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禧 作者:魏丛良 文案 “生病了就吃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可如果这种病治不好呢?” ABO,患有不治之症的Omega受和大狗狗属性的alpha攻 相伴一生的故事 内容标签: 生子 幻想空间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焉许知.梁立野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离婚(一) “立野,有你的快递。” 赵峰正好从门卫那里拿了快递过来,走到梁立野身边,把夹在胳膊下的快递件放在了他的桌上。梁立野瞥了一眼,拿起快递件撕开后,把里面的几张纸揉成团,丢进了纸篓里。 “寄件人不是许知吗,你怎么看都不看?”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梁立野拿到快递件后直接拆开丢到垃圾桶里。赵峰一脸纳闷地看着他,弯下腰从纸篓里把被揉成团的几张纸给拿了出来,轻轻抖开,他看着上面的字。 梁立野一声不吭,赵峰嘴唇微张,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离…婚…申……离婚申请书??”他诧异地抬起头,“立野,这是怎么回事?” 梁立野同焉许知大学就开始谈恋爱了,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如今也快十年了。上个月,梁立野还在办公室里问,有什么比较适合两个人一起去旅游的地方。新闻部里的同事都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围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 赵峰捏着这张纸,往左右看了两眼,默默折好。梁立野看他要丢不丢的样子,便直接从他手里给拿了过来,摊平着看,目光落在最下面焉许知已经签好的名字上,神色阴郁。 这是他被焉许知抓到在别人的床上的第十五天,这两星期每天一份离婚协议雷打不动寄到他单位。 梁立野心里烦躁,走出办公室,走到茶水间倒水。赵峰从后面跟过来,站在梁立野身侧,看他在杯子里放了一把茶叶,倒水的时候不禁道:“你这是凉水!” 梁立野一愣,低头看着杯子里浮起来的茶叶,抿着嘴反手把杯子里的凉水都给倒进了水槽里。茶叶黏在槽壁,赵峰拿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到水池里,而后低声问:“究竟怎么回事?立野,你们怎么了?” 梁立野闭了闭眼,他皱着眉,低声道:“我被人算计了。” “算计?谁能算计你?” 梁立野摇了摇头,露出些许苦笑。 还能有谁,那个被他捧在手心怕摔了的焉许知呗。 焉许知第一次提出离婚是在一个月前。梁立野正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他们结婚十年的旅行,焉许知心不在焉听着,突然道:“梁立野,我们离婚吧。” 梁立野愣了愣,都没听清,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焉许知沉默了两秒,重复了一遍。 那天晚上应该算是他们在失去了孩子之后的三年来第一次争吵,这三年来焉许知对他的冷淡漠然,都在这一刹那爆发。梁立野焦躁不解又愤怒,他好像一只找不到出入的野兽,发出急促沉重的喘息,焦虑不安地在原地打圈。 他总是在问焉许知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焉许知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不想在一起了。 去他妈的不想在一起。 梁立野冷着脸,那天终究是在新闻社里待不住了,从茶水间回来,拿了车钥匙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焉许知和梁立野的孩子梁乐乐是在三年前去世的,乐乐患的是脑瘤,焉许知是他主治医生。 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手术成功率,若是不开刀,那么就还能再活半年或者更多一些时间。 焉许知选择了手术,他没办法忍受看着自己的孩子等死。 那场手术持续了十多个小时,手术结束时,焉许知站在梁乐乐的身前,低着头,一脸呆滞。 手术室里传来抽泣,护士断断续续哭着。 焉许知浑身都在颤抖,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刺耳的长鸣音在耳边作响,喉咙里发出成不了句子的呜咽。他想让人把那个机器关了,他想让他们都回来,还能再继续,不要放弃啊,他的乐乐怎么……怎么会死呢。 不知道这样呆站了多久,有人过来拉他,他听到了梁立野的声音,那个人说许知,你说句话,你别这样,许知…… 这件事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刺,且自那以后,那位年纪轻轻便成为副教授的外科医生再也拿不了手术刀了。 黑色路虎停在医院门口,刚停下,就有保安过来了。梁立野降下车窗,保安笑着和他打招呼,“梁老师,来接焉医生啊。” 梁立野戴着墨镜,鼻梁挺拔,两颊绷紧,薄唇抿如刀锋,他轻磕下颌。 焉许知看了一上午的病人,中午在食堂里吃过饭后,他回到休息室。休息室里几个实习医生都在,正围在一起打闹说笑,见到焉许知进来,纷纷喊道:“焉老师。” 焉许知点了点头,没说话,休息室内一下子噤若寒蝉。 焉许知走到自己的桌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他上午诊断的时候忘记拿手机了,三四个小时,就有几十通未接来电,都是梁立野打来的。 几个实习医生看他脸色比刚才更冷,心里惴惴不安。这帮小实习医生最怕的就是焉许知,因为焉医生虽然平时话不多,可只要一碰到有人失误了,他就会变得特别恐怖,那张刻薄的嘴能把人给说哭。这会儿见他这个表情,几个实习医生生怕惹祸上身,一个接一个站起来,犹豫着怎么开口离开。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铛铛铛”一声喊,便见梁立野提着两盒纸袋站在门口,“来来来,下午茶时间,请你们喝咖啡。” “梁老师啊!”一个实习医生惊喜地看着梁立野,又下意识地往焉许知看去。 焉许知面无表情站了起来,瞥了一眼梁立野便往外走去。梁立野派发咖啡的手一僵,把纸袋放下,朝几个实习医生笑了笑,便紧跟在焉许知身后。 “许知,你慢点走。” 焉许知充耳不闻,梁立野快跑两步,走到楼道口,一把抓住焉许知的胳膊,把人拽进了楼道里。 焉许知挣扎着想要躲开,“放开我。” 梁立野沉着脸,搂住他的肩膀,肢体相撞,脸颊擦过,呼吸变得急促。他低下头,嘴唇贴在焉许知的耳边,压低声音,“你那些离婚申请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焉许知停止了挣扎,感应灯的光刺眼,他的睫毛颤抖得厉害,垂下眼,压低声音道:“你来医院做什么?” 梁立野看着他,目光描绘着焉许知的脸,“你不回家,我只能来这找你了。” “你和别人的上床的时候……” 梁立野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许知,你真当我是傻子吗?你觉得我喝醉了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个人明明是你安排的。” 焉许知撑开眼皮,素来寡淡的表情划开一道艳丽的色彩,是讥讽。 他说:“离婚吧,梁立野离婚吧,你看,我都用那么下作的手段诬赖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清,为什么还要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我要是真的和你离婚了,才是中了你的计。”梁立野咬牙切齿,“我不会和你离婚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 “如果我把这些照片交上去,你觉得法院该怎么判决。”焉许知冷冷地看着他,掀开嘴角,“就算是我设计的,可你脱光了衣服和另外一个人在一张床上是确凿无疑,法庭会同意我和你离婚的。” 梁立野似乎被他这番阴毒刻薄的话给吓住,呆了呆,擒着焉许知的手蓦地一松。焉许知立刻挣开他的手,往楼道门口跑去。 就在这时,只听梁立野声音哽咽,好似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他问:“是因为乐乐吗?你还走不出来吗?” 焉许知缓缓站定,身体紧绷,脊椎笔直倔强,他没有回头,声音那么低,低到了烂泥里,他说:“走不出来的,永远都走不出来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当我矫情做作都好,我一看到你的脸,就会想到乐乐。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梦见到一身的血躺在我面前。他哭着问我,爸爸,为什么你要杀我。” “梁立野,我不行,我和你在一起太痛苦了,对不起,你就让我走吧。” 那天梁立野终究是被焉许知赶走了,他所有的耐性都似乎被焉许知消磨殆尽,他说,好,那就离啊。 焉许知看着很满意,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看上竟然带着些许笑意。 他走回休息室,敞开的窗户吹着风,有些凉,是秋天的味道。 他抬起手,手指覆在脖子后面,一块连梁立野都不知道的丑陋疤痕暗自生长。 他的腺体坏了,有什么资格和梁立野在一起。 第二章 离婚(二) 梁立野怒气冲冲开车离开后,赵峰就一直心神不定。 他和梁立野是大学时的校友,一个新闻系的。当时就知道梁立野有一个交往了三年的Omega,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对什么事都不太感兴趣的梁立野只要一谈到自己的Omega就两眼发光,特别是喝了酒后,唠唠叨叨说着他家宝贝的事情能说一整夜。 梁立野对于焉许知的爱意从来不加掩饰,大四他进了报社实习,焉许知则还在学校。实习工作大部分就是跑跑腿给报社里的前辈买买咖啡找找资料,每天下班也挺早,三点多就能走了。 当时还没买车,梁立野一下班便坐公交去地铁站,八号线坐十二站换乘7号线坐到终点站下来,一个半小时,到了焉许知的学校正好是饭点。 他把焉许知的课表背得滚瓜烂熟,比自己都上心,算准了时间,候在教室后门。 好几年都是如此,来回三个多小时的路,就为了看一眼,亲口说几句话,一起吃顿饭,而后磨磨蹭蹭把焉许知送回学校。 乐乐死后,梁立野总是在想,若是他早一些察觉出焉许知和旁人的不同就好了。 那天傍晚,他和往日一样,挤了快两小时的地铁,来到了焉许知的学校。他站在门口,从小窗户里偷偷看着焉许知。有些意外,好学生没有规规矩矩地听着课,而是和人正面红耳赤不知道在争执些什么。 梁立野皱了皱眉,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一直到下课铃响,后门打开,学生鱼贯而出。他看到焉许知抱着厚厚的两本书,慢吞吞走在最后,脸上露出了笑。 梁立野上前两步,挤过人群,一把拽住焉许知的手腕。 焉许知一愣,抬起头看着他。梁立野勾起嘴角,低头凑到他耳边问:“在想什么呢?” 焉许知摇了摇头,“没什么。” 话虽然如此,之后梁立野带他去吃饭时,他也依旧是心不在焉。 梁立野觉得奇怪,点好了菜后,坐到焉许知身边。焉许知今天看着有些懵,梁立野环住他的肩膀,戳了戳他的脸颊问:“怎么了?今天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焉许知歪过脑袋,他皱皱眉道:“我今天课上和同学发生了争执。” 梁立野笑道:“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焉许知把他这话忽略不计,转而道:“一个车祸患者,四肢严重损伤,需要做截肢手术才能活下来,可患者自己不愿意,患者家属却希望能截肢。老师问我们该怎么做,我选了截肢。” 这的确是焉许知会选择的方案,梁立野心里不奇怪。 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梁立野坐到对面,拿起筷子给焉许知碗里夹菜。 焉许知看了眼小碗里的糖醋肉,和梁立野说了声谢谢,夹起肉吃了一口。 梁立野看他两颊鼓鼓咀嚼着,等他把食物咽下去后,问道:“那个患者是什么职业?” “是一个舞蹈家。” 梁立野叹了口气,“那和你意见相驳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我冷血,没有同理心。”焉许知顿了顿,似乎是不明白,茫然地看着梁立野,“但不是只有活着才最重要吗?” 梁立野无法给出焉许知比较客观的答案,因为在他这里,焉许知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的。 就如之后,乐乐的手术时那样。 其实就算是手术成功,乐乐也不过是多活几年。可半年与几年的差别,身体所受到的疼痛却是加倍的。 乐乐在深夜被痛到睡不着,梁立野抱着他,不停地安抚他。乐乐虚弱地蜷在梁立野怀里,那么小的孩子,哭着求他,对他说:“爸爸,我好难受,我不想治了,我不想手术。” 那是梁立野听到的最后一声爸爸,第二天乐乐的手术失败了。 乐乐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年,他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打针吃药从来不会哭。手背上被扎满了针眼,护士都找不到地方下针时,他还能笑着对护士说:“姐姐,我不疼,不要紧的。” 乐乐去世后,梁立野回到乐乐生前住过的病房整理遗物,就算是见过了生离死别的护士和医生,都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总是笑嘻嘻的小孩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的事实。 焉许知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也不说话。他跟在梁立野身后,走进病房的时候,两人的脚步不禁都放缓。脚尖点在地上时,仿佛乐乐还躺在那张小床上熟睡着。 梁立野去拿衣服,焉许知环顾四周,愣了很久,最后在床边坐下。 这张床的被褥是加厚过的,梁立野怕乐乐睡得不舒服,特意去订了大小合适床垫放在下面。乐乐很喜欢这样软绵绵的床,在上面打过滚还差点摔到地上,他说像是睡在云朵上。 焉许知侧过头,看着那个蓝颜色的卡通枕头,他伸手拿起枕头,搂进怀里。 梁立野把柜子里的东西都整理好后回头去看焉许知,只见他坐在床边,低着头,膝盖上放着一本画画本。那是乐乐专门用来涂涂画画的本子,上面有太阳、有飞船、有春天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都是乐乐画的。 梁立野走到焉许知身前,低头看了一眼,见焉许知捏着画本的指关节发白,便伸手想去碰焉许知,却被他往一侧躲开了。 梁立野的手僵在半空,焉许知拿起画本,他面对着梁立野,声音沙哑,他问:“你有看过这画本的最后一页吗?” 梁立野垂眸,而后视线凝固。 被掀开的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爬满了,“爸爸,我好想死。” “嘶”一声,梁立野扯开易拉罐盖,仰起头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 赵峰下班了后约他出来吃饭,梁立野心情不好,不太想出去,便叫他买几罐啤酒,带到他家里来。赵峰买了一袋啤酒,他到的时候,梁立野叫的外卖也刚好到。 梁立野出来开门,赵峰走进屋内,换了鞋进去,就愣住了。宽敞的客厅里放了好几个纸箱,沙发侧墙柜子里原本放满的书都不见了,沙发上乱糟糟的堆满了衣服。 梁立野拿了外卖走进来,绕开纸箱,走到阳台上,回头对赵峰说:“去阳台上吃吧,那里还干净些。” “你说说,你们究竟怎么回事?前段时间不都还好好的嘛?”赵峰看着梁立野大口灌着啤酒,不禁皱起眉,提醒道:“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梁立野没停,又开了一罐,他哼笑一声说:“我要是胃穿孔了记得送我去医院,挂急诊的时候让焉许知来救我。” 赵峰一脸无语,还未问他,就见梁立野竟捂着脸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愤愤道:“他竟然还敢算计我,你知道我一觉醒来看到身边躺着一个陌生人是什么感觉吗?就跟吞了屎一样,我恨死他了。” 赵峰睁大眼,不敢置信道:“竟然还有这事?” 梁立野打了个酒嗝,揪住自己的衣领往外扯了扯,后背贴着椅子,仰起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他说:“焉许知他到底有没有心啊,我和他结婚十年,结婚的时候,他用路边买的小破糖戒指当信物。那糖被我吃了,心意也被我收下了,我开开心心泪流满面答应他,当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恨。” 赵峰一愣,“当初是许知和你求的婚?可你不是说,你买了糖戒指给他,他哭得泣不成声吗?” 梁立野长叹一口气,收起长腿踩在椅子上,慢慢把自己蜷缩成团,抱着头哽咽着说:“我一个alpha让Omega求婚,还哭成那样,多丢人啊。” 赵峰点点头,连声道:“也是,也是。” 梁立野哼哼唧唧哭着,一想到要和焉许知分开,越想越伤心,越哭越大声,最后崩溃道:“今天我去找他,我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竟然答应了离婚。赵峰,你帮我想想法子,我不想和他分手,我不能没有他。” 赵峰皱起眉,“可他是不是拍到你和别人的床照了。” “那是假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假的,可我是相信你的,但法院是看证据的。” 梁立野呼吸一滞,眼看着又要嚎,赵峰立即说:“我觉得你们可能就是缺少交流,焉医生忙,你平时一出新闻也是熬夜加班不回家,彼此一个星期也见不到几次。要不……你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聊聊,问他究竟为什么要离婚,指出错误你就改不就好了吗?” 赵峰这么说着,梁立野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是喝醉了,所有的情绪都放大,悲伤难过愤怒疑惑从心里扩散到了全身。他揪住心口,掌心下面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踹了几十次。 为什么要离婚? 这样的话他问过不下百遍。 焉许知不会和他争吵,从来都是冷冷静静淡淡的一句话…… 梁立野把剩下了酒一口饮尽,秋夜的风静静吹,身体一点点转凉,一直到炙热的心也逐渐冷却。 他低下头,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轻声说:“焉许知说他……他不爱我了。” 第三章 离婚(三) 不爱之后,爱情成了一把刀,把梁立野砍成了两半。 桌上叫的小菜根本没人吃,冰啤酒捏在手里,水珠从易拉罐上冒出,手心里湿哒哒冰冰凉的。梁立野换了个姿势哭,赵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后,对他说:“之后我们部门要做一期和安乐死有关的报道,你来做吧,致光医院新设了临终关怀科,你去看看。” 梁立野慢慢坐起来,侧头看向赵峰,“这让我来做?” “致光里的人你都熟,他们肯定会让焉医生接待你。”赵峰叹了口气,“再找个机会好好聊聊吧,十年的感情,不是说散能散的。” “焉医生,还没吃晚饭啊?” 任凯刚吃过饭,到医院超市里买两瓶咖啡,他今晚得值班。焉许知拿着盒饭正要结账,任凯拿着咖啡越过长长的排队人群,挤到焉许知身边,笑着道:“焉医生,帮我这个一起算一下。” 焉许知脸上没什么表情,任凯把咖啡放在了那盒饭边,焉许知拿出工卡,把咖啡一块刷了。 都是一个科室里的,任凯比焉许知大了五岁,可焉许知都是副主任医师了,他还只是个主治医师,整天吊儿郎当闲闲散散只知道混日子。从超市里出来后,任凯追在焉许知身边,拿了一罐咖啡给他,“焉医生,你看你工作表上今晚好像不值班,怎么还买盒饭,不回家吗?” 焉许知没接咖啡,他摇摇头说:“我不喝这个。” 任凯收回了手,他走在焉许知右侧,侧头看着焉许知的脸,在Omega中焉许知算是少有的高挑冷峻。任凯抿了抿嘴,就听焉许知说:“不回去,医院里还有些事要做。” 走到电梯口,任凯伸手越过焉许知的肩膀摁下按钮,这是医生专门的电梯,周围无人,电梯下来的很快,进去后任凯按下五楼。电梯缓缓上升,焉许知右手九十度直角,拿着盒饭一动不动。 任凯侧头看他,忽然问道:“焉医生,我听吴主任说,要把你调到临终关怀去。” 焉许知抬起头,脸上闪过茫然,“什么?” 任凯惊讶,“你不知道吗?之前开会的时候,吴主任不是还问你了吗?” 焉许知眉间浮出浅川,他捏紧了手里的盒饭,走出电梯的时候,他对任凯说:“大概是我忘了。” 他回到休息室,任凯看了眼表,还是跟着过去了。 今晚实习医生都回去了,休息室内就任凯和焉许知两个人,焉许知把盒饭拆开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任凯拉开椅子坐下,手肘靠在桌上,撑着下巴问:“这事你怎么看?去了临终关怀以后可能都不能回来了,你还那么年轻。” 焉许知两手插兜,站在微波炉前看着里面的暖光,他问:“那些人真的想要活着吗?” 任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叮”的一声,盒饭加热好了。 第二天,焉许知请了一天假。 吴政何在医院门口等他,见焉许知从小门里出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吴政何是焉许知的老师,从焉许知刚进致光时就一直带着他。焉许知生病的事,也只有他知道。吴政何开车去自己朋友那边的医院给焉许知做检查,焉许知昨晚看着似乎没睡好,靠在车里,睫毛微垂,脸色苍白。 到了医院,吴政何把车停好,焉许知从车上下来,吴政何问他:“昨晚没休息好吗?” 焉许知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吴老师,我最近记忆开始衰退了。周四那天开会的内容,还有您之前对我说让我调去临终关怀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吴政何呆了呆,他看着自己最为自豪的学生平淡叙述着恶化的病情,心里不可能不心痛。可这种慌乱和心痛却是他不能表现出来的,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沉住气对焉许知说:“转科室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你的病情……” 焉许知摇了摇头,“老师,我知道自己的状态,我没有能力继续待在外科了。” 今天的治疗和往常一样,做完检查后,焉许知趴在床上,治疗他的医生用一根有拇指长短的针扎破皮肤刺进了他后脖的腺体里,而后针管里的液体推入。 焉许知的身体猛地一抖,疼痛来得太迅速,像是风暴几乎要把他搅碎。他咬紧牙关,冷汗从额面沁出,几丝呜咽溢出,一直到那支针打完了。他的身体还是持续着哆嗦,指甲掐着掌心,脆弱纤薄的皮肤已经血肉模糊。 焉许知发现自己得病是在两年前,刚开始只是情绪上的问题,变得敏感、易怒,夜里多梦,又常常会一夜无眠。他那个时候只是以为自己还能从乐乐的事情里走出来,这一切包括反反复复查不出来异样的头疼都只是因为神经官能絮乱而导致的。 直到他有一次在医院里昏倒,醒来之后,吴政何坐在他床边,神色复杂。 他是吴政何最得意的学生,年纪轻轻便是副教授,就算因为乐乐的事情,再也拿不起手术刀,可是学术上的成就依旧让人望尘莫及。可就是这样优秀的人,竟然得了一种会让人逐渐失去思考,反应变得迟钝,信息素混乱,把Omega彻底毁掉的一种病。 那天的晚霞很美,焉许知躺着,视线落在窗外,心里想着不知道梁立野有没有抬头看天。 吴政何轻唤他的名字,焉许知隔了很久,似乎才听到,慢慢看过去。 吴政何压低声音,语气里的情绪低到了谷底,他对焉许知说:“结果出来了,许知……” 他的话还未说完,焉许知便开口道:“是末梢病变综合征吗?” 吴政何哑然,焉许知微微侧头,半张脸压在枕头里,他小声说:“二十年来,全世界不过有五个Omega得了这种病……我是个幸运儿,学术论文上又能有新的突破了。” 他说的漫不经心,仿佛真的是不在意这个病。 接连着吴政何也松了一口气,对他说:“许知,老师也会帮你,末梢病变并不是绝症,我们一定可以攻克。” 一年……两年……被学术界认为是不世之材的焉许知,没有找到任何痊愈的方法,唯一能做的只是让病情发展缓慢。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好,以为自己可以痊愈,可都错了。 几个月前,他的信息素混乱了。 梁立野总是喜欢吻他的后脖,嗅着腺体散发出来的信息素气味。 那天,梁立野采访完后回家,已经很晚了。三月份的天还是有些凉,梁立野洗完澡后爬上床,没急着去抱焉许知,而是等身体暖和了些,再慢慢搂住他。 他低下头,鼻尖蹭过那寸皮肤,轻轻嗅着。 焉许知半梦半醒,叫着梁立野的名字。 梁立野抱紧了他,低声问:“许知,你今天身上的味道有些不一样,是涂了什么香水吗?” 焉许知睁开眼,明明梁立野的身体那么温暖,可他却在刹那间仿佛被丢进了冰窟窿里一般。 他浑身僵硬,梁立野凑近,吻着他的脸颊,问他怎么了? 焉许知缓缓摇头,恐慌惊惧被硬生生吞咽回去,胃里突然抽痛,他拉开梁立野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水声“哗啦啦”作响,不敢哭出来的抽泣轻易地被流水掩盖。焉许知背过身,看向后脖,光滑白皙的皮肤依旧是完好的,什么都看不出来,没人会知道这里面已经烂掉了。 一个星期之后,焉许知去做了腺体病变手术,脖子后面多了一块疤痕,并同梁立野提出离婚。 第四章 离婚(四) 腺体病变的手术只是让焉许知的病情延缓,且手术的效果并不理想。 手术之后他的腺体损坏,无法自主释放信息素。一个不会释放信息素的Omega代表了什么,他和他的alpha之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最根本的连接,他们的关系早就已经不成立了。 只有梁立野还傻傻以为是自己做错了,惹了焉许知生气。 两个月前,国内刚刚通过了“安乐死法案”,267票反对,270票支持,仅三票之差,法案成立。成立之后,一些反对者在国.会大厦前抗议示威,他们觉得这法案就是一层“合法杀人”的外衣去剥夺了人们活下来的权利。可也有一部分支持者指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活下来都能不痛苦地活着,如果能够不那么痛苦的死去,他们真的会非常感激。 诸如此类的争议纷纷扰扰不断,而致光医院作为最先引入安乐死和成立了临终关怀的医院则成了媒体争相采访的对方和示威者抗议的主战场。 廖莉为去致光医院做采访这件事做了很多前期准备,本来都已经和赵峰对好了稿子,没想到赵峰把这件事临时交给了梁立野。 她一直以来都是赵峰带的,梁立野因为性格不太好相处,几乎没带过几个实习生,唯一几个被分配到他这组的,也都被他超高的工作强度和强硬的做派给吓跑了。 不过也可能是alpha天生的气场作祟,新闻社里beta居多,梁立野一个alpha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廖莉和梁立野打了个照面,出发前先粗略的对了一下稿子,把待会几个着重的问题勾勒出来。梁立野拿过稿子,走到桌边拿了支笔,拧开笔帽,在采访稿上圈划了几处。 梁立野皱着眉,涂涂改改后,把稿子递给廖莉,“我修改了几个地方,待会在车上你再改改。” Beta和Alpha之间的气场差距太大,廖莉在梁立野的注视下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低着头,双手接过稿子,连声说好。 开的是新闻社里的车,廖莉坐在后面修改稿子,梁立野开车,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拉开档位,一路无言。快到致光医院的时候,廖莉的稿子差不多修完,她抬起头看了眼前面的梁立野,不禁一愣。 廖莉抬起头瞥了一眼,顿时后背一凉。 梁老师好可怕,竟然自己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在笑。 梁立野现在一看到致光医院就跟看到自己岳母家似的,别提多亲近了。 他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然后扛着设备和廖莉一块上去。因为事先已经和致光医院打过招呼了,医院方面也安排了人过来接待。廖莉和梁立野一前一后走进电梯,那设备包看着大,背着也很沉,之前廖莉和赵峰一块出来采访时,大家都是分开拿的。 这会儿就梁立野一个人背着,廖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道:“梁老师,你包里的设备要不要往我这边放一些?会不会很重啊?” “不太重,你就把稿子再捋一遍吧。”梁立野这么说,廖莉小声“嗯”着,默默低下了头。 电梯到了,廖莉先一步出来,过来接待他们的医生就站在走廊口。廖莉叫了一声梁老师,却没见人影,不禁转身,就看到那刚才还一派严肃的梁老师正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撩头发做造型。 廖莉皱起眉,脑袋上冒出四五个问号,她小心翼翼唤着,“梁老师,我们到了。” 梁立野拨着头发的手一顿,最后理了一下衣领,他转过身轻咳道:“那快走吧。” 从电梯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焉许知。 果然如赵峰所言,致光医院是找了焉许知来接待他们。 廖莉顺着梁立野兴奋欣喜的目光看去,便看到有个穿着白大褂,高高瘦瘦的医生朝这边走了过来,她有些近视,看人时总有种朦朦胧胧的光,走近些才把对方的五官看透,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 Beta和alpha双双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朝他们走来的Omega。 梁立野比廖莉好一些,毕竟焉许知这张脸他已经见了十年了,多少有那么些免疫力了,先一步清醒过来,就瞥到边上的女beta一脸花痴。他皱皱眉,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廖莉的脚后跟,压低声音道:“那是我的Omega。” 原来这就是梁老师的Omega,廖莉骤然清醒,目光对上梁立野的视线,她脸颊边淌下一滴虚汗讪笑。 焉许知走到他们面前,视线扫过梁立野和廖莉,对他们说:“你好,我是临终关怀科室的焉许知,这次的采访是由我来对接负责,先走吧,一边走一边说。” 焉许知走在最左侧,梁立野他们跟在他身后,先是去病区拍摄。梁立野和廖莉换上医院提供的衣服,戴上口罩和鞋套,焉许知则在一旁等着。 梁立野拉上口罩,走到焉许知面前。他比焉许知高了一个头,此刻就像是座小山居高临下俯压下来。 沉沉闷闷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他问:“你被调到临终关怀科了?” “这个问题不在今天的对稿里。”焉许知撇开脸。 梁立野听到他生疏的口吻,立刻皱起眉,他还想说话,焉许知把他推开。恰好这时,廖莉从里面出来,不好意思笑道:“我穿东西有些慢。” 焉许知从梁立野身前走过,对廖莉笑了笑,“没关系,我们进去吧。” 梁立野握紧了拳头。 临终关怀科虽然是新增的,但是科室里已经有一批病人进来了。 病区内很安静,门都是紧闭着的,偶尔有护士走过,也都是行色匆匆神色凝重。 梁立野拉开设备包,拿出摄像机前,顿了一下,转头问焉许知,“这里能拍摄吗?” “在走廊上可以。” “那就够了。”梁立野转过身,镜头对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焉许知站在他的身后,他抬起眼皮,目光温柔地裹在梁立野身上。 不管是Omega对alpha与生俱来的臣服妥协,还是因为信息素的牵绊,认真工作时的梁立野永远是焉许知心里最钦慕向往的人。 梁立野转身,焉许知后退一步,收回了视线。 可总有一天,他们之间的牵绊会消失,他会变得越来越迟钝,变成那些实习医生口里的冷血动物。 拍摄完病区后,他们正要从里面出来,身旁的一扇门突然打开,有人哭喊着朝他们迎面冲撞过来。 焉许知反应不及,他听到梁立野在耳边喊让开,可身体却仿佛定住,后颈末梢神经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忽然,手臂被用力一拽,焉许知的身体前倾,眼前暗了下来,身体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从病房里冲出来的病人直接撞在了梁立野背上,梁立野硬生生扛住了这阵冲击,他闷哼一声,稳稳站在原地。 焉许知的脸埋在梁立野的胸口,熟悉的气息,剧烈跳动的心跳,还有梁立野抬起放下,在他后背温柔安抚的手掌。 焉许知抿着嘴,鼻尖突然发酸,心里好像有气泡沸腾,酸酸涩涩的泡沫快要填满整个身体了。 他突然好难受,明明已经想好了这一切都要自己来承受,明明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可为什么他还是……会想要退缩。 他不够坚强的,也不够勇敢。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忘记了所有,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去感受的人,那么他也会申请安乐死。 他不害怕梁立野不爱自己。 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有一天,不能再爱梁立野。 第五章 窦房结(一) “许知,你没事吧?” 梁立野低头看着焉许知,焉许知拉开他的手,从他怀里脱离。 廖莉上前,接过梁立野夹在臂弯里的摄像机。她拿过来检查了一下,松了口气道:“梁老师,还好,摄像机没……”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梁立野看去,话音戛然而止,脸色骤变道:“梁老师你的脸。” 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被摄像机刮到,梁立野的右侧脸颊上划来了一道血痕,他用手擦了一下,不在意道:“没关系。” 这么说着,手臂却被人狠狠握住,梁立野惊讶回头,焉许知嘴唇发白,松开手对身边的护士说:“带梁记者去包扎一下吧。” 梁立野摆了摆手,他接过廖莉递过来的纸巾擦掉脸上的血迹,说道:“我真没事,就一条小口子,这都已经不流血了。” 焉许知皱皱眉,瞥了梁立野一眼,前一秒还若无其事笑着的alpha立刻挺直背脊,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发落的士兵。可惜他的长官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从他身前走过。 梁立野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跟上去,在焉许知耳边不要脸道:“许知,你刚才担心我,现在呢?怎么又生气了?” 焉许知头也没回,“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担心你。” “就知道口是心非,你啊你。” 焉许知充耳不闻绷着脸,看着病人的情况。 刚才从病房里跑出来的病人打了一支镇定后安静下来,护士扶着他回到房间,焉许知被病人家属喊住。 焉医生转过身去,目光对上泛红的眼,是一对beta夫妻。 医院走廊的灯光是那种仿佛可以告别一切黑暗的明亮,在这样的光亮里,悲伤痛苦是无处遁形的。病人的母亲两鬓已经发白,看着比同龄人苍老许多,她望着焉许知,声音嘶哑,低声道:“医生,我的孩子……他能接受安乐死吗?” 焉许知一愣,只听对方泣不成声道:“他每天都很疼,可他从来不和我们说,昨天晚上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抱着我哭,对我说,妈妈,我不想治了……医生,求求你了,我……我不想再看他这么痛……” 几步开外,梁立野按着伤口的手放下,手中的纸巾被他缓缓捏成了一团。 梁立野在询问过是否可以拍摄后,和廖莉一起进入了病房。 负责患者的主治医生和他们汇报着情况,焉许知站在梁立野对面,侧头认真地听着。 “患者叫做余栎一名骨肉瘤患者,再过两个月就要十八岁了。这种病常发生在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或儿童中,是一种恶性骨肿瘤。他初期便做了左手截肢手术……”说到这,梁立野的目光不由地看向余栎空荡荡的左侧袖子,。 焉许知也盯着那处,目光收回时两个人同时抬头,目光相撞。梁立野朝他勾勾唇,焉许知垂眸,侧过身走到了主治医生身后,故意避开了焉许知的视线。 “手术之后,术后骨肉瘤的增长速度得到了控制,可就在三个月前,余栎在学校里突然晕倒,学校老师把他送到了医院,检查之后我们发现了不对劲,核素骨扫描发现病灶转移了。” 焉许知声音发涩,他接过余栎的病历本翻看,低声问:“依靠手术呢?没有别的方法了?” “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期,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是给他减少些疼痛,可……” “有些疼痛靠药物已经没办法控制了。”焉许知合上病历,看着床上的余栎喃喃道。 换好了衣服,从病区出来,廖莉深深吸了一口气,里面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让她觉得很不舒服。焉许知带着他们到了休息室,临终关怀科的科室是新增出来的,现在人还不多,两个主治医生都在病区,休息室内空荡荡的看着非常宽敞。 摄像机放在桌上,焉许知拉开椅子让他们坐下,廖莉坐下后,便问:“焉医生,这里有没有水喝?” 焉许知道:“有的,我给你倒。” 梁立野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焉许知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纸杯,在饮水机前倒了一杯凉水,递到廖莉面前。 焉许知抿了一下嘴唇,又抽了一个纸杯,给梁立野倒了一杯水。 短暂休息片刻后,梁立野调整好状态,摄像机打开,焉许知的脸出现在了镜头里。 非常立体漂亮的一张脸,梁立野把镜头推进,怔怔地看了很久。 廖莉拿出采访稿和焉许知对了一下,等准备好后,侧头眼神示意梁立野,梁立野早就开机了,向他们比了一个手势,采访便正式开始。 这期有关于“致光医院安乐死”的采访是要做一个专题,廖莉先问了几个关于安乐死该如何实施,是否如网上所说那般是披着糖衣的“合理谋杀”……诸如此类的问题。 焉许知一一回答。 提问到最后,廖莉突发奇想,问了一个原本稿件上没有的问题。 “焉医生,我想问您,在您的生活当中有碰到过希望安乐死的朋友或者亲人吗?” 梁立野举着摄像机的手一抖,镜头晃动。 抖动的画面里,焉许知眨了眨眼,时间仿佛会拉长放慢,一切都变得非常安静。 他在回忆,痛苦地回忆。在旁人眼里只是几秒的沉默,对于他来说却是一生的痛。他对廖莉说:“三年前,我的孩子因为脑肿瘤离开了我。在他去世之后,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一本画本,画本上的最后一页写满了……爸爸,我好想死。” 焉许知略微停顿,声音发涩,“如果我能早些知道他是这么痛苦,我就不会抓着他不放手,发了疯似的想要他活下来。也许他受到的疼痛还能够少一些……” 廖莉睁大眼,下意识朝梁立野看去,可梁立野的脸被挡在摄像机后,只有握着摄像机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焉许知低眉垂眸,目光落在右手腕口的纹身上,他抬起手亮给廖莉看,“我把他的生日纹在了这里,他喜欢乐高,每年六月,我都会把一个拼好的乐高放在他的房间里。” “啪”一声,梁立野关上了镜头,走到焉许知身旁,他说:“可以了……到这里结束吧。” 廖莉也觉得是该结束了,她收拾着稿件站起来对焉许知道:“对不起焉医生,我不知道这事。” 她进新闻部比较晚,梁立野孩子的事又是部内绝对禁止讨论的,这会儿的提问也不能怪她。焉许知摇了摇头,“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梁立野在旁听着,一声不吭。 采访结束后,焉许知送他们出去,廖莉刚才喝完了一整杯水,要下楼时说要去一下卫生间。焉许知给她指了方向,廖莉心里还觉得很过意不去,低着头都不敢看焉许知的眼睛,连连说谢谢,便急急忙忙走了。 梁立野靠在窗边,秋季正午阳光懒懒散散落在他的半张脸上,眉间轻蹙,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廖莉走远,他慢慢站直,低下头像是在嗅着什么。就要碰到焉许知时,焉许知突然转身,脸上闪过惊愕恐慌,猛地推开梁立野。他的双手负在身前,后背贴在走廊墙壁上,身体绷紧防备着梁立野。 梁立野眼中闪过阴鸷,他几步上前,一手按住焉许知的肩头,一手撑在焉许知脸侧的墙壁上,低头恶狠狠道:“一定要这样吗?像仇人一样?” 焉许知睫毛颤抖,撇过头去,好像是不愿看他。 梁立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控制着自己心里的烦躁不安,问:“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度?为什么在乐乐的问题上,你只对我苛刻。” 焉许知挣扎,梁立野咬着后槽牙,挤出两字,“别动。”而后,攥起焉许知的右手,手指摩挲着腕口皮肤,他说:“什么时候的纹身?还有乐高,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焉许知抬起头,目光像是薄薄的柳叶刀,他说:“因为你是无关紧要的人。” 是皮肤被割开的声音…… 梁立野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焉许知手术刀下的病人,焉许知用刀刨开了他的胸腔,掐住了他的窦房结。 “梁老师……” 廖莉从卫生间回来,便看到梁立野压制着焉许知,她一愣,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梁立野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克制住自己的怒意,他松开焉许知的手,转过身去,对廖莉说:“走吧。” 廖莉点头应着,梁立野拿起设备包,未再看焉许知一眼,快步离开。 焉许知靠在墙壁上,侧过头,目光追随着梁立野的背影,一直到对方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整个过程中,被伤透了心的alpha没有回头看自己的Omega一眼。 当然也不会看到,焉许知沿着墙壁缓缓下滑的身体。 到了地下车库,梁立野打开车门,廖莉看了看他,见他臭着脸,便越发忐忑。她抱着设备包坐到后面,听着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廖莉试探着问:“梁老师,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不能。”梁立野断然回绝。 廖莉撇撇嘴,“哦”了一声,低下头。 