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破产后我被首富求婚了   作者:机智如吾   文案:   富家小少爷陈雾纨绔不羁,在A市放浪形骸多年。   直至某夜惨遭灭门凶杀,重伤昏迷醒来,才发现家产已被一干亲戚分了个精光。   小陈爷一夜间从富豪沦为乞丐,不但被所有亲戚拒之门外,还遭到昔日好友诬陷打压,走投无路下,预备跳河结束这稀烂的人生。   谁知他前脚刚踩上桥栏杆,后脚就被A市新首富求了婚。   陈雾想不通,自己都没钱了,怎么还会有人想和他结婚,于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好几个来回,警惕道:   “和我结婚,对你有好处吗?”   “没有。”   “那你图什么?”   夜风中,男人眸光如星璀璨。   “图你。”   危险腹黑老狐狸攻x精明纨绔小狼狗受   ·甜甜甜,宠宠宠,苏苏苏,打脸爽文   ·微博@机智的如吾酱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雾,顾执 ┃ 配角: ┃ 其它:图你   ================== 第1章   “昨日,辉日集团总裁刁某于家中被人杀害。”   陈雾从颠簸中醒来时,已是晚上七点半。   公车里似乎正播着一档法治节目。   “……据悉,该案件的犯案手法与四年前陈氏集团灭门案高度相似,不排除模仿犯可能。专家分析,该案凶手系身高一八零以上,十八至三十五岁以下男性,有着强烈反社会人格。近期案件频发,请广大居民务必锁好门窗,减少夜间外出,如遇可疑情况尽快报警……”   “哎呦,真是作孽呀。”   前座的胖阿姨嫌弃地“噫”了一声,朝身侧的瘦阿姨连连啧嘴。   “幸亏我们家没出什么事,最近这些新闻把我心给吓得哟,真真是作孽!”   “没事,死的都是有钱人嘛……”   瘦阿姨嘴里还在安慰,视线却早已飘向她身后睡着的少年。   少年不过十□□岁。   一张脸生得白白净净,被车厢内的灯一照,仿佛瓷塑般透着光。   似乎是被电台节目吵醒,他耳尖微动,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向上悠悠抬起几分。   瘦阿姨活了一把年纪,早已对这种高高瘦瘦的小年轻免疫,可眼前这少年长得实在漂亮乖巧,她不免又多看了几眼,惊叹着到底是谁家才能生出这种天使。   天使刚刚苏醒,神色还有些迷茫。   直至睫毛如翅膀般扑腾了两下,这才缓缓抬起眼睑,露出下方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他下意识抬眸望去,正对上她的视线。   在看清对方是谁后,少年当即挑眉,眼神不慌也不躲,反倒游刃有余地朝她弯起一侧嘴角,盈盈地勾出个笑来。   带了点邪性与些许艳气。   竟还有丝引诱的意味。   瘦阿姨一愣。   再定睛看去时,少年脸上早没了刚才的乖巧斯文,此刻眼角眉梢挂满的,全是熟稔的勾人轻佻。   这、这算哪门子天使?   分明就是个活生生的纨绔嘛!   瘦阿姨一时间被这个笑容晃花了眼,脸上火烧似的烫起来,急忙别开视线,再不敢回头看他。   陈雾习惯了被人偷看,对这种反应早就见怪不怪。   见她躲开,只低低垂了垂眼,没有作声。   一旁的学妹很快发现他醒了,忙凑过来。   “咦,学长你醒啦?要不再睡会儿吧,起码还得开一刻钟呢。”   “人家爱睡不睡关你屁事,瞎殷勤!”   同行的学弟可受不了这种差别待遇,当即冲她翻了个白眼,又伸手重重推向陈雾肩膀,直推得他晃了晃。   “一天到晚打瞌睡,你晚上当贼去了?”   “你别推他呀!”   学妹对着他爪子上就是一巴掌,见陈雾眼神逐渐清明,恼道:“你怎么不说你每天都把自己的任务丢给他?他有时间睡觉吗?”   又嘀咕。   “要不是有人开后门抢走交换生名额,以他的成绩,还至于跟你我来这破公司受累?”   学弟不甘示弱,故意掐出一副尖酸语气。   “哦哟哟,说得好像他有多高贵一样,还不是为了钱才帮我干活的?他要不来这公司受罪,能轮得上你献殷勤?排到天涯海角去吧您咧!”   “你——!”   学妹气急,刚要回嘴,却被一条围巾挡住了视线。   少年将自己的围巾往她脖子上仔细围好,随后弯起眉眼,玻璃珠般透亮的眸子里星光满溢。   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头顶,带着些许暖意。   “你戴很好看。”   学妹愣住,仿佛被围巾上残存的温度烫到,耳根处已迅速涨红。   半晌,才又朝他胸口垂了一拳。   “瞎说什么大实话……”   陈雾:“……”   “呵,女人。”   学弟当即翻了个大白眼,又斜扫向少年脚上的鞋,小声冷哼。   “穷成这样还穿什么gucci,傻叼。”   车子已拐进市区。   他们三人的目的地,是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一家夜总会。   今天原本是公司决定实习生去留的日子,可人事主管却偏偏被临时拉去应酬,无奈谈判资料准备不足,加上老板又醉得不省人事,这单生意几乎到了谈不下去的地步。   主管愁得没了办法,只能先喊他们来救场,好歹先把老板拖回去。   老板们常去的场子在二楼,一楼和地下是年轻人较多的夜店。   学弟学妹都是乖宝宝,谁也没来过这种地方,连从哪上楼都弄不清楚。   路过门口时,还被突然摔倒的醉酒无赖吓了一跳。   陈雾侧身挡住他们视线,又指了指上去的楼梯,让他们走在前头。   门口人多,学弟学妹花了好半天才挤过去。   他刚要跟上,却不想地上的无赖忽然翻身,正压住他脚背。   陈雾皱眉。   视线冷冷扫过脚边烂醉的男人,一眼就瞧见了他胳膊上的淤黑。   那是多次静脉注射毒品所留下的黑色针孔。   少年不着痕迹地收了收脚,幽暗的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转瞬间,却又消失无踪了。   二楼与三楼是打通的,沿着楼梯上去,大门后是三楼的环形走廊。   从这里往下看,可以看清楼下的大部分座位。   学妹眼尖,很快就从人堆里发现了正在赔笑的人事主管,但随即,她的目光迅速被另一个人吸引。   “咦,什么情况?这是在演电视剧吗?”   陈雾来得晚了些,学妹伸手朝下遥遥一指时,他且刚刚站定。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能看见六七个中年男人。   楼下接近满场,那几个油腻肥胖的中年老男人实在不值得瞩目。   能令他们一隅稍显特殊的,是席间一位高个男人。   男人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服帖地将他上身线条勾勒出来。   既不魁梧,也不瘦弱,一切都匀称得刚好。   再配上一张英俊深邃的脸。   乍看过去,仿佛是从哪个杂志拍摄现场临时拉来的模特。   先看过他,再去看那一圈秃头啤酒肚的大叔。   学妹不由惋惜啧嘴。   “把他摆在那堆大叔中间,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学弟白她一眼,不耐烦地板起脸。   “管那么多做什么?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   “是喔……”   回想起此行的目的,学妹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连肩膀都落寞地塌下几分。   “我肯定得管铺盖走人了,你俩都那么优秀,哪还有我的位置啊。”   公司这届招了不少实习生,最后留下来的也不过就他们三人,但最终转正名额只有两个。   学妹心里门儿清,依自己的实力,不论如何都赢不过面前这俩人。   更何况,她也不希望陈雾被刷下来。   陈雾在他们学校是出了名的穷。   每天打好几份工不说,连代考代写作业的活儿也干。   大约是油画专业真的特别烧钱又没前途吧,他大二时又选了金融管理当辅修,如今也是靠着金融管理的学位在实习,可又偏偏死活不肯放弃油画。   都忙成这样了,还是一有空就往画室跑。   他甚至连续四年申请法国交换生名额,可年年都被关系户开后门抢走。   就连来现在这家公司,也是因为听说会送入职员工去法国交流才来的。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这是在曲线救国。   为的就只是一个去法国的名额。   “嗐,怕什么。”   陈雾笑嘻嘻地揽过她的肩,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摸出一个文件袋,转手递到她面前。   “你去送吧,要能办成这件事,肯定会加分的。”   学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愣愣接过,打开翻了翻,随即倒吸一口气,惊喜道:   “天哪,你什么时候做的?!”   那是一份极为详细的资料。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要比今天人事主管带去的要强很多,不但着重渲染了他们公司的卖点,更是痛击对方公司的薄弱环节,说服力一下子上去了好几个档次。   “临走前随手整理的,没花什么力气。”   陈雾松开手,将她往外轻轻推了推。   “赶紧去,等会散场了我们再下去搬老板。”   要是能吃下这份功劳,势必能留在公司里。   学妹只是普通家庭,普通成绩,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一份工作,有了资历,将来跳槽去更好的公司也会比其他人容易。   学妹眨巴眨巴眼睛。   “那、那我要是去了……你怎么办呀?”   像是想起什么,又扭头去看学弟。   “而且……”   学弟平时就爱和他们唱反调,这次却居然没反对。   见她看自己,还反倒催她。   “看我干嘛?快去呀!”   学妹开心地去了。   楼下的人事主管正不断陪着笑脸,同身旁一位大佬套近乎。   “您瞧,整个A市,谁不知道您邢老板最有钱?这笔生意成不成,还不就您一句话的事儿!”   “哦哟,你这话不好乱说的呀。”   本来是一句奉承的话,邢老板却反倒慌了神。   他当即从沙发里坐直,指向一旁那位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   “我算得上什么呀?人家顾先生才是大人物呢,你在他店里,还当着他面这么说,我哪还敢和你做生意啊?”   听他们谈及自己,男人抬了抬眼。   漆黑的眸子隐在睫毛下,看不出半分情绪。   “是是是……”人事主管冷汗直冒,忙站起来,殷切地往男人杯子里倒了点酒:“是我嘴笨,是我嘴笨。”   邢老板是圈里出了名的泼皮,嘴上向来没大没小,谁也不放在眼里,不给人起难听的外号都不错了,如今却居然尊称对方一句“先生”?   可见这人全然不是他能得罪的。   他刚要举杯向对方赔罪,却忽觉有个人影冲这边跑来,等不及反应,对方就已到了跟前,嘴里喊着“主管主管”,唰地一下朝他递出个什么东西,直接打掉了他手里的酒杯。   酒杯脱手,朝右一歪。   不偏不倚,正淋在邢老板脑袋上。   “那笨蛋在干什么啊!”   好好的机会反倒成了催命符,楼上的学弟气得直跺脚。   一扭头,却发现陈雾已不在身后了。   接二连三的不顺令主管炸了毛,他怒气冲天却又不敢破口大骂,只咬牙切齿地瞪着学妹,手指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拼命戳向学妹肩膀。   “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能干成什么!”   学妹垂下脑袋,哭得一抖一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是拼命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说话间,陈雾已从楼上一溜小跑下来,急忙上前拉了拉学妹,将她护到身后。   “抱歉主管,是我催了她,她才会跑那么急的。”   陈雾可是实习生中综合成绩最好的一位,主管对他相当赏识,加上那么一张漂亮的脸,实在很难让人对他发怒。   主管顿时发不出火了,可还是气得直哆嗦。   就在他整理语言之际,却听身后的邢老板忽然惊道:   “哦哟?这不是陈家的小少爷吗?”   席间有人不解。   “哪个陈家?”   “就是四年前被灭门的那个陈家啊……陈氏集团灭门案!”   陈氏集团灭门案。   这名字,可谓是A市人民四年来的噩梦。   四年前,陈氏集团一家五口惨遭杀害。   据传,凶手在犯案后却并未立刻逃走,而是砍下受害者四肢拼出一个V字,其后四年间,A市又断断续续出现了十七起相似案件,被统称为“V字连环杀人案”。   而这些案件中唯一生还的,只有那天浪到凌晨才回家的陈家小儿子。   但人人都知道,陈氏集团的财产在此事件后被亲戚们瓜分,尚未成年的陈家小儿子也被凶手砍成重伤,随后寄养在叔父名下,可这叔父是个黑骨头,陈家小儿子刚出院,便将他扫地出门。   那这个孩子……   难道就是那起事件中唯一的生还者吗?   少年一双眼眸清澈透亮。   假若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着名纨绔小陈爷,还真要错以为就是个天真懵懂的乖孩子了。   被称作“顾先生”的男人看向少年。   面对他满脸强装出的镇定,幽幽勾了勾嘴角。   主管今天出来得匆忙,带的文件里还夹了一份实习生档案。   邢老板擦干头上的酒,趁主管训斥之际,随手拿起那份档案翻了翻。   他的目光扫过他档案上的学籍,原先的欣喜最终坍缩成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又回头将档案递给其他老板,窃窃说了些什么,引来一片哄笑。   随后,他将档案夹往桌上一丢,笑容里也多了几分讥讽之意。   “陈老板的儿子,居然只是这样的庸才吗?”   陈雾念的大学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学校,别说名校了,就连985、211都不是,也就现在这家公司肯收,在座的这些大佬看重出身与学历,这样的履历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一团废纸。   陈雾绷着脸,勉强维持微笑。   眼前这个所谓的“邢老板”,几年前也不过是个忙着巴结他爸爸的无赖,在被他爸爸拒绝后,还曾寄过一只死鸡到他家恐吓。   如今,自然也不会浪费这种好机会。   一片调笑声中,学弟也从楼上急匆匆地下来了,见学妹还在抽抽搭搭地哭,也不敢上前,就安静地站到一旁。   邢老板打量了他两眼,又拿起档案往后面翻了翻,忽的笑起来。   “哎呀,这不是林老板的儿子么?怎么都长那么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学弟似乎没想到会被点名,好半天才尴尬地挤出个笑。   “邢叔叔好……”   “瞧瞧!这才是好苗子呢!”   邢老板拉过主管,冲学弟竖起大拇指:“林老板的儿子可不得了,家里头做房地产的!要是履历里挂上你们公司的名字,那可是你们公司的福气!”   “您说得是……”主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林办事稳妥,我本来就看好他的。”   邢老板又接着翻档案。   “我听说你们公司这次就招两个人是吧?还要送去国外交流的?那可得好好选!可不能便宜了那些没前途的阿猫阿狗……”   话已说得那么明白,主管也不是傻子,当即将学妹从陈雾身后捞出来。   “可不,我们早就选好了,就是小林和这丫头。”   陈雾颤了颤眼睫,琥珀色的眸子瞬间暗下几分。   “那不错啊!”   见主管这样卖他面子,邢老板非常满意,斜眼瞟着陈雾,根本藏不住笑意。   “有的人啊,你别看他样样拔尖,好像多出众似的,可家教不行,人品不好,指不定私底下多阴暗龌龊呢!万一像他爸爸那样作孽,将来可是会拖累你们,给你们脸上抹黑的。”   一片哄笑声中,男人看到少年紧握的双拳。   颤抖着,将骨节捏出愤怒的白。   *   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陈雾在门厅分辨雨势时,学弟学妹似乎还感到很抱歉,学弟甚至破天荒的想帮他喊辆出租车,难得能那么友好,倒让他心情没那么糟了。   反正被父亲过去的朋友打压,也不是一次两次。   他早都习惯了。   简单安慰过学弟学妹,陈雾独自钻进了雨幕。   他现在租住的地方离市中心很远。   这个点,也很难再坐到公交车了。   不,就算能回去又怎样呢?   他已经拖欠了三个月房租,就算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房东也还是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他早出晚归一直没被逮到,早该被扫地出门几百回了。   画室的颜料快没了,上次吃饭还是在两天前,花呗借呗的额度也被他全部透支。   就连口袋里的公交卡,也只剩下最后八毛。   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夜总会外有条人工河,将其与其他建筑分隔开来,河对岸灯火璀璨,正是最狂放最喧闹的时候。   陈雾无处可去,便沿着河边小路漫无目的地往里走。   拉开袖口。   皮肤仍在因化纤过敏而红肿发烫。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将袖子重新拉上。   四年前从病床上醒来时,他心中想的是要找出凶手,为父母报仇。   他曾以为他可以。   他曾以为,眼前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那些会令他过敏难受的廉价衣物,那些会令他肠胃不适的垃圾食品,那些满是油烟无垢的破烂出租屋。   他以为这不过就是一时的考验。   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   可四年过去。   别说凶手,他连温饱都无法做到。   就算咬牙坚持,也不过是继续抱着这肮脏破烂的一切苟活。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守着这团稀烂的人生了!   小雨淅淅沥沥,将他肩膀淋得湿透。   衣服吸饱了水,恍若一块巨大的冰,在这样刺骨的冬夜将他冻得暗暗发抖。   少年修长的指节抚上冰冷的桥栏杆,一个用力,便跃身踩了上去。   脚下河水平静安稳,只微微泛着被雨点打出的小波纹。   陈雾不会游泳,向下看去时,手指还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栏杆。   雨势稍微大了些。   少年努力稳住胸口起伏的不安感,想尽量减轻恐惧。   眼眶鼻尖却不由自主地泛了红。   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犊子非要假好心给他付医药费,他当年被砍了那么深一刀,本该当场去世的,要是当时就死掉,他也不用受那么多侮辱,也不用费力气跳河自杀。   他心中正委屈忿忿,却忽觉小雨骤停,抬眸一看,才发现自己头顶竟多了把伞。   是一把黑色的伞。   陈雾急忙扭头。   他身后的男人表情淡淡。   见他回过头来,只是抬了抬眼,泰然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套了件很长的灰色呢子大衣,瘦削修长。   仿佛刚从画报里走出来一般。   伞面都撑给陈雾了。   夜风混着雨,将他额角的发吹散了几缕,轻扫过他高挺的眉骨,落上狭长的眼。   隐约间,陈雾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烟草气息。   像是凛冬时节,落了雪的松枝味道。   一如此刻簌簌而下的雨。   一如此刻他漆黑冰凉的眼眸。   见他注意到自己,顾执这才开口,嗓音低沉冷淡。   “不要弄脏我的河。”   “……” 第2章   陈雾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这是来劝我还是来杀我?”   这种情况下跑出来给他打伞,居然只是想让他滚蛋???   还能不能给要跳河的人一丝尊重了?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垂眼,将视线移向他踩着栏杆的鞋。   那是一双gucci的小白鞋,看得出已经被穿了很久,光鞋面上就有不少破损,哪怕再怎么努力刷干净,也掩盖不了它的破旧。   把一双鞋穿成这样,就算是穷人家的孩子,也不会再穿了。   男人暗暗叹了口气,这才又看向陈雾。   “与其跳下去,不如试试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和我结婚。”   ???   陈雾眼泪都被吓住了:“什么?”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和我结婚,现在就去领证。”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陈雾惊得差点松手跌下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抖抖索索地拔高声调。   “你、你疯了?看清楚,我是个男的!”   “我没疯,陈雾先生。”   男人的声音平稳缓和,确确实实是在认真提议。   “你如果想回到从前的生活,和我结婚,将会是最好的选择。”   “你知道我什么?”   陈雾急得拔高了声。   “你知道我过去怎么活的吗,你就敢这么说?”   男人答得平静:“我知道。”   陈雾一愣。   却听男人又道:   “我听说了,小陈爷一年光衣物开销就上百万,加上佣人和司机,没事再开开派对、租个游艇、满世界旅行,甚至随手送朋友东西,你如果想回到从前那种生活,一年起码得千万开支。”   “那么陈雾先生,你有算过你从前的生活,需要多少年收入来支撑吗?”   “假如按每月五千的工资标准,且不吃不喝不付房租水电,一年也不过六万,十年也不过六十万,干上三十年都不够你在A市买套房。”   “也许你能找到月薪两三万的,但这可能性很低,因为这种工资的工作,势必有无数人挤破了头要抢。你如果抢得过那些走关系的,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交换生名额?”   “所以最可能的情况是,你每月能赚个七八千,但又改不掉自己花钱的习惯,再去掉房租水电,就什么都不剩了。”   “然后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上几年,终于在三十岁前夕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确确实实完蛋了,就算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回到过去,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找到凶手,不过是碌碌无为地度过这一生而已,然后你还会发疯似的跑到河边,站在栏杆上想要往下跳。”   “与其那样,不如到我这里来。”   从始至终,男人都只是平静的叙述着这一切。   肩头的雨水愈发刺骨。   陈雾受了冻,身体遏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睛却死死盯着对方,警惕地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和我结婚,对你有好处吗?”   “没有。”   “那你图什么?”   似乎是被他问住。   男人薄唇轻抿,沉吟了片刻。   僵持中,夜风混着雨水猛然吹进伞内。   陈雾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吹迷了眼,下意识抬手想闪躲,却忘了自己正踩在栏杆上,脚下一个不稳,当即失去了平衡。   等不及他反应,胳膊就被人一把拽住。   在失去重心朝他跌去的那一刹那。   他看到头顶上方极速飞走的雨伞,看到男人额角被吹乱的发。   以及他眸中流转的璀璨星河。   恍惚间,还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图你。”   *   看着手里的小红本本,陈雾仍有些缓不过神。   他压根没想到,那句“现在就去领证”,居然是认真的!   什么情况!   难道民政局已经变成24小时全天候在线,且能□□的优秀单位了吗?   现在可是周日的凌晨三点啊!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   还是和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虽说如今同性结婚已是稀松平常,可在那被女性围绕的前二十二年里,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结婚。   而且还是闪婚!   他们见面前后不足半天,就直接扯了证。   世上还能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倘若换做以前,有人对他如此殷勤,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结婚归根到底,是件关乎财产与利益的事。   他从前家财万贯,在A市也是出了名的富人。   如果是那时有人急着要和他结婚,真的一点儿都不稀奇。   可如今,他不过是个负债累累的烫手山芋,别说什么有钱人了,就算是学校里那群疯狂追捧他的女孩子,也都不敢想到结婚上去。   如果不是为了钱,那莫非……   是看上了他的身体?!   陈雾突然紧张。   一下子绷直了背。   是了是了。   才刚见面几十分钟,他就突然提出结婚,大半夜也强行要办好结婚证,前后不过几小时,他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成合法夫夫了,哪有那么快的!   瞧这火急火燎的架势。   怕别是个色中饿鬼?   陈雾越想越觉得是,顿时坐立难安起来。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对别人好,为财为色,为名为利,总得有个理由。   以他如今这情况。   除了这身皮囊,哪还有别的可能!   流连花丛许多年的小陈爷急到头顶冒火,正盘算着现在出去再找条河还来不来得及,却听身后蓦地蹦出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婚礼。”   陈雾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啊?”   男人不知何时已从卧室出来,正站在他身后,眉眼淡淡。   “婚礼,想办吗?”   陈雾脑海中浮现出他俩站在教堂里的样子。   瞬间一身鸡皮疙瘩。   他急忙晃晃脑袋,试图驱赶这个画面。   “不、不用了……”   刚才在河边没有灯光,陈雾也没怎么看清男人的长相,此时细看,才惊觉他的优越。   男人的身高在一八五以上,宽肩细腰,一双长腿堪比模特,从毛衣勾勒出的线条来看,应该是有些肌肉的,却又并不夸张。   不过愣神的功夫,他已在对面落座。   灯光从他头顶落下,勾出那深邃立体的五官。   他的瞳孔漆黑深沉,清清冷冷,几乎看不出情绪。   若非过分傲慢疏离。   这样的外貌,想要什么对象不能有?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   男人的眸光在他脸上扫视一圈,终于对上他视线,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顾执。”   “……”   领完证才想起自我介绍,可真够稀奇的。   陈雾干笑:“结婚证上写了。”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顾执微微挑眉,漆黑的眼眸闪了闪,竟带起几分笑意。   他低头,将手中的东西在桌前一字摆开。   信用卡。车钥匙。以及一把房门钥匙。   “这卡你先用着,不够了跟我说。车是车库最里面那辆。另外,这把钥匙是二楼右手边第三间的,以后就是你房间了。”   “你房间”?   陈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汇,等不及思考,便已脱口而出。   “我自己睡?”   顾执愣了愣,随即抬头看向他。   眼神微妙。   “你想和我睡?” 第3章   “不不不……”   陈雾拨浪鼓式摇头。   “我就随口一问。”   顾执略略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我对你现在的情况不太了解,所以一时间也不知该准备点什么,你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尽管告诉我。另外,算起来,你应该在读大三了?”   “大四。”   陈雾嘴里应着,眸光却渐渐沉了下去。   这就奇怪了。   既不想睡他,又不清楚他如今的情况。   那他究竟想要什么?   假如是要贩卖人体器官,那也不必要和他结婚啊?   他明明可以找个更好更自然的理由。   譬如给他高薪职位等等,何苦要用结婚这种拒绝概率极大的借口呢?   陈雾摩挲着大拇指指甲,良久,忽的笑起来。   “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能给我?”   顾执微愣,但很快点头。   “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陈雾急追问:“那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除了摘星星。”   “……”   陈雾想了想。   “如果我想买一家大型商场呢?”   顾执丝毫没有犹豫:“可以。”   “那如果是一座岛呢?”   “可以。”   “要买十座山也可以吗?”   “可以。”   “凭什么?”   陈雾话头一转。   “可以给我买十座山的理由是什么?如果在你眼里,我没有相对应十座山的利用价值,你不可能答应得那么轻巧。平白无故就对一个陌生人好?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才不相信这种鬼话。   从前他身边围绕的狐朋狗友,莺莺燕燕。   哪个不是看上了他的家世和财产?   就算是父母给孩子东西。   那也要看孩子在他们眼里有多重要。   人生在世。   听到的所有赞美,得到的所有东西,桩桩件件,每一样都需要付出代价。   这几年来。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平白无故?”   面对他的质问,对座男人依旧平静,眼角却向下弯了弯,竟是难得的笑了。   “对自己夫人好,算不得平白无故。”   *   早上七点。   陈雾洗了个澡,从卧室出来时,正看见楼下吃早饭的顾执。   顾执已经换了一身西服,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翻报纸,要不是有具男模般的身体,完全就已经是个大叔做派了。   回想起刚才那句“夫人”,陈雾仍会不自觉炸毛。   他是谁?   叱咤A市多年的小陈爷,花丛里的浪荡子!   从来只有他调戏小姑娘,还没见过谁能调戏他的。   真是活久见!   看来正面硬刚是套不出真话了。   不论怎么问,顾执都会避重就轻跟他打太极,装出一副什么都愿意给,却什么都不想要的态度。   这何止不正常?   简直就是怪异度爆表!   佣人在楼下远远见他出来,忙招呼着给他倒了杯茶,又匆匆去厨房拿早饭了。   陈雾不情愿地下了楼,磨磨唧唧地坐到顾执对面,梗着脖子说了声“早”。   顾执头也不抬:“嗯。”   佣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将早餐摆了上来。   陈雾一边吃一边等,等了许久,始终不见顾执说话,只好清清嗓子,故意装出一番平淡语气试探。   “我要买新车。”   “好。”   “我还要去画廊买画。”   “把画廊买了吧。”   “……”   这算什么反应?领了证就不认人了?   陈雾莫名有些火气上头,故意拉大了嗓门:“我还要去找从前那些朋友玩!”   “嗯。”   顾执淡淡应了一声,视线并未从报纸上移开:“早点回来。”   “……”   面对他的无动于衷,少年终于泄下气来。   “你对我就没什么要求吗?”   似乎是察觉到他语气间的委屈。   顾执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不许飞.叶.子。”   “……”   陈雾脸都气歪了:“我从来就没飞过好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家伙?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铁人!   不过没关系,但凡他有什么企图,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嚣张点。   嚣张到对方吃不消了,一切自然也就水落石出。   气鼓鼓地出了门,陈雾在车库找到车,刚要坐进去,就来了个电话。   是学妹打来的。   “学长,吃早饭了吗?我请你吃早饭吧?”   *   陈雾走进粥店时,学妹正心事重重地咬着豆浆吸管。   连他在对面坐下都没有发现。   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回神。   陈雾弯起手指,在她面前的桌上轻轻叩了叩,她这才从恍惚中苏醒过来,惊愕地喊了声“学长”。   陈雾问:“怎么突然想到请我吃早饭?”   “呃……”   学妹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挤出个傻笑来。   “我这不是太高估自己了嘛,点了这么一大桌根本吃不完,只好辛苦学长来帮忙啦。”   怕他吃不起这种话,她是绝不可能说的。   陈雾倒也不见怪。   给她舀了一碗粥,又给自己舀一碗,摸摸耳朵便开喝了。   学妹心里愧疚,也喝不下什么粥,犹豫好半晌才开口。   “学长……”   陈雾抬头:“嗯?”   “昨天的事……我和林程都不会说出去的,你不要担心。”   她指的,是“陈氏集团灭门案”那件事。   灭门案发生时,陈雾刚好高三。   进入大学后,他自己没提过这事儿,同学们只当他是个贫困户,谁都没将他与传说中的小陈爷联系在一起。   就连学弟学妹,也是昨天被邢老板发难时才知道。   陈雾本就遭那些富二代同学嘲笑,要是再被他们知道这里头的渊源,日子怕就更难过了。   没想到还有人会关心他的处境,陈雾心情稍稍好了些。   抬头朝学妹灿然一笑。   “谢谢。”   不笑还不要紧。   这一笑,学妹差点内疚哭了。   “其实……我没那么需要这份工作的,而且我本来就做不好,要不是你一次次帮我,我早就被赶走了,要不……我去和主管说说?让他把你留下?”   “不用。”陈雾摇头,“我已经决定继续画画了。”   陈雾其实本就不喜欢那份工作。   他心里喜欢的是油画,却又不能无视金钱,跑来学金融管理,不过是想混口饭吃。   换作昨天,他也许会犹豫。   可当他站上桥栏杆的那瞬间,他已经想明白了。   就算他能拿下这份工作,他也无法过回从前的生活,更无法找出杀害父母的凶手。   即便死皮赖脸地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对他而言,这份工作已经成了次要。   如今最重要的。   是继续画画和找出凶手。   “对了,昨天在夜总会,不是有个长得……”陈雾勉强找了个词,“……挺好看的大叔么?”   “嗯。”   “那你下去的时候,有听到什么关于他的事吗?”   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学妹放下勺子努力回忆了一下。   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我只听到他们喊他顾先生,好像挺有来头的,但我不记得A市有什么姓顾的大老板啊?而且长成这样,就算是个小老板也该出名了吧,你说……会不会是什么超模啊?”   陈雾差点被粥呛到,咳嗽着抬起头:“超、超模?”   “是啊。”学妹笃定点头,“也许是什么国际大模,坐在那边陪老板们喝酒也不一定。”   粥喝得差不多了。   陈雾本就在顾执那吃了早饭,喝碗粥也不过装装样子,听了这话,连忙掏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顾执”二字。   嘴里还不忘应和:“也是,他长成那样,应该不会是什么大老板。”   店里信号不好,网页空白了几秒才勉强载入。   陈雾喝完最后一口粥,临起身朝屏幕随意一瞥。   竟真看见了那张冷峻的脸。   下面还跟着一行字。   A市新首富。   “……”   陈雾抬头看了一眼学妹,见她正整理东西准备起身,忙将网页按掉。   贸然开车去学校肯定不行。   同学都知道他是个穷鬼,突然这么招摇,难免遭人非议。   陈雾将车钥匙塞回口袋,和学妹一起乘公车回了校。   他们学校是一所极为差劲的三本,在校生多是高考成绩稀烂的有钱人,全靠赞助费吊着一口气,平日里不过打打游戏谈谈恋爱,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画室在学校相对僻静的一角。   平时就算不上课,也会有不少学生在这里练习。   陈雾刚到画室附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你松不松手?”   “不松!趁我还好好说话,赶紧把你爪子拿开,扯坏了你可赔不起!”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画!就算扯坏了也是你赔!”   陈雾从窗口朝里望去。   果不其然,又是他们班的女班长在和一个富二代吵架。   班长扯着画框一角,暗暗用力。   “这是陈雾的画!就算你偷走了,你觉得老师就认不出来吗?”   捏着另一角的少年丝毫不让:“放屁的偷!老子这是买的!”   “你给钱了吗你就买!”   班长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连声音都变得格外咬牙切齿。   “你以为买下这幅画,写上你的名字,就能连他的实力一起买走吗?”   少年暴跳如雷:“他一个乡巴佬的画,我肯买都不错了!什么实力?你当他是小陈爷再世啊?!”   两人硬扯住画布,掐红了手指头也不肯放。   可班长到底是个姑娘家,即便花尽力气,也不过堪堪与对面持衡。   僵持中,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松手。”   陈雾落在她手腕上的力气不大。   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拦,便轻巧地就将她手拉开了。   眼睁睁看着画被对面抢走,班长急了,忙抬头看向陈雾,刚要质问。   就听他低声一句。   “马上要考试,别伤到了。”   班长气急:“可是……!”   陈雾还来不及劝阻,就听富二代那边已经嚷嚷起来。   “喂,陈雾,想要钱就管好你的狗腿子们,别成天见人就扑上来咬!”   富二代掸了掸衣服,转而又朝班长冷笑:“卢薇薇,看到没有?这就是我的实力!”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粉钞。   啪地一下,狠狠甩到陈雾脸上。   “我抢了他那么多张画,只要给钱,他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   价比十山小陈爷   陪酒超模顾先生   (*°ω°*) 第4章   钞票散了一地。   画室里的其他同学终于朝这边看上一眼,但很快,便又重新戴上耳机继续画画了。   “你不是说,我不能连他的实力一起买走吗?”   富二代晃了晃手中的画,得意地扬起脸。   “那我告诉你吧。这几年来,不论是作业、小考、大考,还是写生,甚至去参赛得奖的那几幅,全都是我从他手里买来的。不能买走实力?呵呵。只要有钱,我就能在他每张画上写满我名字!”   班长是个硬脾气,最讨厌有人弄虚作假。   听了他这番话,气得几乎要当场撸袖子打人,可无奈陈雾挡在面前,她实在没办法冲上前去。   只能咬牙威胁。   “你当众说这话,就不怕我们揭发你吗?”   “揭发我?”富二代失笑:“天哪卢薇薇,你可瞧仔细了,这个教室除了你,哪里还有人敢揭发我?”   班长当即扭头看向其他同学,却发现大部分人都假装听不见般继续画着画。   一个赛一个的安静。   有看热闹的还来不及收回目光,闪躲之际与她视线撞个正着。   下一秒,便心虚地别开了。   班长性子直,平时又经常为遭到欺凌的同学出头,早已惹得班里特权群体不满,虽然不记名投票时总能获得高票数,却也不过是被不敢出声的孩子们当枪使。   加上她家世实在一般,虽说比普通大学生过得优越些,却仍要遭受班里这些富二代的白眼。   眼看她就要再次上前理论。   陈雾连忙侧过身,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前,一双透亮的琥珀色眼眸中满是笑意。   随即,头顶传来他清澈温柔的声音。   “那幅画都脏了,你要是喜欢,我重新画一副送你。”   “这根本不是画的问题!”班长急到跺脚,“你又要为了这点钱帮他说话吗?”   班长和富二代积怨已久。   面对他的阻拦,非但班长不领情,就连富二代都转而将矛头对准了他,当即在他身后骂起来。   “你又他.妈装什么绅士?”   富二代怒吼着,随手抄起桌旁一罐丙烯颜料,对着陈雾的背狠狠砸去。   “就你像个男人是吧?!”   颜料罐没盖盖子。   随着撞击在少年背上迸射出一滩怪异形状,随后重重摔向大地,落寞地咕噜噜滚到一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就是想装小陈爷!”   富二代气急败坏,几近破音。   “你以为你学了油画,装装绅士,买一身A货穿,就真能装小陈爷撩妹了?省省吧你!人家小陈爷什么人?那可是从小泡在艺术品里的长大的!那审美,那高级感,你学得来吗?你这乡下来的土瘪三,想攀高枝想疯了吧?连装都装不好!”   他这边骂得畅快,却听同学中有人冷冷抛出一句。   “说得好像你认识小陈爷一样。”   “认识?我当然认识!”他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一下子拔高了声,“他以前没落魄的时候,还在游艇上对我敬过酒呢!”   此话一出,刚才死气沉沉的同学们瞬间恢复了听力。   “哇,你真认识小陈爷啊?”   “怎么样怎么样?小陈爷帅不帅?”   “真的假的?不是说他很高傲的吗?居然给你敬酒?也太和善了吧?”   画室里多是女孩子。   一听到“小陈爷”这名号,几乎像是冷水滴进热油般沸腾。   即便如今小陈爷家破人亡,不知去向。   可关于他的传言与遐想,仍能令她们每天反复讨论琢磨。   四年前,陈氏集团灭门案尚未发生时,小陈爷几乎是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   尽管关于他的资料不多,但他擅长画油画、极具绅士风度的特点早已深入人心,媒体甚至有一次远远拍到过他背影,那身姿挺拔颀长,万分贴近故事中的王子模样。   正因如此,即便那时小陈爷纨绔浪荡,也还是有数不清的女孩追捧议论他。   面对这一片热切追问,富二代有些手足无措,又怕她们询问细节,只好扯起嗓子,故意大声。   “可惜他现在都落魄了,认识了也没用啊!”   角落里有女生朝他白了一眼,声音冷漠鄙夷,与刚才呛他的是同一位。   “我寻思你那点家产,应该混不到小陈爷那圈子里吧?”   富二代急了:“可我人脉广啊!A市那些有名有姓的富二代,我全都认识!”   女生冷哼:“空口说白话谁不会,你得证明才行啊。”   富二代问:“怎么证明?”   女生答:“你当着我们的面打个电话给小陈爷,不就可以证明了?”   这话把他噎住了。   富二代犹豫了一下,又辩解:“我们只见过一次,我当时没问他要号码。”   “只见过一次就算认识了?”   女生不依不饶。   “你不是说A市有名有姓的富二代你都认识么?去问一圈,总会遇到有他号码的人吧?”   其他同学见富二代气势渐弱,也有些怀疑,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富二代哪受得了别人这样下他面子,当即一拍胸脯。   “我要问,肯定是问得到的!”   他挑起眉,狠狠瞪向她。   “乔柠,你就等着跟我赔礼道歉吧!”   那个叫乔柠的女生也不回应。   冷冷收回目光,继续画画去了。   见她油盐不进,富二代也不想和她一般见识,随即扭头冲陈雾招呼了一声。   “喂,陈雾,你这画画没画完?没画完赶紧点,我还要交作业呢。”   他们争论的这段时间,陈雾已将衣服脱了下来。   翻过来一看,满背都是红色颜料。   他眸光一沉,眉头随即皱起。   这件衣服不是他的。   他自己的外套浸满了雨水,一时间实在很难再穿,只能被迫接受了顾执的黑色羊绒大衣。   穿上前他还特意看了一眼,认出是四年前burberry的旧款,虽说是旧款,但和全新的也没区别,倘若没记错,标价最少要三万起步。   趁他看衣服的功夫,班长急越过他,上前一把拉住画框。   “给我!”   “给什么给?”富二代见她又上来抢,气得抬腿就是一脚,“你烦不烦啊!”   班长没想到他会踹自己,一下就被踢中了小腿,脚下一劈,霎时失去重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富二代瞧她摔倒,反倒笑了,低声冷哼了句“活该”,又转头催促陈雾。   “喂,你哑巴啦?爷我问你话呢!”   班长忍痛坐了起来,抬手再看时,手掌心已擦破了一大块皮。   陈雾急上前一步,却没有去扶,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收回视线,继而对上富二代眼睛。   面对富二代的猖狂跋扈,他只是平静伸手。   “还差最后一笔。”   富二代白了他一眼,这才将画递给他。   “那你快点,马上要收了。”   陈雾没有应声,接过画后,问旁边的同学借了支笔,抹了点深色颜料。   等不及富二代反应。   就已迅速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陈雾?!”   富二代吃了一惊,当即瞪圆眼睛,咬牙怒斥。   “我可是给了你钱的!”   “给?”   少年低笑。   平日温润和顺的眉眼攀上几分冷漠傲慢。   连声音都像是结了层冰。   “我身上可没有你的钱。” 第5章   班长怼富二代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可陈雾开口还是头一回。   那些佯装失聪的同学们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朝他们看去。   “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地上这些不就是么?”   富二代怒极,想都没想就蹲下了身,捧起地上一堆钞票递到他面前。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就这些?”   陈雾轻蔑地扫过他手中皱巴巴的钞票,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你这价格,没人肯卖你的。”   “你自己捡啊!这不满地都是吗?”   富二代扯着嗓子嚷嚷了两句,见陈雾始终只是笑着看他,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你这是要我捡了塞到你手里?”   他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气,咬牙狠狠啐向他。   “就凭你?你也配!”   陈雾也不恼,只是歪着脑袋笑了笑。   天使般无辜纯良。   “可是怎么办呢?老师马上就要收了。”   周围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富二代哪肯丢脸,可看看时间,作业确实马上要交,教室里其他人虽然不敢站出来反驳他,却都已早早地交了作业。   眼下,他能拿到的,也只有陈雾手里这一幅了。   “算你有种!”   他恨恨瞪他一眼,不望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我爸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小爷我会怕你这点刁难么?捡就捡!但是你得说话算话,我捡了,你马上就得把画给我!”   陈雾点头:“好啊。”   见他点头答应,富二代咬咬牙,开始蹲下捡钱,可心里却又不服气,捡一张骂一句,就这么骂骂咧咧地捡到了班长面前。   班长还坐在地上,捂着受伤的膝盖和掌心忍眼泪,注意到富二代到了跟前,下意识抬眼看向他,恰好与他视线对上。   “看什么看!”富二代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喷,“是你非要跟我抢,你活该!要不是你这小贱……”   他的“人”字还卡在喉咙里,就忽觉后脑勺一暖。   有人突然伸手摁住他后颈,将他脑袋狠狠摁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   他给班长叩了个响头。   这一下把富二代磕蒙了,他还来不及反抗,就听头顶落下一道少年的声音。   “你不是想像个男人一样吗?打了女人却连句道歉都没有,这可不像个男人。”   富二代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当即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更用力地摁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霎时急红了脸。   “陈雾!你干什么!”   “我父亲没教过我大丈夫能屈能伸,但他教了我另一句话。”   陈雾却没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将他牢牢按在地上。   语气严厉。   “不要把欺压弱者当成强大,更不要把侮辱女性当作光荣。”   富二代本来还在挣扎,听到这话,突然愣住。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话……   脑海中飞快闪过碎片般的画面,拼凑出一段模糊记忆。   夜景。游艇。   甲板上的派对。   被他扇了一巴掌的女伴。   以及远处转身离开的少年。   他想起来了!   这话,是小陈爷让侍者转告他的话。   这事在他们圈子里很有名。   他当时甚至因此被其他公子哥们嘲笑排挤。   成了整个A市的笑柄。   见鬼!   这瘪三果然是想装小陈爷,知道得倒还挺多!   他暗自腹诽,又怕陈雾将这事抖落出去,只能咬牙闭嘴,恶狠狠地看向他。   陈雾迎着他凶狠的目光,不但没有退让,反倒俯身凑近。   “你现在该说什么,需要我来教你吗?”   富二代破口大骂:“操!你!妈!”   “你该说对不起。”   “操.你.妈!”富二代更生气了,“操.你.妈!操.你.妈!”   似乎是被他这架势吓到,少年松了松手。   富二代当即抬头,刚要朝他吐口水,后脑勺却又猛然一热。   砰的一声。   又是一个响头。   “你该说什么?”   富二代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操!你!妈!”   “你该对你踢她的行为道歉。”   “倒你麻痹的歉!”   富二代胡乱扭着脖子,双手用力掐住少年手腕,企图将他手拉开,却终归只是徒劳。   他只能扯起嗓子大喊。   “你这是在对我校园暴力!你才该对我道歉!”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少年终于松开手,不再摁着他。   不过富二代不是傻子,才不会上同样的当。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意识到确实可以起来了,这才冷冷哼笑一声,刚要开喷,却不想那股熟悉的温暖再次降临。   砰的一声。   他磕下了第三个响头。   少年毫无感情的道歉紧随其后。   “哦,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富二代肺都要气炸了,“这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的吗?!”   “当然不是。”少年语气淡淡,“但她只是需要你一句道歉,这你来说应当很容易。”   “……”   连续三次的撞击,富二代到底还是有些怕了,他抿着嘴思量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憋出一声蚊子叫。   “……对不起。”   陈雾提醒:“太小声了。”   富二代拔高声调:“对不起!”   “你对不起谁,不说清楚吗?”   “你他.妈还没完了是吧?!”   其实陈雾早就松了手,可富二代却不敢再贸然抬头,就这么伏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嚷着。   “我都说了对不起了!”   “你没有说名字。”   “……”   富二代又憋了一会儿,才聚起全部的力气大喊:“卢薇薇,对不起!我不该踢你!”   门口正好有老师路过,被他这声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摔了。   当即怒喝。   “谁啊?!吼那么大声干嘛?!”   众人回头看去,发现是教艺术概论的马老师。   马老师和富二代有些亲戚关系,这在学校里早已不是秘密。   大家怕得罪富二代,除了他有钱有势,又擅长巴结大人物之外,和马老师这层关系也是脱不开的。   马老师慢悠悠地走进来,对着众人扫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伏地不起的富二代身上。   “你怎么跪着?拜菩萨呢?”   “我……!”   富二代认出是马老师的声音,这才敢试探着抬起头,张嘴就要告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过于丢脸,只好转移重点。   “老师,陈雾他抢了我的画,还在画上写他自己的名字!”   马老师眉头一皱,转头看向陈雾:“怎么回事?”   陈雾道:“我只是在自己的画上写名字。”   “对,我可以作证!”   班长急忙附和:“那幅画是陈雾的,我们都看着他画出来的!”   换做从前,富二代的几个狐朋狗友就要跳出来说话了,但经过刚才那三个响头,已没人敢再出声帮忙,一个个全都闭紧嘴巴,塞上耳机,假装听不见。   富二代见没人替他说话,登时急了,转眼瞧见散了一地的钞票,忙又指认。   “陈雾还讹诈我!非要我给钱才能赎回画!还要我给他下跪!”   马老师再次看向陈雾:“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雾没有回答他,只是蹲下身,盯住富二代的眼睛。   “这不是你赔我衣服的钱吗?”   “什么?!”富二代暴跳如雷,“你那A货能值几个钱?不然我多给你五百,你再去买一件就是了!”   “那不如你去给我买件一模一样的?”   陈雾打小穿名牌,是不是真的他一摸就知道,根本就不虚这些。   “或者你问问这里其他同学,让她们来分辨分辨,这衣服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这话一下浇熄了富二代的气焰。   这班里的同学虽然多数没有富二代有钱,但对这些品牌的东西相当了解,其中曾买过A货玩的也不在少数,对A货和真品的差别知道得非常清楚。   “他、他们都是一伙的!”富二代急了,忙指着陈雾朝马老师大声:“他们合起伙来霸凌我!”   他话音刚落,就听教室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   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我告诉你吧。这几年来,不论是作业、小考、大考,还是写生,甚至去参赛得奖的那几幅,全都是我从他手里买来的。不能买走实力?呵呵。只要有钱,我就能在他每张画上写满我名字!”   角落的乔柠放完这段录音,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机,朝他们冷冷翻了个白眼:“是富二要买陈雾的画,陈雾不肯,所以他就弄脏了人家的衣服,还踹了卢薇薇一脚。”   “乔柠!”富二代暴怒,“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们……”   “你住嘴吧你!”   却不想马老师一下子喝住了他,压抑着怒气低声。   “富二,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   富二哭哭唧唧地去办公室了。   教室恢复了安静。   班长擦掉疼出来的眼泪,默默捡起地上纸钞,陈雾见状,忙上前一起捡。   两人手脚很快,马上就将钱捡齐,数一数,一共是两千五。   班长性格容易树敌,班里对她不满的情况也不少。   陈雾怕其他人事后议论她,便对其他同学赔了个笑脸:“今天打扰到大家了。作为赔礼,班长说请大家吃饭,学校附近的餐厅随便挑。”   听到“请吃饭”,不少人都抬了头,七嘴八舌地商议要去哪里吃。   陈雾将钱交给班长,嘱咐她先去给自己买点药,这才走到角落,对乔柠点头道了个谢。   “谢谢。”   “哼。”   乔柠却并不领情,懒懒白了他一眼:“真难得,王八终于吭气了。”   乔柠这反应并不奇怪。   她一直都是个很刚的人。   四年同学下来,陈雾也多少知道她的脾气。   乔柠最烦两种人。   一种是成天勾心斗角使坏的人。   一种是被欺负了还不反抗的人。   她会认为这两种人从根源上就没救,所以也不会费力气帮忙,更讨厌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   向来不反抗的陈雾在她眼里,就是第二种没救的人。   陈雾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无奈笑笑,便乖乖告退了。   虽然如今富二和马老师没有声张,可这只是鉴于乔柠手里有着录音,考虑到万一宣扬出去,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甚至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污点,所以才没有闹大。   可他们不声张,并不代表这事会就这么过去。   不过好在他如今临近毕业,下学期也不打算再来学校,便干脆收拾了东西,整理出一些轻便又常用的画材,带着离开了学校。   顾执给他的车还停在粥店附近的地下车库。   他不得不先去拿车。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   周日的商业街客流量很大。   陈雾走进店门时,营业员大都已经忙得晕头转向,见他招手,还是不得不过来招呼他。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少年朝她后方扬了扬下巴。   “这件,这件,还有模特身上那件红的。”   营业员会意,忙微笑:“好的先生……”   “都不要。”   企料少年却一个急转折,等不及她反应,手中便已递出信用卡。   “其他都给我包起来。”   虽然不是没听说过包店这种事,但营业员还是愣了一下:“您是说……”   “是的,不过得辛苦你们一下,我需要单结,每一件都单结。”   “啊?”   “我是说……”   少年半眯起眼。   透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漏出些许狡黠的光。   “请给我,一件、一件、刷。” 第6章   今早出门前,陈雾想过很多种可能。   譬如顾执是否是人贩子,是否需要做一些奇怪的人体实验,上门来办.证的公务员是不是假的,结婚证是不是假的,名字是不是假的,房子车子是不是假的。   可倘若这一切只是骗局,他就不可能轻易离开他家。   至少他开出来的车、穿的衣服、手里的信用卡。   这些全都是真的。   车和衣服可以租借,卡却假不了。   哪个骗子会傻到把价值百万的车、三万多的外套,以及一张真的信用卡交给一个陌生人?   他万一就这么溜了呢?   陈雾甩了甩摁密码摁到发红的手指,望着满桌发.票皱起眉。   “一共刷多少了?”   “快两百万了。”   因为是单笔结账,营业员也不是很清楚,只粗算了大概数字。   她以为是这位大款额度差不多了,便试探一句。   “还要继续刷吗?”   陈雾眼也不抬:“继续刷。”   如今看来,顾执的身份应该是真的。   那这就更奇怪了。   他这样有钱,理应不缺什么。   就算真有什么事要求他,直接拿钱甩他一脸不就好了?   何必动用结婚这种手段?   陈雾心知直接问得不到答案。   与其这样纠结猜疑下去,倒不如刷卡。   买什么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价格得贵,数量得多。   除去确认卡的真假,他真正想要的,是刷卡后的短信轰炸。   他可不是听了两句漂亮话就信以为真的人。   如果顾执以为他会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在他手底下过活,那就打错了主意。   他得用这一长串清单提醒顾执,小陈爷挥金如土的名号可不是白传的,与其跟他装阔绰,倒不如趁早说出目的,也省得他担惊受怕。   车已由营业员停到了店门口。   陈雾买的实在太多,后备箱被塞了个满,剩下的只能全部堆到车后座。   他揉了揉签字签到发酸的手,上车打开顶棚,方便营业员们把东西搬上来,可后座的空间仍旧不够,不得不继续往副驾驶座上堆。   陈雾在车里等着无聊,便随手拆了个盒子。   打开一看,竟是条女式项链。   要命……   他居然连女式的东西也买了吗?   陈雾回头看了眼堆成小山的后座,烦躁地抓了抓脑壳。   算了,回去就说是买给伯母的好了。   还能装一波体贴。   眼看东西搬得差不多。   陈雾正要关上车顶棚,却听身旁传来一个激动的女声。   “哇!好漂亮啊!”   转头一看,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说话的那位个子很高,妆容与发型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高跟鞋,低胸短裙,毛呢大衣。   即便是大冬天,也没能击退她露大腿的欲望。   而她身后那位,却是羽绒服加平底鞋,还戴着副超厚的近视眼镜。   站在她旁边,活像个埋头苦读到枯槁的高三生。   见高个子仍在盯着他手里的项链,陈雾礼貌性地笑了笑。   刚要继续关顶棚,却又蓦然停下。   他重新望向高个子,澄澈清亮的双眸隐隐含笑。   “你觉得它很漂亮?”   “可不是嘛!”   高个子眼睛都要发光了,双手紧握在胸前,一脸向往。   “这款项链的设计刚刚得奖!好多杂志上都在宣传,价格特别贵呢!”   陈雾没有表态,又看向她身后的女生。   “你朋友怎么看?”   “她不是我朋友。”   高个子迅速纠正他,语气间充斥着想竭力划清界限的嫌弃。   “她是我远房表姐,不懂这些的。”   “我要送的人也不懂这些。”   陈雾打了个哈哈,转而询问她表姐:“那么作为一个普通人,你觉得它漂亮吗?”   “它……它确实很漂亮……”表姐不安地垂着脑袋,完全不敢看陈雾,“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的。”   陈雾又问:“那你喜欢吗?”   “我……”   “哎呀,都说了问她没用的。”   高个子高声打断表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她哪里分得出好坏!”   表姐愣了愣,惊愕地看向高个子,见她脸色难看,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鄙夷,不由赌气般板起脸,故意作出认真镇定的模样。   尽管声音依旧磕磕巴巴。   “我、我挺喜欢的!”   陈雾没说什么,只是将盒子轻轻合上,继而递到表姐面前。   笑容清澈耀眼。   “既然喜欢,那就送你了。”   表姐“啊”了一声,愣愣接过盒子。   不等她回答,少年就已关上顶棚,毫无留恋地驱车而去了。   看着后视镜里她们目瞪口呆的模样,陈雾忍不住偷笑起来。   像高个子那种姑娘,他从前可见多了。   无非是竭力凸显自己的存在,占尽便宜,样样要抢。   那表姐站在她身边,连句话都插不上,想必也吃过不少亏。   哪怕今天回去项链还是被抢,但至少让她知道,这世上也有人会关注到她。   她能高兴高兴,就是很好的事。   这会儿已经是下班高峰期,只开出一小段路,陈雾就遇上了堵车。   等回到顾执家,已经是晚上七点。   他不可能将所有东西都搬上去,便干脆留在车里,一样也没带。   可等上了楼,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顾执家的门锁密码。   只能硬着头皮按响了门铃。   佣人很机灵,发现是他,当即开门迎他进来。   顾执正坐在沙发里看书。   注意到他回来,只是沉声说了一句。   “你过来。”   明明并不严厉,只是非常平静普通的语气。   可陈雾还是没由来地紧张。   他知道顾执不会因为花钱的事骂他。   那卡是他亲手给的,让买东西也是他亲口说的,密码都是他告诉的。   况且他本就是为了激怒他,才会做这件事。   可当真面对顾执,他还是不免心虚。   陈雾磨磨蹭蹭地坐到他对面,不安地摩挲着大拇指指甲。   低声询问:“怎么了?”   顾执今天戴了副金边眼镜,乍然看去,倒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意思。   他合上书,漆黑的眸子隐在阴影里。   幽暗深邃,隐晦不明。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结婚吗?”   这话戳中了陈雾的痛点,他登时睁大眼,急切询问。   “为什么?”   “因为你擅长玩乐。”   ???   陈雾惊了。   “这算什么破理由?”   “这是很正当的理由。”   顾执语气平和。   “我需要一位夫人,一位出身高贵,习惯上流社会生活,能让我摆脱暴发户身份的人。但与此同时,又不能是个娇贵的大小姐大少爷,毕竟越是有钱有势,就越是不容易听话。”   陈雾质疑:“那为什么不找个小老板的孩子呢?”   “因为审美和圈子不一样。”   顾执抬眸对上他眼睛。   “只有自小就站在最高处,才会有从不低人一等的气势。你瞧你,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不也从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吗?食物怎样做才好吃,衣服该选什么材质,又该怎么去搭配,送别人什么礼物才能讨得欢心,如何与不同阶层的人交际……这些,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心应手的。”   他这话不假。   这些对陈雾来说理所当然的事。   可对他身边的朋友,更或是那些想抱大腿的人来说,却是需要刻意追求的。   他当初不明白,只以为是人天生各有长处,其他人都更注重事业,不像他这样成天游手好闲,就只懂吃喝玩乐,所以对这些不了解罢了。   后来落魄了才知道。   原来这份“理所当然”,全都要靠钱去堆砌。   陈雾无法反驳,却仍然觉得不合理。   “可你如果找个审美高级的助理,应当也能完成这些事。”   审美高级?   这词用得有趣。   整个A市,说到审美高级,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代表性人物,都只能是他小陈爷。   顾执挑眉:“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你招为助理?”   “我……”   意图瞬间就被看穿,陈雾噎了一下,顿时着急起来。   “昨天在河边,你明明可以邀请我当你的助理,为什么会突然提结婚呢?这太奇怪了!你就不怕我宁死不屈跳下去吗?”   “你不会跳下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因为你还没找到凶手。”   顾执眸光微沉,渐渐坐直了身体。   “父母被那样杀害,万贯家财也被卷走,不论换做谁,都不会甘心就这样死掉。你想跳河,不过是走投无路,既然如今已经有路摆在你面前,你又怎么会跳下去?”   陈雾的瞳孔颤了颤。   “那你能给我什么路?”   “就是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一条。”   顾执喝了口茶,悠闲地抬头打量起客厅。   “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帮我重新布置一下这里。”   陈雾追随他的目光看了一圈。   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执家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某小区,虽然这小区的房价贵得令人咂舌,但顾执这户也不过两百多平的样子,远不是那种五六百平的大户。   更别提这屋内这装修。   四面大白墙配一堆黑漆漆的家具。   简直“真·非黑即白”。   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差了半步都能算家徒四壁。   这么看着,这栋房子倒更像是挂个住在这小区的名头。   拿来充充脸面的。   陈雾问:“你要换家具?”   顾执摇头:“不,我是要你全部重新装修。”   “全部?!”   陈雾吃了一惊:“那还怎么住人?”   “我在这附近还有一处房产,可以先搬到那去住。”   顾执摘下眼镜。   没了镜片的阻隔,他英俊深邃的眉眼顿时多了几分锐利。   满是不容置喙的威仪。   “从明天开始,这个家里所有的家具和装潢都要换,另外,一周后会有客人来访,你得把新家的装饰品也全部换掉,需要简单又得体。不要那些喷薄着‘我很有钱’气息的东西,但我需要别人知道,我很有钱。”   “……”   看来是真把他当助理了。   “所以,拥有上层的审美,熟悉他们的交往方式,却又没钱没势,只能对你唯命是从……”   陈雾简直要被他气笑。   “合着我还是个性价比最高的便宜货?”   顾执看了他一眼。   声线慵懒低沉。   “我顾执的夫人,怎么能是便宜货?”   “……”   可不是嘛,上来就花了你两百万,怎么着也不便宜啊!   陈雾预感刷卡的话题就要来了,连忙端正坐姿,准备应战。   可顾执却似乎没这个意思。   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话头当即一转。   “时间不早了,赶紧去休息吧,明早还得先去趟你的住处,把东西都搬到新家去。”   ???   就、就这样?   他难道没有看到刷卡的短信吗?   不可能啊!   他都有空在家看书了,又怎么可能没时间看手机?还是说,他那些行为对他而言,压根就不痛不痒?   陈雾狐疑起身,犹犹豫豫地往外走了两步,却始终没听到他再说什么。   他不免失望,刚要走开,顾执却突然叫住他。   “等等。”   陈雾当即回头。   尽管竭力装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语气间却已满是掩藏不住的期待。   “怎么了?”   “把之前那张卡还我吧。”   看吧看吧!   他果然是吃不消了,所以才会把真实原因全盘托出的!   陈雾心中得意,嘴上却还要明知故问。   “为什么?”   他早早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话,就守着顾执开口询问,可等不及开酸,眼前就蓦然出现了一张卡片。   是他极为熟悉的黑金信用卡。   然后,他听到顾执平静的声音。   “那张额度太小了,配不上你。”   “……” 第7章   陈雾这几年习惯了早起。   天刚蒙蒙亮,便起床收拾好房间,早早地等在了楼下。   佣人还没梳洗好,早饭做起来需要时间。   这个点,连电视都没什么可看,陈雾百无聊赖,只好走到书架前挑点书看。   书架上多是财经类的书。   别说画册,连本小说都没有。   陈雾并不喜欢这类书籍,烦躁地叹了口气。   刚要转身回沙发,眼前却忽然闪过一本印着“凶杀”字样的书。   他心头一紧,当即定睛看去。   这才看清了书脊上的全名。   ——《全球十大连环凶杀悬案》。   这本书被放在相当偏僻的角落,周围挤满了财经杂志。   倘若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被注意到。   自四年前那件事起,他对“连环”、“凶杀”、“悬案”等字样都相当敏感,平时避之不及,如今当然也不会想拿出来看。   陈雾迅速移开视线,逃也似的坐回沙发,摸出手机转移注意力。   他平时忙于打工,手机里没什么娱乐用的app,无非是几个大家都有的社交与支付软件。   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也就只有朋友圈了。   好友圈里信息不多,几乎全都是他从前的朋友,发发鬼混夜店时的短视频,偶尔夹杂着旅行与美食的照片,每天都high得飞起。   刷着刷着,他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富二的脸。   原来如此。   他是真的认识自己从前圈子里的人。   回想起昨天富二与乔柠的争执,陈雾突然有了个坏主意。   他当即打下一段字。   【最近换新号码了,152xxxxxx19】   打完,发送。   关掉app。   陈雾恶作剧得逞般偷笑起来。   富二要是真打算打肿脸充胖子,想在乔柠面前装一回,势必会想办法问到他的号码。   与其让从前的朋友再次关注到他,来调查嘲笑他如今的生活,还不如自己乖乖把号码写上去,人家事情办得顺利省心,自然也不会过多打听他的事。   他发完朋友圈,正要起身找点事做,就听楼梯处传来一声询问。   “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见是顾执,陈雾也不闪躲,只是极为自然地回了个微笑。   “那自然,有人肯帮我付欠下的房租,我当然高兴。”   顾执也跟着笑笑,没再说什么。   吃过早饭,两人一起上了车。   司机早早就等在了门口,陈雾将地址定位给他,便乖乖地假装看风景了。   其实他昨天就想去把房租付了的,但学妹那边找他,他也不好唐突地告诉人家“分开的十小时里我和一个陌生男人结了婚”,只能先跟着去学校,这才将事情拖了下来。   他租住的地方离市区很远,几乎已经是远郊的农村小镇。   那边有几户房子老旧的人家,还保留着□□十年代的农村风貌,房子又脏又小,木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响,还会因承重而弯曲,一副时刻都会被踩碎的模样。   尽管陈雾表示自己东西不多,但顾执出门前,还是叫了几个手下来帮忙搬东西,就跟在他们车子后面,到了地方,便迅速在顾执身后一字排开,衬得他们活像来收租子的黑社会老大。   连隔壁家看门的大黄狗都被吓到狂吠。   房东太太似乎是听到了响动,当即就从二楼骂骂咧咧地冲出来。   唰的一下拉开了窗。   “陈雾!你个小瘪犊子,这下可被我抓——”   房东太太尖利的声音在看清来人后霎时噎住。   