　“嗯…没怎么出去了…”巷子这段路不长，两人不好再当着王敏的面议论，进屋时，杨堪只是淡淡朝王敏点了点头，王敏依旧笑容满面。
　　好几袋东西搁到地上，杨堪从袋子里翻出一件夹克，一挥盖到允唤林头上，“我买了两件，下次我们一起穿。”
　　现在还正是热的时候，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允唤林抓住衣袖，难以启齿道，“不是让你别买东西嘛…”
　　杨堪多余的解释道，“我给你买的。”
　　“现在还是什么天气啊，根本穿不上。”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允唤林两指摩挲在上面，滑溜溜的。
　　“以后穿啊，你又不是我妹妹，买了新衣服就得马上穿吗？”杨堪不以为然，他一件唤林一件，一模一样的。
　　“我不要…”允唤林下意识拒绝，有些干巴，有些生涩，尾音快低得听不见了，他不想老收杨堪的东西，他欠的太多了，再多他就真的还不起了。
　　杨堪习惯了允唤林的推拒，系好袋子起身，“这件是小号，我可穿不了，再说了谁缺心眼儿给自己买两件一样的啊。”他推了推唤林的肩头，“去给我拿钱吧，我再不回家我妈又得骂人了。”
　　自打允诚回家，他也不从零钱箱子里拿钱，允唤林越过柜台去掏钱，摸出好几张十块的，杨堪随手抽了几张。
　　奶奶听着外面的动静出来看看，“杨堪回来了啊。”
　　顺手将钱塞进兜里，杨堪笑道，“回来了奶奶。”他按住允唤林的肩头，把允唤林转了个圈面对奶奶，“奶奶，衣裳好看吗？我给唤林买的。”
　　“好看好看，又让你花钱。”奶奶喃喃道。
　　允唤林头顶夹克，脸被遮住大半，长长的头发被压平在脸颊上，看着格外滑稽，他躲开杨堪手，抬着眼皮瞪他，没好气道，“你赶紧走吧。”
　　一直没吭声的王敏，看着他俩的动作，打量了杨堪一眼，杨堪比允唤林高出不少，一笑有些硬朗，又透着一点点傻气。
　　最叫人不解的是，她来允家这些日子，允唤林在她眼里，冷漠的有些过分，不在乎他爸爸带回来的是什么人，每天能平淡的装作无事人一样。
　　可面对这个杨堪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兴冲冲的去接人，跟杨堪说话时，哪怕被衣裳和头发挡着，王敏都隐约捕捉到他眼里琉璃般的光芒。
　　就像是…两人都在跃跃欲试，又都在按行自抑。
　　杨堪出允家门时，允唤林还忍不住往前追了几步，直到对上王敏的眼神，他脸上才恢复昔日的平静，将夹克从头上扯下来抱在怀里，蹲在地上收拾起东西。
　　杨堪刚跨进家门，便听到哗啦啦的麻将声，先前在电话里提过一嘴，他好奇的探头探脑，一楼坐了好几桌人。
　　眼尖的人见到杨堪，扯着嗓子喊道，“杨堪妈，你儿子回来啦。”
　　一楼做了棋牌室，家里吃饭都麻烦些，厨房在一楼，饭菜得往二楼端，杨堪妈擦了把手，“赶紧上楼去吃饭啊，等你好半天了。”
　　知道儿子肯定是先去了允家，吃饭的时候，杨堪妈顺嘴一提，“你看到唤林的家的女人了吗？”
　　“看到了。”杨堪不太在意。
　　“允诚带回来的…”杨堪妈压低了声音，一脸不好言说的表情，“从那种地方带回来的，你少去…算了，你跟唤林都离她远点。”
　　比起别人家的闲事，杨堪妈还是更在乎儿子的事情，“你明天有没有空？”
　　这一经提前，杨堪还惦记着跟唤林看电影的事情，拖着肯定会有各种变故，他开口道，“跟唤林去看电影。”
　　“哎。”杨堪妈恨铁不成钢，“那你再带个人成不成？”
　　杨堪古怪的看了他妈一眼，他连俩妹妹都不想带，“不带…”
　　“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就不带！”
　　杨慧受不了她妈有话不说完遮遮掩掩的语气，急道，“哥，别人给妈介绍了个姑娘，让你去见见，你带上唤林哥正好啊，让他帮你把把关。”
　　这话说到杨堪妈心坎里了，“对，正好让唤林帮你看看。”别人说的再好，也是别人眼里的姑娘，杨堪妈还是不放心，唤林不一样，他从小跟杨堪一起长大，肯定是会向着杨堪的，让唤林先看看，也好让她放心。
　　杨堪没由来的心烦，飞快扒了饭，端着碗筷往楼下走，“不带…不见！”
　　“哎！这孩子！”
　　身后传来他爸劝慰的声音，“哎，算了，慢慢来。”
　　杨芳盯着她哥的背影，她哥不想结婚，这点杨芳看得出来，至于为了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她不敢随便猜。


第14章 
　　将碗筷搁到一楼，杨堪不由自主的朝唤林家走，不少小孩也吃过饭，在巷子里疯成一团，杨堪委身躲过他们，快到唤林家门口时喊道，“唤林。”
　　唤林家也刚吃过饭，一听到杨堪的声音，唤林来不及回答，先一步往家门口跑去，“干嘛？”
　　杨堪朝他招手，“我们去江边逛逛。”夏天黑的晚，半边天还是亮堂着，但月亮已经挂在了天上。
　　两人从航运大厅出来，夕阳落山后，是扑面而来的江风，石板滑梯被小孩磨的光滑，小时候他俩也来过，那时候的允唤林臭要面子，说什么都不肯坐，非得杨堪硬拉着他下来。
　　不想跟唤林再提起相亲的事情，杨堪反倒说道，“上次咱们没看成，明天晚上再去看电影吧。”
　　“哦。”唤林简单附和道。
　　夏天除了热，就是潮，再加上烦人的虫叫声，走在外面你分不清是知了还是蝗虫，跟叫/春一样，走一路，它能叫一路。
　　允唤林有些不自在，他从没觉得两人沉默的独处，是一件尴尬的事情，所以他过于在意周遭的环境，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比起唤林的别扭，杨堪显得游刃有余的多，他早就习惯了唤林的沉默，如果说以前他是拼命的想要分享，那么现在他只想跟允唤林走在一起。
　　他俩聚少离多，与其他说些可有可无的废话，他更多是想感受允唤林在身边的感觉，温热的体温，忽远忽近的样子，时不时会擦到一起的手背。
　　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足以让杨堪慢慢回味，他生怕他一张口，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在船上奔波的日子太难熬，忙一点还无可厚非，一旦平静下来，特别是寂寞夜晚，船上静的吓人，他能听到哗哗的江水声，和偶尔传来的短笛声。
　　这样的夜里，他只能偷偷想着允唤林入睡，允唤林面无表情的脸，生硬的语气，不识好歹的推拒，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回忆，对于杨堪而言都很珍贵。
　　允唤林不知道杨堪在想什么，他有些走神的盯着两人的影子，杨堪比他高出半个头，但昏黄的路灯把杨堪的影子拉长，允唤林有些不服气。
　　他暗暗加快脚步，影子一点点接近杨堪的影子，就在差一点点的时候，手腕上一紧，他被杨堪拉了回来，杨堪语气中带着点质问，“你走那么快干嘛？”
　　难以启齿的理由，让允唤林脖子根在发热，他眼神闪躲，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干嘛…”
　　掌心触及到允唤林手腕冰冷的温度，杨堪握上去就不想再放开，他不信这个邪，允唤林这个人捂不热。
　　他从小到大都是闷声哑炮，就像是小时候，允唤林越是对他爱答不理，他越是往上贴。
　　手掌不动声色的从手腕挪到掌心，每挪动一截，杨堪心就跟着跳一下，直到结结实实的拽住允唤林的手，杨堪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本意为握住允唤林的手他能放心下来，哪料心脏跳得厉害，咚咚咚的响，他抿住嘴唇，怕得是一张口，就叫允唤林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杨堪快允唤林一步走在前头，允唤林被半拖着往前走，他有些木讷的看着杨堪的手，抓得他又紧又烫。
　　烫到一定程度后，掌心是酥酥麻麻的感觉，允唤林不自觉的动了动手指，食指摩挲在杨堪的手背上。
　　他常年晒不到太阳，皮肤白的发光，杨堪每次出船回来，都跟煤炭里打滚似的，手指跟杨堪的一比，能隐约看清指纹。
　　手上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杨堪忍不住回头，见允唤林正低着头，嘴角有一抹淡淡的微笑，与平时的允唤林相比，显得有些傻气。
　　“你干嘛？”杨堪像是逮住允唤林犯错一样。
　　“什么？”允唤林的喜怒哀乐都很克制，很快收起笑容，反问道，“你抓着我干嘛？”
　　杨堪顺势将落在身后的人往前一拉，“还不是因为你走太快了，你着什么急？”
　　他着急吗？他不着急啊，他最多害怕杨堪等太久。
　　被杨堪抓到话柄的人有些恼羞成怒，颔首抬着眼皮子看他，面上风平浪静，不说话的时候就偷偷发狠。
　　杨堪等啊等，等到路灯下挤满了蜉蝣，允唤林都没再开口，他最怕允唤林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夏天虽说黑的晚，但也黑的快，两人这才没走多久，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杨堪摸着脑袋装傻，支支吾吾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刚…忘了问你，你现在睡哪啊？”
　　允唤林小时候跟爸妈挤一个房间，可现在不能啊，一来允唤林长大了，二来王敏又不是他亲妈 ，允家二楼就两间卧室。
　　给杨堪脸色看成了允唤林的一种习惯，可是他对杨堪又愈发的心软，真叫他不搭理人，他也舍不得，索性顺着台阶就下了，“一楼，楼道下。”
　　允唤林说的楼道，杨堪光是想想都憋得慌，张口就来，“要不你来我家住吧。”
　　允唤林腮帮子一鼓，甩开杨堪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骂道，“你有病。”
　　刚刚还握在手里的人，突然之间冲到前面去了，杨堪手里一空，尴尬的抓了抓，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他赶紧追上去，“你跑什么啊！你还说你不着急。”
　　身后是杨堪聒噪的声音，允唤林越听越觉得下不来台，走改成了跑，没跑两步，便被杨堪抓到了，他哪有杨堪腿长跑得快。
　　在允唤林面前，杨堪除了禁得起冷落以外，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微微喘着粗气道，“你别跑了，你没急，是我墨迹。”
　　散完步允唤林还不痛快，跟杨堪分别的时候也没个好脸色，杨堪扯着嗓子在后面提醒，“我们明天去电影院啊，你别忘了。”
　　杨堪吃过饭就跑没影了，杨堪妈在大门口守着等他回来，跟姑娘相亲的事情，不是杨堪说不愿意就能不去的，杨堪自己不着急，她这个当妈必须替他张罗。
　　杨堪老远看到他妈杵在门口，他喊了人就想往楼上跑，被他妈拦了下来，“刚又跟唤林跑哪去了？”
　　“走走。”杨堪在一楼找水喝，一楼还有两桌麻将没有散场。
　　“我不管你跑哪去玩，我刚刚听到你跟唤林说明天去电影院吧？”这么大声音，怕是整个巷子都听到了。
　　杨堪没说话，他妈又道，“那你明天就把那小姑娘带着，不带你别想出去。”


第15章 
　　杨堪没想到这次他妈妈是来真的，当天晚上他没当回事，第二天下午，直接把小姑娘叫到家里来吃饭，小姑娘叫程倩，在医院当护士。
　　吃饭的时候，杨堪妈先杨堪一步开口，“倩倩啊，待会你就跟杨堪一起看电影，还有他一个朋友，唤林，他俩一起长大的，你别害羞啊。”
　　程倩家不在码头上，在街上，她也是家里催得紧，听人介绍后，才忙不迭的来相亲，哪怕程倩做了护士，每天跟各种病人打交道，她性格多少还是有些腼腆。
　　特别是这次见面，目的性明确，程倩涨红着脸点头。
　　杨堪还气鼓鼓，又碍于有姑娘家的面子，不好跟他妈大吵大闹，闷不吭声，低头吃他的饭。
　　面上看似漫不经心，他心里有些打鼓，这次回来，他没跟唤林提过相亲的事情，毕竟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有限，他不想让这种烦人的事情败坏心情。
　　除了杨堪以外，席间气氛如常，杨堪爸爸时不时接几句话，两个妹妹，慧慧话多一点，一口一个姐，叫得程倩晕头转向的，杨芳则跟他大哥一样沉默。
　　全靠杨堪妈这个敞快人，活络气氛，“你也听你罗阿姨说了吧，我们家杨堪跑船呢，平时在家待的时间短。”
　　罗阿姨是麻将馆的牌友，热衷于牵线搭桥当媒人，一听说杨家大儿子还打着光棍，立马就想起了程倩，有各位大姨一介绍，两人相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程倩偷偷瞥了眼杨堪，杨堪五官立体，绷着脸时还透着一股硬气，加上常年累月的日晒，让人没由来的觉得踏实。
　　“知道，罗阿姨说了杨堪的工作…跑船挺好的，见识多…”程倩越说越臊的慌，没敢多吃菜，端着饭碗没动作。
　　气儿子跟榆木脑袋似得，杨堪妈暗暗踹了杨堪一脚，以为儿子能好歹接句话，哪料他碗筷一搁，“吃饱了，我先去楼上。”
　　“诶！”杨堪妈叫不住儿子，又不好当着程倩的面发火，转头又对程倩说道，“你看看他，臭美的要命，多半上去换衣服了。”
　　楼下的人吃完饭也不见杨堪下来，杨堪妈妈赔笑着实在坐不住了，叫两姑娘招呼程倩，她上楼去喊杨堪下来。
　　杨堪上楼后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目光盯着窗户，天边的夕阳氤氲成血红色，没有云照样能映得天空泛红。
　　他哪都不想去，他想去找允唤林，他猛然意识到，他不是非看电影不可，如果换个对象，看电影这种消遣的事情，可有可无，他是非允唤林不可。
　　没允唤林他干什么都没劲，没在家的时候，允唤林就是他的念想。
　　如果一个人不知道他要驶向哪个码头，那任何风对于他而言都不会是顺风，允唤林就是他的码头。
　　一想到允唤林，在船上那些难熬的日子，都变得生动起来，杨堪还是没琢磨明白，为什么允唤林会给他这样的感觉，他妈妈也不给他这样的时间。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杨堪下意识翻身面对墙壁，身后传来他妈妈的声音，“你不带程倩出去，你今天哪都别想去。”
　　允唤林吃过饭后，在柜台里实在坐不住了，上次那么积极，这次怎么这么墨迹，他跟奶奶打了声招呼，朝杨家走去。
　　一楼是热闹的麻将声，允唤林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顺带喊着人，“杨堪…”
　　二楼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杨芳站到楼梯口回应，“唤林哥，我哥在楼上。”后面的话杨芳不好说出口，程倩人还在的，靠近允唤林小声，“跟我妈赌气，你去劝劝。”
　　唤林应了声，拐过梯口，便注意到程倩的存在，只是他一心上楼看看情况，简单冲程倩点头。
　　楼上杨堪正跟他妈妈僵持着，杨堪妈抱着个手臂靠在房门口，唤林小心翼翼的喊道，“胡阿姨…”
　　杨堪妈回过神，见到唤林像是见到救星，上前一步拉住唤林的手，“唤林，你来的正好，你是等急了吧，你帮我劝劝杨堪，你们今晚带小姑娘一起去看电影成不成。”
　　就连床上的杨堪听到允唤林的声音，肩头都忍不住侧了侧，但也没有轻易起身，直到听见他妈让唤林来劝他，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妈！你干嘛！”
　　他不想让唤林知道，就连跟爽约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才拖拖拉拉到现在。
　　杨堪妈没理杨堪，将唤林往外面拉了拉，“人家小姑娘第一次来，总不能把别人晾着，你顺便帮阿姨也把把关，看看小姑娘人怎么样。”
　　唤林回想起二楼的小姑娘，心道原来是她啊，上次杨堪就提起过，只是日子一长就忘了。杨堪本来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他早就知道的啊，二楼的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肯定也有正经工作，跟杨堪门当户对，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在唤林听怎么就这么难受呢？心头一紧，耳鸣般的动静在嗡嗡作响，一喘气跟提不上力来一样，又像是囫囵的吃下一条鱼，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难受。
　　他听不到杨堪妈妈在说什么，思绪飘的好远，涨水时杨堪给他送的茉莉花，没多久花枯了，幸好杨堪让妹妹送来新的，可新的也枯了。
　　他想尽办法做成书签，或许是他方法不得当，昨天他发现，有些地方开始长霉了。
　　他昨晚偷偷试了试杨堪给他买的夹克，穿上就舍不得脱下来，硬是捂得背上出了汗。
　　存折里的钱还是八百来块，也不见多，但是杨堪生日的天数，却在一天天减少，那会不会没等他替杨堪过完今年的生日，杨堪便要和楼下的姑娘结婚了，到时候生日礼物变成了份子钱。
　　或许杨堪会继续给他带货，但是还会一下船，先去他家里一趟吗？还会因为两个人看不成电影，气急败坏吗？还会偷偷给他发消息吗？
　　怕是不会了吧，那时候的杨堪，就是别人的男人，别人的爸爸，别人在他面前提起的时候，会淡淡说一句，“就那个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杨堪啊。”
　　胃里一阵翻涌，“咕噜…”唤林拼命地咽着唾沫，焦虑不安，上次想要吐，还是因为和杨堪打完电话，整个人平静不下来。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杨堪要结婚吧。


第16章 
　　杨堪妈说得口干舌燥，都不见唤林给他回应，她扯了扯唤林的手臂，提醒道，“唤林，你听到胡阿姨说什么了没有。”
　　“啊…”允唤林木讷的回过头，嗫嚅道，“听…听到了。”
　　“那就好，你帮阿姨被杨堪弄下去，待会出去你也帮阿姨看着点，别让他给程倩脸色看。”杨堪妈说完顺势推了一把允唤林的后腰，将允唤林推进了房间。
　　从床上一跃而起的人，就一直杵在床边，眼看着允唤林一步步靠近，杨堪烦他妈妈叫允唤林来劝他，更害怕允唤林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转头又想逃回床上，他妈还在身后催促唤林，“唤林，你待会帮阿姨把把关啊。”
　　犹豫不觉的允唤林抠了抠大拇指，脚尖踢到床边，“别睡了…走吧…”
　　“我不去…”杨堪从来没这么恼火过，允唤林不顺着他的事情多了去了，偏偏就这件，让杨堪很不是滋味。
　　身后是杨堪妈专注的眼神，允唤林进退两难，他也不愿意带着程倩，他也想跟杨堪两个人去，可是没办法拒绝一脸殷切的杨堪妈。
　　他能拒绝杨堪一千个一万个请求，却对别人说不出一个不字，因为杨堪不会跟他生气，杨堪不会给他脸色看，不用他去哄，就在一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
　　楼下的姑娘等很久了，杨堪妈又一遍遍催促，想想哪怕没有程倩，也会有李倩，张倩，王倩，杨堪总不能一直不结婚啊。
　　一想到这里，允唤林心一横，一张脸绷得难看，“不是你非要去的嘛，赶紧起来。”
　　是杨堪要去的，可他从没有想过带上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受不了允唤林因为这件事情跟他冷着脸，梗着脖子，闷声道，“我不想去了。”
　　一场电影而已，他俩又不是没机会再看，况且杨堪只是处对象，又不是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允唤林是这样安慰自己。
　　他又踢了踢杨堪的床尾，空心的床架咚咚直响，“你不想去我就走了，你以后别闹着非要去看电影。”
　　一甩脸子，允唤林转头就打算回家，他有些心慌，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他和杨堪都不乐意去，为什么非得逼着杨堪，凭什么冲杨堪发脾气。
　　那个什么程倩是和杨堪相亲，他压根儿都不认识，为什么非得牺牲他和杨堪的感情。
　　每一次见到允唤林拉着脸离开，杨堪心头都会一阵心悸，这次他也本能站起身来，冲到允唤林跟前把他拦住。
　　吵架不过夜，允唤林这要是冲出去了，估计得气很久，杨堪有些受伤的看着允唤林，为允唤林退过那么多步，也不差这一步，可他怎么都迈不出去。
　　允唤林只想快点离开，他不是跟杨堪生气，要气他也是气自己，他害怕杨堪妈还会让他劝杨堪。
　　杨堪高大的身材把他堵在门框里，一脸难受的看着他，血气一上头，杨堪整个耳朵都是烫红的，身体随着呼吸剧烈的气氛，分不清杨堪到底是愤怒，还是着急。
　　铮亮的眼眸里，允唤林能看清自己的倒影，波光粼粼的一阵，将他的倒影拉扯晃动，他眉心一跳，杨堪不是非得听他的话，至少这一次可以不用的，可他隐隐能感觉到杨堪的退让。
　　想逃，他现在就要离开这里，允唤林心里就这一个念头。
　　见允唤林有挣扎的动作，杨堪在想，自己面对允唤林的时候，真的一点立场都没有，对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左右他的心情，他认输，反正有允唤林在他从来都没上风可言，从来没有赢过。
　　“我去…你别走了…”
　　听完杨堪的回答，允唤林没觉得轻松，反倒心里空落落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儿子答应去就最好，杨堪妈见状，“好了好了，你赶紧收拾一下，跟唤林下去吧。”
　　刚刚光顾着生气去了，经他妈妈一提起，杨堪才猛然发觉，允唤林穿了件平时很少穿的短袖，热裤换成了长裤。
　　可人不大精神，眼中藏着难以捕捉的失落，见杨堪在看自己，允唤林推了他一把，“去换啊。”
　　杨堪顺势握住唤林的手，他心里稍稍好受一些，至少唤林很重视这次看电影的机会，虽然自己已经没有了上次的心情，语气却没刚刚那么生硬，“哦。”
　　三人一道出了杨家，经刚刚一通折腾，天色都昏暗了下来，三人一路无言，程倩一个内向的姑娘，拼命找着话题，杨堪总是“嗯嗯”敷衍着，直到到了电影院，程倩才松了口气。
　　电影院门口是卖瓜子花生汽水的，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上一场结束，最近上映的电影并不多，杨堪没有找到先前在上海看到的电影。
　　他的心思早就不在看电影上，颓唐的站在售票口，工作人员都在催促他，“选好没有啊！”
　　杨堪没说话，转头用眼神问允唤林和程倩，允唤林之前就不知道看什么，这次依旧耸耸肩，程倩小声道，“我都行。”
　　工作人员不耐烦道，“马上开场就是这场，你们看不看？”
　　杨堪都没去看工作人员指的地方，胡乱点头，“嗯，看。”
　　买了票刚好听到叫进场，背后蜂拥而至的人流差点将他们冲散，今晚人挺多的，但是买票进的不一定多，很多人都趁着人多混进去。
　　三个人的电影，杨堪只能坐中间，允唤林尽量让自己投入到电影中去，总算是跟杨堪来看了不是，了了桩心愿。
　　闹哄哄的电影院，在灯光灭了下来后，骤然安静，杨堪心也随之沉了下去，片头不长，两个唱戏模样的人，互相搀扶着走进镜头里。
　　这才刚开场，杨堪看得稀里糊涂的，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到底买的什么片子，他转头想去问唤林这片叫什么名，一扭头见唤林专心致志的看着屏幕。
　　屏幕反射的光芒投在唤林脸上，消瘦的侧脸看着立体有致，薄唇绷得紧致，允唤林就是刻薄，就是对他心狠，他一想到允唤林刚才语气，他都恨得心里直痒痒。
　　允唤林极力去忽视杨堪的眼神，可是灼热的目光像是烈火炙烤着他，他实在受不了了，转过头看他。
　　电影院安静的环境感染着唤林，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看什么？”
　　他当然是看电影啊，还能看什么，杨堪朝唤林靠近了些，贴近他耳朵，湿润的呼吸席卷着整个耳垂，杨堪刚想开口，座椅背后被人踢了一脚。
　　杨堪伸着脖子朝后张望，说电影院人多也多，但最后这几排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他背后的这俩正抱着一起，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别的动作。
　　但是不用看他都能猜到，读书那会儿，都会有大胆的小年轻挤到空地的水泥管道里躲着亲热。
　　男的瞧见杨堪回头，抱住怀里的人，一扬手，小声道，“不好意思啊。”
　　允唤林闻声也回头看，“怎么了？”
　　“没事。”杨堪回身坐好，电影院安静是安静，但是你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羽毛搔在脚心，痒的骨髓里。
　　杨堪并不想太在意身后的动静，可一旦注意到，很难不去留心。
　　姑娘嘤嘤的笑声，手掌打在男人胸膛的声音，以及羞煞人的亲吻声，啧啧的吮吸声，然后“啵”的一声放开，杨堪越发看不进去电影。
　　他坐立难安，挺直了背脊复而弯下，双手合十搁在膝头，脑袋也跟着磕上去，掌心不安分的揉搓在一起。
　　烦躁，烧心的难受。
　　他偷偷去看允唤林的反应，像是怕被允唤林听到这些声音。
　　允唤林如果听到会怎么样，会是什么表情，是一脸冰冷，还是会出现不一样的表情。
　　身旁的人跟跳蚤一样骚动不安，允唤林根本沉不下心去，杨堪微微偏头时便被他逮个正着，“你小声点。”
　　杨堪皱着眉头去按肩膀，不由自主的靠在椅背上，朝唤林又近了些，有那么一丝丝香气一扫而过，唤林是不是洗过澡才出门的。
　　越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杨堪手上越是闲不住，他伸出手指，刮挲在唤林的脖子上，唤林一个哆嗦，慌忙捂住被杨堪抚摸过的地方，惊恐的看着他。
　　指尖残留着唤林肌肤的滑腻，杨堪摸完就后悔了，身后的姑娘突然笑了起来，气喘吁吁的发出娇嗔的声音。
　　两人皆是一愣，允唤林不敢回头，捂住脖子看着乌漆嘛黑的地上，杨堪也不比他好多少，像是这声是他出来的，臊得他抬不起头来。
　　幸亏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两人脸上绯红的颜色，杨堪除了难堪，还有新奇，允唤林是不是害羞了，原来他害羞是这样的。
　　杨堪想看看允唤林的表情，他食指抵住唤林的额头，强迫他抬起头来，杨堪固执的跟他对视，竟然看到了唤林眼里在发光。
　　脖子上的温度还没降下去，额头又泛起灼热，被杨堪触碰过的地方，都在发烫，允唤林慌忙抹开杨堪的手。
　　唤林抿着嘴唇全身僵硬，总是担心杨堪又会碰他，杨堪没再动手动脚的，安静的坐了会儿，后面的声音时有时无，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唤林身上。
　　他能感觉唤林的紧张，允唤林也有犯怵的时候，他不禁暗暗笑道，大手摸索在扶手上，不声不响的握住了唤林的手掌。
　　捏住了就不让唤林逃，唤林挣扎了一阵，不是杨堪的对手，两人在黑暗中无声的牵手，直到电影结束，杨堪才念念不舍的放开。
　　灯光打开后，两人发觉程倩脸上满是泪痕，杨堪一惊，“你怎么了？”
　　程倩有些害羞的擦了擦脸，“电影很感人…是不是有点傻气…”
　　连电影名字都不知道的杨堪局促地摸着脑袋，“没有…”他暗暗扯着唤林的衣角，殊不知唤林也被他烦得什么都没看。
　　两人视线一对上，更加尴尬。
　　程倩没发觉他俩之间的异样，问道，“段小楼到底喜欢他师弟，还是菊仙啊…”
　　这片子谁都没看过，连主角名字都没听过，杨堪没头没脑的来了句，“我们看得电影叫什么名字？”
　　幸好唤林进场时留心看了看，“霸王别姬啊…”


第17章 
　　“霸王别姬…”杨堪反复默念了几遍，没琢磨出别的意思，他连片头都没看完，怕程倩又问些他答不上来的话。
　　程倩倒也没多想，只当杨堪没看明白，可她不清楚，允唤林清楚，杨堪一整场电影都在愣神，惦记着别的东西去了。
　　一想到背后女人的笑声，允唤林脸颊不自觉发热，他也没去想程倩的问题。
　　三人各怀心事，送完程倩回家，他俩才往码头走。
　　夏季的尾巴凶猛有力，夜里的风都透着暖意，这一晃眼，一天又过去了，数着紧巴巴的日子，看看等杨堪回来的日子多难熬，再看看两人相处又过的多快。
　　不知道杨堪是怎么想的，允唤林想日子慢一点，再慢一点，渐渐地，他放慢脚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杨堪背后。
　　倒不是他走得太慢，而是杨堪步子越迈越急，越迈越大。
　　程倩的问题还在杨堪脑子里打转，不是他刻意去寻思，只是一想没想透，再想越发觉得奇怪。
　　他正想问问身边的允唤林，一扭头人已经落他好大一截儿。
　　杨堪三步并作两步往后走，拽住允唤林的手腕，“你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墨迹。”
　　是他墨迹吗？是他在瞎想吗？杨堪又恶人先告状，允唤林淡淡道，“明明是你越走越快。”
　　杨堪疑惑，“是嘛？”他一回想，好像是唤林说得那么回事，复而降下速度来，牵住允唤林的手，两人惬意的走在路上。
　　路上行人不多，路灯昏黄，站在路灯底下时，影子成了脚底的一团黑影，再往前走，影子才渐渐拉长。
　　杨堪顺试将人往身边拉近，想着唤林能帮他想想，“刚刚程倩说…”
　　听到程倩两个字，唤林背后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还是很在意程倩的存在，最怕杨堪在他面前提起，怕杨堪跟他谈论程倩，他不想从杨堪嘴里听到关于程倩的事情。
　　允唤林下意识挣开杨堪的手，手上劲儿没杨堪大，杨堪拽得更紧，问道，“怎么了又？”
　　他话还没问完呢？怎么能让允唤林跑了，想想又不对，问完了也不让允唤林跑。
　　“你说…”杨堪双手握住允唤林的手臂，“程倩说段小楼是喜欢他师弟还是喜欢菊仙？段小楼是男的女的？”
　　杨堪想了一路没想明白他仨的关系，菊仙一听都不像是男的啊，到现在还膈应着。
　　允唤林倒是比杨堪多看了点，也没多多少，也就看到俩主角小时候，他分不清谁是谁呢。
　　“不知道…”允唤林没细想，回答道。
　　越是不知道，杨堪越是抓心挠肝的难受，怎么能不知道呢，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吗？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不知道吗？
　　见杨堪这么为难，允唤林又道，“你想知道，下次再来看就是了…”
　　难受了一路的杨堪，总算是舒坦了点，乐不可支，“行，下回再来。”
　　杨堪妈拉着允唤林问了好一会儿，“程倩这个姑娘怎么样啊唤林？”
　　他说不出哪不好，只是单纯的抗拒，“挺好的…”
　　“你可别哄阿姨啊。”杨堪妈也求个心安。
　　可唤林觉得怎么样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看杨堪自己喜欢，他要是喜欢，谁都拦不住，他要是不喜欢，谁也劝不拢啊。
　　程倩很主动，或许是因为家里催得凶，又加上杨堪在家时间就那么几天，她第三天又来了。
　　可惜来得不赶巧，杨堪前脚揣着妹妹摘的野豌豆出门，程倩跟江边来的，正好和杨堪错过，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没缘分谁主动都赶不上。
　　杨堪一口袋揣了六七个野豌豆，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将不到小拇指长度的豌豆从茎部破开，只开一侧，把里内的籽都扔掉，掐掉三分之一的长度，放到嘴里，吹了一路。
　　正值晌午，小孩都被按在家里午睡，巷子里微风拂过，不急不躁，静得吓人，杨堪野豌豆的叫声格外响亮。
　　他堵在唤林家门口，“唤林…”
　　屋里没人回应他，他身子越过柜台，“唤…”喊了一半儿杨堪停住了，唤林正蜷缩在凉椅上打盹，呼吸轻浅，半张脸上能看到竹片压出的红痕。
　　杨堪又朝楼梯口张望，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他蹑手蹑脚的走进柜台，拖了个小板凳坐在唤林身边。
　　晌午温度不低，杨堪刚从家里走过来，背上便微微渗出一层汗。
　　允唤林还是没有吹电风扇的习惯，哪怕体寒的他，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一片。
　　颜色寡淡嘴唇有些干，大概是嘴里干涩，舌尖不自觉的伸了出来，唾液滋润着嘴唇，嘴唇跟上了色似得变得红润不少。
　　柜台上的檀香正飘着玄白的烟雾，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儿，好闻又让人安神凝心。
　　杨堪左顾右盼也没找着电扇，悄悄掰开允唤林的手指，将蒲扇拿了过来。
　　手里的蒲扇轻摇，细风阵阵，允唤林贪恋的翻了个身，露出全是竹片红痕的侧脸，还不由自主的抓了抓。
　　在凉椅上扭捏一阵，允唤林的背心也被拉扯开来，露出一小截儿细腰，跟颜色淡薄的乳/晕。
　　杨堪脑子里轰隆一声，手上摇扇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跟允唤林一起长大，光着腚都见过，别说是袒胸露/乳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啊。
　　可他跟头一回见到似得，跟中了邪似得，看见男人的胸口移不开眼。
　　允唤林怎么这么白净，见光的、不见光的地方都和擦了粉一样的，像是剥了壳的水煮蛋似得，不光是白，看着还滑嫩。
　　杨堪不敢轻易去触碰允唤林，抻手将他贴在背上濡湿的衣服捋顺。
　　手指无意间扫过允唤林的手臂，滑的，杨堪像是证明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他朝允唤林坐得更近，火力十足的两人，像是两个炉子簇拥在一起，他手里的蒲扇又微微晃动。
　　一热一凉，豆大的汗水顺着允唤林两腮往下滑动，杨堪伸手去接，顺手替他擦了擦下巴。
　　下巴的汗渍带着黏腻的触感，杨堪暗暗想道，这里也是滑的。
　　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自己的下巴处挥之不去，允唤林只当是烦人的蚊子，不耐烦的一挥手，嘴里发出长长的哼鸣声。
　　细长的脖子伸直，搭在板凳上双脚也绷紧，杨堪屏住呼吸等待允唤林睁眼，一心急抻着脑袋去看允唤林的样子。
　　面上是热腾腾的呼吸，允唤林不情愿的睁开眼，茫然的看着头顶的杨堪，半晌才回过神，支吾道，“你…你怎么来了…”


第18章 
　　丝毫没有被逮个正着的窘迫，杨堪反倒坐得更近，手臂一抻，搁到允唤林躺得躺椅后背，上半身侵了过去，压迫式的姿势顶在允唤林头顶。
　　手指抚摸着唤林脸上显眼的红痕，埋怨道，“你看看你脸上睡成什么样了。”
　　唤林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颊，突兀的地方摸着有硬币厚度的红肿，他嘀咕道，“没注意…”本能的又去擦了擦嘴角，生怕自己打盹的样子太过狼狈。
　　杨堪握住允唤林的手腕，没让他乱动，笑道，“没流口水。”不等允唤林翻脸，他压低声音问道，“允叔叔跟那个阿姨呢？”
　　“出去了，没在家。”对于杨堪越靠越近，允唤林没觉得不自在，缓缓坐起身来，靠在躺椅上，正好杨堪的手臂搭在后面，像是他窝在杨堪的怀里一样。
　　“奶奶呢？”杨堪大手绕过唤林的脑袋，手指还不安分的刮挲在唤林的脸颊上，将那块被睡得涨红的皮肤，摸到发烫发热。
　　允唤林觉得他自己病了，杨堪莫名其妙的动作，要是放到以前，他早就翻脸推开他，可如今跟魔障了似得。
　　杨堪问什么他答什么，一动不动的让他摸个够，顺从乖巧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自己。
　　“楼上睡觉。”
　　脸颊上密密麻麻的酥麻感，叫他无法思考，他不知道杨堪想干嘛，越是被动的接受，越是想要去感受杨堪的动作。
　　杨堪的手有些糙，这几年开船，虎口处起了一层薄茧，抚摸在脸上时，有些细微的硌人。
　　巷子里静悄悄的，奶奶又在楼上睡觉，柜台里就他俩，隐秘又暧昧，惬意的叫人不想打破这份宁静。
　　家里确实缺一台电风扇，如今这天儿，温度高的连允唤林都受不了。
　　脸颊被摸得火辣辣的疼，允唤林握住杨堪的掌心，“别摸了。”一开口，温声细语的调，让两个人都怔住。
　　大抵是刚睡醒，嗓音都不曾打开，允唤林说话软绵绵的，不具有任何攻击性，像是初生的奶猫，刚刚认识了主人，你一伸手，毛茸茸的脸蛋蹭在你的手背上。
　　厚厚的一层印子，肉眼看见的消了下去，只剩下一片酡红，杨堪就是皮得慌，允唤林好言好语的说的时候，他听不进去，非得把人都逗冒火。
　　将允唤林的当成耳旁风，杨堪从允唤林的脸颊摸到耳垂，耳语的话像是搔刮在人心尖儿上的羽毛，“这么热你都睡得着？”
　　耳朵远比脸颊敏感，杨堪一触碰，允唤林本能的缩着脖子，支棱着下巴看着他，“睡得着，有什么睡不着。”
　　“你家那台电扇呢？”杨堪不依不饶，惨白薄透的耳垂被搓得粉红，像是镀上一层蜜色的糖浆，光是看着都让人甜的发腻。
　　杨堪就在允唤林耳边，允唤林僵着身体没敢转头，机械地回答道，“我爸砸坏了…”
　　耳朵大概是允唤林的命门，每次被自己捏在指尖时，温顺的样子像是换了个人，杨堪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握住允唤林的手指把玩，“我帮你修修吧。”
　　一个夏天他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允唤林淡淡摇头，“不修了…我跟我奶奶都不怎么吹…费电…”
　　热只是一点点，更多的是渴，嗓子里干得快要烧起来，像是在沙漠行走了很久的路人，往前迈一步都是为了寻找水源。
　　唤林家这么多人，就这一台电风扇，听唤林的说法，他跟他奶奶不用，哪怕是坏的，肯定也是他爸和那个女人在用。
　　杨堪顿了顿，“这次去上海，我给你买台新的吧。”
　　“不要了…”允唤林终于舍得将耳垂从杨堪手里挪出，“又不怎么吹电扇。”
　　食指跟拇指用力捏了捏，杨堪偷偷回忆刚刚捏着唤林耳垂是种什么感觉，他没接唤林的话，反正买回来了，唤林就得要。
　　像是看出杨堪在想什么，允唤林警告道，“你别买啊，买了我真不要，我给你家送去。”
　　“啧。”心里那点小心思被猜了个透，杨堪以假装不悦来掩饰尴尬，“好心当成驴肝肺。”
　　允唤林真没良心，自己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还想着法跟自己过不去。
　　受不了允唤林这幅心高气傲的劲儿，又舍不得允唤林热天爆火的受罪，杨堪还厚着脸皮问道，“真不要？”
　　“真不要…”
　　有钱还不如存着，别看现在顺顺当当的，杨堪还能当个没事人，世事无常，真要出了什么事，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他拿不出多少来帮杨堪，也不能老是让杨堪在他身上花些无谓的钱，话到了允唤林嘴边，却硬生生的在舌尖打了旋儿。
　　柜台前冒出个人影，程倩正垫着脚往这边来。
　　允唤林撒开杨堪的手，又酸又醋道，“留着给你未来媳妇吧。”
　　正想说允唤林哪壶不开提哪壶，背后突然响起程倩的声音，“杨堪—”
　　杨堪坐直了身子，回头干巴的回应，“程倩啊…你怎么来了？”
　　允唤林起身给程倩找椅子，“坐。”
　　毕竟不是第一次见面，没有之前那么生疏，程倩拢了拢耳鬓的头发，“阿姨说你没几天又要走了嘛，我就来看看。”
　　杨堪算了算日子，还有个三四天吧，在家待得时间，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他挂念的东西太多。
　　给家里人带的东西，给唤林家带的东西，父母的身体，妹妹的学业，和允唤林。
　　程倩还是那么害羞，跟杨堪一说话就容易脸红，“煤建的船是要去上海吧？”
　　“嗯。”
　　“那你能不能帮我也捎点东西啊？”程倩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来找杨堪帮忙。
　　“什么，你说。”
　　“雪花膏，我听杨慧说，那边的雪花膏特别好。”
　　杨堪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举手之劳而已。
　　程倩一个劲儿的道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有什么可麻烦的呢？他不过是替唤林带货，顺便的事。
　　静谧的小店，多了个程倩立刻变得热闹起来，少了刚刚那份暗昧的情愫，空气多了一丝丝酸醋味儿，酸得允唤林牙根子在打颤。
　　小小的柜台里，杨堪开始变得沉默，只有在程倩主动抛出问题时，他才会回应几句，原来这酸醋味儿中还夹杂着些许苦涩，杨堪不知道怎么拒绝，不光是拒绝程倩，还有拒绝他妈妈。
　　允唤林默默站起身来，到里屋去到茶，杨堪的目光追随这他的背影，他不想结婚，冥冥之中，他能感觉到，如果他贸贸然结婚，他以后都没机会这么注视允唤林的背影。
　　一心跟杨堪说上话的程倩，注意力也在杨堪的眼神上，回头看到允唤林后，她道，“你和唤林感情真好，老是看你们在一块儿。”
　　杨堪不置可否，心里却不由暗暗琢磨，他跟唤林感情好吗？唤林时常冷着脸对他，半天憋不出句软话。老是在一块儿吗？一个多月不能见一次，在家也就那么几天的时间，他都觉得他俩相处的时间不够。
　　至少他现在想不明白。
　　门外突然传来呜呜呀呀的声音，黄爷爷举着手往唤林店里跑，杨堪站起身来，问道，“黄爷，什么事啊？”
　　黄爷爷神色焦急，手上哆哆嗦嗦，满布褶子的脸上，能看到泪痕，允唤林连茶都来得及倒，赶紧从里面出来，“什么事啊？”


第19章 
　　见到允唤林，黄爷颤抖着拉着他往外走，连拖带拽的进了自己那间昏暗充满异味的屋子。
　　钨丝灯泡滋滋作响，时明时暗，用生命最后的时间，在尽力的发光发热，像是随时都会走到尽头一样 。
　　屋内沉闷的空气，像是江水淹没过脖子，双手掐住你的喉结时，那种无法逃离的窒息。
　　到处堆满纸壳废品的房间，腾出一块儿地方放着张不大的床，无法叫出名字的爷爷，正安详的躺在上面，昏黄的灯光洒在他满是皱褶的脸上，周围像死寂一般，似乎能闻到稀薄的腐烂味儿。
　　程倩也跟着他们出来，在门口的时候被怪味逼得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朝前。
　　黄爷爷揪着允唤林不放，允唤林踉踉跄跄得险些没站稳，杨堪比他快一步走到床前，摸了摸床上人的胳膊，眼神迟疑的看了唤林一眼，不确定的有去探了探鼻息。
　　食指一侧没感觉到热气，杨堪手指抓紧，“没气了…”他别的他都没敢多说，床上的人摸着都是硬的，不知道黄爷爷藏了多久。
　　听不到杨堪说什么，可黄爷爷看得懂他的表情，嘴里发出悲怆的呜咽声，双手抓的允唤林手腕都红了。
　　程倩跟门口听的清清楚楚，越发觉得从屋子里传来的腐烂味儿浓烈，她掩着鼻子，大概是被死人的场面吓住了，“这…怎么办啊…要不要叫他们的后人…”
　　黄爷爷他们没后人，连像样的名字都没有，死的这位爷爷，连户口都不在县里，在码头当了这么多年的黑户。
　　后来居委会的人来，收拾尸体，安排安葬，试图跟黄爷爷交流，可是黄爷爷都不给反应。
　　死人不是小事，巷子里看热闹的陆陆续续到来，将狭小的房门堵得水泄不通，黄爷爷哭闹过一阵后，茫然地站在一旁，盯着床上冰冷的尸体，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唤林很担心，生怕黄爷爷会闹得不可开交，不让人将尸体带走火化，可是直到尸体运出来，黄爷爷都安安静静。
　　没有一场热闹的身后事，火化都是居委会安排的，尸体没有放过夜，黄爷爷跟着办事人员忙了一夜。
　　小破屋的房门被开了一夜，吃完晚饭的三姑六婆围在允家门口，偶尔拉长了脖子朝小破屋里张望。
　　压低声音议论，“怕不是今天死的吧。”
　　“肯定不是啊，我就说这两天没见到黄老头子的人了。”
　　毕竟是站在唤林家门口，七嘴八舌还要拉上唤林奶奶，“唤林奶奶，你们住这么近也不知道吗？”
　　自家破事一大堆，哪还能估计上别人的事情，唤林奶奶手里纳着鞋垫，针穿过来后就没再穿过去，“一夜都不放啊。”
　　没人给黄爷爷家操持啊，唤林奶奶的话，让其他几位婶婶也跟着感叹，“是啊，你说也挨着住了这么久，好歹也是邻居。”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黄老头，就跟这个老头过了一辈子。”
　　这话说得暧昧，想想人都没了，还说人家的是非有些不道德，面子薄的人闭口不谈，好事者便连连应和。
　　“可不是嘛，你说那时候，黄老头找个媳妇，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唤林奶奶捏着针头狠指了说闲话的几位，“你们嘴上积点德啊。”
　　这些大妈吐吐舌头，唧唧歪歪的散去，唤林在柜台里听得清清楚楚，人家说得再隐晦，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门口清静后，奶奶才慢吞吞的往柜台里来，见唤林看着头顶的灯泡发愣，“唤林…想什么呢？”
　　唤林木讷的回过神，他在想什么，他在想原来男人跟男人就是这么过一辈子的。
　　在别人看来晚年凄凉，可在唤林看来，黄爷爷大概跟这位爷爷，有别人体会不到的特别情感在。
　　生怕孙子是看了尸体没了魂，唤林奶奶在唤林身边坐下，搓了搓他冰冷的手，“你是不是吓着了？”
　　“没有…”唤林没什么精神。
　　奶奶不放心，琢磨找道士给唤林求道符才能安心。
　　唤林不知道他奶奶在想什么，反而没头没脑的问道，“奶奶，黄爷爷以后就一个人了。”
　　“哎…”奶奶神色悲凉，叹气都格外的苍白无力，“年轻还能说一个人，人老了没了伴儿…”
　　奶奶顿了顿，“有一种鸟啊，另一半没了就会绝食自杀，人老了没了伴儿，就像是这种鸟，活不长。”
　　什么鸟啊，什么人啊，唤林想不明白，他唯一听明白的就是，黄爷爷的老伴儿是个男人。
　　老人提起生死比年轻人看得淡，也看得透，“黄老头这个人，你说命不好，他还能遇到知心的人。”
　　怎样算命好，怎样又算命不好，黄爷爷能看着另一半走算不算幸运。
　　如果走的是黄爷爷，那那位爷爷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他不是当地人，比起脾气古怪的黄老头来说，他在码头上生活会很困难。
　　萧瑟的气氛布满整个巷子，没人去关黄爷爷家，那盏将灭未灭的灯。
　　码头上死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杨堪家的麻将馆更是流言蜚语的聚集地，看牌的打牌的，神色凝重，时不时感叹一句“人生苦短，世事无常。”
　　日月经年，码头上的旧人都在一个个老去，一个个死去。
　　程倩没料到会遇上这种，没留在杨堪家吃饭便走了，杨堪吃过饭后，才趿拉着鞋往唤林家走。
　　走到黄爷爷家门口，刻意往里多看了一眼，土房子的裂缝肉眼看见，黄泥巴由墙延伸到地面，相接处你分不清到底是地还是墙。
　　杨堪搓了搓脸，没再留心多看，朝唤林家走去。
　　唤林正坐在柜台里发呆，连杨堪走进了都不曾发现，杨堪朝里张望，没看到允诚和那个女人，他揉着唤林的脑袋，“想什么了你？”
　　脑子放空的时间，允唤林整个人出现一种错觉的轻盈感，直到被杨堪拉回现实，“没什么…”
　　允唤林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杨堪放心不下，他摸着唤林的额头试温度，“你不是吓着了吧？”
　　唤林不耐烦的抓住杨堪的手，“我没有被吓着…你怎么跟我奶奶一样，疑神疑鬼的…”
　　“那奶奶说了给你弄道符吗？”老辈的人都迷信，受惊就得求神拜佛，才能求得内心安宁。
　　杨堪复而握住唤林的手，“替黄爷难过呢？”
　　难过肯定是有的，十几年的街坊，说没就没了，前几天还看着拖着纸壳走在店门口的人，马上就要变成一抔黄土，可允唤林更多的是惋惜，一起走了一辈子的人，好像就在今天走散了。
　　杨堪见允唤林不说话，一把将人揉进胸口，低声道，“你要是想哭鼻子的话，我们偷偷的，我不告诉别人。”
　　对于杨堪而言，他对允唤林又了解又陌生，沉默寡言的人，往往心思敏感细腻，允唤林也是这样，就像他很少提起林阿姨的事情，其实特别在乎，在乎过头的时候，就害怕提起。
　　允唤林推了杨堪一掌，骂道，“你有病…”
　　杨堪歪着脑袋去看他，确定允唤林不会哭，他才厚着脸皮坐得更近，大手摩挲在允唤林的后颈，感慨道，“人老了…怎么就这么突然啊，说没就没了…”
　　死亡的凄凉感挥之不去，萦绕在他俩周围，允唤林没默出点别的东西，只是在听到杨堪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相聚和回忆都是弥足珍贵的。
　　杨堪喃喃道，“回来这么几天，就这么多事…都没和你好好待会儿…”
　　允唤林心头一紧，杨堪是他心头一块大石头，压住就死寂沉沉，喘不过气。
　　“我走那么多天…”杨堪的呼吸都变得绵长，语无伦次，算不上有逻辑，“你会不会有一点点想我啊？”


第20章 
　　或许是死亡的气息刺激到杨堪，这些情不自禁的话，说出后他才开始后悔，杨堪无措的看着允唤林，手里不敢轻易放开，他怕一松手，允唤林会逃得没影。
　　允唤林怔住，冰冷的手心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自己的冷汗，还是杨堪手里传来的热度，是他太过敏感，还是杨堪另有所指，是一句无谓的寒暄，还是藏着真心的试探。
　　指节被杨堪捏的青痛，除了疼痛还有种别样的情愫在身体里蔓延开来，他没法阻止，也没法拒绝，又或是他渐渐迷恋上和杨堪接触的感觉。
　　是实实在在的，有温度的杨堪，可他不敢开口回答想与不想，无论答案与否，都显得格外的矫情。
　　杨堪这辈子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么肉麻的话，问完后得不到杨堪的回答显得异常尴尬，从脚底心传来的酥麻，膝盖处软得站不起来。
　　柜台后的气氛像是渡上了一层蜜色，粘稠中又甜得人齁嗓子，杨堪实在坐不住，起身在柜台里来回走了几步。
　　允唤林则若有所思的靠在凉椅上，不敢明目张胆用目光追随杨堪，总是趁着他转身的时候，偷偷的注视一眼他的背影。
　　直到店里出现买东西的街坊，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才有所缓解。
　　黄爷爷第二天早上回到码头的，仅仅一夜，整个人像是夜风中摇摇欲坠的蜡烛，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熄灭。
　　允唤林刚开了店门，黄爷爷从他家门前过，他喊道，“黄爷爷…”
　　白发苍苍的老人像是没有听见，步子缓慢的朝家里走去，允唤林跟着跑出来，站在黄爷爷家门口，看着他默默收拾着破破烂烂的东西，落寞的背影，让人看着揪心。
　　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哪怕是病着，哪怕只有一口气吊着，都还让人有个念想。
　　听街坊传的闲言闲语，黄爷爷将人藏了几天，说这种话的人，面色酱紫，像是被骇人听闻的事情吓到一般。
　　可在唤林听来只有心酸，黄爷爷舍不得，但是又留不住。
　　死亡的可怖气氛一直没有消散，奶奶说得话果然应验了，没过两天，杨堪都还没有出船。
　　眼看着要换季，冰柜里剩下的冰棍要低价处理掉，杨堪正帮着街坊装袋，门口好几个举个零钱的小孩在排队，疯闹间将黄爷爷家的门给撞开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声，“黄老头上吊了！”撞破的小孩吓得嗷嗷直哭，连滚带爬的从门口站起来，连冰棍都不买了。
　　小孩的家长也骂骂咧咧的从家里出来，一边安慰孩子，一边抱怨黄爷爷，“怎么这么晦气啊，今年码头是不是流年不利。”
　　居委会的人这几天来了两次，黄爷爷似乎比他老伴儿走的还凄凉，临走时连送行的人都没有。
　　唤林被奶奶拦在家里，尸体经过门口时，他偷偷瞥了一眼，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张白布。
　　还没等到冬天，就已经这么难熬了。
　　码头上的街坊自发给黄爷爷和他老伴儿烧纸钱，熊熊烈火之下是一片灰烬，为得是自己求一个心安理得。
　　纸钱烧得熏眼睛，允唤林将手里的纸钱烧完，便跟着杨堪远离了人群，多到航运的滑梯边上去了。
　　身上还沾染着一身纸灰味儿，杨堪先开口，“唤林，我明天就得走了。”
　　唤林搓了搓脸，怎么这么快啊，一来一回的，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得是杨堪的生日了，生日过后再出一趟船，就得过年了。
　　今年还有他们这些人在一起过年，明年就不得而知。
　　杨堪这趟回来，给他留了好多的疑惑，好多的问题，他都还没想明白，允唤林哽咽的“嗯”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杨堪的错觉，这么远的距离，他还能闻到江水腥涩的味道，舌头根子都是苦味，他一手撑在允唤林身后的栏杆上，将允唤林围在他和栏杆之间，无声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脑袋靠了过去，下巴搁在唤林的肩头。
　　码头上的生活千篇一律，唤林好像总在无尽的等待中度过，第二天杨堪就走了，不过杨堪这次离开，允唤林的生活不像以前那么平静。
　　县城要搬迁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至少他们家里是不安宁的。
　　家里是什么情况，杨堪只身在外丝毫不知情，船上的生活冷清寂寞，当船到了汉口后做了适当的修整，船上的人拉着杨堪上岸走走，却被他拒绝了。
　　“你不是着急打电话吗？”
　　杨堪这个单身汉，比他们成家的人还念家，靠岸必会往家里打电话。
　　这回回家后，发生的事情都让他猝不及防，他也后悔自己的莽撞，他不知道他给允唤林留下什么难题。
　　他只知道自打他那天问了唤林会不会想他，而唤林没有回答后，他自个儿待着的时候总是瞎捉摸。
　　停船靠岸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杨堪望着岸上的路灯，有船进港时震耳欲聋的鸣笛声，等下的蜉蝣乱作一团。
　　“杨堪，真不去啊？”其他几位船员站在趸船上催促他。
　　杨堪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们给谁打电话？”
　　“稀奇了，你是头一次跟船吗？”船员都在笑话他，当他是癔症犯了才问些不经脑子的问题，“肯定是给父母老婆孩子啊？还能有谁啊，你平时打电话难道不是吗？”
　　调侃声此起彼伏，“你说杨堪连婚都没结，每次打电话倒是积极。”
　　杨堪又想到了唤林，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能响起唤林，别人打给媳妇，他就打给允唤林，他想不出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杨堪你去不去啊，再不去县里小店都关门了。”
　　杨堪还别扭着，连忙摆手，“我不去，你们去吧。”说完，他跳到趸船上东张西望，远处的江水呈墨黑色，和夜空相接，江天一色，无边无垠。
　　江上不比岸上，一旦过了最俨然的那个两个月，说冷便冷起来了，杨堪拢了拢胸口的外套，也不知道唤林现在在干嘛。
　　是不是又蜷缩在凉椅上打盹，有没有穿自己给他买的外套，有没有一点点想自己。
　　江面的浪花波动，一看就是有大船进港的架势，杨堪仰着头猛吸了一口气，湿冷的空气占据了整个鼻腔，他再等等吧，等到到上海后再给家里打电话。


第21章 
　　搬迁的消息一经传开，大家争相讨论的是往哪搬，日后的房屋面积怎么分配。
　　出现的问题也各式各样，是按照现在居住的区域划分，还是按照单位或者户口所在地划分，至于日后补偿住房面积这块儿，杨堪家估计是最头大。
　　杨堪家是三层独栋，最下面一层也并不是他家的，是房管所的房子，杨堪爸爸为了这事往房管所跑了好几趟，都没有给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至于允唤林家，真是被杨堪妈言中了，他爸爸带着王敏虎视眈眈的觊觎着搬迁后的房子，允诚说什么都要在房产证上加上王敏的名字。
　　这事唤林奶奶肯定不会同意，本来对自己孙子就不好，将来等自己一死，房子是跟唤林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他以后该怎么办。
　　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允诚火冒三丈的拉下卷帘门，“生意也别做了，今天把这事说清楚。”一楼骤然昏暗了下来，只留下卷帘门最底下的缝隙，还剩着一丝光亮。
　　仅仅是拉下了卷帘门，允唤林已经觉得窒息，他好想逃啊，这里本就是像是个鸟笼，如今像是又将鸟笼周围遮上了厚布。
　　他死死的盯着唯一有阳光的地方，随时等待机会跑出去，黑暗里却传来允诚尖嚣的声音。
　　“我打算跟王敏再…生个…”说得像是什么见不到光是事情，所以才会连房门都得拉上。
　　允唤林耳边嗡嗡作响，他听清楚他爸爸讲得什么，非要说他有什么感觉的，有些作呕，有些反胃，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失望和难受。
　　可能是以前的失望难受基数太大，他已经感受不到累计上去的那一星半点。
　　“你说什么？你要不要脸啊！”奶奶追上去就要打允诚，允诚身子一歪，躲到一旁。
　　“我怎么不要脸，我结婚我还不要脸啊！”允诚抖了抖衣服，王敏看着好戏，一言不发。
　　允诚指着允唤林说道，“我总不能指望他吧，啊！再说我总要结婚的吧，妈，你打算我以后就打光棍一辈子！”
　　奶奶当然不忍心允诚这么浑浑噩噩的一辈子，可也不是说跟着这个女人过完后半生，还有唤林，怎么能把她当宝贝的孙子划分成外人一样对待。
　　“你要不然就等我死了，要不然你就别想跟这个女人结婚！”奶奶抓着唤林的手往楼上走，走得很急很快，怕允诚再说些难听的话，叫唤林听到。
　　手指被奶奶攥得发烫，允唤林手背上一紧，奶奶捏了捏他，“唤林，你别听你爸胡说八道，奶妈不准他干那些混蛋事情。”
　　唤林麻木道，“奶奶，爸想结婚就结吧，加谁的名字都一样。”
　　一听这话，奶奶比唤林急，她是过来人，她知道房子对于后人的意义，现在是有个小店撑着，搬迁后，小店没了，房子也不是唤林的，那唤林该怎么办。
　　“你不懂，你听奶奶的。”奶奶把唤林往房间拉，又神神秘秘的朝楼下张望，关上房门后压低声音，“唤林，奶奶陪不了你多久…钱要拿到你自己手上，不能便宜了外人。”
　　奶奶打开衣柜，从折叠整齐的衣服堆里抱出个铁制饼干盒子，盒子外层生了铁锈，奶奶费力打开时，发出咯吱的声音，橘红的铁锈掉在床上，还散发出铁腥味。
　　“唤林，奶奶没什么东西留给你。”铁盒子里躺着蒙上灰的金饰和手绢包着的东西，“这是奶奶当初嫁给你爷爷的嫁妆。”
　　唤林蹭得从床上站起来，他不想听这些，就像是交代后事一样，连跟他毫无瓜葛的黄爷爷离去，他都难以接受，更别说是自己的奶奶。
　　不让唤林逃避，奶奶布满老茧的手头次这么有力的握住唤林的手腕，“你不要告诉你爸爸，奶奶没跟他说过。”
　　说完，又摊开手绢里缠着的存折，崭新的，连褶皱都看不出来，可是经奶奶不经意的翻动，上面密密麻麻的存款记录映入眼帘。
　　“这几年日子稍微好过了，奶奶偷偷存的，给你存的。”哪怕没有搬迁的事情，奶奶也担心自己不在了，允诚会撵唤林出家门，奶奶暗地里准备了好些年。
　　手腕上被勒得生疼，唤林哽咽着挣扎，“又不是现在搬迁，奶奶…我不要你这些东西…”
　　唤林顾左右而言他，他明知道不是搬迁的问题，也不是房子的问题，不是存款的问题，是奶奶有一天也会不在。
　　他害怕奶奶继续交代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去掰开奶奶的手，眼泪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流了下来，湿润的哭腔吓坏了允唤林自己，“那…那你收好…不要给我了…奶奶…”
　　最后这声奶奶带着点恳求的意味，奶奶听着也难受，手上一松，唤林咚咚咚的往楼下跑，一溜烟儿的没影了。
　　秋天来的时候，除了有丝丝凉意，还有挥之不去的萧条气氛，允唤林掀开卷帘门一股脑的跑过了航运大厅，直到看到江水在不远处翻腾，才渐渐慢下步子来。
　　出来得急，他连张纸都没来得及带，迟疑了抹了把脸，没有摸到意料之中的泪水，早就被风吹散了。
　　他嘴角一瘪，想要再哭出来却很难了，颓唐地站在原地，听着哗啦啦的江水声，闻着咸湿的气息。
　　他以为在平静如水的小县城内，在这一方码头上，不会起多大的波澜，但是他错了，不过是平静祥和的气氛，给了他错觉，改变只是放慢了脚步。
　　日子一久，他猛然回头间，很多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留在他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
　　这一刻会让允唤林想起很多，想到奶奶，想到妈妈，想到在外的杨堪，他想听一听杨堪的声音。
　　如果此刻杨堪在他身边，会不会抱一抱他，那么他就会只有难过，少了那些寂寞。
　　他很羡慕、很向往杨堪，杨堪就像这江水一样，是自由的，而他就是禁锢在江边的趸船，哪都去不了，只能等着归来的轮船和潮水。


第22章 
　　云聚云散，允唤林站在江边眼看着云霞变化，以为会有场瓢泼大雨，没料到天最终还是亮了，没下雨他更加不着急回家，他静听着江水的声音，目光也像是往外翻涌的浪花，由近及远，甚至想要越到看不到的尽头那边。
　　直到脚后跟微微发胀，允唤林疲惫的动了动脖子，看看天色，得有晚上六七点的样子，身后时不时经过一两个散步的行人，他已经出来这么久了。
　　先前那些似悲似怒的情绪，也随着江水的起伏而褪去，他该回家了，这么久看不到人影奶奶会担心的。
　　允唤林刚转头，正好刚到岸边摇曳的蒲公英，这个季节算是蒲公英今年的最后一季，毛茸茸的蒲公英，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几朵。
　　他要是有蒲公英一半的自由就好了，能跟随行人动物微风，去到自己喜欢的地方，飘累了便找个喜欢的位置，扎根发芽，盛开一段日子后，又开始下一趟旅行。
　　江风略过，允唤林隔壁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回过神，搓了搓手臂，把那些失望和期望都收回眼底，转头朝着江边的公路往家里走。
　　这次他是一个人，没有杨堪的陪伴，只有自己的影子，狭长落寞，走到路灯下时，他刻意加快了步伐。
　　在刚出航运大厅时，正好碰上神色匆匆的杨堪爸爸，允唤林喊道，“杨叔叔。”
　　听到允唤林的声音，杨堪爸才站住了脚，脸上的表情也稍微缓和，没那么难看，“唤林啊。”
　　知道最近杨堪爸为了搬迁房子的事情跑了不少地方，允唤林问道，“杨叔叔，房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吗？”
　　杨堪爸苦涩的摇摇头，“人家说下面一层是房管所的，上面自己搭得也是违章建筑…哎…”杨堪爸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在街上去买套房子，当初用不着自己修，现在没这么麻烦。”
　　涉及到日后补偿的问题，没了房子，杨家损失不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着顺顺利利的杨家也遇上了麻烦。
　　允唤林想到了杨堪，又道，“杨堪知道了吗？”
　　“他还不知道。”杨堪爸摆摆手，“他现在在外面，哪敢跟他说啊，说了怕他惦记家里。”
　　报喜不报忧，允唤林知道，杨堪也是这样，在外面遇上任何事，都不会在电话里抱怨，无非是多几个人跟自己一起操心。
　　杨堪爸拍了拍大腿，“等他回来了再打算吧，没房子也没办法，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说完又补充道，“你家呢？你家那房子肯定没问题，我听说这是按原工作单位划分的房子补偿，你们家应该是在新城的西边。”
　　允唤林不太在意他家能迁到哪去，有些急切的问道，“那杨叔叔你们家呢？”
　　“这不还没谈下来吗。”杨堪爸笑笑，“但是煤建的房子好像在新城后山，新城比现在的县城大，到时候你和杨堪就隔得远了，挨着住了这么久，你说突然四分五裂的，还真是不适应。”
　　新城很大，他和杨堪要分开了，允唤林没细琢磨，只觉得心肝都揪紧了，和杨堪爸爸挥别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家里走。
　　唤林没赶上家里吃晚饭，奶奶见他回来，连忙问他饿了没，要给他重新热饭，唤林没什么胃口，“我不吃了，奶奶。”
　　他爸和王敏都不是守得住店的德行，家里已经没他俩的人影，小店只开到晚上八点多，唤林恹恹的拉下卷帘门，躲到自己的小阁楼去了。
　　奶奶最近也睡得早，大概是换季的缘故，老是听到她咳嗽，吃药也好不了，人老了难免会有老人病。
　　唤林蜷缩在钢丝床上，身上盖着杨堪给他买的外套，已经到了穿外套的时候，他不知道他脑子到底在琢磨什么，总想着等杨堪回来后，两人一起穿，或许再过几年，他俩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想想从他家到杨堪，走路也不过两三分钟的路程，像杨堪这样的大嗓门，站在巷子口喊他的名字，整个巷子的人都能听到。
　　可以后不知道得隔多少个巷子，走多少个两三分钟，一个县城说大大不过天，说小也横跨了几十公里。
　　那个时候，杨堪怎么都叫不答应他了，他听不到的。
　　允唤林越想越难受，像是被迫在眉睫的分别，逼得喘不过气来，他从柜子最底下摸出call机攥在手里，又将外套盖在头上。
　　他每夜都会偷偷看一眼有没有杨堪的消息，没有的时候会失望，有的时候会窃喜，他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杨堪能左右他的情绪。
　　一个在床上独自伤悲，一个刚将船停在了码头，杨堪他们的船今晚到的上海，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夜里也是灯火通明。
　　杨堪跟船员先后下船，出船来第一次这么久没联系过允唤林，说他想清楚了没有，是真真的想不明白，非但没想明白，脑子里还浑浑噩噩，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他恍惚的掉在船员身后，到了有公用电话的地方，他也停了下来，轮到他时，他打回了家里，简单的和家里人报了平安。
　　倦怠的杨堪没听出父母稍许异常的语气，挂了电话后，他还站在原地没走，正当他在犹豫要不要打给允唤林的时候，从店外走进来一对小情侣。
　　男孩让老板开了两瓶汽水，“你晚点回来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爸妈管你这么严。”
　　小店人挺多的，光是他们船上等着打电话的都好几个，小姑娘大概是不太好意思，忸怩着压低声音，“回去晚了我以后出来就更难了。”
　　这个道理男孩哪能不懂，嗫嚅道，“想你这么久…你这么快就要回家了…”
　　“哎呀，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女孩娇嗔的用手肘去怼男孩的肚子。
　　杨堪脑子里跟电影画片儿一样一闪而过，他鬼迷心窍问允唤林会不会想他，允唤林还没有给他答复。
　　他忘记了那天的天气，那天允唤林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那天允唤林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他只是在这刻品出点牵肠挂肚的味道。
　　塞满人的小店，地上全是黑沉沉的人影，杨堪捏了捏手指，抓起话筒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播了几个数字后又挂掉，转而拨通了寻呼台。
　　客服用悦耳的声音和杨堪问候，问他呼叫的号码，需要留什么言。
　　他现在像是一艘失了方向的孤舟，在江上迷茫的晃动，他有一颗归巢的心，又找不到指引他的灯塔。
　　允唤林有没有一点点想他，除了允唤林好像没人能给他答案。
　　电话那头客服又问了一遍，杨堪干瘪的报出那串熟悉的数字，把头快耷拉道地上，电视机里传来嘈杂的雪花声，跟着看电视的客人发出不悦的抱怨声。
　　老板靠着这台时好时坏的电视赚人气，笑嘻嘻和喝汽水的客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马上好。”
　　耳边传来老板拍打电视机外壳的声音，杨堪耳垂烧得通红，嗓子里像是冒烟一样，“你帮我发…”
　　手心后背，就连脚心都渗出一层汗，他像是一只死里逃生的猎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逃难，往后窥探一眼，就会被敌人追上前来。
　　可好奇心驱使他冒这个险，杨堪声音朦胧，“我太想你了…”