一路低气压,回到了新闻社里,廖莉就先把摄像机里的采访视频导出,整理片段的时候,越看越纳闷。她忍不住喊道:“梁老师,焉医生的采访视频好多不能用啊,都是大特写。” 梁立野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一只越过秋季冬眠的狗熊。 赵峰听到动静,走到廖莉身边,拿起鼠标过了一遍视频内容,不禁笑道:“焉医生还是那么好看。” 趴在桌上的梁立野动了动,闷闷道:“不许你夸他,他是我的Omega。” 太阳往下跌了大半,秋日里的云像是一个个小分队,一簇一簇拥在低矮的天空上。 焉许知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吴政何见他醒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们来采访,没想到会安排你去接待。” “老师,你不要这么说,我现在本来就在临终关怀科里,也只有我能去对接。”焉许知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冷。吴政何替他把被子掩好,焉许知把半张脸都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有些泛红的眼睛,他对吴政何说:“我今天……又惹他生气了,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原谅我了。” 说着,他抬起左手,宽松的袖子垂下,露出了左手手腕上的纹身。 右手是乐乐的生日,左手是梁立野的生日,一个在六月,一个在十二月,俩父子的生日相差了半年。 “梁立野也喜欢玩乐高,像个小孩一样。” 第六章 窦房结(二) 焉许知开始慢慢相信,幸运守恒这个定律了。 他这辈子的好运气可能都花在了遇见梁立野和拥有过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这两件事上。 运气用完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吴政何问他:“这几天还是都睡在医院休息室里?就算不回家,也要给自己找一个住处啊?” 焉许知缓缓扭头,他缩在被子里,好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他对吴政何说:“老师,我怕有一天我忘记了回家的路。” 吴政何沉默下来,千言万语都成了一声叹息。 焉许知累了,吴政何让他好好休息,焉许知说好。 新闻人是没有休息的,廖莉和赵峰汇报完在医院的事后又去把拍摄好的视频看了一遍,选出了几段能用的备选。赵峰打算做一个专题报道,故事人物就是那位十七岁骨肉瘤患者余栎。他对廖莉说:“这个男孩可能会是我们国内第一位合法接受安乐死的病人。” 廖莉便又去规划了一份余栎的报道,做完这些后已经快十一点。廖莉整理了一下桌面,侧头看向窗外,对面写字楼还灯火通明。 她走到赵峰身边低声问:“赵老师,那明天的采访我和谁一起?你来吗?” 赵峰笑了笑,还未说话,便见边上趴着冬眠的狗熊缓缓苏醒,支着下巴,半眯着眼道:“怎么,不想和我一块?” 梁立野回来后就跟死了一样,生无可恋趴睡着。廖莉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竟然还趴在这里。听他这么问,便急急忙忙摆手,尴尬笑道:“没有啊,梁老师这么专业,我怎么可能不会想和你一起采访呢?” 梁立野呵笑她口是心非,赵峰在旁苦笑着解围,“立野,你就别欺负她了,小孩子都被你吓坏了。” 梁立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背过身去,缩成了一团怨念。 廖莉松了一口气,提起包和赵峰打了个招呼,转身就溜。 等小姑娘走了后,梁立野慢吞吞回过头,赵峰望着他,无奈道:“你干嘛那么吓唬她。” “我不太喜欢她。” 赵峰笑了,“我知道,你除了焉医生,谁都不喜欢。” “别和我提他。”梁立野皱眉,别扭地转过头。 赵峰哑然,沉默了两秒后问:“医院里发生了什么?这次真的生气了?” “你这什么口气,难道现在法律还不允许alpha生Omega气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峰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就想说,焉医生一直以来都挺惯着你的,你那点臭脾气谁受得了,所以现在……别那么早就放弃……” 梁立野侧过头,他的眉峰微微上挑,鼻梁挺拔眼窝深邃,眼睛是内双,耷拉着眼尾,平素不说话就是一派懒散跋扈的臭脸表情,现在这张脸丧上更丧。他垂下眼,抿了抿纤薄的唇,低声道:“我知道,他就是在气我,我这个时候要是放手,就是中他计了,别看他平时不说话,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其实心里活络着贼着呢。” 而且,梁立野觉得,如果这个时候,他放手了,那就永远都会失去焉许知。 赵峰连连点头,说:“是啊,所以你就脸皮厚点,你就把他的话反着听,他骂你就当他在说爱你,他让你离开,你就当他是求你留下,反正就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梁立野抱着头,蜷缩着要哭了,“这alpha当着也太没尊严了。” 赵峰嗤笑,“你一个alpha还想在自己的Omega面前有尊严?” 梁立野抬起头来,红着眼问:“妈的,难道男性Omega也有更年期吗?” “哈哈,那你去问问你的焉医生啊。” “问?我敢问他吗?他今天都说我是无关紧要的人了。”梁立野握紧拳头,怨愤嘀咕着:“无关紧要,去他的无关紧要。” “别去想这些了,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去喝酒?”赵峰站了起来,拍拍梁立野的肩膀。 “借酒消愁吗?”梁立野自问自答,“哎,也是,我现在也只能借酒消愁了。” 赵峰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酒馆就在新闻社楼旁边,是他们常去的。梁立野酒量不太好,可又总是喜欢喝一点。以前他和赵峰晚上小酌,喝醉了赵峰就给焉许知打电话,让焉医生来把他家alpha接回去。 赵峰到现在都还记得,焉许知那时候看梁立野的目光,明明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可在面对着梁立野时便成了春天。他那个时候就想,这两个人一定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一辈子幸福的吧。 他一个人孤家寡人惯了,还真的很羡慕梁立野的生活,可如今梁立野这后院着火且越烧越旺的架势,还真让他有些担心了。 到了酒馆,坐在靠窗的老位置,墙壁上的电影海报十年如一日挂在那里,海报边上是来过这边的顾客照片和愿望。梁立野坐的那个位置正好能看到他和焉许知的合照,是十年前的,他们刚刚结婚,请了几个朋友来这边喝酒。 所有人都在祝福,酒馆老板还在店里挂了丰富,祝着他们百年好合。 照片里梁立野两手抱着焉许知的肩膀,凑过去用力亲着焉许知的脸。焉许知漂亮的脸被他亲的皱在一起,皱着眉无奈地笑着。 照片上还有用金色马赛克笔写下的一行字:焉许知和梁立野永远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梁立野灌了一口酒,眯着眼找到了那张照片,看了半晌,伸手把照片狠狠扯了下来。 赵峰见他如此,愣了愣,连忙道:“你这是做什么?” 梁立野捏着照片,一副要把这一张薄薄的纸片捏碎的架势,可万般的怒火和无奈在面对着焉许知那张脸时,就如烈火扎进了冷雪,顷刻之间熄灭了。 梁立野哼笑一声,笑自己没种。他两手拿着那照片,定定地看了许久,随伸手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桌面,把照片放在上头,小心翼翼地捋平整。 他说:“睹物思人。” 赵峰侧目,酒馆昏黄的灯光似乎让梁立野看上去变得柔软了许多,他嘴边擒着苦笑,对赵峰说道:“他和我提离婚的时候,我生气就把家里的照片都丢了,还把手机里的也给删了,现在我想他的时候,连他的样子都得靠想的。” 赵峰讶异,讷讷道:“你就是太冲动了。” 梁立野弓着背,低头研究着照片上的字,越看越委屈,嘀咕道:“都模糊了,这句话还是他写的呢。” 因为明天还得去医院做采访,梁立野没敢多喝,倒是赵峰比往常多喝了几杯。梁立野扶着他出酒馆的时候,嘲笑道:“以前都是我喝醉,想不到还能看到你大醉的样子。” “别废话了,我头晕的厉害,帮我叫辆车吧。”赵峰趴在他背上,两个人身高虽然没差多少,不过beta和alpha还是有悬殊的。梁立野背着他轻轻松松走到了路口,给他叫了车。 等车来了后,梁立野把赵峰扶进车内,他右手撑在车窗上,低头看着靠在里头的赵峰,问道:“怎么样?要我送你回去吗?” 赵峰摇摇头,双手捂着胃,“别,我还没醉到那种地步,自己能回去。” “行,那你自己注意。”梁立野说着关上了门。 红色的车尾灯亮起,橘红色的出租车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夜色里。 梁立野单手插在裤子口袋中,看着秋叶萧条的道路,路灯下是被风堆在一起的落叶。他沿着那条路往前走,本想要回家,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下竟然往致光医院走去。 吴政何走了后,焉许知没多久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看着黑乎乎的半空,脑袋放空了很久,直到放在床边柜上的手机震动,愣了片刻,迟钝地反应过来,才侧身拿过手机。 是任凯打来的,他接通了电话。 任凯问他:“许知,吴主任在你病房里吗?” 焉许知摇了摇头,想到对方看不见,便轻咳了一下,嗓子有些哑,“他不在。” “太好了,我今天值夜班,白天出去办了点事,刚知道你昏倒的事,现在来找你啊。” “不……”焉许知刚要拒绝,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焉许知蹙眉,对着昏昏暗暗的房间叹了口气。 他撑着身体起来开了灯,骤亮的灯光让他有些不适应,闭上眼缓了许久。 没过多久,门就被敲响了,任凯的声音从外传来。焉许知让他进来,任凯探出头,手里还拿着两个饭盒,笑着走进来说道:“你晚饭肯定没吃,我买了粥。” 焉许知说了谢谢,任凯把床上的桌子翻下来,把饭盒放在床桌上,又搬了张凳子坐到床边。他一边拆开包装袋一边问:“我听他们说你晕倒了,吓了一跳。” “我没事,有些贫血。” “是你平时吃饭不规律吧,以后要好好吃饭才行。” 焉许知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以前梁立野也总是会唠叨他不好好吃饭,到了饭点就会来电,让他快去吃饭不要工作了。焉许知喜欢喝粥,梁立野就专门去和厨师学了煲粥,各式各样的粥类他都会。别人都说梁立野脾气不好,焉许知和他在一起受苦了,可只有焉许知自己知道,梁立野对他有多好。 “这是什么粥?” “香菇鸡丝的,是店里的招牌,好吃吗?” “挺好吃的,谢谢你。”焉许知点了点头,任凯脸上带笑,像是松了口气。 焉许知晚饭没吃,是真的饿了。一碗粥都喝完了,任凯把另一个饭盒推到他眼前,“这里头是萝卜丝饼还有牛肉饼,你吃吃看,味道也不错。” 焉许知有些为难,“我吃不下了。” “没事没事,吃不下也不能硬吃。”任凯说着开始收拾饭盒,焉许知把用过的筷子丢进塑料袋里,任凯从他手里接过,“你别弄,我来收拾就好。” 任凯正收拾着,就看焉许知从床上下来,他愣了愣问:“你怎么下来了?” 焉许知踩着拖鞋拿起放在小沙发上的衣服,他一边穿一边说:“这里是VIP病房,我睡在这里不合规矩。” “这有什么?你一直睡在这都行。”焉许知朝任凯看去。 任凯挠了挠头发,尴尬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生病了,在这边多睡一会也没关系的。” “我还是出去吧。”焉许知摇了摇头,神情很平淡。 任凯没办法,只好跟在他身后。焉许知穿上了那身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后背挺拔,像是冬日雪松,不知在和谁暗自较劲。 任凯走在他身边问他:“你不会还要回休息室去吧。” 焉许知说:“医院设休息室不就是为了让医生休息的吗?” “但那里没办法好好休息,床太短太窄了。” “没关系的。” 临终关怀科的医生休息室在另外一栋楼里,他们坐电梯下去,出来后正好看到一个垃圾桶,任凯才想起自己手里拎着的空食盒。他扭头对焉许知说:“你等一下,我去丢个垃圾。” 焉许知点头,站在原地没有动。任凯跑过去把垃圾丢了,而后又快步跑回来,有些小喘。焉许知侧头看他,笑了笑道:“跑那么快做什么?” 任凯怔仲地看着他的脸,几秒之后,有些狼狈的低下头,耳根子发红,“怕你等久了。” 凌晨一点的医院,有些地方依旧灯火通明。 急诊那边充斥着世间百态,昏暗的角落低头痛苦地父亲,跪在地上哀求着快救救我孩子的母亲,被人急急忙忙抬进来流着血的伤患,还有靠在长椅上闭着眼虚弱地喊着爸爸的小孩。 焉许知的脚步不禁放慢,任凯见他没有跟上来,缓缓停下回头看他,“怎么了?” 一个成年男子跑了过去,一把抱起了长椅上的孩子,往急诊室里跑去。焉许知收回视线,转过身,摇头道:“没什么。” 生命就像是一条河,他被抛入,不管他如何努力,不管河水平静还是湍急,只要累了,双臂停下了摆动,便终会沉没。而在他往前游时遇到的那些人,就像是河面飘过的枯叶落花,又或者是一块石头一截断枝,他们擦肩而过,他们迎面撞来,最后被卷入河流中。 乐乐也是他□□中的一段偶遇,那是雨过天晴时的彩虹,是夜空里的北极星,也是亲吻他脸颊的一缕春风。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孩子,如宝物一般降临在他生命里的孩子,带给了他无尽快乐的孩子。 从急诊的侧门出来,夜风微凉,焉许知打了个哆嗦。任凯注意到他的动作,便脱下自己的外套,走近了两步,张开手说:“是不是很冷,把我的衣服披上吧。” 焉许知摆了摆手,刚想说不用,便听到一声熟悉的怒嚎,就跟丘野里发现自己领地被侵.占了头狼一样。他扭头看去,只能看到梁立野惊呼着朝这边跑来,一整凌厉的风擦过脸颊,发丝轻轻飘起。焉许知转过身去,看到任凯捂着脸摔在了地上。 梁立野半蹲,揪起任凯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谁让你碰焉许知的。” “梁立野,你给我住手。” 焉许知上前拉住梁立野的手臂,却被他用力推开。焉许知身体后倾,直接摔在了地上,梁立野看了他一眼,没有管他,回过头怒视着任凯。 任凯放下了捂着脸的手,颧骨泛红,扯开嘴角,冷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揪着我的衣服这么对我说话过。” 他家里头四代都是医生,父亲就是这致光医院的院长,被家里影响,他也不出意外学了医,实习就在这医院里,毕业后也理所当然留了下来。虽平日里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可也许是家里关系,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对他都是挺客气的。 除了焉许知,这不通人情世故的木疙瘩,第一回 见了任凯就批评任凯缝合的不完美,后来更是隔三差五挑出任凯的毛病,搞得任凯觉得自己像是他手底下的实习医生一样,一见到焉许知就想逃。 但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下去,三年前焉许知的孩子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拿过手术刀。 任凯惋惜的时候,却忍不住把更多的目光放在了焉许知身上。 他见过焉许知的alpha,是一个记者,平日里很忙,去外地做采访的时候能半个月一个月不回家。可只要焉许知提到那个alpha的时候,原本黯淡的表情才能透出些许光亮来。 任凯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 不过这种羡慕嫉妒那都是曾经了,他得到的最新消息,焉许知要和他的alpha离婚了。 梁立野听到任凯的话,冷笑道:“那巧了,我活到现在,还没有人敢碰我的Omega。” 任凯扯开嘴角,也笑了,笑的同时,一拳砸在了梁立野的嘴角。 你来我往的拳头,只不过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记者,没受过训练的alpha互相揍了几拳头,便理智地选择用信息素对抗。 同样是alpha,不再压抑不再克制,肆意的信息素变成了一段段利刃。仿佛两头互相争地的野兽,怒视着对方,下一秒就要将对方撕碎一般。 这里的alpha气息太过强烈,若是普通的Omega也许早就手脚发软晕了过去,可是对于腺体损坏的焉许知来说,这就像是能够稍微刺激他分毫的兴.奋剂,他不觉得难受,甚至是有些愉快。 活着的感觉,存在的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快速流动的感觉。焉许知缓缓吸了口气,走到梁立野身后,轻轻揪住梁立野的衣服,就跟拽了拽自家养的恶犬狗链一样,他说:“回家吧。” 梁立野的信息素气味骤然消失,一下子跌坐在地,扭过头呆呆地看着焉许知。 焉许知走到他身边,弯下腰,低声问:“喝酒了?” 梁立野抿着嘴唇,皱着眉,委屈地看着焉许知,小声说:“想你才喝的。” 焉许知凝视着他,是温柔到了极点的眼神。梁立野被他这样看着,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的Omega离他那么近,梁立野试探着伸出手,克制着气息,小心翼翼问:“许知,你能和我回家吗?” alpha的信息素消失不见了,焉许知眼前的光消失,被点开颜色的世界骤然灰暗。 他回过神,一把拍开梁立野的手,直起身来,转身离开。 梁立野依旧坐在地上,好像是成了一只被主人丢掉的大狗,孤零零的落寞的,看着焉许知如逃一般的背影。 第七章 窦房结(三) 第二天廖莉到了新闻社,本想着和梁立野一块去医院,等了片刻也没见他来上班,正要打电话时,便接到梁立野的来电,说是直接在医院碰头。 廖莉和赵峰说了一声,把吃到一半的面包一口吞了,惹得赵峰直摇头,“你慢点吃,当心噎着了。” 廖莉“唔唔”几声,点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拿起稿件匆匆忙忙跑出了办公室。 廖莉直接打车过去,到了医院下来,走到几步,就看到梁立野站在医院门口。衣服还是昨天那件,站得笔直,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边上一圈基本没人。 廖莉大着胆子过去,叫了一声“梁老师”。梁立野慢吞吞转过身来,眼睑下一圈浅青,下巴上冒着胡茬,嘴角抿着殷红,再加上昨天白天被划伤的脸颊,看着实属凄惨。廖莉吓了一跳,惊愕道:“梁老师,你的脸怎么了?” 梁立野神色阴沉,扯开嘴角刚想冷笑,就因牵到伤口而吃痛,“嘶”了一声。他皱着眉,厌烦道:“被条疯狗咬了。” 昨夜焉许知离开后,任凯又去找到,却被焉许知请了回去。夜班结束后,任凯洗了把脸,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伤口,倒抽了一口气。 他从卫生间里出来,早上过来的护士看到他的脸不禁惊讶道:“任医生,你的脸怎么了?” 任凯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没什么,碰到了鬼打墙,不小心撞到了。” “哈哈,你还真会说笑。” 任凯伸了个懒样,打着哈切说:“我下班了,先走啦,拜拜。” 任凯从外科那边出来,临终关怀科在医院的另一端,离他们这边比较远。他便先去了食堂,自己吃了一点后,又打包了一份粥。走到了临终关怀科,直接去了休息室,里头焉许知刚刚起来。 焉许知穿好衣服匆匆出来,他应该是刚睡醒,脸还没洗,头发睡得有些乱,手扶着门,抬头看着任凯。 任凯把手里的粥递到他面前,笑着说:“我刚下班,去了食堂吃饭,看到还有粥就给你买了一份。” 焉许知睫毛垂下,看了眼任凯手里的粥,还是香菇鸡丝。他收回视线,扶着门的手放下来,垂在腿侧没有去接任凯递过来的粥,而是道:“谢谢你任凯,但这个你拿回去吧,我要吃的话可以自己去买。临终关怀科离外科那么远,你不必走那么多路过来。” 任凯一愣,没想到焉许知这么直接。他的手僵在半空,讪笑道:“也不远,就五六分钟,这个我拿都拿过来了,你就吃掉它吧。” 焉许知没有动,任凯捏紧了手里的袋子,收回了手。焉许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比平日更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任凯犹豫着问:“你……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也不是故意的,我……” 焉许知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道:“我爱梁立野。” 任凯愕然,呆愣地看着焉许知,沉默了数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道:“可你们不是……不是要离婚了吗?” 焉许知不语,任凯皱着眉,低声道:“你既然爱他,那么为什么还要和他离婚呢?” 焉许知看向任凯,落落穆穆的脸上显露出无法言明的情绪,是哀伤还有无奈,他说:“可有些时候,爱是没用的。” 任凯盯着他,突然上前拉住他的手,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焉许知抬起眼皮,目光掠过任凯,看向他的身后。 几步之外,梁立野站在那边,神色晦暗。 走廊变成了战场,焉许知指挥着千军万马几乎踏平梁立野的心。他手无寸铁踉踉跄跄一步接着一步,踩着荆棘朝焉许知走来。 “松开。” 梁立野死死盯着任凯握着焉许知的手,任凯被他迸发出来的怒意惊到,下意识地松手。下一秒便见梁立野抓起焉许知的胳膊,把人拽了进去,房门“砰”的一声,巨响如轰鸣的雷电,划过耳膜。 焉许知的后背被撞在了门板上,他闷哼一声,怒火中烧的alpha没有多怜惜,两步上前,狠狠压制,左手掐在他的肋骨上,右手捏起他的下巴,而后低头咬住了Omega发着抖的嘴唇。 被咬破了…… 纤薄柔软的嘴唇,绽开的伤口沁出铁锈一般的味道。 仿佛是野兽的牙齿,叼住猎物,让其窒息,一口口咬碎。 焉许知发出呜咽,梁立野的信息素气味浓郁到让他腿软。 “放开我。” 三个字,像是小动物的哀鸣,楚楚可怜,让人动容心软。 梁立野的气息一顿,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任凯的声音,另外一个alpha的气息更加激怒了梁立野。 他没有松手,而是捏住焉许知的肩膀,猛地把他翻过去,手肘抵在焉许知的后背,脊椎都似乎要被摁碎。梁立野贴在焉许知的耳边,声音沙哑,他道:“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alpha。” 焉许知呼吸急促,身体颤抖。 他看着似乎很难受,但梁立野没有在意,他把这个当成了Omega的正常反应。 他的手探向焉许知的后颈…… 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焉许知原本闭着的眼陡然睁开,蝴蝶停在了他的睫毛上又飞开。他的身体被痛苦包裹,可比身体更痛的是心里。 他多渴望梁立野的拥抱,就有多恨自己。 梁立野看不到他的表情,那犹如世界末日一般绝望的神情。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梁立野错不及防后退几步,焉许知的身体软软倒下,任凯拿着钥匙大喘着气一脸惊怒。他弯腰想要把焉许知扶起来,却被梁立野一脚踹开,雪白的衬衫上挨了个脚印。 梁立野瞟了他一眼,蹲在地上把焉许知搂入怀里。 他低头,这才看到焉许知发白的脸,额头上全都是虚汗,紧抿着唇,皱着眉,看着非常难受。 他一惊,来不及说话,便听焉许知说:“很疼,梁立野你抓得我很疼。” 施加在焉许知身上的力度骤然消失,焉许知缓缓松了口气,他在梁立野的凝视下,慢慢起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低头,梁立野仰头,是一万光年的距离。 梁立野喃喃道:“我感觉我们离得好远。” 焉许知发誓,他从未看到过梁立野流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而那个凿穿了梁立野软肋的恶人就是焉许知他自己。焉许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突然有人喊他,焉许知扭头,是一个护士,急急慌慌跑进来,慌张道:“焉医生,四号床的病人他一直在喊疼,说是左边被截肢的手臂疼。” 焉许知猛地回神,任凯与他对视,立即道:“一起过去。” 焉许知来不及再看梁立野一眼,同任凯匆匆离开,门拉开又自动推上,“啪”一声,休息室内彻底安静。梁立野呆了呆,用手撑着地面站起。 廖莉把门重新推开探头进来,惶惶不安看着梁立野,犹豫道:“梁老师,我们要不要去?” 梁立野扭头看她,眼眶一圈竟然红了,他说:“再等等,等我平复一下心情。” 廖莉以为他是太过伤心了,“哦哦”两声,缩头缩脑道:“那我到外面去等。” 梁立野背对着她,敷衍地摆了摆手。 门合上,房间内梁立野低头看着自己,深深吸了口气。 一定是因为太久没有碰他的Omega才会这样,才会起那么大的反应。 他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几分钟后,等那股躁意消散,才拉开门,出门前顺便把焉许知放在小床上的白大褂给挽在了臂弯里。廖莉靠在走廊墙壁是玩消消乐,他瞥了一眼,说道:“走吧。” 焉许知衣服都没换便跑了过去,病房内余栎已经痛的在用脑袋撞床,几个护士合力拉着他都拉不动,余栎的母亲在旁边崩溃大哭。 焉许知和任凯上前,任凯让护士拿镇定剂过来,从后用力搂住余栎,焉许知为余栎注射。 余栎的身体缓缓松弛,任凯把他放到床上。他睁大着眼,怔怔地看着焉许知,突然抬起右手攥住焉许知的衣角,声音虚弱带着哭腔,“医生,求求你,让我死吧,我好疼……” 焉许知呆了呆,任凯怕他受伤,走过去拉开了他。 隔了片刻,余栎彻底平静下来。他躺在床上,瘦的出奇,刚才挣扎时,头上戴着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了因为化疗而掉了大片的头顶。余栎的妈妈发出一声哀嚎,走上去拉起被子给余栎盖好。 余栎父亲撇过头去,不忍再看,他走到焉许知面前,沉默了几秒,声音沙哑道:“医生,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够安乐死?” 他们早早提交了申请,可这个法案刚成立,手续繁复,一共有七项规定,每一项都需要考察斟酌许久。现在他们的申请卡在最后一项,必须是有三名医生研究后同意,已经有两位医生签字,还差一位,卡在了焉许知这里。 吴政何当初让他来临终关怀科的时候,他曾提出过困惑。 他当初学医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让人离开人世。 可自乐乐去世后,他便对自己越来越怀疑,医生究竟能做什么?把一个身患绝症的人从死亡边缘救回,而后继续让病痛折磨着他。 他想,也许自己本来就不该学医,也许就不会碰到这些人间疾苦了。 梁立野到的时候,焉许知已经从病房里出来了,低着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 梁立野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过去,站在焉许知身前。 焉许知看着眼前的鞋,褐色的皮面上面溅满了泥,不知道穿了多久,鞋边的皮已经被刮破。鞋口上的裤腿皱巴巴的卷着一圈边,露出的一段小腿皮肤上还有好几处伤痕和淤青,梁立野可能是最不会照顾自己的alpha了。 如果他走了,以后梁立野该怎么办? 焉许知空荡荡的脑子里被塞进这一句话。 梁立野本想着不去理会焉许知,可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焉许知身前,手已经放在了焉许知发顶,关心的话从嘴里出来。 “许知,你……你还好吗?” 焉许知抬起头来,梁立野的手顺势滑到他的脸颊上,掌心里浇了大概有几公斤的胶水,牢牢地贴着。 也许是真的熬不下去,他需要梁立野,需要他的alpha。 这一回,焉许知没有退开,柔软的脸颊蹭过梁立野的手掌,他低声说:“我签字了,在安乐死的同意名单上签字了,余栎会成为第一位被实施安乐死的对象。” 梁立野一愣,这是自安乐死法案通过,第一位实施安乐死的对象,会是他们独家。 可此刻他无暇顾及这些,沉默地站在焉许知身边,梁立野心里想的都是,他的Omega该有多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大家给我评评论,o(╥﹏╥)o 第八章 窦房结(四) “先把衣服穿好。” 梁立野把挂在臂弯里的衣服拿下来给焉许知披上,焉许知一动不动,任由梁立野为自己穿上衣服。 梁立野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嘀咕道:“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在确认了安乐死的时间后,余栎像是终于放心了下来,他不再吵闹,甚至胃口都好了些,和他妈妈说想吃以前学校门口的豆腐花还有锅贴。那家店只有早上的时候会开张,生意又特别好,余妈妈起了大早,排了长队,揣在怀里带了回来。 余栎吃的不多,余妈妈却买了四五个人的量,她便让余栎爸爸给焉许知他们拿一些过去。 焉许知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就看到桌上的豆腐花和锅贴,他愣了一秒,护士走过来说是余栎爸爸拿过来的。焉许知点了点头,中午的时候,他离开医院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四五盒糕点。拿出两盒分给了休息室里的医生护士,小护士看到糕点的包装盒,惊讶道:“焉医生,这家店可不好买,要排好久的队。” “还好吧,没等多久。”焉许知把剩下的拿到了病区,对余栎父母说这是他出去办事是顺便买的。 余栎也吃了几口,焉许知在旁站着那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昨天余妈妈在科室里对焉许知说余栎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她和余栎的爸爸想给余栎把这个生日提前过了。 临终关怀科里的几个护士听了就问要不要让余栎学校里的同学一起来给他过生日,余妈妈的表情变有些为难,声音低低的,对他们说余栎在学校里没有朋友。 大家沉默下来,焉许知想到余栎因为骨肉瘤而被截掉左手。学校里的孩子是最不会假装的,他们的疏远害怕形于色,恐怕是没有人敢接近余栎。 “焉医生,这个是什么做的,甜甜的,好好吃。” 余栎的声音打断了焉许知的思绪,他侧头看向余栎,目光落在他手里拿着的糕点。他想了想说:“好像是打糕,糯米做的,上面撒了黄豆粉。” “我喜欢吃这个。”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余栎惊讶,边上的余妈妈也说道:“和焉医生一起出去转转吧。” 秋季下午两三点的天,不冷不热,阳光却是充沛柔和,余栎怔怔地看向窗外,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答应了。 余妈妈要扶着他下床,被他摆手拒绝了。 “我自己来。”他走的很慢很吃力,焉许知放慢脚步跟在他身旁。 致光医院里的设施非常齐全,医院一楼有供人散步的花园,林荫小道走进去还有处亭子,从这边往南走便是一个宽大的运动场,场地里分了好几块,篮球足球网球都有。 焉许知和余栎走到了那边,远远便听到了篮球场上的欢呼声,余栎站定,昂起头往围着的人群里看去。 焉许知注意到他的表情,神情柔和,他问:“想去打篮球吗?” 余栎脸上是向往,可嘴里却说:“一只手拿不起篮球的。” “啪”一下,一颗篮球飞出了球场,像是一颗许下愿望就能成真的流星,砸在了地上弹了几下,滚到了他们脚边。 焉许知捡起地上的篮球,放在余栎的右手掌心中,“一只手是拿不起,那么三只手呢?” 余栎抱着篮球,傻乎乎地看着他,说到底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孩子,人生在刚开始的时候戛然而止,尝遍了生命的痛,也许连他自己也忘了,最想要的最期待的是什么。 没有生病前,他一直都是班级里体育最好的,他喜欢篮球,喜欢运着球跑着跳着,也喜欢看着拿了球被投进篮筐的时刻。可生病了后,这一切就都和他无缘了。曾经的朋友逐渐疏远,学校里很少有人愿意和他玩,大家都怕他,有些同学会在背后给他起绰号,说他是断手怪。可这又不能怪他,如果可以谁愿意生病。 焉许知和科室里的同事沟通过后,决定为余栎办一场篮球比赛。 梁立野和廖莉来医院做后续采访,走到病区便看到几个医生护士正围在余栎病房门口。梁立野一愣,以为是余栎发生了什么事,他快步上前,廖莉也小跑了起来。 挤进去后,就看到余栎和焉许知站在一块,一个没穿病服,一个没披白大褂,都是红色的球衣。余栎胸前是七号,焉许知则是十三号。他恰好听到余栎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球队的队服,他们去年拿了大满贯,焉医生你呢,你最喜欢哪支球队?” 焉许知答不上来,含含糊糊道:“我都喜欢。” 他怎么可能说得出来,他压根就不会篮球,从高中到大学,他篮球就没投中筐过。 梁立野随便问了个护士,知道他们组了个篮球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嗤笑一声。 那笑声实在嚣张,被焉许知给听见了,回头看他,梁立野抱着手臂朝他挑挑眉,走到焉许知身边,扯了扯他身上的红色球衣。 那天后,焉许知对梁立野的态度比之前稍显缓和,至少不会一见面就提离婚,天天发离婚申请了。 梁立野现在感觉出来了,焉许知就是吃软不吃硬,其实只要和他示弱,向他撒撒娇,也许这口是心非的Omega就会回家了。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高大的alpha两只手攥住Omega的球衣衣角,两只手臂左右摇摆,身体轻轻晃动,可以放软放缓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alpha撒娇道:“许知,我也想打篮球,能拉我一个吗?” 眨眨眼,抛媚眼,嘟嘟嘴,露出可爱单纯八颗牙的笑容。 年轻的女beta默默退出病房,站在走廊里,和自己的老大发信息,“赵老师,这个采访我真的做不下去了!梁老师好可怕啊!” 焉许知呆呆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刚想拒绝,就听余栎说:“好啊,我们正好缺一个后补。” 梁立野“啊”了一声,表情呆滞。 想不到吧,曾经作为高校篮球队主力的alpha也会有坐冷板凳当替补的时候。 第九章 诛心(一) 焉许知曾看过一部叫做《遗愿清单》的电影,他也曾想过,在自己即将离开人世时,还会有什么遗憾没有去完成。 那个时候,他的身边还有梁立野,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的alpha是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的。见到焉许知偷偷写下遗愿,就把那清单直接给抢了过来,揉成一团丢到了垃圾桶里。 梁立野抱着他,非常严肃又认真,对他说:“我们每一天都认认真真过着,想到什么就去做,就不会有遗憾。焉许知,你的人生,我为你守着。” 人如果有下辈子就好了。 下辈子他还是想要遇到梁立野,和他在一起,与他没有遗憾地共度一生。 休息室内,焉许知拿了球衣给梁立野换上,高大的alpha嫌弃地看着那件红色的球衣,嘟囔道:“什么品味喜欢这个球队?” 焉许知抬头看了他一眼,梁立野立刻瘪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焉许知把球衣递给他,抱着手臂说:“你可以去另外一支队。” 梁立野就在他面前,把衣服脱了,他咧开嘴笑道:“我才不去呢,我就喜欢和你一起。” 梁立野的策略还挺有效,就见焉许知愣了愣,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一丝丝松动,他低声说:“快点换上吧,比赛要开始了。” 梁立野听了快速套上那件三十五号球衣,抬起长腿,晃着肌肉紧实的双臂,跟在焉许知身后。 篮球场地旁已经站满了观众,廖莉架好摄像机拍摄,特写推到余栎的脸上,镜头里是他展露出的笑容。 那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开怀大笑了。 梁立野坐在篮球场旁,目光追随着那抹红色的十三号。如他所料的一般,焉许知压根就不会打篮球,篮球每次传到他这边,他不是去接,而是避开,这要是躲避球他准赢了。 梁立野两手撑在长椅上,曲着两条大长腿,懒懒散散伸了个懒腰。他仰起头看向被逐渐拉大的分数,慢慢站起来,开始做热身。 余栎打了十分钟就坚持不住了,不过他看着还是挺高兴的。梁立野代替他上场,交替的时候,梁立野抬起手和他碰了个拳头。余栎两眼发亮,脸上都是汗,神情都有些激动,他对梁立野说:“一定要赢。” 梁立野挑挑眉,笑容耀眼又灿烂,他左手握拳轻叩胸膛,对余栎说:“放心,绝对会赢。” 焉许知站在几步之外,盯着梁立野,目光贪婪。 梁立野不愧是高校篮球队常驻选手,一上场就拿了好几分,几个扣篮更是惹得场外惊叫连连,不管男女都在叫好帅啊。 焉许知体力跟不上,打了半场就下去了。他和余栎并肩坐着,十七岁的少年露出开朗的笑,凑到他耳边打趣道:“焉医生,你的alpha一直往你这边看。” 焉许知快速地眨了眨眼,耳垂有些泛红,他当然是知道梁立野总是往场下看,刚才还差点撞到了别人。 下半场的时候,对方队就支撑不住了,场面逐渐松散,而后这篮球赛就似乎变成了梁立野一个人的炫技表演。他轻轻松松几个三分球后,又是运球上篮,弹跳上前,高高跃起,宽大的掌心轻而易举包裹住篮球,而后用力扣下,篮筐发出震颤巨响,接着就是一片欢呼。 余栎满脸欣喜,一下子站了起来,见焉许知还坐着,他低头轻喊道:“焉医生,我们赢了。” 焉许知点头,“嗯”了一声,抿着嘴慢慢站了起来。 篮球场上,扣完篮的梁立野稳稳跳在地上,紧紧握拳,和几个队友碰了一些肩膀后又跑了几步。他捡起地上篮球,像是玩一样,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随随便便又抛了一次,转身时,篮球从他身后球框中落下。 他背对着篮球架,露出意料之中的笑,脸上都是汗,喘了几口气后,低头拽起衣角擦汗。 焉许知和所有人一起注视着他,目光如热浪,似燎原之火,又像是要吞没一切的欲.望。 廖莉收起摄像机,灼灼地看着梁立野,惊叹道:“梁老师,你刚才真帅。” 梁立野自顾自往焉许知那边走去,漫不经心道:“别夸我帅,焉许知会吃醋的。” 廖莉“啊”了一声,一脸不信,“焉医生脾气那么好,我就夸你一句,他怎么可能吃醋。” 梁立野哼笑,回头看了眼廖莉,感叹道:“以前大学的时候,我多和别人说一句话,他都会生气。” 廖莉一脸震惊,就听梁立野慢悠悠道:“他也就看着脾气好,特别能唬人,心里想法多着呢。” 他们边说边走,等梁立野站到焉许知面前后,焉许知的目光淡淡扫去,对他说:“记得把球衣还回去。” 梁立野点着头说好,廖莉站在边上,刚想和焉许知打招呼,就见他一声不响转过身离开了。 梁立野“啧”了一声,手臂碰了一下廖莉的肩膀,开心的不得了,抖着肩膀笑道:“看到了吧,他心眼贼小。” 廖莉恍然,喃喃道:“那你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梁立野听不出褒贬,还沉浸在焉许知为他吃醋的喜悦里,傻乎乎地笑着。 焉许知出了些汗,去医院公共浴室里洗了澡换了衣服后回到休息室。天还不算太冷,从浴室出来他就穿了灰色长袖和黑色长裤,因为比之前瘦了许多,衣服显得非常宽松。他还洗了头,黑色的头发半干,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 几个医生都还没回来,休息室内很安静,焉许知走到自己的桌边,看到桌面上多出来的一个小袋子。 他愣了一下,捡起袋子便看到底下压着的纸条,是梁立野的字,上面写着:许知,我回去剪片子了,球衣我不知道要给谁,你帮我还一下吧,爱你,亲亲。 还真是梁立野特有的厚脸皮,焉许知轻笑一声,捏着那张纸条看了许久。 抖开袋子,便能看到那件梁立野不喜欢的红色球衣。焉许知把沾了梁立野汗水的球衣从袋子里拿出来,寂静无人的室内,墙壁上的时钟“哒哒哒”响着。 焉许知仿佛着魔一般,拿起了那件梁立野换下的球衣,埋头深深嗅着。 篮球比赛大获全胜,让余栎特别高兴。 梁立野把视频剪出来,特意拷贝了一份给到余栎。每个男孩都幻想过自己能够成为球场上的英雄。所以他格外崇拜梁立野,又听医院里的护士说起梁立野和焉许知已经结婚十年,每每见到焉许知便要问起梁立野。 焉许知觉得他就是个小孩,本来是不想多说的,但每当他要拒绝,余栎就会变得特别落寞,那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离开关上的门重新打开,焉许知走到余栎身前,无奈问道:“想听什么?” 余栎翻身从床上爬起来,速度很快,盘腿坐着,仰起头笑道:“焉医生,你和梁哥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焉许知听到“哥哥”二字,嘴角微微上翘,若是让梁立野听到这称呼,大概又要臭屁好几天。 “焉医生你在想什么?是太久了,忘了吗?” 焉许知回神,看向余栎,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他说:“不会忘的,就算二十年过去,也不会忘的。” 他的表情逐渐柔软,眉目平整揉杂着光,那束光带着他追溯着记忆回到了过去。他对余栎说:“那天的雨很大,我们举办的运动会被迫暂停,所有人都往回走,我跟在后面,有人挤过来,我差点摔倒,是他拉了我一下,对我说小心些。” 焉许知低下头,笑了笑说:“是我先注意到他的。” 雨水的气味像是生锈的铁,锈斑顺着心脏扩散,直到他反应过来时,那种名为爱意的东西已经填满了他的全身。 “我打听到他的名字,又拿到了他的课表,之后便算准了时间,和他‘偶遇‘。” 余栎惊讶地看着焉许知,“我还以为是梁老师追的你。” 焉许知盯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痕迹,轻声道:“他也以为是他追求的我。” 余栎连连感叹,坐起的姿势换了好几个,焉许知同他说了很多,见他打了个哈切,便站了起来,对他说:“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 焉许知看着余栎躺下,拉开门出去的时机,余栎在他身后喊道:“焉医生,看得出来,梁老师真的好爱你。” 焉许知脚步一顿,无奈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余栎妈妈想要给余栎把他十八岁的生日提前过了,焉许知订了一个蛋糕给他们,不过蛋糕得要几天才能做完。生日那天,余栎收到了十几份礼物,照顾他的医生护士好有梁立野他们拿着准备好的礼物过来,堆满了大半个病房。 焉许知推着蛋糕进来,戴着帽子的大男孩惊喜,焉许知拿起蜡烛插在蛋糕上,一和八,放在一起就是余栎永远的年龄。 梁立野顺势关了灯,房间昏昏暗暗只剩下一束十八岁的光。 他们唱着生日歌,梁立野偷偷走到焉许知身后,低头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许知,真想给你重新过一次十八岁的生日。” 焉许知身体一僵,梁立野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后颈上,离腺体那么近。 十八岁的时候,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总觉得天塌下来都和他们无关。 初尝情.