随后,她默默关上了窗。   顾执挥挥手,招过来一个颇为魁梧的手下,让他去将拖欠的房租交给房东,又吩咐其他人跟着陈雾去搬东西。   陈雾的房间在一楼厨房后头,原先只是个杂物间,用来摆摆锄头农具,与烧柴火的灶头不过一墙之隔,有时房东家做饭不关窗,连带着他的屋子也被熏得格外油腻。   顾执跟在陈雾身后。   越过腐朽破烂的木门,便是肮脏昏暗的房间。   看得出陈雾有很努力在保持整洁,但墙角大片发黑的霉斑,仍令这间屋子与干净挂不上钩。   陈雾开了灯,床上花样喜庆的棉被率先映入眼帘。   倘若看得再仔细些,还能发现上面裂开的小洞。   顾执的眸子颤了颤。   “你就睡这儿?”   “怎么?”陈雾揶揄地瞥了他一眼,“知道我过着这么不上流的日子,是不是很失望?”   顾执没理会他的酸话,只是询问。   “你有哪些东西要带走?”   陈雾遥遥一指:“就那边那两个行李箱。”   行李箱倒是RIMOWA的,只是放在砖头堆出的床边,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手下们迅速进去扛了箱子。   临出门,顾执余光扫到角落里的几件衣服,不由皱眉。   “那衣服是怎么回事?”   “什么衣服?”陈雾也跟着看过去,随即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嗐,我还当什么呢,你别是没见过地摊货吧?”   “你穿了化纤?”   顾执仿佛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神情严厉,语气近乎质问。   “你不是不能穿化纤吗?”   陈雾失笑:“你调查得倒挺清楚啊,居然连我化纤过敏都知道?”   顾执蓦地噤了声,良久,才别开视线。   “小陈爷那些事,也不算什么秘密。”   也对。   有关他的习惯喜好,只要有心去打听,基本上都是可以打听得到的。   就连学校里那些小姑娘知道的,怕都要远超顾执。   陈雾撇撇嘴,刚要往外走,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刚才叫我什么?”   顾执一愣,急改口。   “陈雾。”   “你确定我们这是结婚了吗?”   陈雾眉梢微挑:“我可没见过对结婚对象直呼大名的男人。”   “陈雾先生。”   “……”   陈雾围笑。   “你就没有亲切点的叫法吗?”   顾执眯起眼想了半天,终于蹦出一句。   “小雾?”   “……”   陈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能亲自开口指正:“我觉得还是‘小陈爷’这称呼最顺耳。”   顾执指指自己:“那我呢?”   “你?”突然被反问,陈雾愣了愣,“……你当然是顾先生啊。”   “不觉得不亲切吗,小雾?”   “……”   这世上除了爸妈,可还没人敢这么喊他呢。   陈雾堆起满脸假笑。   “我觉得还是小陈爷最亲切呢,执执。”   他原本只是想恶心一下顾执,却不想顾执竟不以为然。   还厚着脸皮学他语气。   “我也觉得执执很亲切呢,小雾。”   陈雾枯了。   顾执见他被噎得够呛,似乎还觉得挺有趣,眼角眉梢都带出些笑来。   陈雾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暗暗瞪他一眼,拉着他一起出了屋。   房东太太收了房租,终于明白他们不是来打砸抢烧的。   已经下楼在院子里等了很久。   见他们出来,房东太太泪眼婆娑。   一个健步上前,直接拉住了陈雾的手。   “小陈啊,阿姨从前不知道你身份,我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平时说话不中听,如果说了什么重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哪里哪里,您从来都温声细语的,哪有说过重话。”   毕竟他确实有拖欠房租,还总是躲着房东太太,对方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把他东西丢出来已经非常不错了。   在这点上,他理当是要感激的。   陈雾夸顺溜了,干脆闭眼瞎吹:“您是我见过最和善的房东了。”   企料房东太太哭得更凶了。   “小陈,是阿姨对不起你啊!这么脏的屋子也不帮你打扫打扫,每天让你烧灶头也就算了,还不肯让你用家里的马桶,可关键是……关键你得说的呀!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富家夫人的啦?”   陈雾笑容僵住:“夫人?”   “你别怕,阿姨也不是什么有封建思想的人,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你的,我都懂,都懂。”   房东太太嗔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眼神微妙。   就连笑容都意味深长。   “你就别藏着掖着了,阿姨都听说了。”她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你说你好好一个富家夫人,闹什么离家出走呢!快瞧瞧你先生那副相貌喔……这么好的先生,你怎么也舍得不要?!”   陈雾一时间气血上涌,张嘴都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提上一口气。   “我不是——”   他刚要否认,就听到身侧顾执的道谢声:“我家小雾承蒙您关照了。”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顾先生您言重了。”   房东太太眼睛都弯成月牙了,一直目送他们上了车,也没有回屋,像个老母亲般站在门口与他们挥手。   “小陈啊,这次回去就别再闹别扭了,一定要和你先生和和美美的啊。”   陈雾坐在车里,一边朝她挥手作别。   一边咬牙切齿。   “你可真行,干嘛编这种瞎话?”   “也不算是瞎话。”   顾执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随后便不再出声。   陈雾被他惹得烦躁,也不想跟他多说,干脆闭目养神。   一行人驱车前往新家。   陈雾其实对新家期待不大,虽说顾执是什么新首富,可瞧他之前那房子,一看就是没有用心打理过,否则也不至于如此难看。   就这老土暴发户般的审美,他可不相信他能挑中得体的房子。   车子从远郊回到市区,一路拐进别墅区。   陈雾从小就住在这一块,对附近的道路异常熟悉,朦胧间看到路边闪过的建筑,顿时睡意全消,支起身子望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   只要再往前开个五分钟,就是他从前的家。   他的预感没让他失望。   车子开过狭长的林荫道,一路往深处前行。   越过漫长的树篱围墙,他们终于停在了雕花铁门之前。   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看就知道荒废了很久。   就连母亲最爱的喷泉池都脏得不成样子。   除了出院后打包那两个行李箱的东西。   四年来,他从未回到过这里。   他不敢。   没有任何人会在那件事之后,还敢来到这里。   顾执下了车,见他迟迟不出来,干脆绕到他这边,帮他开了车门。   “下来吧,新家到了。”   陈雾红着眼瞪向他,哑声道:“你故意的?”   “我只是想要一个符合身份的房子。”   顾执面无表情,仿佛只是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整个A市,只有这栋最合适,况且凶宅往往很便宜。”   他迎着他的目光。   又补充。   “特别是那起案件的凶宅。” 第8章   这栋宅子,是A市人民避之不及的凶宅。   母亲喜欢森林与花园,父亲婚后便在城区后的林间买了块地,按照母亲的喜好一一打理,成为一处相当隐蔽的居所。   在那件事发生前,这里也曾是个热门场所。   无数阿谀攀附的老板几乎能把台阶都踩断,礼物更是堆成了山,院子里的花草喷泉,也全都是有佣人每天打理的。   可现在呢?   现在,庭院里娇贵的花大都枯死了。   喷泉池里满是泥污与苔藓。   常春藤的叶子繁密缠绕的铁栅栏后,只有杂草异常茂盛。   将一切过往都掩盖得严严实实。   “这四年,你就当是场离家出走。”   顾执的声音严肃冷淡,已经没了先前的温和。   “现在,是时候回家了。”   手下打开了吱嘎作响的铁门。   沿着已经被杂草覆盖的小路,他们来到房子前。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天空一直灰蒙蒙的。   空气中满是潮湿的霉味。   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天气。   他与一群狐朋狗友玩到很晚,一直要到凌晨两点才回家。   为了避免被父母抓包,他故意放轻手脚,慢悠悠地走过庭院,来到小门前。   那天的风很大,天空沉闷,恍惚随时都会下雨。   他从小门的方向看到大门半开着,却没有亮灯,不免有些怀疑。   母亲向来小心仔细,绝对不会在这种天气开着大门,可如果是父亲发现他夜半未归,故意开着大门表示生气,那也应该要亮灯等他。   有种不安的预感在胸口蔓延开来。   几乎是本能驱使,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大门前,往里面张望。   见他不说话,顾执招手,让手下打开了大门。   老旧的门锁咔吱一声被转开,带出铰链沉痛的哀鸣。   在大门半开的那一刹那。   在光线透入屋内的那一刹那。   陈雾急急后退一步。   却被顾执牢牢抓住了肩。   “逃避了那么久,是时候该正视这里了,我的小少爷。”   并不是不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可他不能放任他逃走。   顾执垂眸,语气冰凉生硬。   “你难道想不起来,那天在这里看见了什么吗?”   他看到了什么呢?   朝屋内张望的时候,他什么都没看到。   可他已经闻到了。   他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饱含着万分凶狠与戾气。   与空气中的潮味相结合,酝酿出近乎腐朽的恶心感。   屋内过于昏暗,他不由向前迈进了一步。   乌云似乎是理解他的想法,猛地落下一道惊雷。   在暴雨来临前抢先穿过屋内的彩绘玻璃。   一瞬间,将屋内的一切照得透亮。   那瞬间,他看见了楼梯上残缺的佣人尸体。   看见了满屋满地的血污。   看见了大厅正中央,用数十断肢拼凑出的巨大V字。   他抖着声音,几乎就要喊出来。   可手还是抢先捂住了嘴。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渐渐能看清大致的轮廓。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眼睛更迅速地在这一片血腥中寻找父母。   在第二道雷落下的瞬间。   他终于看见了自己父亲的脸。   可那是随意被丢弃在一旁,满脸血污的头颅。   他颤抖的声音终于冲破手掌。   “爸——!”   屋内无人回应。   他再顾不得其他,当即冲了过去。   然后,他听到“吱呀”一声门响,似乎有谁已站在了他身后。   地上的血浸湿了他的鞋底。   他僵硬转身,下意识侧开了先前的方向。   冒着寒光的刀刃,在下一刻砍向了他先前的位置。   可他终究只是个高中生。   即便靠着预感躲过了这一击,却再也躲不过对方第二次挥砍。   在胸口迸发出巨大温热感的前一刻。   他伸手狠狠拽住了对方的衣服。   “呲啦”一声。   撕下一块碎布。   随后,他便因摔倒时的脑部撞击而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已是一个月后。   那时,以叔父为首的一干亲戚动用关系,费尽心力,早就买通了各个部门,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将他家的财产一扫而空。   那时他差三个月才满十八岁,还一直昏迷不醒。   也不知是医生被买通了,还是他伤得当真有那么严重,不过短短一个月,叔父就伪造了遗嘱,重开了股东大会,并得到了他的监护权。   可他们并没有真的照顾他。   连演戏都不肯。   在他昏迷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给他付医药费。   听说还是一位父亲的旧友不肯放弃,出了大价钱,拼命给他灌了不少强效药剂才醒的。   不过在他苏醒后,这人便人间蒸发了。   可能是怕惹麻烦吧,他不但没有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还仿佛急于撇清似的,立马断了医药费。   那夜的伤,最终结成一条长长的刀疤。   从他左肩一直蔓延到右腰。   伤口虽然很长,却不算很深。   所幸他那一侧身,令凶手砍得偏差了些,没有伤及脏器。   这才能被救下来。   他醒来时已是五月底,六月就要高考,叔父那边连门都不让他进,更勿论给钱。   倘若不去考试,他也付不出复读的学费。   那他就更不知该怎么办了。   凭借银行卡里最后那点钱,他强撑着复习几天,勉强上了考场,最终落得个垃圾大学,才成了如今的局面。   屋内已经被清洗干净。   丝毫看不出任何凶杀痕迹。   可陈雾却觉得自己仍然能闻到那股血腥味。   仍然能看到满墙满地的血。   仍然感受到胸口伤疤的灼痛。   要不是被顾执强行扶住。   他现在已经站不直了。   “你明知道我当年在这看见了什么,居然还要带我住进这里?”   他愤恨咬牙。   “电视报纸难道没告诉你,当时我家什么样吗?”   “那你就准备这样逃避一辈子?”   顾执收紧他肩膀,冷冷出声:“这四年你一直在逃避这段记忆,所以才会堕落下去,既然选择活下来,那就得直面它。”   陈雾急了。   “你难道要我每天在铺满我父母的血地砖上走来走去吗?!”   “是的。”   顾执不紧不慢。   “我要你每次面对这扇大门,就回想起当时所看到的东西,回想起你浪费的这四年时间里,那个逍遥法外的凶手究竟有多开心快乐。”   陈雾震惊地看向顾执,正对上他幽深的目光。   似乎是无法得到回应的缘故。   他的呼吸逐渐从急促转为平缓。   渐渐恢复了理智。   他们靠得太近,以至于陈雾再次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像是香水,又不像香水。   更像是落了雪的松枝味道。   回想起河边落进他怀里的那一幕,陈雾霎时一个激灵,当即推开了他。   “随你。”   他扯着嗓子置气地嚷了一声。   “反正你不怕这里是凶宅,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说罢,气鼓鼓地疾步出了庭院。   手下见他们气氛似乎不好,谨慎起见,还是问了一声。   “顾先生,行李还要搬进去吗?”   “搬。”   顾执暗暗叹息,又吩咐其他几个人:“你们跟着他,让他去学校把东西都整理了带过来。”   *   陈雾坐在车里,有些为难。   左右为男。   他家的房子地处偏僻,只有一条很长的林荫道以供通行,在凶杀案之后,这里门庭冷落,基本已不会再有过往车辆,想要靠一双腿自己走出去,那真就得走上老半天了。   可陈雾走出还没百米,顾执的手下就开着车停到他身边。   然后将他强行塞进了车里。   现在好了。   前后座各有两个魁梧壮汉,四个人将他围在中间,几乎动弹不得。   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很生气。   他明白顾执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想让他别忘记这份仇恨,时时警醒。   可他真的不想。   这就和让恐高症患者从八十层高楼往下望。   让花生过敏患者吃一大勺花生酱一样。   被毒蛇咬过尚且会杯弓蛇影。   更何况是那样一件事。   一想到马上就得住进去。   他顿时忧心忡忡。   车子很快开到了学校。   陈雾不可能让顾执的手下们进去,便让他们在附近小吃店等。   需要搬了再打他们电话。   今天的学校要热闹不少。   他拐过走廊时,已经能遇到不少嬉闹着和他打招呼的小学妹们了。   画室里吵闹异常。   他大老远就听见里面的哄闹声,不免有些好奇。   走廊上有同学见他过来,忽的朝画室里大喊。   “喂!陈雾来啦!”   画室里顿时沉默了一瞬间。   随后立即传出一阵哄闹。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陈雾对这些事习以为常,不紧不慢地在画室门口站定,想看看今天究竟又有什么花样。   果不其然。   他第一眼看到的,又是富二。   富二被围在人群正中,眼角眉梢满是得意。   见他过来,当即拔高了声。   “喂,假货,你想听听小陈爷的声音吗?” 第9章   陈雾歪了歪脑袋。   “小陈爷的声音?”   “是啊,没想到吧?”   富二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单看眼神,这哪是在说什么开场白?   分明是已经在开香槟庆祝了!   “你当我富爷是吃素的?区区小陈爷的电话,以我的面子还能要不着?”   “哦。”陈雾面无表情,“那恭喜你。”   他毫无灵魂地给鼓了鼓掌,便转身朝自己座位走去。   “喂!”   富二叫住他。   “你不来接接小陈爷的电话吗?”   “我为什么要接?”   陈雾利索地收拾起画架画板,对富二的表现似乎很疑惑。   “既然是你拿面子换的,你为什么不自己打?再说了,小陈爷怎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别给我装!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吗?”   富二脸色垮了下来,指着他鼻子大骂。   “陈雾,你这几年里故意装小陈爷,得到的好处还少吗?是,你是没说过你就是小陈爷,可你明里暗里各种暗示,你不就是仗着你姓陈,又学油画,就干脆装装绅士,误导别人以为你就是落难的小陈爷吗?”   “就是!”   有人跟着站出来,一起斥责他。   “要不是你卖人设,硬装小陈爷,我女友也不会被你抢走!”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跳出来了。   陈雾沉下气,强撑出一副平静语调。   “我大学三年半,自始至终都没有交过女朋友,又怎么可能抢走你的女友?”   “你就继续装吧!”   富二才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就是朋友。   朋友被怼,他当然也要怼回去。   于是他举起手机,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现在就打给小陈爷,让他来说说,你到底是真是假。”   听到他说要打电话。   陈雾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他本来只打算私下里和富二解决,那样至少还可以想办法威胁威胁他,设法堵住他的嘴。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人多口杂,他的手机万一响起,那就真的没法再隐瞒了。   虽说小陈爷在女生之中颇受欢迎,可这名讳,到底还是跟着陈氏集团一起脏了。   在灭门案发生之后,陈氏集团的医药公司爆出丑闻,媒体宣称他们的药品含有不良成分,并且爆出他父亲陈风组织研发团队,正在暗中研发一款副作用强烈的致癌药品。   正是因为这样,就连那个执意将他救回来的人,也都急于和他撇清关系。   他不怕被富二,或是被其他同学知道他是谁。   可他害怕这四年间的经历,传到从前那些狐朋狗友的耳朵里,传到他叔父亲戚的耳朵里,传到他父亲旧仇们的耳朵里。   到那时,他们就都知道他如今的所在了。   自此之后,多少双眼睛会盯着他,多少人都巴不得他死。   不论他做什么,都会举步维艰。   还可能平白惹上麻烦。   那他这四年来的忍气吞声,就几乎白费了。   富二见他脸色铁青,以为他是害怕了,不由得意起来。   “陈雾啊,不是我非要揭穿你,只是人说谎说得多了,被揭穿后就难免难堪些。”   其他班的男生连忙起哄。   “磨唧什么?是真的你就打呀!”   “富二,别跟他废话了!咱们直接打,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就是!等真的小陈爷来了,看他还敢嘴硬!”   富二向来经不住起哄,见有那么多人催。   当即拿起手机拨通了号码。   嘟声响起,众人屏息静听的瞬间。   陈雾的心咯噔颤了一下。   随后,他听到自己口袋里传来的嗡嗡声。   一声声逐渐增大的震动,令他彻底僵在原地。   有同学耳朵尖,率先听到了这阵响动,开始朝他投来怀疑的目光。   随后,更多人发现了蹊跷。   也跟着看向他。   陈雾不敢抬头去看他们,只僵硬地扯出个笑。   “抱歉,我有个电话得去接一下,你们继续。”   说罢,刚要仓皇逃走。   却被富二喝住。   “等等!”   富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手按掉电话。   不过半秒。   陈雾口袋里的震动也戛然而止。   富二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他身后,朝他伸出手。   “给我看看你的来电显示。”   陈雾不敢回头,只是嘴硬:“凭什么?”   “凭你弄虚作假。”   富二信誓旦旦。   “你手一直揣在兜里,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开了闹钟什么的?陈雾,你不能总这样装下去啊,我知道你很羡慕小陈爷,我们谁不羡慕呢?可也不该是用这种手段来欺骗大家啊。”   “说得好!”   “富二说得对!陈雾,你如果不是心虚,就把手机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几个好事者倒是擅长起哄,三言两语便叫他与富二都下不来台。   陈雾心中暗暗叫苦,正踌躇着是否该豁出去,就感觉跟前忽的有人走上来。   高高大大,一下子就遮住了光。   他尚且来不及抬头,就听头顶已落下个低沉的声音。   “他们既然要看,那就给他们看吧。”   顾执抓住陈雾肩膀,像拎只小鸡仔似的将他揽到身侧。   紧紧抱住他肩头。   富二哪会就这样被吓退,当即嚷嚷:“那就拿出来啊!”   “拿出来容易,可你那些诽谤又该怎么算?”   顾执眸光微沉,周身隐隐透出一股冷冽感。   “手机到底是私人的东西,要和犯人似的拿出来公之于众,到底伤及自尊,可不能看过就算了。”   富二可不怕这种威胁:“你是哪里来的瘪三!居然敢教训小爷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福爷的名号?”   富二还在这边叫嚣,身后的其他同学却已窃窃私语起来。   “喂……你说他是不是……?”   “好像真的是啊……”   “欸,富二。他好像是前几天刚刚登上富豪榜的那个……”   富二平时想方设法要混上去,对阶级了解得异常清楚。   自然也明白上富豪榜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富、富豪榜怎么了!富豪榜就能颠倒黑白吗?”   富二的无理取闹令顾执没了耐心。   他从陈雾手中拿过手机,将屏幕对准众人。   然后,按下了回拨键。   仅仅一秒相隔,富二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其他同学忙凑过头来。   来电显示处标注的人名。   赫然就是“小陈爷”。   “昨天小陈爷来我家做客,拿错了手机,闹出不少乌龙,我们还得去跟他换回来,就先告辞了。”   顾执眼也不眨,迅速胡诌了段说辞,揽着陈雾就要走,刚转身,就听身后富二气急败坏地大喊。   “喂,陈雾,你该不会为了钱去卖.淫,堕落到和男人上床了吧?”   这话说得当真刺耳。   顾执顿住脚步,回头冷冷看了富二一眼。   目光如刀尖般锐利。   “我们就算上床,那也是合法的。”   富二被他的眼刀吓了一跳:“什、什么?”   “YN服装公司的富二,富少爷,没错吧?”   顾执上下打量他一番,眉头深锁,语气已经非常不好:“你诋毁我夫人清誉的律师函,我明天会派人送到府上,咱们晚些见。”   律师函三字,彻底镇住了富二。   他可不敢让父母知道他在学校做了些什么事,当即被吓得闭了嘴。   顾执见他终于不再吭声,这才拽着陈雾出了画室。   四个手下还在学校门口的小吃店里吃草莓刨冰。   见顾执带着陈雾进来,忙起身喊“顾先生”。   顾执扫了眼桌上的刨冰和芭菲,颇为嫌弃地皱起眉。   要紧打发他们进去搬东西。   小吃店店面不大,连椅子都挑得格外迷你,顾执坐在上面,一双长腿显得格外无处安放。   莫名有些滑稽。   店里人本就不多,手下们一走,便更空旷了。   一片沉默中,顾执故意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老半天,才憋出一句。   “新家的事,我很抱歉。” 第10章   顾执难得放软了声音。   “明知道你在那看见过什么,还突然带你去,是我不好。”   陈雾抬眸,略有些诧异。   但随即,他抿了抿嘴。   “不,你做得很对。”   顾执的那些话,其实一句都没说错。   他正是因为一味逃避那晚的噩梦,才会被生活所束缚。   他在磨难中渐渐忘了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忘了抢夺他家产的亲戚,忘了在他落难后诬陷打压他的昔日好友,只记得眼下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勉强苟活。   可这样的活法,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再任凭自己这样下去了。   住回那个家里也好。   至少每天走过大门时,他都会想起他的父母,想起这些人。   想起他们如何瓜分自己的人生。   如何落井下石。   那些被他们抢走的一切,他如今都要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陈雾抄过桌边菜单,漫不经心地翻了翻。   “我今天就搬过去。”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顾执有些疑惑。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因为我生气了。”   他啪地一下将菜单甩到桌子上,双手抱胸,双腿交叠,极为自然地靠进了沙发里。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敢相信吗?刚才明明是富二要倒霉,我却居然害怕了!”   他简直要被自己当时的行为气笑。   “我居然开始想,万一那个凶手、我的亲戚,还有我从前那些朋友们知道我过得那么惨,他们会不会开心到放鞭炮,会不会嘲笑我,说陈风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他这套动作做得实在太过熟稔流畅。   就连此刻所散发出的傲慢气息,都仿佛与生俱来。   结婚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   顾执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起他。   “喔?”   “所以我生气了,气他们,更气自己。”   少年的嗓音干净清亮。   即便带了些恼火,也仍旧澄澈动听。   “如果无法面对恐惧,只是一味逃避的话,就会变得软弱,变得任人拿捏,假如我连面对那栋宅子都做不到,今后恐怕也还是会重蹈覆辙吧?所以我得尽快搬进去,趁着现在还没后悔。”   看他这态度,倒像是下定决心了。   顾执本该高兴的,可当他对上少年竭力故作镇定的眼神,却下意识转开了眼。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那里很多东西都旧了,还不适合住人,在修缮好之前,不如先留在现在的家里吧。”   陈雾却不以为然:“我觉得还好。你刚才不也看到了吗?我连乡下柴火房都睡,还能睡不了我家?”   顾执不知如何回应,沉默半晌。   才又说。   “去可以,但既然要去,那就一起去。”   “一起?”陈雾愕然,“那全是灰尘,你去不合适吧?”   “那你去就合适了?”   “……”   “今天搬虽然仓促了点,可好在现在还早,我会派几个清扫的人过去,能收拾多少算多少。”   顾执抬腕看了眼手表,这才发现已经九点半。   “我得去公司了,你如果愿意,可以先去逛逛家具店,或者回家监工打扫也可以,你自己安排。”   陈雾不置可否,跟着他一起站起来。   刚要迈步,却不想正绊到桌下顾执的腿,一个踉跄,朝过道歪了歪。   被顾执一把拽住。   摔是没摔,可手腕处却传来一阵火辣的疼。   他抬手一看,发现是在拉扯时被捏红了。   陈雾的皮肤本就白,但凡有点擦碰就会显红,哪怕是指甲轻轻滑过,都会拱起一条疤痕般的线,好半天才能消掉,不论什么伤,看上去总是会显得严重些。   顾执也看到了他腕间泛出的红,当即拉过他手查看。   他的指尖划过他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触感。   温软酥麻。   带着细微的痒。   像是羽毛在他心口轻轻拂过。   陈雾一惊。   慌忙抬头时,正对上他黑亮的眸子。   他不是没见过顾执的脸,也不是不知道他长得好看。   可猛然这样望去时,却还是会讶异于那眉眼间的深邃英俊。   这实在是一张轻易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脸。   陈雾自负英俊,也从未在现实中遇到过比他还好看的人。   向来只有别人被他的皮囊所蛊惑,还没有人能令他打从心底地称赞一声好看。   可只是这么匆匆一瞥间,他第一次感受到被蛊惑到的感觉。   陈雾脑袋里已经一团浆糊,连情绪都全乱了,哪还敢再看他的脸。   他慌忙垂眼,视线略过他修长的脖颈,最终落在喉结上。   “幸好不是外伤,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淤青,我晚上回来给你带点药吧?”   顾执的嗓音慵懒低沉。   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莫名性感。   似乎是记忆读取出错。   没由来的,他忽然记起刚才走出画室前富二的叫骂。   “和男人上床”这句话,毫无征兆地猛然出现在他脑中。   陈雾被自己吓了一跳,触电般躲开他的手。   惊恐地后退了半步。   顾执有些疑惑。   “怎么了?”   陈雾脑袋都要炸了。   不由紧张地咽了下唾沫。   “我……我这就去家具店看看,你快去上班吧,我先、先走了……”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磕磕绊绊地绕出座位,飞也似的出了店门。   顾执望着陈雾仓皇逃走的背影,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半晌,才轻蹙起眉。   秘书过来接他上班,早就等在店外。   见陈雾已经走远,这才进店,对顾执鞠了个躬。   “顾先生,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他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能等到回应。   再抬头时,才发现顾执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就连声音都带着愠怒。   “律师函准备好了吗?”   “已经在准备了。”   秘书很少见他这样动气,有些迟疑,但还是劝了一句。   “可是……您这些年从不与外界交际,突然这样做,也许会惹来一些风言风语,更何况那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您干嘛和他计较呢?”   “他的污言秽语吓到小雾了。”   顾执面无表情,尽管语气并没有很差,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场。   “而且,谁说我要跟他们打官司?”   秘书警觉:“那您是要……”   “出于礼貌,提前通知他们而已。”   顾执眸光沉沉,声音冰冷异常。   “按老方法办。”   老方法,就是最恐怖的方法。   收购,重组,只留下核心人员与技术,用拆解来彻底粉碎一个公司。   这些,都是这位顾先生最擅长的。   秘书是今年才刚进公司的,对老板的过去并不了解。   但就这么一段时间里,他也算看出来了。   顾先生口中所谓律师函,不过是他动手前的通知书罢了。   仅仅用于让对方知道。   自己到底是在什么事上触怒了他。   *   陈雾最终还是没去家具店。   他感觉自己脑袋已经坏掉了,可能是那天在河边淋了雨,把智商都淋光了。   不然他堂堂小陈爷,流连花丛多少年,喜欢他的女孩子能贯穿整个A市。   哪可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长得好看?什么性感?   一定是错觉。   是错觉!   人家顾执都亲口说了,是因为他看中他的审美,看中他的出身,所以才跟他结了婚。   他却居然在这边想些有的没的,简直龌龊!   陈雾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手下们将他在学校的东西搬出来。   便搭个顺风车,跟着一起去了陈家旧宅。   再次站到门口。   他暗中调整了一番呼吸,这才走进庭院。   四年前的夜晚,小陈爷只是个差点被砍死的倒霉鬼。   但今后,不再是了。 第11章   时间还早,打扫的人还没来。   四个手下今天没别的任务,就是跟着陈雾。   将东西一并搬进大厅后,便迅速在院字里集合,听候他的差遣。   陈雾仍然不愿意进屋。   尽管几度站到大门口,却又迅速退回了院子。   手下们清一色都是肌肉兄贵,只是体型略有些差异。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四个人在喷泉池前站成一排,动作整齐划一,像是站了排wifi信号。   他们就这么看着他来来回回走。   眼神同样整齐划一,像是四只盯着逗猫棒的猫。   终于,在陈雾第九次失败后。   瘦子忍不住开口:“顾夫人,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听到“顾夫人”这个称呼,陈雾终于停住脚步。   表情微妙。   半晌,他叹出口气,环顾四周。   “要不你们先把院里的杂草拔了吧?”   手下们去拔杂草了。   矮子是个暴脾气,刚拔了一把,就朝瘦子吹胡子瞪眼。   “就你话多。”   瘦子不甘示弱:“你话也不少。”   他俩在一番“你瞅啥”、“我就瞅你咋的”的眼神交流中,终于爆发出刚才抢夺草莓刨冰的恩怨,继而从精神交锋转为一场肉搏战。   瘦子率先一个飞扑,将矮子扑倒在地,来了个泰山压顶。   矮子也不甘示弱,当即挥拳,将一套王八拳舞得风生水起。   两人扭打成一团。   高个有点慌,当即上前去拦。   声音怯怯。   “住手!快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话音刚落,就被一拳误伤,捂着脸“哎哟哟”地退到一边去了。   “嗝。”   胖子看着他们,委屈巴巴地打了个饱嗝。   还是草莓味的。   他们在这边扑腾得鸡飞狗跳,陈雾却仍然沉浸在要不要进屋的纠结中。   漂亮话是说出去了,可当真站在这里,他的脚却完全不听使唤,根本无法向屋内迈出半步。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他终于也认清了现状。   干脆放弃挣扎,绕过屋子,往后院走去。   陈家旧宅占地面积不小,门口的庭院只是很小一部分。   更大的空间,是屋后的花园。   自打陈雾记事起,这座花园就一直是热闹的。   花园里的空地是平时宴请宾客时的场所。   数不清的名流都曾光顾过这里,政商掮客,富豪大腕,当红艺人……   不论是特意邀请,还是不请自来。   但凡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都曾是这里的常客。   而后面花丛掩映间的小花园,则是母亲平时宴请下午茶的地方。   他甚至能记起从前,他从在窗口望到母亲在那读书的模样。   日光会将她发梢染成好看的浅金,沿着纤长的睫毛,路过修长的脖颈。   婉约婀娜,连纤细柔软的指节也一同勾勒。   她与父亲,都是相当温柔的人。   父亲陈风尽管是个生意人,却为人正派,刚正不阿。   相比其他老板,他并不看重学历与出身,提拔过不少有才能却没后台的小年轻,将他们培养成如今各行各业的大佬,是出了名的天使投资人。   这样一个人,陈雾根本不相信他会暗中研发致癌药物。   “陈先生。”   陈雾尚且还处在回忆中,就听有人喊了他一声。   他回头。   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经站了个西装男。   西装男年纪看着不大,也不过二十六七,却梳着个大背头,戴着副细框眼镜。   神情严肃,一丝不苟。   “我是顾先生的秘书,苏让。”   他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打扫的人到了,都在院子里,还请您分配一下工作。”   陈雾这才反应过来,忙收敛起情绪,朝他走了两步。   刚走到近处,苏秘书就仿佛准备好似的,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叠纸递给他。   “还有这个,是顾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   陈雾皱眉:“是什么?”   “一周后来访宾客的名单。”   想起顾执是有提过这回事。   陈雾伸手接过。   刚扫过去第一眼,他就笑了。   “你管这叫名单?”   那哪是什么名单?   分明就是一叠个人档案嘛!   “你们这是要招聘呢,还是要审犯人?”   陈雾暗暗嗤笑一声,又往后翻了两页。   “哪有把这种东西叫作宾客名……”   他的嘲笑戛然而止。   苏秘书安静地看着他,见他沉默,这才开口。   “是有您认识的人吗?”   认识?   何止是认识。   档案第三页,这个叫卜凉的。   是他曾经的朋友。   卜凉是个非常豪迈的人。   打游戏他从来都是冲上去正面刚,打架他总是第一个挥拳。   就连当年刚出院的陈雾站到叔父家门口时。   也是他第一个冲出来赶他走。   简单来说,就是个莽夫。   卜凉比他大五岁,家里不算有钱,真要算起来,差不多就是富二那种程度,不过是游走在他们圈子边缘的人。   这种家底算不上殷实的小老板儿子,总是会很快被新贵们替代,随时消失都毫不奇怪。   所以大家并不乐于与他们结交。   但卜凉不一样。   他虽然莽,却并不高傲,甘愿溜须拍马当个丑角,加上关键时刻毫不退缩,总是帮人出头,颇有几分义气,一来二去,圈子里这些高傲的少爷们也慢慢接纳了他,时常带着他一起玩。   陈雾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父亲并不喜欢他结交这样的朋友,多次提及卜凉曾是个不良少年,初中时跟人打架还捅死过人,进过少管所,让他尽量少和卜凉来往。   不过那时,卜凉已经彻底融入他们圈子,并开始出席各种酒会派对。   借着与这帮少爷们的交情,卜凉在五年前与陈雾叔父家的表姐结了婚。   终于不再需要唯唯诺诺,当只少爷们圈养的舔狗。   不当舔狗后,卜凉顿时没了从前的顺从,也隐隐有了丝瞧不起人的架势。   同时,他的目标不再局限于这群公子哥,而是放在了更强的行业大佬身上。   进化成为专舔大佬们的高级舔狗。   顾执身为A市新首富,会被卜凉当做目标是当然的。   可难道顾执没查过这人和他的关系吗?   还是说……   陈雾警惕地看了苏秘书一眼:“他什么意思?”   “顾先生说,不论办什么事,一定要先打过招呼才算礼貌。”   不同于早上那位小秘书,苏秘书是跟了顾执三年的心腹。   为人靠谱,办事得力。   也从不表露任何情绪。   “您和卜先生是旧交,既然如今回来了,当然是要先和朋友家人打声招呼的。”   是了。   依照卜凉的性格,一旦知道他如今的情况,那不论是叔父亲戚,还有从前的朋友。   都会迅速知道这个消息。   “不是说打扫的人都来了吗?”   陈雾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想事情,当即合上档案,朝前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走,我们过去。”   庭院里站了二十来个清洁女工,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都有。   见陈雾过来,齐刷刷地鞠了个躬。   跟军训喊口号似的:“夫人好!”   陈雾只能围笑。   屋里的地形他很熟,站在外面也能分配工作。   他问苏秘书要了纸笔,给他们粗略画了张室内的平面草图,然后将人一一分派过去。   女工们手脚麻利,得到指令后火速赶往自己负责的区域。   开门开窗,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打扫。   大扫除一直持续到傍晚。   顾执回家时,整个屋子已经收拾得相当干净,就连前后院的杂草都被修整了一番。   陈雾正坐在后院的秋千上发呆。   见他回来,原本就郁闷的表情更郁闷了。   顾执走到他跟前,伸手拉住吱嘎作响的秋千铁链。   问他:“都这么晚了,还不进屋吗?”   秋千是摇不动了,陈雾的不安感无处安放,只能嘴硬:“哪里晚?太阳都还没下山呢。”   “那等太阳下山你会进屋吗?”   “……”   顾执沉默了一会儿。   手上突然使劲,狠狠推了一下秋千。   陈雾哪能想到他会来这一下。   当即跟着秋千晃了晃,眼看整个人失去平衡就要摔出去,只能下意识伸腿去支撑。   可当他脚刚刚踩到地面的刹那,顾执又从他脚后方铲了他一下。   这下好了。   他原本是摔个狗吃屎,现在得摔个屁股蹲儿。   但下一刻,后背突然跌进一个有力的臂弯。   接着,有手伸到了他膝盖后。   顾执只稍稍用力,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   是个公主抱。   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以这种姿势抱着,陈雾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   当即挣扎着要下来。   “你、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顾执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挣扎。   只是转眸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瞳带了点威慑。   “你如果不想自己走进去,那我就抱你进去,同样,你如果明天不想走出来,那我就抱你出来,你什么时候学会自己走了,我什么时候放你下来。”   说罢,便抱着他一路往前院走去。   陈雾想起满院的人还在那边打扫,登时就急了。   连忙手脚齐挥,宛如一只踩中陷阱的兔子。   “你放我下来!我有腿,我自己会走!”   “不,你不会。”   陈雾这几年总是饿一顿饱一顿,又每天为生计奔波忙碌,以至于身形单薄,体重下降得非常厉害,对顾执来说,要抱起他简直轻而易举。   哪怕他在怀里挣扎,也没有太过吃力。   “我会!我真的会!”   陈雾真的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挣扎无果,只能急切表达自己的听话。   “我现在就进去!跑着进去!”   似乎是这话起了作用,顾执停下脚步,静静看了他一眼。   他连忙挤出个乖巧的微笑。   眼睛亮闪闪的,满是虚假的真诚。   顾执抱着他的手隐隐松了松,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放下来时。   却突然被抱得更紧了。   “下次吧。” 第12章   门口的清扫女工看到陈雾被抱进来,居然没大惊小怪。   只是点头问候。   “夫人好。”   有人开了个头,里面的其他女工也有样学样,在他们路过时跟着招呼。   一时间,一声“夫人好”从门口一路延展到了二楼过道。   陈雾用手背遮住眼睛。   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不容易等到顾执将他放下来,他连着退了好几步,急急和他拉开距离。   顾执却偏偏也跟着走近两步。   将距离拉了回来。   “这里你比我熟,不如你来安排房间。”顾执环顾四周,问他,“你要睡哪间?”   陈雾想也没想:“当然是我原来的房间。”   顾执又问:“那我呢?”   “你?”   陈雾愣了愣,突然有些犯愁。   他不想让任何人住父母的房间。   可除了他和父母的房间,其余都是客房,装修布置全都是比较简陋的那种。   顾执再怎么说也是这栋宅子如今的主人。   这世上绝没有让主人睡客房,他反倒睡正房的道理。   陈雾想了想,说:“那不然还是你睡我房间吧,我住隔壁那间就行了。”   他注意到和顾执过近的距离,又要后退。   却被一把捞了回来。   顾执问:“我自己睡?”   ???   陈雾反应了半天,才终于想起这是他刚到顾执家时问的话。   既然他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他就得大发慈悲地抓住机会怼回去才对!   陈雾扬眉:“那不然你想和我睡?”   岂料顾执却并未拒绝:“我并不讨厌这个提议。”   陈雾:“……”   “不过可惜。”看着他吃瘪的表情,顾执眼角含了点笑,这才又说,“我不喜欢和人分享我的床。”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   陈雾愤恨地咬了咬牙,又堆起满脸假笑。   “wow,那真是遗憾呢,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你睡一间。”   “我现在知道了。”顾执毫不示弱,也朝他笑笑,“将来会有机会的。”   顾执来的时候,把原住处的佣人吴妈也一起带来了。   吴妈是个厨艺天才,精通各种菜系。   经验丰富,手法老道。   不过一小会儿,就已彻底熟悉了新厨房,并迅速开火做饭。   折腾这么久,陈雾也累了。   便跟着顾执一起下去吃了晚饭,随后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准备睡觉。   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   清扫女工们非常仔细地打扫了每一个角落,床单被褥都是崭新的。   连窗户都擦得干干净净。   一切都与四年前如出一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雾用浴巾焦躁地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企图赶走自己天真的想法。   他不能再这样想了。   如今一切都并不明朗,虽说他能确定顾执并不是敌人,但却总觉得他在使劲推着自己。   带他住到这里,邀请卜凉来做客。   这一系列行为,明显都在逼着他向前走。   陈雾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干脆放弃不想。   粗略吹干头发后,他钻进被窝,并关上了灯。   可意识却还很清醒。   他在黑暗中睁眼。   耳朵隐隐能听到隔壁房间的响动。   他的房间和顾执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   床头正对着床头,几乎就是背靠背。   顾执似乎是刚刚回房,在一阵轻微的悉索声之后,便响起了开门声。   紧接着是淋浴房莲蓬头的水声。   陈雾越听越清醒,不由猜测起那边的情形来。   随着移门被推开,水声的响度有了变化。   不再是狠厉地砸着玻璃,立刻温柔了不少。   不知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压泵被轻巧地挤压了两下。   随即被搓成泡沫。   陈雾几乎能想象那个画面。   水流纠缠起他墨色般漆黑的发丝,交融成一团顺滑的湿。   将泡沫从修长的指节间偷走。   接着又一路向下,轻舐过他的肌肤。   从脖颈到肩头,再飞速滑过胸膛。   丝丝寸寸,每一注水流都是活的。   不!   不行不行!   他的脑袋里竟然开始有画面了!   陈雾慌张地摇摇头,妄图摇醒自己。   顾执只是为了平日的交际才和他结婚,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几乎就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应该要公事公办,正义严肃。   怎么可以一天到晚想这些有的没的呢?   他用被子蒙住半张脸,五官都羞愧得皱成一团。   陈雾啊陈雾。   你怎么能这样龌龊!   这一夜睡得很不好。   第二天下楼时,陈雾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把吴妈都吓了一跳。   顾执早早地就坐在餐厅里吃早饭,见他这幅德行,虽然觉得惊奇,却也没说什么。   吴妈做饭时喜欢听广播,没想到他俩今天都下来得那么早,收音机还来不及关上。   她先给陈雾端了早饭,这才转身去关。   可刚走到近前,就听音乐节目戛然而止。   随后,里面传出一个主播腔女声。   “突发新闻:今日凌晨2点,顶峰集团总裁邢某于家中被人杀害,尸体被残忍肢解后拼成V字,经警方初步确认,不排除是第十九起‘V字连环杀人案’的可能……” 第13章   听到“V字连环杀人案”。   少年的睫毛倏然抬起,迅速看向收音机。   眼神锋利得像把刀。   吴妈以为他是因为收音机吵闹而生气,急忙地关了声音。   赔笑道:“嗐……都是我老太婆不懂事,一大清早就污了先生夫人的耳朵,我、我这就把这坏东西拿出去!”   没了目标,他只能低头看回盘子里的食物。   呼吸却沉重了很多。   顾执能看到他胸口明显的起伏。   缓慢而压抑。   像是暗自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他将面包篮推到他面前。   温声嘱咐。   “多吃点。”   “辉日集团的邢某……”   陈雾眉头紧蹙,抬眼看向顾执。   “是那天那个人吧?”   顾执仔细地给面包抹上果酱,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哪个人?”   “我们认识那天,和你坐在一起的邢老板。”   “不记得了。”   顾执摇头。   “每天想接近我的人那么多,我总不能每个都记住。”   “那你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陈雾瞪大了眼,“几天前和你坐在一起的人死了,还是被分尸的!”   “这很正常。”   顾执毫无触动。   “十九起案件,每个死者都是集团总裁,就算是我哪天被盯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   是了。   自四年前“陈氏集团灭门案”,至今十九起案件。   这凶手就一直是专挑有钱人下手。   这些死者往往有着不少龌龊的事迹。   每一个都严重危及社会大众,而他们自己却能从中获取利益,赚得盆满钵满。   为此,尽管V字杀手的残暴为人所诟病,却仍有人将他奉为正义的救世英雄。   顾执见他沉默,干脆换了个话题。   “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大概……先去家具店看看,再去询问一下装修的事。”   “那些都不急,你不如先去逛逛街。”   顾执将涂好果酱的面包递给他。   又开始剥鸡蛋。   “看看家里缺什么,把日常用的东西买回来,顺便再买点衣服。”   陈雾想起自己那天买的一车东西。   疑惑道:“我不是已经买了吗?”   顾执在剥蛋间隙看他一眼。   似乎还有些惊奇。   “原来我家小雾是这么节俭的人?”   陈雾:“?”   “小陈爷同一件衣服不穿两次的说法,难道只是谣传?”   他说着,再次将剥好的鸡蛋放进他餐盘。   陈雾终于察觉到他是在给自己捯饬,忙出声阻拦。   “我有手,我自己能行。”   “你能行?”   顾执的目光颇有意味地落在他面前的餐盘上。   “你盘子里的鸡蛋都要哭了。”   陈雾低头一看。   才发现盘中煎鸡蛋被自己戳得粉碎,几乎没了蛋形。   他惊愕地低低“啊”了一声。   抱歉地笑笑。   “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要是吃不完早饭,那就别出去了。”   顾执又塞了他一杯牛奶。   “你这么瘦,再不肯吃饭怎么行?”   “我哪有很瘦?”陈雾急了,“我很健壮的好吗!”   顾执看着他干瘦的身形,表情顿时严厉几分。   “好孩子是不可以说谎的。”   “……”   “马上要换季了,你之前买的穿不了多久,更何况我也需要一些日常穿的衣服。”   顾执抿了口咖啡。   “等下让苏秘书陪你一起去。”   “苏秘书?”   陈雾回忆了一下,有点怀疑。   “他怕不是比我力气还小?我好歹还能拎着颜料箱赶艺考呢,他看上去比我还瘦,当不了苦力,跟着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昨天那四位。”   顾执点头:“那就让他们一起跟着。”   早餐吃得很慢。   陈雾面前堆满了食物,偏偏顾执还盯着他,非要吃完了才许走。   他不得已,只能勉强吃掉大半。   撑得直打饱嗝。   顾执没有过多为难他,见他确实吃不下,便松口说苏秘书已经到了。   餐厅有两个入口,一个通往二楼,一个通往大厅。   走到连着大厅的门口,顾执突然朝他伸手。   问他。   “要抱吗?”   !!!   陈雾吓死了,连忙冲出去。   一边小跑一边嚷嚷。   “我能走!”   苏秘书已经等在大门口。   顾执今天似乎有事,简单吩咐了两句,就直接乘着司机的车走了。   时间还早,这个点逛街还是有些过于硬核了。   苏秘书只能先带他在市区兜兜风。   电台不分频道,几乎都在播着杀人案的报道。   苏秘书干脆关掉。   可开到市中心的红绿灯前。   商场大楼外挂着的巨幅LED屏上,仍旧是对这起案件的报道。   苏秘书知道陈雾是谁,也猜到他介意这些。   可无奈又不能闯红灯,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话题。   就听身后陈雾开口问道。   “顾执他是做什么的?” 第14章   “这个您应该比我更了解。”   苏秘书从后视镜中观察着陈雾的脸色。   “一个集团不可能只做一个行业,各种大小子公司,必然是各行各业都有所涉及,不过目前主要是做地产与互联网经济。”   陈雾眯了眯眼:“他这么厉害,为什么我从前没听说过他?”   “陈先生说的是四年前吧?”   苏秘书心中了然。   “那时顾先生处于创业初期,只是个小老板,不……恐怕在您的圈子里,他连小老板都算不上。先生真正发家是在三年前,这期间又一直很低调,没对外公开身份,您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陈雾回忆起结婚证上的出生日期,粗略算了算。   算出顾执今年是二十九岁。   如今是冬天,实际距离灭门案已有四年又九个月,假如按五年算,顾执那时也不过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的创业小老板数不胜数,多如牛毛。   倘若既没根基又没后台。   想在三年内蹿成首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陈雾更疑惑了:“难道他继承了家业?”   “顾先生没和您说吗?”   苏秘书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   “先生是穷人家出身,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没有继承家业这一说。”   陈雾呆住。   之前顾执自称暴发户,他还以为是他谦虚。   虽然他也猜到过顾执出身不好,可看他说话做事的风度,觉得最少也该是个中产阶级家的孩子,却没想到竟这样凄惨。   父母双亡,身无分文。   那时的顾执和如今的他,其实处境并没有多大区别。   也难怪他会救下他。   闲聊间,车子开到了一家大型商场附近。   这家商场开得稍早,早上九点便开始营业,可即便如此,这个时段的客流量也还是很小。   陈雾其实不喜欢逛街,只是从前舞会派对密集,有时会陪着妈妈或女伴们过来逛一圈,但主要还是负责拎包和刷卡。   他自己则并不热衷购物这一块。   从前买东西,身边都是跟着女孩子,她们总会拿起衣服往他身上比划,好不好看,反应都挂在脸上,不需要他过多去挑选。   可如今身边居然跟了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而且怎么看都是毫无审美的那种。   陈雾顿时连挑选的心情都没了。   一连走过好几家店,他都只是张望一眼便不想再看。   反倒是路过一家专做西装的店时,被苏秘书提醒。   “过几天就有客人来访,您似乎还没有正装,定做恐怕来不及了,不如买套成品吧。”   陈雾深以为然。   这才终于进店,挑了件西服换上。   试衣镜前的少年西装笔挺,身形颀长。   一张白净的脸透出着满满的少年感,却又被一身西装带出些板正的味道。   发丝柔软,睫毛纤长。   眸子是浅浅的琥珀色。   澄澈透亮,像是被水冲刷过的玻璃珠。   乍然看去,完全就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营业员都看呆了,忙用手肘蹭蹭同事,偷偷招呼她们一起看。   就连苏秘书的眼神都有了些许变化。   即便仍旧面无表情,却到底是有些惊叹的。   “这身很适合您。”   “嗯。”   看反应,陈雾知道这身衣服效果还行,便打算脱下来付钱。   营业员见他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听上去格外甜。   “先生您好,我们这件西服是有情侣款的,您要不要看看?”   “情侣款?”   陈雾惊了。   大约是他从前只和女伴们出来的关系,长到那么大,至今还是头一回被推销情侣西装。   “西服也能有情侣款?”   苏秘书抢先点头:“我觉得顾先生也需要一件。”   陈雾连连摇手:“可他又不在,你怎么确定这衣服买了能合身?”   “可以找位体型差不多的先生试一试呀。”   营业员当然想多卖一件,忙打圆场。   又指向苏秘书。   “是和这位先生体型差不多嘛?”   不,差很多。   陈雾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吐槽。   苏秘书跟自己身高体型差不多,都只有一八零出头,如果让苏秘书当他的试衣架还成,当顾执的绝对不可能。   顾执起码比他们高出半个头。   营业员说着,已指向旁边另一件西服。   “就是这件,情侣款很棒的,好多夫夫都买了,特别受欢迎呢。”   西服正好就挂在陈雾身侧。   他回头望了一眼。   这高度,这身形。   恰好与他被顾执抱起时的画面重叠。   他肩膀要比自己宽一些。   身形要更长。   腰的部分却比较窄。   是典型的宽肩窄腰。   他下意识伸手指向那件西服。   “那一件。”   营业员正沉迷于陈雾的侧脸线条,也不觉得自己能推销成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嗯?”   “那一件,请给我一起包起来。”   苏秘书提醒她:“我们要买两件。”   “噢噢噢!”   营业员终于回神,急忙上前去把西服拿了下来。   这家店走的是高端路线,即便不是量身定制的成衣,价格也依然不菲,却又不是那种耳熟能详的奢侈品店,更没有多少女性光顾。   她即便想推销衣服,也没多少对象。   今天居然一大清早就卖出两件死贵死贵的衣服,她连打包都打得格外欢喜。   还不忘嘴甜。   “先生真是好眼光!”   打包需要点时间,陈雾打算坐下来等。   可刚坐上店里的沙发,就听身后传来俩咋咋呼呼的男声。   “喂,富二,赶紧的!这么点东西都拎不动吗?”   “来了来了!”   由远及近,很快就一路进了店。   听到有人喊富二的名字,陈雾回头查看,正对上身后男人的脸。   看清他脸的那瞬间,男人似乎有些诧异,瞳孔轻微地震动了几下。   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   “陈雾?!”   不过呆滞的这么一小会儿,仿佛被商品寄生的富二冲了进来,用挂满了购物袋的手朝陈雾遥遥一指。   “万少,就是他!就是他在我们班里冒充小陈爷!” 第15章   昨天陈雾走后,富二在班里没少遭人嘲笑。   本来他辩解辩解,还有人声援他。   怀疑那个男人是陈雾找的演员,只是和顾姓首富差不多长相而已,让大家不要被骗了。   可谁知后来又冲进来四个壮汉,声称是来给他们夫人搬东西的,还统一带着顾氏集团的胸章,更加坐实了陈雾首富夫人的身份。   既然是首富夫人,那认识小陈爷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更何况小陈爷如今落魄,早已销声匿迹。   他也没必要去冒充。   同学们一边倒地嘲笑他。   说他是看陈雾优秀又受欢迎,所以嫉妒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   开什么玩笑!   谁会嫉妒那种低贱的货色!   而且世上哪有首富夫人会穷成那个样子?   又是打工,又是代写作业,这几年来被他抢了几十幅画,只要给钱就会闭嘴,被他羞辱了那么多次都不敢吭声,这种窝囊废,怎么看怎么是个穷鬼。   哪有一丁点首富夫人的样子?   富二本就对同性婚姻嗤之以鼻。   他觉得那不过是群长得好看的小白脸不想努力,跟女人似的,想靠结婚来维持生计,一丁点男性的自尊都没有!简直恶心至极!   陈雾这么穷,平时却总表现出一副教养极高的模样,明显是想误导别人,好让大家以为他出身不低,家世显赫。   学校里不知多少小姑娘都吃这一套,前赴后继地往他柜子里偷塞礼物。   甚至不求姓名,整得跟群活雷锋似的。   这样一个人,要说为了钱去勾引男人,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他如今和首富结婚又怎样?   这并不能抹去他装小陈爷捞好处的事实。   本来看那四个壮汉将东西都搬走,他还以为今后很难遇见陈雾,也很难报仇了,没想到只过了一天,他们就又遇上。   还是当着万大少爷的面!   万大少爷是小陈爷的好友,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关于小陈爷的一切,算得上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只要他站出来说话,陈雾再怎么耍手段都没用了。   而且万少早就听自己说了陈雾的事。   他当时就嗤之以鼻,如今肯定会帮自己好好教训他!   富二激动死了。   指着陈雾就开始大嚷。   “万少,他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人!我们班那个嫁入豪门的小白脸!”   被称作“万少”的男人没有理他,仍旧紧紧盯着陈雾。   眉宇紧蹙,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良久,他冷冷哼笑一声。   “陈雾?好久不见啊。”   陈雾反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你也来买衣服?”   他的目光傲慢地扫过他身上衬衫,笑着摇头。   “真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堕落到要买大众尺码的衣服了吗?”   他们看上去好像很熟的样子。   原本激动的富二渐渐没了声,无措地喊了声“万少”。   万少仍然没理他。   只是轻佻地抚过陈雾衣领,像是在挑拣一样商品。   “也是呢,毕竟是经济犯的儿子,再怎么堕落也没什么好奇怪。”   只这么一句话。   陈雾的脸顿时冷了几分。   可万少似乎觉得还不够,手一路向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干嘛这么看我?依你我的交情,不该用这种眼神的。”   苏秘书见他动手,忙上前阻拦。   “万少爷,请您自重。”   “自重?我当然自重。”   万少交友甚广,朋友遍天下。   但凡出名拔尖的大佬,他甚至能记住每个秘书或助理的名字。   可他却从没见过眼前这个秘书打扮的男人。   那么和陈雾结婚的这个老板,肯定就是个乡镇企业的小老板了。   他不屑地看了苏秘书一眼,连连啧嘴。   “欸,回去告诉你家老板,让他千万别带这位夫人出门,省得大家连他一起讨厌,别到最后把饭碗都丢了。”   苏秘书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微笑了一下。   营业员已经把衣服包装好。   但她不确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畏手畏脚地小碎步溜到陈雾面前,将袋子递给他。   东西买好,他也没必要继续坐着了。   陈雾接过购物袋,起身要和苏秘书出门,苏秘书会意,从他手中拿过袋子,护着他一起往店外走。   富二还站在门口,见他们过来,也不知是该让还是该堵。   只能用眼神向万少征询意见。   岂料万少却忽然笑着走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故意高声朝他询问。   “来,富二,你不是一直对小陈爷的事感兴趣吗?”   他步子迈的很大,三两下就追上了他们。   他双手摁住陈雾的肩头,将他推向富二。   仿佛在介绍朋友互相认识。   “跟你隆重介绍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小陈爷。”   他笑着凑到陈雾耳边,放低了声。   “四年来一直被你踩在脚底的小陈爷。”   富二已经彻底懵了。   他坚信陈雾是假冒,也坚信他为了钱甚至连老男人都勾引。   可他从来都没想过。   陈雾就是小陈爷本人。   这不可能啊!   小陈爷再怎么父母双亡,背负污名,可法律上并没有真正地给他父母判罪,所以财产也并没有被剥夺,理当是继承了几百亿遗产,怎么可能穷成如今这个样子呢?   陈雾早就不想再看到万少,更厌恶被他触碰。   当即挣开了他的手。   “万枯,你现在是觉得自己很光荣吗?”   “当然。”   难得听到他回应一句,万枯来了精神。   “一想到这四年你过得那么不好,我今天回去怕是能吃三碗饭呢!”   陈雾回头,仍旧是冷冷淡淡的一副表情。   却将不屑都写进了眼睛。   “你当年靠诬陷我上位,我还以为你会过得很好,真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还需要这种狗腿子的奉承。”   万枯哪里会怕他这点讥讽:“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被我的狗腿子欺负呢。”   狗腿子富二躲在一旁不敢吭气。   “可这狗腿子为什么跟着你?是因为你万枯家大势大?还是因为你人脉广,朋友多?”   万枯当年也不过是陈雾的狗腿子。   陈雾哪里会怕他。   “万枯,你的家大势大,是靠和我的关系带起来的,你的人脉朋友,也是靠和我的关系认识的,就连现在要留个狗腿子,你都得反复咀嚼我曾经的一切,你说我过得不好?你自己就很好了?”   “哼。”   万枯哼笑一声,脸色渐渐变差。   “你现在还跟我嚣张什么?该不会以为嫁了个小老板,就又是小陈爷了?”   富二只和万枯说是“嫁入豪门”,却没说陈雾到底和谁结婚了。   当下听见万枯这么说顾执,他吓了一跳。   张了张嘴,却又实在不敢吭声,最终还是选择不说。   “来,富二,你告诉他。”   陈雾注意到富二,上前一步,极为自然地勾过他肩膀。   “你是因为他是万少才来巴结他,还是仅仅因为……他是小陈爷的朋友?”   少年歪头朝他微笑的模样自信满满。   眼角眉梢间,满是藏不住的肆意张狂。   恍惚有那么一瞬。   万枯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眼前这个少年,哪里是富二口中忍气吞声的窝囊废。   哪里是被他打了脸也毫无反应的懦夫?   这分明就是小陈爷!   那个他时刻都要揣摩他心思,丝毫不敢轻怠的小陈爷!   万枯看着他,从前的一切都在脑中飞速闪过。   令那根深蒂固的恐惧感溢上心头。   他嘴唇隐隐发颤。   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恰逢四个手下找到店外。   陈雾见他们终于过来,想起自己今天的任务,当即松开富二,转身带着他们去其他店买东西了。   对商场的扫荡一直持续到下午。   陈雾没看走眼,苏秘书完全就是个弱鸡。   街还没逛到中午,就两次要求休息。   陈雾也不是真的想闲逛,只是想尽快完成任务,干脆让他去车里等。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陈雾把东西都丢给手下,让他们先送回家。   自己则去找苏秘书。   刚走进停车场,就又撞见了万枯和富二。   他们脸色都不太好看,即便看见陈雾也没多说什么,就各自上了自己的车。   反正不找他麻烦就行。   陈雾无所谓地撇撇嘴,转身打开了车门。   苏秘书原本都睡着了,被他的开门声吵醒,慌忙看向他的眼神还有些茫然。   “你该不会忙到睡眠不足吧?”   陈雾说着,丢给他一瓶水和一个三明治。   “赶紧吃,吃完我们得回家了。”   苏秘书渐渐清醒过来,面对他给的食物显得有些诧异。   但随即又端出那副官腔。   “让您破费了,我会好好吃的。”   他嘴上是这么说,手上却还是打开引擎,要先送陈雾回家。   这会儿要出去的车很多,地下车库堵得跟早晚高峰似的。   要很久才只往前挪一小段路。   陈雾逛了那么久,早就累趴了,瘫在副驾驶座上宛若一滩史莱姆。   车队一点一点慢慢行进着。   枯燥乏味得让人直打哈欠。   陈雾揉了揉眼睛,打算眯上一会儿。   刚裹紧衣服准备睡觉,就听见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咔嚓一下。   他睁眼向前看去。   一瞬间,头顶的管道混着楼面,哐地一下砸了下来。   正砸中前面一排车。   下一秒,他的头顶也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   伴随着巨大的冲击。   整个地下车库陷入了黑暗。 第16章   车子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呜哇呜哇地刺痛着神经,吵得人头脑发胀。   陈雾这辆车只是被砸中,车顶向下凹陷了一块,正好陈雾瘫着,没有被伤到分毫。   他听到身侧车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苏秘书似乎下车查看去了。   前后的车主吵闹哭喊,在黑暗里乱成一团。   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苏秘书回来。   陈雾有些害怕,试探着喊了一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慌了,也跟着下车。   这才发现车库顶端的灭火装置被启动,正朝四周疯狂洒水。   现在正值寒冬,冰冷的水珠洒在脑袋上,冻得人瑟瑟发抖。   陈雾不喜欢站在黑暗里的感觉。   特别是站在空荡荡的地方。   黑暗会给人一种错觉。   明明近在咫尺的东西,伸手去摸,却感觉很远。   他在黑暗中分不清方向,也分不清身边有什么。   只能试着放大声音,朝前方又喊了声“苏秘书”。   仍然没人回应他。   他只能强撑着又向前走了一段。   忽然间,他听到有极轻的脚步声响在他身后,混杂在慌乱纷杂的叫喊声中,显得格外细微。   像是团沉默的混沌。   这种感觉熟悉而深刻。   像是四年前的夜里,那个人站在他身后时的感受。   陈雾整个人顿时僵住。   再也没法向前挪步。   明知道不该回头的,可他还是下意识转动僵硬的脖子。   向后看去。   在即将转身的那一刻。   耳畔突然传来苏秘书极为慌张的:“小心!”   随即,有人从后方抱住了自己,一下子扑倒在地。   *   顾执回到家时,苏秘书正站在大厅等他。   他丝毫没有停顿,几乎是飞奔上楼,迅速冲进了陈雾的房间。   陈雾正躺在床上,闭着眼仿佛只是睡着了。   顾执这才收敛许多。   像是怕吵到他,格外小心地伸手摸向他额头。   滚烫。   他回头看向苏秘书。   “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用强酸腐蚀了地下车库的通风管道,我们出来的时候,管道正好坠落。”   苏秘书遮住自己缠着绷带的手。   “陈先生没有受伤,只是受冻发烧了。”   “我知道。”   顾执握着陈雾的手,眉心紧蹙。   “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我们遇到了万大少爷。”   这名字听着耳熟。   顾执回忆了一下。   “是之前说小雾也参与了致癌药物计划的那个?”   “是的。”   顾执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他现在在哪儿?”   “医院。”   见顾执看向自己,苏秘书连忙解释。   “这次管道砸中了不少人,万大少爷也受了点伤。”   “他是该受点伤。”   顾执声音沉沉。   “当年如果不是他这么一句话,陈家的罪名也不会被坐实。”   陈雾之所以会沦落到跳河。   和这位万大少爷的努力分不开。   当年陈氏集团灭门案后,陈雾受伤昏迷,一众亲戚对着陈家财产虎视眈眈。   以叔父为首的一群人妄图转移财产,特地伪造了一份遗嘱。   各方打点,企图瞒天过海。   恰逢当时爆出陈家暗中研究致癌药物,整个集团的声誉岌岌可危。   大家都非常需要一个新董事长。   最初,按股份继承来说。   这个位置很明显该是陈雾的。   但他当时生死未卜,且尚未成年。   于是也有不少人希望能让年长的长辈来继承。   而当时正是这位万大少爷一句话。   令他们这样的强盗行为都显得清新脱俗,大义凛然。   万大少爷和小陈爷一起长大,互相之间极为熟悉。   他万枯笃定地说小陈爷有参与致癌药物计划,那就是有参与。   所有人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本来还有些人愿意来看望陈雾的,但在那之后,一个个全都不敢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这种情况下,集团内部当然不希望由陈雾来继承股份。   于是,叔父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迅速转移并瓜分了财产。   这才让小陈爷成了如今的陈雾。   “他短期内不能再出去了。”   吴妈做了个冰袋送上来。   