第23章 
　　人一沾枕头，脑子里那些有的没有，都翻来覆去的播放，允唤林最近老是会想起杨堪对他的触碰，有那么一点点模棱两可的感觉，可总差那么一点点。
　　就像是将破未破的窗户纸，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已经成了半透明的模样，微风一过，蘸着水的纸被吹得鼓鼓囊囊，随时都要争破一般。
　　杨堪的样貌，杨堪的声音，杨堪的高兴，杨堪的生气，像是五颜六色的太阳花，繁杂的开放在允唤林的脑海里，在一片混沌之中，睡意渐渐袭来。
　　小楼道里格外适合休息，房门一关，灯光熄灭，逼仄安静的环境，让人听不到外界任何的噪音，允唤林呼吸轻浅，搁在胸口的手缓缓松开call机，悄无声息的…
　　“哔哔…”call机的声音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昏昏沉沉的允唤林猛地坐起身来，起来时用力过猛，眼冒金星。
　　除了杨堪，不会有人给他发信息，他万分肯定这就是杨堪的消息，允唤林摸黑去开灯，昏黄的钨丝灯让他的眼睛无法适应，他眯着眼睛冷静会儿，下意识用手背去蹭眼角，直到神志归位才举着call机看消息。
　　墨绿色的屏幕上，缓缓移动着浅灰色的数码字，一串号码，加上短短的五个字留言。
　　“我太想你了。”
　　允唤林脑子一片空白，要不是没别人会给他发消息，他都以为这是谁发错的信息。
　　耳边像是有飞蛾在闪动，支棱支棱的声音，寂静之下他听到了他心跳的声音，感受到脉搏起伏的迹象，脖子上鼓起的青筋。
　　身体每一处肌肉都僵硬成了石块，盘腿而坐的他，双腿渐渐酸麻，有些失去知觉的迹象，允唤林艰难的伸直了腿，从小腿处散发出的酥麻，让他想要站起身来都难。
　　细胞像是在极度紧张之下紧缩着，似乎要将他蜷缩成团，那样才能缓解身体的颤栗。
　　五个字，他反复看了十多遍，从怀疑到害怕遗漏任何信息，允唤林想不到这五个字的言外之意，他只知道，杨堪很想他。
　　允唤林心脏狂跳，噗通噗通，声音大的惊人，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杨堪是在怎样一个情况下发这样一条信息，他不知道杨堪到底在想着什么，他唯一能想到的则是，他想把这份心情也传达给杨堪。
　　最近天黑的快，家里关门也早，允唤林跌跌撞撞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慌乱的穿好外套，趿拉着鞋子往外走，一边将手里的call机攥紧了。
　　他从卷帘门的小门往外走，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允唤林不由自主的拢紧了外套，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仰着头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有没有歇下的街坊。
　　可允唤林来不及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加快了脚步往街上走，加上的拖鞋接触地面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心跳也随之跳跃，一下一下的，像是要从胸腔，跳到嗓子眼儿，再从嗓子眼儿跳出嘴里。
　　不知是不是刚刚盘腿坐姿不对，允唤林的膝盖到现在都是麻的，像是随时都能跪到地上。
　　街口的小店没看到预期中的灯光，允唤林不由加急了步伐，看着紧闭的大门，一颗心入赘冰窖。
　　狂跳的心脏像是被瞬间冻住，呼吸急促的他扶着墙壁苦恼。
　　杨堪会不会只是想给他发条信息，并没有打算等他的电话，可万一杨堪又守着电话没走，自己没能给他回电话，他会不会失望。
　　自己没能告诉他，心里的想法，自己会不会后悔。
　　冲动有时候并不魔鬼，等到脑子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一过，那些个压抑的情绪，瞻前顾后的想法，又会将自己压得气喘吁吁。
　　允唤林不甘心，他捏紧了拳头，踌躇的看着眼前的大门，多等一秒，杨堪就离公用电话远一些，等不起他再犹豫的。
　　“砰砰砰。”允唤林鼓起勇气去敲门，敲了三下里面没动静，他举着的手没有放下，加大力度又敲了几下。
　　“谁呀？”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允唤林心也跟着揪成一团，他清了清嗓子，“丘伯伯，我允唤林，我想打个电话…”
　　“这大晚上的，明天再来打啊。”丘老板声音有些不悦，催促着唤林回家，“明天再来。”
　　唤林生怕他就这样回去睡觉，鲁莽的又敲了几下门，“不行啊，我很急啊，明天都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哪个地方了。”
　　夜里的风格外寒冷，允唤林一着急，说话都直打哆嗦，“耽误不了您几分钟的，要不我给你双倍的钱…”
　　敲门声格外的清晰，都是码头上的街坊，丘老板又怕吵醒其他邻居，不耐烦道，“你别敲了，别敲了，啊哟，这么晚了，搞快点啊。”
　　门从里面打开的瞬间，允唤林有些恍惚，里面暖烘烘的空气，给他一种错觉，他再多待一秒，就会抗不下去。
　　唤林一边道谢，一边往电话旁跑，小心翼翼的拨通call机上的号码，每一个按键发出声音时，唤林心头也跟着抖一抖。
　　丘老板打着哈欠埋怨，“什么事这么急啊，你快点打啊，我去撒个尿。”
　　嘟嘟的忙音，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允唤林的心也渐渐坠入深渊之中，他在等着杨堪拉他一把。
　　等着几个船员抽完烟又重新买烟，杨堪站在小店门口，看着在夜风中疾行的路人，那种名叫思念的情绪，是有来无回的，他自私的传达自己的情绪后，脑子里只剩下一片苍凉的寂寞。
　　像是将手里举着的大石头，重重的压到了胸口，顾此失彼，没有让杨堪觉得好过，反而异常的焦灼。
　　买好烟的船员从小店里出来，招呼着杨堪回船上，杨堪落寞的答应着，揣在裤兜里的手攥紧了又偷偷松开。
　　现在时间不早了，他本来就没想着允唤林能回应他什么，本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有一点点失望，真的只有一点点。
　　他甚至在想回去后怎么将这句尴尬的话从两人的记忆中抹去，或许时间久一点，唤林就不记得了，唤林本就不是那种翻旧账的人，也不是个感情热烈的人。
　　杨堪缓缓迈出脚步往外走，冰冷的夜色中，突然响起电话的声音，“叮铃铃…”杨堪猛地怔在原地。
　　哪有那么巧得事呢？他已经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投入过多的期待，唤林可能早就睡了。
　　“找谁？”小店老板不高不低的声音，让杨堪分外的在意，他一边劝慰自己别太期待，一边又竖起了耳朵去听，“谁，杨堪？”
　　小店老板赶紧招呼住走出店门的一行人，“谁叫杨…”他连话都没有讲完，眼前骤然站了个高大的身影，手里的听筒也被抢走。
　　“唤林？”杨堪迟疑的喊道。
　　允唤林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他好像等了好久好久，这次跟杨堪分别了好久好久，听到杨堪声音的瞬间，像是恍如隔世。
　　那种七窍都被奇怪气息堵住的感觉很难受，他鼻子突然就不通气了，鼻音浓重，特别是听到杨堪惊喜又谨慎的语气，他鼻子一酸。
　　允唤林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哽咽道，“我也…特别想你…”


第24章 
　　没人有不喜欢惊喜，毫无准备之下，像是照进泥潭的曙光，温柔细腻又猝不及防。
　　允唤林那边静得吓人，他屏住呼吸去听，只听到杨堪那边嘈杂的背景音，再仔细些，低沉短促的呼吸声，极大的吸引着他。
　　得不到杨堪的回应，允唤林有些慌张，是不是太突然，是不是他太鲁莽，又或者杨堪并不想听这样的回答。
　　背后慢慢渗出的汗水将里面的秋衣都润湿，允唤林无措的盯着亮红色的电话按键，他瞎想了无数种可能，是不是他说的太急，杨堪没有听清楚。
　　鼓起勇气说出口的话，要让允唤林重复第二遍，脸上就像是冬天里围着火炉子烤太久，又干又燥又烫。
　　“唤林还没打完啊？”丘老板提着裤子从里面出来，语气极为敷衍，“明天再来，这半天了，还没说完。”
　　允唤林犹豫不决，说是没有打完，其实他和杨堪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杨堪不给他回应，两人只有无尽的尴尬。
　　“打完了…”唤林捂着听筒对丘老板，又低声冲杨堪说道，“我挂了…你注意身体…”
　　直到电话里出现忙音，杨堪还没回过神来，就像是他第一次上船的时候，又害怕又新奇，围着船前后跑了一整圈，然后晕船了，他在船上神志浑浑噩噩，以为习惯这样的漂泊，突然听见有人喊靠岸了。
　　他才到岸上时，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不觉得真切，摇摇晃晃，晕晕乎乎，但是熬到头了，他能尝到其中别样的滋味。
　　这就是在江上的感觉，这就是允唤林给他回应的感觉。
　　晕乎乎的杨堪木讷的跟着船员回到船上，一路上有人和他聊天，他总是鸡同鸭讲，心不在焉的，问他怎么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躺在床上，杨堪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感受着江水来的晃动，清晰的流水声，从长江上游流至下游，流经他们的小县城。
　　他也能跟着长江水，被送回小县城，回到允唤林的身边，然后听允唤林说，“我也很想你。”
　　杨堪像是触电一般，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踩在地上，身体摇晃，没来得及去找鞋，跌跌撞撞的往船尾跑。
　　经过机房时，里面传来熟悉的机油味儿，加上江水的潮湿味儿，杨堪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他直奔船尾，半截身子趴在栏杆上，江风吹到眼珠上格外的干涩，他揉了揉眼睛，眼睛本能的分泌出湿润的水渍。
　　刚刚允唤林说“我也很想你”，杨堪抠着栏杆，盯着远处轮船掠过的江面，雪白的浪花不停往远处翻腾，渐渐沉入水底，逃出他的视线。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上来了，允唤林那样的榆木德行怎么会说想他呢，是真想还是他听错了，就算是真想，允唤林会拉下脸皮来告诉他吗？
　　他不禁怀疑，暗暗后悔刚刚没有叫允唤林说第二遍。
　　在小店里格外的闹，允唤林是怎样跟他说的，气喘吁吁，语气有些停顿，声音不高不低，然后才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嘿。”杨堪哼哧一声，下巴搁到栏杆上，情不自禁笑出声时，正好撞到下巴，他抹了把脸，傻兮兮的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脸上被江风吹得直打颤，他往后退了退，退到靠在船舱上，牙齿咬着下嘴唇，嘴里竟然尝出一丝丝甜味儿。
　　允唤林说想他，他不信，可又没机会听第二遍，他只能独自回味着这句话，想他是和他想允唤林是一个意思吧。
　　越是琢磨，脸上的笑意越是藏不住，杨堪在黑夜里开始自言自语，“唤林说想我，怎么个想法？”
　　没人回应他，他又道，“是看到我的信息特别跑出来打的电话吗？”
　　思念就像是两杯刚倒满的啤酒，你眼看着泡沫往外冒，只有你一个人慢慢的往外溢，你焦急恐慌，遮遮掩掩也挡不住奋勇而出的泡沫星子。
　　当两杯酒碰杯的时候，你发现另一杯也漫了出来，淅淅沥沥的往下流，最后交融在一起。
　　思念堆积成山，倾塌的那一刻，所有的渴望和向往，都一起爆发，杨堪想回家了，比起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想家，想允唤林。
　　他脑子一热，冲到栏杆旁嚎了一嗓子，“允唤林！”热情被淹没在江水之下，希望能顺着水流带到唤林身边。
　　允唤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吹着夜里的冷风，手脚是冰凉的，心却是热的。
　　他不知道杨堪在想什么，他只知道，那种豁出去的感觉，太畅快太淋漓。
　　这一晚之后，他和杨堪之间，有什么东西慢慢在变质，没人舍得去辜负这种感觉。
　　奶奶还是不放心，第二天非要带唤林去庙里，老人家信神信佛，都是求一个心理安慰。
　　庙里的和尚替唤林剃了发，烧成灰后，放在红布包成的三角包里，非得说是护身符，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要唤林一直带着，允唤林这不信这些，但是能让奶奶安心，乖乖的收下。
　　求完护身符，奶奶又在菩萨跟前求了签，唤林没继续看着，偷偷从大殿里溜了出来。
　　寺庙在山顶，比起码头上冷得多，唤林拢紧衣服，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来寺庙的分两种，一种是有所求的，一种是求解脱的。
　　心有所想，求菩萨保佑，坏事做多的，求菩萨指条明路，求个心理解脱。
　　庙口的柜台卖着各种菩萨，瓷的，玉的，大的，小的都有，围着买的人也不少，不能称之为买，香火钱怎么能说是买呢？
　　柜台里的和尚信誓旦旦的道，“这可是开过光的。”
　　这句话像是下蛊了一样，一开始有些犹豫的人马上掏钱，唤林觉得好笑，他裤兜里的护身符也说是开过光的。
　　正当他打算去别处转转，和尚又吊着嗓子道，“出门在外买一个保平安。”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他，他也跟中了邪似得，一边摸着裤兜里的钱，一边朝和尚走去。
　　和尚见到允唤林，“施主是买给谁的？”
　　允唤林语塞，要他怎么说了，没头没脑的来了句，“男的。”
　　回家时他手里攥着个玉观音，奶奶和他说求的签他都没听进去，鬼迷了心窍，五十步笑百步。
　　唤林脸上臊得慌，耳边隐约听到奶奶说什么姻缘签，红鸾星动。
　　见鬼了，都什么跟什么啊。


第25章 
　　买玉观音的时候，允唤林也是遮遮掩掩的，不敢叫人知道，不是说见不到人，见不得光。
　　他是买来送给杨堪的，连杨堪都没有体会到这个惊喜，却让别人先知道了底，好像就没那点意思了。
　　一个寡玉观音，连佩戴的挂绳都没有，允唤林又偷偷买了两种颜色的挂绳，一种是红色的，一种是黑色的，头一次买没经验，他也不知道哪种戴着好看。
　　趁着奶奶在楼上睡觉，允诚和王敏也不知所踪，唤林仰在躺椅上，一门心思的弄他的挂绳。
　　看似简单的一个东西，他左弄右弄都不得法，也没个参照物给他看看，全凭着感觉去编，好几个地方都打了死结。
　　唤林自言自语道，“这么难啊，这挂绳怎么编啊。”
　　“唤林哥！”店外突然传来杨芳的声音，唤林下意识将玉观音揣到口袋里，可四仰八叉的绳子还在桌子上，他也来不及收拾。
　　唤林一脸惊惶，倒是把杨芳给吓唬住了，狐疑道，“唤林哥你在干嘛？”
　　目光扫视在桌上的挂绳上，唤林支支吾吾，“我没…没干嘛…”
　　杨芳抬着下颚，问道，“这些细绳是干嘛的？”
　　唤林手忙脚乱的去藏，一惊一乍的动作让杨芳更是疑窦丛生，藏了一半又见杨芳表情古怪，唤林悻悻收手，“编挂绳了…不太会弄…”
　　放下手里的东西，唤林赶紧站起身来，“你怎么来啦？”
　　杨芳朝屋内张望，将手里的东西提了起来，“我妈让我拿来的鱼，奶奶没在家吗？”
　　接过东西后，允唤林说了声谢谢，桌子上的细绳还摆着，杨芳没有着急离开，主动说道，“唤林哥，我教你吧。”
　　比起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有个人能教教也行，允唤林给杨芳找了个板凳，“奶奶在楼上睡觉，你坐。”
　　“有打火机吗？”杨芳将细绳一头搓了搓，“头上烧一下，你看着我弄一回，你就会了。”
　　唤林从柜台里摸出打火机递给杨芳。
　　杨芳接过后继续道，“唤林哥你挂什么的？”左右都没看到允唤林要挂的物件，杨芳专注的看着细绳了，等一会儿也不见唤林回答，一抬头见唤林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索性没再追问。
　　“那我随便拿个东西做示范吧。”柜台里就有平时刮痧用的铜钱，杨芳捏在手里，“绳子这头用打火机烧一下，然后捻尖，再从铜钱孔里穿过来。”
　　女孩子手生的纤细，细绳灵活的在杨芳指尖缠绕，唤林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些，小声回应道，“嗯。”
　　“然后…两条绳子分开，右边的弯向上，然后朝左，左边的绳子压住右边的往后绕，到右边绳子弯过来的孔里去，最后拉紧…”
　　杨芳一扭头，允唤林已经靠在她耳边，专注的盯着她手上，杨芳不由咽了咽唾沫，她第一次离允唤林这么近，在她记忆中，唤林很少和同龄人有这么亲密的距离，除了她大哥。
　　“唤林哥…你看明白了吗？”杨芳悄声问道。
　　耳边是呼吸的热流，拂在肌肤上有些湿痒，唤林抻手抓了抓，“唔…差不多吧，这里绕到后面是吧？”说话间，唤林抬眸看了杨芳一眼，杨芳也正注视着他。
　　唤林本能的朝后一仰，拉开点距离，他不太习惯和别人靠这么近，尤其杨芳还是个女孩子。
　　杨芳回过神，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恩，这个我给你拆了吧，你试试手。”
　　有些东西就是看着简单，自己上手就跟失忆了似得，亏得杨芳手把手教学，“绕过来…”
　　杨芳用手指画了过轨迹，可唤林依旧没有理解到意思，杨芳迟疑一阵，放大了胆子去捏允唤林的手指，“这边…”
　　说女孩子的手指纤细，允唤林的也差不多，唤林长得清瘦，骨节分明，指节处有些泛着粉红，唤林说话声音很轻，语气很柔，慢条斯理道，“这样啊？”
　　杨芳看得有些走神，嘴里敷衍的回答唤林，“恩…”虽然唤林没说，杨芳还是在暗暗琢磨挂绳是用来干什么的。
　　“哟，杨芳来啦。”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从楼上下来。
　　杨芳像是被人捉住了舌头，眼神飘忽，生怕被别人发现她的异常，“奶奶…我来送鱼的…我妈做的…”她很想逃离逃离这里，转头冲唤林道，“唤林哥…就是这样的，我先回家了…”
　　心思都还沉在挂绳上，唤林也没多想，起身送杨芳出去，回来的时候，见奶奶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怎么啦？”唤林心道还得自己再编了试试。
　　“芳芳多大啦？”
　　没想到奶奶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唤林疑惑地看着她，奶奶又道，“我看庙里算得挺准的。”
　　越听越觉得奶奶意有所指，可求签那天唤林没留心去听，“什么挺准的？”
　　“红鸾星动啊，奶奶帮你问的姻缘。”
　　唤林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来，他和杨芳，八竿子都打不着啊，再说了杨芳才多大啊，十六岁的小姑娘。
　　“奶奶你说什么呢？”唤林垂头丧气的去抓桌上的绳子，揣到兜里便想躲到小阁楼里面去，“人家才十六岁，别人听到了不好。”
　　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奶奶继续道，“奶奶就跟你说说，别人怎么会听到。”奶奶刻意走到唤林身边，“你看不出来小丫头喜欢你啊，她现在是小，你也没比她大几岁啊。”
　　“再说了，你们一起长大，都是码头上的，知根知底，你和杨堪还这么好，以后还能成亲戚，亲上加亲嘛。”
　　别的话唤林都能当成耳旁风，唯独那句“以后还能成亲戚”刺激到他，他杵在原地，心里跟菜油桶子掀翻了一样，又腻又膈应。
　　“奶奶！”唤林提高了声音喊道，“别说这些了。”
　　没想到唤林和自己急了，奶奶不解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杨芳啊。”
　　当然不喜欢啊，为什么会喜欢杨芳，和杨芳有什么关系，唤林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不喜欢啊，她就跟我妹妹一样，什么喜不喜欢啊…”
　　提起喜欢这个两个字，唤林只觉得矫情，从胳膊到后背全是鸡皮疙瘩。
　　奶奶纳闷的看着他，“啊，那你不是给杨芳编的挂绳啊，我还以为你是特意让她教你的…”
　　唤林心口一沉，奶奶怎么知道他编挂绳，未等他开口，奶奶又道，“那你观音买给谁的啊？不是杨芳，难道是杨慧啊，慧慧太小了。”
　　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允唤林差点跳脚，什么杨芳杨慧的，谁说他买观音就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青光白日被撞破秘密的允唤林很慌张，脑子里一闪而过，怔道，“奶奶…你怎么知道我买观音的…”
　　奶奶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小秘密，一脸揶揄道，“我看着你去买的啊，到底是买给谁家小姑娘的，给奶奶通个气吧。”
　　唤林躲开奶奶，匆忙往小阁楼里跑，顾不上奶奶好奇的问题。
　　哪里有什么小姑娘，他不过是买给杨堪，怎么就成了他喜欢的小姑娘。</p>

第26章 
　　唤林没敢在奶奶眼皮子底下编挂绳，怕的是奶奶又问个没完没了，他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楼道下，借着昏黄的灯光，慢慢摸索。
　　唤林编得指尖发麻，才勉强像个样子，他举着玉观音看向钨丝灯泡，玉观音在钨丝灯泡下散发出异样的光芒，黄绿黄绿的，他也分不清真假。
　　庙里的和尚说了，开过光的，那还能有假吗？
　　编好挂绳，唤林小心翼翼的将观音放回盒子里，这算是他送给杨堪的生日礼物了，他知道他自己没想法，没新意。
　　可他想不到更好的了，别的不好说，心意这个东西总是不会出错的。
　　最叫人不顺心的是，杨堪回来的时间不凑钱，赶在冬月初，满打满算他们休息五天，也还没等到杨堪的生日，下一次再回来的时候，生日过了不说，也要过年了。
　　等到杨家俩小姑娘来叫唤林去码头接人，一直都盼望着人回来的唤林突然间不自在了。
　　想想那晚杨堪的信息，再想想那晚自己的反应，他不记得那晚的风，那晚的月，那晚他穿了什么衣裳，那晚是怎么跌跌撞撞走出家的。
　　可唯独还记得还份澎湃的心情，杨堪一句话就能让他喜让他忧，让他痴让他狂，明明那么热烈，他却突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心情去面对杨堪。
　　打从那晚之后，他和杨堪便没再联系，他该以怎样的心态去迎接杨堪，他们之间会不会尴尬，会不会生分。
　　允唤林走了一路，纠结了一路，外套的袖口都被他拧得皱皱巴巴的，直到见到杨堪从船舱里出来，他都还没决定好。
　　可见到杨堪冲他挥手的瞬间，唤林悬着心总算是归位了，纯粹的感情不需要任何东西的维持，杨堪还和以前一样的。
　　替别人带的东西一样没少，杨堪先让妹妹们回家，雷打不动的陪唤林去店里。
　　这次给唤林的带的货不少，杨堪却只用一只手扛着，慢慢吞吞的跟在唤林身后，唤林一手提着大袋子，另一只手时不时的去帮衬一把。
　　杨堪等啊等，算准了时间间隔，找准了时机，在唤林放下手的一刻，他一把握住唤林的手掌。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唤林一个激灵，掌心传来杨堪的温度，他面红耳赤的回头瞪杨堪，杨堪冲他一笑。
　　手上没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唤林不太敢看杨堪铮亮的眼眸，扭头脸上红得更加厉害。
　　他默默想道，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比以前更加热烈，更加炙热。
　　但有什么东西围绕的唤林，他必须讲出一两句话来，才不会显得那么被动，经过巷口的阴沟时，唤林偷偷朝杨堪家瞥了一眼。
　　“你家好像来客人了。”唤林淡淡道。
　　“哦。”
　　“要不然你别送了，我自己搬回去，就这点路了，你赶紧回去吧。”
　　杨堪没松手，“不差这几步路，送你回家先。”能感觉到唤林隐隐的局促，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可特别让杨堪享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唤林。
　　进了店两人就得撒手了，奶奶正坐在柜台里打盹儿，没人去叫醒他，唤林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从自己睡的地方拿出了钱，又拿出了之前买的玉观音。
　　一扭头没想到杨堪也跟了进去，两人在逼仄的楼道下，杨堪个子高，佝偻着身子，顶在允唤林的头顶，“什么东西啊？”
　　就他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唤林手里的盒子。
　　唤林别提有多别扭，比听到杨堪说他想自己，比自己说想杨堪还要别扭，将盒子和钱一把塞到杨堪怀里，气急败坏的撵人，“给你的，赶紧回家吧。”
　　杨堪抵着墙壁不肯走，非得当着唤林的面儿将盒子打开，“观音，你买的？给我的？”杨堪将观音拖在掌心，不停的在唤林眼前晃悠。
　　非得问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唤林面上烧得厉害，像是小时候，他这个性格内向的人，硬被老师抓上台表演节目。
　　“给我买这个干吗？”杨堪嘴上这么问，手上已经提着挂绳在脖子上摆弄着，嘴角的微笑在灯光下看着很温暖。
　　“马上不是冬月底了吗，你过几天又得走…”唤林越说越臊的慌，情急之下想从杨堪手里抢回来，“你不要算了…”
　　“什么我不要！”杨堪将手一仰，举得老高，确定唤林抢不到，他又道，“送我的，生日礼物？”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难道还能庆祝他回家，明知故问。
　　见唤林涨红着脸不回答，杨堪双手翻着观音来回看，别扭的挂绳古怪的系在观音上，打结的地方看着格外的粗糙。
　　杨堪一抬头，眼中熠熠光芒，“你编的？”
　　被捉上台表演节目的唤林小朋友，总算鼓起勇气唱歌，可一开口就跑调，站在台下的杨堪还扯着嗓子笑话他，能有多羞耻就有多羞耻。
　　唤林没想到送个观音能送得他这么害羞，杵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着杨堪。
　　杨堪乐坏了，“真是你编的。”手艺也太差了点，怎么还打了好几个结啊，杨堪也就敢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口，怕惹急了唤林，会跟他甩脸子。
　　见好就收的杨堪把观音塞到唤林手里，膝盖弯曲，身子往下沉了沉，这样的高度，比起唤林还要矮一截儿。
　　“帮我戴上。”
　　唤林什么毛病都好了，台下的杨堪小朋友说要上台跟他一起唱。
　　双手捏着挂绳的两端，一左一右从杨堪的肩头绕过去，唤林踮着脚去看杨堪后颈的地方，拧成麻花状的挂绳有点难搓开。
　　唤林踮得脚尖都酸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往杨堪怀里倾，杨堪偷偷抬了抬脖子，不让唤林轻易的系好，后背抵在墙上，双手不动声色的环住了唤林的腰际。
　　狭窄的楼道将每一个细小的声音都无限放大，杨堪能听到唤林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有他自己的，轰隆隆的，像是过年舞龙舞狮的时候敲得大鼓，震耳欲聋。
　　唤林还一个劲儿的和挂绳较劲，时间一长，不止是脚踮着算，手臂也举得发麻，他趴在杨堪的肩头，嘴里嘀咕道，“怎么这么难弄啊。”
　　皮糙肉厚的杨堪能感觉到唤林气息轻拂在他后颈的感觉，他哑着嗓子，缓缓道，“慢慢来，不急。”
　　一心扑在挂绳上的唤林，没读懂杨堪话里的暧昧，更没注意到，此刻他俩像天鹅交颈一般处在一块儿。
　　搓到指腹发烫，唤林才将挂绳一头穿过去，调好合适的长度，他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好了…”
　　脚跟落地，唤林身体随着惯性往后仰，正好能看清杨堪的脸庞，杨堪神色专注的看着他。
　　“怎么了…”铺天盖地的暖意让后知后觉的允唤林有些紧张，他是不是和杨堪隔得太紧了。
　　没有怎么了，杨堪只是不太想动，肩头暖烘烘的感觉，让他特别惬意。
　　昏暗中的无声，让暧昧继续发酵，唤林渐渐感觉到他腰上的手，横竖都不自在，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本就不大的楼道下，挤着两个人后，连空气都是湿热的，唤林大着胆子又道，“戴好了…你赶紧回家吧…”
　　“唤林…”杨堪情不自禁的喊了唤林一声，他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和唤林独处的机会，能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倾听彼此的心跳。
　　无数个问题在杨堪脑海里翻涌，他最终开口道，“你是专门跑出去给我回的电话吗？万一我走了怎么办？”


第27章 
　　那晚的很多细节，允唤林都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他看到杨堪信息的瞬间，那种想要见杨堪的冲动又在胸腔里膨胀。
　　可是山遥路远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杨堪回一个电话，他有担心过杨堪人已经离开了打电话的地方。
　　但有些事情是不经大脑的，他当时没想那么多，能联系上杨堪是缘分，联系不上只能说他也努力过，大概是运气还不够。
　　不过，他还算走运，两人不是通上话了嘛。
　　楼道下营造出一种天黑的既视感，昏黄的灯光打在杨堪脸上，镀上一层浅色金光，杨堪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容，和温柔动容的眼神，都让允唤林不太自在。
　　被捉住后颈的小猫咪有些无法动弹，允唤林不语，杨堪等了一阵，保持着搂着唤林的动作没变，故意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唤林，你怎么不回答我？”
　　空气中是持续发酵的粉色甜腻，允唤林一张口便被这股子甜味齁住了嗓子，气势上已经完全输给了杨堪，语调中没了平时冰冷，软绵绵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这种回答格外的暧昧，给自己和对方都留了余地。
　　似乎没有得到杨堪想要的回答，“什么叫不知道？”封闭式的环境，像是扩音器一样将杨堪的声音放大，可杨堪还得寸进尺的靠近唤林的耳边问话。
　　一字一句像是虫蚁一样，慢慢爬入唤林的耳洞，深入到耳膜上，酥酥麻麻的，渗入骨髓的酸痒。
　　从耳根子到脚心，像是有细微的电流在不断通过，允唤林膝盖软了。
　　幸好有杨堪搂着，允唤林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像是上课走神时，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一样，嘴里断断续续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就是…不知道…”越说唤林的头低得越凶，哪料杨堪跟着他低下头，追逐着他的眼神。
　　允唤林躲不开，揪着杨堪胸口的衣服，垂着眼眸看着杨堪近在咫尺的脸庞，“走了…就走了啊…我还能…怎么办…”
　　他还能凭空生一双翅膀，飞到杨堪身边去吗？
　　杨堪不乐意了，甚至有些刻意为难唤林道，“那要是我没接到你的电话，我到家了你还会跟我说吗？”
　　“说什么…”
　　咕噜一声，唤林情不自禁地咽下口水，嗓子里开始冒烟儿了，他想站直了身体，可被杨堪搂得太紧，无法动弹。
　　“你明知故问啊…”杨堪头一次这么不给允唤林面子，挑明话跟他讲，“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有吗？没有啊！唤林胆怯的想道，悄悄提高了音调，来掩饰他色厉内荏的心虚，“我本来就不知道。”
　　杨堪就知道，唤林会死不承认，如果他那天没有接到电话，唤林绝对不会再说第二遍，可他不甘心啊。
　　这次他不想和允唤林打太极，楼道下的氧气似乎逐渐减少，连杨堪都有些昏昏沉沉的，“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真的不知道啊？”
　　唤林慌了，莫大的羞耻让他想要去捂住杨堪的嘴，杨堪要是当着他的面儿说出那句话，他能羞愤的遁入地中。
　　所以，他来不及思考，松开杨堪的衣服，抻手蒙住了杨堪的口鼻，“你别说了！”
　　只露出眼睛的杨堪，眯起双眼朝唤林一笑，唤林更是恼羞成怒，手上用了些劲，生怕有羞耻的话从自己的指缝中流出。
　　杨堪目光缱绻的看了唤林一阵，唤林不敢和他对视，他还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唤林。
　　松开一只手后，握住唤林的手，不依不饶道，“我记错了？你没说过？”
　　唤林两只手拧不过杨堪一只手，杨堪固执起来叫人害怕，允唤林第一次对杨堪妥协，“你没记错，行了吧…”
　　“那你是忘记了？还是不知道？”
　　无论是忘记还是不知道，都是允唤林想要逃避的托词，哪有杨堪这样没完没了的。
　　“嗯？”简简单单的叹词都具有压迫性。
　　不能再回答不知道了，被绕进圈子里的允唤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胡诌道，“我忘记了…”
　　反而一脚踩进了杨堪精心布局的陷阱里，“你忘记了，我还记得，我可以告诉你的。”
　　急不可耐的唤林猛一抬头，正好对上杨堪春风得意的脸，他恼怒，他羞愧，难以启齿，又说不出狠话，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
　　“我记得…行了吧，你别说了。”
　　难得语气这么可怜，杨堪都于心不忍，避口不提那些让唤林羞耻的话，只是低头看着唤林的脸。
　　被动的允唤林毫无招架之力，他悄悄动了动被杨堪握住的手，杨堪警惕得攥紧。
　　唤林心脏噗通一下，炙热的温度不像是来自杨堪手掌里，倒像是来自杨堪的心里，烧的唤林铜墙铁壁一样的心房，都在发烫。
　　“小林子…”
　　门外传来声音，两人骤然回过神，唤林慌张地推开杨堪，颤着声儿回应，“奶奶！”
　　柜台外放着杨堪带回来的东西，奶奶醒后便猜到人肯定是回来了。
　　“我说东西都在，你俩人怎么不见了。”奶奶拍了拍裤子，“躲在那里面干嘛啊？”
　　什么躲不躲的，他俩躲了吗？是他给杨堪拿钱，杨堪跟进来了而已。
　　允唤林抓了把脸，想要掩饰不自然的脸红，“给…杨堪拿钱…”
　　杨堪喊了声奶奶，又道，“那我先回家了，我家来客人了，我晚点再来，奶奶。”
　　闻言，唤林急吼吼的把杨堪往店外推，“你快回家吧…胡阿姨等着急了…”
　　杨堪笑而不语，回头看了唤林一眼，玉观音在胸口晃动，挂绳不是特别长，观音刚好悬在锁骨的下方。
　　正想走上前去送杨堪的奶奶停住了脚步，怔在原地，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绷紧了，这不是唤林买的吗，还藏着掖着的不让人看。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真不是买来送给小姑娘的。
　　在杨堪的身影消失在家门口的瞬间，允唤林才大着胆子呼吸空气，清凉的空气进入肺腑，脑子里神清气爽，那些让他发烫羞愤的心事，全被他偷偷藏起来了。
　　“唤林啊…”奶奶不经意注意到唤林眉梢眼角的笑容，和依旧看着门口的动作。
　　唤林应声回头，“怎么啦，奶奶？”他蹲在地上扯开袋子，把进来的货都分类放好。
　　一直没等到奶奶的下文，唤林疑惑的回头，“奶奶？”
　　奶奶神色恍惚，大概是她想错了，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有那些有的没的，唤林就不能有交心的人吗？
　　“饿了没，奶奶这会儿去做饭。”


第28章 
　　杨堪步伐轻松的往家里走，他像是块膨胀的海绵，先前在船上的那些个想念，轻轻一按，便从各个空隙中渗透出来，然后慢慢的被其吸收。
　　一楼的麻将声像是池塘的青蛙，吵闹不休，杨堪手里还提着东西，他没在一楼逗留，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里，原来是杨堪小姨带着她儿子来家里了。
　　说起小姨这个儿子，叫黄允，一开始捣鼓了一阵古玩，被骗了不少钱后，那阵子正是牛仔裤风靡的时候，他在广场卖牛仔裤，前段时间听说又盯上了摩托车。
　　“小姨。”杨堪手上的东西被妹妹们接过，看这样子倒像是专门在等他。
　　“堪儿回来啦。”小姨推了推黄允的肩头，“你哥回来了。”
　　黄允只比杨堪小半岁，剃着个毛蛋发型，后脑勺到颈子的地方，肉褶子都挤到一堆了，整个人看着油光水滑的。
　　“大哥这趟又带这么多东西回家啊。”黄允赶紧帮忙提东西。
　　有些个亲戚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杨堪不太喜欢场面话太多，老让他去琢磨，允唤林一个人都已经够他琢磨的了。
　　正好杨堪妈端着碗筷从楼下上来，“总算是到家了，赶紧的把桌子支上，你小姨他们等好半天了。”
　　有事都得饭桌上说，这才显得亲戚间关系密切一些。
　　席间，依旧是爸爸问了问水路和上海的情况，杨堪有问必答，撇开他半夜给唤林发消息的事情，没什么特别的值得拿出来献宝的。
　　“那你们下趟不是正好撞上过年啊。”小姨提醒道。
　　杨堪听她话里有话，打算是把他留在家里还是怎么着，“能赶在过年前回来，只是这趟回来休息时间没那么长，两三天就得走。”
　　“哟，那也太不赶巧了啊，没两天就是你生日了啊堪儿。”
　　黄允也附和他妈妈的话，“就是，大哥我们专门过来给你过生的。”
　　“生日嘛，年年都有。”杨堪动了动脖子，衣领下的观音扫在胸口，痒飕飕的。
　　无论是戴手上的东西，还是戴脖子上的东西，刚才的时候，都会有些不习惯，可日子久了不带的话，空落落的更加不习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的邪性。
　　杨堪捧着碗，等他们抛砖引玉，这阵仗倒是像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是这样的…”杨堪爸把碗一搁，“这不是搬迁的文书都下来了嘛，家里正愁搬迁的事儿呢。”
　　杨堪一怔，“那咱们家搬到哪啊？”急忙又补上一句，“唤林他们家搬到哪啊？”
　　杨堪爸愣了又笑道，“你怎么和唤林问一样的问题？”
　　黄允急不可耐的打岔道，“大哥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搬到哪，你们家里这房子出了问题，搬迁都没有拆迁房的。”
　　“为什么？”他家人多，拆迁房的事情，肯定是大事。
　　“家里的房子，一楼是房管所的，不算我们家的，所以上面的也不算。”杨堪爸顿了顿，“这几天我也到处找人问过，反正说法都一样。”
　　钱的事情暂且不说，杨堪又问道，“具体什么时候搬迁知道了吗？”总不能说搬立马就能举家迁移。
　　“02年才搬。”
　　杨堪默默算了算，那还有五年的时间，五年时间风云变幻，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谁能说得准。
　　“那时间还早，爸，我明天再跟你去问问。”
　　父母年纪大了，遇上这种事情，没有儿子在身边，心里也没有底，杨堪爸点点头，又道，“拆迁款还是有的，但是没多少，赔多少也没说，说是还要等等。”
　　钱的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千金散尽都还能还复来，但杨堪也不是不着急，毕竟家里有这么张嘴等着吃饭。
　　黄允一边安慰，一边又道，“也不知道这能赔多少，姨夫，你们家人可不少啊，不能只指望哪点钱。”
　　知道爸妈担心的是房子的事情，但黄允和小姨有备而来，还有别的事情在等着杨堪。
　　“再说了，这几年发展这么快，也就我们这个小县城没感觉，看看深圳那边，日新月异的。”黄允说，“钱不能生钱，就没多大价值。”
　　黄允总算是想将话说开了，转头对杨堪道，“大哥，等着拆迁款哪点钱，是顾得了头，顾不了腚啊，这几年航运也不好跑了吧，赶紧的想办法赚点钱吧。”
　　条条框框的，黄允列的是头头是道，“不赔房子，你们总得买房子吧，房子又得装修。到时候杨芳两姐妹又得出嫁，你得结媳妇，彩礼嫁妆一样都少不了。”
　　“搬了迁可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平房，那个时候都是住的楼房，一家人在五六十平米的房间里，打个转都嫌挤。”
　　见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该铺垫的也都铺垫了，小姨拍了拍杨堪的肩头，“你弟弟说的有道理，我们这次来啊，就是专门来跟你说一件事，之前跟你爸妈也提过，他们要等你回来商量。”
　　“你弟弟他，想着还是亲戚一起做生意靠谱，黄允前段时间倒腾二手摩托车赚了点钱，这不是看着call机也该普及了嘛，我们两家都出点钱，囤段日子了，倒手在卖掉。”
　　杨堪一听，眉头都拧成一股麻绳了，不是他信不过这个弟弟，而是实在觉得倒卖call机前景不大。
　　见杨堪的表情不对，黄允立刻解释道，“大哥，你可以别还有些个封建思想，觉得倒卖就是投机倒把，早就没这种说法了，这些年你跑船，上海那些大城市里面，用这种东西的人多了去了。”
　　“我们这儿不是地方小，所以发展的慢，等到时候一搬迁，各家个户离得远，家里安装座机得两三千，这玩意儿肯定会涨价。”
　　“还有这做生意，肯定是有多大商机，就有多大风险。”黄允没完没了，“大哥，我之前倒卖摩托车的时候，压了不少钱在里面，当时也着急啊，后来一脱手，不就赚了嘛。”
　　杨堪一句话没答应，所有的话都被黄允说了个够，家里人面面相觑，等着杨堪表态，他却一直不张口。
　　直到吹得口若悬河的黄允点到杨堪，“你说是吧，大哥。”
　　“这个生意…”杨堪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我家就不参与了吧，我劝你一句，也别往里面跳。”


第29章 
　　一听这话，黄允有些急了，“大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大家都是亲戚，我还能骗你不成？”
　　“不是不信你。”
　　“那你就还是觉得倒卖是投机倒把的事情。”黄允非得给杨堪扣个头衔。
　　杨堪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玩意儿不比摩托车，它的替代品已经有了，你刚刚说的，现在科技日新月异，再过个几年，说不定更厉害的东西都能发明出来。”
　　“那摩托车还有桑塔纳的替代品呢，买的人还不是照样多，这不一样的哥。”黄允拖着板凳朝杨堪靠近，“你说的替代品无非是座机和大哥大，座机价格比call机贵吧，它还不方便，谁能随时揣个座机在身上啊。”
　　黄允右手背装了两下左手心，“再说这个大哥大，一两万的东西，老百姓有几个能买的起的啊，能替代吗？Call机这玩意儿带着方便，还消息电话还及时。”
　　“就算以后能有替代品，那也不是这几年就能问世的啊，到时候价格是升是降还说不定啊。”
　　眼看要沦为一场唇枪舌战，杨堪慢条斯理的吐出几个字，“现在不行，你也知道我们家里这么多人等着吃饭，不能搭了老本陪你冒险吧。”
　　其实没了房子，对于杨堪家而言是有一定损失的，但是他家的存款在新城买套房子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日后的生活必定比现在拮据。
　　办法总比困难多，很多事情都还没注定，天都还没塌下来，还不到他孤注一掷的时候。
　　黄允还想再争取两句，被他妈妈拦下来，小姨按住黄允的手，表情扭曲，嘴角扯出的微笑都给外的奇怪。
　　她岔开话题道，“不是说给杨堪介绍了个姑娘嘛，跟哪小姑娘怎么样了啊？”
　　房子的事情闹得杨堪妈心烦，把杨堪对象的事情放了一段时间，一经提起，程倩的名字在杨堪妈脑子里一闪而过。
　　“对呀，程倩跟你怎么样了啊？”
　　说的好好的，怎么又莫名其妙的提起了程倩，他妈妈的这种说法又暧昧又隐晦，就好像他和程倩真的有什么一样。
　　杨堪猛地站起身来，“什么跟她怎么样，我们又没见几面。”
　　“那不是让你们现处处吗？”杨堪妈见杨堪一惊一乍的，和黄允说话的时候还挺稳重，怎么一提谈对象，还是这副毛毛躁躁的样子。
　　“处什么啊，房子的事都没解决。”杨堪掩耳盗铃的擦了擦掌心的汗，这套房子没了，又不代表不能结婚，他不过是随口找个借口罢了。
　　好像这件事，就杨堪自己没哪个意思，家里催着他和程倩处处，程倩也几次主动找上门，他自己却是避之不及，想想还有为程倩带的东西。
　　杨堪一个头两个大，朝杨芳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三楼。
　　“哥，怎么啦？”杨芳问道。
　　见杨堪正蹲在地下，窸窸窣窣的摸索着麻布口袋，紧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盒东西，“芳啊，程倩什么时候来，你就帮我什么时候给她，她不来你就看看什么时候送过去。”
　　“哥，你自己给呗。”杨芳说不准，她哥到底是对程倩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自己就是害怕见到程倩本人，才会托杨芳帮忙的，杨堪啧了一声，“我不去了，免得程倩多想，她让我帮她带的，带回来就算了。”
　　杨芳了然，原来是没意思，她走到杨堪身边，接过盒子，目光轻轻一扫，从幽暗的颈间能看到若隐若现的挂饰。
　　有些眼熟，杨芳扣着盒子外壁，一时半会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看到过，正巧杨堪站起身来，见杨芳若有所思得看着自己，问道，“你看什么呢？”
　　“哥，你脖子里戴的什么东西？”
　　杨堪伸手将观音拿到领口外，笑道，“你问这个啊？”
　　玉观音完全暴露在杨芳眼前时，有些意料之外、模棱两可的东西变得清晰明了起来，她脑子里有个念头在蠢蠢欲动，像是萌芽的幼根。
　　指腹在观音像上摸了摸，杨堪语调中带着笑意，“唤林买的，你看这个绳。”杨堪特意露出编在小孔上的绳结，“唤林自己编的，都打结了。”
　　原来那天唤林遮遮掩掩的就是这个玉观音，是买给她大哥的。
　　杨堪还在自说自话，“说是当生日礼物，我看他打得这个结，我都害怕会不会掉。”
　　杨芳专注的看着玉观音，难怪她大哥对程倩没意思，早就有心动的人了，再来一百个程倩都让她大哥提不起兴趣。
　　送走了小姨和黄允，杨堪洗了澡后，又让妹妹帮他推了头发，天气是越来越冷，黑的时间也是越来早，他出门找唤林的时候，月亮都露出来了。
　　杨堪到唤林家的时候，允诚正和王敏出门，唤林独自坐在柜台里。
　　一见到杨堪，两人在楼底下燥热的气氛，又莫名涌上头，唤林别扭的将身体侧动，杨堪厚着脸皮靠过去。
　　“吃饭了吗？”也不见奶奶的人影，估摸着该是在二楼。
　　允唤林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吃过了。”
　　“搬迁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你家要搬到哪啊？”
　　想起杨叔叔尽在为了房子的事情奔波，允唤林反问道，“你家房子的事情解决了吗？”
　　“你知道啊？”杨堪惊怪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没解决，反正搬迁也还早着呢，先等着吧。”
　　确认杨堪神色如常，唤林又道，“听说是在新城的西边。”
　　“其实有补偿款也行，正好可以把房子买到你家附近，不然隔得太远了。”杨堪缓缓道。
　　允唤林心头一颤，无论杨堪是说着逗他开心，还是真心实意的想法，都够让他心尖颤动的。
　　不知道是不是唤林错觉，杨堪一说话，便越靠越近，还不等他想明白，杨堪捻住观音道，“你在哪买的？”
　　“庙里啊。”这个玉观音简直是唤林脸红心跳的开关，杨堪一提起，他就心跳加速，血脉偾张。
　　“那我生日反正不能在家里，后天你陪我再去一次庙里吧。”不光是靠近，手上渐渐覆盖着唤林的手背，指腹轻轻摩挲着。
　　唤林舌头像是打结的挂绳，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去…去…庙里…干嘛…”
　　“最近事多啊，亲戚也烦人，房子也烦人，马上又得出船，正好又是我生日，个把月又得过年，不都撞一起了嘛，去庙里拜拜，安心些。”
　　无措的手掌乖顺的覆在膝盖上，微微散开的手指正好给了杨堪机会，指尖插入唤林的指缝，大手轻而易举的将唤林包裹起来。
　　唤林磕巴的更凶，“你…什么…你什么时候信这些…的，封建迷信…”
　　“我不信啊。”杨堪笑意正浓，凑到唤林脸颊边，耳语道，“我看你信嘛。”
　　他什么时候信了，唤林慌不择路，耳根子又开始发麻发烫，“我也…不信啊…”
　　“那你还买？”杨堪目光狡黠的看着允唤林，什么时候开始，杨堪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允唤林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第30章 
　　那种时远时近的江水声又来了，一浪高过一浪，一声塞过一声，浪声重合时，灭顶的浪潮呼啸而来，淹没过允唤林的头顶，七窍又涨又涩，嗓子里像是被过大的压强顶住，发不出声来。
　　杨堪的得意是不露声色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唤林的窘态，唤林被逗急眼了。
　　自己确实不如杨堪熟悉长江，长江什么时候翻涌，唤林不是很清楚，可比起长江来，他熟悉的是杨堪，知道他这艘航行的轮，到哪种水域会小心翼翼。
　　微微收紧手指，唤林用伤人伤己的方法，捏紧了指缝间的手指，狠狠用力，自己的骨节出都传来阵阵刺痛，只听到杨堪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唤林占到上风，才心里痛快一些。
　　他仰着下颚，趾高气昂的杨堪，眼中却不见昔日的清冷，本以为杨堪会嘴上再逞点微风，哪料杨堪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你…笑什么…”出乎唤林的意料，一切都偏离了预计的轨迹，对江水的跌宕起伏负隅顽抗的后果，就是换来他奋勇而来的回击。
　　张口就是退却，张口就是妥协，唤林还未站稳阵脚，又接连退了好几步。
　　杨堪来意明确，只是唤林还晕乎乎的不明白，可这样的气氛太好了，杨堪不光不想辜负，还想得寸进尺。
　　揉着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的骨节，杨堪目光不够克制，差一刻便能点燃唤林，知道唤林躲不掉，杨堪偷偷说道，“你再说一遍吧。”
　　又来了，哪怕杨堪什么都没说明，唤林都隐隐觉得他自己能猜到，“什么…”
　　“你又问什么，你明明知道的。”杨堪知道，他知道唤林心里也明白，可他就是不说出口，就是想要套唤林的话。
　　气杨堪的得意忘形，又气自己的不争气，唤林挣开杨堪的手，双手无措的合十，目光粼粼闪动，盯着同样晶莹的玻璃柜，嗫嚅道，“你那么想听…你自己说个够啊…”
　　“可是我想听你说。”杨堪变了，以前能被唤林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怎么这么能言善道。
　　像是一句话点醒了唤林，他好不容易抓到杨堪的把柄，倏地回头，“我都说过一遍了，你还是发的信息。”
　　杨堪张了张嘴，表情变化莫测，唤林本以为自己治住他了，未曾料到，杨堪又问，“你想听我说？”
　　那些个想啊念啊的，直叫人难以启齿，又心神荡漾，能把人捧上云霄，待升腾起来的害羞都褪去后，又能坠入谷底。
　　羞耻心让唤林本能想要叫停，可杨堪不给他那个机会，紧接道，“我太想你了。”
　　允唤林错愕的看着杨堪，正好杨堪伸到他眼前的脑袋挡住了光线，这么近的距离，唤林都没办法躲开杨堪的视线。
　　他该怎么办呢？那句“我也想你”好像烫嘴一样，他纠结许久都说不出口。
　　可杨堪耐心好的吓人，等到唤林眼前冒着金星，等到唤林嘴唇干涩到偷偷用舌头去润湿。
　　脑子在这一刻停止了思索，原来亲口听杨堪说，是这种感觉，他有也叫杨堪再说一遍的冲动。
　　原始的冲动配上得天独厚的氛围，唤林心慌意乱，冲破沃土的幼根蓬勃向上，生命力顽强的惊人。
　　唤林缓缓的开口，“你再说一遍…”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得唤林喘不过气来。
　　杨堪这次到没笑，毫不犹豫道，“我太想你了，每次跟船，能想你一个多月，从出港开始想，白天想夜里想…你领不领情？有没有…想我？”
　　沉甸甸的当然是心意，像是被布下天罗地网，让唤林无处可逃，那赤/裸裸的心脏捧到唤林跟前，他根本说不出否认的话。
　　多少不甘心，都是情愿的，多少害羞，都是赤诚的，唤林轻声回答道，“想…”
　　“嗯？”杨堪听见了，可那一缕青烟似得回答还不够。
　　唤林沉住气，回想起那天晚上他的语气，没有犹豫的，没有颤着声儿的，“我也很想你。”
　　这天一冷啊，叫人恨不得天天围着火炉，说完话的允唤林，莫名的想往杨堪怀里钻了，除了冷的厉害，还有臊得慌想要逃避。
　　杨堪先前觉得允唤林招人恨，但有多招人恨，就有多招人爱，勾兑到一起后，还是找人爱多一些。
　　他更想去摸一摸唤林的耳朵，揉搓在指尖，感受着唤林那份无处安放的悸动。
　　时机不巧，门口正好传来声音，“杨堪。”
　　杨堪应声收手，一回头，程倩笑容满面的朝店里来，像是气球一样膨胀的柜台里，杨堪好像听到“啪”的一声，气球爆炸的声音。
　　他站起身来的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那些优柔寡断的犹豫，早就该断的清清楚楚，程倩是个好女孩，她不需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来拿东西吧。”明知道程倩不是特意来拿东西，杨堪还刻意挑明，他转头揉了把唤林的脑袋，“我去给程倩拿东西，先回去了。”
　　本来杨堪还想加上一句，自己等会再来，可到嘴边的话又变了样，“待会你来我家吧，楼上好多花都谢了，重新捯饬一下。”
　　“哦。”唤林酸溜溜的，又甜丝丝的。
　　哦什么哦，杨堪心想，像是唤林受了多大委屈，装作大方给他看一样，要是没别人，他一定按住唤林问个清楚，让他好好说话。
　　可惜了，店里还有人，杨堪抑制住骚动的心，“我走啦。”一扭头，发现奶奶朝外走了几步，“奶奶，我走啦。”
　　奶奶含糊道，“走啦。”她扶着柜台往唤林身边靠，唤林还目光深邃的追随着杨堪的背影。
　　奶奶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从哪问起，她懵懵懂懂的亲孙子，和一起长大的男孩，最糟糕的是，或许连唤林和杨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思念之下萌生的那些情啊爱啊。
　　回过神的唤林见奶奶一直不说，奇怪的喊道，“奶奶，您不睡了吗？”
　　“风湿痛。”奶奶揉了揉膝盖，“睡不着。”
　　唤林作势便要起身，“我陪你去住院部再看看。”
　　“看什么啊。”奶奶拉住唤林，“老人病治不好的，估计得下雨了，贴了风湿止痛贴的。”
　　自己哪还有心思顾念关节痛，奶奶话锋一转，“刚刚那小姑娘是杨堪什么人啊？”
　　“胡阿姨给杨堪找的相亲对象。”醋酸味儿连奶奶都嗅到了。
　　这让想要旁敲侧击的奶奶彻底断了念头，唤林是没有意识到，可这就是一脚才进了沼泽，陷下去都是无声无息的。


第31章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见程倩主动到这个份儿上，杨堪妈妈觉得程倩和杨堪的事情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见到程倩来家里，别提有多高兴。
　　一楼坐着不少的牌友，多少都听说过程倩，拿程倩和杨堪开着玩笑，“杨堪妈，你家喜事将近啊。”
　　杨堪妈满面春风，“还早，还早，你们慢慢玩啊。”转头又招呼程倩上楼，说什么都要留她在家里吃晚饭。
　　说不通自己老妈，杨堪只能拒绝程倩，不让他妈妈跟上来，“妈，你不招呼客人吗？我自己带程倩上去拿就行了。”
　　东西在杨芳那里，杨堪悄悄冲妹妹抬了抬下巴，杨芳会意跟了上去。
　　以为自己儿子终于开窍了，杨堪没有反对，目送他们上楼。
　　杨芳帮大哥拿了东西，暗暗担心大哥到底会怎么处理，她没有多停留，自己那点小心思都还拎不清呢，怎么帮的了大哥。
　　东西递到程倩手里，她拘束的别着鬓发，“杨堪这个多少钱啊？”
　　“算了吧。”杨堪侧身靠在柜子上。
　　程倩没理解到这句算了吧的含义，和杨堪说话还是老样子，说多了容易结巴，说急了容易脸红，“那怎么…好…我还是把钱给你吧…”
　　说着，程倩手忙脚乱的去掏兜，没注意到杨堪目光绵长的看着她，杨堪有些说不出口，虽说他从没对程倩许诺过任何事情。
　　可一个内敛的小姑娘一次次主动，不知道攒了多大的勇气，坏人可以自己来当，但程倩没做错过任何事情，为什么要承受伤害，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也不妥当。
　　程倩摸出钱又不知道该给多少，犹豫道，“你还…还是告诉…多少钱吧…”
　　杨堪心烦也愧疚，“真的不用了。”一着急连语速都比平时快。
　　三番两次的拒绝程倩，程倩也提不起胆子再提钱的事情，两人无言伫立了一阵，房间的内的气氛不像程倩想象中的轻松，更多的是压抑，先受不了的她开了口。
　　“我能…去楼顶看看…你家的茉莉花吗？”程倩在努力寻找话题，试图去缓和僵硬的气氛，“我听说…你家茉莉花…长得…”
　　“过季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想送给允唤林的时候，正是茉莉花长得最好的时节，程倩亲自来找他讨的时候，茉莉花却过季了，连凋零都这么无声无息。
　　虽然程倩意不在茉莉花，但听到杨堪这么说，还是有些淡淡的失落，“这样啊…”雪花膏的纸皮盒子被抠得“吭哧”作响，“那…还有没有其他的花啊…”
　　“楼上还没来得及打理。”本就是留着晚点让唤林陪着他收拾来着。
　　就是天大的缘分，也抵不过杨堪一次次刻意的拒绝，听到程倩的声音愈来愈小，那声“哦”像是来自远方。
　　杨堪不忍心去伤害程倩，可是他又没有耐心继续周旋，他的耐心早就耗尽在别的地方，心脏就拳头的大小，他找不到空隙去放一个程倩。
　　“程倩…”
　　突然被杨堪点到名的程倩一怔，光是这声“程倩”都能让她体会到其中百感交集，杨堪有话要对她说。
　　“我还没准备好…”杨堪停顿数秒，想想那些小心翼翼的措辞，如果说得不够透彻，好像都是在给程倩希望，“我还有很多事都没做，我不打算结婚，我也不想拖累着你。”
　　“你这么好，有的是男孩喜欢，怪我没和我家里人说清楚，浪费你的时间。”
　　场面话说得再漂亮，程倩也只体会到最深层次的含义，幸好他俩都还没有开始，所以她也没有特别的难堪，最多最多有一点点的不甘心。
　　“杨堪…”程倩来的时候清清楚楚，走的时候也想明明白白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嗯？”杨堪怔住，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程倩不假思索的提问，让他措手不及，什么叫喜欢，哪个人现在在哪，他自己都不得而知。
　　“没有吗？”杨堪的反应很直接，可程倩不太相信，“我觉得…你和我一起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像是有很多心事的样子…在想着别人…”
　　他有吗？他没有啊，他想过谁呢？他想的最多的就是…明明答案呼之欲出，杨堪脑子里却像是急刹车一般，咔嚓一声，骤停下来，留下了深长的痕迹。
　　程倩见他的表情变化莫测，悬着的一颗心早就跌进深渊，不反驳就是变相的承认，“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你告诉阿姨吧，这样她也不用为了你结婚的事情操心了。”
　　心跳声声如擂鼓，杨堪偷偷卷曲着发胀的手指，当程倩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时，他脑子里浮现的是唤林的样子。
　　非要杨堪说，他长这么大就没对哪个姑娘动过心，也不知道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感觉，若非要说他心里惦记谁，那除了允唤林再也没有旁人，他为允唤林跟前跟后，允唤林一句话就能让他闹心伤神，这就是喜欢？
　　其实程倩能感觉到杨堪对她的疏远，只是话没说开，她还有怀揣着侥幸心理，如今断了她的念想，总比吊着她迟迟不肯讲明的好。
　　不谈感情的女人脑子也比先前好使，程倩倏地明白杨堪刚刚那句“算了吧”的意思，她摊开手中的零钱，对杨堪道，“不能算了，我把钱给你吧。”
　　什么都别带走，也什么都别落下，两不相欠，就像程倩只是路过一场，连还未萌芽的感情都似过眼云烟。
　　钱给到杨堪手上，程倩尴尬的笑了笑，鼻尖两腮都有些泛红，“那我…先走了。”
　　程倩没敢多做停留，飞快的跑下楼，她运气特别好，杨堪妈妈正在给牌客倒茶，没人拉着她追问为什么不留下来吃饭。
　　杨堪趴在三楼的窗户上，看着程倩远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手中的汗水将手指泡得发白，他揉捻着指尖，想的不是才离开的程倩，而是程倩的问的问题。
　　是…唤林吗？
　　惊世骇俗谈不上，杨堪只是略微有点吃惊，稍稍有些无措，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悸动。

第32章 
　　直到吃晚饭时，杨堪才从楼上下来，他把程倩劝走，必定要面对他老妈的狂轰乱炸。
　　杨堪妈在二楼扯着嗓子叫杨堪下来吃饭，杨堪等了一阵，等到他妈妈不耐烦，语气有些急躁，“杨堪，你听到没有！”
　　“来了。”要来的躲不掉，杨堪回应道。
　　饭桌上人都齐了，就等着杨堪这位大爷带人下来，杨堪妈一张脸笑得灿烂，杨堪人都落座了，也不见楼道口出现程倩的人影。
　　“程倩呢？”杨堪妈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杨堪这幅破罐子破摔的表现，她已经猜到一点。
　　“走了。”也不知道今天这饭吃不吃得成，杨堪赶紧多扒了两口。
　　这是插了翅膀飞走啦，她人在一楼，怎么没看到程倩什么时候走的，“不是说好的留她在我们家吃饭吗？”
　　“吃什么饭啊。”杨堪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不光要应付他妈妈，他连他是不是喜欢唤林都没想明白，除了压抑还是压抑，“我结婚的事情，能不能暂时不提。”
　　杨堪妈都不能够自欺欺人的，“什么意思？你叫程倩走的？”不用杨堪回答，他妈妈转头又冲杨堪爸爸撒泼，“姓杨的，你管管你儿子，家里的事够烦人了，他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啊。”
　　杨堪爸比较看得开，尊重孩子的意愿，杨堪这么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着急结婚有他自己的道理，好男儿志在四方，心心念念那些个儿女情长，眼界是窄了点，他倒也不是非要杨堪闯出个名堂，只是贵在开拓眼界，说来说去，还是希望杨堪自己做主。
　　但这话不能跟孩子他妈说，说了只会和自己急，杨堪爸宽慰道，“事情一桩桩的来嘛，结婚也讲究个缘分，强扭的瓜不甜，先把房子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杨堪顺着他爸的话接下去，“明天我和我爸去问问。”
　　说起房子的事情，杨堪妈也没了底气，毕竟人家嫁女儿，还得看看杨家家底，杨堪妈悻悻道，“你结婚的事就算了？”
　　“这事过去了再说吧。”杨堪松了口气。
　　越琢磨心里越是难受，杨堪妈唉声叹气的，“想着给你赶紧找一个媳妇，照顾照顾你也好啊。”
　　“要谁照顾啊，又不是没手没脚，在家里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嘛。”
　　杨芳看着她大哥睁着眼睛说瞎话，真要是为了唤林哥，以后有的是机会鸡飞狗跳，杨芳忧心忡忡，暗自叹气后开口，“妈，我哥心里有数。”
　　唤林家就他和他奶奶在家，吃饭早也快，搁下碗筷便和奶奶打了声招呼，“奶奶，我去杨堪家了啊。”
　　“诶！”奶奶都还来不及拦，唤林已经跑的没影了，心飞出去，任谁都拦不住的。
　　杨家饭局还没散，唤林找上二楼的时候，正好撞上，杨堪妈还特意拉着唤林絮叨了一阵，“唤林，你帮阿姨看着点杨堪，要是有什么小姑娘和他走得近，你一定要告诉阿姨，别像和程倩一样。”
　　唤林听得云里雾里的，程倩怎么啦，刚刚不是还来找了杨堪吗。
　　生怕老妈再跟唤林说些有的没有，杨堪徒然站起身来，拉着唤林往楼上走，“我们去楼**弄花。”
　　就杨堪这样遮遮掩掩的，不让胡阿姨把话说清楚，明显是有事情瞒着自己，唤林心中疑窦丛生，他和杨堪之间也会有秘密吗？
　　踉踉跄跄被拖到楼顶，唤林扭捏着手腕，“你松开我，你干嘛啊！”
　　唤林还是这么凶，冷着脸的时候，特别吓人，杨堪开始犯怵，“不干嘛…”
　　“胡阿姨话都没说完，程倩怎么啦？”唤林不想承认，他太在意程倩的存在，尤其在意程倩和杨堪独处的时间，那是一段他不知道的隐秘时光，不是属于他和杨堪的，除了嫉妒，还有不自信。
　　唤林的冷峻是常态，精怪才是偶然，比如现在，铮亮的眸子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好奇的注视着杨堪，眼中藏不住的、快要溢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杨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程倩的话又在自己脑海中回荡，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他喜欢的人是不是允唤林。
　　“你说话啊？”被杨堪看得浑身不自在，唤林仰着脸有些着急。
　　唤林越是心急，杨堪欲擒故纵的心态越是作祟，他就想看唤林为了程倩的事情吃味的样子。
　　“你很在意啊？”杨堪顾左右而言他。
　　被人踩着尾巴的唤林差点当场跳脚，他是好奇，他哪里是在意，语塞过后，唤林装腔作势的瞪着杨堪，“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两人面对面，唤林的话落到杨堪耳朵里的，也只是只言片语，杨堪注意力全在唤林的表情上。
　　心虚时唤林眉梢上扬，唇峰被舌尖舔舐的泛着晶莹，眼里波光粼粼的，除了嗔怪还有灵动。
　　吊足了唤林的胃口，杨堪才缓缓说道，“程倩以后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啊？”唤林不假思索道，刚刚还好好的啊。
　　为什么呢，杨堪要是能再看得透一些，能指着唤林的鼻子冲他吼道，还是不是因为你，可是杨堪还迷迷糊糊的。
　　为了房子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是说给他老妈听得，杨堪想唤林想要听的，肯定不是这些。
　　“我和她成不了，干嘛浪费她的时间呢？”
　　唤林揪着茉莉花的秃枝，一腔话说得酸溜溜的，“程倩今天还特地穿了条裙子…”
　　杨堪愣住，穿了吗？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程倩不是之前也穿裙子吗？值得唤林这么关注？
　　“我怎么不知道？”杨堪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杨堪的回答让唤林有些沾沾自喜，唤林强咬住口腔里的软/肉才忍住笑意，哪料杨堪又道，“那我也换了身衣服的，怎么不见你提？”
　　跟醋瓶子打翻了似得，杨堪语气能酸出二里地去。
　　那允唤林胖了还是瘦了，他不是第一个发现的？那允唤林随口一句话，他不是能琢磨半宿？话里话外的意思能列出个一二三来。
　　自己把他的话当成古籍来研究，怎么不见允唤林对自己这么上心。
　　一颗真心都双手奉上了，还被当了驴肝肺，哪有这么糟蹋他的喜欢的。
　　愤愤不平的杨堪思绪骤然打了结，他…果然是喜欢允唤林的。