欲的alpha和omega嗅着对方那令人上.瘾又浓烈的信息素,规划着他们十八岁的夏天,畅响着彼此的未来。 两天之后,提前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少年终于不用再感受痛苦,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余栎妈妈一直忍耐着,直到最后,她趴在余栎身边,嘴唇贴在儿子的脸庞,像是在唱摇篮曲,温柔地抱起余栎的身体,轻声道:“栎栎,下辈子还做妈妈的小孩,好不好?妈妈不会再让你生病了,栎栎,妈妈爱你,爸爸也爱你,我们所有人都爱你,宝贝。” “赵老师,报道发出去了,反响比较激烈,网上都骂声一片了。” 报道发出后,廖莉便一直关注网上的反应,她皱着眉,翻看着一些评论。 赵峰到了一杯茶,喝了口后走到她身后,低头看了眼屏幕,“这些和我们原先预料的一样,你今天下午和立野再去一次医院,做一个后续报道。”赵峰说着抬头四顾,困惑道:“梁立野他人呢?” 廖莉叹了口气,无奈道:“梁老师说还有一些拍摄内容没完成,一大早就去了医院。” “没完成?什么拍摄内容?这篇报道不都结束了吗?” 焉许知通宵写完了病人报告,递交上去后看了眼时间已经早八点了。他几乎是熬了一夜,可通宵之后却不觉得困。 从临终关怀科出来,焉许知走到医院超市,里面有几个病人家属,见到焉许知进来,一声不吭纷纷避开。 焉许知走到乳制品货架前,抬起手拿下一盒牛奶,突然后背被猛地一撞,焉许知的身体往前倒,手中的牛奶掉在地上。 “咣当”一声,后脑勺又被重重砸了一下,他闷哼着快速转身,抬手用力攥住朝自己挥来的拳头。 袭击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焉许知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妇人。 年近花甲beta狠狠瞪着他,手指几乎要戳到焉许知的脸,她骂道:“杀人医生!” 焉许知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脸上便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他的脸撇向一边,一侧脸颊立刻泛红,左耳旁似乎有无数只蜜蜂嗡嗡作响。 杀人医生…… 这样的称呼,像是有谁用烧红的烙铁熨在了心上,“呲”的一声,皮肉绽开,鲜血淋漓。 后脑勺隐隐作痛,焉许知呆呆地站在原地,承受着面前老人的咒骂。对方喊道:“都是因为你们,我的孩子不肯治了,说疼,说要安乐死,都是因为你们。” 老人扬起手,高高抬起又用力落下,巴掌带上了风,凌厉地掠过焉许知的眼旁,预计的疼痛没有掉下来。他的肩膀被搂住,太用力了,肩头的骨头似乎要被碾碎。 焉许知听到梁立野的声音,对方好像比他更害怕,颤抖的手紧紧抱着他的身体,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还是在对焉许知说,一遍遍……一遍遍重复着,“没事了,焉许知,不要害怕。” 杀人医生……轻飘飘的四个字,诛灭了焉许知的心。 第十章 诛心(二) “梁立野,我腿有些软,能扶我出去吗?” 焉许知不敢抬头,素来都是坚强不愿服输的Omega缩紧着肩膀,声音虚弱。梁立野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碎了,他的Omega怎么能够收到这样的委屈。 怒火中烧,梁立野听到那一声“杀人医生”,像一头要吃人的野兽,刚要反驳,手臂就被焉许知拉住,他愣了愣,只听焉许知无力道:“走吧,梁立野带我走吧。” 高大的alpha把怀里的Omega拦腰抱起,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拔高声音威胁道:“给我让开。” 可能是他的神情太过骇人,再加上alpha的威慑力,让围在超市里的人不禁都纷纷避让。梁立野抱着焉许知从人群里挤出去,刚才指着焉许知骂的beta跑了出来,高声咒骂道:“你根本不配当医生,任由病人放弃生命的医生算什么东西啊?” “梁立野……别回头,不要在意,不要理会,我没事的。”焉许知抓紧了梁立野的胳膊,他靠在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上,像是伏在蓝鲸的脊背之上,alpha的呼吸是海浪,扫去了他身上灼灼的疼。 不知道是走了多久,道路两旁的树荫逐渐茂盛,路的尽头是一栋三层筒子楼,看着荒凉破败。那是医院以前的职工宿舍,后来没人住,这一块地方就荒废掉了。可却是便宜了梁立野,以前没事的时候,他就常来医院找焉许知,把焉医生偷偷拉出来,就在这破旧的筒子楼里,脱掉了焉许知身上的白大褂。 梁立野喜欢夏天,大把大把的阳光铺天盖地落下,玻璃窗上贴了彩纸,光成了霓虹色,焉许知的后背靠在窗沿,素来寡.欲的脸上也会染上艳.色。 在成年alpha信息素的控制下,他控制着焉许知的一切。 没有经验的alpha有时候会无法控制住自己,压迫性的占有,会让他们像是吸了大.麻一样飘飘欲仙,从而不管不顾,导致Omega受伤。 梁立野有过一次失控的时候,是在他们十八岁,第一次感受到彼此的信息素传递,第一次牙齿刺穿腺体,第一次标记的时刻。 焉许知没有参加高考,早几个月他就被学校提前录取了,不过他依旧每天都会去学校,老师疑惑,他便说还想多感受几个月的校园生活。 他说谎的时候看着很真挚,他那班主任差点被他感动到落泪。周一早会的时候,在全班面前还表扬了他,他腼腆地笑,可只有他心里知道,自己是为了梁立野才留在学校里。 他和梁立野不在一个班级,高三课业忙的时候,梁立野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教室里做试卷赶作业。焉许知就会偷偷跑到相隔了一条走廊的最后一间教室后门,靠在墙边,偷偷看着里头坐在倒数第二排窗边的大男生。 高考的时候,焉许知一早就去了梁立野的考场踩点,规划了几条去往考场的路线,而后又整理了一份考点,让梁立野多看看。他明明就已经不用考试了,可看着却比还要考试的梁立野更紧张,考试当天,也一早就过去,看着梁立野进入考场,而后便一直在外头等着。 盛夏的光毒辣,他在日头里站了几个小时,回到家里脸上就过敏了,一块红一块痒的。梁立野看他这样,心疼的要死,也就剩下明天了,让他不要再出来。可他不肯,第二天,在脸上涂了点药膏,戴上口罩后,便又过去了。 梁立野说焉许知比他爸妈都上心,焉许知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了笑想,我只是喜欢你啊,笨蛋。 第一次标记,是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梁立野开心的像个大傻子,抱着焉许知在房间里旋转。焉许知的后背被他勒着,胸口压迫着有些透不过气来,天旋地转的时候,整个人都晕晕沉沉。 他喊了几次,让梁立野停下来。可这被喜悦冲昏了头的alpha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焉许知没办法,只好张开了手。 他的手有些凉,掌心贴着梁立野的脸颊两侧。梁立野一顿,动作渐渐缓慢下来施加在焉许知后背上的力量消去了大半。 下一秒,焉许知下半身用力,猛然一跳,直接跳到了梁立野的身上,梁立野下意识伸手拖住他。焉许知则完全没有顾虑一般,用力捧起梁立野的下颌,低下头,吻落下,落在了梁立野眉毛、鼻梁和嘴唇上。 “梁立野,把窗关上,外面的蝉太吵了。” 那是那天,焉许知能完整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第一次标记,鲁莽的alpha把那寸脆弱的后颈咬得血迹斑斑,被牙齿磕破做下标记的腺体仿佛绽开的花。焉许知趴在梁立野的床上,木板“咯吱”作响和他叫出来的声音,比窗外的蝉吵一千倍。 那是梁立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失控,结束之后,被标记过的Omega躺在床上,单薄如纸的身体像是被人揉碎了,皱巴巴地蜷缩着。 梁立野从未给看过焉许知这模样,他也不敢相信是自己把焉许知变成了这样,吓得直哭,一边哭一边跪在焉许知身边和他道歉,骂着自己是畜生。 焉许知痛得要死,可心里却高兴又兴奋,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Omega被标记后都会这样,又或者只有他这般。 Alpha脸上的眼泪被轻轻蹭去,梁立野睁开眼,就看到凑到自己面前来的焉许知。眼对眼鼻对鼻,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有一颗同样热爱彼此的心。 梁立野的脸被焉许知捧起,焉许知努力地靠近,被咬破了的嘴唇贴在梁立野的耳边,温柔道:“梁立野……不要哭了,我没事的。” 他想,他的许知,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未改变过。 灰尘在光线里沉浮,梁立野跨入许久未至的旧楼,进去后踢开了最外面的一间,“嘭”一声,像是重重合上的回忆幡然打开。玻璃窗的彩色贴纸还在,进去后小厅里放着几张破破旧旧的软沙发,墙壁上贴着年代久远的挂历,边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白灰,。 梁立野把外套脱了垫在沙发上,然后扶着焉许知坐下。 焉许知坐下后,便看他把斜跨在背后的包拿下,里面的东西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他一边翻找一边低声道:“我记得我放了一支消炎的药膏在里面的。” 焉许知抿着嘴,伸手按住梁立野,梁立野的动作一顿,焉许知拉开隔层拉链,把蓝白包装的药膏拿了出来,他说:“还是放在老地方。” 梁立野勾了勾嘴角,拿过药膏,挤了一点在手指上,抬起焉许知的下巴,指腹蹭着焉许知肿起来的脸颊,小心翼翼涂抹开。焉许知吃痛,“嘶”了一声,梁立野立刻停下了动作,焦躁不安地观察着焉许知的表情。 焉许知的睫毛颤抖得厉害,梁立野问他:“是不是很疼?”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微哑,“不疼,没事的。” 梁立野就站在他身前,低头凝视着他。焉许知的身体紧绷,明明还没从那袭击里缓过神,擦了药膏的脸看着比刚才肿得更厉害了。梁立野皱起眉,怒意升腾道:“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脸都被打大小了。” 他瘪着嘴,看着比焉许知更难受,见焉许知不吭声,他突然一下子跪下,抱住了焉许知的腰。 Alpha把脸埋在Omega的怀里,声音又低又沉,像是连串不停歇的急雨,难受道:“该有多疼啊……” 焉许知听到梁立野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夏夜的一场骤雨。他心里被雨水浸透,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慢慢变得潮湿。 梁立野的头发变得比上次更长了,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的alpha一定也没有想过去理一下自己的头发。焉许知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又放下,抓起梁立野的一缕头发,顺着发根往下,食指卷着发梢,打了一个圈圈。 匍匐在他脚边的alpha像一只被主人挠着肚皮的狮子,试探着伸出爪子,攥住了Omega的手腕。梁立野抬起头,把脸凑到焉许知的掌边,察觉到焉许知没有躲避的意思,他便大着胆子继续凑近。棱角分明的下颌贴在焉许知的掌心中间,温热的脸颊蹭过掌心间的微凉,好似火柴划开一道火光,烧进了焉许知的心里。 后颈的腺体隐隐发烫,焉许知突然觉得很热,手里好像是攥着一团火。他吞咽着唾沫,喉咙干涩,心跳得飞快,他看着梁立野轮廓分明英俊的侧脸,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讷讷道:“梁立野,你的胡茬扎疼我了。” 梁立野抬眼,脑袋轻轻晃动,下巴磕在焉许知的掌间,偏偏是听到了Omega的话,他故意用长着胡茬的下巴去磨焉许知。焉许知往后避闪,他握住焉许知的手,往下一拽。 Omega的身体前倾,发烫的后颈被alpha紧紧扣住,梁立野单膝立起,如猎获到了食物的野兽,精准的锁住了猎物的脖子。 吻碾过焉许知柔软的嘴唇,没有那么温柔。 吻的间隙,鼻尖点在一起,梁立野轻笑着问:“那这样呢,还扎疼了吗?” 空气里尽数都是熟悉的信息素,焉许知后颈的腺体发热,身体里的热浪翻滚,他咬着牙,忍得很辛苦。 梁立野感觉到他的僵硬,愣了愣,拉开距离刚想问他怎么了,脖子却被焉许知用力搂住。 Omega的吻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袭上了梁立野,他毫无防备,身体被压着往后倒,后背跌在地上,掀起大片粉尘。梁立野的手护着焉许知,他捞着焉许知的双臂从地上坐起来,焦急问道:“你没事吧。” 焉许知没有抬头,他抓住梁立野的手,压低声音急切道:“梁立野,我难受。” Omega的发.情期是视体质而定,焉许知一般是三到四个月一次,虽然间隔时间长,但俗话说一年不开单开单吃一年,梁立野在焉许知这边就是这种性质。发了情的焉许知是真的可以让他为所欲为的。 梁立野算了一下,才恍然感觉到他们已经分居那么久了,都快四个月了。 他本以为焉许知那么决绝离开他,定然会服用抑制剂控制住发.情期,但现在看到焉许知这个样子,他多少还有些不敢置信。 “许知,你没吃抑制剂吗?”梁立野附在焉许知耳边问。 焉许知皱着眉,抑制剂和他现在所服用的药效相抗,就算他想吃也不能吃。 Omega没说话,alpha就在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一把抱住焉许知,一把泪一把鼻涕哭道:“你心里果然还是有我的。” 我心里当然有你,只有你。 焉许知默默想着。 然而还未等他多加思考,头脑发热的alpha突然扑了上来。 梁立野不再克制自己的气息,alpha对于Omega的控制实在是太过强烈,带入基因里的掌控与臣服能剥夺人思考的能力,就算焉许知知道此时此刻并不是做这件事的时机,可他依旧无法抗拒他的alpha。 很多时候,Omega就是这么生不由己的生物,被alpha标记,成为另一个人附属品。 焉许知闭上眼,感受着梁立野朝自己靠近的气息。 …… 许久不通风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发潮的气味,沙发上和地上有碾过的痕迹,五彩玻璃纸因阳光许久的暴晒而掀起边角。 焉许知躺在地上,侧头看到破沙发底下一颗不知是谁遗落的玻璃弹珠。 “许知,我爱你。”来来回回的半个多小时里,被说了几十次的我爱你,又一次响起。 焉许知张了张嘴,对着那颗玻璃弹珠,小声说:“傻瓜,我也爱你。” 梁立野把焉许知捞起来,捧着他的脸,爱不释手地吻着。 焉许知皱着鼻子闭着眼,只觉得脸上像是被一只大狗舔过,他哭笑不得说:“梁立野,你是狗吗?” 梁立野哼了一声,侧过头,一嘴咬住焉许知的喉咙,含糊道:“我是大老虎,要把你吃了。” 焉许知听到他的傻瓜发言,肩膀颤抖忍不住发笑,刚想说话,一股疼痛突然钻进他的大脑中,神经好像被撕裂,他的脸陡然惨白,闷哼一声。 梁立野一愣,以为是自己弄疼他了,立刻松开嘴,低头观察他,“你怎么了?脸怎么突然那么白?” 焉许知握紧了拳头,潮.热过后的身体逐渐冷却,从腺体里传来的钻心疼痛,让他的大脑发麻。这一刻,乃至之后的每时每刻,他都会无比的仇恨自己,仇恨自己的这具身体。 茫然无措的alpha呆呆地看着他,焉许知掀开眼皮,碎了的目光变成了银河淌过梁立野的眉目。他推开梁立野的手,摇摇晃晃慢慢站起来,一如每一次诀别一样狠辣,他说:“谢谢你啊。” 梁立野呆了呆,钝钝道:“谢我什么?” 焉许知居高临下看着他,扯开嘴,“谢谢你帮我度过这场发.情。” “你什么意思?”梁立野反应不过来,手撑着站起,皱着眉看向焉许知,伸手想要拉住他。 没了情.欲点缀的Omega,苍白又面无表情地脸,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他避开了梁立野递过来的手,听到alpha的质问,焉许知忍着后颈传来的剧痛,对梁立野说:“和你在一起,我发现我的确是对你没感觉了,这样的事,我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就能缓解过去……” 他的话没能说完,衣领便被梁立野狠狠拽住,alpha双眼赤红,一字一句道:“焉许知,你到底有没有心啊,你怎么能……怎么能……” “啪”,焉许知拍开梁立野的手,他说:“那个beta说的很对,我的确是没有心的,病人死还是活着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我只想着自己。” “梁立野,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的……” 梁立野缓缓回神,焉许知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去,大脑已经因为愤怒而死机。他松开了攥着焉许知衣服的手,沉着脸转过身,低头在沙发上摸索,十几次心碎的呼吸后,他找到了自己的钱夹。 他扭头看向焉许知,低声道:“焉许知,你听好了,是我……是我不要你了。” 钱夹里的照片被取出撕碎,丢在了地上。 热泪掠过焉许知的脸,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目光聚焦在一处,他看到了梁立野灿烂如获至宝的笑。 第十一章 筑巢(一) 上午在超市里的事情被人拍了下来,直接发到了网上。视频里致光医院的医生被人袭击并被责骂,“杀人医生”四个字在热门搜索里居高不下。 任凯看到了这个视频立刻就去找焉许知,可把临终关怀科给转遍了也未看到焉许知的任人影。他觉得不对劲,又去找吴政何,只见对方也是焦急上火的样子,拿着手机不停地打电话。 “吴主任,焉医生还是不接你电话吗?” 吴政何捏紧了手机,眉头紧锁,“没人接。” 任凯立刻道:“我再出去找找。” 他话音刚落,吴政何的手机便响了,屏幕亮起,是焉许知打来的。 “吴老师,我有些不舒服,想请一天假。”焉许知的声音很低,沙沙哑哑的,让人听着心里很难受。 焉许知是他的最为骄傲自豪的学生,比所有同龄人都要出类拔萃,可如今却被人这般羞辱,吴政何心里不可能不痛,他问道:“一天够吗?要不多休息几天,你去年的年假都没用,趁这个机会一块用掉好吗?” 焉许知沉默了几秒,而后说好。 任凯注意到吴政何的表情,见他挂了电话,便问道:“吴主任,焉医生他怎么说?” 吴政何侧头看向他,“他答应休假了,待会你去帮他办个申请手续。” 任凯连连点头,吴政何思虑着又问道:“上午那个病人家属现在怎么样了?还在闹吗?” “已经停了,我去看过了,她孩子得的是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之前我们的医生开的是神经妥乐平,但效果不太好,待会我会用超短波给她缓解疼痛。” 吴政何点点头,“这件事你多上心些,不能再把许知牵扯进来了。” “我知道,我不会让他再受到伤害了。” 吴政何听到他的话,有些讶异,朝他多看了一眼。 任凯从吴政何那里出来,便直接去了上午接过来的那位病人,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性Omega,刚上大学,一个人独自在外睡眠饮食各方面都没注意,抵抗力下降后,病毒生长繁殖,并沿神经纤维移至皮肤,神经受到侵害与皮肤一起产生了炎症。 这个病艾琳已经反反复复发作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快要好了,又开始蔓延,那种疼痛就像是刀割一样,让她痛不欲生。 任凯走进病房,艾琳的家人都在,上午袭击了焉许知的老人也在,正握着艾琳的手。 任凯远远看了一眼,而后拿着病历本走进去,对他们说:“病人现在可以去做超短波了,走吧。” 有时候做医生是真的会很无奈,就算是心里有多愤怒可也不能够在病人面前表现出来。对方是把命交给了自己,生了病的人和病人的家属,每时每刻已经都活在了痛苦里,他们的失控,也许是该谅解。 任凯忍着心里的厌烦,沉着脸带着他们往前走。 快傍晚时,任凯从科室里出来,走到外面去给焉许知打电话。 铃声响了三下,电话接通,焉许知的声音从里面一端传来。总算是打通了,任凯松了一口气,手机紧贴着耳边,他靠在走廊栏杆上,看着楼下大厅来回走动的人流。 任凯试探着问:“今天早上的事情,你……现在还好吗?” 焉许知的声音听着似乎没那么糟糕,轻快道:“放心,我没事。” 任凯抿起嘴,嘴边露出些许无奈的笑,“你没事就好,不过我可就有个大麻烦了。” “什么麻烦?” “就袭击你的那个老人啊,病人是她孙女,得了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已经几个月了都没治好,小姑娘忍不了痛,又看到新闻,哭着喊着也说要安乐死。”任凯顿了顿,扯开嘴角,压低声音说:“要死还不容易,闹这样一出。” 焉许知的注意力完全在他前半句上,想了想说:“这种病非常顽固,疼痛超过四个月以上的患者,很有可能出现抑郁症状。任凯,你最好再去找心理医生来为患者做一下检查,还有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这个病人我会多留心的。”任凯叹了口气,软下声音道:“倒是你,好好休息吧,别再操心了。” 焉许知“嗯”了一声,任凯听到手机里传来的杂音,似乎是地铁报站,便问:“许知,你不在休息吗?怎么还有地铁的声音?” 焉许知从地铁上下来,换乘站是在地下,信号不好。他跟在一大批下来的人身后,踏上电梯慢慢上去。走到外面,傍晚的天空瑰丽灿烂,漂亮的像是一幅色彩缤纷的油画,他站在熟悉的道路口,一盏盏路灯率先亮起,光晕落在他的脸上,是比晚霞更美的颜色。 他对任凯说:“快冬天了,我回家去拿点衣服。” 他的发.情期到了,医院休息室已经不适合他再呆下去,而且一个没有alpha抚慰的Omega,在这期间必然是会很难熬,再加上他不能够使用抑制剂,这次发.情简直就是一场变相的折磨。 房子是梁立野买的,当初买这里的时候,房价还很便宜。他们从家里出来,就不再想要花家里的钱,梁立野拿着所有的存款,买下了这里。 钱明明都是梁立野一个人出的,可他却偏偏就只要写焉许知的名字。他说,以后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焉许知就能正大光明把他给扫地出门了,不要有任何顾虑。 乘坐电梯上去,焉许知盯着旧电梯里新帖的小广告纸,他伸手,慢慢撕下了一角,露出下面一模一样却已经磨旧了的广告。有些时候,回忆就像是这种广告纸,以为已经被忘记了,可总是在不经意间突然浮现,撕扯开后,还会残留下擦不掉的斑驳痕迹。 电梯到了楼层,焉许知从里面出来,走了几步,站在屋门前。 锁依旧没有换,焉许知打开了门,进去后就看到堆在客厅里的几个纸箱。那是他留下来的,当初走的时候,他对梁立野说他下次回来拿,让他不要碰。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没想到梁立野真的就把这些留到了现在。 四个月了,那个傻瓜每天守在这场他完败的战场上,看着焉许知留下的痕迹,想着明天该怎么过。 焉许知盯着箱子发愣,缓缓吸了口气后,他拿起一个纸箱,朝卧室里走。 房间里的床被乱糟糟堆着,窗帘半拉,地上还丢着几件衣服,焉许知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慢慢皱起了眉。他放下纸箱,从地上捡起了一件长袖,又拿起了一条裤子…… 梁立野从新闻社出来后又和赵峰去酒馆喝了点酒,照例是喝醉的状态,赵峰扶着他回家。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梁立野从他肩膀上下来,扯开衣领,踉踉跄跄往里走。 赵峰叹了口气,没脱鞋,而是撑着胃靠在门口问他:“你怎么样,一个人行吗?” 梁立野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没事。” 赵峰看着也喝了不少,他舒了口气说:“那我就先走了,好好休息,可别哭了,我不想再和廖莉解释,为什么你的眼睛那么红。” 梁立野不耐,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谁哭了!” 赵峰笑了笑,没再说话,轻轻拉上了门。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峰就接到了梁立野的电话,对方声音急切,“我家进小偷了。” 梁立野昨晚直接趴在了客厅地毯上,早上是被冻醒的,醒来去卧室,就看到自己原本丢了一地的衣服都不见了。 赵峰打着哈气,骤然回神,皱着眉问:“小偷?丢了什么东西吗?” 梁立野走回客厅,环顾四周,而后对赵峰说:“前几天换下的衣服都不见了。” “什么?”赵峰皱眉,纳闷道:“你的意思是,那小偷进你家,就偷了你的衣服?” 梁立野也觉得奇怪,困惑道:“我也不知道了。” 赵峰重新躺了会去,心不在焉说:“可能是你昨天喝多了,自己把衣服都给丢了呢,就几件衣服,别去想了。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吧。” 赵峰挂了电话,梁立野抱着手臂,靠着墙慢吞吞爬行,走到卧室门口,用脚踢开门,探头探脑凑进去看了一眼,他的脏衣服真的都消失不见了。 焉许知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公寓里住下,他提前把之后一个月的房费都付完了,而后买了一些营养素和一支抑制剂。抑制剂是他在实在是熬不下去时的选择,抑制Omega发.情药剂里含有与他现在的药物治疗想抗性的成分,很有可能会让他之前的治疗毁之一炬。 进入酒店房间后,焉许知便把门窗锁上,把营养素拆开放在能够轻易拿到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后,他把床上的被子拿开,拾起地上的纸箱,把里面的衣服尽数倒在了床上。一件一件全都是梁立野换下来的衣服,残留着alpha的气味。 梁立野的衣物被他一件件拿起,而后小心翼翼堆在床上。长袖短袖乃至穿过的裤子,像是鸟雀的巢穴一般,堆叠着绕成一个圈。 这是焉许知第一次做这种事,“筑巢”Omega在发.情期本能地收集沾染了自己alpha气味的物品堆在自己身边以寻求安全感的行为。这十年里,他在情动时,梁立野从未离开过他.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焉许知需要独自面对这种难以启齿的热.潮。 第十二章 筑巢(二) 雨下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才慢慢停歇。 树梢像是被洗劫一空,落叶铺满了地面,冷空气在一夜之间来临。梁立野因为少了一堆衣服而心烦意乱,板着脸脱掉了上衣,弓着背在衣柜里找该穿的衣服。 他翻出了一件黑色拉链衫,随便套上后,又找了灰色裤子。可能是最近瘦了,穿上裤子后裤腰那边还松了一圈,梁立野皱着眉看着自己日渐消减的腹肌,从架子上扯了条皮带系上。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隔层里就几罐啤酒和一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面包。他抿着嘴,冰箱门重重合上,心气不顺地插着口袋往外走。 以前焉许知医院不值班的时候,早六点就会起来做早餐,梁立野最喜欢他煎的鸡蛋饼,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吃起来比外面的要好吃一百倍。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焉许知做的饭了。 梁立野拿过车钥匙,公寓下去后,小区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个面包。 赵峰让他今天早点去新闻社,说是要开会。梁立野的车开到岔路口,黄灯闪了几下后跳成了红,食指轻敲方向盘,绿灯亮起后,车身调转往马路的另外一头驶去,是医院的方向。 梁立野早上迟了半小时,过来时鞋和裤子上都是泥,他问赵峰借了一条裤子。 “这裤子太紧了吧。。” “这就你一个alpha,能找到和你身材相似的beta你就知足吧。”赵峰瞥了他一眼,让廖莉拿了双脱鞋给他,“你一大早去干嘛了,一身的泥。” 梁立野脱了鞋,袜子都湿了,他拿着脏鞋子还有袜子出去,没吭声。 赵峰看他那样子,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午开了会,分配下去内容,廖莉听到自己又是和梁立野一组,不禁哭丧着脸问赵峰:“赵老师,你这次也不负责吗?” 赵峰淡淡笑道:“你就那么想和我一块做事啊?” “对啊,你脾气好,我做错了也不会凶我,可梁老师就……” “嘘,他走过来了。” 赵峰指了指门口的梁立野,廖莉立刻闭嘴,扭头看了眼。梁立野双手插在口袋里,眉头紧锁,沉着脸一步步走进来,身上仿佛携带着一股煞气似的。 廖莉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就这样光看着我都害怕。” “哈哈,别害怕,他看着这样,其实熟了挺好相处的。” “是吗?”廖莉试探着问,脑补着梁立野笑靥如花好好相处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一阵恶寒。 梁立野进来坐下后,就一直没起来,埋头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东西。 赵峰从茶水间倒水进来,路过他身后瞥了一眼,不禁问:“下午不出去了?” 梁立野头也没抬,闷闷道:“不出去了。” “你在弄什么呢?我看你进来后就没起来过。” “你先别说话,我这点就快粘完了,可别打扰到我。” “什么东西?”赵峰一脸费解,探头凑了过去,就看到几块被撕得稀烂的纸片,看着像是泡了水,泛着白皱皱巴巴凹凸不平拼凑在一起。 梁立野拿了镊子一块块黏上,不过可能是手拙,弄了几次都贴歪了。他没那么好耐性,咬牙切齿道:“早知道就撕大块的,现在这照片泡了水,拼都拼不上。” 赵峰愣了愣,定睛一看,竟然是上次在酒馆,梁立野拿下来小心翼翼收拢好的合照。 “这怎么碎成这样了?” “上次和他在医院里吵架,我把合照给撕了丢了一地。昨晚下雨,那地方漏水,窗也没关,这些就都泡湿了。”梁立野小心翼翼贴上最后一张,而后对着那黏合的缝隙轻轻吹气。胶水没那么容易干,梁立野也不敢拿起来,就把好不容易粘上的照片往边上放了放。 赵峰听到他的话,不由叹道:“你们这是何必呢?” 梁立野声音低落,耷拉着眉毛,他说:“赵峰,我觉得……焉许知可能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赵峰心里一咯噔,又听梁立野说:“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原因,爱情不就是这样,时间久了,感情也淡了,我又是个不会生活的人,总要焉许知来照顾,他心里肯定已经烦透我了。” “别这么想,焉医生不是那样的人,他……” 梁立野打断了他的话,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苦笑道:“以前他在家里的时候,我每天穿的衣服都是他给我准备的,我醒过来时,卫生间里牙膏已经挤好,毛巾打湿了放在我的右手边。他每天六点就起来了,他上班比我早,但还是会给我准备好早饭再出去。” 梁立野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又哽咽了,“我以前问他,我是不是太依赖他了。他就对我说,他就是喜欢照顾我……他太狡猾了,他对我这么好,现在怎么可以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赵峰看向放在桌角上支离破碎的合照,沉默了几秒,试探着问:“焉医生会不会有什么别的苦衷?你们最近一次体检是在什么时候?” 梁立野一顿,抬起头来,迟疑道:“半年前。” “体检结果怎么样?” “医生说我血脂有些高,让我多运动少吃些肉。” 赵峰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你的,是说焉医生的体检结果。” “我……我不知道。”梁立野说完,猛地站了起来,“我竟然连他的体检结果都不知道!!” “这个不是重点。”心思比alpha稍微细腻些的beta无奈,望了眼四周朝这边看来的同事,抱歉的笑了笑,拽着梁立野让他坐下,继续道:“我看到采访里,焉医生的脸色不是很好,我觉得你最好去问问焉医生的同事,他近期的身体状况如何?” 皮肤科内,任凯和艾琳的主治医生谈了几句。这位患者已经因为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这个病在医院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皮肤科医生对任凯说:“其实她的疱疹已经痊愈了,皮肤上的瘢痕也在慢慢好转,但因为她们自己当时治疗的时候方法不恰当,所以在疱疹患处还是会有顽固性的疼痛产生。” 任凯侧头看了眼病房里哭喊着要死的女患者,皱眉道:“那怎么不去疼痛科?” “他们不肯去,也不愿做理疗。” 任凯诧异,“怎么说?” 皮肤科医生叹了口气无奈道:“患者的奶奶似乎挺迷信的,她孙女刚发病的时候,她都不让患者去医院,而是带着患者去了寺庙里,求神拜佛了好久。后来见没奏效,她也只是请了当地的中医来家里看,拖了很久好不容易治好了,可却留下了后遗症。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太痛了,那个女孩求着要来医院,她才把她送了过来。” “还能这样?”任凯压低声音,忍不住道:“她还说我们医生不把人当人看,她自己呢?” “任医生,别说了,她过来了。”皮肤科医生拍了拍任凯的肩膀。 任凯转身,皱着眉看着眼前的老人,目光落在对方哭红的双眼上时,像是泄气的皮球,软下声音问:“怎么了?” 老人指了指房内,声音枯哑,她说:“我那丫头她说疼,医生你能不能再开些止疼药给她。” “这是有额度的,不能多。”任凯顿了顿说:“患者现在单靠药物是无法控制的,你们真的不考虑做理疗吗?” 老人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她低下头去,枯瘦的双手绞在一起,沉默了数秒后,对着眼前的医生说道:“琳琳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我在照顾着她,到了高中后,琳琳就自己出去打工,省吃俭用为自己凑够每年的学费。她这次生病,花了很多钱,是我问家里那些亲戚七拼八凑借来的,到现在……亲戚那边也借不出钱了。” 任凯呆了呆,他转头与皮肤科医生面面相觑,他们考虑了很多,也列出了几个治疗方案,可老人都一一拒绝,本以为是对方计较顾虑太多,去没想到只是因为钱不够了。 只是因为没钱,所以那个女孩才会白白承受那么多痛苦,这让任凯如鲠在喉。 梁立野是下午的时候去的医院,他到这就跟蹿自家后门似的,先是去焉许知以前的外科把买的咖啡分给大家,而后提着剩下的咖啡去往临终关怀科。 这科室里人本来就少,焉许知不在,另外一个医生则去了病区,就剩一个护士留在科室内。 梁立野敲了门进去,看着空荡荡的科室愣了愣,护士是认得他的,一见到他就笑道:“梁老师,焉医生不在啊。” 梁立野把咖啡放在桌上,拿出一杯递给她,“不在?他去哪了?” “啊?你不知道?他正在休假啊,已经一个星期没来医院了。” 梁立野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这段时间比较忙,都在出差,所以……” “哎,忙归忙,这个怎么能忽视呢?而且你好一阵子都不来医院接焉医生了吧。” “许知他没和你们说吗?” “说什么?”护士打开咖啡喝了一口,拿铁的味道刚刚好,她又说了句谢谢。 梁立野想到赵峰的话,想了想后,靠前了一步,压低声音问:“其实吧,我们俩最近闹了些小矛盾,焉医生他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了。” 护士一脸惊讶,梁立野扫了眼,继续问:“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焉医生最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有没有咳嗽感冒或者不舒服的。” “这个倒没有,焉医生在这方面一直都很注意。” “是吗?”梁立野侧头,看向焉许知的座位,他的桌子靠在窗边,电脑旁放了一盆仙人掌,桌面很干净,一切都规规整整地摆放着,就像焉许知这个人一样。 也许是他想多了,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隐衷。 梁立野驱车从医院里出来,轮胎碾过地上枯黄的叶子,是快傍晚的时候,路上都是下班放学的人,熙熙攘攘填满了整条街。车子被堵在了红灯后,梁立野单手扶着方向盘,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鸣笛声,觉得烦闷。他降下了车窗,空气中散布着桂花的香气,梁立野深深吸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慢慢舒缓。 红灯变成了绿灯,暂缓堵塞的车流慢慢向前移动,梁立野松开刹车,车子即将驶出路口时,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稀碎的、衰弱的、濒死的,仿佛一只被扼住咽喉的金丝雀,煽动翅膀,发出求救的信号。 “梁立野……救救我……”是焉许知的声音。 “嘭”巨响,梁立野的脚僵硬在刹车上,他呆滞地看着前面,身后来不及停下的车子也猛地撞了上来。他的身体前倾,安全带把他拉扯回来,后脑勺装在椅背上,天旋地转。 喇叭声变成了一次次尖叫,他拉下手刹,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车。双腿有些发软,梁立野撑着车门站在马路中间,仰起头茫然地看着四周。 高楼鳞次栉比,像一张网铺天盖地罩下来,压抑的网,逼仄的网,可他却在这张网里感觉到了焉许知的气息。 快要死了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写的巨卡 求求大家评论!!! 第十三章 筑巢(三) 酒店房间,厚重的窗帘垂落在地,把光完全隔绝。 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会让热.潮期间的Omega更加敏感。 白色的鹅绒被里,焉许知蜷缩着身体,他紧紧抱住怀里那团衣物,张开嘴用力咬住枕头。 是完全脱离掌控的身体,皮肤的热度越来越高,像是发烧一样,浑身乏力,手指肿胀,指关节合拢都变得艰难。 他打着哆嗦,趴在梁立野的那堆衣服里,嗅着alpha残留的气息,像是望梅止渴,稍觉安定后,后侧的腺体处却传来剧痛。那股疼痛钻入了他的大脑,好像要完全控制住他的神经,他的五脏,他的每一寸关节一般,骨头都是疼的。 “轰隆”一声,一道紫电闪过,雷声先行,而后细密的雨敲打玻璃,空气里的湿度加剧,房间里Omega的气息却像是一潭死水凝固在了一起。 只是相隔了一条街外的红绿灯前,因为事故而堵塞的交叉口,此起彼伏的鸣笛和车主不耐的声音交汇。始作俑者同交警协商愿意负全责,看着自己的车被拖走后,一头扎进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 雨水掩盖了许多气味,梁立野像一头没有着落的野兽,在雨幕里狂奔。 他像是疯了,又或者说已经疯了。 本来被Omega丢掉的alpha不疯才怪。 身上的裤子还是赵峰的,勒得他蛋疼。 Alpha提了提裤子,在大街小巷里,一边忍着痛,一边忍着泪,喊着焉许知的名字。 Alpha与Omega之间的吸引仿佛是天生的,曾在上世纪战争年代,大批的alpha远赴战场,他们的Omega留在家中。那是个只有书信的年代,相隔万里,一封信漂洋过海数月之后才能看到。可很多时候,当书信抵达Omega手中时,他们的alpha已经战死了。 那些alpha死在冷枪子弹后,死在烟火纷飞中,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疟疾里……信件发回祖国,人们开始默哀,举国的葬礼时,失去alpha的Omega已经哭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自己的alpha离开了自己,某个深夜,alpha心脏停止的那个刹那,融汇的气息消失不见,他再也感受不到alpha的存在了。 AO是相反又是相似,梁立野揪住胸口,淋透了衣服被狠狠攥在手里,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皮肤上划开一条口子。 第一次注意到焉许知时也是在雨天里,学校的运动会因为一场突如而至的大雨而被迫暂停,他们从会场撤离,梁立野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吞吞地走在最后。 雨水打湿了空气,Omega们的气味驳杂在一起,让他觉得不怎么舒服。会场的展台上方无遮蔽,雨水打湿了他的后背,梁立野也不在意,依旧走得很慢,尽量避开和Omega接触。 突然天空闪过一道光,雷电轰鸣后,便听到一片尖叫。走在前面的学生互相挨在一起,乱了之后,纷纷往外跑,穿着蓝白色相间衬衫的Omega避之不及,一脚踩空,身体后倾,就要摔下来时,梁立野上前,伸出手扶住了他。 漆黑的发梢擦过鼻尖,掌心下的后背温热,如蝴蝶般的肩胛骨轻轻动了,他低头便看到了一段雪白的后颈,而后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有什么在心里复苏,冬日里封层的泥土下,一粒种子慢慢发芽,冰层四分五裂,破土而出的是梁立野灼灼跳动的心脏,为焉许知跳着的心。 茉莉的气味……越来越浓郁了。 他找到了焉许知所在的酒店。 大雨让天暗的更快,梁立野的脚步急促,走近酒店大堂,丢下了身后的昏黑骤雨。 到现在他还是焉许知法定上的丈夫,把事情告知了酒店工作人员,他们为梁立野找出了焉许知所在的房间。脸上的雨水往下淌,梁立野的胸膛起伏,他喘着气拿过房卡,哑着声音说谢谢。 他上电梯,焦躁不安地盯着上跳的楼层,抵达后快跑,在酒店走廊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渍。 房间内几近昏厥过去的Omega察觉不到越来越近的alpha,也许是太过难受,他的头抵在枕头里,氧气减少,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感觉到的疼痛也似乎在减少。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雨声骤停,整个房间都似乎被掏空,困在逼仄里的信息素疯狂地涌向来人,“哐当”一声,梁立野挪动僵硬的手,用了全力拍上了门。 Alpha的背脊抵在门板上,手扶着门手,胳膊上的经络暴起,额角紧绷,抿着嘴唇,死死盯着那现在床被里的Omega。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往前,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 这里……焉许知的信息素浓郁到几乎让他疯狂。 他极力忍耐,最后站定在床边,拉开被子,便看到瑟瑟发抖蜷成一团的焉许知。颤抖的双手扶上焉许知的肩膀,如同对待已经碎掉的水晶一般,把他小心翼翼捞起来,低头观察着每一处。 恍惚间,焉许知看到了梁立野。 掀开眼皮,绵密昏暗中,梁立野连轮廓都是让人心碎的。 他在哭,他哭了。 他的alpha哭了。 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掉在焉许知的脸上,焉许知重新闭上了眼。 梁立野伸手打开了床头的灯,光线落下,Omega的身体便是巨颤。 焉许知让他把灯关上,梁立野没有听从,而是低头吻他。 潮湿温热的吻,不是落在嘴唇上,而是卡在裂开的心尖里。 焉许知快要疼死了,他不愿让梁立野知道自己的近况,更害怕看到梁立野知晓真相后的模样。 