顾执接过,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额间的发丝,敷在他额头上。   “这事是谁做的不重要,甚至只是不走运都不重要,反正不论是陈家,还是那个人,就压根没人想让他活着。”   “但没关系……”   他说着,伸手掖了掖被角。   “我会让他活着。”   *   陈雾醒来时,房间已被日光照得透亮。   冰袋滑落在一边,正贴着他的侧脸。   让他知道,自己昨晚肯定发烧了。   他刚要起身,就感觉左手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扭头一看。   才发现是顾执正握着自己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顾执的睡颜。   和想象中不一样。   是非常乖巧温顺的模样。   他的五官深邃立体,不论哪个角度看过去,都能称得上英俊。   即便是以他现在的视角,也还是像故意拍出的画报一样好看。   陈雾不敢惊动他,动作非常轻地侧过身。   将右手伸过去。   极为缓慢且小心地,摸了摸顾先生的头。   现在似乎已经是八.九点了。   日光透过床前的玻璃窗,毫不吝啬地照在他们身上。   陈雾做不了什么,只能歪头看他。   顾执的睫毛纤长浓密,闭上眼时尤为明显。   像是两排精致的小刷子。   有了刚才摸头的经历,陈雾一下子大胆起来。   只要动作轻一点,应该就不会被察觉到。   他再次伸出右手。   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   是非常轻柔细微的触感。   果然不会被发现!   陈雾一下子来了精神,将手伸向他的脸。   在触碰到脸颊的一瞬间。   两排小刷子微微抬起,露出底下漆黑的眼眸。   在片刻的茫然后,倏然对上他的眼。   然后,他听到他低沉的嗓音。   “嗯?”   陈雾吓了一跳。   一着急,原本抚摸的动作都被吓歪了。   他惊愕地看到自己的手仿佛失控一般。   直直掐向了顾执的右脸。 第17章   顾执看看陈雾。   陈雾也看看顾执。   半晌,顾执才问他。   “你在做什么?”   “我……我这是在抓犯人!”   陈雾连忙松手,又举起和他握在一起的手。   “你自己又在做什么?干嘛抓我的手?”   “是你抓了我的手。”   顾执面不改色,又强调:“你还一直喊我名字。”   ???   “怎么可能?”   陈雾不是很确定,却又不希望落于下风。   忙辩解。   “我从不说梦话!”   “真的。”   顾执很笃定。   “如果不是被你抓着不放,我怎么可能睡在你这里?”   他说得好有道理。   陈雾懵了一下,一时竟想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   恰逢吴妈端早饭上来。   听到他们的对话,笑得直不起腰。   “哎呀,先生您就别逗夫人了,昨天我劝您回去睡觉您都不肯呢,现在好不容易夫人醒了,干嘛这么别扭?坦诚点,夫人又不会笑您!”   没想到吴妈居然会跳反,陈雾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幽幽看向顾执。   笑得不无得意。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啊?”   “不过我们先生也没说谎。”   吴妈实话实说,也不偏袒谁:“夫人您确实喊了先生的名字。”   陈雾笑容僵住:“我喊了?”   吴妈一脸认真:“是啊,我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   陈雾看向顾执,发现他的表情同样意味深长。   眼角向下弯了弯。   “我也没想到,原来你这么信任我。”   陈雾只记得自己确实是做了个噩梦,却记不起细节。   实在难以辩驳。   不过吴妈也不是什么魔鬼。   她将早餐放到床头,又收起滑落在顾执脚边的毯子。   退出房间前,还不忘给他们打圆场。   “嗐,都结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新婚小夫夫,腻味些多正常啊!”   随着房门被关上。   整个房间陷入了沉默。   陈雾尴尬得不行,只能扭头假装看风景。   看着看着,他忽然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现在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去上班?”   “我请假了。”   陈雾疑惑:“你不就是老板吗?你跟谁请的假?”   “跟我自己。”   “……”   说话间,顾执终于松开他的手,起身给他找衣服。   “你昨天差事办得不错,买的衣服我都很喜欢。”   他说着,披了件毛衣在他肩头。   “所以,你可以问我要一个奖励。”   “奖励?你当自己哄小孩呢?”   陈雾白了他一眼。   “真可惜,我现在没什么想要的,这奖励可以留着吗?”   “可以。”   牛奶还是热的,顾执递过去,让他暖暖手。   “从今往后,给你的任务只要做得好,都可以问我要奖励。”   “你认真的?”陈雾狐疑地看着他,“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问你要这要那?”   顾执似乎并不觉得他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   回答得很轻巧:“但凡你要,我都给。”   一个A市首富而已,又不是全国首富。   口气倒是不小。   陈雾问他。   “那接下来有什么任务要给我吗?”   “有,是个很简单的任务。”   顾执看向卧室墙上的装饰画。   “家里的装饰画不够,以前挂着的那些又太老气,不如一起换了。”   又是采购?   “那我等下去画廊挑两幅。”   陈雾应着,却又觉得这要求太过容易。   “不过这能算得上什么任务?你不是故意给我放水吧?”   顾执摇头:“不,我是让你自己画。”   原来是这样!   难怪这么简单的任务就给奖励,合着这是要他免费画画?   “等等,我得跟你说清楚,我画画可不是免费的。”   他仰起脸,一脸骄傲。   “而且很贵!”   顾执问:“怎么个贵法?”   陈雾只不过是信口胡说,却没想到他会反问。   一下子就被噎住。   他如今并不缺钱,要钱肯定是不可能的。   于是想了想。   说:“艺术是无价的。”   顾执点头:“嗯。”   又说:“无价就是不能用金钱来计算。”   顾执问:“所以?”   “所以你得用同样无法衡量价值的东西来换。”   顾执呆滞两秒。   随即笑了。   “爱也是无价的,我拿爱跟你换?”   “……”   画画倒不是什么大事。   陈雾本来就疏于练习,如今有时间能画当然好,但几天后就要招待客人,现在根本没那个空闲。   “画几幅画简单,但马上有客人要来,好多房间都还没整理好,这样不行吧?我这两天都得出门,画画的事不如晚一点?”   “这几天降温,你最好待在家里。”   顾执伸手摸向他额头。   温度正好,烧已经退了。   他松了口气:“别又把自己冻感冒了。”   经他这么一说,陈雾才想起昨天在地下车库的事来。   昨天苏秘书将他扑倒后,又飞速爬起,和附近的谁打了起来。   车库里实在太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听到他们一记记沉闷的撞击,以及衣物之间的摩擦声。   一来一回,打斗持续了一分多钟。   他好像真的低估了苏秘书。   虽然根本看不到他们的动作,但光听那声音,都能猜出他出手有多迅速果断。   对方并不恋战,眼看苏秘书难缠,急急忙忙就逃走了。   虽然他全程没有受伤,可在等待救援队到来的过程中,却因长时间穿着浸饱了冷水的衣服而发烧。   “我那是意外。”   他对自己身体的脆弱感到歉疚,声音一下子就没了底气。   “我出门时穿得厚点,肯定不会感冒……”   “你已经感冒了。”   顾执打断他:“就算不画画,你也不该再出去吹冷风。”   “那我如果想画画呢?”   陈雾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故意道:   “我得去买颜料,买画布,还要去画展观摩学习,这些不都得出去吗?”   果然,顾执垂下眼。   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措辞。   “画材我会给你买好,画展我也会让人录给你,出门就不必了。”   显然是在变着法地将他留在家里。   陈雾没有再应答。   只是盯着他看了很久。   半晌,才突然问。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非常不希望我出去?” 第18章   少年的眼中带了些许狡黠。   明亮澄澈。   仅仅是被他这样看着,就很难再说出谎话。   顾执知道他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人,也不打算绕圈子。   “既然知道,就别再提出去的事了。”   “为什么?”   “最近外面不太平,你运气又差,万一受伤怎么办?”   “那你就打算把我锁在家里,什么都不让干?”   陈雾好笑地看着他。   “奇怪,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居然就这么在乎我了?”   他只是句玩笑话。   可顾执的眉心却当即皱紧。   “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他脸上难得浮出一丝焦急。   “十九起凶杀案,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假如我是凶手,你觉得我现在最想杀谁?”   “他想来杀我?那巧了。”   陈雾扬起眉,定定看着他。   眼神没有半分闪躲。   “我也想杀他。”   迎着顾执诧异的目光。   他浅浅笑了。   “你让我住进这栋房子,不就是想让我记起仇恨,想让我摆脱软弱吗?现在我都不怕了,你又怕什么?”   少年的脸白皙纯净。   比洒在他身上的阳光还要透明。   可此时此刻,他身上却又透露出一股异样的傲慢自信。   肆意张狂。   仿佛与生俱来。   见顾执不回应,陈雾掀开被子从另一侧下了床。   又迅速穿好衣服,跑进卫生间洗漱。   等洗漱完出来,顾执已经不在房里。   陈雾早就决定好了今天的行程。   也管不了他那么多,当即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刚走到门口,就见顾执也已穿戴整齐,风风火火地从楼上下来。   三两步迈到他眼前。   语气淡淡。   “我今天没安排,你要出门,不如带上我?”   身边跟个人也没什么要紧。   陈雾觉得无所谓。   便歪头朝他笑了笑。   “荣幸之至。”   陈雾今天只是去试些点心。   店都是他从前熟悉的那几个。   他从小对吃的就挺挑剔,不好吃的东西绝不买第二次,最终能被他认可的店少之又少,商品都是绝对地好吃,所以整个行程并不费劲。   但到底四年多没来,他不确定这些店是否还保持着原来的质量。   毕竟大部分店做久了,就会开始偷工减料,居功懈怠。   慢慢变得不好吃。   所幸他选的这几家店都不错,一路开过去,几乎每家的味道都和四年前没太大差别。   有家店在比较深的巷子里。   车开不进去,他们只能步行前进。   今天天气有些阴晴不定。   上午还阳光明媚,下午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顾执撑开伞,和陈雾一起慢慢往巷子里走。   伞面的大小令他们挨得很近。   几乎,只是摇晃间就能碰到的距离。   沉默中,顾执率先开口。   “听说你遇到了万家大少爷?”   “嗯。”   陈雾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又说:“放心,我还不至于被他欺负。”   顾执用余光偷偷看向他。   “那不如,我把他一起请到家里来做客?”   “……”   陈雾虽然不害怕万枯,但也不想再看到他。   “一个卜凉就够我受的了,你还想加个万枯?”   “我只是觉得你们该多多来往。”   “???”   陈雾扭头看向他:“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和他们来往?你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   “就是因为他们对你做过什么,所以你才更该去接触他们。”   顾执的声音平静缓和。   “他们是陷害你的帮凶,既不像他们背后的人那样难缠,知道的又不少,你要查清当年的事,从他们身上下手是最好的。”   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陈雾有些诧异。   “你这是……在教我怎么报仇?”   顾执问:“不像吗?”   “一般不都是劝人放下仇恨,不要再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吗?”   陈雾觉得这简直可思议:“你怎么反倒总是劝我去报仇?”   “那你不想找出杀害你父母的凶手吗?”   “……”   当然是想啊!   陈雾一时哑口无言,沉沉叹下口气。   头顶的伞面就忽然消失了。   他回头,见顾执已停下脚步。   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下一秒,他就将伞撑向了他。   “你知道,什么人才会讨厌这个世界吗?”   风雨攀上他眉眼,他在细密的雨丝中出声。   穿透冰冷的空气,低沉而磁性。   “功成名就的人不会去讨厌这个世界,假如你还在憎恨它,只能说明你没能得到你想要的。”   少年的眼眸闪烁了两下。   愣愣看着他。   男人朝他走近一步。   只是很小的一步,却一下子填满了少年的视线。   他眼中,只剩他英俊深邃的脸。   “陈雾,如果这世界能完全按照你理想的方式运作,你是不是就不会讨厌它了?”   他们的距离实在过近。   几乎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感知。   是啊。   他讨厌那些看到富人们被杀后暗自窃喜的民众。   讨厌那些花天酒地自命不凡的瘾君子富二代。   讨厌那些攀附权势狐假虎威的家伙。   更讨厌无能为力麻木不仁的自己。   这世上,他讨厌很多东西很多人。   可他却并不讨厌顾执。   “可那太难了。”   他笑起来。   “所以我只能讨厌它。”   巷子里的点心店不太好找。   但好在陈雾对这里熟门熟路,不过片刻便找到了藏在二楼的小店。   至此,点心终于买齐。   时间也已经不早,天气又阴冷。   陈雾隐隐还有点咳嗽,一路上一直憋着,每次都是趁顾执不注意,才小心翼翼咳几声,实在很难再继续隐瞒下去,就干脆打道回府。   买来的点心他都只尝了一点点,大大小小的盒子里还剩很多。   他先给吴妈留了一点,又拿去给佣人们分了。   吴妈是个高手。   但凡吃过的东西,都能大致猜出原材料。   再结合她的厨艺,试验个几次后,几乎就能做出味道差不多的食物。   只可惜今天吴妈不在。   他简单吃过晚饭,就想回房间看会儿书。   刚走到卧室门前,顾执就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   一把拦住他刚要按下的门把手。   “我改主意了。”   陈雾:“嗯?”   “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床。”   “???” 第19章   “你疯了?”   陈雾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等等,你该不会真的觊觎我吧?你不是说和我结婚是因为……”   “佣人们都在疑惑为什么我们分房睡。”   顾执打算他慌张的发言。   眼里的烦恼夹带着笑意,半真半假,难以分辨。   “他们好像对我的能力有所怀疑。”   “……”   陈雾呆滞片刻。   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顿时感到血气上涌,迅速往脸上泛出红色。   他连忙别开眼,尴尬地笑了笑。   “怎么会呢,我没听他们说过这种话啊……”   顾先生一脸严肃:“预防也是很重要的。”   他说罢,单手勾过陈雾的脖子。   轻轻松松就将他掳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雾虽然在这栋房子里长大,却并不常来客房这块。   所以眼前的屋子对他而言还是很陌生。   虽然这间房间位置相当不错,但布置格外简单。   几乎只有一张素色的床,连装饰品都没有。   作为主人的房间来说。   确实太素了。   陈雾心里正盘算着要给他重点布置一番。   回过神,却见顾执已经脱掉了外套。   “你先洗我先洗?”   “……”   陈雾无语了:“家里卫生间有七八个,我们没必要挤在一起吧?”   顾执坦诚道:“但我想挤在一起。”   “……”   怪人。   陈雾默默腹诽。   脸上却假笑着跟他客套:“那你先吧,我想看会儿书。”   得到了回答,顾执也没多说什么。   拿好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淋浴声很快响起。   相比前天晚上,陈雾这次进步许多。   相当淡定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憋得满脸通红。   其实依顾执的行为举止来看,他确实是个修养良好的绅士。   不应当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而且陈雾也并不害怕顾执。   他只是害怕那个奇奇怪怪的自己。   每次顾执靠近时,就好像有什么奇妙的开关被打开,他的大脑不再受他控制。   思绪纷乱,心绪翻涌。   然后他就会看到。   那个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自己。   他闭上眼摇了摇脑袋,妄图保持清醒。   又四下观察一圈,想找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   似乎前不久刚被翻过,还夹着一张书签。   是本诗集。   被书签夹着的那页似乎被翻开过多次。   已经有了一条明显的压痕。   哪怕随手翻过,也会很容易停留在这一页。   纸上的诗还算出名。   是舒婷的《献给我的同代人》。   “他们在天上,愿为一颗星   他们在地上,愿为一盏灯   不怕显得多么渺小,只要极尽可能   唯因不被承认,才格外勇敢真诚   即使像眼泪一样跌碎   敏感的大地   处处仍有   持久而悠远的回声……”   没想到顾执的睡前读物居然是本诗集,整得还挺文艺。   陈雾撇了撇嘴。   将诗集放回床头,他百无聊赖地起身。   从窗口往花园的方向望去。   今夜月色正好。   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将夜幕渲染成脏暗的粉。   陈雾家远离市区,四周都被森林环绕。   花园之外,便是漆黑幽暗的树林。   当年,凶手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他当时被凶手砍伤,几乎在几秒内便晕厥了过去。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   他分明看到凶手朝通往花园的那条路跑了。   他在医院醒来时,听做笔录的警察说过。   他们当时派了大量警力围堵森林,并逐步缩小范围圈,最终却一无所获。   那个人居然就这样突然蒸发了。   就在前面那片森林里。   有风吹过那里,摇晃着树冠,发出深邃沉静的树叶声响。   黑漆漆的,充满未知。   他正思考着凶手可能的逃亡路线,就听身后卫生间的门被打开。   顾执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可以了。”   连睡衣都扣得那么整齐。   看上去居然有点乖。   陈雾没说什么,只是随手从身旁拿了条浴巾,进浴室迅速洗了个澡。   再回到房间时,顾执正躺在被窝里看那本诗集。   见他出来,他合上书。   询问他。   “我要睡了,你还要再看会儿书吗?”   “不用。”   他已将头发擦得八成干,就这样直接睡了也不会有问题。   便也钻进被窝,泰然躺平。   “睡吧。”   随着灯被关上。   身侧的人也躺了下来。   黑暗夺走了他的视觉。   听觉与触觉便愈发灵敏起来。   他能听到他躺下时,睡衣布料与床单摩擦过的细小声响。   甚至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温度。   好像有点太近了。   陈雾往边上挪了挪身体。   放弃原本温暖的被窝,重新适应着被子的冰凉。   可还是没用。   他仍然能感觉到身边睡了个人。   而且还是那个人。   陈雾忍着寒冷,又朝床边挪了挪身体。   却忽然被一把抓住了手。   黑暗里,顾执的嗓音听上去异常低沉性感。   带着一点微微的哑。   “再动就要掉下去了。”   陈雾吓了一跳。   屏住呼吸,像是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老半天,才徐徐喘出这口气。   不敢再动。   他虽然不再动了,可顾执的手却没有松开。   仍然握着他的手。   他的手指浅浅地扣在他指缝间。   并不很深。   只是随意地抓着。   只差一点。   都能算十指相扣。   很久都没等到他松开,陈雾不由试探着喊了一声。   “顾执?”   没有回应。   他以为他睡着了,试着往外抽出手。   却又突然被抓住。   “你是初中女生吗?”他佛了,“睡觉还要拉手的?” 第20章   顾执仍然没有回答他。   只是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拉回了原来的位置。   “乖一点。”   “……”   这算什么?   把他当小孩子看?   陈雾很不服气:“那我要是不乖呢?”   黑暗里,他听到男人朝他的方向侧过身。   发丝摩擦着枕头,发出悉索响动。   和刚才平躺时不一样。   他这次明显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   他的呼吸轻柔温热,若有似无地吹到他耳朵上。   有些细微的痒。   说话时,甚至能感觉到他喉间的震动。   “你说呢?”   陈雾乖了。   可能是实在太冷。   第二天醒来时,陈雾发现自己居然紧紧贴着顾执。   几乎就要缩到他怀里。   他吓了一跳,急忙跟他拉开些距离。   却发现他们的手仍然握在一起。   “……”   什么怪癖。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抽出来。   见他没有反应,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去自己房间洗漱。   这两天有许多东西要置办。   虽说母亲当年将家里装饰得很漂亮,就算如今看来也毫不过时,但这栋房子上上下下全都透露着“我是个艺术世家出身的富不知多少代”的气息。   实在不太符合顾执的身份。   从苏秘书给的说法来看,顾执出身很不好。   尽管如今似乎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长久下来,很难掩盖住。   一旦被众人知晓,这栋房子反而会变成一种讽刺。   成为他刻意粉饰自己的证据。   所以不能用这种书香门第气息浓厚的装饰。   必须把那些花哨繁复的东西全都撤掉,换成简单却高级的装饰物。   这样一来,有钱和品味就都能体现了。   还显得很低调。   完美!   再者,顾执如今的房间太过简单,实在不像是间主人房,就这样放着不管肯定不行。   他得赶紧给他重新布置一番。   置办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尽管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但挑选搭配也很耗精力,偌大的家具城,光走都能走断腿,而且等到东西运过来,还得仔细看着他们搬运安装。   一连几天,陈雾几乎都忙到傍晚才回家。   回到家也不过简单吃顿晚饭。   然后钻被窝睡觉。   虽然每天早上,他还是会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贴到了顾执身边。   几乎要把他挤下床。   好在一番努力没有白费。   他总算在客人登门前搞定了一切。   客人在下午一点准时到访。   但很不凑巧,顾执早上临时有事出去,还没来得及回来。   他们只能到花园里闲逛。   听到窗外有人路过时。   陈雾正在房间里,查询着最新两起“V字连环杀人案”的资料。   “我听万大少爷说,你们从前的朋友回来了?”   “哪位朋友?”   “还能有哪位?当然是那位小陈爷。”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   声音由远及近,慢悠悠地散着步路过他窗前。   似乎是被女人的话刺激到,男人忽然在他窗前停住了脚步。   “呵,我听说他如今嫁了个小老板,居然就自以为是,胆敢跟万枯叫板了。”   听到他忽然大声。   女人焦急地嗔怪了一句:“嗳呀,声音小点!这可不是在你们陈家,当心被顾先生听到了以为你是个野蛮人。”   这句话一出来。   男人沉默片刻,果然收敛了几分。   “可我又没说错,他这就是小人得志!以为找了个小金主,自己就又能踩到我们头上了?做梦吧他!别让我知道是哪个老板和他结的婚,否则碾死他们还不是我岳父一根小手指的事?”   “哎呀,你瞧你,怎么一提到他就这么失态呢?快宽宽心。”   女人似乎给他理了理衣服,抚平了他的焦躁。   “咱不提那个扫把星了,还是好好关心眼下这位顾先生吧。”   她说着,低声询问他。   “听说这位顾先生从不与外界往来,最近连风月场都不去了,根本结交不上,A市那些个大老板们,不知下了多少拜帖都没用,怎么忽然就主动和我们打交道了?”   “我岳父毕竟是个人物,不是区区暴发户能比上的。”   男人冷哼一声。   “他如今有钱无权,想通过我巴结我岳父很正常。”   “那你就为了这个人物,连我都不要了吗?”   楼下忽然没了声音。   陈雾从满屏凶杀案的资料中抬眼。   起身朝楼下望去。   楼下花园碧绿青翠。   有两个身影在藤蔓掩映下贴合纠缠,正吻得热烈。   可这个女人,并不是他叔父家的表姐。   他房间的门半开着。   苏秘书进来时,笃笃笃地敲了敲门。   “陈先生,客人已经到了。您是要先下去,还是等顾先生回来了再下去?”   陈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望着楼下的两人,反问道:“那位太太,是谁家的?”   苏秘书站到他身边,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   “是吕茂先生家的太太。”   原来如此。   陈雾终于明白了顾执今天这场宴会的意图。   好一个卜凉。   好一个吕太太。   竟敢在他家花园里干这种事。   简直脏了他的眼。   吕太太不知道也就算了。   可卜凉肯定是清楚的。   他明知道这栋房子里发生过什么,如今却还敢为了名利踏进来。   也真是好胆量。   陈雾朝苏秘书使了个眼色。   “不等顾执了,我先下去吧。”   他抿了口半凉的茶。   从窗口看着两人被苏秘书打断,慌乱地掩饰着,匆匆往房子这边走来。   楼下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多是豪门太太。   这些太太们都是富贵闲人。   除了吃饭睡觉逛街炫耀,最多做的就是聊八卦。   “真想认识认识这位顾夫人,从来陈家还在的时候,我也来过这里,那时陈家太太就算得上很有品味了,但过于老派,如今被这顾夫人一弄啊,随便走到哪,都像是走在画里一样。”   “可不是吗?这顾先生一结婚啊,是下了班就回家,都抓不着他人!哪像我们家那位!本来我还在想呢,这顾夫人怕不是个天仙吧?如今一看,恐怕比陈家太太还要厉害呢!”   陈雾站在二楼回廊上,静静听着客厅里众人闲聊。   过了好半天,才等到卜凉与吕太太进来。   “嗳呀,你们去哪儿了?我们就等着你们来呢!顾夫人马上就下来啦!”   “花园太大,有点迷路了。”   卜凉打了个哈哈,从桌旁拿起杯香槟,翘起二郎腿坐进了沙发。   “怎么,顾夫人还没下来?”   “是啊。不过你们说,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栋房子……过去发生过什么吗?”   有位胖太太压低了声音。   “每天住在这,居然也不觉得瘆得慌?”   “这栋房子风水是很好的,过去发生的事,只是原主人运气不好。”   卜凉笑着抿了口酒。   “只可怜那位小陈爷落魄至极,如今只能找个小金主嫁了,欸,如果他能有顾太太一半幸运就好了。”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苏秘书朝楼上尊敬道:   “夫人,您来了。”   闲谈渐灭。   众人迅速换起笑脸,抬头朝楼上望去。   楼上的少年亦堆起笑容。   朝他们浅浅一笑。 第21章   楼上的少年穿着一身正装。   肤白腿长,发色如墨。   他身形高瘦得十分匀称,不是那种纯粹的干瘪,而是恰到好处的颀长。   像是刚从漫画书里走出来。   光是这个轮廓就已足够好看,更别提那张漂亮英俊的脸。   白皙干净,斯文乖巧。   低眉浅笑的模样像极了天使。   哪怕站在不起眼的暗处,都能迅速吸引所有人视线。   难怪!   难怪顾先生婚后天天早回家,再也不出席任何社交场合。   家里有着这么一位夫人,谁还会在乎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   虽说如今同性婚姻已经稀疏平常,但社会上仍旧对这个群体过分苛责。   特别是在他们的圈子里,因为固有的高傲,很少有人会选择和同性结婚。   并相当唾弃这种行为。   所以,在少年出现前。   几乎没人猜到这位“顾夫人”居然会是男性。   可他的出现,非但没引起众人唏嘘反感,反倒是心生好感的更多。   不怪顾先生喜欢。   换作她们,她们也喜欢。   谁会不爱这样的天使呢?   人群中,有人欣喜地招呼他。   “顾夫人,您来啦!快过来,大家等你好久了!”   少年的目光浅浅扫过她们。   随即勾出个礼貌的笑,款步向楼下走来。   今天来的多是A市新贵。   顾执明显特意挑选过,在座除了卜凉,其余都是些生面孔。   简直就是为他精心准备好的。   陈雾迅速走进客厅。   一众人为他让出座位,将他围到中间。   “我就说嘛!顾先生结婚后都不愿出来了,肯定是在家里藏了个天仙一样的夫人,你们瞧,我果然没猜错吧?”   “可不是嘛。”   吕太太搭上腔,笑意吟吟地坐过来一些,正凑到陈雾附近。   “来之前啊,我就在跟我先生说,顾先生的夫人,那一定不是我们这种乡野人家比得上的,见面礼可不能太俗,所以合计着,还是挑了个稍稍能沾上风雅边的笨东西。”   她说着,挥手让手下搬了个东西进来。   摆到一边。   是一台老式留声机。   “您客气了。”   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声音里半点波澜都没有。   又问。   “您先生贵姓?”   “啊,我先生姓吕。”   看陈雾的态度,应该对礼物还算满意。   吕太太忙表明身份。   “咱们以后都要仰仗顾先生多多提携呢。”   确认对方身份无误,陈雾忽的笑了笑。   “可是吕太太,我家没有黑胶唱片,您这留声机我恐怕用不了。”   “嗳呀,夫人您说笑了。”   吕太太转身,看向一脸僵硬的卜凉。   “我上回去挑礼物,恰好遇到卜先生,我们一商量,我买了留声机,他买了唱片,您绝对用得了。”   他随着她的指引望向卜凉。   懒懒半眯起眼。   卜凉脸色非常难看,近乎铁青。   就连额上都隐约冒了层薄汗。   这怎么可能呢?   小陈爷应该没法接触到顾先生那种身份的人才对。   他究竟是怎样勾引到顾先生的?   靠色诱?   不,依他目前调查到的资料。   顾先生应该是个毫不看重美色的人。   多少名人大佬想送美人给他,他几乎看都不看一眼。   甚至颇为无情地派人将她们丢出去。   送男人的也不是没有。   但根本得不到任何效果,他依然看都不看,甚至比对女人还不留情面。   这样一个人,大家都拿他束手无策。   怎么偏偏就会和陈雾结了婚?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会住进这栋房子。   一定是受了陈雾的撺掇!   这才不顾什么凶宅邪地,执意搬了进来。   既然如此,今天请他们来,恐怕也不是怀着善意的了。   眼前的少年气定神闲,正微笑着望向他。   一双琥珀色眼眸明亮澄澈,看着格外善良纯真。   可这哪是什么天使!   分明就是藏起了黑色翅膀的小恶魔!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曾是个多么让人害怕的孩子。   吕太太发现了卜凉的异样。   忙提醒他:“卜先生?卜先生!”   “嗯?”   他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   “啊,喔……我刚才……”   他刚要找个理由搪塞刚才的失神。   就听少年已开口。   “这位卜先生我是知道的。”   他这么说着。   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卜先生的岳父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在A市,就算是我家顾先生,恐怕也要多多仰仗他老人家呢,否则哪天被人用小手指碾死了都不知道。”   “嗐,您不能这么说呀,顾先生如今这势头,只怕咱们A市是无人能及了。”   众人应声拍马。   客套话倒是说得溜。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原本万家太太也要来的。”   有人忽然提起这话。   “可惜万大少爷前些天受了伤,她忙着照顾儿子,所以才没来。”   “是啊,我也听说了,那天地下车库通风管道坠落,砸伤了十几个人呢!”   “不过我听说,万大少爷那天在商场里撞见了小陈爷,哎哟,真是作孽哦,平白无故遇到那个扫把星,能不倒霉嘛?!”   “说起那个小陈爷,也真的是个可怜人。夫人您还不知道吧?这栋房子从前就是他家的,原本也是我们A市数一数二的人家,与如今的顾先生不相上下,可惜啊,自从那起案件后,父母双亡,就落魄了,如今竟沦落到嫁了个男人!”   “这没什么。”陈雾觉得好笑,提醒她:“我也嫁了个男人。”   “您这不一样啊!您家顾先生是什么人,怎么好让他来跟您比,那小陈爷啊……”   “喂,别说啦,也不嫌晦气!”   见她们越说越不像话,吕太太忙将话题打断。   这个圈子里人人都知道。   当年陈雾出院,投奔了叔父家,伤都还没痊愈,就被卜凉带人连拖带拽赶了出去。   这才瞬间落魄。   如今卜凉就在旁边,听了怎能不尴尬?   吕太太怕气氛变差,又重新找了个话茬。   “嗳呀,您瞧瞧我们,说了半天,还没问过夫人贵姓,老家在哪呢!”   “喔。我姓陈,单名一个雾字。”   他的声音清澈明快,丝毫没有犹豫。   “我老家就是这里。”   众人愣了愣,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吕太太也搞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从鼻腔间挤出个疑惑的单音节。   “嗯?”   “我是说……”   面对众人困惑的目光。   少年坦然一笑。   “我就是小陈爷。”   *   顾执回到家时,客人都已经走了。   陈雾正在客厅里摆弄那台留声机。   其实楼上书房里本就有一台,他从小就知道如何摆弄。   很快就将唱片放上去。   轻快的音乐传了出来。   是一首优雅的古典舞曲。   既不沉重老派,又不跳脱低俗。   看得出少年心情很好,见他进来,只是笑着挑起眉。   一举一动,全都带着极为自然的傲慢自信。   “谢谢你给我引了这个开端,接下来,不管是拿回我的东西,还是问清当年的事,我都会自己看着办的。”   顾执没有回应他。   只是看了眼旋转着的黑胶唱片。   忽然问他。   “你会跳舞吗?”   “会啊。”   “我不会。”   “……”   不会还问个什么劲。   陈雾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不要放这种音乐。   便想将唱针拨开。   才刚走到留声机旁,却见顾执上前一步。   突然拉起他的手。   下一瞬,腰就被他从后方扶住。   猛然推向他怀中。   陈雾毫无防备,一下就撞上了男人结实的胸膛。   他们贴得很近,仅仅是隔着两层布料。   几乎连心跳都能彼此感应。   仓皇间,少年愕然抬头。   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   他眼中笑意似假还真。   极尽蛊惑。   “教我。” 第22章   他的声音近乎耳语。   带着一股酥麻感,从紧握的指尖一路传到心口。   陈雾的瞳孔颤了颤。   可不过转瞬,便又漫起几分张扬。   他挑眉。   相当自然地将手搭上他肩膀。   “我只教一遍。”   少年向他靠近,带着他走了两步。   男人起初有些笨拙。   但很快,就跟上了他的舞步。   他们走的幅度不大,不过是在原地进进退退。   从旁边看去,仅仅是醉酒般旖旎的摇晃。   顾执还是头一回见他眉眼带笑。   不由低声询问。   “看来你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   陈雾毫不避讳。   “难得有人送了这么好的留声机,任凭是谁都会高兴。”   他眼角向下弯去。   明亮而纯净。   “顾执,我恐怕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呢。”   “执执。”   他更正他。   又问。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   陈雾慢悠悠地想了想。   “大约也就是去喝喝茶逛逛街吧,你当初和我结婚,不就是因为需要与人交际吗?既然这些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就应当要优先做好。”   “哦?”   顾执有些好笑地打量着他。   “你真打算当个富家太太?这可不像小陈爷的作风。”   陈雾的脚步顿了顿。   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怀疑。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顾执,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可又好像一点都不了解我。”   他盯着他的眼,一寸一寸都是试探。   “我们从前或许见过吗?”   男人的脚步也跟着停顿下来。   眼神略略闪烁了一下,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也紧紧看着他的眼。   淡淡道。   “没有。”   “那真是可惜了。”   陈雾笑起来。   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小骄傲。   “农夫与蛇的故事听过吗?”   “听过。”   “你瞧,不论是谁,遇到困难时都会很可怜,哪怕是毒蛇都不例外。所以,顾执,你要小心一些。”   他说着,抬眼望向他。   煞有介事地警告。   “也许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一条冻僵的毒蛇。”   却不想顾执没被他吓到。   反而笑着将他脑袋扣进胸口。   “我很荣幸当你的解冻机,毒蛇先生。”   他胸口的温度隔着衬衫传到他侧脸。   噗通噗通的。   藏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   一如少年此刻鼓噪的心。   *   不过陈雾没有说谎。   他是真的打算先当好这个“顾夫人”。   多亏了顾执的帮助,才能令他这么快找到突破口。   否则他平白无故去接触卜凉,只怕什么都打探不到。   投桃报李。   既然顾执给了他想要的,他也该好好完成顾执所交代的事才对。   第二天一早,陈雾早早地穿好了衣服。   下楼出门。   他习惯了每天早上从通往餐厅的楼梯下去。   今天也不例外。   路过餐桌时。   顾执抬头看了他一眼,揶揄道:   “我们家小毒蛇连早饭都不吃,这是要去哪儿?”   小毒蛇是个什么鬼称呼!   陈雾暗暗瞪了他一眼。   这才堆起微笑。   “小毒蛇要出门咬人了!”   不等顾执反应。   他就阔步往大厅走去。   可刚走到大厅门口,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见他站在那里迟迟不动。   顾执察觉到异样,也跟着探头朝外看去。   这才发现大厅里的灯竟然没有开。   加上后方客厅的落地窗拉上了厚实的窗帘,整个大厅此刻没有任何光源。   完全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片阴沉沉的黑暗。   像极了那个昏暗的雨夜。   像极了满地是血的那个晚上。   隐约间,他甚至好像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就在前方的地砖上。   一路铺展着蔓延至他脚下。   几乎要将他也一起淹没。   少年的背影仿佛雕塑般静止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单薄且无助。   顾执心头一紧。   几乎是飞一般快步走到他身边,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身前的少年脸色铁青,眼眸颤动着,整个身体都僵硬无比。   连呼吸都明显急促许多。   这就算是条毒蛇。   如今也不过是条脆弱的小毒蛇。   顾执叹了口气,连忙喊人将灯都打开。   见他还是恍惚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干脆陪他一起出了门。   陈雾今天打算去一趟吕茂家,行程早早地就告诉了司机。   车子一直要开到半路,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见顾执居然跟着一起来了,还有些讶异。   “你怎么跟出来了?”   顾执眼也不抬。   “看你又冻僵了,再温暖你一会儿。”   “……”   陈雾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居然被他拿来揶揄那么久。   连气都快气不动了。   “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顾执还要上班。   今天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将他送到吕茂家门前,简单嘱咐了两句。   就急匆匆地赶去公司了。   吕太太算得上富家太太间最擅长交际的人。   今天也弄了个不大不小的聚会。   早上在吕家集合后,中午下午便一起去四处逛逛。   陈雾来得很早。   他到达时,几乎还没有人别人来。   就连吕茂先生都还没出门,正在家门口打着领带。   吕茂先生是个敦实的中年人,啤酒肚,略有些秃头。   但看上去倒是十分温和。   见陈雾登门,还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两句才离开。   不过陈雾算是初次登吕家的门,不可能空手就来。   好在之前刷爆顾执的卡时,他还买下了另一条项链。   就干脆拿来当个见面礼。   吕太太似乎对这条项链很是满意,惊喜地夸了好久。   又跟他讨论了一会儿留声机的使用。   昨天在他说出“我就是小陈爷”后,不少没吭声的就出来打了圆场。   整体气氛不算太差,他也没针对任何人。   即便这些人如今知道了他是谁,只要他还是顾执的夫人,就不会过分苛责他。   甚至有不少太太还邀请他参加聚会。   吕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吕先生似乎有早上看新闻的习惯,客厅里的电视机还没关。   正播放着财经新闻。   陈雾本就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互吹与寒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新闻内容。   心中万分懊悔自己怎么就来得那么早。   刚想找个理由出去逛会儿,就听新闻里突然提到了“顾执”二字。   吕太太似乎也听到了这个名字。   跟着他一起扭头看向电视。   然后,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们视线。   “昨日,xx富豪榜发布了2019年的富豪榜单,其中A市顾氏集团董事长顾执,以498亿美元成为亚洲新首富,顾氏集团于……”   电视里的女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念着新闻稿。   却听大门忽然被打开。   一个熟悉的男声毫无预兆地传了进来。   “喂,怎么回事?你老公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走?”   陈雾闻声回头。   正看见一脸烦躁地卜凉。 第23章   卜凉看见陈雾,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声音里带着浓厚的敌意。   “你来做什么?!”   “你又来做什么?”   陈雾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没记错的话,我来的应该是吕茂吕先生家。”   “……”   吕太太眼看他们剑拔弩张,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忙跳出来当和事佬。   “嗳呀,你们都是我的客人,看在我面子上,就算不能握手言和,也不要吵架好吗?其他太太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看到你们这样,多不像话啊……”   “我没有要吵架的意思。”   陈雾道:“只要卜先生不找我麻烦,我当然也不会。”   卜凉本来看见他就冒火,一听更是差点炸了。   这叫什么话!   搞得好像他再计较就是小肚鸡肠了一样!   “哼。你如今嫁了人,以前的脾气是一点都没有了。”   卜凉冷哼着,将“嫁”字咬得极重。   “谁能想到那么多姑娘想嫁的小陈爷,如今居然自己嫁了人,还被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成天只能和一帮太太们打交道,跟个女人似的,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这话说得实在尖酸。   陈雾不由皱起眉。   其实在同性婚姻里,本没有“嫁娶”的概念。   就连结婚证上也并不标明谁是丈夫。   所谓“先生”和“夫人”。   不过是为了方便区分的叫法罢了。   通常在社会上能力更强的一位会被称作“先生”,而负责与外界交际沟通的则被称作“夫人”。   仅仅是按照分工不同来对应称呼。   但这种称呼也衍生出了一系列问题。   大家会自然而然地,将“夫人”视作一种寄生于强者的弱势群体。   虽然嘴上并不说破,但其实都相当瞧不起被称呼为“夫人”的男性。   陈雾之所以没被嘲笑。   仅仅是因为他的先生是顾执。   卜凉并不怕顾执。   不,应该说,并不那么害怕。   陈雾父母的遗产过百亿,即便他岳父与其他亲戚瓜分,也仍然有数十亿资产。   再加上四年来的经营,以及在A市的人脉声望。   可以说是A市最为稳固的一个家族了。   顾执虽然有钱,可人脉声望却无法瞬间建立。   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如果他和他们家搞好关系,建立起联盟,他就可以迅速站稳脚跟。   只可惜,他如今和陈雾结婚,那他就能自己去积累了。   “这就奇怪了,我是以‘顾夫人’的身份过来的,那你呢?”   陈雾看着他,微扬起眉。   “你或许是以‘陈家太太’的身份过来的吗?”   被戳中痛点,卜凉怒目圆睁:“你——!”   陈雾毫不畏惧,又补充。   “毕竟你也是‘嫁’给我表姐的。”   入赘一事本就是卜凉心头的一根刺。   他最忌讳别人拿这话刺他。   当即上前一步,恨不得扬手挥拳。   “哎呀,说好不吵架,你们怎么又开始啦?”   眼看卜凉气得就要当场翻脸。   吕太太赶忙拉住他。   “顾夫人你也是的,顾先生刚当上亚洲首富,多好的日子,怎么非要讲这些不高兴的事儿?”   “什么?”   卜凉显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愕然看向吕太太。   见她朝他挤着眼睛连连摇头。   这才勉强咽下了怒气。   却还是忍不住酸上一句。   “别以为嫁给那个姓顾的,你就能在我跟前耀武扬威了!”   “看来我不怎么受欢迎。”   该办的事都办好了。   陈雾本来也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正好找个借口遁走。   “我还是先回去吧。”   “别呀,顾夫人!都是卜先生不好,我帮他给您道个歉。”   一听他要走,吕太太反倒着急了。   “大家一听说您要来,都争着抢着要参加,您要是走了,我不好交代呀……”   “人家要走你拦得住吗?”   卜凉烦躁地白了她一眼,将她拉回身边。   “让他走!”   陈雾的目光幽幽落在卜凉手上。   忽然说:“我有些话要和卜先生说,不如让卜先生送送我吧。”   让他送他出门?!   开什么玩笑!   卜凉气不打一处来。   “陈雾,你做什么梦呢?居然想让我送?”   “说什么傻话!”   不料吕太太却暗暗推了他一把。   在他身后小声提醒。   “赶紧趁现在服个软,从前就有多少人想巴结顾先生!以后你怕是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电视机里还在播着关于顾执的报道。   498亿美元这个数字再次被提起。   在他脑海中无限回响。   他并不是不知道顾氏集团在这几年间疯狂扩张的速度。   那近乎碾压式的资本掠夺,令大家都深感恐惧。   明明前几年还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公司。   但不知从哪个时期开始,它突然就有了大笔资金,进而如漂浮的火星般蔓延开来。   终于烧成一片火海。   虽然以他岳父目前的地位,还不至于惧怕他们。   但假若再任凭他这样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卜凉虽然莽,但到底是个识时务的人。   否则当年也不会甘愿当个狗腿。   他皱了皱眉。   咬牙道:“送就送,赶紧走。”   陈雾和吕太太道过别,随卜凉一起出了门。   刚才将他送到吕家后,司机便载顾执去了公司。   现在还在赶来的路上。   卜凉本以为送他出来就足够了,却没料到还得陪着等。   等了老半天也不见车来,只能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   陈雾用余光淡淡瞄他一眼,又看向湛蓝的天,幽幽道:“当年你把我赶出叔父家时,也是早上九点呢。”   他轻飘飘一句话,瞬间勾起了卜凉的回忆。   确实,赶走他的那天。   也是在上午九点。   他还记得那天阴沉的天际。   绵绵的细雨。   以及少年胸前因被他狠揍而渗血的伤口。   当年自己这么对他,他是不可能不恨的。   卜凉脸一横,恶狠狠地瞪向他。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竟然是这么看我的?”   少年斜眼看向他,眼角弯弯地勾出个笑来。   澄澈纯净,宛若天使。   “你不觉得我是个不计前嫌的人吗?”   “不觉得。”   “我也不觉得。”   “……”   大门外有车开近的声音,很快就在门口停下。   陈雾见司机终于过来,向前走了两步,却又顿住。   转身对卜凉说:“对了,昨天我家花园里好像进了贼,你或许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听到“花园”两字。   卜凉这才警惕地看向他。   见少年眸光冷冷。   他眼神闪躲了一下,轻哼:“你家遭贼,关我屁事!”   “没看到不要紧。”   少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反正那花园里,少说有七八个监控摄像头呢。”   !!!   果然!   他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样子!   “你最好给我闭嘴!”   卜凉咬牙切齿,气得脸颊肉都发抖,却又不敢动手。   “如果让我知道……”   “让你知道没什么,但如果让我叔父和表姐知道……”   他故意在这里停顿。   眉目间自信满满的模样,与刚才在屋里弱巴巴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少年将手凑到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神色傲慢却万分撩人。   “我号码你知道的。”   这该死的假天使!   他分明就是想让他去求他!   卜凉看着他这副熟悉的模样,当年那种无端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不由想起了那件事。   四年前,在陈氏集团灭门案之前。   陈雾曾在短短一小时内。   亲手毁掉了一位当红女星的星途。 第24章   卜凉看着他这副熟悉模样,当年那种无端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   不由想起了那件事。   四年前,在陈氏集团灭门案之前。   陈雾曾在短短一小时内,亲手毁掉了一位当红女星的星途。   女星是当时的新晋流量。   主演的青春剧将她带火,令她善良可爱的人设深入人心。   尽管离家喻户晓还有非常大的距离,但那时也当算是风头无两。   几乎只要不作死,就能一路扶摇直上。   可她偏偏作了死。   卜凉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陈家的花园里。   那天他陪陈雾回家,在繁茂苍翠的花园间看见了那位女明星。   彼时,她正叫住陈雾父亲。   在短暂的交谈过后,突然伸手勾住他脖子,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陈风先生似乎是被她的举动吓到,忙将她拉开,并义正言辞地斥责了她的行为。   可她却毫不在乎,甚至嬉笑着再次缠上去。   拉扯间,陈雾的母亲恰好路过附近,就这么直直地撞见了这一幕。   搂着他脖子一脸得意的女星。   领口被她故意蹭上的口红。   以及正与她拉扯的父亲。   假若看到的人不是陈雾母亲,只怕早就误会到不知哪里去了。   但好在他们老夫老妻多年,早已习惯了一群硬凑上来的莺莺燕燕,对这些事也司空见惯。   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陈风先生赶紧去换一件衣服。   两人便一同离开了。   那时,陈雾和他站在花园外,安静地目睹了全程。   自始至终,他都没作出任何反应。   事情发生在当天晚上。   陈家天天都有无数名流出入。   酒会宴席,几乎没有哪天间断过。   那位女星应该是第一次来,拿着杯香槟四处逛了逛。   大概是运气不好,偏巧就遇上了陈雾。   陈雾与陈风长得很像,很容易就能认出他是谁的儿子。   女星猜到他可能就是小陈爷,忙上来嗲声嗲气地搭讪。   “小哥哥,我迷路了,请问洗手间怎么走呀?”   小哥哥?   卜凉听了差点笑喷。   十七岁的陈雾确实长得很高了。   但他当天还穿着校服衬衫,留着一头乖巧斯文的学生发型。   怎么看,都只是个刚放学回家的小少年。   这声“小哥哥”从她这快奔三的女星嘴里喊出来。   还真是让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陈雾淡淡看她一眼,给她指了个方向。   可她并不满足于此,依然缠着他不肯放。   “小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敢问是谁家的呀?”   她说着,目光从他身上一寸寸划过,却忽然在他手腕处停住。   应该是认出了他手腕上的表。   陈雾也顺着她目光低头看了看。   “喜欢?”   他问了一声。   不等回答,就已利索摘下,径直递到她眼前。   “那送你了。”   女星有点懵了,一下子反倒磕巴起来。   “啊?真的要送我?这么贵的表,没关系吗?”   少年却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嗓音清澈动听。   “当然,你配得上。”   陈雾本来是打算回房间换衣服,也不想继续在这干站着。   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他们再出来时,晚宴已经开始。   陈雾扫视全场,最终选择走向女星身旁的座位。   女星本来正在偷看陈风,被他的突然落座吓了一跳。   在看清是陈雾后,随即又惊喜起来。   她满心以为他是看上自己了,得意地挂起笑。   “小哥哥,你就对我这么念念不忘呀?”   陈雾没理会她,只是微笑着递给她一边耳机。   “听听看。”   女星还以为是什么撩妹套路,娇嗔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耳机戴上。   然后,她就听到了她自己的声音。   “怕什么呀,他家那黄脸婆那么大的岁数,儿子都快成年了!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厌烦的好吗?你刚才是没看见那黄脸婆的表情,哈哈哈笑死我了,她那种闷声不响的性格,那陈先生会喜欢吗?”   “再说了,就算勾引不上老子,勾引儿子也是可以的。”   “他儿子,对,就是那个小陈爷,他好像看上我了,还送了我块表。我查了查,十五万呢!你说哪有人会随手送陌生人十几万的东西?要我说,他十有八九是看上我了。”   “儿子怎么啦?等他老子一死,钱和公司不就都是他的了吗?”   陈雾自己戴着另一边耳机,听到这已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说,我看上你了?”   女星杏目圆瞪,难掩惊恐之色。   张嘴结结巴巴了好久,也没说出半句话。   老半天,才终于吐出一句。   “是……是那块手表?”   “原来你不笨啊?”   见她反应过来,少年还觉得挺惊奇。   依然是那个动听的嗓音,依然是那张天使般的笑脸。   可他语气却急冻了几度。   听着令人生寒。   “大妈,如果再让我看见你耍手段挑拨我爸妈,下次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女星被这称呼气坏了:“……大、大妈?”   “对啊。”少年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喊错,“把年龄从86年改成93年,是大妈没错呀。”   周遭的宾客还在热热闹闹地谈笑。   谁都没发现这一隅所发生的事。   “想勾引我爸的人很多,知道为什么我偏偏对付你吗?”   少年的语气冷静平淡,隐约带着点乖僻感。   “因为你惹我妈不高兴了。”   是的,她惹得母亲不高兴了。   即便母亲是个温柔贤淑的人,但假若总是撞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多少肯定还是会伤心的。   所以他不想让母亲知道。   他一直很努力地赶走那些想引诱父亲的女人,原本一切都做得很好很好。   直到今天。   那块表,其实是他的脏话。   他的出身与家教,不允许他说出那样的话。   但他自然也有办法来表达。   那句“你配得上”,真正的意思是:“表配婊,你配得上。”   所以那哪是什么天使?   他分明是个披着纯白外表的小恶魔。   “你们那圈子里,和我认识的人应该不少吧?万一我不小心把这录音发出去……”   他说着,抬眸看向女星。   “接下来该怎么做,需要我教你吗?”   “……”   女星的声音非常具有辨识度,这录音一旦被传播出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加上她背后的金主并不大,公司也是小公司。   这回是撞了狗屎运才成名,根本没有和他对着干的资本。   她咽了口唾沫,尴尬地换上笑脸。   讨好道:“我懂我懂,我这就滚蛋,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父亲面前,好吗?”   “当然好的。”少年点头,“但在那之前,请先去和我妈道歉。”   女星滚去道歉了。   陈雾中途将母亲喊出来,又借口有事离开。   给了女星一个道歉的空档。   女星知道他会在暗处看着,也不敢怠慢。   刚逮着陈雾妈妈,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对不起,刚才都是我不好,是我财迷了心窍!”   她不愧是演戏的,眼泪说来就来,当场就哭得声泪俱下。   “陈先生其实根本不认识我,是我一心想攀附,所以才主动投怀送抱,夫人您千万不要怪陈先生,他今天跟我才第一次见呢呜呜……”   女星道歉不是发自真心。   挑的全是她觉得最能令陈雾满意的话。   陈雾当然很满意。   卜凉举着手机,在陈雾母亲背后的暗处偷偷拍着这一段。   还是开着直播。   并且,是问大网红借的直播间。   所以打从一开始。   陈雾其实就没打算饶过她。   反倒是陈雾母亲一头雾水,连忙将她扶起来,温声细语地安慰了一通,还帮她擦了擦眼泪。   随后佣人上来找她,她见等不到儿子,就跟着先行离开了。   女星并不知道这一切,抹掉虚假的眼泪。   对四周问道:“我道过歉了,这样可以了吧?”   “是的,你现在可以走了。”   确认已将直播关掉。   少年从拐角处走出,甚至还掏出一块真丝手帕给她擦了擦泪痕。   “多好看的脸,哭花了走出去可不好。”   他的眉目温柔,垂眸为她轻柔擦拭脸颊的模样,简直好看得不像话。   女星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   差一点,就又要以为他是个天使了。   但下一刻,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看到是经纪人打来的,连忙接通,却遭到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终于明白他做了什么,女星整个脸都惊愕得扭曲了。   像是为了肯定她现在的想法,少年勾起一侧嘴角。   原本藏匿的恶魔面孔终于一览无余。   “我妈是个温柔的人。”   最后的最后,他将手帕塞进女星手里。   拍了拍她肩膀。   “但很可惜,我没有继承这个优点。”   回忆到这里,卜凉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一个并不怎么存在的威胁尚且如此。   那对曾经将他往死里揍的自己……   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甚至是万枯,甚至是岳父。   别看他现在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像连斗嘴都斗不过。   可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露出真面目的。   在那之前……   对,一定要在那之前解决他!   望着大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   卜凉恨恨地握紧了拳。   *   离开吕茂家后,陈雾去画廊逛了逛,挑中两幅画准备日后送人用。   等回家时,已是傍晚。   他心中还残留着今早对大厅的恐惧,故意拖延了回家时间,可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还是不得不让司机掉头回家。   车子尚且开在林荫道时,他便远远看见家中影影绰绰的灯光。   等开得近一些。   才发现整栋屋子所有灯都被打开了。   前院与门口来来往往站了不少人,热闹得仿佛他父母还在时一样。   而客人们大都不认识他。   只以为他也是被邀请来的,也没人过来和他搭话。   他一路往里走,发现那个令他恐惧的大厅灯火璀璨,明亮得恍如白昼。   仿佛和那个夜晚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他抬头向上望去。   一眼就发现了站在那里的顾执。   仿佛是有所感应,男人回过头。   也看向了他。   光影在他脸上晕染开来,模糊成暧昧不明的边界。   纷乱的光线里,男人眼角弯下。   隔着一整部楼梯的距离。   隔着身旁来往的人群。   他恍惚看到他眼中满溢的温柔与宠溺。   一瞬间。   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哐地一下消失了。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一时间愣在原地。   好半天才回过神,急忙向他走去。   “怎么回事?”   他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好不容易才挤到他身边。   “家里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我请来的。”   顾执将手中酒杯递给佣人。   见路过的客人差点撞到他,连忙将他拉到身边。   “你总是害怕这个大厅,这怎么能行?既然讨厌它是因为有不好的记忆,那就创造好的去覆盖。”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仿佛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这不对!   当初他带他来这里,是为了让他能警醒自己。   让他能记起仇恨。   现在又为了什么要抹掉它?   少年垂下眼睑,思考了片刻。   随后抬眸。   “喂,顾执。”   他眼神闪烁,带着不确定的慌张。   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25章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男人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失措。   被少年迅速捕捉。   “你不是说, 和我结婚是因为……”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自己反倒慌乱起来。   没错。   肯定是这样没错了。   假如真是这样, 那之前匪夷所思的一切就都能得到解答。   会在他害怕的时候迅速跑过来。   会在睡觉的时候拉着他的手。   甚至……   会在他自杀时救下他。   难道就连这一环都是出于这个原因吗?   那……   “我们从前见过,是不是?”   他重新对上他的眼, 满脸都写着警惕。   “在我落魄之前, 你就已经认识我了,是不是?”   路过的客人似乎被他们发出的响动吸引。   有的已开始朝他们侧目。   顾执打量一眼周遭,压低了声音。   “有话别在这里说,跟我过来。”   说罢,转身朝走廊里走去。   陈雾满肚子怀疑得不到解答,哪肯就这么放他走,当即快步跟上。   他们一路穿过人群。   从前厅一直走到书房附近。   眼看四周早已没了人,陈雾感觉到不对劲, 急跑到顾执身侧,再次追问。   “你先回答我。”   可他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不断向前走着。   “你是因为从前就认识我,所以才会救我……”陈雾干脆追着他, 自己分析起来,“还是说你从前就在暗恋着我,所以第一反应才会是提出结婚……”   他喋喋不休的疑问还卡在喉间。   面前的男人却像是被他这番追问逼急,突然毫无预兆地急转身,猛然朝他伸出双手。   带着呼啸过耳畔的风。   哐的一声。   将他牢牢锁在双臂与墙之间。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陈雾的背狠狠撞上了走廊墙壁。   一阵隐隐的疼。   走廊安静, 那些嘈杂的声音已被隔绝在很远的地方。   他们之间挨得过分近了。   彼此耳畔, 尽是对方疾走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陈雾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执这样。   他向来不急不躁, 话说冷静平和,办事稳重妥帖。   从未有过眼前这般粗鲁的一面。   可现在,他红着眼看向他。   眉心紧蹙,呼吸粗重。   简直……   简直像极了野兽。   “陈雾。”   他的声音带了些哑。   眸光闪烁着,将他死死框在眼中。   “你难道不明白,结婚了……是什么意思?”   他故意将“结婚了”三字咬得沉重且缓慢。   目光慢慢从他眉眼处向下移。   终于落在他的唇上。   陈雾浑身一僵。   仿佛被冻住般再也动弹不得。   一直以来,他对他都太好了。   以至于他将他看作兄长般温柔的存在。   却忘了,他是个比他力气大很多的男人。   还是个和他结婚了的男人。   男人的眼睑有着极为好看的弧度。   垂眸时,睫毛长长地覆下来,将他眼中所有情绪尽数掩盖。   他渐渐凑近他。   唇与唇之间,几乎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空气。   而在将吻未吻的那一刻。   他却倏然抬起了眼。   然后,他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惊慌与无助。   以及身体微微的抖。   是让人心生怜悯,却又想狠狠欺负的表情。   顾执颤了颤眼睫。   “害怕就不要问。”   他的吐息轻拂过他的唇。   温热酥麻。   仿佛在他心上轻轻划了一下。   如果非要探究答案,就必须要有承担答案的勇气。   倘若无法承受。   那就算得到了回答,又有什么意义?   顾执将手他身侧移开。   正了正身形。   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走廊尽头有人惊叹出声。   “wow……”   他们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   双双转头看去,却见是一络腮胡大叔站在那里。   他单手插袋,还捏着一杯香槟。   显然是迷路过来的。   “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这里不是客人该来的地方。”   顾执本就懒于和人打交道,加上今天来的人鱼龙混杂,他也不想在他们身上多废力气。   他冷冷回应一句,转身想带陈雾离开。   却又被对方叫住。   “顾先生,您有时间吗?”   “没有。”   他说着,简单朝对方点头道了个别,便拉过陈雾的手腕,将他带去了书房。   整栋房子只有这么一间书房。   从前是陈风先生在用,如今被顾执买下,自然是成了顾执的办公场所。   自从出事后,陈雾就再没踏入过这里。   他本以为顾执会替换掉一些东西。   可如今进来一看,才发现整间屋子竟还是父亲生前的模样。   陈列摆设,没有一样与从前不同。   本来陈雾还有些置气与尴尬,但此时却被新的问题所覆盖。   “你居然没换任何东西?”   “这些都很好,没必要换。”   顾执回应着,视线扫过书架里一排排书。   问他。   “这都是陈风先生喜欢的书?”   陈氏集团毕竟是家医药方面的公司。   陈风书架上也多是些医疗、经济、经营一类的书。   但其中也不乏诗集与画册。   “不全是,有些是我妈喜欢的。”   陈雾指了指角落某个小沙发。   “有时我爸办公的时候,我妈会在那边自己看书。”   那张藏青色的沙发勾起了他的回忆。   陈雾至今还记得,母亲坐在那里看书的模样。   母亲是个温柔端庄的人。   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也不爱与人打交道,却并不无趣。   他会成为一个受女孩子们欢迎的人。   和母亲的教导分不开。   不论是要时刻保持绅士风度,还是如何辨别她们的是非与小心思。   这些,都是由母亲教给他的。   那么父亲呢?   父亲则教会了他如何对待这个世界。   当初对富二说的那句“不要把欺压弱者当成强大,更不要把侮辱女性当作光荣”。   正是出自陈风之口。   而那只是前半句。   后半句是:“越是强者,就越要担负起保护弱者的责任。”   这句话,几乎贯穿了他仓促的一生。   陈风不是一个会捐钱给爱心基金会的人。   在他的认知里,一个能够改变世界的人,远比一群未知的苗更有价值。   苗们不一定喜欢读书,那些钱多数都用不到准确的地方。   无非是盲撒网。   那就和打水漂没有太大区别。   而偏偏是一些确实拥有才能,出身贫苦却不足以被基金会资助的年轻人。   反而不会被救济,也不会被关注。   但陈风会认为,这些年轻人才是最值得,也最需要帮助的。   于是他成了着名的天使投资人。   受过他资助并成功的人不计其数。   倘若不是万枯散播谣言。   他的死,本应是件令人震惊而痛心的事。   可如今,却成了大家奚落嘲笑他活该的话柄。   一想到万枯与卜凉。   陈雾终于记起今早和卜凉说的话。   虽然刚才在走廊里的事仍令他心有余悸,但事关父母的死,事情该说还是得说。   更何况他们住在一起,不能一直这么僵下去。   “顾执,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在花园里装几个摄像头?”   “花园里?”   陈雾连忙将刚才和卜凉的对话告诉顾执。   又道:“可我这不是说谎嘛,我们才刚搬过来,哪有那么多摄像头。”   是的,他说谎了。   花园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摄像头。   也根本没拍到任何证据。   但是真是假本就无关紧要。   卜凉从前跟了他那么久,对他的性格脾气肯定一清二楚,知道就算服软,他也还是不会饶过任何人。   就算真的有录到,也不可能令他松口吐出半句真话。   顾执皱眉:“你想让他感到恐慌?”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陈雾想了想。   “我是这些案件中唯一的生还者,就算哪天被凶手再次盯上也不奇怪,他们就算暗中把我处理掉,也可以推卸到凶手身上,加上你对他们而言难以打压,这会令他们更倾向于杀害我。”   顾执愕然:“你这是要用自己的命去赌?”   “也不算赌。”他垂下眼,“我记得父亲在世时曾跟我说过,屋后的那片森林里有栋小木屋。”   “所以?”   “所以从明天开始,我要养成每天去小木屋散步的习惯。”   他说罢,笑着看了他一眼。   “把风声传到他们耳朵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   “偷情视频不过是破坏家庭和谐,顶多让他们闹个丑闻,跌跌股价,但蓄意谋杀就不同了,一旦有了录下来的证据,那可是要坐牢的。”   他这是在请君入瓮。   明确地放出自己每日会去森林散步的消息,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森林那么大,就算发出些声音都没几个人能注意到。   加上还有个小木屋,那几乎就是最好的杀人场所。   他们如果要动手,势必会去那附近。   只需要派人蹲守在小木屋周围,那就算不上多么危险的事。   顾执问:“那如果他们不上钩呢?”   陈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就当纯粹散步咯。”   *   第二天,陈雾开始了他的散步之旅。   苏秘书提早用无人机查到了木屋的位置,规划好路线,与他一起往目的地进发。   森林静谧。   树与树之间紧密相接,一直蔓延至无限远。   陈雾一边走,一边用手机记着时间。   在差不多23分47秒时,终于到达了木屋前。   木屋已经很破旧了。   森林里的潮湿,将木板边缘腐蚀成了脏脏的灰黑色。   苔藓几乎爬满了半面墙。   恍惚间,陈雾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和顾执身上的味道非常相近。   像是落了雪的松枝味道,还混合着一些极淡的烟草气。   潮湿阴郁,像是灰蒙蒙的天。   他忍不住问苏秘书。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   苏秘书疑惑地跟着四下嗅了嗅。   “我没闻到什么味道。”   没有吗?   陈雾又仔细闻了闻,那股味道却反而再也闻不到了。   这其实很正常。   人的嗅觉适应性极佳,就算刚到某处时觉得有味道,但只消过一小会儿就不会再感觉到。   有些喷香水的人自己感受不到香水味浓烈,也是这个道理。   他努力分辨着味道,不由呢喃:“和顾执身上的味道好像啊……”   苏秘书听到了他的疑惑。   “顾先生的话,之前确实有来过这里几次。”   “???”   陈雾震惊地看向他:“他来过?”   苏秘书努力回忆了一下:“大约是……三年前?”   “三年前?!”   三年前,顾执就来过这里了?   这栋木屋的位置离外面任何一条大街都相当远,徒步进来怕是要走上好半天。   唯一挨得近的,只有他家那栋宅子。   难道说……   “我家……哦不,我是说我们现在那栋房子,顾执是什么时候买的?”   “……当然也是三年前。”   苏秘书被他吓了一跳,非常认真地回忆了半晌。   “没错,确实是三年前。先生买下这栋宅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这间木屋。”   ???   陈雾清楚地记得,母亲告诉过自己。   这间木屋是在他出生前,父亲特意为母亲造来方便去附近写生的。   这就代表,这间木屋只对他们一家三口有特殊意义。   那顾执又为什么偏要来看它呢?   事情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仔细想来也是。   虽说他如今认为顾执是因为觊觎他,所以才会和他结婚,却又有着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   譬如他明明知道自己看到过什么,又为什么要将自己带来这栋房子?   害怕他害怕,是在那之后了。   可那之前呢?   他分明有着近乎无情的企图。   再说,假如他三年前就已买下这栋宅子,那他会救下自己,也就解释得通了。   什么擅长玩乐,审美高级。   这些都是虚假理由。   他一定有什么需要他来完成的事。   可那又会是什么事呢?   试图用房子勾起他的恨意,一步一步帮着他来调查当年的事。   或许……   是想让他对付这件事背后的谁?   假若一定要挑出一个人选,那这个人必然就是叔父。   因为只有叔父,才是整个事件中最大的赢家。   既掠夺了他的家产,又以讨厌他纨绔为由将他赶出家门。   他最该恨的,只可能是叔父和那个凶手。   陈氏集团在被叔父接手后,仍然辉煌。   加上从前父亲在A市累积的人脉全都归于叔父,父亲从前资助的年轻人们也懂得反哺。   虽然不及顾执那么飞速,但到底还是在稳步发展的。   与顾执这样突然造出通天塔,根基却浅薄的人不同。   叔父继承了父亲深厚的根基,在A市仍然不可小觑。   倘若是因为商业因素,导致顾执想通过他来对付叔父,那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他报他的仇,他创他的业。   本就是双赢。   可不知为什么,想明白这一点后。   心里却突然有点犯堵。   他的心情忽然就低落了下来。   不明原因,无法调节。   一如森林里灰蒙蒙的天。   之后的一个月,陈雾仍然坚持每天散步去木屋,后来干脆把颜料画架什么的一起搬了过去。   每天早上都去那里画一会儿画。   回来后再出门去赴那些富家太太们的邀约。   这种约会出席得多了,许多面孔也渐渐熟悉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他是顾执的夫人,还是因为他那张脸。   不少人都表示并不在意他的过去,甚至每次当他答应谁的邀约后,还会抢着求着要参加。   吕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卜凉始终没有联系他。   仿佛假装根本没这回事一样。   不过还好。   他找的私家侦探,已经拍到他与吕太太举止过分亲昵的照片。   用吕太太去刺激他,看来已经没用。   那就得换个地方刺激。   陈雾的表姐陈霜,是个控制欲和占有欲都极强的人。   她从小就喜欢抢他的东西。   但凡他表现出一丁点喜爱之情,她就想要从他手里抢过来。   这样一个人,又怎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出轨?   陈雾通过苏秘书打探到她的行程,得知他们夫妇每周日会去逛一次商场。   便约上吕太太,借口要挑个送给女士的礼物,让她过来帮忙参详。   一个多月接触下来,吕太太已觉得自己彻底攀附上他。   毕竟他出去玩总是会叫上自己,在一众夫人太太之间,也总是会优先询问她的看法。   这令她相当得意。   连看人都不由有些趾高气昂起来。   与陈霜撞见,是在一家首饰店。   陈雾看过苏秘书发来的短信,收起手机。   随意挑了枚戒指。   回头时,正与走进来的陈霜视线相交。   多年不见,陈霜已长得更为精致好看。   吕太太与她一比,其实压根比不上。   猛然见到陈雾的脸,陈霜惊愕地顿了顿脚步,挽着卜凉的手也迅速收紧,将他一起拉住。   她是害怕陈雾的。   她永远忘不了四年前,他被卜凉揍得血淋淋的模样。   那是个阴雨天。   夏日沉闷的天气惹得她心情非常差,加上昨晚刚和闺蜜嗨到半夜才回来,脑袋还有些昏沉,便在床上一直躺到九点左右。   将醒未醒之际,听到楼下父亲愤怒却压抑的咒骂声。   隐约含着什么“那个败家子”、“废物”、“赶紧把他赶走”之类的话。   她被吵得半醒,头还很疼,却已睡不着了。   烦躁地尖叫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愤怒地蹬蹬蹬跑到窗户前往下望。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   也许是昏迷了整整一个月的缘故。   他那时已经瘦了一大圈,脸色煞白,衬着如墨的发,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美感。   他只穿了一件衬衫。   领口并没有规矩地扣好,以至于衣领被风吹得摇曳,隐约还能看到他锁骨旁的绷带。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听着屋内一声声暴躁的咒骂。   无非是说家里可没钱养他这么个“富贵废物”,别以为他们分到了一些他父母的财产,就有义务得养他,让他滚去其他亲戚那里云云。   陈霜半醉,即便迷离着眼,却也能从他倔强的轮廓里,读出落寞与无助。   楼下的争吵,终于在一只瓷碗的粉碎声中结束。   随即,卜凉走了出去。   少年见有人出来,近乎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   却见卜凉板着一张脸,声音里全是敷衍与蔑视:“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赶紧走吧。”   “我能去哪儿?”   他的声音低弱,似乎已没多少剩余的力气。   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折的稻草杆子。   “从前……从前叔父明明……”   明明那么疼爱他的。   陈霜了然。   自己的父亲,可是个“大善人”。   他对所有人都是那么温和宽厚,陈风在世时,他三天两头就会登门造访,对这个侄子也是宠爱有加。   即便每次回来,他都会嫌恶地咒骂他。   卜凉是个很莽的人,见他不走,当即就往他胸口狠狠推了一把。   当即就将他推倒在地。   血慢慢从绷带内侧渗透出来,很快就浸过他那身白衬衫。   在胸口染出大片血红。   可卜凉并未慌张,更未就此收手。   反而拎起他衣领,将他整个人提溜起一段。   冷冷哼笑道:“小、陈、爷。您可真是好福气啊,听多了我的奉承,就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了吗?我呸!”   他很啐一口在他脸上。   凶狠地拳紧随其后。   “你还他.妈当自己是个爷呢?!”   少年的血很快浸染了全身,不光是胸口,甚至连脸上都满是血渍。   乍然看去,简直像是电视里不可能再救活的伤员。   他像是个毫无反手之力的玩偶,任由卜凉拖拽殴打,要不是看到他胸口细微的浮动。   完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最后,他被卜凉丢到大门外,血淋淋地倒在路边。   这条路和他家那条异曲同工。   同样漫长且无人会经过。   直到傍晚时分,陈霜再次朝窗外看去。   仍然能见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与上午被丢出去时毫无区别。   趁着夜色,她偷溜了出来。   一路小跑到他身旁。   伸手一探。   还好,还有气。   胸口的血已经凝固了,将伤口凝结住,没有继续往外出血。   而脸上虽然血迹斑驳,却多是卜凉当时在他胸口沾上,又揍到他脸上的。   除了一脸淤青,好在也不算是要出人命的程度。   陈霜虽然喜欢抢他东西,可却并不是真正讨厌他。   她只是嫉妒他身上的那份张扬。   甚至可以说,她是喜欢这个表弟的。   “喂。喂!”   她伸手拍拍他的脸。   明明只是想喊他起来,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凶巴巴的:“陈雾,你要死死远点,别死在我家门口!”   他这才微微睁开眼睛。   那双好看的浅色眼眸黯然无色,与从前清明透亮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些你拿着。”   她没好气地将一叠钱塞进他手里。   也不管他是否握住就松了手,反倒令钞票在他面前散了一地。   “以后别再来了,我们这不欢迎你。”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再从窗口向下望去,正看见少年有气无力地爬起。   半跪着一张一张捡起地上的钱。   明明近看是那么高挑纤瘦的人,但那刻,却格外像个无助的孩子。   颤抖着,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球。   随后过了很久,他才趿拉起脚步。   在夜色里异常缓慢地沿着路往外走。   第二天早晨,门口已没了他的身影。   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听过关于他的消息。   陈霜有时也想过要去查查看,却又害怕知道答案。   反正他家这么对他,就算他过得好,一定也会憎恨他们,一定也会报复他们。   那他还不如过得不好。   甚至不如死了。   如今看到陈雾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她心头不由浮起一丝恐惧。   却不料,他只是相当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表姐,好巧啊。”   “嗯。”   她也想回应个笑,但表现到脸上,却更像是皮笑肉不笑。   “你还活着啊。”   ……   她真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好在陈雾从小到大,早已习惯这位表姐的别扭。   只是略略点头。   “多亏了表姐,我还活着。”   陈霜有些受不了他这副好态度,连忙将眼别开,继而看向他身旁的吕太太。   “你女朋友?”   看来陈霜还不知道他和顾执结婚的事。   估计是因为涉及吕太太的关系,卜凉才没有对家里说。   “不,这位是吕茂先生家的太太。”   “啊,吕太太好。”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闹了误会,忙伸手:“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傻了。”   和陈霜不同,她是谁,吕太太可是心知肚明。   忙堆起笑脸。   “哪里哪里,你把我看得那么年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握完手,陈霜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又重新念了一遍:“吕……太太……”   卜凉紧张地看向她。   却见她思考了一下:“这名字总觉得挺耳熟的……”   “那当然,卜先生和吕太太经常一起逛街的。”   陈雾不露声色地提醒。   “上个月,他们还合伙送了我留声机和唱片呢。”   陈霜当即皱眉,看向卜凉:“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小事而已,不想让你操心,所以没说。”   卜凉咬牙回答。   表情却已彻底僵硬,眼刀毒得简直能把人千刀万剐。   “而且卜先生好像每天早上都会去吕太太家,上个月我去吕太太家时还正好撞见了。”   陈霜的眉皱得更深了,盯着卜凉看了好一会儿。   才眯着眼问他。   “真的假的?”   卜凉急得扯开了嗓子:“这是他在胡说!”   “我胡说,行车记录仪可不会胡说。”   见他着急,陈雾嗤笑一声。   “表姐不用去听司机怎么说,直接查查行车记录仪不就知道了?”   陈霜知道陈雾从不说没根据的话。   下意识便是相信的。   她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卜凉,气到手指直抖。   “你给我等着。”   说罢,当即转头离开。   高跟鞋踩在地砖上,敲出一记记愤恨的声响。   听得卜凉心里发慌。   他扭头看向陈雾,气到五官都扭曲。   “你完了!”   “谁先完还不一定呢。”   目的已经达到,看戏的也已经走远,他也不必要继续装下去。   “你今天就算糊弄过去,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什么,卜凉,咱们朋友一场,我想要的并不难不是吗?”   “我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手段吗?你不把我整到身败名裂不会罢休的!”   卜凉气得直啐他:“你他.妈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那你恐怕得快点了。”   少年言笑晏晏。   “我耐心不好,估计……很快就会按捺不住发出去。”   *   陈雾多日早出晚归,已经很久没能在白天见到顾执。   今天不知怎么的。   他竟然没有早睡,而是在客厅里等着他。   自从那天追问。   他们已经很久没怎么说过话了。   即便每天早上醒来,还是会发现他们竟然又像海獭般手拉手。   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交流。   家里的灯一天到晚开着,陈雾起初并没发现他等在客厅里。   直到他脱掉外套,刚要迈步上楼时。   他才沉沉出声。   “回来了?”   “?”   陈雾没想到他居然在客厅。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极为滑稽地朝客厅探了探头。   “你怎么还没睡?”   陈雾看了眼墙上的钟,确信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平时这个时间,顾执应该早就睡了才对。   “今天的工作没完成,还在等结果。”   他淡淡回应了一声,抬眼看向他。   “小雾,过来。”   这句话太过耳熟,以至于陈雾突然有点小紧张。   过去,他每次半夜偷偷回家被抓包时。   父亲也是这样在客厅里喊他。   他乖乖走到他跟前,不安地摩挲着大拇指指甲。   问:“我……应该没做错什么吧?”   顾执反问他:“你做了什么吗?”   “……”   总觉得,和他的距离不知为何远了很多。   陈雾忽然有点难过。   一切都是因为他贸然问了那种问题吧?   假如当时没问的话,现在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他踌躇地抿了抿唇,还是选择开口喊他:“顾执。”   “嗯?”   “那天……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是我太过莽撞了。”他忐忑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我后来想了想,应该是我理解错误,误会了你。”   顾执眉心一跳。   问他:“那你现在怎么理解?”   “这一切都是为了打击我叔父,没错吧?”   他望着他,倒是异常笃定。   “你想利用我对我叔父的仇恨,来打败这个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从而在A市站稳脚跟,对吗?”   顾执盯着他看了很久,见他一脸确信。   简直要被气笑了。   “你真这么认为?”   “不对吗?”   “不,你说得很对。”   顾执叹了口气,仿佛有些低落似的。   连语调都降了几度。   “我确实有这个意愿。”   “你放心,既然你帮我,我也肯定会帮你。”   少年说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会做好你所需要的一切。”   “我所需要的一切?”顾执半眯起眼,不太相信地上下打量起他,“你确定你都能做到吗?”   “我能的。”   他急上前一步,像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孩子。   “只要你说,我都能做到。”   “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顾执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模样,忽然心情好了许多,“我不希望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坏孩子。”   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到他面前,拉过他的手。   “走吧,这么晚还不睡,明天就没法去画画了吧?”   眼看他拉着自己走出客厅。   陈雾吃了一惊:“嗯?你不是还在等工作结果吗?”   “已经等到了。”   顾执扬起与他紧握在一起的手,眉眼含笑。   “现在,该去感受初中女生睡觉的乐趣了。”   “……”   *   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陈雾已经不想再去木屋了。   每天来回要走将近三刻钟。   要是晚上下过雨,还会特别泥泞难走,运气不好的时候,走一个来回简直像是在泥里打过滚。   就连画都会受潮卷边。   “今天怎么又下雨啊……”   他躲在被窝里,声音都被棉絮吸掉了大半,只剩闷闷的哀叹。   睡是睡不着了,起又不想起。   加上今天并没有任何安排。   他选择躺着玩手机。   微博今天的推送很有意思,好像是关于某个视频网站被收购的。   还带着“律师函”三个字。   陈雾本来对这种商业上的事情毫不在意。   甚至把推送都向左划掉了。   可过了几分钟,他才忽然反应过来。   那个被收购的视频网站,好像是……   万枯家的?!   万枯家的视频网站从前是另一个名字,后来因为公司重组,所以才又改了名。   他那时忙于生计,只是偶然听到过这个事情。   一时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他家在A市虽然不算是根基异常稳固的,却也不容易被扳倒。   究竟是何方神圣突然收购了他家?   陈雾特地点进热搜榜,果然在第二行找到了这个热搜。   @新良财经:   【顾执霸气收购Y站!Y站CEO含着眼泪进行交接仪式~】   [视频]   转发(23450)| 评论(13469)| 点赞(23243)   你怕不是有猫病吧:不知道你们发现没,顾爸爸每次收购都是先发律师函打个招呼,然后再开始收购,太有风度了吧?   又酸又菜又多余:Y站节目组的魔鬼剪辑们醒醒吧,别再乱剪我们崽了,当心顾爸爸给你们批发律师函   该用户名已重复:真的很烦Y站的UI,希望以后能好好优化   良人已凉凉:Y站自制剧剪辑太恶心了,一集电视剧愣是能剪成三集,每集只有十几分钟正经剧情,而且一半都是预告里放过的!求顾爸爸一定整改啊啊啊QAQ   顾爸爸是什么鬼……   陈雾简直无力吐槽。   不过这么一来,万枯家恐怕也会将他们视作敌人了。   而且偏偏是这个时机。   卜凉和万枯,当年本就是在他身边一起玩的朋友。   互相之间也很熟络。   卜凉如今的处境比较艰难。   他既不能让岳父知道,又不能让陈霜知道,那要对付他就会困难很多。   但这次万枯家也遭了殃,他如果与万枯联起手来,对付他的进展就会加速。   顾执这是想推他们一把吗?   陈雾幽幽叹了口气。   决定还是继续躺会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终于不再阴雨连连。   陈雾渐渐也喜欢上了去小木屋画画。   可每去一天,他的担忧便多了一分。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要豁出命去,但现在,居然又有点舍不得。   看着大厅里正打着领带准备出门的顾执。   他忍不住走过去问他。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我办事办得好就可以兑换奖励?”   顾执看了他一眼,有点疑惑。   却还是点头:“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澄澈的眸子顿时明亮起来。   随即清了清嗓子。   “我现在要兑换第一个奖励了。”   “你想要什么?”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喉结滚动着,将他的不安清晰呈现。   半晌,他才打定主意般看向他。   “可以抱我一下吗?”   顾执以为自己听错了。   满脸都是疑惑。   “嗯?”   “我的第一个奖励。”   他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请你抱抱我。” 第26章   顾执愣了一下。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双手却已本能地向他伸出一些。   眼前的少年见他张开手, 缓缓上前一步。   动作轻柔地抱了上来。   温柔却没有丝毫犹豫。   顾执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主动,手都慌张地在半空僵了僵。   又迅速反应过来, 轻轻回抱住他。   果然太瘦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哪怕喂了那么久,这孩子也还是不怎么长肉。   他不敢用力, 生怕伤到他, 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发丝蓬松柔软,被抚过时,向下微微陷下。   能感应到他脑袋的些许温度。   顾执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毕竟从前那些撕咬过他的豺狼们,不知何时就会冲出来,且他们一个个都被逼入绝境,来势汹汹。   他是该害怕的。   陈雾本来只是想简单地抱一下。   可当真抱上,却又有些不舍得松开了。   他的侧脸贴着他的脖颈。   是让人安心的温热。   明明是该狠下心去报仇的。   可一想到今天走出家门,也许就再也见不到顾执了。   他就忽然有些难过。   最后再抱两秒吧。   再抱四秒。   不, 再抱十秒。   一片静谧中,耳畔忽然传来他的声音。   “如果你害怕的话……”   “我不害怕。”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少年又低声重复。   坚定里藏了点抖抖的余音。   “我不害怕……”   “不会有事的。”   顾执叹了口气。   拍拍他的背,温声安慰。   “别说得好像要诀别了一样。”   诀别吗?   谁知道呢。   少年哑着声音, 收紧了手臂。   语气生硬。   “再抱一会儿。”   怀中的人似乎笑了一下。   少年能明显感受到他胸口的浮动。   然后,他听到他声音里的笑意。   “抱多久都行。”   不。   那是不行的。   陈雾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大厅,脑中不断闪过那夜满地是血的画面。   逃避是不行的。   如今多少人都恨不得他死,假如过分依赖顾执,只会把他都一起拖下水。   他当初就是因为逃避, 才会落得那样的惨状。   如今绝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了。   陈雾暗自下定决心, 终于松开了他。   故意仰起脸, 一副神气模样。   “谢谢你的解冻,毒蛇现在该去咬人了。”   见他恢复,顾执挑眉想了想。   说:“既然奖励被兑换了,那就给个新的任务吧。”   好久都没听他布置过任务。   陈雾倒真有些好奇,想知道他这次又会要求什么。   “好啊。”   “今天我回家的时候,出来接我吧。”   他重新整理着领带,利索地穿好大衣。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不要受伤,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好吗?”   陈雾眼神闪了闪。   良久,才低声轻轻“嗯”了一声。   自从公司规模进一步扩大,顾执在外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有时陈雾忙到半夜回来,都不见他人影。   一直要到早上,才会发现他躺在自己身边。   位高责任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陈雾目送他出门,自己也穿好衣服,带着几罐补充用的颜料往木屋进发。   今天天气又不是很好。   虽说不至于下雨,却暗沉沉的,将森林也照得格外凄清阴森。   连续走了将近两个月。   陈雾对去往木屋的路已经非常熟悉。   甚至能分辨出几棵比较特别的树。   最初每天要来这边时,他其实是不太喜欢的。   一大清早,早饭都没吃,第一件事就是先来回走个五十分钟。   这谁遭得住?   后来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偶尔也会带他过来写生。   便也开始每每带些画具过去,到附近看看有没有母亲画过的景物。   木屋的最初用途,就是用来摆放画具。   父亲不希望母亲每次出门写生,还要带着那么多沉甸甸的东西,所以干脆造了它。   专门当个仓库用。   那天,陈雾和苏秘书第一次打开木屋大门的时候。   还能在满屋蜘蛛网里,找出一堆发霉的画。   母亲的艺术造诣极高。   这些画作虽然只是非常随意潦草的练习,但不论是速写还是油画。   笔力都非常稳重洒脱。   许多线条,都是需要作画者一笔构成,且力度与速度也需控制得当,这才能得到这样的笔触。   陈雾在这方面虽然也颇有优势,却始终学不会母亲那仿佛成竹在胸的气度。   他所画出的线条,仍没有母亲那样完美到令人惊叹。   有风吹过树林,扯着树冠发出海浪般深沉的簌簌声响。   陈雾感觉有些冷,不由拢了拢衣领。   最初,高矮胖瘦四个手下每天会在他之前去木屋。   主要是保护他。   但木屋附近也没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   干等着特别无聊,要是碰上下雨就更惨了。   加上卜凉又没什么动静。   他又不能冲到卜凉家,大喊着“你怎么还不过来打我呀!”   只能这样每天慢慢等。   知道这段路又脏又累,陈雾也不好让他们几个天天陪着。   就买了个报警器,专门揣在兜里,一旦有危险,按两下就能迅速通知到紧急联系人。   今天不知怎么的,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陈雾是个直觉很准的人。   虽说就命运来看好像十分不幸,但每次抽奖时,是否会中,他都是会有预感的。   森林阴沉。   天边的云也渐渐聚拢起来,滚成一团浓厚的乌黑。   仿佛时刻都会有暴雨将至。   雨还未落下,泥土就已抢先透出一股腥味,带着草木的汁液气,填充了四周空气。   陈雾忽然听到身后响动。   很小很小一声。   混在他的脚步声中,仅仅是嫩叶被踩住的声响。   他不由在某一棵树下停住。   身后的脚步声却反而更快了一些。   陈雾连忙将手揣进兜里,飞快地按了两下报警器。   等不及回头,眼前就自上而下地落下什么。   将他脑袋整个包裹住。   果然,他的预感从不出错。   跟着他的只有一个人,可后面再来的却有好几个。   失去了视觉,他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甚至能分辨出后面又来的,一共是五个人。   陈雾对自己的力气,有着比较清晰的认知。   假如是高矮胖瘦四人组中的一员,他肯定一个都打不过。   但假如是富二那样的。   他只用一只手都能摁住他。   身后这人体型高大,将他手反扣到身后时,也相当大力。   就连绳子都绑得格外紧。   勒得他手腕生疼。   照这些情况来看,应当不是他能打得过的人。   房子距离这里大约有一刻钟路程。   加上树木遮盖,很难以全速跑过来。   就算手下们早已接到报警器的消息,恐怕也还需要点时间。   手被死死绑住,陈雾只能不断挣扎,并竭力踢踹着身后的人。   大喊道:“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   反而是其后跟来的人笑了起来。   听声音,有两个人。   “现在知道害怕了?”   其中一个男人哈哈大笑,仿佛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你耍那些阴险手段折磨人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害怕,怎么就猜不到自己会有今天呢?”   “是啊,逮着我们一点小过小失,就恨不得把人弄得家破人亡,放眼全国,也没有你们这么猖狂的。”   另一个男人也跟着冷笑。   “你要我死,我就先杀了你。”   看来,确实是卜凉和万枯了。   “卜凉?万枯?”   陈雾试探着喊了他们一声,惊愕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居然想绑架我?”   “绑架你?不不不,怎么能是绑架呢?”   见他还这一脸傻相,卜凉开心死了。   “你对我们来说,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只要你还活着,绝对会想方设法报复我们,我们当然不能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活啊,既然决定去做了,那就要做到底,这不是当年你教我们的吗?”   “你们当年一个诬陷我与我父亲,一个差点把我打死,你们居然觉得只是小过小失?”   少年的声音带着颤,隐隐染上了细微哭腔。   “我当年可是把你们当我最好的朋友啊!”   “朋友?”   听到这个词,万枯似乎有些愕然。   “天哪陈雾,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么天真的人。你居然觉得我们是朋友?”   他走到少年面前,隔着麻袋抓住他的下颚,狠狠往上提起。   “我们出去玩,哪样不得由你来做决定?那样不得顺着你的心意,遵从你的喜好?人人都知道你小陈爷,可谁知道我呢?大家只会说,哦,你是小陈爷的那个朋友吧?”   他说着,将他甩到一边。   站起身狠狠地朝他脑袋踹了一脚,直踹进泥里。   随后再次踩上去,用力地碾了碾。   “我呸!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万枯!谁他.妈是你朋友?真叫人恶心!”   少年被他踩得没了声响。   手脚也都被绑住,令他不得动弹。   见他毫不反抗。   卜凉走过来,伸手解掉了他脑袋上的麻袋。   黑暗抽离的一瞬间。   少年被突然窜入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   还来不及看清什么。   领口就被人狠狠揪住,一把提了起来。   下一刻,粗暴的拳头就落在了他脸上。   “挨着我的拳头去死,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   卜凉笑着,对着他脸又是一拳。   “陈雾,你知道吗?四年前,我把你赶出去的时候,就一直等着这一刻了。”   身前的男人高高扬起了拳。   陈雾下意识闭上眼。   但下一刻,抓着领口的手却猛然松开,将他摔在了地上。   苏秘书简直就是猫咪投胎。   不知何时就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附近。   陈雾再次睁开眼时,卜凉和万枯都已被他撂倒。   剩下几个壮汉还来不及对付他。   但苏秘书到底是个小胳膊小腿。   很快就落于下风。   好在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奔跑声。   高矮胖瘦四人迅速赶到他们面前,将其余人一一制服。   苏秘书过来帮他解开了绳子,又用绳子将卜凉与万枯绑在一起。   陈雾脸上沾了些泥,嘴角也已破皮流血。   全靠扶着身后的树,才勉强站起。   卜凉与万枯挣扎无果,只能愤怒地扭头看向他。   少年头发被弄得蓬乱,将他的表情彻底盖住。   他垂着脑袋,擦了擦嘴角的血。   再抬头时,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   “嘿,卜凉,你猜怎么着?”   他们看到他眼底亮闪闪的笑。   温柔却可怖。   像是月光下,深潭中的粼粼水光。   “我也是。” 第27章   手脚被牢牢绑住, 并打上死结。   卜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落入圈套,急急抬头, 对少年厉声呵斥。   “陈雾!你这是在绑架我们!要是被人知道,你可要坐牢的!”   “那得看有没有人能知道。”   木屋就在不远处, 瘦子迅速搬了张椅子过来。   让陈雾能坐下慢慢说。   “你们来找我之前, 难道会特地留下信息,说是来我家了吗?”   嘴中血腥味浓重。   他将血吞咽下去,才勉强缓住了那股味道。   “你们肯定早就找好了借口,找好了不在场证明,不是聚会就是旅游,谁又能想到你们在这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万枯不像卜凉那样遭到长久威胁,而是被顾执打完招呼就端了。   他只知道陈雾要害他。   眼看计划失败,登时就急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我们呢?当年我是对不起你,可你难道就真那么记恨,真要闹到我家破人亡吗?”   “对,我就是有这么记恨。”   少年坦然点头。   “不过现在, 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的事,这对你们来说特别简单不是吗?”   刚才被他们绑起来时,陈雾拎过来的颜料罐摔了一地。   少年俯身,从地上捡起混迹其中的美工刀。   笃笃笃地将它缓缓推出几节。   “知道吗?美术生要杀人,比正常人还更方便一些, 削尖的铅笔、发霉的颜料、生锈的刮刀, 还有这种说锋利不够锋利, 却也能割伤人的美工刀。”   “陈雾,你不敢杀我的!”   见他竟拿出刀来,卜凉顿时瞪大了眼。   “你现在要是伤了我,等我出去,就等着坐牢吧!”   “不,你误会了。要坐牢的是你。”   少年说着,淡淡抬眼看向周围的树枝。   “看到树上那些松果了吗?”   他们警觉,随他一起抬眼望去。   如今已是春天。   森林里到处都是开始抽芽的树木。   他们附近有几棵明显不是松树,枝丫上却挂着几颗小小的松果,掩藏在枯枝与新叶之间,并不容易被察觉。   卜凉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却还是不敢相信。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刚才你们对我做的事都被拍了下来。不过现在它该坏了,所以接下来我对你们做什么,它是录不下来的。”   少年用拇指来回拨动着推刀钮。   发出平缓而瘆人的笃笃声。   “我就算真的伤了你们,也不过是自我防卫。哪怕你们死了,这里是森林,我有的是时间,尽可以挖个七八米深的坑,把你们往里一埋,谁又能知道?”   卜凉愣了愣,看向他的眼神仿佛正看着一个怪物。   良久,忽然干巴巴地笑了起来。   “哈哈,天哪陈雾,你从前装得可真好,我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原来绅士有礼的小陈爷,竟是这样一个人?”   “彼此彼此。”   少年没有被他吓退。   而是走到他面前半蹲下,灿然笑了笑。   “你们选中这里杀我,看中的,不也就是这一点吗?”   少年说着,将美工刀推出来。   当即朝卜凉脸上用力划了一刀。   “你们跟了我那么久,一定都知道,我不喜欢有人跟我顶嘴。”   美工刀擦过,瞬间就将卜凉的脸划出一道血口子。   微微往外渗出一点血来。   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   卜凉惊了。   “……你?你居然真的敢……”   “我为什么不敢?”   少年一脸理所当然。   “我倒是想问问你,我往你脸上划这么一刀,你走出去,别人问起你是怎么受的伤,是你难受是我难受?你敢说吗?”   卜凉被这话问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是啊,陈雾手上同时抓着他偷情与蓄意谋杀的证据。   就算他心软放他们出去,他们也会被这些证据所束缚,一定是满心期盼着他千万别说出去,自己绝不可能把这事往外捅。   想到这里,卜凉的心一下就凉了。   打手,摄像头,小木屋。   这些一定都是他设置的圈套!   他们如今踩了进去,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不过是任他宰割罢了。   “卜凉!你在干嘛!”   万枯不知其中缘由,慌张地叫了起来。   “你岳父那么厉害,你还至于怕他吗?什么录像?想抹掉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卜凉怒火攻心,当即喷了他一声:“快闭嘴吧你!”   见万枯还没搞清楚情况,陈雾从苏秘书那要来私家侦探给的照片。   展开到他们眼前,给他们提了个醒。   “你本来就是因为害怕我叔父知道,所以才想尽办法要杀我,又怎么会自投罗网,把这事告诉他呢?”   他说着,又将刀贴向他的脸。   这次却只是轻轻搁在上面,并没有向下划去。   “我有你出轨的证据,加再上绑架杀人的罪名,你觉得我叔父会不会把你扫地出门?我表姐会不会和你离婚?到那时候,你又能算个什么东西?”   卜凉瞪着他,咽了口唾沫:“你想让我出卖我岳父?”   陈雾没有回答他,只是兀自玩着刀。   “我很喜欢这把刀,它很钝,只要避开几处大血管,就算我朝你割上几百刀,几千刀,你都不会失血致死,但是所有小伤口都会一直持续着疼痛发痒,对我这种胆小的人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   “而且那边还有房子给你们住,等你们伤好了,我可以每天早上接着来割。”   他回头朝木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为了迎接你们入住,我特地画了不少装饰画呢。”   陈雾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卜凉很清楚这一点。   这个时候要是不顺着他,只怕自己当真要死在这里了。   就算能逃出去,他手里有着那么多把柄,自己也绝对逃不过的。   倒不如搏一搏。   “是不是只要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你就会放过我?”   卜凉抬头,呼吸已相当急促。   “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不,还轮不到你。”   陈雾说着,朝万枯挑了挑眉。   “走,跟我去参观参观你的新家。”   突然被点名,万枯慌张地抬起头,还不等反应,就已像个小鸡仔似的被胖子拎了起来。   就这么提溜着,踉踉跄跄地被他们推进了木屋。   紧接着,陈雾也走了进来。   万枯现在是真有些怕他了。   他没有卜凉那样暴力,打起架来不是陈雾的对手,唯一值得称道的家世背景也已经被顾执破坏殆尽。   突然离开卜凉,他顿时不安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手脚被捆绑住,他只能跟条毛毛虫一样蠕动着往角落里缩。   竭力躲避着陈雾。   但无奈小木屋真的就很小。   他只是挪动了几下,就已被逼到角落。   哐地一下,撞到了身旁堆放的画框。   恍惚中,他隐约感觉头顶好像有人正在看着他。   抬头一看,却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白色大脸。   两只巨大而空洞的眼正死死盯着他。   正流下黑漆漆的泪。   卧槽!!!   万枯吓得整个人都差点弹起来。   尖叫着不断向后缩了好远。   待看仔细了,才发现那是一张挂在墙上的画。   画上的人并不立体,就是很潦草的黑白。   两只眼睛占据了脸的大半,面无表情地向下滑出黑色的线。   “好看吗?我画了好久啦,就等你们来呢。”   陈雾语气忽然放松了许多,不像刚才那样冷漠无情了。   听着却更加瘆人。   “这是我听说你诬陷我爸时的心情,我觉得应该要送给你。”   “陈雾!你、你以为这样装神弄鬼我就会怕你!我不怕!”   万枯还没有死心。   用力挣扎着,像是被沸水烫到的蚕蛹。   “我就是死,你也休想从我身上捞到半分你想要的!”   他已经不敢睁开眼睛了,只是胡乱蹬腿。   头发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对方就这么直接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拉起几寸,又向前拖了两步。   随后,陈雾的声音冷冷响在耳畔。   “睁眼。”   睁眼?   他才不睁呢!   当他不知道他想用这画来吓唬他吗?   万枯死死闭着眼,怎么都不肯睁开。   嘴硬道:“睁你.妈!我凭什么听你的?”   却听陈雾打开门,朝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万枯不敢看,只能听到外面的人走了进来,就走到了他身后。   下一刻,他的裤管被人撩起。   他还来不及反悔,小腿肚就猛然传来一股极其剧烈刺痛。   是极度火辣而强烈的痛感。   像是有什么很尖却不细的东西,深深扎了进去。   万枯当即就“啊”地一声惨叫出来。   眼睛也疼得登时睁到最大。   然后,他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张大白脸。   “啊——!!!”   他近乎是拼尽全力挣开陈雾的手。   惊恐地叫了好久,仿佛精神都要失常般,迅速缩到对角角落。   根本不管自己的小腿肚上还插着一支铅笔。   “比起我爸死后万人唾骂,比起我被砍了那么一刀后流落街头,你有什么可疼,你有什么可叫的?”   少年的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   凶狠却又不甘。   “万枯,我只问你一句话。”   他的叫声吵得人头疼。   陈雾已经没了和他继续耗下去的耐心。   干脆就远远站在门口,沉声问他。   “当年,是谁让你诬陷我,诬陷我爸的?” 第28章   在少年愤怒的质问声中。   四年前的一切, 猛然浮现在万枯脑海。   假如说,灭门案是陈雾人生悲剧的开始。   那他的构陷。   就是陈雾深陷泥淖的开端。   四年前听到陈家出事时, 他尚且还在宿醉之中。   明明还是半夜,母亲却将他从床上强行拽起, 炮轰般向他掷来无数关于陈雾的问题。   时至今日, 万枯早已不记得母亲问了些什么。   只记得是一句“小陈爷被人砍成重伤了”,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砍成重伤?   开什么玩笑!   他们昨夜嗨到凌晨才回家。   陈雾因为是背着父母偷偷出来,没有乘自家的车,还是由他亲自送到他家门口的。   如今距离分开也不见得有两个小时,怎么就忽然被人砍了?   还能有人冲进他家砍人不成?   可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等到早上他下楼喝醒酒汤时,客厅里正播着关于灭门案的新闻。   各种社交软件、新闻媒体、车内广播,全都在反复报道着这件事, 几乎短短一夜过去,一切就忽然都变了。   陈雾被抢救了很久。   他头一次去往医院时,甚至都无法见到他。   一直要到后来脱离生命危险了,才允许转入普通病房。   可自那之后, 他就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迟迟未醒。   万枯对陈雾,是有那么一丝不甘的。   别人形容他时,从不会说是万家少爷,而是将他形容为“小陈爷的朋友”。   小陈爷的朋友?   他又不是没有名字, 为什么所有人介绍他时, 都一定要在他名字前加上这个前缀呢?   这不就和“这是谁谁谁家的狗”一个逻辑吗?   他们对他的尊敬谄媚, 无非也是秉持着“打狗看主人”的道理。   这不应该的。   他明明家里也很富有,为什么要被陈雾死死踩在脚下?   确实,他不否认自己当初找上陈雾,是因为他家大势大,可后来他家也慢慢变得强大,早已不再需要依附他们陈氏集团。   他会继续和陈雾玩在一起,无非是觉得陈雾这人洒脱又仗义。   无情起来极端无情,平时却又是发自真心地真诚善良。   再者,他对朋友们是真的很好很好。   不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身边有人表露出一点点喜欢。   他都会当场送给对方。   那句“喜欢?那送你了”他不知听他说过多少遍。   陈雾对很多东西都不上心,总是漫不经心地随手送人。   可但凡是他喜欢的东西,他就死都不会撒手。   比起别人虚假的大方,伪装的大度。   陈雾显然要干净剔透得多。   看着病床上毫无血色,只能依靠仪器维持生命的少年。   他第一次感觉到心口空荡的疼痛。   但其后更多的,却是被流言蜚语纠缠的恐惧。   外界无数人猜测着陈家被灭门的原因,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理由被安插进来。   仿佛被杀是多么大的一件错误一样。   然后,那个丑闻爆发了。   有不知名人士爆料,陈氏集团所开发的药品中含有不良成分,而陈风先生更是暗中组织研发团队,研发着一款副作用强烈的致癌药品。   这个新闻一出,本就引起社会哗然的灭门案再次被关注起来。   一连好几天,每天都有无数人怒喷陈风,笑骂他死得不冤,死无全尸都不足以平民愤,并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身为“小陈爷的朋友”,他自然也受到了别人诸多白眼。   自家公司因当初由陈家一手扶持大,也跟着被其他人排挤,正在做的单子几乎全都黄了。   正是那时,他在病房遇到了陈雨。   陈雨是陈雾的叔父。   陈风死后,财产按照遗嘱应该尽数归于陈雾,可陈雾如今昏迷不醒,偌大家产不过空置着,陈雨起了夺取的念头,却又苦于没有理由,无法强取豪夺。   于是,他向他提出了那个建议。   将那桩丑闻坐实,借此巧立名目,怂恿其他亲戚与公司股东。   以挽救公司的名义,聚众将这笔财产抢夺过来,然后再各自瓜分。   而他家不但能分到一笔巨款,就连公司都会受到扶持。   他自己,更是能就此与陈雾撇清关系。   反正陈雾昏迷不醒,医生也说了,他很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来,就这样一直依靠着仪器勉强活着。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他最后再利用一次吧。   这样想着的万枯,欣然接受了陈雨的提议。   木屋昏暗,只有门口透进些许光亮。   将少年的身影模糊勾勒。   墙上那张画正对着万枯。   在昏暗之中显得愈发可怖真实,像是当真在死死盯着他一样。   “是你叔父,是你叔父陈雨!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照着他的话做而已,不然我没活路的!”   他抖着身子,竭尽可能地将自己缩进角落。   惊慌大喊。   “陈雾,我也要生活的,我不能陪着你一块去死啊!”   “这信息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用处,你如果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不如就先在这里住着吧。”   少年的声音冷冷淡淡,没有丝毫波澜。   “毕竟畏罪潜逃的刑罚才更重。”   “陈雾!陈雾你等等!”   眼看少年就要转身出门,万枯急了。   根本顾不上自己还被捆绑着手脚,挣扎着向他跪行几步。   “别把录像交给警察,我家现在已经不行了,所有亲戚朋友都在嘲笑我们,我要是再坐牢,我妈会承受不住的,求你了!”   “求人要拿出诚意。”   少年看着他,略略摇头。   “我不认为你有诚意。”   少年转身走了出去,木屋的门随即被人关上。   就在最后一丝光都要从门缝消失的刹那。   万枯终于大喊。   “你知道当年,他们是怎么抢走你家财产的吗?”   似乎是对这话题有兴趣。   即将合上的门缝忽然停住,随即向内又打开了些。   “你说说看?”   却听跪在外面的卜凉激动怒吼:“万枯!你敢!!!”   “陈雾,陈雾你听我说!”   被卜凉这一嗓子吓到,万枯扭动着身躯朝门口靠近了一些。   “当年陈雨他们虽然买通了办手续的人,但因为你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没办法转移财产,只能……”   屋外的卜凉急得额头上青筋暴露。   “万枯!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是卜凉!他们让卜凉往你的点滴里加了药!”   万枯仿佛被催命般加快了语速。   “他们想让你死啊!”   陈雾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事,顿时皱起了眉。   “那我为什么没死?”   “那个时候……那时候有个人发现了这件事,当场给你换了吊瓶和输液软管,所以你才没死,当时卜凉回来还找我们商量对策,陈雨只能又买通医生,给你提前开了死亡证明,这才偷天换日把你财产移走……”   陈雾问:“那人是谁?”   万枯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想到那么多。   突然被问,他愣了愣。   “不清楚……我只听说……听说后来财产被转移走了,你半死不活地被丢在那里,是他给你付的医药费,再后面我就不知道了,那时候大家都已经分完钱了……”   少年嗤笑:“分完钱了,所以我是死是活你们也不想了解了?”   听他说这话,万枯急了。   “我那时只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那我也不能守着你一起等死,我得自救啊!可我根本没想过害你,比起卜凉,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为了活下去啊陈雾!”   陈雾还是第一次见万枯这样狼狈。   他沉沉叹下一口气,招呼身边的胖子:“给他解开,让他走。”   “陈雾?”一听到要放他走,万枯脸上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我就知道,你对我不会像对那些人一样赶尽杀绝的!”   “我不会吗?”   莫名被戴上顶高帽子,陈雾冷冷笑了笑。   “也许吧。”   胖子给万枯松了绑,万枯忍痛自己拔出那根铅笔,也不敢哼半声。   千恩万谢地走出木屋,却与卜凉撞了个对面。   卜凉已经不喊了,被瘦子和高个摁着脑袋跪在地上,目光异常毒辣凶狠地看了过来。   万枯被他这眼神吓慌了,缩着脖子一瘸一拐地溜过去,却被苏秘书拦住。   “万少爷,我们顾先生也想见见您,请您跟我来。”   陈雾也听到了这话,但反正问都问完了,也没必要继续留着他。   便任由他被苏秘书钳制着强行带走。   “现在轮到你了。”   少年走到卜凉面前,浅浅勾出个笑。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当年我醒来后被你们赶走,也曾花了一大笔钱去上诉,去和你们打官司,最后却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只怕是你们又买通了谁吧?”   少年垂眸,眼中满是怜悯。   “行了,你走吧。”   “陈雾?”   没想到他居然并不对自己做什么,卜凉反而慌了。   “那些录像和照片……”   少年一脸理所当然:“放心吧,我从前怎么做,如今也还是怎么做。”   !!!   他果然还是要把这些事抖落出去!   卜凉可没有万枯那么天真,也知道自己如今再怎么挣扎都不顶用了,只能放软了语气。   “我们兄弟一场,你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   “那你当年怎么就不这么想呢?”   少年反问他:“假如不是有人给我换了点滴,给我付了医药费,只怕我早就死了吧?”   看来打自己的感情牌是没用了。   卜凉想起了那两个女人。   “你和吕家那位关系不是很好吗?你们还经常一起出去玩的,你难道要亲手破坏她的家庭?”   “破坏她家庭的是你,是她自己,不是我。”   不料少年眼也不抬。   “更何况,我最讨厌不忠诚的人。她结了婚,就应该对他丈夫有最起码的忠诚,可她却居然背地里和你勾勾搭搭,这样一个女人,你真当我是和她关系好吗?”   “那、那你姐姐陈霜呢!你就忍心看着她成为一个杀人犯的老婆?”   提及陈霜,陈雾的表情终于僵了一下。   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冷漠。   “只要离婚,她就和你没关系了。”   陈雾将手下们招呼过来,给他们一一布置好任务。   卜凉脚上的绳子已被解开,手腕上的却没有。   眼看他就要转身离开,他咬一咬牙,飞快冲到他面前跪下。   “求你!”   他将头深深垂下。   “算我求你了,看在我当初为你卖命的份上,你就不能饶我一命吗?”   见少年不回话,他又哀求。   “或者……或者……我可以当你的小弟!你的狗腿子!我从前当得很好的不是吗?你都知道的!”   “记得我怎么跟你说过吗?”   陈雾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不论什么生物,被逼到绝境时都会显得格外可怜,哪怕是一条毒蛇。”   卜凉不由惊慌抬头。   可他能看见的,只是他疏淡决绝的目光。   “我是不会等着你们来咬我的。”   *   离开森林,陈雾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在镜子前打领带时,能明显看到自己脸上的淤青与划伤。   嘴角处也很明显地紫了一块。   明明说好不要受伤的,要是被顾执看到就不好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仔细贴好。   反复考虑着要用什么借口来掩盖。   他正为这些伤痕发愁,就听楼下吴妈喊他。   “夫人,有客人来啦!”   走出去一看,发现大厅里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留着络腮胡,看上去有些年纪了,完全就是一个大叔模样。   见他出来,男人颇为绅士地朝他行了个礼。   笑道:“夫人好,我叫许礼,是顾先生的朋友。”   “嗯……”   陈雾感觉他是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似乎是看出他的犹豫与疑惑,许礼接着说:“咱们上次见过的,靠近书房的那条走廊里。”   走廊里?   陈雾努力回忆了一下,隐约是想起那么一点点细节。   许礼又提醒:“您当时和顾先生在一起,我也没能说上话,你们就去书房了。”   !!!   陈雾想起来了。   是那天顾执将他推到墙上,差点亲上来的时候,路过的那位大叔。   他当即慌乱了一下,却又很快稳住。   “许、许先生有什么事吗?”   “顾先生有事要找您,让我来接您过去。”   接他过去?   陈雾回忆了一下,想起司机已经跟着顾执出去,苏秘书也载着万枯去找顾执了。   眼下,确实没有人载他。   可他又不是不会开车……   陈雾心里虽然犯嘀咕。   但又猜是万枯那还有什么事,就还是跟着许礼出了门。   车开上了大道。   许礼可能是闲着无聊,便找了些话题。   “夫人对顾先生很了解吗?”   陈雾不明所以:“嗯?”   许礼笑道:“别紧张,我只是听说你们是闪婚,有些好奇罢了。”   陈雾含糊:“还行吧。”   “那夫人知道当年顾先生是怎么发家的吗?”   “……”   陈雾有些不喜欢这位尬聊鬼才,只能勉强笑笑。   “你都说我和他是闪婚了,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当年怎么发家?”   “我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可几乎就是没人知道。”   许礼转动着方向盘,说得漫不经心。   “就好像这是个谜团,除非是极为心腹的人,就无法知道一样。”   这话提醒了陈雾。   他确实也不清楚顾执到底做些什么。   就连那次苏秘书解释的时候,也都含糊其辞。   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   许礼强调着。   “听说他在三年前获得了一笔巨额资金,所以才会一下就蹿了起来。”   三年前,是顾执突然发家的那一年。   他这话勾起了陈雾的兴趣。   “那么多少钱,才能让他在三年内成为首富?”   许礼笑了:“据说,是十亿美金。”   “十……!”   陈雾惊愕得差点漏出声来。   “十亿美金?”   顾执父母双亡,且出身贫寒。   究竟是怎样才能忽然得到十亿美金?   就算是投资,也没人会给一个小公司投那么多钱。   “不但如此,去年和前年的账面上,他还有一笔不小的开销。”   许礼说着,从后视镜里看向陈雾。   “这笔开销巨大且固定,每年都将近十多亿。”   “……”   “夫人不觉得奇怪吗?顾先生好像并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却为什么能每年花掉那么多钱?”   经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有一些奇怪的。   不过……   “你这人倒是挺奇怪的。”   陈雾嗤笑:“你说你是顾执的朋友,却一点都不了解他,还一直朝我灌输些奇怪信息,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这样夹枪带棒地暗示人。”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   许礼愣了愣,随即又笑起来。   “也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两个多月前,顶峰集团邢老板死的那天,顾先生在哪儿?”   ???   陈雾警惕回头:“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那个意思。”   许礼一直保持着微笑,可那微笑却像是死的。   只是固定在脸上。   “顾夫人,您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在哪里吗?”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陈雾其实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但忽然,有些零碎的记忆窜入脑海。   或许,是他住进那栋房子的第一晚吗?   只有那一晚,他和顾执分开睡了。   他还偷听了顾执洗澡……   “您想起些什么了?”   许礼观察着他的表情,隐隐有些得意。   “你们或许没有待在一起吗?”   从隔壁传来的洗澡声来看,当时隔壁确实是有人的。   但那到底是不是顾执,就很难判断了。   毕竟任何一个人都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可如果不是顾执,又能是谁呢?   他还没回答,许礼就已下了定论:“看来是没有在一起呢。”   “谁说没有?”陈雾皱眉,“我们那天就在一起。”   “喔?”   没想到他会唱反调,许礼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   “你确定?”   “我很确定,那晚我们就在一起。”   陈雾已经对他很反感了。   “倒是你,四处打听别人隐私,这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吧?”   “我只是对这些案件有些好奇罢了。”许礼撇撇嘴,仿佛还有些委屈,“毕竟那个杀人魔专杀有钱人,就连你我都很可能成为目标,我当然得仔细盘查一遍。”   “够了,我不想陪你玩这种侦探游戏。”   陈雾忍着气,沉声道:“停车吧。”   “这怎么行呢,好不容易才把您骗上来。”   许礼在开车间隙回头看他一眼。   “您也太没警戒心了,我一说是顾先生找,您就信了,这样可是很容易被坏人得手的。”   他仍旧一口一个尊称,可说的话却已很不客气。   “我知道您今早做了什么,但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事还是不要做那么绝比较好吧?”   陈雾警惕:“你是来威胁我的?”   “不,怎么能是威胁呢,我都不认识那两个孩子。”   许礼否认:“我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这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交朋友?   靠骗的?   谁会相信这种鬼话?   陈雾刚要反驳,就见车已拐入地下车库。   许礼停好车,下来给他开了门。   “小陈爷,请吧。”   这个地方陈雾倒是很熟悉。   是他从前经常来的夜店。   可现在不过才中午时间,谁家夜店中午就开门的?   反正是很熟悉的场所,陈雾也没什么好怕的。   就跟着许礼进了店。   店内很空,只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零零散散坐在沙发里。   见他们进来,还颇有些诧异。   随即,她们纷纷朝许礼打招呼。   “许哥好!”   许哥?   虽然时隔四年,但陈雾还是隐约能记起来。   这家夜店的老板,确实是姓许。   “许总今天好兴致啊,这么早就来啦?”   有个穿着火辣的女人凑了上来,颇为娇媚地朝他笑了笑。   随即,她又发现了跟在身后的陈雾。   “哇,什么情况?这么细皮嫩肉,是新来我们店里的?”   女人指的,是做鸭。   陈雾从前都是被人拥簇着进来,声势浩大,可没人敢这么想他。   出生以来头一回被这么说,他顿时血气上涌,脸上泛出些生气的红。   “哎呀,还害羞了?”   女人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上下反复打量着他。   又极为轻佻地伸出食指,勾了勾他下巴。   “小朋友,你有没有女朋友啦?长得这么好看,做鸭多可惜,不如姐姐赚钱养你吧?”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凑了上来,热热闹闹地将他围住。   许礼拿了杯酒过来,二话不说就塞进他手里。   又拉过他的手举杯,将酒往他嘴里送。   陈雾哪里遭得住那么多人的围攻。   勉强别开脑袋躲酒的同时,又得努力躲避那一只只摸向他的手。   混乱中,有手从后方伸了过来。   力道不重,却牢牢地抓住了他手腕。   将他一下拉到身前。   鼻尖传来熟悉的松枝味,令陈雾瞬间冷静不少。   终于得以喘息。   抬头看去时,正看见男人精致的侧脸。   深邃英俊,像是刚从画报中走出的模特。   然后,头顶传来他低沉迷人的嗓音。   慵懒且不容置疑。   “抱歉,他已经有丈夫了。” 第29章   店内灯光昏暗。   但女人们还是一下就认出了顾执。   “喂, 他是不是那个……”   “是吧!就是他!”   “顾爸爸?是你吗?”   顾执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看向还举着酒杯的许礼。   “给受了伤的人喂酒, 这就是许老板的待客之道?”   “瞧您说的。”   许礼不但没放下酒杯,反而还递到他们面前。   “小陈爷从前不也喝吗?甚至那时还没成年呢, 如今成年了, 怎么反倒不能喝了?”   听了这话,顾执垂眸看向陈雾。   陈雾以为他是在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成年就喝酒。   顿时紧张起来。   “你如果喜欢喝酒,我会尽快买个酒庄。”   顾执的视线在他脸上拂过。   终于在看到嘴角淤青时皱了眉。   连语气都严厉几分。   “但不许喝别人给的酒。”   “顾先生是怀疑我在酒里加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被怀疑。   许礼哈哈笑了两声,当即就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将空酒杯倒过来,悬到他们面前。   “我可是陈风先生的学生,当年陈风先生扶持过我,对我有恩,我又怎么可能害他儿子呢?”   他说着, 半眯起眼。   目光极为暧昧地在陈雾身上游走。   “只是……小陈爷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罢了。”   四周的女人们刚从兴奋中缓过神来。   听许老板突然这么说,纷纷起哄着,将一个“哦哟”拖成蜿蜒的长音。   “哇,顾爸爸, 你可要小心了,我们老板看上的猎物,还从没失过手呢。”   “老板你确定要抢吗?别让人家把我们店都给吞了,我还想要这个月的工资呢。”   “别啊,我可不想再去找工作……”   “虽然话是这么说, 但我怎么敢呢?”   许礼朝女人们摆摆手, 阻断了她们的起哄。   又回头, 颇为揶揄地看向顾执。   “我虽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起码的感恩之心还是有的,就算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仅限于想想,要是真睡了恩师的儿子,那也太不像话了吧。”   陈雾明显感觉到顾执的手僵了僵。   但随即,他便恢复了平静。   “那真是太可惜了。”   顾执说着,搭在他肩头的手向下移去。   直落至他腰间。   向自己的方向收了收。   “走吧夫人,午餐时间就要到了。”   女人们突然激动,“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互相抓手兴奋跳跳。   一片哄闹声中,顾执带着他走出了夜店。   顾执的车就停在车库路中央。   不。   那根本都不算停,只能说是胡乱开到了那里而已。   走到车前,顾执给他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陈雾一直坐在后排,已经很久没坐过副驾驶座了,突然看到他开那边的车门,还有些惊讶。   再往车里一看,才发现车内没有司机,也没有苏秘书。   显然是顾执单独过来的。   坐进车内,顾执没有急着开出去。   而是从储物格中翻出一支药,凑过来看了看他脸上的伤。   陈雾从前只听过女生嚷嚷着要睡他,还从没有听男人讲过。   几乎被气得面红耳赤。   一路红到脖子根。   顾执原先只是想查看他伤口,见他脸红成这样。   有些不愉快地蹙了蹙眉。   “不是说好不要受伤的吗?”   一提到这个,陈雾就心虚了。   只能故意拔高语调,磕磕巴巴地嘴硬。   “不受点伤的话,怎么能拍到他们想杀我的证据呢?”   “你倒还挺理直气壮?”   顾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确认过他脸上的伤痕。   用食指沾了些药给他抹上。   他的神色专注而谨慎。   为他抹药时,指尖的温度将冰凉的药膏化开些许,力度极轻。   即便手指挪开。   皮肤都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份温柔的触碰。   像是他臆想出的幻觉。   有一侧伤口在陈雾侧脸。   是刚才被万枯踩踏时受的伤。   因为鞋底与麻袋的摩擦,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顾执弓身又凑近了些。   更为小心地为他抹上药。   陈雾垂眸时,视线里,是他高挺的鼻梁与柔软的唇。   不论哪样,都有着极为精妙好看的弧度。   他们凑得有些太近了。   不过是略略转头,就能吻上的距离。   往这里来的人,大都是来光顾这家夜店。   晚上才会挤得水泄不通,现在则压根没人路过。   不光是车内,就连车外都没有丝毫声响。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陈雾看着顾执的唇,身体像是忽然切断了与大脑的连接。   下意识地向前凑了凑。   想要吻他。   这个声音自心底发出,仿佛洪水猛兽般咆哮着一拥而上。   彻底掌控了他的思想与意识。   一瞬间,他仿佛跌入大海。   耳畔杂音鼓噪,轰隆隆地抽干理智,彻底淹没了一切声响。   带着他脉搏的跳动声,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在即将触碰的刹那。   顾执抬起了眼。   那双黑亮的眸子看过来时,陈雾心脏迅速收紧。   顿时乱了阵脚。   他惊慌地颤了颤睫毛。   脖子不由向后一缩。   却猛然被顾执摁住了后颈。   “如果只是听到那种话就能脸红。”   他似乎并未察觉他的行为。   眉心微蹙,沉声警告他。   “我不介意让你脸更红一点。”   他好像在生气。   虽然不明显,但他好像真的在生气。   陈雾不敢再动了,只敢转转眼睛。   像只乖巧的小动物。   时间还早。   涂好药,顾执将车启动,没有往家的方向开,而是朝市里开去。   刚才差点就做了奇怪的事。   见顾执一直不开口说话,陈雾有些紧张。   他以为顾执是在生气他被许礼骗出来。   只好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   道歉道:“抱歉,我应该多判断一下再出来的。”   “只要你没事就好。”   顾执认真开着车,偶尔用余光看向他。   “不过你受伤了,早上的任务……”   陈雾反应过来,有些失落地“啊”了一声。   “……”   顾执噤了声,微微叹口气,将话头一转。   “虽然不算完美达成,但勉强也算过关了。”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通融,陈雾一下子来了精神,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看来真的是很喜欢“奖励”这种东西呢。   顾执无奈摇头。   又说:“不过,这次的奖励得由我来提。”   “好啊。”   陈雾从小就是个喜欢礼物的孩子。   倒不是想要什么东西,仅仅是喜欢别人为他花费的心思和时间罢了。   他本来也不喜欢自己来提出需要什么。   因为他本就不缺什么。   如今顾执自己要给他奖励,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你要给我什么?”   “给你离开那栋房子的机会。”   顾执说着,又补充:“你也不能一直当个顾夫人。”   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和他离婚?   陈雾慌了:“……为什么不能?”   “和那些富家太太打交道,不适合你。”   顾执没有察觉他的惊慌。   只是继续说道:   “你明明有着很强的能力,却不得不被困在那些虚伪的寒暄里,那太埋没你了。”   陈雾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我以后……”   顾执当初会和自己结婚,为的就是需要他来和那些人打交道。   现在说不需要,那岂不是……   “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家公司。”   不料顾执话头一转:“只是个还在发展的小公司,之前的总经理暗中挪用资金,已经被开除了,现在正好缺个人,你过去打理打理,就当练练手。”   居然不是预想中的答案。   陈雾有些发懵:“嗯?”   “救不救得回来不要紧,当做累积经验就好。”   车子遇上了红灯。   顾执终于回头,笑着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我的夫人,不该只是个夫人。”   