第33章 
　　还没见过杨堪什么时候这么阴阳怪气的，唤林张了张嘴，表情千变万化，憋出一句，“你有病…”
　　这话说得杨堪更不是滋味，他有病也是唤林逼出来。
　　自己没病会对他跟前跟后的吗？没病会厚着脸皮往上贴吗？没病会对他牵肠挂肚的吗？
　　那有病不都是因为他允唤林吗？什么东西昧了允唤林的良心，杨堪越想越气，独独没想到是自己的喜欢。
　　都喜欢了，还不让人恃宠而骄吗，谁先喜欢，就是该受着这份气。
　　以退为进或许能让刻薄的允唤林手足无措，可面对面的抬杠，杨堪绝对不是唤林的对手。
　　“程倩不来了，你跟我冲什么？”没见过允唤林这么不讲理的，自己是因为程倩不来了和他冲吗？再说自己有跟他冲吗？
　　杨堪无声地张了张嘴，最后又讪讪闭上，他说点什么能占上风呢？这一句话的功夫，允唤林就能治住他，像是被掐住命门似得。
　　横不过唤林的人默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闷声闷气道，“你不是来帮我弄花的吗？还管程倩干嘛？”
　　现在的唤林一点就着，也不知道杨堪那个字说的不对他胃口，跟燎着的火炮一样，“这么黑怎么弄啊，你自己弄吧，懒得伺候你。”
　　一提程倩，唤林像是窈陷入泥潭，哪哪都不舒坦，扭头便想往楼下走。
　　杨堪顾不上他俩是谁伺候谁，手上一快，一把抓住唤林的手腕，“你去哪啊，这不有手电筒嘛。”
　　是个祖宗，可谁叫人家有恃宠而骄的本事呢？杨堪想能耐也能耐不起来啊。
　　唤林是轴轮，非得要杨堪低声下气的哄，手忙脚乱的拦。
　　杨堪哪能让人跑掉，手上稍稍用劲，把人拖到阳台边，手上的电筒塞到唤林怀里，“说两句就跑，什么毛病啊。”
　　说归说，杨堪声音不敢太大，语气不敢太急，“不是你在问嘛，我回答你也有错了，我就是让程倩别来了。”
　　杨堪垂着脑袋去捯饬土里的太阳花，余光瞥到唤林的表情，确定没有异样才敢接着说，“你老关心人家程倩…”
　　他不止是酸，他还涩得慌，“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穿什么啊…”
　　那杨堪还能穿什么，不就是裤子衣裳，要是杨堪穿裙子，他也关心，唤林不知道杨堪为什么老拿衣服说事，“你干嘛老跟衣服过去？”
　　“我是跟衣服过不去吗？”唤林平时不是挺机灵吗？自己说一句，他能对一百句他有病，现在怎么倒像是榆木脑袋，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我让你关心关心我，别老看程倩行吗？”
　　程倩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他什么时候关心程倩，要不是程倩和杨堪相亲，他能知道程倩这个人，话又说回来，杨堪缺他一个人关心吗？
　　话到了嘴巴，气鼓鼓的唤林瞠目瞪杨堪，杨堪手上动作一顿，没有躲开唤林的目光不说，反倒意义不明的看着唤林，这倒是让唤林失了方寸。
　　手上全是泥的杨堪不好去碰唤林，两人无声的对立，允唤林这边不是窗户纸，他是层金刚砂，锅里水煮沸了，炉上的铁都烧烫了，都熔不掉这块儿顽石。
　　杨堪搓着手上的泥，声音不疾不徐，盯着唤林眼睛，实在是怕漏看掉什么东西，“我想别人了吗？”
　　“什么？”出其不意的问题，让唤林毫无防备，再说了杨堪想没想别人他哪知道啊。
　　像是猜到唤林在想什么一样，杨堪当即气笑起来，“那我还有功夫去想别人吗？我一年到头，在家待得日子就那么长，时间念想都留在谁哪了你不知道啊。”
　　“你见我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殷勤过。”更丢人的杨堪没好意思说，他能说他接到唤林的电话，一晚上都说不睡，在船头待了一夜吗。
　　什么东西值得他高兴，值得他兴奋，不是允唤林最清楚吗？那自己都把心掏出来了，允唤林到底是怎么想的。
　　口舌之争从来都是唤林占上风，如今唤林惊奇的发现，杨堪居然谙练的说出长篇大论来。
　　那怎么就他杨堪一个人委屈呢？他也没为了谁大半夜的出去找电话啊，难道不是因为杨堪，不信的都信了吗？
　　绕进程倩的圈子里出不去的唤林没懂杨堪的意思，“那程倩…”
　　“我是跟你说程倩吗？”杨堪急了，猪都教会了，允唤林怎么还不懂，“我在说我和你，跟程倩没关系，也没有什么张倩，李倩，就我杨堪，和你允唤林。”
　　“我和你…怎么了…”唤林语塞。
　　杨堪怄得胸腔疼，想想猪也不谈对象，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允唤林就是个猪脑子，“我跟你…没怎么…”喜欢这种事情还是得张弛有度，话都是他一个人说光了，总得让唤林自己琢磨琢磨。
　　说穿了，杨堪还是怕的，他怕他急性的说出一句喜欢，唤林脑子还没开窍，把人吓唬走了，以后半夜想谁去。
　　说话说一半，难受的是唤林，他绷着张脸，“怎么又没怎么啊，你…”
　　“程倩不来了你高兴吗？”杨堪今天非得在金刚砂上戳个洞。
　　高兴有那么一点点，但唤林不能说，“跟我有…”
　　“我问你高兴吗？我不想听别的，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和你有没有关系这种话我不想听。”
　　“高兴”这个两个字听得唤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臊得他耳垂酡红，杨堪看了他一阵，独自叹气，“你慢慢琢磨吧，琢磨清楚了再告诉我。”
　　这语气怎么像是以前念书的时候，老师讲过的题，唤林还不会，老师要他回家自己再看看，看懂了他们再接着讲。
　　想要赶紧的把这个话题结束掉，杨堪提醒道，“明天我跟我爸去房管所一趟，我们后天去庙里。”
　　“哦。”怎么回事呢？杨堪说话一快，自己怎么就插不上话了，他什么时候这么被动了。
　　沉默后的气氛格外僵硬，两人各怀心事，酸到是酸到一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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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偏偏夜空突然一道炸雷，紧接着从顶楼能眺望的地方，尽是一片黑暗，码头的小巷子响起惊天动地的埋怨声，不出意外的话，是又停电了。
　　炸雷动静之大，先是一道闪亮的白光，照的整个夜空都是亮的，在那瞬间，唤林都能看清杨堪低着头不情不愿的表情。
　　随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声，让毫无防备的唤林一哆嗦，手上的电筒也跟着晃了晃。
　　整个巷子都黑了，唤林手上的光亮被黑夜放大的好多倍，是夜里唯一的光源，杨堪顾不上手上脏不脏，一把握住唤林的手腕。
　　刚刚才剑拔弩张的争吵过一阵，如今肌肤接触是莫大的尴尬，两人的神经都像是绷紧的弓箭，稍有不注意，便有离弦箭。
　　抓住唤林后，杨堪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心里越是忖度，越是糟心，他闷声闷气道，“都什么月份了，怎么还有旱天雷。”
　　唤林也不是真的要跟他对着来，只是憋着气还没撒够，嘴上不肯饶人，“六月都还有飞雪呢，现在怎么不能有旱天雷。”
　　语速不疾不徐，音调不高不低，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垂着眼眸无动于衷，也能和杨堪抬杠，真是招人恨。
　　杨堪不是没听出允唤林绵里藏针的话，奈何他脸皮厚，怎么挖苦他都能当耳旁风。
　　不痛快也只是藏在心里，杨堪心思也跟着急坏了，将手上的泥巴狠狠的蹭到唤林衣袖上。
　　唤林无语至极，又骂不出难听的话来，无奈道，“幼稚…”
　　语气里的退让，连唤林自己都未曾察觉。
　　原来不阴阳怪气的唤林也没那么讨人厌，杨堪得了便宜还卖乖，“后天穿我给你买的那件外套吧。”
　　“山上很冷啊。”唤林嘴上这样回答，心里却暗暗答应。
　　他们这里四季不算分明，特别是春秋两季，跟闹着玩似得，眨眼便过了，单层外套穿不了多少日子。
　　“穿里面。”杨堪补充道，“我和你一起穿。”那又不是小孩子凑一块儿上厕所，少了谁心里还会不舒坦吗？
　　还真是，一听杨堪的话，唤林难得没有反驳。可服软都这么招人恨，也不知道嘴甜一点，也不会低声下气的说句软话，傲得跟什么似得。
　　从窗户里透出焦黄色的烛光，万家灯火格外的温馨，只是顶楼乌漆嘛黑的，做什么都不方便，杨堪拉过唤林的胳膊，“下楼去吧，不弄了。”
　　电筒的灯光洒在楼梯道上，唤林顺从地走在杨堪前头，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的踏实，格外的小心翼翼。
　　静谧的夜晚，加上昏暗的楼道，刚刚辩口利辞的杨堪沉默的走在唤林的身后，唤林像是孱弱的猎物，被蛰伏的野狼盯上，每一步都不太好受。
　　正如唤林所想的那样，杨堪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后背，像是活生生的要瞧出个窟窿来，倒也没有唤林所想得那般骇人听闻，杨堪只是舍不得挪开眼睛罢了。
　　唤林身形消瘦，自己从身后注视他，那份想要朝他伸出手的冲动格外强烈。
　　恍惚的错觉越发灼热，唤林手脚僵硬，狭窄的楼道无法让他和杨堪并排通过，他又找不到让杨堪上前的理由。
　　像是一点点被杨堪困在眼神之中，允唤林越想越觉计被动。
　　手里的电筒“滋啦”作响，灯丝闪着奇异的光芒，杨堪还来不及开口，霍地，他俩唯一的光源也熄灭。
　　惊慌失措的唤林还忌惮着杨堪的眼神，眼前一黑，身体随惯性往前倾倒，脚下踩空便往楼下一仰，嘴里惊呼声无法自控，“啊！”
　　杨堪本能的去捞唤林的手臂，漆黑一片中，咚咚两声，杨堪脚下多跨了几步，手上也拉住了唤林，幸亏离楼道口不远，两人一道摔到了墙面上。
　　唤林贴着墙壁，额头枕在杨堪的手心里，杨堪从身后搂住他的腰际，两人密不透风的贴在一起。
　　后颈湿润柔软的触感，让唤林不知所措，以他和杨堪的身高差，杨堪正好亲到他后颈上。唤林缩了缩脖子，杨堪非但没起身，他反而听到杨堪浓重的呼吸声。
　　秋季的气息，不像夏日那样湿热，也不像冬日那样冰冷，带着点人体的温度，温热不具有攻击性。
　　急促的心跳声，犹如方才的炸雷，扑通扑通的撞在唤林的胸口，只要他一张嘴，心脏就会从胸腔里跳出来似得。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心跳加速，是因为踩空后受惊过度，还是因为别的悸动不已。
　　比起唤林的木讷，杨堪倒像是吓得不轻，语气急切，声音也提高不少，“你怎么走路的，摔下去是好玩的吗？”
　　那能怪谁呢？杨堪现在怎么学着不讲道理呢？是自己不小心吗？还不是因为他杨堪跟雷达似得盯着自己，贼喊捉贼这套到底是跟谁学的。
　　被吼过的唤林还心有余悸，伏在墙面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幽暗的楼道看不清唤林的表情，唤林也没有给杨堪回应，杨堪生怕他摔出个好歹来，扳过唤林的肩头，询问道，“磕到哪没有？说话啊！唤林！”
　　唤林如梦初醒，张皇摇头，嘴里嗫嚅道，“没…没有…”
　　楼下传来烛光的同时，也传来了杨芳的声音，“哥，你们没事吧？”
　　“没事。”杨堪吼了一嗓子，背上全是汗水，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唤林脸色惨淡，额头泛着绯红，该是刚刚磕到他手心里撞得。
　　不提也就罢了，一提杨堪手心青痛，他松开唤林，轻按在手心，一脑袋没轻没重撞手心里，任谁试了都得疼上一会儿。
　　杨堪没好气道，“是该去庙里了，后天下刀子你都得陪我去。”
　　唤林也跟着看过去，杨堪手心通红，愧疚得他说不出来话。
　　好不容易能揪着唤林的辫子，杨堪舍不得轻易放手，刚刚受够了气，现在得连本带利还回来，语气有多能耐要多能耐。
　　“我还得去算一卦呢。”
　　唤林反应很迟钝，磕巴道，“算…什么啊？”
　　“算你是不是跟我八字不合啊，允唤林你是不是克我啊？”
　　其实压根儿都不用算的，杨堪自己都能默出来，他肯定是上辈子欠了允唤林的风流债，这辈子允唤林成了他命里的克星，生来便是专门治他的。

第35章 
　　唤林没让杨堪送，摸黑回到家还惊魂未定，他说不出他心里到底是哪一种感觉，悸动还是惊恐，他只是明显察觉，当他面对杨堪时，心跳加速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刚刚杨堪的一席话，够他回味一整夜的，程倩不来了，他高不高兴，暂且不谈他高不高兴，唤林是不敢回答。
　　在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一旦他老实回答，那就是承认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就不单单只是被动，所以他不敢轻易开口。
　　有些事是琢磨不透的时候，心里还有个念想，往深了琢磨，唤林是不敢再想。
　　毫不夸张的说，当杨堪没好气的没问道，自己是不是专门来克他的，允唤林只觉得从后颈徒生出一股电流，脑子里电得噼里啪啦的作响，眼前也是一阵白光。
　　也许这就是他现在面对杨堪，心跳会加速的原因。
　　楼道下停不停电都一个样，关了灯黑灯瞎火的，唤林多躺一会儿，还能隐约看清黑暗中的影子。
　　他抻手摸了摸额头，疼痛感不像一开始那么明显，指尖触碰到额头，还能感觉到上面的温度，是杨堪的温度，热烈着，像是能烫着唤林的手。
　　一想到杨堪，以额头为源点，灼烧感渐渐满布全身，唤林侧身躺着，把被褥抱得更紧些，他肯定是生病，要不然就是中邪了，他甚至在想，要不然自己也去算一卦得了。
　　黑暗中，唤林暗暗叹气，疑神疑鬼的，没病都折腾出病来了。
　　送走唤林，杨堪洗漱完毕，准备上三楼睡觉，楼下还有搓麻将的声音，是点着蜡烛，都还这么刻苦。
　　躺到床上后，杨堪把蜡烛灭了，仰在床上，透过窗户往夜空看，今天的夜空什么都没有，像是乌云遮蔽了星星和月亮，怕是明天有场雨。
　　杨堪举着手看了看，除了还能感觉到疼，实在看不出个花来，那热的岂止是掌心，胸口也滚烫，杨堪想了一阵，还不是被允唤林气的，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说什么都还不开窍呢？
　　如今手疼倒还好，若是以后稍有注意，可能便是心疼，那个时候自己还受不了受得了。
　　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从今往后该怎么对待允唤林，想到眼皮子直打架，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那还能怎么着呢？还是对他好呗，比以前还要好，看能不能感动这根油盐不进的四季豆。
　　第二天杨堪起了个大早，和他爸爸又去了一趟房管所，这种事情本就是这个部门推那个部门，要不是看着杨堪爸来了几次，又是码头上的老街坊。
　　办事人员也算是和杨家有点交情，关上办公室的门给他们透了个底。
　　“你也来了好几次了，也不是你们一家有这种问题。”办事人员指了指外头，“外面的人，都跟你们一样，那些房子住了一辈子还没个房产证的，每天来，闹得脑袋都大了，这事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杨堪和他爸爸也明白，一层确实不是他家的房子，但是有些事情能争取就争取。
　　办事人员又道，“补助款肯定是有的，但是一时半会也下不来啊，就算了是搬迁，补助款还得等个几年，你们别着急，我这儿还有别的事，你们先回去吧。”
　　话都讲明了，杨堪和他爸也没再逗留，回家路上时，杨堪还在安慰道，“没房子也死不了人，这不是时间还长着呢爸，您多开导开导我妈，我怕她瞎想，我看我后年也不做航运了，做点生意吧。”
　　路过允家门口，杨堪下意识朝柜台里看了一眼，唤林跟他心有灵犀似得，也抬头看着他，杨堪有些走不动道了，对他爸道，“爸，你先回去，我在唤林家待会儿。”
　　杨堪爸没有杨堪妈那么计较，和唤林招呼了一声往家里走。
　　“去房管所怎么说？”唤林比杨堪先一步开口。
　　杨堪找了个椅子坐下，“还是让等赔偿款，房子肯定是没有的。”
　　话是一字不落的听到耳朵里，唤林又站起身来去拿柜台上的药酒，“手，给我。”他还惦记昨晚撞到杨堪手心的事情。
　　杨堪笑笑，不紧不慢的将手递过去，掌心那块儿已经是青紫色，是不是报应，是不是克他，杨堪暂且说不上来，但是这回报不是马上就来了吗？
　　没想到自己一脑袋能撞到这个地步，唤林愧疚不已，将药酒倒在杨堪手心，指腹将其一点点推开，推热。
　　“那没房子怎么办？”唤林时不时抬头看杨堪一眼，杨堪眼睛像是挪不开地儿一样，一直盯着他，烦人。
　　杨堪往椅子上一靠，手往回收了收，唤林只好往他跟前坐，大爷似得开口道，“还能怎么办，自己买房子呗。”
　　唤林的力道不算大，皮糙肉厚的杨堪也不觉计的疼，手掌被搓得暖呼呼的，杨堪是克制自己不去握住唤林的手。
　　知道杨堪家买房子不是问题，但是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我看看能不能自己做生意吧。”听到杨堪又道，“就我回来那天，我小姨带着我弟弟来我家，非要我和他们倒卖call机。”
　　听杨堪带着哂笑的语气，唤林问，“那你是想做倒卖的生意？”
　　杨堪摇头，“要倒卖也不卖这个玩意啊，又不便宜，将来砸在手里了怎么办，风险太大了，而且我那个弟弟，做事不怎么靠谱，我不太信他。”
　　游走在手心的手指，摩挲得杨堪很舒服，暖和不说，还莫名的惬意，他语气真挚，可话听着不像那么回事，对唤林道，“我要找人合伙我也找你啊。”
　　唤林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你找我干嘛？我又没钱，这房子以后又不是我的。”
　　谁跟唤林谈房子的事情，杨堪猛地坐直了身体，“你没存点吗？一点都没有吗？那我每次见你从那个小箱子里摸半天摸的啥？”
　　这话听来就更古怪了，几百来块的他是有，那点和杨堪合伙做生意够吗？唤林瞥一眼杨堪道，“我就八百块钱。”想想不对，他还给杨堪买了玉观音，“我就六百多块。”
　　“够了啊。”杨堪想也没想回答道。
　　“你做什么生意六百块钱就够了？”唤林只当杨堪拿他寻开心，“六百块钱你也不怕我让你赔掉你的老婆本。”
　　六百块钱当真没了就没了，丢水里水花都不会起一下，可是杨堪不一样啊，他家可等着他赚钱买房子。
　　杨堪更来劲，“你要是当老板娘，你就不会想着让我赔本了。”
　　话音刚落，唤林手上一使劲，骨节按在杨堪掌心，只听到杨堪嗷叫一声，“嘶…啊！”
　　“你再胡说八道试试！”允唤林恶狠狠地看着他。

第36章 
　　每一句胡说八道的玩笑背后，都有七分是真心话，杨堪那还敢细说，哭笑不得地看着唤林，“你下手这么狠啊，真的疼。”
　　管得了杨堪是真疼还是装疼吗？唤林因为他一句话，呼吸都凝滞，触碰到杨堪的肌肤，像是着了火一样。
　　“疼死你。”允唤林欲盖弥彰的骂道，手上松开杨堪，站起身去洗手，“不揉了。”
　　还是被杨堪眼尖，捕捉到那一抹难以察觉的绯红，唤林背对着他，走到门口去舀盆里的水，耳垂烧得通红，掐一把似乎都能滴出血来。
　　杨堪活动着手指，刚刚被唤林抓得整个手掌都是酸麻的，可是他舍不得放手啊，麻到手上没了知觉，这会儿除了麻就是烫。
　　别的不谈，唤林是有感觉的，懵懵懂懂，像是隔着层米油一样。刚煮好的粥放凉后，最上面就生了一层米油，总得有人拿着勺子去给它戳破。
　　杨堪不想放过这次的机会，他穷追不舍的站起身来，贴到唤林身边，低语道，“唤林，你脸红了？”
　　唤林一扭头，手上的水渍沾到杨堪脸上，还不忘瞠目瞪着他，“有病…”
　　几乎能猜到唤林会这么骂他，从小到大，冷冰冰的允唤林，也骂不出别的东西来，其实唤林自己不知道，这句“有病”就是妥协，就是语无伦次，就是无可奈何。
　　杨堪不怒反笑，举着一只手跟在唤林身后，明显能感觉到唤林的惧怕，不能说是怕，是慌张，是惶恐，是手足无措。
　　越是被动的允唤林，越让杨堪得寸进尺，他像是找到唤林的弱点，紧捏着不放一样。
　　原来只要自己过分一点，唤林就会像是受惊的小鹿，慌不择路，上蹿下跳。
　　你退我进，唤林被杨堪挡住了面前的光亮，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不禁抬起头去看杨堪，“你坐…着行不行？”
　　杨堪晃了晃手，掌心分明的青紫色格外显眼，“还好疼啊，唤林。”
　　“不揉了。”唤林说一不二，别过脑袋，像是在闹别扭一样，“你把药酒拿回家，自己揉吧。”
　　“我怎么揉啊。”杨堪面露苦色，显示出他伤号的弱势，“我一只手怎么揉啊，你心疼心疼我啊。”
　　怎么能这么没脸没皮的呢？唤林唯恐他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你让杨芳给你揉，我不伺候你了。”
　　“你撞的，你不给揉我，我后天就得出船了。”杨堪是打定主意赖上唤林。
　　“我不揉啊。”唤林理亏说不过他，只能甩脸色耍浑。
　　怎么这么烦人呢？从杨堪这次回家，允唤林越发觉得他烦人，自己说不过他，老是被人压在墙角逼问，任谁都不会舒服。
　　巨大的压迫感，让唤林有些犯怵，他烦死杨堪了，可想想杨堪没两天又得走，心里那点思念又开始蠢蠢欲动。
　　见不得的又离不得。
　　“啪嗒啪嗒”门外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找到岔开话题的机会，唤林目光越过杨堪的肩头，“下雨啦，明天还去吗？”
　　这雨杨堪早就猜到，也下不了多久，“去啊，你不想陪我去啊，说好的，明天下刀子你都得陪我去。”
　　少冤枉人，自己哪说了不陪，再说了，都是杨堪一个决定的，什么时候和他说好了，不要脸。
　　雨一下，杨堪在唤林店里多待了会儿，软磨硬泡要唤林给他揉手心，唤林横竖浑不过他，本就不是真的不想揉。
　　那谁不喜欢故作姿态，让对方死皮赖脸的求着呢？只是暂时唤林他没弄明白他这种心态是怎么回事，反正是对待杨堪的，是独一份的。
　　第二天一早，雨果然停了，温度理所当然的降了不少，唤林将夹层外套穿在里面一层，一边嘀嘀咕咕的，“有病，非得穿两件外套。”一边规规矩矩的收拾。
　　吃过早饭，杨堪便找他家里来，“走吧。”
　　雨后格外阴冷，尤其是山间，破败的植被在冷风中摇摇欲坠，两人在山底下了车，迎面而来的湿气，让唤林为之一振。
　　“冷？”杨堪握住唤林的手掌，揣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又伸手去拨开唤林的上衣领子，“你穿里面了吗？”
　　外套的领子露了一截儿出来，唤林瞪了杨堪一眼，单手整理好衣服，“穿了，烦人。”
　　烦不烦人的杨堪不怎么在乎，神情狡黠，将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开，“我也穿了。”跟献宝似得让唤林看看。
　　唤林无语，有病。
　　大抵是下过雨的缘故，今天上山的人不多，两人一路听着鸟鸣，时不时闲聊上几句，个多小时后，总算是看到了庙门。
　　进了庙门，门口依旧是先前那位卖东西的和尚，杨堪捏了捏唤林的手掌，低声问道，“你在他哪买的啊？”
　　“嗯。”唤林不自在的扭捏着，想要从杨堪手中挣扎出来，没料他捏得更紧。
　　捐过香火钱后，两人一道拜了菩萨，人心很奇怪，平日里说着不信邪神佛，不讲迷信，真当面对佛像时，又心存敬畏。
　　杨堪低声问道，“你跟菩萨有许愿吗？”
　　“没有。”唤林真没许，那么多人许愿，菩萨也记不住他啊。
　　“我许了。”杨堪又道，“求我抽个好签。”
　　“你真来抽签啊。”本以为杨堪说着玩的，姻缘签不是只有老人和小姑娘才信吗？
　　杨堪没回答，手里摇晃着罐子，出签后第一时间拉着唤林去解签，唤林嘴上说着不信，偷偷瞄了一眼签文。
　　“风弄竹声，只道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什么意思？
　　和尚正襟危坐的说了好些话，唤林又有些走神，什么春风一动，竹叶摇晃，簌簌作响，啻可听金佩在响，日复一日，花影见了，心底下，疑是玉人来。
　　唤林还是没明白，倒是杨堪一脸认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说来说去，唤林只听懂了一句话，“君之好事将近。”
　　两人从殿内出来，唤林喃喃道，“我觉着这里一点都不灵，和尚都是瞎说的。”杨堪不是刚和程倩说清楚，怎么就好事将近。
　　“你怎么知道？”杨堪反问道，人家都说心诚则灵，他本来就是求一个安慰罢了。
　　“姻缘签他们不都说好事将近。”专挑人爱听的说，不是瞎说还是怎么着。
　　杨堪生疑，问，“他们还说谁好事将近了？”
　　“我和奶奶上次来。”人都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还专门来听和尚瞎说八道，是图的什么，“还说我红鸾星动…”
　　杨堪怔了怔，复而又笑道，“那我看他们这儿还真的挺灵的。”
　　总觉得杨堪意有所指，可唤林又犯怂不敢往下问，“你怎么不算我是不是跟你八字相克啊？”
　　哪还用得着算吗？都红鸾星动了，克就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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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杨堪说什么都要把唤林拖到他家里去睡，“明天就得走了，你顺着我一回怎么了？”
　　这话说得委屈，唤林都找不到反驳的话来，站稳多看了会儿杨堪，他妥协道，“好吧。”
　　等着唤林换了身衣裳，又和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今晚去杨堪家了。”
　　奶奶挥挥手，一副等着他们走就关卷帘门的样子，两人没有多停留，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奶奶追逐的眼神。
　　知道唤林跟杨堪好，但不知道他俩到底好到哪个份儿上了，情啊爱的，奶奶不敢轻易开口和唤林谈。
　　杨堪家麻将还没散场，杨堪妈今天还跟客人凑了一桌，唤林来家里都没空起身招呼，“你俩上楼上去玩吧，早点睡啊，唤林你看着杨堪一点，他明天还得早起出船。”
　　两人先后洗了澡，唤林坐在床上吹头发的功夫，杨堪又从二楼端上来盆热水和水壶“泡会脚。”
　　折腾这些，刚刚他俩还洗什么澡啊，唤林一琢磨事，上嘴唇不自觉的往里收缩，被牙齿咬住。
　　杨堪像是看出唤林在想什么，“洗澡也不耽搁泡脚啊。”南方湿冷，一到冬天，上床时脚都是冰冷的，尤其允唤林体寒，整个人像是从雪地里拎出来的。
　　脚盆就那么大，杨堪一个人踩进去水面上涨了一截儿，只是没地方再给唤林下脚，又听到杨堪催促道，“进来啊。”
　　唤林认命踹了鞋子，白嫩的脚丫子和杨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搁进水里，唤林小腿用力，浮在水下，没敢往杨堪脚上踩。
　　他怕痒，不止是脚心痒飕飕，就连心里都被人拿着羽毛在搔弄，骨髓里都是酸麻的。
　　哪料杨堪一抬脚，将唤林踩在脚下，又在唤林挣扎前警告道，“别动啊，待会把盆踢翻了，你就拖地。”
　　唤林瞪了他一眼，喃喃道，“烫。”被热水烫过的肌肤，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脚下稍稍松开唤林，两双脚挤在脚盆里打架，杨堪故意的，粗糙的脚趾时不时蹂躏在唤林的脚背，脚背上的神经不算敏感，唤林的反应也不大。
　　转而从脚背游走到脚心，被戳到命门的唤林机警的缩脚，“痒！”
　　“又怕痒又怕烫的。”精贵，杨堪说话倒也不心虚，知道唤林全身上下都是痒痒肉，一碰跟触到开关一样，跳得比兔子还高，他还故意去招惹人家。
　　冬天热水跑气跑得快，杨堪抬着脚踩到盆沿，“抬脚，加水。”
　　怕烫是一回事，唤林更怕冷，水里泡得热乎乎的，抬脚倒是不情不愿，脚上也不愿用力，撒气似得虚踩到杨堪脚背上。
　　热水咕噜噜的往盆里到，热蒸汽在两人之间升腾，杨堪皮糙肉厚，耐烫还耐痒，踩到水里，允唤林才敢踩到杨堪脚背上。
　　“你怎么跟小孩一样。”杨堪揶揄道，“我妹她们才喊烫。”
　　怕烫怕痒和小孩有什么关系，大人就不能怕了吗？大人又不是铁打的，唤林不大服气，他和杨堪一般大，谁比谁像小孩啊。
　　赌气似得踩到杨堪两脚之间，热水刺烫，唤林嘶了一声，缩了缩脚，杨堪跟逗孩子似得，没忍住去揉了把唤林的脑袋。
　　双脚又在水下纠缠，脚趾夹着脚趾，唤林忍着痒，搁在杨堪的脚背上，气鼓鼓的去瞪笑得灿烂的杨堪。
　　没皮没脸的人，你跟他撒气，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百炼钢都能化为绕指柔。
　　轰得一声，唤林周身血液加速，面上一热，他又脸红了，心虚的不想被杨堪看到，便往床上一倒，用胳膊遮住脸，声音懵懵的，“我不洗了，你别踩我。”
　　湿漉漉的人，像是掉了洗脚盆，可怜巴巴的语气，控诉着杨堪欺负他。
　　人都服软了，杨堪还能不放过他，自个儿先擦了脚，见唤林像是煮熟的虾子，还蜷缩着身体躲在被褥里。
　　杨堪没催他起身，抓住唤林的脚踝，拿擦脚布擦干净上面水渍，脚丫子缩了又缩，左右躲不开杨堪的大手和粗糙的毛巾。
　　唤林像躲又不想躲，痒归痒烫归烫，可他不愿意起身，也不敢去偷看。
　　酥麻感从脚心直达头顶，唤林身上使不出力来，瘫软在床上掩饰着自己的异常。
　　只能抱着被褥去感受，喜形于色的的德行，怎么都改不了，脸上的羞红，和不自觉的笑容，皆被他藏在被褥之下，不想被杨堪看到。
　　替唤林擦干净脚后，杨堪端着盆和水壶下楼，留唤林一个人发烫发热。
　　听到杨堪出去的声音，唤林都没敢露脸，在床上翻了个身，背朝门口，被褥拉过头，把自己藏好。
　　杨堪回到房间，只见床上鼓起一个大包，他不声不响的爬到床上，扯了扯被角，里头的人攥得更紧。
　　杨堪憋笑，“就你一个人盖啊，我晚上冻着？”
　　冻死你，唤林心道，手上还是不自觉放开了被子，紧接着斑驳的光点撒在眼前，冷气也往被子里钻，自己身后多了个滚烫的胸膛。
　　“你盖着脑袋睡？捂不死你。”杨堪一只手从唤林侧腰穿过，一只手扯下头顶的被子，正好将人圈在怀里。
　　被里热气腾腾，熏得唤林脸颊绯红，双眼湿润。杨堪一直觉着唤林腰细人瘦，他鲜少抱过别人，只能拿自己和唤林做对比。
　　别扭的人而被颠来倒去，被杨堪为所欲为，唤林顾不上脸红不红，按住杨堪的手臂，“你松开我，勒得我腰疼。”
　　勒得不是腰疼，是臊得慌，唤林被拿捏在杨堪臂弯里，被动的像是只会爬行的小婴儿。
　　“你转过来，别过背着我。”虽说是商量的话，杨堪手上一用力，唤林被他颠了过来。
　　半张脸躲在被子下，唤林眼珠子轱辘直转，不知道该看哪好，见唤林这么害羞，杨堪一伸手，关掉床头的开关。
　　黑暗的笼罩之下，总是掩盖住唤林蠢蠢欲动的羞赧，他松了口气，哪料听到杨堪又道，“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那他还能说什么，早点睡吗？
　　对允唤林那点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杨堪借着黑暗，那些跃跃欲试的冲动有些按捺不住，抚摸上唤林的耳垂，指腹贪恋着冰冷的感触。
　　“我明天就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唤林心猿意马的，一直只在意他耳朵上的动静。
　　杨堪又气又好笑，他是想听这个吗？“没别的了？”
　　那还有什么呢？唤林装傻，耳垂被狠狠地揉搓了一把，他哎呀了一声。
　　“还有呢？”杨堪的语气，倒像是唤林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不会轻易放过唤林似得。
　　“生日快乐。”祝福啊，挂念啊，这些话都格外的难以启齿。
　　如了意的杨堪松开唤林的耳朵，转而又捏了把唤林脸，身子凑了过去，两人在被子下紧贴着，“我早点回来，赶在过年前。”
　　杨堪这次回来得快，走得也快，赌一把看看能不在过年前赶回家，过节的那点气氛，人人都往家里赶，他们的机动船却要往外面开。
　　心里那点断肠的情绪，越发浓烈，过年就得回家，受不了满腹的思乡情长，也放不下家乡的人。

第38章 
　　越是小地方，过年的年味儿越是足，各家各户早早的开始准备年货。
　　沿长江一带的居民，过年准备的最多的大概是腊肉，杨堪家楼下有块得天独厚的场子，能用来熏腊肉。
　　杨堪妈早就买好了新鲜猪肉，和唤林家分好重量，叫上奶奶一道灌腊肠。
　　学校还未放寒假，杨家俩小丫头，只有放学回家才有机会帮忙，唤林跟着看也看会了，不过他还得帮忙准备搭棚。
　　腊肉香肠要熏好几天，熏完自家的，还得捎上别人家的，大家都是街坊，倒也不计较，都是抻把手的事情。
　　唤林家不像杨堪家有顶楼，只能在二楼支棱着板凳，给腊肉风干，肉类东西沉得厉害，唤林不敢让奶奶动手。
　　今年入冬，奶奶虽说嘴上不说，唤林也是能察觉的，奶奶膝盖风湿的毛病又严重了，多走几步路就得歇会儿脚，坐在椅子上就见奶奶揉着膝盖。
　　他提过几次带奶奶去医院看看，奶奶总是推辞，说什么医院看来看去都那样，老人病医不好的。
　　“哎哟…”
　　只听到楼下传来奶奶的惊呼声，唤林手上东西一搁，连忙往楼下走，“奶奶，怎么啦？”
　　奶奶坐在凳子上，手中的萝卜干还没晾完，摆摆手道，“磕到膝盖了，我坐会儿。”
　　老人身体好便是后人的福气，身体差一点，后人跟着提心吊胆，唤林接过奶奶手里的活，“我来吧。”
　　王敏不是个过日子的女人，家务基本上不太会做，又加上老是跟唤林爸到处厮混，家里很多事都是奶奶和唤林两个人奔波操劳。
　　平日里，街坊见了还会寒暄一句，说唤林奶奶身体硬朗，好的时候是真好，不好的时候，旁人也看不到。
　　唤林低头捯饬着萝卜干，“奶奶，我等会陪你去医院看看。”
　　“老了，骨头哪有你们年轻人结实啊，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话未说完，又听到奶奶咳嗽了两声，“咳咳…”
　　唤林蹙着眉头，眼里是抹不去的担忧，奶奶又道，“老人病都这样。”
　　别人不知道，唤林自己最清楚，他很怕的，他就一个奶奶，其他的都不属于他，那死亡你不去想它，它就不会来吗？只是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罢了。
　　头发是一点点变得花白，脸上的皱纹，就像是奶奶经历的岁月一样，沟壑颇深，人老了就是老了，等着哪天死神来敲他家的门，那个时候唤林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想趁着现在还能做点什么，至少以后的后悔会少一些。
　　“那也去看看，医院现在不是有针灸火罐嘛，去试试吧。”
　　“那有什么好试，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奶奶怕疼，针扎的，不敢啊。”
　　唤林不听，少有的固执，“那也去看看。”
　　扭不过唤林，奶奶退让道，“那明天再去吧，今天不着急。”
　　“今天去。”唤林回头看了眼奶奶，这种事情怎么能拖了，明天推后天，下次可能又有新毛病。
　　出门前，奶奶专门叮嘱唤林带上存折，唤林不太愿意提起存折的事情，“带存折干嘛啊？”
　　奶奶推他进楼道下，“这不去医院要花钱嘛。”
　　说的也是，最怕有个大毛病，身上那点现金都还不够的，唤林不敢说出来，也不敢往深了想，从柜子里翻出存折揣上。
　　医院永远是人头攒动，排队挂号花了不少时间，县里的医疗设备有限，拍了片子也不能马上能拿，医生只说了奶奶腿病严重，“老人骨质多少都有点问题的。”
　　加上身体的器官的老化，哪怕没有病，奶奶也不可能像唤林小时候那么健康。
　　和奶奶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也不能让唤林松口气，毕竟片子没拿到手，“过几天我来取片子吧。”
　　奶奶自己知道，唤林比她忧心，她人老了，能多陪唤林一天就是赚一天，奶奶笑道，“都说了没什么毛病，医生都说了。”
　　不等唤林说话，奶奶又道，“我们再去一趟银行。”
　　“去银行干嘛？”医院不算是个好地方，没病的人去一次，都会被里面消毒水的气息所淹没，唤林越发觉得自己迷信，总感觉不太吉利。
　　奶奶走路不太利索，还是膝盖的问题，医生看过后，也只是拿了膏药，“你陪奶奶去一趟。”
　　直到到了银行，奶奶将存折里的钱都取了出来，转头又要存进唤林的存折里，唤林不答应，揣着存折没动。
　　“我不要，奶奶你自己存着吧。”这才想明白奶奶让他带存折的原因，那种又无力又生气的情绪在唤林胸腔里蔓延。
　　奶奶总是说她自己有数，坏事都藏在心里，只有好事才告诉唤林。
　　“存到一起，奶奶记性也是越来越差，我怕我有一天会忘记。”银行柜台人员还等着，奶奶和唤林说话都刻意降低了声音，“再说了，搬迁肯定要用到钱啊，到时候再来弄多麻烦，被你爸和那个女人知道了更麻烦，你就当帮奶奶存着。”
　　奶奶见唤林不说话，手摸摸索索从唤林裤兜里拽出存折，又掰开唤林的手指。
　　从银行往家的路上，唤林默默地注意起这个他出生的小县城，街上的筒子楼最高也就六层，中间夹杂着独栋平房。
　　车辆鲜少，小商小贩都能把摊位支到路当中，从十字街往南走是南边码头，经过门洞子，古代城墙像是跨越了百年的光景。
　　往西走，是他和杨堪读过的小学，从码头走到学校，要走一个多小时，他和杨堪一起走了五年的时间。
　　往北走，能到小县城最热闹的广场，石子路面上承载了每个深夜的人来人往和车水马龙。
　　如果非要允唤林说，他并没有多想离开这里，小小的地方，确实是束缚他翱翔的鸟笼，可是也是充斥他回忆的地方。
　　这块旧土地，好像能包容所有人，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离开，搬迁后的新旅程，有多少旧时代的残余会被抛弃。
　　当水坝建好，有些人永远藏匿在这片长江水域之下，和老县城一样安详。
　　到底是改变好，还是一成不变的好，至少允唤林现在给不出答案。

第39章 
　　人在外，山南水北，人潮四海都像是在催促着你回家，那种似有似无的声音，挠在你的心尖儿，痒意难止。
　　有事做的时候，心还能沉在肚子里，一旦闲下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横竖都急躁的难受，杨堪快被这种深切的召唤逼疯，得不到适当的释放。
　　正好船半夜停在了码头，他船上衣服，抖着一身寒气，往船下走去。
　　夜里霜寒雾重，呼吸一口全是玄白的冷气，北方可不比南方，夜里很多人家都是烧锅炉供暖过夜，杨堪这样愣头愣脑的走出去，活该挨一身冻。
　　沿途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焦黄的路灯下都看不到蜉蝣，冷到这些小虫子都没了生迹，夜里雪停了，筒靴踩到老厚的雪堆里，一踩就是一个脚印。
　　北风呼啸着，冒死往他的围巾里钻，冻得他又拢紧了大衣，鼻尖躲在领子下，还是觉得没了知觉，明明鼻涕都冻不下来，他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胸腔里那团火是烧心烧肺的，杨堪一点都耐不住性子，这么冷的天儿，也没办法灭他心里的急躁，顺带连他胸口的玉观音都烧的发烫。
　　走了快十多分钟，脸上都被寒风吹得快要皲裂，总算是看到一家掩着大门的小店，金灿灿的灯光从门缝撒出来。
　　杨堪心头像是千百条鲤鱼跃龙门似得蹦跶，他加快了步伐，朝小店走去，推门而入的瞬间，暖流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碳火味儿，里头的老板正打盹儿，被杨堪的动静惊醒。
　　“打个电话。”杨堪没关门，顺手将门敞开，又提醒道，“别这么捂着烤火啊，小心出问题。”
　　老板抹了把脸，脸上的神经还未苏醒，连笑容都有些牵强，“诶！谢谢您提醒，电话在这边。”说罢起身抻展身子，“我里头倒杯水，您自己打。”
　　冷空气的侵袭，让小店里的煤味彻底消散，杨堪大夜班的跑出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这心里惦记着允唤林。
　　不光是惦记，他还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难受过了又替自己鸣不平，自己想的是肝肠寸断，也不知道允唤林在家会有多舒坦。
　　忙着准备年货，帮街坊邻居在他家楼下熏腊肉了吧，谁家炸个酥肉，煎个咸鱼的，都会给唤林端点。
　　合着就自己一个人难受啊，这公平吗？不公平啊，他想方设法的想让允唤林也惦记惦记他，省的在去看哪个姑娘今天穿没穿裙子。
　　等到寻呼台那边都响起悦耳的女声，杨堪还没想好给允唤林发什么，他迟疑道，“发…允唤林…”
　　工作人员等了好一阵，试探性的问道，“就这样吗？”
　　“对…就这样…”杨堪心眼儿贼坏，他想说的一大堆，可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能让唤林体会到他牵肠挂肚的感觉，非得吊起人家的胃口，“允许的允，呼唤的唤，树林的林，没了。”
　　唤林觉轻，夜里一星半点的动静都能惊醒过来，call机的声音像是催命符一样，他老是惦记，害怕错过，身体形成了肌肉记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人已经坐起身来，摸黑去拿柜子里的call机。
　　墨绿色的屏幕，在黑暗里闪着夜光，唤林眯着眼睛，勉强打起精神去看上面的内容，“允唤林…”
　　没了？
　　他蹭得从床上坐起来，这下子瞌睡是醒了，心跟砍头的斧头一样，吊得老高，杨堪没头没脑的发一句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唤林伸手去拿床尾的衣裳，又一晃眼看到了call机上的时间，都这么晚了，哪怕他出去，也找不到哪家小店开着门的啊，这大冬天的，谁家不是早早钻进被窝，他不敢去打扰别人。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允唤林”能让唤林放心得下吗，可都已经这个点了，杨堪为什么会给他发消息，是船这么晚了才到岸，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给了允唤林无限遐想，他像是烧开了水的水壶，屁股滚烫，强忍不住嘴里发出的叹息声。
　　他在想从码头走到街上，应该会有店铺还开着门吧，可他们这儿地方小，没有那种会开一天到晚的商店啊。
　　杨堪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完完整整的说清楚呢？这么模棱两可的，要他怎么去猜呢。
　　就在唤林火急火燎的时候，call机又响了一声，银灰的文字，像是上天的恩赐，唤林双手捧着机身定睛一看，“没几天就要回来了。”
　　唤林一颗心从冰山坠入谷底，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次又不是说不清楚，干嘛分两次啊，将call机往枕头边一扔，一肚子的气好像没地方撒，软绵绵的毫无攻击性，颓唐的唤林只能朝床上一趟。
　　提心吊胆过后困意全无，他跟床上烙饼，烙了一阵又摸到call机，将上面的内容反复观看，恶狠狠的骂道，“有病…”
　　就着几分钟的功夫，杨堪发完第一条信息后，特意在小店买了瓶汽水。
　　老板刚倒完茶出来，一边帮杨堪开汽水瓶，一边说道，“这么冷还喝汽水呢？”冬天汽水卖得不好，有人买算是稀奇事。
　　杨堪心里烧得慌，刚又干了件不得了事情，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他几乎能猜到允唤林的反应。
　　懵懵懂懂的从床上坐起来，看了消息后肯定想找地方给他回电话，这么晚了又找不到电话，只能手足无措的坐在床上。
　　一想到允唤林觉浅，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惊醒，正洋洋得意的杨堪莫名有些愧疚，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汽水，膨胀的气体和冰凉的气泡水搅和在一起，格外的提神醒脑。
　　使坏了也只敢坏那么一点点，知道唤林是个犟脾气，说不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地方给他回电话，他舍不得人大半夜的出去奔波，坏也坏够了，赶紧又打通了寻呼台。
　　那他有什么办法，心里那点嫉妒心在作祟，谁叫允唤林不惦记着他，他嫉妒死允唤林了，像没事人一样在家，还有个人那么惦记他。
　　大不了明天一早给他回个消息，实在不行的话，回家再被他骂一顿，这样都不解气的话，只能把自己这个人赔给他了。
　　</

第40章 
　　回去的路上渐渐飘雪，温度似乎比来时还低，杨堪捂紧了围巾和大衣，睫毛上那层雪霜，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埋头走着，偶尔抬头看一眼，白茫茫的一片，楼房的墙壁潜伏在夜色中。
　　偌大的城市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醒着，旁人都不知道，就他自己知道，他在深夜里冒雪给允唤林发信息。
　　就好像没人知道他偷偷喜欢允唤林一样，他自己知道，隐秘和沉静的环境给他了莫大的鼓励和冲动。
　　喜欢一个人是有魔力的，杨堪先前不明白，他想到允唤林会忍不住想笑，甚至会热泪盈眶，身体里有巨大的潜能和冲劲，归根结底都称之为爱意。
　　一颗心在江上漂浮过久，杨堪总会有想要安定的时候，他会一时冲动的想要和允唤林把话说开了。
　　或许真的如杨堪所想，会吓到允唤林，允唤林甚至可能会逃避他，冷落他。
　　可是他不相信允唤林对他没感觉，那句“我也想你”，杨堪明明听出了和自己意义相同的话外音。
　　你来我往打太极似得感情中，当事人是最清楚的，只在于他想不想要看清楚，想不想要进一步。
　　杨堪不会去强求允唤林勇不勇敢，毕竟他了解允唤林，很多情况下，唤林已经努力去维持一个强者的样子，那在他面就不需要伪装和逞强，他一个人勇敢就够了。
　　这趟出门免不了为家里制备年货，杨堪跟着船员在城里转了一圈，提着大包小包往江边去，路上还专门去小店打了电话。
　　杨堪算着时间的，这个时候，唤林肯定在他家楼下熏腊肉，电话打到家里，先和家里人报了平安，快要挂电话时，杨堪问道，“唤林呢？”
　　“在帮忙熏肉，你等着啊，我去帮你叫。”杨堪妈把唤林替下来，自个儿走坐到了小篷子前。
　　杨堪家里的座机在一楼，麻将声是此起彼伏，他无法通过听筒听到唤林的脚步声，直到电话被接起，那边响起唤林淡淡的声音，“喂。”
　　一个人心细与否，是对人不对事的，杨堪想要去关心允唤林，所以哪怕电话那头是炮火连天，他都能静下心来。
　　倾听唤林的声音，只是呼吸频率的改变，都会被他捕捉到。
　　从篷子到电话前没几步路，唤林大概很急，又不想让杨堪知道他心里的急切，急促的呼吸被刻意抑制住，勉强维持的平时的清冷。
　　“还在我家楼下熏肉啊？”杨堪呼吸缓慢，引到着允唤林平静下来。
　　“嗯。”杨堪分明都猜到了，才会叫他妈妈出来让他接电话，还问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
　　听这语气，像是昨天的气消了啊，杨堪不会主动提起，见没什么问题，又道，“就问问，那我挂了啊。”
　　“等下！”从来都是杨堪喊等下，这次破天荒的轮到了允唤林，他烦死杨堪这种吊着他玩的语气，昨晚也是说话说一半，今天又是这样，没事的话，干嘛老是像逗小狗一样，急吼吼的喊到跟前，手一挥又叫人走。
　　杨堪忍笑，“怎么啦？”
　　“你昨晚干嘛？”哪怕接到杨堪的第二条信息，允唤林还是难免瞎捉摸，总觉得杨堪话里有话，大半夜的专门来扰人清梦。
　　“什么干嘛？”听到唤林本能的压低声音，杨堪也跟中了邪似得，小声问他，“没怎么啊，就告诉你我马上要回来了。”
　　那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能是杨堪一句话能糊弄的吗？允唤林不信，“你们船那么晚才到岸？”
　　杨堪可以不去逼允唤林，可是他不想将有些东西藏着掖着，“不是啊，我就睡不着，想给你发消息。”
　　原本想要借此机会兴师问罪的允唤林一下子泄了气，什么大半夜的睡不着，想要给他发消息，轻飘飘的几句话，臊得允唤林周身发烫。
　　他想凶一点，好像就能掩饰他的心虚，“你…你们船上很闲？你大半夜的还能到处跑？”
　　纸老虎，风一刮就倒，一沾水就原形毕露，杨堪习惯了允唤林说话带刺的语气，“不闲啊，闲得话我就白天打给你了，谁半夜出去啊。”
　　唤林心软了，繁杂的麻将声很好的掩盖了他的退步，他捂住听筒，又怕被杨堪听到支支吾吾的语塞，又怕被别人听到杨堪的声音。
　　杨堪不知道见好就收，他只知道允唤林退，他就进，继续道，“这边下雪了，晚上出去吹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夜里小店也不开门，走了好远的路。”
　　他知道得寸进尺，“我都怕长江结冰，赶不回来过年！”赶不回来见你。
　　“啊！”允唤林先前是气短，如今只剩下心慌，他抓不住杨堪话里的重点，只听到最后一句话，“你不能回来过年吗？”
　　一个劲儿使坏的人，硬是没被抓住尾巴，不敢幸灾乐祸的太明显，强压着喜悦的心情，语气绵长带着庆幸，“那倒不是，还没那么冷，能回来的。”
　　“哦。”唤林松了口气，俨然把找杨堪麻烦的事情抛之脑后。
　　以退为进的方式进攻允唤林的软肋，一踩一个准，杨堪是例无虚发的猎手，能步步紧逼，将唤林引到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里。
　　“唤林…”昨夜的消息，像是有了声音，唤林听得浑身一凛，语气深沉又略带情意。
　　“什么？”像是小秘密即将被人听去，唤林下意识朝身后看了看，麻将桌上依旧热火朝天，没人关注他在跟谁打电话。
　　杨堪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唤林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享受着唤林的谨慎和克制，他越发觉得自己无耻，可又越发难以按捺。
　　“我出来这么久…你想明白了吗？”
　　像是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醍醐灌顶的感觉，允唤林从天灵盖到脚心都在发麻发胀，情急之下他甚至想要挂掉电话。
　　“嗯？”杨堪催促似的发出疑问。
　　“没有…”唤林双手如磐石，举着千斤重，可他就是放不下，“我不知道…”
　　允唤林不知道最好，那些呼之欲出的感情，次次都是透过电话传达给杨堪，杨堪也想再当着允唤林的面问一次，好好看着他的脸，让允唤林没办法狡辩，没办法说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允唤林的回答如何，杨堪都准备好接招，“那我回来了再说，正好我想清楚了。”

第41章 
　　自打那次接了杨堪的电话，唤林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的，不光是担心杨堪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也担心奶奶的身体。
　　医院他去过一次了，可是没有拿到片子，正是年末，各行各业最是忙的时候，医院也不外如是，让唤林再等等。
　　等待是一件极其可怖的事情，时间是无声无息的流逝，一点点摧残着唤林的心智，情绪不是起伏颠簸，而是一直悬在半空，双脚离地的感觉不好，不够踏实。
　　杨堪也没再打电话来，连信息都没有一个，唤林像是一个等着宣判的犯人，不止是揪心和着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他草木皆兵。
　　这种焦灼的情绪，唤林藏都藏不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表现出来，家里的有补偿款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允诚和王敏指望着补偿款过日子，两人打从现在就过上了挥霍的日子，过年也不见人影。
　　唤林帮奶奶烧好炉子，两人守在火炉前炸酥肉，裹着淀粉的肉条放进滚烫的油锅里，滋啦滋啦的冒着油花和香气。
　　能守在炉子旁偷嘴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可唤林有些走神，奶奶将刚出油锅的酥肉倒在漏勺上，“唤林尝尝。”
　　被点到名的唤林想都没想，伸手去拿还烫着的酥肉，“嘶…”
　　“哎呀，刚出锅的呀。”奶奶赶紧将唤林的手抓过来看看，指尖有些发红，“这几天都魂不守舍的，你在想什么呢唤林？”
　　唤林像是遭人看穿了心事，心头一沉，“我没有…”躲开奶奶的手，又掩耳盗铃的去拿筷子，敷衍着咬了一口。
　　这是记吃不记打，酥肉里内被金黄的外皮还要烫，肉白的熟肉冒着香气，唤林口腔被烫得猝不及防，嘴角抽搐。
　　奶奶惊呼了一声，“还说没有！赶紧吐出来！”
　　反复在嘴里咀嚼的酥肉没那么烫，唤林也就没听奶奶的话，咬碎了咽了下去，“好吃…”他心虚的回答道。
　　趁奶奶开口前，唤林解释道，“没拿到医院的片子不安心。”唤林没有说慌，担心奶奶不假，可他心里装了可不止一件事。
　　“有什么可担心啊。”奶奶放下手头的长筷子，起身给唤林兑了杯冷水，“舌头没烫起泡吧？”
　　唤林摇头，不知道孙子到底在心慌个什么劲儿，奶奶只能岔开话题，“杨堪得回来了吧？”
　　这不提还好，一提像是掐中了唤林的命门，他蹭得站起身来，捧着搪瓷杯子往小店外面走，含糊其辞道，“不知道…”
　　稀奇事儿啊，这事唤林能不知道，他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吗？没事就翻翻挂历，时不时能听到巷口小卖部叫他去接电话。
　　奶奶狐疑的看向唤林的背影，“杨堪没跟你说吗？”唤林纤细的背影晃了晃，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奶奶自顾自的说道，“也不知道今年煤建的船能不能在三十之前回来。”
　　“他说能啊…”唤林声音极小，这眼看就要三十了，要不是杨堪给唤林吃了枚定心丸，他也正担心着呢。
　　“你刚还说你不知道，这会儿又知道啦？”奶奶无奈摇头，唤林是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唤林语塞，不止是和杨堪相处，就连奶奶提起杨堪的时候，自己都谨小慎微的，生怕受到惊吓。
　　他怀揣着一份担忧局促抗拒又期盼的心情，盼到煤建的船回来。
　　在趸船上见到杨堪的时候，他还是老样子，只有唤林自己战战兢兢地，恍惚觉得连杨堪带回来的东西，都比以前沉重许多。
　　唤林正想往岸上走，杨堪叫住他，“等会儿，里面还有。”
　　“哦。”唤林像是只听话的小狗，无措地站在船头等他，等到杨堪从里面再出来，等到杨堪走到他身边，他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脑袋上被大手揉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在江风之下飘散，正好挡住了唤林的眼睛。
　　好烫啊，这么冷的天，杨堪手心的温度还是那么滚烫。
　　“走吧。”不待唤林回过神，杨堪朝岸上抬了抬下巴，“铁盒子里面是曲奇饼干，我妹妹她们说好吃，就多买了几盒。”
　　和往常一样的闲谈，在唤林听来，总有点言外之意，他木讷的点点头，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买什么饼干啊，都给杨慧她们吧。”
　　唤林哪知道，他的每一句，叫杨堪听了都漏洞百出，能挑出他一万个毛病来。
　　“你不是小孩子啊，我还是当你是呢。”杨堪笑道，“我这趟回来你连话都不会说了，也不知道喊人。”
　　他哪里有不会说了，不是杨堪说什么他都听着，也搭了腔吗？再说了杨堪又不是他长辈，他喊什么人啊。
　　允唤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明明可以反驳的，可就是开不了口，到了嘴边的话，居然变成了，“喊什么？”
　　都不用杨堪给他下套，迷迷糊糊的唤林慌不择路的往他怀里撞，“那我比你大，你叫我声哥哥也不吃亏吧。”
　　唤林瞪大了眼睛，嘴唇无声的张了张，他什么时候喊过杨堪哥哥，从小都没有，凭什么他现在就得叫。
　　杨堪最厉害的还不是嘴皮子，是耐心，他神色如常的看着唤林，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叫惊慌失措的梅花鹿最害怕的不是狼夺命的那一口撕咬，而是逃命过程，被狼群穷追不舍，一边求着生机，一边变相等死。
　　“你！你有病！”唤林哆嗦地骂了杨堪一句，提着东西疾步走到前面，实在怕让杨堪看到他眼里的波动。
　　杨堪不怒反笑，加快了脚步没有追到唤林身边，反而刻意的掉在他身后，纷沓的脚步声，在唤林耳边回响，他总觉得杨堪要追到他旁边了，可余光只能捕捉到模糊的影子。
　　反复试探中，两人已经穿过了航运大厅，眼看着右拐就该到杨堪家，唤林不知道这次杨堪是要先回家，还是先送他。
　　他连步子都慢了下来，有不甘心，有气馁，慢吞吞的回头去找杨堪的身影，额头刚好抵在杨堪的胸口。
　　头顶上传来杨堪低沉的嗓音，“等我呢？”
　　唤林气急，他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会回头找他，等个屁，杨堪爱去哪去哪，他不关心，心里是这样想着，人却是落荒而逃。
　　</

第42章 
　　追在身后的人，不是说唤林躲进家里，就相安无事了，唤林哆哆嗦嗦的将袋子里的东西收拾出来，感觉杨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啪嗒啪嗒，结实沉稳地踩在地上，也踩在了唤林的心尖儿上。
　　他越发在意杨堪的动静，连唤林自己都没发现，他会停下手上的动作，去聆听，甚至连呼吸都会忘记。
　　偏偏杨堪像是故意吊着他的胃口一样，迟迟不肯出现，直到手里的东西都收好，奶奶也端着盘子从楼上下来，见地上口袋散落一地，问道，“杨堪怎么没来啊？”
　　似乎杨堪到他家里来，俨然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没等唤林开口，身后姗姗来迟的杨堪出声道，“回来晚了，奶奶。”
　　“回来啦。”奶奶絮叨着，“还怕你不能赶在过年前回来，这儿别管了，你赶紧回家吧，我和唤林收拾就行。”
　　背过身的人别扭的像什么一样，一直没再开口说句话，杨堪放下袋子，掌心覆盖到唤林的头顶，“那我先走了啊，唤林。”
　　又来了，体温的穿透能力如此之强，唤林想要忽视都不想，头顶像是有张巨大的网，一点点将他套入圈套。
　　唤林的嗓子像是被糊住，连“嗯”都回答不出来，当着奶奶的面，不好给杨堪甩脸色，只能干瘪的点点头。
　　杨堪人刚拐过唤林家门口，奶奶古怪的看着唤林，“吵架啦你们俩？”
　　“没有…”人一走，唤林什么毛病都好了，能好好说话，也知道拐着弯的反驳，“我俩有什么可吵的。”
　　是啊，杨堪回来第一天，唤林不该想着盼着吗？还能吵架？奶奶咕噜道，“那你怎么连句话都不说啊，你自己闹别扭呢？”
　　谁自己闹别扭，唤林踩得地上的口袋哗啦直响，他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哪有那么矫情啊。
　　被戳中心事的人不服气，奶奶无奈摇头，不再去揭孙子的短。
　　过年卖得最好的大概是鞭炮，巷子里的小孩都举着钱站在柜台外边，唤林懒得起身，指挥他们放下钱，自己跟箱子里拿。
　　整个巷子硝烟味儿极重，“砰砰砰”的声音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小女孩的谩骂声，和小男孩得逞的奸笑。
　　唤林躲在柜台里守着火炉，杨堪回来了后，心事就放下了一半，更多的东西唤林不愿去想了，费脑子又伤神。
　　如今的唤林发呆只想三件事，杨堪，奶奶还有搬迁，前两件都不给他答案，他只能想着搬迁，算算在码头上过年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明明是个狭窄的巷子，却包容担起很多人的生活。
　　炉子里的蜂窝煤烧到发黄，明火都捂成了暗火，未燃尽的煤块散发的味道难闻，唤林有所感觉，可是脑子里还没转过弯儿来。
　　“你想什么呢？”杨堪跟幽灵似得出现在他眼前，唤林一时间像是见了鬼，僵在椅子上不敢动弹。
　　“你什么时候来的？”唤林扶住椅子的把手，稍稍坐起身来。
　　“你发呆的时候我就来了。”杨堪拿了簸箕和火钳，从门口的蜂窝煤堆里夹了新煤，靠着墙壁的蜂窝煤将墙壁都染成了黑色，可见日子久远。
　　又打开炉子的灶门，杨堪从容的将炉心的炭灰夹出，在最顶上一层换上新煤，“都要烧灭了你还不换碳？”
　　最近做什么，说什么都能被杨堪抓住把柄，允唤林有些泄气，小声道，“忘记了。”
　　“忘记了，你想什么呢？”杨堪搁下火钳坐到唤林身边，黏糊道，“想我呢？”
　　允唤林生怯的看着他，杨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的，老是爱问他这些难以启齿的问题，偏偏还被杨堪言中。
　　可唤林不想承认，“想搬迁…”
　　难得没有骂杨堪有病，杨堪安抚道，“搬迁还早呢，想这事干嘛？”突然他话锋一转，“你不想问我想和你说什么？”
　　允唤林只想捂住这张不安分的嘴，可他哪敢啊，杨堪现在是蛇蝎毒药，碰一下就会病的药石无灵，所以唤林只能捂住他自己的耳朵，别过身去不再看杨堪。
　　“你躲什么？”杨堪觉着好笑之余确定了一件事，唤林是有感觉的，即使不能想透彻，也能猜出一两分的意思。
　　他抻手掰开唤林的手掌，“我又不是现在问，你这么紧张干吗？”
　　唤林胸闷气短，怎么都是杨堪有理，杨堪就像这将灭未灭的炭火，不止能燎燃允唤林这片盐碱地，炭火的味道还能捂得他口鼻干涩。
　　“我没紧张…”他不是紧张，“你别问了，我不想知道。”
　　“我都没问呢，你就不想知道？”杨堪颔首看着他，眼中看不出有什么波澜，似有似无的微笑，看得唤林背上直冒汗。
　　唤林是死透的鸭子嘴还硬，说是不紧张却不敢去直视杨堪的眼睛，毛毛躁躁的样子，像是随时都会冲出家门。
　　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过分，杨堪收敛起他嚣张的气焰，“允叔叔他们过年回来吗？”
　　话题转的太快，唤林徒然一滞，“不知道，可能不回来吧。”
　　“今晚就你和奶奶吗？”杨堪又道。
　　允唤林肩头放松，点点头，又听到杨堪说道，“那晚上你去我家陪我吧。”
　　“干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唤林一紧张，灶门盖子被他一脚揣进了柜台下。
　　杨堪没怪唤林冒失，伸手去摸，慢悠悠道，“我妈他们要去我小姨家走亲戚，我不想去，免得我弟弟又拉着我谈倒卖的事情。”
　　杨堪越是怡然自得，允唤林越是手足无措，唤林明明可以拒绝，可找不到像样的借口，可他该像以前一样，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理由。
　　“去吧。”摸到灶门盖子后杨堪起身，又拿肩头撞了撞唤林，唤林只有反复心慌，又反复强装镇定，懦弱的根基一旦在他心头发了芽，他再也没办法在杨堪面前装腔作势了。
　　好被动，好生气，好无奈。
　　杨堪凭什么这么样啊，自己凭什么就得被他牵着鼻子走呢？