哪怕……哪怕梁立野露出一丝内疚可怜的神情,他都会崩溃。 梁立野被他推开,呆了几秒,随即又上前,低落的语气里带着丝丝求饶,他说:“求求你,别这样,就算把我当做一个工具也好,别这样拒绝我好不好……” 焉许知摇着头,伸手无力挥动,一遍遍说着你走。 梁立野攥住他的手腕,到嘴边的话突然止住,他的视线僵在一处。 梁立野看到了焉许知手腕上的纹身,他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藏,抓着焉许知的左手,一遍遍兴奋地问,“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 “你走……”alpha的气味让焉许知更加难.耐,他恐惧于那种被本能控制的状态。焉许知闭上眼,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动,梁立野听到那两个微弱却决绝的字。 他的Omega在这个时候,依旧不需要他,让他离开。 梁立野阴郁地看着他,“你就算是把自己弄得那么难受,都不愿意来找我?” 如此状态下的焉许知怎么可能回答他,大脑已经被疼痛麻痹,只是反反复复说着拒绝的话。 茉莉好像就盛开在鼻尖,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那股浓郁到让人失去理智的气味。 梁立野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抑制剂上,自嘲地扯开嘴角,他问:“既然拿了抑制剂,为什么不用?” 焉许知的身体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喉咙里却什么都发不出来。 “不需要alpha的Omega,为了度过发.情,不都会注射抑制剂吗?”梁立野说着,拿起了桌上的抑制剂,走到焉许知面前。 焉许知脸上身上都是汗,黑发沾在颊边,脸色白如纸,脆弱却凄美。 梁立野盯着他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伸手攥住他的胳膊,捋开袖子,露出雪白的皮肤还有浅青色的静脉。 焉许知的目光瞥到梁立野手里的抑制针剂,紧缩的眉间像是崩断的弦,弓起的脊椎颤抖。 他苦苦忍耐了一个星期,宁愿用头撞击墙壁让自己晕厥,也不愿意去打的抑制剂。 在此时此刻,被梁立野拿起,细长的针头扎入柔软的皮肤里,静脉被刺穿,一注冰冷的液体被推入。抑制剂中含有的那种能够完全摧毁他药物治疗的成分进入了他的体内,焉许知倒吸一口气,一声“不”压抑在了喉咙里。 他慢慢闭上眼,只觉得身体里的热度被一点点抽干,而至完全枯竭,趴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几年来的末梢病变治疗对于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接触过的医生像是给他许下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的承诺一样,给他希望,对他说这是能够痊愈的。可他又不是那些盲目的病人,他自己也是医生,他知道这种病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例痊愈的病人。 开始治疗后,注射药剂时,腺体犹如被刀剐一般的疼痛。每天还要吃下大把的药,又因为不适应药物的副作用,而出现了许多不良反应。 他的视力不如从前,拿刀的手也再也不能做到像以前那么精准。每夜都会失眠,躺在床上脑袋里是一片蝴蝶飞过。有几次在医院,因为吃了药后心率加快而晕倒。他和同事说是没有吃东西而贫血晕倒,隐瞒含糊过去,一次两次三次…… 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不适合当医生了。他有时候会想,吴老师让他留在临终关怀,是否也是另一种变相的关怀。 这种病不会死,可却比死更让人痛苦。 医生说,他会痊愈的,只要好好治疗……只要好好治疗…… 而现在,用他的理想与自由换来的大厦轰然倒塌,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所有努力的尝试,忍受的痛苦,都白费了。 他的梁立野啊……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日常求评论,(*^▽^*) 第十四章 水晶(一) 用完的抑制剂被丢在了一边,焉许知仿佛失去了知觉,匍匐在床上一动未动。梁立野低头看他,拉开被子,把Omega从里面捞起来,凑到那段纤细的脖颈旁轻嗅,信息素的气息消减,已经几乎闻不到了。 焉许知的身体发冷,靠在梁立野的臂弯里颤抖。梁立野捋开他的一撮头发,食指关节轻轻蹭过他湿冷的脸颊。 “许知,你真的要这样吗?” 焉许知没有回答,梁立野以为他又故意不吭声,皱着眉把他拉起来,却见他又软踏踏地倒了下去,后脑勺撞在梁立野的胸口“咚”的一声,像是在心上狠狠凿了一下。 如今抑制剂已经不再是被避讳的药物了,不想要发.情的Omega在药店里就能买到抑制剂,种类也分了很多,口服注射或者是把抑制贴覆在后颈腺体上,这虽然比不上前两种效果好,但却可以随心控制住想要抑制热.潮的时间。目前市场上最火的就是这种抑制贴。 抑制剂发展至今,通过一次次临床试验表明,其中的成分对Omega的身体并无伤害,以前那种说法只是某些人用来抵制抑制剂的阴谋论。 梁立野也是想当然的觉得这对焉许知不会有伤害,才给他注射,却未料到焉许知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梁立野抱着他,喊了好几遍,他没有回答,只是发抖,看着似乎是冷得厉害。梁立野一下子就急了,扯过被子全都裹在焉许知的身上,目光掠过被子下面,而后僵凝在了那里。 他那些消失不见的衣服全都被堆在了这里,一件一件堆叠着成了一个圈,圈住的是他的Omega。 任凯拿着一份申请去找吴政何,吴政何刚从食堂里回来,见他等在门口,便直接让他进来。 “怎么了?” “吴主任,关于那个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的病人,我找了些资料,了解最近新颁发的一个医疗政策,我想说可不可以把这个病人划分到这里面,一些医疗费用减免掉。” 吴政何一愣,侧头看向任凯,不禁笑道:“任医生,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病人这么上心。” 任凯看着桌上那份他花了一下午拟的申请报告,想了想对吴政何说:“我第一次明白,原来有些病不是病人无法痊愈,而是他们没办法痊愈。” 吴政何同意了他的申请,任凯拿过报告朝吴主任眨了眨眼。 他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坐电梯下去,刚到楼下,便见几个护士匆匆忙忙跑到急诊。他一愣,紧跟着上去,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护士转身对他喊到:“前面武恒路上发生了追尾事故,十几辆车连撞,现在伤患都在往我们这边送,任医生你快准备一下去急诊吧。” 致光医院距离武恒路是最近的,事故发生后,医院接到通知立刻派出了救护车过去。任凯到楼下时,便看到几辆救护车停在门口,医护人员拿着担架把病人抬下来,哀嚎痛呼声源源不断。任凯行医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情景,他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拉紧了身上的白大褂往急诊跑去。 大雨连绵,雨水把整个世界都淋透,就在梁立野刚才来的路上的对面的一个路口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去往医院的出租车,就这样被堵在了绵密不通的车流里。司机看着前面的路,长叹一口气,对后头的乘客说:“这堵得没有半个小时是开不了的。” 梁立野扭头看向窗外,雨幕掩在了玻璃上,整个世界都似乎被大雨包围。几分钟过去了,他们的车都没有向前行驶一厘米,周围车辆的喇叭不停地按着,司机开了广播,广播里也在说武恒路上的车祸事故。 “许知……你别睡,醒醒啊。” 怀里的焉许知不再颤抖,梁立野心里却打了个突。他低下头,宽大的手掌覆在焉许知的脸颊旁,指腹在微微皱起的眉毛上轻轻摩挲。 雨水“滴答”,车载电台里的女主播呼吁着大家出行安全,风掠过了车窗玻璃,司机说半小时可能不够,还要堵更久,而他的许知,呼吸越来越微弱。 梁立野知道,一切的纠葛恩怨都能有结局,是好是坏他都能认,可唯有一个他不能认,那就是死别。然而,焉许知的身体在他怀里越来越冷,若不是还有呼吸,他都要错觉焉许知已经死了。 最后一丝丝的茉莉香气都消失不见…… “师傅,我们就在这边下车。”梁立野付了钱,而后脱掉了外套,他里面就穿了一件黑色短袖。梁立野拿起外套罩在焉许知身上,手臂圈住了焉许知,拉开车门,抱起焉许知往前跑。 焉许知靠在他怀中,整个世界都在倾倒。梁立野的呼吸沉重,大雨密集,他护着焉许知,一边哭着一边喊着焉许知的名字。 任凯换好衣服匆匆赶来,和急诊科的医生询问现在的情况。 李游安指着靠窗的角落,沉着脸对任凯说:“那边两个受伤最严重的,已经在安排手术床,两分钟后护士会来推他们进去。”任凯点点头,李游安带着他走到走廊,二十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坐在长椅上,李游安说:“这些孩子都是启星学校的,校车司机受了重伤,有几个孩子轻微擦伤,其余都没事。医院已经和他们的父母联系了。” 致光医院的急救措施非常迅速,重伤的伤患也都被安排进了手术室,可还有一个伤者却迟迟不肯救治。李游安拉开帘子,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裙,身上染血的孕妇扶着肚子躺在床上,任凯一愣,问:“她这是要生了?” 李游安皱着眉说:“刚才做过检查了,胎儿收到了影响,保不了,就算生下来也活不成,而且孕妇患有埃布斯坦畸形,根本就不能够怀孕。” 任凯的目光放在孕妇发紫的嘴唇上,听到李游安问:“你是胸外科时间最长的医生,你帮我在这边看着她,我们联系了她的丈夫,需要她家人允许才能做手术。” “我知道,你放心。” 医院内兵荒马乱,医院外风雨晦暝。天已经完全暗下,路灯亮起微末的光,急诊内冲进来一个人。任凯听到外面的惊呼,他拉开帘子侧头看去,看到两个交叠的背影。躺着的孕妇突然呼吸急促,任凯一惊立刻上前。 梁立野来到急诊,本以为医生很快就会来,可却没想到赶上了这场车祸,医生护士根本分省发生。他是熟脸,有个护士注意到了他,惊道:“梁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梁立野长吸一口气,红着眼指着怀里的焉许知,“许知他打了个抑制剂后便一直在发抖,然后就晕过去了。” 护士一愣,上前拉开衣服,便看到焉许知发白的脸。她看了看乱糟糟的急诊室,顿了顿对梁立野说:“你等一下,我去叫吴主任下来。” 梁立野抱着焉许知,大厅灯光往下投射,落在他雨水汗水泪水裹挟过的脸上,他低头惶惶无措地看着焉许知。 吴政何很快就来了,一下来,便立刻让梁立野抱着焉许知上去。到了楼上科室,吴政何让梁立野把焉许知放在床上,而后让他先出去。 焉许知闭着眼,纤薄的眼皮里仿佛透着光,昏昏暗暗的模糊光景里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朝他走近,越走越近,而后有光洒下,铺天盖地的光芒,照亮了黑暗里那个人的脸庞。 是少年时的梁立野,还是桀骜不驯的眉眼,凑近些,再凑近些,梁立野朝他喊道:“焉许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焉许知倒吸一口气,席卷着全身乃至麻木的疼慢慢褪去,他缓缓睁开眼,便看到吴政何满脸的忧虑。 焉许知嘴唇微动,轻声道:“老师……” 吴政何伸手覆在他的肩膀上,缓缓拍打,对他说:“我检查过了,抑制剂对你的影响并不大。” 焉许知的眼皮撑开,像是临死之人被判还有几天可活一般。辉光普照了几秒,他掩下眼,对吴政何说:“我想见梁立野。” 梁立野就在外面,四肢并用趴在门板上偷偷听着,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就立刻有了精神,都不等吴政何去叫他,自己推门进入。他一边走一边喊:“许知,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那么凶,我不该和你发脾气。” 他红着眼睛,直接跪在了床边。焉许知侧头看向他,见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角,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他的alpha变成了一只在外面流浪的小狗。 焉许知朝梁立野递去手,梁立野立刻抓住,而后,他听到焉许知的声音。 很轻很轻,带着连绵不去的病意说道:“那天,你问我,我是不是涂了香水,为什么气味变了。” 窗外昏黑的雨夜像是看不见尽头的黄泉,屋内的空气慢慢凝固,梁立野的脸上浮现愕然震惊,焉许知的手被他握紧,那么用力,用力到似乎要让这块已经破了的水晶再碎一次, 焉许知说:“那不是香水味,是我的腺体坏了。” 第十五章 水晶(二) 十八岁计划着去向往的城市上学,十九岁一起躺在被阳光晒得泛白的床单上思索着晚上要吃什么,二十岁打着电话说着情话过了整整一夜,二十一岁买了飞往肯尼亚的机票说要一起去看动物大迁徙,二十二岁用攒下的钱买了两枚银戒指却不敢给他,二十三岁偷偷准备了一车玫瑰开到海边告白时玫瑰都蔫了。 湿润的海风擦过脸颊,海鸟掠过白浪,梁立野拿着枯槁的玫瑰单膝跪在砂砾上。他用着深情,述着爱意,对焉许知说,以后的人生他们也要一起度过。 梁立野猛然惊醒,思绪尚且还停留在那被玫瑰铺满的海边,混混沌沌慢了半拍,从美梦里拉扯回来后立刻看向躺在床上的焉许知。 焉许知平躺着,脑袋歪向一侧,嘴巴微微张开,鼻翼翕动,脸颊两边睡得有些红,像是喝了酒,晕着两坨粉,长长的睫毛变成了蒲扇,落下的是一小撮不知事全让放下的阴影。也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梁立野才能看到这么可爱的焉许知。 梁立野凝视了良久,两眼都看直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缓缓叹了口气。 他从病房里出来,走到了吴政何的办公室。 一楼急诊现在已经人满为患,医院里的血库供应不足,吴政何联系了市内其它医院,让他们增援一些来。他刚放下电话,便听门响,吴政何走到门前,拉开门见是梁立野,招呼着让他进来。 梁立野在沙发上坐下,吴政何拿了杯子,问他要不要喝茶。 梁立野心神不宁,低声答应着。 吴政何用钳子夹了两撮绿茶,热水倒了进去。梁立野说着谢谢接过杯子,白色浮着牡丹的瓷杯逐渐转热,他双手捧着,低头看着漂浮在面上的逐渐展开的茶叶。 “许知他都和你说了吗?”吴政何问他。 梁立野点点头,他看向吴政何,慢慢说道:“他告诉我,他的腺体坏了。” 神经末梢病变综合征,这种他听都没听说过的病,上网查询,也只得到了一些“无药可治”、“神经性遗忘”、“腺体病变”之类可怖的关联词。 打开界面的手机像是烫手的山芋,梁立野连碰都不敢碰。 他神情呆钝,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瓷杯里的茶叶完全绽开了,一根根竖着沉到沸水里,梁立野仿佛感觉不到烫,一直握着。 直到吴政何拿掉了他手里的杯子,梁立野一愣,蜷缩着手指,仰起头看向吴政何。 “吴老师,我现在该怎么办?” 吴政何还记得当初他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当主婚人时,眼前的alpha是如何意气风发。吴政何敛下心酸的目光,同梁立野说:“尽量陪着他吧。” 梁立野睫毛巨颤,又听吴政何说:“许知他就是太倔了,什么都不肯认输,就连这种病,都想着要自己一个人偷偷治好。他花了三年,可这就像是在沙子上盖房子一样,稍一松懈便前功尽弃,三年了就连他也只能做到延缓病情。” 说到这,吴政何顿了顿,声音像是隆冬冷雾,慢慢笼罩住梁立野。 “可前段时间,他的病恶化了。” “任医生,病人开始大出血了,病人家属来了吗?” 任凯心跳快了一下,他跑到病床前,看到孕妇出血的情况,一咬牙道:“来不及了,先把人推进去。” “可病人家属还没来,她自己又……” “不管那么多了,出了事我负全责,走吧。”任凯说着,走到后面,拉开病床,轮子碾过地面,朝手术室方向移动。 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急诊室里成了战场,医生是去收复失地的战士,把站在生死线外的伤患拉扯回来。任凯从手术室里出来后,孕妇的家人已经都来了,见到医生出来一拥而上。任凯扯掉口罩,嘴边带笑,对他们说:“放心吧,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本以为的感谢并未听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着老实巴交的beta张了张嘴呐呐问:“那孩子呢?” 任凯一愣,朝护士看了眼,问:“没和他们说吗?” “他们……不相信。” 任凯侧头看向眼前的beta,低声道:“你妻子在车祸里腹部受了伤,胎儿在体内受到了波及,生下来时已经……” 他的话还未说完,脖颈便被突然发怒的beta狠狠掐住,对方朝他喊道:“我明明说的是要小孩要小孩,为什么还是保的大人。” 任凯愕然,他皱眉,一巴掌拍开了这个beta,冷下了脸道:“你的妻子患有埃布斯坦畸形,本来生育对她就会造成生命危险,我还在想为什么她执意不肯手术,原来都是因为你啊。” “任医生,少说两句吧。”护士在旁拉住任凯的手,任凯咬着后槽牙,鼻子里出气,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往外走。 差不多一个晚上快过去了,急症室内的状况比之前少了许多,车祸中无人伤亡,整个科室的人都松了口气。任凯回到自己科室,换了件衣服后往外走,本想着出去的,但还没到医院门口就接到了吴政何的信息,让他上去一趟。 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走到电梯口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梁立野?”他眯起眼,几步走近,站在电梯右边,侧头打量。 梁立野手里拿着超市里买的三明治,状态看着不太好,还泛着潮的衣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裤子上也都是泥,头发很乱,苍白的脸上擦着阴郁神色。他见到任凯,眼皮抬起又放下,没有应声。 上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好像就在眼前,任凯随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关你的事。”梁立野挤出五个字。 电梯来了,他们双双进入,梁立野按下楼层,任凯瞥了一眼,刚要抬起的手默默放下。 “你也去五楼啊。” 梁立野没吭声,任凯又问:“过来找许知?他可不在医院里。” 梁立野眉毛微挑,戾气缓缓爬上脸,他扭头不善道:“你和我的Omega很熟吗?” “熟啊,当然熟了,我俩一个科室多少年了。”任凯耸耸肩膀,对梁立野说:“你也别我的Omega这样念了,再过不过你俩就要离婚了吧,到时候许知可就不是你的了。” “离婚?”梁立野好笑道:“你可放心吧,我和焉许知这辈子都不会离婚的。” 任凯一脸不屑,“梁记者,你还是和之前一样狂妄啊。” 电梯到了五楼,梁立野看准时机先一步跨出去,嘴角擒着讽笑,他说:“那也比任医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要好。” 两个alpha互相拌嘴,最终站定在了同一扇门前,两人面面相觑。 吴政何听到声音,拉开门。梁立野把手里的三明治递给他,“吴老师,这个给你买的。” 吴政何谢着接过,而后看向任凯,神色逐渐严肃,对他说:“任医生,今晚的一个急诊伤患家属投诉你了。” 吴政何同任凯进办公室谈话,梁立野两手插兜往焉许知躺的病房里走去。单人病房里开了一盏床头小灯,焉许知的脸落在这丰茸的光晕里,静谧美好到不像样。 梁立野踮起脚慢吞吞走进去,拉开的门“咔”的一声合拢,他吓了一跳,转身拉住扶手,责怪地看着发出响声的门。 躺在床上的Omega眼皮微动,但是没有醒来。梁立野回过头去,心虚地叹了一口气。他走到床边,在小椅子上坐下,像只重新回到主人身边的大狗狗,耷拉下来的脑袋好想要被人揉揉。 焉许知还没有醒过来,梁立野心里有数不完的委屈。 他抿着嘴,咽下喉咙里的酸涩,侧过头,注视着焉许知。 视线是一张网,绵密的爱把焉许知笼罩,梁立野压低声音,喃喃自语,“许知,你不能够这么自私。” “你怕自己不能爱我,所以你就要离开我。可你知道,我怕什么吗?” 他垂眸,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间,声音像是刚打开的汽水,酸涩的气泡不住地往外蹿。他揪住自己的衣服,忍着那股没出息的哭腔,很小很小声说:“我怕和你分开,一年还是几年,听到你过得不好的消息。” “我说过要照顾你的,你不可以把我抛开。我生是焉许知的alpha,死是焉许知的死alpha,赖也要赖一辈子的。” “死alpha?”焉许知睁开了眼,稍稍侧目。 梁立野觉得自己是幻听了,特别是在刚才那一番言论后,他竟然特别希望这一声是自己的幻觉。 可焉许知没能让他如愿,慢慢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张开,轻轻卡入alpha杂乱的发丝间,就真的是像在逗狗狗一样,不轻不重地揉着脑袋。 “梁立野……你好爱撒娇。” 梁立野呆若木鸡,涨红着脸,当机了。 第十六章 水晶(三)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梁立野的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磕磕巴巴问着。 焉许知的手没有收回,手指顺着梁立野的耳边滑到脸旁,指尖轻轻用力,抬起了梁立野红透了的脸。他们互相对视,焉许知告诉他,“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梁立野不敢确定道:“你都听见了?” 指腹摩挲着alpha下巴上的胡茬,焉许知漫不经心问:“你怎么总哭?” 梁立野歪头张嘴咬住他的手指,牙齿磕在皮肉上,就轻轻一下。焉许知往后缩了缩,听到梁立野忿忿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焉许知往被子里缩,手掌蜷拢,握成了拳头,他说:“对不起。” 梁立野身体前倾,一把抓住他往后躲的手,两只宽大的手掌紧紧包住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心碎的阴影,喃喃道:“别和我说对不起。” 焉许知愣怔,就听他哽咽,“吴主任说这个病是可以治疗的。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你不要一个人硬抗,你还有我啊。” Omega对于alpha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附属品,而是补缺alpha一半灵魂的钥匙,是打开家门的钥匙。梁立野的Omega不要他了,那么他就没有家了。 焉许知叹了一口气,目光温柔得能够滴出水来,他问:“梁立野,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爱你了怎么办?” 梁立野一愣,抬起眼呆呆地看着他。焉许知说:“这种病发展到后期,Omega会失去思考的能力,信息素也会消减,一直到我和你之间的联系完全消失,你在我这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 没等梁立野说下去,焉许知打断道:“我不能接受这样子的我在你面前。” “那我呢?”梁立野站起来,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 焉许知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梁立野神色阴郁,声音低沉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焉许知沉默了几秒,睫毛颤抖得那么厉害,他轻声说:“我想过,我想过你会恨我,想过当你知道我的事情后,一笑了之,也想过你会有新的Omega,你们会有一个可爱健康的孩子,小孩叫你爸爸,你背着他去游乐园里玩一整天。” 梁立野仿佛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他扯开嘴角,反问道:“就这些?你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 焉许知抿着嘴,垂落的目光向上,直勾勾地看着梁立野,他问:“我只能想这些。” 梁立野顿了顿,只是短短一瞬,焉许知脸上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面具抖落开一条缝隙,而后一片一片碎裂。长满了刺的铠甲后是脆弱至极的柔软,他的许知眼眶红了。 极少能看到的眼泪从Omega的眼角旁溢出,砸在梁立野的心上。 他听到焉许知带上哭腔的声音,痛苦到了极点,崩溃道:“你想让我怎么想?你喝到酩酊大醉醉倒在酒吧门口的时候,我不敢去扶你回家。你被赵峰送回房子里,我看到满地纸箱和烟头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你来医院找我,找了一次又一次,我只能躲在休息室的隔间里,听着你在外面和他们说话。乐乐墓地上,你趴在地上哭,你对着乐乐说,你想我。你知道吗,那天我就在你身后,我看到你难过,我也心如刀割。” 焉许知狠狠吸了一口气,他挣扎着坐起来,后背撞在身后的墙上,揪住衣服捂着心口,大喘着气道:“梁立野,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好害怕,我怕有一天,就算是我看到了这些,我也毫无反应。” “我不在乎。” 光好像是被打翻了,光影交错在梁立野轮廓分明的脸上,情愫缠绵又郑重,他说:“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会不爱我,就算你不理我了,我也要缠着你,不能让你在我视线外。” 梁立野抓起焉许知的手,他半蹲下来,拿着焉许知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只为焉许知运作的窦房结注入了生命力,梁立野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我一直都在想你,你呢?焉许知,你有想过我吗?” “想过。” “什么时候?” 手底下的心脏跳得好快,焉许知的手心出了一层汗,隔着衣服,他似乎能抓住那颗震颤的心脏。 焉许知愣了很久,感受着那“砰砰砰”的跳动,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说:“每时每刻。” “我也是。” 梁立野再也克制不住,张开手用力地抱住了焉许知,手臂几乎要把焉许知的肋骨给勒断。 焉许知只觉得呼吸不过来,他咳嗽了一声,虚弱地叫着梁立野。梁立野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了他,可又舍不得,扶着他的肩膀,把脸埋进焉许知的怀里,闷闷道:“别离开我了。” 焉许知垂眸,捧起他的脸,沾了眼泪的吻落下。 梁立野尝到了苦涩,他猛地抬起手,圈住焉许知的脖子,站起后左膝蹬上了床。 任凯喝了一口茶,皱着眉看着里面的茶叶,叹道:“吴老师这茶叶很贵的,你就一小杯不用放那么多,一小撮味道就很足了。” 吴政何恍然,“怪不得刚才小梁都没喝,原来是不好喝啊。” 任凯听吴政何说起梁立野,就瘪着嘴道:“你怎么还拿这茶叶给他,我送你的时候不是还给你了另外一罐吗?招待客人就用那罐。” “知道了,你这小子,怎么心眼那么小。”吴政何摆摆手,拿起水壶重新接水又烧了一壶。插上电的烧水壶亮起了红灯,吴政何坐回沙发,把刚才收到的信息递给任凯看。任凯扫了一眼,而后说:“没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是我没按规矩做事。” 吴政何点点头,“你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有些事就算是情有可原,也不能破坏医院的规定。” 任凯说是,虽然都懂,可心里依旧有些闷闷不乐。 烧水壶里的水沸腾得很快,“突突”响了起来,吴政何起身去拿,而后又给任凯加了点水。他说:“现在尝尝是不是味淡了些。” 有些烫,嘴唇碰到杯口,他小心翼翼啜着,就听吴政何说:“你先避避风头,手术就不要再做了,去临终关怀科帮许知去。” 任凯一愣,张嘴就是一大口,烫得嘴唇都红了一圈,张大嘴,伸着舌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吴政何,模模糊糊道:“真的让我去啊?” “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去吧。” 任凯一声“好勒”,模样看着不像是因为受罚而调任的,更像是中了头彩,他兴冲冲地站了起来说:“我现在就去收拾。” 吴政何想到焉许知的情况,心里默叹,摆了摆手,让他快去吧。 任凯走到门口,脚步一顿,他扭头问:“老师,梁立野到这边来做什么?” “许知他回来了,有些不舒服,刚才小梁送他过来的,现在就在这边的病房里。” 任凯一惊,“生病了?我去看看。”说着他丢下一句,“吴老师再见。”便拉开门脚步匆忙离开了。 单人病房内,alpha已经成功着陆在了那张对于他来说矮窄的病床上。焉许知被他搂在怀里,只觉得身体由一团热烘烘包围着,很舒服惬意,让他想要放下攒在心口的包袱,好好睡一觉。 可好像是得了多动症的alpha不让他如愿,时不时咬咬耳朵吹着气说我好喜欢你啊许知,缩着脖子努力地要把自己的身体装进焉许知盖的被子里去,隔了片刻又揽住焉许知的肩膀,把快要睡着的Omega摇醒,安全感不足可怜兮兮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走了。 焉许知被他折腾得没脾气了,睁开眼,眼角微微上翘,本质疏离清冷的眉目成了被打破的琉璃灯,艳色的灯光流转,最后勾住了alpha的心,梁立野呆滞不动了。 焉许知往他身上靠了靠,下巴磕进alpha的肩窝里,呼出的气息有些热,他说:“安静些。” 梁立野“嗯”了一声,闷闷的声音从颈侧传递,刚安静了一秒,他又道:“许知,我手疼。” 焉许知歪过头,盯着梁立野的后颈,闭上眼又睁开,他说:“如果alpha也有腺体,梁立野你可能会被我咬死。” 梁立野噤声,隔了几秒,他的手被焉许知提起来。焉许知翻过身,靠在他的怀里,拿起alpha的手放到眼前,他问:“手心怎么那么红?” “吴老师请我喝茶,杯子太烫了,烫红的。” 焉许知盯着他的掌心,笑了,吐出四个字,“娇滴滴的。” 梁立野把自己快要烫熟的爪子递到焉许知眼前,似乎要把娇滴滴的小公主人设贯彻到底,语气里忍不住带上委屈,闷闷道:“疼死我了,你帮我吹吹。” 焉许知拧着眉,侧头看他。 梁立野眨巴一下眼睛,脸上露出你要是不给我吹,我就立刻哭给你看的表情。 焉许知是吃软不吃硬,他的两只手抓着梁立野宽大的掌心,缓缓拉近,几乎是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而后微微仰头,吻了好几下。 Alpha的半只手似乎都要被这轻飘飘的几个吻给弄麻木了,他吞咽唾沫,忍着要把怀里的Omega弄坏的冲动,身体僵硬,慢吞吞地缩回了手。被亲过的手被他藏在背后,他支支吾吾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焉许知听他终于不讲话,心里吁了口气,翻身把头埋进他怀里,深深嗅着alpha的气息。 梁立野的信息素是海水的气味,潮湿的海水,正午后的海水,夏日里的海水。躲在梁立野的怀里,焉许知觉得自己就像是活在暖流里的鱼,温暖包裹全身,懒洋洋地靠在海水里,随波逐流。 “许知,你……睡着了吗?” “……” “许知?” “睡着了。” 第十七章 流星雨(一) 两个人窝在小床里,房间就那么大,床头小灯落下的光有一半是被梁立野挡住的,他实在是睡不着,脑袋里好像有根神经“突突突”跳着,撑着下巴,侧身一眨不眨盯着焉许知看。 他的许知睡着了。 大学毕业后,梁立野开始实习。实习工作比较清闲,大部分都是上午来报个到,随便安排几件事,做完后他们组的组长便让他回去了。 实习的地方离焉许知的学校有些远,梁立野挤着地铁过去,到的时候焉许知已经在上最后一节课了。 是黄昏落日的时候,梁立野走过校园林荫道,大片金黄的落叶踩在脚下“咔嚓咔嚓”作响。 他走到教室外,站了很久,直到焉许知慢吞吞出来。焉许知的同学已经都熟悉梁立野了,见他又来了,便回头对焉许知笑道:“许知,你男朋友来啦。” 焉许知一愣,思绪从课堂里拉扯出来,望向梁立野时,眼里慢慢亮起了光。 牵着手揽着胳膊搂着肩膀都可以,他们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一起度过了十几个春夏秋冬。 在还没有乐乐之前,他们每一年都会出去旅游。 有一年坐了绿皮火车去了俄罗斯,一整个星期都在火车上,列车从破晓到日暮一直开着,一节车厢里,明明是两个床铺,可梁立野却总要靠在焉许知身边。 列车摇摇晃晃行驶,单人床好像变成了海浪里的一艘小船,窗外是绿影和蓝天交错的画卷,房间内是被海浪搅碎的茉莉花。 梁立野从以前就喜欢偷偷看着焉许知睡着时的样子,他的Omega就像是一个让他爱不释手的宝物,日日观摩都不觉得厌烦。睡着的焉许知看着那么弱不禁风,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兔子,蜷缩成一团,半边脑袋靠在alpha的手臂上,眉头微微皱起。 梁立野把自己凑过去,列车穿过隧道,零星的月光都没了,绵密的黑暗笼罩,一个接着一个情不自禁的吻落在焉许知的脸颊,犹如现在一样。 整整一夜,梁立野都在傻乐,心里眼里都是浓郁的往外溢出着的爱意。他觉得他和焉许知好像是回到了以前,他窝在焉许知身边,絮絮叨叨地在心里念着我爱你。 焉许知吃了药,后颈的腺体没那么疼了,倦意来得气势汹汹。梁立野终于不再闹他后,他便沉沉睡去,可能是因为安心,一夜无梦。再次醒来时,夜剌开了条口子,刚到破晓,黎明晨光缓缓落下。他就着从窗外透入的微末光亮,侧头看着可怜巴巴蜷缩在床边的梁立野。 Alpha像一只被关在小笼子里的大狗狗,收紧弯折的关节都透着委屈。焉许知的睡相从来都是不好的,以前刚开始和梁立野睡一床的时候,他半夜做梦,还把自己的alpha踹下床过,害得梁立野屁股青了一大块。 后来在一起时间久了,很多生活习惯都磨合在了一起,既然焉许知睡着的时候会打形体拳,那么梁立野就只好尽量把自己缩小些了。 如今,即便是分开了那么久,这些习惯却是已经被刻入了骨子里,就像是爱焉许知一样,凿进了他的灵魂里,不会再变了。 焉许知把被自己卷走了的小被子盖到梁立野身上,梁立野的眼皮动了动,没有醒来。焉许知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翻身下床。他踩上鞋穿上衣服,走到门口,门被轻轻拉开,走廊上要比房间里冷。 实在是太早了,过道上静悄悄的,焉许知拢紧了身上的衣服。他坐电梯上去,到了最高一层楼,而后从楼道里走到天台上。天台的门常年坏着,没有修理,和从前一样,焉许知走到铁门前,拿掉了抵在门上的木棍,推门跨了进去。 天台上的风很大,快入冬的时节,昨晚还下了一整夜的雨,他打了个哆嗦,而后慢慢走了过去。 风吹着衣服,衣摆掀起一角,焉许知发丝凌乱,苍白的脸上只有鼻尖和两腮是红红的。他就站在风头里,看着朝阳缓慢升起。刚知道自己得了病后,每次结束完工作,他最常做的就是来到这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上十分钟,看天看云看日出日落,而后深深吸一口气, 生病之后,每一次和梁立野相处,都会让焉许知有一种负罪感。他们对于彼此的爱,之后总有一天会变得不平等。 他会逐渐失去爱人的能力,变得迟钝又麻木,就像是一台已经坏了的心电仪,再也跳不出心脏跃动的起伏。 梁立野会后悔的。 他会后悔自己现在的决定,曾经许下的海誓山盟,终究会因为一次一次的爱而不得而累积成失望。 焉许知的思绪纷扰,回过神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他从天台出来,坐电梯下去,刚出电梯,就看到梁立野鞋都没穿,像只无头苍蝇在走廊上乱转。焉许知看到他这样,立刻上前喊住。梁立野转身,双眼发红地看着焉许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瘪着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低下头,声音很哑很哑,“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又把我丢下了。” “我睡不着,到天台上去了。” 梁立野抓住焉许知的手,眉头紧蹙,“去天台做什么,外面那么冷,你的手都冻凉了。” 焉许知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梁立野拽着他回房间,脸上一副要兴师问罪的表情,可是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 焉许知被他推到床上坐好,梁立野拿起被子,像是蚕吐丝一样,一圈一圈围在焉许知身上。拢上了被子,又去接了一杯热水,递到焉许知嘴边,让他喝。 焉许知看了眼冒着热气的,小声说烫。梁立野板着脸不吭声,站起来又去拿了一个杯子,热水在两个杯子里来回倒着,如此反复了十几下,水温没那么烫了。 焉许知的手都被他裹在了被子里,只好挨在梁立野肩膀上,由他喂着,小口小口喝水。 梁立野看着他被风吹到发红的脸颊,心里不可能不心疼。喝完了一整杯水,焉许知的身体回暖,他把被子拉开些,两只手探进去,从被子里抱住了焉许知。 心脏和心脏都贴在了一起,梁立野的心跳慢不下来,他凑到焉许知耳边,闷闷道:“你被剥夺了离开我的权利。” “对不起。” “许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吧……”梁立野一字一顿道:“那一天永远不会来的。” 任凯第二天就来临终关怀科报道了,可整整一天都没见到焉许知,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他才在大厅里看到了焉许知,身边还带了个梁立野。 任凯提起嘴角,两手从衣服兜里拿出来,大步朝焉许知走去,直接插在了焉许知和梁立野中间,他低头看着焉许知,笑道:“焉医生,我被投诉了,从外科调到了临终关怀科这边。” 明明是被投诉,可这话从他露出八颗牙的嘴里被说出来,又见他浑身喜气洋洋似乎得了头彩似的,实在是让人哑然。 焉许知挑挑眉,考虑着该不该恭喜。 右肩突然一沉,梁立野从后边挤了过来,面露凶色,语气不善道:“难道临终关怀科是垃圾场吗?什么人都能收留?” “梁立野……”焉许知不温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梁立野立刻收紧尾巴做人,闭嘴了。 任凯看着他俩互动,缓缓叹了口气,后退了半步,神色黯淡下来,但脸上的笑依旧在,他说:“昨晚急诊出了点事,我被病患还有家属都投诉了,外科里待不下去了。” 被病患投诉这样的事,焉许知也遇到过,病患的怀疑不理解,都是施加在医生上沉重的枷锁。 他犹豫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任凯笑嘻嘻道:“不过还好,能来你这边,以后我们就有伴了。” 梁立野火速挡在焉许知身前,嚷嚷道:“滚滚滚……离我Omega远一点。” “梁立野,安静。” “好的!”(* ̄︶ ̄) 第十八章 流星雨(二) 结婚危机接触,可又一波隔壁家老王危机到来。 梁立野一想到焉许知和任凯在同一科室里工作,整个人就不舒服了,他现在恨不得变成一条尾巴长在焉许知身上。 赵峰知道他俩和好了,压在心里头的包袱总算是卸下了。梁立野人逢喜事精神爽,复合后立马说要请客吃饭。 周六的时候,焉许知休息。梁立野一早开车去医院,拖着个大箱子,大步流星走到临终关怀科的休息室里。焉许知这两天已经住回去了,梁立野这次过来是来理他放在休息室里的东西,几件衣服一条被子洗漱用的东西,越理越生气,心里忿忿不平想着焉许知还真把这休息室当自己家了。 焉许知推开门进去,走到他身后,低头问:“还没好吗?我来弄吧,东西是不是很多?” 梁立野带上微笑,扭过头道:“不多,不多,你去休息,就这么些东西,我五分钟就整理完了。” “渴吗?我去给你倒水。” “那我要你喂我。” 焉许知点点头,“行。” “用嘴喂。” “……” 焉许知去接水,拿起烧水壶晃了晃,里面已经没水了。他走到外面走廊的饮料投币机前,买了一瓶矿泉水,“咣当”一声,他弯腰去拿时,边上有人比他快了一步。拿出了水递到他手里,焉许知愣了两秒,抬起头看到任凯,他点点头说谢谢。 任凯投币进去,拿了一瓶罐装的咖啡,他扯开拉环,喝了一口,而后问:“焉医生,你们和好了?” “是我想通了。” 任凯的目光落在焉许知清减了不少的脸上,他犹豫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知道神经末梢病变综合征吗?” 焉许知愣怔,捏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任凯见他的变化,便立刻道:“我不是故意去偷窥你的信息的,我就是再拿病人报告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你的检查。”任凯抿了抿嘴,低声道:“这种病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在哥伦比亚的医学实验室里接触过这个病,我们成立了一个项目组,专门研究这个病症。” 焉许知侧目,任凯停顿了几秒,缓声道:“就在前一个星期,一位患有神经末梢病变综合征的病患用了新药后,病情逐渐好转了。” “真的吗?”焉许知强装着的镇定瓦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任凯点了点头,随即道:“我能帮你联系实验室,但是……” 焉许知轻轻眨眼,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出任凯犹豫的脸,任凯说:“但是因为每一个患者的身体情况不同,要研发出完全契合Omega信息素的药物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 “需要多久?” “之前的患者在实验室里呆了整整五年。” “太长了。”焉许知喉咙发涩,眼底的光逐渐暗淡,他压低声音说道:“用五年去换一个未知,我做不到。” “但这有可能让你痊愈。” “可……梁立野该怎么办?”焉许知握紧拳头。 “他如果爱你,就会理解你的。” “不是,我知道他会支持我,是我没有勇气。”焉许知抬起手覆在后颈上,“我得这个病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光是药我就换了不下百种。我也和国外的研究所联系过,和他们一起研究该怎么攻克这类病,但是很难的,真的很难,一次次希望后是一次次的失望。” “那个能够痊愈的人很幸运,可我不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梁立野见焉许知没回来,理好了箱子直接推出去,就看到走廊里焉许知和任凯面对面站着。熊熊燃烧的占有欲又“腾”得升上来了,他有些上火,三两步走到焉许知身边,搂住肩膀,不悦道:“怎么又和他说上话了?” 焉许知把手里的水给他,“我们走吧。” 梁立野“嗯”了一声,揽着焉许知转身就走。任凯站在原地没动,有护士从他身边经过,见到他的手,不禁惊道:“任医生,你手里的咖啡都洒了。” 任凯回过神,低头看去,手里拿着的咖啡罐被他给捏扁了,淡褐色的咖啡洒了一地。 