怎么好像……   像是在教孩子一样。   陈雾勉强扯出个笑。   眼中的光却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红灯闪了几下,终于切换成绿灯。   车子再次启动,渐渐驶离市区。   陈雾刚才一直在担心顾执生气,也没注意车子到底在开往哪,这会儿才惊觉好像有点不对。   “我们这是要去哪?”   “机场。”   ???   “大中午的,去机场做什么?”   “我今天得出差,晚上可能回不了家了。”   顾执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但怎么办呢?换了地方,我估计会睡不好。”   “你认床?”陈雾想了想,“那你把床带过去?”   顾执回头。   将他的手拉过来握住。   “不,带你就行了。”   “……” 第30章   顾执这次出差的目的地是法国。   即便是私人飞机, 无需排队等待,飞行时间也足足有十一个小时。   一开始陈雾还能看会书, 看会电视。   时间久了不免犯困。   等到他们飞机终于降落,在国内已是深夜。   陈雾习惯了早睡, 抵挡不住困意, 在中途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床上。   眼前一片昏暗。   房间里没有拉开窗帘,一切都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虽说他每天醒来,都会发现自己紧紧贴着顾执。   可今天有点不一样。   今天,顾执没有拉着他的手。   而是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的脑袋正扣在他脖颈之间。   半边脸颊紧贴着他胸口。   腰间感受到他胳膊的重量。   轻柔却稳固地,一路从腰侧揽到后背。   连着被窝里整夜的暖。   将他牢牢锁住。   哪怕只是动一动,都会把他吵醒吧?   陈雾第一次感到那么局促。   他已经醒了,却又不敢动, 只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思考着到底是继续这么躺着,还是想办法起来。   眨眼时,睫毛极其轻微地碰触到了男人脖颈。   他似乎由此惊醒。   下意识猛然收紧了放在他腰间的手。   陈雾被他更深地摁在怀里, 顿时没了喘息空间。   连忙将他推开一些。   空气沉寂了片刻。   男人似乎是恢复清醒,隐约松了一口气。   “醒了?”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明显的疲惫。   说话的同时,又将他拉了回来,重新抱住。   这次稍稍留了些空间, 虽然空气稀薄一些, 但好歹还是能喘气的。   陈雾觉得今天的顾执很奇怪。   问他:“你怎么了?干嘛突然抱我?”   “有点冷。”   他低喃着, 将脑袋靠向他额头。   “还好有条小毒蛇。”   “……”   他们应该是当地下午四点左右下的飞机。   虽然对陈雾的生物钟来说是深夜,但对顾执来说,却不过是社交晚宴的开始。   难道是昨天发生了什么?   陈雾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回抱了他一下。   “昨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   顾执的语气平淡自然,没有抢答也没有犹豫,丝毫看不出任何说谎痕迹。   那他为什么这样?   就好像有人要抢走他多么宝贝的东西一样。   供给喘气的缝隙太小,陈雾很快感到了憋闷。   便拍拍他,提醒道:   “几点了?你今天没有行程吗?”   “白天都没有。”   他应着,又问他。   “不过我昨天救了你,你都没点表示吗?”   ???   陈雾问:“你要什么表示?”   “礼尚往来,你应该也给我一个奖励。”   陈雾不由觉得好笑。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能给你什么奖励?”   顾执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会谈恋爱吗?”   “?”   陈雾被他问懵了:“我大概……会……吧?”   他虽则流连花丛许多年,却始终没对谁有过恋爱的想法。   母亲表面上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是个很有头脑的人,自己被她从小带大,早就被她那套“学校是让大家去学习,不是恋爱游乐场”的理论洗脑。   以至于他对画画的兴趣,比恋爱都要多。   谁能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没谈过恋爱呢?   陈雾心里很虚,生怕顾执嘲笑他。   忙清了清嗓子,拔高声:“理论上我是会的!只是……缺了点实践经验而已……”   “看来是不会呢。”   顾执被他这副逞强的模样逗笑。   不等陈雾着急反驳,又道:“我也不会。”   “?”   “今天正好有空,不如一起学学?”   “???”   时间正好。   厚实的窗帘被晨光照出些亮色。   室内渐渐明亮了一些。   顾执起身去找衣服。   陈雾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从被窝里坐起来。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睡衣。   他昨天在飞机上睡着,穿的明明是西装,怎么一转眼就成睡衣了?   谁换的?   他抓了抓脑袋,始终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被换了衣服。   迷茫之际,却见顾执脱掉上衣。   露出底下结实的肌肉。   陈雾顿时血气上涌,连忙用被子捂住了半张脸。   只剩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   似乎是有所察觉,顾执回头看了他一眼。   问他:“还不起床吗?”   “……”   陈雾尴尬地挪开了眼:“我……我等下再起来。”   顾执看着他,略略思考了一下。   语气平淡。   “不用捂着,我又不是没看过。”   !!!   果然是他换的吗?   陈雾连忙将被子抱得更紧了。   如果当真是顾执帮忙换的,那他一定看到自己胸口那道狰狞可怖的疤了。   那道疤从他肩头一直蔓延到腰际。   只要不是瞎子,哪怕是略略掀开他衣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会不会也觉得很恶心?   陈雾下床找好衣服。   绕过顾执,一言不发地躲进了卫生间。   洗手池边的镜子干净整洁,正照出他睡衣领口的那道疤。   微弯的弧度,像是嘲笑着他的一张嘴。   当年他没能得到好的医治,又被卜凉揍到伤口开裂。   不管是吃穿用住,一样都不合格。   这导致他伤口愈合得很差,显眼又令人作呕。   四年间,他总是穿着整齐。   扣子哪怕不扣到最顶上那一颗,也至少会扣到倒数第二颗。   所以也没有人看到他胸口的伤疤。   但现在,顾执看到了。   陈雾不明白。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难过。   就像是忽然被人解剖开来,堂而皇之地摆在日光下。   而且看他的那个人,偏偏还是顾执。   似乎是长久没听到他的动静。   顾执隔着门问他:“小雾?”   他连忙吸了吸鼻子,回应道:“……我、我换衣服呢。”   可沉重的鼻音还是出卖了他。   门外安静片刻,随即响起门把手的转动声。   他惊愕地看着顾执走了进来,连忙伸手牢牢捂住自己胸口。   焦急道:“别看!”   顾执没有回应他,视线在他的锁骨处盘旋良久,终于握过他死死按住胸口的手。   “不用藏着。”   他温声安慰着,将他轻轻拉开。   “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   “如果真有错。”   他打断他,纤长地睫毛向下垂了几分。   “那也是我来得太迟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陈雾愣了愣。   却见顾执摸摸他脑袋,转身出了门。   “你换衣服吧,我去楼下等你。”   *   顾执选择的第一站,是酒店附近一家美术馆。   陈雾年少时四处游玩,对法国早就很熟悉了,也确实没必要去那些坑人的旅游景点。   偏巧,顾执选的这家美术馆,正展出着他喜欢的某位大师的作品。   两人沿着长廊一幅一幅慢慢看去,走到其中某幅画面前时。   陈雾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幅画,是母亲当年非常喜欢的。   陈雾蓦地想起A市的那些事。   想起森林里对万枯与卜凉的质问。   也想起昨天,万枯最后是被苏秘书带走了。   他不由转头看向顾执。   “对了,昨天你让苏秘书把万枯带走,是问了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他,你到底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他含糊应着,反问他:“那你昨天有问出什么来吗?”   “万枯说是我叔父。”   陈雾沉沉叹出口气。   “从他们的反应和表现来看,应该不会有假,可假如真如他们所说,那我叔父当年买通了不少人,甚至伪造了我的死亡证明,还企图谋杀我。”   “你怀疑是他杀了你父母?”   “我不确定,但很有可能。”   陈雾盯着那幅画,用视线描摹着它的每一寸线条与肌理。   “不过我现在更在意令一件事。”   “嗯?”   “他们说,我之所以没被谋害成功,是因为有个男人及时给我换了药瓶和输液管,并且,他还是后来在我家产被夺,无人出钱支付医疗费的时候,跳出来强制让医生抢救我的人。”   顾执皱眉:“这又怎么了?”   “比起我叔父,我觉得这人显然知道得更多。”   陈雾思考着,慢慢分析给他听。   “他会换药瓶和输液管,说明他有着一定的医学基础,有可能学过护士之类的,但他又是个男人,男护士可不多见,我醒来后,也没有在医院见到过任何男护士,再者,哪个护士会出那么多钱救我?”   “所以你觉得他和整件事有关系?”   “对,但更奇怪的是,救我就救我,为什么我苏醒过来后,他却马上断了资金?就好像恨不得立即和我撇清关系一样?难道是怕我赖上他吗?那他一开始就不该救我。”   “也许……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吧。”   “特殊原因?譬如我父亲那时的臭名远扬?”   陈雾苦笑一声。   “你知道吗?我有时真恨他,恨他把我救了回来。明明我就此死掉就不会再痛苦了,可他偏要把我救活,救活了又不管我,任由我游荡在世上,想死不敢死,想活却活不了,这种自说自话的善意,我要来又有什么用?”   顾执眸子颤了颤:“你这么恨他?”   “不,我恨他,但也感激他。”   陈雾叹息着,扭头看向顾执。   “顾执,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男人黝黑清亮的眼眸里,倒映出少年认真的神情。   “帮我找到他。” 第31章   男人张了张嘴, 却又迅速抿紧。   最终压成一个沉闷的“嗯”。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从我叔父这边入手。”   想到这, 少年眉心不由蹙起。   “我叔父是个事业为先的人,平时很少参加聚会晚宴, 恐怕不能再通过社交圈去接近, 加上卜凉的事肯定会惊扰到他,这样一来,能接触他的路就少了,我得再想想办法才行……”   眼看他就要陷入沉思。   顾执伸手,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下。   “别在我的奖励时间里想这些。”   “啊……”   陈雾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和顾执逛美术馆。   他回头望向馆内,发现离出口处已经不远。   又看了看时间。   “现在还早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既然是学习恋爱, 当然是找个适合恋爱的地方。”   陈雾眯了眯眼:“听你这么说,就是压根不知道要去哪呗。”   被他轻易识破,顾执不急也不恼,反倒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那么陈雾先生有什么推荐的吗?”   “恋爱嘛, 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地方。”   见他虚心求问,少年仰起脸,颇有些小骄傲。   “譬如餐厅、商场、公园、电影院、酒吧之类的……”   他正仔细回忆着,就见一旁有女人拽起男友的胳膊。   将他往出口处拖。   “都说了美术馆没意思,你偏要来, 快点走啦, 陪我去游乐园嘛~”   似乎是因为听到“游乐园”三字。   顾执挑起眉, 转头看向陈雾。   陈雾也看了看顾执。   片刻沉默后,他慌忙摇手。   “不不不,游乐场不太适合你吧?”   他的视线从他一丝不苟的发型,略过身上笔挺的西装,一直下移到他脚上的皮鞋。   嫌弃到五官都皱成一团。   “哪有人穿成这样去游乐园的?”   “当然有。”顾执却说:“我不介意。”   “……”   走在游乐园里,陈雾心中第三十七次暗喊着“我介意啊”,默默回避着周围人的视线。   顾执本就长得高,随便杵在哪特别显眼。   如今站在一众穿着日常的游人堆里,更是突兀得令人纷纷侧目。   今天恰好是周末。   游乐场里有人众多,即便排了预约通道,也还是需要等很久。   在过山车前排队的人很多。   两人晃晃悠悠地跟着队伍前进,好半天都没能往前走几步。   百无聊赖间,周围的人群忽然发出一阵骚动。   人们纷纷朝队伍外的大道看去。   只见几个仅穿着比基尼的金发姑娘嬉笑着路过。   有胸有臀,身材火辣。   直直勾住了方圆二十米内男性的眼。   陈雾被好奇心驱使,也转头看去。   才刚看清,就被顾执捂住了眼。   姑娘们很快便走了过去。   人群逐渐恢复为原来的嘈杂,顾执这才挪开手,在陈雾狐疑的眼神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排在顾执身后的是个国人,女友正好去买冰激凌了,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排队,他才敢放心大胆地盯着那群姑娘看,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回头却见顾执全程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怎么看那些姑娘。   不免由衷感叹。   “可以啊大兄弟,您这一看就是道行高啊!定力不错!”   没想到会被突然搭话,顾执看了他一眼。   浅浅地回了个微笑。   “我们妻管严是这样的。”   陈雾:“……”   明明是你管我好吗?   前面有一群壮汉放弃了排队,队伍一下子往前进了不少。   不久便排到了他们两人。   陈雾其实不常来游乐园。   但过山车他也坐过不少,这种小儿科的项目,对他而言根本没啥威慑力。   他自信满满地坐上座位,将保险杆拉下来。   临开始,还扭头朝顾执得意一笑。   “堂堂顾先生,被这种游乐设施吓哭可是很丢人的哦。”   然后,陈雾就经历了人生中最硬核暴躁的过山车。   哭!成!狗!   这邪门的游乐园也不知是不是缺心眼。   别人那种温和型过山车拍拍照也就算了,好歹还能看清个脸,可他们这种狂暴型过山车居然也设置了摄像头。   屏幕里滚动播出着最新的截图。   里面几乎每个人的脸都糊出了残影。   陈雾花了好半天才认出自己。   尖叫着的模样,活像是爱德华·蒙特的名画《呐喊》。   这些照片可以打印,但几乎没人想把自己这副挫样带回家,纷纷哭丧着脸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可堂堂顾先生,他却不一样。   他选择打印!   末了,在将照片收进钱包前,还指着上头陈雾的呐喊状。   笑道:“我小雾多可爱啊。”   “……”   求求您闭嘴吧。   又玩了几个类似项目,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多。   陈雾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盘算着是时候该吃饭了,便打算等排完眼前的海盗船,就去找餐厅吃饭。   这个项目人不多,排得倒是很快。   可等排到他们,陈雾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饿得排错了队伍。   这哪是什么海盗船。   这分明就是旋转茶杯嘛……   茶杯被制作成了冰激凌色系,杯壁上还有许多小花装饰。   看上去特别少女心。   陈雾顿时就不想玩了。   但又觉得不能白排那么久,干脆躲到顾执身后,让他先走。   等他进去,他却偷偷溜了。   顾执一开始还没发现,随便找了个茶杯。   回头找他时,才发现他已经站在外圈,举着手机对他一脸恶魔笑。   见顾执愣愣站着不坐下来,管理员催促了两句。   他只能乖乖坐下。   这么少女心的场景,和顾执实在太不搭了。   他的腿甚至都无处安放,拗成了个极为别扭的姿势。   陈雾笑死了。   为了报刚才的一照之仇,冲他嬉笑道:“执执看这边!我家执执真可爱~”   可爱的执执:“……”   陈雾才不是什么小天使。   一连拍了几十张,一张张翻过去,捧着手机笑得格外开心。   游乐园里的食物非常差。   不但贵得令人发指,做得也很不好。   两人随便吃了些,随后沿着商品街闲逛。   某家店里有卖手工做的花环。   是用新鲜的花与藤条纠缠在一起,样式都不太相同。   顾执随手捞起一个,就往陈雾脑袋上套。   陈雾吓了一跳,在看清是什么后当即就要摘,却被顾执伸手摁住。   “我不要这个!只有小姑娘才会喜欢这种东西。”   顾执却已经付了钱,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戴好看。”   “……”   他正发愁,忽的感受到身旁有人正紧紧地盯着他。   往四下找了好久,直到往下一看,才发现是个矮巴巴的亚裔小姑娘,正扬起一张小脸,一脸渴望地看着他身旁货架上的花环。   他伸手摘下一个,半蹲下来试着问她:“喜欢?”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点点头。   他便将花环塞到她手里。   “那送你了。”   但小姑娘还是盯着他,良久,才伸手指了指他脑袋上的那串。   怯生生地说。   “可我想要这个。”   陈雾会意,连忙将花环摘下来,伸手递过去。   才递到一半,手却忽然顿住。   在小姑娘期盼的眼神中,他还是将花环扣回了自己脑袋上。   “不行哦,这是哥哥的。”   他说着,将新拿的花环放到她脑袋上。   “你戴这个更好看。”   “真的吗?”   他随口一句话,小姑娘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当即伸手搂过他脖子,对着他的脸吧唧就是一口。   声音又奶又甜:“谢谢哥哥~”   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走了。   陈雾起身,才发现顾执一直看着自己。   眼神意味深长。   “你不是不喜欢吗?”   “不喜欢也不给!”陈雾仰起脸,轻哼一声,“而且我戴好看!”   店外,花车□□已经开始。   天际渐渐被晚霞覆盖,不过片刻间,便又换作漫天星幕。   “天都暗了,你晚上还有事吧?”   陈雾说着,走到店外,转身朝顾执招了招手。   “趁着人多起来之前,得赶紧回去了。”   听到要回去,顾执愣了愣,随即跟上他。   街道还不算特别拥挤,巡游队伍的声音慢慢放大,似乎正在往这边靠近。   顾执跟在陈雾身后,忽然叫住了他。   “小雾。”   灯光沿着街道一路亮起,与不远处的烟花一同照亮了夜空。   少年应声回头,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嗯?”   他站在这片璀璨街景之前,面容完全浸没在黑暗里。   只有边缘被那光勾出好看的轮廓,是讨人喜欢的斯文纯净。   笑容明晃晃的,像夜色里绽开的烟花。   成片烟火在天幕下接连绽开,扩张成星光所构成的花环,将他们的侧脸照得明亮,映出他深邃的眉目与他柔软的脸庞。   “给你的第二个奖励,除了离开那栋房子的机会,我还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   男人的眼睫微颤,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   “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陈雾转过身来,皱了皱眉。   “什么叫……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可以留在这里,去最好的学校,跟着最喜欢的大师学画画,不用为生计发愁,也不用为过去的事受伤,只要能用钱买到的,你都能得到。”   巡游队伍已经到了近处,奏乐声与欢呼声混成一团。   将他声音也挤得模糊。   “但你永远都不要回来。”   陈雾的瞳孔慌乱地闪烁了两下。   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不要……回来?   少年不敢置信地低喃出声:“你不要我了?”   “不,我们不会离婚,仍然会是夫夫关系,只要我活着,你就不用担心生计,如果我死了……”   他在这里顿住。   半晌,才又重新开口。   “如果我死了,那我所有财产都会转移到你名下。”   少年迅速捕捉到了这个词:“你为什么会死?”   “A市的有钱人,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顾执别开了眼。   “也许哪一天……”   像是有什么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咆哮起来。   一声一声,疯狂地席卷起他的理智。   在意识到要被丢下的那一瞬间。   他感受到胸口清晰的憋闷。   带着无法解除的钝痛感,敲击着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明白。   原来离别是这样痛苦的事。   第一次明白。   自己究竟有多不希望和他分开。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才发现,嘴不知何时已自顾自地说出了话。   就连脚都不听使唤地向他迈出两步。   “我要回去。”   他在他面前站定,伸手握过他的。   一双透亮的琥珀眸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一起回去。” 第32章   富二将一叠打印资料摔到桌上, 暴怒地踢了一脚打印机。   复印复印!   一天到晚就知道让他复印!   他来这,难道是来学怎么复印资料的吗?   有没有搞错?!   乔柠正坐在一旁对着电脑做海报, 见他这样狂暴地发起脾气,不由翻了个白眼。   “富二, 要真踢坏了, 你可得赔的。”   “老子还能赔不起个破打印机吗?”   他烦躁地回过身来,看到乔柠安然坐在工位上,正舒舒服服地做着海报,不由更生气了。   “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凭什么你能做海报,我却得端茶倒水复印文件?”   “怎么,你还会做海报啊?”   乔柠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你当年不就是因为成绩不好才当艺考生的吗?考试全靠作弊,大学里的作业还全是陈雾代画, 你懂什么画画啊?跟个鬼画符似的,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你还说呢?”   一提到陈雾,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上学期要不是你怂恿我联系小陈爷,我至于被老师发现作弊, 至于被剥夺奖状证书,至于被退学吗?就连我家都被……”   他气红了眼,却又顾及面子,四下看了看。   确定这里只有他俩,才又嚷嚷。   “要不是你这小贱人, 我家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自从那次陈雾被顾执带走。   坏事就接二连三地降临到他身上。   一开始是有人举报他作业全都是代笔, 甚至连以前的获奖作品都被一并翻了出来, 事情闹得很大,就连马老师都没法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退学。   可这还没完。   他家很快就收到了顾执发来的律师函。   随后,公司便被敌意收购。   并入了顾氏集团。   大量核心员工被调到顾氏其他公司。   他们本家的研发进展无限期搁置,产品开发滞后,在极为恶劣的条件下挣扎一番,终于还是没能熬赢,最终名存实亡,被彻底粉碎解体。   他家的资产也因此在一夜间缩水。   如今只能重头开始。   父母忙着重新创业,他被父亲靠关系塞进这家食品公司。   赚点死工资供自己生活。   似乎是被他的“小贱人”三字触怒,乔柠一脚踹向桌旁的置物车,隔空猛撞了富二一下,疼得他向后退连两步。   “嘴巴放干净点,依你现在的处境,还没那个资格和我叫板吧?”   乔柠虽说不及他家从前那般有钱,但到底也是个富家女。   如今反倒比落魄的富二还更有地位一些。   “你以为你不打小陈爷电话,你就能安然无恙了?三年间你欺负陈雾多少次,你自己数得过来吗?”   人穷志短,富二不敢吱声了。   却又很不服气。   老半天,才委屈巴巴地嗫嚅道:“那瘪三现在不过是攀上高枝而已,有什么好嘚瑟的,居然连我都敢欺负……”   乔柠听了,低低朝大楼外瞥了一眼。   指着外头楼下的LED巨幅显示屏,提醒他。   “喏,你的靠山也正在被欺负呢。”   他们所在的写字楼位于中心商业区,周围处处环绕着其他大楼。   从办公室向下望去,可以看到隔壁大楼墙上的屏幕,正滚动播放着午间新闻。   这则新闻在这几天里不断被跟进报道。   即便听不见声音,富二也能知道它说的内容是什么。   屏幕中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万家大少爷万枯,以及陈家女婿卜凉。   他们戴着手铐,垂低了脑袋,在一片记者的围堵中勉强挤过去。   记者们角度刁钻。   即便如此遮挡,也还是拍到了他们凝重的表情。   “你可别学他们,别因为家里这样了,就想不开去搞什么绑架。”   乔柠啧啧嘴,颇为唏嘘地看向富二。   “你的靠山都坐牢了,以你那资质,怕不是坐牢前就先死在陈雾手里了?”   “我、我绑什么架呀?我爹妈好着呢,他们迟早会重新捣腾出个新公司来!”   富二虽然弄虚作假,但好在天生乐观。   虽然如今处境不太好,可爹妈都好好活着,还有那么一笔钱可以重新创业,他也没在怕的。   “我到时候就又是个爷了!”   “不过也挺奇怪的。”   看着电视里满脸怒容的卜凉,以及面无表情仿佛认命的万枯。   乔柠思考了一会儿。   “听说卜凉竭力否认绑架,可万枯却全盘承认,并且推翻了卜凉的证词,而且听我父亲说,万家原本也该和你家一样被拆解粉碎,但自从他承认以后,他家非但没被解体,还反而被顾氏扶持了。”   “哼,那又怎么样。”   富二翻了个白眼。   “关我屁事?”   乔柠用余光瞥他一眼,满脸嘲讽。   “我是说,也许你当时承认错误,低低脑袋讨好讨好陈雾,说不定现在也不至于是这个下场。”   “……”   午休时间就快过去。   其他同事吃过午饭,陆续回到了办公室。   主管走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被踹歪的置物车。   当即就瞪向了富二。   “富二!我让你复印个文件,你磨蹭半天在搞什么?还学会发脾气了是吧?!”   “我……”   看见主管,富二一下就没了底气。   “这不是我踹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当我傻吗?”   “是我踹的。”   乔柠举手。   又指向复印机上黑黑的脚印。   “富二他只是踹了打印机。”   富二:???   “你不知道咱们公司什么处境吗?风!雨!飘!摇!”   主管气势汹汹地径直走过来,拿着手里的一叠纸拍了拍富二脑袋。   “咱刚被收购,总裁就因为挪用公款被开了,总公司该怎么想我们?啊?今天新总裁就要来了,你还敢踹打印机?你不知道咱们公司什么处境吗?”   富二答:“风!雨!飘!摇!”   “……”   主管被他噎了一下。   随即又锤他。   “知道你还这敢!”   “那新总裁说要来都说好几天了,也没见个人影。”   富二不屑地嘀咕着:“怕不是不来了。”   “人家那是刚从国外回来,得休息几天呢。”   主管说着,转身见人都已经回来得差不多了。   便朝大家拍拍手。   招呼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总部来的新总裁就要到了,别让他看到你们这一个个蔫巴巴的样子!”   蔫巴巴的众人蔫巴巴地应着。   主管也没办法,只好推了推身旁的富二。   “你,去泡茶!”   “怎么又是我?”   富二讨厌死端茶倒水了。   “这都是娘们儿做的事!我一大老爷们,成天做这种事像话吗?”   “你除了会泡茶还会什么呀?”   主管上下打量他一番。   “你一空降兵,能白吃工资已经很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瞅瞅,这里哪个工作你能做呀?”   富二气死了:“我、我还会……”   乔柠冷冷瞥他一眼:“他还会吹嘘拍马巴结人呢。”   “那你就好好巴结巴结新总裁!”   主管不耐烦地挥挥手。   “去去去,赶紧泡茶,人家马上就要到了。”   富二不情不愿地去泡茶了。   不过主管说得也是。   这新总裁是总部派来的,势必有不少人脉门道,自己要是能好好巴结,以后还能少得了好处吗?   他撇撇嘴,认认真真地泡了茶。   刚要端出去,就听主管给他发了语音条。   “干什么呢!人都已经到门口了,赶紧过来!”   富二不敢怠慢,忙端茶过去。   新总裁还没上来,所有人都在岗位上做作地认真。   富二将托盘摆到门边柜子上,假意从书架上翻出几本关于营养学的书,作思考状。   主管在电梯门口等候。   很快,他们就听到主管客套的笑声,一边跟对方介绍,一边往这边过来了。   富二急忙将眉头拧紧,故作沉思。   迈步朝门口走去。   刚走没两步,就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他手中的书,顺势以相当漂亮的方式散落一地。   每一本的书名都正好朝上。   低头一看就能看清到底是什么书。   来人似乎低了低头。   富二急忙蹲下身去捡,却听头顶有声音问他。   “你在做什么?”   “我……我这是在学习呢。”   富二表面慌张,心中实则窃喜。   又说:“我大学学的不是相关专业,只能抓紧时间恶补知识,才好跟上大家……”   来人听了他的话沉吟片刻,也弯腰帮他捡起一本。   伸手递给他。   富二喜上眉梢。   当即接过,抬头笑道:“谢谢总裁,我一定会努……”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天使般纯净的脸庞。   这天使仿佛还有些困惑似的。   朝他皱眉笑道:   “真没想到,不过才几个月没见,你居然就变得这么好学了?”   主管的介绍紧随其后。   “给大家介绍一下,陈雾,陈总,今后就是我们新老大了,大家一定要好好工作,别一天到晚blablabla……”   听着身后齐刷刷的“陈总好”。   富二对上陈雾的笑脸,笑着哭了出来:“呵呵呵呵呵呜……”   后头的乔柠也愕然瞪大了眼。   陈雾起身,对着四下扫视了一圈,朝众人微微颔首。   “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他这副长相本就非常讨女孩子喜欢。   在座不少女员工纷纷捧起脸,朝他开心点头。   他们这只是公司其中一个部门,主管还要带他到其他部门去。   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迅速离开了。   顾执形容这家公司时,用的字眼是“小公司”、“练练手”。   可到了地方才知道。   这其实已经是个相当完善的中型公司了。   各部门分工明确,也有着从总部调来的优秀研发人员。   牌子在市面上也已相当有名,有着能跻身类型前列的潜力。   简单熟悉了一下各部门的位置,主管刚要带陈雾去他的办公室,半路却被过道里一群人给堵住了。   他忙解释:“抱歉,陈总,今天正好有场面试,平时这里不挤的。”   陈雾也没在意,只说着“没事”,就跟主管一起挤了过去。   拐过转角后又走了一段,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像是有谁朝自己奔跑而来。   陈雾不由回了回头。   却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见她在自己面前站定,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陈雾问:“有什么事吗?”   “你、你不记得我啦?”   她努力稳定着自己的呼吸,眼睛亮闪闪地,仰起脸来问他。   “就几个月前,在淮海路那条商业街,我们见过的!”   陈雾想了想,怎么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诚实道:“我不太记得了。”   “这个!”   她急忙从领子里翻出一条项链,扯起一些朝他展示。   “你当时送了我这个!”   看着那条项链精致独特的造型。   陈雾渐渐想起来了。   是他那天想试图靠刷卡惹顾执生气时,半路遇到的那位“远房表姐”。   陈雾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有些难以置信。   他记得她当时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穿着非常厚实朴素的羽绒服,相当朴素寡淡。   实在很难和如今化过妆,又穿着小裙子的模样联系起来。   “你……”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局促地抓了抓头发。   “那时候还是第一次有人越过妹妹送东西给我呢,后来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也没有那么差劲?就试着打扮了一下。”   原来如此。   陈雾冲她笑了笑:“现在的打扮很适合你。”   “你……或许也是这里的员工吗?”   她颇为期待地看着他眼睛。   “我刚已经面试完啦,考官好像很满意的样子,说不定我们以后会成为同事呢!”   听她这么说,主管慌了,忙要赶她走。   却见陈雾点头,不咸不淡地回应:“希望你能通过面试。”   简单寒暄两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拖住他时间了,便急匆匆地道了别。   陈雾的办公室在楼上,需要乘坐电梯。   他们回到乔柠与富二所在的设计部附近,刚要上去,就听设计部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   “陈雾!你总算敢露面了?给我出来!”   有女人中气十足地冲着里头大喊。   “分明是你每天寄勒索照片恐吓他,你居然还把我儿子送进监狱?你这个卑鄙小人!孬种!你给我出来!”   主管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阻拦。   陈雾从转角处看过去,能看到那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   似乎,比五年前最后一次见到她时还要胖些。   是卜凉的母亲,卜蒋丽。 第33章   陈雾今早才刚从法国回来。   刚下飞机, 就被直接送来了公司。   关于卜凉与万枯的事,他都是在路上听到广播, 用手机特地搜了相关新闻才知道的。   那天,顾执带着他登上飞机的同一时刻。   苏秘书就已经带着证据报了警。   由于他是V字连环杀人案中唯一生还者。   新闻媒体再次哗然, 纷纷将卜凉和万枯与V字杀人魔联系在一起, 并对此大做文章,甚至连外省记者都闻讯赶来,在他家门口堵了几天几夜。   然后他才明白,原来顾执并不是真的去出差。   他分明是带他出去避风头的。   这么些日子,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卜凉少年时杀过人,进过少管所,加上情妇一事曝光,陈家正在气头上, 不会帮他,情况明显要比万枯糟很多,卜蒋丽会着急也是当然的。   自己来公司也不过一小时左右。   她就能这么快赶到,想必是已经找他很多天了。   陈雾与卜凉当了三四年朋友。   由于父亲不喜欢卜凉, 所以他们更多的是去卜凉家玩,一来二去,也见过卜蒋丽许多次。   卜蒋丽是个特别彪悍的女人。   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嗓门也大。   陈雾有次去卜凉家,正撞见她和邻居吵架。   那架势, 简直分分钟要将对面的屋顶都掀翻。   “陈雾, 你个小王八羔子!别以为缩着脑袋不出来, 我就找不着你!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躲多久我就待多久!看是你脾气硬还是我骨头硬!”   附近几乎所有部门的员工都探出头。   在她暴躁地吼叫声中面面相觑。   主管连忙过去,吩咐保安将她架走。   却不想两个保安刚碰到她,她就疯狂扭动着手臂,大叫“杀人了杀人了”,当即一屁股坐到地上。   见她甩着两条胳膊,跟条活泥鳅似的,吨位还不轻。   保安们也没办法,害怕真伤到她说不清楚,颇为尴尬地站在她身后。   其中一个稍微有些胆识,伸手去拽她,却发现任凭他怎么拖拽都拽不起来。   堪称碰瓷界泰斗。   眼看动静越来越大,主管急得汗都出来了。   一边赶着那些看热闹的员工,让他们赶紧回去工作,一边朝卜蒋丽急得直跺脚。   “您别为难我们了,这还上着班呢……”   “我为难你们?是你们在为难我儿子!”   卜蒋丽扯开嗓子,蹬着两条腿不断怒号。   “陈雾,你给我出来!”   四周的办公室里,员工们偷偷看着卜蒋丽,又偷偷看看陈雾。   虽然不敢吱声,其中的唏嘘议论却不言而喻。   让她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陈雾叹了口气,从转角处走出,径直走到卜蒋丽面前。   冷冷道:“找我有事?”   “好啊!你可算出来了!”   卜蒋丽连忙爬将起来,一把拽住了陈雾手腕。   冲四周大叫。   “你们都来看看,这就是小陈爷!那位赚着老百姓的钱,还研发致癌药物,想毒杀全国人民的小陈爷!”   最近新闻里播报时,使用的都是“小陈爷”这个称呼。   并没有说出陈雾的真名。   直到卜蒋丽这样一喊,大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我儿子没有绑架他!相反,是他天天往我儿子家寄照片恐吓,所以我儿子才会……”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一切都是他策划的!我儿子都跟我说了,是他把我儿子骗到森林里,然后虐待他,还要诽谤他绑架他……呜呜,我儿子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孩子呀,他小时候连杀鸡都不敢看的,怎么可能去绑架人呢?”   都杀过人了,还杀鸡都不敢看呢……   陈雾拉过她,将她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挪开。   “您该回去了。”   “你别想让我走!”   原本还在嚎啕大哭的卜蒋丽突然一个抬头,一把揪住陈雾衣领。   “你跟我去警察局,去跟警察说清楚!我儿子没有绑架你!没有!你这不是好好地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吗?!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儿子?”   “难道一定要我出事才能惩罚你儿子?”   陈雾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能隐隐看出有很细微的痕迹,远看确实看不出什么伤痕。   “你一直说我寄了恐吓照片给你儿子,那么恐吓照片呢?为什么不给警察?”   “他、他早就烧掉了!”   卜蒋丽转了转眼珠。   “谁会把那种东西带在身上呀?等着被发现吗?”   陈雾又问。   “就算是我寄照片恐吓他,那他也得有弱点能被我恐吓啊,一个发家致富全靠自己太太的男人,居然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公然出轨,难道我表姐就活该被他戴绿帽子?”   “你!”   卜蒋丽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了,忙换了个切入点。   “好,就算他出轨,那又怎样?出轨又不至于坐牢,是你要求他打你!你捏住了把柄就能信口雌黄,把他送到监狱里去了!”   “那为什么万家大少爷却承认绑架呢?”   “呵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卜蒋丽擦干眼泪,恨恨瞪他一眼。   “你们一定是给了他家什么好处,才让他反咬我儿子的!”   她这话说得不错。   按照顾执的行为与反应来看,他那天应该是与万枯达成了什么协议,于是万枯才会甘愿自己坐牢,也要反咬卜凉一口。   从结果来看,很可能是饶过他家。   这样一来,他坐个牢,出来后还是万家大少爷。   可卜凉却不同了。   陈家势必会让陈霜与他离婚。   没了陈家,他就等同于失去了地位与权力。   等他出来,很可能就任人践踏了。   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跻身于此。   如今落得这样的结果,卜凉和卜蒋丽怎能甘心?   陈雾其实并不怕她在这里大喊大叫。   也不怕她将自己的事抖落出来。   他今后肯定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时间久了,他从前事总会慢慢传开的,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这里还有富二呢。   不过不要紧,这里所有人都是拿工资吃饭生活。   没人会想不开公然说他闲话。   就算有,他只需随便挑一个杀鸡儆猴。   如今找工作那么难,为了保住饭碗,他们也就不会继续了。   但他真的很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女人。   一秒钟都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   他朝两个保安挑了挑下巴,示意他们将她拉开。   保安会意,忙上来拽住了卜蒋丽的胳膊,将她架住。   卜蒋丽见状,再次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一边叫一边奋力往地上坐。   “你个杀千刀的猢狲精!你就是个败类!和你爸一样是败类!还有你姐,那个连屁都生不出的烂东西!我儿子肯娶她都不错了,出个轨又算什么?!”   陈雾皱眉,胸口瞬间涌上一股怒气。   刚要开口,就见卜蒋丽身后的电梯大门打开。   陈霜正以同样的表情朝这边看来。   随即,她咬了咬牙,踩着高跟鞋朝这里走来。   卜蒋丽还没发现她,一边挣扎一边尖叫。   越骂越难听,几乎不堪入耳。   陈雾的视线追随着陈霜。   从电梯口一路移到卜蒋丽身侧。   随着一道呼啸而过的细微风声。   众人愕然看到,眼前这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竟一拳挥向卜蒋丽的脸。   不偏不倚,正中鼻梁。   卜蒋丽被她这一拳打懵了,一时间没了声音。   甚至都忘了喊疼。   两个保安也被吓了一跳,连手都松了松。   却听女人厉声训斥。   “中午没吃饭吗?扶住!”   他们吓得忙扶住卜蒋丽。   过了好一会儿,卜蒋丽才回过神来。   看着她那张与陈雾三分相似的脸,惊愕得瞪大了双眼。   “你!你、你竟敢打你婆婆?!”   “我现在单身,没有婆婆。”   似乎是揍她时弄疼了手,陈霜揉揉手指。   脸上极为冷漠。   “你对我来说,就是只吸饱了我血的虫子!但我讨厌虫子,更讨厌别人吸我血!”   “你这贱人!”   卜蒋丽被保安架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朝她吐口水。   又伸长了脖子大喊。   “你们都来看看!陈家姐弟打人了!他们要杀了我啊!”   “什么姐弟?谁跟他是姐弟?”   陈霜嘴还是不饶人,她瞪了陈雾一眼。   生气之余不忘更正卜蒋丽。   “不要把他跟他混为一谈!”   “你这烂货!”   卜蒋丽恶狠狠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你跟他压根就是一路货色!都是夜不归宿的浪荡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天天鬼混到半夜才回来,酒就当水一样灌,你这样生得出孩子?要不是你家里有点臭钱,我儿子会娶你?谁会娶你?!”   他们就站在设计部办公室外。   乔柠坐在办公室里做着海报,听到这话,终于倏然抬眸。   目光像刀子一样甩了过去。   随即,她站了起来。   富二本来胆战心惊地躲在角落里偷看,见她突然站起来,吓坏了。   忙拽住她,压低声音。   “哎哟喂,你这是要干嘛去啊?”   乔柠目不斜视:“打虫子。”   “打……”富二吓死了,“姐姐,我敬你是条汉子,但、但你也不能这么硬刚啊!”   “那就去抱大腿。”   乔柠终于舍得瞥他一眼。   “总裁有难,现在不抱,更待何时?”   “啊?”   富二愣了愣,竟然觉得她说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确实,如今陈雾成了他们顶头上司。   他如果想继续混下去,尽快搞好关系才是真的。   他如今父母忙着创业,根本不管他了,生活费房租什么的全要靠自己赚。   如今这工作,已经是父亲好不容易才说下来的。   以他这水平和学历,外头哪里有什么公司肯要他?   离开这,父亲势必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乔柠可不管他想东想西,扭开他的手就走了出去。   她站到陈雾身侧时,正赶上卜蒋丽破口大骂。   “你嫁了人,就该有个妻子的样子!”   乔柠顺势一问:“那妻子该是什么样子?”   卜蒋丽只听到有人问,也没管是谁问的。   忙回答。   “那当然是要温柔娴淑,相夫教子,传宗接代啊!”   其实卜凉这档子事,新闻里早就说得非常清楚了。   在座所有人都清楚里头的关系。   乔柠双手抱胸,又问:   “合着您的意思,她就该给您儿子吃,给您儿子住,给您儿子找工作,还得当靠山撑面子?”   “对。”   “她还要温柔贤淑。”   “对啊!”   “她还得传宗接代。”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哦,我好像有点懂了……”   乔柠捏着下巴,帮她总结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她和您儿子结了婚,那房子就得白给他住,关系白给他用,还得白给他睡,白给他生孩子?完事儿奶孩子,带孩子,教孩子,还得被扣个绿帽子?”   她这一段说得又快又顺溜,简直跟个rapper似的。   卜蒋丽都给她说愣了,也没仔细去思考。   嘴里惯性又说了个“对啊”。   没想到她还真说了个“对”,乔柠都给她气笑了:“她怎么就活得那么贱呢?”   听到有人说自己贱,陈霜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她说得好像很对。   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都在干嘛?   好像真的和她说得一模一样。   这么想来,自己是挺贱的。   恍神间,卜蒋丽突然挣脱了保安们的束缚。   她迈开步子,直直朝陈雾冲来。   没有片刻犹豫,当即伸出尖利的指甲,就要抓向他的脸。   陈雾正低头看乔柠。   等听到保安们的惊呼时,卜蒋丽的爪子都到了跟前。   只听前方陈霜焦急地喊了声“小雾”。   卜蒋丽狰狞的脸已距离他不到半米。   随后,她的脸逐渐向下。   砰的一声。   在他跟前摔了个狗吃屎。   站在门口的富二默默收回脚。   见大家都在看他,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我……额……”   他别开视线,对着墙角辩解:“我不当心的!”   末了,他又对陈雾说:“虽然……我是不当心的,但我们这也算扯平了,你以后可别找我麻烦!我可是我们部的优秀员工……开除我你会后悔的……”   说罢,他就头也不回地潇洒溜回了工位。   “……”   平白被绊了一跤,卜蒋丽摔得够呛,勉强站起来,气呼呼地盯着陈雾。   刚要提气骂人,身后的电梯门再次打开,从中走出两个抱着大纸箱的壮汉。   壮汉手里的东西一看就很重。   他尽力走得快,但速度也还是比正常走路慢一点。   看见卜蒋丽挡在路正中,顿时火冒三丈,走到她身后时,直接就用胳膊撞开了她。   嘴里还生气大骂。   “挡着路干嘛?你有毛病啊?”   他实在有点凶。   根本就不是卜蒋丽和陈霜那种凶可以比拟的。   陈雾和乔柠连忙让开。   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陈雾第一次觉得这公司还挺有趣的。   真没想到,一家食品公司。   暴躁的人还挺多。   这次,两个保安再不客气,也不管卜蒋丽如何挣扎,死死地架着她上了电梯。   楼道终于恢复了安静。   工位上的职工们急忙回头,假装正在认真做事。   一时间打字声四起。   一切都回到了有条不紊的工作状态中。   陈雾看着陈霜,忽然有点尴尬。   他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心虚的。   可当他真的看到她时,却又控制不住地愧疚起来。   他讨厌叔父一家,却并不讨厌陈霜。   当年如果不是塞的那把钱,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可对付卜凉,对付叔父。   所有的一切都会令陈霜受伤。   原本他想着,只要不看到她,他就可以假装不知道,心安理得地去对付他们。   但现在,他看到了。   一时间,竟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陈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眼神忧郁。   还以为他是在可怜她,顿时涨红了脸。   “看什么看?我还轮不着你可怜!”   说着,她扭头走到电梯前,烦躁地连续按了十几下按钮,恨不得当场离开。   电梯送了卜蒋丽下去,很快又回上来。   就在她迈入电梯的那一刻,乔柠忽然朝她跑了过去。   陈雾站得远,只隐约听到她对她说:“我刚才不是说你……”   连她们都走了,耳根这才清净下来。   陈雾想起自己还没知道办公室位置呢,忙往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发现主管正躲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只露了半个脑袋出来,默默观察着动静。   时间还早,他让主管带着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面积挺大,该有的都有,只是少了些书籍电脑之类的私人物品。   陈雾花了些时间,大致理了个清单交给主管。   又问他要了这家公司的资料和财报,在办公室里琢磨了一下午。   等苏秘书敲响他办公室门时,他正泄气地瘫在沙发里。   对着一桌天书犯愁。   “陈先……啊不,陈总。”   苏秘书适时地改了称呼。   “顾先生派我来接您,您这边可以下班了吗?”   反正继续也没什么用。   陈雾望着满桌资料愁得摸了摸额头,起身穿上外套,跟苏秘书一起下了楼。   苏秘书没有带他回家,而是往市区另一边开去。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竟是顾氏集团大楼。   陈雾不解地看了眼苏秘书。   苏秘书回了个微笑。   “顾先生在办公室等您。”   为什么会突然带他来公司呢?   陈雾抱着满腔疑问,一路跟着到了顾执办公室。   顾执的办公室,要比他那小破公司大得多了。   相比起来,他那个简直就是某个破落的侦探事务所打扮。   打开门时,顾执正戴了副金边眼镜,低头翻着文件。   见他进来,弯下眼浅浅笑了。   “来啦。”   陈雾打量着这间办公室,忍不住问他。   “为什么突然带我过来?”   顾执道:“补习。”   陈雾惊了:“补习?”   说话间,苏秘书推了张椅子进来,直接推到顾执身旁。   不等陈雾反应,另一位秘书就已搬着高高一垒书,砰的一下堆到顾执办公桌上。   顾执顺势将椅子转向他。   “坐。”   ???   陈雾往桌下瞄了一眼,发现桌下的空间虽然不算宽,但挤一挤,坐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见他傻站着,顾执拉过他胳膊。   将他拉入座位中。   “今天不看完这些不许回去。”   “什么?!”   陈雾惊了,看看那一垒书山,又看看顾执。   见他一脸认真,不由绝望。   “你认真的吗?我今天看了一下午的财报,里面太多专业名词了,我根本看不懂的!”   “所以说是补习。”   他将他的椅子朝自己拉进些。   笑道:“我教你。”   “……”   顾执翻出笔记本和笔,又从书堆里挑了本书递给他。   “先看这本,这本比较基础。”   秘书们已经将门关上。   偌大办公室,只剩了他们两人。   反正都已经上了贼船。   陈雾没办法,只好摊开纸笔开始听讲。   这本书主要讲的是糖类的制作。   不知为什么,顾执对食品类的知识还挺了解,讲解得有模有样,各种细节都会给他一一说明白。   小半本书讲下来,基本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地方。   陈雾认真听了半天,笔记也连记了好几页。   直到顾执那边来了个电话,才得以中途休息。   陈雾动了动僵硬的肩背,试图赶走疲劳。   刚想伸伸腿,才注意到自己的腿正被框在桌下。   桌下的空间不算狭小。   但两个人并排坐着,却需要互相侧过来一些。   他和顾执的腿微微交错着,勉强没有撞上。   可即便如此,却也不方便移动。   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撞到对方。   刚才一心一意听讲,他压根没注意到这点。   这会儿想伸伸胳膊伸伸腿,却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   腿因为长时间不动而有些不受控制。   连移动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陈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说。   等顾执打完电话,这才问道:“桌子下面太窄,我腿都麻了,不如换个地方坐吧?我坐到桌对面去也可以的。”   “对面?”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烦恼,顾执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朝桌对面打量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摇摇头,好像不是很满意。   “那书该对着你还是对着我?”   他说完,见陈雾有些泄气。   又认真道。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那就只能坐我腿上了。” 第34章   “咳咳咳……”   陈雾一口气没提上来, 差点被呛死。   耳根都瞬间通红。   “你当我是还没长到购票线的小孩子吗?我很重的!”   “你不重。”   顾执说着,俯身过去。   伸手揽过他, 作势要将他抱起来。   “我又不是没抱过。”   陈雾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借力推向书桌。   连人带椅咕噜噜往后退了好一段。   因为突然移动的关系。   酸麻感猛然从腿上侵袭而来。   他一时间再不能动, 只能咬牙忍住, 等待麻意过去。   看着他皱成一团的五官。   顾执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腿麻了。   他幽幽叹口气,起身将自己的椅子推到一旁角落里。   又走到他身后,将他连人带椅推回桌前。   陈雾疑惑回头。   鼻尖正蹭上他从背后凑近的侧脸。   他站在椅子后,俯身罩住了他。   两只手撑在他两侧的桌上,将他整个锁牢。   “我们继续。”   腿上的酸麻感还未消去,心脏就已突突地跳了起来。   陈雾急忙将视线移回书本。   又讲了好一会儿,书终于翻过了大半本。   “糖浆需要通过脱色漂白,才能制作成白砂糖。而根据制糖工艺不同, 糖最终会分为两类:硫化糖与碳化糖。硫化糖由亚硫酸法制造,主要特点是工艺流程与所需设备简单,是目前市面上最常见最广泛的工艺,而碳化糖由碳酸法制造, 成本高昂,但成品品质远高于硫化糖……”   说到这里,顾执突然停住。   良久,才又开口。   “今天就教到这里,接下来要布置作业了。”   “嗯?”   这突如其来的下课令陈雾猝不及防。   他眨眨眼睛:“就学到这里吗?可是……这只讲了糖啊, 公司那些文件上还有好多项目呢, 什么哪里的芒果, 哪里的草莓,还有那些复杂的制作工艺名,这些我都还不清楚呢。”   “你一个油画专业的学生,我难道还指望你去搞科研吗?暂时了解这些就足够了。”   顾执缓缓起身。   长时间的弯腰令他腰背有些酸疼,他的眉随之皱起。   花了片刻,才终于恢复过来。   他用手指点了点书的封面。   “制糖业,是我需要你完成的第一项作业。”   陈雾很茫然:“啊?”   “你们公司目前主要做的是零食,如今所生产的食品中,七成以上都要加糖,糖的品质会直接影响大部分产品的质量。”   顾执说着,捡起桌上的笔。   将在他笔记本上“碳化糖”三字圈了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你做出能大面积推广的白砂糖,最好是家家户户必备的那种,且必须是碳化糖。”   “等等……”   陈雾想了想。   确定自己好像没有记错,这才问他。   “碳化糖是造价高的那种吧?如今的趋势正倾向于消费降级,在这个档口做贵的糖,很难推广成家家户户必备的吧?”   “不,我不是让你去打品质战,是让你去打价格战。”   顾执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随手递给他。   “以后制作工艺换成碳酸法,其他产品的价格先不要变,白砂糖的价格也不要高于硫化糖,就用低价去占领市场,把市场份额先给提上来。”   “你疯了?那还能赚什么钱?”   陈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钱多得烧不完了吗?”   岂料顾执只是平淡道。   “对啊。”   “?”   “我就是钱多得烧不完。”   “……”   “从明天开始,从公司里挑几个能干的,尽快成立白砂糖项目的小组,资金不用担心,你需要多少都行,唯一的要求,必须在短时间内将铺货量增大……”   他正说着,手机设置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出“比赛”的字样。   陈雾不解抬眸。   正看到他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随后,他看向了自己。   “其实我今天让你过来,是因为有东西要给你看。”   他忽然转变了话题,表情也随即变得严肃。   “陈雾,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如果现在想逃,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头一次露出这样表情。   像是明知马上就会失去什么,却又依依不舍的表情。   陈雾的眼眸闪烁了几下。   终于还是点头。   “我不走。”   可顾执的表情却并未因此而放松。   他沉默着走到墙边,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上,竟开出了一道门。   门后十分昏暗,只隐隐透出相当微弱的光亮。   陈雾警觉,心头蓦地腾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耳畔无数声音叫嚣着让他逃走。   可身体却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顾执,走向那道门。   门后没有开灯。   一切都浸没在黑暗里。   他们循着微弱光源,向里走了几步。   然后,他才看清那些光源是什么。   这房间不大。   除了那扇门与进来的一小段距离,四面墙壁上全都铺满了显示屏。   一个一个。   极为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每个显示屏都在播放着不同的画面。   有的有颜色,有的却是画质模糊的黑白。   只有一块最大的屏幕黑着。   在周围屏幕散发出的光照下,显得诡异而不详。   很快,陈雾注意到不少屏幕右下角显示着时间。   每一个,都是分毫不差的现在。   虽然屏幕中播放的内容各不相同,却能看出是同一个地方。   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比赛。   正当他迅速分析着这到底是什么比赛时。   就见其中一个屏幕中,有人高高举起一把榔头,朝身旁的人狠狠敲了下去。   陈雾吓得退了一步。   正撞上身后顾执的肩头。   他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   “那个叫许礼的男人肯定已经跟你说了,我每年都会有十多亿不明去向的资金,没错,它们都被投进了这里。”   他从他身后走出,站到这一片惨白的光前。   “三年前,我在收购一家公司时,发现了他们老板暗中的事业,对,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   光线随着画面不断变动,在他脸上不断变幻。   舔舐着他深邃英俊的面容。   冷漠而疏离。   周身都散发着令人难以靠近的凉意。   “他为富人们组织这种活动,邀请那些欠了高利贷却无法偿还的人们,去到某个无人区域内,让他们争夺某样特定道具,但凡得到那样道具到最后,就能免除债务,而整个过程,则会被供以富人们娱乐。”   屏幕中的男人已带着榔头溜走。   可陈雾怎么都忘不掉他刚才捶人的模样。   手脚发凉,嘴唇颤抖。   “……怎……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看这种东西?”   “当然有。”   顾执伸手抄起一旁的遥控器,朝那块最大的屏幕按下开关。   屏幕随即亮起。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装修奢华的大厅。   那大厅也和这里一样。   四周的墙上摆满了许许多多屏幕。   可那里却更像是个聚会的地方。   有不少人举着酒杯闲谈,时不时还指着屏幕哈哈大笑。   甚至一旁,还有专门的调酒师与负责拉小提琴的人。   即便听不到现场的声音。   陈雾也能猜到,他们正听着古典乐,观看屏幕中的撕扯扭打。   “我投资了他,为这些参赛者提供最终奖励,条件是……必须要将所有比赛画面都实时传给我。”   顾执说着,又为他解释。   “这个比赛,对一个人一生只开放一次,所以进来的人都是挤破了脑袋想参加,每个人都是下定了决心要抢到优胜,绝不会轻易放弃,规则也很松散,只要不杀死其他参赛选手,并不作任何限制。”   陈雾警惕地看着他:“你难道……也喜欢……”   “是的,我也喜欢。”   顾执坦诚点头。   视线转向最大的屏幕。   “不过,我喜欢看的是他们。”   屏幕上的画面被顾执放大,很快定在了其中某个胖男人身上。   胖男人额角带着一道疤,身形还算高大,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   看到屏幕中有人撕打起来时,也兴奋地挥舞起拳头,并哈哈大笑。   “四年前……不,差不多快要是五年前了。”   顾执说着,渐渐垂下了眼。   “五年前杀害你父母的凶手,假如现在还活着,按身高、体型、年龄的可能性,应该就是他那样的了。”   听他这么一说,陈雾急忙分辨了一下他的模样。   努力与记忆中那个男人的样子比对。   “能在深夜去你家还不被怀疑,甚至能面见你的父亲,那个凶手,很可能五年前就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人,再加上这几年的时间发展,大概率已经是个有钱人了。”   顾执说着,对着大屏幕眯了眯眼。   胖男人身旁突然坐下了另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头发已经带了些白,板正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即便看到屏幕中有人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过只是低低冷笑了一下。   在看清他脸的那瞬间。   陈雾愕然瞪大了眼。   那人和自己的长相有着几分相似。   不,应该说。   他与陈霜有着几分相似。   那正是他的叔父。   陈雨。 第35章   “这两人在八年前合伙开了家食品公司, 可惜五年前资金链断, 一度濒临倒闭, 是你父母的遗产拯救了他们。”   顾执双手抱胸,颇为悠闲地半靠在桌旁。   视线紧紧盯住胖男人。   “我查过,你叔父最终得到20亿,这些年来, 几乎全部投入了这家食品公司。”   他说着,回头看了陈雾一眼。   “你听说过罗希吗?”   罗希,是国内一线食品企业。   主要生产零食、饮料、点心及泡面等方便食物,主打低价市场, 市场份额巨大, 是近几年火速升起的新兴企业。   就连陈雾自己,贫穷时都曾吃过他家的产品。   “在你父母死后, 陈雨通过股东大会,成为新任董事长,这家公司也被顺势并入陈氏集团, 通过你叔父瓜分到的20亿,再加上从集团内拨出去的大笔资金,食品业如今已经成为陈氏集团的主攻方向。”   “食品业?”   这些年陈雾并不敢去接触过去,也并没查过里面的细节。   只知道陈氏集团在医药行业的生产并没有断,却并不知道他们已转攻食品业。   “那我父亲从前研发的那些药……”   “都作废了。”   看着少年因震惊与愤怒而不断变化的表情。   男人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你父亲受到那样的构陷, 曾经研发的药物也免不了遭到质疑, 不论如何, 都不可能继续在市面上销售了。”   “可那是他多少年的心血……”   陈雾少年时虽然混账, 却明白父亲在做着多么了不起的事。   父亲知人善用,身边因此聚集了大批人才。   他所组织研发的多项药物,在行业内没有任何其他产品能够替代。   他为此经常早出晚归。   忙起来时,没日没夜地待在公司加班。   从他记事起,一贯如此。   “听说当年的药品存货被拉去销毁时,有人偷偷留下了几箱。”   顾执说着,忽然朝桌下轻轻踢了一脚。   陈雾这才注意到,那下面似乎堆着几个纸箱。   “这些药现在已经过期了,我找到的时候,有几个病患正高价收购。”   “收购过期药?”陈雾惊诧道,“他们不怕死?”   “不吃也是死。”   顾执放下胳膊,离开了桌子。   “陈雾,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陈雾茫然:“我说过什么?”   “你说,你会做好我所需要的一切。”   他慢慢走到他身前,伸手搂过他腰,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抱到桌上坐下。   又撑住他身后的桌子,凑近了一些。   这桌子又窄又高,背后就是大片显示屏。   陈雾坐在上面,终于能平视与顾执。   “我现在需要你把陈氏集团拖垮,你做得到吗?”   陈雾皱眉:“可那是我父亲……”   “已经不是了。”   顾执慢悠悠地打断他。   “它现在是一艘换掉了所有零件的特修斯之船,早就不是你父亲的那个公司了,再说……”   他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难道忘了,他们是怎样从你手里抢走那些遗产的?”   回想起万枯所说的那些事,少年浅色的瞳孔颤了颤。   “你是想让我抢回来?”   “用不着。”   他拉起他的手。   俯首往手背上浅浅印下个吻。   “我的小少爷,连我都是你的,你用不着为那20亿冒险。”   说这话时,他眼中难得地蓄出一点笑。   却又很快在冰冷的声音中消失殆尽。   “但你用不着,不代表他们就可以拥有。”   “那……”   陈雾呆滞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良久,终于嗤笑一声。   他的眼神不再闪躲,而是饶有兴味地望向顾执,浮出零星狡黠的光。   就连声音,都有如耳语般轻盈蛊惑。   “我这就去帮他们烧光?”   “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男人满意地看着他。   刚要伸手抚上他的脸,就忽然被他身侧的屏幕吸引了视线。   屏幕中正有人疯狂殴打对手。   一记又一记,血花四溅。   已经有好几个屏幕上沾满了血。   顾执垂下眼睑,又回头看向大屏幕。   屏幕仍正对着那个胖男人。   陈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留下他仍在对屏幕兴奋地喊着。   看口型,好像是在说着……   “打啊!用点力啊!”   “也许你不敢相信,但其实我比你更讨厌这个世界。”   顾执望着屏幕中的胖男人,喃喃:“我从前以为,一定是我太穷了,所以才会憎恶这个世界,可后来才知道,即便功成名就,我也还是那么讨厌它。”   他说着站开一些。   “看吧,他们不但在商场上一味压榨百姓,靠骗他们的钱过上优越生活,还要看他们互相撕咬得遍体鳞伤,以此取乐,这不是强者该做的事。”   陈雾也跟着望向胖男人:“你想换掉他们?”   “不,换成谁都一样,哪怕换个穷人上去,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顾执摇头。   “穷人们并不是讨厌特权阶层,他们真正讨厌的,是自己不是特权阶层。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有钱后,也会成为那里的新顾客,不过是历史重演罢了。更何况,他们是特别会幸灾乐祸的群体,但凡是过得比他们好的人跌落下来,他们就会欣喜若狂。”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哪怕陈风先生研发了那么多优秀的药物,死后,他们也同样叫好。”   陈风先生,是那样全心全意地爱护着弱者们。   可他们却轻易被舆论操纵,丝毫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嘲笑咒骂着他的惨死。   这样的弱者……   顾执望着陈雾,收紧了握着他的手。   好在,这个讨厌的世界里。   还有一个你。   他努力抑制着想要将他拉入怀中的冲动。   松了松紧握的手。   哑声道:“我要松手了,接下来,你得学会自己走路。”   “放心,等我回来。”   少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朝他浅浅笑了。   琥珀色的眸子在不断闪烁变幻的屏幕光照下,映出透亮的光。   仿佛随时都会长出洁白的翅膀来。   他拉起他的手,亦在手背印下一吻。   “我会跑着回来。”   *   陈雾看了一晚上书。   第二天到公司时,已是早上九点半。   他去人事部要来了所有职员的名册,并大致了解了一遍目前正在生产的产品。   虽然顾执说是资金随便用。   但陈雾并不希望真的去和他申请。   如果公司内部资金充足,就不需要这样麻烦了。   目前的产品销量都很不错,虽然不能算是行业顶尖,但并不输于同类公司。   利润也相当可观。   假如不撤重要人手,保持着目前的发展,利润也能抵消不少碳化糖所带来的财政赤字。   但这样一来,就必须尽可能少选人手。   从名册上也看不出细节。   陈雾只好找来主管,向他询问部门内能力强的人。   听到要他介绍能力强的人,主管只以为是关乎升职加薪,丝毫不敢怠慢。   巴拉巴拉介绍了好一通。   陈雾忽然想起昨天的面试。   便问他:“对了,昨天不是有场面试吗?招的是什么职位?录取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基本定下来了。”   主管看到桌边正好有相关名册混了进来,伸手拿起来,将其中几张纸抽出,递到陈雾面前。   总共是三张简历。   两男一女。   “昨天招的是技术部的研究人员,这三位目前已经被定下来了,但还没通知。”   陈雾的目光扫过两位男性的简历,又移向最后那位女性。   照片上的女性清秀端正。   一张笑脸格外眼熟。   他不由念了出来:“祝莉莉……”   “啊,这位……”   主管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位就是昨天那个不知轻重的丫头……”   陈雾这才想起来,原来她就是昨天那个“远房表姐”。   名字倒挺好听的。   他向下看了看。   发现专业那栏填的是“制糖工程专业”。   “居然是制糖专业的……”   “啊,对。”   主管还以为他不满意,忙解释。   “这个专业不太吃香,她虽然出身名牌大学,但没有工作经验,那种大公司也不好要她,我们公司负责制糖方向的员工刚好休产假了,就招了一个。”   “那很好。”   陈雾往本子上记下她的名字。   又问:“还有,昨天有两个搬箱子的人,走在前头的那位你还记得吗?”   “哦……”   主管努力回忆了一下。   “那位叫鲍造,是销售部的,因为脾气不好,总是和外面的人吵架,我早就说过他不适合干这个……”   “脾气不好啊……”   陈雾沉吟片刻,又在本子上记下他的名字。   “那挺好的。”   “……挺、挺好的???”   主管吃惊地看着陈雾。   “可是他总是和别人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吵架,人家好几个都不愿意和我们家来往了……”   “换个位置就好了。”   