第43章 
　　正是过年期间，巷子里洋溢着节日浓厚的氛围，到处都是纷沓的脚步声，唤林诚惶诚恐的走在去杨堪家的路上，活像是去上刑。
　　令他头疼不已的是，杨堪家就他一个人，连打牌的人都没来，以往热闹的麻将馆，只有光秃秃的麻将躺在桌上。
　　唤林进门时，杨堪卷起裤脚站在着喝水，像是刚洗漱完的样子，见到唤林愣在门口，杨堪将杯子一放，“进来啊，愣着干嘛？”
　　接受杨堪的召唤，唤林被动的朝屋里走，他应该上楼的，要不要上楼呢，还是要等杨堪一起呢，要不然问问杨堪。
　　不等唤林想明白，背后传来卷帘门哗啦啦的声音，声响之大，吓得允唤林直跳脚，“你干嘛？”眼瞧着杨堪踩着卷帘门边缘，将门关上，唤林有种羊入虎口的错觉。
　　这一惊一乍，杨堪锁门的动作一滞，回过神又有些想笑，“关门啊，还能干嘛，我们不上去睡觉啊，晚上又没人在一楼。”
　　他是能吃人吗？允唤林如今这么怕他，以前不是挺能耐的吗？
　　杨堪没有刻意去提醒允唤林，自然的看了看火炉里的火，将烧过的煤炭夹出来，没再添置新碳，收拾完这些，才道，“走吧，上楼。”
　　从一楼到三楼，唤林没有回过一次头，直到进了房间，才舍得看杨堪一眼，站得远远的，快要退到窗户边上了。
　　“过来。”杨堪招呼道，唤林再退能退出窗户，再退到天边去？
　　来都来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允唤林下了决心才朝床边走去。
　　杨堪显得格外的从容不迫，问道，“泡脚吗？”
　　作势要出去给唤林倒热水，唤林眉心跳动，他蹬了鞋子，连滚带爬的扑向被子，“不泡，就这么睡。”
　　哪敢将心里的哀嚎露于脸色之上，唤林只想眼睛一闭一睁，今晚赶紧的过去，可哪有那么容易。
　　杨堪没有强求，反正两个人挤在一堆也冷不到哪去，他抻手掀开被子，未曾料允唤林在里头拽得紧紧。
　　“松开啊，让不让人睡觉了。”杨堪声音不疾不徐，反正他对允唤林是用不完的耐心。
　　从被子里头传来唤林闷闷的声音，“你重新拿一床啊。”
　　“干嘛要重新拿一床啊，两个人睡暖和一点啊，我懒得去。”耐心是用不完，脸皮也厚得没话说。
　　允唤林探出脑袋，“那我去拿。”刚起了个身，被杨堪一把拉了回来，结结实实的扑到了杨堪胸口，连被子都站在杨堪那边，两人一道被盖在黑暗之中。
　　“你！”胸口贴着胸口，大腿缠着大腿，要不是冬天睡觉穿着衣服，肌肤都能紧贴在一起，唤林像是一脚踩进了雷电区，布料的摩擦，都让他寒毛竖立，“你干嘛呀！”
　　杨堪低声回答，“睡觉啊，还能干嘛，都叫你别去拿了，你又怕冷，两个人正好暖和。”
　　能睡是能睡，可是允唤林不自在，这段时间，他老是在杨堪这里找不自在，他还找上门来让自己不自在。
　　唤林长得瘦，骨架也轻，哪怕是趴在杨堪胸口，都绰绰有余，杨堪大手绕到唤林后腰，牢牢圈住，像是看不到唤林的挣扎一样。
　　黑暗给了杨堪为所欲为的勇气，他也不愿辜负来自不易的相聚，喃喃道，“唤林，北方好冷啊，你要是去北方肯定受不了。”
　　闲聊能让唤林从别扭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想想杨堪半夜去找电话，故意惹他担心，“你活该，谁叫你半夜出去。”
　　“那我不是想给你打电话嘛。”杨堪每次漫不经心的回答，都像是晴空中突如其来的一道炸雷，让唤林猝不及防。
　　允唤林一想到杨堪故意逗他玩，恨不得把那晚的担心都化成戾气，好好找杨堪算账，“你是想给我打电话嘛？你是想逗我玩，故意…”
　　“故意什么？”见唤林说了一半没声儿了，杨堪被勾起的馋虫蠢蠢欲动。
　　“没什么…”老是翻旧账，好像还是自己吃亏，唤林脑子难得清醒。
　　“什么没什么，明明有什么。”杨堪柔声道，“故意让你担心，是吗？”
　　唤林厉声反驳，“谁担心你了！”
　　杨堪没被这阵仗吓到，反问道，“你不担心你生什么气啊？”
　　“我没生气！”虚心提高的语气，不像是没有生气。
　　“那你给我买什么玉观音啊？”杨堪按住唤林的后腰，知道这句话后，唤林肯定扑腾的厉害。
　　果不其然，唤林双手撑在杨堪胸口，居高临下的无声瞪他，杨堪不以为然，反正乌漆嘛黑的，他没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就当做没发生过。
　　“那你还给我。”说吧，唤林伸手去杨堪脖子里掏挂绳。
　　杨堪提防着唤林的挣扎，却没料到他会有这手，“别别别！送出手的东西，怎么能拿回去。”
　　唤林充耳不闻，细腻的手指触碰到杨堪的脖子，两人在被子下扭成一团，这玩意戴上去都那么麻烦，盲摘肯定也是摘不下来的。
　　苦了杨堪脖子被挂绳勒得青痛，“唤林！别扯了！”他松开唤林的腰身，转而抓住唤林的双手，“我说错了，别扯了。”
　　腰上的束缚一解脱，唤林暗暗松了口气，没再去抢杨堪的挂绳，侧身往旁边一趟，背对着杨堪装睡。
　　怎么搂不是搂，杨堪从背后靠过去，下巴搁到唤林滑腻的颈窝，嘀咕道，“船上也特别冷，老于头天晚上洗的裤子，挂在外面忘了收，第二天一早都冻成凝子了。”
　　杨堪的工作看似风光，工资再怎么可观，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辛苦程度不言而喻，唤林心疼他，只能强忍着脖子上痒飕飕的感觉，不去动弹。
　　“还是抱着你暖和。”杨堪说罢抱得更紧，胸口压倒唤林的臂膀上，大腿骑到唤林的膝盖上，提防着唤林逃跑。
　　骂杨堪一句有病已经是无济于事了，允唤林简直恼羞成怒，“你松开我。”刚还心疼杨堪在外面受冻受寒的，这人简直就拿他的心软得寸进尺，都是当成驴肝肺，他是鬼迷心窍了才心疼杨堪。
　　“冷啊，你不是最怕冷吗？”杨堪力大，唤林再怎么挣扎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依旧能心平气和的和唤林说话。
　　唤林矢口否认，“我不冷！”
　　“那我冷，我怕冷。”牵肠挂肚的快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抱到怀里，杨堪有那么容易放手吗。
　　听杨堪胡说八道，他前两年大冬天的还能冬泳，谁怕冷他都不会怕冷，唤林气急，怄得手上没什么分寸，使了好大的力气去掰杨堪的手臂。
　　直到他气喘吁吁的，还能听到杨堪平静的声音，“你别乱动了。”杨堪蹭了蹭唤林的脖子，嘴唇似有似无的吻在敏感细腻的颈间。
　　轰的一声，唤林捏住杨堪的手臂没再挣扎，可脖子上蜻蜓点水似得亲吻还没完没了。
　　从脖子根到下颚骨，最后覆盖在唤林的脸颊上，杨堪用近乎讨好和恳求的语气，“别动了。”

第44章 
　　大概是在被子下藏得太久，杨堪嘴唇上淡淡的湿意渡到允唤林脸颊上，那声“别动了”像是有巨大的魔力，又像是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按住允唤林。
　　蜷缩成一团的人，一动不动的僵在床上，杨堪得意忘形，心神俱颤，那些压抑不住的感觉像是呼之欲出。
　　他强硬的将唤林翻了个身，两人面对着面躺着，可唤林依旧不肯抬头，下巴快抵到胸口，像是只缺失安全感的小羊羔，连站立都成了问题。
　　这种服软的姿态莫大的满足了杨堪的虚荣心，他追着唤林往被子里缩，两人再次被黑暗笼罩。
　　幽闭的环境格外的可怖，唤林偷偷动了动手指，鼻尖上再次湿润，柔软的嘴唇触碰到他鼻尖，缓缓移动，杨堪的每一口呼吸他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从鼻尖到鼻梁，温润的气息侵袭到唤林的双眼，他霍地闭上眼睛，想用这种毫无作用的办法，来躲避杨堪的进攻。
　　哪料杨堪得寸进尺，吻到他的眉眼，嘴唇下蝉动的眼眸，透露着唤林的心虚，杨堪好坏好坏啊，他终于找到允唤林的弱点了，终于能看到允唤林胆小懦弱的样子。
　　“唤林…”他柔声喊道，“我出船的每一天都在想你，特别想。”杨堪想要悬崖勒马，可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大概没救了，他等不到唤林慢慢接受，慢慢离不开他，慢慢主动，哪怕说出口后，唤林会躲着他，他也认了。
　　如果再不说的话，他能憋死，他要允唤林跟他一起心慌，一起焦虑，不对，那个时候，心惊肉跳不是他，是允唤林。
　　杨堪的想念像是蜂蜜，粘稠的液体将唤林糊的严严实实，连喘息都困难。
　　唤林挣扎逃脱，手上脸上依旧是褪不去的糖浆，那种粘腻的香甜味儿，捂都捂不住。
　　“你想我吗？”杨堪每一句话都足够的惊世骇俗，当下情形，再问唤林这种话，叫唤林连口都开不了。
　　此时的允唤林脑子里腾不出地方来思考想与不想，光是杨堪古怪的行为，都足够让他费解。
　　“唤林？”杨堪拖住唤林的下巴，逼着他抬头，漆黑的被子下，点漆似的眸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唤林心慌了，气也短了，屏住呼吸，明明想要躲开杨堪锋芒的视线，但他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停留在杨堪的嘴唇上。
　　是他的错觉吗，还是他想太多，杨堪刚刚是在亲他吗？哪怕脸上残留着湿意，唤林还能自欺欺人。
　　黑暗中视觉被削弱，触觉和听觉放大，下巴上杨堪的手指在摩挲着，唤林嫌痒，想躲却不敢躲，又听杨堪不依不饶道，“你想我吗？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之前都会说想的。”
　　那当下这个情形跟之前一样吗？他自己都想不清楚，为什么他现在会像是瘫痪了一般，任由杨堪摆布，脑子里明明有个微弱的声音，再喊着推开杨堪，可是唤林做不到。
　　想还是不想的，说出来总像是变了个意味，所以他不能答，也不敢答。
　　可杨堪想知道，他捧住唤林的脑袋，鼻尖蹭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只要谁敢再放肆一点，嘴唇便能依附在一起。
　　“想吗？”杨堪只是说话的动作，唇峰都像是触及到了唤林的唇峰，“唤林？”
　　嘴唇上一掠而过的触感，让唤林失了神，他双手软绵绵的抵在杨堪的胸口，一开口竟带着罕见的湿润，“你要干嘛…”
　　好一会儿不见唤林开口，嗓子像是被狠狠磨过一遍，杨堪又霸道又无情，好像听不到唤林的害怕，“我想知道你想不想我？”
　　“我…我之前说过…”唤林总妄想用一些干瘪的回答打发杨堪，可杨堪哪有那么好糊弄啊，早在发觉唤林弱点的时候，他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那是之前，我想知道你现在想不想我？”
　　净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杨堪明明就在他面前，还有什么想不想的，这叫唤林怎么答。
　　“你都…回家了…还…什么想不想…”唤林的词一点一点往外蹦。
　　总是拿些借口搪塞他，杨堪抚摸着唤林的脸颊道，“回家了你就不想了吗？”
　　“在家里…天天能看到啊…”再加上过年，杨堪能待到十五再上班，日子说长不长，但也说短不短。
　　脸颊上传来的力度很薄弱，杨堪像是得了件宝贝，生怕给弄坏了，他低笑道，“可是我在家里也想你，现在也想你，和看不看得到你没关系。”
　　唤林庆幸是在夜里，能躲在被子下，这样杨堪就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表情一定很精彩，什么想不想的，杨堪太奇怪了，奇怪的有些理所当然，又有些出乎意料。
　　别说了，唤林暗忖道，他想堵住杨堪的嘴，这样他便听不到更叫他难以启齿的话。
　　可杨堪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我不知道！”这大概是唤林今晚回答的最快，语调最高的一句话。
　　杨堪一愣，旋即又笑起来，“那我自己说，不让你猜。”
　　唤林惊恐万状，伸手先一步捂住了杨堪的嘴，心跳声如擂鼓，沉闷的环境像是个巨大的扩音器，只要他一张口，必定会被杨堪听到。
　　被子下只安静了片刻，杨堪不紧不慢的握住唤林的手被，“唤林，你听得到…”
　　面对步步紧逼的杨堪，唤林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他只有两个选择，跳下去，和扑到杨堪怀里，他紧闭着嘴唇，仿佛像是在否认自己的心跳一般。
　　“你听到我心跳得好快了吗？”杨堪牵着他的手放到胸口，“你不让我说，你明明就是知道我想说什么。”
　　“噗通噗通”欢腾的心脏像是蹦跶在唤林的掌心，他好像没办法阻止杨堪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吗？”杨堪缓缓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唤林不是傻子，他知道杨堪所谓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不是兄弟之间，也不是朋友之间，顷刻间，他的心潮比江水还能翻腾，浪潮来了，他根本躲都躲不掉。
　　不知道唤林千回百转的想着什么，杨堪等了一阵没等到回答，他渐渐低下头，趁人之危这一次。
　　巨大的入侵又开始束缚着唤林，嘴唇上逐渐靠近的湿润让他慌不择路，他费劲全力挣开杨堪的手，抵住杨堪的胸口，脑袋偏向一边。
　　杨堪力大，嘴唇依旧落了下来，只是吻到了唤林的脸颊，杨堪也不气恼，躬起身子继续试探。
　　须臾间，传来唤林湿润冰冷的声音，“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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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唤林的反应在杨堪的意料中，可他仍旧有一点点的失望，亲吻在唤林的脸颊上，他是起身尴尬，不动更难堪。
　　“起开。”唤林语气算不上冷淡，急促中略带湿润，勉强找回他昔日的样子。
　　身上的人抬起脑袋，两人之间凑得依旧很近，杨堪以一种进攻的姿态看着允唤林，嘴上却问道，“你生气了？”
　　生气真的谈不上，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真的冲杨堪发火了，想想他这段日子在干嘛，在心虚，他心里早就猜到有这样一天，可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面对，真当杨堪什么话都说清楚的时候，胸腔里又酸胀又茫然。
　　酸胀不为别的，就因为杨堪喜欢他，茫然也不为别的，还是因为杨堪喜欢他，男人喜欢男人，这叫什么事。
　　虽然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杨堪保持着起身的姿势，再问了一遍，“唤林你生气了？”
　　“没有…”这句“没有”唤林倒没有撒谎，他顶多算是个不知所措，甚至还想帮杨堪悬崖勒马。
　　那自己的喜欢，怎么可能是允唤林一句淡淡的“没有”，就能一笔带过的，杨堪按住唤林的肩头，“是不生气我喜欢你，还是不生气我亲你。”
　　这有区别吗？自己不计较杨堪刚才的所作所为和莫名其妙的发言，他权当今晚杨堪撞了邪。
　　允唤林颇为诧异，自己横竖都是让着他了，怎么杨堪还一副咄咄逼人的语气，“有关系吗？我没生气，你起来，别压着我。”
　　“有。”杨堪耐着性子道，“你不生气我喜欢你，就是默许我喜欢。”
　　“我没有！”唤林当即想要挣扎起身，肩头上的手劲过分强大，忸怩间他动弹不得，还察觉到丝丝痛意。
　　杨堪不管唤林的反驳，继续道，“你不生气我亲你，就是你也喜欢我，是吗唤林？”
　　“没有！不是！”这是什么歪理，允唤林恼羞成怒，自己不追究，不生气，对杨堪的放纵，他不该感到愧疚，有所收敛吗？凭什么还倒打一耙！
　　“你有。”杨堪斩钉截铁道，他肯定以及确定，允唤林是喜欢他，处于各种的考量，唤林不敢也不能承认。
　　这觉是没法睡了，允唤林伸手去掰肩头的手掌，脚跟踹了踹杨堪的膝盖，杨堪顺势压到了他的身上，大腿上被鼓鼓囊囊的东西抵着，允唤林脑子一阵嗡鸣。
　　同是男人，允唤林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他气息紊乱，本就被杨堪的表白搅得一团糟，这庆幸简直是火上浇油。
　　“都叫你别乱动了。”杨堪语气平淡丝毫不见尴尬，也没了刚刚凛冽的气势，柔声道，“唤林…”
　　“我想回家…”杨堪的每一次开口都像是催命符，叫允唤林听得每一寸肌肉都在颤动，每一处关节都在咯咯作响，他想快一点离开这里，时间一久，他害怕完全陷入杨堪的温柔攻势里无法自拔。
　　对允唤林，杨堪是过分的了解，他的种种反应都了如指掌，最好的和最坏的后果，自己能都预料到。
　　“你想躲着我？”即便是预料到，杨堪还是会觉得很受伤，喜欢有时候是层铜墙铁壁，能护得对方周全，有时候也是纸糊的灯笼，看着朦胧美好，对方一戳就破了一个洞。
　　唤林的确想逃，可想法皆被杨堪猜到，那种每一步都在对方算计之中的感觉不好受，他只能色厉内荏的否认，“没有…你这样还怎么睡，你是不是这趟出船太累了，累昏头了？”
　　杨堪险些气笑，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比任何时候都生龙活虎，杨堪不想听允唤林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反驳道，“你要是不想躲着我，就哪都别去。”
　　明明是杨堪的喜欢，他却能步步为营，允唤林怔在床上，今晚走了代表他承认了杨堪的话，不走这种情形他俩还能如往常一样相处吗？
　　见唤林犹豫，杨堪放低了姿态，逼上绝路再朝允唤林伸手，胜算会很大，“只是我喜欢你，你就想躲着我？”软绵绵的语气，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弱他占理，能一摊手将所有责任推给唤林。
　　允唤林语塞，半晌才毫无说服力的反驳道，“我没躲着你…”
　　“你说的，那你今天别走，我去你家找你，你也别装没空。”以前怎么现在就怎么样，虽然两人心里那种感觉变了。
　　无形中的施压作用在允唤林身上，效果是格外的可观，他别过脑袋，“那你从我身上下去。”
　　人家都退步了，杨堪也只能忍痛作罢，往旁边一趟。
　　身上重量消失，唤林蹭得从床上跳起来，连鞋子都没去找，一股脑的跑出房间，杨堪没料到唤林跟他留后手，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看着眼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等他回过神跳下床的 时候，楼下已经传来卷帘门哗哗作响的声音。
　　杨堪叹了口气，没想到唤林潜力这么大，逼他一下，跑得比谁都快，这叫他怎么去抓啊，杨堪慢吞吞的趿拉着鞋，自我宽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去允唤林家里，看他还能往哪跑。
　　一楼的小门在风中摇曳，夜里凄冷的空气拼命往里钻，杨堪一边后悔，一边又觉得好笑，拧下还在门锁上摇摇晃晃的钥匙，嘟囔道，“早知道就不把钥匙搁桌上了。”
　　若不是到了非跑不可地步，允唤林才不会光着脚大半夜敲自己的门，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奶奶解释，就算是跟杨堪吵架了，也不该是这副狼狈样回家。
　　可他的榆木脑袋已经经不起推敲，奶奶诧异的站在门里，睡意惺忪，见到唤林这副样子，瞬间清醒，可连话都未问出口，唤林侧着身子，径直跑进了楼道下。
　　奶奶说什么唤林都不肯开门，直到外面传来奶奶无奈的叹息和上楼的脚步声，他才偷偷从被子里出来。
　　他刚刚只顾着心慌和害怕，完全没有意识自己惊天动地的心跳声，杨堪用委屈的语气和他说话时，他确实是心软了。
　　可就在杨堪松开自己的瞬间，逃跑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一步行动，好像什么都被杨堪猜中了，好像什么都被自己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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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被杨堪的一番话折磨得彻夜难眠，允唤林眼睁睁地躺到了第二天早上，为了不让奶奶担心，他强撑着起来看店。
　　以为无法安然入睡算是最头疼的事情，没想到第二天的等待才是更加煎熬，唤林顶着黑眼圈，缩在椅子里，面前是烧得明晃晃的炉子。
　　伴随着柔和的热气，他浑浑噩噩的盯着柜台外，总觉得杨堪会在下一秒出现，眼看着黑影压近，允唤林嗓子都紧成了麻绳，嘴里寡淡，靠着拼命地咽下口水来缓解。
　　“允哥哥，我要一盒摔炮。”进来的不是杨堪，是还没柜台高的小胖子。
　　原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见来人不是杨堪，允唤林有些泄气的瘫进椅子里，身子莫名的颤栗，他裹紧了平时打盹用的毯子，淡淡道，“自己拿。”
　　小胖子身形似球，行动有些不便地走进柜台，唤林心中哀嚎，眼神幽怨的看着小胖子在盒子里翻腾的动作，他俨然已经被自己这一惊一乍的动静磨得没了脾气。
　　选好东西的小胖子搁下钱，没走两步又倒了回来，关切道，“允哥哥，你怎么啦？你脸色怎么这么黑。”
　　连几岁大的孩子都看出来，奶奶怎么会看不出来，允唤林默不作声的将头偏到一侧，缓缓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没几个小孩愿意听这句话，小胖子不服气道，“哼，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你媳妇都没娶呢。”
　　允唤林没力气和小胖子争执，再次束紧了被子，试图寻找到安稳的感觉，明明眼前一片模糊，脑子也不大能想事情，可真叫允唤林去休息，他又迟迟睡不着，一闭上便是杨堪的样子，杨堪压着他表白的那些话。
　　冤家。
　　杨堪素来讲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人已经跑了，烦恼都摆在眼前，他再过分地纠结也是无济于事。
　　他将这个颇大的麻烦丢给允唤林，在知道允唤林会困惑郁结一夜的情况下，杨堪他睡得格外的坦然。
　　趁着家里没人，杨堪硬是在床上躺到了十点才慢吞吞的起床，洗漱完毕，又走回房间，看着床前允唤林的鞋还凌乱的摆放着。
　　他蹲**去，又好笑又好气，提上鞋朝允唤林家溜达去了。
　　每个经过唤林家门口的人，都会让唤林为之一振，反而复之，他疲惫的神经难以支撑，眼皮像是蘸着浆糊的宣纸，黏黏糊糊。
　　这已经不知道是门口经过的第几个身影，允唤林被这种狼来了的把戏骗得失去了耐心，他膝盖动了动，实在腾不出气力去折腾。
　　随他的便，管他是谁来，自己是管不了了，怎么一夜之间，整个巷子里的人，都像是合起伙来，帮着杨堪戏弄他。
　　有时候是不信什么，偏偏来什么，允唤林睡眼惺忪的看着杨堪提着他的鞋从门口走进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步步朝他靠近。
　　原本像摊烂泥似得人当即坐直了身体，奈何身上的毯子裹得有些紧，允唤林硬邦邦的僵在椅子上。
　　“你鞋不要了？”杨堪神色如常，就像是昨晚的事情，都是允唤林的大梦一场。
　　允唤林被他这态度弄得恍惚，他竟然隐隐怀疑，是不是他自己做梦做糊涂了。
　　不管允唤林古怪的眼神，杨堪将鞋放到一旁，拖着椅子，如往常一样，凑到允唤林的身边坐着。
　　就允唤林这脸色，恨不得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昨晚没睡好，杨堪这个罪魁祸首，还故意问道，“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吗？”
　　还有脸敢问，允唤林气不打一处来，一想到昨晚的情形，所有的戾气都化成了浆糊，允唤林趁着脸色还未臊红，别过头没理人。
　　气归气，允唤林更多的是臊得慌，杨堪正想越过唤林的身体去逗他，身后突然传来奶奶的声音，“杨堪来了啊。”
　　杨堪稍微收敛许多，“奶奶。”
　　“吃饭了没啊？”这不知道杨堪家里没人，正巧唤林也傻愣了一个早上没吃饭，奶奶道，“我去煮点面条给你们吃。”
　　“好！”杨堪倒也不客气，答得贼溜快。
　　允唤林扭头盯着他，眼里说不出的火气，杨堪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可哪曾料到脸皮厚的还在后面。
　　孙子和杨堪之间气氛怪异，加上唤林大半夜的跑回家，奶奶又问不出他话来，只能问杨堪，“你俩吵架啦？”
　　没等唤林抢着开口，杨堪厚着脸皮道，“惹他生气了，昨晚揍我来着。”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啊，允唤林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杨堪料他不会开口争辩，只想这篇麻溜的翻过去。
　　奶奶大惊，“唤林你怎么能打人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允唤林冤大了，杨堪耍得流氓，自己一夜没睡不说，到头来还被污蔑打人，允唤林有苦难言，咬牙切齿的瞪着杨堪，最终还是像是只龇牙咧嘴的小猫咪，也就看着凶，人一伸手，便缩着脑袋躲到一边。
　　见唤林吃了哑巴亏，杨堪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见好就收，对奶奶道，“奶奶，我饿了。”
　　“奶奶这就去煮啊。”奶奶还是杨堪的亲奶奶，特别嘱咐唤林，“别拉这个脸了，人家杨堪都没生气。”
　　头一次栽在杨堪手里，还这么的被动，眼看着奶奶上楼，唤林恶狠狠的挪开炉子，自己转到一旁烤火。
　　杨堪脸皮厚，他也不是第一次贴允唤林的冷脸，他按住唤林的手臂，揶揄道，“我都没生气，你也别生气了。”
　　这就他俩了，杨堪还敢口不择言，允唤林拱了拱手臂，不让杨堪碰他，“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你神气的很啊。”
　　刚刚或许是害羞，这下是真给逗生气了，杨堪赔笑道，“我有什么可神气的，不是你言而无信吗？说好的不走，结果跑得比谁都快。”
　　杨堪越发厉害，总是能抓住允唤林话里的漏洞，允唤林一时语塞，一时间失去了生气的立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要不要脸…”
　　完全没了刚刚的火冒三丈的气势，生怕叫人听了去，唤林还刻意压低了音调。
　　杨堪讨好道，“我怎么就不要脸了，我喜欢你就是不要脸吗？”
　　允唤林忙不迭地扑了过来，一把捂住杨堪的嘴，暗暗心虚道，杨堪胆子怎么这么大，这种话能青光白天的乱讲。
　　“你疯了吗你？”允唤林只觉得杨堪魔怔了，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愤怒和震惊。
　　捏住唤林的手掌，杨堪不疾不徐道，“我怎么就疯了，你看我像疯了吗？”杨堪瞳孔乌黑铮亮，说不出的神采奕奕。
　　叫允唤林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对视，唤林嘴硬道，“我看你就是疯了。”

第47章 
　　唤林脸皮不及杨堪厚实，骂完一句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出离愤怒又心虚不已。
　　比起允唤林的战战兢兢，杨堪显得格外的从容淡定，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种近乎哄小女生的语气，让允唤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逮着杨堪话里的破绽，他别扭道，“那你别再说那种话了。”
　　“哪种？”杨堪明知故问，“唤林，你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呢？”
　　听着杨堪拖沓的长音，允唤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未消又起，“你…无不无聊…”
　　杨堪没硬和他抬杠，知道唤林脸皮薄，只能压低声音道，“我喜欢你这种话？”
　　“对…”喜欢两个字像是毒药，每每叫允唤林听到，都让他不由颤栗。
　　本以为杨堪会这样放过他，哪料又听杨堪道，“别的我能答应你，这个不行。”
　　故意掉人胃口，故意引允唤林上钩，允唤林涨红的脸颊道，“你刚刚说的…”
　　“你答应不走，还不是跑了。”怎么说来说去都是杨堪占理，说来说去都得拿他跑掉的事情开刀。
　　奈何唤林除了生闷气，拿杨堪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想想以前，都是杨堪被他冷言冷语的气到扭头就走，合着这么多年来，都是杨堪让着他，不然哪还有他甩脸子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那些个生气啊，愤怒啊，都像是软绵绵的馒头，细细品一品，还能尝出其中稀薄的甜味。
　　杨堪理也占了，气也撒了，半截身子倾到唤林肩头，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喜欢你就这么见不得人？”
　　这话说来，像是有无边的委屈，像是允唤林是个铁石心肠的混账，枉费他一棵血淋淋的赤诚之心。
　　可唤林没觉得见不得人，只是没杨堪那么理直气壮，明明是杨堪的喜欢，他竟然有些愧疚和心虚。
　　将自己裹在毯子里的唤林动弹不得，耳边便是杨堪的脑袋，温和气息扫过唤林的脸颊，他扭过头刚想说话，杨堪的嘴唇便近在咫尺。
　　片刻的沉默，杨堪低头看了唤林一眼，他没敢像昨晚一样越矩，一动不动地等着唤林的动作，有时候逼得太急了，照允唤林的性子，可能得不偿失。
　　找回神智的唤林稍稍往后，“你别喜欢我…”这话说出口，言语间的失落，连唤林自己都没预料到。
　　喜欢这种东西，是一句别喜欢就能不再喜欢的事儿吗？如果真要是这样，那这还叫什么喜欢。
　　杨堪心头酸胀，允唤林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尽收眼底，没问为什么，反问道，“唤林，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既然允唤林给不了杨堪回应，杨堪便更坏一点，拖他一起下水。
　　允唤林始料未及，喜欢与不喜欢他都说不出口，特别是听到杨堪那句听似疑问，实则笃定的问题。
　　不喜欢的话，杨堪出门他会牵肠挂肚的，会守着call机等杨堪的消息，会大半夜跟中邪似的去找电话，听说杨堪要相亲，心里会那么难受，会为了杨堪相信那些个听起来蠢透了的迷信。
　　脑子里像是走马灯的画面一页页翻过，允唤林心酸之余还有些生气，别问他喜不喜欢，他脑子里就算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肯定的答案，他都没办法回答。
　　唤林的沉默在杨堪的预料之中，唤林就这脾气，他叹息道，“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你跑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说得倒像是他挺大度的，“但是你说的不躲我，这件事你别忘了。”
　　杨堪眼神中的狡黠叫允唤林毛骨悚然，就像是允唤林再敢出尔反尔，他绝对能让允唤林后悔，这是喜欢吗！这是威胁。
　　三十这天，就连允诚和王敏这样的人都舍得回家，多了个人热闹不少，尤其王敏是个能活络气氛的人，哪怕除了允诚没人搭她的腔，她照样能说得开心。
　　平时家里也没人看电视，家里这台布满雪花和充斥着噪音的电视机，一遇上下雨刮风的日子，连人影都看不清楚。
　　也就过年这种日子，打开电视机凑个热闹，能有个闹热的背景声音，奶奶包饺子也舒坦些。
　　杨堪家远比唤林忙碌，七大姑八大姨都到杨堪家团年，其中少不了小姨一家。
　　听说是黄允倒卖call机的买卖赚了一些，亲戚都磕着瓜子听他吹嘘，眼看着团年夜得变成黄允的投资演讲。
　　也就杨堪脑子清醒，这一个个亲戚，都快钻进钱眼儿里了，眼里泛着光听黄允吹牛，可真到了黄允让他们出钱的时候，一个个的又犹豫上了。
　　家里的亲戚都盯着杨堪家，杨堪家里条件殷实，做生意肯定拿得出钱，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杨堪，你们怎么不和黄允去试试啊？”
　　“不试。”杨堪哪能不知道这些亲戚的心理，打从心里不相信黄允，可又禁不起钱地诱惑，只能等着他家投石问路。
　　他懒得在家和亲戚曲意逢迎，转头去逗几个小辈，压岁钱早就备好了，杨堪不打算等到守岁，吊着人家小孩有什么意思，他招呼了一声，“慧慧，把那几个小的叫过来。”
　　连新年祝福都没让他们说，散了红包就打算让他们自己去玩。
　　倒是黄允像是盯上杨堪，道，“让他们过来表演个节目啊，这么容易就给他们了，还没到晚上呢。”
　　杨堪有点烦黄允这个德行，次次团年他都喜欢刁难小孩，给出手的红包少得可怜，当黄允的小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几个小豆丁捧着红包没敢走，可怜巴巴的看着杨堪，杨堪一招手，“玩你们的去，表演什么啊，我没空看。”
　　他哪有空啊，寻思着家里的压岁钱也给了，兜里还揣着个大的没给出手呢。
　　趁着亲戚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杨堪和杨芳小声嘀咕了一声，“我出去会儿啊。”
　　杨芳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大哥的背影，肯定是去唤林家了，她大哥和唤林是越发的黏糊，待会被问起，自己还得帮大哥撒谎呢。
　　赶巧遇上允诚在家，杨堪进屋先喊了叔，对于王敏，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淡淡一笑。
　　奶奶赶紧擦了擦手上的面粉，从衣兜里掏出四个红包，“杨堪，我还怕你今天不来了，这个给你的，这两个给你妹妹她们带去。”转头又塞了一个到唤林手里，“这个给我们小林子的。”
　　奶奶每年都会准备，唤林只收的到这一份儿，在奶奶心里，这份儿是绝对不能少的，毕竟不知道还能给几年呢。
　　杨堪说了几句讨喜的话才收下，手揣在兜里捏了捏自己给唤林准备的，又朝着唤林挤眉弄眼。
　　从昨晚开始，杨堪做什么，都让允唤林心惊，这表情明显是有话要说，自己不拉他到个没人地方，就怕杨堪胆大没脑的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口。
　　允唤林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朝着楼道下走去，他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点，杨堪也不动声色的跟了进去。

第48章 
　　想想以前，两人不知道多少次避开其他人，躲到昏暗狭隘的角落，那时候的唤林，没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现在不同，他连走进楼道下，都觉得手脚僵硬，背后的视线不止杨堪那般灼热让他难受，还夹杂着家人似有似无的猜忌。
　　或许是唤林做贼心虚，想得过多，反正他是横竖都不舒坦，像是千万只蚂蚁在他躯体上前行，酥麻感和恐惧感从四面八方朝他爬来。
　　最近杨堪也可怕至极，能看透他心思一般，为了掩饰心中的心虚与惶恐，他对杨堪的态度也格外恶劣，“干嘛？”
　　这火药味，都有些冲着杨堪的嗅觉，他笑道，“怎么就我干嘛了，不是你先进来的吗？”
　　那还不是看着杨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省的自己老是心惊胆战，人都进来了，还装腔作势的不愿说，唤林别提又多冒火，“我进来你就得跟进来？”
　　以为唤林这段日子脾气变得温顺不少，不过是两个人腻腻歪歪的，杨堪没惹到这位祖宗，现在说还是夹枪带棒的。
　　想想也对，猫怎么会变得温顺，你宠着他顺着他，他便赏脸，跟你撒撒娇，你若是故意逗着他玩，他脾气比你还冲。
　　杨堪端详着唤林气鼓鼓的表情，在钨丝灯泡的照耀下，脸颊上看不出羞赧的痕迹，只有些许暖烘烘的焦黄色。
　　“跟我说话这么冲。”杨堪也不是真埋怨，手伸到上衣内兜里，正好捏住红包，“吃炸药了你。”
　　被人当场揭穿，允唤林脸皮薄，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本来就不该和杨堪发火的。
　　但杨堪变得让他无法招架，任何一句话都能让他跳脚，你来我往间，好像总是杨堪占上风，无论自己是急是气，杨堪都以一副温和态度应对。
　　就像是力没用到合适地方，巨大的石头砸进棉花里，根本掀不起千层浪。
　　见唤林泄了气，杨堪才从兜里将红包掏出来，塞到他手里，“给你的。”
　　手里的红包因为灯光的缘故，看不出原本的赤红色，唤林木讷的捏在手里，里头的厚度能在指尖感受得清清楚楚，烫金的祝福字体活像是能烧起来一样。
　　“什么？”唤林越发跟不上杨堪的脑回路。
　　“红包啊。”杨堪理直气壮道。
　　唤林当然知道这是红包，他只是想知道杨堪为什么突然会给他红包，杨堪又不算他长辈，又想着占他便宜呢？
　　抓着手里的红包，唤林便想塞回杨堪手里，杨堪手快，一把按住唤林的手心，唤林一向都不够冷静，气恼道，“你又不是我长辈，给我红包干嘛，你想占我便宜？”人一冲动，说话也不怎么过脑子，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倒是杨堪哼哧一声笑出来，先一步开口，语气百味错杂道，“我要占便宜也不在这事上占啊。”
　　不知是不是唤林的错觉，总觉杨堪的指腹摩挲在他的手背上。
　　无聊！无耻！下流！
　　哪怕心里腹诽道，唤林也不敢喊出声来，快速抽回手掌，调整好心态，怕得是自己一张口便暴露了心中的忌惮，“我不要。”
　　“给出手的红包不能拿回来的。”反正是杨堪胡诌的，说出口他也不脸红一下。
　　能管得了杨堪那么多规矩吗，唤林捏着红包又别捏又无措，他不敢去碰杨堪，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两人僵持了一阵，唤林退步道，“我不要你的钱。”他收过杨堪太多东西，人情就是这么一点点攒起来的，钱肯定是不能再收了。
　　“过年又不是平时，哪还能天天给你。”杨堪顿了顿，也不怕事儿大，补充道，“以后每年都给你，习惯了你就不会不要了。”
　　光是今年就够他受的了，还每年都给，唤林一张脸拧巴着，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杨堪干嘛这样，其实杨堪也并没有什么改变，他以前这个样子，唤林不让他买东西，他照样买回家，那个时候唤林也只是嘴上埋怨。
　　可如今不一样了，杨堪每一次的示好，都有着明确的目的性，是他无法接受的示好，唤林没办法再理所当然、肆无忌惮地接受。
　　与其和杨堪再做无妄的口舌之争，唤林宁愿冷着脸将红包往柜子上一搁，无言地注视着他。
　　“犯不着吧。”杨堪想去揉一把老是逆他意思的人，唤林却委身躲开了，杨堪沉默片刻道，“说好不躲我的。”
　　“我没躲你。”唤林有些难受，难道那些道理自己懂，杨堪不懂吗？
　　他冷冰冰的问道，“你喜欢我…”停顿片刻，见杨堪也正经起来，唤林继续道，“我也喜欢你…”像是承认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承认的事情，可是没给杨堪开心的时间，“然后呢？”
　　这与允唤林勇敢与否无关，与允唤林给不给杨堪回应无关，就算是他什么都认，什么都接受，那然后呢？
　　杨堪家还等着杨堪养家，等着杨堪结婚，等着杨堪生孩子呢。
　　明明可以什么都不承认的，可允唤林是被杨堪逼急了，杨堪怎么能够就脑子一热，其他事情都不管呢？这是他回答一句喜欢就能解决事情吗？仅仅是他两人之间的事情吗？
　　他拼命想挽回他和杨堪以前的样子，可是杨堪比他力大，他根本拗不过杨堪。
　　非得要自己承认，他现在承认了，又能怎么样，逞一时口舌之快，到头来不光什么都没得到，还会失去很多东西。
　　他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愧疚，不管他家里态度与否，杨堪不能啊，杨堪没和程倩成，好像有他的问题，他当了杨堪的路。
　　胡阿姨想着盼着接媳妇，要是知道是因为这种原因，允唤林还有脸去杨堪家吗，毕竟他现在就没那个脸了。
　　杨堪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他没想过以后，他只想过他喜欢允唤林，这么才纯粹的事情，根本容不下其他的杂念。
　　说来说去，好像显得杨堪他自私又幼稚。
　　杨堪的反应在唤林看来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放宽了心，或许杨堪就是一时兴起，脑子一热，什么喜不喜欢的，可能有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更强烈的感觉没有了。
　　及时止损，也没什么不好，可唤林心头怎么就空落落的。
　　喜欢是负担，是忧心，甜蜜中夹杂着痛苦，每一种感情都是一座大山，能把人压得气喘吁吁。
　　</

第49章 
　　口腔内壁的肉明明很细嫩，可它偏偏却像是死肉一般，你咬得力气不大，咬痕不够深，不但感觉不到疼痛，还会莫名的上瘾。
　　会觉得是它温和的接纳与退让，当你一点点沉浸在无声无息的平静之中，也不知道是第几口，能见到血肉，便尝到痛楚，才知道它也不是好惹的。
　　这就像是允唤林最近对待杨堪的态度，一味的忍让，一味的纵容，杨堪都以为自己步步为营，知己知彼的时候，允唤林的问题足够让他猝不及防。
　　杨堪稍稍往后一推，背部抵到墙上，或许是灯光的作用，又或许是他心境的变化，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软化，甚至有些退缩。
　　他回答不上允唤林话，什么事情好像都能规划，唯独感情不行，感情来无影去无踪，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点渗入杨堪的骨髓之中。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只知道喜欢，不知道未来。
　　难得占到上风，允唤林却没有片刻的欣喜，叫他承认那些事不难，可是承认不过是徒添他和杨堪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任何的麻烦。
　　喜欢本身就是件又简单又困难的事情，如果他是女孩就好了，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可惜他不是，一旦去设想沉浸其中的后果，允唤林怕他担待不起。
　　他软着声音道，“你不知道…”他没有杨堪那么洒脱，“所以…以后别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幸好他俩八字还没一撇呢，还有得挽回，他俩还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杨堪垂着脑袋，看着唤林手头的红包，他觉得他自己特别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唤林转身将红包塞到存折的位置，“钱我收了，你先回家吧，你家现在不是还有很多亲戚吗？”他俩现在都需要点空间和时间，毕竟唤林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杨堪。
　　杨堪木讷地点头，喉咙里唾液在咕噜咕噜的沸腾，太难看了，他不是为自己喜欢允唤林的事情后悔，只是气自己太莽撞，应该再等等，等到他有能力去解决所有问题的时候，再来问允唤林喜不喜欢才对。
　　不知道是怎么走回自己家的，杨堪刚走到门口，黄允还在里头讲得眉飞色舞，他没什么心情去对付任何亲戚，转头就想上楼。
　　可黄允对杨堪家还没死心，总觉得再劝劝，杨堪家会拿出点钱合作的，没注意到杨堪的脸色，黄允半埋怨着将杨堪拦了下来，“大过年的，你又跑去哪啦，这么多亲戚在你家，你也不知道招呼着点…”
　　黄允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摆谱和端架子，给他面子，给亲戚面子，他是什么天王老子不得了，面子这么大。
　　平时也就算了，这会儿是正好撞到枪口上，杨堪声音不高，像是压抑了很久，有些粗犷，“滚。”
　　众人都看着杨堪的，这声不高不低的“滚”，让周围骤然间安静了下来，在场的都是亲戚，这句话可不大中听。
　　外人都会给几分薄面，何况还是沾亲带故的黄允呢，杨堪平时都笑嘻嘻的，很少见他为了什么事情动怒，此时他目光阴鸷地盯着黄允的手。
　　黄允矮杨堪半个头，长得油光水滑，脸上的肉褶子，在杨堪的注视下抖了抖，大冬天的已经够冻得慌了，他还能感觉到杨堪身上冒出的寒气。
　　“怎…去哪了啊…火气这么大…”说话间，黄允已经松开了手。
　　杨堪没有搭理他，抛下脑后的亲戚，径直往楼上走。
　　看得杨芳是心惊胆战，她哥还能去哪，肯定是唤林家，可每次去都是高高兴兴的回来，哪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她甚至猜不到出了什么事情，毕竟就连和允唤林吵架，也没见她哥这么生气过。
　　大概是被杨堪的动静吓唬住了，就连杨堪妈一时间都没有醒过神，等人消失在楼梯口，她才半赔笑半骂道，“什么毛病又犯了，黄允你别放心上，大姨待会帮你骂他。”转头又朝杨芳使了个眼色，杨芳偷偷摸摸地上楼去了。
　　房门没关，杨芳敲了敲门，“哥，你怎么啦？”
　　杨堪正躺床上，一听到妹妹的声音，侧着身子，面对着墙壁躺着没出声。
　　“跟唤林哥吵架啦？”杨芳试探道。
　　提起允唤林，杨堪还有些不自在，特别是想到自己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么蠢那么幼稚，杨堪粗着嗓子道，“没有！”
　　“那是唤林哥不让你去找他了吗？”杨芳确实是了解她哥，她哥情绪的波动，或多或少都和允唤林有点关系。
　　杨堪迷茫的看着墙壁，允唤林不让他去了吗？没有吧，只要话没说到绝对的份儿上，他都能装傻充楞，哪怕允唤林真不让他去了，他也会腆着脸往上贴，以前不也这样吗？
　　“没有。”杨堪有些不耐烦了，不为别的，就为杨芳猜来猜去都是围着允唤林，“别问了。”
　　杨芳没走，背着手臂往房间里挪了挪，见她哥还别扭地看着墙壁，“唤林哥怎么了？ ”
　　怎么还是允唤林，允唤林是长在他身上的肉吗，除了允唤林就没别的了吗？杨堪噌地从床上坐起来，掩耳盗铃道，“跟他没关系。”
　　说来也不算是杨堪撒谎，他确实不是生允唤林的气，他不过是气他自己而已，可跟允唤林又有赖不掉的关系。
　　“真的吗？”杨芳拖沓着音调，狐疑表现的一览无遗。
　　“别问了！”杨堪也感受到被人看穿心思的狼狈，原来允唤林被他按着脑袋问东问西，问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是这么的窘迫，“赶紧下去。”
　　杨芳耸耸肩，“妈让我上来问你的。”她话锋一转，还是说到了允唤林，“你刚去唤林哥干嘛了？”
　　像是蜡烛烧到了老鼠屁股，杨堪烦得险些跳脚，猛然想起唤林奶奶给的压岁钱，他从兜里摸出红包，“唤林奶奶给的，你和慧慧记得去拜年。”
　　杨芳摸着红包纸壳，“知道啦。”既然她哥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再问，反正是和允唤林有关，而且是密切的关系，她哥不承认都不行。
　　杨堪从楼道下出来，唤林也没追着去送，在里面待了好一会，等到情绪稍稍平复了，他才敢出来。
　　“唤林，杨堪怎么啦？”奶奶瞧着杨堪脸色不对，好容易等到孙子出来，总算是逮到机会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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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没怎么啊…”唤林含糊道，放到以前，他还能怨怼说杨堪一句烦人，现在他没那个胆子，他总觉得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漏洞百出，人人都心似明镜，一眼便能看穿他和杨堪那点事情。
　　特别是奶奶，奶奶了解他，也了解杨堪，就像是了解自家厨房窗台上，种得小蒜苗一样，唤林根本不敢多说。
　　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连自己都骗不到，何况是骗奶奶呢？好在奶奶也没追问，只是关切地看着唤林。
　　唤林心虚不已，拧了两把电视剧的换台键，雪花布满整个屏幕，连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都变得更大，传到耳朵里尖锐不已。
　　“啧！”允诚不耐烦地发出气音，“你干什么，拧着好玩呢？”
　　唤林觉着奶奶的眼神中透露着其他意思，他赶紧松开按钮，连坐都没敢多坐，顺着拐往柜台里跑。
　　拐过柜台的拐角，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彻底消失，唤林缓缓松了口气，杨堪真是他命里的克星，一点都不会盼着他好，只会给他找事。
　　三十晚上守岁，大年初一串门，唤林家人丁本就不兴旺，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住得特别远。
　　允诚性格孤僻多疑，总猜忌那些亲戚在背后说他的闲话，他更是不愿意在这种日子去走亲串友。
　　可杨堪家不同，杨堪家沾亲带故的亲戚太多了，人家杨堪家有点家底，那些个亲戚都赶着往上贴，能沾点金固然是好的，人情也不敢怠慢。
　　比起唤林家冷冷清清的，杨堪这会儿正和家里去亲戚家做客，其实往年也这样，估摸着要到了初五才会闲下来。
　　可那个时候的杨堪，总是忙里偷闲，都得到允家找找唤林，最近这几天，跟人间蒸发了似得，忙是借口，躲着倒是真的。
　　杨堪也不为别的躲着唤林，为得是允唤林的问题，他还没想到解决办法，就这样闷头闷脑的去见唤林，总觉得底气不足，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不能让允唤林小看了。
　　就连奶奶都发觉最近没看到杨堪的人影，这两天一跟唤林提起杨堪，唤林像是被踩住了痛脚，坐着不舒服，非得从椅子上站起，没说两句便往其他地方躲。
　　这叫没事吗？奶奶不信，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唤林，“杨堪自打三十那天晚上就再来过了啊，就他俩妹妹来拜过年，他怎么不来了啊。”
　　杨堪不来了，自己还落得清闲，不用想方设法的去跟他相处，唤林嘴上嘀咕道，“忙着走人户，不来就不来呗。”
　　声音是越说越说，毕竟是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自己肯定是上辈子欠杨堪的，他来与不来，自己都不得安宁。
　　眼看过了初三，街上有不少店铺都陆续开张，医院一直都有值班医生，唤林故意拖着日子，不想在过年的时候去医院。
　　杨堪这几天像是丢了魂的行尸走肉，眼瞧着他老老实实的跟着爸妈去串亲戚，可留这个躯壳，魂不知道散到哪去了，人家跟他说话，他总是心不在焉的需要对方重复好些遍。
　　被他妈妈也不知道骂了多少次，骂到耳朵都听起茧子来了。
　　非要说他在琢磨什么，掰着手指数，他和允唤林五天没说话也没见面了，这可跟出船不同，人在外，条件再怎么苛刻艰苦，自己都上刀山下火海地找电话呢。
　　现在算个什么事呢？人就在家里，两步路的距离，自己矫情个什么劲儿呢？他是放不下面子，放不**段吗，他要脸就不会粘着允唤林这么多年，他是心烦允唤林那种当他小孩子心性，冲动没责任感的语气。
　　就像是他现在主动去找允唤林，便是坐实了允唤林心中对他的看法，他打从心底不想找上门去，可又管不住自己的腿，只能鬼鬼祟祟的站在离唤林家不远的楼道里张望。
　　时不时得探出脑袋，这个位置只要唤林家里不出来人，没人能看到他，他正好能看到唤林家的柜台，不出意外的话，唤林现在正坐在里面烤火。
　　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负了哪家的姑娘，这辈子有允唤林这样一个人来折磨他。
　　杨堪幽怨地看着透明的玻璃，里面还陈列着他给唤林带的货呢，那允唤林这两天坐在柜台里，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的睹物思人。
　　想想允唤林这么没心没肺的，别说是睹物思人呢，能不在暗地里骂他，都算是看在两人交情不浅的份上。
　　这事是让杨堪越想越来气，那些不敢说出口的挖苦的话，也不管是不是冤枉了唤林，反正是自己怎么顺气怎么想。
　　也不能老他一个人烦，他在外面都能烦着允唤林，别说是回到家里，不说话就不说话，他还是能发信息啊。
　　这种带有捉弄性质的事情，杨堪都不敢回家做，他蹑手蹑脚的往街上跑，在经过唤林家店门口的时候，跑得飞快，余光瞟到柜台里坐了个人，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允唤林。
　　不是允唤林还能是谁，他正坐在里面发呆，眼前一闪而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未等他看个明白，人已经从他眼前消失。
　　唤林喃喃道，“杨堪？”对方当然没有给他回应，他茫然的地坐直了身体，想要站身去看个究竟，想想还是算了，跑这么快多半是不乐意看到自己。
　　没等唤林气鼓鼓的劲儿下去，兜里的call机滴滴两声，唤林紧张地左顾右盼，一楼就他自己，奶奶还在楼上做饭呢。
　　他抻手捏住兜里的call机，心跳声如擂鼓，玩命似得在蹦跶，这种感觉在最近这几天里没怎么体验过，允唤林险些没抗住。
　　杨堪又整得是哪一出啊，人都在家里了，为什么还要发消息，允唤林说不想见都是骗人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想见的要命。
　　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想起那晚杨堪压在他身上说的话，在家也会想他。
　　轰得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在外面放着鞭炮，吓得允唤林当即站了起来，手里的call机按得噼里啪啦作响，像是心事在一瞬间炸开。
　　捏紧call机的手指胡乱地抠着指头，他偷偷看了一眼消息，“允唤林…”
　　没了…又来了，杨堪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提心吊胆，故意让他牵肠挂肚。
　　</

第51章 
　　是谁骨头硬，要不来找他，就当真别来，背地里又搞些小摸小偷的，简直是叫允唤林憋了一肚子火气。
　　不顾后果说那些有的没的的人是杨堪，逼着自己承认那些话的是杨堪，到头来躲着自己的还是杨堪。
　　杨堪怎么就这么能耐呢？好赖事他都做尽了，赏颗枣又给一巴掌的，这是做给谁看呢？允唤林恨不得坐实了杨堪污蔑他的话，将这罪魁祸首揍一顿才解气。
　　他连奶奶也懒得喊了，反正店里没人守得话，买东西的人也知道叫人。允唤林将call机往兜里一揣，冷着一张兴师问罪的脸往巷口的小店去了。
　　发完消息的人坐在店里没走，还找邱老板开了瓶汽水，他握着汽水瓶，被莫名其妙的得意劲儿唬得五迷三道的。
　　他没什么想跟允唤林说的，要说的早都说清楚了，允唤林还能猜不出他的意思吗？这跟他在外跑船一样，不是非得有事才联系，他就想听听允唤林的声音，那些拖沓随意的气音，都足够让杨堪在航运的无聊生活中，找到一丝丝乐趣。
　　喝了一口汽水，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往下滑动，沁人心脾的感觉让杨堪有些清醒，细细琢磨，他发了消息就该走的，照着允唤林的脾气，肯定得找上他的麻烦。
　　可他不愿意走，就如同小时候他非要闹着和允唤林捉迷藏，允唤林稚嫩的小脸上看不出喜悲，杨堪分不清他到底是想玩还是不想玩。
　　以至于他藏好了，又开始担心允唤林会嫌他烦人，会趁着这个时机偷偷溜走，根本没有和他玩的打算，这样患得患失的心理，一直要到允唤林找到他才会消失。
　　一想到这些，杨堪又恨自己打小便不争气，又恨允唤林是铁石心肠，气了他这么多年。
　　还在自怨自艾的人，不知道允唤林都杀到了小店门口，举着冰凉的汽水瓶子又喝了两口。
　　邱老板的商店柜台靠里，外面留出一排凳子给客人歇脚，允唤林刚拐过街角，便看到杨堪正悠哉悠哉的在店里喝汽水。
　　嘴里的汽水刚刚下喉，杨堪眨巴着眼睛看着门口熟悉的身影，他从小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允唤林肯定会来找他，只是时间长短的差别。
　　自己藏得紧，允唤林就会费点时间，自己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允唤林很快就能找到他。
　　邪火简直能燎着房子，允唤林藏了一肚子挤兑杨堪的话，他朝杨堪跟前走了两步，话也挤到了他嘴边，可一开口全成了矫情，“还给你。”将兜里的call机一把塞到杨堪怀里，允唤林头也不回的往家走。
　　真要唤林说难听的话，他迟迟开不了口，可鼓着一腔愤怒，都凑到杨堪跟前了，总应该做点什么，情急之下唤林只能将手里的call机还给杨堪，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杨堪捧着call机胡乱按了一下，上面“允唤林”三个字还在滚动着，在见着允唤林的瞬间，自己都做好挨骂的准备，可唤林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软绵的方式对付他。
　　回过神的杨堪赶紧追人，还未进到巷子里时，将允唤林拦下来，“唤林，我跟你闹着玩呢…”
　　说完这话，杨堪心虚的看着唤林的眼睛，总觉得下一刻允唤林会冲他发火，但又不见唤林回应他，“别不要啊，专门给你买的。”
　　杨堪手抻进唤林裤兜里，将call机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怨怼道，“你不高兴我不发了就是…”
　　是他不高兴吗？是他不高兴杨堪发消息的事吗？杨堪什么时候学会恶人先告状了？那消息都不发了，杨堪给他买这个精贵玩意是为了什么？
　　唤林明知道杨堪不是哪个意思，可他一味的想要钻牛角尖，找杨堪话里的空子，冷笑道，“你不发我留也没用，正好你拿回去。”说罢，又想跟兜里将东西拿出来。
　　那根本不是call机的事，杨堪直喊冤，他俩都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说不清楚是生误会，说清楚了不留余地。
　　杨堪只能顺着允唤林的意思，“我发！我发还不行吗？我能一天给你发十几二十条，烦死你。”
　　那允唤林心里还是不舒坦，前几天躲着他的账还没算清，故意僵着脸不做评价，只是手里没再挣扎着去拿call机。
　　杨堪推着唤林的肩头往允家店里走，允唤林不情不愿的回到店里，依旧不肯面对杨堪，杨堪厚着脸皮靠着允唤林的后背，两人在柜台后窃窃私语一般。
　　“还气呢？”
　　允唤林说不出口，他不愿意自己开口提及杨堪躲着他事情，刚刚在找麻烦的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大截，他只能故作姿态，给杨堪脸色看。
　　“发了你又生气，不发你也生气。”杨堪嘀咕道，“你给我个准信吧，到底要我发还是不发。”
　　欲擒故纵得张弛有度，杨堪一旦没拿捏好那个度，没算计好允唤林今天的心情，那效果可能就适得其反。
　　杨堪越说越来劲，身子贴着唤林的后背，唤林整个人嵌在他胸口，双臂绕过唤林腰侧，拳头自然的放在唤林的腿上。
　　“跟你说话你也不搭理我…”说半天也不给个反应，杨堪心也甚急啊。
　　这话叫允唤林听来格外不是滋味，他没有理人？杨堪躲着他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不理人。
　　唤林扭捏着身子，手肘顶在杨堪的腹部，言语酸楚道，“你自己不来，你还要怪我不理人？”
　　自己来怕允唤林故意躲着，不来允唤林又不乐意，到底要他怎样啊，话也不肯好好说，牛似的犟脾气，自己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杨堪抑郁了，“我来啊。”他选择性忘记他躲在允唤林的事情，“你不乐意听我说那些话，我来了干嘛。”他喜欢是真喜欢，叫允唤林一股脑的全盘否定，心里还是难以接受，他的喜欢就这么不值钱。
　　“你不准说！”允唤林怼着杨堪的肚子转身，慌张到瞳孔都在闪烁。
　　杨堪泄气道，“那你想我怎么样啊，我来了我就想说，你不乐意听，我不来你又不高兴，消息我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你想我怎么做，你给个准话。”
　　什么叫他想怎么样，要不是杨堪不顾后果地说那些话，他俩还会像以前一样，允唤林就想和杨堪跟从前一样。
　　哪种一样法，对他好，粘着他，时时刻刻想着他，但是不计较喜欢，这话叫谁听了都会骂允唤林自私。
　　可允唤林没办法，杨堪不顾及的，他得替杨堪估计，他又舍不得杨堪，他无法洒脱的放弃杨堪，就像是无法洒脱的接受杨堪的喜欢一样，人心就是这样贪恋和自私的。
　　见允唤林闭口不言，他都猜出大半的意思，幸好杨堪不是别人，他不是第一次对着允唤林妥协，“好，我不说了。”
　　怎么能这么混账呢？要自己对他掏心掏肺的对他好，还不让说喜欢，这也就是对着允唤林，换个人试试，杨堪不知道允唤林哪来的自信，想来想去都没想到是自己给的。

第52章 
　　生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允唤林话没说明白，但言外之意杨堪都明白，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是善解人意，还是颠倒黑白，都是杨堪说了算。
　　杨堪领会到的意思是允唤林要他来，那前几天没来当狗皮膏药的人，一下子恨不得将空缺的时间全补回来，赖在允唤林家里不肯走了。
　　奶奶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巧瞧见他俩坐在柜台里说小话，多半都是杨堪在啰啰嗦嗦的讲最近走亲戚的事情，允唤林抱着毯子，一动不动的看着火炉。
　　如果说允唤林是冷冰冰的炭，杨堪就是能熊熊燃烧的火，允唤林得有人哄着捂着，才会发热发烫。
　　不知道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但奶奶能感觉到，他们问题似乎解决了，就从杨堪往他们家里跑得这个频率来看，两人那场矛盾，并没有对感情有什么影响，似乎还更加热烈。
　　晚上快到吃饭的点儿，唤林撵都撵不走，“你赶紧回家吃饭吧，别待我这儿了。”都快一天了，再待他奶奶就得留杨堪在家吃饭。
　　好巧不巧，杨堪他爸妈带着俩小姑娘从唤林家门口经过，猜准了杨堪人在里面，“杨堪，我们去你小姨家吃饭，你去不去？”
　　听到小姨，杨堪就心烦黄允，想也没想，“不去。”
　　知道杨堪和黄允不对付，杨堪妈也没硬劝，又加上唤林奶奶在留杨堪吃饭，“让他在我们家吃吧。”
　　万事都能遂杨堪的缘，允唤林格外的不服气，哼哧哼哧地往楼上跑，边跑边说道，“奶奶，我上楼去端菜。”
　　杨堪应和道，“我就在唤林家吃，你们去吧。”随后赶紧去追人。
　　杨堪在允唤林家是轻车熟路的，很快跟到厨房去，允唤林正蹲在地上拿碗筷，杨堪慢吞吞的朝里走，结实有力的脚步声，能传到允唤林心坎儿上。
　　着急上来端菜，允唤林连灯都没开，虽然不至于看不到，但碗柜里还是幽暗一片，只有白瓷碗泛着光，静谧的环境下，他无法忽视背后杨堪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让他无路可退。
　　“你跑什么？”杨堪靠着水缸和允唤林说话。
　　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允唤林自己知道，杨堪能若无其事的像以前一样和他相处，他不行，他极力克制，拼命用沉默来维持他以为的稳定。
　　怎么可能会和以前一样呢？无论杨堪是进是退，都是对允唤林的妥协，为什么会妥协，允唤林心知肚明。
　　这世界上，除了奶奶就只有杨堪会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奶奶出自于亲情，杨堪出自于什么，不言而喻。
　　“我没跑。”允唤林理亏得很，想反驳又找不到反驳点。
　　杨堪盛好饭，又道，“你那叫没跑？”允唤林只说不准他说喜欢，别的试探性的话，没有不让他说，“我待久了你又嫌烦了吧？”
　　“没有！”允唤林面露惶恐，杨堪老是冤枉他，他本来就没什么理由和立场争执，加上杨堪老神在在的样子，更让他自乱阵脚。
　　他清楚自己很奇怪，想见杨堪，又害怕处的时间一长，他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内心，会在某天坚持不住，彻底崩塌。
　　他也清楚杨堪为什么肯答应自己不提，因为杨堪自信，毕竟两情相悦，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有的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杨堪正是在拿时间，消磨允唤林的防备。
　　可炭怎么熬得过火呢？只要温度到了，允唤林怎么都没办法抗得过杨堪的温柔。
　　吃饭的时候，杨堪还是不安生，光说话还不够，奶奶搭理他还不够，非得在桌子下踢允唤林的脚。
　　允唤林被烦得没了法，飞快吃完饭，碗都没来得及收拾，拎起杨堪的后领子，“奶奶，我们先出去了。”
　　也不顾杨堪大喊大叫，“等会，我还没吃完啊。”
　　两人跌跌撞撞的跑到航运大厅外，允唤林确定周围看不到人后才停下来，气急败坏道，“你有病吗？你就不能安分点。”
　　“我怎么啦我？”杨堪不以为然，手背蹭了蹭嘴角，抱怨道，“都说我还没完，你硬拉我出来，怎么还冲我发火啊。”
　　他怎么了杨堪不知道？非要明知故问，允唤林受不了杨堪理直气壮的语气，气得直发抖，“你答应我什么了？”
　　最近天黑的特别早，可路灯还是夏季时间，没在天黑之前亮起来，杨堪只能借着航运的灯，看清允唤林气急败坏的脸庞，“那我也没说我喜…”
　　“你住口！”允唤林打断道。
　　杨堪靠近允唤林，曲起膝盖，两人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我答应你的，我又没反悔，你再生什么气？”杨堪语速很慢，像是在教一个不讲道理的小朋友。
　　“还是你觉得，我现在连碰你，你都嫌烦了？”杨堪眼角向下，像是很受伤的样子，“那我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你想一件件反悔吗？你说不躲着我的，我以前怎么对你，现在是用的同样的方法。”
　　是，杨堪有道理，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可允唤林就是别扭，就是害怕，他害怕被人看出来心事，害怕杨堪的喜欢，害怕自己的摇摆不定。
　　允唤林早就慌不择路了，尤其是在杨堪有理有据，慢条斯理的跟他讲道理的时候，他只能闭口不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杨堪叹了口气，“不光是你，我也觉得和以前不一样，毕竟你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都知道，还要装做不知道。”
　　那自己为什么还要配合允唤林那些无理的要求，除了喜欢他，顺着他，杨堪还想要他自己想明白。
　　这不是杨堪一句不提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得事情，感情早就变了质，他可以在允唤林面前很笨，只要允唤林一句话，要杨堪装傻，还是赶着被骗，杨堪都会答应，可是允唤林骗不了他自己啊，喜不喜欢允唤林自己最明白。
　　允唤林胸口堵得慌，连呼吸都变得绵长，他怎么负隅顽抗都躲不开杨堪这把“软刀子”，怎么能这么狠呢？
　　夜深人静，是心防最薄弱的时候，杨堪借机靠近允唤林，趁他还在无助地逃避时，杨堪不声不响的抱住了允唤林，下颚搁到他的肩窝，低声问出一个惊世骇俗的问题，“唤林，我能亲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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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如果说上一次是杨堪硬来，允唤林还有生气的理由，这一次呢？给足自己思考的时间和余地，询问着自己的意见，主动权都交到了允唤林手里，可他依旧很被动。
　　这比毫无防备地被亲吻还要让允唤林无措，他应该拒绝的，可嗓子眼儿里像是塞满了棉絮，允唤林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大概是受空旷环境的影响，杨堪与那晚相比更加的坦荡，反倒是允唤林，没有狭隘沉闷的空间，安全感的缺失尤为明显。
　　允唤林防备似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栏杆上，看似畏惧的姿态，不过是把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杨堪的面前，进退两难。
　　喜欢的窗户纸被捅破后是被摆在明面上的，杨堪每一次亲近，都带着浓郁的暧昧气息，允唤林没办法再装傻，他的沉默和纵容，都是对杨堪感情的肯定和接纳。
　　允唤林胸闷气短，呼吸急促，喘出的白雾越发明显，像是米浆上冷却后的米油，是层软绵绵的隔阂，只要杨堪轻轻一戳，就能戳破。
　　说一句不要，或者躲开杨堪，至少坚定一下自己的立场，可允唤林统统做不到，哪怕他没有开口，也是在默默地等待。
　　冬天湿冷，愿意在这个点儿出来消食的人少之又少，江边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船舶的进出，偶尔传来一两声汽笛声，能将允唤林刺激得心跳加速。
　　杨堪缓缓靠近允唤林，清冷的夜色中，他能品到那一丝无声的默许，指腹摩挲着允唤林的下颚，眼神专注着允唤林的嘴唇。
　　或许是冷，或许是害怕，或许是期待，或许都有，杨堪能看到允唤林嘴唇在微微颤抖，受过冷风后，嘴唇有些干裂，唇纹清晰可见。
　　杨堪膝盖都蹲酸了，他站直了身体，手上稍稍用力，将唤林的下颚抬起，面露张皇的人，双手胡乱抓着身后的栏杆，唤林不及杨堪高，偷偷踮起脚尖，脖子才没那么累。
　　任何细枝末节的动作，都被杨堪尽收眼底。
　　眼看着杨堪的脸一点点放大，允唤林霍地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鼻梁高耸，只觉得嘴角一热，很快又分离开来。
　　没等唤林睁开眼，周身一热被杨堪紧紧抱住，大手绕到他的后背，耳边传来杨堪低沉的声音，“允唤林，我发觉你太坏了。”
　　哪有杨堪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允唤林有些不服气，可温暖的怀抱像是无尽的深渊，在吞噬着他，让他忘了反驳和挣扎。
　　杨堪继续道，“你不让我喜欢你，还让我亲你，躲着你也不行，还非要给我留念想，要我这样要我那样，就是不准说喜欢你，你怎么这么霸道啊，我不答应你还不高兴，惯的你。”
　　那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就被杨堪摆上台面来说，允唤林心里除了无奈就是羞愤，他哪有啊，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弄得他心慌意乱的是杨堪，倒打一耙的人还是杨堪，到底是谁霸道啊，回回说得倒像是自己强迫了他似的，真要回头细想，哪次不是被杨堪牵着鼻子走。
　　杨堪最是了解允唤林的，趁着月色下你侬我侬的气氛，他继而道，“我反悔了，你爱不听都得听着，除非你拿针线把我嘴缝上。”低喃后，气息扫过允唤林的耳垂，杨堪看似无意的用嘴唇轻蹭着唤林的耳朵。
　　“我喜欢你见不得人？”杨堪又问了一遍。
　　没有见不得人，少冤枉人了，允唤林腹诽道，是不应该，不得当，不能够，道理他俩都明白，杨堪还跟他犯浑，可这次允唤林没有和杨堪讲道理。
　　喜欢本身就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
　　这几天杨堪也不是光顾着躲人，他也想了好多好多，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于允唤林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
　　允唤林想的是委屈自己，去逃避，而杨堪可能要自私一些，他喜欢就是喜欢，以后山崩地裂两个人一起面对就行。
　　闯情关就允唤林这关，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审犯人最怕遇到嘴硬不怕死的，可人心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在自己反复地确认下，允唤林总有松口的那天。
　　话都让杨堪一个人说完了，允唤林好不容易找回声音，哽咽道，“那你想怎么样？”即使他和杨堪互相喜欢又怎么样，他不敢给杨堪任何的许诺。
　　“我想怎样？”有商量的余地最好，杨堪不想逼允唤林太紧，“你知道我喜欢你就行，别一听我说喜欢，就对我若即若离的，你担心的那些东西，早晚有一天我会处理好，你现在不给我回答没关系，别到时候我妈他们都松了口，你还死鸭子嘴硬。”
　　原来杨堪不是没有想过，允唤林心头一紧，身上每一处皮肉都开始发抖，他见过他父母的爱情，放到种种现实面前，允唤林是不相信所谓的情爱的，可是他相信杨堪。
　　允唤林将半张脸藏到杨堪肩头，嘴硬道，“你爸妈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的。”
　　“事在人为嘛。”杨堪知道自己得逞了，允唤林逞强起来的伪装，已经一点点脱落，“别人我爸妈肯定不会同意，你不一样。”
　　有些事细细琢磨，会觉得前面一片黑暗，没有希望，可偏偏杨堪是他的火，再黑也照亮了。
　　允唤林魔障了似得回抱住杨堪的腰，低下脑袋，偷偷把还在眼眶的眼泪蹭到杨堪的肩头。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允唤林不承认的都默认了，杨堪还有什么不知足，腰上温热的温度都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鼓起一腔勇气，花费杨堪所有的力量，他上身一软，将重量彻底交给允唤林，松了口气道，“其实我更想你能提前答应我。”但是人的贪欲永远满足不了，允唤林说得挺对的，他就是得寸进尺。
　　那怎么办呢？他对允唤林有多小心翼翼，就有多贪得无厌。
　　允唤林少有的温顺，竟然没有冷着脸骂人，只是在杨堪胸口意义不明德蹭了蹭。
　　路灯抢在航运大厅关灯前亮了起来，昏黄的路灯下，杨堪正好能看清允唤林的表情，脸红了，难怪不肯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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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唤林心里兜着事，放下杨堪这件，还有另一件，初五怎么样都得去医院拿体检报告，可允唤林不敢一个人去。
　　去医院就像是小时候拿成绩单，内心的浮起只有唤林自己知道，可跟拿成绩单又不太一样，考得差不过是挨顿骂，但奶奶身体是否健康，不是自己挨顿骂就能换来的。
　　他不敢在家里徘徊太久，只能起身往杨堪家里走，刚到家门口，正好碰上杨堪的亲戚，有几位经常来的，唤林虽然叫不出名字，可也算是眼熟。他不好再去打扰杨堪，只能转头往医院走。
　　从码头走到医院花不了多长的时间，甚至坐在外边等排队都没让允唤林觉得漫长，直到里面的医生叫他进去，他才回过神来。
　　医生姓毛，先朝唤林背后看了眼，“你奶奶没来吗？”
　　这句话足够让允唤林毛骨悚然，“没，您跟我说就行了。”
　　“你奶奶这个病。”毛医生推了推眼镜，又将手里的单子递给允唤林，“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肿瘤还是淋巴癌，我们医院设备有限，还得再验个血。”
　　什么肿瘤还是淋巴癌，允唤林根本听不明白，可跟癌扯上关系的，不会是什么容易治疗的疾病。
　　允唤林张了张嘴，“什么是淋巴癌啊？”
　　毛医生耐心解释，淋巴肿大，后期还可能引发其他的疾病，但是还没确诊，要允唤林别太过悲观。
　　各种专业术语，说得多了，允唤林只记住了一个淋巴癌，他目光紧盯着白绿相间的墙壁，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医院到哪都像是一个色的，目光从墙壁上游走到医生的白大褂上，允唤林眼前快要出现重影。
　　唤林喃喃道，“可是我奶奶平时也就膝盖疼啊…”膝盖疼不是关节的问题吗，奶奶总说有病也是老人病，人老了就是会这样。
　　毛医生解释了很多，也不知道允唤林听进去了多少，“确定时间后，再来做一次检查。”
　　允唤林有些木讷的走到走廊上，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眼看着手术车从某个病房里出来，后边紧跟着哭天抢地的亲人。
　　听到动静的病人簇拥在病房前神色哀伤地张望，同病友窃窃私语，像是在怜惜别人的病情，又像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不一会儿人流散去，走廊上又恢复平静，只有纷沓的脚步声穿梭在每一个科室，医院的一静一动都让允唤林有些窒息，他捏紧了裤兜里的单子，蹒跚地走出医院。
　　亲戚隔三差五的来，杨堪家也不用杨堪来应付，可他还去晚了一点，允唤林已经不在家里，只看到奶奶坐在凳子上择菜。
　　杨堪问道，“奶奶，唤林呢？”
　　“去医院啦。”奶奶丢下手里的活，想要起身给杨堪倒茶，却被杨堪拦了下来。
　　“我不喝，您忙您的吧。”杨堪还杵在门口没走，又道，“去医院干嘛啊？”
　　“帮我拿体检报告。”奶奶叹了口气，“我说跟他一起去吧，他非不让。”
　　体检这东西，老百姓都还没那个意识，只有在觉着身体有点异常，才会想到去医院看看，等到那个时候多少都有点毛病。
　　杨堪问道，“您怎么啦？”
　　“我…”奶奶一顿，又道，“我膝盖疼，唤林不放心，非要去医院看看，看完膝盖又做了别的检查，这医院啊你去一趟不出点血，都不让你走。”
　　杨堪本想着上街看看能不能碰上允唤林，转头又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说道，“您可不能吓唬唤林啊，就膝盖疼，别的地方没啦？”
　　奶奶擦了擦手，正好也想和杨堪说说话，“那老人身上不是这痛就是哪痛，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风湿，给唤林说也没用啊，他又不是医生。”
　　没等杨堪说话，奶奶话锋一转，“你和小林子和好啦？”
　　什么和不和好的啊，他俩本来就没吵架，可面对奶奶，杨堪还是没那么理直气壮，“我哪敢跟他吵啊，顶多算他赏脸肯搭理我了。”
　　这话说得特别委屈，叫奶奶听了都直笑，“唤林脾气是怪了点，回头奶奶帮你说他。”奶奶拍了拍杨堪的手背，“不然长这么大，也不会就你一个朋友，不过交心的一个也就够了。”
　　杨堪拖着凳子朝奶奶坐得近些，奶奶比他爸妈好说话，“奶奶，你也知道唤林脾气怪，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得站在我这边啊，不然他老给我脸色看。”
　　知道自己孙子是什么脾气，也知道杨堪有多能迁就人，奶奶答应道，“奶奶知道，你俩要是真吵架，你也别惯着唤林那些毛病，话要说开了讲，别老让唤林藏着掖着的。”
　　“奶奶你也知道，他犟得跟什么一样。”杨堪有点告状的意思，“让他跟我说说，他还瞪我，我以后可就说是奶奶说，他再不搭理我，我撬开他的嘴，问到他说话为止。”
　　也就在老太太面前逞威风，真当面对唤林的时候，指不定什么样呢？奶奶也没揭穿杨堪，反而笑得越发灿烂，“行，你就说我说的，别让他不讲话。”
　　店里笑声一片，唤林走到巷口便听到了，他踌躇不决，稍稍歪头能看到杨堪靠在玻璃柜前，大概是坐在板凳上，只出了半个脑袋。
　　也不知道在和奶奶说些什么，唤林想想自己，不太会说话，不讨人喜欢，别说是和杨堪比了，就连街上那些油嘴滑舌都混混都比自己招人喜欢。
　　他不但无能还辜负了好多东西，他要是能做点什么就好了，有什么是可以挽回，是能替奶奶完成的。
　　这与奶奶的病无关，哪怕可以治愈，奶奶的年纪也大了，唤林想抢在时间前头补偿。
　　很多时候允唤林和杨堪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比如现在，杨堪下意识地张望，正好瞧见巷口的允唤林。
　　他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朝唤林走去，“你回来了怎么不啃声啊，站在哪吓唬谁呢？”
　　杨堪的手掌是温热的，连从医院带出来都寒气，都能随之消散。
　　“医院怎么说啊？”杨堪见唤林不讲话，主动问道，心里已经隐隐不安。
　　唤林捏着皱巴巴的单子，磕巴道，“我…没听懂…”很多事情是自己不愿信，哪有什么没听懂，“说奶奶可能有肿瘤…还是淋巴癌…要重新检查…”