拒绝他的焉许知,然他想到了那个不肯手术的孕妇,这些人究竟都在顾虑什么? 任凯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标志性的笑,对护士说:“谢谢,我刚想事情想出神了。” 被捏扁了的罐子,跟他的好意一起,随随便便一同丢进了垃圾桶里。 梁立野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揽着焉许知的肩膀,边走边嘀咕,“你们说了什么啊?” 焉许知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梁立野“哦”了一声,看着不怎么高兴。走到电梯口,排了一长串队伍,他们走到后面,等电梯到了,随着人群进去。电梯里挤满了人,梁立野的箱子抵在墙边,焉许知被他护在身后。 后背靠在电梯墙上,梁立野一只手撑在焉许知的脸侧,空气有些闷,焉许知仰起头,视线落在梁立野突起的喉结上。 Alpha的气味很好闻,可能是把自己的Omega接回来的缘故,在穿着打扮上终于没那么随便了。黑白相间的条纹毛衣和灰色的外套,洗的很干净,衣服上残留着焉许知喜欢的味道。 被气味吸引,焉许知忍不住仰起头,踮起脚,凑了上去。 发丝擦过脸颊,梁立野觉得下巴上有些痒,刚想说话,脖子上就拱上来一团热乎乎的,低头看去,焉许知闭着眼,睫毛颤抖厉害,鼻尖抵在他的颈侧,不知道在嗅着什么。 梁立野一愣,脸立刻就红了,余光四散,幸好没人注意到这边。他吞咽唾沫,缩了缩脖子,想要退开,腰却被焉许知揽住,猛地靠近。梁立野心跳加速,低下头嘴唇磕在焉许知耳边,压低声音道:“都是人,你克制一些!” 电梯到了一楼,里面的人鱼贯而出,梁立野僵滞着没动。焉许知张开手搂住他的脖子,整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脖颈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张,热气喷洒,他问:“梁立野,你身上好香。” 梁立野面红耳赤,呐呐重复道:“焉许知,你……你……要克制一些。” 从医院出来,梁立野走到车库去取车,外面风很大,梁立野让他站在门口别出来,等把车开过来了再走。 周六医院门口的路上车流比较多,梁立野的车堵在了十字路口那边,焉许知靠在窗口,望着外面。回到家时已经快四点,梁立野拿着箱子上楼,焉许知跟在他身后,想要搭把手,被梁立野给阻开了。 到了家,刚把箱子放好,就接到赵峰的电话,问他们在哪里,出来了没。 梁立野开了免提,从箱子里拿了一件外套,递给焉许知。他侧头对着手机道:“要出来了,你们慢一些,我们开过去有些堵。” “我还在家里呢。赵峰说着,语气轻快道:“为了蹭你这顿饭,我中午饭都没吃。” 梁立野笑骂一声,嘀咕道:“待会怎么着也能让你吃饱的。” 赵峰挂了电话,后背松弛慢慢陷进了椅子里。他看向桌面,把理好的东西都放进了纸箱里,替他签字的领导过来看他,忧虑道:“赵组长,你真的要辞职吗?我可以和影音部的人打个招呼,把你调到那边去,工作相对比较清闲,你的身体……” “谢谢,但我现在想做些自己以前没做过的事,休上一个很长很长的假期,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晚上部门里除了一位正在休产假的Omega没来,其余的同事都来了。 他们人多,店老板让他们都去二楼,整个楼层里都是他们部门的人。大家平时工作忙,上班时也不怎么讲话,现在闲着,七零八碎分享着生活上的事。 廖莉说起自己新买的粉底液,指着自己的脸,语气有些夸张,说自己就没见过这么不遮瑕的粉底。梁立野过来是正好看到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还以为她在跟谁吵架。 焉许知好奇地看过去,梁立野走到她边上,咳嗽了一声。廖莉抬眼看去,“啊”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焉医生你来啦,坐这边。” “别听她的,坐我这边去。” 梁立野直接圈住了焉许知的腰,把他掰到另外一头。 这的方桌不大,分了两桌,梁立野拿着菜单递过去让他们别客气多点些。廖莉在旁笑道:“梁老师,我是不会客气的。” 梁立野刚要露出嫌恶,就见焉许知在旁看着,翻起来的白眼默默放下,嘴角的嘲讽变成了得体的微笑,素来以脾气差著称的alpha温柔道:“你那么瘦,是要多吃些。” 廖莉打一阵恶寒,打了个哆嗦。 赵峰来的比较晚,说是路上堵车耽搁了些时间。梁立野让他赶紧坐过来,要不然都要被廖莉一个人吃光了。 廖莉在旁抱怨道:“焉医生,你看啊,梁老师又说我。” 焉许知侧头朝梁立野给了个眼神,梁立野就跟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歪头对着廖莉甜甜一笑道:“对不起啦,以后不说你就是了。” 廖莉觉得自己就跟拿了尚方宝剑似的,对焉许知感叹道:“焉医生,您要不来我们新闻社上班吧。”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态。 梁立野酒量不好,又喜欢喝酒,他醉的最离谱。已经开始抱着焉许知唱今天我们结婚了,焉许知有些无奈,但也没有拉开他,任由醉醺醺的alpha靠着自己。 赵峰坐在他们对面,焉许知注意到他今晚就没吃什么东西,就连杯子里一开始倒的水也没喝。而且是不是捂着胃,眉头紧蹙,脸色是不正常的白,看着十分难受。 他让服务员去倒了一杯温水,低声问道:“赵老师,你胃疼?” 赵峰一震,捂着胃的手慢慢放下,他说:“可能是中午没吃饭,刚喝了酒,有些不适吧。” 焉许知打量着他,可能是医生本能,他提醒道:“经常会胃疼吗?我建议你去医院检查,周一我值班,我可以……” “不用了,谢谢。” 赵峰直截了当拒绝了他,焉许知愣了愣。这时,梁立野凑了过来,下巴磕在焉许知的左肩上,嘀咕着问:“你们在聊什么?” 焉许知刚要说话,赵峰便先开口道:“立野,有些事,我也知道不是现在该说的。但我明天就要走了,不和你们说恐怕以后都说不成了。” 梁立野困惑地看着他,就听赵峰笑了笑,而后说道:“我辞职了。” 廖莉睁大眼,猛然站了起来,嘴里还吞着肉,来不及咽下去,口齿不清道:“什么?” 赵峰看向她,又看向所有停下动作滞声的同事,他低下头歉意道:“我都快奔四了,但似乎自己想做的事一件都没做成,这些年早出晚归,每天都那么忙,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所以,我就把工作辞了,订了机票想去外面走走。” “你就算是旅游,也不用把工作辞了吧。”梁立野逐渐清醒,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慌。 “可能旅行只是借口,就是这一行做腻了吧。”赵峰没所谓着笑了笑。 “读书的时候,刚入社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说的。” 赵峰叹了口气,无奈道:“人是会变的。” 赵峰面色晦暗,鼻尖隐隐发白,眼圈一旁泛红发肿,焉许知盯着他的脸,慢慢皱起了眉。 这顿聚餐后半段,气氛有些凝重。有些舍不得赵峰的同事还哭了,哭得最大声的就是廖莉。小姑娘一边哭一边嚎,“赵老师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我还指望着能回来和你一组呢。” 赵峰笑了,“你和梁老师多相处一段时间,适应适应就好了。” “我适应不了。”廖莉瘪着嘴,擦着眼旁的泪,声音哑哑的,她说:“我舍不得您。” 梁立野站了起来,拉开椅子,“撕拉”一声,一声不吭往外走。焉许知坐着没动,廖莉侧头问:“焉医生,你不跟上去看看吗?” 焉许知摇头,“他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梁立野从酒馆里出来,酒意还未散去,夜风吹来,发热的脑袋慢慢降了下去。 他走到街对面的超市里,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 他以前烟瘾还挺大的,不过后来有了乐乐后,他便把烟戒掉了。 结了账,他揣着那包烟走到了角落里,蹲在里头,身体被阴影笼罩。没多久,火星子亮起来,梁立野凑近咬住香烟,慢吞吞吸了一口气,而后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许久没有抽烟了,到现在抽了一口竟然还会被呛到。梁立野缓缓叹了口气,直接掐灭了火星。 一直到赵峰离开,梁立野都没回来。 赵峰说还有些行李要回家收拾,这会儿大家已经从他要辞职的惊讶不舍里缓过来,有人打趣道:“赵老师太舒服了,去旅游别忘给我们带礼物哦。” “当然,等我回来了请大家吃饭。” 焉许知见他起身,紧跟着也站了起来,走到赵峰身边,对他说:“赵老师,我送你。” 赵峰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从二楼下去,这里的楼梯比较窄,只够一个人走。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焉许知跟在赵峰身后,赵峰看着瘦了很多,衣服挂在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松松垮垮垂着。 快到一楼的时候,焉许知突然道:“这么多年来,梁立野让你费心了。” 赵峰没吭声,只听焉许知在身后徐徐道:“他很在意你这个朋友,在家里也会时常提起你,刚才他和你发脾气,是因为太在乎你了。” “我知道,我没往心里去。” “如果身体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来找我。”走到一楼,赵峰站定下来。 焉许知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关心你的人难过。可有时候太过逞强,也会伤害到爱你的人。” 赵峰转身看向他,焉许知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他很少笑,扯开的嘴角是昙花一现的美,温柔到了极点,他说:“我也是刚明白这个道理。” 可就算是明白了,他也依旧很难做到。 所有的美梦就像是一场流星雨,以为人生开始美满时,划过天际的光已经消失了。 第十九章 流星雨(三) 赵峰第二天下午三点的飞机,说是先去埃及。新闻社里的同事都来送机了,廖莉中午的时候给梁立野打电话,问他去不去,梁立野非常坚决的说不去。结果挂了电话没五分钟,他打给廖莉,问赵峰是在哪个机场出发。 焉许知把他出门的衣服默默理好放在了沙发边,梁立野盘着腿坐着,扫了一眼问:“给我衣服做什么?” “你不是要去送赵老师吗?” “谁说我要去了。” 焉许知打量着他,梁立野自己先怂了,却还是嘴硬道:“我是在电话里问了,可这又不代表我会去送他。” 焉许知没再理他,到时间后,他拿了车钥匙,走到玄关口,换好鞋带上围巾,回头说:“我要去送赵老师了,你真的不去吗?” 梁立野原本半躺在沙发上,一听到焉许知的话,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蹦下来,嘴里嚷嚷着,“你就那么想让我去吗?真拿你没办法,我只好勉为其难陪你一起去了。”说着,三两下就把衣服换好,踩上鞋,搂住焉许知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亲。 焉许知侧头看着身边这个口是心非的alpha,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梁立野开车,一路上他都在絮叨。焉许知侧头靠在微凉的窗玻璃上,听他嘟囔着,“埃及有什么好玩的,他去那里做什么?还有一声不吭就辞职,一大堆工作都要落到我头上来了,廖莉那姑娘做事毛毛躁躁的,也不喜欢我,以后肯定会一团乱。” 到了路口,红灯停下后,他看了眼焉许知,伸手攥住焉许知的胳膊,对他说:“别靠在玻璃上……凉的。” 焉许知被他拽正了坐姿,缓缓吁了口气,只好规规矩矩坐着。 梁立野又想说话,焉许知突然道:“你生日想要什么?” 梁立野“啊”了一声,原本紧蹙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嘴角抽动,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傻乎乎问:“你还记得我生日啊。” 焉许知抬起左手,露出手腕给他看,“忘不了的呢。” 梁立野心里开心得魂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嘴上却说:“你这是作弊啊。” “那我去洗了?” “别别别,我瞎说的。” 焉许知“噗嗤”一笑,看着他的大狗狗,软下声音问:“生日想要怎么过?” 梁立野的愿望很简单,绿灯亮了,轮胎碾过斑马线,他捏着方向盘,笑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到了机场,梁立野把车停好,绕到另外一头去牵焉许知的手。他们到的时候,新闻社里的同事已经都来了,围在赵峰身边,梁立野从十步开外就听到廖莉的声音,他侧头对焉许知说:“你过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焉许知自动过滤了他的话,反手握住他,把这只变扭了的大狗狗拽到了赵峰面前。 “梁老师,你来啦。”廖莉喊住他,赵峰朝梁立野看去。 梁立野抿着嘴,眉间浮浅川,两手背在身后,低声道:“许知他要来送你的。” 赵峰的视线掠过梁立野落在他背后的焉许知身上,叹了口气,“看到你们和好,我就放心了。” 梁立野一愣,刚想说话,便被焉许知拽住,焉许知把他拉到身边,而后对赵峰说:“照顾好自己,如果遇到了麻烦,给我们打电话。” 赵峰轻声应着,他脸上看不出轻松,过分苍白的脸透露出一种病气,灰色的毛衣松垮垂挂。梁立野知道他平日里工作忙,饭也不好好吃,特别是这半年,瘦了一大圈。他看着这样的赵峰,心里叹气,对方终究是他的朋友,就算是说出腻了新闻这行业,他也不可能真的和赵峰绝交。 梁立野抬起手拍了一下赵峰的肩膀,对他说:“听许知的,照顾好自己。” Alpha的力道不小,赵峰缩了缩肩膀,好脾气的beta问道:“还是朋友吧?” 梁立野用鼻子哼了一声,张开手圈住赵峰,声音郑重,“永远都是。” 回去时焉许知开车,梁立野坐在副驾驶里,闷闷不乐的样子看着让人想丢根狗骨头给他。 焉许知把座位调前一些,侧头看了眼梁立野,问他:“你这样舒服吗?” 这位置的间距太小,梁立野的双腿弯曲,膝盖都快碰到前面的挡板了。他伸手把椅子拉后,腿伸展开,缓缓松了口气,“怪不得感觉不舒服,原来是这椅子的缘故。” 焉许知抬起手挠挠他的下巴,梁立野不明所以钝钝地看着他,“做什么?” 停车场里的车一辆辆排队出库,前面堵了一长排。焉许知转过身摊开左手,去对梁立野说:“右手给我。” 梁立野一脸困惑,但还是把右手递给了他。焉许知轻轻握住梁立野的右手,停顿了几秒,又道:“换左手。” 貌似训练得当的大狗狗听话的把左边的爪子递到了Omega手里,焉许知捏着他的手左右摇晃。梁立野缓缓皱眉,就看焉许知松开手,而后覆在他的脑袋上,稍微用力,头发被揉乱了。 焉许知说:“真乖。” “你把我当狗呢。”梁立野反应过来,龇牙咧嘴反抗起来。 焉许知却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扯,温热的吻落在梁立野的嘴角,舔了一下纤薄的嘴唇。梁立野呼吸凝滞,夜空中仿佛流星飞逝,快得离谱,还未能好好体会,焉许知已松开了他,慢悠悠靠了回去。 前面的车开始行驶,梁立野僵坐着,听到驾驶席上的Omega说:“这是奖励。” 郁郁寡欢一扫而光,梁立野的嘴角都快咧到脑袋后头去了,一路上都在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焉许知。 到了家,车子刚停下,焉许知的手边就凑过来一颗大脑袋,梁立野指了指自己,声音里像是藏了一团雾,他说:“揉一下。” 焉许知差不多都快忘了刚才玩闹梁立野的事,他把手放上去,指尖刚碰到发丝,手腕便被攥住,后腰被捞起来,“咔嚓”一声,安全带解开了,他的下巴被alpha擒住。 大狗狗就跟在草地上撒欢一样,兴奋道:“摸了我的脑袋,就要给我奖励。” 狂轰乱炸的吻,Omega的嘴巴都快被啃破皮了。 焉许知的视线里有一刹那是重影的。 他嗅到那股逐渐变浓郁的信息素,浅滩变成了深海,温暖的洋流袭来,鱼群撒欢了游,他在海水里起伏,努力睁大眼,透过影影绰绰的波浪看清着梁立野的脸。 梁立野探手,抚上他的后脖。那里凹凸不平,是手术后狰狞的疤痕。焉许知瑟缩着脖子,那股自卑胆怯如阴霾天里的尘粒挥之不去。 alpha又变成了只大狗狗,焉许知听到他说:“许知,我还能要更多一些的奖励吗?” 第二十章 冬汛(一) 早八点,梁立野在舒缓的音乐里醒来,身边没人,他叫了声许知。微掩着的门被推开,焉许知戴着粉色荷叶边的围裙,脸颊上有些红,探头进来对他说:“我做了三明治和色拉,你去刷牙,起来吃早餐。” 梁立野拢着被子坐起来,没穿上衣,他缩在被子里,就露出个脑袋,盘起腿,歪着脑袋打量着焉许知这一身装扮,“许知,你穿这围裙还挺好看的。” “以后不要买奇奇怪怪的东西到家里来。”焉许知皱皱眉,扯了一下围裙上乳白色的荷叶边。 梁立野从床上下来,被子丢在床上。 屋里装了地暖,焉许知比较怕冷,刚到十一月,他们就把地暖打开了。梁立野光着脚凑到浴室,已经挤上牙膏的牙刷放在水杯上,梁立野直接拿了起来。他叼着牙刷,转过身去,就见后背上好几处被抓痕。 从浴室出来,梁立野换上整洁的衣服,杏白色的长袖和灰色裤子。焉许知见他出来,拉开椅子让他坐过来。蓝白格子的餐布上放着刚煎好的鸡蛋和两块三明治,焉许知去厨房把拌好的土豆色拉拿出来放在桌上。 他面对着梁立野坐下,刚落坐就又站了起来,“微波炉里还热了牛奶忘记拿了。” “你别动,你一早上做够多了,我去拿。” 梁立野抓起盘子里的三明治一口吞,焉许知看着他,无奈道:“你吃慢些,又没人和你抢。” 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步走到厨房。他笑咧咧地拉开微波炉,瞅了一眼,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梁立野愣了愣,转而又听焉许知在外面说:“可能不太热了,你再热一下吧。” 梁立野走到厨房门口,望向焉许知。他的Omega背对着他,背上粉色围裙的带子系成了一个蝴蝶结,柔顺的黑发垂在后颈上,从脖子到肩膀的弧度都是一段直角,比少年时更瘦。 在知道了焉许知的病后,梁立野问过吴政何也查过许多资料,他知道病情发展恶化后,得了病的Omega会容易忘事。 梁立野喉咙有些涩,在焉许知转头时,他猛地扭身,急急匆匆走进去。 拿出杯子倒了两杯,放进微波炉里,按下时间。橘色的灯亮起,微波炉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倒计时的滴答,随着“叮”一声,爆炸的是梁立野彷徨迷茫的心。 他拿出热好的牛奶,走到焉许知身边,把杯子递给他,而后直接在他旁边坐下。 “你盘子在那边。”焉许知指了指桌子另外一边,梁立野伸手去扯餐布,把自己刚才吃过的盘子给拽了过来。 梁立野说:“我就要坐在你边上吃。” 焉许知不怎么喜欢喝牛奶,他皱着眉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 梁立野和他肩膀互相挨在一起,捧着杯子用余光瞄着焉许知。焉许知察觉到他的目光,侧头投以疑惑。梁立野立刻撇开眼,放下杯子,他舔了一下嘴边的奶沫,犹豫道:“你什么时候再去看医生?我想陪你一起去。” 焉许知每个星期都会去打针,那根针很长很长,扎进他的腺体里,是快要死掉的痛。 每次打完针后,他都要躺在床上睡很久。 吴政何陪他去过几次,可也就几次,后来焉许知就不让吴老师来了。 在某些地方,焉许知倔强到让人没法理解。他究竟在坚持些什么,为什么总想着要一个人扛,为什么不把痛苦说出来,为什么要一直熬着。 他刚想拒绝,他的alpha就似乎已经把他给看穿了,抢先道:“不准拒绝,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会偷偷跟着你过去的。” 梁立野微微眯起眼,眉目阴沉,紧抿着嘴唇,嘴角的肌肉紧绷牵扯,好似蓄势待发的一粒子弹,要是焉许知敢不答应,他就立刻上膛。 在梁立野的瞪视中,焉许知抬起手,指腹擦过alpha的嘴角边,淡淡道:“你先把嘴上的牛奶擦擦,再用这么凶的语气和我说话,会比较有气势。” “嗷!”梁立野瞬间破功,直挺挺的脊椎软下来,肩膀松松垮垮耷拉。他身体前倾,把头抵在焉许知胸口,撞了两下,软声道:“许知,我想去,让我去吧。” 心尖一片樱被温柔摘下,焉许知抱住梁立野的脑袋,小声说:“我没说不让你去。” 隔天,梁立野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起来了。焉许知早上还要抽血,不能吃东西,梁立野自己则到小区门口超市里买了两个面包,自己吃一个,另外一个留着给焉许知验完血再吃。 到了医院,焉许知先去做检查,抽了血后,梁立野就面包给他。焉许知拿着棉花球按着,腾不开手。梁立野撕开包装,把面包递到他嘴边,他小口小口吃着。 检验报告要再等两个小时才能拿到,焉许知面包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梁立野就把剩下的都给吃完了。他们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焉许知半靠着梁立野的肩膀,问道:“你还饿不饿,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焉许知仰起头,伸手替他把嘴角边的面包屑拿掉。梁立野垂眸,长长的睫毛垂落,他说:“等你看好了,我们再去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焉许知“嗯”了一声,他换了个姿势,梁立野圈住他的肩膀,听到他说:“等报告会很久,你今天一天都要浪费在这里了。” “和你在一起,不叫浪费,叫享受。”不知道梁立野从哪里听到的台词,焉许知缩了缩肩膀,忍住了噗出口的笑意。 报告出来后,护士带着焉许知去见主治医生,梁立野紧跟着进去,焉许知脚步一顿,没出声,算是默许他站在自己身边。 化验报告的结果似乎不太好,医生皱眉道:“你用过抑制剂吗?” 焉许知一僵,站在他身后的梁立野也愣住,只听医生说:“这个我提醒过你不能用的,和我们之前用的药性相抗。” 站在焉许知身后的alpha的呼吸加重,像只破了的风箱。 不该让他进来的。 焉许知觉得后背好像被一团炙热的火焰烘烤着,他整个人都坐立不安,白着脸连忙打断医生的话,“我知道,是我不当心,下次我会注意的。” 医生皱了皱眉,他和焉许知接触了也有两年,之前检测出来的数值一直很稳定,可这次出乎寻常的差,他指着化验单说:“你有几项已经严重超标了,许知,你自己也是医生,该明白这么代表了什么?” “梁立野,你先出去吧。”焉许知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梁立野。 梁立野没动,焉许知抿着嘴伸手推了推他,目光落在了地上,压低声音道:“求你了,先出去吧。” “许知,对不起。”梁立野的脚从泥潭里□□,他转过身,踉跄了一下,拉开门,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摇摇晃晃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心,捂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发出来的痛苦,一点点一寸寸累积在这□□凡胎里。 梁立野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是他……是他伤害了焉许知。 “许知,刚才那位是你的朋友?” 焉许知看着门关上,慢慢转过身来,他摇头,嘴唇的颜色很白,轻声说:“是我爱的人。” 在医院里包含着太多的人间疾苦,从医生变成了病患,焉许知也成了这一方画本里的一个角色。他盯着摊开在桌上的化验单,说道:“我最近总是忘记事情。” 医生叹了口气,“是你的病情加重了,我给你把药量加上去,待会打针可能会比以往都要疼。” “没关系。” 焉许知躺在床上,长长的针扎入腺体,伴随着冰凉的液体推入,还有一股难以忽略的疼痛。他的脸一下子煞白,额角沁出豆大的冷汗,一直到医生抽针,那股疼痛依旧未消散。焉许知身体蜷缩,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医生问他是不是很疼,他只是摇头。 隔了很久,身体变成了一截被雨浇透了的朽木,潮湿阴冷瑟瑟发抖。 他闭着眼,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可能只是几分钟,他听到梁立野的声音。 刻意放缓的脚步,像是风雨撞在玻璃上的呼吸,焉许知紧紧闭着眼,没有动。 梁立野蹲在了他的身边,医生嘱咐了他几句后就出去了,房间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一个忍着疼,一个忍着哭。半斤八两的凄惨。 梁立野把脑袋靠过去,离焉许知又近了一些。他伸手,不敢真的碰到焉许知,而是隔了一段空隙,用手指去临摹焉许知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疼痛和眼泪一样,需要时间平缓。 直到身体在这疼痛里逐渐麻木,不能接受变得可以忍受,焉许知微微动弹。 梁立野用手胡乱地擦着脸,紧张地看着焉许知,“许知,你醒了吗?” 焉许知侧过头,被冷汗弄湿了的头发贴在脸颊上,他缓缓坐起来,缓了几秒,对梁立野说:“我们去吃东西吧。” 梁立野要说不要吃了,可焉许知却揪住他的袖子,发白的指关节还在哆嗦,梁立野听他说:“我饿了。” 在医院外简单吃了点,食不知味就是这样子。梁立野心不在焉,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两次,第三次时,焉许知说回家吧。 从医院回到家里,要两个小时,梁立野拿了条小毯子给焉许知,让他先睡一会。 焉许知的座位被他调低,车子驶出车库,有一段向上的爬坡。梁立野开车上去的时候很稳,焉许知竟然没觉到一点震感。 到了平坦的路上,光透过车窗泄入,焉许知的脸在光线下,几近透明。 梁立野问他,“不睡吗?” 他摇了摇头说:“睡不着,疼。” 梁立野捏着方向盘的手在颤抖,他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磕磕巴巴道:“疼……疼得厉害吗?我们再去……医院里看看好不好?” 焉许知揪起毯子,半张脸缩在里头,声音闷闷的,“你不要太担心,这个……我已经习惯了。” 梁立野沉默下来,用力捏住方向盘。 焉许知无精打采眼皮半阖,想睡却因为后颈的痛感而睡不着,只能蜷缩着弓着背脊,像一团被揉碎了的白纸。梁立野一反常态没有再说话,车内太过安静,他点开了广播,常听的音乐电台正在放绿洲乐队的歌。 焉许知微微动了动,听了几句,而后道:“梁立野,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条冬汛期里的鱼,冻在了被冰封层的河里,无论怎么做都游不出去……” “那种焦虑的感觉很难受,我不擅长告诉别人我过得有多惨,我也不喜欢别人的同情,所以一开始知道了这个病后,我就隐瞒了你。” “我不是别人。” “我知道,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更不想让你难过。”焉许知的声音减低,“以后看病,还是我自己去好吗?” “不好。”梁立野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说:“你是那条鱼,我就当凿开冰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下你不管的。” 第二十一章 冬汛(二) 医生加了几种药。 回到家里,焉许知坐在沙发上,一盒盒的药摊开摆在桌上,像一块块矗立在草地上的墓碑。 他是医生,每一种药的药效他心里都明明白白。焉许知沉默地坐着,一直到梁立野倒了一杯水,走到他身旁。焉许知抬起眼,苍白的面庞在还未开灯的客厅里透着一股森然。 药片从盒子里拿出来,一粒粒有棱有角堆在焉许知的掌心里。梁立野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只觉得每一粒药都有划破焉许知纤细喉咙的危险。 但他这种隐忧是多虑了,看病吃药,焉许知都是经验老道,他一口吞,药片顺着喉道滑下去,没有把他的喉管划破。 他接过杯子,把温水都喝完了。梁立野问他还要不要,焉许知摇头,说想要看电视。 他很少会提这样的要求,以往在家里,都是梁立野耍赖着说要许知陪他一起看电视。 其实电视剧、电影、综艺节目都好,梁立野只是想要抱着焉许知,两个人踏踏实实安安静静的靠在一起,他心里就会觉得很开心。 梁立野坐到焉许知身边,手自然而然揽住了焉许知。焉许知好像都不吃饭的,他伸手一摸,一把的骨头,硬得扎手。 焉许知蜷在他的怀里,梁立野低头,嘴唇落在额角,他轻声问:“想看什么?” “有什么电影吗?” 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看过电影了,一个生命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后,好像一切能让人觉得轻松的事都会让人觉得罪孽。梁立野拿起遥控,网络电视还有十几秒的广告,焉许知换了个姿势,侧趴在梁立野的大腿上,歪头看着电视机屏幕。 梁立野挑了部爱情片,评分很高,他还特意看了结局,结局是圆满的,分开多年的主角破镜重圆。可焉许知看到了主角分开的那一段后就觉得索然无味,再加上吃下去的药效都起起来了,他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倒是梁立野安安静静地把整部电影都看完了,看到最后,他低着头亲了亲焉许知。 “许知,我们也会像电影里一样……好好的。” 焉许知睡得很沉,没有回答他。 之后,冬天就真的来了。 家里的地暖一直开着,焉许知怕冷,房间里也不常开窗,梁立野就买了两个加湿器放在客厅和卧室。焉许知身体偏湿寒,他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可梁立野就惨了。因为太干燥了,他在家里都已经流了两回鼻血,嘴里一圈还长了燎泡,说话都疼。 焉许知给他买了西瓜霜,粉末喷在他的舌头和嘴唇里,那粉又黑又苦,还得这样一直敷着不能咽下去。梁立野吐着舌头,两眼都红了,像头受了委屈的大狗狗。 焉许知摸摸他的头,梁立野朝他笑,笑出来牙缝都是黑的,焉许知忍不住也笑了。 都在笑,像是贫瘠的乱糟糟的垃圾堆里开出了花一样。 周末,梁立野说要带焉许知去钓鱼。焉许知猜他可能还对上次自己在车里那番话耿耿于怀。 任凯来到临终关怀科后,焉许知就更空闲了。他没怎么多想,答应了梁立野。梁立野开心死了,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准备出去钓鱼的事,他准备开车去西部渔村,那里是近几年刚开发的一个地方。 焉许知对这些游玩的地方不熟,只听梁立野絮絮叨叨说,晚上要在那的湖边小屋里住一晚,让他拿好换穿的衣服。 之后好几天,梁立野都很兴奋。焉许知逗他,问他是不是还小学生,怎么和小孩要去郊游一样开心。 梁立野在兴头上,接着焉许知的话说,我就是小孩。 焉许知望着梁立野笑着的脸,突然就想到了乐乐。 他们的乐乐和梁立野小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笑起来时眼角弯弯,嘴边绽开梨涡,高兴的不高兴的看到他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焉许知心里默叹,凑近了些,圈住梁立野的脖子,吻住他会让人犯规的笑。 周末起早,人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冬天里的日头还缩缩巴巴挤在暗处。 焉许知是被梁立野从床上捞起来的,昨晚他听梁立野说第二天要早点起来,他自己也是不贪睡的,可没想到这起早竟然能这么早。 梁立野拉着他坐起来后,焉许知闭着眼又自顾自的倒了下去,后脑勺重重砸下,幸亏脑袋下面的枕头软,他哼了一声,歪过头去,揪起被子,把自己默默藏进被子里。 梁立野穿好衣服回头就看他缩在被子里,头都不见了。 “许知,你怎么还睡呢,醒醒,醒醒,我们该出发了。” 焉许知不吱声,梁立野把被子掀开一角,就看他闭着眼,鼻尖微翘,脸上的肉因为压迫挤在了一块,顺带着嘟着嘴,像是在撒娇。 焉许知好像听不见梁立野的声音似的,梁立野没办法,右膝磕在床边,左脚站着,用手扶着焉许知的肩膀,把人又一次给捞了起来。 焉许知难得犯迷糊,半阖着眼,想睁又睁不开,最后苦着脸用脑门去撞梁立野,闷闷道:“我困……” 梁立野心都要化了,捧起焉许知的脸,低下头连亲了好几下。 梁立野觉得,结婚了之后,两个人在婚姻里的身份就是一直在不停反转。 他是焉许知的小孩时,焉许知也是他的小孩。 他从柜子里拿了衣服给焉许知穿上,焉许知像是他新买的牵线娃娃,乖巧听话到不像样。 梁立野特意还给焉许知拿了一顶大帽子,帽檐几乎把焉许知整张脸都给拢住了,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路。不过他也不需要自己看路,梁立野牵着他的手,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困意泛滥,走路也不好好走,脑袋贴着梁立野后肩上,拖着步子,慢吞吞跟着。 一上车,梁立野便帮他系上了安全带,而后调低位置,扯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焉许知脑袋上的帽子还在,梁立野都把帽子摘掉,在焉许知的视线外,隔着帽子,他歪过头啄了那两片浅淡的嘴唇一下。他说:“你睡一觉,等醒了,我们就到了。” 帽子下是没有光的,他睁开眼又闭上眼,感觉到身前的气息后退,他突然抬起手,不知抓到了什么,好像是梁立野的胳膊。焉许知轻声说:“再亲我一下。” 车在室外停了一夜,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冷雾,些许微光跌落,雾变成了水珠,沿着车窗一滴滴滑落。车内,Omega任由alpha拥吻,鼻息间全都是茉莉娇柔的香气。 帽子被摘去,焉许知不适应光,梁立野的手覆在他的眼皮上,继续低头,专注于刚才那个亲一下。 冬季捕鱼的季节到了。 梁立野会让焉许知看到,自己是如何做一个凿冰的人。 第二十二章 冬汛(三) 车子沿着公路行驶,两边高树落下枯叶,树干裹着寒风瑟瑟吹动。 是越来越冷的季节。 西部渔村建设之初本来只是一个非常荒芜的村落,后来被开发商看中,花了好几年功夫,建成了像现在这样规模颇大的休闲度假村。 梁立野把车停在渔村外的专门一个停车场上,焉许知醒了,靠在车里发呆。 最近新加的药吃了之后,让他变得非常嗜睡。脑袋也一直混混沌沌,里面像是被鲁莽地塞进了一团棉絮。 梁立野从车上下来绕到他这边,叫了几声,焉许知慢慢扭头,打了个哈切,轻声问:“到了吗?” “前面还有个索桥,走过去后就到了。” 焉许知抓住他的手,身体维持着一个动作太久,手脚有些发麻,脚踩在地上,膝关节一下子往下沉,趔趄晃了晃,差点摔了。梁立野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紧紧掐着他的腰,焉许知被勒得有些疼,皱了皱眉。 “我腿有些麻。”焉许知盯着自己的双腿,脚指头在鞋子里稍微弹了弹,麻意就从脚后跟蹿了上来。他往梁立野身上靠,为难道:“你让我缓缓。” 梁立野蹲了下来,宽大的掌心拢在焉许知的小腿上,轻轻揉捏。焉许知一愣,目光落在他的发顶,隔着裤子感受到梁立野缓慢轻柔的力度。 麻意逐渐消退,梁立野仰起头,眼皮多翻出来了一条褶子,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他问:“还难受吗?” 焉许知呆了几秒,嘴唇微动,“好多了。” 梁立野去拿了行李箱,就住一个晚上,行李箱里放了几件衣服,对于他来说几乎没什么重量。 他牵着焉许知往索桥上走,行李箱滑过桥面,“咣当”几声,有风吹来,桥面摇晃。梁立野攥紧了焉许知的手。 索桥下是汩汩流动的溪水,溪石上覆了一层青苔,枯黄的落叶堆积,看着就让人觉得冬寒湿冷。 走过索桥,便看到了房屋群落,这边还保留着当初渔村的雏形。梁立野同焉许知并肩走着,没多久便看到了凝结成冰的湖面,梁立野指了指岸边的木屋,对焉许知说:“我们今晚就住那里。” 他们先去把行李放好,钓鱼的工具渔村这边都会提供,梁立野租了两套。 木屋看着小可该有的都有,等接待他们的人离开后,梁立野就立刻扑向焉许知,把他给推到了沙发上。 梁立野用鼻子蹭他,一呼一吸间都是喜爱,他说:“就我们俩了。” 焉许知往后缩了缩,目光瞥到放在门口的钓具,轻声道:“以前没见过你钓鱼。” “这有什么难的,刚才负责人都告诉我该怎么操作了。” 梁立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焉许知左侧眉毛微挑,又听他说:“晚上给你煮鱼汤。” 下午他们出去,湖泊覆盖了一层冰霜,焉许知换上了保暖衣和厚底靴,梁立野抓着他的胳膊,踩到冰面上时,每隔两分钟都要体型焉许知当心。 湖面上有几个人坐着垂钓,梁立野拿着板凳找了个位置让焉许知坐过来,而后依照刚才负责人指导的方法用冰镩凿冰洞。 焉许知怔怔地看着他不算娴熟的动作,梁立野凿得很慢,碎冰掉进了冰洞里,他用笊篱捞起来,弄完这些费了些功夫,焉许知看到不远处的已经有人钓上来了几条鱼。个头不算很大,但依旧让人觉得高兴。 钓鱼磨的是时间和耐心,焉许知一向是有耐心的,鱼竿放上去便等着鱼来吃饵,冬天里鱼吃饵的动作比较轻,他盯着鱼漂儿,梁立野和他说只要这稍有动静就说明鱼上钩了。 他们钓了大半个下午,这地方本就是供人钓鱼的,若没有意外,一个下午总有收获。快四点的时候,天气越来越冷,湖面上的光逐渐变暗,已经有人收拾着器具回去了。梁立野拧开保温杯倒了一杯热茶给焉许知喝,嘴里呼出雾气,问他:“我们要不要也回去了?” 焉许知喝了一半,那茶水太烫了,梁立野就把剩下了几口都给喝了。焉许知看着近在眼前的夕阳,摸摸拉住梁立野的衣摆,吐出的白雾是恋恋不舍的情绪,他说:“等太阳落下了再走吧。” 冬天白昼短,阳光泯灭,一瞬即逝。 暖红色的落日变成了一滩煎碎了的荷包蛋,白的黄的都挤在了一起慢慢下沉。梁立野站在焉许知身后,焉许知看着夕阳,梁立野看着焉许知,视线交叠,一直到暮色霭霭,身前的人转头。他们四目交对,梁立野拿起水桶笑道:“回去喝鱼汤喽。” 梁立野把所有东西都捞在了手里,焉许知想要帮他拿掉一两件,他都不要。 焉许知没办法,默默跟在梁立野身边,等到门口时,他上前两步,先去把门打开。 屋里比外面暖和许多,简直就像是两个季节。焉许知把外套脱了,门还没关上,风从缝隙里溜进来,钻到他脖子里,他打了个哆嗦。 梁立野立刻就把门给推上,碰了碰焉许知的脸,问他冷不冷。 焉许知把脱下来的外套挂好,想说不冷,就打了两个喷嚏。他用手捂着鼻子,张了张嘴,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梁立野让他先去洗澡,他去调了水温,又给焉许知把衣服从行李箱里翻出来放在架子上,屋子里的温度也被调高了两度。 焉许知从浴室里出来后,就嗅到了鱼汤的鲜香味,他拿着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厨房里去,走到门口便看到梁立野拿着小勺子试着味道。 “煮好了吗?”焉许知问着,梁立野听到他的声音,没留意,一口就把勺子里的热汤给啜了。他睁大眼,烫的舌头都发麻,吐着舌头,肩膀耷拉下来,委委屈屈地看着焉许知。 焉许知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抓着毛巾的手僵在发顶,想着要道歉来着,刚刚洗好澡还湿湿润润的嘴唇就被封住,舌头被鱼汤的鲜味勾起,眼皮上的褶子加深。 他听到梁立野说:“煮没煮好,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毛巾掉在了地上,刚刚洗完澡香香软软的Omega被他的alpha圈在臂弯里。 可能是刚刚洗完的缘故,焉许知的身上还带着热气,他的脊椎压在门柱上。梁立野凑近侧头轻嗅,手指卷起他的发梢,湿发缠在指尖,梁立野问:“洗头了?” 焉许知摇摇头,声音有些哑,“没洗,不小心碰到了水。” “没洗都那么香,许知你是什么做的啊?” 焉许知侧头看他,汹涌澎湃的视线里只稍丢进丁点火苗就能燃起一场大火。汤锅里的鱼煮好了,香气四溢,焉许知听到汤水沸腾,犹如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的目光被及时转向,掠过了梁立野,呼吸在肺里拉长,他说:“鱼汤要溢出来了。” 梁立野没动,他又凑近闻了闻,声音仿佛放在一团雾里,他问:“许知,你是不是……发.情了?” 焉许知一愣,陡然抬头,脸上竟是愕然。 “离上次才两个月。” “但用了抑制剂,是不是会把时间缩短?”梁立野用手碰了碰他的脸,“好烫。” 焉许知眨眼,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了,但我现在没有感觉。” 梁立野缩回了手,皱皱眉嘀咕道:“那就奇怪了,我明明闻到了你信息素的味道。” “先吃吧,我饿了。”焉许知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用手指戳了戳梁立野的肩膀。 梁立野的鱼汤煮的刚刚好,加上焉许知的确是饿了,不知不觉竟然喝了三碗。不过那个碗特别小,梁立野这只大猪喝了有六碗烫,半锅子都进了他肚子里。 吃过饭,餐具堆在了水槽里,不用他们洗。梁立野推着焉许知到客厅沙发,关了灯打开投影,屋内昏暗,只有投影出来的光。 梁立野从房间里拿了小被子堆在沙发上,他特意找了上回焉许知看到一半就睡了的电影,拉到了下半部分,像只大狗狗蹲在焉许知身边说:“我去洗澡了,你先看这个,后面结局是好的,不要再睡觉了。” 焉许知仿佛看到了他身后摇来摇去的尾巴,往前靠近,没亲嘴,亲了亲梁立野的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alpha洗澡都特别快,十分钟都不到,梁立野围了一条毛巾就出来了。 浴室内外温度无差,客厅里好像还比洗澡的地方热些,梁立野晃过空调瞥了眼,把温度调低了两格。 他去房间里拿了衣服穿上,alpha没Omega讲究,睡衣就是一件穿过时了的白色短袖,灰色的长裤松松垮垮挂在腰间,稍微撩一下衣服,就能看到轮廓分明的腹外斜肌。 他倒了杯水,叫着焉许知问他看完了没。 焉许知没有回,梁立野绕到沙发前面,眉头就立刻皱了起来。就算焉许知缩在小被子里,脸对着沙发里头,蜷缩着成了一小团小虾米。 梁立野嘟囔道:“你怎么又睡着了?”说完就伸手去捞人,扯开被子,手刚碰到焉许知,他就愣住了。 浓郁的茉莉香从潘多拉魔盒里钻了出来,一张蜘蛛网从天落下,梁立野嗅到那股气味,一下子腿软,往后趔趄整个人摔坐在了地上。 而沙发上的焉许知则揪紧了被子,哆哆嗦嗦回头,两眼发红看着他,嘴唇微动。 梁立野听到他说:“好像被你说中了,它提前了。” 上一次发.情期,焉许知是稀里糊涂过去的,可这一次不同了。 他那位身强体壮猛如虎的alpha就在他身侧,像是丛林里的野兽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盯着他,只要他甩下一个眼神,就会立刻张牙舞爪把他咬碎。 第二十三章 他人的大脑(一) 焉许知的抵抗力比之以前下降了许多,尽管梁立野已经是非常注意了,但焉许知还是生病了。 梁立野用焉许知的手机和医院请了假,又同新闻社里的同事知会了一声。打完电话后,他回头看焉许知。 他的Omega趴在床上,头发有些乱。 梁立野担心他的身体,伸手去摸他的脸,皮肤有些烫手,“许知,你是不是发烧了?” 焉许知阖着眼,没力气睁开,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张被揉成一团后捋开的纸头,就想安安静静的摊平,一动不动。 但梁立野总在他耳边吵闹,他叹了口气,稍微动了一下,翻过身,露出半侧脸,声音很低,“正常的,不要担心了。” 焉许知现在看着可不是正常的样子,梁立野揽着他的肩膀,稍稍扶起来,焉许知的身体就没骨头似的往下掉。他的肩膀砸在了被子里,闷哼一声,把梁立野吓到。 梁立野伸手再去扶他,却见他蜷成一团,低垂着脸,气息微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天鹅。 