陈雾随口答了一句,看看时间也已经不早。   便起身招呼主管一起去吃饭。   主管没想到总裁居然会邀请自己。   连忙欣喜若狂地跟上。   出了办公室,还要穿过一片办公区域。   陈雾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怎么选人,刚走到拐角处,就忽觉有个什么东西朝他快速飞来。   等不及他抬头,身侧的墙上忽然炸开了一只瓷杯。   砰地一下摔了个粉碎。   好在他停了停脚。   这才没被飞溅的碎片伤到。   主管吓死了,急忙冲上前大喊。   “谁啊?!不要命啦?”   对面办公室里摔砸仍在继续。   根本不理会主管的咆哮。   陈雾抬眼看了看。   门牌上写的是“财务部”。   紧接着,就听到里面一声发自肺腑的尖叫。   “于潇潇!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你抢了多少人的男朋友?现在居然抢到我头上来了?” 第36章   陈雾推开财务部的门。   朝里面望了望。   现在正是午饭时间, 不少人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去吃饭。   见有人砸东西, 纷纷逃也似的溜了出来。   扔东西的姑娘站在办公室正中。   长发杂乱,气喘吁吁。   而她不远处站了个高挑的女人。   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似乎并不惧怕她的暴怒。   “你想着从人家身上捞油水,让人送你口红包包, 却又不肯下功夫, 难道还怪努力的人吗?”   女人年龄显然要大出对方一截,约莫二十七八。   一袭长裙将她身体线条勾勒出来, 加上那随意却娇柔的站姿,无不透出一股媚气。   “就算没有我, 你也会被别人三的。”   “你还要不要脸?”   对面的姑娘被气急, 又抄起一本厚实的书朝她砸去。   “小三能有好下场?你之前抱总裁大腿, 结果呢?总裁落马了!哈哈, 你个丧门星!”   “那也总比怨妇好。”   女人撩了撩耳边的发丝,非但不觉得羞耻,还颇有几分得意。   “你这样下去, 别说是傍大款,怕是连婚都没法结呢。”   姑娘果然被她这话气炸了, 当即又是一阵摔砸。   主管躲在陈雾身后,怯怯问他。   “陈、陈总, 要不要我去……”   “走吧, 我们先去吃饭。”   陈雾没理会她们, 仿佛没看见似的转身朝电梯走去。   主管连忙跟上,见陈雾这反应,不免有些恐慌,忙解释。   “砸坏的东西我会从她们工资里扣的。”   电梯还没来,反正等着也是等着。   陈雾回头看了主管一眼。   “比起扣工资,不如先把她们调开,省得以后再砸了什么。”   主管急点头:“是是是。”   陈雾又问他:“刚才背对着我们的那位,她叫什么?”   “她叫于潇潇。”   “名字挺好的。”   陈雾随口一夸。   又说:“吃完饭让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啊?”   主管震惊地看着陈雾。   心中颇为担忧。   前任总裁看到于潇潇后,也是这么个反应。   也是这么句话。   真看不出来,这位陈总自己长那么好看,却竟也是个色中饿鬼,才看一眼就被于潇潇勾去魂了?   他正忧愁,就听陈雾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通知祝莉莉和鲍造,让他们也过来。”   嗯?   主管愣了一下。   这三个人毫无交集,为什么要把他们一起叫上?   难道……   是要去挨训吗?   对了对了。   鲍造的坏脾气、于潇潇的惹是生非、祝莉莉的不知轻重。   新官上任三把火。   怕不是要拿他们杀鸡儆猴树立威严?   没想到这位陈总表面看着和和气气,竟就这么不好惹。   分明就是笑里藏刀嘛。   还笑嘻嘻地说着什么换个位置、名字好听呢……   十有□□,是打算把他们换到失业部去了。   主管生怕自己也犯错惹到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见陈雾走进电梯,急忙追了上去。   *   下午一点半,职员们吃过午饭,纷纷回到了工作岗位。   富二又犯了错,被罚到茶水间打扫卫生。   中午也没能出去吃午饭,点了个外卖还迟到,吧唧吧唧地吃到现在还没吃完。   乔柠打开软件继续工作。   才刚打了没两个字,就被对座富二嚼萝卜片的声音惹得心烦气躁。   她伸脚踹向富二桌面。   直踹得他桌面上的盒饭都震了一震。   “你吃饭不能闭上嘴吗?”   “你当这里是寺庙吗?谁吃萝卜片儿能不出声的?”   富二本就对这盒难吃的外卖心生厌烦。   又被四溅的米粒沾了一脸,小暴脾气也上来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   但抬头看到乔柠那副大爷做派,又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声音也弱了下去。   “……我、我这不是还没修炼到那个境界嘛……”   “赶紧丢掉。”   乔柠白了他一眼。   “办公室里全是味道,还让不让人干活了?”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对这味道不满。   听了这话,纷纷回头看向富二。   富二见大家看他,也吃不下去了,气鼓鼓地盖上盒子。   起身就要去外面丢掉。   才刚站起来,就听有人敲了敲门。   随着身旁此起彼伏的“陈总”好。   陈雾又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富二一看到他,整个人头都大了。   仿佛倒放般一个风骚转身坐回座位,埋头假装认真工作。   心中不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无奈主管也跟了进来,开口第一件事就是喊他。   “富二,愣着干嘛?赶紧去泡茶啊!”   “哦、哦……”   他磕磕巴巴地应着,只能垂着脑袋灰溜溜地走过去。   企图从陈雾身边挤过去。   眼看就要出门。   门框上却忽然横过一只手,当场拦住了他的去路。   陈雾比他长得要高一些。   垂眸看向他的时候,眼角还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   “我是来找你的。”   富二惊了。   “我们不是扯平了吗?你说好不再找我麻烦的!我、我可是我们部门的优、优秀……”   “优秀员工。”   陈雾见他说得结结巴巴,干脆帮他说了。   又相当自然地伸手勾过他脖子,将他圈到胳膊底下。   “不过我什么时候答应你扯平了?”   “!!!我昨天可是帮了你的!”富二急眼了:“你不能以德报怨!”   同学那么久,他还能不知道陈雾的脾气?   那完全就是个记仇的小人!   他可忘不了自己被他摁着磕头的事。   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呢。   士可杀不可辱。   本来他想如果陈雾不找他麻烦,他就假装无事地好好工作,可如果他实在要找自己麻烦,自己也只能回家挨训了。   反正大不了就是被爸爸打一顿。   他从小被打惯了,也不差这一回。   想到这里,富二当即挣扎着要离他远点。   嘴里还嚷嚷着:“你要是非要找我麻烦,我这就辞职!”   “同学一场,我怎么会找你麻烦呢?”   陈雾一脸被冤枉后的小委屈。   “你知道的,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   富二问:“记仇?”   陈雾答:“宽容。”   “……”   宽容什么啊……   宽容到跑来把他逼上绝路吗?   “你、你别跟我装熟,我不吃你这一套!”   富二用力掰着他胳膊,企图将他框着自己脖子的手臂掰开。   “我不认识你!”   陈雾也不是铁打的,被他这么掰了几下,胳膊终于松了松。   富二刚要溜走,却不料突然被他朝门外推了一把。   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下一瞬间,就被少年用右手再次勾住了脖子。   从来只有富二调戏良家少女。   他还是头一回感觉自己被人戏弄。   急得差点跳起来。   “你、你干嘛!你再这样我就告你骚扰下属了!”   陈雾没理会他的暴跳如雷,只是朝办公室里的乔柠勾了勾手指。   “你也过来。”   说完,便拐着富二朝电梯走去。   富二被他一路掳着,踉踉跄跄地走了好几步。   不免慌张。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   陈雾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   富二焦急:“我不知道啊!”   “当然是……骚扰下属咯。”   少年弯下眼,笑容灿烂纯真。   “走吧,下属。”   乔柠如今正和家里闹矛盾,一时半会儿也不好丢了这份工作,听到主管催促,只能听命追了上去。   随着电梯向上移动。   办公室终于恢复了平静。   几个女同事凑到一起,七嘴八舌地猜测着他们的关系。   还来不及说出个所以然,就听门口又一阵响动。   “是这里吗?”   “应该是。”   随即,四个壮汉走了进来。   对着整个办公室环视一圈,最后终于看向她们。   “请问富二先生和乔柠女士的办公桌是哪个?”   这四人的块头实在太大。   女同事不敢吭声,只好用手朝旮旯里的小破桌子遥遥一指。   壮汉们道过谢。   当即拿出四个大纸箱,风卷残云般将他们的东西装进箱子。   “怎、怎么回事?”   同事们傻眼了,就连原本认真工作的都纷纷回头看了过来。   “他们这是要被辞了?”   两张桌子仿佛经历了时光机倒退,在壮汉们的整理下迅速变得空旷空白。   主管站在一旁,眼看着几分钟前还乱糟糟的桌子变成这样,不由惋惜。   朝他们痛心疾首地哀叹。   “快瞧瞧,这就是不好好干活的下场!”   不好好干活的富二与乔柠被带到办公室时。   里面已经站了三个人。   五人大眼瞪小眼,发现互相全都是一脸茫然。   只好看向陈雾。   “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要成立一个新的项目组。”   陈雾也不卖关子。   刚坐进沙发,就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他们目的。   “隔壁房间已经整理出来,从现在开始,各位就是新项目组的成员了。”   富二与乔柠刚入职不久,祝莉莉也不过是个新人。   对其他人都并不了解。   但于潇潇人际交往广,对他们都多少知道一点。   听了陈雾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笑了起来。   “我没听错吧?你找我们几个开新项目组?”   陈雾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问题可就大了!”   于潇潇翘起做得精致的指甲,对着周围四人指了一圈。   “一个刚踏入社会的新人,一个帮倒忙的暴脾气,外加两个废物……”   听到对方挖苦自己,鲍造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   “还有一个爱慕虚荣的小三。”   于潇潇听惯了这个称呼,再听一百遍都不痛不痒。   也没理鲍造,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我们这五人对公司来说很累赘,随时被辞退都不奇怪。所以究竟是什么项目,才会让你选我们来做?”   “糖。”   陈雾双手交叠,陷进沙发柔软的靠背。   “我想做一款碳化糖,不但公司内所有产品都要用这个,并且还要单独出一款家庭用的白砂糖,售价必须低于硫化糖,并大力推广,在短期内扩大市场份额……”   “等等。”   于潇潇对糖类还是有所了解的。   “碳化糖的制作成本比硫化糖高,如果要卖得比硫化糖低,那几乎是赔本的,如果还要扩大份额,大量铺货,咱们公司有那么多钱可以赔吗?更何况……”   她瞄了一眼祝莉莉,又瞄了一眼鲍造。   “你找一个新人做研究,找一个到处惹祸的人做销售,还……”   于潇潇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有数。   她平时一心想着要钓金龟婿,业务得过且过,能不多做就不多做,现在一下子要她管这么大一笔账,她怎么可能管得好?   “我反正管不了这么大一笔账,您找我做财务,那可就失算了。”   “这是个尝试开发的项目,不宜影响公司正常运作,所以我先挑了你们。”   陈雾毫不在意。   “如果你们做不好,我可以再换别人来,不过……你们在原本的部门也待不下去了吧?比起被同事排挤嫌弃,到我这里来表现表现自己,不是更好吗?”   这话正中他们痛点。   鲍造如今因多次和其他公司负责人闹矛盾,在公司甚至业内都已臭名昭著,大家谁也不喜欢和他一起出去,生怕自己被他连累。   他本来只当陈雾是想戏弄自己,如今听了这话,才终于开口。   “我不明白这个项目组有什么意义。”   虽然鲍造身在销售部,但对食品方面的一些新指标也很关注。   “新国标刚刚降低标准,二氧化硫已经被归类为食品添加剂,现在大家都忙着生产硫化糖赚钱,为什么我们却反而要做这种赔钱生意?”   富二只是个混日子的空降兵,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偷偷扯了扯祝莉莉的衣袖。   “欸,他们说的这都是什么意思啊?”   “喔,他们是在说去年九月出台的新国标呢。”   祝莉莉也不认识他,小声给他讲解。   “白糖分为四种标准,精制、优级、一级和二级,里面有一项指标是二氧化硫的残留量。精制级必须小于6mg/kg,以此类推,优级是15mg/kg,一级和二级则是30mg/kg,但新国标出台后,二氧化硫指标被取消,目前只要在100mg/kg以内就行,所以很多食品公司都降低了自己的制作标准,这样可以更有效控制成本。”   “所以说……他偏挑这种时候做贵的糖?还要便宜卖???”   富二终于明白过来了。   不由脱口而出。   “他别是个傻子吧?”   他没注意控制音量,声音不偏不倚地落进了众人耳朵。   于潇潇也跟着搭腔。   “您这行为,除了做慈善,我想不出任何其他解释。”   做慈善?   陈雾也觉得这行为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顾执显然有着自己的理由。   也许是想通过这个产品来打响品牌。   品牌价值一旦提升,其他产品的价值也会随之提升。   这样一来,这家公司在行业内就能拥有话语权。   但更大的可能是,顾执想通过这个产品来瓜分罗森的市场份额。   然后再一步一步将他们击垮。   白砂糖,很可能只是计划中的第一步。   可是……   “可正常人又吃不出硫化糖和碳化糖的区别。”   鲍造仍然表示无法理解。   “即便我们打着碳化糖的旗号,到处散播硫化糖不好,也不会起多大作用的,普通百姓根本对这些都不在意,他们如果在意,路边的小摊贩们早就活不下去了。”   “现在公司不缺钱。”   陈雾打断他们,转头看向角落一直沉默的乔柠。   “乔柠,你会花钱吗?”   乔柠挑眉:“有钱就会。”   “很好,那宣传的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陈雾从沙发中站起身。   从口袋里翻出一把钥匙递给她。   “要怎么宣传都可以,请明星、赞助综艺、赞助球队……哪怕把公司logo印到火箭上都行,只要能在短时间内扩大品牌知名度,你只管可劲造。”   “哇……”   富二没想到乔柠一个杂工小妹,居然能变得那么有权利,眼睛都看直了。   “乔姐流批!”   陈雾回到办公桌,将其他人的简历翻出来。   抬头看向祝莉莉。   “碳化糖这边会再招一个有经验的人,祝莉莉,你先去技术部就职,主要任务就是碳化糖这一块,想办法进行改良,尽可能做到质量与成本间最优化,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其他员工开口。”   没想到一毕业就接到这么重要的活。   祝莉莉连忙应下。   他又看向鲍造。   “鲍造,从今天起,你不用再管销售的事,就在组里负责财务吧。”   “财务?”   鲍造觉得这安排简直匪夷所思。   “我是个销售,不是会计!你怎么能突然让我干这个呢?”   “世上工作和专业不对口的人很多,多数人一生都要换好几份工作。”   陈雾合上档案夹。   丝毫没被他的气势吓退。   “你脾气不适合干这个,但逻辑清晰且为公司着想,我认为你有能力让损失最小化。”   他给予他们的权力很大。   需要一个有威仪的人来镇场子,才不至于被钻空子。   刚才吃饭时,陈雾特意向主管询问了鲍造诸多事迹。   得知他会和别人吵架,多数情况下是为了维护公司与其他员工的利益。   刚才关于硫化糖的发言,也表明了他在节约上的倾向。   将财务交给他,会是最好的选择。   “那我呢那我呢?”   看大家都被分配到了特别好的职务,富二开心疯了。   连忙指着自己询问。   “陈雾,你看我比乔柠会花钱多了,不如……”   “那当然。”   陈雾朝他微微一笑。   “我们富二可是优秀员工,当然不能委屈了你。”   “对对对!”   富二笑眯了眼,小嘴仿佛抹上蜜。   “嗳呀,我就说嘛,小陈爷不愧是小陈爷,这魄力,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陈雾很受用,又问他:“你对饮料茶水什么的了解吗?”   “当然啦!”富二喜滋滋:“我端茶倒水那么久,对这些都了如指掌,现在泡咖啡可好喝了呢!”   陈雾点头。   “那你就泡咖啡吧。”   “啊?”   富二傻眼了。   “欸不是……你把我调来,就是来让我泡咖啡的?这不对呀!”   “怎么不对了?”陈雾反问:“难不成我该职权骚扰你才对?”   “……”   富二苦巴巴地皱着脸,小声哼哼。   “还不如职权骚扰呢……”   “不过……你没个明确职位也不行……”少年又想了想,说:“就算作我助理吧。”   “嗯?”富二抬头:“那岂不是得天天跟着你?”   “对啊。”陈雾厚着脸皮朝他微笑:“方便职权骚扰嘛。”   “……”   看来职务都已经分配完毕。   于潇潇朝鲍造伸出手,眼角微挑,媚眼如丝。   “我这人算账慢,可能活儿都会落到你肩上,以后还请多指教了。”   “……”   鲍造是个钢筋直男,可不吃她这套。   眉头皱得海沟一般深,视线在她手上来回很久,都没有伸手去握。   于潇潇见他这样,也不想自讨没趣。   当即放下手来。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却听陈雾幽幽道:“你的职位你还没定呢,你能去哪?”   她愣了愣:“我不就是财务嘛?”   “财务有鲍造了,你反正算账也算不好……”   陈雾找到她档案,对着一连串的内容频频摇头。   末了,将档案合上朝桌子一丢。   “不如过来当我秘书吧。”   “秘书?”   于潇潇寻思片刻,不由嗤笑出声。   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模样。   说什么秘书,可不就是看上她了么?   不过这次运气也是真好。   这位总裁长得英俊,终于不再是从前那些油腻肥胖的男人。   如果真能攀上,那可真是不得了。   她眉梢微挑,毫不忌讳周围还站着其他人。   当即朝他吹出个飞吻。   “我很乐意为您服务。”   *   也不知是谁多嘴。   第二天一早,陈雾穿戴整齐下楼时,一眼就看见了脸色难看的顾执。   他抬眼瞄向他,随即又看回盘中的煎鸡蛋。   连句招呼都没打。   陈雾只感觉他心情不好,却又不明所以,随意坐到对面,抿了口吴妈打的豆浆。   过了好一会儿,顾执才开口。   “你看上她了?”   “嗯?”   陈雾刚把培根送进嘴里,模模糊糊地发出个疑惑的音节,还没搞懂他指的是谁。   “我看上谁了?”   “你的新秘书。”   “你怎么想的?”   陈雾这才想起有这桩子事,随即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看上她呢?她都二十八了……”   顾执沉声:“我也二十八了。”   “……”   今天怎么了?   干嘛这么别扭?   陈雾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急着说话,吃面包吃得快了些,连着空气一起吞了下去。   当即打起了冷嗝。   “我、嗝……我不喜欢、嗝……比我大的女人。”   岂料顾执眉头皱得更深了。   “所以是那个祝莉莉?”   “???”   陈雾忙着用豆浆压冷嗝,没空理会他的瞎猜。   好不容易顺下去,这才舒了口气。   “我也不喜欢祝莉莉。”   “那那个叫乔柠的呢?”   陈雾简直要给他气笑了。   “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了吗?怎么对我公司的事情那么清楚?”   “……” 第37章   像是被他戳中软肋, 顾执噤了声。   良久,才又开口。   “是你自己做事太奇怪,才会传到我这里。”   他垂下脑袋,漫无目的地捣着食物。   将表情藏到桌上花束之后。   “再说,你从前不是讨厌那种人的吗?”   “哪种人?”   陈雾想了想:“于潇潇?”   顾执瓮声瓮气:“嗯。”   “我现在也讨厌啊。”   陈雾丝毫不避讳, 伸手将花瓶移开了些。   微微歪下脑袋, 从下方仔细盯着顾执,带着些哄骗的笑。   “但确实有能用到她的地方。”   没了花瓶的遮挡, 顾执的表情再也无法掩藏。   他不得不抬眼,重新望向他。   少年的眼眸清亮。   抬眼看他的模样澄澈灵动,无限乖巧。   像是被这一幕击中, 顾执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终于放下叉子。   “据我所知,这个于潇潇业务能力很差,好几次算错账让公司赔了钱,和同事们相处得也很不好,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丰功伟绩, 不过就是当了前任总裁的情人。这样一个人, 又能帮你什么?”   见他终于肯看自己, 陈雾心情大好。   干脆单手着撑脸,仔细观察起他的表情。   “她和富二, 我准备让他们去喝酒。”   “喝酒?”   “是啊, 喝酒。”   一提到这个, 少年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富二擅长阿谀奉承, 在酒桌上最好不过了, 于潇潇傍了那么多大款,肯定也有调查掌握对方喜好的本事,想要大量铺货,销售渠道必然重要,接下来恐怕要和很多线上线下的商场谈合作,带着他们,我就能少喝点酒。”   顾执皱眉:“你本来就不该喝酒。”   陈雾反问:“你对你其他员工也这么说?让他们不要喝酒,不要陪客户,不要谈生意?”   “你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   酒桌文化历来是谈生意的重要关口。   他只是个小公司老板,和顾执那种身份地位完全不一样,想要做成一件事,就免不了要和别人打交道攀交情,而攀交情最好的切入口,必然就是酒桌。   “而且,你是真觉得我不会喝酒吗?”   陈雾揶揄地看了顾执一眼。   “如果我真有那么乖,就不会有‘小陈爷’这个称呼了。”   也是,他毕竟不是什么规矩的孩子。   从小就是风月厮混,区区喝酒,恐怕还轮不着他担心。   顾执叹气:“你如果乖一些,就该直接把所有人都调去做这个项目,不该只找那五个人。”   他不是不能理解陈雾的想法。   但明明公司里有不少能人,他为什么却偏偏要挑五个最边缘的人物呢?   似乎是猜到他的疑惑,少年解释道:   “其实按公司如今的发展,本该直接辞掉他们五个,但我又觉得,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往往只有置之死地的人,才会把交代的事当命一样珍惜。”   这和他听说的不一样。   顾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现在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还不知道。”   像是想起什么恶作剧。   少年笑起来,眼里蓄起点点碎光。   “现在他们一无所有,就算要被辞退也不痛不痒,不会多用功的。但假如先给他们权力,把他们捧上去,等到再伸手去推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奋力挣扎了。”   好一条小毒蛇!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看来把你放出去,果然是个好主意。”   顾执终于放下心来。   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他半晌。   “不过我记得……那五人里有个叫富二的,是曾经欺负过你的同学?”   富二这人是走前任总裁关系进来的,前任总裁落马,本来早就该被辞退,仅仅因为顾执当时认出他是那天出言不逊的家伙,这才一直留着。   他本来是想给陈雾一个报仇的机会,也顺便给他树立树立威严,却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没做。   顾执不由疑惑。   “你难道真的不记仇,一点都不记恨他曾经做过的事?”   “怎么可能,我最小肚鸡肠了。”   陈雾漫不经心地将果酱涂上面包。   “但比起利用职位打压别人,公报私仇,把员工放到合适的位置上,为公司产生效益,这才是一个领导者该做的事吧?况且……”   他在这里停顿,却又很快恢复。   “况且我父亲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有时也许只是所处的环境不对,哪怕再不堪的人,只要放到正确的位置上,都能成为英雄,如今我也正好验证验证,看他这话说得对不对。”   “陈风先生……”   顾执喃喃着,又迅速改口:“你父亲将你教得很好。”   “你真该见见他。”   陈雾早就决定要好好面对这些,已不会过多惋惜哀叹。   但这会,他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你如果见过他,你就会知道,他绝不可能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   顾执笑了笑,没有应答。   早饭过半,陈雾正无聊。   见今天的报纸还摆在一旁,便随手抖开。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几个夸张的巨大字体。   「第二十起V字连环杀人案」   报纸右下角,还赫然印着受害者照片。   受害者身形高大,大约三十多岁年纪,额角带一道疤。   正对着镜头哈哈大笑。   这个笑容……   分明就是那天从监控中看到的胖男人!   明明前天还那样生龙活虎地看着别人互相殴打,不过一天一夜,他怎么就……   陈雾仓皇抬头,正对上顾执的眼。   顾执不明所以:“怎么了?”   陈雾抿起嘴。   伸手将报纸递给他。   顾执接过扫了一眼,脸色也瞬间低沉下来。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   随手将报纸折好,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假如说邢老板那次只是巧合。   那这次难道又是吗?   在认识顾执后的时间里,连续两起案件的受害者,都明显与他有那么点关系。   陈雾望着垃圾桶,口中已喃喃出声:“或许……”   “我才刚让你去对付他们,还没见到他们向你跪地求饶,怎么可能下手?”   顾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你该学着相信我。”   “可是……”   陈雾刚要说些什么,可看见顾执眼中闪过的受伤,又一下子没了声。   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他仿佛抓住了一个线索,急忙询问。   “就算邢老板出事不惊讶,可这次这人你明明认识,再算上邢老板那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可你不但不惊讶,还那么快就找到了反驳我想法的理由,就好像……好像连解释都已经习以为常……”   “习以为常”这个词一出口,陈雾忽然有了个想法。   “这或许不是第二次对不对?”   这孩子眼力百段,想轻易瞒过是不可能的。   即便费尽力气,恐怕也未必可以。   顾执望着他,平静道:“是的。”   “所以这些死者都是你知道……或是接触过的人?”   少年的眼神慌张了一下。   “如果不是你做的,那这个凶手岂不就……”   “离我不会很远,指不定哪天就会找上我。”   比起他的慌张,顾执显得相当冷静。   “陈雾,跟我回来,很可能是你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我最错误的决定?”   得知答案,陈雾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甚至还有力气调动脸部肌肉,朝他苦笑。   “我最错误的决定,就是那个晚上没能在家,没能和爸妈在一起,所以这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更何况,谁连累谁还不一定呢。”   少年扯松领带,解开了衬衣最上端的两颗扣子。   胸口那道疤随即露出一截。   “比起你,他更可能找上我。”   *   车厢摇晃。   陈雾坐在车内,还在不断思索着今早的事。   假如顾执说的一切都是真话。   那这人显然已经出现在他们生活中。   邢老板那次范围太广,但凡是那天去过夜总会的所有人,都具有可能性。   可这次却不一样。   顾执显然没有直接接触过那个胖男人。   仅仅是在监控中盯着他看而已。   那这个凶手,就必须知道顾执与这份事业的关联性。   不但知道,还得知道他当时盯着这个人看了。   这个画面不可能只出现在顾执这里。   那个活动不像是在A市举办,A市根本就没有那么一栋建筑。   那么,必然有一个将监控画面传输到顾执办公室的地方。   更或者……   那个观景台室内的监控是否足够明显,当时在里面的人,也许能够知道监控正在拍谁。   凶手究竟会是谁呢……   陈雾正想得出神,忽听身旁的女人问了一句:“陈总?”   他这才回过神,慌忙应着了一声。   “怎么了?”   车子已开到市内最热门的夜店门口。   于潇潇看着车窗外的霓虹灯牌,伸手拂过他精致的下颚,仿佛逗小猫般轻轻挑了挑。   连声音都带足了媚。   “我们到了。”   看见这画面,坐在陈雾右侧的富二撇了撇嘴。   一副没脸看的嫌弃。   “噫~” 第38章   顾执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这次将公司交给陈雾之前,一早就打算好了碳化糖的事, 设备与技术人员也都早早地招好, 安排在工厂里就等开始了。   生产这边的事, 本身就不需要陈雾操心。   他该操心的,主要是与各大商场的合作推广。   他这不过是家小公司。   与罗希那样的企业比起来毫无竞争力。   商场会给罗希的糖大半个货架,而他们却只能被挤到小角落, 与其他小企业竞争。   要打破这个现状,除了宣传砸钱, 最重要的就是能和各方销售渠道谈好合同,攀上关系, 进而扩大销售渠道。   一旦其中利益大于罗希那边, 他们就能慢慢侵蚀罗希原有的市场份额。   上午时, 陈雾带着鲍造去工厂巡视了一遍,大致了解了各个环节所需的经费。   技术人员来时为了检验设备,早已将碳化糖样品制作出来。   陈雾把样品带给祝莉莉检测。   又从市场部拿来了几份合作商的资料, 与富二一起跑了几个商场调查,最终定下其中一个合作商,根据对方的喜好约在了夜店。   这个合作商,在国内有着多家大型连锁商场。   是他们极为重要的销售渠道。   最近正好赶上合约到期, 市场部本就要约他们商谈,陈雾便顺势带着富二与于潇潇一起去了。   于潇潇忙着在办公室涂指甲。   偶有闲心,才肯上网查查资料, 一整天下来, 几乎什么都没干。   但她消息倒是灵通。   陈雾前脚刚决定要去约谈, 她后脚就查出了对方老总年龄长相,资产几何。   当即换了身合适的衣服。   下车时,她披在肩上的外套落了下来。   陈雾不得不帮忙带出去,重新披到她肩头。   今天这位老总,是于潇潇目前接触到最厉害的大佬。   她在车上都不忘精心打扮一番,拿出了全部的本事,看她这志得意满的模样,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他们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要进店,还得走过一个红绿灯。   等红灯时,陈雾见她肩头外套又要滑落。   忍不住伸手帮她提了提。   于潇潇揶揄地瞥了他一眼。   挑眉笑道:“把我带到这里来,可是很危险的行为。”   陈雾不解:“你很危险?”   “是你危险。”   她朝陈雾抛了个眉眼,娇嗔道:“不好好抓紧我的话,我很快就会被别人带走咯。”   富二知道陈雾已经结婚,心里虽然暗骂他“死gay”。   但看到于潇潇这么自信满满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美人媚骨,陈雾从小见得多了。   娱乐圈里那些女星们都入不得眼,又怎么会看上她这种俗物。   “于女士,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任务。”   陈雾也不客气,望着红灯倒计时,甚至都懒得看她一眼。   “我把你调成秘书,就是让你勾引对方的。”   于潇潇愣了:“什么?”   “接下来这几个月,我会带你去见各种老总,每个身价都不低,你只管使出你所有的本事去勾引他们,想办法让他们给公司带来好处,这就是你的任务。”   他的声音清澈温柔,不急不缓。   分明是极为动听的嗓音。   就连这番话都说得和软,挑不出半点尖锐。   可听到耳朵里,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冷漠。   不是什么不理不睬,也不是冷暴力的那种冷漠。   而是像个毫无感情的皮囊,狠厉决绝的冷漠。   见她愣住,少年这才回过头。   施舍般看了她一眼。   “我看过你的资料,也问过你周围的同事。据我所知,你非常喜欢有钱有势的男人,那现在正好,你不但有机会接触他们,甚至还能挑挑拣拣,选个最满意的去攻略。”   于潇潇听惯了别人骂她婊.子贱人。   本来对这些嘲讽都已不痛不痒。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少年没有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但看着他眼中透出的怜悯,她的心还是不由一紧。   “你既然讨厌我,那就不怕到最后,我真能踩着你肩膀上了位?”   她难得不服气,逞强般瞪红了眼。   “到那时候,我直接去当富家太太了,干嘛还要为你公司卖力?你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最后不论结果如何,也是你自己来承担,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最后不论你是上位了还是被骗了,这都和我没关系。”   红灯开始闪烁。   陈雾将注意力移回来往车辆。   “更何况,我也没见过谁当真把你这样的娶回家。比起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倒不如多想想怎样不要沦为一个玩物,好好为公司获取利益吧,至少那样,你还有不少奖金可拿。”   绿灯终于亮起,行人车辆开始流动。   迈步前,陈雾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倒像极了一个鼓励员工的好老板。   “好好干,我会给你开加班费的。”   “……”   夜店是陈雾从前常来的那一家。   上次踏进这里,还是被许礼强行拐来。   他们订了间包厢。   对方早早就到了,打开门时,还跟他们热情地打了招呼。   这次主要是谈合作续约的事。   相比于潇潇,富二倒是做了不少功课,不但将合同整理装订,还和同事们商议着,早早草拟了一份关于砂糖的企划书。   没想到这客户意外好说话,对他们提的要求一点反驳都没有。   简直到了逆来顺受的程度。   不论是宣传还是扩大货架,几乎全都一口答应下来。   甚至还主动要求提高进货价格。   富二没想到第一次商谈就能这么顺利,激动坏了。   当即举杯就要敬酒。   陈雾见状,也跟着举杯。   却不想客户一看见他举杯,急出了尔康手。   连忙将他的杯子按下。   “欸使不得使不得,陈总可不能喝酒,您要是喝了酒……”   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可说的话题。   一个酒字拖得老长老长,极为生硬的转了个折。   “那我还喝什么呢?对不对?欸,这么好的酒,不如我自罚三杯!”   说着,客户竟一点都没犹豫。   当即就灌了自己三杯酒。   ???   “喂,陈雾,你确定我们没走错包厢吗?”   富二不安地凑到陈雾身侧。   小声询问。   “这人看着不像什么大企业老总,倒像个……”   他犹豫了一下,用手挡住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像个大傻子!!!”   陈雾也有些不确定了:“他刚才叫我陈总,应该不会错?”   “那他这是怎么回事?”   富二不敢置信地看着猛灌自己的客户。   “怎么好像你一喝酒他就要破产一样。”   “难道是怕我们灌他?”   陈雾也闹不明白了。   莫非这客户是听说了他根本没醉过,害怕他灌自己,所以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至于吧……   他从前虽然确实没喝醉过,但那也是因为没喝多少,加上也没人敢强灌他,这才一直没什么事。   正好这时来了个电话。   陈雾一看是顾执打来的,连忙出了包厢去接。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被夜店的吵闹衬得模糊了些。   “已经九点了。”   “啊,是喔。”   陈雾拿开手机看了看时间,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你不用等我,先睡吧,我估计……”   他寻思着事情已经讲完,也差不多该收尾了。   “估计快要回来了。”   顾执言简意赅:“最晚十二点。”   “你当我灰姑娘吗?非要赶在魔法结束前回家?”   陈雾被他逗乐了,回头看向包厢内,发现富二和于潇潇也喝了起来。   他不由拧起眉,忧愁地叹了口气。   “我尽量吧,还有两个员工呢,都喝了酒,我总不能让他们自己回家吧?”   “那你自己……”   “我没喝。”陈雾连忙澄清:“这客户估计吃错药了,居然拦着我不让喝,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   顾执似乎松了口气,语气终于放软一些:“他要是敢让你喝酒,我现在就给他寄律师函。”   “所以果然是你。”   陈雾如愿套出他的话,得意地“哼哼”了两声。   “你可真行,要是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还不如别让我管公司,明明你随便说句话,比我忙活半天都强。”   顾执似乎笑了笑:“那也是夫人教得好。”   好久没听到这称呼,陈雾也不像从前那般讨厌了。   竟还觉得有点小温暖。   “既然你都搞定了,那我继续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陈雾望着包厢内狂灌自己的三人,顿时意兴阑珊。   整理一下衣服,准备要回去了。   “对方演得也挺辛苦的。”   “十二点。”顾执又强调:“十二点前如果没回来,他就……”   “行行行。”   陈雾佛了,连忙打断他。   简单应付两句,便挂断电话,转身要回包厢。   刚转身,就听身后有人短短“啊”了一声。   陈雾回头。   许礼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他也不由短短“啊”了一声。   “是你。”   “小陈爷,好久不见了。”   许礼很快反应过来,忙堆起笑。   “上次招待不周,希望没有让你不愉快。”   虽然这家店是许礼开的,他会在很正常。   但陈雾这次订了包厢,也没觉得会遇到他,一时间有些愕然。   “啊,没有。”   他随意应了一句,就要进包厢。   却听许礼又说。   “不知小陈爷愿不愿意给我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上次陈雾以为许礼给的酒里有药,这才反抗。   但事实证明,他好像并没有要给他奇怪药品的意思。   陈雾对他的敌意没有那么浓,却也没好到可以聊天的地步。   他半推开门,敷衍道:   “不了,我得回家了。”   “真的不来吗?我知道很多你感兴趣的事。”   眼看他就要进去,许礼突然拉住了门。   伏在他身侧小声道。   “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你昏迷不醒时,是谁出钱救了你?”   听到这个,陈雾终于看向他:“你知道?”   “我说呀,小陈爷。”   许礼歪了歪脑袋,颇为委屈。   “这不该是对恩人说话的语气吧?” 第39章   陈雾愣了愣,狐疑地上下打量起他。   “是你?”   许礼点头:“是我。”   “这不对吧?”   陈雾嘴上这么说, 手却还是将包厢门关上了。   “你要真是救我的人, 上次怎么不说?”   “怎么不对了?哪有人会突然跳到你面前, 张口就说自己是你恩人的?”   许礼无奈摊手:“我也想说啊,但你这不是没给我机会嘛?”   陈雾质疑:“可你当时还想灌我酒。”   “我那是看店里妹妹们喜欢你,这才跟着起哄的, 再说,那杯酒我喝了, 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明明是你太多疑,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就把我当坏人看。”   包厢里似乎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纷纷朝这边看来。   许礼拍了拍他肩, 将他拉到一旁。   “我都说了,陈风先生对我有恩,你如今出现, 我自然是来帮你的,又怎么会害你呢?”   他说得不无道理,陈雾一时无法反驳。   但怀疑却并未就此解除。   “但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父亲的学生呢?”   少年抱起胳膊。   “我父亲虽然资助过很多人,但以他的性格, 我不认为他会资助一个开夜店的。”   “合影、聊天记录我都有不少,但合影谁都能合,聊天记录你也可以说是我伪造的, 这些都不好证明我的身份, 不过……”   许礼想了想, 凑近过来。   小声道:   “你仔细想想,当年你那么混账,成天和那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你父亲如此看重教育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管你?为什么准许你到我这儿来?”   陈雾愣了愣,转头看向他。   许礼当即又说。   “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在我这是绝对安全的。”   尽管当年父亲会审查他身边的朋友,指责他出入其他场所,却并不限制他所出入这家夜店。   这倒确实是真话。   “照你这意思,难不成他投资你开夜店,是为了让我有个安全的地方可以玩?”   许礼勾起唇角:“难以相信吗?但事实就是这样。”   “好,就算当年出钱救我的是你,那又怎样?”   陈雾的眉头逐渐拧紧。   “看你这一脸得意的样子,难不成还觉得我会跪下来感谢你吗?”   “跪当然不用,感谢也可以没有。”   许礼撇撇嘴:“但你态度至少该好点吧?”   “那我问你,你救我就救我,为什么我一醒就跑了?我当时甚至刚刚脱离危险期,可你却一下子断了医药费,自此人间蒸发,把我半死半活地丢在那里,这算什么救我?”   少年难得激动,眼眶都霎时瞪红了。   许礼微愣,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抿了抿嘴,颇为难堪。   “当年你父亲的秘密被人曝光,社会各界都在关注这件事,多少人盼着你死?我原先匿名出钱,已经被你叔父多番调查,后来把你抢救下来时惊动了你叔父,假若被他查出我是谁,一旦曝光,我这夜店也开不下去了。”   许礼垂下脑袋,沉默了半晌。   良久,才又继续。   “你要知道,这店里多少员工,哪个不是要吃饭要养家的?我一念之差,这几十个人就全都要失业,我不能冒险,只能选择藏起来,后来你销声匿迹,我一直没能找到你……”   有人路过,许礼安静了一会儿。   等人群走开,才又继续说道:“我不奢求你感谢我,但至少听听我说的话好吗?更何况,我当年也不止救了你一两次啊。”   “不止一两次?”   陈雾抓住了这句话。   “我总共也就那两次遇到危险,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不,还有一次的。”   许礼摇摇手指:“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你家地处偏僻,又是半夜,已经不会再有其他任何人了,凶手肢解了你的父母和佣人,明明有着充足的作案时间,为什么对你却只是砍下一刀就跑了?”   陈雾被他问懵了。   因为他从没想过这问题。   他最后失去意识前,只看到凶手往后院森林的方向跑了。   但为什么他跑了,他却从未想过。   陈雾警惕地看着许礼,低声询问。   “……为什么?”   “其实你父亲死前联络过我,我原本没当回事,可后来越寻思越觉得事情不对,回拨电话也没有人接,这才急忙赶到你家去,正好遇上你被他砍倒,那凶手看到我过来,这才跑了。”   陈雾问:“那他为什么不连你一起砍呢?”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   许礼被噎住。   “你不知道吗?我当年只是个小混混,靠着你父亲的资助才有了这家夜店,要说打架,我还不怕谁呢。”   小混混?   “那照你这么说,凶手应该和我父亲很熟,而且还能认得出你?”   许礼点头:“很有可能。”   “那你有头绪吗?”   “有是有的。”   又有人路过,许礼等着对方过去。   将陈雾拉到身侧,竭力放低了声音。   “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爸还存了一笔隐藏遗产?”   陈雾从未听说过这事,音量一下子没收住:“隐藏遗产?!”   “别那么大声。”   见他惊呼,许礼慌张地拍了他一下。   “那笔隐藏遗产被存在国外银行,是先生以防亲眷夺权,所以特意为你存下的,但三年前,这笔钱却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这些年我四处打探,只知道当年有人通过正规手续,把钱全部领走了。但这不奇怪吗?先生都死去一年了,这笔钱又是留给你的,如果对方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要时隔一年才领走?”   陈雾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想出什么来。   又问他:“那你查出这人是谁了吗?”   “没有,但我有个怀疑对象。”   许礼神神秘秘。   “你知道……那笔隐藏遗产有多少吗?”   “多少?”   “十亿美金。”   “……”   “三年前,十亿美金,这些线索,让我把目光放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他这话提示得太明显,就算陈雾是个傻子,此时也能猜出他想说的是谁了。   “六十多亿人民币啊小陈爷!”   许礼痛心疾首。   “你那些亲戚里,也就你叔父分得最多,最后也不过拿个二十亿。他呢?他可是一个人单独吞掉了六十多亿啊!要说这事谁是最大的赢家,当然就是你家那位……”   陈雾低喝:“闭嘴。”   许礼被他凶到。   不敢置信地打量着他现在的表情。   “怎么?你和他结婚才多久,还真培养出感情来啦?”   陈雾很不喜欢他这种眼神。   忍不住辩解。   “假如他真是凶手,又为什么把我捞起来养着,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吗?”   “或许是良心不安,或许是恶趣味,又或许……”   许礼看着他,眼角漏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笑。   “他想要看你痛苦挣扎的样子。”   陈雾皱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许礼见他这副反应,终于有些泄气了:“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他呢?”   “他说不是他。”   “他说不是你就信?”   许礼严肃起来。   “得知你和他结婚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再怎么没脑子的人,也不会把你带到那个房子去啊,他分明就是……”   他还来不及说完,身后包厢门猛然打开,砰地一下撞上了他的头。   把他直接撞开两步。   “喂,陈雾,干嘛呢?打个电话那么久?你想电话遁嘛?”   富二嚷嚷着,不耐烦朝外探出头。   他心里烦躁,开门时也跟着用力,却显然撞到了谁,他不由朝门后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凑到陈雾身边的许礼。   富二当即捂住眼睛,仿佛烫到般惊声大叫。   “天哪!你们怎么可以在走廊里这样!啊,我的眼睛!你们这群死gay!”   “……”   陈雾顺势挣开许礼,追着富二进了包厢。   那个奇奇怪怪的家伙终于被阻隔在门外。   陈雾松了口气,可转眼一瞧,却发现一屋子人已喝得烂醉。   “都怪你打个电话那么久,现在好了,大家都醉了!”   富二生气着,颇为为难地将黏到自己身上的客户推开。   又冲他喊。   “干嘛呢?过来帮忙啊!”   客户其实也带了两个手下,其中一人喝醉,另一人还算清醒。   陈雾让清醒的送喝醉的回去,又喊富二去扶客户。   富二嫌弃地勉强将客户扶起来。   五官都紧紧皱到了一块儿。   嘴里还叨叨:“这要是个女人我还能高兴点……”   听他这话时,陈雾正将于潇潇的胳膊架到自己肩头。   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富二也看了他一眼。   五官顿时更皱了。   “噫,你都……”   他都不好意思讲出来:“都那啥了……送个女的回去不好吧?那个谁不生气啊?”   陈雾作势要将于潇潇挂到他身上。   “那我跟你换换?”   富二连连摇手:“不了不了,这女的一看就贼有手段,我可不想进她的盘丝洞,说不定会被抽筋剥皮,呜呼,可怕……”   对面客户的手下被他逗笑,暗暗发出“呼呼”的笑声。   三人在app上打好了车,各自架着负责的人走到店门口等。   富二喊的车最先来,他将客户塞进后座。   临上车时,陈雾喊的车也到了。   眼看陈雾就要坐进去,他忽然喊了他一声。   “喂,陈雾!”   陈雾回头:“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梗着脖子说:“最近不太平,你自己小心点。”   “你喝酒喝糊涂了?”   陈雾不忘笑话他:“这么关心我?”   “你、你这人!你要是死了,我还怎么拿工资啊?”   好不容易关心他一次,他还嘲笑自己!   富二气得直跺脚。   “而且你现在那么有钱,那个杀人魔会盯上你根本不奇怪!”   “担心你自己吧。”   岂料陈雾根本不领情。   伸手指了指他车里的客户。   “你带着的也是个有钱人,万一……”   “呸呸呸!”   富二被他说得害怕了,当即朝他连呸三声。   “乌鸦嘴!”   陈雾坐进车。   看了眼身侧烂醉如泥的于潇潇,不由叹气。   要是可以,他情愿送客户回家。   至少客户手下还知道客户的住址,这于潇潇醉成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该把她往哪送。   司机等了半天也等不到答复,有些烦躁了。   便给他出主意。   “先生,要不找个宾馆给她开间房得了,我知道这附近什么宾馆便宜。”   他这倒也是一个思路。   但最近杀人案刚发生,说明凶手又活跃了起来,尽管很少有凶手会在短时间内再次犯案,但从上次邢老板的事来看,这个凶手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与限制。   把一个醉酒女性,丢到毫无安全性可言的便宜宾馆。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是绅士之举。   陈雾随便说了附近一家酒店的名字,让司机载他们到了门口。   好在酒店还有空房。   陈雾拿了房卡,半拖半扶地将于潇潇带上电梯。   于潇潇还有些意识,模模糊糊地伸手勾住他脖子。   整个人都挂到了他身上。   陈雾虽然也有些力气,却不像顾执那样能轻易抱起一个成年人。   光是扶住她就已够呛,根本无法继续向前迈步。   好不容易挪到房间前。   他刷过房卡,伸脚将门勾开。   刚向里走了没两步,忽然听到身后门锁咔嚓关上的声音。   回过头时,正看见门把上于潇潇纤长瘦弱的手。   “你也没比前任总裁好到哪去。”   于潇潇吊在他胸口,眼睛已明亮清明。   “还不是把我带到酒店来了?”   “看来你醉的不轻。”   陈雾当即松开手。   尽管声音依旧和缓,英俊的眉目却攀上几分冷漠。   “房钱已经付过了,不用担心,我会从你工资里扣。”   “瞧瞧,又开始装绝情了。”   尽管没了搀扶,但于潇潇没有跌落下去。   她低低笑了一声。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跟我装冷淡。”   陈雾扯了扯她胳膊:“我没有装冷淡。”   “还说没有?”   于潇潇却牢牢在他颈后扣住。   “你从前身边围着那么多女人,怎么可能一下就洁身自好了?”   如果不被提醒,陈雾甚至以为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确实。   从前他身边那么多朋友,那么多亲人,那么多女性投怀送抱。   可当他一无所有后,那些人就都不见了。   留他独自苟延残喘。   而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   只有那个人出现了。   他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人。   他的爱人。   他会在乎自己瘦不瘦。   在乎自己几点回家,甚至很可能,到现在都还熬夜等着他。   想起顾执,陈雾心情稍稍好了点。   眼底也渐渐蓄了些笑意。   他将于潇潇扶到床边轻轻放下。   温柔的语调里还带了点叹息。   “抱歉,我先生还在家等我呢。”   在于潇潇渐渐僵硬的笑容中。   他将房卡放到床头,顺手整理起被扯歪的衣服。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发言的可信度。   他又摸出手机,将锁屏界面递给她看。   锁屏壁纸是个坐在粉色茶杯里的男人,高大英俊,眉目深邃。   一脸严肃且呆滞的模样,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不论怎么看,都十分滑稽。   少年从侧边看着这张照片。   忍不住嘲笑。   “你看,他这么傻,要是等不到我回家,说不定还会哭呢。” 第40章   顾执醒来时, 陈雾已不在身边了。   身旁的被子并不整齐。   让他知道昨晚陈雾回来的事, 并不是梦。   望着空荡荡的枕头,他的心也仿佛忽然悬空。   慌张得不知如何安放。   这还是头一回,醒来时见不到他。   明明以前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却没想到这么快,自己终究还是有了软肋。   打从昨晚,听到陈雾进入许礼的店, 他就开始惶惶不安。   以前陈风先生在世时, 许礼就喜欢在先生面前搬弄是非。   先生都不能完全分辨清楚, 更何况小雾。   要是他将那些事告诉他。   那小雾如今排斥甚至厌恶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时间不早, 已经比平时晚了半小时。   顾执沉默着起了床, 洗漱穿戴好,走下楼梯。   刚要直接出门, 就听餐厅的方向传来声音。   澄澈温柔。   是少年独有的干净嗓音。   “醒啦?”   他向餐厅的方向回看,正撞上少年的视线。   “你要出门了?不吃早饭吗?”   只是简单一句询问,那颗悬空的心却忽然落了下来。   安安分分地躺在他胸口。   顾执朝餐厅迈步,刚在桌前坐下。   就听到他絮叨。   “我就说让你先睡, 熬夜会打乱生物钟的,晚点不说, 后面几天也要受影响……”   看他一如往常,顾执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由询问:“你昨天遇见……许礼了吗?”   少年毫不避讳:“嗯,遇到了。”   “他没说我什么?”   “没有。”   “我以为……”   “我以为你会夸我呢。”   少年忽然抢过他的话头, 将手中涂好果酱的面包递给他。   满脸骄傲。   “执执, 你该夸我的。”   执执?   顾执愣了愣。   “你看, 你让我12点前回家,我可是踩着点进家门的,难道不该被表扬吗?”   他眼中光彩万千,嬉笑的模样,仿佛是在和朋友打趣。   “灰姑娘12点才离开舞会,我可是12点就到家啦。”   许礼不可能什么都没说。   顾执盯着少年的脸,陷入了沉默。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   只要他还愿意和自己一起生活,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事。   自己不该再去奢求什么。   思索间,他的手忽然被他拉过。   直落向他头顶。   少年坐姿乖巧,满脸期待。   “请夸奖我。”   *   碳化糖的生产十分顺利。   鲍造虽然脾气暴躁,做事却十分认真。   他几乎天天往工厂跑,没事就去找祝莉莉咨询,不但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制糖的所有细节,财务工作也做得有模有样。   资金与生产方面步入正轨。   而销售那边,不少客户都被顾执打过招呼,纷纷表示愿意给他们大面积铺货。   加上富二向来是个会巴结的人。   不出两个月,线上线下的售货渠道几乎全部打通。   于潇潇本来还心存侥幸。   但看到工资条上赫然扣除的两千多块房费,也终于不再作妖,每天忙活着打扮自己,将重心全部转移到发展客户身上。   她的努力,倒也为公司换来一个不错的原材供应商。   不但减少了成本,还小幅提升了砂糖品质。   这样一来,碳化糖所产生的巨大亏空,也多多少少被缩减了一些。   有更多的经费花到宣传上。   尽管陈雾并未申请,但顾执主动批了一笔钱给他们。   并将熟识的广告公司介绍过来。   乔柠从前是个网瘾少女。   看了那么多年,也知道要如何搞个大新闻。   虽然对砂糖所针对的普通人群并不熟悉,但论如何打广告却是一点不差。   反正陈雾也不差钱,她就可着劲花。   先是借着顾氏集团的名义,拉来不少明星,做了几支极度洗脑的魔性广告,又花重金投放到各大卫视、综艺、电视剧及视频网站,硬生生将“是兄弟就来砍我”和“僵尸王将臣”都给挤掉。   又找来各大新闻媒体,写了几十篇夸他们质量的通稿,以健康安全为卖点,全力将产品打上“碳化糖”标签来区分别的产品。   随后各种活动、试用、赠送,将广告铺陈到各大公众号。   甚至连网红都不放过。   那几个月里,不光是美食类的po主up主,就连美妆类的up主都手持砂糖,疯狂安利。   等陈雾反应过来时,她甚至已经谈妥了一家潮牌,出了好几件合作款卫衣。   还设计了个颇为软萌的“砂糖君”。   又过几天,她连“砂糖君”的人偶服都做出来了。   还找来一批人偶表演者,每天去到各大超市、卖场、小区疯狂巡演。   可能因为“砂糖君”确实设计得很可爱。   小孩子们竟真实被吸引了,带小孩的母亲与老人也不得不停下来看,看完还能拿包试用品,以至于每次演出都人满为患。   她的这波宣传,不但为产品增加了不少销量,还为公司增加了一笔额外营收。   因为之前潮牌合作款大卖。   乔柠又跟鲍造商量,能不能用赚到的钱去做“砂糖君”的周边,如果卖不掉还可以当赠品。   结果做出来后颇受欢迎,直接靠卖周边文具赚了一笔。   这一番骚操作下来。   富二但凡在公司见到她,都不得不抱拳喊一声“乔姐”。   尽管这个小项目组每个人都已做得很好。   但生产碳化糖的高额成本,以及出售时过低的价格,还是令公司迅速亏损。   没多久,就陷入了财务危机。   顾执似乎在公司里安插了眼线,陈雾这边刚刚周转不开,他那边的资金就拨下来了。   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大,很快就引起了广泛关注。   似乎是听到风声。   不久后的某次招商大会上,陈雨和人调换座位,特意坐到陈雾旁边。   陈雾当时还在听台上演讲,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直到陈雨做作地咳嗽了一声,这才终于回过头来。   陈雨开门见山:“听说你最近在做碳化糖?”   陈雾没料到他会突然过来,沉默了半天,才勉强“嗯”了一声。   “呵,你别的本事没有,败家的本事倒向来一流。”   陈雨冷冷哼笑一声。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现在所有公司都在做硫化糖赚钱,你偏要做什么碳化糖?果然是败家子思路。”   陈雾也不恼:“那依叔父高见,怎样才不是败家子思路?”   “做生意不是做慈善,当然是要能赚钱,才能称得上做生意。”   陈雨斜视过来。   轻蔑地用余光上下扫视他。   “你这赔钱生意做得厉害啊,业内都在笑话呢,真是丢我们陈家的脸。”   “我再怎么赔钱,公司也能一直开下去。”陈雾丝毫不怯,“倒是那些所谓的‘业内’公司,恐怕已经被挤兑得不行了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硫化糖如今的标准那么低,稍微降降价格,自然就有数不清的人买,不过是少赚点罢了,还破不了产。”   陈雨双手在拐杖上交叠。   看上去完全是极有涵养的中年人。   “你这大少爷,怕是不知道世上有多少穷人吧?穷人才不需要什么碳化糖,他们要的是便宜,只有便宜,才能真正打开市场,你走高端路线根本行不通,看着吧,你这样任性,迟早会把顾执那小子拖垮。”   “我听说,你们市场份额已经缩减三分之一了?”   陈雾一直关注着台上的演讲。   对他的讥讽毫不在意。   “叔父怎么还有闲心和我聊天?股东们一定都急疯了吧?”   被一下击中要害。   陈雨瞬间没了声,但很快,他又冷哼。   “大家都在庆幸呢,庆幸当年接手集团的人是我,不是你。否则还不知要给你败成什么样。”   “那就好,我前阵子被姐夫揍得不轻,到现在还有些害怕。”   陈雾提及卜凉,朝陈雨笑了笑:“您可千万别做姐夫那样的事。”   陈雨被他这一笑气到。   沉沉呼出一口气,脸色顿时难看不少。   卜凉的事,本来只是家丑。   要是被他知道了,顶多就是赶出家去,再怎么着都犯不着坐牢,更犯不着令他遭人耻笑。   现在好了,全国都知道了他家的笑话。   再者,这些年卜凉也为他做了不少事。   如今没了这个臂膀,做起事来十分不便。   要不是眼前这个混小子。   他何至于如今这样?   “你嚣张什么?从前仗着你父亲,如今仗着你先生,就是学不会靠自己,活得倒挺像个男人?”   陈雨吹胡子瞪眼之际。   还不忘挖苦他。   “你不就是记恨我得到了遗产吗?”   “对啊。”陈雾坦然点头,“你不配。”   “我不配?”   陈雨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隐隐发笑。   “我年纪比你大,资历比你深,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怎么不配?你屁大点年纪,懂什么叫生意吗?当年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我难道就任凭你烧公司的钱?”   陈雾皱眉,迅速更正他:“那是我父亲的钱。”   “也是你爷爷的钱。”   陈雨毫不退让:“陈氏集团是我父亲一手创立,那些钱不光是你父亲的钱,也是整个家族的钱,一旦公司出事,你父亲就必须拿出来,我当时那么做,又有什么问题?”   “那你们为什么不出钱,非要到我父亲这来拿?”   陈雾彻底被激怒。   演讲也听不进去了。   “说什么为了公司,其实还不是为了吞掉我父亲的钱?”   “那不然呢?难不成要我们把公司交给你?”   陈雨看着他,恨得咬牙切齿。   “我看你年纪小小,倒是贪得很,难不成你真想坐上董事长的位置?做梦!集团还轮不着你个毛头小子来管!”   “我继承我父亲的遗产,继承我父亲的公司,这有什么问题吗?”   陈雾努力维持理智。   绷着脸看向舞台。   “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当然有问题。我们几代人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毁在你手里。”   陈雨也板起脸。   “你可真是个大孝子,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不惜攻击我们。你现在攻击的可是你祖辈的基业,是你的亲人朋友,是你父亲倾尽一生的心血……”   “我父亲的心血早就毁了。”   陈雾打断他:“我父亲费尽心血研究出来的药物,现在会被全部禁止,这难道不是你的杰作吗?让万枯造谣,让我父亲死后还遭万人唾骂的,不正是你吗?”   他们还在公众场合,周围坐满了人。   少年竭力控制着情绪,但眼睛还是瞪得通红。   “我没有死,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往我点滴里加药,我上门求口饭吃,你们就揍我一顿丢出去,这就是亲人朋友的做法?”   少年的质问,句句将他噎住。   陈雨顿时没了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招商会渐渐到了尾声。   周围的宾客纷纷站起,转身离开会场。   “与其花时间跟我打感情牌,倒不如在光明正大抗争。”   陈雾跟着起身。   临走前,不忘最后客套一句。   “请代我向表姐问好。”   “你!”   陈霜离婚都是因为这混账东西。   现在他居然还有脸提?!   陈雨以为他是在酸自己,当即气炸。   “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这种咒骂陈雾听多了,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只是朝他笑笑,便转身离开了会场。   刚才在会场里,他关掉了手机。   这会儿打开,才发现好多人打过他电话。   其中还混着一条富二发来的短信。   「特大喜讯!我们祝莉莉同志研究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优化法,成本终于可以少一点啦!赶紧回来,咱们给她开个庆功宴去!陈雾,你懂我的,我最近特别想吃螃蟹^ ^」   吃什么螃蟹啊。   陈雾被他逗笑,但还是让司机载他回了公司。   晚高峰已经过去。   这会儿去开庆功宴刚刚好。   陈雾刚从电梯下来,就听到技术部热热闹闹的欢呼。   不少老资历的技术人员都围着她,不断夸奖她做得好。   富二见他过来,忙用手肘撞了撞他。   “欸,你的命真是好,也不知撞了什么狗屎运,怎么随手捡的员工一个个都是人才呢?”   陈雾睨他一眼:“你也是吗?”   “那怎么可能!”   富二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随即不要脸的笑起来。   “我分明是天纵英才!”   “……”   吵闹间,终于有人发现陈雾过来。   连忙向他鞠躬。   “陈总好。”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回身向他打招呼,这才让祝莉莉松了口气。   祝莉莉看到他,眼睛都亮了。   忙上前两步,走出人群。   开心地将一叠文件递给他。   “陈总,我做到啦!”   陈雾收下文件,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做得好。”   “都是陈总给了我机会,加上前辈们也都帮了我很多忙。”   祝莉莉说着,回头看了看技术部的其他人员。   再次嬉笑着闹成一片。   “从前在学校里,我都是给人打下手,老师都不给我什么机会,没想到一工作就被委以重任,最后没辜负大家的努力真是太好了。”   陈雾翻了翻那份文件。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确实能省下好一笔钱。   这样一来,顾执那边也不至于被拖累得太严重了。   陈雾心情大好,忙问她们。   “做了这么桩大事,你们想要什么奖励吗?”   “升职加薪肯定不能少。”   祝莉莉也毫不客气:“庆功宴当然也不能少。”   富二苍蝇搓手:“螃蟹螃蟹!”   陈雾道:“那咱们这就走起?”   技术部当即发出一阵欢呼。   一边大喊着“吃穷老板”,一边勾肩搭背地商量着去哪里。   富二老早想好要去哪了,掏出手机开始跟他们安利。   一片喧闹中,祝莉莉却忽然拉了拉陈雾的衣袖。   小声道:“陈总……我有些话要说,可以过来一下吗?”   见她颇为严肃,陈雾看了看叽叽喳喳的其他人。   跟她往一旁角落闪了闪。   确认其他人听不到,祝莉莉这才开口。   但声音还是故意压得很轻。   “是这样的,因为我想了解一下公司产品数据,所以前些天拿公司的糖做了检验,为了做对比,我还去超市买了十几种其他公司的糖,都是市面上很常见的……”   她摸出手机,将拍下来的数据递给陈雾看。   陈雾对这种科研数据其实看不懂,只好问她。   “是我们的产品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是我们的产品。”   祝莉莉摇头,脸色颇为难堪。   “相反,我发现我们的产品才是唯一正常的。”   “什么意思?”   “二氧化硫。”   祝莉莉大概也知道他看不懂。   便伸手特意指向屏幕,将对应数据一一指给他看。   “那些糖中残留的二氧化硫远超标准,有的甚至超标了七八倍。”   “七八倍?”   陈雾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二氧化硫超标的话,会怎么样?”   “二氧化硫与水结合后,会行成亚硫酸,这是具有一定腐蚀性的。”   祝莉莉解释。   “长期接触的话,最初表现为头晕、头痛、乏力,之后则会引发一些慢性疾病,主要集中在鼻腔与咽喉,以及眼睛和皮肤,严重的话,很可能致癌。”   “致癌?”   似乎是对自己的说法并不确定。   祝莉莉又连忙解释。   “啊,不过这不是准确的说法,因为二氧化硫只是三类致癌物。”   “三类是什么意思?”   “三类的意思是说,对人类致癌性可疑,但尚无充分的人体或动物数据,只能说是有可能,但可能性尚不明确,打个比方的话,譬如苏丹红、三聚氰胺等等,也是属于三类致癌物。”   苏丹红和三聚氰胺,陈雾倒是有所耳闻。   这两样物质,当年是曾在食品安全丑闻中出现的。   他又问:“那超标那么多的话,会很容易引起病症吗?”   “短期不一定,但长期肯定是会的,而且这个分量,如果有人特别爱吃甜食,并且一口气吃了不少,那很快就会有不良反应,譬如头晕。”   说到这里,祝莉莉颇为担忧。   “糖吃多了本身就会令人头晕,多数人只会觉得是血糖升高,或者糖尿病,我不认为有多少人会往质量问题上想,长期下来,身体机能会出现各方面的严重问题。”   “那么你检测的那些糖里,平均超标了多少?”   “多数是在三到五倍。”   “那七八倍的那家是?”   仿佛被他问倒,祝莉莉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开口。   “罗希。”   陈雾愕然:“罗希?”   “我原本也不相信啊……”   祝莉莉快哭出来了:“我原以为这肯定是哪家黑心小企业,罗希这个牌子我家一直在用呢……我妈还总喜欢煮甜的东西,什么南瓜粥、红豆汤、糖藕什么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罗希如今确实是国内一线食品商。   他们市场占比巨大,价格也很亲民,像白砂糖这种东西,几乎家家都有。   “他们怎么敢……”   陈雾简直说不出话来。   但一瞬间,他想起了鲍造曾说过的话。   ——可正常人又吃不出硫化糖和碳化糖的区别   “陈总……您难道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做的碳化糖吗?”   祝莉莉看着他,有些茫然。   “我当初不懂你为什么做这种亏本生意,但我身为员工,也不好说些什么,可……难道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想法,也是陈雾的想法。   许礼说得对,他就是无条件相信顾执。   所以顾执不论要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询问缘由。   只是听命照办,仅此而已。   现在想来,这门生意本就诡异。   为什么非要点明是碳化糖,又为什么非要点明挤兑罗希?   假如套上二氧化硫超标这事,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说什么给他练手,说什么占据市场份额,这一切都是谎话。   就连他说讨厌这个世界。   也并不全是真的。   尽管他说他憎恶这个吃人的世界。   但他分明比任何人,都还要更爱它。   “喂,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富二已经安利好了餐馆,回头正逮到他俩。   忙招呼他们。   “陈雾,你可别想耍赖,今晚不吃空你钱包,我就改姓穷!”   见陈雾还愣在原地。   祝莉莉扯了扯他衣角。   “陈总……我们要把这事曝光吗?”   “不行。”   陈雾急制止。   “现在还有不少人在用罗希的糖吧?一旦曝光,整个制糖业都无法幸免,社会也会变得动荡不安,而且陈氏集团本身就有过关于致癌的丑闻,如果……”   他噎住。   倘若如今再爆出陈氏集团致癌丑闻。   那他父亲曾经被诬陷的罪名,就会被一起翻出来。   那就是坐实了。   原来如此。   难怪顾执情愿暗中赔本,也不愿曝光陈氏集团。   众人就要出发去庆功宴。   陈雾假装镇定,也沉默着跟上。   路过市场部时,忽然听里面传来一阵惊呼。   有人好奇,便从门口朝里问一声。   “你们怎么高兴得跟个猴一样?也立大功了?”   “不是啊,你们快来看!”   里面的人还处于震惊之中,也不管来的人是谁,当即朝他们招手,招呼他们进去。   “罗希被曝光食品安全丑闻了!” 第41章   “欢迎收看今日速迅, 首先让我们来看一条食品安全新闻。”   “陈氏集团再度陷入致癌丑闻,药品公司转型食品, 为何仍与致癌纠缠不清?五年前灭门惨案背后,究竟藏有怎样的秘密?”   