第55章 
　　店里沉默了大概有十多秒，在这十多秒里，就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压抑的气氛，像是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允唤林的脖子。
　　他总觉得如果他不去拿这个报告单，奶奶就不会生病一样，那他想不明白的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装做不知道，死神也踏着步子，缓缓朝他奶奶走来。
　　杨堪先回过神，掰开唤林的手，将那张皱巴巴的报告单打开，上面字迹潦草，连墨迹都晕开不少，他不太能分辨写得什么，“不是还没确诊吗？说不定搞错了。”
　　谁都禁不起这样吓唬，不管是真是假，已经给了允唤林这样的设想，他没法去想没有奶奶的日子。
　　他一个人守着店，没人管他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非要说他以前失去了多少，他或许罗列不出来，毕竟没有拥有过。
　　可奶奶不一样啊，他只有奶奶一个，失去了就没有了，一想到这些，允唤林面如死灰。
　　“嗨。”奶奶将报告单拿了过来，“哪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我先去不去检查的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嘛？唤林你别瞎想啊，以后都不去医院了，净瞎说。”
　　这样的气氛，就连杨堪在场都没办法化解，奶奶尴尬地揣好单子，想要岔开话题，正巧有买东西的人进来，“唤林，给我拿瓶酱油。”
　　奶奶赶紧催促道，“唤林快去，别傻站着。”
　　唤林眨了眨眼睛，鼻腔里满是炭火刺鼻的味道，他鼻子一酸，赶紧回头打开柜台，捏着酱油瓶站着没转身，直到背后的客人不耐烦，“拿给我啊，唤林！”
　　眼泪硬生生地被憋回去，唤林这才敢回头，零钱也没去多看，角票一道扫进小箱子里。
　　最无助的不是生离死别，是允唤林没有任何能力去做点什么，他抠着玻璃柜门，“奶奶，我们明天再去医院看看吧。”
　　“不去了。”奶奶转头收拾着地上菜叶，有上楼做饭的架势，“去了干嘛啊，又要花钱，再说了，真有什么大病，奶奶这个岁数也治不了了。”
　　说来说去，还是钱，如果家里有那个条件，哪怕是多一天，允唤林都不会后悔去尝试，他竟然没那个底气去劝奶奶看病。
　　奶奶拍了拍杨堪的手臂，“你帮奶奶看着唤林点，奶奶上楼去做饭。”
　　杨堪点点头，目送着奶奶上楼后，才拉着唤林坐下，“医生还说别的了吗？”
　　“医生说…可能是癌，可是肿瘤，县里面设备不够…”允唤林垂着脑袋，已经没空去回想别的事情，“那到哪才能看啊…”手指蜷缩着，在裤腿上蹭出很深的痕迹，如果能蹭破布料，他腿上一定是一片通红。
　　杨堪一把擒住允唤林的手，没再让他乱用力，“你慌成这样奶奶怎么办？”手指插入唤林的指缝，杨堪稳稳地握住了他，“这事等允叔叔回来了，你跟他商量商量。”
　　“可是他会管吗？”允诚管不管关系不大，允唤林不太在乎，这个爸爸，从来都不是唤林心中的主心骨，“他也没钱…跟他商量没用…”
　　手掌中的人在奋力挣扎，拼命想要逃出杨堪的手心，像是没有地方能再给允唤林安全感一样。
　　杨堪按住唤林的肩头，“你在想什么呢？你都没带奶奶去医院，医生都没确诊，怎么到你这儿就是有病了呢？”
　　根本不是病不病的事情，允唤林伸手去掰杨堪的手指，杨堪根本不懂，越是挣扎，杨堪握得越紧。
　　事事都不如意，就连杨堪都在给他添堵，允唤林眼眶一红，哽咽道，“你松开…松开我…是没有病…可是奶奶老了啊…”就算没病陪着唤林的日子也不多了。
　　想想唤林奶奶算是码头上年纪最长的老人，这辈人忙碌了一辈子，到他们去世的时候，你都看不出死亡的痕迹。
　　“唤林…”杨堪微微松手，手里的人立马逃了出去，他只能靠得更近些，“这不是你能左右的。”比起很多老人来说，唤林奶奶陪唤林的日子已经够长了。
　　杨堪比任何人都懂，唤林不是贪心，唤林是挽留不住，他剩得东西不多，他不得不计较那些失去的。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奶奶怎么想，觉得你还没长大。”杨堪尝试着再去握唤林的手，“你就不想知道奶奶现在在想什么，她肯定在担心你。”
　　允唤林努力保持平静，眼泪也迟迟没有落下来，问道，“那我做什么她才不担心，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带奶奶去医院。”唤林没什么逻辑，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不想去医院…”
　　“谁都不想去医院。”庆幸允唤林对自己没那么大的抗拒，杨堪这次抓住了他的手后，没敢施加压力给他，“你问我，我不知道，你不如问问奶奶，她想怎么样，”
　　允唤林回头看着杨堪，一举一动都没了自己的思考，每一步都在询问杨堪的意思，“那我…现在去问吗？”
　　杨堪牵引着唤林站起来，稍稍用力推着唤林的肩头，“去吧。”看着唤林上楼后，杨堪没敢马上离开，反倒是站在门口透透气，余光正好扫到黄爷爷家的屋子。
　　大概是街坊嫌晦气，不知道是谁给这件屋子上了锁，冰冷的枷锁将里头的回忆封印在木门背后。
　　可这是一扇不能完全关上的门，豢养在里面的死寂和孤独，在一点点往外散发。
　　杨堪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提起黄爷爷的事情，人能渺小到如此程度，明明世上走一遭，能记得他的人却少之又少，最后还可能化为别人嘴里的谈资。
　　先前自己总觉得日子过得慢，真等他回头看得时候，光阴似箭，只不过他没有留心罢了。
　　唤林刚上二楼，便听到利落的切菜声，奶奶佝偻的身影，在灯光下有些薄弱，影子也变得狭长，唤林轻声道，“奶奶，我们明天还是再去医院看看吧。”
　　切菜声戛然而止，可是奶奶没回头，唤林等了一阵，只能开口道，“不管有没有病，我们再去看看。”
　　“唤林啊，医院奶奶是再也不想去了。”奶奶叹气道，“奶奶觉得吧，你哪怕有哪个条件，奶奶也禁不起那样折腾，花时间在医院上，奶奶更愿意留在家里陪着你。”
　　奶奶洗了手，朝唤林走来，“医生说没确诊，奶奶就想当不知道，奶奶活这么大岁数了，也够了，以后遇上你爷爷还能笑话笑话他。”
　　唤林没敢开口，人生怎么就这么苦啊，自己从来没过爷爷，算是奶奶一个人拉扯大，什么福都还没享过，奶奶这坎坷短暂的一生就快到尽头。
　　“奶奶就是担心我们唤林…”
　　想起杨堪的话，唤林心头酸麻，打断道，“我长大了…不用人照顾…”
　　奶奶笑了笑，“当然知道唤林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照顾，你爸爸不争气，你不照样把店里照料得挺好嘛，家里的不都是你在赚钱嘛。”
　　厨房过分的安静，钨丝灯片大概是接触不良，发出吱吱的声音，奶奶继续道，“那以后总得有个人陪着你吧，奶奶怕没提醒你，你一直不开窍啊。”

第56章 
　　厨房的窗户上布满了暗黄的油渍，日积月累的油烟堆积在玻璃上，最终形成油珠悬挂着，以肉眼看不到的距离在往下缓缓滑落。今天的阳光还算灿烂，光纤折射在油珠上，斑驳的星光闪耀着。
　　当奶奶问出这个问题时候，唤林看着窗户有些走神，脑子翻来覆去都是杨堪的身影，杨堪的神态，就连杨堪说话的语气，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在他脑子里有了个具体的形态。
　　他嗓中干涩，胸口的气压像是在翻涌，好不容易才开口，“现在说这些干嘛呀…”
　　有没有人陪有那么重要吗，如果自己留得住奶奶，允唤林压根儿不会去考虑哪些问题，对吗？
　　说起唤林的个人问题，厨房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不少，不再像方才那般压抑，奶奶叹气道，“你还问我呢，还能干嘛呀。”
　　菜也没继续做了，奶奶拉着唤林在一旁坐下，“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啊，奶奶也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不会是想打一辈子的光棍吧。”
　　唤林频繁接触女性，也就是在读书的时候，毕业后一心都在家里这个小店上，前几年的时候，衣食都还敷衍不过去，他哪里有空去想别的，再加上父母的关系，他很害怕跟人走到情爱这一步。
　　毕竟在唤林眼里，这一步看似美好，无非是像踩在了棉花上，让人飘飘欲仙，却不算踏实，都是眼前的海市蜃楼，说不定一眨眼化成一缕青烟。
　　“人家看不上我…”唤林有些急躁，杨堪的样子像是打成了模子，死死地钉在他脑海里，他以为杨堪喜欢他，他喜欢杨堪已经够荒唐了。
　　他根本没想过，奶奶在问他结婚这事上，他脑海里居然只有杨堪的影子，甚至是挥之不去，如此说来，他似乎比杨堪还要疯狂一些，凭什么嫌人家不够成熟。
　　“什么看不上！”奶奶替唤林不服，“奶奶觉得你哪都好，就是啊有事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奶奶就怕你遇上喜欢的人，还藏着掖着。”
　　允唤林稍稍往后一靠，背脊抵在了桌子上，像极了那晚，杨堪将他抵在航运大厅外的栏杆上，低声细语的问他，能不能亲他。
　　背上像是有细微的电流在穿梭着，脉搏每次起伏的瞬间，唤林都跟着粗重的喘息，他生怕被奶奶看出端倪，拼命抑制住呼吸，牙关紧咬着，两腮似乎随时都可能抽搐起来。
　　一直没等到唤林回答，奶奶反而注意唤林往后靠的动作，她挪了挪位置，“唤林啊，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一直瞒着奶奶啊。”
　　“没有！”允唤林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脚下还为扎稳，身子前后晃动着。
　　奶奶憋堵着气息，哼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有就没有，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奶奶，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事情了…”大抵是下颚骨过分用力，唤林隐约察觉到咯吱作响的声音，不管是眼前还是脑中，都是一片混沌，唯有杨堪的模样还过分清晰，允唤林心虚不已，像是再多说一句，那些鲜为人知的心事，会完全暴露在奶奶面前。
　　奶奶既想岔开话题，又想套出允唤林的话，继而道，“唤林你急什么，奶奶不就好奇嘛，等着唤林能带个人回来瞧瞧。”
　　允唤林心惊肉跳，他屏住呼吸想要去听楼下的动静，他不知道杨堪走没走，杨堪胆子大，容易冲动，如果这些话被他听到，他会不会不计后果的跟家里人摊牌。
　　杨堪果然是个祸害，无论在不在允唤林身边，都能让他提心吊胆。
　　心房像是被刀霍开一条口子，只要对着允唤林再步步紧逼，他绝对会守不住那些不安分、跳动的心事。
　　他低声像是求饶道，“奶奶，您还是跟我去医院吧，不管有没有事，我们再去看看。”
　　奶奶眼睛还算好，余光一瞟，正好看到唤林耳垂通红，无奈笑道，“好，听你的，但是奶奶先说好啊，吃药就够熬人的，手术打针那些，奶奶可不干啊。”
　　唤林不置可否，说道，“我还是帮您做饭吧。”
　　可惜被奶奶往厨房外撵，“奶奶又不是动不了了，你赶紧下去看着店，杨堪还在楼下吧，你这就不管啦？”
　　提起杨堪，允唤林心痒难耐，他想要下楼去赶人，怎么老是待在他家，再待着奶奶估计都能看出来了，唤林喃喃道，“那我下楼去看看。”
　　楼下杨堪还没走，唤林下楼时，正好看见他在换新的煤炭，“你还没走啊…”
　　杨堪应声回头，他哪放心啊，“说好啦？奶奶愿意去医院吗？”
　　“嗯。”唤林有些恍惚，他明明是下来赶杨堪走的，可就在见到杨堪的瞬间，心底那些急切慌张的想法在瞬间被安抚，他连步子都放慢许多，他不着急靠近杨堪，也不着急赶他离开，奶奶没有下来，一楼就他们俩，“明天去看看。”
　　“我陪你们去。”杨堪收拾好火钳，又将烧完的煤炭灰放到门口，动作从容自然，像是在自家一样。
　　允唤林没觉得不自在，他早就习惯了杨堪的存在，家里每一件陈设，都像是有杨堪的痕迹，无论是杨堪帮他买回来的，还是杨堪碰过的，都像是赋予了生命力，像是有一起一伏的呼吸。
　　“不用了，我陪奶奶就行了。”允唤林觉得自己不能老依赖杨堪，杨堪能做到的他也不是不行，过分依赖杨堪的同时，允唤林也想成为杨堪的依赖。
　　“你确定？”杨堪蹙着眉头看他，语气中有些不放心。
　　“真的。”唤林收拾着柜台里的东西，心里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和杨堪到底谁更幼稚一点，他不如杨堪有担当，杨堪不及他冷静。
　　就在允唤林想着该怎么说服杨堪的时候，杨堪突然道，“那行，记得跟我说说检查结果，你别想太多。”
　　允唤林没有回头，杨堪也不是那么咄咄逼人，至少有时候比自己善解人意，懂得退让，这样一细想，他好像还是比杨堪差一点呢。

第57章 
　　待到唤林家准备吃饭，杨堪才离开，嘴上说着宽慰的话，再怎么安慰唤林，他心里有没有多放心。
　　他爷爷奶奶走得早，很多时候，他已经把唤林奶奶当成了亲奶奶。
　　他心里对死亡同样有着苍白无力的无措，身边的人，突然一天就没了。
　　她的音容笑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你脑海中留下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原本家里曾经随处可见她的气息，日子一久，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她曾经的存在。
　　杨堪也害怕唤林会受不了，人活在世上是需要支柱的，奶奶是唤林最为重要的支撑之一，这就像是房梁，少一根或许看不出大问题，但是或许有一天，某次细微的震动，就足够让这栋楼房坍塌。
　　人真的很奇怪，明知在生老病死面前，任何的挣扎皆是蚍蜉撼树，可世人都想要抓住那一丝的希望，甚至有些不顾后果，前面是刀山还是祸害，脑子一热，就奋不顾身。
　　显示又是像是拿着荆条的巨人，在你头脑发热的时候，狠狠的抽打你。
　　不管是允唤林还是杨堪，他们都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
　　允唤林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给奶奶续命，杨堪或许能拿，但房子的事情已经让家里人忧心忡忡，一家人还等着吃饭，说穿了还是现实太难，能力不够。
　　现实的种种，都让杨堪开始下定决心，不能安于现状，他想要去赚钱的念头，越发强烈。
　　杨堪回家没有提起唤林奶奶的病情，在三楼躺着发呆，楼下的麻将声极富有穿透力，牌友吆五喝六的声音夹杂其间。
　　窗外云层涌动，冬季阳光再怎么充足，温度还是不够暖和，杨堪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远在天边的白云，骤然近在眼前。
　　杨堪暗暗琢磨，冬天赶紧过去吧，刺骨的寒冷，叫人心都有些发抖，毕竟允唤林不太喜欢冬天。
　　“哥。”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杨堪应声抬头，是杨芳站在门口。
　　“怎么了？”杨堪还在神游，短短的三个字格外的拖沓。
　　杨芳朝床边走来，脸色难看，似乎在反复斟酌该怎么开口，待到杨堪几乎等不住的时候，才道，“你才从唤林哥家回来…”
　　听到允唤林的名字，杨堪本能的坐起身来，“什么？”
　　“唤林哥家出什么事了吗？”杨芳又道，“楼下…那些打牌，又在嚼舌根了，说唤林奶奶得癌症…”
　　巴掌大点的码头，消息走漏的比进出的船只还迅速，也不知道是谁在允唤林家买东西，听了点墙根，添油加醋的到处说。
　　杨芳本以为她哥会冲下去骂人，没想到杨堪怔在原地，眨眨眼又坐在了床边。
　　杨芳急了，“哥…不会是真的吧？”
　　“还不知道呢。”杨堪拦不住说三道四的街坊，“还等着二次检查，现在还不清楚…”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杨堪妈妈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些女人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家的事情都管不好，一张嘴叭叭的，整天就知道念到别人家的事。”
　　杨堪妈没有敲儿子房门的习惯，“杨堪，我怎么没听你说啊，允家老太太怎么啦？”
　　“都还没确诊，我说什么啊。”就这闲言碎语的，唤林奶奶就算是没事，也被这些长舌妇说出毛病来，多个人多张嘴，消息跟遛马似得，叫唤林听到了要怎么想。
　　一听这话，杨堪妈更来气，“都没确诊，她们一个个跟神仙一样，说得有板有眼的。”
　　“别听她们瞎说了。”末了杨堪又继续道，“别去问唤林啊。”
　　杨堪妈瞪了杨堪一眼，“你当你妈我跟她们一样，我是担心唤林家的房子！听你们单位上的人说，这房子还没那么简单。”
　　杨堪仰着头听着，他妈妈又道，“不光是按面积还，还按人口还，到时候位置也是随机抽，先前说的好像不算是了。这不有老太太在，不让允诚和那女的结婚嘛，老太太…真走了，谁还管得了允诚啊，到时候拆迁款一划，有唤林的份儿吗？”
　　接下来的话有些见不得人，杨堪妈降低了声音，“过年那会儿，隔壁的小牟不是怀孕了嘛，做产检的时候遇上允诚跟那个女人了。”杨堪妈嘀咕道，“不知道多大了…老太太真有什么病，唤林以后日子怎么过…”
　　“什么多大了？”杨芳听得云里雾里的，小声问道。
　　却被她妈妈呵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你懂什么。”就杨堪妈这急性子，越说越来气，“林玲就知道跑，儿子也不管了。”说完唤林妈妈还是不解气，“允诚也不是个东西，你说一家人就老太太对唤林最好，怎么会就…”
　　说完又是一阵叹气，“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有病没病，日子都…”
　　杨堪搓着大腿下的床单，喃喃道，“别跟唤林添乱了，真有什么事，他会说的，到时候，要是我不在家，你和我爸记得照料着点。”
　　“这还用你说。”杨堪妈嘱咐道，“唤林就是不爱作声，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这样的性子，最容易多想出问题，你多跟他说说话，我看平时他也不爱搭理别人，别让他憋出毛病来。”
　　送走了妈妈，杨堪有些坐不住，想方设法的想要去唤林家去看看，又怕给唤林压力，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杨芳看着心急，“哥，你别走了，你不去唤林哥家了吗？”
　　他当然想去，想去跟能去是两码事，况且这是传得外人都知道了，只要允诚一回家肯定会听到闲话，唤林必定有场闹剧。
　　“允叔叔回去了吗？”杨堪问道。
　　“不知道。”杨芳道，“要不我去帮你看看。”
　　“算了，别去。”他和允唤林关系再近，别人家的家事，没有允唤林开口，小事也就算了，大事随便一伸手就是越界。
　　几乎等到吃过晚饭，杨堪实在坐立难安，正想找个理由去看看，没想到楼下听到他妈在喊，“杨堪，唤林来找你了！”
　　杨堪撒腿便往楼下跑去。

第58章 
　　杨堪没多想，风风火火的往楼下跑，麻将馆里不能多待，那些看热闹的街坊，脸皮厚的能当着唤林的面儿问，“唤林，奶奶病怎么样了？”
　　真和杨堪妈说的一样，医院都还没确诊，这一个个的跟神仙似的，恨不得帮唤林奶奶出个体检报告单。
　　杨堪一步跨到允唤林跟前，拽着他的手往外拖，“出去说。”身后是没看成热闹的唏嘘声，杨堪比允唤林还要烦。
　　他对这片熟悉的土地又热爱又烦恼，这里让他和允唤林相遇，这里充斥着他和允唤林的回忆，好的坏的，哭的笑的，每一个记忆都是那么的鲜活。
　　但他同样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他想带着允唤林一起逃，人言可畏，不止是奶奶的事情，杨堪往深了去想他和允唤林的事情，一人一张嘴，都能让他和允唤林抬不起头，或许他俩扛扛也就过去了，可家里人还怎么生活。
　　这里像是开着大门的牢笼，你要想出去，必须得有勇气，去面对外面未知的困难，光他敢去冒险还不够，他还得劝得动允唤林。
　　唤林手腕一紧，脚下不由自主的跟上了杨堪的脚步，远一点，再远一点，这样他俩的谈话就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两人跟逃难似的一路到了江边，潮气席卷而来，浅浅的呼吸，都带着浓烈的咸湿味儿。
　　“怎么啦？奶奶有事嘛？”避开外人，杨堪也跟着松了口气。
　　“我想了一下…如果奶奶真的病了还是得治，不能说由着奶奶的性子来，好歹也得听医生的话。”允唤林从杨堪一走便开始琢磨，他想了好多好多，但他心里是没底的，他拼命想找一个认同他的人，除了杨堪，没别人了，“那…不是还有拆迁款嘛，可以先借钱，找亲戚借，拆迁款下来后再还钱…就是不知道我爸爸会不会同意…”
　　允唤林哆哆嗦嗦地握住杨堪的手腕，从允唤林手心里传出来的温度有些冰凉，“其实他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还…我想出去，你上次不是说，你想去深圳嘛，你要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在外人看来，允唤林性格过于温吞，甚至说是有些不求上进，但杨堪比他们了解，唤林不需要自己拖着往前走，他缺少的是时间和机会，家里的现状不是唤林说撒手就能洒脱办到的，但唤林能自己提出来算是前进一大步。
　　杨堪反握住唤林的手掌，“你自己做决定就好，你想要我干什么，到时候记得跟我开口，如果借钱…”
　　“不跟你借。”唤林打断道，杨堪对他是有求必应，如果杨堪没房子的事情，他或许还会考虑，可他又怕杨堪操心，“真要借，我跟胡阿姨借。”
　　杨堪不置可否，大手揉搓在唤林的手背上，“你冷不冷啊。”
　　没人提还好，一提唤林便觉得江边温度有些低，江风萧瑟，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发抖，杨堪顺势将人拉到怀里，面对江水，将唤林罩在胸前。
　　从远处看，只看看到杨堪一个人的身影，允唤林不知道被他小心翼翼的藏在哪。
　　“再等等就入春了，入春就没那么冷了。”杨堪低声道。
　　家长里短的事压得允唤林喘不过来气，只有和杨堪儿女情长的时候，他才觉得没那么难熬，他靠在杨堪胸口，哽咽道，“没几天你就要走了。”还没暖和起来，杨堪又得出船了。
　　第二天唤林带着奶奶去复查，等结果的日子依旧煎熬，允诚和王敏回家是挑着日子的，还没进家门，家里的闲言闲语倒是听了不少。
　　避开奶奶，允唤林跟允诚提了一下借钱的事情，这次允诚倒没有歇斯底里地给他脸色看，一反常态的冷静，“这…跟谁借啊…”
　　没想到允诚能答应，允唤林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家里能指望上的亲戚，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亲戚…邻居……总得去问问吧…”
　　亲戚之间本来就隔着十万八千里，联系断了，感情就淡了，再说说邻居，允诚什么德行，得罪了多少邻居，人家躲在背后说闲话，都是给了老太太的面子。
　　“要不你问问杨堪…”
　　唤林眼神黯淡了下来，“杨堪不行，以前的钱都还没还清…他家最近也不宽裕…”
　　倒是一旁的王敏突然撞了撞允诚，“现在借钱，以后这钱谁来还啊？”允家大概也就剩点没到账的拆迁款了，王敏盯着自己的肚子，“真是拿拆迁款还账，以后住哪啊？”
　　“别忘了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啊。”王敏趁着奶奶不再，和允诚说话有些不留余地，“治病就像是无底洞，人都老了，这儿。”她指了指自己肚子，“还有个小的呢。”
　　唤林本不太在意他爸和着女人的事情，可他不能容忍，自己最在乎的人，自己拼命想要挽留的人，在别人嘴里就这么轻贱。
　　“跟你有关系吗？我家的房子我家的钱，你在家吃得每顿饭，偷偷在钱箱里拿的每分钱，都是我赚的，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你凭什么对我家的事说三道四的。”允唤林眼中冒着火光，脖子上暴起的筋脉抖动着，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大概都没料到允唤林说话这么直白，见过了允唤林沉默寡言的样子，王敏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唤林，阿姨不是那个意思，奶奶年纪本来就大了，跟病没病没关系啊，照顾你这么多年，最后还要受…”
　　“你闭嘴！”允诚厉声打断道，别的事情允诚还能没心没肺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是自己的亲妈，他还没混账到那个份儿上。
　　“我闭嘴，你有几个钱你没数吗，唤林小看不通透，你这么大岁数还感情用事呢？”
　　再怎么嘴硬，被王敏戳着痛楚后，允诚也没那么能耐，只能不去管她，问道，“复查结果下来了吗，医生怎么说？”
　　“没，明天去拿。”
　　“我给你们一起去。”允诚搓了搓衣角，“我去借钱，你别管了。”
　　杨堪没等到唤林奶奶的复查结果下来，他要提前走了，时间就是这么不等人，天王老子也左右不了。

第59章 
　　允诚找过一些不常联系的亲戚，拉下脸去给闹翻的街坊道歉，杨堪家还没去过，大概是给允唤林留着面子。
　　钱还没借到手，医院的诊断书下来了，原以为淋巴癌已经是最差的结果，奶奶还患有肾衰竭，连放化疗那种销金库，想做都没得做。
　　听了医生的话，靠着药物治疗，时常需要到医院复诊，肾衰竭这种病，时间长的能耗个一年半载，时间短的个把月人就没了。
　　明明看着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奶奶看似还算硬朗的身体下，原来有这么病痛，其实允唤林明白，奶奶这个年纪，为这个家里忙碌了一辈子，那些看不到的病痛，早就在身体里扎根，这是所谓的老人病，比任何病都难治愈，是道催命符。
　　唤林很少跟他爸爸有机会这么平和地坐在一起，允诚从兜里掏出烟，手有些颤抖，怎么都拿不住火柴盒，火柴在盒外反复滑动，就是点不燃，他叹了口气，又将烟盒放到一旁。
　　“我本来还想，实在借不到钱，我去找杨堪爸爸借借…”杨堪和允唤林是从小玩到大，那允诚和杨堪爸爸杨琛也是从小玩到大，可惜允诚脾气日渐乖张，加上一蹶不振后，也懒得听杨堪爸爸啰嗦，直接断了往来。
　　人心复杂又奇怪，允诚像是烂到骨子里了，真当奶奶到了生命的尽头，也会像个到处找妈的孩子一样。
　　见唤林没说话，允诚又道，“钱还是得借吧…吃药还得要钱呢…”
　　“药钱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吧。”码头上大家什么条件都看在眼里，没有哪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一家几口人就等着一两个人的工资过活，不到万不得已，唤林不想麻烦任何人。
　　唤林细细在想，他一直不讨厌他这个爸爸，因为世人都在可怜他妈妈，允诚永远都是那个被贬低的一无是处的。
　　家庭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他妈妈凭什么一声不吭的退出，既然两个人都不算负责，他不知道该更怨恨谁。
　　允诚不愿在家，更多的时候是在逃避，和奶奶争执的时候也在逃避，他没把真正的怨气撒在任何人身上，也没在过家里。
　　可不怨恨不代表就能原谅，允唤林又道，“孩子…要生你就自己养，别再朝我伸手了…”
　　允诚瞳孔一闪，腮帮子鼓起，他伸手抓起烟盒，一边无措的划着火柴，一边迅速的逃出家里，在消失在拐角的时候，唤林才听到火柴哗啦的声音。
　　生活像是个反复和你开玩笑的混蛋，自打奶奶的病情确诊后，唤林家有着少见的平静，唤林和奶奶像是以前一样生活，唯独不同的是允诚的态度，他没再带着王敏到处鬼混，时常还能帮忙看个店。
　　过了大概是四五天的样子，唤林才收到了杨堪的消息，说是还没到上海，大概是家里一团乱，唤林居然算不太出来，杨堪该在什么时候回来，他揣上call机，往街口的小店走。
　　电话里嘟嘟的声音没响两声，那边马上便接通了，“唤林？”
　　“什么时候到上海啊？”唤林像是从前一样和杨堪闲谈。
　　“还有几天。”杨堪发消息给唤林前，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唤林奶奶的事情，也多少听了点，他没敢多问。
　　没想到唤林突然道，“奶奶的病好像没办法治了…”这次不是钱的问题，钱又不是治百病的仙丹。
　　杨堪守在电话旁，他听不清唤林的语气，这种不踏实感觉，让他没由来的发软，他找了个凳子坐下，“那奶奶最近人还行嘛？”
　　“和以前一样，不像是生病了，精神也好，还能做饭扫地，帮她她还不乐意。”允唤林定睛看着座机上闪烁的数字，无奈笑道，“我有时候想，是不是医院搞错了…”
　　“想那些干嘛…”杨堪看不到允唤林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故作逞强，还是真的想开了，“那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你别多想，我怕奶奶没什么事，你琢磨出病来。”
　　“不会…”唤林的反驳没什么说服力。
　　“允叔叔他们呢？”
　　不清楚杨堪到底想问什么，唤林喃喃道，“挺好的啊，我爸在家里待得时间变长了，也不老出去瞎跑，我让他自己想办法养孩子，别再从家里拿钱了。”
　　家里的情况看似平静，实则压抑，唤林只有出来打电话的空档，他才有机会喘口气，他要找能呼吸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有杨堪在的地方。
　　唤林岔开话题道，“你们每个地方都能停船吗？每次都能上岸吗？”
　　不懂唤林为什么这么问，杨堪道，“停船就能上岸。”
　　从前唤林从来没问过，也不敢奢望，毕竟花费贵不说，他也不敢让杨堪这么奔波，此时唤林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大概是游进瓶子里鱼，抓住这最后的一丝水源在苟活。
　　“那你能每次上岸都给我发消息吗？我想听听你们在外面都能遇上什么事。”
　　“好。”杨堪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允唤林很少跟他提要求，很少有求于他，从前哪怕有难处，再委屈，都咬着腮帮子，等着杨堪主动问他，等着杨堪讨好。
　　杨堪哪怕想要为他摘星星摘月亮都不行，人家不领情。
　　没想到允唤林又道，“没什么事你也会给我发吗？”他从杨堪走的第一天开始，盼着杨堪的消息，从拿到诊断书后，开始贪心的想要杨堪回家。
　　允唤林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将自己心中强烈的愿望告诉过杨堪，霍开一道口子地方，被铺天盖地的冲动彻底撑开，允唤林快兜不住心里话了。
　　“发。”只要允唤林想要，杨堪都能不假思索地答应。
　　可没什么安全感的允唤林还觉得不够，“那明天能发吗？”
　　“能。”杨堪还没那多大权力，能决定船停在哪个地方，可允唤林期盼的语气，不允许他说不。
　　“后天呢？”
　　“能。”别说是明天后天，哪怕允唤林问他能不能现在就回家，杨堪都能一口答应，管不了船在哪个地方，找个最快最早的车回家。

第60章 
　　唤林一反常态，没像以前一样催着杨堪挂电话，又或沉默着不说话偶尔发出轻哼的声音，他急促地呼唤杨堪的名字，“杨堪！”
　　“嗯？”允唤林越是急切，杨堪越是沉着，杨堪想尝试着将允唤林带入他的节奏，而不是一团糟的语无伦次。
　　听筒那头沉稳有力的回应，让允唤林很安心，他渐渐放慢语速，说着一些他从不会开口提的要求，“我想看电影…上次我们没看的…”
　　“好，等我回来了我们去看。”杨堪平静的许诺着，他知道允唤林还有很多话要说，他没急着去打断。
　　紧接着允唤林又懊恼地问道，“那万一电影院没放那部电影了怎么办呢？”
　　“那我们可以先看别的。”
　　“可是我就想看上次没看完的…霸王别姬…”允唤林像是个非要要糖的孩子，要他喜欢的口味，别的都不行。
　　这样的允唤林，其实很好对付，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顺着他的意思，满足他所有的要求，杨堪回答道，“那我买碟子回来吧，在家里看。”
　　“家里没影碟机。”允唤林在拼命挑刺，他想杨堪依着他惯着他，前面哪怕是荆棘满地，都要杨堪给他开辟出一条平坦大道。
　　“可以去街上的放映室看。”杨堪缓缓引导着，“你要是不愿意，我买个影碟机回来。”
　　“不要，就放映室吧。”总算是找了个让允唤林称心如意的方法，可他依旧没完没了，“我还想烤红薯跟土豆，今年冬天都快过去了，我们还没烤过。”
　　不知道允唤林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杨堪只听出来浓浓的鼻音，似抱怨似撒娇，“我每次生火都会灭，为什么怎么都不燃呢？”
　　“我来生火就行了，等我回来弄，叫上我妹妹她们，就在你家门口吧。”杨堪恨只恨自己没在允唤林身边，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允唤林，像是离了他，找不到方向，在黑暗里跌跌撞撞，最后能嚎啕大哭起来。
　　杨堪顿了顿，又道，“还有呢？还想干嘛？”
　　允唤林心里想得事太多太多了，电话里怕是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他只能捡着特别想做的事情告诉杨堪，“我想拍照。”唤林以前的照片不多，特别是妈妈离开后，像是断片了一样，偶尔有一两张存照，“搬迁后就看不到现在的城了，我想拍照…”
　　“好，我买好胶卷回来，去哪照？”杨堪靠在柜台边，他自己大概不知道，他眉眼下垂，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语气温柔，像是能将允唤林沉溺其中。
　　“不知道…”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允唤林，他低声道，“都想…去广场上，就能看到整个县，还有门洞，还有小学，都想…”
　　“嗯，还有别的吗？”两人都忘了通话时长，杨堪拖沓的语调询问允唤林，允唤林的思维也跟着慢了下来。
　　不光是慢了下来，更像是遁入迷宫，在来回绕弯，“想你给我发消息…”
　　杨堪轻笑了一声，没责怪允唤林不长记性，“发，说了发就发，但我不一定能等到你回电话，还有别的吗？”
　　那头传来允唤林支支吾吾的声音，杨堪旋即又问道，“那想最先干嘛？我回来后，你最想我带你先干嘛？”
　　允唤林还是纠结不出个结果，杨堪帮他回答道，“那你这几天再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允唤林像是不太相信，质疑道，“都可以吗？任何事吗？”
　　那句“是”就在杨堪嘴边，硬生生的被他咽了下去，他不敢信口开河地许诺，他怕允唤林有一天会找他要奶奶，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他做不到，允唤林会很失望。
　　杨堪取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呢？”低喃声格外无奈，可他不想听到允唤林扫兴的声音，极大的想要满足允唤林所有的愿望，“我尽量，你说什么都能答应，我实在做不到的，我再想想办法…”
　　他俩之间分不清到底是谁蛊惑了谁，又或者说当局者都如坠迷雾，心甘情愿沉溺在甜言蜜语编织的美好憧憬里。
　　杨堪回到船上后，找到了船长，说什么都要求明天能靠岸一次，光听允唤林说话温声细语，像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可在杨堪能察觉其中的古怪，他不放心允唤林现在这样，如果他连答应发消息这种事情都做不到，允唤林一定会更反常。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杨堪挨了不少骂，但发消息的事情一直没落下，可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船长耐着性子和杨堪谈了一次，杨堪不能因为个人私事耽误工作进度，他没办法，只能在到上海后给允唤林回消息。
　　唤林这几次回电话都不墨迹，两人多少都能说上几句，杨堪照例问了家里的情况，允唤林都乖乖回答，家里没什么变化，所以唤林的变化也不大。
　　乖巧，温顺，有问必答。
　　“唤林…”杨堪用着商量的语气和允唤林说话，“回来的路上，我怕是不能天天给你发消息了。”
　　明知道为什么，允唤林还像是个不懂事孩子一样问道，“为什么啊？”
　　杨堪没扯哪些大道理，没摊出工作制度，柔声哄道，“因为我想快点回来，船停一次，就得耽搁一段时间，不停的话，我就能早点回来。”
　　这种说话太能安抚允唤林矛盾纠结的内心，他咕噜道，“那你早点回来…还要多久呢？”
　　“半个月，停在上海这几天，我能给打给你，具体哪天回来，我们就当惊喜了好不好？”杨堪的耐心和温柔，全都耗费在允唤林一个人身上，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如果再快一点，快一点回到允唤林身边，那允唤林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安全感。
　　比起摸不着碰不到的电话交流，见面确实对允唤林的吸引力更大，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好…那你东西都买了吗？”
　　“买了，你说的我都买了。”杨堪反问道，“我回来那天，你还来接我吗？来趸船上接我。”
　　“来。”这种“杨堪回来以后”的各种假设，在慢慢填满允唤林空虚的内心，他比任何人都要想快点见到杨堪。

第61章 
　　算好了回航的时间，大概得夜里凌晨才能到家，杨堪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让爸妈先睡不用等他了，妹妹们比较贪玩，说什么都要去码头接杨堪回家。
　　杨堪没拒绝，“那你们叫上唤林，你们俩丫头我也不放心。”不光是不放心妹妹，他和允唤林一样，没办法再多等一夜。
　　冬夜将人从被窝里拉出来实在太残忍了，允唤林又那么怕冷，杨堪自私地想，他能做的，大概是见到允唤林后把他抱紧一点，这样的话，唤林会不会没那么冷。
　　说好的是惊喜，杨堪蔫儿坏了，又跟杨芳说道，“别提前告诉他了，半夜去敲门吧。”不然允唤林会惦记一整天。
　　他也好想看看，允唤林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跟着他妹妹急匆匆得往江边跑，脑子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完全管不住双腿的样子。
　　杨芳还不知道她哥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只能乖乖答应下来，直到晚上带着妹妹走到唤林家门口，卷帘门紧闭着，二楼也不见有灯光。
　　在凛冽的寒风中，杨慧搓着双手，颤颤巍巍地喊道，“姐姐，这么晚来敲门是不是不好啊，不会吵到奶奶吧。”
　　杨芳烦死她哥哥了，她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他这么无聊的要求，她唉声叹气，举着手去敲门。
　　卷帘门这个东西不管多小的动静， 敲门的瞬间，撞击金属的声音格外响亮，一块金属波及到另一块，哗啦啦的声音响彻整个巷子。杨芳像是做错了事一样，无措地看着妹妹，她哥哥真是害死人。
　　她没敢再敲门，“唤林哥…”巷子里回荡着杨芳的声音，杨芳喊过一声后，屏住呼吸去听街坊邻居的动静。
　　唤林睡得迷迷糊糊的，手里还攥着call机，这几天没收到杨堪的消息，可他夜里总喜欢把call机捏在手里，不然不踏实。
　　敲门声响了一阵，唤林呆呆地在黑暗里走神，他以为是他听错了，又或是野猫野狗撞到了大家大门，很快又传来了杨芳的声音，唤林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顺手套上外套，往外走去。
　　“芳芳？”唤林摸索着钥匙去开小门，“怎么了？”
　　能叫醒允唤林，杨芳松了口气，“唤林哥，我哥回来了。”
　　门从里面被推开，允唤林表情呆滞，但动作灵活，顺手关上门后，道，“那现在去接他吧。”
　　巷子里没有路灯，三人在漆黑的夜里前行，允唤林脚步越走越快，俩妹妹几乎小跑着跟上他，直到穿过航运大厅，杨芳偏头去看允唤林的表情。
　　允唤林在笑，目光像是能穿透层层墙壁，眼中像是有她哥哥的身影。
　　三人从石梯上下来后，江风越发猛烈，允唤林不自觉的拢紧衣裳，他眼中闪烁跳耀的东西像是有魔力，让杨芳有些移不开眼睛，后来杨芳才知道，那是因为允唤林眼睛有她哥哥。
　　空心的趸船踏上去后发出沉闷的声音，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唤醒允唤林的瞌睡，他远远地看着杨堪站在船头绑绳索。
　　“杨堪！”江上风大，呼啸而过的风声将允唤林的呼唤淹没其中。
　　幸好杨堪还是听到了，他仰头朝允唤林抬了抬眉毛，绑好绳索后朝允唤林伸出手，“过来。”
　　机动船和趸船之间靠着绳索才不会越漂越远，之间的缝隙随着浪潮时而变宽，时而变窄，允唤林没有犹豫，跨过江水，手刚触及到杨堪的手心，便被他稳稳地接住，允唤林没有刻意站稳身形，一头撞在了杨堪的胸口上。
　　无论何时，杨堪都会接住他。
　　大半夜的，他俩没办法隔俩丫头太远，他俩沉默地走在后面，只有杨慧叽叽喳喳在说话。
　　杨堪手里提着袋子不能去牵唤林的手，他偷偷伸出手指，指尖搔刮在唤林的手背上，唤林疑惑地回过头，正好看到杨堪在冲他笑。
　　心意无声，穿透力却极强，哪怕杨堪什么都没说，唤林脸上还是不自觉的发热，他像是做贼心虚一样，瞥了前头的两姐妹一眼，还好慧慧一直在说话，没人回头。
　　他不知道杨堪想干嘛，又想警告杨堪安分点，可心里的蛊虫像是听到了笛声的召唤，从允唤林心头顺着血脉往四面八方潜行。
　　身体不受控制地去回应杨堪的动作，唤林手里同样不方便，没办法去握杨堪的手，他只能用同样的方式，鬼鬼祟祟地伸出手指，剐蹭在杨堪的手腕上。
　　像是在交换只有他俩知道的小秘密一般，叫人不忍心去打破和拒绝，如果杨堪胆子再大一点，允唤林或许也敢再放肆一些。
　　“哥！”杨慧突然急切的喊道，“你跟唤林哥干嘛呢！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两人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指，掩耳盗铃地将头偏到一边，杨堪仓惶道，“什么？”
　　“问你买什么好东西了！你不理人！”
　　眼看着到了岔路口，杨堪顺势道，“你们回家看吧，我先送唤林回去。”
　　看着妹妹们远去的背影，两人才慢吞吞的朝前走去，唤林将东西放在地上，摸要是去开小门，锁还没拧开，杨堪的大手霍地覆盖上来。
　　方才有顾忌，没摸够，如今还是道貌岸然道，“这么凉。”说完杨堪又伸手去扯唤林的袄子，“只穿了外套就出来了？”
　　手背上的灼热能传达到唤林的脸颊，他没有避开杨堪的手，试图用专心开门的方式来忽略心头的躁动，嘴上漫不经心的回答道，“马上就进屋了。”
　　杨堪手上用力，帮唤林拧着锁，小门很快被打开，两人摸黑朝里面走，唤林念道着，“我去给你拿钱。”
　　身后传来杨堪放下袋子的声音，唤林脚下走得有些快，按下楼道下灯开关的瞬间，杨堪拉住了他，稍稍施力，便将唤林拉回到柜台前。
　　昏黄的灯光不足以穿透墙壁照亮整个一楼，唤林被杨堪挤到柜台边，只有侧头时才能看到溢出来的黄光。
　　杨堪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没让芳芳她们提前告诉你，早知道你还这么急，就不折腾你了。”
　　寒夜将允唤林的脑子都冻住，他琢磨不明白杨堪的意思，“不冷。”可惜这句不冷没什么说服力，说完便在杨堪面前打了个寒颤。
　　杨堪将人逼到墙上，双手伸进唤林的外套里，环住唤林的腰，一头扎在唤林的肩头，“还说不冷。”
　　允唤林抿住嘴唇也没办法掩盖他不规律的心跳声，杨堪喃喃道，“心跳这么快。”
　　他岂止是心跳快，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允唤林拘束地推着杨堪的肩膀，“我去给你拿钱吧。”
　　“不急。”杨堪没起身，“明天再来拿就是了。”
　　也是，杨堪只要在家里，两人天天都能见面。
　　允唤林又道，“那你快回家吧…”
　　“不急。”杨堪抬起头来，气息压在允唤林的面上，他就是很过分，趁着每一个有机可乘的夜晚乘虚而入，在允唤林最需要他的时候，“唤林，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晚叫你起床？”
　　“没有。”允唤林像是着了魔一样，抬着头想要看清杨堪的样子，可店里实在太黑，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这样的环境给了允唤林一种错觉，他从起床开始便觉得不太真实，或许杨堪没真的回家，他只是在做梦而已。
　　腰上的双手骤然摸索起来，从腰际移动到允唤林的脸上，捧住了唤林的脸颊。
　　明明触感又那么真实，连湿润的气息自己都能敏锐地感受到。
　　杨堪带着笑意问道，“能亲一下再走吗？”
　　做梦的话允唤林没那么顾虑，心头也没想过拒绝，只是大胆露骨的问题，哪怕在梦里他都不敢作答，只能沉默着不再开口。
　　黑暗里杨堪没有立刻有动作，允唤林等得口干舌燥，咕噜一声，咽口水的声音特别清晰，身上每一个细胞被骤然塞满，提心吊胆地期待着。
　　杨堪笑意更浓了，嘴唇贴近唤林的脸颊，沿着脸型的轮廓磨蹭着，一边留下湿润的痕迹，一边取笑他，“这么紧张。”
　　允唤林感受杨堪的亲吻，从额头到脸颊再到下巴，鼻梁眉眼，最后回落到额头，他当然紧张，紧张到开不了口。
　　亲吻过后，杨堪搂紧允唤林安静地温存了一阵，不管怎么样好像都不够，可太晚了，杨堪没理由再待下去了，“回去了。”

第62章 
　　嘴上说着回去了，可杨堪身体上没有任何行动，他每一步都将允唤林算计其中，在隐秘的黑暗中，等待着允唤林的回答。
　　一秒，两秒，三秒，漆黑的环境能让人感知到时间的流逝，水龙头没有完全合上，水滴以极慢的速度，从龙头上一滴滴往水缸里滴落。
　　啪嗒啪嗒，哪怕允唤林看不到，也知道水滴在水缸里晕开的轨迹，水圈从水面中心朝四周扩散。
　　还有电视机上的闹钟，在滴滴答答的走着，一圈，两圈，杨堪还在等，等到允唤林先耗尽耐心。
　　允唤林内心纠结，他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反复无常呢？他明明该让杨堪早点回家的，可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开口，杨堪便能多待一会儿。
　　沉默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允唤林一旦起了头，杨堪就有肆无忌惮的借口。
　　允唤林思绪开始飘远，他好像能嗅到杨堪身上的茉莉花香味，可茉莉花早就过季了，允唤林生怕自己闻错了，他低下脑袋，鼻尖扫在杨堪的颈间。
　　幸好杨堪不怕痒，能够忍受颈间酥麻的感觉，他低声喊道，“唤林…”总像是有话要说，又总在等唤林的回应。
　　唤林像是被抓住了尾巴，屏息闭眼，他听到杨堪又道，“我说我要回去了。”
　　半晌，才听得唤林闷闷道，“哦。”双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攀上杨堪的肩头，此时也只能念念不舍地松开。
　　杨堪没走两步猛然站在原地，悠悠问道，“你想我走吗？”其实现在的允唤林就特别好了，哪怕什么都不说，但足够依赖自己，可人心总是难以满足，杨堪又特别贪心的想听到唤林对他的渴求。
　　唤林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杨堪又似诱惑道，“如果你叫我不回家的话，我今天就在你家陪你。”
　　楼道下太小了，情面上也过不去，他和杨堪的关系更不合适，没等唤林想清楚他俩算是个什么关系，他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睡不下…”
　　“挤挤能行吧？”杨堪像是个充满诱惑的礼物，哪怕只是看到精美的包装，都足够让允唤林心之向往。
　　允唤林在理智与感性之间挣扎，支吾道，“你要…先回家…”
　　“我爸妈都睡了。”杨堪转过身，隔着段距离面对唤林，“我可以明天早上回去。”
　　最可怖的事，这件礼物还在使出浑身解数诱导着允唤林，杨堪已经伸出手了，只等允唤林一句好。
　　心防薄弱的允唤林嘟囔道，“睡不下…”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分明就是他希望杨堪留下来，可是他不敢也不能去要求。
　　人总是在求而不得的时候，假惺惺地说出违心的话，允唤林像是个想要玩具的孩子，但是他又不得不谦让比他小的弟弟妹妹。
　　杨堪继而道，“不要吗？今晚你一个人睡得着吗？”允唤林想要狡辩，可杨堪没给他机会，接着道，“我今晚肯定睡不着。”
　　杨堪坦然诚恳的告诉允唤林自己的心意，他并不是非得求允唤林满满当当地回馈给他，“我想你的话，肯定睡不着。”
　　他怀着侥幸的心态，允唤林原地踏步是在等待，朝前一步是进步，只有不后退，杨堪都不会失望，都是他的邀天之幸。
　　抓住允唤林破绽，杨堪柔声又道，“我想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正好在想我？”他双肩轻轻放下，以一种不具攻击性的姿态和允唤林说话，“什么时候会想我？这次我出船的时候，唤林你有没有想？”
　　片刻的停顿不足以让允唤林组织好语言，可杨堪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们打过那么多次电话，也没见你说过，我猜是不是没想过？”他好过分，好得寸进尺，明知道允唤林心里想的什么，明明比允唤林本人还要了解内心深处的想法。
　　允唤林心头一颤，这样无懈可击的杨堪要他如何是好呢，像瘟疫像病毒，让允唤林毫无抵抗的能力。
　　想要靠近杨堪的种子一旦在允唤林心头扎根，杨堪每一次示好，都是一场甘霖，这种疯狂的想法在无声滋长，像是茂盛的藤蔓，缓缓将人包裹。
　　允唤林张了张嘴，不由自主的朝杨堪走了一步，水声，心跳声，门外不知名虫子的叫声，像是交织在一起的曲子，在欢唱，在鼓舞着他。
　　“咳…”楼道里突然传来咳嗽的声音，奶奶喊道，“唤林啊…”
　　允唤林如梦初醒，他骤然退了两步，仰高了音调回应，“诶！奶奶！”又低声催促杨堪，“你快回家吧。”像是他和杨堪做了什么瓜田李下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跟谁说话啊，这么晚了。”楼道里亮起灯光，奶奶慢慢下着楼梯。
　　允唤林手足无措去推杨堪的胸口，“你还不走？”
　　反倒被杨堪一把握住，“你别慌。”转头又冲奶奶道，“奶奶，我，杨堪。”
　　“杨堪回来啦？”奶奶正好出现在楼道口，关切道，“我说唤林怎么大半夜的还跟人说话，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到啊，路上都还好吧。”
　　杨堪波澜不惊道，“还好，刚刚我唤林跟我妹妹他们来接的我，刚到，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小林子给你说了吧，医院胡说的，我还不是好好的。”奶奶没打算多站，“我还怕遭贼了，就下来看看，你们俩也早点去睡觉，奶奶先上去了。”
　　直到一楼彻底暗下来，允唤林一颗乱了套的心也才渐渐平复，杨堪还抓着他没放，他掰开杨堪的手指，“你回家吧。”
　　杨堪暗暗叹息，想要留下的打算是彻底幻灭，“真走了。”
　　眼看着杨堪关上小门，脚步被隔在门外，渐渐远去，允唤林握住自己的手腕，他拎不清了，他差一点陷入杨堪的陷阱，他不知道该庆幸好险好险，还是默默失望。
　　别的他想不明白，唯有一件事杨堪说准了，今晚他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杨堪的样子，杨堪的声音。
　　杨堪说的没错，思念这个东西，不会因为两人是否见面而停止，就如他今晚对杨堪的想念，比起先前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浓烈，浓烈到辗转反侧。

第63章 
　　杨堪一早起床，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他妈妈见到后，问道，“找什么呢？”
　　“妈，照相机呢？”杨堪翻出不少的旧物，照片居多，还有些小时候的玩具，“我想用用。”
　　家里的东西，只有杨堪妈知道位置，这个时候她是抓紧时间数落儿子，“不用的时候没人收拾，想用的时候又到处来翻，你给我把那些翻出来的东西放回去。”
　　说罢，杨堪妈搭着凳子从柜子里摸出了相机，又问杨堪道，“胶卷都没有，你要相机干嘛，又不去哪玩。”
　　“我买了，好久没用了，想试试。”杨堪接过相机后，蹲在地上收拾残局，不少黑白照散落在地上，他一张张的往相册里塞，“怎么这么多照片啊？”
　　“小时候给你们照的呗，还有你爷爷奶奶。”照片这种东西，最容易打开话匣子，杨堪妈跟着蹲下来，翻腾着地上的照片，“还有不少唤林的，林玲的也有。”
　　提起唤林妈妈，杨堪妈语气惆怅绵长，手上正好是杨堪和唤林的合照，“唤林小时候比你肯长身高，你刚上小学那会儿还没唤林高呢。”说着杨堪妈妈比划了一些，“你不服气，非要唤林叫你哥哥，唤林都不怎么打理你。”
　　他有吗？他小时候哪有那么无赖？杨堪脑子转得飞快，不疾不徐道，“那唤林喊了没啊？”
　　“没喊啊，你那会儿小矮子一个，整天追着唤林跑，人唤林比你有主见多了。”
　　收拾好东西，杨堪还愤愤不平，允唤林从小就这么口是心非，他真想撬开允唤林的嘴，看看唤林是不是含了把金石，不然怎么这么难开口。
　　郁闷归郁闷，杨堪揣着相机出门，正巧允唤林和奶奶在门口生火，缕缕黑烟从炉心往外冒，允唤林干别的都挺利索的，唯有生火，跟要他命一样。
　　“奶奶我来吧。”杨堪人还没走到门口，先开口救允唤林的命，“正好能烧几个红薯。”
　　允唤林举着黝黑的双手回头，碳抓了不少，炉子里还是不见火星，他昨晚没太睡好，可生物钟在早上七点半准时叫他起床，见到杨堪的瞬间，唤林脸颊又热又痒，没忍住用手背蹭了蹭脸颊，碳灰掩盖住他疲倦的脸色。
　　“诶！”杨堪还没来得及拦，唤林脸颊上一团黑色，“别擦了。”
　　奶奶笑得前俯后仰，“奶奶上去给你们拿红薯啊，还有芋头，唤林你放着让杨堪来吧，去洗把脸。”
　　瘟神，扰他清梦不说，还害他出丑。唤林瞥了杨堪一眼后，一言不发的蹲到水缸旁准备舀水。
　　杨堪不知道唤林又在别扭什么，善解人意的帮唤林舀出清水，“我带相机了。”
　　唤林低着头捧着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在夜里在梦里，他才能毫无顾忌的和杨堪说话。
　　手上的碳灰蹭的整个脸都是，杨堪一把握住允唤林的手腕，“你想什么呢？”又从兜里摸出纸，“就你这么洗能洗干净啊？”
　　哪有允唤林这样的，沾着碳灰的手去搓脸，杨堪拿过一旁的肥皂，沾水后揉下泡沫，覆盖在允唤林的手上，像是在教一个孩子洗手。
　　唤林顶着张黑脸，有些滑稽，杨堪看了想笑又不敢笑太大声，“你什么毛病啊？”杨堪搓着唤林的手掌，黑色的肥皂水往地上滴落，肉色的双手总算是像点样子，“怎么又不理我了？”
　　他哪有不理人，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堪总是这么敏锐，允唤林只能和他对视着，“我没有。”
　　“还没有？”杨堪换了清水给唤林冲手，“我跟你说我带相机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到你家有点时间了吧，你跟我就说了一句你没有。”
　　唤林脸上还是痒痒的，他说不过杨堪，又想去抓脸，还是被杨堪逮住手，对他道，“才洗干净，你别动。”
　　允唤林举着手无措的看着杨堪，眼看着杨堪帮他打着肥皂洗脸，他只能沉默，脸上痒痒的感觉非但没缓解，还愈演愈烈，允唤林糟心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头的焦虑，直到杨堪帮他擦脸都还未消。终于在清水过后，杨堪看到允唤林脸上的疲倦，一张白净的脸蛋，黑眼圈格外的突兀。
　　杨堪玩心上头，凑到唤林面前明知故问，“真没睡着啊。”手指点了点唤林的卧蚕附近，有些口无遮拦道，“想我想得睡不着？”
　　被人戳破心事，允唤林难堪到脚趾头卷曲，满是水气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绯红，加上冷风一刮，羞赧之色掩盖不住。
　　杨堪不知收敛，瞥了一眼楼道口没人，又戳了戳唤林的脸蛋肉，“脸红了，真的想我想得睡不着啊？”
　　这些日子以来，允唤林别的没学会，狡辩的功夫越发精进，他欲盖弥彰推开杨堪手，压低声音道，“你有什么可想的。”
　　昨天杨堪还说什么想到自己肯定睡不着，允唤林现在看他容光焕发，精神的不得了，原来这种话杨堪不过是信手拈来，说说罢了。
　　心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允唤林冷淡道，“你不是睡不着吗？明明挺精神的。”有精神寻他开心，有精神跟他打嘴仗。
　　好久没见到能还嘴的允唤林，杨堪一时觉得稀罕至极，“我是我没睡着啊。”他做出一个发誓的手势，“天地良心，我真没睡着，可我在船上习惯了。”
　　习惯了起早贪黑，习惯了作息时间不规律，允唤林暗忖道，没料到杨堪又道，“习惯这么想你，我第二天还是得起床工作啊。”
　　故作姿态的允唤林撑不了多久，一听见这话，噤声不敢开口了。
　　名刀暗箭的，杨堪招招都能接住，哪怕允唤林先发制人，他还能以静制动，见允唤林吃瘪，杨堪又得意的问道，“担心我骗你吗？”
　　有什么好骗的，杨堪想不想他，允唤林压根儿不在乎，他心里百般逞强，嘴唇却是绷紧的。
　　“你是不是在想，你一夜没睡，我跟个没事人一样，不公平。”杨堪的问题接二连三，让人招架不住。
　　你问我答的游戏，回答问题的人，一旦只能思考是与不是的时候，那他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杨堪狡黠的看着允唤林，“多想想我你也不吃亏，先前在船上想你的时候，你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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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感情里面一旦在乎，就开始斤斤计较，连这种你想我我想你，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争个谁多谁少。
　　杨堪问道，“现在心里舒服点没，知道你自己没白想。”
　　知道杨堪什么都比他多一点，允唤林自然暗自高兴，但他故作神色自若，胡乱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可嘴角的弧度在被刻意压制着，允唤林冷淡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
　　见允唤林别别扭扭得逞的样子，杨堪是又爱又恨，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奶奶拿了食材下来，问道，“杨堪，不喊你妹妹她们吗？”
　　烤红薯指望不上允唤林，他只能先一步说道，“我去喊吧，让杨堪弄好了。”
　　今天阳光正好，奶奶找了张椅子支在门口，看着杨堪生火，有一没一搭的和杨堪说话，“杨堪，昨晚回来那么晚啊。”
　　其实煤建的船并不都是白天入港，漂泊这件事本就是不分时间的，杨堪拿着火钳从炉子口将炉灰掏出来，“嗯，时间不凑巧，昨天是不是打扰到您睡觉了。”
　　“没有的事，年纪大了觉浅。”奶奶连忙摆手。
　　杨堪正准备问问奶奶的病情，没料到奶奶话锋一转，“你们跑船的多好，能多出去见见世面，你别看小林子平时不声不响的，男孩子嘛，谁不想出去啊。”
　　小县城安静祥和，也是一滩死水，再大的动静也不过是将死水搅浑，谁不想去外边看看，看看外面的波涛汹涌，惊涛骇浪呢？
　　“唤林还是担心您自己在家。”
　　只听奶奶一声叹息，“是我拖累唤林了。”
　　杨堪手上一顿，“奶奶您可别这么讲，唤林听了会难受的，您没拖累他，他还指望您多陪陪他的。”
　　炉子中的火星子从蜂窝煤孔往外钻，烤得人暖洋洋的，奶奶搓着手背上的皱纹，“不能叫唤林听到，前些日子都魂不守舍的，你要帮奶奶多开导开导他。”
　　奶奶说话语速很慢，像是已经追赶不上县城的发展，“你要是有机会，就带唤林出去吧，出去好，这里小，消息传得快，人多口杂的，见见世面，总比待在这儿强。”
　　不知奶奶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可听得人却蓦然一颤，杨堪扫着地上的煤灰，没敢抬头，“他想出去，我就带他去就是了。”
　　“奶奶没敢和唤林提，自己这能不能熬到搬迁都还是个问题，以后日子还那么长，奶奶真不放心唤林一个人。”
　　柴火是现成的，杨堪将烧过心的石炭堆在最底下，上面架着干柴，将红薯和芋头塞到碳下，手都有些发抖。
　　奶奶又道，“奶奶的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可你和唤林这么好，能不能帮奶奶多照顾照顾唤林，哪怕吵架…也让让他，他不会跟你真置气的。”
　　唤林是又乖顺又懂得隐忍，可这样的性格在社会上怎么吃得开呢，奶奶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
　　哪怕没有奶奶的请求，自己也会照顾允唤林，杨堪守在火炉旁，停下手头的事情，“嗯，我答应奶奶。”
　　奶奶似乎还不够放心，斟酌再三又道，“奶奶也不懂你们年轻人现在是怎么想的…”
　　先前就已经觉得这俩孩子不太对劲，昨晚从唤林出门奶奶便醒了，楼下回来人后，那点窸窸窣窣的声音，难为奶奶耳朵不背，七七八八的听了不少。
　　什么能亲一下再走吗，想你的话，肯定睡不着，这之类的话，应该是出现在允唤林和杨堪之间的吗？
　　奶奶她想不通，她以为男人能和男人最多也就像是黄老头那样，找人搭伙过日子，那唤林和杨堪这样又算什么呢？
　　他们那会儿就是年纪到了，有人来家里说亲，看着条件差不多凑合就嫁了。
　　连对方的名字样貌都没见过，结婚后才去适应去磨合，命好的能遇上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运气不好的嫁个一个脾气古怪的男人，谁不是稀里糊涂的就过了一生。
　　什么情啊爱的，什么喜欢想念，男欢女爱都还琢磨不清楚啊，两个男的又算是怎么回事，可想想这俩孩子的感情，也是有迹可循的。
　　打从唤林妈妈离开，杨堪就陪着唤林，从小陪到大，奶奶甚至都没那个自信说自己陪伴的唤林的时间更长，毕竟她不是那个能伴唤林一生的人。
　　杨堪拎起簸箕放到一旁，他隐约觉得奶奶看出点什么，只是不敢往深了猜想，不敢明说罢了，毕竟这种事情，猜对与否都让人难堪。
　　若是对了，杨堪以后还能跟唤林来往吗，要是不对，张嘴说瞎话更是难堪。
　　杨堪偷瞄了一眼店里，允诚正和王敏坐在里头看电视，雪花滋滋的声音，比电视声还大，他咕噜道，“允叔叔最近都在家吗？”
　　“哎呀。”奶奶苦笑道，“都在家，你看奶奶是不是因祸得福啊，不得病他都舍不得在家多待，最近对唤林说话也那么难听了，但是奶奶还是不放心啊，小的出生了，更没人管唤林了。”
　　“我管。”杨堪巴不得把允唤林这个人箍在身边，巴不得有个合适立场，让允唤林没办法再口是心非。
　　不管奶奶和杨堪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杨堪的回答都足够让奶奶放心。
　　红薯还未烤透，唤林和杨堪妹妹已经来了，杨堪把火钳交到芳芳手里，将允唤林拉到一旁摸出相机，“这个拍吗？”
　　允唤林没怎么碰过相机，不太会用，词不达意道，“胶卷好贵啊。”
　　“我多买了几个，多拍点。”杨堪说道，“反正买都买了，还计较那些干嘛。”说罢，杨堪举着相机对准唤林，“别动啊，笑一下。”
　　两人坐在同一条板凳上，这么近的距离，相机聚焦有些困难，杨堪往后仰了仰，眼看着唤林僵硬地坐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杨堪所谓的多拍点，不止是让允唤林摆拍一些木讷的神情，他更多的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抓拍允唤林自然的反应。
　　过了一阵，杨堪将火底的红薯掏出来，分食给每一个人，比起屋里冷冷清清的场面，屋外更加其乐融融，特别是邻居家的小孩，从烧红薯的时候开始望嘴，见到能吃的时候，扯着嗓子问道，“允奶奶，能吃了吗？”
　　唤林奶奶一招呼，楼上的小孩风风火火的往下跑。
　　杨堪凑到唤林耳边问道，“待会有事吗？”
　　“有。”唤林掰开手里的红薯，香甜味扑面而来，“待会要去医院给奶奶拿药。”
　　“那我陪你去？”杨堪仰了仰手里的相机，“去广场上面照。”