焉许知高热不退,梁立野就先退了房,开车带他去医院。 西部渔村附近有一家新建的医院,医疗设施各方面都不错,车子匆匆忙忙停在门口,焉许知被梁立野抱下车。 他还是有意识的,只是这种意识仿佛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四周都是昏暗,只有从梁立野这里偷来的几寸光把他的世界照亮。 浑身都是痛,他听到梁立野□□,他的腰被勒得很疼很疼,但这种被压制的拥抱,却让他觉得很安心。 只要在梁立野身边,他就会没事,他就不会死。 诸如此类的想法,变成了定海神针,扎在了他的心里。 医院给焉许知挂了点滴,梁立野扶着他在休息椅上坐下,自己则蹲在焉许知身前。他捧起焉许知的脸,问他:“怎么样,还难受吗?” 焉许知掀开眼皮,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着梁立野忧虑的脸。 焉许知摇摇头说不难受,没扎针的手抓住梁立野的袖子,把他拉起来,“坐这边。” “这是给病人坐的,我没关系,蹲着就好。”大狗狗重新蹲下来,仰起头朝焉许知笑。 焉许知认真地看着他,两秒后他站起来,吊瓶的软管晃动。 梁立野疑惑地望着他,手臂被焉许知圈住,整个人由一股牵力往上扯,被拖到了椅子里。 现在换焉许知站在他身前了,梁立野靠在椅子里一副呆钝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未等他说话,大腿上一沉。焉许知直接坐在了他腿上,清瘦的身体变成了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贴着梁立野。 “你不要动,让我睡一会。” 梁立野盯着坐在自己大腿上的Omega,又看看诊室内其他人,红晕不争气地悄悄爬上了脸。 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下,是个年轻的男性Omega,他的alpha把吊瓶挂在杆子上。那个Omega瞥见梁立野他们这边,拉住自己alpha的手,压低声音悄悄说:“你看看人家alpha。” 梁立野察觉到视线,嘴角牵动,抱紧了焉许知。 梁立野身上就像是自带了暖炉一样,焉许知睡在他怀中,没多久就被热醒了。他睁开眼,第一眼便是打着瞌睡的脸。Alpha的脑袋如不倒翁一般摇晃,上下数次,抿着嘴侧过头打了个哈切,皱着眉看着要醒却又没醒。 焉许知唤着他的名字,重复了几次后,梁立野“唔”了一声,挣扎着掀开眼皮,迷糊地看着焉许知。 “许知,你……醒了吗?” “梁立野,我想去厕所。” 梁立野打了个激灵,瞬间转醒。 坐他们边上的那对AO刚也是从厕所回来,梁立野问了一句,alpha指着门口说:“你们往外左拐到底就到了。” 梁立野把焉许知带到了厕所,吊瓶里面的水还剩一些,他把瓶子放在了里面的挂钩上,人退到了外面,站在门口问:“许知,要我扶吗?” 焉许知在里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戏谑,反问道:“扶哪里?” 梁立野支吾一声,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自己先害羞了起来。 等他能够正常思考呼吸后,焉许知已经好了。梁立野立刻去把吊瓶拿下来,焉许知洗了手,梁立野站在边上看着镜子里的焉许知。镜子前的白灯投射微光,像是粉状的钻石晶体洒在焉许知的脸上。 梁立野如同被蛊惑,在焉许知转身时,侧头吻住了他。 挂完点滴时快要傍晚,从医院出来,天看着似乎要下雨,天灰蒙蒙的。 他们今晚不打算住在这边了,梁立野开车,焉许知挂了水吃了药后,热度已经降下去,就走路的时候还有些头重脚轻。梁立野牵着他,像是小鸭子跟在鸭子妈妈后面,摇摇摆摆。 车子行驶上高速的时候,雨滴往下落,雨刷来回。焉许知从吃了药的昏沉劲里醒来,睁开眼看到外面磅礴大雨,又侧头望着正在开车的梁立野。 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要凿穿玻璃刺破耳膜,他们的车穿过雨幕,世界都被雨水包围。可不知为何,只要是……只要是梁立野在身边,他就不觉得害怕了。 彷徨孤独如同野火一样的心,在找到了那个坚不可摧的灯笼后,是否也终于不用再害怕被浇灭。 “许知,你的手机响了。” 梁立野神情专注着前方,焉许知“嗯”了一声,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后背陷在椅子里,他捡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扫开屏幕看了眼,他说:“是任凯打来的。” 梁立野眉头立刻皱起,“他打开做什么?” “可能是问我近况吧,我请了很多天假,没和他说。” “你请假当然不用和他说。” 焉许知叹了口气,“都是同事。”在接听前,他特意看向梁立野说道:“待会你别出声。” “凭什么啊。”梁立野委屈着嗷嗷叫唤。 “梁立野……安静。” “好的。” 这一招屡试不爽,车内瞬间安静,只剩下敲打在车顶和玻璃上的轰隆雨声。 怕梁立野不高兴,焉许知把手机开了免提。 “许知……” 是任凯的声音,可又不像,如同死气沉沉的一团灰霾,光是两个字,就让人察觉到了他散发出来的难以言喻的沉郁。 “你怎么了?” “许知,你什么时候回医院?” “我明天就来。”焉许知轻轻蹙眉,抬头看了眼梁立野。 “你快来吧,我一个人要支撑不住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alpha好像突然失去了主心骨,一字一句每个叹息里都是茫然无措还有彷徨。 焉许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沉默了很久,呼吸里挟着眼泪,停顿很久,压抑很久,哽咽道:“之前……我在急诊救回来的那个孕妇,因为没了孩子,也无法再生育,她的丈夫提出离婚。” 焉许知呼吸一滞,手里的话机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掌心的热度升高,他的舌尖抵着下牙龈,听到任凯说:“她爬上了医院天台,从上面跳了下来。” 手机摔在了脚边,“咣当”一声,焉许知把目光投向梁立野,对方侧脸绷紧,是和他一样的神情,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许知,这件事我的责任很大,我已经提出离职了,等你回来了,我就会离开医院。” 沉闷不再富有朝气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焉许知立刻弯腰把手机捡起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片哑然。 这个世界好像无时无刻不再透露出,我并不是如你想象的这样子。 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安慰任凯说没事的,会好的。 人死了,就永远不会好。 医生的使命是救人,可却因为他的主观想法,逼死了病人。任凯这辈子可能都会陷入这巨大的阴影里。 挂了电话,焉许知觉得脊椎发疼,他尽量让自己的后背贴着椅子。梁立野在旁一声不吭,彼此沉默了几分钟,焉许知问:“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和我说,新闻报道上三天前就登出来了。” 梁立野握紧了方向盘,车灯穿过雨水,一般的视野是模糊的。他神情专注,在这种事上,有一种类似于新闻人的冷酷。 “你身体不好,报道已经出来了,没办法挽回。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而烦心。” “我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么……至少也要等你身体好些才可以。” 行驶过了一个关口,车速放缓,梁立野扭头看他,关口里的红色灯光扫过焉许知的脸。梁立野抬起手想去碰他,就听左侧服务口工作人员的声音。梁立野慢慢放下手,搁在方向盘上,指关节绷紧泛白。 “许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 “可你看着就是在生气。” “真没生气,梁立野,你好好开车吧。”焉许知长吁一口气,后背放松下来,整个人似乎又恢复到了圆润柔软一团白雪的样子,他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当我们这些人拼了命想要活下来的时候,一些人却能那么痛快的就把自己从这个世界抛下。” 沉默的车穿过了大雨,车灯把夜雨劈开了一裂口子。 谁都没有说话。 相隔几十公里远的致光医院,任凯看着因医闹而被砸得稀烂的办公室,几个护士瑟缩在角落,保安把人抓住,已经报了警。 兵荒马乱的医院内外,无数人围观着他。 任凯捏紧着手机,携着脸上的淤青,慢慢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十四章 他人的大脑(二) 任凯递交了辞职,他是自己要走的。 孕妇跳楼这件事出来后,被一些媒体渲染,舆论和压力都在医院这方面。还有人查出了任凯的家世背景,添砖加瓦,直接把他说成了一个靠裙带关系进来的无能医生。 他的住址电话照片都被发到了网络上,每天都会有上百乃至上千条的信息来咒骂他。那些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连任凯本人都没见到过的网友,只是单单因为网络上被热转的一篇为了博得眼球流量而胡编乱造没有事实根据的文章,一个个神情亢奋,誓要让任凯出来赔偿道歉。 且当他们知道任凯也是致光医院临终关怀科的医生时,这股愤怒就被无形推到了顶端。他们同那些不赞同安乐死的人一块同仇敌忾,站在致光医院门外抗议。 焉许知回去上班,梁立野把车开到后,便看到医院外密密麻麻围着许多人。 车子熄了火,焉许知要下车时,梁立野拽住他的胳膊,皱眉道:“你先别下去,我和你一块进去。” 他不太放心焉许知。 梁立野下了车直接绕到焉许知这边,替他拉开车门。焉许知戴着灰色帽子、米色格子的围巾,梁立野帮他把围巾捋好,而后揽着焉许知的肩膀,往边上走。 焉许知之前被这些人堵过一次,好在当时人不多,保安及时赶到,把人给赶走了。这事,梁立野是后来知道的,他现在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后怕,抓紧了焉许知的手。 玻璃门滑开,走进医院,梁立野吁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听身后有人在喊,“这不是那个杀人医生吗?” 焉许知下意识抬头看他,梁立野愣了愣,伸手立刻圈住焉许知,背过身去,一桶红漆就直接泼了上来。 一滴滴红沿着脸浇下来,周遭发出尖叫。 焉许知嗅到了化学品的刺鼻气味,他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可是脑袋却被梁立野用力按住,alpha的声音从未如此严肃过,制止了他的动作,命令他不要动。 安保已经把刚才那个泼油漆的人给按在了地上,可更多的人却冲进了医院里,看病的患者吓得跑到角落。治疗看病的医院在瞬间成了被人讨伐践踏的战场,焉许知听到骂声,身体僵硬成了一段刚被砍伐下来的木头。 他小声喊着梁立野的名字,什么都看不到,耳朵在被梁立野捂住之前,他听到对方说:“许知,别怕,我带你离开。” 梁立野外套上都是红油漆,他走到角落里,直接把衣服给脱了,散发着四甲苯和其它化学剂的衣服被他丢进垃圾桶里。焉许知站在他身边,见他脸上头上都是斑驳的红色,像是一道道血污。 焉许知伸手想去碰他,却被梁立野躲开。 角落里的光晕偏暗,可能就是想让人来隐藏心里某些软肋心垢。梁立野用侧脸去面对焉许知,深邃的五官藏在了暗处,他轻声说:“我脸上脏,你别碰,等我洗好了,再给你亲。”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alpha不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Omega的吗?” 焉许知怔怔地看着他,舌尖抵在齿间,下嘴唇的肉被他咬得发麻。 被人把自己的脸p成遗照挂在网上,被人连番轰炸电话差点打爆,被人拦在医院辱骂,诸如此类他都未曾如此愤怒过。只有……只有……只有看到梁立野受到伤害时,情绪变成了被病毒感染的电脑,无法控制。 他望着大狗狗被浇红了毛发,深深吸了一口气。 梁立野借用医院的公共浴室洗了澡,焉许知帮他把头发上的油漆搓干净。 等两个人出来时,已经快中午了。 焉许知也在里面洗了一番,脸被热水淋得像秋天里泛红的柿子,涩味都去了,撕开皮就是香甜的果肉。 梁立野跟着焉许知回到休息室,开了门,就看到任凯也在。 他这次没有像往日那样冷嘲热讽,点了点头后,便规规矩矩走到了焉许知的办公区域。在椅子上坐下,拿着毛巾慢吞吞擦着头发。 焉许知和任凯在边上说话,梁立野那股占有欲又爆棚了。他心不在焉擦着头发,都在同一个地方磨,那块头皮都快要被他给磨秃了,焉许知和任凯还没讲完,梁立野扯开嘴,把毛巾丢在了桌上,气势汹汹大步流星走过去。 焉许知侧头看他,梁立野站定,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对任凯虚伪笑道:“任医生这是要走了啊,什么时候走?我开车送你啊。” “不用,我自己有车,东西都收拾好了,今天晚上就走。”任凯偏过头说了一句,又看向焉许知,他叹了口气道:“连累你们了。” 焉许知摇头,“晚上一起吃饭吧。” 任凯在医院里的人气挺高的,知道他要走,晚上没有事的医生护士都过来了。他们也没走远,就在医院对面的餐厅里,大家坐在一块,吃了一顿。 梁立野作为医生家属硬是也凑了上来,他把焉许知手里的冰饮换成了热茶,嘀咕道:“别喝凉的。” 任凯坐在他们对面,冰镇的橙汁滑过喉咙,酸酸甜甜挤在味蕾里。他看着焉许知和他的alpha,由衷感叹一句,“真好啊。” 医院里的实习生少见离别,好几个吃着吃着都哭了,有人问起任医生之后要去哪里?任凯思索了十来秒,说:“还是想做医生,不过应该不会留在国内,我打算去南美,那边缺医生。。” 焉许知多看了他两眼,想了想说:“谢谢你坚持住自己的理想。” 任凯耸耸肩,这一秒,就这一秒他似乎又恢复到了原先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模样,笑容爽朗。 一顿饭结束,任凯拉着大家一起合照。焉许知被他拉到身前,梁立野紧跟着贴了过来,任凯把这仿佛是醋做的alpha忽略不计,指着中间的位置对焉许知说:“许知,我们先单个合张照吧。” 梁立野在旁虎视眈眈,任凯举起手机,趁着大家还在找位置的时候,和焉许知留下了一张合照。 照片背景,是一头耸拉着脸,死气沉沉的大狗狗。 餐厅出来,冬天的傍晚离奇的冷。 焉许知蒙头走着,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梁立野喊道下雪了。像是小孩子第一次看到雪一样,他快速抬起头来,霞光外道的天边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焉许知皱起眉,控诉地看着梁立野。 梁立野搂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人带到自己身前,两个人就贴在一块,用这种让旁人看了会酸的姿势走着路。梁立野低头对他说:“我看你闷闷不乐的,想让你精神些。” “我没有闷闷不乐。” “没有吗?明明脑袋都快埋到地上去了。” 焉许知不吭声,这小半年里,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开,刚才饭局结束大家散去时,让他有种生命在流失错过的感觉。 他抓住梁立野的胳膊,梁立野的两只手架在的肩膀上,高高大大的身体像是趴在他身上,但焉许知没感觉到半点重量,只是觉得很暖。 他们往前走,梁立野去车库取车,一路都在抱着,走到车前时,梁立野才把焉许知放开。走到驾驶那边,拿出钥匙,车灯亮了亮,梁立野拉开车门,坐进去后却没见焉许知上来。 偏暗的光,远处响起鸣笛的声音,梁立野从发冷的愣怔里回神,从车上下来,跑到了另外一边。 焉许知摔在了地上。 见到梁立野过来,他脸色发白,素来从容不迫的神情染上焦躁不安,他在试图着爬起来,可摇摇晃晃站起来后,身体却似乎不受控制,又一次往下跌。梁立野听到“啪”的一声,打了个哆嗦,立刻上前把他捞起来。抓住焉许知的肩膀,沉着脸道:“走,去医院。” “梁立野,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梁立野不言不语,横抱着焉许知,呼吸粗重。 “我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他听到这话,冷着笑了一声,“这叫没事,你都起不来了。” 焉许知仰头看着他,默然不语。 梁立野直接把焉许知带到了吴政何那里,吴政何看一眼他的症状就直接问:“许知,你是不是把药给停了。” 梁立野听到陡然一惊,后背都在发凉。他难以置信看着焉许知,就见焉许知行所无事般点头。他在梁立野针扎似的目光中,低声道:“吴老师,新开的药让我的记忆力变得很差,还有情绪,吃了药之后,情绪起伏很大。我很害怕,感觉大脑不是自己的。” “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而停药。”梁立野的声音在旁炸开,他几乎是在质问焉许知,“你没想过我吗?” “我想过,就是因为总是在想你,所以不想吃药。” “你不能这么任性的。”梁立野心里酸,嘴里苦,他红着眼蹲在焉许知脚边,抓住Omega的手,说出来的话一顿一顿的,“求求你……不要这样子。” 吴政何看着他们叹气道:“许知,任医生给了我一份哥伦比亚研究所的介绍,他们那边已经有确诊后愈合的病人,世界第一例。” 梁立野听到扭头望向他,吴政何把桌上的介绍递过去,梁立野站起来认真仔细看着。焉许知握紧拳头,吴政何把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却还是说:“我给那边发了邮件,把你的状况告诉了他们,他们希望你能过去,作为病患也作为研究员一起攻克这种病。” “许知……”梁立野满脑子都是被“愈合”这两字给填满,他看向来焉许知,目光狂热喜悦。 可焉许知却执拗道:“我不去。” “为什么?”梁立野问。 焉许知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睫毛下撇下一小撮阴影,室内的光太亮,能让人的神情一览无余,可梁立野却看不透焉许知在想什么。 焉许知没有回答他,从他手里抽出那几页介绍,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梁立野呆住,焉许知从他身前走过,看着脆弱的身体里,却被硬到让人发指的骨头支撑着。他跌跌撞撞往外走,梁立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焉许知想要留下来的答案很简单。 只是想要留在梁立野身边,只是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梁立野在国内的事业,他记得梁立野对他说过,过了今年就能升到主编。他的小狗变成了大狗狗,是要有大好前程的。 可他不能说,这样的理由,说出来,只会变成梁立野的负担。 他不想说,也不会说,没人能逼他开口。 焉许知挣开了梁立野,继续往外走,没有回头。 梁立野的舌尖抵着后槽牙,他神色阴郁,回到吴政何面前,低着声音说抱歉,而后又把刚才焉许知丢掉的研究所介绍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皱巴巴的纸头被他捋平,小心翼翼放在口袋里。 他从吴政何那里出来,走廊上已经看不到焉许知的人影了。 梁立野拿出手机,犹豫着打给他,电话却关机了。 他僵立着,转头望向窗外,几层高的楼外,能看到黑夜中的灯火,车流在马路上漂泊,整个夜晚喧喧闹闹好像到处都是可以去的地方,又好像没有一处可以去。 梁立野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他找不到焉许知了,又被打回了原形。 焉许知究竟在想什么,他的心里里究竟藏了什么,梁立野曾试图去摸索,也曾以为自己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 可到如今,他人的大脑依旧是他人的,就像是焉许知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放弃生命一样,梁立野同样也不明白他,究竟那么固执着在坚持些什么。 第二十五章 “先生,生日蛋糕上要什么数字?” 焉许知过来拿预定的蛋糕,他想了想说:“不用数字,给我放一根彩色的蜡烛就好。” 店员点头,而后把蛋糕装好。这蛋糕是按照焉许知的要求订做的,用奶油塑成的花样和图上的一模一样。 焉许知拎着蛋糕回家。 今天是梁立野的生日。 距离上次争吵后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梁立野没有像以往一样主动求和好,好几次焉许知下班回到家里,梁立野都是不在的。 赵峰离开,现在整个新闻部的压力都集中在了梁立野身上,有好几天他为了赶新闻而通宵到了三四点,回到家时,焉许知已经睡下了。 梁立野带着室外的寒意,不敢靠近,走到卧室门口就没进去,在那边逗留了几分钟后,默默走回了客厅。 生日那天,焉许知怕他不回来,特意发了信息提醒他。梁立野一整天连轴转,早上开车出去做采访,下午回来剪编,根本没时间看手机。廖莉已经加了整整两周的班,这天下午她实在是有事,和梁立野说了一声后,准点下班了。 七八点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同事陆陆续续都走了,灯一盏盏暗下,偌大的房间里就剩梁立野一人。他鼻梁上挂着不常戴的眼镜,扶着下巴,看着剪辑出来的成片。 焉许知给他打了两次电话,第三次的时候,他依旧没接。焉许知便把手机放下,他盯着桌上的蛋糕,在墙壁上的时钟快要走到十二点前,拿起蜡烛插上,点燃了火。 火苗蹿起,焉许知轻声道:“梁立野,生日快乐。” 梁立野从台里出来已经快一点了,他坐到车里,才想到拿出手机看一眼。 只是一眼他就僵住了,亮起的屏幕上显出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焉许知打来的,还有几条信息。 “你今天回来吗?我给你买了生日蛋糕。” “我做了菜,等你回来吃饭。”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梁立野,对不起,可我只是不想要和你分开。” “梁立野,你是不是很忙,如果很忙,我能来台里找你吗?我把蛋糕一起带上。” “梁立野,对不起。” 他倒抽一口凉气,吸入的冷空气,挤在他的肺里,快要炸裂般的疼。 凌晨一点的马路,是荒凉的孤岛。干枯了的树叶堆在地上,路灯闪烁着不算明亮的光,梁立野的车速比以往都要快,等待红灯时,他焦躁地数着秒数。 二十分钟的路缩短到了十分钟,到了楼下,车歪歪扭扭停在框线内,梁立野来不及去管。 电梯一层层上去,梁立野心里的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 到了楼层,梁立野抬起脚跨出去,他很少有这么怕回家的时候。 他不敢想象,焉许知发出一条一条信息,打着一个个电话无人接听,等待着自己回来的画面。 焉许知不该和他道歉,是他该和焉许知说抱歉。 是他在赌气,想要让焉许知服软,答应去治疗。 是他故意拖到那么晚才回家,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焉许知。 梁立野恍恍惚惚想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扶着门手,僵持着不敢打开,门却从里被拉开。 梁立野愣住,钝钝地看着眼前的人。 焉许知拉开门,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仰起头看梁立野。 外面走廊上的感应灯随着片刻的静默而熄灭,绵密的黑暗像是湖水浸泡在他们周围。 梁立野的呼吸很重。他满脸彷徨,一把抓住焉许知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上前一步,声音沙哑,低声道:“你要去哪里?” 焉许知还未说话,梁立野用脚踢开门,“咣当”一声,门板摔在墙壁上,巨响让人心里一颤。梁立野把焉许知锢在墙角,低着头,目光逼向他,质问:“许知,你又要离开我吗?” Alpha的气息压倒性的朝焉许知扑来,焉许知后背贴着墙,寒意从后颈蔓延。是Omega对于alpha天生的弱势,他被这股气息压制到无法说话。焉许知低下头,听到自己狼狈急促的喘息,肺里的空气被抽干了,他觉得疼,浑身都在疼。 梁立野没办法冷静下来,惶恐不安占据了他整条神经。他盯着焉许知,如果视线能化作实体,焉许知此刻已被洞穿。 对峙沉默,失去理智的alpha不会知道,在此时此刻,还能站立,还能维持清醒,还能和他说话的Omega有多不容易。 焉许知握紧拳头,指甲抠进了掌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痛。他仰起头,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钻进肺里,他忍着不适,对梁立野说:“我没有要离开。” “那你为什么要走?如果不是被我撞见,你……你就不见了。” 焉许知叹了口气,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时,气管里被顶上来一股气。他一愣,立刻撇开头咳嗽,肩膀巨颤,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他彻底失了力气,腿一软整个人就跪在了地上。膝盖直接凿地,光是听声音就知道有多痛。 梁立野一震,立刻把焉许知抱起来,他嘴唇都在发抖,惊惧地看着焉许知苍白的脸。 焉许知双手抱住梁立野的腰,他想让这个在崩溃边缘的alpha能够安心,尽管他自己疼得要死。 “梁立野,我没说要走。”焉许知吸着气,鼻尖萦绕着梁立野的气息,浓重的像是在深海里,快要让人窒息的气息。他咬着牙继续说道:“你没有回来,信息电话都没有回我,我担心你,想出去找你……我没有要离开。” 怀里的人断断续续说着安慰他的话,梁立野逐渐找回了理智,冷静下来后,他扶着焉许知的肩膀,把人一点点往自己怀里揽。 他说:“我可能是疯了。” 隔了许久,焉许知用手戳了戳梁立野的腰,梁立野听到他说:“还要吃蛋糕吗?” 梁立野很喜欢吃甜食,有一段时间,工作压力大,在饮食上也不控制,奶茶炸鸡蛋糕这些东西吃下去后,梁立野就跟吹气球似的膨胀,还查出了胆固醇过高。人到中年,身体指标下降,已经不像是少年时吃了不会胖了。后来焉许知严格控制着他的饮食,甜食一类不能碰,还把他踹到了健身房去,梁立野才算恢复了原来的体型。 像蛋糕这样的甜食,是只有在生日的时候,焉许知才会允许他吃一小块的。 焉许知这样子说,就看着梁立野阴雨绵绵的脸上划开几片乌云,光从眼里钻出来。焉许知瞧着他,抬起手擦了擦大狗狗眼角边急出的眼泪,他说:“我们把生日延后两个小时,现在还是你的生日好不好?立野,我想给你过生日。” 怎么可能不好,大狗狗摇着尾巴,用脑袋去拱焉许知的脸,一个劲地说好。 焉许知去热菜,梁立野则趴在桌边,看着纸盒里装着的蛋糕。蛋糕上有蜡烛插过的痕迹,焉许知从厨房出来,见他猛地起身,刚才伸到纸盒里的爪子上还沾着奶油。 焉许知嘴角微微上扬,走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胳膊。梁立野顺势坐下来,焉许知就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疲惫,懒着声音道:“汤还在热,我们等一下吧。” 梁立野垂眸,温柔缱绻的目光围着焉许知转,他说:“对不起,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忙,没时间看手机。” “没关系的,我也有这样的时候。”焉许知闭上眼,倦倦道:“蛋糕好吃吗?” “嗯?我没吃啊。” 焉许吃忍笑,拾起梁立野的手,往自己嘴边拉近,在他沾了奶油的手指上亲了亲。 “梁立野,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下一章入V啦。 第二十六章 生日快乐(二) 梁立野吃了一整个蛋糕, 满足到无以言表。 焉许知扯了纸巾替他擦掉嘴边的奶油,而后凑过去,鼻子轻轻碰在梁立野脸侧,嗅了嗅。 梁立野问:“什么味道?” “蛋糕的味道, 甜甜的。” “接吻吗?”梁立野嘴里都是甜味, 焉许知不太能吃糖, 他试探着问。 焉许知主动揽住他的脖子,咬住他的嘴唇, 间隙喘息时,他们额头相抵,像是交颈的天鹅。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什么?” 梁立野吻了吻他的眉毛, 焉许知仰起头,一点点拉开距离,“我会去哥伦比亚,好好治疗, 不让你担心。” 梁立野愣怔,狂喜接踵而至,他张了张嘴, 激动到无法言喻,深深吸了一口气, 立刻说道:“我立刻去交辞职信,我和你一起去。” “不,我一个人去, 你留在这里。” 焉许知抓住梁立野的手臂,凝视着alpha瞬间呆滞的脸。厨房里的水阀可能没有关紧, 一滴一滴渗下水,客厅里寂静无声, 只有梁立野一下子变得急促的心跳,惨烈跳动着。 焉许知好像从来都比梁立野更理智,他估算了一下自己去哥伦比亚所需要的费用,再加上实验室的赞助,和他在那边参与研究能得到的酬劳。一年的费用丢在面上,庞大到让人乍舌。 又分析了梁立野之后的工作发展规划,他对梁立野说:“你现在是不能离开新闻社的,赵峰刚走,如果你也走,那么新闻部该怎么办?梁立野,你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这是你热爱的工作,你没办法说放下就放下。” “做新闻,到哪里都可以。我能在那边重新找一份工作,就算不是记者,我也可以做其他的。”梁立野握紧拳头,“就算是自私好了,我只想陪着你。” “异地,会让我们分开吗?”焉许知望着梁立野,目光沉静。 梁立野不语,撇开目光,难过道:“这算什么生日礼物?” 好像是小狗知道主人要离开一样,垂着尾巴,开始闹脾气。 梁立野起身,故意踢了一下桌脚,脚指撞到木头,他抿了一下嘴,忍着痛,一声没吭,走远了。 焉许知跟在他身后,轻声说:“梁立野,我们不会分开的。” “异地和时差并不是让人分开的理由,我们相差十三个小时,我就守在你醒着的时候和你道早安,我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在黎明黄昏的时候,说爱你。” 梁立野脚步停下,背对着焉许知,他问:“焉许知,你就从来不会害怕吗?” 时间安静走着,焉许知沉默,梁立野没有回头,压低声音道:“我会害怕的,我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感情不像是钻石一样坚硬,如果我有一天伤害了你,该怎么办?” “你会吗?” “我现在能对你说,不会。” “把以后的事交给明天吧。” “我说不过你。”梁立野摇了摇头,往前走。 反反复复的情绪变成了封在橡木桶里的葡萄酒,打开后涩到了心里。 终于睡下时,梁立野还是没有忍住把焉许知搂到自己怀里。焉许知身体发冷,梁立野拾起他的手拢着,缓缓搓热。 焉许知把脸埋在梁立野的肩膀上,呼吸均匀,是睡了过去。 天微亮的时候,焉许知从一场梦里醒来。 不好不坏的梦,他梦见自己和梁立野在机场分别,梁立野抱着他,对他说舍不得。 然后他就在梦里哭了。 醒过来时,眼泪把枕头都弄湿了。焉许知用手捂着眼睛,安静地躺了片刻,伸手想抱梁立野时,却发觉身侧是空着的。 他愣了愣,手支撑着爬起来,走下床,到了卧室门口。 推开门,室内是凌晨五点的昏暗,他穿过走廊,站在拐角,看到了倚在沙发里,抱着双膝的梁立野。 梁立野在哭。 空气里可能是混杂了碱,要不然,为什么每吸一口气,肺就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他屏住呼吸,在心里说了一千遍一万遍的对不起。 焉许知安排的是明年两月份过完年再走,离开前,梁立野偷偷去把焉许知的生日纹在了手腕上。纹身的时候不打麻药,他最怕疼了,可就这次一声不吭,硬生生挨着。 走之前,他们去墓园看了眼乐乐。 焉许知把买来的乐高放在墓碑前,梁立野蹲在边上,抬起手用袖子擦掉墓碑上的灰尘。 “他如果还在,肯定也会吵着要和你一起去。” “梁立野,我们之前都说好了。” “我知道,都说好了,都听你的。”梁立野憋闷,“那我就嘀咕一两句,都不可以吗?” 焉许知叹了一口气,手撑在梁立野的肩膀上,轻声道:“别在乐乐面前说。” 梁立野沉默,嗓子有些酸,声音沙沙哑哑,“大家都走了。” 十八岁高中毕业的时候,梁立野因为没考上医学院对门的那所大学而懊恼不已。 毕业典礼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他还趴在教室里的桌子上,窗外的夕阳落下,他的脸上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焉许知问他怎么了?梁立野拽住焉许知的胳膊,把脸蹭上去,难过道:“从我那坐车过去,到你学校要三小时。” 焉许知绷着的神经慢慢松弛,他想说这没什么,不过三小时而已,但梁立野的表情却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就像此刻,在快要分别的时候,梁立野一遍遍估算着从这里到哥伦比亚的时间,而后发出无数声哀嚎,他快受不了,抱住焉许知的腰,快要哭着喊:“太久了,要一天半。” 焉许知仿佛是在安慰小孩子,摸摸他的头发,亲亲他的脸。 临终关怀科的事情并不多,焉许知把工作交接给了同事后,便向致光医院提出了离职。 吴政何知道他要去哥伦比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批准了他的辞职后,问他:“是什么时候 离开?” 焉许知收好材料,往吴政何看去,“过完年就走。” “那么快?” 吴政何感叹一句,焉许知笑了笑,手指扣在材料袋上,指关节绷紧。他对吴政何说:“老师,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过年那几天,梁立野和焉许知都挺忙的,春节假日里,回到家里,寒暄着各路长辈。 焉许知告诉他们自己过完年要去哥伦比亚的医学实验室里进修,有人在旁边问梁立野呢,他去不去? 梁立野接茬道:“我就不去了,再过一阵子,我就升职了。” “那许知,你这去要多久?” “几年吧,具体还不确定。” “几年?那么久?你们不要孩子了吗?”焉许知的母亲脱口问着,气氛沉闷下来。关于孩子的话题,在乐乐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在这个家里提起过。 梁立野看向焉许知,神情希冀。 焉许知望向别处,目光琐碎犹疑,他说:“不打算要了。” 梁立野呆钝,眼圈微微发红,凝视着焉许知。可焉许知的目光逗留过地上的影子,掠过电视机里的广告,在空气里无聊发散,就是不愿看他一眼。 梁立野心里委屈。 吃完饭,从家里出来。 外面飘着小雪,天气倒是不怎么冷。 梁立野故意走得很慢,等焉许知回头看他,他便问:“以后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能要孩子吗?” 冷雪折射着光,凄凄惨惨掉在人身上化成点滴的水渍。焉许知呼出雾气,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梁立野眼睛一亮,就跟看到狗骨头似的跑过去,揽住焉许知的肩膀,开心道:“许知,我爱你,我超爱你的。” 从家到机场开车得开三刻钟,梁立野计算着时间,唉声道:“我之前忘把这段路的时间给算进去了。” 焉许知看着精神不济,蜷在车里,身上盖了一条毯子,懒懒道:“只是半个多小时,没关系的。” 梁立野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药吃了吗?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脸那么白?” “可能有些晕车,胃里不舒服。” “晕车?你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我也不知道。”焉许知拉起毯子,半张脸藏在里面,阖着眼,声音疲倦,“我想睡一会儿。” “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到了机场,梁立野把焉许知叫醒。 焉许知睁开眼,梁立野碰了碰他的脸,“我们到了。” 焉许知“嗯”了一声,拾起昏昏沉沉的意识,拉开安全带,慢慢坐直。 梁立野帮他拿着行李,焉许知穿着浅色大衣,里面是高领的白色毛衣,领子抵在脖子上,整个人看着又暖又软。梁立野牵起他的手,侧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许知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山里冷雾被光普照,多了点暖味。 机场内到处都是分别,焉许知的飞机是在下午三点。梁立野看着他入闸口,他像是每一个分别后等在原地的人一样,一直到焉许知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拿出手机,给焉许知发信息。 打开信息就是一大串的要注意的事项,焉许知比他先发来了。 大一堆的叮嘱,早餐不能不吃,牛奶要喝,不要吃甜食,食物不能多油,不可以经常熬夜,晚上饿了不要去吃宵夜,忍一忍就过去了,别总想着吃肉,多吃蔬菜和水果…… 梁立野盯着一个个的“不”字,嘴边的弧度却越翘。他心里说好,手上却打,我就要吃甜食,就要熬夜,就不听你的话,除非你让我过去,你来管我。 焉许知没回答,梁立野捏着手机,脸上还荡漾着笑。 吴政何已经候在登记室内了,见到焉许知过来,便上前扶他坐下。 焉许知后背都是汗,刚才在梁立野面前强撑着的身体虚弱地靠在沙发里。他朝吴政何点了点头,而后道:“老师,谢谢你。” 此前,在吴政何的办公室内。年轻的医生手撑着桌面,几乎是祈求一般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他说:“我怀孕了,我想要这个孩子,所以老师,帮帮我,我必须停下一切治疗,活着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吴政何从未见过焉许知流露出这样的表情,痛苦和希望放在一起煎熬,孤注一掷的凶狠,对自己的凶狠。 焉许知没有去哥伦比亚,在太阳落下后,他随吴政何一同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落日被他丢在身后,天边的晚霞像是被鲜血染红,光也是凄惨的。 他藏在车里,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想着那天梁立野的生日。 梁立野,生日快乐。 梁立野,其实真正的礼物,是这个孕育在我体内的新生命。 这是他没能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上半部分完 第二十七章 “许知, 你到了吗?在那边还好吗?我前天昨天都给你发了信息,但是你没有回我?我想知道你现在还好吗?实验室那边怎么样?身体检查后是不是可以很快就进入治疗?” “许知,你这边是不是还没稳定下来,很忙吗?我打你电话, 打不通, 你能给我你在哥伦比亚的国际电话吗?” “我很担心你, 看到了后,回复我好吗?” 梁立野的信息一条条发来, 焉许知躺在床上,看着不停跳出信息的手机屏幕。 吴政何从外面进来,见焉许知醒着, 走到窗口,轻轻推开玻璃,扭头问道:“外面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焉许知收起手机, 拉开薄被,点头道:“好,老师你等我一下, 我去换件衣服。” 焉许知披了一件杏色的毛衣,他最近视力有些下降, 吴政何给他去配了一副眼镜,戴上后整个人更显温润柔软,与之前差别很大。 这地方是吴政何的老家, 房子依水而建,冬暖夏凉, 四季气候都是宜人舒适。 吴政何为他安排在这里,着实动了一番心思。 焉许知的身体不好, 又是在这个时候孕育,停下了一切的药物治疗后,他的病情便无法得到控制。吴政何一开始是断然不同意的,可焉许知苦苦哀求,而且他告诉吴政何,哥伦比亚的医学实验室之前治疗痊愈的那位病人回去后,间隔了一星期就自杀了。 因为治疗,让体内的激素发生了变化。这种病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想要痊愈,就要硬生生地把属于Omega的所有生理特征抹去。 没有腺体,不会发.情,无法发散信息素,一切会让alpha动心的特征都没了。 那个Omega受不了,割腕自杀了。 这样的结果,焉许知早就想到过。 这是对于Omega来说,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 之前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决心答应了过去治疗,为了能够继续爱着梁立野,这些对于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可现在不同了,他怀孕了。 孩子变成了一颗扎在他心里的种子,接受治疗的话,这个孩子也必然要拔去。 他不可能答应的。 焉许知没有走多远,吴政何带着他在小河边转了一圈。他刚才吃好中饭睡了一觉,现在身体还是懒洋洋的。河边蓄着落光了叶子的柳条,晚霞跌在河面,水波粼粼。 吴政何带着他往小公园里走,公园里还放着秋千,这个时候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安静得很。焉许知坐在秋千里,整个人柔软舒适得像只大白猫。 吴政何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说:“许知,明天我就要回医院了,你这边我找了个人来照顾你。” 焉许知仰起头,摇头道:“不用了老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许知,在这个时候,就别逞强了。” 风轻轻吹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有一种晚风凄凉的错觉。 吴政何的老房子有两层楼,因为是在古镇里,前几年政.府还出资给他们免费修缮了一番,白墙黑瓦,木头楼梯走上去吱吱呀呀。焉许知住在一楼,他同吴政何回去后,就看到大门敞开着,几个行李堆在门口,而后有人从里走来。 焉许知朝里看去,略微讶异,“任凯?” 任凯刚来,脱了外套正打算拿行李,迎面撞见了焉许知和吴政何,他抬起手左右摇摆,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嗨,许知,你好啊?” 焉许知哑然,沉默了几秒回头看吴政何,“老师,任医生怎么会在这里?” “不关吴主任的事情,是我自己要来的。哥伦比亚那边联系我,说你没有去。我就打给了吴主任,没几句,他就被我都套路了出来。” 焉许知没吭声,往屋里走。 任凯在后面跟上,走在他身后道:“我知道你要避嫌,毕竟我喜欢你,还和梁立野打过一架,如果梁立野知道了,一定会误会,可你还能找到更好的人选吗?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麻烦,我从医院离开了,没人知道我在哪里,只要等到你安全生育下来,我再送你去哥伦比亚,到时候把这一切都告诉梁立野,他会理解的。” 焉许知的踩在客厅里,他想要回房间,但双腿却迈不动。任凯把这一切说的都太顺利了,九死一生的死仿佛只是一场小感冒,睡一觉就能过去。 可不得不说,他的确是心动了。 如果真的……真的能够那么顺利。 他是否……是否还能得到梁立野的原谅。 “许知,你现在怎么样?我很听你的话,今天到了下班点就回家了,没有吃外卖,我自己在超市里买了菜,但是煮饭的时候水放多了,饭都熬成了粥。” “我吃完饭啦,现在躺在客厅地毯上,地暖好暖和,你不在的话,我都不想往床上去睡了。” “许知,我睡了。” 按照谎言的逻辑,哥伦比亚的时差比这将近慢了十三个小时。 焉许知等到了正午,光从窗外斜晒在地板上。他看着半空中漂浮着的粉尘,站了起来,走到阳光下,划开屏幕,在成堆的信息后,回复道:“梁立野,晚安。” 