秘书室里, 正等着下班的小徐打了个哈欠。   睡眼惺忪地端着手机看新闻。   今天boss又要加班, 其他秘书都有事要忙。   就留她和小李一起守着。   明明前阵子boss天天按时回家, 乖得跟个小学生一样。   最近不知为何, 竟然又开始加起班来。   可怜她都习惯窝在沙发看新闻了。   如今又过回加班的日子, 还真有点不习惯。   沙发是没有了,她只能看看新闻。   假装自己正在放松。   今天这新闻刚上热搜, 她已经知道得很清楚, 就闭眼撑着脸模模糊糊地听。   “据知情人士爆料, 陈氏集团旗下罗希食品所生产的白砂糖中,关于二氧化硫残留量的数值严重超标,若大量食用, 极易引发各种病症,而早在14年, 陈氏集团灭门案发生后, 陈氏集团就陷入过致癌丑闻, 根据我台记者调查, 陈氏集团现任董事长陈雨的哥哥,就是当年制造致癌药物的陈风……”   节目中严肃板正的女声忽然停住。   数秒后, 她才再次开口。   言辞间带了些许慌张:“接下来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小徐很少见这个台会插播紧急新闻。   当即睁开了眼。   “半年前, 因绑架与杀人未遂而入狱的万某突然发声, 他声称当年陈风先生并未制造致癌药物,是有人蓄意构陷,根据记者调查,万某确为当年陈氏致癌事件中的关键证人……”   这波打脸打得突如其来。   小徐都懵了。   什么意思?   当年被杀的陈风被诬陷研发致癌药物,如今弟弟又开始做致癌的糖?   难道说……   是这弟弟做坏事被哥哥知道,于是他便将哥哥杀害,并反扣个罪名给他吗?   “而与万某一同入狱的卜某,正是陈雨的女婿,记者调查时,卜某竟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画面很快切换。   一个穿着犯人服的男人坐在视频正中。   脸被打上了厚实的马赛克。   字幕打出了他的名字。   「卜某:我岳父(陈雨)当年为了侵吞陈风先生的财产,就曾让我往他(陈风儿子)的点滴里加药」   「记者:那你加了吗?」   「卜某:没加成,所以他这不是……就又让我和万x去弄他(陈风儿子)嘛……」   「记者:所以你当初杀人未遂,就是因为听了陈雨的指挥?」   「卜某:对啊!不信你问万x!」   “随后,万某的回答也证实了这一点。”   「万某:他(陈雨)当初找到我,让我说……他们一家人都知道(致癌药物)那回事嘛,我也没办法,他们势力太大了……」   「记者:那他是否有让你去杀害陈风儿子?」   「万某:如果没有,我现在又怎么会在牢里嘛。」   采访画面至此结束,镜头切回了演播室。   “据爆料人称,当年,陈雨在灭门案后,不但曾试图杀害,还涉嫌造假并贿赂相关人员,这才将财产归入自己囊中,陈氏集团灭门案背后,真相扑朔迷离,本台将为您带来更新更快的跟踪报道,请您持续关注……”   好一个大瓜。   小徐兴奋地打了个哈欠,身旁的小李就忽然撞了撞她。   “喂,我偷偷跟你说啊,我今早看到boss的手机锁屏,我有点怀疑……boss是不是信了什么邪教啊?”   “什么?!”   小徐惊奇地坐直了身体。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李凑过来,神神秘秘的:“那锁屏超级诡异,画面是黑白的,糊成一团就不说了,我看着特别像是……像是……”   小徐的胃口被她吊起来了。   急问:“像是什么?”   “像是那幅叫《呐喊》的画!”小李模仿般捧着自己的脸,惊恐道:“简直就是灵异照片,太可怕了!”   “天哪!”   小徐看着她拉长作“呐喊”状的脸,也跟着学。   “那确实有点诡异啊……”   她俩正犯傻,忽听门口响起敲门声。   抬头时,正看到少年清澈的笑容。   “你们老板又在加班?”   陈雾来补习过许多次,也是她们这的熟客了。   见是他,两人忙点头。   “在的在的,boss知道您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徐急忙领路,朝顾执办公室里招呼了一声。   “boss,陈总来了。”   顾执正戴着眼镜,低头批文件,对开门声充耳不闻。   直到听到“陈总”二字,这才抬了头。   “你又加班,晚上都没人陪我吃晚饭了。”   不等他反应,少年就已笑着走到近前。   随手抄过角落里的座椅,熟练地推到他身边坐下。   “我不想一个人吃。”   顾执习惯性让了点位置给他。   见他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早已熟练至极,不由叹息。   “明明是你忙得不见人影。”   “所以我来了呀。”   他撑起脸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猜你肯定也还没吃,所以就过来了。”   顾执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异常陌生。   却又相当熟悉。   他如今这副模样,完全就是条彻底复苏的毒蛇。   已经回到从前小陈爷的状态了。   “把你放出来,也许是个坏主意。”   顾执的眸光微闪。   心中所想,几乎脱口而出。   “你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怎么?”少年毫不畏惧,朝他挑眉:“你现在后悔把我带回家了?”   “后悔?”   男人看着他脸上奕奕神采,徐徐弯下眼来。   “怎么会。”   “那不后悔的顾先生可以给我买饭吗?”   少年委屈地摸摸自己肚子:“我一整天没吃东西,真的好饿。”   顾执问:“你的钱呢?”   “拿去开庆功宴了。”   想起富二他们拿到他钱包开心的模样,陈雾无奈地笑了笑。   “执执,你该紧张一点。”   他煞有介事地扬起手指。   “我放弃庆功宴,可是来跟你讨第三个奖励的。”   第三个奖励?   是了,制糖业这个任务,他完成得十分完美。   几乎所有要求都严格贯彻,即便他没有出手,他打败罗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次,不论他提出怎样的奖励。   他都应该好好应对。   顾执问他。   “你想要什么?”   他只是寻常一问,少年却只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良久,才佯装镇定地开口。   “一分钟。”   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需要你闭眼一分钟时间。”   顾执眉心蹙了蹙:“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那你要耍赖吗?”   少年不服气地呛声。   “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这可是你说的。”   闭上眼一分钟。   乍听之下没什么,却实在是个危险的行为。   特别是……   在许礼或许跟他说过些什么的时候。   假如他知道了那些事……   顾执颤了颤眼睫,几乎不敢再往下想。   但看着眼前少年期待的脸,终于还是应下。   “当然。”   他欠他得实在太多,就算他当真想要杀死自己。   他也甘愿接受。   “那么……”   男人低头设置好手机计时器。   举起给他看时,余光正巧瞥见桌角一把折叠小刀。   他的眼神在那瞬间低落几分。   但随即,又迅速藏进一个苍白的笑。   “从现在开始计时。”   随着眼睑向下沉去,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失去视觉后,其他感官变得灵敏起来。   顾执听到身旁少年站起身,随后又陷入一阵沉默。   在漫长的黑暗中,身前响起一些衣料摩擦的响动。   随即,他感到有一双手朝他伸来。   冰冷的指尖轻抚上他的脸。   将他双颊向上轻轻捧住。   少年柔软的唇,在下一刻落上他唇尖。   顾执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就要睁眼。   却又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命令。   “不许睁开。”   少年的吻略显笨拙。   像是竭力假装大人的小孩。   尽管来势汹汹,却又隐隐藏了些不知所措。   但没多久,他似乎就掌握了诀窍。   每一次厮磨,都带着万分引诱与无限旖旎,不断挑拨着他的神经。   手机设置的计时器恍若并不存在。   任凭顾执如何强装镇定,也终于在他的攻势下败下阵来。   他忍不住伸手揽过少年的腰,一点一点向上回吻着站起身。   将他抱坐上办公桌。   整个世界都仿佛融化在了亲吻中。   办公室外的一切喧嚣吵闹,在他面前全都变得不值一提。   在彻底沦陷之前,顾执终于离开他的唇。   伸手抄起手机,垂眸看了一眼,便当即将计时器的界面展示给他看。   果然,计时器停留在第53秒。   早在开始就已被人摁停。   真是条狡猾的小毒蛇。   尽管男人的眼神颇有些责备。   却又有些掩藏不住的迷离。   他轻微地喘着气,哑声:“你没打招呼,这是不礼貌的。”   像是终于卸下大人般的伪装。   刚才还格外嚣张的少年终于软下声来。   道歉道:“抱歉,我……”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   就被男人更为猛烈的吻封住。   在这样的毒物面前。   礼貌什么的,就随它去吧。 第42章   与刚才温柔的触碰不同。   男人的吻带着无从反抗的侵略性, 令他几乎无法喘息。   即便想逃开, 后脑勺也被死死扣住, 连半分闪躲的余地都没有。   只能任由他肆意掠夺。   刚才的嚣张不过是假象。   少年脑中混乱, 席卷而来的窒息感令他不由往后缩了缩。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无助, 男人扣在他脑后的手松开了些, 将他慢慢放倒在办公桌上。   他的吻逐渐向下。   带着灼热迷离的欲感,轻柔噬咬着他的脖颈。   少年哪有过这样的经历。   慌忙拽住他衣服,忐忑低声:“……顾执。”   他的声音像是打破了什么魔咒,男人的动作顿时僵住。   好半天才回过神,略略支起身, 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少年还被他摁倒在桌上。   西装半落下肩头,领带松散, 衬衫也已乱七八糟。   正露出他精致的锁骨, 与一小截疤。   顾执望着他的脸,终于恢复了神智。   眼底顿时浮出几分惶恐,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逃也似的从他身上起来,急急后退了半步。   眼见他就要逃跑。   少年想也没想, 当即伸手,一把扯过他领带, 将他拉回自己面前。   男人没料到他会这样做, 一下就被拽了下去。   下意识用手支撑住他两侧桌面。   少年逐渐恢复了平静。   仔细打量着他神情, 好整以暇地歪了歪脑袋。   “顾执, 你喜欢我吧?”   想法忽然被看穿。   男人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   在他瞬间仓皇的眼神中。   少年半眯起眼, 笑得像只得逞的猫。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我呢。”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了一些,带着些许慵懒。   听得人心头发痒。   面对这他自信满满的模样,顾执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能傲慢嚣张得如此迷人的家伙。   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无助也好,痛苦也好,嚣张也好。   他的每一个时刻,都是那么强烈地吸引着自己。   “不喜欢也不要紧。”   少年没等到应答,撑着桌子稍稍坐起一些。   游刃有余地弯下眼。   “从现在起,请你喜欢我吧。”   明明刚捡回家时,还是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家伙。   现在居然已经学会调戏他了。   顾执轻叹:“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还不够。”   岂料少年却仰起脸,继而伸手环住他腰。   一双浅色眼眸澄澈透亮,满是星光般璀璨的笑意。   “请更喜欢我一点。”   顾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些在嘴边盘旋已久的话,终究还是空落落地掉下去。   在少年看清他的表情之前。   他已抢先将他扣入怀中。   “不要相信我。”   他嘴上这样说着。   手上却将他抱得更紧。   “我不值得你相信。”   四年来,他曾有过无数次机会,有过上千个日夜可以去找他,让他过回从前的生活。   可他偏偏没有。   就连如今,他也依旧满口谎话。   如果陈雾知道了这一切……   “如果你知道……”他喃喃出声,“知道我做了什么……”   少年的脖子搭在他肩头。   说话时,有着极为清晰的震动,在他肩窝处带起一阵酥麻。   “那你说说,你做了什么?”   顾执哑然。   该怎样告诉他,他做的那些事呢?   告诉他自己曾丢下他,四年间对他不闻不问吗?   告诉他自己是个多么固执可怕的人吗?   不,迟早有一天,他都会知道的。   与其将来让别人告诉他,倒不如自己亲口来说。   “你叔父,短期内一定会来找你。”   “嗯?”   少年有些茫然:“为了砂糖的事吗?”   “不止。”   他珍惜地抚摸起少年的脑袋,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   “糖一旦融入食物,就吃不出什么区别了。你叔父制作那些硫化糖时是这么想的,而我也是这么想的。”   少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一时也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想要努力去理解。   却听男人又说。   “所以我喂给了他。”   他的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抖动,却又像是坚信自己没有错般坚定。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让人喂给了他。”   是的,他喂给了他。   通过每个陈家的厨子与佣人。   陈雨是个嗜甜如命的人。   他从小就酷爱各种甜品糕点,就连白粥就要加糖才肯喝。   最初作为零食公司出现的罗希,也是因为这个才建立。   但制作高品质的糖与点心,无法令他的公司生存下去。   他为了赚钱,最终选择制造价格低廉的劣质糖。   他自己就是做决定的人,自然深知里面的问题,所以他所食用的糖,买的全都是价格高昂的类型。   但只要不经手,他就无法知道加的糖究竟是哪一种。   正是看中这点,顾执找人买通了陈家的厨子。   陈家厨子并不知道罗希的糖有问题,这本身又是东家造的,使用起来也合情合理,至于买糖的差价,他还可以从中克扣不少。   这本就是个互相欺骗的世界。   陈雨大概想不到,他用来骗别人的糖,最终也落入了他的口中。   而上个月,通过陈雨私人医生的汇报来看。   那些糖终于起作用了。   少年的手僵了僵,呆滞地悬浮在半空,像是时刻都会从他腰间抽走。   顾执急忙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害怕他拒绝自己似的。   “不要走。”   就算他推开自己,就算他讨厌自己。   他也全都接受。   不论如何,他都忘不了他们对先生所做的那些事。   那些肮脏丑恶的罪行,他都要他们加倍偿还。   他心中是这样想的,手却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几乎像是要将少年藏进身体一般。   陈雾被他勒得有些疼了,却始终没有推开他。   良久,他才再次回抱住他,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不走。”   砂糖里并没有毒.药。   就算有毒.药,那也是叔父自己放的。   倘若叔父问心无愧,区区砂糖,又能把他怎样?   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就算顾执不那么做,他也会选择别的办法去对付叔父。   未必会比他的做法温柔。   他早就做好了堕入黑暗的觉悟。   又怎会惧怕这点脏。   静谧的办公室里,少年的声音沉稳决绝。   “假如你觉得这是肮脏的事,那这份肮脏,请分我一半。”   *   顾执猜得一点都没错。   不过两天,陈雨就亲自来了他们公司。   陈雨虽说算不上什么好脾气,可起码的风度教养还是有的。   乍然看去,特别像是传说中优雅有礼的中年人,拄着拐杖走过时,还是引来不少人路人侧目。   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员工们大都整理好东西出去吃饭了。   陈雾处理好文件,本也打算出门,却正撞上走到办公室门口的陈雨。   虽然已经打过预防针,但当真看到他出现。   陈雾还是有些惊愕。   “您怎么来了?”   陈雨反问:“我不能来?”   他又用拐杖向门内指了指。   “进去说。”   陈雾不置可否,侧身让他进来。   并顺手关上了门。   陈雨也不客气,走到沙发前,用拐杖戳戳开茶几,这才坐下。   随后抬头看向陈雾。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这么不忠不孝。”   陈雾也不吃他这套,看着被他戳歪的茶几。   不悦地皱起眉。   “我怎么了?”   “陈氏集团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它可是你爷爷,你爸爸一手创造出来的!那是多少人的心血?你现在居然要就要这么毁掉它?”   陈雨越说越气,用拐杖狠狠敲击着茶几。   “你飞黄腾达了,就要把一帮亲戚全都置于死地吗?”   “叔父,你不用避重就轻。”   陈雾伸脚将茶几勾开一些,省得再被他敲。   “当年你说我父亲做致癌药品,那甚至是诬陷,不过是人们流传的谣言,但如今呢?你做致癌食品,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吧?”   “要是你不去曝光,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陈雨恨恨地用拐杖敲击着地面。   “你以为你曝了光,我们就会倒了?天真!现在除了指标超标,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们的糖有问题,等风波过去,我们不还是照样过日子?”   他这番话,将陈雾仅存的客气也磨灭了。   少年不由愤愤出声。   “现在没有证据,不代表将来没有,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有出事的那天。”   “你居然敢咒我出事?!”   陈雨倒吸一口气,扬起拐杖就朝他脑袋挥去:“你这混账东西!”   拐杖在少年眼前划出一道弧。   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   不过是令他感受到一阵忽闪而过的风。   陈雾看着陈雨气呼呼的模样。   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陈雨年纪还不算大,又不是七老八十,走路时,腿脚也明显没问题。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总拄着根拐杖呢?   不等他想出结果。   陈雨已朝他摊开手,几乎是命令。   “陈雾,把药给我。”   药?   少年皱眉:“你在说什么?”   “不要跟我装糊涂。”   陈雨气势汹汹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一点都没有借助拐杖。   向前迈步时,却试探性地戳了戳地面。   陈雾愕然看向他的脸。   这才看清,他那已然失焦的双眼。   “你三年前就收购了我们公司的那批药不是吗?私藏禁药,这可是违法的。” 第43章   陈雨虽然并没有瞎。   但眼睛显然已经出了问题。   最初看到他拄拐杖, 好像还是在顾执办公室的屏幕里。   这样算来, 几个月之前, 他就已经开始出问题了。   二氧化硫并不单一影响某个器官,而是融入血液后,对全身产生毒性作用。   他连眼睛都成了这样, 其他病症可想而知。   陈雾还不敢确认,询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你到了我这个年纪, 也会这样的。”   陈雨轻描淡写地带过。   又威胁道:“陈雾,你要想跟我鱼死网破,我就把药的事抖出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雾只知道他身体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却不懂他为什么来问自己。   “私藏禁药?我难不成还能藏了什么毒.品吗?还是你们生产的?”   “要我提醒你吗?”   陈雨只当他在装傻, 恨得咬牙切齿。   “你父亲研发的那些药都成了禁药,早就不能再销售了。所以五年前我叫人拉去销毁,却没想到居然有个不要命的留下了几箱,而三年前你找到他, 把那些药都高价吃下来……还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些吗?”   听了他这番解释。   陈雾才想起顾执办公室里那几箱药。   难怪顾执会信誓旦旦说,陈雨短期内一定会来找他。   原来为的是这个事。   这么多年过去, 陈雨不会平白无故想起那些药。   必然是一路追踪调查过来的。   难道……   是那批药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顾执提及陈雨会来找他时, 并没说到那些药, 却反而提到陈雨吃了那些糖。   假如没猜错。   陈雨身体应该出现了问题,而那批药里, 很可能就有治疗他病症的药。   陈雨当年在父亲手底下干活,虽说不是医药专业出身, 但对公司药品功效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加之父亲所研发的药中, 确实有不少无法替代的专利药剂。   陈雨会想回头找那些药, 也很正常。   “那个高价卖药的已经都招了,他说三年前买下那批药的人叫陈雾。”   叔父朝他的方向看来:“叫这名字的人可不多吧?”   “用自己名字去黑市买药,世上哪有这样的傻子?”   陈雾当场将他噎住,又反问。   “况且你刚才也说了,那是五年前的药,就算我有,放到现在也已经全部过期了吧?”   他目光灼灼地在陈雨脸上扫过。   关注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   “它们属于禁药,我就算买下来研究复刻,恐怕也无法生产流通,那我凭什么要高价买它们?你是不是过分想当然了?”   少年说得也有道理。   陈雨一时间哑口无言,良久,才又开口。   “除了你,没有谁会不管品类地将那些药全部收走。”   陈雨向他走了两步。   声音终于不再那么嚣张。   “只要给我三盒C714,除了陈氏集团,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陈雾并不知道什么是C714。   但看陈雨这反应,应该确实是一种药品。   “照你这说法,你是需要三盒我父亲研发的药?”   陈雾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警惕回问:“先别说我没有,就算有,我又该怎么确认你不是图谋不轨?”   陈雨皱眉:“我能怎么图谋不轨?”   “譬如拿去分析研究,复刻出相同的药品,然后放到黑市里去卖了赚钱。”   陈雾记得顾执说过。   他当年将那些药买下时,就有几个病患正在高价收购这些药。   “你当初诬陷我父亲,现在还想拿着他的心血骗钱吗?”   “陈雾!”   陈雨急得直跳脚。   “你当然以为是我诬陷了你爸吗?”   陈雾冷笑:“那不然呢?”   “我不会拿自己家族的未来开玩笑,当时那个情况下,不过是大势所趋。你爸已经死了,但我们还得活下去啊!”   陈雨急得用拐杖飞速敲击着地面。   “最初曝光他做致癌药物的又不是我,老百姓早都把他说得十恶不赦,我就算拼命否认又有什么用?再说了,我哪会靠这个发财?生产药品的厂房和设备早都卖了,技术人员也都被遣散,我就是想造也造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那个药?”   陈雾盯着他的眼睛,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你生病了?”   终于还是被看穿,陈雨的脸顿时板了起来。   颇为难堪。   “……你别急着嘲笑我,等你老了,你也会生病的。”   老了?   这哪是老了的问题?   陈雾很想说出来,却又害怕牵连顾执。   只能沉默。   “陈雾,就算我再怎么不是,你再怎么恨我,可我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你就真忍心看我去死吗?”   陈雨低下声来,难得温声和他说话。   仿佛小时候将他抱在怀里的语气。   “我曾经对你也不差,是因为你父亲连累全家,所以我才不得不和你撇清关系,这事你怨不得我,要怪,只能怪你父亲没能力保护你。”   见陈雾还是不说话,他胸口渐渐起伏起来。   但很快,就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咽下这口气,置气般点头。   “你不就是要我依你,要我对你低头吗?好啊。”   他说着,随手将拐杖丢到一边。   毫无预兆地弯下膝盖,扑通一声跪到少年脚边。   陈雾没想到他会这样,吓得退了半步。   却见他抬起脸,瞪红了眼睛,咬牙切齿道:   “让长辈给你下跪,你现在满意了?”   陈雨是相当倔的人。   他情愿自己吃亏,也绝不向别人低头,就算知道自己犯了错,也绝不认错。   他会下跪,是陈雾怎么都没想到的。   “你当初会给万枯机会,是因为他给了你情报,现在,我也有个情报跟你换。”   陈雨自觉受到天大的屈辱,脸色铁青,声音低沉。   再没了平时的傲气。   “当初会让万枯构陷你和你父亲,会让卜凉往点滴里加药,甚至制造你的死亡证明,这些都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你也知道……我从小愚笨,不像你父亲那样聪明,这种手段,我是想不出来的。”   他的话引起了陈雾的警觉。   “那这是谁想的?”   “三盒C714。”   陈雨提醒他。   “只要我拿到药,我就告诉你。”   陈雾质疑:“我怎么知道这些不是你编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作为诚意,我可以先告诉你一点。”   陈雨沉下一口气。   “当年来找我的人只是个下属,我后来查过,他上头真正的老板,姓付。”   姓付?   陈雾仔细思索了很久,始终想不起有什么姓付的老板。   “等你把药给我,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全名和身份。”   陈雨眼眶通红。   “霜霜刚离婚,现在公司又出了这样的事,多少人在嘲笑她,对她白眼?我要是就这么死了,谁来给她撑腰?你就算看在她的份上,好歹也成全我吧。”   陈雾本来很坚定,决定要全程装冷漠。   但一听到陈霜的名字,竟还是有些动摇了。   陈霜自尊心甚高,离婚的事恐怕已经令她遭受不少白眼。   加上罗希砂糖的丑闻,想必日子更不好过。   假如还要她失去父亲……   “我说了我没有,又要怎么成全你?”   陈雾不确定陈雨身上,是否有什么录音或录像设备。   只能一口咬死自己并不知情。   但说完这话,他又留了些许余地。   伸手将陈雨扶起来。   “但也许,你要的东西还是会出现的。”   陈雨听懂了他话里的话,也不再执着跪在地上,顺势就被他搀扶着站起来。   点头道:“但愿。”   陈雾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拐杖捡起来,塞回他手里。   又朝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雨也不留恋,拄着拐杖朝门口走去。   刚要开门,却听身后陈雾说。   “你别再生产砂糖了,这种害人的事……”   “我不生产,难道让全公司的人都喝西北风吗?”   他回过头来。   虽然语气不善,却到底不再激动。   “陈雾,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光败家不赚钱也能生活的。”   “可你赚这种黑心钱,就不怕将来被揭发吗?”   “揭发?揭发可是要证据的。”陈雨仰起脸:“谁有证据?”   证据?   他现在的模样,不就是证据吗?   陈雾无言以对,只说:“你好自为之吧。”   目送陈雨出门,陈雾回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给顾执。   电话很快被接通。   顾执对他的来电仿佛并不意外。   “他来找你了?”   “嗯。”陈雾应道:“C714,这个药你那边有吗?”   “当然。”   顾执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心软。   “你如果愿意,我现在就让人给他送过去。”   说完,顾执又补充。   “不过你要清楚,这个药的有效期本身就只有六个月,这么多年过去,药效基本消失不说,那个药贩也没好好保存,很可能已经变质,吃了说不定还有副作用。”   “既然是他自己要的,那后果也当然是他自己承担。”   陈雾现在只想知道那个所谓“姓付”的人是谁。   对陈雨并不关心。   “那你等下给他三盒药吧,反正……”   反正就算那个药还有用。   只要他不停止生产劣质砂糖,这些病症就只会越来越恶化。   叔父压力大或身体差时。   反而会更加依赖于甜食缓解。   他如果不肯放弃,那就算给他一箱有效期内的药。   也都毫无用处。   “知道了。”   电话那头,顾执低低笑了一声。   “那不知今晚我是否有荣幸,能与陈雾先生共进晚餐?”   经他这么一提。   陈雾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晚饭。   可怜吴妈的好手艺。   最近除了早饭,都没能好好尝过。   少年欣然点头:“好啊。”   挂了电话,陈雾抬腕看向手表。   这才惊觉已是下午一点。   不少人甚至已经吃好午饭回来。   开始在办公室里聊天了。   陈雾急忙收拾好办公室,正准备出门,却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这个号码没有被标注名字,显然不是通讯录里的人。   看着也很陌生。   短信没有任何字,只有一个不大的视频。   看小图,像是什么地方的监控录像。   陈雾本来以为是垃圾广告,就想当场关掉。   手指一滑,却不小心点开了。   公司网速很好。   视频不过两秒就加载完毕,开始播放起来。   画面里的建筑相当眼熟,但因为是黑白图像,加之光线昏暗,还是有些难以辨认。   右下角有时间标注,陈雾不经意扫了一眼,心脏忽然一紧。   2014年5月18日,00:58。   再看向建筑时,他终于认出。   这就是他的家。   当年调查的警方明明说过,他家的所有监控都被人黑了。   所以没能留下半点影像资料。   画面正对着花园外的大门口。   如果不是右下角的时间跳动,整个视频几乎静止。   不过很快,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就被缓缓推开。   有人悄悄走了进来。   画面上的身影异常熟悉,哪怕只看背影,陈雾都几乎能猜到他是谁。   然后下一刻,他回过了头。   即便画面昏暗。   那张英俊深邃的脸,也依然清晰无误。   手机再次响起短信提示音。   陈雾退出视频,发现仍然是这个号码,再次发送了一个视频过来。   这次仍然是一则监控录像。   但时间却是2014年4月2日,15:29。   这是家里另一个摄像头的角度。   正对着后花园的墙根处。   这次没有过多空白开场,而是直接有了来人。   依然是那个仿佛从画报里走出的英俊男人。   这次光线充足,可以将他脸看得更清楚。   五年前的他,要比现在更稚气一些。   虽然长相并没有多大变化,但身上那股少年人的气质,却和如今大不一样。   他很快在屏幕左侧站住,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人。   随后,右侧走出一个比他稍矮些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校服,像是刚刚放学回家。   一张白净清澈的脸恍若天使,可那眉宇间的嚣张,却丝毫不像学生。   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小陈爷。 第44章   顾执很讨厌陈雾。   打从第一次见面起, 他就很讨厌陈雾。   那时, 日光慢悠悠地扫过庭院,将眼前少年的脸照得透亮。   不论是白净漂亮的脸庞,还是修长好看的身形, 全都透露出令人心生好感的纯净。   他继承了他母亲的瞳色, 是相当显眼的浅琥珀。   在阳光下, 有种恍若天使的错觉。   但这绝不是天使。   因为他身上, 有着近乎与生俱来的傲慢态度。   尽管看着谦和有礼,家教甚优。   可举手投足间,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眼神。   全都藏满了傲慢与张扬。   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个喜欢玩弄他人的浪荡子。   轻佻纨绔用来形容他,简直再合适不过。   少年刚拐过墙角, 乍然看到他,似乎有些惊诧。   像是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学生。   下午三点多就回家的高中生。   不论怎么想,都不算合理。   顾执没多说什么, 只是朝他颔首。   “少爷。”   少年仿佛觉得他很上道, 略略点头。   朝他绽出个漂亮的笑。   “新来的?”   他说着,走到他跟前。   当即就将手上戒指撸下来,轻轻巧巧塞进他手里。   顾执抬眸时, 恰好与他视线相撞。   他随即弯下眼角, 勾出精致好看的弧度。   “别告诉我爸。”   那枚戒指带着些许温热, 静静躺在他掌心。   虽然外表看着其貌不扬, 却显然是很贵的那种。   顾执看着它, 忽然就有些生气。   他不明白,陈风先生那样优秀的人。   怎样会生出这么个儿子。   简直叫人妒恨。   顾执出身不好,父母又早早过世。   在家世背景这一块,可以说是吃足了亏。   明明在学校时一直名列前茅,样样拔尖。   可一旦进入社会,就好像失去了优势,哪怕他再努力,也不及有钱有背景的人稍稍开个后门。   向上的渠道本就狭窄。   虽说他并不是不能得到工作,却因没有人脉关系,而始终无法向上走。   他所做的项目被组长抢去功劳。   本该是他的职位,也因各种原因而屡屡失去。   在那样一段毫无未来的日子里。   陈风看中了他。   陈风喜欢投资有潜力的年轻人。   他在与顾执原公司合作时注意到他,并将他挖到了自己身边。   陈风投资的方式很特别。   更多的是投资一个人,而非一个项目。   他会将看中的人带在身边,手把手教育他们。   等时机成熟,再放手让他们自己去闯荡。   与其说他是个投资客,倒不如说,更像是位老师。   所以后来,受过他恩惠的人,多是尊称他一声“先生”,对外自称时,也会将自己说成是他学生。   离开原公司后,顾执用陈风的资助开了家公司。   有事要去找陈风商量时,也会顺势充当一下他的司机。   司机这个职位,说来好像并不重要。   看上去更像是佣人或跑腿,但实际上,这才是学习的绝佳位置。   不论是通话内容,还是各类事务行程。   司机都会知道得很清楚,可以说是实打实的心腹。   陈风对他的教育相当尽责,就连参加宴会、谈生意或是研发药物。   他也会带上他旁听。   顾执大学时,学的并不是医药专业。   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每天抽空自学,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理解陈风每天在研究什么。   陈风为人和善且正直,又乐于培养新人。   身边渐渐聚集起不少能人,这些人之中,有一部分善于医药研究,他便带着他们,研发一些针对疑难杂症的药剂。   顾执来到陈风身边时,陈风正组织研发一种能抑制癌细胞转移的新药。   当时,几乎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接到新药研发成功的消息时。   顾执正坐在陈风书房里,听他读舒婷的诗。   顾执知道陈风怎么想。   陈风希望能以最接近成本的价格,向大众出售药物,可他却觉得这不值得。   富人贪婪,穷人尖酸。   这本就是个肮脏自私的吃人世界。   即便将药的价格压到成本价,穷人们也未必会知道先生的好。   富人们更会觉得先生损害了他们利益。   除非改变这个世界。   否则就算做这些事,也根本毫无意义。   听了他的想法,陈风却只是付之一笑。   “那你想怎么做?惩奸除恶,把上面那些压榨百姓的人都换掉?”   顾执点头:“当然。”   陈风又问:“那该换谁上去呢?”   “当然是换有良知的人上去。”   陈风听罢,默默笑了起来。   那并不是嘲笑,而更像是叹息。   花园里有人正在谈笑,远远听着,倒是热闹得很。   良久,陈风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窗外看去。   “换成谁都一样。现在那些身处高位的人,有一部分也曾是穷人,也曾有过良知,但所有人都是利己主义者,屠龙者终成龙,这是难以避免的。”   他说着,回身朝顾执看去。   微微笑了笑。   “所以,我不想用屠龙的方式。”   顾执有些好奇他看在什么,便上前走到他身后。   沿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花园里,一群盛装打扮的妇人们正坐在一起喝茶。   那个少年坐在她们之间,含笑听她们说话。   “即便没有任何沟通,在封闭时期,利己行为在所有国家也都存在,这是刻在本能里的,别说换掉上面的人,哪怕让整个人类历史从头来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花园里有人注意到了陈风。   开开心心地朝这个窗口挥了挥手。   陈风也笑着朝她们摇摇手。   话却没有停。   “因为这就是世界的规则。”   顾执听得绝望,不由询问:“既然如此,那您又为什么牺牲自己的利益?”   被妇人拥簇其中的少年也朝这边看来。   发现是父亲后,眼神随即明亮了几分。   “因为即便如此,我也还是爱它。”   少年的笑容澄澈明朗,像是时刻都会从背后长出翅膀。   恍惚中,顾执听到陈风的声音。   “顾执,你也该学会爱它。”   后来顾执无数次回想起那个下午。   仍能记得少年灿烂的笑容,陈风决然的回答,以及桌上诗集的内容。   “他们在天上,愿为一颗星   他们在地上,愿为一盏灯   不怕显得多么渺小,只要极尽可能   唯因不被承认,才格外勇敢真诚   即使像眼泪一样跌碎   敏感的大地   处处仍有   持久而悠远的回声……”   本来,那个浪荡子在他心里,稍稍好了那么一点点。   可当天晚上,他正要驱车离开先生家,不过是将车内整理一下的功夫,忽然就听身后车门被打开。   随即,一个瘦长的身影飞快蹿了进来。   理所当然般在车后座坐下。   似乎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表情。   少年连忙将食指抵上嘴唇,轻声“嘘”了一下。   压低声音说:“我要去城南那家夜店,顺路吗?”   顾执脸顿时冷了下来:“不顺路。”   “喔,顺路啊。”   却不料少年自说自话地窝进后座靠背。   表情嚣张而得意。   “那别愣着了,走吧。”   “……”   他果然就是个没救的浪荡子!   顾执腹诽着,忍气将他送到了地方。   回家后,甚至气得做了整晚将他揍到哭唧唧求饶的梦。   然后,那件事发生了。   他那阵子忙于公司的新项目,一直没有与陈风联络。   可是那天晚上零点,陈风却忽然打来电话,让他过来取一份资料。   顾执也不知道袋子里装着什么。   加上又是强行从被窝里喊起来,到达陈家时,已经接近一点,简直困得不行,也没多问,陈风让他赶紧回家,他就当真没多想,直接开车回去了。   大约是过了困劲,开到半路时,他反而清醒了过来。   顿时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陈风这个点会将他叫出来?   等红灯时,他拆开资料袋。   这才发现,那叠厚厚的资料袋中,全部都是关于新药的数据。   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急忙摸出手机回拨陈风书房的电话。   得到的,却是冗长的嘟嘟声。   他急忙将资料藏好,又将车开到附近停车场。   匆匆忙忙打车往陈家赶。   天际响起阵阵闷雷,伴随着阴沉的夜幕,将他心中不安加剧。   出租车似乎是急着回家,迎着雷声飞快将他送到地方。   便又飞快开走。   铁质的雕花大门半敞着。   在阴冷的风中晃得吱呀作响,顾执还来不及思考,就听房子里传来一声吃痛的叫声。   他快步冲过去。   到达门口时,正看到有人举着柴刀就要往下砍。   黑暗里,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   而对方却似乎能认出他,在那一刹那,迅速挥舞着刀朝他冲来。   顾执本能地躲了躲,将将躲过他的攻击。   可对方却好像并不是真的想砍他,迎着他闪躲的缝隙,迅速冲出了门。   大雨在这时猛然落下。   顾执迎着大雨拼命追赶,一路追到森林入口,却终于在一片混乱中追丢了目标。   他想起屋里的人。   急忙拨通急救电话,开始往回赶。   可等他跑回房子开了灯,这才看清那一地血污残骸。   以及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流了不少血,已渐入昏迷。   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却到底还留有一口气。   救护车很快到达,将他俩一并拉上了车。   顾执看到了陈风的残肢。   失魂落魄地坐在车上,几近茫然。   连护士的询问都听不进去。   直到护士用力推了推他,他才如梦初醒。   随即,他感觉到从手部传来的压力。   少年已彻底陷入昏迷,血还在从伤口处不断渗出。   眨眼间便将担架都染了个遍。   大概是刚才将他抱上担架的缘故。   他的手死死抓着他。   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顾执看着少年的脸,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当即用力将手抽出,眼眶却瞬间就红了。   明明是那么相像的脸,为什么现在活着的,不能是先生呢?   他这辈子漫无目的地活在阴影里。   先生对他而言,就是父亲,就是家人,就是恩师。   是他的支柱。   他的一切。   假如他当时察觉到异样,也许先生就不会死。   也许……   他望着少年的脸,终于还是回握住他的手。   那至少……   至少要让先生的儿子活下来。 第45章   少年被抢救了一天一夜。   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 却只能靠仪器维持生命。   亲戚们时不时来看他。   起初还会为他哭一哭,但很快, 便在他床前为医药费的事争吵起来。   假若他只是普通人家出身。   这笔钱甚至能在几天内就将他家抽干。   亲戚们谁也不愿意出这笔钱。   后来, 就连陈风先生的资产,他们都不愿意花在这上面。   那样一笔钱, 就明晃晃地摆在自己面前。   他们完全有机会伸手拿过来, 装进自己口袋。   在那种时刻。   任谁都会心生觊觎。   更何况, 他们本就是吸惯了血的。   即便医药费不及遗产万分之一,但看陈雾这架势, 大有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意思。   这样一天天损耗, 等拿到他们手里, 或许已经少了一截。   他们日日在陈雾床前争抢监护权, 却又对未知的医药费感到恐惧。   反复推脱。   再说,就算他醒过来, 不用住院。   可他醒着花的钱, 只怕比躺着还要多。   还不如死了好。   那时, 距离陈雾的生日还有几个月。   倘若不能在他18岁前将财产夺过来, 一旦他苏醒,他们就没机会了。   加之当时曝出致癌药物丑闻,整个集团股价应声下跌。   他们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终于决定团结一致, 要将那笔钱抢过来。   顾执那时忙着去警察局做笔录, 调查先生的死亡。   又疲于安抚那些研发人员, 只有半夜才有空来看望少年。   他站在病房门外, 听到陈雨正教唆其他人。   让他们谁都不许再付医药费,也别再接电话,医院没钱可拿,自然也不会凭空养着他。   顾执从缝隙处冷眼看着他们。   不由握紧了拳。   随后几天,他们当真再没有来。   顾执依然会在深夜探望少年。   他每每在黑暗里,借月光看清他的脸庞。   随后,便下意识将他手轻轻握到掌心。   这笔医药费,他负担不起。   虽然如今公司稳步上升,他手头也有些余裕,却都不足以支撑多久。   就在他犹豫之际,床边的仪表忽然急促地响起来。   嘀嘀嘀不停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连忙按下按钮,将护士叫来。   亲眼看着少年再次被推入急救室。   情况似乎很不好。   少年本就还在观察期,时刻都有恶化的可能性。   顾执看着手术亮起的红灯,头一回害怕到手止不住颤抖。   他也不管时间对不对,当夜一个个打给陈风公司研究室的人。   终于,其中一位资历较老的前辈给了他提点。   他朋友的实验室里有一种强效药。   也许能让少年醒过来。   只是这种药尚处于试验阶段。   副作用尚未可知,且需要相当珍贵的物质提取,想要买下,恐怕需要非常高昂的费用。   顾执本来有些犹豫,直到医生出来,让他签病危通知书。   他才慌了神。   先生对他恩重如山。   他如果就这么对他儿子见死不救,又有什么颜面见先生呢?   他拨通前辈电话,让他连夜将药剂取来。   强行给少年灌了下去。   顾执回到公司,尽可能地变卖了一些资产。   又四处筹钱,给少年付医药费。   却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他开始不安起来。   仿佛少年时刻都会撒手人寰。   于是每每赶到医院查探情况。   似乎是发现有人给少年缴费,陈雨那边计划落空,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让卜凉往点滴里打药。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事恰好被心神不宁,折返查看的顾执撞见。   顾执运动神经向来优秀。   即便没有刻意去学习,也从不落于下风。   卜凉虽然是不良少年出身,却还是被他狠狠揍了一拳。   揪着衣领摁倒在窗台上。   “是你付的钱?”   卜凉擦了擦嘴角的血,视线从他脸上,慢慢落到少年手上。   颇为得意地勾起嘴角。   “可惜,都白费了。”   地上还躺着针筒。   顾执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去拔少年手上的针头。   卜凉见得了空隙,连忙趁乱冲出去。   眨眼便消失在了走廊里。   顾执惊魂未定,也没想追他。   只是拼命摁着呼救按钮,让护士赶紧过来。   好在针拔得即时。   少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顾执再不相信任何人,亲自给少年打上点滴。   又找了公司里信得过的员工,时时刻刻看护着他,这才放心。   原本渐渐壮大的公司,因此事损耗不少。   项目也丢了好几个。   顾执看着日渐亏空的财务报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天被卜凉撞见后,陈雨开始时刻紧盯陈雾病房。   他绝不能再去,便专心应对起医药费的事。   就在即将山穷水尽时。   有律师找到了他。   这位律师,也曾是陈风先生的学生。   他从前辈那听说了顾执高价买药的事,这才过来找他。   然后顾执才得知,原来陈风存下了一笔隐藏遗产。   为的是公司万一出事,能够交给儿子,有足够应急的钱。   陈风在被害前,曾打过电话给律师。   说万一出什么事,就联系顾执,并将这事告诉他。   可律师并不认识顾执。   直到前辈说起,他才终于找到他。   其后不久。   少年终于苏醒,而他的钱也至此耗尽。   公司勉强还能运作。   但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   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少年,眼下最好的办法。   就是得到那笔隐藏遗产。   他没有去医院看望。   而是揣着律师给的线索,毅然决然地离开了A市。   陈风先生死前,似乎吩咐了什么。   三个月后,顾执得到了明确线索,也办好了所有手续。   可那笔钱,却被另一个人盯上。   是一个叫许礼的夜店老板。   许礼盯那笔钱,盯得很紧迫。   他买通了不少人,但凡有人要来取钱,就一定会被通报给他。   顾执没有办法,计划也因此停滞很久。   直到他终于耍手段骗过他们,这才得到了那笔钱。   那是价值十亿美金的钞票山。   他本打算将这笔钱全部交给少年。   但当他站在金库里,看着它们的时候,却又不这么想了。   那少年不过是个浪荡子,根本没有继承到他父亲的优点。   一点都没有。   把这些钱交给他,和送进焚化炉没有区别。   与其让那个纨绔全部败光,倒不如交给自己。   他要用它们爬到高处,狠狠摁着那些伤害先生的人的头颅,叫他们在先生墓前谢罪,并用漫长余生去懊悔当日所犯下的一切罪行。   给少年无忧人生,或是为先生报仇。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所以,他不能把这些钱交给他。   带着那笔资金回国后。   顾执联络了研究室里的职员,为他们开了家新的医药公司。   最大可能地保留下先生研发出的药剂,并继续开发着那个抑制癌症转移的新药。   后来某一天,其中一个职员发现。   有人在黑市暗中售卖他们生产的过期药,便将这事汇报给了顾执。   顾执循着线索找到那个药贩时。   那些药,早就因恶劣的储存环境而大量损坏。   先生的药,是用来救人的。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吃这些药,吃出问题来。   于是他将这些药都收购回来。   放在那个暗室里,时时刻刻警醒自己。   再后来,他又得知了陈雨砂糖的事。   但苦于没有证据,人脉又薄弱,根本无法告发他。   反正就算告发,依陈雨那种擅长收买人的脾气。   一定会再次想办法花钱掩盖。   那不如就让他自食其果。   他打听到陈雨喜欢吃甜食,便买通他家的厨子。   让他使用自家生产的糖,并声称陈雨喜欢甜口,每次糖一定要多放点。   其后又买通陈雨的私人医生。   让他对陈雨身体的病症避之不提,并在败露后告诉陈雨,他得的病,只有曾经某个已停产的药才能治。   陈雨当年在陈风手下干活。   对这个药名应当很熟悉,势必会派人来找。   顾执便再次找到那个药贩。   吩咐他,如果有人来询问是谁买走了药。   就告诉他。   是一个叫陈雾的年轻人。   陈雨当年敢下毒,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   可如今他拥有的太多,当年的肮脏事便成了心结,势必害怕暗处的人来抢。   陈雾这个名字,必然会引起他的恐慌。   他要他想起曾经的罪。   想起曾经是怎样觊觎先生的财产,怎样对待先生的儿子,怎样为了一己私欲构陷先生。   将他一生心血付之一炬。   然后,在无尽懊悔中死去。   有了大量资金,不论做什么都并不困难。   顾执本就颇有商业头脑,短时间内,便将这笔钱翻了数倍,并靠着极为强势的收购,迅速将自己公司壮大成了集团。   而在收购的过程中。   顾执注意到了某个老板的副业。   一个专供给富人享乐的无规则游戏。   那个杀害先生的凶手,显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大概率是个有钱人,且与先生熟识。   而从他杀人分尸的行为来看,性格应该相当嗜血残暴。   那么,不杀人的时候。   他就很可能关注这个游戏。   为此,顾执赞助了那位老板。   并要求将所有画面都实况转播到办公室。   他总在屏幕前,盯着那个大厅里的人。   那些社会名流,商业巨贾。   但凡看到与那个人契合的身高体型。   他都会去调查。   可怪事也随之发生了。   那些被他怀疑的人,每个都会在短时间内被杀害。   就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   暗中将他们一个个处决。   就仿佛,凶手一直在他身边。   可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事发生。   然后,在某个夜晚。   他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少年。   少年已经褪去稚气,不再像17岁那般张扬。   可即便俯首称臣,唯唯诺诺,他脸上,依然满是无法收敛的锐气。   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傲慢。   与身上一切格格不入。   即便顾执回到A市,却也始终没打探过少年的消息。   他很害怕。   他害怕知道他现在过得不好。   而这份不好,就是他亲手造成的。   假如三年多前,他将那笔钱交给了他。   那他就不用受那么多苦楚。   但那样,他或许就无法为先生报仇。   说到底,自己和陈雨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雨会害怕陈雾这个名字。   他也会害怕。   身边的那个老板肆意欺压着少年。   少年却一直低头承受。   顾执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褪去。   心也跟着渐渐沉了下去。   那原本,是个多么高傲的人啊。   异常富裕的家庭,美丽善良的母亲,以及正直伟大的父亲。   包括他那副天使般的好皮囊。   以及千千万万仰慕他的人。   任何一样,都足以令人艳羡。   更勿论他生来就拥有一切。   他本是有高傲资本的。   可现在,他只能垂着脑袋,面对这种小老板的讥诮,也默默承受。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他忍不住胡乱编了个借口,也快步跟出去。   屋外的小雨,将桥栏杆上的少年淋湿了些。   令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顾执将伞撑过他头顶。   面对他眼中细碎的泪点,心头不由一颤。   嘴上却冷声。   “不要弄脏我的河。” 第46章   他不能让他死。   虽然当初决定放弃他时, 曾觉得他毫无用处,哪怕死掉也没事。   但那一刻, 看着他决绝地踩上栏杆。   他的心脏却又慌张地突突跳起来。   可是该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呢?   顾执思考良久,最终向他说出了结婚的提议。   这个提议看似荒唐, 实则却是最好的办法。   他需要一个理由, 将这笔钱分给他。   让他过回从前的生活。   如果将来, 他也和先生一样死了。   那至少他会得到这份遗产。   虽然晚了几年,但终归物归原主。   哪怕最终没能报仇,却也不算辜负先生了。   对那时的顾执来说。   弄清先生的死因, 为先生报仇, 维护先生组织研发的药剂。   这些关于先生的一切。   才是该永远摆在第一位的事。   如果少年的存在和这一切冲突。   那他会毫不犹豫地丢下他。   反正那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孩子。   只要把钱丢给他,让他像从前那样随意挥霍就行。   但少年却比他想象中更难缠。   他不断询问着结婚的理由,仿佛不给出合理答案, 就会在这个问题上死磕到底。   可到底该怎么告诉他呢?   告诉他,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钱。   放任你这么凄惨地过了几年。   就连当初会救你,也仅仅因为你父亲是我恩师。   而我极度讨厌妒恨你。   如今和你结婚, 只是为了复仇失败后有最后一条退路。   只是为了报答先生当年的恩情。   他不能告诉他这些。   只能不断找其他理由搪塞。   少年离开后,他派人调查了他这几年的生活。   手下带回来不少情报,包括他当天在学校帮助同学,以及将项链送给路人。   随手摘东西送人。   他果然还是当年那个败家样。   后来又听到他学校里, 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时。   顾执差点被逗笑。   一个逃课喝酒泡夜店的纨绔, 从小就干尽了没规矩的事。   身边围绕的也尽是些狐朋狗友。   这种人, 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四年来, 这小子果真没想过复仇。   而是一心想着自己的留学梦,想着自己失去的人生。   想得到先生的遗产。   却不愿为先生的死做些什么,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陈雨那帮人虽然混账,却到底只是亲戚。   但他可是先生的亲生儿子。   先生曾那样爱护他,那样为他骄傲。   可到头来,他却只是一味逃避着,彻底忘了先生所受到的诬陷与痛苦。   他不能让他忘记先生的死。   所以,等少年回家时,他向他提出了搬去新家的建议。   那栋房子早在他回国时,就被优先买下。   他接受不了有人住进这里,将先生的东西都搬走丢掉,渐渐抹掉他存在的证据。   至少那个书房,不可以。   小混蛋,好好看看这里吧。   看看你曾经的生活,那里不光有你曾经光明的人生,还有给予你一切的善良父母。   不要忘记他们,更不要妄图逃避。   好好承担下责任地活吧。   看到那个熟悉的大厅时。   少年果然惊恐到颤抖,他死死扣住他的肩膀,一丝一毫都不让他闪躲。   “我要你每次面对这扇大门,就回想起当时所看到的东西,回想起你浪费的这四年时间里,那个逍遥法外的凶手究竟有多开心快乐。”   他身前的少年面色煞白,身体遏制不住地发着抖。   不论怎么看,都异常可怜。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了一丝心疼。   差点就想将他揽入怀中,不让他再看。   但那样是不行的。   假如他连面对过去都做不到,那他就不配。   凶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能明确地感受到。   那些他怀疑的人,死亡间隔越来越短。   甚至有时,他刚刚注意到对方,刚刚接触对方,对方就会迅速死去。   也许很快,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让少年承担起一切。   他不相信别人。   就算是前辈或律师,也都只是尽可能地帮忙。   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与人生,已经不能为先生做得更多了。   但少年不一样。   他明明可以。   也有着充足的理由。   眼下,只有他是最好的人选。   少年似乎很不愿意住进来,却又没有选择的权力。   叫嚣两句,便慌忙逃走。   少年恐惧的模样,仍深切刻在他脑海。   顾执忽然有些愧疚,不断反思着自己是否操之过急吓到了他,便也跟去了学校。   顾执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他嫉妒少年,却又害怕他难过,他对少年满怀愧疚,却又相当看不起他。   这些情绪乱糟糟地纠缠成一团。   不断拉扯着他的心脏。   他发现自己,好像无法承受少年惊恐的模样。   那张怯弱无助的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每每回想起来,都会令他愧疚万分。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算了吧。   就让他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什么都不用知道的过就行了。   他刚要反悔,不料少年却改口要住进去。   带着几分逞强的意味,说着自己不会再逃避。   那瞬间,就像是吹来一阵猛烈的强风。   将他心中埋怨吹跑了大半。   他或许,也并没有忘记先生。   否则不可能愿意住进那样的地方。   只是……   看着赖在秋千上不肯进屋的少年。   顾执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果然是在逞强。   不得不承认。   他逞强时的模样,还是有些可爱的。   将他从千秋上抱起的那瞬间,顾执感觉到了他的体重。   简直轻得惊人。   他本以为,自己完全可以冷眼看着他自己学会站立,学会行走。   可不知为何,那时,他没有选择放下他。   但很快,少年出事了。   顾执早已习惯身边人不断死去,但听到少年出事的消息,却几乎绷紧了全身神经。   他急忙赶回家中。   在确认少年并无大碍后,也始终没能放下心来。   少年躺着的模样,他实在太熟悉了。   四年前,他也是那样躺在病床上。   仿佛时刻都会离他而去。   那份记忆,牵起了当年的恐惧。   他不由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如那时少年在担架上紧紧握住他一样。   这些年来,凶手杀了不少人。   只有他一人生还。   倘若凶手对杀人这事有些追求。   说不定真的会再盯上他。   顾执不敢再放任他独自出门,也不敢再让他独自睡。   找遍借口赖在他身边。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离自己而去。   尽管他想将少年藏起来。   可少年却慢慢变了。   好像从他下定决心,要住进这里开始。   他就在一步步变得理智无情。   他开始清楚自己要什么,开始清楚自己的目标。   开始渐渐展露出从前的模样。   那副骄傲而嚣张的模样。   从零星到完整,渐渐掩盖了他这几年间伪装出的温良。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就是条冻僵的毒蛇。   而自己仿佛被他的毒液所控制。   无法遏止地深陷其中。   迷恋于他每个傲慢的神色与嚣张的笑。   无时无刻,都想将他拥入怀中。   他开始频繁做噩梦。   梦中,总是会出现那个雨夜。   少年浑身是血地躺在大厅里。   脸色苍白,单薄而无力。   仿佛时刻都会如雾般消散。   顾执早已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这个梦惊醒。   直到发现他们的双手仍紧握着,这才终于能安下心来。   黑暗里,他侧过脸看向少年。   少年的睡颜依然好看。   即便不笑,也像个天使一样。   明明从前是个睡得很安稳的孩子。   但不知何时起,他开始无意识地将自己缩成一个球。   仿佛小猫般窝在他身侧,紧紧贴着。   顾执对那个梦心有余悸。   却又怕将他吵醒,便只是轻轻抱住他。   他开始害怕了。   他害怕少年出事。   也害怕他知道自己曾做过什么。   害怕他离他而去。   他这一生几乎从未懊悔。   除了先生的死,以及对这个少年犯下的罪。   神啊,哪怕再一秒都好。   求求你不要将他带走。   他已经失去先生。   不能再失去眼前这个少年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少年的计划终于成功。   那两个曾诬陷先生的走狗,终于落入了他们手中。   但看着少年脸上的伤痕。   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要将少年送出去。   送得远远的。   不要再参与什么复仇,不要再与这些豺狼缠斗。   不要再受伤。   他喜欢哪里?法国?   那就送他去。   他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那些肮脏龌龊的斗争,就算他全然遗忘都没关系。   假如自己真的死了,那他就能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或许不久后,他就能找到个善良好看的姑娘,然后结婚生子。   凭他的能力,其实完全能过得很好。   只要他过得好。   哪怕一辈子不相见都没关系。   他本已做好了放手的决定。   可少年却选择和他回来。   于是顾执将那个公司交给他。   让他去做砂糖项目。   自己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糖有问题。   那些贫穷的人,也会为了价格低廉而继续购买罗希的糖。   那时候的他,只能选择这种做法。   这个项目筹划已久,他早就准备好了机器与技术人员。   但公司才刚刚收购,一切百废待兴。   他也想看看,这个少年究竟有多少实力。   如果无法将他藏起来。   那就让他学会如何生存于险恶世间吧。   只是……   他不希望他接触许礼。   顾执大致知道许礼也曾是先生的学生。   可能要早他几年。   但许礼会盯上先生的隐藏遗产,却令他分外介怀。   为了那笔钱而杀害先生。   也不是不可能。   那样危险的人物,他绝不能让少年去碰。   所以每当听到他去了许礼那,就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他对许礼并不了解。   但许礼却似乎对他很熟悉。   那句“要是真睡了恩师的儿子,那也太不像话了吧”。   几乎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是啊。   先生对他恩重如山,他却居然想睡先生的儿子。   真是有够卑劣。   所以啊,陈雾。   请不要再引诱我了。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深陷在少年青涩的亲吻中。   几乎无法自拔。   反正他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   终归是要下地狱的,再多加条罪行也无妨。   于是,他放弃挣扎。   起身回吻向少年。   就趁着现在好好相处吧。   在他知道自己曾做过什么之前,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   让他再好好看看他。   顾执提前打电话回家,吩咐吴妈准备晚饭。   又早早结束了工作,驱车往家中开去。   车子刚拐进林荫道。   手机就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顾执没有在意。   先将车停好,这才翻出来看。   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您夫人回家了吗?” 第47章   顾执闯进餐厅时,吴妈正将菜端上桌。   见他满脸慌张, 颇为惊奇。   “怎么了先生?”   男人气息未稳, 急急往四下环顾了一圈。   寻遍无果后,这才向她询问。   “小雾呢?”   “这才六点半, 夫人还没回来呢。”   自从陈雾接管公司以来,家里已经很久没准备过晚饭了。   他们大都在外面吃过了才回来,八点到家都算早。   吴妈怕菜烧早了冷掉。   到现在也不过才做了两盘小菜, 听了他这话, 不由慌乱起来。   “是不是你们提早了时间?哎哟, 我、我还当早着呢……”   看来是真的没回来过。   吴妈急匆匆地进厨房忙活去了。   顾执也没时间解释, 连忙翻出手机打给陈雾。   可回应他的, 只是冰冷的提示音。   “对不起, 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请稍后再……”   摁掉电话,顾执又拨给陈雾公司的负责人。   负责人接得很快。   刚要开口寒暄, 就被他堵了回去。   “你们老板在哪?”   “老板……?”   负责人愣了愣:“陈总他一小时前就下班了呀。”   现在正是晚高峰, 外面正拥堵。   或许是被堵在路上,手机又恰好没电了吗?   顾执想着,又拨通司机的号码。   司机隔了很久才接,似乎还有些惊讶。   “陈总说想自己回去,所以就先让我下班了……难道现在还没到家吗?不应该呀……”   挂断电话。   顾执终于沉默下来。   陈雾从小当惯了少爷。   只要司机在, 是绝不愿意自己开车的, 今天却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而且公司离家不远。   不论再怎么堵车, 一个小时也足够到家。   不安的情绪漫上心头。   顾执焦躁地握紧拳, 思忖良久,终于还是将那个陌生号码发给苏秘书。   “让人追踪这个号码的位置,尽快。”   苏秘书办事效率很高。   不出十分钟,便已准备就绪。   电话是通的。   在不长不短地嘟声后,终于有人接通。   是一个经过处理的滑稽声音。   “您总算打来了,顾先生。”   对方刻意将“顾先生”三字咬得很重,言辞戏谑。   似乎对这称呼相当不屑。   顾执没心思和他纠缠,直奔主题:“小雾在哪?”   “您这就明知故问了,他当然是在我这里。”   “你怎么证明?”   似乎是听出他声音里的急切。   对方颇为得意地笑起来。   “您不就是知道了他在我手里,所以才打过来吗?要不信,那我再发个东西。”   他说着,开始摁起手机。   指甲敲在屏幕上,发出细碎声响。   顾执这边正让苏秘书追踪,巴不得能将通话时间拉长,便也没打断他。   手机很快收到一条新短信。   是个并不太长的视频。   看着视频中自己熟悉的身影,以及右下角标注的时间。   顾执终于再也绷不住,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气压低得吓人。   “你把这个给他看了?”   “是啊,他看后马上就到我这来了。”   顾执咬牙:“你想要什么?”   “五年前,你从陈风手里拿到了一份资料吧?”   对方的声音低沉下来。   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这么久过去,也该还我了。”   屏幕上弹出苏秘书传来的信息。   显示已经追踪成功。   顾执低低瞄了一眼,还是问他。   “地址。”   “您刚刚应该已经查到了呀。”   这个滑稽声音语气欠揍。   笑嘻嘻地说完,又提醒了一句。   “不过您最好一个人来,不然我可不知道他会怎样。”   说完这话,对方毫不留恋地将电话挂断。   几秒后,手机又收到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废弃工厂,破旧的厂房内空空荡荡。   只有画面正中摆了张椅子,而椅子上绑了个垂着脑袋的少年。   杂乱的发将他脸掩住。   画面太暗,只能看到他瘦弱的身形,以及身上一条条狰狞血痕。   顾执心头一紧。   连呼吸都瞬间急促几分。   对方显然知道他的手段,更有可能就在他身边。   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所以才会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先生临死前将那份资料托付给他。   他绝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可是……   看着照片上伤痕累累的少年。   他还是默然收起手机,快步朝门外走去。   *   苏秘书匆忙赶到房子时。   顾执已经离开。   临走前,他嘱托苏秘书到家里等着。   如果陈雾回家,就马上通知他。   他带了微型定位追踪器,位置会实时在地图上显示。   看着他一点一点往目的地行进。   苏秘书不安地咬住了指甲。   这显然就是个圈套。   让顾先生只身过去,明显就是想让他落单好下手。   这么危险的事。   顾先生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他知会了几个保镖,让他们也尽快赶往那里。   看似稳妥,但时间上到底会有些许差距。   倘若对方想置他于死地。   那也不过就是一两分钟的事。   吴妈还不知道缘由。   依然在厨房里上下忙活。   在不安中。   顾执顺利拐入厂房,在某处停下。   保镖们车辆的定位还显示在半路。   最近的也还有小半。   粗算下来,起码还要十多分钟才能到。   拜托了。   请不要在这段时间里出事啊。   餐厅里传来阵阵菜香。   油烟机的声音终于解除,吴妈将菜一一装盘端上桌。   苏秘书刚才太着急了。   也没心情和她解释。   现在听她走出来。   刚要开口告诉她情况,就听她对着门口处惊喜道:   “哎呀,夫人您回来的得正好,我这正好做完最后一个大菜呢!”   !!!   苏秘书不敢置信地快步朝大厅走了两步。   果真看到了那个瘦长的少年。   他不由惊呼:“你……你怎么在这儿?”   “苏秘书?”   陈雾没想到他会过来,本就惊讶了一下。   听了他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   “……我回自己家,很奇怪吗?”   苏秘书急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迅速摸出手机,按下了顾执的电话。   屏幕上的定位追踪器已经不动了。   电话也已被关机。   苏秘书心中暗叫不好。   急忙向陈雾简单说明了情况,与他驱车赶往那个废弃工厂。   陈家离工厂不近,起码要半小时车程。   保镖们已经到达地方,开始四散开来寻找顾执。   苏秘书强装镇定地开着车。   但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充满了慌张。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只是接到短信,说让我去拿东西。”   陈雾抿了抿嘴。   不敢继续说下去。   苏秘书又问:“那你手机呢?”   “被偷了。”   苏秘书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就要开口斥责他。   