第65章 
　　有人陪真的太好了，就像是走夜里，茫茫夜色中，你听着周遭窸窸窣窣的响动，心里七上八下的害怕，可一回头能看到有人也正关切地看着你，安心不言而喻。
　　允唤林很少跟杨堪在这方便客气，闷哼了一声，“好。”
　　知道允唤林想要拍照，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留住一些东西，一些回忆，两人一道去医院取了药，穿过广场再往上走一截儿，能站到县城的制高点。
　　县城的建筑都龟缩成很小的点，杨堪一手搭在唤林的肩头，一手将人拉到跟前，胸口贴着唤林的后背，指着远处道，“那里是小学，然后往那边走就是码头了，以后拆迁的话，最先拆的地方，肯定是我们家那块儿。”
　　码头离广场算是最远的地方，允唤林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平静如水、充满人情味的地方，有一天会成为一片废墟，等到江水窜长，永永远远的沉睡在长江之下。
　　身处于县城之中还能分清东南西北，站在高处眺望时，允唤林有些摸不清方向，他脸朝另一边，一张口是满嘴的冷风，声音完全掩盖在冷风之下，“那边呢？”
　　杨堪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边啊，我们才从那边过来的，卫生院呗。”挑着大方向给允唤林统统说一遍，“往上就是广场，往下就是码头，左边能看到长江那边…”
　　“进去了就是三峡吗？”别看允唤林是当地人，他还没什么机会好好看看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未曾离开过这片土地，无论是上游和下游，他都是听说。
　　“恩。”杨堪不动声色的靠在允唤林的头顶，大衣将唤林整个人罩住。
　　允唤林贪暖紧贴着杨堪的胸口，“那以后三峡是不是也没了？我还没好好看过呢…”
　　当地人不比外地人，来旅游的就一定得看看这浑然天成的自然奇迹，当地人把它当成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非要到搬迁的时候，才猛然发觉，离开就是一场骨肉分离。
　　“想看也不是不行。”杨堪拢紧衣服，让唤林只露出个脑袋来，“不过得等我下次回家带你去。”
　　允唤林低声回应着，又问道，“以后这里都没了嘛。”以后他们经过过这里，就只能看到浩浩汤汤的长江水了吗？
　　“嗯。”一想到搬迁，连杨堪都难免有些伤春悲秋，“肯定不是一下子就能拆光的，就连搬迁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全搬走啊，得先是靠近江边的地方搬，然后那块儿开始拆迁。”
　　“然后呢？”允唤林扬起脑袋去看杨堪的下巴，杨堪也正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然后水也不是一天能涨起来的，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这里都还能看到拆迁后的断壁残垣。”
　　“那我们还有机会回来看看吗？”允唤林问道。
　　杨堪松开怀里的人，“你想就回来看看，我们要是有时间有机会的话，每年都能来看看，我陪你来。”
　　如果没有杨堪陪着允唤林来的话，允唤林到时候一定分不清哪是哪。
　　杨堪拉着唤林换了个视野更好的地方，从兜里摸出相机，放到两人眼前，指着相机上的小孔，对唤林说道，“看看，你说好我就照了。”
　　允唤林眯着眼睛去窥探镜头里的画面，那些狭小的建筑被镜头拉成圆拱状，“按吧。”按下快门就没办法再修改，好的坏的，都成了定格的回忆。
　　身边往来的路人不多，两人有些忘了时间，直到杨堪先回过神，他拉住一个行人，“麻烦你帮我们拍照张吧。”
　　唤林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杨堪掰过身来，肩头一重，杨堪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耳边传来杨堪低沉的声音，“笑一下。”
　　唤林努力动了动嘴角，僵硬得不像样子，他果然不太适合照相，大概是路人比较着急，数了个三二一，便按下了快门，相机还到杨堪手上时，唤林还不太适应。
　　他喃喃道，“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杨堪不指望唤林表情有多生动，笑道，“洗出来不就知道了。”他戳了戳唤林的脸颊，“下次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以后每次来我们都拍张照吧。”
　　别看搬城还有五年的时间，别看从码头到广场上只需要个把小时，真当两人能腾出时间，这么悠闲的拍照的日子很少很少，这种所谓的以后，还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杨堪拍照没什么数，有时捏着快门一顿猛按，只知道底片数量在飞速减少，多数都怼到唤林脸上拍，唤林夺过相机，“别照了，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家吧。”
　　“回呗。”冬季天黑的早，杨堪还能趁着天色朦胧，不声不响地牵住允唤林的手，大手没忍住去揉搓允唤林的手背，“看电影吗？明天咱们去放映室。”
　　允唤林不知怎么回事，一听到放映室，热腾腾的气流从脚底心往上冒，电影是自己要看的，放映室是自己要去的，后悔都不敢开口，“看啊。”
　　“那什么时候去啊？明天早上，中午，还是下午？”有那么重要嘛，杨堪不过是没话找话。
　　允唤林心思飘得有些远，杨堪问什么他脑子里便开始胡乱转动，“都行啊，家里没事了就可以去。”
　　“就我跟你啊。”那还能有谁呢，杨堪干嘛明知故问。
　　偏偏扰得允唤林心乱如麻，“那你还想叫谁啊？杨芳她们吗？”
　　“她们上课，就我们俩。”
　　不知道是不是允唤林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杨堪在有意无意的摩挲他的手指，搓得他发热发胀，发麻发烫。
　　允唤林又急又气，杨堪越发地得意，他发泄似的双手握住杨堪的手掌，捏着骨节处狠狠用力，杨堪吃痛回头朝他笑，“疼啊。”
　　受不了杨堪挤眉弄眼的样子，允唤林非但没心疼，还恶狠狠道，“你再摸。”
　　本以为杨堪会接着吊儿郎当和他耍流氓，可杨堪一把拽住他两只手，“这只手这么凉。”说着，杨堪换到允唤林另一边，抓起允唤林的手揣到兜里，问道，“暖和吗？”
　　那抹羞赧之色允唤林藏都藏不住，好不容易装腔作势攒得怒气，顷刻间化为乌有，手指在杨堪兜里动了动，指尖扫到杨堪的手心，特别暖和。

第66章 
　　光碟是杨堪从上海带回来的，光碟封面上只写着霸王别姬几个大字，他从柜子里将光碟摸出，塞到上衣口袋里，出门找允唤林去了。
　　明明只是去看个电影，允唤林却横竖都觉得不自在，放映室听来挺正经的，可一般来这里面看得可不是什么正经影碟，虽说自己和杨堪看得是电影院放的，可隐秘的环境，总让允唤林想入非非。
　　两人刚走到放映室门口，三五成群的小年轻正从里面出来，交头接耳，笑得一脸狎昵，还在回味无穷地交流观后感，“这次的光碟比上次带劲。”
　　“下次还来吗？”他们看着年纪不大，跟允唤林差不多了多少。
　　冷风一过，从厚厚的遮光布后，散发出霉腥味儿，允唤林下意识握住了杨堪的手，杨堪回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他又不是什么小姑娘，这里又不是会吃人，说怕倒也不怕，主要是心里有些哆嗦，第一次来没什么经验。
　　允唤林死鸭子嘴硬，逞强道，“没什么…有点冷…”
　　杨堪信以为真，将光碟递给老板后，紧握着唤林的手往里走，一边跟随着老板的脚步，一边絮叨着，“这里面是有点冷，我该多给你带件外套的。”
　　“我帮你们按了暂停，影碟机上按这个键，就能放了。”老板待的时间不长，帮忙打开影碟机放上光碟后就出去了，走之前顺手打开了头顶的彩灯。
　　说是彩灯有些夸张，它只有一种暧昧的赤红色，比唤林家楼道下的钨丝灯泡灯光还要弱一些，照明的作用称不上，顶多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杨堪拉着唤林坐下，唤林的手一直也没捂热，“这么冷？”
　　说冷是冷吗？允唤林自己知道，他是紧张得有些发抖，他偷偷看了眼墙上的画报，不知名女人裸露着身子，他赶紧收回眼神，嘀咕道，“一点吧…也不是特别冷…”
　　一边心虚地说着谎话，一边暗暗打量杨堪的脸色，在晦暗灯光下，杨堪每一个神情都格外的深刻，鼻翼翕张，眉间轻轻拧在一起，说话时会偶尔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穿我这个吧。”
　　说罢，杨堪作势要去脱棉衣，却被唤林拦了下来，“不要了，一会儿就不冷了，你先放碟吧。”
　　杨堪不太相信，按下播放键的同时，坐到唤林背后，将人圈在怀里，怕唤林挣扎，他提前说道，“别动了，就这样看吧。”
　　影片播放的节奏太快，根本不给唤林反应的时间，杨堪话音刚落，画面上便出现了主角的声音。
　　纷沓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震耳欲聋，就像是唤林耳边杨堪的呼吸声一样，此起彼伏，叫允唤林应接不暇。
　　配角抑扬顿挫的京腔，主角有些混乱的回答，允唤林窝在杨堪怀里，忍不住放松了身体，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片子啊？”
　　“不知道。”杨堪背脊抵在墙壁上，下颚搁在唤林滑腻的颈间，脸颊蹭了蹭唤林的脖子，“上次什么都没看到。”
　　允唤林怕痒，这次却没敢多，一心想要看明白剧情，强忍着脖子上的**，“唱戏的？”
　　他们这里偶尔会有人来唱戏，唤林听不来也听得少。
　　杨堪有些怠惰地拖着长音，“恩…好像是…”
　　沉重的背景音乐便注定了这是一场悲剧，眼看着屏幕上出现片名，唤林缩着脖子想往杨堪怀里躲。
　　“又不吓人，你躲什么？”杨堪抖了抖怀里的人，带着取笑的语调和唤林说着话。
　　允唤林说不上来，总归是这个片子给人带来的情绪不算高昂，色调暗沉，压抑得不像样子。
　　直到屏幕上蹦出一九二四年的时间，允唤林才又缓缓道，“这么早啊…”也不算特别早，那个时间前后出生的人，年纪大点的如今七十来岁。
　　昏暗的小房间里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影片的声音，画面上看着不大的孩子突然被他妈妈砍掉一根手指，允唤林吓得当即一哆嗦，一头撞进杨堪胸膛。
　　从肩胛骨开始冒鸡皮疙瘩，说什么不吓人，这比看孤魂野怪还要来得震撼，主角的惨叫声响透整个小房间，允唤林徒生手指作痛的幻觉。
　　这还没算完，切完手指又是要命的劈腿，允唤林没料到看个电影看得他浑身隐隐发疼，身后的杨堪还怡然自得地靠在墙上，唤林忍不住问道，“你看着不觉得疼吗？”
　　“假的，又没真切。”杨堪淡淡道。
　　他当然知道是假的，可他还是觉得疼啊，允唤林咕噜道，“你原来这么没同情心啊…”
　　看个电影而已，怎么就给他扣这么大帽子，杨堪捏住允唤林的下巴，“怎么就没同情心啊，我没像你一样，吓得一惊一乍的就是没同情心吗？你讲点道理啊。”
　　两人打嘴仗的功夫，画面还是在接着放，允唤林余光瞧着屏幕，见着师兄受了罚，两主角叠在一起睡觉的画面。
　　影片里也正是冬天，北方的冬天，鹅毛大雪，积雪能到腿肚子，凛冽寒风，光是听着都后背发凉，人半夜跪在外边，铁定受不了。
　　允唤林揪住杨堪的手腕，“这个小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不知道。”杨堪琢磨着，都跟一群小子光着腚睡着，肯定不是女孩，可样子又这么清秀，跟其他那些样子粗糙的男孩差别巨大，“男的…吧…”
　　“不像…”允唤林喃喃道。
　　哪料杨堪开口道，“你小时候也不像男孩啊。”
　　说者无心，可落到允唤林耳朵里，难免他自己添油加醋的多想，照杨堪的意思，是杨堪从小把他当女孩在处？他气鼓鼓的转过头没再说话。
　　杨堪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允唤林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允唤林双眸被屏幕反光照得铮亮。
　　可画面再怎么有吸引力，也不如杨堪的眼神灼热，允唤林一回头，便看到杨堪在看他，他嗫嚅道，“干…干嘛？”
　　干嘛？还不是见允唤林不啃声，杨堪怕他又偷偷摸摸生闷气，“看明白了吗？”
　　“差不多…”才看个开头，有什么可明白不明白的。
　　杨堪继而又道，“前面演太快了，我没大看明白。”他顿了顿，“你还记得程倩当时问什么吗？”
　　过了这么久谁还记得清楚，允唤林磕巴道，“喜欢…谁…”
　　其实杨堪自己也记不大清楚，装模作样道，“嗯，等会你给我讲讲。”

第67章 
　　画面不止，小豆子小小年纪被太监看上，允唤林越看心头越发毛躁，别过头盯着漆黑的墙壁，屏幕的荧光撒在他和杨堪的脸上，他余光瞟着杨堪的下颚，“为什么…”
　　允唤林停顿片刻，能感觉到头顶的气息压低下来，“两个…”不对，“太监能…干嘛…”
　　几秒钟后，杨堪碰了碰允唤林的脸颊，半强迫性地逼他回头，“不知道。”
　　屏幕上的剧情不太能被允唤林接受，他一张脸拧巴在一起，连杨堪的动作都没有反抗，彻彻底底将画面隔在脑后。
　　虽说剧情看得模棱两可，可剧中暧昧柔和的气息传达的很透彻，两人随着剧情的节奏，连呼吸和语速都放慢不少。
　　脸颊上传来酥麻的触感，颤栗感从后颈往头顶散发，允唤林背抵在杨堪的大腿/内侧，全靠着杨堪的力量才能坐直身体。
　　电影给允唤林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受，但他又很想知道程倩问题的答案，再加上有杨堪的陪伴，他蜷缩在杨堪怀里，实在不想起身。
　　害怕的瞬间能迅速感觉到来自杨堪的安全感，心脏在反复起伏中，备受折磨。
　　杨堪嘴上说着不知道，但心里也能猜个大概，手指从唤林脸颊摩挲到耳垂，而唤林则像是只懒散的小猫，脖子歪在自己的臂弯间，呼吸清浅，不低头看，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电影。
　　直到剧情演到段小楼和菊仙定亲，程蝶衣反应格外的强烈，泪津津的样子，眼神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允唤林渐渐适应了杨堪拨弄他耳垂的动作，若是放到别的电影里，允唤林大概不会有这样的猜测，他犹豫一阵道，“他…喜欢他师哥吗？”
　　“嗯…”杨堪的这声回答听着有些意味深长。
　　紧接着后面的剧情和感情戏压抑得有些过分，允唤林没再开过口说话，熬到开始也是结束的画面一闪而过，影片就这么结尾了。
　　推开放映室大门的厚布，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允唤林后知后觉地摸着他发热的耳垂，一言不发地等着杨堪给钱。
　　日头下垂，天色渐晚，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就唤林这性子，杨堪原本以为他好歹会说两句话，没料到到现在都没开口。
　　杨堪随意问道，“看明白了吗？喜欢谁？”
　　允唤林绷着嘴唇，看了杨堪一阵，开口问道，“你看明白了吗？喜欢谁？”
　　杨堪耸了耸肩，“不是说你告诉我吗？怎么还反过来问我啊。”
　　其实电影的感情戏在唤林看来很清晰，段小楼至始至终喜欢的都是菊仙，大概是程蝶衣在唤林心里是个悲情人物，不得善终，所以唤林固执地想要这个角色在感情线上圆满一些。
　　“我以为…他师哥小时候对他那么好…”允唤林语塞，大概就像是杨堪对自己一样，那后面不管是为了什么，总觉得像是走散了。
　　杨堪接过话道，“对，对他那么好，所以有些话还是不能藏着掖着，说出来还有一丝希望呢，说不出来就跟电影里一个样。”
　　见唤林不说话，杨堪淡淡道，“演戏嘛，你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他到底喜欢谁，还不是只有这个角色自己知道。”
　　唤林还是一脸茫然，杨堪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给你看难受了？都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你又不是程蝶衣，你替他难过不了，兴许人家不难过，心甘情愿的。”
　　自己还没达到杨堪这境界，多少还是会受电影地影响，允唤林嘀咕道，“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这话算是问对人了，难道他对允唤林不是心甘情愿的嘛，自己愿意做的事，上天遁地都不会叫声难，没准儿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但这话杨堪没说，“别的我不知道，喜欢谁我也不知道。”他一把捂住唤林的眼睛，靠在唤林耳边低声道，“反正我只知道我喜欢你。”
　　手掌下的睫毛颤了颤，唤林无措得抓了个空，又听到杨堪说道，“电影里的那些，层面浅的就当看个耍事，层面深了我狭隘也看不懂，跟你说不清楚，你又不是虞姬，所以别操心了，要辜负也是你辜负我。”
　　走半晌这才发觉月亮都出来了，两人刚好停在路灯晦暗的路边，四下无人，允唤林露出半张毫无防备的小脸，嘴唇在冷风中被吹得干裂，杨堪口干舌燥的朝他靠近。
　　温和的体温特别招唤林的贪恋，他忍不住朝前倾，从指缝中，能看到杨堪影影绰绰的轮廓。
　　允唤林本能地接触自己，是给了杨堪恣意妄为的勇气，他甚至没有开口问，嘴唇覆盖到唤林的嘴上，只有片刻便分离开来。
　　速度之快，让杨堪都怀疑这种柔软的触感，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掌心的睫毛没再乱颤，杨堪缓缓放下手掌，允唤林平淡地看着他，只是眼眶湿漉漉的，眼神光也格外透亮。
　　亲完后，杨堪破天荒的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抓着后脑勺，提高音调虚张声势，“看个电影你就胡思乱想，你怎么不听听我说得话，别管电影里怎么样，你别的不信，你信我。”
　　允唤林脖颈在抽搐，他先前也不信别的啊，本来也就只信杨堪一个人，两腮在微微收缩，他极力去控制不自觉想要上扬的嘴角。
　　第几次了，听到杨堪说那些掏心掏肺的话，他不再难堪想逃，而是花更大的功夫去克制表情，他暗暗担心的是什么，他担心叫杨堪看出他的心思来，以后便听不到杨堪说这些肉麻的话。
　　见唤林表情古怪，杨堪掐着他的脸颊道，磕巴道，“想什…么呢？现在能回…家了吗？”他哪知道允唤林是什么心思啊，喜欢的话说多了，他脸皮再厚也会难为情的。
　　凶什么凶，他俩不一直都在往家里走嘛，允唤林冷不丁一哼，别扭地岔开话题，“照片送去洗了吗？”
　　“洗了。”杨堪缓缓松了口气。
　　“你走之前能拿到吗？”
　　“那哪知道啊，说要一周，怕是有点难，倒时候你去拿吧。”
　　片刻后，又听到允唤林意义不明的冷哼，杨堪心头痒飕飕的，“你老哼哼啥？”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嘛，非得吊着他。
　　允唤林置若罔闻，瞥了杨堪一眼，“哼…”

第68章 
　　哪怕是天大的事情，经小县城一沉淀，风波平息后，平淡如水的日子，很快又会回来，杨堪像以往一样，不声不响的回家，又不声不响出船。
　　他和允唤林早就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分别时有满腔话想要说，真当相聚时光是对望一眼，便你知我知。
　　家里的生活很简单也很枯燥，没了杨堪在家，允唤林只需要起床开店，守着小卖部一整天，偶尔去医院给奶奶拿个药，到点了在关门。一天的惊喜，全来自于杨堪的信息，没有再多了。
　　春天的脚步悄无声息，杨堪没走几天，天气渐暖，退去一身冬装，奶奶咳嗽逐渐变得厉害，半夜能咳到惊醒楼下的唤林，唤林本来就觉浅，起夜后更是难以睡下。
　　不光是咳嗽，奶奶食欲不振，病来如山倒，原本一个硬朗的老人家，小半个月时间，便被病痛折磨得消瘦。
　　奶奶情况很糟，很快便住到了医院，唤林愈发听不到医生的意思，总归是奶奶病发前看着不痛不痒，一旦病发，人就像是风中的蜡烛，等不到灯枯油尽，说熄灭便熄灭了。
　　先前以为奶奶至少还能陪着自己一两年，可如今看来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自打奶奶住进了医院，唤林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他无暇去估计别的事情，晚上连家都回不了，家里的小卖部也没人照看，他没空去翻柜子里的call机，也不敢去想杨堪。
　　将熬好的鸡汤盛进保温杯里，唤林打算去医院换他爸爸回来休息，昨天医院就已经催着交钱了，今天不能不交。
　　唤林提着保温杯往楼下走，从柜子里翻出存折，躺在一旁的call机像是沉睡过去，唤林没敢去按亮屏幕，他害怕看到有陌生的电话或者杨堪的消息，杨堪不在的时候，他咬咬牙还能抗一抗，一旦有杨堪站在他跟前，哪怕只是开口和他说一句话，他都会不争气的想要求助。
　　他知道，一旦和杨堪开口，杨堪肯定会风雨无阻的回家，可杨堪自家麻烦事已经叫人焦头烂额了，他哪还敢给杨堪添乱。
　　唤林推上柜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入春也改善不了医院凄冷的温度，唤林在踏入院门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难闻到让他有些作呕，强压着胃里地翻涌，允唤林挂着难看的笑容往病房走。
　　刚进病房，便听到允诚急切的声音，“哎呀，知道了，您别操心那些事，先把病养好了再说。王敏她不是怀着孕嘛，闻不了医院这味儿，您又不待见她，见了还生气。”
　　“那她最好别来，我也不稀罕。”奶奶也不甘示弱。
　　允诚一边说话一边在病房里踱步，不太想提王敏的事，嘀咕道，“唤林再不来，我就下楼给您买饭。”
　　“唤林来了。”唤林打小都是奶奶带着，一出现，奶奶便能看到，又不耐烦地冲允诚说道，“唤林来了，你先回家去，店里关门好几天了，还做不做生意了。”
　　唤林好久没有开口喊过爸了，面对允诚，他只能淡淡地点头示意，见允诚出了病房，才转头将保温杯里的饭菜拿出来。
　　奶奶喃喃道，“唤林，你吃饭了吗？”
　　唤林想也没想，稀里糊涂地点头，奶奶不信，拍了拍床沿，“来，陪奶奶再吃点。”
　　从汤到菜，唤林都没敢多放作料，看着寡淡了些，唤林端着碗筷如同嚼蜡，奶奶问什么他答什么。
　　“我算着又该给医院交费了吧。”这进来都好些天了，这地方钱都不是钱，像流水一样，稀里哗啦的就没了，他们家哪有那样的家底，往这无底洞里面投啊。
　　筷子搅在饭碗里，唤林眼巴巴地看着奶奶，“操心这个干吗…”
　　“你怎么跟你爸说一样的话。”说完奶奶有些不解气，“他钱都没有哪来的底气说这种话的。”
　　唤林搁下碗筷，“他本来想去借的，我怕一时半会借不到，就先用着存折里的钱，没了再想办法吧。”
　　“存折里…”
　　奶奶话未说完，被唤林打断道，“奶奶吃饭吧，鸡汤我熬了一上午，肉很软的。”转念又道，“别操心他了，怎么样都行，他有办法借就借吧，不行我就自己去借，他俩昨天又吵架了…”
　　和王敏吵架，大概还是为了钱，为了孩子，奶奶长长地叹口气，“吃饭吧…奶奶也没教你做饭啊，我们小林子还是聪明。”
　　“看都看会了。”唤林知道奶奶是个传统的老人，一方面不愿意他一男的来操持家务，另一方面，奶奶希望能填补唤林父母的失职，洗衣做饭这些事情，奶奶都亲力亲为。
　　奶奶没吃多少，喝了小半碗鸡汤就喊着吃不下了，唤林勉强不了，奶奶硬吃会吐，他只能收拾好碗筷，顺道拾掇拾掇病房的东西。
　　这间病房没什么病人，房间里只有唤林扫地的声音，奶奶盯着面前的孙子，心中不由感慨，唤林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明明前几年还背着书包上学呢，时间就是这么不等人。
　　“上次照的照片，怎么没看到啊。”奶奶突然问道。
　　唤林木讷的抬头，七七八八的事情一多，他给忘了，又或者说是不敢记起了，“还…还没去拿…”
　　“那赶紧去呗，正好奶奶也看看。”
　　照相馆离医院不远，唤林走了十多分钟的路程便到了，提起照片的时候，老板诧异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们不要了呢，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唤林说了句不好意思，矗立在照相馆中央，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视在墙壁上，周遭全是陌生人的照片。
　　从黑白照蜕变到彩色照，从单人到家人合照，他突然有些遗憾，他先前从没记录过这些东西，现在好像迟了点，错过了好多好多啊。
　　接过老板手里的纸袋，唤林揣着赶紧往医院走，奶奶说要看，唤林不敢多耽搁一秒钟，直到站到病房里，见奶奶正等着他，唤林才渐渐松口气。
　　“拿回来啦？”奶奶显得格外地期待，一笑脸上的皱纹加深不少。
　　“嗯。”唤林走到床边，将照片倒在病床上，那一张张全是自己身影的照片，就这样全铺展在奶奶面前。
　　有一些是合照，一些是没有人物瞎拍的，绝大多数都是唤林的照片，唤林仓惶地想要藏起来，抓着照片的一角不知所措。
　　哪料奶奶倏忽问道，“唤林，你和杨堪好吗？”

第69章 
　　外头的日头正好，暖阳透过窗户，撒到病房里，唤林心头那点小心思，在此刻无所遁形，他错愕地看着奶奶，想要从奶奶柔和的目光中，给自己找一丝丝的侥幸。
　　他脸色惨白，木讷地低下脑袋，指腹摩挲着照片边缘，支吾道，“那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跟以前…一个样啊…”
　　“是吗？”奶奶这声淡淡的反问，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
　　唤林心头沉甸甸的，像是被压坏了嗓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嗯。”
　　这心里还正犯着嘀咕，奶奶却没再说话，反倒拿起床上的照片，喃喃道，“杨堪这拍照的技术也不行啊，一张张的，全都是你了。”
　　一些人物尺寸过大的，一些过度曝光的，统统被洗了出来，唤林敷衍地应和奶奶的话，又快速将奶奶看过得照片，塞进了纸袋里。
　　每塞进一张，唤林都觉得又埋好一枚定时炸弹，如果自己抓不稳的话，随时都可能爆炸。
　　等到所有的照片都装进了纸袋里，奶奶又不疾不徐道，“哪是和从前一个样啊。”奶奶顿了顿，让允唤林顿时提心吊胆，见唤林屏住呼吸，奶奶才开口道，“明明是越来越好了。”
　　纸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唤林手上一用劲，纸袋被蹂躏的不像样子，连里头的照片，都被挤压出了弧度。
　　“诶！捏皱了。”奶奶担心照片提醒道，反而没去在意唤林的反应。
　　唤林缓缓松开，无力地坐到床沿边，他想否认，他总觉得奶奶看出了端倪，他怕奶奶接受不了，又怕奶奶将话说开了后，他不能再和杨堪来往。
　　可杨堪样貌渐渐浮现在他眼前，杨堪认真的态度，不允许允唤林反驳，允唤林也开不了那个口。
　　手背上骤然一热，奶奶一只手搭在唤林的手背上，唤林耷拉着脑袋不作声，哪料又听到奶奶慢吞吞的音调。
　　“别老是冷着脸对杨堪，都是男孩，谁还不要面子的啊，人家杨堪大度才让着你，换个人你试试。”没等唤林开口，奶奶又叹气道，“你对别人态度还挺好的，怎么偏偏对杨堪就这么坏啊…”
　　额头被奶奶推了推，“人就是这样，人家越掏心掏肺的对你，你越觉得理所当然，还得意起来不是。”
　　他哪有，他没有啊，如今得意是他吗？明明是杨堪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被杨堪左右，他还装腔作势地逗自己玩，唤林只觉得冤枉，反驳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奶奶松开唤林，顺势往病床上一躺，说了一会儿话得功夫便已经觉得疲惫，“看着杨堪长大的，知根知底，是哪哪都好啊…”
　　话音刚落，奶奶阖上双眼，呼吸轻柔，入睡得极快，整个人单薄得不像，随时都要消散在风里。唤林忍住喉头的干涩，蹑手蹑脚地盖好被子，然后退到走廊上去。
　　医院过分的安静，唤林揣着纸袋坐在长椅上，手搁在兜里，一直抠挖着纸袋边缘，耳边全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他缓缓地松了口气，奶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接受了。
　　过度紧张后，胸口空虚的感觉，让唤林有种想哭的冲动，没人逼他，没人难听的话，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他能做他想做的事情，至少在奶奶这儿，自己是被接受的。
　　在行船的中途，杨堪靠岸后给允唤林发过一次消息，但唤林没给他回电话，嘴上安慰着自己，大概是时间不凑巧，可杨堪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只能耐着性子等到了上海再说。
　　待船停在上海，他离开趸船后，找到了一家小卖部，冲老板说道，“打个电话。”消息发出去后，他也没急着走，等了十来分钟，冰冷的座机依旧没有响动。
　　他有些坐不住了，第一次可能是凑巧，第二次那大概就是允唤林接不到他的信息，杨堪杵在店里又拿起了话筒，拨通家里的电话。
　　和家里简单说了下自己情况，杨堪话峰一转，“唤林奶奶怎么样了？”
　　“在住院，最近都没怎么开店。”杨堪妈唉声叹气道，“你走没多久就去医院了，还说这病发得有段时间吧，谁能想到说来就来啊，前几天还看着老太太挺硬朗的。”
　　杨堪没敢多问，稀里糊涂的挂了电话，也不敢没命地打给唤林，给唤林添乱，心道唤林奶奶情况肯定不好。
　　挂了儿子的电话，杨堪妈这忧心劲儿还没过，又见着杨慧从外面跑进来，杨堪妈看了眼时间，“这才几点钟啊，你不在学校上课，你回家干吗？”
　　杨慧揉了揉肚子，眉眼耷拉着，“妈，我肚子疼，我跟老师请过假了。”
　　一听说是不舒服，杨堪妈又道，“那妈给你刮个痧。”
　　杨慧连连摆手，“我又没中暑，怎么什么事都刮痧啊，刮痧又不能治百病，我上去歇会。”
　　没等自己答应，杨慧一溜烟儿地跑得没影了，杨堪妈咕噜道，“这孩子，哪像是肚子疼啊，跑得挺快的。”
　　原以为杨慧是贪玩才装病的，等到下午杨芳回家，上楼去叫她吃饭的时候，楼上哪还有人影啊。
　　杨堪妈奇道，“她不是肚子疼吗？跟我装病呢，多半是趁下午麻将馆人多跑出去玩了，你妹妹最近跟谁一道呢？”
　　这初三的上课时间和初一的对不上，杨芳好些日子没和妹妹一起放学了，“前几天看她跟她同学啊，我叫她等我也没等，老是一个人先跑掉。”
　　这边杨慧刚进了电子游戏厅，一个穿着牛仔裤花衬衫，年纪稍微大点的男生朝她招手，“怎么这么晚啊？”
　　杨慧别了别头发，小跑着，“我妈看得紧，我回家拿钱了。”
　　男生一拍身旁的凳子，“等我再玩会。”
　　杨慧转头又多买了几个币，豪迈道，“你玩吧，我看着你玩。”币放到男生面前，她又好奇道，“龙鹏，你和我表哥合伙做生意的怎么样了啊？”
　　游戏人物正好死了，叫龙鹏的男生夸张地回头，“那黄哥那个生意肯定有赚头啊，先倒卖牛仔裤都赚钱了，等我存够钱就去屯call机，肯定能赚大钱。”
　　龙鹏啧了一声，“你家为什么就不肯跟黄哥做生意啊？”
　　杨慧一瘪嘴，“我大哥不准呗，我家里都听我大哥的，我也觉得我大哥太小心了，人家都做生意，就他还跑船呢。”说完又抱住龙鹏的胳膊，“你家里是不是都听你的啊？”
　　龙鹏看着不大，顶死天也就十五六岁，别的不会，吹牛最在行，跟小姑娘满嘴跑火车，“那是，我以后跟着黄哥赚钱了，你大哥等着眼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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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奶奶说什么都不让唤林在医院过夜，唤林只能等奶奶睡了，才提着保温盒往家里走。一出医院大门，冷风不似冬季那般刺骨，但还是让唤林拢紧了身上的外套。
　　说来也巧，他穿得正好是杨堪给他买的夹克，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唤林摩挲着衣服的布料，滑不留手，顶风可有些冰人。
　　今晚月色皎洁，一抬头能看清斑驳的星光，怕是今夜月亮不会寂寞，两盏路灯之间相隔甚远，漆黑的街道像是浸没在墨水中。
　　身边经过的自行车发出清脆的响铃声，允唤林下意识朝街边一躲，冷风嗖嗖地往领子钻，感情比冬天还冷，身边怎么着都缺个暖手的人，想想正冷的那会，有杨堪陪着的。
　　允唤林走到路口，正好看到杨慧和一个男生杵在路灯下，刚从医院出来时，也快十点了，允唤林估摸着少说也十点钟，这个时候杨慧怎么还在外面闲逛，还跟陌生男生一起。
　　两人没什么越矩的动作，允唤林没敢走，也没敢喊，如果小姑娘只是叛逆好奇，私下说说也就算了，何况他是一个外人，没必要让杨慧下不来台。
　　倒是杨慧和男生闲聊的功夫，抬头东张西望，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允唤林，杨慧推了推身旁的龙鹏，男生顺着她的目光朝唤林看去，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杨慧扯着嗓子喊道，“唤林哥，你从医院出来的吗？”
　　目光追随着男生的背影，直到杨慧跑到他跟前，唤林才回过神，“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在街上啊，胡阿姨知道吗？”
　　杨慧人激灵，说话也比姐姐杨芳放得开，小丫头身子一扭抱住允唤林的胳膊，仰着小脸讨好道，“我妈不知道，我就出来玩，她知道肯定不让我来。”
　　说完又摇了摇唤林的胳膊，“唤林哥，你可千万别和我爸妈说啊，我哥也是，不然又得念叨。”
　　好奇还好，真要是等到玩出毛病来了，后悔都来不及，允唤林蹙着眉头，“刚刚那是谁？你同学？”
　　杨慧顺着台阶也就下了，“嗯嗯，我同学，刚刚我们好几个同学一起的，其他的都回家了，就他跟我顺路。”
　　言语中的破绽，允唤林没去揭穿，毕竟这男生看着比杨慧大不少，一看就不是初一的学生。
　　唤林还未开口，听到杨慧又道，“唤林哥，要不你帮我跟我妈说说，说我今晚跟你去看奶奶了。”
　　帮这小妮子撒谎肯定是不行的，又不能当着她妈妈的面拆台，允唤林只能告诉她哥哥姐姐，“别想着撒谎啊，好好跟胡阿姨说说。”
　　将杨慧送回家，刚到家门口，便看到胡阿姨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手里还捏着扫帚，这架势不像是吓唬杨慧的，“你翅膀**是不是，逃课不说，大半夜的还不回家。”
　　杨慧拼命往允唤林背后躲，哆哆嗦嗦道，“唤林哥！唤林哥！”
　　“你给我过来！”杨堪妈伸手想把杨慧拖过来，哪料她左躲右闪的，正好允唤林也在劝，杨堪爸爸也从家里出来。
　　“哎！算了算了，都回来了，消消气。”杨堪爸给杨慧使了个眼色，杨慧垫着脚尖往楼上跑，生怕她妈妈听了这动静又哪根筋没搭对，冲上来揍她。
　　主角都跑得没影了，杨堪妈当着唤林的面不好发作，只能问了问奶奶的情况，这难免又是一阵伤春悲秋。
　　唤林别了杨堪父母，才往家里走，卷帘门紧闭，唤林掏出钥匙开门，实在没力气收拾洗漱，连灯都没开，摸黑往床上一躺。
　　精神上再怎么疲惫，可允唤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起身摸索着抽屉里的call机，按亮了屏幕，果然上面的字体在缓缓滚动。
　　如果说人心是堤岸，在决堤时，每一次浪潮地冲击，都是目的明确的，允唤林揽过被子盖在头顶，那下一次…他偷偷在心里想，下一次杨堪对他说，想要留下来的时候，他一定会果断答应，那些欲拒还迎、心惊肉跳地犹豫和徘徊，全部都留给第二天早上吧。
　　一夜没等到杨堪的电话，允唤林一早醒来，盯着头顶的楼道轮廓发呆，做个饭给奶奶去送，找机会和杨堪通上电话，还有杨慧的事情，总觉得不能瞒着杨堪家里人。
　　唤林起床做饭，在冰柜里翻来覆去找昨天剩下的半碗鸡汤，硬是没找着影，只有一些冷藏的排骨。
　　塑料口袋发出沙沙的声音，允唤林一边扯开塑料袋，一边纳闷，便听到王敏的声音，“唤林，今天做什么吃的？”
　　楼梯口，王敏正挺着显怀的肚子下来，唤林瞥她一眼没搭理，侧身想往楼上走，像是猛然记起什么来，驻足问道，“冰柜里的鸡汤呢？”
　　“喝了。”王敏倒也不客气，平和地看着允唤林。
　　手里排骨的寒气，根本压不过胸口气势如虹的火气，唤林脖子上青筋暴起，两腮在剧烈喘息下瑟缩着。
　　王敏快他一步，先阴阳怪气喊道，“允诚你看看你儿子，喝他剩下那点鸡汤，对我什么脸色？老太太喝过夜的东西也不好吧，这不是还有排骨吗？”
　　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允诚扒拉一下王敏的胳膊，转头没情绪道，“赶紧上做，不然又像昨天那么晚。”
　　唤林无声瞪了王敏一眼，一头钻进漆黑的楼道里，身后王敏还拐弯抹角地挖苦允诚，“你先前不是说他不是你亲生的嘛，这没两天就转性子啦，态度都变好了？我还成了你俩之间的挑拨是非的人了不成？”
　　大概是允诚没搭理她，王敏还不依不饶，“那以后还有没有我们娘俩的位置啊？我看你不会把他赶出家，赶我出门可能性更大点。”
　　说自己是野种这种话，允唤林从小到大听得多了，没觉得允诚现在的态度有多好，只是不不及以前差了就是。
　　照王敏这话的意思，他们家里怕是有金山银山遭王敏惦记，允唤林觉得又可笑又可恨，谁把谁赶出家还说不一定呢，要不是奶奶在家，他巴不得自己跟这个家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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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放到平时，允唤林也不会去计较这点东西，此时的允唤林看王敏是横竖都不顺眼，鸡汤的事情只能说过去了，说不上是算了。
　　唤林在二楼没待多久，又听到允诚叮叮咚咚地上楼，只字不提王敏的事情，说道，“你做好了送来，我先去医院。”
　　允诚对奶奶愧疚，连同对自己的态度都改善不少，允唤林没觉得受宠若惊，淡淡道，“好。”
　　灶上的排骨烧得呼蚩作响，肉香飘得整个巷子都是，允唤林知道自己做饭动作慢，平时做得少，总是看奶奶张罗，真到不得不自己上手的时候，摆弄个菜刀都略显生疏。
　　他将王敏的事情抛在脑后，冷静下来炖这一锅排骨，直到雪白的汤水翻腾，锅盖也盖不住蔓延出来的肉香时，唤林撒上葱花，将排骨盛出来。
　　这顿饭花了不少时间，下楼时王敏正躺在长椅上看满是雪花的电视，见着唤林提着保温盒下来，多半是想问吃饭的事情，但欲言又止转过头继续看她的电视。
　　唤林也没打算和王敏说话，进楼道下摸出call机揣到身上，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
　　他现在就想杨堪给他打个电话，听他发发牢骚都行，这样担惊受怕，光受气的日子过久了，整个人像是膨胀的气球，会在一个极限时刻，山崩地裂的。
　　可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从家里到医院也就个把小时的功夫，他向杨堪抱怨机会渺茫，穿过巷子，已经路过平时打电话的小店。
　　沿着街道往石阶上走，码头被彻彻底底的丢在身后，经过县城最闹热的街区，眼看着快要到医院，允唤林泄气地抠在call机的按键上，按键发出沉闷的声音，被闹市掩盖了大半。
　　“滴滴…”就在允唤林快要放弃的时候，call机滴滴答答地叫了起来。
　　他快速拿了出来，屏幕上滚动的字体让他欣喜若狂，“没两天就得回家啦，不用给我打电话，就告诉你一声。”
　　那这种事情杨堪怎么能自作主张呢？他没说过不打，杨堪有本事发消息，凭什么不准自己回电话，允唤林又急又气，朝四周张望着。
　　怕杨堪等不及离开，怕错过任何一个有座机的小店，目光终于落到一家小卖部前，唤林疾步走了过去。
　　其实从接到消息，到允唤林拨通电话，前后不超过两分钟，可就是这两分钟，也足够让他胡思乱想，伴随着漫长的忙音，当那边接起电话时那声“喂，”格外的动听。
　　是杨堪。
　　允唤林缓缓松了口气，靠在玻璃柜上，嘟囔道，“你没走啊…”
　　电话那头，杨堪也像是跟着松了口气，无奈道，“是你，你会走吗？”
　　虽说他嘴上说着让允唤林不用回电话，那任谁没有点侥幸心理，任谁不会有所期待呢，允唤林怕是不知道，自己每次给他发过消息后，都会刻意等一段时间，能接到电话是惊喜，接不的失落也没人感同身受吧。
　　允唤林竟然没回答，杨堪心头那点委屈和别捏越发凶猛，他知道允唤林最近忙，但有什么事好歹得告诉他一声，非要到了自己撬开他嘴巴的时候，他才肯说吗？
　　“我每次发完消息都等的。”杨堪本来不想说的，说出来不是为了允唤林心疼愧疚，他就单纯的为自己不平。
　　允唤林当然知道杨堪的习惯，自己每次回电话，杨堪总能接到，哪怕再怎么担心杨堪等不及走掉，在听到杨堪声音的瞬间，那种安心是无法言说的。
　　可他没想到杨堪会这么直白地讲出口，甚至打乱了允唤林的思维，“没…看…”
　　他说了个漏洞百出的谎，杨堪这次没顺着台阶下，“知道你应付不过来，但是总得告诉我一声，你不让我着急回家，我也不会回来，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信你有事会跟我开口呢？”
　　允唤林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很多时候都会顾此失彼，就像是当初杨堪表白那会，他永远把杨堪的利益放到最后，很多时候不叫做得不够好，而是太把杨堪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对不起…”允唤林知道自己善于隐藏，不懂表达，说多了怕说错，不说又怕杨堪多想，“下次…我一定说…”
　　允唤林少有的坦率，杨堪像是就在等他这句一样，欣然接受了对方的歉意，方才那副委屈的样子不复存在，“行，下不为例。”
　　总觉得自己着了杨堪的道，可允唤林又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见允唤林没有再说话，杨堪试探道，“说你两句就生气了？”
　　他哪有，他没生气，他本来就一肚子火，想要找杨堪抱怨的，杨堪倒好，先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现在有火都不知道该不该发。
　　“没有…”这句没有如今听来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杨堪埋怨道，“刚才答应我以后一定说的，现在连生气都不肯承认？”
　　允唤林没辙，“我没跟你生气…我就是烦…”
　　“烦什么？烦我？”
　　“王敏把我的鸡汤喝了。”这语气像是慧慧小时候被同学抢了零食，回家告状一样，“我炖给我奶奶的，昨天带去医院一半儿，今天我再找就找不着了。”
　　杨堪听完应和道，“是挺烦的，以后别做那么多了，就做你跟奶奶两个人的份儿，要吃她自己做去，反正剩饭剩菜吃多了不好，她爱吃就吃，这次就算了。”
　　允唤林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以为杨堪好歹会劝自己几句，怎么就顺着自己的意思，“她现在怀孕了，我还懒得跟她吵。”
　　“那就别搭理她，真烦人，在别人家还翻箱倒柜的，下次东西都藏紧点，别让她看到。”杨堪还没完没了了。
　　允唤林一阵语塞又道，“你干嘛？哪有你这样的，这么小气。”
　　这还倒打一耙，杨堪笑道，“你不是嫌她烦嘛，我替你说话，你还说我小气。”
　　唤林那头沉默一会儿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杨堪轻笑道，“高兴了？不高兴就别做那么多了，你管她那么多，她自己都照顾不好，当什么妈。”
　　挂了电话，允唤林心情稍微好些，连脚步都轻快不少，朝着医院走去。
　　刚进病房，奶奶和允诚都不在，允唤林放下保温盒后去才出去找人，从走廊一头到另一头，唤林看到允诚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
　　不知怎么地，允唤林脸上赫然一僵，关节像是生锈般，往前走几步都艰难不已，允诚一脸铁青的看着允唤林，抹了把脸后，道，“在抢救。”

第72章 
　　医院格局很意思，医院一头有护士抱着婴儿出来，门口的家属簇拥上去，这个生命被人期待。一头有医生护士将人推进手术室，家属在焦灼慌张的等待，氛围满是肃穆。
　　希望和绝望充满突兀。
　　唤林面目僵硬坐在长椅上，他没有在医院等过任何人，手脚冰凉。身边的允诚断断续续道：“我刚来…就见你…来…奶奶眼神涣散…推进去这么久了，都不见…医生出来…说句话…”
　　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医生向父子俩走来，允唤林盯着雪白的大褂发呆，白色多数时候看来是希望，此刻在唤林眼中却是突来的大雪，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唤林想要发抖，却做不到，希望轰然倒塌。
　　医生说尽力了，允唤林没什么反应，看到奶奶盖着白布出来，他依旧没反应。
　　耳边医生交代的事情，他记得格外清楚。出院手续，死亡证明，火化证，抚恤金。
　　原来一个人离世时还需要这么多道繁琐的工序。
　　允唤林没有时间想别的，他独自收拾好东西，办好出院手续，又叫人将奶奶的遗体送回码头。
　　码头上的人没有去殡仪馆的习惯，遗体都安放在航运大厅。
　　街坊四邻目送着棺材进了巷子，未料到允家老太太几天前还是精神抖擞，去了躺医院便撒手人寰。
　　殡葬乐队的唢呐声穿透力极强，杨堪妈正帮牌客搭个角，耳尖的牌客随口道：“我怎么像是听到哀乐了…”
　　杨堪妈手上一哆嗦，连牌都险些没拿稳，“先不打了，我去看看。”
　　允家老太太没了的消息，杨堪妈刚走出家门口便听到了，街坊专门来通知杨堪妈，催着她下航运大厅帮忙。
　　除了殡葬乐队，还要请殡葬化妆师，还得请个道士算算火化和下葬的时间，遗体要在大厅放三天，街坊邻居的每一笔礼钱他都要记得清清楚楚，他没空去想别的，每一件事他都要做得妥妥帖帖。
　　杨堪一家陪着唤林守了两天的夜，杨堪一直没联系上，想催都催不了。杨堪妈更担心唤林，从守夜到行祭，没见允唤林掉一滴眼泪，在那些哭天抢地的哭丧声中，唯独没有唤林的。
　　唤林有条不紊地做着每一件事，就连上妆后穿寿衣，允唤林都没有假手于人，这些天听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自己来吧。”
　　唤林收拾好奶奶的遗物，火化时间被定在第三天一早，火葬场在县城最偏僻的乡镇里，跟着灵车来的人不多，陪着唤林看奶奶最后一眼。
　　杨堪昨夜打电话回家，没有人接，今天机动船到岸，依旧不见妹妹和允唤林。他只当是家里没人，也没多想。
　　正想着能提多少东西回去就算多少吧，没等杨堪钻进船舱，趸船上的值守员便说：“杨堪你可算回来了，你妹妹他们来找了你好几次。”值守员催促着，“你别拿东西了，允家老太太没了，今天火化。”
　　杨堪恍惚，险些一脚踏进趸船和机动船之间空隙。没等值守员说清楚，杨堪一路往家里跑。
　　航运大厅里的灵堂拆了一半，搭棺材的长板凳横七竖八挡在路当中，纸钱散了一地，遗落的白布沾上泥水，火盆中不见灰烬，只弥漫着人皆尽去的气息。
　　街坊见到杨堪都会嘟囔一句，“才回来啊，杨堪，你家里人都去送允老太太了。”
　　唤林家没关门，王敏独自坐在里面嗑瓜子，看见杨堪后，似笑非笑，“你回来晚了，灵车这会儿估计都到火葬场了。”
　　杨堪没搭理她，找了个板凳靠坐到柜台里，等唤林回来。
　　火化前的最后一面，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面，从此这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只留存于别人的记忆里。记忆又是一块石头，上面刻画你所有的回忆，在风霜中一点点被磨平，记忆也随之模糊。
　　下葬时间定在明天，骨灰盒还需在火葬场存放一夜，灵车满带哀苦的来，又萧条的去。
　　唤林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堆在柜台口，几天了也不见人收拾。杨堪顺手将这些东西摆弄整齐，提起保温盒时，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手臂肌肉都在哆嗦。
　　他鬼使神差地拧开盖子，汤汁结成了油块，乳白的一层覆在最上面，包裹着显露出来的排骨，还能闻到一股酸味。
　　杨堪想到那天允唤林的话，唤林说他做了排骨，要给奶奶送去。
　　排骨汤原封不动的提了回来，奶奶一口都没喝上。杨堪被这股酸味刺激到鼻子堵塞，眼眶通红。拧紧盖子后，巷子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杨堪一抬头便看到送行的人回来了，允唤林在和殡葬乐队结算工钱的事情，“明天还有一天，麻烦各位师傅了。”
　　话音刚落，两人眼神接触的瞬间，允唤林方才语气中的平静泛起了波澜，干瘪道：“你回来了…”
　　转头又和几位师傅说道：“我先把前几天的钱结了吧，几位等等。”一直跟在后头的允诚，不像是个大人，失魂落魄的连句话都说不来。
　　杨堪爸妈没催着杨堪回家，反倒让他留下来，“陪会儿唤林啊，他要是愿意，待会儿带他来我们家吃饭。”
　　结了钱，又送走了街坊，允诚也连着好几天没睡觉，躲到楼上去了，王敏一路追上去，一楼只剩下唤林和杨堪两人。
　　允唤林一反常态的冷静，几天的功夫，眼窝凹陷，眼中布满血丝，脸上却表情淡然。他先杨堪一步开口，“我想睡觉，你别陪我太久了，晚上就走，我明天还有好多事，一早就要出殡，我怕我起不来，太晚了我会睡不着。”
　　那些个安慰的话，杨堪统统说不出口，“好。”帮着唤林关了卷帘门，两个人蜷缩在楼道下的小床上。
　　破败的房门一关上，像是将整个世界都隔离开来，杨堪只听到允唤林浅浅的呼吸，黑暗中他感知不到其他的东西，唯独胸口那只手把他拽得紧紧的。

第73章 
　　杨堪知道允唤林为什么不让他多待，有些事情自己能陪着他抗，有些事情要允唤林独自面对，就像是奶奶的事情，他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的。
　　唤林是害怕他自己的无理取闹，让杨堪他为难。
　　可这无形之中，是告诉了杨堪，允唤林对他有多么的依赖，有杨堪在他身后，允唤林就有软弱的余地，但现在还不到唤林哭得时候。
　　怀里的人像是熟睡的猫，格外地贪恋温热，丝毫离不开杨堪胸口的温度。
　　如果自己真的听了允唤林话，杨堪害怕允唤林夜里突然醒过来的时候，一个人面对漆黑孤独的夜晚，寂静无声，唤林想喊也不敢喊，最怕可怕的是，喊过之后无人回应他，那要怎么熬啊。
　　好在杨堪的担心是多余的，连续几天没有休息的唤林嗅到他身上的味道，睡得十分沉，呼吸微弱，若不是杨堪极力去听唤林的动静，都捕捉不到这么轻浅的呼吸，唤林蜷缩着身体，靠在杨堪胸口，一夜都没翻过身。
　　唤林的生物钟特别准时，在六点左右的时候，他“噌”得从床上坐起，楼道下一片晦暗，他手掌撑在杨堪胸口，掌心感受到蓬勃的心跳和炽热的温度。
　　单人床不光是窄，还极其的短，杨堪一夜都曲着腿，睡得也不安稳，唤林醒来的瞬间，他也跟着惊醒。
　　“你没走啊…”掌心下的肌肉在舒张开来，允唤林知道杨堪要起身了，将手缩了回来。
　　冰冷的楼道下第一次洋溢着暖暖的人气，允唤林沉睡的心脏也在片刻中复苏。
　　“唔嗯…”杨堪抓了把头发，“没走…”嗓子像是被金石打磨过，低哑的不像样子，“起吧。”
　　唤林回过神，起身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开灯，巴掌大的楼道下，他对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当着杨堪的面脱了衣服，又摸黑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裳。
　　布料摩擦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杨堪一早起床三魂七魄还未归位，看着唤林消瘦的轮廓发呆。
　　影影绰绰的轮廓在杨堪眼前晃动，起伏的胸口伴随呼吸的节奏，杨堪眼神一直追随着唤林的动作，直到头顶的钨丝灯“啪”的一声打开。
　　钨丝灯照得唤林脸色发黄，一脸呈柔和的病态，唤林朝他道，“早上吃不了饭了，马上就得去火葬场。”
　　杨堪惊觉自己的失态，抹了把脸，“不吃了，我回去换套衣服来。”
　　“你要去吗？”唤林瞳孔骤然瑟缩，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杨堪回望着他，“当然要去。”继而又补充道，“以后你去哪我都陪着。”
　　说罢，杨堪大手一挥，一手按住唤林的肩头，一手托着唤林的脑袋，施力将他转向门口，“去洗把脸，我马上来。”
　　一早将奶奶的骨灰从殡仪馆请回码头，奶奶的骨灰要安葬在河对岸。出殡时送葬的人，从航运大厅往江边走，杨堪家早就给轮渡打了招呼。
　　奶奶这辈子没离开过小县城，最后这一抔黄土也乘着她最熟悉的轮渡，横渡长江水，埋葬在青山间。
　　最后一铲泥土淋下，街坊四邻都轮番给老太太鞠躬上香，杨堪家关系更近些，都当是老太太是自家人，磕完头才起身。
　　允诚跪在地上哭嚎，额头抵在地上，一直没有抬起。
　　等街坊都上过香，杨堪陪着唤林跪下磕头。
　　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他出船前，奶奶叫他有机会带唤林出去，多让着唤林一点，不由心头一震。
　　这算不算是奶奶将唤林托付到他手上，杨堪已经没办法从奶奶嘴里得到答案，他也不需要去求证，无论是与不是，他都会照顾好唤林。
　　磕完头后，唤林跪得笔直，目光盯着墓碑上故显妣的字样，嗫嚅道，“爷爷，奶奶来陪你了…奶奶…唤林走了… ”
　　说完他仰着头看着人群，逆光之下看不清人影，唤林清了清嗓子，“谢谢各位街坊来送我奶奶。”
　　鞭炮声一旦响起，人就得大步往前走，不能回头，怕叫离世的人看到后不忍心离去。
　　山路狭窄，唤林和杨堪一前一后掉在队伍末尾，缓缓朝山下走去。唤林觉得这段山路回时比来时难走，崎岖蜿蜒，上来一趟不容易。
　　每一步都轻柔无力，允唤林像是卸下了一身的担子，他眼前赫然一黑，膝盖酸软，顺势往地上倒去，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他还听到杨堪惊慌的声音，“唤林！”
　　队伍赶紧停了下来，杨堪妈回头摸了把唤林额头，焦虑道，“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休息了，没发烧，累的。”
　　转头又看到哭得糟心的允诚，杨堪妈这火爆脾气压都压不住，离了老太太的坟，她也懒得顾及允诚的面子，“你有什么可哭的，唤林都没哭。”
　　邻居七嘴八舌的劝阻道，“算了，我们人都还没走远，叫老太太看到不好。”
　　“什么事都交给个孩子做。”杨堪妈说了两句觉得没用，索性不再管允诚，对杨堪道，“背唤林走吧。”
　　唤林再醒时透过窗户看到皎洁的月色，一扭头一阵晕眩，杨堪正坐在床边。
　　杨堪惊喜道，“醒了，我妈炖了锅鸡汤，等会我叫我妹热了端上来。”
　　唤林想要叫住杨堪，虽说他饥肠辘辘，但一点食欲都提不上来。
　　杨堪做事向来利索，风风火火地出去，喊了声杨芳，又重新回到房间，扶着允唤林坐起身来。
　　“我怎么在你家？”唤林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没日没夜忙碌的这几天，他感觉不到累，这会儿心头的空虚，像是滚滚浪潮，能顷刻间，将唤林这艘驳子冲个四分五裂。
　　“那楼道下太憋得慌了。”杨堪不敢说怕唤林回家没人照顾，他岔开话题道，“我妈说得给你擦遍身子，除秽，除煞气。”
　　唤林这才注意到他一身干净清爽，身上穿着杨堪的衣裳。
　　手握唤林的胳膊，脱下唤林的衣服那刻，杨堪才惊觉唤林什么时候这么瘦了，胸口的肋骨若隐若现，在皮肉之下显现出痕迹来。
　　杨堪掩好唤林身上的被子，“晚上陪我睡吧，明天再回家。”
　　没等唤林回答，杨芳红着眼睛端着鸡汤进来，小心翼翼地喊道，“唤林哥…”将碗递给她哥后，赶紧跑了出去。
　　唤林想像以前一样冲杨芳笑笑，最终只能苦涩地看着杨芳的背影离去。
　　杨堪将鸡汤搁到唤林手里，唤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冒着热气的鸡汤，勺子将汤水舀起，汤水又淅淅沥沥地往碗里落。
　　升腾的热气像是带着刺的藤蔓，接触到唤林的皮肤都是一道红痕，又疼又痒，啪嗒啪嗒，眼泪顺着唤林的下颚往碗里滴落，晶莹的泪珠化开油汤，被推开的油圈缓缓缩小，最后又覆盖在汤水上。
　　杨堪将接过碗放到桌上，手指蹭了蹭唤林的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流到掌心，打湿他整个手掌。
　　他知道，他没回家的时候，唤林不能哭，那时候没人听唤林哭。
　　他回家后，唤林还是不能哭，唤林不能叫奶奶走得不安心，连最后这场葬礼都安排不好，唤林很多事没做好，他没时间去哭。
　　现在所有事情都安顿好，只有他陪着允唤林，允唤林早就坚强够了，在他这儿，允唤林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只要允唤林想，他都愿意好好听听唤林心里的声音。