梁立野昨夜没有睡好,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后,打了会瞌睡。他趴在桌子上,在朦胧睡意中,被手中捏着的手机震醒。 他陡然睁开眼,昏沉中看到亮起的光,是焉许知发来的信息。 犹如天文家在浩瀚宇宙渺渺银河里找到了一颗从未发现过的星一般,他激动万分,抓着手机,打字的手指都不利索,发出去了一连串的乱码,而后直接点了视频。 焉许知拿着手机,走到房间里,靠着白色的墙面,点开了视频。 梁立野的脸撞进了镜头中,看着好像要冲破屏幕一样。 “许知,这几天你怎么都没有回我?” “我……刚来这里,有些忙。” “身体还好吗?医生都怎么说?你有没有想我?我好想你。” 焉许知目光贪婪地看着梁立野,轻声说:“我也想你。” 梁立野朝四周看了看,戴上耳机,对焉许知说:“你等我一下,我到外面去和你说。” 他端着手机往前走,都在走路了,视线还紧紧盯着屏幕,在走廊上时差点撞到了同事。 焉许知让他当心一些,梁立野说着好,眼神还是紧迫在手机里。 他从办公区出来,走到了外面阳台,今天外面风大,阳台上没有人。梁立野背着风头站在角落里蹲下,脑袋后头是冰凉的石墙,他下巴磕在膝盖上,头发长了些,垂在眉毛下面,是一只毛茸茸的乖巧懂事的大狗狗。 焉许知问他,“你这两天都有好好吃饭吗?没有因为工作忙,就胡乱吃一些垃圾食品吧。” “没有,我吃的很健康,比以前还要健康。”梁立野这么说,侧过身朝焉许知挤了挤自己的手臂肌肉,“还去健身了。” 焉许知抿起嘴,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 “许知,你以后如果有事情,就告诉我一下,我会等你。不然你总是不回我,我心里很担心。” 焉许知哑着声音“嗯”着,他有些难受,心里酸酸涩涩的,喉咙鼻子里也是。他觉得自己溺在了水里,身体里被灌满了咸咸涩涩的海水。 “梁立野,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焉许知略微低下头,长睫毛下投下两撮浓重的阴影,他说着对不起,语气是闷在罐子里等待发酵的梅子,一股子酸味涌上了喉咙。 梁立野很少会听到焉许知这样子说话,他记得上一次,焉许知露出这样神情的时候,是乐乐死在了手术台上。焉许知从里面出来,走了两步,跪在了地上,抓着梁立野的裤子,声音很低很低,他说:“对不起。” 梁立野望着屏幕里的人,心中泛起诡异的错觉。他的许知,好像在离他越来越远。 视讯没多久,梁立野的手机就有来电,是廖莉打来的,问他在哪里,有一个突发新闻要出车。 梁立野看了一眼,立刻皱起眉,他对焉许知说:“许知,我现在有些事,得出去一趟。” 焉许知点点头,他看着梁立野突然凑近的嘴,犹豫着凑了过去。 隔了空气,横着屏幕,传递了一个吻。 梁立野从外面进来,就看到廖莉背着包跑过来,他上前一步,皱眉道:“怎么回事,京宁的怎么会突然发生地震?” “就在刚才,我看到网上有人发了视频,房子一下子都塌了。”廖莉拿出手机,看着一眼时间,“梁老师,我订了最近一班的飞机,京宁那边的同事也在跟进,我们下午就过去。” 梁立野抓过廖莉背着的设备,后背挺直,“这个新闻我们要拿下。” 结束视频后,焉许知从房间里出来。任凯刚煮好面,拉开椅子让他来吃。 焉许知说了谢谢,任凯拿起遥控,打开电视听到新闻里在讲京宁的地震。 焉许知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拿起手机,便看到梁立野发来的信息。 “许知,京宁发生了地震,我和廖莉要去那边跟进,晚些和你联系。” 焉许知盯着这行字,回复道:“注意安全。” 第二十八章 灾区(二) 关于京宁地震的消息, 几乎每隔十来分钟,就会有死亡人数的统计更新。人类的生命变成了滚动的数字,地震发生后的几天,余震接连。通往震区的路也被倒下的山石堵住, 物资无法运输进去, 里面的人也没办法出去。 焉许知已经有三天没有联系上梁立野了, 他又打给了新闻社,得知他们也联系不上梁立野, 那感觉真的如同天塌下来一样。 他拿着手机,再一次拨打过去,这一次得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 冷冰冰的声音把心脏划开一条缝隙, 焉许知捏着手机,呆钝地看着地上的斜影。 这几天焉许知的状态不太好,任凯觉得这应该是和梁立野去了京宁有关。 任凯心里发酸,心里生出一种局外人的无奈。 上午他去超市购置了些生活用品, 顺便去了趟花市,各种花都挑了些,抱着满满一捧花回去。 推开门便看到了放在沙发前桌上的黑色行李包, 任凯愣住,把花往架子上一放, 就往卧室里走。里头,焉许知正在收拾衣服,任凯蹙眉, 上前两步,拦着他的手, “你这是要去哪里?” 焉许知的脸白得像是以前港片里森森的幽魂,他挣开任凯的牵制, 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无法维持冷静的大脑里轰隆隆的想着,他沙哑道:“我联系不上梁立野。” 真是风水轮流转。 此前,他不回梁立野的信息,如今只是三天,与梁立野失联,便让他如在油锅中煎熬一样。 “所以你现在要去找他?他在京宁,你也要去?” 焉许知说是。任凯不敢置信看着他,望向他的腹部,下颌紧紧绷着,他问:“那是震区,你现在怀孕了,到那边你知道会有多危险吗?而且那里的山石倒塌,所有进去的路都被封住了,里面的人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 焉许知抱起几件衣服往袋子里塞,他完全失去了章法,急促喘息着,隐约能感觉到腹部传来的抽痛,只是一下下,似乎在和他抗议。 焉许知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停了,他的声音里裹着雾,是寒冷冬季的清晨冷雾,他说:“能进去的,总有办法。” 任凯说不出话来了,可能以前,他还会心存妄念,想着只要陪在焉许知身边,只要时间够久,铁杵都能磨成针,感情不是钻石。蜘蛛丝编织成的网,盘根复杂却轻轻一挑便能挑破。 可现在,他想,他错了。 “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任凯吁了口气,食指指甲抠了一下拇指指腹,沉默了几秒后,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出发前,他们去超市买了几箱矿泉水和面包。焉许知则买了几小盒的巧克力。 结账的时候,任凯见他手里的巧克力,诧异道:“没想到你还喜欢吃甜食?” “梁立野喜欢。” 任凯听了,默默闭上了嘴。 去京宁的高速上,有许多辆装载着物资的卡车,也有像焉许知他们这样的私家车,车里放了几箱食物,都是为了救灾做一份贡献。 他们在关口处还看到了大巴里的医生和护士,任凯看了几眼,等过了关口后,对焉许知说:“不知道致光会不会派医生过来。” 焉许知听到他的话,神色微动,他看向任凯,“那件事之后,你去了哪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任凯的事,任医生心里窃喜,咧嘴笑道:“当医生忙惯了,一下子空出那么多时间,我还有些不习惯。就给自己报了个拳击班,想着下一次和梁立野对上,我还能胜他一筹。” “梁立野跆拳道黑段。”焉许知收回视线,慢吞吞靠到车窗边。 任凯听出他语气里的那点骄傲,心里又酸又涩,咕哝着,“你这也太偏向他了。” “他是我的alpha。”言下之意,我不偏袒他,谁偏袒他。 任凯长叹一声,苦着苦着不禁失笑,“也是,我也只有当鹊桥的命了。” 快到京宁的那段路上,车流变得拥堵。一辆辆车像是蜗牛一样,几分钟往前挪一挪。边上的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头望前面看,大喊道:“前面是不是没路了?” “好像是路又被堵住了。”任凯也探出头看了一眼,他钻回车里,瞧见焉许知抿白的嘴唇,呆了呆,问:“你哪里不舒服?” 焉许知闭上眼,缓缓吸了一口气,他用手按着小腹,轻声问:“没有别的路了吗?” “有军队的人在把石头搬走,不过大概还要半小时。”任凯看他脸上沁出冷汗,伸手要去碰。 焉许知往后一缩躲开了,他弓着背,拉了一下安全带,缓下呼吸说:“能帮我把座位调低一些吗?我想躺一会。” 任凯连声答应。座椅放低,酸痛的腰贴着椅面慢慢放平,焉许知绷直的身体放松下来,他说谢谢。 任凯叹气道:“以后要有什么需求和我说,不用和我那么客气。” 他们在高速上堵了半个多小时,路通了之后,车辆依次井然有序前行。 开了一下午,一直到落日,他们来到了京宁震区外临时搭建的救灾营地。 一箱箱从四海八方运来的物资被集中堆放在这里,从里面被救出来的灾民由志愿者带到休息的地方,受伤了的则被医务人员抬上担架进行救治。 焉许知和任凯在这里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梁立野的身影。身边人来人往,哭声喊叫起伏,焉许知的肩膀被撞了一下,身体往前斜了斜,任凯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边上。 刚才大巴上的医生护士也都到了,焉许知看到他们都往一处地方去,拉开任凯的手,拔腿紧跟而上。 任凯叫不住他,只能跟在他身后。 焉许知走过去,拉住一个护士,低声问:“你们是要到震区里去吗?” 护士点点头,焉许知立刻就说:“我也是医生,外科医生,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任凯赶过来时已经晚了,焉许知拿出随身带着的证件,护士朝他看了几眼,低声道:“可你是Omega,身体受得了吗?” 焉许知脊椎直得像是一杆枪,钻石的皮囊裹着发硬的骨头,他说:“我是医生,没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 护士点了点头,让他跟着过来。 任凯急急忙忙走过去,挤到他们身边,“我也是医生,我一起去。” 这一次来京宁,梁立野他们团队里一共五个摄像,两个主持还有另外三个实习生。分了两辆车,廖莉和梁立野在一车内,做完了第二天的采访后,出去的路就被倒塌下来的山石堵住了。 震区里没有信号,手机电用完后,也自动关机了。梁立野他们除了留下一个人呆在车内,剩下了几个出去分别拍摄了一些地震后的影像。 第三天下午,廖莉他们在一处倒塌的房屋下面,发现了两个幸存者。 起先是他们的一个摄像听到的求救,奄奄一息的声音,太过微弱了。 梁立野靠近了几步,廖莉让他当心,他点了点头。同事架着摄像机,镜头里,废墟里的碎石被一点点搬开。水泥的灰烬,钢筋的结构和几块碎裂的木板,这些之下,是一个趴伏着的头上身上都是血的男人。 廖莉不敢呼吸,梁立野弯腰把那个男人扶起来,却见他睁开眼,裂开的嘴唇微动,虚弱道:“还有孩子……在我怀里。” 镜头晃了一下,所有人屏息,梁立野的脚踩过一块碎石,把他怀里毫发无损的孩子捞了起来。 他们背着受了伤的灾民回车内,名叫王力的灾民被石头砸破了后脑勺,身上也多处是伤。发生地震时,他正在家里准备着要带孩子出门看病,他家小孩五岁,昨夜发烧到了中午高烧不退。 刚穿好衣服,房子就动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栽在了地上。他立刻抱住了儿子,背过身去时,房梁就塌了下来。 “好在没有倒在他身上,而是形成了个支架。”梁立野跟着焉许知学了点急救的知识,拿着车内的医药箱给王力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包扎。 王力现在还有意识,可随着时间流逝,到了傍晚,他打着哆嗦,脸色越发惨白。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出去找出路。”在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时,梁立野从车上跳下来。 “梁老师,天快黑了,你这样出去会有危险的,要不……再等等。” “我们能等,他不能等。”梁立野扫了一眼躺在后座奄奄一息的王力。 王力的孩子吃了退烧药后,已经好多了。他坐在廖莉怀里,望了望面前的叔叔背影,又朝后面看去,停顿了很久,抬起头问廖莉,“姐姐,叔叔是去喊人来救我爸爸吗?” 廖莉点头,说是。 光暗得太快,梁立野没走多久,天就完全暗下。冷风跟刀似的,廖莉抱着小孩进车里,几个同事也都上了车,没多久,车玻璃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廖莉心里一紧,朝着黑黢黢窗外看去,心都要凉了。 竟然下雨了。 暴雨如注,像是恶魔来临,浇灌着这片残破的土地。 第二十九章 灾区(三) 开始下雨了。 这种时候下雨, 让救援的工作变得更加艰巨。 “雨太大了,不能往前走了。” 救援队队长指着旁边的山石,“回去吧,这里很可能会面临第二次坍塌。” 原定的计划取消, 救援队原路返回。医疗团里任凯见焉许知没有动, 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脱下外套罩在焉许知头上,遮住了些许浇灌下来的雨水。 冷到骨头里的大雨, 快把人刮穿的风,对于常人来说都已经是严酷的条件,更何况是焉许知。 任凯附在焉许知的耳边, 低声道:“回去休息吧。” 焉许知依旧没动,任凯只能说:“焉许知,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吗?” 焉许知眉眼松动,留下浅淡的倔强痕迹。任凯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握紧拳头,低下头,随着任凯往回走。 廖莉抱着那孩子缩在车里, 车窗玻璃似乎快要被暴雨砸穿,坐在前面的同事突然直起身, 出声道:“不行,不能就这么呆下去,我去找找梁老师。” “你疯了啊,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去找?” 廖莉一惊, 看了眼怀里昏昏欲睡的孩子,她压低声音, 手撑在前面的椅背上。 “那就在这里等着吗?梁老师出事了怎么办?” 廖莉沉默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梁老师会没事的。” 手电筒里的电还剩下一些,梁立野绕开山石,沿着石块之间的缝隙侧身进去。 雨水被挡在了外面,有些许泥浆流下淌在了梁立野的脸上,他低下头,吁了一口气。手电筒的光忽明忽暗,电池快要耗尽。 梁立野加快脚步,再快要出去的时候,耳边响起轰鸣,如注的雨和倾倒的山石朝他袭来。 临时搭建的隔板房内,焉许知平躺在单人床上。任凯到外面拿了吃的回来,两个面包和一包牛奶。焉许知侧过身,慢慢坐起来。 任凯坐在床边,把吃的递给他。焉许知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过了面包,他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吃着。 “明天一早我会和他们一起出去,许知你就留在这里。” 焉许知咀嚼的很慢,他说:“我也要去。” “不行,明天的路更不好走,所有的Omega都留在了营地,更何况是你。” “我感觉到他了。”焉许知的手放在胸膛左侧,他仰起头目光掠过任凯的肩头,散漫的,不知道看向何处。 任凯听到他说:“只有我能感觉到他,他现在很危险。” 第二天一早,焉许知随着救援队一起出发。 下了一夜的雨,脚下的地变得泥泞,踩下去,半边的鞋陷在了里面,每一步都很沉。 冬天的衣服加上装备,沉甸甸的扣在压在背上。焉许知咬着牙,跟着前面的人,突然背上的重量消失,任凯拎起包甩到自己肩膀上,一声不吭往前走。 “谢谢。” 焉许知提高声音,任凯回头朝他笑,“都说了,别和我那么客气。” 他们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他塌方之地。山石滚落,从堆砌着的顶上流下来深褐色的泥浆水。救援队停了下来,大家纷纷拿出了工具。 在凿开压在一起的山石时,不停有泥水抖落下来,没多久,几块巨石松动,径直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轰”的一声巨响,焉许知猛地看去。因为身体不适而混沌的思绪在那个瞬间仿佛被无数根针扎一般瞬间清醒,心被放在了沸水里,在感觉到那个奄奄一息的气息时,除了痛没有别的感觉了。 碎石挪开了,他听到救援队的人大喊:“下面还有人。” 焉许知跑了过去,在医疗队还未反应过来时,比所有人都要快。 他跪在那堆烂泥那堆碎石那堆棱角分明的痛苦上,用手抓开一把泥,扭头大喊道:“快过来,还有呼吸,还能救。” 任凯呆滞了两秒,骤然反应过来,被埋在里面的是……梁立野。 任凯上前和另外一个医生把梁立野抬了出来,放在稍显平坦的地上。焉许知跌坐在旁,挣扎着起来,崩溃外放的情绪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是焉许知,是对自己狠决冷酷到底的焉许知,也是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焉许知。 身上的重物消失了,梁立野被挤压的身体松弛下来,他大喘一口气,意识昏沉,疼痛钻入四肢。耳鸣一直都在,轰隆隆……轰隆隆,身体仿佛在一截正在驶入隧道的火车上。他听到了人声,焦急的快要哭了的声音。 是谁在喊他的名字? 在沉重的眼皮合上之前,迷迷蒙蒙的一束光里,他似乎看到了焉许知。 救援队分了一部分人把梁立野送回营地,而后剩下的一部分继续往前。 向前搜寻了大概一小时,他们在一片废墟前,看到了廖莉他们的车。 廖莉等人惊喜万分,医疗队赶来,廖莉指着后座上躺着的灾民,医生快跑过来。一个同事则在旁边喊道:“我们还有一个同事,他昨晚去找出路了,现在还没回来。” 救援队的人听到了后,立刻道:“我们刚才在塌方地找到了你们的同事,现在他正被送回营地。” “梁老师受伤了!”廖莉把那孩子抱给了救援队,转而听到这话,大惊失色。 梁立野刚毕业那几年专门就是到处飞,他不喜欢呆在筒子楼里,更喜欢往前线上跑。 早些年的时候,经验不足,没少受伤过,最惨的一次是弘和那边发大水,他去报道,人在风雨里,直接被刮进了河中,冲散失踪了。 那事情发生的时候,焉许知正在手术室里,出来后听到了这消息,本就操作了十几个小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心跳一快,人就晕了过去。 那次,也是因为梁立野够幸运,到了河里,抱到了一块浮板,在上头飘了两小时,而后跳到了一处快要被水淹没的房屋顶。他在那上面呆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救援队划着船找到了他。 他一直都是福大命大,也对自己受到的危险不以为然,但当知道焉许知因为他的事而在医院晕倒后,他才觉得自己这条命不能这么随便了。 他答应过焉许知,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梁立野的意识在疼痛中变得模糊,可他食言了。 焉许知在确认了梁立野没有生命危险后,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立刻道:“这里的医疗条件跟不上需求,他的左腿骨折了,现在必须要马上送出去治疗。” 任凯看了一眼尚且在昏迷当中的梁立野,他上前拉开焉许知,说道:“我送他出去,许知,你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焉许知没说话,任凯压低声音,“如果他醒了发现你在这里,就会知道你在骗他。” 焉许知睫毛颤抖得厉害,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苍白的脸上只剩下执拗,他说:“我……我想看他醒来。” 梁立野被转移到了临县的医院,那里已经人满为患,医生护士根本不够用。他们的车到了后,任凯直接大喊道:“我是医生,让我过去,我这里有一个病人。” 一切都是混乱的,焉许知跟着任凯他们上去,电梯里已经挤不进人,大家一起抬着担架上楼。跑到楼道口时,焉许知的脚步一颤,一股酸痛从腹部传来,他倒吸一口气,用手按着腹腔那边。 任凯他们先上去了,没有注意到焉许知的异样。 焉许知稳定下自己的呼吸,伸手扶着墙壁,一步步慢慢走上去。 任凯虽然平时没正经的,但在外科多年,经验丰富。这时候,也不管是不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了,只要是医生能救人都行。 医院的人给他们找了间没人的手术室,焉许知上楼时,他们已经进了手术间里。 嘈嘈杂杂的环境,焉许知看着合上的门,嘴里吐出浊气,捂着肚子,慢慢转身往厕所走去。 单间里,他面无表情看着缓缓渗开的血,舌头抵在牙龈上,把脆弱都给吞了回去。 六个小时的手术,走廊上没有座位了,焉许知蜷在外面的墙角等着。 手术室门开了,任凯走在前面,梁立野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焉许知慢慢站起来,还没等他开口,任凯就说:“没事了,等麻药退了就能醒过来,他的腿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焉许知点点头,任凯目光扫过他的脸,吓了一跳,问:“你这么出了那么多的汗?” 焉许知拉住任凯的手,声线颤抖道:“帮我。” 麻药散去后,梁立野就醒了。 他的床靠窗,病床边一条布帘子拉起。他掀开眼皮,看着天花板发呆,几秒后,魂魄被一股强烈的疼痛扯回了身体里。 他仰起头垂眸看了眼,见自己的左小腿上放了夹板。 还知道疼,没截肢,没残废,谢天谢地。 要知道被石头砸中腿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这条腿要废了,绝望得不行。现在侥幸捡回了一命,回去就和焉许知说自己受了点小伤,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差点死了。 梁立野在心里琢磨着时,就听到隔壁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就在隔壁床,我不能在这里。” “打了麻药,还有三小时的时效,外面没地方给你休息,你就在这睡一会。” “我已经没事了。”焉许知摇了摇头,还是不打算在这休息。 任凯叹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就见隔壁床的帘子被重重扯开,淡蓝色的帘布像是一块碎布掉在地上,本该还昏睡的alpha已经苏醒,正阴郁地看着他们。 焉许知由任凯揽着,几乎半个身体都在他的怀中。 床上躺着无法起身的alpha几乎要咆哮出来,他们四目相对,焉许知的神色依旧淡如水。 梁立野用手撑着身体艰难坐起来,麻药退去后的疼痛席卷着身体,可比起这些,那种被背叛欺骗后的愤怒更让他崩溃。 床单在他手下被抓成一团,他死死盯着任凯,吼道:“放开他。” “不要放。”焉许知攥住了任凯的手,他声音低哑。 不能放开,只要放开,他就立刻在梁立野面前倒下。 他不能让梁立野发现。 被误会也好,至少兜兜转转,这一切依旧回到了他本来想要的结果。 焉许知抓紧了任凯的手,收回视线,不再看梁立野一眼,他说:“我们走吧。” 梁立野听到了焉许知说的话,不敢置信惊恐地看着他。 他尝试着起来,可是刚手术过的腿虚软无力,他什么都做不了。 身体跌下了床,“哐当”一声巨响后,走到门口的焉许知听到里面梁立野几近崩溃的哭喊,“许知,你去哪里?你别走,我求你……别走。” 第三十章 水果软糖(一) 焉许知站定脚步, 病房里的人都看着他。 能看到的他背对着梁立野时瞬间松动的表情和毅然决然后的冷然。 他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人。 他回过头,捡起地上的布帘,低头的时候,一颗眼泪掉在地上, 没人发现的。 梁立野胸口起伏, 身体还是颤抖。他望着焉许知, 比流浪狗还可怜。 他问:“你没去哥伦比亚吗?为什么会在这?” 焉许知想了想,轻声说:“不想去。” “为什么?” 焉许知把治疗的过程结果告诉了梁立野, 又说起了那个自杀的Omega,他的睫毛微颤,侧头看向梁立野, 对他说:“没了信息素,我算什么?” 梁立野不可理喻地看着他,反问:“难道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被你吸引, 只是因为信息素?焉许知,你太小看我了。” 焉许知摇头,“不是因为你。” 梁立野呆滞, 而后就听他的Omega说,“梁立野, 我喜欢上别人了。” …… 廖莉他们从京宁出来,赶去医院看梁立野。 到的时候,梁立野正靠在床上, 护士给他测量体温。 廖莉等人走过去,在病床边围成了一个小圈, 她望着梁立野明显憔悴消瘦了的脸,还是缓缓舒了口气, “梁老师幸亏你没事,要不然我们该怎么和焉医生去说。” 梁立野没吭声,换了个姿势,慢吞吞躺了会去,头转向窗外,死气沉沉地看着玻璃外的日暮晚霞。 几秒的寂静后,梁立野说:“别提他。” 廖莉一愣,张了张嘴。旁边的同事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多问。 她便转了话题说:“梁老师,我们之前救下的那个爸爸和孩子都已经醒了,就在这医院里,待会我们会去采访他们。” 梁立野点点头,“行,多报道些正能量的。” 廖莉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包里的充电器和手机拿出来,“你走之前留在车里的,我给你充好电了。” 梁立野接过手机,朝她点了点头,“谢谢啊。” 廖莉他们还有事要做,就没有在医院里多留。和梁立野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走之前梁立野让廖莉把那个新换上的床帘给拉上。廖莉扯着那段淡蓝色的布帘子,低头看去。 梁立野面无表情盯着手,屏幕微亮,冷光攀在他脸上。 之后几天,新闻里每天都会有京宁的报道,伤痛死亡坚持救助爱心感动流泪哀悼这些字与之后的一个月紧密相连。 梁立野在医院里躺了足足有一个月,他同廖莉他们一块回去,因为左腿还绑着夹板,他一个人占据了后面的位置。 到了车上后,梁立野蜷在后面,看着要睡。 廖莉坐在副驾驶,他们的一个摄像负责开车,她回头看了眼梁立野。 车往前开了,梁立野睁开眼,廖莉立刻把头转了回去。 回去后,梁立野休息了几天,就回来上班了。 他腿还不方便,杵着拐杖。中午吃饭,廖莉替他把外卖拿进来,把饭递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他桌上摊开放平的一张纸。 最上面几个硕大的字,离婚申请。 梁立野盯着这看了两眼,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数月前,焉许知把一份份离婚申请往办公室里寄,他一张张的撕碎丢掉。 可…… 回不去了。 梁立野拿起笔,在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同意了。 同意和焉许知离婚。 “梁老师,你这是在签什么?”廖莉一声惊叫,抓起梁立野手里的申请,薄薄的纸张被她抓得皱巴巴,她震惊的看着那份申请,又看向梁立野。 梁立野皱眉,背靠着椅子,“把申请给我。” “你要和焉医生离婚?为什么啊?你们不是和好了吗?” 梁立野没什么表情,手里的笔点了一下桌面,撑着拐杖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廖莉身前,伸手拿过那张薄薄的离婚申请。 他说:“太累了,我不想爱他了。” “许知,你还好吗?” 任凯轻叩卫生间的门,焉许知趴在洗手池上,不停地干呕。 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嘴里全部都是苦涩。焉许知拧开水龙头,把脸打湿。隔了很久,他缓缓直起身,迈着虚弱的步子走到门口,睫毛上挂着水珠,白着脸摇头,“我没事。” “我车开过来了,你真要和梁立野离婚?” “嗯。” “其实也不用这样子的,你和他说开吧。” 焉许知不语,从任凯身边走过去。 任凯跟在他身后,还要说话,焉许知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倒。任凯吓了一跳,立刻拉住了焉许知的手,把人扶好。 “你这样待会能站得住吗?” “能的。”焉许知由他扶到沙发上,他缩起腿,蜷在上面。似乎是极冷,扯过毯子往自己身上拢。 下午两点,任凯送焉许知去办离婚手续。 他们到的时候,梁立野已经在民政局门口站半小时了。 冬天的阳光也是冷的,凉飕飕的照在身上。他看到焉许知和任凯一块过来,眯了眯眼,默然转身进去。 离婚申请他同意签了,在窗口办理手续的时候,焉许知坐着,梁立野站着,都没说话。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问到他们名下的共同财产要怎么分配。还没等焉许知说话,梁立野在旁摆摆手道:“都给他。” 焉许知后背绷紧,吐出两个字,“不用。” “你们到底怎么说?”工作人员心里奇怪,这还是第一次碰到有这样推脱财产的。 梁立野垂眸,长睫毛下是冷却的光,他说:“房子存款还有车我都不需要了,我申请了驻外工作,下个月就走。” 焉许知睁大眼,眼睛快速地眨了眨,他听到梁立野说:“以后应该都不会回来了。” 梁立野什么都不要了,全都给了焉许知。 办完了手续,他再也没看焉许知一眼,像阵风匆匆离开。 任凯不敢去看来焉许知是什么表情,他们一前一后往外走。到了车里,任凯开车,焉许知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 任凯提醒他:“许知,安全带……” 焉许知恍惚回神,迟缓点头后,抓起安全带扣上。 车子行驶了一段距离,任凯问:“你要回家吗?” 焉许知没有回答,任凯余光瞥了一眼,随即便慌了。他捏紧方向盘,焦急道:“焉许知,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慢点呼吸,别那么急,许知……” 焉许知捂着胸口,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却硬是隐忍着一声不发。 前面小半辈子没流的泪在此刻,如决堤的坝。 任凯沉默,不在劝他。 车开到了路边,亮起双向灯,他点开音乐,不知道什么歌,他也没兴趣知道。 推开门下车,任凯靠在车窗上,抽出一根烟,点燃抿在唇间,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残阳,深深吸了一口气。 冬天……他.妈的什么时候能过去。 廖莉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梁立野要驻外的,她不太能理解,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梁立野周一过来拿资料,廖莉一见到他就立刻跑了过去,直接问道:“梁老师,你马上就升主编了,现在到国外去?” 梁立野手里拿着资料,低头看了眼廖莉,散漫道:“你挡住我路了。” “你真的要走吗?” “国外正好缺人,我以前有过这样的经验,挺适合我的。” “那焉医生呢?他怎么办?” “我们离婚了。”梁立野推开廖莉的肩膀,往前走去。 廖莉呆滞,紧接着跟在他身后,“离婚?你们真的离婚了?” 梁立野被她烦的不行,转过身,目光从上往下,每个字都是刻意加重,一字一顿道:“真的,我和他离婚了。” 焉许知回到了家里。 打开门有一股闷了很久的泛潮的气味,任凯先去通风,而后替焉许知找了个钟点工。 钟点工在房子里打扫的时候,任凯带着焉许知出去吃饭。 焉许知没有胃口,动了两下筷子就不想吃。任凯撑着下巴看他,对他说:“你别忘了,医生让你多吃点,你看看你多瘦,小孩在你肚子里都快营养不良了。” 都是冬天了,那么冷,衣服穿的特别多,可焉许知看着还是单薄清瘦,从袖子里露出的手腕只见骨头。 他听了任凯的话,就默默吃了几口。 任凯给他夹了肉,焉许知咬了一下就吐出来了,“不好吃。” 任凯叹气,“那吃别的吧,鱼吃吗?” 焉许知摇头,“不喜欢。” 后任凯又说了几个,他都是一一摇头。饶是任凯耐性好,面对焉许知都有些头大。 焉许知看他为难,便说:“你不用顾虑我,我本来就比较挑食。” 梁立野和他在一起吃饭,总会嘀咕他挑食,说他这样还是医生呢。 现在耳边没了这些唠唠叨叨,焉许知感觉心里头空了一半。 吃过饭回家,钟点工已经把房子都打扫好了。干净整洁的房子里空了一半,焉许知走到里面,才发现梁立野把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了。 他站了很久,从卧室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任凯见他不说话,心里不是滋味。他走到焉许知身前,问:“吃糖吗?” 焉许知一愣,仰起头,“甜吗?” “甜的。” 焉许知伸手拿了一粒,塞到嘴里,水果软糖绵绵甜甜的味道蔓延。他下巴靠在膝盖上,稍微抬了一下眼皮,小声问:“这是什么口味的?” “草莓。” “好甜。” 焉许知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梁立野那么爱吃甜食了。” “为什么?” “因为……吃了心情会好。” 任凯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不太想去看焉许知脸上的笑,但还是没忍住。 昏昏暗暗的光线里,焉许知安静坐着,影子碎在身边。 脸上是笑,影子在哭。 任凯看不下去了,有风吹进来,他道了一声:“我去阳台关窗。”随后,立刻站起,走到阳台。 “嘭”两声,玻璃窗关上。 暮色四合,窗外混着落日的光,枯黄的树荫嗡营,他站在窗口低头看着楼下站着的人。 沉默了几秒,缓缓拉上了窗。 回到客厅,焉许知在沙发上的姿势从坐着变成了躺着,他听见任凯走来,便道:“我想睡一会,这几天谢谢你,改日我请你吃饭。” “都说了,不要和我说谢谢。”任凯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从口袋里把刚才那条水果软糖拿出来放在桌上,“吃甜食的确能让人心情好,糖给你,明天我来接你去医院做检查。” “嗯,好。” “要好好休息,别忘了你还有孩子。” “好,谢……” 谢谢说了一个字,又被焉许知咽了回去。 任凯满意地笑了笑,挠了一下脸。 任凯走后,焉许知从沙发上爬起来,跪在桌边,把一整条水果软糖都给吃了。 很甜,的确很甜。 第三十一章 水果软糖(二) 解除婚姻, 标记清除,焉许知和梁立野就没有关联了。 廖莉给焉许知打过一次电话。 焉许知那个时候刚刚在医院里做完检查,生.殖腔内的胎儿发育正常,但医生还是叮嘱他要多吃一些, 补充身体需要的营养。他的确是瘦了很多, 也知道自己最近有点厌食的问题, 点头应着。 任凯在外头等,焉许知进去的时候那手机放在了他这里, 他把手机递给焉许知,对他说:“刚才有个电话,我没接。” 说完, 电话就又打来了,焉许知看了一眼来电,接通了。 廖莉问他知不知道梁立野要走的事情。 焉许知说知道。 廖莉就说:“焉医生,我们现在都在机场, 梁老师待会就要登机了,你要来吗?” “不来了。”焉许知看了眼时间,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廖莉叹了口气, 还想说话,就听到手机外有人在喊她, 似乎叫她过来合照。 焉许知捏紧了手机,廖莉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对焉许知说:“那焉医生我挂了, 梁老师要过去了,我们大家一起合个影。” “去吧。” 电话挂断, 焉许知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注意到任凯望着自己担忧的神色, 他缓缓摇头道:“我没事。” 冬天的最后一场雨下完之后,天气开始转暖。空气里飘着草屑的气味,泥土湿润,草长莺飞。 焉许知是有过怀孕的经验的,那个时候,他和梁立野作为新手夫妇,对于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忐忑又惊喜。梁立野买了好多育儿的书堆在书房里,一有时间就喜欢鼓弄那种难吃的要命的营养餐。 孩子才刚一个月,他就已经把婴儿房给弄好了,婴儿床婴儿车还有一大堆的玩具。 他每天就跟只在挖掘宝藏的大狗,在房子里打转,看到暴露在外的桌角就立刻用海绵包住,家里的床单被子窗帘都换成了浅色。市里头那阵子空气质量不好,他就买了几个加湿器放在房间里。 头几个月,焉许知还没休假,梁立野一到晚上就堵在他办公室门口,催促他快点下班。 后来生孩子的时候,梁立野本想拿着DV录下来,结果等他随着护士进入产房时,一看到血人就懵了,醒过来时,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上一回好像稀里糊涂就做了爸爸。 焉许知从医院回来,靠在沙发里,迟钝想着。 停止治疗后的几个月,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思考变得缓慢。大脑像是一列破旧的火车,没了燃油,生锈的部件,迟缓地往前行驶。 有时候一闪而过的情绪,高兴的快乐的和对于过去的记忆变得珍贵。他这几天一直窝在家里,看着前几年梁立野录下的视频。 梁立野大学的时候用自己打工的钱买了他人生里中的第一台摄像机,之后便开始不停歇的记录自己的生活。 走到哪拍到哪,焉许知不太喜欢这种怼着脸拍,每次梁立野拿出摄像机,他都会撇开脸。梁立野求了他好久,他才慢慢适应,答应了入镜。 他们在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在一起旅行的快乐被分装在了一个个视频里,成了焉许知现在能窥探到的回忆。 他把所有的视频都看完了,之后又重复看了几遍,而后点开了梁立野的账号。 客厅没开灯,他侧蜷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毯子,手机屏幕亮起的光,照在焉许知脸上。这是梁立野的一个私人账号,他习惯用这个来记录一些小事情。 焉许知不怎么上网,以前他也不会去看梁立野在网上发了什么。 可现在,当一个人彻底离开自己后,为了不把他忘记,能做到似乎只能从那些旮旯角落里抠挖出一些曾经自己不以为然的琐碎了。 最后一次更新是在几个月前,梁立野和焉许知复合。 更新内容是两个字“开心”而后是一串爱心。 焉许知盯着这两个字,隔了很久,缓缓往下拉。 梁立野发送状态和他自己的心情有关,焉许知和他闹离婚,乐乐离开的那一段时间,他几乎都没有登入这个账号。 掠过了一大段空白的时间,焉许知翻到了他们最开始的时候。 很琐碎,很琐碎,唠唠叨叨的梁立野开始密集发言。 和他平日在外人面前懒散寡言的形象截然相反,他在这里絮叨着自己的恋情,说着自己喜欢的人有多可爱,想着明天要去哪里玩,思考着未来他们要一起如何度过。 所有的话,所有的爱,所有的期盼向往都是围绕着一个人。 焉许知把脸磕进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哭着。 梁立野这三个字是凿在他心里的,他不想忘记。 Omega怀孕之后的情绪会比平日更加敏感脆弱,一些Omega在孕期时,热.潮也会提前。 不过焉许知提前做了准备,热.潮期时注入了对孕育无害,但却会与神经末梢病变综合征的治疗相驳的抑制剂。没办法,他只能这么做。 天变得不冷不热,冬衣彻底能抛下了。任凯一大早去洗了车,然后买了早点,他最近很久没去健身,就没走电梯,一路小跑上楼,到了焉许知家门前。 每星期一次的医院检查,他一次都没落下,就算是焉许知说了很多次自己能去,可任凯还是厚着脸皮过来。他敲了门,听到里面的脚步声,很快焉许知就过来开门了。 任凯把手里打包的小馄饨在焉许知眼前晃了晃,笑道:“给你带了点早饭。” 焉许知刚起床,洗了脸听到门铃便过来开门了。他最近似乎胖了些,许久没出门,皮肤比之前更白,头发长到了肩头,因为在洗漱,额前的刘海用一个浅蓝色的小夹子撇在一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他点了点头说谢谢,那滴水就掉了下来。 任凯跟在他后面进去,焉许知去刷了牙,坐下来吃小馄饨。 任凯拉开椅子在他正对面坐下,撑着下巴看他,总觉得焉许知和上次见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好吃吗?” 焉许知点了点头,任凯试探道:“那明天我也过来,给你带这个怎么样?” 焉许知掀开眼看他,任凯被他望着,心里先虚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就开开玩笑的。” 勺子在汤水里搅拌,浅青色的葱花撇到了边缘。焉许知扯开嘴角,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天气再热一些,再热一些,有了些许暑气的时候。 焉许知思考的时间比之前少了一半,但因为停下了所有的治疗,不用再服用那些对身体有不良反应的神经药物后,他看着倒是比之前要健康了很多。 六月份,他买了蛋糕还有乐高最新出的一款模型去往墓园。 任凯开车,车上他和焉许知说起这两天工作上发生的事。 “你工作了?” 焉许知闭着眼,昏昏欲睡,听到任凯的话,睁开了眼,有些惊讶。 任凯愣了愣,车速放慢,他抿起嘴唇,轻声说:“许知,你又忘了,这我上星期就和你说起过。” 焉许知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停顿了几秒,他说:“抱歉啊,我最近总忘事。” “没关系,我听说Omega怀孕了都这样,等生完了孩子就好了。” 焉许知没说话,他看向窗外,车子驶入一条稍窄一些的马路,路两边是一片片田亩,天气很好。阳光落在他的眼皮上,焉许知眯起眼,吁了一口气。 乐乐是六月份生日,如果不是把这日子纹在了手腕上,可能他早就忘记了。 到了墓园,任凯到后面去拿蛋糕还有乐高,焉许知则去墓园前面的花店里买了一捧花。 他们走在阳光底下,走到里面后,任凯问他:“往哪边走?” 焉许知站定,神色犹豫,他往四周看,目光掠过旁边几排,最后指向一处,“去那边看看。” 任凯“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焉许知不太记得路了,弯弯绕绕走了很久,太阳很大,额头上沁出汗,后背的衣服都湿了。任凯拉住他,对他说:“先别找了,我去问问。” 焉许知低着头,任凯看不到他的表情,僵持了一会儿,他听到焉许知说:“你去问问吧,我自己找找看。”他声音越发低落,失望道:“我怎么能把这个都忘记了。” 任凯有些难过,这样的焉许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这段时间,频频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快要接受焉许知现在的状态了。 也许焉许知也已经屈服,可生活总是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就比如,他现在把自己儿子的墓地在哪也给忘了。 操.蛋的人生。任凯在心里骂,而后拔腿去叫了管理员过来。 不是扫墓的日子,墓园显得空荡清冷。 就剩下焉许知一个人了,他茫然地在里面找着。 风吹来,前后遮蔽的绿荫嗡营,身后传来脚步,他以为是任凯,转身问道:“找来了吗?” 舌头抵在牙齿上,尾音是一半一半,他看着身前的人。 对方背着光,神情晦暗不明。 “你们在找什么?”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梁立野没有上前,不远不近站着,低头打量着他。 焉许知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长袖,头发长了很多,垂在肩膀上。似乎胖了些,原本凹陷的脸颊丰润了,在阳光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润的珠□□。 他刚才差点都没认出来。 就在这时,任凯找来了管理员,他跑过来,离得有些远没注意到梁立野,提高声音喊道:“许知,这边,乐乐的墓碑在这边。” “我忘了,今天是乐乐的生日,你应该也是来扫墓的。”梁立野说着嗤了一声,“所以,你们刚才是在找乐乐的墓碑?” 焉许知睫毛轻颤,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不远处的任凯见焉许知没有动,快步走过去,近了些,瞳孔收缩。 梁立野瞥向他,目光极冷。 一阵风吹来,吹动了焉许知宽松的衣服,柔软的布料贴着他的身体,显露出了已经显怀的圆润肚子。 梁立野一愣,耳边嗡嗡作响。 连反应都来不及,焉许知已经转身。