但转头看到少年忐忑的眼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顾先生为了这愚蠢的小子。   居然不惜只身犯险?值得吗?   车开到半路,保镖打来电话。   说是在一个空厂房里找了定位追踪器,但却没找到顾先生。   好了,这下连定位都没了。   苏秘书向来以遇事冷静闻名。   还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失态。   陈雾见他对着闯红灯挡道的车猛按喇叭。   几乎不敢吭声。   车子火急火燎地开进废弃工厂。   与保镖们汇合。   保镖已经搜查了东边所有厂房,并没有发现什么。   正要继续往西边去。   苏秘书和陈雾便跟着他们一起。   众人四散开来。   陈雾跟在苏秘书身后,仔细观察着周围情况。   忽然,右侧角落里好像闪过一个人影。   只是很快的一下。   仿佛错觉。   他警觉,急忙拉住苏秘书。   “那边好像有个人。”   苏秘书将信将疑,朝他所指的方向走了两步,却不见什么人。   顿时有些恼火:“这不是没有人吗?”   “可我刚才分明看到……”   不等他说完。   苏秘书便瞪了他一眼。   “可以不要浪费时间吗?”   “……”   看着转身向前走去的苏秘书。   陈雾无言以对,只能快步跟上。   走出一小段路。   他眼角忽然又闪过一个人影。   这次他看得很清楚。   那确实是匆匆溜过去的一个人。   陈雾刚要知会苏秘书。   却又害怕被骂,讪讪收回了手。   苏秘书心里着急,脚下走得飞快。   不过一晃神,便已走出老远。   陈雾眼看他们就要离开。   却又放不下刚才那个闪过的人影。   回身瞄见地上有根铁棍。   便捡起来篡在手里,朝人影闪过的方向走去。   那人影似乎有意要引他去哪。   东躲西闪,总在他以为跟丢的时候又突然冒出来。   终于将他带到一扇铁门前。   铁门上挂着锁。   锁上还插着钥匙。   虽然门被锁住,却根本无需费力便可打开。   陈雾四下张望一番。   始终没再找到那个人影,又隐隐感觉听到门后有什么声音。   沉默片刻,他还是拧开锁。   将那扇沉重铁门推开。   然后,他便看到了他。   男人只穿着白衬衣,外套已不知所踪,衣服豁开了几道口子,破口处血迹斑斑。   连脸上都划出几道浅浅的伤痕。   他原本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听到门外的响动,才朝这边看来,眼神警惕。   当看清门外站着的是少年时。   那份警惕又瞬间消失殆尽。   陈雾终于松了口气。   刚要喊他出来,忽觉背后一热,一个温热的手掌猛地抵上他后背,将他往里一推。   他踉跄。   身后随即传来铁门移动的吱嘎声。   砰地一下。   沉沉地将他们关在里头。   门锁响动几声。   外面的人将锁重新锁好,便迅速抽走钥匙,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这是间仓促模样的库房。   高度与面积都相当大,除了四周一些杂物,空旷得令人不安。   但好歹是找到顾执了。   陈雾没心思管其他,当即向他走去。   刚才他们离得远,他只看到他身上的伤。   现在近了些,才发现他左脚被一根不长的铁铐锁住。   刚走到近处。   忽听角落里有声音响起。   “我可在这恭候多时了,小陈爷。”   那人刻意开了变声器,将自己声音变得尖利。   再加上发声设备有些破旧,真正传到他们耳朵里时,变得诡异无比。   那是一只极为破旧的音响。   陈雾冷声:“你是谁?”   “我只是个好心人。”   对方答得很迅速:“小陈爷,你该感谢我,没有我,你可能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但现在,你可以知道真相,知道五年前杀害你父母的人是谁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   “你的顾先生,就是杀人凶手。”   陈雾不是没构想过这个可能性。   但真的听到耳朵里,却又觉得格外刺耳。   不由压低声音:“你说是就是?”   “视频你也看过了,在那个时间出入你家,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对方毫不怯弱。   “如果要说动机,你父亲那十亿美元的隐藏遗产,你父亲的药剂资料,如今可都在他手里,他就是这场凶杀最大的获利者,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这些陈雾多多少少已经知道。   一时间无法反驳,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骗了你,不但抢走了你的人生,你的父母,你的一切,如今还要玩弄你,将你拉进那栋房子,亲眼看着你痛苦的样子……我已经看不下去了,所以,我决定给你这个机会,一个亲手复仇的机会。”   对方的语气极尽煽动性。   三两句话,就将人鼓动得怒气上涌。   “看到右手边,那张小桌子了吗?”   陈雾闻声回首。   这才发现音响右侧的杂物堆里,竟真有一张小桌子。   桌上满是灰尘。   但那上头,却突兀地摆上了崭新的刀与□□。   “选一样吧。”   似乎是看到他发现了目标。   催促的声音很快响起。   “随便哪一样,都可以让你马上终结痛苦,手刃仇人。”   陈雾走到桌前。   手在刀的上空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捡起了枪。   “你说得对。”   他仿佛被蛊惑般,喃喃重复着他的话:“我马上就可以终结痛苦。”   枪口被迅速指向男人的脸。   男人眼中尽是失落,却依旧沉默,仿佛早已放弃挣扎。   屏幕前,男人看着少年半眯起眼,似乎正在努力瞄准。   不由愉快地勾起嘴角。   见少年迟迟不开枪,甚至将手放了下去,似乎还有些犹豫。   便对着麦克风催促了一声。   “开枪吧。”   画面中,少年沉下一口气。   似乎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看到少年再次抬起手。   将枪口瞄向顾执。   男人舒舒服服地躺进座椅里,等着看好戏。   可少年抬手的动作并未停止。   他的手继续向上抬起。   一路划过顾执的胸口,终于朝自己的方向指来。   在男人尚未褪去的笑容里。   就听砰地一声巨响。   他一枪打爆了监控。   随即,监听里传来少年的声音。   是在他身上少有的不耐烦。   “从刚才开始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你烦不烦?”   紧接着,监听中再次传来枪响。   男人警觉,试探着“喂”了一声,这才发现现场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无法再得知现场情况,只能竖起耳朵静静听着。   在一阵沉默之后,少年才再次开口。   这次声音要近很多。   几乎就是凑在监听器之前。   是他无情的嘲笑:“给我留枪,你也真是有够笨的。”   他顿了顿,又说。   “而且你说的这些,我早都知道了。”   是的。   这些事,他早都知道了。   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被惊醒。   只记得,在好多个夜里,顾执总是会突然抓紧他的手。   就像是一个即将跌入泥淖的人。   想要伸手抓住救命稻草。   顾执显然是做了噩梦。   他不能知道那是什么梦,却能知道,每当这时,顾执就会偷偷抱住自己。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生怕将他吵醒。   带着无限小心翼翼,与一丝心有余悸,仿佛抱住了生命般珍贵的东西。   他好像很怕失去自己。   这是少年得出的结论。   他不止一次地怀疑他是否喜欢自己,是否从前就认识自己。   但始终无法得到佐证。   直到在法国的那天。   当他说出“但你永远都不要回来”时,他才终于明白。   顾执确实是在担心自己。   而自己也是喜欢他的。   喜欢到光是听闻要离别,就已难受得快哭出来。   所以,他决定不再当个孩子,不再躲到他身后。   而是拉过他的手,告诉他要一起回去。   自他说出这句话起。   他便下定决心,要保护好顾执。   这话听上去。   也许着实荒唐可笑。   他确实弱小。   既不能打,也不能扛,权力名气,财富地位,现在的他统统没有。   可哪怕拼尽那么一点微小的力量。   他也要保护他。   回国后不久。   他去了一趟顾执之前的家。   他那时只住了一天半,连门锁密码都不知道。   只能自己瞎猜。   从顾执的生日,到自己的生日,甚至是吴妈的生日。   他一路试过去,却没有一个猜中。   但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一个数字。   便又试了试。   140518。   是他人生天翻地覆的那一天。   听到门锁咔嚓一声被打开。   陈雾心中的疑惑,也随之被解答。   果然,顾执是和当年那些事有关系的。   谁会平白无故将这个日子,设置成门锁密码呢?   每天都至少要按一遍。   这种行为,更像是在铭记这个日子。   什么人才会刻意去记得?   凶手?或是……受害者?   抱着这样的疑惑,他遇到了许礼。   许礼声称自己就是当年救下他的人。   几乎所有解释都天衣无缝。   但他却一直觉得。   当年救下自己的人,根本就不是许礼。   假如许礼说谎。   那他口中,那个赶走凶手的人,就很可能是顾执。   三年前,父亲的隐藏遗产被人领走。   三年前,顾执得到了一笔巨额投资。   三年前,顾执买下了他家房子。   三年前,顾执收购了父亲曾经的药品。   这一切种种。   全都在证实着顾执与他家的关联。   他要么就是凶手。   要么,就是一个比他更想为他父母报仇的人。   陈雾宁可相信后者。   所以,在第二天早上。   顾执分外不安的时刻,他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头顶。   期待着他的抚摸。   “请夸奖我吧。”   请夸奖他吧。   夸奖他能在那么多流言蜚语中,仍坚定地相信着他。   夸奖他的机智与勇气。   并给予他继续相信下去的力量。   他一直在等着顾执的坦白。   他不要听任何人挑拨,他想要听他亲口说出真相。   不论他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只要他说。   但他却什么都不说。   向顾执索要第三个奖励时。   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勇气。   他虽然相信顾执,却又并不是不怀疑。   无法得到确定的信任,宛若一块冰。   看似坚硬锋利。   可时间一久,就会自然而然地化掉。   他无法向他说出自己的忐忑。   只能说。   “请更喜欢我一点。”   拜托了。   向他说出实话吧。   不要让他再在那无谓的恐惧中胆战心惊。   可自始至终。   他都没能向自己坦白。   陈雾本不想由别人来告诉他。   但最后,他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真相。   祝莉莉在学校有个前辈。   正是父亲当年研究室里的工作人员。   这位前辈很看好祝莉莉,加上祝莉莉这人神经大条,便将他拉过来看数据。   正好撞见了陈雾。   前辈是认识陈雾的。   寒暄间提起顾执,便将顾执曾是陈风学生,以及陈风嘱托律师的内容告诉了他。   然后,他便收到了那两条监控录像。   而在那两条视频短信之后。   他又迅速收到了一条新的图片短信。   上面写着:「17:00点后,原件将被寄往警察局」   并附上了地址。   地址是个快递集散点。   周围都是做外贸行业的小店铺,好几家快递公司扎堆在那,寄的件全部被堆放到一起,攒下一天的量,每天17点左右才会集中拉去分拣。   图片上显示了那个包裹的模样。   陈雾找到地方后,花了不少时间才买通负责人。   又翻找很久,才终于找到那个小箱子。   这个视频一旦被发给警察。   顾执也许就会被认作嫌疑人。   在他确认真相前。   他并不希望有别人介入。   更不希望像现在这样。   有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指挥他。   随着第三声枪响。   监听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   一切连接,都被他切断。   顾执看着眼前向他走来的少年。   第一次感到他是那样陌生。   “你会开枪?”   少年在他面前蹲下身,检查着他脚上的铁铐。   答得理所当然。   “国外有的是射击练习场。”   “可你当时不是还没成年……”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颇为揶揄。   “我难道有那么乖吗?”   “……”   顾执沉默。   良久,才又问他:“为什么没杀我?”   少年坦然:“因为你让我相信你。”   因为他让他相信。   他便义无反顾地相信了。   仔细想想,自己还真像个傻子一样。   “你不生气吗?”   顾执眼神黯淡:“我抢走了属于你的人生,属于你的钱……”   少年站起身。   直视着他的眼。   “抢走我人生的是那个凶手,是我叔父,不是你。”   看着男人愕然的脸。   少年叹息。   “其实得知隐藏遗产的事后,我联系过银行,也得到了我父亲临死前那支电话的录音。他交代银行时,说是要交给……”   顾执的眸子倏然抬起。   正对上少年的眼。   “我的儿子,顾执。”   他闪烁的眼眸中。   倒映出少年向他脸颊伸来的双手。   “真是让人嫉妒啊。”   少年闭上泛起水雾的眼。   在他左脸伤口处印下一吻。   “那笔钱,以及他所有心血与理想,他本就是要交给你的。” 第48章   那三声枪响。   将苏秘书与保镖们引了回来。   铁门很快被打开。   那条束缚着顾执的铁铐也被拆除。   好在他身上伤口都不深。   陈雾陪他去医院简单处理了一遍, 开了些药, 便先回家了。   顾执去到废弃仓库时,被几个小混混围住。   尽管他并不弱,却还是耐不住对面人多且带着刀, 伤也是在那时被打出来的。   随后, 他被□□击晕。   关进了那间仓库。   时间已经很晚,吴妈做的饭早都凉透。   见顾执伤痕累累地回来,惊慌之余,忙又进厨房给他煮粥去了。   陈雾将他扶进书房。   翻出棉签与药膏,沾好了细细涂上他伤口。   冰凉的膏体碰上火辣刺痛的伤口。   刺得男人下意识躲了躲。   却不料少年伸手扣住他下颚。   将他脸掰了回来。   “疼也忍着。”   他一脸认真地凑过来。   嘴里还絮叨。   “憋着不说, 活该受伤。”   “……”   少年嘴上很凶。   但棉签落下的力度却小了很多。   难得见他发脾气,顾执忍住疼不敢再动。   只是乖巧地抬眼看向他,任凭摆布。   似乎是注意到他紧追不舍的目光。   少年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皱眉瞪了他一眼。   “就算这样看我也没用。”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他。   眼眸闪动间, 满是细碎的光。   看着看着,他眼底忽然有了些笑意。   像是有什么失而复得般, 伸手将少年轻轻揽进怀里。   “我以后不憋着了。”   少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慌张。   又怕碰到他身上伤口,胳膊手足无措地悬在半空。   却又不甘示弱,故意往他肩上捶了捶。   “撒娇也没用……”   男人吃痛,身体相当明显地僵了一僵。   声音也低了几分。   “疼……”   少年这才又慌张起来。   刚要查看是不是碰到他伤口,就感觉到他环在自己腰间的胳膊搂得更紧了些。   “有用的。”   男人的声音从他脖颈处响起。   带了点欣慰的笑。   “我家小毒蛇, 今天很帅气呢。”   “也幸好是给了我把枪。”   提起这个, 陈雾仍心有余悸。   “如果只有刀, 我们就困在那里了。”   似乎是被他提醒。   顾执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不过,你枪怎么用得那么好?”   就算在国外玩过。   但陈雾几乎没花多少时间瞄准,居然就能打爆远处的监控。   这样的准度。   到底还是惊人了些。   “我运动天赋不强,也只有瞄准做得好。”   陈雾说着,暗暗叹了口气。   “但我们这里携带枪支是违法的,我就算打得再准也没用。”   在这里不能用枪。   所以哪怕他这方面天赋异禀,也仍然会被凶手砍伤,仍然会被卜凉殴打。   刚才在仓库里的那把枪。   也已经交由苏秘书,代为去警局报案。   “绑架你的人还挺有门路的。”   陈雾将顾执推开一些。   掰过他的脸,重新开始给他上药。   “又是□□,又是□□,而且还拿到了那段录像……我当年出院后去问警察,他们说我家所有监控都失效了,偏偏就是没拍下当晚的内容,或许,当时就是被他拿走了。”   “很可能,他就是当年杀害先生的人。”   顾执说着,将对方索要资料的事告诉了陈雾。   顾执去废弃工厂时,带了一份假资料过去。   是他这些年间早早就备下的。   假资料开头几页与原件大同小异。   后面的数据却有大不相同。   对方就算抢走,也毫无作用。   “如今对方在暗处,有的是机会慢慢跟我们磨。”   陈雾摩挲着大拇指指甲,沉声:“比起抵御对方的攻击,当务之急,是得尽快锁定目标。”   顾执问:“你想怎么做?”   “既然这个凶手会杀死你所怀疑的目标,那不如将计就计,弄一个目标给他。”   陈雾想了想:“我叔父,是最好的人选。”   顾执皱眉:“为什么是他?”   “之前被杀死的人,说不定正是因为知道内幕,所以才会被抢先杀死,我叔父说过,当年教唆他构陷我父亲的另有其人,显然他也是知道些内幕的。”   陈雾顿了顿,又说:“就算不是,以他的财产地位身份,以及被曝光恶行这些条件,也足够令他成为新目标,更何况,他现在为了药,应该不至于和我们作对。”   他这提议,倒也是个思路。   第二天去到公司时。   顾执特意找人将上次会场的录像调出来。   录像存在活动主办方处,顾执这里只不过是实况转播。   想要调取录像,势必会惊动不少内部人员。   他们要的,就是让这一脉络中的相关人员知晓。   好令凶手关注到录像中的陈雨。   陈雾给陈雨打了电话。   跟他约好日子,在会场见面。   陈雨拿到药,对他的敌意也少了几分。   几天后,活动开始时,便提前到了会场。   陈雨向来喜欢迟到,他很享受别人不得不等他的那种感觉。   这次早来,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陈雾找来张椅子,和顾执一起坐在屏幕前。   望着屏幕上的陈雨拨通了电话。   短暂的嘟声之后。   电话里传来陈雨的声音。   “我到了,你在哪?”   “我今天临时有事,就不来了。”   “你——!”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陈雨差点绷不住。   但眼看周围人渐渐多起来,他还是努力将气憋了下去。   “你别以为你拿着药,就能目无尊长了。”   “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陈雾敷衍地应和着。   又向他询问。   “你之前说,你会让万枯诬陷我父亲,是因为有人教唆你对吗?一个姓付的老板?”   “是。”   陈雨虽然生气。   但答应的事却没有忘记。   “我后来查过,那是千秋集团的老板。”   千秋集团。   也是一家医药公司。   灭门案发生在抗癌药剂研发成功后。   凶手又向顾执索要那份资料。   加之父亲诸多药品被禁。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免令人怀疑。   如果果真与千秋集团有关系。   那父亲的死,很可能就是因那个抗癌药剂而起。   陈雾怕他只是信口胡说。   又问:“你确定吗?”   “绝对不会有错。”   陈雨信誓旦旦。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急着将集团转型做食品。我和你父亲不一样,他心怀天下是个英雄,你或许觉得我卑劣,但我至少有自知之明,不会去跟他斗,斗得连命都没了。”   “这可不一定。”   听到他这么说父亲。   陈雾有些不愉快地打断了他。   “如果掉以轻心,你很可能马上也会没命。”   屏幕上的陈雨皱起了眉。   一脸不悦。   “什么意思?你想咒我死?”   “我可没你那么丧心病狂。”   陈雾说着,将手机拿开。   临挂断前又补充。   “你要是真害怕,最近晚上就警惕点吧。”   *   既然凶手很可能在顾执身边,那顾执这边的人就不能用了。   陈雾起初想自己去陈雨家附近蹲点。   但无奈公司事务太多,顾执又不放心他,他只好给富二和鲍造休了假,连哄带骗地将他们安排来守夜。   这次凶手挺沉得住气。   一连三天都没有任何动静。   一直到第四天凌晨1点。   陈雾才接到富二惊慌失措的来电。   “陈、陈雾……我刚看到有个人进去了!!!”   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音量。   情绪却激动到失控。   “我我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是跟上去,会不会也被他分尸啊?不行不行,我爸妈创业已经创得很有起色了,我马上就能过回好日子,我不能死啊呜呜……”   他带着哭腔絮絮叨叨。   甚至已经一路联想到自己会被凶手发现,惨死于郊外。   一旁的鲍造被他吵得烦躁。   当即夺过手机。   “喂,陈总?要不要我再叫几个人来?”   “尽量叫几个凶的。”   陈雾一边应着,一边伸手将外套穿上。   朝办公桌后的顾执使了个眼色。   即便在这种时刻。   仍不忘揶揄富二一句。   “省得你旁边那人哭出来。”   司机早已回家。   两人迅速从车库里取了车,朝陈雨家开去。   鲍造喊的人来得迅速。   大门反正已经被那个黑影撬开,他们便想要跟进去,谁知富二哭唧唧地扯着他衣角,死活不肯进去,又不肯他们把自己丢下,就是不撒手。   最后被鲍造一顿胖揍,塞进车里。   他看着身后黑漆漆的森林害怕,呜呜咽咽地给陈雾打了电话。   陈家离陈雨家不远。   富二打过来时,他们几乎只剩几分钟车程。   但陈雾的好奇心已经达到顶峰。   干脆直接在电话里向他询问细节。   富二抽抽搭搭了老半天,才说出几句能听懂的话。   “那人特别会溜门撬锁,在门前捣鼓一小会儿就进去了,看着特别堂堂正正,一点都不像是贼,而且他走路都没声音的……陈雾,你说……他会不会是鬼啊?”   他正说着,忽然见屋里传来响动。   整栋大宅的灯迅速亮起,在一阵吵闹声中,传来好几个人的尖叫声。   随即,鲍造一行扭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们出来了!”   富二惶恐地往座位下面缩了缩。   只露出两只眼睛,趴着窗沿往外看。   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那个被拖拽着的人有点眼熟。   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   “这个人好眼熟啊……好像曾经来过我家的……”   为了不被发现,车子里没有任何光亮。   他在一片昏暗中,努力辨别着那个人的脸。   陈雾的车已经开到陈雨家门前。   车前灯缓缓照到那人身上,将他的脸照得明亮。   陈雾还来不及看清。   就听手机里,富二忽的惊呼一声。   “这……这不是你家那位的秘书吗?”   仿佛是被灯光刺到。   那人回过头来,看向他们的眼神凶狠而决绝。   那一刻,陈雾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苏让的脸。 第49章   顾执最初遇见苏让。   是在那个无规则游戏的会场。   那时的苏让不过二十一岁, 因赌博欠了一大笔钱。   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来试着偿还债务。   他参加那一期比赛时。   恰好是顾执决定赞助它的时候。   尽管苏让是个赌徒,却拥有不俗的能力。   不论是体力还是智力,都称得上天才水准。   顾执本来对这种活动嗤之以鼻。   但那时站在大厅中, 透过屏幕, 看到瘦弱的他竟翻盘取胜时。   仍忍不住要赞叹。   这是个能力超群的人。   假如不再赌博, 应当会成为极为出色的孩子。   这么想着的顾执。   最终选择将他留在身边,养成心腹。   苏让不负期望。   果然在短短两三年内便变得沉稳内敛。   交给他的事,没有一样办不好。   不该听的,不该说的,他也会主动回避。   很多时候, 即便顾执不说。   苏让也会早早察觉到他的意思。   倘若有什么秘密计划。   他也始终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个字。   苏让是个狠人。   他自此后, 甚至再没有碰过赌博。   但终归,他也仍是个残暴嗜血的人。   顾执看着被一群人扭住的苏让。   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   但他最不想怀疑的, 也是他。   陈雾没想到会是苏让, 也不好当着一群人的面问他。   便让鲍造一行找来麻绳, 将他捆了,丢到陈雨家的杂物室里。   不进去还不知道。   进了陈雨家,才发现有佣人已经被杀死。   伤口只有脖子一处。   一刀划下去, 没有任何犹豫与迂回。   就是干脆爽利的一道痕。   看着简直比用刀划破豆腐还容易。   鲍造有朋友在刚才的争斗中受了伤。   正要了医药箱, 自己坐在客厅里缠绷带。   陈雨安抚着惊恐的妻女。   见陈雾进来, 心中已然明白几分。   陈雨家的其他佣人已经报了警。   不过几分钟, 警察就会到。   他们能询问苏让的, 也就这么几分钟。   杂物室里有股霉味儿。   陈雾被呛了两下, 勉强憋气忍住。   眼前这个男人十分瘦弱。   也就比他好那么一点点,看着完全就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即便知道他稍微会打打架。   但也实在很难想象,他竟是这么多起案件的杀人凶手。   但倘若要说契合。   如今想来,他也确实是最契合的人。   他们一直将目光放在无规则比赛本身。   以为凶手是那个赛制中的某个员工。   却从未想过。   凶手与他们的距离竟这么短。   那个无规则比赛的直播。   是通过计算机接收,然后再传送到顾执办公室的。   而那几台接收的计算机。   就在苏让那里。   只要顾执那边放大镜头,长时间对着一个人看。   这些行为,很快就会被苏让注意到。   时间不多,陈雾开门见山。   “所以你就是凶手?”   苏让被绑后,全程垂着脑袋。   仿佛认命般默不作声。   直至听到他的询问。   这才缓缓抬起头。   “是我。”   没想到他会承认得那么爽快。   陈雾反倒愣了愣。   “你为什么……”   他在诸多问题间犹豫。   最终还是选择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为什么要杀害我父亲?”   听了他的话,苏让这才将脑袋全部抬起。   仿佛还有些疑惑。   “我是杀了很多人,但你父亲的事,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什么意思?”   陈雾僵住:“你不就是这二十多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吗?”   “陈总,你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苏让嗤笑:“二十多起案件,怎么可能都是我呢?”   他说着,渐渐将目光转向顾执。   “我只是追随着那个人罢了。”   见顾执露出困惑神色。   苏让颇有些受伤的垂下脑袋,自嘲般笑了笑。   “先生,我只是追随您,仅此而已。”   顾执惊愕地和陈雾交换了个眼神。   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陈氏灭门案和我有关?”   “您不就是凶手吗?”   苏让以为他是在陈雾面前演戏:“两年多前,我收到了一份录像,录像上记得清清楚楚,您在案发当晚去了陈家没错吧?”   他说的录像。   应该就是他们最近收到的那一条。   “就算……就算那份录像是伪造的。”   看着顾执的表情。   苏让终于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可当年警方如此围捕都没能抓到凶手,您又是第一发现人……除了用这种手段逃脱追捕,没有别的解释了不是吗?”   记忆中诸多线索终于汇聚。   陈雾看着顾执,不由“啊”了一声。   苏秘书如今不过二十四。   也就比他大一岁。   他家遭遇不测时。   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   就算是他,可他与凶手的身形也根本对不上号。   正是因为如此种种。   他们才从未将怀疑放到他身上。   可倘若,他只是个模仿犯。   仅仅将顾执错认为真凶,随之将顾执盯上的人一一杀害。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为什么,他会收到那段录像呢?   发邮件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就算是想借苏让的手来杀人。   可当苏让错以为顾执是凶手后,也只会杀他以为顾执想杀的人。   这一切根本无法控制。   倘若凶手有点钱,他自己都有可能被盯上。   难道说,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杀人?   陈雾正思考着,就听口袋里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摸出来一看,却发现竟是许礼。   陈雾没心思跟他迂回。   想也没想就挂断了电话。   刚要将手机塞回口袋。   就听电话又响了。   仍旧是许礼。   他不得已接了电话。   刚一接通,就听到许礼愉悦的声音。   “喂,小陈爷,最近过得好吗?”   “还行。”   陈雾敷衍着,抬腕看了看手表。   发现已接近凌晨两点。   凌晨两点打电话来问好。   真是有够没礼貌的。   “你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啊。”   许礼那头背景嘈杂,显然还是在夜店里。   衬着他那嬉皮笑脸的声音,与杂物室里沉闷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是来道贺的嘛。”   “道什么贺?”   “当然是庆祝你们抓到凶手啦~”   他终于停下笑,稍稍严肃了些。   “陈氏集团灭门案真凶浮出水面,时隔五年竟已升为亚洲首富——这个标题够劲爆吧?”   !!!   原来如此。   原来传录像的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要让顾执身边的人都怀疑他。   秘书,夫人,甚至可能还有其他他们不知道的人。   怀疑这种东西,就像是一颗顽强的种子。   哪怕历经多年都不会损坏。   但凡有了以供它生存的土壤。   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不断长大。   自己当初尚且差点被击溃。   倘若不是有着足够坚定的信任,很快就会被这份怀疑所操控。   苏让对顾执忠心耿耿。   凶手知道他不会将录像的事对外声张,且会尽力为顾执抹去一切阻碍。   正是利用了他的这份忠心与惶恐。   才使他不断为顾执杀害那些他盯上的人,用以掩盖自己的罪行。   苏让是顾执的心腹。   一旦被发现他是凶手,众人的怀疑自然也会跟着落到顾执身上。   甚至,顾执是当真有盯上过,且调查过那些死者的。   倘若这种时刻,那份录像再出世。   加上还有他获得隐藏遗产的事。   这桩桩件件加起来,一切都会将他指证成凶手。   那时,他就算有十张嘴。   也再难辩驳了。   “你们也真够迟钝的。”   电话里,许礼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快打开电视等着吧,明早,这条新闻估计就要引爆全国了。”   窗外隐约传来一阵警笛声。   由远至近,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这一声声扰人的声音,刺痛着陈雾的神经。   他看了顾执一眼,下意识就快步上前,伸手要去解捆着苏让的绳子。   不能让苏让被抓到。   一旦他被抓到,那一切就都完了。   “哟,警察叔叔终于来了?”   似乎是透过电话听到了声音。   许礼笑起来。   “那就请帮我转告顾执,一个星期内,如果他将抗癌药剂交出来,我就不会赶尽杀绝。”   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苏让不解陈雾为何是这反应。   脸色极为难看地瞪着他。   “你做什么?”   “你得赶紧走。”   他说着,已经解开了他手上的绳。   “如果被抓到,顾执会怎样,你想过吗?”   慌乱中,陈雾忽觉胳膊被人拉住。   回过头时,正对上顾执闪烁的眼眸。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群闻讯赶来的警察,几乎已经堵在了房门外。   “来不及了。”   *   “今日,V连环杀人案嫌疑犯苏某已被捕入狱,但其背后的财团却依然照常运作,千万网民发声质疑,警方却毫无作为,这一切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利益关系,请密切关注本台的后续跟踪报道……”   陈雾看着屏幕中,被打了马赛克的顾执的脸。   颇为气恼地举起遥控器,狠狠将电视关上。   客厅里,顾执正与前来取证调查的警官寒暄。   虽说他们最初忌惮顾执。   但在事件进一步发酵,以及网上舆论导向的攻势下。   也渐渐生出了“我要为正义负责”的使命感。   日复一日,愈发严厉地上门来调查。   顾执的办公室没能幸免。   但好在他们发现即时,提前将那些显示器的连接替换成球赛。   制造出他平时躲在里面看球的假象。   顶多算是怪癖,却总算隔绝了与凶杀案有关的可能性。   明明前阵子还因砂糖事件,一口一个顾爸爸的网民。   如今在舆论引导下,终于开始狠喷他。   乌烟瘴气的程度。   令陈雾恨不得再也不上网。   但他还是得上的。   于潇潇传来了关于千秋集团的情报。   邮件写得乱七八糟,但稍加整理,陈雾还是抓住了几个关键信息。   千秋集团付老板,最近刚刚被查出罹患癌症。   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虽然公司对外部封锁了消息。   但她还是从一些高管嘴里套出了不少现状。   七年前,付老板就一直在研发关于癌症的药剂。   却始终没能研发出来。   如今研究室为了他的病症加班加点。   明明就差一点点因素,却终归就是没能成功。   陈雾看着这封邮件。   陷入了沉思。   从许礼的态度来看,他就是那个传录像的人。   很大程度上,也很可能就是当年凶手。   他曾是父亲的学生。   父亲对他不会太过警戒,而家里佣人一定也对他比较熟悉。   假设他半夜造访,并想要下手。   这并不困难。   顾执对他有过怀疑。   但更多的,是觉得他在觊觎陈风的隐藏遗产。   可如今看来。   他最初目标根本就不是那笔遗产。   而是那份资料。   他一个开夜店的。   显然对药剂研究毫无兴趣,那份资料于他而言,应当没有用处。   但叔父却说,当年唆使他诬陷父亲的。   是千秋集团付老板的手下。   假若当年,许礼杀害父亲,本就是应了付老板的要求。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楼下的寒暄声渐渐移动。   似乎是已经走到了门口。   陈雾合上电脑,出门朝下望了望。   正望见顾执与吴妈送警察出门。   目送警察开车离去。   他这才出声,朝楼下的顾执询问。   “搞定了?”   “搞定了。”   顾执淡淡应了一声。   又回问他。   “准备好去帮许礼烧钱了吗?”   陈雾扬起眉梢。   笑得傲慢。   “当然。” 第50章   许礼如今的处境, 其实并不比他们好多少。   他最初只是个混混。   全靠陈风的资助与提拔,所以才开了家夜店。   论其缘由。   确实是为了陈雾。   陈风门下学生无数,他无一不悉心教导。   耐心地带着他们走上正途。   而对陈雾这个亲生儿子,他却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怕有人公然和他说起陈雾的不是,他也置若罔闻。   陈雾起初沾沾自喜。   觉得父亲忙于公务,没空管自己。   而母亲又太过温柔。   顶多指责两句, 便不再有下文。   在这种分外溺爱的环境里。   他果真不负众望, 成了个会被长辈背地里指摘的纨绔。   但后来稍稍长大些。   他便又觉得父亲对自己不够重视。   明明对那些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那么尽心尽力。   可对他,却压根谈不上关心。   后来,他忍不住询问父亲。   才终于得知了父亲的想法。   “只要你不走歪路,不做坏事,不伤害别人, 那但凡能让你高兴的事,你就尽管去做。”   至今, 他都仍能记得父亲那时温柔的眉眼。   是他此后,再未见过的梦境。   “每个人适合的生活不同, 有的人注定要追逐梦想, 有的人则只想安逸一生,只要不伤害他人,只要你喜欢, 那你做的任何决定就都是对的。”   那时的陈雾还不能理解这些话。   赌气般追问。   “你对我就没什么要求吗?”   父亲的笑褪下些许。   稍稍严肃了几分。   “堂堂正正地活着, 就是我对你的要求。”   堂堂正正地活着。   正是这句话, 支撑了他整整四年。   但陈风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资助许礼开夜店, 正是要为陈雾造一个安全的娱乐场所。   可这曾是为他安全所建的店。   最终在许礼手中, 沦为了五毒俱全的脏窝。   各式各样的肮脏手段,不法行为。   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其中关于洗钱逃税的问题。   更是已经触及到不少人的利益。   但如今许礼官商勾结,几乎只手遮天。   即便遭到无数次举报,却始终安然无恙。   不过那也只是表面。   背地里,因为频繁贿赂,多方打点,加上行业不景气。   又有不怕死的头铁警察硬是来审查。   他的账面极速亏空。   急需一笔资金来进行周转。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着急的原因。   从他好友嘴里套出的话来看。   他起先是想敲诈顾执,瓜分那笔隐藏遗产。   却又因顾执扩展太快,还不等他出手,就已经飞到他够不着的地方。   这才一直没能实施。   顾执这边他有贼心没贼胆。   只能求助于千秋集团的付老板。   付老板起先也是帮他的。   但最近,他查出癌症,便再次要求许礼去寻找那份药物资料。   只要找到那份资料,将他的病治好。   他就会付给许礼一大笔酬金。   许礼并不善经营。   夜店能维持下来,全靠做些非法生意。   做生意总是有赚有亏。   但只要能狠下心当坏人,那做什么都不会赔本。   这就是他的经营理念。   所以五年以来,他最大的资产。   也不过就是这间夜店。   一旦失去它,那他先前做的一切。   什么虐杀恩师,什么非法交易,那些肮脏黑暗的一切,就都没了意义。   因为隐藏遗产的事,他早就盯上了顾执。   也猜到资料会在他手中。   而付老板的病还是早期。   只要拿到资料或成品药剂,就能迅速控制癌细胞扩散。   付老板就还有救。   如今他的未来。   已经彻底和付老板捆绑在了一起。   那位暗中调查他的头铁警察,还是个新人。   满怀着一腔热血。   只是由于许礼的贿赂与压迫。   几乎要被踢出警队。   他手头有足够证据。   唯一缺的,不过是一个硬气后台。   而从今天开始。   顾氏集团,会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陈雾约好了警察与记者。   眼看时间差不多,便从家中出发,前往夜店门口观察。   今天是工作日。   路上并不怎么拥堵。   车开到夜店附近时,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   陈雾也不想过早去等。   便让司机先拐去旁边一家面包店。   买点吃的带去公司。   这家面包店,自陈雾初中时就已经开着。   店主自己研发了一种奶油花生酱面包,是别处都无法复制的美味。   即便是工作日,店里人气依然不减,队伍排得不短。   陈雾只当消磨时间,慢悠悠地在队伍末端等。   有两个小姑娘排在陈雾之前。   偷偷议论着陈雾的长相,还时不时回头偷看。   在她们第七次回头时,终于被陈雾逮到。   他也不慌,下意识朝她们笑了笑。   小姑娘们捂着嘴开心蹦跶。   随后,便捧起手机,开始议论起最近的热搜新闻。   “过了那么久也没后续,我猜顾执是已经买通警察了。”   “没办法,他有钱可以为所欲为嘛。”   “反正我以后是要抵制顾氏集团了,亏我之前还夸他是个良心商人,没想到他居然背地里杀那么多人,真是人面兽心,恶心死了。”   “就是啊,我当初还以为凶手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呢,现在想来,估计是一直在铲除商业对手吧?”   “这种杀人犯居然也能过得那么好,这个社会真是没救了。”   “是呀……不过看到他们公司股价狂跌,我就放心了,群众的眼睛果然还是雪亮的。”   “哈哈哈,话说我昨天在热搜骂顾执,被点了好多个赞,好烦哦,到现在还有人不停点赞呢……”   队伍虽然慢悠悠,却终于排到了她们。   两个小姑娘终于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买到新出炉的面包,便迅速离开了店铺。   陈雾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眸光渐渐沉了下去。   虽然以顾执的财富与地位,他们能毫无压力地毁掉许礼的夜店,甚至打击千秋集团。   拼金钱,拼人脉,将他轻松碾进尘埃里。   可即便这样。   也无法洗脱顾执的污名。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能将他定罪。   可舆论倘若认定他是凶手,他就将一直背负这份罪名活下去。   更何况,谁能永远站在顶峰呢?   等他将来渐渐弱势之后,有多少人会想绊他一跤?   倘若将这份罪名承担下来。   未免也太冤枉了。   陈雾买了不少面包。   预备带给员工们当下午茶点心。   走出店门时。   时间恰好到了约定的时候。   司机将面包塞满车后座。   载着他,向许礼的夜店开去。   他们不过晚到几分钟。   记者们就已将店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隔着马路,陈雾摁下车窗。   向对面望去。   很快,几个警察就拽着许礼胳膊。   将戴着手铐地他强行拉出。   他颇为不服。   在一堆镜头大炮的攻势下挣扎扭动。   拉着他的警察注意到陈雾。   朝他的方向点头示意。   似乎是察觉到警察的举动。   许礼循着方向,猛然朝这里看来。   正对上少年傲慢的眼。   在他逐渐狰狞的表情下。   少年收回目光,将车窗缓缓关上。   车子随即启动。   在许礼愤怒地注视下迅速驶离。   顾氏集团股价大跌。   连带陈雾这个子公司也受到不小影响。   但好在市面上碳化糖不多,他们又是最有名的一家。   即便对顾执有着严重怀疑与诸多意见,普通百姓仍会选择继续购买他家砂糖。   相较总公司的低气压。   他们公司氛围还算良好,员工们感受到的压力也并不大。   陈雾喊人下来拿了面包。   走进办公室时,大家也都还有说有笑,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这里,大概是唯一不压抑的地方了。   陈雾将外套丢进沙发,随手抄起几支飞镖。   啪地一下,掷上了镖盘。   千秋集团的付老板确诊癌症不久。   就算他们干翻一个许礼,可只要付老板还想要抢,就势必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顾执又因苏秘书而背负罪名。   在世人眼中,虽然杀人的是苏秘书,可他却是背后真正的杀人凶手。   如此情形之下。   只怕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除非……   陈雾丢出第二支镖。   镖针紧贴着第一支戳上20的三倍区,将它稍稍撞歪了些。   除非能将真相公之于众。   这几天,陈雾几乎查了所有能查的地方。   包括那个无规则比赛。   无规则比赛的vip名单里。   尽管确实有着许礼的名字,却并没有付老板。   这个付老板算不上有多么残暴。   对这种娱乐项目也毫无兴趣。   他唯一在乎的。   是父亲研发的药剂。   这多奇怪?   明明当年不杀害父亲,如今就能轻松买到治疗药品。   父亲还希望以最接近成本的价格出售。   哪怕穷人都消费得起,更何况他一个集团老板?   再说,就算是眼红父亲开发出了新药,而他们公司没有。   那只要等新药上市,他们买回去研究成分,明明就可以轻松研发成功。   却为何要选择如此极端的做法?   不惜让许礼反水杀害他们,甚至还要分尸,刻意摆出一个V字?   那个V字。   或许是什么暗号吗?   飞镖一支接一支,接连从少年手中掷出。   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那一小块区域,像是束细心捆好的花。   一切都还没结束。   少年扔出最后一支镖。   镖身不偏不倚地扎进飞镖堆,将其中一支震落。   办公室门没有关上。   富二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不由惊呼。   “妈耶……你怎么全往一个地方投啊?连收镖都不懂,到底会不会玩?”   他看着被扎成马蜂窝的三分区。   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而且你怎么能在办公室里玩硬式飞镖?扎伤人了怎么办?”   “不会的。”   陈雾敷衍地应着。   上前将掉落在地上的那支飞镖捡起。   “我还没伤到过人呢。”   看到他捡起飞镖。   富二吓死了。   急急忙忙踩着小碎步飞奔出去。   一边走一边还嚷嚷。   “哼,我走了,你自己玩去吧。”   陈雾看着他离开。   也走到门前,将门关上。   飞镖比赛是501分制。   如果一直打同一个区域,哪怕他每一镖都投出60分,也永远都不可能结束。   想要收镖,想要让比赛结束。   就得计算收镖的路径,往其他得分区去投掷。   剩下的那些细碎谜题。   或许才是结束一切的关键。   *   第二天吃早饭时,顾执见陈雾忽然戴了副细框眼镜。   不免惊奇。   “今天怎么戴起眼镜来了?”   陈雾抬眸。   笑着扶了扶眼镜腿。   “不好看吗?”   “好看。”   “今早在抽屉里翻到的。”   少年也不避讳。   一边涂果酱,一边告诉他缘由。   “好像是以前初高中时候买的吧,我觉得挺好看,就准备戴一天。”   这副眼镜模样很特别,丝毫没有近视眼镜的规矩感。   完全就是装饰用的。   反正他戴着是好看。   顾执也没多问。   吃过早饭,两人一起走到大厅。   顾执刚穿上外套,就听身旁陈雾对他说。   “帮我系领带。”   “?”   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少年已经将领带挂上脖子。   正仰头看他。   陈雾现在说话做事,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顾执拿他没办法。   微微俯下身,伸手仔细帮他打起领带。   虽然他平日打惯了领带。   但倒过来帮别人打,还是头一遭。   混乱中,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少年全程笑嘻嘻地盯着他。   仿佛对他这副迟钝的模样相当满意。   眼看领带就要打好。   顾执刚要松口气,就察觉眼前的少年忽的踮起脚尖。   极为轻盈地。   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却见少年得意地朝他扬起眉,也不等他回神,便开开心心地走了。   走到半路,又回过身来。   高举起手臂,朝他招手作别。   “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看着他迈着轻盈的步伐上了车。   顾执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被他吻过的唇角。   不由笑了出来。   司机已经将车开好,就在门外等他。   顾执穿戴完毕,也准备动身前往公司。   刚坐进车后座。   就听手机铃声响起。   是秘书室小徐打来的。   “boss,您今天还来公司吗?”   “怎么了?”   “有个警察正在公司等您呢……说是……昨天那个被抓的夜店老板逃了……”   顾执警惕:“什么?”   “他只说了这些,别的我不知道。”   小徐顿了顿。   “他说他在您办公室等,请您尽快过来。”   这个警察,估计就是陈雾找的那位了。   挂断电话,顾执猜测着。   向司机催促了两声。   这些都是由陈雾一手操办。   他并没有见过这个警察,警察也并没有联系他。   明明他平时都是和陈雾联络。   为什么今天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不是去找他,而是来找自己呢?   顾执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急忙又拨通了陈雾的号码。   可等着他的。   只有无尽的关机提示。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   刚才那个在门口得意洋洋的少年,便消失不见了。   顾执抓住自己颤抖的手。   企图令自己冷静下来。   看来,现在也只能去见见那个警察了。   *   陈雾在常去的店买了咖啡。   再回到车上时,忽然感觉前座好像多了个人。   他抬头。   正撞见后视镜中许礼不屑的笑。   “你倒是过得挺好啊。”   司机被反绑了双手,塞在副驾驶座下面的空间。   一张贴着透明胶布的嘴呜呜咽咽,似乎想说些什么。   陈雾刚关上车门。   见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要下车。   许礼眼疾手快。   当即就将车门锁住。   又迅速向后探身。   一把抓住了陈雾手中的手机。   “如果不想被绑,就乖乖坐着。”   单论力气,陈雾是犟不过他的。   他自知反抗无用,最终还是在他威胁的目光中松了手。   手机很快被关掉。   许礼顺势抢走了他的包,丢到自己脚边。   他嗤笑着将车启动。   还不忘警告少年。   “别跟我耍什么小动作,不然有你好看的。”   不过才半天没见。   许礼就已憔悴许多。   半天时间,不足以令他胡子拉碴。   却足以令他无暇顾及外貌。   哪怕撇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不说。   眼中也满是红血丝,仿佛一夜未睡。   陈雾从前,没将他与砍伤自己的杀人魔联系起来。   如今一旦知道,不由有些本能地害怕。   身上的东西都被没收。   他一时也没什么好道具可以攻击许礼。   许礼从后视镜里瞄见他咬牙切齿的脸。   不由哼笑。   “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吧?小陈爷。”   他的威胁确实有用。   陈雾不敢吭声,赌气般别过脸,不再去看他。   车子启动时,连带电台广播一起开启。   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就这样蓦然闯入他们耳朵。   “……那么,我们也可以看到,不但警方查封了这家夜店,并对其账簿进行详细调查,甚至整个事件也在网上进一步发酵,网民们纷纷发声,要求调查关于毒品交易、器官交易等等在内的一系列非法活动,而根据热心网友爆料,这位神秘的许老板背后,还有着更大的人物做靠山……”   “好一个热心网友。”   许礼脸色极差。   笑声全都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   仿佛随时都会突然暴走。   听着格外令人害怕。   “瞧瞧你干的好事,你知道你毁了我多少年的心血吗?”   陈雾没有作答。   依然只是看着窗外景色。   仿佛对他的话语不屑一顾。   许礼从镜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伸手将电台关掉。   又问:“你知道你现在要去哪吗?”   陈雾的眼珠朝他的方向转了转。   却又很快收回去,仍旧假装听不见。   许礼也不管他。   自顾自地说下去。   “黄泉路。”   被塞在副驾驶座底下的司机挣扎起来。   呜呜咽咽得更厉害了。   看到有人露出惊恐神色。   许礼仿佛获得了些许满足感,心情也跟着好了些。   甚至还安慰了两句。   “放心,我杀过很多人,刀快得很,你不会多痛苦的,不过……”   他说着,视线转投到陈雾身上。   “有的人,我要一刀一刀,慢慢割。”   后座的少年仍别着脸,保持看风景的姿态。   但眼睛却已不受控制地看向他。   转瞬,便又惶恐地逃窜开来。   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他果然是害怕的。   哼,知道害怕就好。   许礼得意地勾起嘴角。   却听少年忽然出声。   “我父亲……”   他的声音很低,略略带着些颤抖。   也分不清到底是害怕还是怎样,只有认真听,才能听清。   “你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   许礼不耐烦地冷笑。   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   “人家付老板要我杀,我就杀咯,没有为什么。”   “千秋集团的付老板?”   少年追问,仿佛不敢置信似的。   “可你不是我父亲的学生吗?是他资助了你,你才有了那家店,才能开始的呀?你就没有半点愧疚吗?”   “有什么可愧疚的。”   许礼翻了个白眼。   “他不过给我几十万启动资金,可人家付老板愿意付千万,要不是你爸狡猾,早早地把抗癌药剂的资料给了顾执那小子,这五年,我又怎么可能一直在原地踏步?”   “所以你盯上了我父亲的财产?”   “也不算盯上,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   他笑起来。   “你以为那是你的吗?傻子。你父亲把公司和财产留给你就行了,干什么还要另外存一笔钱?那是为了留给他指定继承人的,就算是身为亲儿子的你亲自去拿,你都拿不出来。”   陈雾冷声:“可他没有指定你。”   “那是因为他还来不及指定,就被我杀了。”   说起这件事,许礼反倒笑起来。   仿佛对自己的行为相当满意。   “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取钱,但没想到啊……居然被顾执偷走了。”   “从那里你就盯上他了?”   “是啊,他破绽那么多,我随便挑一个都够他受的,特别是他身边那个秘书,简直太好挑拨了,我不过发了几条短信,他就当真以为顾执才是杀人犯,哈哈哈哈……”   “我不明白……”   少年追问:“你杀死我父母后,为什么要分尸?为什么要摆出个V字呢?”   “反正你都要死了,我就让你死得明白点。”   许礼扬起眉。   颇为得意地露出个笑。   “你父亲想用成本价去出售抗癌药剂,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错误。”   “为什么?”   “我只知道,付老板希望买断他这个技术,并垄断市场高价出售,原本多好的一桩买卖啊。可你父亲拒绝也就算了,居然还不愿意和付老板分享资料,那又能怪谁?V字?你不知道吗?那个药的代号,就是V。”   少年惊愕得张了张嘴。   “所以……你摆那个V字是……”   “我是在提醒拿到资料的人。”   车子已经开到一处偏僻地。   许礼停下车,回过头来看向陈雾。   “如果再不把东西交出来,他也会是这个下场。”   许礼的表情格外狰狞可怖。   当年被他砍伤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陈雾紧张得掐住了座椅。   却见他手向自己缓缓伸来,最终落入右侧的衣服口袋。   许礼从他口袋中,掏出一只亮着绿灯的录音笔。   游刃有余地朝他晃了晃。   “你怎么总喜欢耍这种小孩手段?” 第51章   许礼关掉录音笔。   冷笑着将它丢进陈雾买来的咖啡里。   “真可惜, 就你这些小伎俩, 我早都看透了。”   看着录音笔沉入咖啡, 再没声息。   陈雾的心也随之一沉到底。   周围杳无人烟。   是个极为偏僻的场所。   恐怕就算大声呼救, 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许礼不知从哪翻出一副手铐。   极为利索地抓过陈雾手腕,在他奋力挣扎下, 仍旧轻松将他右手拷上车顶扶手。   “小陈爷,我先送他上路。”   说着,他跟捉小鸡仔似的。   单手将司机从座位底下拽起来。   陈雾着急了:“这事和他无关, 他只是个开车的!”   许礼闻言, 不屑冷笑。   “别急,很快就轮到你了。”   车门锁终于被打开。   许礼将司机从车内拖出, 拖到三米远的地方。   从车内, 可以清楚看到司机被他拖拽的惨状。   似乎是为了让少年感到恐惧。   他甚至撕掉了司机嘴上的胶布, 任凭他撕心裂肺地嚎叫。   陈雾右手被拷住,只能用左手去开门。   勉强跨出右腿。   车门阻挡着他,令他无法顺利起身。   只能用胳膊撑住车门上方,才终于没了阻碍。   眼看许礼已掏出刀来, 即刻就要捅下去。   陈雾急忙朝他大喊。   “许礼!”   许礼心中得意,当即闻声回头。   却见有什么东西,从少年的方向极速飞来。   咻地一下。   伴着划破湿冷空气的风, 在他颅内震出火热巨响。   从眼眶传来的剧痛, 令他当即失声大叫。   他下意识伸手去捂, 摸到的却是一支细长的钢针。   以及眼中迅速流下的血。   耳畔传来汽车的声音。   不止一辆。   他在疼痛中无暇睁眼。   捂着眼睛几乎直不起腰。   就听车子越来越近, 仿佛来了一整个车队般。   浩浩荡荡地驶了过来。   陈雾嘴里。   还叼着自己做的飞镖保护套。   他忐忑看着许礼, 瞳孔止不住颤抖。   镖盘都是死的。   靶子也是死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攻击活物。   没有时间瞄准,也没有足够空间。   他手肘的力量更是被车门阻挡。   以至于本想扎向许礼右手的飞镖。   最终扎上了许礼的眼。   听着许礼的惨叫,他惊恐地往车内缩了缩。   几乎就要跌坐回座椅。   跟随他定位装置而来的警察们。   迅速在附近下车。   陈雾昨晚让他们放走许礼前。   早就和他们商定好了。   只要定位装置在偏僻场所停留超过三分钟。   就不用再保持跟踪距离,可以尽快赶来。   少年还处在恐惧之中。   就听附近有人朝自己飞奔而来。   几乎是一瞬间。   便冲上来抱住了他。   他身上熟悉的松枝味,令他稍稍恢复了神智。   僵硬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一些。   男人抱得很紧。   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疯了?!”   少年终于从恐惧中苏醒,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全。   这才松出口气,傻兮兮地笑了笑。   “嘿嘿……”   他的脖子抵在男人肩头。   说话时,带出喉间酥麻的震颤。   “……我没有受伤。”   警察迅速将许礼围起来。   戴上手铐,拖向警车。   拖过他俩身边时,许礼有所警觉。   那只没被扎瞎的眼奋力睁开,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放声大笑:“陈雾,你别高兴得太早,没了证据,你们永远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   拖着他的警察觉得他烦。   伸腿踹了他一脚,直踹在他肚子上。   许礼吃痛,当即断了声。   却依旧难掩心中得意,哼笑着看向他们。   警察刚要将他带走,就听少年忽然出声。   “不,我有证据。”   在许礼渐渐浮起愕然与质疑的眼中。   少年伸手推了推眼镜。   又侧过脸,将眼镜腿的那一面亮给他看。   他镜腿与正面衔接的那端。   镶着一颗显眼的碎钻。   即便远远看去。   也能注意到那抹光亮。   “不……不可能……”   许礼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带针孔摄像头的眼镜不是这样的……”   “这是我初中时定做的。”   少年脸色依旧惨白。   却还是朝他微微笑了笑。   “毕竟,我从来就是个爱耍小孩手段的人。”   难怪……   难怪刚才他全程侧着脸。   原来那不是在假装看风景。   也不是在无视他。   他是在用那个摄像头,将一切都记录下来。   简直狡猾透顶!   那自己刚才说出的那些话,岂不是……   许礼回忆着自己的反应,渐渐没了声音。   仿佛失去生命气息的傀儡,连警察的拖拽都不反抗了。   任由他们塞进车后座。   一切都完了。   *   陈风的葬礼,举行在三个月之后。   即便尸骨早已不复存在。   但依然有网友自发性筹集了一笔钱,为他办了个声势浩大的葬礼。   丧葬队的车排成了极长的队伍。   在A市最为繁华的街道上缓慢开过。   围观的人群站满了两侧街道。   纷纷向车队的方向默哀,更有甚者,更是当众哭出了声。   陈雾拍下的那条视频,被富二剪辑后发到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顾执与陈风也因此洗清了罪名。   从前大肆唾骂他们衣冠禽兽的网民,忽然集体变了口风。   一口一个先生地跟着叫。   顾氏集团股票开始回升。   集团形象,也仿佛反弹般上升到了新高度。   虽然属于偷拍。   但由于当时情况的特殊性,警方仍对千秋集团的付老板进行了调查。   由于顾执的施压,以及舆论对此事的高度关注。   最终还是对其进行了拘捕。   因为没有很好地治疗与生活环境。   陈风葬礼后仅一个月,付老板便因癌症病发,于监狱中逝世。   付老板那时自身难保,自然也不会再帮许礼。   在事实面前,几乎没有谁愿意帮他打官司,哪怕是后来接手他案件的那位律师,也不过就是随便挣扎一下。   由于他过分残暴的行为,以及数十起案件对社会的恶劣影响。   毫无意外的,与苏让一起,被法院判处了死刑。   陈雨受此事牵连,当年所做的事被一一翻出。   也没能幸免于牢狱之灾。   陈雾本来顾及陈霜,但好在陈霜坚强,说是自此恩怨两清,往后就也不用再来往。   她说是这么说,却还是为陈风当年被封禁的药品上了诉。   由于案件已然明了,加上群众呼声很高的缘故。   那批被禁的药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当年顾执一力保下研发人员,资料与技术都还在。   加上那份抗癌药剂,顾执干脆新开了家医药公司,一并以接近成本的低价开始对外销售。   之前砂糖的事,已经令不少人对顾执心生好感。   药品的价格公布后,先前那群喊他“顾爸爸”的年轻人又卷土重来,几乎要将他捧上神坛。   可即便如此,顾执却还是一意孤行地退了位。   干脆回家过上了养老生活。   自从顾氏集团市值进一步上涨以来。   公司事务便愈发增多。   陈雾连续加了一周班,哪怕天天加班。   也仍然有着堆积成山的文件等着他去处理。   吃过晚饭,他不得不回到办公室。   刚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椅子上那本该处于“养老中”的男人。   顾执戴了副眼镜,正在台灯下仔细翻阅着他签订的文件。   那模样,完全就是个正在检查孩子作业的家长。   陈雾忽然就有些心虚,嘴上已先发制人。   “你倒是很悠闲嘛。”   顾执顺手将手中文件整理好,镜片后的眉眼淡淡。   在灯光下,漾出几分暖洋洋的笑意。   “这都是夫人的功劳。”   看他这反应,自己应该是没出什么纰漏。   陈雾暗自松了口气,这才走过去。   才刚走到近前,他忽然察觉有些不对,迅速扫视了一圈。   终于还是在桌角发现了一堆超厚的金融书籍。   !!!   他不由惊恐地退了一步:“不、不是吧……还要补课?”   但逃避已来不及。   顾执早有防备,眼看他要逃跑,当即就将他拉到近前。   “你才学了多少?”   已经不少了好吗?   连续补课一个月的少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满脸悲伤。   “再学下去,我都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   “那有什么不好?”   顾执无情地将纸笔给他摆好。   起身将椅子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坐下。   明明先前还会稍微放他两天假,但现在装可怜好像也没用了。   真是个无情的家伙……   陈雾不情不愿地坐下。   开始听他讲解书上的要点。   顾执讲得很细,也很精准。   其实每天听他讲一小段,陈雾在思路上都会拓宽很多。   仅仅这么一两个月。   他便能从屡屡出错变得规规矩矩了。   但想要掌舵这样一个大企业,光是规矩还不够。   他还得努力变得更强。   为自己,为顾执,为父亲。   也为了集团中几万名员工,以及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   尽管他不可能喜欢所有人。   也总有那么几种人会令他憎恶生厌。   但没关系。   因为即便如此,他也仍然爱它。   仍然爱这纯净又肮脏的世界里。   那灿若星辰的动人笑意。   以及露出这动人笑意的男人。   夜色渐沉。   等他俩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吴妈最近容易失眠,一旦被闹醒就很难再入睡。   他们不想发出太大响动,便竭力放轻了动作,偷偷溜上楼。   连洗漱都不敢将水龙头开到最大。   好不容易躺上床,陈雾打了个哈欠。   颇为幽怨地装出一副委屈模样。   “顾先生,我可以申请明天不补课吗?”   顾执刚要关灯。   听了他的话,搭上开关的手顿了顿。   “好孩子是不可以偷懒的。”   “我不是孩子!”   少年不服气地哼唧着,单手勾过他脖子。   极为嚣张地亲了他一口。   “更不是好孩子。”   男人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亲懵了。   愣愣好久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少年很喜欢看他被自己逗懵的表情。   心满意足地躺下去,得意洋洋地盖上被子。   许久都不见他关灯。   原本已准备睡觉的少年疑惑睁眼。   却见男人忽地弯下眼角。   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不行哦。”   灯光消融进夜色时。   男人的声音也已近在咫尺。   带着一点性感的哑。   覆上了他的唇。   “坏孩子也得补课。”   “QAQ???” 第52章   「01.星光洒落时·番外」   顾执听到笃笃笃地敲门声时。   一回头, 便见到了玻璃门外笑容灿烂的那个少年。   少年最近终于被他喂得匀称了些。   不再瘦巴巴的, 像是时刻都能被风吹跑。   研究室里的其他人员见到少年。   纷纷会意般,朝他发出“oh~”的起哄声。   门外的少年似乎也听到了声音。   可他不但没有半分害羞,甚至还仰起脸, 一脸“你们能拿我怎样”的骄傲。   有人轻轻推了推顾执。   笑道:“先生,快去吧,我们可不想被陈总扣工资。”   放下手中数据报告。   顾执无奈起身,推门走向那个少年。   少年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   见他出来,仔细打量着他的一身白大褂, 满意点头。   “你果然很适合穿这种衣服呢。”   顾执不由好笑。   “又不是为了好看才穿的。”   少年忙作出一脸严肃神情。   应和道:“是是是,咱们顾先生心怀天下嘛。”   顾执之所以会选择退位。   一来,是想将一切转移给陈雾。   二来,也是想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此生追随于陈风。   希冀着能像先生那样,研发出更多对人类有益的药剂,扶持更多有能力却被埋没的年轻人。   所谓养老,不过是贯彻这一理想的称谓。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 他也是时候回到这个位置上了。   “你身上这身也不错。”   顾执将视线意味深长地落向他领口。   面对那一排扣得一丝不苟的纽扣, 挑衅般回敬。   “扣那么紧干嘛?不热吗?”   少年张了张嘴,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手下意识护住领口。   颇为不服地哼唧:“下次不许碰我脖子。”   他的皮肤实在太容易留下痕迹。   上次一个没留心,就差点被秘书发现,如今自然再也不敢放松。   每次穿衣服, 总是要将扣子扣到最顶端。   低领的那些更是想都不要想。   顾执知道他今天是来做什么。   随手脱掉白大褂, 朝出口处侧了侧脑袋。   “来找我去看画展?”   “嗯。”   今天是陈雾的画展。   虽说接手顾氏集团后, 他连休息时间都没多少。   但心情不好时, 也会靠画画发泄。   一来二去,便累积起不少画作。   小陈爷的画,多年前便很有名。   不光是他身份与名气的加成,单说那下笔时的力度与笔锋,就足以令不少人望尘莫及。   几年过去,他的技艺又精进许多。   来看画展的人也比先前多出了一大截。   顾执下班下得有点晚。   等他们驱车到达展厅时,厅中已挤了不少人。   与印象中空旷零散的那些画展全然不同。   他的画展,仿佛有什么旅行团组织了似的,挤得特别厉害。   他俩戴上墨镜和口罩。   混在人群中慢慢前行。   有人跑过时,用力推开了他们。   从他们之间强行挤了过去。   顾执不悦地皱起眉。   急忙将陈雾拉到自己身前,伸手揽住他腰,再也没松开。   不少画作是陈雾在小木屋时画的。   他们一路看过去,终于在一幅画前停下脚步。   画中是一棵极为巨大的树。   没有叶子,也没有花朵,只是光秃秃地矗立在那里。   繁复的枯枝交错。   透露出一种极为干净的美感。   树下站着一个男人,正望着枯枝发呆。   与洒落到他肩头的星光一起,构出极为苍凉的温柔。   作画者勾出他侧脸精致的线条,英俊深邃。   仅仅是那么一个简单的身影,便已足够令人心生好感。   在通知警察将许礼放出前。   陈雾回到家中时,看见的就是那样一个身影。   那时顾执正站在庭院的树下。   仰头望向那些枯枝,极为悲伤地勾起了嘴角。   夜幕将他的身影融化了一些。   连轮廓都变得模糊。   但那一刻,陈雾发誓。   他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   他是想做些什么的。   是关于许礼,关于父亲,关于自己的事。   仿佛时刻都准备好,要因此而消失。   所以那一刻,陈雾不由上前一步。   慌张地喊住了他。   “顾执!”   男人回过头来。   静静望向他。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急忙噤了声。   却听男人温柔的询问。   “怎么了?”   如果星光洒落的话。   他就会看到少年此刻眼中的不安。   那份不安渐渐转化为坚定。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然后,他听到少年清澈的嗓音。   像是沾满星辰般闪闪发光。   “该回家啦。”   少年看着这幅画作。   忽然笑意盈盈地向他凑近些。   “顾先生,你还欠我一个奖励。”   顾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拥抱、公司、闭眼一分钟……不是三个都换了吗?”   “别想耍赖。”   嘈杂人群中。   少年回头看向他。   “你忘了吗?家里的装饰画,那才是第二个任务。”   少年的眼睛明亮清透。   在美术馆的灯光下,闪烁着格外璀璨的光。   “艺术是无价的,你得用无价的东西来换,譬如……爱。”   他说着,傲然仰起脸。   在男人嘴角轻轻落下一吻。   “我已经画了好多画。”   在男人愕然的眼神中。   少年颇为嚣张地笑起来。   “请顾先生,尽快找我兑换。”   「02.砂糖·废弃小碎片」   碰触到他唇的瞬间。   他总会若有似无地感受到一点甜。   那丝甜意会在转瞬间消散。   倘若深究的话,便再也无法察觉。   就连怀中少年逐渐上升的体温。   都好像仅仅是种错觉。   但怎么回事呢?   即便很难再追寻到那份甜,可他却仍旧对其恋恋不舍。   当初让他去做砂糖生意。   真是个明智决定。   他和糖一样。   会让他感到幸福愉快,让他沉溺于此。   反复的,反复的。   上瘾般忍不住去舔舐。   哪怕知道不能这样。   却又像失去自制力一样,半刻都不能离开他。   几乎是在无意识中。   便一次又一次剥掉糖纸。   他的亲吻从耳垂渐渐移向脖颈。   终于落到他肩头。   在吻上那道疤的刹那,少年身体明显地缩了缩。   半弓起身子,像是本能地将自己防御了起来。   “别……”   那道疤痕狰狞。   在柔软的唇尖留下极为粗糙的触感。   是这个高傲少年,许多年来唯一的自卑与伤痛。   是他过分完美中。   唯一的不完美。   他仿佛想掩藏这份自卑般,将它努力藏进一丝不苟的衬衫之下。   光是被碰触。   就能瞬间将他所有骄傲尽数击溃。   顾执没有听从他的示弱。   在他心脏前深深印下一吻。   少年搭在他背上的手紧了紧。   指尖稍稍向他背部施下些压力。   那双好看的眼睛隐没在夜色里。   只留下点点细碎光亮,怯弱地闪烁着。   明明是害怕的。   可他却又不服输般紧紧抿着唇,企图将所有恐惧都掩藏起来。   顾执伸手抚上他柔软的发丝。   哄骗般在他耳边低声。   “可以吗?”   少年沉默片刻。   似乎努力调整着嗓音。   可等到出声时,那故作强势的语调间。   却依然带着一丝哑。   “……如果我说不行呢?”   男人眼角弯下。   将少年虚势的反驳,尽数堵进砂糖般的空气里。   “那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