第74章 
　　杨堪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唤林的脊椎骨像是使不上力来，双手下垂，头抵在他的胸口，几次开口，都讲不出话来。
　　喘息声由缓至急，湿热的气息就着泪水将杨堪胸口打湿，唤林不光是说不出话，也不见有哭声，单薄的后背在剧烈起伏，一段深长的呼吸，唤林张着嘴要连续换好几次气，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便能厥过去。
　　夜深，巷子就像是深沉的江水一样静谧，唤林鼻腔中发出的啜泣声再怎么小，传到杨堪耳朵里也是震耳欲聋的。
　　杨堪竟然不记得唤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是唤林妈妈离开的时候，还是唤林父母吵架的时候，好像又是唤林爸爸回来拿钱的时候，时间遥远到记忆都是一片模糊。
　　在他的印象中，唤林的小身板异常的倔强，一瘸一拐，步履阑珊都得走完他自己的路。会噙着泪水，不近人情地叫杨堪别管他。
　　就算是哭，唤林也会背过身去，杨堪哪怕看到悬掉到地上的眼泪，但也看不清唤林示弱的表情。
　　可现在的允唤林，像是触及到杨堪的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他试图去抬起唤林的下巴，手指抚摸到的地方一片滑腻，唤林扬起的脸庞上满是水渍。
　　杨堪扯着袖子给唤林擦脸，一塌糊涂的脸上，叫人分不清是泪水，是鼻涕，还是唾沫，越擦越脏，杨堪袖口都湿哒哒的一片，他索性撒开袖子，手背蹭着唤林的下巴，将快要滴落下来的水渍擦干。
　　杨堪眼睛通红，双手捧着唤林的下巴，他没见过这样的允唤林，他只希望头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
　　“唤林…哭出声来…”杨堪嗓音喑哑，嗓子像是老化的发动机，一转动发出吱呀难听的摩擦声，硌得人耳膜生疼。
　　杨堪的声音，像是唤林身上的一道闸，嚎啕声赫然划破天际，杨堪手臂上传来刺痛感，允唤林下意识的掐住他的胳膊，像是使了全力去掐。
　　尖嚣的哭声并没有维持多久，这几分钟对于杨堪来说很漫长，唤林清亮的嗓子哭到干涩作呕，最后伏在他手掌中剧烈咳嗽。
　　睫毛被泪水粘在一起，唤林垂着眼眸，所现不多的眼白充斥着血丝，嘴唇微微张开，唇峰在不住地颤抖。
　　他以前觉得唤林刻薄，也单单只是这张嘴不饶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说了再难听的话，都会在暗处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追随的目光是有温度的，杨堪只要一伸手，就被灼伤，唤林不是刻薄，只是藏得在心事。
　　当他能叩开唤林的心门时，冰冷不过是一层保护伞，里内柔软的地方，早就是伤痕累累。
　　唤林忽然按住杨堪的手，几次张口都语不成调，眼眸移动都格外缓慢，对上杨堪的眼神，唤林眼眶的泪水又簌簌往下落。
　　“我…没去接你…”允唤林开口竟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并不是无关紧要，他几乎是风雨无阻地去接杨堪回家，这次为什么没去，“没有…没有人帮我看店…”
　　从今天开始，唤林再朝着二楼喊，“奶奶，我去接杨堪了，你下来帮我看一下店。”的时候，奶奶不会再缓慢地走下楼，絮叨唤林跑得太快。
　　杨堪耳畔嗡嗡作响，眼泪掉到手背上，和手上的泪水融合在一起，他哽咽道，“没接…就没接，你以后在家等我也行。”
　　那怎么行，以前都接的，为什么以后就得在家等，他连去接杨堪回家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唤林摇着头断断续续地抽泣。
　　“不一定非要去船上，我记得回家的路，你没来接我，我也走不丢的，以后回来的时候，我再跑快点。”杨堪怎么都擦不干净唤林的泪水，可他突然像唤林一样固执，指腹搓在唤林的下巴上，粗糙的手指将肌肤搓得通红。
　　鼻腔堵塞，唤林几次抽噎都喘不上气来，身子瑟瑟发抖，“我要…要是…不跟王敏争…要是我直接提鸡汤…去医院…不做饭了…就能看到奶奶…最后一面…”
　　最后几个字，杨堪险些没听清楚，他按住唤林的脑袋，“是我不该给你打电话，唤林不怪你的，我不给打电话你就不会耽误时间，跟你没关系。”唤林非要找个理由的话，杨堪希望唤林能怪他，而不是跟着自己较劲。
　　跟杨堪的电话有什么关系呢？杨堪必须打，他必须接，不打电话叫他以后怎么办，唤林突然挣扎起来，和杨堪前言不搭后语，“不要…要打…杨堪…别不给我打电话…”
　　杨堪被推得猝不及防，歪在被子上，唤林现在没什么逻辑，抠着字眼给自己找不痛快。杨堪不需要过度的解释，只要顺着唤林的意思，“打电话，当然打。”
　　杨堪把唤林重新拽回怀里，唤林抱住他的脖子，努力往上攀了攀，额头靠在他的肩头，眼泪顺着杨堪领口往里落。
　　颠了颠怀里的分量，杨堪根本拦不住唤林语无伦次的自责，每说几句哽咽一阵，唤林的嗓子像是被粘在了一起，发出的声音粘稠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唤林的哭泣声变成了轻浅的呼吸声，杨堪将人安置回床上的时候已经是一身汗水，他索性光着膀子打算重新找件衣裳。
　　“杨堪，唤林睡了吗？”门口杨堪妈妈蹑手蹑脚的推开一条门缝。
　　杨堪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靠在柜子上，轻声道，“睡了。”
　　杨堪一家人从门口涌进来，关切地打量床上的唤林。
　　见桌上的鸡汤没动过，杨堪妈问道，“唤林没吃东西？”刚在楼下，听到唤林惊天动地的哭声，他们想上来看看都不敢。
　　杨堪叹着气摇头，“我给唤林擦把脸，折腾一天了都睡吧。”
　　杨芳揉了揉眼睛，“我去吧。”刚转头，看到一杨堪手臂上渗着血的抓痕，“哥，你胳膊上流血了…”
　　血迹已经结痂，杨堪碰了碰才感觉到微微的痛感，“唤林抓的，不碍事。”
　　叹气具有传染性的，杨堪爸也跟着情绪低落，“行了，都去睡觉吧，别把唤林吵醒了。”
　　一屋子的人气被夜里的冷风吹散，杨堪给唤林擦了脸换了衣裳，又将热毛巾敷在唤林的眼睛，照唤林这么哭，眼睛不知道得肿成什么样子。
　　收拾干净后，杨堪才爬上床，沉静的夜里，他借着月色去看唤林的脸，眼睑下和鼻尖是抹不去的淡红。
　　唤林之前的生活已经够苦了，老天爷不公平也该有个度，只有这一次，他什么都不能替唤林做，以后的日子，他不想看唤林皱眉，天塌下来，也该是他个高的顶着。
　　窗外月色如霜，杨堪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太阳升起，蓄势待发的暖阳便能遮住月亮，他愿意这一辈子都做允唤林的太阳，只要不落山，他就能一直温暖允唤林。

第75章 
　　这一晚，唤林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直是那天在医院，他陪奶奶看照片的情形，只是奶奶问他的话变了，“唤林，你是不是和杨堪好上了。”
　　梦里唤林一阵哽咽，奶奶柔和的表情，让他充满了罪恶感，唤林觉得对不起奶奶，可哪怕是在梦里，他也不想辜负杨堪，没有办法回答，唤林只能抿着嘴唇沉默。
　　奶奶等了一阵，不见唤林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奶奶看着杨堪长大，他哪都好，对我们唤林也一直都很好，不然奶奶哪敢把你就这么交出去。”
　　天刚蒙蒙亮，杨堪是被怀里的一阵抖动给震醒的，他耳边是唤林的抽噎声，“奶奶…”
　　没睡实得杨堪猛然睁开眼睛，唤林蹙着眉头双眼紧闭，泪水从眼角渗出，滴落在枕头上，聚成暗黑的一片。
　　“唤林。”杨堪拍着唤林的后背，试图将他唤醒，杨堪不想见唤林在梦里都这么自责，“唤林！”
　　唤林迷茫地睁开眼睛，泪眼婆娑，眼中失去光泽，咳嗽了两声，嗓音满是沙哑。
　　“别哭了。”杨堪替他擦着眼泪，“能说话吗？”
　　唤林一张口，喉咙上青筋暴起，嗓子干涩发热，咽着唾沫都如刀刮，他胡乱地抹着脸，失魂落魄地摇头。
　　年纪大一点的人起得早，杨堪爸妈早就起来开门了，楼下传来极小的声响，每一道寡淡的声音，都在打开新的一天，周而复始。
　　先是走动声，然后是开门声，接着是刻意压低的说话声，热闹就是靠着每一道声音交织在一起，最后形成一首特殊的交响乐，连死寂的落叶，在飘摇在空中，用最后的声音发出呐喊。
　　杨堪不能带着唤林像以前一样绵在床上，他迅速起身，换好衣裳，又给唤林拿了套新的，“起来吧，昨天你也没吃饭，现在正好吃早饭。”
　　一切都在杨堪的安排下，唤林有条不紊的起床，只是少了些生气。
　　杨堪提着热水瓶和脸盆，“我们去顶楼刷牙，正好帮我给花浇浇水。”
　　现在这个季节，杨堪家长得最好看的茉莉都没发芽，有什么可浇的，唤林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一脸恍惚地跟在杨堪身后。
　　从楼道上到顶楼，冷风扑面而来，允唤林不由自主地拢紧衣服，哭了一整夜，他双眼红肿，连抬起眼皮都格外费劲。
　　经冷风一吹，唤林的眼睛格外干涩，他用手背蹭了蹭，杨堪忽然将牙刷和漱口盅递到他面前，唤林小声说了句谢谢后接了过来，两人一道站在花台边漱口。
　　薄荷味的牙膏极具刺激性，很快唤醒唤林的神经和感觉，一哈气凉飕飕的温度从口腔直达喉咙，脑子里是一片清明，只是眼前还很模糊。
　　杨堪放下漱口盅，提起热水瓶，过夜的热水刚好拿来洗脸，白茫茫的热水蒸在唤林脸上，他睫毛上黏糊糊的东西，渐渐化开。
　　淅淅沥沥的水声后，唤林接过杨堪拧好的毛巾，湿热的温度在脸上一遍遍摩擦，唤林自己搓了把毛巾，又用它盖了会儿眼睛，揭开毛巾的瞬间，眼前像是亮了一样。
　　他环视了一圈顶楼，原本种茉莉花的大缸播种没多久，绿叶都星星点点的，“花都没有…”唤林一开口，声音哑得快要没声了。
　　“是没花。”杨堪倒了水，将毛巾扔到盆里，拉着唤林转了个身，“我妈之前种的含羞草，没人管它居然活下来了。”
　　唤林一听，伸手碰了碰含羞草的叶子，含羞草紧张的瑟缩起叶子，反复几次，唤林觉得没什么意思，干嘛去打扰一棵植物，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杨堪将水壶递了过来，“浇水。”
　　壶里出来的水把含羞草吓得不轻，叶子直到浇完水都没张开，唤林抱着沉甸甸的水壶不知所措，他就站在那，保持原来的姿势，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没有人等他，他不必着急回去，可这里是杨堪家，他老待着也不是办法，脑子一清明了琢磨事情都利索些。
　　正当唤林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杨堪低声说道，“江边的油菜花开花了。”
　　杨堪家顶楼视野特别好，江边的景色尽收眼底，那片金灿灿，看不清形状的野油菜花地，像是一道金色的浪潮，在随风起伏。
　　眼光越过长江，能看到对岸的青山，唤林奶奶就埋在那里，杨堪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唤林身后，一把捂住唤林的眼睛，“唤林，别哭了。”
　　他怕唤林回家触景生情，唤林的家是个有泪有笑，到处都充满着关于奶奶回忆的地方，他想唤林哭够了再回去收拾。
　　掌心骤然一热，唤林带着哭腔反驳道，“我没…哭了…”
　　奶奶说过唤林能照顾好自己，唤林哪敢不听话，叫奶奶不安心呢。
　　下楼后，唤林在杨堪家吃了碗热腾腾的臊子面，在杨堪的陪同下回家收拾奶奶的遗物，奶奶的东西烧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还在家里。
　　奶奶没有吃上的排骨汤，从医院带回来的日常用具，老旧的衣服，唤林一样样清洗整理，最后都封存在纸箱子里。
　　一个人的去世，不丹只是身体的消亡，只要奶奶还存在唤林记忆中一天，奶奶就永远陪着唤林，不算是离开。
　　杨堪没有跟着机动船出港，请假在家陪唤林一个多月，唤林本能地想说没事，叫杨堪不要耽误上班。
　　但杨堪微笑着朝他眨眼，唤林心中那股不想拒绝的情绪在作祟，他鬼使神差地回答，“好，你别走。”
　　唤林还是会偷偷地哭，在杨堪看见的，看不见的地方哭，发呆的时候会眼眶一红，杨堪叫醒他，他会慌张地揉眼睛，强颜欢笑。
　　可杨堪对唤林的耐心着实可怕，他不去要求，不会嫌烦。哪怕唤林自暴自弃，嫌弃他自己现在的样子，杨堪都会温柔地安慰他。
　　两人给奶奶烧纸钱，到末七时，唤林湿润着眼眶，一直强迫自己没有落泪，两人矗立在江边，看着纸钱烧透，身后传来大船进港的汽笛声。
　　允唤林握住杨堪的手掌，哽咽道，“我不想哭了…”探照灯将趸船这片全都照亮了，唤林手上收紧，“船回来了…你没几天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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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水路变化莫测，杨堪连打电话回家的机会都没有，机动船在江上漂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到上海，进港后，他赶紧找地方往家里打了电话。
　　来时路上听说湖南江西两处接连大雨，洞庭湖和鄱阳湖是长江中下游两大主流分支，对每年汛期涨水影响极大。
　　家里等杨堪这通电话等得是焦头烂额，听到儿子的声音，杨堪妈才放心，“这趟怎么回事啊，急死我了。”嘀嘀咕咕抱怨道，“唤林也来问了好多次，家里人都跟着提心吊胆的。”
　　杨堪神色匆匆，语速都比平时快很多，“现在才到上海，遇上涨水了，这趟估计赶不上回家，你们记得早点搬东西啊，看这架势还比往年大，湖南江西那边下了好久的雨了，能提前搬就提前搬，别担心我了，实在走不了，船就停在上海，等水退了我们再回来。”
　　挂了电话又给唤林发了消息，“我没事，今年涨水肯定提前了，你们在家里注意安全。”
　　半月时间，因为降雨的缘故，江水窜长，湖北成了重灾区之一，允唤林所在的小县，洪水已经淹没至街上，更别说他们靠近江边的码头。
　　唤林他们有经验，眼看着今年水势不对，早早从码头撤离到广场上，果不其然，半天的时间广场以下的地方，都没处下脚，走得早的在广场上帮忙，走得晚的还有被困在水里的。
　　居民在解/放/军赶来前自发救援，唤林正准备跟着码头几个年轻人去街上救人，杨堪妈突然喊道，“这俩丫头跑哪去了！”
　　来的时候还攥在手里，一到广场上离了水，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唤林往周遭一看，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杨芳！”喧闹的人声，根本得不到杨芳的回应。
　　杨堪爸才安抚好几个老人，转头发现女儿不见了，“慧慧贪玩就算了，芳芳不会这么没分寸的，这个时候她怎么也会跟着乱跑。”
　　允唤林急忙道，“我去找，阿姨你们就别去了，去的人多了不好。”
　　现在这种情形，谁都不敢保证能好好的回来，杨堪妈一把拉住唤林，“诶！唤林…”
　　唤林看了眼人群，“我反正是准备跟他们再去看看能不能拉人的，阿姨你跟叔叔别急，说不定他俩是走掉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是知道涨水的危险。”
　　话音刚落，杨慧拨开人群朝着这边跑来，见所有人都盯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心虚道，“干嘛啊…我就刚刚碰到一个同学…”她胡乱指了个方向。
　　“你要吓死我啊！”杨堪妈红着眼睛要去揍杨慧，杨慧来不及，抱着脑袋往她爸爸身边跑。
　　杨慧肩头倏忽一重，她爸按住她问道，“你姐姐呢？”
　　“咕噜”一声，杨慧躲开她爸爸的眼神，磕巴道，“我…我不知道…”
　　平时说谎大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没人跟杨慧打太极，允唤林拉过杨慧，两人目光接触，杨慧躲得更凶，他沉声问道，“你知道你姐姐在哪是不是？现在在涨水，你回来了，芳芳没回来，你还不肯说实话？”
　　杨慧心头一紧，抿着嘴唇，反复抬着眼皮去看允唤林，又朝着广场外的方向指了指，“我…我刚刚躲我姐了…我不知道她走哪去了…”杨慧忽然拉住允唤林的手腕，“唤林哥，我姐不会去找我了吧？”
　　刚刚碰到龙鹏，杨慧没忍住偷偷上前去多说了几句，没想到她姐姐也跟上来了，又怕被家里人发现，只能跟着龙鹏乱跑了一阵，把她姐姐甩掉。
　　允唤林终于想起先前被他遗忘的事情，脑中龙鹏的样子一闪而过，“遇到谁了？”
　　杨慧涨红着脸颊，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就连杨堪父母也跟着着急，“你说啊！”
　　允唤林见她一时不肯开口，没再追问，“算了，我先去找人。”
　　“你真要去？”一直没开口的允诚问道，王敏大着肚子拉了允诚一把。
　　唤林当做没看到，淡淡道，“嗯，走了。”又道，“你们就在广场附近找找，找不到人别下广场。”
　　广场之下，水位齐小腿肚子，再往深了走，人就没发前行，唤林和几个年轻人找了个小船，从广场到中央大街，站在屋顶上等待救援的人比比皆是，他们能载的人有限，来来回回好几趟，都不见杨芳的踪影。
　　全县陷入断电断水的境况，眼看着太阳下山，天黑找人太危险，一起来的人劝道，“回去再看看，说不定杨芳自己回去了。”
　　回到广场，杨芳依旧没有回来，胡阿姨在唤林印象里是个要强的女人，很少见她急得直哭的样子，被杨堪爸抱在怀里，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杨堪怎么样了，现在杨芳人也找不到…”
　　最后几个字，泣不成声，允唤林偷偷去摸兜里的call机，早就进水的call机屏幕无法按亮，“上次他不是说走不了就留在上海嘛，那边没我们这边严重，阿姨你别担心杨堪…”
　　“上次打电话都过去半个月了，早就从上海回来了吧，路上不知道遇上什么情况…”
　　杨堪爸安慰道，“你别自己吓自己，杨堪他们船上的人都跑了多少年的船，能不能出港，他们有数。”
　　人已经不见了大半天，没遇上什么事情，早就回来了，可真要遇上事情，怕是…允唤林不敢多想，听说武/警官兵下午里刚到县城，可干等着不是办法，唤林坐不住了，起身拿上矿灯，“我再去找找。”
　　小雨下了半宿，唤林身上的雨衣都不顶用，雨水早就顺着线缝往里漏，小船在湍流的水中漂泊，黄褐色的洪水激荡，水势在夜里比白天还要凶猛。
　　放眼望去，滚滚洪水之中，只有飘近的悬浮才能看清是什么东西，无论是树枝还是石头，还是从家中被冲出来的家具，如果没有及时避让，都足以将这条小船掀翻。
　　矿灯照射到前面凸起的巨大石块，上面熟悉的身形险些让唤林站不住脚，“杨芳！”

第77章 
　　石块上的人徒然坐起身来，明晃晃的矿灯扫在她的眼前，她抬手遮挡着光线，虚弱的回应道，“唤林哥？”
　　越是想要靠近目的地，小船越是在水中浮荡得厉害，允唤林几次靠着船桨着力，都撑不到石块附近，他安慰道，“芳芳你别急，你是不是磕到哪了？”
　　允唤林一眼能看到杨芳额头上的淤红，真要是没事，怎么会困在这种地方。
　　杨芳一张清秀的小脸惨白，嘴唇看不出血色，在初夏的微风中瑟瑟发抖，略带哭腔道，“我…石头砸到脚了…”
　　“没事啊。”允唤林逞强扯出一个微笑，“人没事就好，我带你回去。”
　　杨芳没法往船上爬，唤林几次想要上石头，小船都险些被洪水推远，唤林鼓励道，“芳芳，过来点，我拉得到你就行。”
　　努力伸长的手，几次触碰到允唤林的指尖，两人却三番两次被无情的洪水推远。
　　允唤林急得眼冒金星，眼前一阵白一阵黑，他要放弃小船，他和杨芳都不一定能回去，可杨芳现在的样子，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上船。
　　还在允唤林焦头烂额的想办法时，杨芳突然收回手，哽咽道，“唤林哥…你别管我了…你就跟我爸妈说…你没找着我…我这会儿又冷又饿，我肯定回不去了…”
　　矿灯下，波光粼粼的泪水在杨芳眼眶里打转，她紧咬着发抖的嘴唇，脸邹巴成了一团，等着允唤林决定去留。
　　“你说什么胡话！我都找到了，怎么能说没找到。”唤林很少有大着嗓门说话的机会，音调提高的瞬间，脑瓜子在嗡嗡作响，像是听不到水流声，自己的声音在胸腔里回荡，每一根胸骨都被震得生疼。
　　被唤林这一嗓子吓唬住了，杨芳噙着泪水，没敢哭出声来，她紧咬着腮帮子，强压着哭腔，“可是…我过不来…”
　　唤林把手伸得更长些，“过得来，肯定过得来，芳芳你伸手…”
　　脑袋顶上的矿灯滋啦两声，灯泡一阵闪烁，眼前骤然暗了下来，唤林心头咯噔一下，觉着连同脚下的小船颠簸都更加厉害。
　　杨芳有些绝望道，“唤林哥，我真的…过不去…你别管我了…”
　　没了唯一的电源，夜里一条小船淌在洪水里，犹如船舶行驶在满是暗礁的长江中，随时都有触礁的危险，加上水流湍急，更是暗藏汹涌。
　　“同志！”身后突然亮起大灯，唤林的影子刚好将杨芳笼罩，杨芳那双铮亮的眼神和她哥哥如出一辙，此时瞳孔里赫然泛起熠熠光辉。
　　唤林一回头，船上是几位解/放/军，顷刻间，卡在嗓子里的绝望，像是咕噜一下咽进了肚子，就连着呼吸都顺畅起来。
　　“有人是不是？”说罢，立马有人勾着绳索往水里跳，跟水流拼搏，往唤林他们这边靠，“你们不能自己下水来救人，太危险了。”
　　接过杨芳的瞬间，唤林鼻子一酸，**都跟着发颤，“嗯…”
　　带来的衣裳被淋湿了大半，唤林只能将就着杨芳披上，一路上都将杨芳搂在怀里，“别怕了，没事了，等会到了，让胡阿姨给你找件衣服。”
　　带头的军人也安慰道，“救援物资刚刚发放到广场上了，你们回去后就不要再下水了。”
　　两人充满感激得道谢，直到水位渐矮，周遭的房子都在水面之上，广场口上，杨堪爸正挺拔的站在那，见着唤林朝他挥手，他往前走了两步，一脚踩进水里，定睛看清是唤林和杨芳，才又往水里多走了几步。
　　“杨叔叔！”唤林忙不迭地喊了一声。
　　“诶！”杨堪爸哽咽道，“回来就好…”
　　杨芳强撑了一路，见到爸爸后彻底绷不住了，人还没下船，眼泪哗啦啦地流，“爸…”
　　对解/放/军是千恩万谢，三人互相搀扶着往广场上走，没走两步，杨芳脚跟用不上力，唤林蹲下将人背起，“石头砸到脚了。”
　　杨堪爸怔怔地看着允唤林，半晌才道，“唤林，谢谢你了啊。”
　　唤林背着人不好回头，“说什么谢谢，叔叔，是杨堪不在，他在肯定是我俩一起去。”杨堪不在家，所以他得替杨堪把这个家里的人看好，从来都是杨堪帮着他，他第一次能伸手帮一把杨堪，他必须，也不得不将杨芳找回来。
　　杨芳伏在唤林肩头，嗫嚅道，“我妈急坏了吧…”
　　“回来就行。”杨堪爸拍了拍杨芳的后背，“下次有什么事，先告诉爸妈，别自己一个人去，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了，你妹妹的事情，不能老帮她藏着掖着。”
　　杨芳答不出话来，她有心帮妹妹隐瞒，还是怕伤了妹妹的自尊心，想着自己能说说她就算了，没想到跟了几个街角人跟丢了，这么大的洪水她也害怕妹妹丢了，想也没想自己先去找人，哪想到稀里糊涂的搅进水里，还被石头砸了脚。
　　“那我妹妹呢，她回去了吗？”杨芳问道。
　　“你别担心她，她好生生的，早就回来了。”
　　杨芳一时声音更小了，“对不起…我不该乱跑的…”
　　“别瞎说，跟你没关系。”杨堪爸站住脚，又对唤林道，“唤林，我来背会儿，反正也要到了。”
　　杨芳再怎么轻，也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杨堪爸将近五十的年纪，背着女儿还是有些吃力，可撑起的背脊，必不可能被女儿给压垮，在唤林的搀扶下，语气有些迟缓道，“没人怪你，都是担心，你担心你妹妹，我们知道。”
　　见了杨堪妈又免不了一场哭天抢地，这次杨慧倒是老实了，红着眼睛跟在她姐姐身后，话都比平时少了不少。
　　杨芳的脚伤得挺严重，可如今的医院搬到了广场的临时搭建棚里，医疗设施有限，基本的浮肿都要靠着自己下去，医生只是提醒道，“可能是伤了骨头，得等着照片。”
　　杨芳的伤势加上联系不上杨堪，两件事挤到一块儿，胡阿姨这几天有些怨天尤人，经常能听到她唉声叹气的，“也不知道杨堪他们在外面怎么样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连你们煤建的大楼都进不去，想打个电话都没地方。”
　　“你别担心杨堪，他们跟着船队有什么问题。”几天的功夫，连不怎么抽烟的杨堪爸爸，也被这大水搅得头昏脑涨，需要靠着烟草来解闷。
　　唤林应声道，“之前不是打电话说没事嘛，他们在船上，肯定不会是有事。”
　　“可那都是半个月前的电话了，这么久也没联系上，平时的话，半个月船都回我们这儿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杨堪爸按灭烟头，“他们船上都是老船员，见水势不对，肯定是有法子，不能走就绝对不会走，我们在家别给他添乱就行。”
　　唤林偷偷抠着call机的按键，屏幕一片墨绿，上面的字体不再闪亮，进了水的call机，也不知道能找什么地点给修修。
　　杨堪一天跑五六次小商店，船准备返航，眼看着苗头不对，又重新返回上海，可他家里的电话，和唤林的call机都打了个遍，回信跟石沉大海了一样，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不止是他一个人，船上谁不是妻儿父母都还在县城，一个个的都联系不上，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谁不是心心念念的，哪怕冒着洪水都想立刻赶回家。
　　可船长不允许，他们只能一趟趟的往小卖部里赶，看着电视机的新闻转播，听着四处的传言，好的坏的都不敢多信，生怕自己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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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天灾人祸的，时常走动的亲戚，都得等家里安顿妥当了，再来关心别家的事情。
　　黄允家住在广场上，又加上是筒子楼不是平房，没有被洪水冲走东西，比起杨堪他们家里，这次洪灾受到的损失小很多。
　　在杨芳住院几天后，黄允一家才找上门来看望，免不了一顿场面，小姨感叹道，“人没事就好啊，脚上医生怎么说啊？”
　　杨堪妈心疼女儿，摇摇头，“还没照片，不知道情况。”
　　洪水还未退去，露天的病床并排摆放着，杨芳每每听到别人谈论她的脚伤，心里都是十分自责。
　　倒是杵在一旁的黄允突然关切道，“大姨，杨堪有回信吗？他们船到哪了啊？”
　　提起杨堪，杨堪妈更是一脸愁容，“还不知道了，都没联系上。”
　　黄允话锋一转，“这次靠近码头的住户损失不小，芳芳这脚伤也可大可小啊，到时候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一开支就是一大头啊。”
　　“可不是嘛…”杨堪妈顺着话讲，“钱都是小事，人没事就好。”
　　黄允连连应和，可话里有话，又道，“但洪水退了，人还得过日子啊，没钱怎么过，钱也不算是小事。”继而添油加醋道，“大姨你们家房子的事情还没着落，这又遇上洪水和芳芳脚伤。”
　　这可不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嘛，被黄允反复提醒，杨堪妈也被钱的事情，搅得头昏脑涨，唉声叹气道，“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呢，还不得等杨芳她哥哥回来再做打算。”
　　“办法肯定是有的啊。”黄允早就在这儿等着了，“我之前就跟你们提过啊，这做生意，比什么都来都快。”
　　前几次杨堪都不答应倒卖call机的事情，黄允有心再提，可杨堪家里有些犹豫，杨堪爸道，“可家里现在麻烦事一堆，倒卖这种事情风险太大，真要是赔了，得不偿失啊。”
　　先前兴说还有些闲钱来考虑这种事情，如今洪灾一来，一分钱都是命。
　　黄允搓着手往他大姨夫身边走，“姨夫，有多大利润就有多大风险啊，做生意最忌讳磨磨唧唧。”
　　终究觉得这件事情不靠谱，杨堪爸道，“真要是赚钱，别人怎么不做啊？”
　　“姨夫，话不是这么说。”没了杨堪，黄允说话底气十足，杨堪是个牛脾气，自己不看好的事情，说什么都不答应，不像是老一辈的人，容易心动容易心软，“别人都说富贵险中求了，跟风绝对是挣不了钱的，都是别人吃剩下的。”
　　杨堪爸没说话，反正做生意这种事情，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就看谁慧眼独具，黄允的话在理，怕就怕在没那个眼光。
　　一旦没有极力反驳，黄允就知道他姨夫有些动摇，他立马又道，“我是看着现在芳芳这个样子，反正是有钱自家人赚，多了少了也没那么计较，我懒得和外人扯不清楚。”
　　黄允这说客不止劝了杨堪一家，把广场那些个亲戚都叫到家里，一通天花乱坠地胡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洪灾都损失这么多了，再多点也不怕，大多数人还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跟黄允倒卖。
　　有一个亲戚加入，就有第二个亲戚，杨堪父母没松口也没拒绝，只说，“那我们等杨堪回来再商量商量。”
　　黄允急了，杨堪回来这事肯定不能成，“大姨，杨堪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上次没答应，这次也不见得答应。”
　　拳头在另一只手手心轻捶，黄允好说待说，“杨堪这一个人赚钱多累啊，你看这次洪水退了，他还不得多加点班，工资才多点，就那一分几厘，还伤身体。”
　　这话算是说到当父母的软肋上了，杨堪爸泄气道，“再想想，明天吧，我跟你大姨再商量商量。”
　　洪水退到大街上，医院的床位也陆陆续续地搬回医院，杨芳拍了片子，医生的说法是可能会跛，但对走路影响不大。
　　可能会跛也就是可能落得个残疾，家里人没敢告诉杨芳，跛脚影响小姑娘一辈子，以后参加工作，还是嫁人，都是个大问题。
　　水还没完全退，照顾杨芳睡下后，杨堪父母带着小女儿也不去了别的地方，本来不该当着孩子面讲的事情，如今也避讳不了了。
　　杨慧早就猜到她爸妈去表哥家是为了做买卖的事情，家里如今到处都要用钱，不做买卖，靠着她爸爸和哥哥那点工资怎么运转的过来，她小声嘀咕道，“别的亲戚都去啊，我们家为什么不去啊？”
　　“这不想等你哥回来再说嘛？”
　　“我哥脾气那么犟，说出去的话，肯定不会收回来的。”杨慧又道，“我姐脚怎么办啊…”
　　杨堪爸一手捏了捏鼻梁，一手揣在兜里，将身份证捏得发出声响，“我们这儿肯定不好治，等洪水退了，带芳芳去市里去省里，医疗设施总归比我们这儿好。”
　　可这都得要钱啊，衣食住行，这哪一样不要钱，治病就像是有引力的黑洞，你明知道它没个底，但是总觉得有希望。
　　杨堪爸啧了一声，决定道，“等银行上班了，我们去取钱。”
　　洪水不完全退去，杨堪他们的机动船是不允许往中下游航行的，直到抗洪救灾的战斗完全胜利，在外漂泊多时的人，早就按捺不住回家的心情。
　　机动船靠近趸船，岸边是洪水留下的疮痍，古老县城在无情洪灾前不堪一击，家具杂物比比皆是，杨堪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脚下踩到新生的青苔险些被绊倒，他一把扶住石梯旁的栏杆，气喘吁吁地看着航运大厅的大门。
　　支离破碎的窗户，乱七八糟的长椅，神色匆忙的工作人员，都让杨堪头晕目眩，出来这么久没听到家里半点消息，越是靠近家的方向，双腿越是不听使唤。
　　他靠在栏杆上喘息了一阵，航运的人搬着东西往外边走，见到杨堪的瞬间眼神都亮了起来，“杨堪你回来啦！”
　　“嗯…”杨堪不知怎么地，他竟然听出一股劫后重生的喜悦，他没敢多问，生怕听到什么骇人的噩耗，赶紧得朝里跑去。
　　医院留着杨堪一家人，允唤林回家帮忙收拾，说是收拾，不过是把家里冲得七零八落的垃圾拾掇出来，说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不足为过。
　　他们这片儿，留下了的东西不多，就连黄爷爷土泥巴房子，都被冲垮了一半。
　　允唤林家里有他爸爸，他提着扫帚准备去杨堪家，对着他爸道，“剩下的你收拾吧，我去杨堪家看看。”
　　空气中夹杂泥土清香，整条巷子都显露着灾后的颓唐。
　　唤林将路当中的杂物都扫到一边，磨磨唧唧地朝杨堪家走，人刚走过拐角，身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叫住他，“允唤林！”

第79章 
　　这次的洪水，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将唤林的记忆生生分割成两半，一半是他还沉浸在失去奶奶的痛苦中，有杨堪的陪伴，一半是他得忘却所有的东西，好好活下来。
　　杨堪也像是离开了好久好久，他的样貌在唤林脑海里依旧清晰，只是他的声音，像是反复回荡在山谷里，一声比一声轻，一声一比一声悠远。
　　唤林定格的动作有些滑稽，他撩起扫帚的一头指着天，站稳脚跟，那声熟悉的声音，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与他内心的挣扎在抗衡。
　　“唤林…”杨堪喘得有些厉害，往前迈得步子也分外的小，唤林纤细的背影，他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活生生得要在上面盯出两个窟窿来一样。
　　手指僵硬难以弯曲，完全不听唤林的使唤，手里的扫帚“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正巧身旁有人经过，唤林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耳边是邻居的寒暄声，“杨堪回来啦！”
　　“咕噜。”唤林艰难地咽着嗓子，喉结滑动的轨迹在光滑的皮肉下十分清晰，缓缓回头的瞬间，周身一热，背上被人狠狠一撞，他整个人被杨堪从背后抱紧。
　　无论是怎样的天气，杨堪身上沸腾的气息，都会让允唤林为之一颤，属于杨堪的湿气顺着唤林舒张的毛孔，将他整个人包裹，只有在这一刻，唤林才觉得有种灾后重生，彻底松懈下来的感觉。
　　人在自然面前有多渺小，哪怕唤林体会过一次生离死别，依旧不能坦然面对生死，没有杨堪陪着他的日子，他没怀念过过去，也没计划过将来，他只想洪水退去，他牵挂的人都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将人抱在怀里那种踏实的感觉，让杨堪鼻子一酸，他手上有些没轻重，唤林的肩胛骨都被他勒得咯咯作响。
　　可这种有喘息，有血肉的允唤林，叫杨堪根本没办法松手。
　　石堆上长出新绿，连洪水都熬过来了，以后肯定也不会太差。
　　唤林抬起胳膊拍了拍胸口的大手，“叔叔他们都在医院。”胸口的手臂震了震，唤林连忙道，“你别急，芳芳砸到脚了，人没事，都没事。”
　　直到放开允唤林，杨堪还是讲不出话来。
　　这么短的日子，杨堪变化挺大，头发潦草蓬乱，一脸倦容，更瘦了些，能避开洪水，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唤林捡起地上的扫帚，“在住院部，你快去吧，我去给你家收拾一下。”
　　两人没时间互诉衷肠，唤林知道，杨堪没看到他家里人之前，心是不会放回肚子里的，人都回来了，大水也退了，他有的时间听听杨堪的故事。
　　杨堪握住唤林的手掌搓了搓，片刻才哽着嗓子说，“那我先走了。”
　　来不及感叹洪水的破坏力，杨堪急切地往住院部跑，刚到病房前，他猛然站住脚，靠在墙壁上，缓缓喘气。
　　里头熟悉的声音很低，就像是平时在家里一样，一家人平平淡淡的说着话。
　　杨堪抹了把脸，又掸了掸胸口的灰尘，确定没有冒冒失失后，才推开门进去，里面每一个人都表情凝固，杨堪一个一个地数，父母妹妹，一个都没少。
　　心头的激动、亢奋、彻底把心慌挤到一个小角落，杨堪晃了晃身体，小腿上的肌肉有些抽搐，他扶着墙坐在了椅子上，“我回来了…”
　　这句“我回来了”不知道听过杨堪说了多少回，只有这回，归家的情绪，能够感染到每一个人。
　　红了无数次眼睛后，大家都有些不会哭了，杨堪妈哽咽念道着，“你和你妹妹真的要吓死我才甘心。”
　　“回来就好。”杨堪爸爸口袋里的烟早就抽完了，自从来了医院，他也不好再买新的，咧嘴笑了笑，重复道，“回来就好…”
　　杨堪醒过神，起身往病床边走，一手按住杨慧的脑袋，手心突突的触感，鲜活的生命，能活着真的太好了。
　　他推了推妹妹的脑袋，想笑又怕噙在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复杂的情绪一时间知道该怎么表达，干笑了几声才问道，“芳芳脚怎么样了？严重吗？”
　　“我没事…”杨芳回答道。
　　情绪一旦释放出来，有些难以控制，杨堪几度开口，都先红了眼睛，收敛住情绪后，才又道，“人没事，那脚呢？”
　　“医生说我们县里条件有限，想治得去市里或者省里。”杨堪爸没敢跟着哭哭啼啼的，总得有人说话。
　　不算是坏消息，杨堪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去市里先看看。”靠近杨芳后，杨堪没忍住掐了把她的脸颊，杨芳本来就瘦，这一通折腾，脸上的肉更少了，“明天去吧，尽快去。”
　　这洪水一过，别说是存折和现金，就连家里的东西都被洗刷干净，损失之多，都不敢细算，杨堪转头对他爸妈道，“现在有地方取钱吗？靠着身份证能补办存折吧。”
　　他爸妈面面相觑，拉着杨堪往外走，避开两个小的，杨堪爸才开口道，“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跟黄允做生意的事情。”
　　杨堪退后一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经历过生死后，再提起钱的问题，杨堪显得没那么在乎，问道，“钱给他了吗？”
　　“给了…”
　　可他不在乎是一回事，要用钱又是另一回事，“给了多少啊？”
　　“能取的给了一半。”
　　杨堪靠在椅子上，平静道，“病急乱投医啊…”双手在大腿上揉搓着，杨堪时不时发出气音，琢磨好一阵才又开口道，“这样吧…给黄允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把钱要回来，估计是要不回来，试试吧，钱都是小事，没了还能赚，最迟后天待芳芳去市里看看。”
　　杨堪一跃而起，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爸妈，“我还是得出去，之前本来打算等搬迁后再出去，现在等不了那么久了。”
　　这话听得云里雾里的，杨堪妈急了，“你才回来，又要去哪啊？”
　　“去深圳。”杨堪偷偷看了眼病房里，“那边现在比我们这儿好赚钱。”
　　杨堪爸问道，“辞了煤建的工作，去深圳打工？”
　　“嗯。”
　　这可不比跑船，跑船虽说长年累月的在外面，船总有回港的一天，出去打工不一样，没人说得准什么时候能回来。
　　杨堪妈慌张道，“非要出去打工吗？深圳那么远，又不像在船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吃饭也没有着落，在家里做点生意不好吗？”
　　“跑船也远。”杨堪揽住他妈妈的肩膀，“我早该出去的。”
　　可家里有太多事情让杨堪放不下，“那淘金的早就淘光，我怕再晚了，就没我什么事了，那边发展好，机会也多。”
　　杨堪缓缓道，“我不是一个人去，我带着唤林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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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杨堪在医院待到晚上才往码头走，期间给小姨家打过电话，听说黄允已经亲自出去进货，真假懒得去考究，以他对黄允的了解，这钱多半是打了水漂。
　　虽说信誓旦旦的跟爸妈说，要带着唤林一起去深圳，走出去这事嘴上说着容易，可他从来没有和唤林正正经经谈过一次，真要下定决心离开这里，还不知道唤林舍不舍得。
　　家里一贫如洗，收拾来收拾去，也不过是把一些杂物都清理出去，唤林又跟救助站拿了些生活用品，支上床铺，晚上才勉强有个睡觉的地方。
　　家里的玻璃柜不知被冲到哪个地方，只有墙上的柜子还剩下框架。唤林一抬头，见杨堪手插裤袋站在他家门口，路灯也没来得及维修，只能借着月光，看清杨堪脸上的倦容。
　　“我以为你今晚要待在医院…”唤林擦了擦手，朝着杨堪走去。
　　杨堪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允唤林说，他们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讲给允唤林听，“去我家吧。”
　　“睡哪啊？”
　　“楼顶。”洪灾过后，夏天来得又急又猛，夜里湿热不去，“把凉板搬到我家去。”
　　两人合力将板凳和凉板搬到了顶楼，这个时节，茉莉花该是开得最盛的时候，此时的顶楼，别说是花了，就连泥土都被冲得一干二净。
　　上次这么惬意躺在楼顶，还是去年的事情。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一年的时间就物是人非，奶奶走了，洪水来了。
　　星空被镂空的蚊帐隔成小孔，漆黑的夜空，越是靠近月亮的地方，星星的光芒越是黯淡。
　　杨堪脑袋枕着手臂，另一只手垂放在两块凉板之间，待到一股股凉风将热气稍微吹散些，才缓缓开口，“唤林…谢谢你把我妹妹找回来。”
　　哪怕是找回杨芳，唤林也是自责的，如果时间再往前一些，提醒杨堪妈不让慧慧和小混混来往，或许就没有这一出。
　　杨堪朝允唤林伸过无数次手，但唤林少有说谢，有些事情就是理所应当的，他去找杨芳也是。
　　夜色将杨堪近来的疲惫无限放大，他有些没有逻辑地跟允唤林说道，“我打电话没人接…船长跟公司也联系不上…在上海待这些天…”
　　说到一半，杨堪有些哽咽，在上海待这些天，他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
　　灾情迅猛，可消息总是姗姗来迟，报纸都翻烂了，都没看到一个叫他安心的消息。
　　比起死亡，这种无法守在亲人身边的情况，更让杨堪绝望，他强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里还是有无数个最坏的打算。
　　“我在想…我回来要是缺人怎么办…”牵挂的亲人就像是人的四肢，没有说哪个比较重要，无论是缺胳膊，还是少腿，都让杨堪无法接受。
　　唤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动了动手臂，手指触碰到杨堪的手背，竟然没有过多的迟疑，指尖插入指缝，紧握了杨堪的手掌。
　　“我倒没想过这些。”唤林捏紧了手掌，直到手指骨节挤压在一起传来痛感，“连找芳芳的时候，都没想过，就想着赶紧把人找到…后来倒是又有点后怕…”
　　紧迫的情形不允许唤林去感时伤怀，连杨堪都不敢多想，唤林搓着杨堪的手背，“就想着水退了，你快点回来，家里乱套了，也得想想办法。”
　　“call机进水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怕你给我发消息我接不到…怕你在外面担心…”
　　那些个先前来不及担心的东西，一时间全涌上允唤林心头，他承认他胆小，面对这么多人命，不是光靠着他的倔强就能和洪灾对抗的，他做不好怎么办，他照顾不够周全怎么办。
　　他太害怕了，那个时候他特别想杨堪能陪在他身边，他本能的想要去依靠。
　　唤林手上一哆嗦，哭腔有些抑制不住，“杨堪…你别我…丢我一个人了…”
　　凉板发出破败的吱呀声，唤林身上一沉，脸颊被杨堪捧住，下一秒从嘴唇上传来湿润和疼痛感。
　　杨堪毫无章法的啃咬在他的嘴唇上，不像是吻，像是想将人拆骨入腹。
　　凉板晃动，喘息声愈发浓烈，不多时，两人皆尝到咸腥味。
　　杨堪动作慢了下来，指腹摩挲在允唤林的脸颊上，嘴唇吮吸一阵后又松开，“我去哪都带着你…”
　　杨堪舍不得起身，一头扎进唤林滑腻的肩窝内，“唤林，跟我去深圳吧。”属于唤林的那股淡淡的味道，彻底将杨堪的困意唤醒。
　　去哪去都行，唤林盯着杨堪的头顶，突然间，真的有抛下一切，跟着杨堪一起走出去的冲动，可一想到杨堪还有父母，还有妹妹，有些事不是凭着激情和冲动就行。
　　“你爸妈怎么办，芳芳还要去省里治病的…”
　　“嗯…”杨堪翻身后叹气，“我爸妈，把钱给了我小姨家做生意，我小姨那儿子，好高骛远，这钱多半是有去无回。我今天跟我爸妈提过，他俩在家里照顾俩小的，芳芳治病也好，还是上学也好，我得出去工作。”
　　胸膛抵着唤林的肩膀，“这里不好…”不单单不能赚钱，他俩也没办法长久，“外面也很苦…”带上允唤林是苦中作乐。
　　唤林虽是放心下来，但紧接开始否定自己，不太自信，他没出过远门，不像杨堪一样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我出去能干嘛？我不知道我能干嘛…”
　　“走出去就是机会，待着这里机会不会找上门的，我们出去…”不光有一片天地，还能撇下能多的束缚。
　　杨堪知道，唤林不愿意一直守着他家的小店，杨堪也不愿意一直在水陆奔波，这样看似安稳的日子，他俩聚少离多，反而是走出去，再苦再累一点，好歹都是两个人一起。
　　人不朝外走，就像是井底之蛙一样，唤林如今只看到到县城这一方小天地，他根本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发展的前景有多好，杨堪的话就像是一把钥匙，将那些未知的际遇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就等着唤林伸手去推。
　　杨堪低声问道，“跟我走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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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二日一早，叫醒两人的是楼下行人的声音，唤林好久没见过巷子里的人来人往的样子，他一骨碌起身，趴到花台边上，正好能看到楼下的小道，目光远眺，是平静的长江水，再远一些，是葬着奶奶的河对岸。
　　杨堪也跟着爬了起来，胸膛贴着唤林的后背，嗓音低哑说道，“走之前，我们去奶奶坟前看看。”
　　“嗯。”
　　两人买了香烛纸钱，坐上轮渡渡过长江水，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走到奶奶坟前，烧完纸钱磕过头，唤林跪在地上，“奶奶，今年洪水特别大，什么都冲走了，幸好人没事。”
　　杨堪偷偷捏住唤林的手指，唤林侧过头朝他笑笑，继续道，“您之前不是让我出去看看嘛，我想好了，跟杨堪去深圳。”这一走，便不知归期了，“这几年就不能老来看您了。”
　　杨堪也附和道，“对，和我一起，奶奶放心，之前答应过奶奶的事情，我一定办到。”
　　“什么事？”唤林疑惑道。
　　杨堪笑而不语，拉着唤林磕头起身，唤林还不依不饶地追问，“什么事情啊？奶奶没跟我说过。”
　　“一件大事。”杨堪蔫坏，收拾好坟前后，两人一齐往山下走。
　　“什么大事？”唤林追得脚步有些紧，本来是不信杨堪的鬼话，偏偏又被吊起了胃口。
　　杨堪没有要回答的样子，“都说了是大事。”照顾唤林，本来杨堪一生的大事。
　　两人一路从山上追逐着下来，到了轮渡上唤林还喋喋不休，“神神秘秘的，有病。”
　　杨堪擒住唤林的双肩，没让他回头，唤林不知道，杨堪偷偷和奶奶许愿，下次回来的时候，奶奶一定要看着唤林过得很好。
　　怀里的人扭动着，没从杨堪嘴里撬出答案，越发不安分，杨堪捏住唤林的下巴，耳语道，“唤林，别回头，往前看。”
　　从今往后都朝前看，那些分别的日子，都到此为止了。
　　确定好杨芳去市里看病的日子，家里又帮着两人收拾行李。
　　杨堪妈将现金缝进衣服裤子内侧，又是夏天，想要多穿一件都热得慌。
　　“路上的时候小心，两人赶火车的时候，千万别走丢了，装了鸡蛋和烧饼在包里。”杨堪妈将尼龙包外侧翻给唤林看，“实在没地方吃饭就将就一下，到那边找到地方落脚了，就给家里写信打电话。”
　　杨堪翻腾着大包小包，将厚的衣服挑了出来。
　　杨堪妈急了，“你现在嫌麻烦不带，冬天你俩穿什么!”好些东西都被洪水冲走，这些都还是现买的，“都是新的，路上带着麻烦点，省的你们过去了再花钱。”
　　“那边热，穿不上这么厚的衣裳，带秋衣差不多了。”杨堪又从抽屉里拿出电话本丢进行礼堆里，“这个带上，说不定有用。”
　　担心的东西一大堆，儿子不愿听，杨堪妈只能嘀嘀咕咕去收拾。
　　一直没开腔的杨堪爸沉声道，“出门在外，万事好商量，你俩有什么分歧，好好说，两个人一起出去的，得两个人一起回来。”
　　唤林他俩还没答话，杨堪妈打断道，“我倒是想你们多带几个人回来，别老想着赚钱，你俩总得结婚吧，遇上好的姑娘，还是多为自己想想。”
　　两人相视一笑，杨堪假装不耐烦道，“忙着呢，说这些干嘛，我们走了，你们也赶紧去市里。”杨堪朝唤林使了个眼色，“我跟唤林先去他家，再看看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唤林没什么可带的，棉絮毛巾这些个日常用具，杨堪妈妈都想得很周到，他还有两件新添置的衣裳，和重新补办的存折。
　　柜子里那枚无法开机的call机静静地躺着，唤林想也没想，将它一并揣进袋子里，杨堪忽然从背后抱住唤林，柔声道，“都坏了还带着干嘛，买个新的吧。”
　　楼道下新收拾出来的，连钨丝灯泡都是新换上的，没了先前那一层雾蒙蒙的感觉，暖橘色的灯光，能照彻每个角落，那些晦暗不明的表情，也尽收眼底。
　　唤林无奈地翻着白眼，真当着钱是大水冲来的，“你还真改不了你大少爷脾气，你现在有钱吗？”不给杨堪喘息的机会，又道，“重新买的能一样吗？”
　　这小小的一方call机，有多少记忆和想念，哪怕没用了，允唤林也想带在身上。
　　明知唤林心头在想什么，杨堪还故意说这种话，取笑道，“这么珍惜啊，那去修修，看还能不能用。”
　　“嘶”怎么什么话到杨堪嘴里，都像是在挤兑自己似的，允唤林拿手肘怼了怼杨堪的胸口，“那行，你拿回去，我不要了。”
　　“坏了你还坏给我，有你这样吗？”好长时间没和唤林像现在一样拌嘴了，杨堪都快忘了牙尖嘴利的允唤林是什么样的，“给出去这么久的东西，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就像是他喜欢允唤林，喜欢了这么久了，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吗？
　　杨堪最烦唤林这套没理说不过，就耍流氓的样子，拿坚硬的下颚去摩挲唤林的颈间的皮肉。
　　唤林怕痒缩着脖子骂他烦人，手掌拍打在杨堪的胸口，自然的追逐和嬉闹声也格外的欢快。
　　被唤林挣扎得太厉害，杨堪一手握住唤林的手腕，想陪着他再闹一会儿，“说不过你就动手是不是？”杨堪又厚着脸皮戳了戳自己脸庞，“亲我一下我就不说了。”
　　唤林抬脚踹人，正想骂杨堪不要脸，身后虚掩着的木门被叩响，两人动作一僵，刚刚有些得意忘形，这还是在家里，霎时间连呼吸都静止了。
　　门外竟然不是允诚的声音，王敏懒洋洋道，“唤林，你爸叫你了。”门一打开，王敏抬了抬眉峰，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走，似笑非笑道，“唤林，你爸叫你。”
　　杨堪推了推唤林的背，示意他上楼，唤林收起心虚，怔怔站了几秒，才往楼上跑。
　　允诚没多说，只问道，“跟杨堪去深圳？想好了？”
　　“想好了。”深圳这个城市，先前是两父子的心魔，如今唤林不这样想，他先前用父母的事情惩罚自己太多，现在只想想他和杨堪。
　　允诚一拍大腿，“走吧，都走吧，以后天高任你飞，能走多远飞多高，看你自己本事。”王敏怀孕期间，允诚有心存了些钱，将手头的现金分了一部分出来，“没了，没别的了，反正我没本事，帮不了你什么。”
　　唤林没要，“你自己收着吧。”
　　楼下，唤林一上楼，杨堪便想从楼道下出来，侧身躲开王敏正往外走，没走两步，王敏突然道，“你俩好上多久了？”
　　杨堪怔在原地，扭头淡淡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敏耸耸肩，她早就看出允诚这儿子，跟杨家小子关系非比寻常，不承认就不承认吧，她也就随口问问。
　　从县里坐大巴车到省里，再从省里坐火车到深圳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杨堪带着唤林找了个工厂密集的郊区，租了间房子，以前的生活暂时画上句号，一切都从这间小屋子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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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所谓的新开始，必定要面对骨干的现实，两人还没来得及找厂子，得先把家里安度好。
　　他们租的房子，前面是房东的小独栋，后面这一片儿，全是租房，分上下两层，一层四户人家，都是外来打工的。
　　巴掌大的单间，没有隔断，没有独立卫生间，连洗衣做饭都是在房门口。
    上一任租客才走不久，屋子里还留着不少东西，两人将别人的东西收拾出来，有床有柜子，还有台滋滋叫的电视机。
　　上下铺的床铺没那么占空间，杨堪扶着铁制床架一拍，床架立马摇摇欲坠。
　　“这上面能睡人？我还怕你掉下来。”杨堪朝周围一看，指了指门后的板子，“这么着，把那板子竖着架在床架上，上面别睡人了，我再去找点东西垫着。”
　　原本横放着的铁床没有换方向，只是把板子架在下床，从里延伸出来，多出来的板子，拿箱子和砖头垫着，狭窄的单人床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
　　虽说前一任租客才走不久，可这房子不见的有多干净，唤林随手一抹，掌心是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一通收拾就是一上午的时间，停手时两人已经汗流浃背，一身汗臭的人都不敢往床上坐，允唤林推了推杨堪的肩膀，“还有热水，先去洗澡吧，洗完咱们再出去。”
　　深圳这边的天气，远比老家炎热，一想到出去还是的一身汗回来，杨堪有些不愿意动弹。
　　唤林催促道，“快去啊，不是还要去找厂嘛。”
　　杨堪站起身来，顺势将握住唤林的胳膊，“那一起吧，免得浪费时间，还得去买个电扇，这地方没电扇住不了人。”
　　“我不去。”唤林扭动着胳膊，如今和杨堪一起洗澡，总觉得有点别扭，“你洗完我再去。”
　　说着杨堪已经拿上两人的衣服，“走啊，害什么羞？洗完还有时间去吃饭。”
　  “谁害羞了！”唤林别提有多忸怩。
　　“不害羞你就跟我去洗澡。”杨堪这点最烦人，老是拿话激唤林，偏偏唤林还没法反驳。
　　一层一间厕所，平时洗澡也就在厕所里，这厕所上便槽还有道坎儿，跟登基似的，本来就不大的地方，因为这道坎儿硬生生的被隔成两个空间，得一人站上面，一人站下面才行。
　　杨堪先一步进厕所，一脚跨到坎上，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咱俩就别进一个厂。”
　　“为啥？”唤林还是别扭，见杨堪光着腚对着他，他赶紧转过身，不声不响的脱衣服。
　　“总不能老给别人打工，进厂也就暂时找个赚钱的地方，也好熟悉熟悉这边的环境，两个厂的话，认识的人也多。”杨堪回头倒热水，见唤林正背对着他，他也默不作声地看，就想看看唤林什么时候舍得回头。
　　身后突然没了声音，唤林正纳闷呢，一扭头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脑勺磕到门板上。
　　杨堪赶紧跳了下来，摸着唤林的脑袋，取笑道，“别撞傻了。”
　　逼仄的环境，让普通的肢体接触都变得格外的暧昧，唤林佯装不耐烦拂开杨堪的手，“有病，你怎么突然没声啊。”
　　“我说完了啊。”杨堪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完了还说啥，等着洗澡呢。”
　　试了试水温，杨堪将两条毛巾扔进桶里，沾水的毛巾捞起来往身上擦，杨堪还没完没了了，“你刚刚躲什么？”打从他从坎上跳下来，就再也没上去，和杨堪肩膀靠着肩膀，手肘抵着手肘地挤在一块。
　　还故意戳着唤林腰上的痒痒肉，“你说话啊！”
　　唤林一个激灵，当即跳了起来，一失手，湿漉漉的毛巾结结实实地糊到杨堪脸上，没好气道，“你还来！”
　　杨堪没忍住，大笑了起来，将毛巾还给唤林不敢再闹了，下午还得出去，再闹下去，他怕出不去了。
　　沾过肥皂的水变得有些混浊，两人擦干净身上的水渍紧接着穿好衣服，一出厕所，靠近这厕所这家人正好从里面出来。
　　这家人是对年轻夫妻，去年来的深圳，杨堪把唤林一搂，“我跟我弟弟，才到这边来的，杨堪、允唤林。”
　　出门在外的人都很热情，小夫妻俩有多说了点，“这片儿就是小饰品和电器设备、还有食品厂居多，离市区远，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呢，公交车也来得慢，一般都不愿意出门。”
　　送走夫妻俩，两人将东西放回家里，锁好门才往外走，杨堪搂着唤林的肩膀，“今天也不一定能找着合适的，看看也行，看好了我们自己做。”
　　“嗯。”唤林咕噜着，“自己做什么？”
　　杨堪扯了扯唤林的短袖，“总不能老给别人打工吧，既然出来了，机会这么多，干嘛不做自己做呢？”杨堪顿了顿，“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找工作？”
　　“找工作是其中之一。”杨堪笑笑，唤林一出门还略显单纯，真要他一个人来的话，说不定还会被骗，“我俩找房子不容易吧。”
　　他俩从火车站提着行礼奔波了一路，沿途有无数的当地人搭讪，无论他们说什么，杨堪都摆手拒绝。
　　“嗯。”一脚踩进一片陌生的地方，允唤林几乎是牵着杨堪的衣摆在往前走。
　　“得学广东话啊，听不懂当地人讲话迟早要吃亏的。”杨堪朝周围看了眼，四周全是厂子，“你别看这一带都是外地人，都说普通话，那工厂的领导，我们租房的房东，以后咱俩上个街，都是当地人。”
　　煤建的船走过很多地方，杨堪听过也学过不少的外地话，拿上海话打比方，“也就是煤建后来长期跑上海这条航线，上海话难学又难懂，最开始去给你进货，给家里买点东西的时候，一件东西当地人一个价，我跟着买是另一个价，没办法我听不懂人家讲价，你不会讲方言，人家永远拿你当外地人坑。”
　　允唤林喃喃道，“可我一句都听不懂。”想想之前跟房东说话时，自己迷迷糊糊的，杨堪还能用普通话打岔，“你听得懂房东讲话啊。”
　　“之前来过广东几次，听得懂一些，不会说。”
　　唤林有些懵了，他对打工的定义比较狭隘，对他而言，打工无非是就是找个工厂工作，学当地的方言想都没想过，他没有计划，也没想过设想过将来，很多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见唤林一脸迷茫，杨堪拍了拍他的脸颊，“先前没跟你说，之前想过两个大目标，自己做生意和买房，我家里的事情算是给我敲响了警钟，到哪都得有自己的房子，得是自己的名字才行。”
　　“可是…怎么自己做生意…”唤林心虚地看着周围的鳞次栉比的厂房，他甚至不知道该进哪一个。
　　 杨堪捧住他的脸，“先要学会看嘛，挑个你喜欢的进，然后再来说自己做生意的事情。”

第83章 
　　附近的厂都是三班倒的工作模式，让唤林自己选，他就选了个食品厂，平时出入比较严格，杨堪则在电器厂
　　工厂的工作模式，加班多工资就高，没日没夜的做，只要身体受得了，就能赚得比别人多。
　　但杨堪那句“不能一直给别人”总是在唤林脑子里回荡，其实他开那么久的小卖部，别的没琢磨透，有一点他很清楚。
　　做买卖你得干在别人前面，所谓的干在别人前面，就像是他当初那个小店，为什么能在码头上生存下来。
　　有两点原因，码头上的街坊偷点懒，不愿意再往前面多走一截路，还有一点，杨堪帮他进了不少本地买不到的东西。
　　就拿烟草这类来说，他那个不起眼的小店，外来烟草是最多的，要卖就得卖别人没有的，人人都有的话，他就失去了竞争力。
　　这片地方，电子厂和食品厂居多，这么多的外来务工人员，出门又不方便，平时连买件衣服都没地方。
　　他见过晚上出来摆地摊的人，撑着电筒，铺着块儿布，布上摊着各式各样的小东西，可卖发卡首饰类的居多。
　　这里离小饰品厂近，好进货，可不好脱手，唤林当天晚上便和杨堪说了他的想法。
　　杨堪不置可否，拉着唤林坐下，“你卖男装还是女装？”
　　不管是做没做过服装生意的人都知道，女装比男装好卖，拿唤林自己来说，一大老爷们一两套衣服能穿一个季度，可女人不一样，爱好几乎是不分年龄段的。
　　唤林答道，“女装吧…”
　　“女装吧？”杨堪有点想笑，唤林进步挺大的，至少会去观察，会有自己的想法，“你买过女装吗？懂女装吗？你知道买什么样式的好卖吗？还有一个，知道货源在哪吗？”
　　唤林被问蒙住了，拂开杨堪的手，双腿蜷缩到床上，背对着杨堪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堪扒拉了一下唤林的肩头，“生气了？”
　　“没…”这有什么可生气的，遇到点困难就跟杨堪发脾气，他脾气有这么古怪嘛。
　　杨堪凑了上去，从身后搂着唤林的腰，“不是会看嘛，找个机会跟你厂里的姑娘去街上逛逛，看她们买的什么样的，货源的话…”
　　“停！”允唤林一转身，捂住杨堪的嘴，“我自己去看。”
　　跟着一个班的姑娘去逛街确实是个好法子，她们一开始还好奇唤林给谁买，唤林咕噜道，“给妹妹买，还有阿姨…”
　　来打工的人，消费的地方肯定不会高，不是高档的百货商场，是同是经营批发和零售的地方。
　　让唤林吃惊的是他自己的审美，他想象中的女装和流行女装大相径庭，他陪着几个姑娘从上午逛到下午，女生腿脚都逛酸痛了，唤林还招呼她们往前走。
　　“唤林，你真是来买东西的吗？”只看到唤林伸长了脖子张望，摸过面料，看过款式，询问价格，就是不见他给钱买东西。
　　唤林已经把这茬给忘了，“我…不知道合不合身…”
　　摸清路线，将女装看了大概，唤林觉得自己没问对人，回去后刚好碰上杨堪下班回来。
　　见唤林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杨堪也摆谱不起头，让唤林主动开口。
　　两人目光你来我往，杨堪也就在喜欢允唤林这件事上有耐心，沉得住，其他的事情上，都能对着允唤林妥协。
　　杨堪败下阵来，说道，“说吧，想说什么？”
　　“你去帮我看看。”允唤林扯了扯杨堪的衣角。
　　“看什么？”杨堪没明白。
　　“女装啊，以前老去上海，那边又是大城市，那边女人的穿着还是风向标吧，你肯定见过不少。”
　　这倒也是，家里妹妹老妈的衣服，都是他在买，确实比一些女人还有发言权，杨堪挑了挑眉峰，“也行，你还想挺多的。”
　　哪料唤林脸色一沉，酸溜溜道，“你还真看过啊？”求着杨堪帮他，还无理取闹，可唤林就是看不得杨堪不假思索的样子。
　　杨堪一梗，哪跟哪啊，旋即又觉得得意，“你说衣服还是人啊？”
　　“衣服和人都是啊，你还看过不少。”醋得有些没道理了。
　　衣角都快被唤林扯出褶子来了，杨堪掰开唤林的手握住，“买给我妹妹她们的，这你还不知道吗？”
　　杨堪手上用力，话锋一转，“唤林你是不是吃醋了？”
　　唤林有些哆嗦，挣开杨堪的手，“你有病，有病才吃你的醋。”
　　别看是摆地摊的小生意，都得有启动资金，杨堪不顾唤林的别扭，继续凑上去，“手上现金没多少，明天我先去把钱取出来。”
　　“不用。”唤林拒绝道，“你别动阿姨给你的钱了，你不是还要自己做吗？给我了你到时候怎么办，我还有点钱。”
　　“有多少？”杨堪问道。
　　之前存折里的钱用的七七八八，好歹还剩一些，唤林答道，“不多，但是够这次进货的，反正也进不了多少。”
　　杨堪没和唤林客气，“行。”唤林要自己伸手的时候，再帮忙也不迟。
　　两人第二天请着假去的商场，有杨堪帮忙把把关，唤林当天便进了货。
　　排好上班的时间，刨去人工费，唤林在算账这方面比杨堪精明，一件衣服得多少的利润才有得赚，又不会让买的人觉得不如自己上街去买。
　　唤林这个小地摊在这片很快做了起来，不止是周围工厂的打工女性，就连附近的当地人都会来逛。
　　比起唤林，杨堪的动作要慢很多，他从电器厂的车间做起，无非是一些机械重复的工作，检查占了大头。
　　车间一待就是小半年，唤林小地摊赚得远比工厂的工资高。杨堪从车间转到了销售科，他一个才进去的新人，只有拿出销售成绩，才有说话的地方。
　　眼看着晋升的机会在眼前，这些新人里，好像只有杨堪有往上爬的意思。
　　用其他新人的话来说，“有自知之明，才来做销售没多久，没人脉，没客源，拿什么跟老员工竞争。”
　　杨堪拿着产品介绍书，坐车到交房不久的小区。
　　这片小区，他陪着允唤林进货途中来来回回经过好几次，眼看着它竣工，一个前门，一个后门，前后门各有多少门市，杨堪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今天来不是为别的，为的是帮一对老夫妇装三大件，深圳不知道甩他们那个小县城多少条街，彩电、冰箱、洗衣机几乎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家电。
　　这对老夫妇是退休教授，儿女都在国外工作，老太太帮杨堪倒了杯水，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过来打工的。”在车间干了半年，组装拆卸这块儿，杨堪摸得门门清。
　　“那不容易啊，一个人来的啊？”
　　“跟我弟弟。”
　　杨堪他们厂，一般和批发接轨，少有和顾客一对一的进行零售，再则，卖出去的东西，商场不负责安装，顾客还得再请安装师傅上门。
　　老人一聊便容易聊到家里情况，“家里父母还好吧？你和弟弟都出来打工，家里就剩老人了。”
　　“还好，我爸妈身体还好，我爸还没退休。”杨堪将洗衣机推进阳台后，转头又冲老人说道，“您看看？”
　　老人一边答好，一边感叹，“你们这个好，还帮忙安，我和老头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您一家的话，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多了就不行了。”杨堪话锋一转，“这片儿都是新住户，我想向您打听打听，还有谁家打算买电器的。”
　　老人一听，“正好，我帮你宣传宣传，就我们这栋楼的话，入住的差不多了。”
　　经老人的宣传，杨堪的第一笔大单来的很快，做生意就这点奇怪，自己说破嘴皮子，人家也可能也就站着观望观望，可一旦有用过的顾客说一句好，有一个人好奇拦住杨堪打听，便有第二个第三个，连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往前凑。
　　厂里几乎是按季度批发货物，如果不是急着要货，真没法像杨堪一样，一次性出掉这么多，广告打上天了，不如消费者口碑相传。
　　杨堪想了想，他想来做个中间商。
　　可很多东西施行起来有一定困难，杨堪在他们厂看到了一个人。
　　那天听说厂长召集各干部开会，杨堪进厂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厂长，他原本也不好奇，可一瞟两人眼神都闪烁着震惊，是允唤林的妈妈 。
　　散会后杨堪被叫到办公室，林玲神色激动的看着他，“杨堪？”
　　“林阿姨。”杨堪没想到这么大的深圳，居然这么挤，他偏偏进了允唤林妈妈的厂。
　　“你一点都没长变样，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林玲起身给杨堪倒水，明显是有很多话想问，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你怎么也来深圳了，什么时候来的，你一个人来的吗？”
　　杨堪不知道唤林妈妈生意做这么大，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少有联系唤林，去年的大洪水，她不可能没听说，所以，她到底是想问什么呢？
　　“不是，我和唤林去年一起来的。”
　　听到唤林的名字，林玲怔了怔，“洪灾家里都没事吧…”
　　“没事…”杨堪顿了顿，“唤林奶奶去年生病去世了。”
　　相逢后的欣喜，在林玲脸上瞬间褪去，“生病…去世了…”林玲搁在桌前的手有些哆嗦，“那唤林在哪呢？你们住在哪？你能带阿姨去看看吗？”
　　杨堪不知道该怎么答，“这个时候，他应该刚刚去厂里，别的厂，他没和我一起。”
　　杨堪有所保留的回答，林玲不是没有听出来，喃喃道，“唤林还好吗？”
　　关心的话，为什么不肯自己去问呢？明明有很方法可以联系唤林，杨堪有些怨，怨唤林父母。
　　见杨堪沉默，林玲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我往家里寄过钱，但是被唤林奶奶拒绝了，没人要唤林，她要，可是…我不是不要唤林，我只是…”
　　林玲在极力辩解，“我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没办法丢下他们…”
　　很多时候，唤林的父母是一类人，喜欢逃避责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不止是唤林父母，好像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
　　杨堪打断道，“林阿姨，唤林不会去打扰你的。”
　　“不是…”人好奇怪，明明被人戳中了心事，还是矢口否认，心头的各种补偿，都是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让后半辈子没那么愧疚，“出来打工不容易，你们也来了小半年了，肯定是知道的。”
　　杨堪不置可否，他不能替唤林决定什么，哪怕他再怎么的生气。
　　林玲继续道，“杨堪，你帮帮阿姨好不好，就这一次，阿姨以前没办法，也帮不了唤林，可现在唤林都已经到阿姨面前了，阿姨不能坐视不理…我以前是没有尽到做妈的责任，所以就着一次，你让阿姨把亏欠唤林的还给他。”
　　都说孩子是父母一辈子的债，哪会有还完的一天，可到唤林他们家到好了，他父母倒成了他的债。
　　“林阿姨，唤林不会要钱的。”
　　林玲苦涩道，“你给他的，他会要的，是不是？”
　　“我凭空生出一笔钱，唤林会乱想，而且我不能帮你骗他，林阿姨，你想接近唤林，大可自己去找他，问问他的意愿。”不要总是自己决定，就像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样，丝毫没有考虑过唤林的感受。
　　杨堪继续道，“我和唤林之间没秘密的，我遇到您的事情，我会告诉他，至于要怎么做，我都听他的。”
　　唤林妈妈的事情，杨堪根本不敢瞒着唤林。
　　当天晚上杨堪陪着唤林摆完摊回家，两人洗过澡，唤林坐在床上数钱，“你知道存折里存了多少钱了吗？”
　　杨堪有些心不在焉，“多少？”
　　唤林神神秘秘伸出两根手指，杨堪回神惊道，“两万？”
　　“不对。”唤林晃了晃手指，“两万四。”
　　杨堪握住唤林的手指，“万元户啊？都能在我们县里买套房子了。”越过唤林，杨堪看了看存折上的数字，“就是在深圳这边还差得远。”
　　“差多少？”两人要买房的事情，都还惦记在心里。
　　“差多少啊…”杨堪“嘶”了一声，坐到唤林身边，“我们这附近吧离市区远，三千多一平，市中心五六千一平。”
　　唤林一算，哪怕是这附近，白来平的房子都得三十多万，他讪讪得盖上存折，手里的零票都变得沉甸甸的，朝杨堪酸涩一笑。
　　杨堪大手覆在唤林手背上，道，“唤林，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唤林将钱塞进存钱罐里，知道买房的事情还任重道远，也不至于让杨堪一脸严肃吧。
　　“我碰到林阿姨了。”唤林原本挂着笑容的脸一僵，杨堪捏了捏他的手指，苦笑道，“还是我们厂长呢。”

第84章 
　　妈妈这两个字，对于唤林来说，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每天抬头就能看到，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
　　老是听别人叫，自己都快忘了这两个字怎么发音，干巴巴地朝杨堪张了张嘴，“我…我妈啊…”
　　叫出口的时候，又是那么的生涩，手上抠着存钱罐不知所措，唤林露出难看的笑容，“她说什么了？”
　　杨堪看不得唤林这个样子，掰开他手里的存钱罐放到一旁，顺势将人拉进了怀里，“还是想见见你。”
　　“你们厂长…”妈妈这两个字冲击太大，很多事情，唤林还没来得及消化，“她居然生意做这么大了…”
　　这种感觉难以言表，唤林曾经拥有过，有一天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等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又突然出现在唤林的眼前，平静的生活，反反复复的被打扰。
　　“嗯。”杨堪搓了搓唤林后背，“你要是不愿意见，我换个厂。”
　　“不要…”上班最忌讳的就是短时间跳槽，他俩刚站稳脚跟，他不想杨堪再从最开始做起，“厂长就厂长呗，她不会为难你就行了…”
　　杨堪苦笑，“你这说的什么话，还不至于吧。”脸颊在唤林额头上蹭了蹭，“见还是不见啊？”
　　自己活动范围就这么大，她要是有心的话，不可能见不着，唤林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排斥，喃喃道，“真要碰上再说吧…我们是过来挣钱的，又没做坏事，还要刻意躲开谁嘛…”
　　哪怕唤林不明说，杨堪也知道，唤林想见，只是内心还有各种纠结，有各种埋怨，有各种没想通的事情。
　　正如唤林所说，他妈妈是有心找上门的。
　　没两天，两人还没来得及出门，听到楼下有女人的声音，“请问一下，允唤林他们是不是住这里？”
　　唤林伸出脑袋，楼下那个衣着靓丽的女人，他几乎不敢认。在他的印象里妈妈一直都是个懦弱的女人，面色憔悴，和允诚一吵架，就会红着眼眶躲上二楼。
　　可离开允诚后，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倒愈发光彩。
　　“唤林…”林玲扶着生锈的扶梯，等着唤林答应她，不敢再往前一步。
　　唤林下意识往后一退，正好撞上杨堪的胸膛，他回头偷偷瞥了杨堪一眼，淡淡道，“上来吧…”
　　林玲打量着逼仄的小房间，进门左手处就是一张靠着窗户的桌子，桌子旁是柜子，柜子往前走是横放的上下铺，上铺对着尼龙口袋，码着整整齐齐的衣服，床的对面是电视机，墙角对着一大摞未开包装的服装。
　　就这么简陋，一眼能看得清清楚楚，杂物颇多，又不显凌乱，显然两人平时没少收拾，才让这破败的出租房，看着没那么狼藉。
　　这样的出租房自己也住过，条件甚至比唤林他们现在的还要艰苦，可很多东西就是不看在眼里，还能自欺欺人，真当自己看到了，就没法再骗自己。
　　唤林尴尬地扯开床上的衣服，“坐…”他不知道该怎么叫妈妈，索性忘却这个称呼。
　　趁林玲张望的空档，杨堪转身倒了杯水，“林阿姨，你喝水。”
　　杵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唤林脑子像是宕机一样，瞥到电视机上的小闹钟，知道这一时半会走不开，他忙道，“我叫人帮我请个假…”
　　待到三人尴尬地坐在一起，唤林妈妈反复斟酌后才开口，“唤林，妈妈给你和杨堪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允唤林猛然抓住杨堪的手腕，像是生怕被他妈妈拉走一样，“不用了…这里习惯了…”
　　人从肢体之间透露出的排斥是很明显，林玲能感觉到唤林的躁动，她缓缓拉开距离，看了眼墙角的服装，“你俩还在卖衣服吗？”
　　杨堪挣开唤林的手后，将胳膊抻到唤林背后，稳稳地抵住他，“我没做，唤林自己卖的。”
　　深圳这几年服装生意如火如荼，就连林玲自己也有服装产业，“你货源走得哪的，我看都是女装，妈妈也在做服装，做得都是男装外销。”
　　说话间，唤林很少开腔，被点到名字，实在躲不开，才会抬着眼皮看着他妈妈。
　　杨堪很少见过这样的唤林，很畏惧，很可怜，人生来遇事找妈妈是本能，唤林的这种本能早就被淡化。
　　说什么儿子不怎么给反应，林玲为了能和唤林多相处一会儿，只能和杨堪聊聊。
　　“杨堪，阿姨有认识的人，做女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唤林能去她那拿货，还有…”说着她从包里拿出报纸包着的东西，“这里有些钱，阿姨再帮你和唤林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阿姨！”怀里的人哆嗦了一阵，杨堪厉声打断道，他按住唤林的肩头站起，朝门的方向走了两步，林玲会意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隔着薄薄的门板，杨堪把声音压到极低，“林阿姨，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可自己太了解允唤林了，他知道唤林会怎么想，“你今天才见到唤林，当着他的面儿说这种话，他会觉得…你急于补偿，然后心安理得地丢到他这个麻烦。”
　　林玲语塞，“我…”她是急于补偿，唤林都这么大了，况且她自己有能力去帮唤林，没有说觉得儿子是不是麻烦这种事情，她很着急，很心切，方法和说话时欠考虑，“阿姨没这么想。”
　　“可唤林会这么想。”
　　别人不知道，林玲这个当妈的也不知道，杨堪清楚，唤林最怕给人添麻烦，因为唤林就是在无数次否定自己的存在后，性格变得越发孤僻。
　　唤林觉得他自己是个麻烦，走到哪都被人嫌弃，会被抛弃，失望的次数多了，他会在被抛弃前，先裹紧自己的外壳。
　　带在自己身边的孩子能打能骂，面对唤林，林玲说句话都小心翼翼，“杨堪，你听阿姨说，阿姨现在就想尽尽做父母的责任，唤林不是麻烦，我…我只是想说…让他快点接受我…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才会有反应…”
　　哪有父母一开口就是给钱，真正关心的人，会觉得钱照顾不到方方面面的，杨堪将虚掩着的门透开一丝缝隙，“林阿姨，你之后肯定还有孩子吧…你不关心他在学校怎么样，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林玲一愣，扶着额头叹气，“是我太着急了…我下次再来，下次…你帮阿姨安慰安慰唤林，阿姨下次再来…”
　　见林玲拐过楼梯口，杨堪才推开房门，唤林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无措地坐在床上，一直没变过动作。
　　杨堪走近后抬起唤林的脑袋，“别哭别哭…”
　　大拇指拂过唤林的眼睛，唤林本能地阖上眼皮，嘴里发出呜咽声，“呜…”
　　对于允唤林而言，奶奶是底线，妈妈是禁区，碰都碰不得。
　　杨堪抱住人按在胸口，“别哭。”
　　如果这是钱的问题，杨堪大可对唤林说一句，你要是不想要就不要，我给你挣。
　　可这不是，这是向唤林施舍一种求而不得的亲情，自己再怎么努力，都填不上这种空缺。
　　唤林不恨他妈妈，很多时候，更多是的一种憧憬和向往，唤林理解他妈妈的离开，他妈妈不幸的人当中种少数幸运的，能早日从水深火热中脱离。
　　杨堪太能了解，太能明白，唤林打从心眼里是想见自己妈妈的。
　　胸口都湿了一片，杨堪扬起唤林的脑袋，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唤林的脸上，“不哭了。”
　　林玲走出出租房的铁门，想想还是得回去亲口和唤林道个歉，原路折回，唤林他们的房间在楼梯口，微风一过，遮光布被掀起一些，林玲往里一瞥。
　　杨堪正亲吻在唤林的脸上，轻声哄着，唤林半搂着杨堪的腰，哭得哆哆嗦嗦的。
　　林玲赶紧转身朝楼下走去，大约是刚刚走得太急，心跳声如擂鼓。

第85章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丢人了，可杨堪在他面前，他有懦弱的资本。
　　允唤林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泣不成声道，“我不想哭…”脸上一塌糊涂，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哆哆嗦嗦的颤音，听得杨堪心尖都跟着发抖，杨堪哄道，“知道知道，不想哭就别哭了。”
　　可怎么劝都没用，唤林的眼泪像是开了闸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场面有些混乱，唤林越是心急，越是鼻酸，有些自暴自弃拂开杨堪的手，“你别…管我了…”
　　“那怎么能不管你呢？”杨堪坐到唤林身边，“我管得还少了吗？你以前怎么不说这种话，现在叫我别管你，那能行吗？”
　　杨堪推了推唤林的肩头，突然岔开话题道，“唤林，我前几天学了首歌，我就听我们一个办公室的姑娘老放，我唱给你听。”
　　说实在的，唤林什么心情，他不知道杨堪为什么会忽然提起唱歌，拒绝的话刚到嘴边，被杨堪抢先了一步。
　　“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在太空中两人住，活到一千岁，都一般心醉…”
　　杨堪嗓子不是一般好，小时候还跟拉纤的纤夫唱过川江号子，这首粤语歌唱出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唤林抽泣了两声，傻乎乎地看着杨堪，来深圳这边这么长时间，广东话说得不如杨堪，听到是没什么问题，这首歌他没听过，歌词有些肉麻。
　　等到杨堪唱完后，唤林咽了咽嗓子，“这首歌叫什么啊？”
　　杨堪笑笑，“嗯…”故意拖着长音，“你自己有机会再听呗，看能不能听到。”
　　“你干嘛？”允唤林有些急了，“歌名而已，你还不告诉我吗？有什么可保密的啊？”
　　杨堪顾左右而言他，“不哭了吧，去洗把脸。”
　　怎么问杨堪都不肯说，真是够让人心烦的，允唤林一心跟杨堪较劲，洗了把脸也没再哭了。
　　没过几天，唤林妈妈又来了，经过上次之后，唤林没那么激动。
　　正是晚饭时间，杨堪准备陪着唤林出摊的，见唤林妈妈后把东西又放回家去，杨堪问道，“阿姨，今天这么晚啊？”
　　“不晚。”林玲握着手里的皮包，“唤林你和杨堪能陪妈妈去吃饭吗？”
　　他俩都已经吃过了，可林玲提出这种要求，唤林没办法拒绝，“嗯…”
　　林玲没敢带他俩去大酒楼，找了个之前来过很多次的小店，三人在包间落座。
　　“我刚到这边来的时候，能出来吃饭的机会不多，那个时候能来的地方就是这儿了，味道还不错。”点菜的时候，林玲犯难了，她不知道儿子爱吃什么。
　　幸好杨堪解围道，“林阿姨，我来看看吧。”
　　点过菜后，林玲才感叹道，“杨堪，你和唤林还是这么好…”打小就这么好，老爱围着唤林，让林玲没想到的是，长大后也形影不离，她很想问问，杨堪和唤林是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可还不到时候。
　　只能问及其他的，“唤林，奶奶走了…你爸怎么样了？”
　　“他结婚了…”允唤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地补充一句，“反正我现在出来了，也不用再管他的事。”
　　这不像是平时冷冷冰冰的允唤林，略显幼稚，像是在极力跟他妈妈证明，他过得很好，这种掩耳盗铃的语气，连林玲都听得明明白白。
　　林玲眼眶一红，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妈妈知道，你从小就很独立…”这杯冰水竟然有些呛着她气嗓，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唤林，妈妈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别那么排斥，林玲不求允唤林和她像正常母子一样相处，至少给她机会，而不是将这扇心门掩得严严实实的。
　　承认一句想，就是承认渴望，有渴望就有期待，有期待最怕再被抛弃，唤林根本不敢回答。
　　“妈妈之前没办法，现在有这个能力，不能不管你的。”说起允诚，林玲语气中难免有些无奈。
　　生怕唤林的拒绝，林玲等了一阵不见唤林回答，倾着身子，两手捂住他的双手，“唤林，你别拒绝妈妈的好意，当初我一个人来深圳…你就当妈妈这么多年为你铺路，本来就是你应得的…妈妈不是要你原谅我，我根本不敢跟你说这些话，就想看到你过得好些。”
　　有温度的触碰，让唤林觉得很真实，很快将他神游的思绪拉回现实，嗫嚅道，“我现在能…”
　　“妈妈知道你能自己工作，妈妈只想把…”林玲顿了顿，扭着唤林的手指没放，“只是想请你和杨堪帮妈妈一个忙…”
　　“什么？”唤林本能地反问。
　　“杨堪，你在厂里肯定是知道的，现在很多产品它不好卖，电子厂成本高库存大，之前都只销货给固定批发商，阿姨看过你之前的销售业绩，你再帮阿姨想想办法。”林玲顿了顿，苦涩道，“这个厂原本是准备转手的。”
　　人之所会背井离乡的出来打工，多少是受钱的诱惑，做买卖，毕竟是利益至上，往大了、往神圣了说是梦想，追根究底还是钱，没钱对于梦想而言都是空谈。
　　“杨堪你能帮阿姨想出其他销售途径，整改现在厂里的销售模式，这次的收益，算是你和唤林的入股行吗？”
　　杨堪一愣，林玲为唤林大开方便之门他能理解，怎么还算上他了，“可是阿姨…我一个…”
　　“你俩一起来的，你照顾唤林这么久，阿姨应该的。”心里再怎么安慰自己可能是看错了，可是眼见的东西根本没办法让林玲自欺欺人。
　　可她没立场没资格去质问，她能怎么办，杨堪和唤林一起来的，好坏荣辱都是一起扛。
　　林玲咧嘴一笑，“杨堪你考虑考虑。还有，唤林，上次妈妈不是问你是不是在做女装吗？进货渠道肯定不好找，我已经跟我一个做女装的朋友通过气了，你想卖货，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别的事情妈妈不插手，我就想你有什么困难，能找上我，妈妈尽全力帮你解决。”
　　“可是你怎么跟你家里人说呢？”唤林恍惚。
　　正如林玲所说，这些东西是允唤林应得的，可哪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唤林依旧小心翼翼，他妈妈早就再婚，怎么跟现在的家人交代。
　　“你也是我家里人啊，再说这事杨堪办不下来，厂子就得卖人，是你们在帮我。”林玲恳切道，“你们考虑一下好不好？”

第86章 
　　解开心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唤林妈妈再三恳求唤林，“你和杨堪帮帮妈妈，好不好唤林？”
　　心头再多的疑惑和不解，都被林玲的央求声掩盖，唤林想不通很多事，可冥冥之中，他觉得他是被需要的，他不是一个一而再再而三被抛弃的人，有人需要他，他就有生活的意义，而且这还是一个对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唤林脑子一热答应了下来，事后和杨堪独处时才有所顾虑，他俩能有什么法子帮他妈妈啊，他妈妈来这边多少年了都没办法。
　　“我是不是…”自作主张，允唤林咕噜道，“让你为难了？要不然我去给她说说，这事算了吧…”
　　杨堪将人拦下来，“算什么算，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都答应了，我说什么都得帮完成这个承诺吧。”
　　这还没到非要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允唤林知道杨堪给他撑场子，愁道，“那你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跟她说…”
　　杨堪被唤林逗乐了，“一开始就别起这种念头。”他弹了弹唤林的额头，知道唤林在顾虑什么。
　　这毕竟是一个厂，里面上上下下有多少员工，厂子卖了不过是换个老板，真要砸在杨堪手上，到时候怎么交代，又不是他俩卖几件衣服赔了点钱那么简单的事情。
　　又别让自己起这种念头，唤林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气馁道，“那怎么办？你总不能把你们厂里的货都买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杨堪朝唤林挤眉弄眼，示意他坐过来一点。
　　允唤林正烦着，嘴里发出不耐烦的气音，咕噜了两声，还是不情不愿朝杨堪靠近，没好气道，“干嘛？”
　　“我能干嘛？”杨堪笑了，揉把了几下唤林的脸颊，“你先前不是知道卖东西得看看这需求度，这深圳得有多少新住房啊，每个大片区设置站点，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允唤林眼球里眼神光在跳耀，那些个惴惴不安都咽进肚子，“那以后呢？”他总觉得能从杨堪嘴里在撬点话出来。
　　“以后？”杨堪目光移至唤林的嘴唇。嘴唇上的细纹，在灼灼的目光注视之下，不断瑟缩。
　　唤林意识到危险，但脑子还不足以转动那么快，至少他在这方面上有些迟钝，口吃道，“干…你干嘛？”
　　杨堪欺身上前，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又和唤林耳语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允唤林强装镇定道，“你…爱说不说！我不听了。”费力地推拒着杨堪的肩头，“你让开点！”
　　“你今天不听还不行。”唤林的弱点早就暴露在阳光下，不管亲近多少次，只要杨堪明目张胆的亲昵，唤林都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会色厉内荏的狡辩，会跳起来挠人。
　　杨堪觉得这样的允唤林很有意思，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再会冷冷冰冰，垒起铜墙铁壁去防御，脸上的温度早就将这座冰山融化。
　　别的事情，杨堪可以让这允唤林，唯独在这种事情上，他格外爱和唤林较劲，一把将人搂住，“你今天就得听，听了我的话就得亲我。”
　　哪有杨堪这么不讲理又不要脸的人，他不听还不行吗？
　　腰上被杨堪死死勒住，允唤林左躲右闪，气喘吁吁地趴在杨堪肩头，求饶 道，“我听还不行嘛！”
　　“我怕你耍赖。”杨堪往后拉出点距离，和唤林面对着面，“先亲了再说。”
　　允唤林又气又好笑，哪有他这样死皮赖脸要人亲的，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碰了碰杨堪的脸。
　　人还没离开多远，杨堪又叫嚣道，“亲脸不算啊。”
　　“诶！你！”允唤林跌坐在床上，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的人，杨堪像是铁了心跟他犯浑，允唤林没招了，只能拉下脸起身架在杨堪头顶。
　　右侧的窗户未关，窗外是一片竹林，没有人经过，只有飒飒的风声。
　　唤林缓缓低下头，吻在杨堪嘴上，想要飞快离开，胳膊被大力一拽，整个人朝杨堪身上倒去，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团。
　　“你怕我吗？”杨堪问道，言语之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你躲那么快是不是怕我？”
　　“你有病，我怕你！”杨堪眼里篝火一样的光芒升腾的很快，允唤林没什么底气地叫嚣着，说怕也不是怕，更加亲密的事情，他俩都做过，无非是害羞，唤林脸皮薄，哪像杨堪脸皮那么厚。
　　压着床板滚动，床架发出“吱呀”的声音，杨堪继续道，“亲都亲了，你不得听我说完，那你亏大了。”
　　净听杨堪说这些叫人遐想的歪理，允唤林恨不得遁入地中。
　　实在怕把人逗急了，杨堪不疾不徐道，“这不是移民有些年了嘛，也就是我们县里还比较晚，前段时间，听说又有批移民到了安徽。”
　　“你听谁说的？”唤林拱了拱身子，没把人掂下去，索性懒得动弹。
　　“以前的船员呗，跟着移民走的。”杨堪把人抱得可紧了，生怕唤林跑了似的。
　　唤林反问道，“那…那又怎么样？”
　　“这么多人等着安置，不知道得多少新电器啊。”
　　“可这会不会太远了啊，安徽和深圳，隔着省呢。”
　　“原是远了点，那卖东西不想将产品的影响力深入到全国各地，生意也做不长啊。”杨堪“嘶”了一声，又道，“就像，你有没有想过，将深圳这边的服装往我们老家批发，远是远了点，但是批发本来就是利润减少，数量翻番，这边是原产地的话，成本价也比其他地方低。”
　　知道唤林想问什么，杨堪说道，“这个移民到安徽的人，自己就是做电器生意的，我这儿有货源，他还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前跑船的时候，你别看你店里那点东西没多少，我一样东西得走好几个批发市场，每个地方，每个市场，哪个摊位的货卖得好，我都清楚，好多都留了联系方式，一开始是想着随时问问价格，现在这些都是现成的资源？电话簿我来的时候也带上了。”
　　允唤林语塞，原来杨堪早有打算，以前的际遇都是为现在累积的经验，每一次出船，每一次交易，杨堪都不是白去的。
　　“你都想好了，所以我答应的时候，你都没拦着。”
　　杨堪戳了戳唤林的腰际，“不打无准备的仗嘛。”

第87章 
　　有杨堪的路子，厂里的存货短时间内流通很快，唤林妈妈履行承诺后，杨堪算这厂的半个老板。
　　老板这两字听来神气，但杨堪手头还没有唤林宽裕，唤林的服装出一批就得收一批的钱，哪像厂里三角债，货压着钱。
　　眼看到了清明节，两人去年春节就没回家，出门在外各种节日都格外想家。
　　唤林问道，“咱俩给家里寄点钱吧。”
　　“你给钱吗？”杨堪故意摸了摸口袋，“厂里我得等到六月份，现在可都是吃你的住你的。”
　　烦人，跟杨堪说正事，他老不正经，允唤林别过脑袋，索性自言自语道，“上次寄钱都是年前的事情了，正好又是清明节。”
　　杨堪试探性地问道，“唤林，允叔叔那边还是不寄钱吗？你自己要是不想去，就让给我妈送去。”
　　自打唤林和杨堪到深圳，唤林爸爸是一个电话也没打过，两父子像是断了联系。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亲爹，嘴上说是不管，落得人话柄是小，杨堪怕唤林心里留疙瘩。
　　“嗯…”唤林的这声回答有些拖沓，有些犹豫，又像是松了口气。
　　杨堪了然，或许唤林一直在等自己给他这个台阶下。
　　两人去邮政汇款，回来的路上，给杨堪家里打了电话。
　　杨堪妈最关心的还是两个孩子在外面的生活，“你俩平时按时吃饭了吧？”
　　“吃了。”这边开着免提，两人还能一块儿听。
　　一直以来都没提过唤林妈妈的事情，这次寄的钱远比之前多，两人只能坦白，杨堪朝唤林使了个眼色，唤林说道，“胡阿姨…我遇见我妈妈了…”
　　杨堪妈愣了愣，再大的地方，都挡不住孽缘，她一时间不该怎么安慰唤林，“那…你妈妈有来看过你吗？”
　　“来过…”唤林顿了顿，又将最近电器厂的事情，和杨堪家里人提了提。
　　一直没开腔的杨堪爸长叹道，“这是给…你俩给了半个厂？”
　　本想说是给唤林，想想又不对，既然是给唤林的，为什么让杨堪来想办法，杨堪爸隐约觉得不妥，杨堪和唤林再怎么好，还没好到能让唤林妈妈把厂子交给杨堪。
　　可又想不出什么问题，或许林玲有自己的考虑，“如今在外面，工作上的事，家里帮不上忙，你俩脚踏实地干，注意身体。”
　　每次往杨堪家里打电话，唤林是有些心虚，毕竟他俩的事情还瞒着杨堪家里人，说来说去，唤林是内疚，就像是…就想是拐走了胡阿姨的儿子。
　　像是小学时被老师点名批评，唤林有些走神的应和着，嘴上“嗯嗯”答应，没听见去杨堪爸妈的话，更没注意到旁白的杨堪一言不发，笑容灿烂。
　　一直没听到杨堪的回音，杨堪妈不满道，“杨堪是不是没听啊，每次跟他说多了，他把话筒拿到老远，别以为我不知道。”
　　唤林余光一瞥，杨堪朝他抬了抬下巴，他嘟囔道，“他在听…”
　　嘱咐的话回回都是一样的，杨堪笑道，“我在听，每次都是那几句，我都快背下来了，这不是唤林还有事跟你们说嘛。”
　　经杨堪一提起，唤林才回过神，正巧杨堪妈也在问，“唤林，什么事啊？”
　　“胡阿姨…”
　　杨堪妈是个急性子，一听唤林磕巴，她忍不住插嘴道，“清明节，别忘了给唤林奶奶烧纸钱。”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事儿，这么重要的日子，她知道唤林肯定不会忘，只是…
　　这唤林出去这么久，从不见他打听一句他爸的事情，杨堪妈拿不准唤林对他爸爸到底是个是态度，斟酌再三才开口道，“唤林，你爸爸今早就坐渡船去河对岸了。”
　　唤林手上一紧，掐住杨堪的手腕没吭声，杨堪见状，只能帮这小别扭怪开口，“妈，寄回来的钱，你分允叔叔一半，他不要的话，您拿着。”
　　给唤林爸爸寄钱这事合情合理，可杨堪这句让她拿着就有些不像话了。
　　杨堪妈没好气道，“钱我肯定去送。”转念又道，“唤林，你爸爸要是不要，阿姨就寄给你。”
　　亲兄弟都得明算账，钱这东西，又不是夫妻俩，不能装迷糊扯不清楚。
　　挂了电话，两人又找了纸扎铺子买了些纸钱，回到出租房附近，就路边将纸钱烧了。
　　唤林可烦了，他烦好多好多事，允诚会不会收钱，杨堪父母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俩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足够让他寝食难安。
　　钱到的这天，杨堪妈取好了钱，特意给允诚送去。
　　这允家本来就是冷冷清清的，允老太太走了，唤林也出去了，小卖部也做不起来，这家里就像是抽了魂似的，唯一一点人气，就是王敏生了个儿子。
　　偶尔从允家传出孩子的哭闹，和王敏恨铁不成钢的谩骂，自从孩子出生，她在允家就更有地位。
　　杨堪妈今天算是不赶巧，允家就是允诚一个人。
　　“唤林他俩汇了钱回来，我拿来给你的。”说罢，将包里的钱拿出一半来。
　　允诚先前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回家都跟要债一样，不拿唤林点东西，都舍不得走，好久没听到唤林的名字，他有些茫然，并没有伸出手去接。
　　杨堪妈将钱搁到玻璃柜上，里面早就没有东西可卖，玻璃板上都是一层细灰。
　　“他俩现在深圳干嘛？”允诚淡淡问道。
　　“打工，做生意，什么赚钱干什么。”杨堪妈还是觉得林玲的事情得跟允诚说说，“唤林遇上他妈妈了。”
　　允诚表情徒然标的怔忪，一跃而起后，拿起玻璃柜上的钱往杨堪妈怀里塞，“拿走！我不要他的钱，他发达了，现在知道来接济他老子了，他跟他妈一个德行！”
　　深圳啊，这个地方像是有魔力，又像是龙潭虎穴，让允诚听了都头皮发麻，到那的人都飞黄腾达了，窝囊的只有他一个，就像是是他拖累了唤林母子，作为一个男人，谁愿意承认呢？
　　杨堪妈不可理喻地看着他，“这钱你爱要不要，我懒得劝你，他们在深圳日子也不好过，唤林多一分就是一分。”
　　林玲的事情，值得允诚耿耿于怀，可杨堪妈觉得，至少对唤林，允诚不能恶言相向，唤林又不欠他的。
　　杨堪妈愤愤地将钱塞回包里，扭头就往外走，遇上正从外边抱着孩子回来的王敏，王敏狐疑地看着他俩，“什么钱啊？”
　　杨堪妈没多停留，赶紧离开了允家，身后王敏的质问声依旧喋喋不休，“到底什么钱啊，允诚是不是又借钱了？”
　　原以为允诚的事情自己管不了，没料到王敏第二天找上门来。

第88章 
　　大水过后，杨堪家就没再弄麻将馆，杨堪爸爸上班，两个女儿上课，只有杨堪妈独自留在家里。
　　王敏昨夜软磨硬泡，从允诚嘴里得知唤林往家里寄钱了，知道允诚没要后，一整夜都在骂他缺心眼儿，今天背着允诚，说什么都得把这个钱要回去。
　　一听王敏的来意，杨堪妈觉得格外可笑，这钱只有允诚有要与不要的权利，她没见过像王敏这样不知所谓的女人。
　　“要钱你就让允诚自己来要。”本就不喜欢王敏这号人物，杨堪妈不耐烦地想要撵人，“没别的事情，我就不留你了。”
　　王敏先前也是人堆里打滚的人，这会儿她和杨堪妈独处，说话做事自然不会顾及谁的颜面，“允唤林寄给我们家的钱，凭什么让你管着？”
　　这句“我们家”听来就有些刺耳，先不说唤林还有没有把允诚当爸爸，至少这个王敏是没任何立场说这种话的。
　　“你们家？你算哪家的？”这不是赶着让自己说难听的话吗？“你现在干得那些个营生的勾当，哪个算你家？”
　　王敏不怒反笑，街头卖笑为生这么多年，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你儿子的事情都管不好，还管到我头上了，我还以为你真把允唤林当成你家儿媳妇了，处处为他说话，钱给了我们，你们家就少了一份，别以为我不知道。”
　　杨堪妈盯着王敏，一时间没明白她的话，以为王敏觉得她家里占了唤林多少便宜，“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王敏恍然大悟，“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杨堪和允唤林干得好事？”
　　再是正经人家的女人，一旦扯上孩子，都是泼妇，听到王敏阴阳怪气的语气，杨堪妈强压着火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就想知道啊，杨堪放着大好的姑娘不喜欢，偏偏要带着允唤林去深圳，杨堪妈你说他俩是为了躲什么啊？你说这深圳多好啊，山高皇帝远，谁拿他俩都没办法。”
　　这话说得再明了不过，别人的事情听得多了，真到了自己儿子上，杨堪妈脸色巨变，两腮在微微抽搐。
　　王敏更是得意，故意说反话刺激道，“还是说你们家早就默许了，难怪把允唤林的钱的看得这么紧。”
　　屋里霎时只有呼吸声，杨堪妈屏住呼吸，又缓缓吐出，表情变得缓和下来，“王敏，你好歹也是当妈的人了，说话也要为你孩子积点口德。”
　　杨堪妈拿起手边的扫帚，“别说唤林和杨堪没什么，真有什么，跟你也没关系。”扫帚扫到王敏脚边，“倒是这钱，还真没你的份儿，真想要你就让允诚自己来要。”
　　“啪嗒”一声，杨堪妈将扫帚扔到王敏脚边，“你赶紧从我家出去！”
　　待到王敏气冲冲地离开，杨堪妈牟足劲后膝盖一软，赶紧撑在桌边。这闲话说得太难听了，她不敢自己琢磨，思索再三，给杨堪厂里打了个电话。
　　杨堪今天正好在办公室，“妈，钱收到了？”
　　一想到王敏那些话，再想想杨堪和唤林去了深圳后，这寄回来的钱还不知道是谁的，杨堪妈心里跟火烧似的灼热，她不知该怎么开口，磕巴道，“这钱…到了…”
　　“允叔叔要了吗？”杨堪手头还些事情，没太注意他妈妈的情绪。
　　“没要。”杨堪妈现下哪还能估计允诚的事情，“杨堪，妈妈问你…你和唤林到深圳这么久，先前的钱…都是谁寄的啊？”
　　杨堪云里雾里的，还是没懂他妈妈的意思，“啊？谁有空谁就去寄呗，有时候是我和他一起，怎么了？”
　　自己哪是说得这些，杨堪妈急道，“妈是问你，这钱是谁的？”
　　杨堪现在到林玲的厂，这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林玲什么都知道，所以才让杨堪去的。
　　杨堪心头一沉，放下手头的工作，他总觉得他妈妈意有所指，很多事情早就该说了，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时机。
　　“先前过来…唤林卖衣服，肯定比我在厂里待着赚得多，我的工作多数都当生活费了，寄回家的钱，都是唤林的。”杨堪说一半儿，揣一半儿，他也不想给他父母压力，可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他爸妈接纳他和唤林。
　　杨堪妈神情激动，哽咽道，“你怎么能叫唤林…”
　　谁都知道这不是钱的事，这是人情，钱能还清，人情是没法还的。
　　杨堪不是没听到他妈妈的语气，索性打铁趁热，缓缓道，“就连先前给芳芳看病的钱，也都是唤林给的。”
　　不管真假与否，这话叫杨堪妈听来，就是杨堪处心积虑将自己卖了允唤林，他们家里是想赎都赎不回来。
　　“你怎么能要唤林的钱啊！你俩…”
　　杨堪淡淡道，“唤林哪会跟我计较这些。”唯独这不计较是最可怕的，“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杨堪…”话筒里的声音透着些恳求，“要不你们回家来吧…外面也不好…”
　　“可我们好不容易在这边站稳脚，我和唤林回来，真不知道要干嘛，没多久就得搬迁了…我们…”
　　这一口一个我们的，听得杨堪妈寒毛竖立，迫不及待地打断道，“那你好歹也把婚结了，到现在都没成家…你那些同学，好多…孩子都生了…”
　　“妈，我们先前不是说好的吗？暂时不谈结婚的事情。”
　　“先前是说的，是不谈结婚的事情，可你…你还是回家吧。”不是你们，是你，“唤林有他妈妈的…”
　　可杨堪背着自己又干了些什么，不谈结婚的事情，才给了他和允唤林机会。
　　杨堪见交流无果，语气带着几分轻松道，“我也想结，就怕你们到时候不答应。”
　　看似前言不搭后语，杨堪妈却明明白白，险些把没有退路的话都说出口，“杨堪！你妈我不要你赚什么大钱，就要你现在回家！”
　　杨堪无奈看向座机上的时间，2000年，“妈，还有两年搬迁，芳芳也快成年了，小姑娘跟我不一样，过了年纪不好结婚，家里等着用钱的地方一大堆，给黄允的钱一分没拿回来，我现在回家，家里怎么办？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让家里乱套了吧。”
　　“现在就已经够乱了！”杨堪妈尖嚣道，“最不济…你结了婚再出去…”
　　“恐怕不行，这边我走不开，也不能结，不然我没办法跟唤林交代。”杨堪看了眼门口，“妈，我这边忙，再找时间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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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手头忙是真事，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杨堪有意挂他妈妈的电话。
　　拿了唤林的钱，就承了唤林的情，他妈妈有再多的不甘心，都不能明说。
　　晚上回家，杨堪便把他妈妈的事情告诉了唤林，唤林心中咯噔一下，“胡阿姨知道了？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早晚要知道的，你打算瞒一辈子？”
　　早一天坦白，他俩就少说一天的慌，总有一天是要面对的，杨堪帮他把这个日子提前了而已。
　　唤林莫名口干舌燥，没来得及喝水，紧张问道，“那胡阿姨怎么说…”
　　杨堪平静道，“还能怎么说，让我回去呗，赶紧把婚结了。”他拉过唤林的手，反复摩挲着唤林的手背，“我说寄回家的钱，都是你的，我妈也没办法，用都用了。”
　　“你干嘛…”绝对没有这样的道理，杨堪又不是卖身，什么钱都是他，还不是他俩到深圳一起赚的，“胡阿姨肯定觉得…”
　　“肯定觉得什么？肯定觉得她是在卖儿子？”杨堪点了点唤林的额头，“总要给我爸妈一点无法拒绝的理由，哪有那么容易接受啊，我先前想着，日子长了，不接受也都默认了，早点说也有早点说的好处，能提前适应适应。”
　　他俩现在谁也别激谁，唤林没提让杨堪回家的事情，杨堪也不会赌气说气话。
　　杨堪大手搁到唤林肩头，“你可别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别想我爸妈，你想想我，谁跟你过后半辈子呢？”
　　唤林鼻腔一热，两腮通红，扭捏地挣开肩头沉甸甸的手掌，“跟你说正事呢！”
　　“我跟你说的就是正事。”杨堪不顾唤林的挣扎，凑了上去。
　　耳边是杨堪湿热的呼吸，唤林本能地缩着脖子，嘀咕道，“我以后…还怎么跟你爸妈说话啊…”
　　“你以前怎么说以后就怎么说，顺其自然，你先别别扭，我妈就不会起这个头。”
　　唤林比先前有进步，犟嘴少了，实在被杨堪逼急了，大不了不讲话就是了，反正杨堪现在是厉害了，怎么说都是他有理，唤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说起家里人，杨堪像是被提了个醒，“唤林，我在想…林阿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不然好好的为什么会…”
　　会让他来撑起工厂，而不是允唤林，不管唤林要不要，杨堪绝对不应该是第二人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唤林哪还有心思想他妈妈是不是知道什么，气急败坏道，“你说的，早晚得知道的。”
　　唤林最厉害的就是这举一反三，怼人的功夫，杨堪觉得好笑，掐着唤林的脸蛋肉，“嗯，我说的。”
　　这边杨堪给唤林做好了思想工作，那边杨堪妈觉得这事还不能瞒着杨堪爸爸。
　　夜里待两个丫头都睡了，杨堪妈一脸愁容，欲言又止，倒是让杨堪爸沉不住气，“到底怎么了？”
　　“你想办法把杨堪叫回来…回来工作…结婚都行…别留在深圳了…”
　　杨堪爸诧异道，“他俩才在深圳安顿下来，怎么又闹着要他们回来？”
　　又是他们，杨堪妈现在听着这些话都害怕，“什么他们不他们的，我说让杨堪一个人回来…”
　　“那怎么行。”当初两个人一起出去的，不管出了什么事，一起走的得一起回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是你儿子干的好事。”杨堪妈将王敏来家里和给杨堪打电话的事情说了一遍，虽说杨堪话没说透，可字里行间是个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杨堪爸听完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去摸口袋，他没有抽烟的习惯，摸来摸去摸了个空，叹气道，“急着叫回来有什么用啊？杨堪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
　　“那怎么办，那就不管了吗？由着他和唤林乱来？”杨堪妈有些崩溃，原以为当爸爸的能给个法子，“你这个儿子太有主意了…”
　　就像当初要上船一样，高中读到一半，说不读就不读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好赖话都说尽了，杨堪非要跟船，谁拿他都没办法。
　　杨堪爸捏着拳头轻捶在床头柜上，“别人还有得劝，偏偏是唤林…”
　　若是其他家里的孩子，杨堪妈早就不顾街坊情谊翻脸了，偏偏是允唤林。
　　“还能怎么办…慢慢来…万一他俩一时兴起…”
　　心里或许有这样的期许，可万一他俩是认真的怎么办。
　　杨堪爸松开拳头，“他俩从小认识…感觉深厚一点无可厚非，深圳啊…花花世界呢，几个人经得起诱惑啊…早晚得走上正路的…”
　　谁都扛不住眼花缭乱的新世界，可杨堪爸这话说得有些没底气。他的儿子，他最清楚，杨堪倔得很，一条道走到黑的事情常有。
　　杨堪和唤林两人确实用实力证明了杨堪父母的期许是多余。
　　在深圳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杨堪一心将工厂生产销售一体化，唤林忙着服装生意，年年都说过年一定回去，可到了年关正是忙的时候，根本抽不开身，连家里搬迁都没赶上。
　　回家的日子一天拖一天，儿子的在外面打拼久了，当父母的只顾及得到身体，别的都没心情再管。
　　杨堪比唤林忙，杨堪家里总是接到唤林的电话，一来二去，真被杨堪言中了，不接受的都渐渐变成了习惯。
　　02年末，杨堪家才在新县城彻底安顿下来，可他俩却在这个小出租房里待了好几年。每次说着要换地方，一是忙得无暇顾及，二是舍不得。他俩都是恋旧的人，越是狭窄拥挤的地方，倒越有家的味道。
　　这天杨堪刚好从折回家拿文件，楼梯口撞上了房东带着个陌生人进来，杨堪随口问道，“又有新租客啊？”
　　房东摆摆手，“看房的，我这房子准备卖了。”
　　房东一经更换，问题有很多，对方加租是一回事，给不给又是另一回事，杨堪往外走了几步，回头间看到房东带人走上楼，他一步停在阴暗的楼道下，没急着往外走。
　　等了快十来分钟，房东才又送人出去，见杨堪还没走，惊道，“你不着急出去了？”
　　杨堪跟在房东身边，“刚刚和那人谈好了吗？”
　　“还没。”房东摆手，“嫌位置偏了点。”
　　这地方，如果不是离厂房近，谁愿意住得这么偏远，杨堪又道，“怎么想着卖房子？”
　　“我儿子要结婚了，一家人打算回福建老家买商品房，现在买便宜。”以为杨堪担心新房东涨价，房东又补充道，“加租也是你们房租到期后的事情，你们别操心这些。”
　　“那倒不是。”陪着房东从楼道走出来，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杨堪后头看了一眼，他和唤林要在这儿待很久很久，早该有个自己的家了，“我是想说，您和他没谈好的，不如卖给我？”

第90章 
　　杨堪和唤林一前一后踏入家门，杨堪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唤林便拖着个尼龙口袋进来，结结实实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什么东西啊？”杨堪给唤林递上水杯，随手扯过毛巾给他擦脸，“你今天不是去收钱吗？怎么满头大汗的。”
　　压根来不及说话，唤林一边扶着水杯大口往嘴里灌，一边摆手，水杯见底时，他发出急促的咳嗽声，“我是去收钱了…咳咳…”
　　唤林眼睛下瞟，盯着地上的尼龙口袋，杨堪大惊，扯开袋子的瞬间发出哗哗的声音，里面是新旧版一百元重叠在一起，光线透过尼龙口袋发出暗红的光芒。
　　这么大笔钱，很少有做生意还给现金的，即使是给现金，好歹也有个密码箱。
　　“你就这么装回来了？”杨堪诧异地询问道。
　　允唤林手插在兜里，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他们非要给现金，打款我一个人不方便啊。”唤林抿着嘴唇道，“不是你说的嘛，拿这种袋子装，根本没人关心是什么东西，再说我还有事，要去街上买东西的…”
　　不知道该夸允唤林艺高人胆大，还是会学以致用，杨堪干笑了两声，“那待会我陪你去存着吧…你买什么东西这么急？”
　　本是随意的一句话，哪料唤林鼻尖通红，手掌在裤兜里摸索，手背摩擦着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说话也吞吞吐吐的，“我…”
　　越是这副忸怩的样子，杨堪心中越是好奇，“你？”
　　手腕倏忽一热，被唤林捏住，杨堪还没反应过来，手掌被唤林掰开，掌心多了枚被攥得热乎乎的戒指。
　　小出租房的电杠在墙边，灯管因为高度的原因，被蒙上一层细灰，连灯光都有些暗沉，银晃晃的金属环在灯光下发出冰冷的光芒，杨堪手指僵硬像是血液都停止循环，可掌心那点沾染着唤林的温度，一直挥之不去。
　　唤林侧过身子，不敢拿正脸对着杨堪，刻薄色浅的嘴唇也比平时红润，两腮不断抽搐，鼻翼微妙地翕张着，“拿到…钱…我就正好去街上…买了…”手足无措地去揉搓牛仔裤，指尖都被揉得充血，“反正…也没送过你…什么…”
　　这一通话说下来，臊得唤林嗓子火辣辣的疼，他同手同脚地去收拾地上的尼龙口袋，心想就这么着吧，打着马虎想把心头的尴尬和羞涩掩盖过去。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想想他也没送过杨堪什么，上次送的玉观音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无数经过过金饰店后，允唤林总算是有勇气走进去。
　　身后一直没声音，允唤林心头七上八下的，想着杨堪说句话吧，让他别这么心慌，又害怕杨堪讲出什么没皮没脸的话来，更让他下不来台。
　　还没得允唤林纠结清楚，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回来，唤林还未站稳脚跟，杨堪一把搂着他的腰际，一把将他按到了门板上。
　　后背撞上门板，唤林吃痛得想要躲开，凶道，“你干…”
　　后半句话被杨堪堵在了嘴唇里，腰上的手臂微微手劲，勒得允唤林喘不上气来，面色羞赧地别过脑袋，湿润的口水粘粘到脸颊上，他嗫嚅道，“你松开我，大白天的…”
　　杨堪喘着粗气，在唤林耳边问道，“唤林，你给你自己买了吗？”
　　“没买！”炙热的呼吸纠缠着，唤林忘却了背后的疼痛，“这东西贵得要死…”
　　杨堪没怪唤林的抠搜，声音依旧低哑，“戒指是一对的，你怎么只买一枚？”
　　允唤林被问得哑口无言，本来就是讨个好寓意，拆了一对就没哪个意思了，“我…没想那么多…”
　　杨堪见眼前的神色苦恼，柔声道，“嗯，以后多送几次就有经验了，没买就没买吧，你那枚就我买了送给你。”
　　难得允唤林没犟嘴，小心翼翼道，“那你能不能先松开我…箍得我挺难受的…”
　　听了唤林的话，杨堪手上是松开了，可还把人堵在门板上。
　　咫尺的距离，唤林每口呼吸都是杨堪的味道，那种臊进骨子里的羞涩，叫人张不开嘴。
　　杨堪话锋一转，“你送了我东西，我是不是得送你一样东西？”
　　“啊？”允唤林被这股暧昧的气息搅得头昏脑涨。
　　“礼尚往来嘛。”也不知道杨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见他捏着戒指往手指上一套，“房东儿子要结婚，这房子得卖了，所以…”杨堪抬着眼皮看了眼允唤林，“我买了。”
　　允唤林无声地张着嘴巴，郊区的房价比市区便宜许多，可租房面积不小，杨堪得花多少钱才盘得下来。
　　“贵是贵了点。”杨堪摸着戒指上的纹路，“我们可先说好了，这戒指是你的嫁妆，房子就是我的聘礼了。”
　　没在意杨堪话里的意思，允唤林一心都在钱上，喃喃道，“我俩一起住…不能你一个人花钱啊…要不然我们对半分…”
　　允唤林这副一听到钱就想不明白其他事情的样子，让杨堪觉得有趣，“聘礼还有一人一半的道理？”
　　听清楚杨堪的话，再细细一琢磨，允唤林像是被雷劈了一道，“什么！什么…聘礼！”
　　紧接着一靠近，背后灯光再次被挡住，又来了，允唤林心跳声如擂鼓，妥协道，“聘礼就聘礼…你躲开…”
　　“那你说说…”杨堪得寸进尺道，“这钱花的怎么样？房子买得值吗？”
　　杨堪有情有心，说不心动是假的，没有一刻停止过对自己的感情，允唤林何尝没想过，他俩一脚踏进深圳，除了有大好前程等着他们，还有无尽的诱惑。
　　他信杨堪，也信他自己，可他不信别人，两个男人似乎差的东西有点多，除了没房子，他俩也没结婚证，没有亲朋好友的祝愿。
　　退一万步说，只要有一个人心思动摇，一旦抽身离开，就像是积木一样，感情能在顷刻轰塌。
　　唤林望着杨堪，最恨杨堪这幅吊儿郎当的语气，偏偏能把他逼到绝路上。
　　好不好，喜不喜欢的，允唤林不张口回答，杨堪就誓不罢休，哪有他这样咄咄逼人的。
　　允唤林狠得心头直痒痒，踮起脚尖，张开双臂搂住杨堪的脖子，“特别好…”
　　这回算杨堪钱用在刀刃上，用到自己心坎儿上，忍他一回，允唤林心念道，嘴角的笑容偷偷在上扬。
　　杨堪回搂着唤林，两人左右踱步，几次撞到尼龙口袋上，杨堪耳语道，“这钱明天去存了吧，放在家也太危险了。”
　　“嗯…”唤林发出惬意的哼鸣，忽然他推开杨堪，脸色复杂道，“我还没好好数过钱呢。”
　　“那我陪你数数。”说着，杨堪拖着尼龙口袋往床边，又将桌子拉到屋中间。
　　票子几乎是用扎钞纸捆好的，扯开了一张张数是过过干瘾。
　　“一、二、三…五十、五十一…一百…一百零一…”唤林头也不抬的问道，“你哪多少？”
　　“一万二。”愉悦的心情很微妙，两人明明见过更多的钱，可拿在手里一张张数格外的踏实。
　　唤林低着脑袋，“我们买了这个房子，还租去吗？不租的话，咱们是不是得重新装修啊？可是一前一后的分得也太开了，后面这栋还是租出去吧，就装修自己住的地方…”
　　唤林说得起劲，没注意到杨堪早就停下手里的动作，身体往床里一坐，倚在墙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装修后肯定得置备新的家具，如果不是太旧的，就不要买新的了。”唤林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嘴里念念有词数着钱，脑子还在飞快运转。
　　杨堪乘人之危道，“都想好了？”
　　“还没，我再想想，你别打岔。”
　　杨堪容不得他再想想，继续下套，“就我们俩，还没想好？”
　　当然就他们俩，人再少也得把房子的事情想清楚，允唤林敷衍道，“嗯…”
　　下一刻允唤林被杨堪飞扑到床上，新旧版一百元起飞，钱浪铺天盖地地涌到两人身上，又四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允唤林大惊，“杨堪你有病啊，吓我一跳，起开，钱掉了。”
　　“别管钱了。”杨堪没动，眼神火热地看着允唤林，“你说的，就我们俩了。”
　　明白过来杨堪的话，允唤林简直觉得脏了耳朵，小声道，“你要不要脸啊…你不会是想…这样做…”那档子事吧…
　　允唤林没好意思问出口，杨堪厚颜无耻道，“嗯？不行吗？”
　　这一扭头就能闻到纸币特有的味道，难怪说商人一身铜臭味，唤林别扭的不行，“你别发疯。”
　　杨堪哪管唤林挣扎，一挪动身子，散开的纸币哗哗往地上掉。
　　允唤林拿杨堪没办法，气急败坏道，“杨堪！钱掉了！”
　　“别管了！”
　　再后来杨堪非要带着允唤林补一枚戒指，戒指意义非凡，像是锁一样，将两人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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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在深圳待这么久，总算是等到杨堪父母主动叫杨堪带唤林回家，杨堪揶揄道，“守得云开见月明嘛。”
　　说是忙事业，其实杨堪算是牟了这口劲，他父母主动开口就是退让，就是认可，唤林这次跟他回家，算是换了种身份。
　　原先县里最发达的水路，渐渐淡漠在人们的视线里，国道加上高速，连同着省里和县里，两人从深圳坐飞机直达省城，再从省城换乘短途大巴。
　　大巴没有经过老城区，笔直开进新县城的客运中心，哪怕见惯了深圳的高楼大厦，可回到县里，平房被楼梯房取代，两人莫名觉得感慨，不止是他俩在往前走，就连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都不曾停下脚步。
　　搬迁后，这是两人头一次回来，出了客运中心，站在街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面包车，两人相视一笑，之前杨堪对他们县里的路可是条条清，如今跟唤林像是异乡人一样，有欣喜还有无措。
　　等了好一会儿才打到出租车，将行礼搬上后备箱后，刚在后座坐下，司机十分热情地说道，“你们这是才打工回来吧，从广东还是浙江啊？”
　　“这您都看得出来，深圳。”杨堪没抽烟的习惯，但是碍于应酬，随时揣着烟盒在身上，顺手从兜里拿出香烟递给司机。
　　司机笑着去接，“搬迁回来的人多嘛，又快过年了，一天能拉好几趟从外地打工回来的人。”
　　虽说搬迁一年多的时间，在透过车窗，飞快倒退的建筑中很多都还在建设当中，没有完全竣工。
　　司机师傅很能说，从服装中心说到人民广场，从长江大桥说到高速公路，当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时，师傅还意犹未尽，“有机会再聊啊，这里进去就是了。”
　　“还挺能说。”杨堪笑道，转头又跟唤林道，“想不想把你的服装生意投放到县里来，感觉这个时候什么都好卖。”
　　允唤林点点头，“电器更好卖。”
　　杨堪家买得县里少有的电梯房，两人刚出电梯门，允唤林猛然站在原地，杨堪回头道，“紧张啊？”
　　有那么一瞬间，唤林想把戒指摘了，手指像是着了魔一样怎么都抻不开，将手里的行李箱抓得严严实实的，允唤林深吸一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摇摇头，“没，进去吧。”
　　房子小了，大门也窄了，门口贴着大红的对联和福字，杨堪伸手去敲门，“总算是在过年前回来了。”
　　话音刚落，防盗门咔嚓一声从里头打开，两小丫头喊道，“哥，唤林哥！”哪怕事先有打招呼，还是让人惊喜的热泪盈眶。
　　杨堪揉了把杨芳的头顶，“你俩长成大姑娘了，芳芳脚怎么样，现在没后遗症吧。”
　　杨芳的脚再早几年就好了，可杨堪没亲眼看到，还是有些不放心。
　　杨芳狠狠摇头，“早好了。”
　　转头又戳了戳杨慧的脑袋，“在家听话没？”
　　杨慧又委屈又内疚，打从大水后整个人收敛了好多，噙着泪水犟嘴，“肯定比你听话。”
　　这房子不算小，一眼还看不完格局，没得杨堪和允唤林看个够，厨房里忙活的杨堪父母也走了出来。
　　两人喊了人，杨堪爸爸性格内敛，杨堪妈妈从来不是个软弱的女人，这场面也只是红了眼睛，怕得是一哭就收不了场，赶紧招呼道，“你跟唤林去洗手，马上就吃饭了。”
　　客厅里还坐着小姨一家人，黄允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洪灾后拿着各家亲戚的钱，倒腾call机赔了，转头去了浙江，听小姨说在义乌混得是风生水起，前几年又将亲戚的钱还上，只是利息和时间损失通通没补上。
　　席间，黄允还是管不住他这张嘴，“我听大姨夫说你们在深圳买了套郊区的院子，那有什么用啊，知道现在温州炒房多热吗？要买就买商品房。”
　　杨堪妈还是知道儿子的口味，做的都是杨堪和唤林爱吃的，杨堪帮唤林夹了菜，冲他妈妈道，“还是我妈做得饭好吃。”旋即又淡淡回答黄允的问题，“我和唤林住久了，不愿意换，他喜欢就买了。”
　　他和唤林在深圳这么久，身边也没个女人，家里哪怕什么都不说，亲戚也能猜个**不离十，他和允唤林的事情，成了亲戚间公开的秘密。
　　“那也不能这么折腾钱啊。”黄允还是那副就他见多识广，别人都是井底之蛙的样子，“姨父他们也不劝着点。”
　　“这个好吃。”杨堪对他妈妈的手艺赞不绝口，回答黄允的话又是另一幅不咸不淡的口气，“也不是很偏，反正有车。”
　　提起有车，黄允觉得是杨堪跟他较上劲了，心想谁还没个车啊，“你俩就是不知道现在房价炒得有多厉害，人都是一大早排着队在售楼厅等着…”
　　“你小商品的生意不做了？改做炒房了？”杨堪突然打断道。
　　这几年义乌小商品市场也飞速发展，赶上得都淘上第一批金。
　　黄允嗨了一声，“是啊，炒房来得快啊，那批发生意，钱都进了货了，货卖出还得等人给钱，哪有炒房快啊。”
　　杨堪不置可否，黄允还蹬鼻子上脸，非得贬低人一顿，“我看着风向的，你俩赶紧把那院子脱手了，听我…”
　　“院子要拆迁了。”一直没开腔的允唤林赫然开口，“郊区那片儿都得拆，连厂房都要拆，商业中心以后得往那移。”
　　刚刚还夸夸其谈的黄允听到拆迁两个字，嘴边张了张，又闭上，干笑了两声，“你俩还是看着房价的嘛，知道买…”
　　“买着玩的。”允唤林干巴巴地打断道。
　　杨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唤林噎人的功夫也渐长。
　　“我俩对房价没研究，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杨堪好心解释道，“有房子觉得踏实才买的，买了郊区觉得市中心该买一套，我买一套，再给唤林买一套。”杨堪坏透了，顺着唤林的话道，“买着玩。”
　　这还不如不解释，听得黄允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除了跟着应和地笑，讲不出话来了。
　　“行了，少说几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着没完了。”杨堪妈打着圆场，又多问几句唤林妈妈的事情，“这么说你妈妈现在在做出口啊？”
　　“嗯，谁都想进到国外市场嘛。”唤林回答道。
　　随后，黄允没有自讨没趣再开腔，吃完饭没多久便和他妈灰溜溜地走了。
　　关上门后，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幸灾乐祸起来。
　　“刚刚表哥那脸色，笑死我了。”杨慧告状，“哥你不知道，表哥可烦人了，前几年你们没回来，每次过年团年都听他一个人吹牛，他在义乌那点生意经，我们都听腻了。”
　　“黄允是烦了点。”杨堪妈附和道，“特别是在义乌赚了点，回来就装大款，他妈也老爱带着他显摆，太烦人了。”
　　一说起黄允，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连杨芳也忍不住道，“听说他家要在县里开个酒楼了，走了好些亲戚，说他家的酒楼肯定是最大的。”
　　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只有杨堪爸爸出来当和事佬，“别背后说人闲话啊，都是亲戚。”有了前一次的教训，家里确实在钱这方面提防着黄允，“只是后来再叫开酒楼炒房的，都没敢答应。”
　　杨堪乐了，“幸好你们没答应。”黄允多少有点本事，胆子也大，可不够踏实，杨堪又道，“他家开酒楼，我们家也开呗。”
　　“我们家也开酒楼，不是跟他们对着干嘛？”杨堪妈是有些心动的，自打麻将馆关张后，她这几年都快闲出毛病来。
　　“不开酒楼，现在县里什么都缺，开就开个全面的。”
　　几人面面相觑，唤林喃喃道，“百货大楼那种啊？”
　　“嗯，脑子反应越来越快了。”杨堪抬了抬眉峰，手上不由自主去掐唤林的脸颊，当着长辈小辈的面，唤林瞪了杨堪一眼。
　　杨堪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道，“你看自选超市，服装，五金，家电齐全。”
　　可这种规模的商场，只有在大城市才有，这种小县城怕是养不起，杨堪爸爸问道，“开得起来吗？我们这儿地方这么小。”
　　“我们县好歹也百来万人口，常住人口也有七十多万呢，过几年高速公路全通，有什么开不起来的，晚了就做在别人后面了。”杨堪一琢磨，“开就开在县中心，广场附近，客流量大。”
　　家里人还是有些怕，杨堪妈质疑道，“能不能行啊，广场下面租金都不便宜。”
　　“也不是不行。”被杨堪一提醒，唤林也觉得百货大楼并不离谱，“县里就还真差这么个百货商场，市场需求有的，总得有人起头，站稳脚了，就是谁起头谁先赚这个钱。”
　　杨堪妈蠢蠢欲动，“那…”她推了推杨堪爸爸的胳膊，“你说呢？”
　　“听你儿子吧。”
　　杨堪拳头轻叩在桌上，“过几天去看看地方。”
　　天冷了也黑得早，两人颠簸一路，家里人也没拉着他们晚上多聊，房间只准备了一间，放到以前没什么，现在就有些暧昧。
　　进房间前唤林还有些难以置信，关上房门那刻，肩膀才松懈下来，低声道，“我以为…胡阿姨他们会准备两间房间。”
　　“我俩以前也睡一起啊。”杨堪明知允唤林什么意思，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允唤林听这话烦得不行，可没力气和杨堪迂回，“你说…叔叔阿姨他们…就这样了…”
　　“这样是哪样？”杨堪半搂着唤林往床上拖，“不这样，他们会叫我们回来吗？你别自己瞎想些没用的，有什么事明天说，我累死了。”
　　允唤林背脊发烫，杨堪跟个火炉似的，“你睡得着吗？我睡不着。”
　　“第一次回家你兴奋？”杨堪抱住人裹紧了被子，敷衍道，“我现在马上就能睡着你信不信？”
　　允唤林担心杨堪是真累，没再多话，不久就听到杨堪沉重的呼吸声，就着声音不疾不徐，允唤林听了好几年了，夜里就像是催眠曲，他能睡得很安稳。
　　直到怀里的人软成一摊，睡死过去，杨堪徒然睁开眼睛，他当然睡不着，恐怕不止他和允唤林睡不着，就连他爸妈都没睡。
　　杨堪轻手轻脚地将唤林松开，盖好被子穿上衣服往门外走，客厅的小灯还亮着，电烤炉成了最亮的光源，照得乳白的墙壁一片暖黄。
　　“爸妈，还不睡啊？”杨堪往拢紧衣服往沙发上一坐，“这都烤电炉了，煤炭炉子还有人用吗？”
　　电视机里播放着新上映的电影，声音开得极小，只有画面在滚动。
　　杨堪妈答道，“挨家挨户的，家里都干净的要命，谁还用煤炭啊，怕把墙壁给熏黄了。”
　　“也是。”杨堪朝电炉伸出手，“深圳根本用不到这东西。”
　　戒指冰冷的金属光芒在电炉下居然透着一丝暖意，那样的温度，怎么叫人忽略。
　　这话总得有人开口问，杨堪爸喝了口浓茶，“你跟唤林想好了？”
　　“想好了，没想好怎么敢回来呢。”杨堪搓着手心，电炉还是不像火炉那般暖得快。
　　杨堪和唤林的事情，杨堪妈早就没了主意，哽咽道，“你俩现在…是觉得好…以后有没有想过这得多大的代价啊…”
　　他们这儿靠近江边，江风吹得嗷嗷直叫，杨堪站起身来关上窗子，“这事不能看代价有多大，得看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这问题不用问就有了答案，杨堪妈妈痛苦地掩面，“你爸说深圳是花花世界，我有时候像，你真的能歪一下心思也好。”
　　可真要是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还不好说哪条才是正道。
　　“砰”的一声，杨堪正朝沙发旁走，身后的天空被烟花炸了亮，这都还没到过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家这么等不及了。
　　杨堪捏了捏手心，重新坐下，“我也想啊，我先前以为是我在船上，和唤林分别的日子太久了，所以老惦记，可我现在到深圳这么久，就没有一天想过别人。”
　　一分钟，一秒钟都没有，分分秒秒，每一个决定，都是在为他和允唤林的将来着想。
　　杨堪抬头看着他爸妈，“别人都不行，之前洪水过后，我就在想，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怎么能不管啊！我一想到…”
　　“妈。”杨堪打断道，“我怕再也遇不到像唤林这种，能让我一想起，就热泪盈眶的人。”
　　客厅一片沉寂，老两口这辈子没听过儿子说过这么矫情的话，情啊爱的，能让杨堪这样一个大男人这么多愁善感。
　　杨堪自己也觉得羞耻，尴尬地笑了两声，“唤林不好吗？”
　　“唤林哪都好。”坏就坏在唤林不是女孩，杨堪妈心念道。
　　“那是女孩是锦上添花，是男孩叫命中注定。”杨堪好久没红过脸了，“我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要是一天不松口，唤林就会多内疚一天，他觉得是他害了我，可是这事是我起的头，我缠着他不放。”
　　杨堪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杨堪爸沉重的吐出一口气，“分不了就分不了吧，你们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你们一辈子。”
　　没走两步又站在原地道，“那你就是主犯，唤林顶多是个从犯，要内疚也要你俩一起。”杨堪爸回头招呼了一声，“回房睡觉了，明天别忘了跟唤林去他奶奶坟上，现在长江大桥修好了，用不着坐渡船，还有唤林爸爸，搬迁拿了拆迁款和王敏去了安徽。”
　　“谢谢爸。”杨堪朝沙发里一歪，松懈后膝盖都没什么力，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走回房。
　　房里唤林醒着坐在床上，见他进来后，问道，“叔叔阿姨说什么了吗？”
　　“怎么醒了？”杨堪径直往允唤林怀里一扑，脸颊在唤林胸口蹭了蹭。
　　杨堪出去的时候，唤林就迷迷糊糊地醒了，知道杨堪跟他父母有话要说，只能继续装睡。
　　允唤林替杨堪扒了外套，拥紧被子，黑暗里，杨堪沉声道，“说让我们别忘了明天去奶奶坟上，还有允叔叔搬迁去了安徽。”
　　“都好。”半晌，允唤林才又问道，“你和叔叔阿姨说好了吗？”
　　“说好了。”杨堪窝在唤林颈间，“不说好哪敢来见你。”
　　窗外的烟花又开始炸个没完，允唤林别过脑袋去看，咕噜道，“总算回家过年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开着家里的小面包车，往河对岸开，原来等渡船都得半个小时时间，如今半个小时都车都开上山了。
　　周围好些坟都成了野坟，可奶奶坟前明显有打扫过的痕迹，杨堪替坟堆上锄着草，问道，“是不是允叔叔来过？”
　　允唤林低头烧着纸钱，“来就来呗，他能在安徽好好生活，别让我奶奶担心就行。”
　　给奶奶烧完纸钱磕完头，两人又开车离开，路上杨堪问唤林，“我们去老城区看看？”
　　老城区和新县城有十多分钟的路程，眼看着路两边的楼房渐矮，熟悉的广场后面一点点出现在两人眼前。
　　允唤林趴在窗口看着长江，“你还能分清楚哪是哪吗？”
　　车子停在了下广场的路口上，杨堪招呼唤林下车，“大概方向还是记得的。”
　　他拉着唤林往高处走，眼下江水还未完全淹没城区，倒塌后的建筑暴露在江水之上。
　　杨堪指着前方，“码头以前就在那，十字街，门洞，小学。”
　　唤林惬意地往后一靠，正好倚在杨堪的胸口上，听着杨堪的声音，老城区也一点点重现在眼前。
　　“以前这个时候，我家楼下全是熏腊肉的。”这些往事像是陈旧的照片，永远在牵扯着回忆。
　　广场顶上还有淹不到的地方没有搬迁，喧闹的路口车来人往，你根本想象不到这样一片繁忙的景象后，是拆迁的废墟。
　　“唤林，我们之前说过的，有机会就来这儿看看，我们以后每年都有这样的机会的了。”
　　“明年来，后来还来吗？”唤林仰头看着杨堪的下巴。
　　“十年二十年都来，七老八十了还来。”
　　变迁的是时代，飞逝的是时间，永远不变的，是杨堪和允唤林脑海深处的记忆，两人一起走过的旧街，一闭眼便浮现在眼前，他俩走了好久好久，从晨光熹微走到了薄暮冥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