他上前想要去攥焉许知,伸出的手却在快要碰到时放下,梁立野沉默站着,一动不动,看着焉许知走到任凯身边。 从墓园回来,可能是吹了风的缘故,到了晚上,焉许知就感冒了。 洗了澡,蜷在被子里,焉许知拿出手机,就收到廖莉的信息。 是中午发来的,焉许知点开后,看着廖莉发的两行信息。 “焉医生,梁老师他回国了。” “好像是为了在国外长久居住,回国来办理一些手续。” 焉许知的拇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而后慢吞吞打了几个字,“谢谢你,以后他的事,不需要再告诉我。” 廖莉没有回复,焉许知也不愿再去想。 他打开另外一个软件,花了很久,想起了梁立野的账号。 他如往常一样,点开梁立野的账号头像,随后手指停顿僵滞。 什么都没了。 一条信息都没了。 梁立野清空了这个账号。 第三十二章 三年(一) 可能是因为感冒的缘故, 焉许知很长一段时间精神都不是很好。 再加上生.殖腔内的胎儿发育成长,所有食用下的营养都源源不断的供给了这个孩子,他自己的身体则变得越发孱弱。 钟点工阿姨每天会来给他做饭,他从吃的不多到想要吃更多。 胃口变得出奇的好。 有时候半夜, 肚子里好像被踹了一下, 他醒来后, 就觉得饿。 凌晨两点,他自己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整整一碗全都吃完了, 饱腹了之后,焉许知才觉得好一些,而后安然睡去。 他有时候觉得最近自己的生活就像是圈养着的动物, 不太需要过多的思考,除了吃就是睡。一些会让人忧虑难过的情绪正在逐渐消失,他一开始还会因为这种无可奈何而觉得沮丧,可逐渐的就连沮丧他都感觉不到了。 焉许知最后一次梦见梁立野是在快要临产的夏夜。 他已经住进了医院, 单人间,房间不大不小,有独立的卫浴。 夜晚, 没有开空调,他侧躺着, 窗户半开 ,夜风缓慢吹着。 他梦见自己走在学校操场上,身上还穿着高中的夏季校服。 梁立野跟在他身边, 他们慢慢走着,一圈又一圈, 太阳逐渐沉下,霞光万道的时候, 梁立野突然停下。 焉许知心里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回头。 梁立野拉住他的手,手腕被捏得很痛。 在梦里,他听到梁立野说,许知,对不起……以后……以后我真的不能再陪你了。 梦里的梁立野抱歉的看着他,焉许知的心里好像在下雨,黄梅天的雨,闷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该道歉的人是我。 梁立野,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伤害你。 如果,你没遇到我,就好了。 孩子出生之后,焉许知的病情恶化,不得以,在两个月后便在任凯的陪同下前往哥伦比亚。孩子放在国内,由吴政何照看。 …… 威尼斯过来的飞机,在米兰转机,飞了差不多十多个小时后降落。 梁立野松动着拧巴在一起的关节,侧头看向另一个位置上的赵峰。赵峰身上盖了条小毯子,癌症晚期病人的模样,消瘦憔悴。 他是在上个星期接到赵峰的信息的,对方说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打算回国,毕竟葬礼得在国内办。 当时梁立野人在墨西哥,收到消息后,便立刻去威尼斯接赵峰。 飞机降落时颠簸了两下,滑行了一段距离后慢慢停下。他们等到最后下的飞机,赵峰坐在轮椅上,梁立野推着他下去。 正是入冬的季节,梁立野拿出衣服让赵峰穿上,而后推着轮椅去过检。 他已经有三年没回国了,因为一直在外跑,晒黑了不少,剃了个圆寸,模样和护照上差距很大。 从机场出来,之前约好的车已经等在外面。梁立野推着赵峰过去,上车时,赵峰自己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动作缓慢上车,很艰难也很心酸。 生病就是这样,一切看着理所当然简单的事情,在生了病后都会变得复杂,连情感也是。 他扶着赵峰坐进车内,收起轮椅和行李一起放进后备箱。 梁立野坐在副驾驶,回头问:“你说联系了医院,是哪里的?” 赵峰掀开眼皮,看向窗外,草木枯荣,冬天带走了一切。 他说:“致光,去致光医院。” 梁立野一愣,抿了抿嘴,没吭声。 车子驶下高架,在平坦的马路上行驶,三年未归,这个城市的变化并不算大。 到了医院,三年过去,医院门外当初因为安乐死发退出后的抗议者都不在了,他们的车停在门口,梁立野去拿轮椅,扶着赵峰下来。 临终关怀科内,李易从病区里出来。他刚巡视完病区,回到科室,神色郁郁,看着不太高兴。 他们这批新来的实习医生,就他被分配到了这边,其他的同伴都是在像胸外科这样的热门科室,倚在这个小旮旯里,他多少会有些心里不平衡。 再加上,临终关怀科的主任是个冷冰冰看着丝毫没有人类感情的大魔头。 他就更是觉得生活灰暗,看不到希望了。 “焉医生,这是今天的检查报告。”李易拿着病历卡给他,被唤的人从电脑前抬起头,戴着无框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桌子。 李易把病历卡放在桌上,而后又道:“刚才孟医生叫住我和我说,今天下午我们这边会转过来一个病人,今天刚入院,病人放弃了治疗,说要申请安乐死。” “检查都做了吗?” “都做过了,在等结果。” “嗯,那待会去看看吧。” “好的。”李易张了张嘴,看着还想说话,可见对方神情,咬了一下嘴唇,把话咽了回去。 “焉医生今天怎么感觉比平时更严肃了。”从科室出来,李易拉住正好走过来的护士,压低声音问。 护士瞥了一眼他,随后道:“你刚进来不知道,今天下午过来的病人,陪在那病人身边的alpha是焉医生的前夫。” 李易瞪大眼,不禁惊叫:“什么?” “轻一点,别让里面听见了。” “焉医生竟然离过婚。”李易震惊了几秒,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他没结过婚呢。”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焉医生之前去国外进修过一段时间,过了两年才回来的,回来后就听说他离婚了。”护士说的模糊,其实这里面的原因到现在医院里还在私底下流传着,但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 梁立野送赵峰回来,本以为他会在国内医院里接受治疗,却未料到,赵峰竟然是想回来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关安乐死的专题,此前梁立野他们自己还报道过,当时他们查阅了大量资料,申请安乐死的所有流程都已经了然于胸。而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朋友会提交这份申请。 梁立野不太能接受,赵峰早料到他会这样,在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反过来安慰他,“每个人都会死,我不过是早一些而已,你不要太难过。我现在是选择了我想要的死亡,没那么多的痛苦,我是很满意的。” 梁立野沉默,他没有去看赵峰,视线定格在地上,声音好似在山洞里回响,闷闷沉沉,他说:“我没想过,带你回来,是带你去赴死。” 赵峰顿了顿,轻声道:“我就任性一次。” 赵峰下午住进了医院,临终关怀科比其它病区更为安静。梁立野推着轮椅,轮子碾过地面,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四人一间的病房,进去的时候,除了里面靠窗,靠门口的两个床位都是空的。赵峰从轮椅上下来,护士指了一下左边的那张床,“先生,这是您的床位,待会我们的医生会过来。”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梁立野问。 “没那么快的。”护士摇了摇头,朝梁立野多看了两眼。 从病房里出去后,护士直接往科室里走。 科室内,焉许知把赵峰自己带过来的检验报告收拢。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时,护士正好进来。焉许知问:“李易呢?” “李医生说去食堂吃饭了。” “把他叫上来,和我一起去病人那边。” 中午饭都没吃,饿了一天的李易刚到食堂,就接到护士的电话,说是大魔王让他上去。 他倒吸一口气,苦恹恹地说知道了,而后小跑着回去。 几分钟就到了,焉许知让他去把赵峰的体检报告拿过来。 “焉医生,这病人的体检报告没那么快吧。” “你和他们说,这份加急。” 李易“哦”了一声,焉许知瞥了他一眼,他就立刻说:“好的,焉医生,我马上过去。” 检验科离这边有点距离,李易饭都没吃,软着腿跑过去,气喘吁吁拿了回来。焉许知接过后,扫了一眼,而后说:“你去对病人说,我们医院不能为他实施安乐死。” 李易愣了愣,焉许知的食指点着桌面,脸上是一如既往冷淡的表情,他说:“把病人转到外科,现在马上进行手术,他还能治。” “但病人自己放弃了治疗。”李易脱口而出,说完话后,便察觉失言,“抱歉,焉医生,我马上过去。” 李易到病房的时候,梁立野正好出去买饭了。 致光医院食堂的伙食一直都不错,他买了两份客饭,打包好后回去。 到了病房门口,却听到里面赵峰的声音,有些情绪,和平时不一样。 “你们是觉得我还不够痛苦吗?我现在每日每夜都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眠,止痛药已经不管用了,胃里像是针扎,火烧火燎的疼。” 李易额头冒汗,舔了舔嘴唇说:“但是先生,你现在所承受的痛苦并非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状态,而且你的病还能有治疗的希望,所以……” 赵峰打断了他,低声道:“所以,必须是要等到痛不欲生,等到我再切掉了大半个胃,等到我彻底无法进食的时候,我才能选择安乐死吗?可那又有什么用?我只是想要早一些有尊严的离开而已。” 梁立野推开半掩着的门进去,把盒饭放在桌板是,侧头看了眼这位险些快要哭了的实习医生,低声道:“你们这的主治医生是哪位?让他来和我们谈一谈好吗?” 李易听到这句话,松了一口气,“您等一下,我去把焉医生请过来。” 梁立野迅速地眨了两下眼,后槽牙抵在一起。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等李易离开后,赵峰喘着气,激动的情绪缓缓撤离。梁立野替他把床摇上来,让他靠得舒服些。 赵峰看着梁立野沉默的脸,突然开口道:“我在三年前切掉了半个胃,当初说什么要散心,要去世界各地看看,可说到底还是怕死,最后还是乖乖的做了治疗。” 梁立野把盒饭拆开,饭菜的香气溢出。赵峰看着盒子里的饭菜,声音很低,“立野,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狼狈的一面。” 听到这话,梁立野脑袋里慢慢浮现出一张脸,对方好像也说过似曾相识的话。 梁立野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李易从病区回来,同焉医生说了刚才发生的事,“病人的情绪非常激动,他们想让焉医生您过去一趟,和您当面谈。” 第三十三章 三年(二) “当面谈?不需要。” 焉许知站了起来, 朝外走去。 李易愣怔,立刻跟上,问他:“焉医生,你去哪里?” “去吃饭。” 李易皱皱眉, 他走在焉许知身后, 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 在焉许知走入电梯里时,他忍不住问道:“焉医生, 你会把自己的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上吗?” 焉许知没有回答他,目光掠过他,落在了他的身后。 他说:“我没有私人感情。” 电梯门缓缓关上, 李易猛吸一口气,恍惚着回神,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耸拉着头转过身,一张脸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里一紧,后退两步。 梁立野面无表情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医生?” 李易点头,解释道:“焉医生突然有些事, 他让我告诉你们,实施安乐死的对象必须是根据现代医学和技术断定已身患不治之症, 并死期又迫在眼前的病患者。赵先生他不符合第一条规定,抱歉,我们不能同意他的申请。” 梁立野皱眉, 嗤了一声,“他自己怎么不来告诉我们, 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李易压根就不敢看梁立野,他现在脑袋里全都是护士和他说的那些焉医生的情感纠葛, 也不知道焉医生当初是怎么离婚的,现在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和平分手啊。 李易的手背在身后,捏紧了拳头,小声说:“焉医生比较忙。” 眼前实习医生的话听着格外刺耳,梁立野讽笑,没再说话。 焉许知从电梯里出来,去一楼食堂吃了点东西。 已经差不多七点了,食堂里人不多,焉许知吃过饭后,慢吞吞往楼上去。 吴政何是在去年退休的,他的办公室换给了孟州。 焉许知走到孟州那里,轻叩门,孟州的声音响起,“进来。” 焉许知推门进去,孟州见到是他,愣了愣,随后笑道:“焉医生,你怎么来了?” “下午转到我那边的病人,还能够治疗。” 孟州去拿茶叶,好像没听到他的话,问他要绿茶还是红茶。焉许知皱皱眉,“谢谢,我不渴。” 孟州感叹了一声,“那可惜了,我这茶还是不错的。”他看了眼焉许知,指了指沙发说:“焉医生别站着,我们坐下说吧。” 焉许知在沙发上坐下,孟州坐在他正面,对他说:“病人主动放弃了所有的治疗。” “那是他因为疼痛而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识。” “焉医生,你太主观了。” 焉许知不语,孟州叹气道:“医生是让病人逃脱痛苦,下午过来的那位病人三年前已经切掉了大半个胃,这一次复发后,就算接受治疗,也熬不过一年。” 气氛沉闷,孟州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焉医生,我听说了,陪着那位姓赵的病人一起来的是你的前夫,我还是希望你别把生活里的感情带到工作上来。” 焉许知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和他说起这件事。 好像他这么做就是在发泄自己的私人情绪。 焉许知从孟州那里出来,周身的温度比今天的气温更冷,脚步越走越快,走进卫生间,踢开隔门,手撑在马桶水箱上,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都给吐了出来。 他在治疗神经末梢病变的时候注射了太多的药物,等病治好了,却留下了一大堆的后遗症。 他现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便会觉得恶心反胃。 焉许知忍着胃里烧灼的感觉,深深呼了口气。 他从隔间里出来,走到水池前,冰冷的水扑面。焉许知闭上眼,缓缓吸气。 “你怎么还在这里?病治好了?” 焉许知看着出现在镜子里的人,他收回视线,流水淋过他的手,僵硬的手指慢慢收紧。焉许知关了水,扯了两张纸擦拭。 他一言不发,径直从梁立野身侧经过。 梁立野突然伸手,一把拽住了他,又问了一遍:“你的病都治好了吗?” 焉许知侧头,神色冷淡,“放开我。” 梁立野垂眸,视线是碎的,他松开了手,哼笑了一声,他道:“赵峰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别折磨他了,签字吧。” 焉许知一动不动,沉默了两秒,他说:“我不能签。” 梁立野走到他面前,歪头打量他,抱着手臂问:“焉许知你有没有心啊?” 焉许知睫毛颤抖,他想要离开的,但是双脚好像在这里生了根。 “你好像一直在做一些徒劳无功让人厌恶的事情,自以为是的为别人好。” 梁立野丢下这句话,从焉许知面前离开,没有回头。 焉许知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沉默的时候像是一座枯井。 就像是梁立野说的那样,很多时候,焉许知也会反问自己。 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但没有如果了,人生不可能推倒重来。 从医院出来,他开车去托儿所。 托儿所的小孩都已经被接走了,焉嘉乐又是最后一个。焉许知来的时候,他坐在小板凳上堆积木。 托儿所的老师坐在边上,时不时和他搭几句话。焉嘉乐不太想说话,不冷不热回应着。 “嘉乐,你爸爸来了。” 老师指了指门外,焉嘉乐放下了手里的积木,站起来。 焉许知走进来,他一见到焉许知就开心的大叫,“爸爸……” 他跑到焉许知脚边,一把抱住焉许知的小腿。焉许知弯腰把他抱起来,凑近了些,亲了亲焉嘉乐的脸。 “抱歉啊,我今天来晚了。”他和焉嘉乐道歉。 三岁大的小孩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小小的手轻轻捧着焉许知的脸,语气老陈大度道:“今晚如果吃鸡翅,我就原谅你。” 焉许知失笑,感受着脸颊上温温软软的触感,他说:“不给你吃呢?” “不给我吃……”焉嘉乐嘟了嘟嘴,闷闷道:“那我也只能原谅你,谁让我喜欢你呢。” 焉许知心里头好像被什么给填满,有些酸又有点甜。 和托班的老师打过招呼后,他抱着焉嘉乐往外走。 焉嘉乐靠在他的怀里小声问他:“爸爸,今天医院很忙吗?” “有些忙。” “如果生病的人少一点就好了。”焉嘉乐说着只能是小孩子才能说的话。 焉许知三年前九死一生生下了这个孩子,孩子寄养在吴政何那处,一直等到他从哥伦比亚回来后,他才与自己的孩子说上第一句话。 血缘关系真的很奇妙,不满三岁的小alpha第一眼看到了焉许知,就生出了亲近。 他主动拉住焉许知的手,问他是不是来接自己回家的。 当时焉许知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属于Omega的腺体被摘除,注射了整整两年的激素,让他整个人膨胀到像是一只被蒸熟的乳猪,非常丑陋。但焉嘉乐不怕,他喊他爸爸,那么小的孩子,却像是大人一样,在他失落的时候陪着他,在他疼的时候安慰他。 焉嘉乐不怕他,焉嘉乐爱他。 车子开到了附近的炸鸡店,焉许知牵着焉嘉乐进去,小孩子还被柜台高,焉许知把他抱起来。焉嘉乐一只手搂住焉许知的脖子,一只手指着菜单牌上的套餐,对营业员说:“姐姐,我要这个套餐,可乐去冰,炸鸡上放甜辣酱。” 营业员愣了愣,看向焉许知,焉许知拿出手机,“就按照这样子吧,多少钱?” “双人套餐七十五。” 付了钱,焉许知把焉嘉乐放下来,小孩子自己去找了个位置坐下,焉许知等了几分钟,端着套餐走了过去。 焉嘉乐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去拿 ,被焉许知挡住。 “有什么步骤忘了吗?” 焉嘉乐眨眨眼,也不用焉许知再提醒了,自己跑到了洗手池那边,在小孩子专用的洗手盆前,踮起脚把手给洗了。 焉许知用纸替他把手擦干净,拿了个鸡腿给他。焉嘉乐快笑开花,咬了一大口,有些烫,他吐着小舌头对着半空吹气。 他们坐在窗口,大片的玻璃折射出光影。玻璃外是城市在劳作,不停经过的汽车,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有忽闪着看着快要坏了的路灯。 焉许知好像暂时从这个城市里逃脱,逃到了焉嘉乐这里。 他撑着下巴看着嘉乐,时不时拿起面纸,轻轻擦掉嘉乐嘴边的油渍。 第二天,焉许知一来到医院,手就被人拽住。 他几乎是被拖着走的,焉许知白着脸看着梁立野,挣扎着,“你做什么?” 梁立野的眼里填满了戾气,他拽着焉许知,一直到了电梯,把人丢了进去。 电梯里没人,他按了楼层,门缓缓关上后。 逼仄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焉许知听到梁立野说:“赵峰昨晚自杀了。” 焉许知的呼吸被困在了喉咙里,领口被狠狠拽起,梁立野低头看他,第一次露出这么凶狠的眼神。 “现在人在急救室里,如果他死了,你逃不了责任。” 楼层到了,电梯打开。 梁立野放开了他,往外走去。 行走时带着风,风像是刀,一把把扎在焉许知身上。 他刚才看到了,梁立野眼中的不满和厌恶。 第三十四章 三年(三) 焉许知默默跟在梁立野的身后。 医院里太亮了, 他踩不到梁立野的影子。 他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是他先开始擅自主张喜欢上梁立野的。他偷偷跟在梁立野身后,从他们教室经过,从篮球场上经过, 坐在食堂角落, 透过人群, 悄悄去看。 夏天绿荫斑驳,他们一前一后, 隔了一整段暗恋的距离。 光落在梁立野的肩膀上,金灿灿的让他晃眼。 他这样跟了多久? 好像是在某一天,梁立野突然转身, 眼里带着笑意。 说了什么? 焉许知已经不记得了。 “赵峰用水果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早上的时候护士发现的。” 梁立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焉许知呆了呆,站定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梁立野扭头, 目光劈过焉许知。 长久的沉默后,焉许知说抱歉,而后掠过梁立野, 往急救室内走去。 梁立野哼笑一声,不知道在嘲笑什么。 一扇门隔绝了梁立野的视线, 焉许知像是活了过来,他开始呼吸,开始心跳, 开始痛苦。 往里走,就看到护士正在替赵峰包扎伤口, 见到焉许知过来,便道:“焉医生, 病人已经没大碍了,伤口不深。” 焉许知点头,他走到赵峰面前,对方的情绪已经稳定,低着头,看不到神色。 焉许知说:“赵峰,你的病还能治。” 赵峰动了动,抬起头,眯着眼打量焉许知。他的身体被痛苦折磨太久,恍恍惚惚的,神志已经不清醒了,笑了一下,他说:“许知,我听立野说,你们还是离婚了?” 护士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焉许知把头低下,“嗯”了一声,嗓子压得很低。 “焉医生,病人现在要移到病房里去。” 焉许知点头,走到病床后,“我帮你一起推。” 赵峰突然抓住焉许知的手,瘦骨嶙峋的手,一根根筋骨狰狞绷起,他已经口不择言了,痛苦道:“大家朋友一场,帮个忙。” 焉许知推着赵峰出去,梁立野候在门外,看到他们便立刻走了上来。 焉许知松了手,他小声说:“赵峰没事。” 梁立野似乎没听见,肩膀撞在焉许知身上,焉许知后退几步,站在角落里。 焉许知回到临终关怀科时,恰好撞见孟州。 “孟主任。” 孟州朝他点了点头,而后指了指外面,“许知,到外面去,我有些话要找你谈。” 焉许知心神不宁,随着孟州走到室外。 外面风有些大,他穿着白大褂,里面一件毛衣,抵御不了风寒。 孟州看他穿的清减,便道:“这两天降温了,你要多穿些衣服。” 焉许知说好,而后问:“孟主任,您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孟州犹豫了几秒,还未开口,焉许知主动问:“是关于赵峰的事情吗?” 孟州叹气,“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许知,病人自杀这件事很严重的,我记得任医生之前,因为一个女病人跳楼而离职了。” 焉许知睫毛颤抖,“嗯。” 孟州说:“医院让我通知你,你先休个假吧,赵峰的事情你不要参与了。” 焉许知捏紧了拳头,“可是他……” 只说了三个字 ,焉许知瞥见了朝他们走来的人。 梁立野穿了一件黑色毛衣,没穿外套,冷着脸往这边过来。 他的话止住了,孟州道:“吴老师让我照顾好你,别太难为自己了,好不好?” 他不可能说不好。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孟主任。” 这时,梁立野走到了他们面前,没看焉许知一眼,转头对孟州说:“孟主任,关于赵峰,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你。” 孟州说:“行,到我办公室里去吧。” 孟州说完,回头对发愣的焉许知道:“许知,回去好好陪陪嘉乐,他那么小,总在托班也不好。” 梁立野瞥向他,焉许知抖了一下,露出微末的笑,“好的,我会的。” 他今天提前下班,来托儿所接焉嘉乐的时候,小孩子开心得快要飞起来,跳到他的怀里。焉许知抱着他,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嘉乐,下次不能这么跳,爸爸没抱住你怎么办?” 焉嘉乐搂着焉许知的脖子,哼哼道:“爸爸不会抱不住我的。” “焉先生,今天你好早。”托班老师在旁说:“嘉乐一直都很乖,而且很聪明,这是他今天画的画。” 焉许知把焉嘉乐放下来,嘉乐靠在他的腿上,看着焉许知接过画。 小孩子有些害羞,扯了扯焉许知的衣服,焉许知低头,他就说:“爸爸,我画得不好。” 焉许知揉着他的头发,视线落在画纸上。焉嘉乐画了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右上角还有太阳,背景是一片莹莹的绿。 只有他们俩。 焉许知和托班老师说了自己休假,之后两个月嘉乐就不过来了。 焉嘉乐在旁听到焉许知和老师说的话,惊喜道:“爸爸你要休息两个月?” 焉许知想到孟州对他说的话,勉强露出笑容,对焉嘉乐说:“嗯,爸爸带你出去玩。” 焉嘉乐小声欢呼,抓住焉许知的手,把脸贴过去。 昨晚吃了炸鸡。 焉嘉乐这个小机灵鬼却说为了庆祝爸爸休假,还要再吃一顿炸鸡。 焉许知失笑,直接给拒绝了。 “今晚我们吃火锅,待会去超市,我允许你挑三件自己喜欢的零食。” 焉嘉乐瘪下去的嘴又翘了起来,喜笑颜开地说:“爸爸最好了。” 焉许知把车开到离家附近的超市,进去后推了个小车,让焉嘉乐坐在车里。 拿了两包牛肉卷和一些贡丸火腿肠,又拿了两包番茄味的火锅汤底。焉嘉乐不喜欢吃蔬菜,焉许知不想养成他挑食的习惯,所以有时候会逼迫他吃一些。 拿完了吃火锅的食材,到了零食那边,焉嘉乐就立刻兴奋了起来,要这个要那个,看见什么都想要。 焉许知对他说只能拿三样,焉嘉乐瘪了瘪嘴,最后拿了一个果冻、一盒巧克力还有一小根棒棒糖。 都是甜的,和梁立野的口味一模一样。 七零八碎买了一大堆,结完账后分了足足两个袋子。 焉嘉乐要帮他一起拎,焉许知没拒绝。他两只手拿起袋子,重量都在他这边,小嘉乐把手搭在袋子上,一副自己有帮到忙的自豪感。 超市门口有一家冰淇淋店,焉嘉乐跟着焉许知走过去的时候多看了几眼。 焉许知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皱着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他说:“好像下雨了。” 从超市出来,入冬后阴晴不定的天下起了雨。 是小雨,飘飘扬扬发散着冷。 焉嘉乐打了个喷嚏,焉许知蹲下来,摸摸他的脸,对他说:“嘉乐,你到冰淇淋店里坐一会儿,爸爸把车开过来再走。” 焉嘉乐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好的。” 焉许知带着焉嘉乐到店里去,里面就一两个人坐着。他把袋子放在焉嘉乐对面的位置上,又看了眼店员,而后问嘉乐,“你想吃什么。” 焉嘉乐心里笑开了花,小小的手翻开菜单,指着上面最大的球说:“想吃这个。” 焉许知没吭声,他就立刻改嘴,“小的也不错,爸爸我就吃小的吧。” 低着头怂怂的样子和梁立野也如出一辙。 焉许知给他点了个香草味的冰淇淋球,又和店员说了自己待会过来,拜托他们看顾一下嘉乐,而后匆匆往外走。 车子停在了超市附近的停车场,走过去大概五六分钟。焉许知小跑着过去,雨有变大的趋势,他淋了一段路,跑到了车边,拉开车门钻进去。 身体发冷,焉许知脸色泛白。发动车子后,他打开热气,稍微回暖,发麻的手脚有了知觉后,他慢慢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往超市开去。 到了冰淇淋店,焉嘉乐已经把那个冰淇淋小球吃完了。 焉许知看了眼,问他凉不凉。 焉嘉乐把头摇成拨浪鼓,就怕焉许知下次不准自己吃了。 “这个碗是谁的?”焉许知指了指桌上的另外一个小碗。 焉嘉乐舔了舔嘴唇说:“刚才有个叔叔给我的,说我觉得我可爱,让店员姐姐给我又做了一份。” 焉许知皱皱眉,“那就是说,你刚才吃了两个冰淇淋球?” 焉嘉乐心虚不敢看他,把头低下去,小声说:“爸爸,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焉许知有些恍惚,焉嘉乐完全就是梁立野的翻版,不管是吃东西的口味,还是撒娇认错的模样,每一个神态都似乎是从梁立野身上复刻下来的。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焉嘉乐的脸,轻声说:“算了,走吧,我们回家。” 焉嘉乐可能知道自己做错了,到了车里,又乖乖认错了一次。 焉许知问他,“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焉嘉乐说:“我不该吃两个冰淇淋球。” 焉许知哭笑不得,看了眼自己的傻儿子说:“你不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焉嘉乐黯淡的神情一下子亮了,接着焉许知又说:“当然,两个冰淇淋球也不该吃。” 他委屈巴巴低下头,说:“爸爸,对不起。” 焉许知其实不太会教育小孩,他有时候和焉嘉乐的对话就不像是大人和小孩。 他把焉嘉乐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他觉得不满意的地方,他会和焉嘉乐指出。当然他自己做错了事,他也会和焉嘉乐道歉。 焉许知回到家里,就把火锅汤底放到了锅子里,注入热水,等到沸腾后先把几包贡丸放进去。 他在厨房摘菜,焉嘉乐陪在他身边看他洗菜。 时不时会问出一些天马行空小孩子的问题。 焉许知竟然还会认真思考,然后回答。 焉嘉乐最喜欢焉许知了,他抱住他爸爸的腿,像只小猫咪把脸蹭上去。 菜都洗完了,一盘盘拿出来。 就他们两个人,焉许知给焉嘉乐系了一个小围兜。 火锅吃得人热乎乎的,焉嘉乐吃了好多牛肉卷,焉许知让他吃点蔬菜,他才不情不愿吃了几根。 吃过饭,焉嘉乐坐在沙发里看图书。 焉许知洗好了碗,坐在他身边,教他认字。 一天过得很快,八点多钟,焉嘉乐洗澡睡觉。 焉许知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扣着自己发疼的腕关节,去找止痛片。 他白天淋了雨,吃了止疼片,模模糊糊睡下后,到了后半夜,浑身的骨头就开始疼了。 几乎是立刻把他给痛醒了。 这也是治疗的后遗症。 每一处关节里好像被钻孔机凿着,疼到他想把一节节的骨头分开再合拢。 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让到嘴边的呜咽不喊出来。 第三十五章 冬天里, 四五点天还是昏暗一片,等再过了一个多小时,第一束光线钻出了这片让人昏昏欲睡的黑雾。 焉许知的生物钟准点把他叫醒,几乎是一个晚上没有睡, 醒来时也不那么费力。 他慢慢坐起来, 扭动着僵硬的脊椎, 骨头摩擦的声音响了几下。焉许知麻木地下床,翻找衣服的时候, 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起不用去医院了。 长吁了一口气,焉许知在床边坐下。 厚重的窗帘没有拉紧, 冷光沿着缝隙斜射,焉许知单薄的身影在光晕里,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段被他遗忘在人间的悲剧。 他痛得要死。 不用去医院, 焉许知回到床上又睡了会儿。 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时就觉得脸上痒痒的,他睁开眼, 便看到焉嘉乐的小脑袋凑在自己胸前。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他床上来的,蜷缩着身体, 毛茸茸的头发翘起几根,像只小猫崽。 焉许知动了动,焉嘉乐就立刻抬起头, 叫了一声,“爸爸。” “你没睡啊。” “没睡。”焉嘉乐张开手, 抱住焉许知,侧头把耳朵贴在焉许知心口, “爸爸,你睡得好沉,我都叫不醒你。” 焉许知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轻声问:“饿了吗?” “有点点饿。” “想吃什么?” “想吃面,你上次给我煮的。” 焉许知失笑,“那个面都糊了,你觉得好吃吗?” “只要是爸爸做的,我都觉得好吃。”焉嘉乐说完自己就笑了,而后说:“但这次不要再煮那么久了,糊糊的面吃一次就够了。” 焉许知肩膀轻颤,附和道:“好,我不煮那么久。” 焉许知起床,先给焉嘉乐拿了衣服让他穿上。 焉嘉乐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看了两眼,默默撇开。 昨天吃火锅还剩下一些贡丸和蔬菜,焉许知切了番茄,下锅后注入水,做了个简单的汤底。而后把贡丸放了进去。 另一个锅子开火放水煮面,焉嘉乐是真担心了,拿了手机在旁边计时。焉许知一脸的无奈,觉得自己的厨艺自上次煮面后在焉嘉乐这边遭遇了滑铁卢般的下降。 “爸爸,可以起锅了。” 小孩子踮起脚往锅子里看,焉许知连忙把他拉开,“你到外面去,我煮好了叫你。” 焉嘉乐“唔”了一声,点头道:“那好吧。” 五分钟后,焉许知把面端了出去。 一大一小两个碗摆在一块,红红的番茄汤底,上面放了两根油菜和几个燕饺贡丸。 焉嘉乐用筷子把油菜挑到一边,他以为焉许知没看见,把小碗里的面和汤都吃完了,主动说:“爸爸,我把碗放到厨房。” 焉许知眼都没抬,“把剩下的蔬菜也给吃了。” 焉嘉乐“啊”了一声,耍赖似的说:“我吃不下了。” 焉许知不吭声,焉嘉乐眨巴眼,最后还是坐了回去,默默吃完后,乖乖地把空碗递到焉许知眼前。焉许知嘴角轻扬,算是满意了。 焉许知有两个月假期,打算趁这个机会带焉嘉乐出去玩。 在网上找了几个能够自驾游过去的地方,订好了房间和旅游景区的门票后,焉许知下午先去房东那里,把之后两个月的房租付了。他和焉嘉乐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之前梁立野买的那栋房子一直悬空着,没有租出去,也不曾放在网上售卖。 把房子租给他们的是一对快八十岁的老夫妻,膝下的子女都到国外发展了,老人不怎么会用手机转账这些功能。 焉许知每次付房费都是从银行里把钱提出来后,亲自放在信封里交给老人的。 交完租后,焉许知带着焉嘉乐去超市,买了点出游要用的东西,杂七杂八又买了很多。这次他换了个商场,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推车能直接到。 焉嘉乐站在边上,看着焉许知吃力地拎起袋子往车里放。不远处有对一家三口往他们这边走来,正好在他们的车旁停下,alpha轻轻松松把两袋子给拿了出来放进后备箱内,小孩由女性Omega抱着,瞧见焉嘉乐望着自己,就朝焉嘉乐笑了笑。 焉嘉乐立刻撇开头,抿起嘴,看向一边。 焉许知把推车还了回去,拉开车后面的门,焉嘉乐自己爬到了安全椅上。焉许知给他扣上带子,焉嘉乐扬起脸侧过去,小声说:“爸爸,亲亲我。” “怎么了?”焉许知愣了愣,伸手托着焉嘉乐的后脑勺。 焉嘉乐看着有些低落,他摇着头,说没事,又说,想要爸爸亲亲我了。 焉许知单膝压在车位上,身体前倾,在焉嘉乐的小脸上轻啄了两下。 他回到驾驶位,发动车子时,就看到车旁另外一辆红色奥迪往外行驶,降下来的车窗里,与焉嘉乐同龄的孩子靠在他妈妈怀中,父亲在前开车。 难以形容的感觉,焉许知的心放在了真空中,透不过气来。 他们在外面吃过了饭,焉嘉乐有午睡的习惯,在车里已经打起了瞌睡。 到家差不多两点,焉许知把车停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焉嘉乐出来。他先把小孩抱了上去,然后把刚才买的东西轻点一些,因为是自驾游,大部分东西都留在了车内没拿上去。 焉嘉乐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盖着印有太空银河的被子,是他自己挑选的图案。他和焉许知说自己长大了要当一个宇航员。 焉许知跪在床边,看了很久,而后撑着发麻的双腿起来,拿了车钥匙,往他和梁立野以前的家开去。 他打算在出行前,去那边看一看,毕竟会有一段时间不回来了。 租的房子离旧居不远,焉许知每个月会过去打扫。不过因为长久不住人,门窗闭合着,房子里攒不了灰,打扫起来还是挺方便的。 焉许知到了楼下,有辆黑色的车停在他常停的车位上。他把车稍微开过去了些,停在了那辆车的后面。 坐电梯上去,电梯里的广告海报一个月换一次。焉许知上次看到的是个推销酒的男明星,这次就变成了二手车的广告。 他思绪发散,等到电梯门开了,抬起腿跨了出去。 对户的人家正好出来倒垃圾,看到焉许知朝他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又来打扫卫生啊?” “要出去两个月,趁有时间现在过来扫一扫。” 邻居提着垃圾袋走到电梯里,突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门口说:“梁先生也回来了。” 焉许知一愣,他缓缓睁大眼,在电梯关门前拔腿就要进去,肩膀却被人突然按住。 梁立野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很低,犹如夏日急雨前的雷响,他说:“许知,赵峰他走了。” 电梯门关上了,焉许知想要逃脱的脚步定格。 谁都没动,呼吸都是静悄悄,楼道里的感应灯暗下。 昏昏暗暗的空间,焉许知只觉得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越来越沉。 他吃力地站着,僵硬的肩膀动了动,脚步凌乱,身后的人覆上来,滚烫的呼吸落在他耳边,他缩了缩脖子。 梁立野说:“别走,让我抱一下。” 焉许知再也不敢动。 喷洒在他脖子上的气息热烫,梁立野的声音低哑,像是感冒了。 他们在混混沌沌的黑暗里拥抱,梁立野身上散发了什么气息。 依旧会是海水的气味吗? 他是在悲伤吗? 焉许知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他预料的,他感觉不到梁立野的信息素了。 这就是痊愈的代价吧,缺陷的生理,让他像是一潭死水一样。 隔了很久,在那电梯重新亮起,梁立野揽着焉许知的肩膀,带出一阵风,卷入了屋内。 门“嘭”一声摔上。 冬天四五点钟的太阳碎在天空上,铺散开的是一簇簇橘红色的云。 焉许知站在那边暧昧的光晕里,脸上身上都会窗外的颜色。 梁立野盯着他,是真的在生病,带着浓厚的鼻音,低声问:“你没换指纹吗?” 焉许知摇头,梁立野下颚微动,后槽牙磨擦,他说:“为什么不把房子卖掉?” 焉许知沉默,低下头,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淡淡的阴影。 他想到以前也有人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在他因为高昂的医药费用而变得生活拮据的时候。 可他不卖,不肯卖,不愿卖。 他说,他想让梁立野回来时,还能有个家。 嘴唇微动,焉许知说:“这是你的家。” 梁立野抱起手臂,后背靠在墙壁上,望着似乎从未变过的房子,他说:“人都没了,空荡荡的房子算什么家,狗屁。” “对不起。” 焉许知说着道歉,梁立野闭了闭眼,忍着心里的烦躁不耐。他伸手抓住焉许知的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前,低头蹭在焉许知颈侧轻嗅,而后说:“我没闻错,为什么你信息素的气味都没了?” 焉许知半个身体发麻,他没动,冷静道:“痊愈后就没了,算是一点小小的代价吧。” 梁立野“嗤”了一声,讽刺道:“那你现在算什么?Omega还是beta,还是什么都不是。” 焉许知一言不发,慢慢握紧拳头。 梁立野打量他,而后说:“赵峰的葬礼,你要来吗?” 焉许知抬起头,在梁立野冰冷的目光里,轻轻点头。 “我会去。” 第三十六章 葬礼(二) 人死后会去哪里? 小的时候, 焉许知会想这类虚无缥缈的问题。 以前他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这样的想法,没有维持多久, 在他成为医生看惯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后。他开始希望, 人死了之后, 能有一个归处,记挂着思念, 望着人间想着他们的人。 赵峰早在一个月前就写好了遗书,葬礼地点和下葬的墓地都已选好。 梁立野通知了他的家人,赵峰生病的事情一直瞒着家里人, 两位老人刚得知了赵峰的事,在来的车上早已哭晕了几次。 梁立野想,赵峰说想要任性一次,这任性的程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操办着这个葬礼的流程, 廖莉一进来看到赵峰的黑白照片就崩溃大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我还指望着赵老师回来呢,我现在太累了。” 梁立野丢了包纸巾她, 嗤了一声,“给你锻炼的机会不好吗?廖主编。” “梁老师, 你也回来了!” 廖莉惊喜地看着梁立野,梁立野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 “眼泪擦擦,到那边坐好吧。” 廖莉吸着鼻子, 哽咽着点头说好。 焉许知是后面到的,神色憔悴, 看着像是整夜没睡。 梁立野陪着赵峰的父母一起站在门口,焉许知来的比较晚,赵峰父母也不认识他,梁立野目光扫过他的脸,指了指里面,“进去坐吧。” 焉许知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动,他转过身对着走在后头的焉嘉乐说:“嘉乐,这边来。” “抱歉,家里没人,不放心他,我就带了过来。”焉许知拉住焉嘉乐的手,回头对赵峰的父母说道。 “没关系,你也是小峰的朋友吧,来,快进去坐。” 素来稳重的赵主编在他父母的口中成了“小峰”,焉许知鼻尖酸酸的,他攥紧了焉嘉乐的手,在梁立野几乎紧迫的视线里走了进去。 好几排的座位,焉许知进去后,扫了一眼。 廖莉看到了他,站起身来朝他招手。 焉许知抱起焉嘉乐朝廖莉那边走去,廖莉让编辑部的那帮同事往边上挪,空出了两个位置,正好焉许知和焉嘉乐坐下。 焉许知已经许久没见他们了,难免有些生疏。 焉嘉乐靠在焉许知身旁,乖乖地喊着叔叔阿姨好。 廖莉看了眼焉许知,凑过去低声问:“焉医生,这你孩子?” 问的有些冒失,但这就是廖莉的性格。 焉许知点头,揽着焉嘉乐的肩膀,他向廖莉介绍道:“他叫焉嘉乐。” 廖莉知道焉许知和梁立野分手了,梁老师痛苦到离开了这里去了国外,她以为焉许知定然也会不好过,可没想到人家孩子都有了。 她心里有些难过,为梁立野难过。 她勉强笑了笑,又看了看焉嘉乐,说:“挺可爱的。” 焉嘉乐乖巧道:“谢谢姐姐。” 这时候,梁立野从后面过来,小厅里已经坐满了人,焉许知看了他一眼,把焉嘉乐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他身边空出了个位置。 梁立野顿了顿,抬起脚走过去,对坐在外面的人说:“坐进去一个。” 焉许知身边的位置被旁边的人挤下,隔了一个人,梁立野坐下。 焉许知后背挺直,焉嘉乐坐的有些不舒服,稍微动了动,想要换个姿势。 他拉住焉许知的手,小声说:“爸爸,我想下来。” 焉许知出神,没有反应。 焉嘉乐又摇了摇他的手,焉许知这才缓过神来,低下头问:“怎么了?” “爸爸,我坐的不舒服。” 焉许知双手穿过他的腋窝,把他抱起来,让他转过身来。 焉嘉乐面对着焉许知坐,脸贴在了焉许知的胸口,小小的身体蜷在里头。 焉许知问:“这样舒服了吗?” “舒服多了。”焉嘉乐很满意,手掌圈住焉许知的食指。 台上赵峰父母开始讲话,四周窃窃私语开始安静。 焉许知仰起头看着灵位上的黑白照,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像上一秒大家还其乐融融地在一起,聚餐吃饭,聊着周末有什么活动。 可恍惚一瞬间后,黑夜来袭,笑颜成了血泪,音容被定格在了相框里。 赵峰说,他想有尊严的死去。 死了之后,什么都没了,什么是有尊严,焉许知做不到共情。 焉嘉乐觉得焉许知好像在难过。 他仰起头,看着他爸爸。 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就砸在了焉嘉乐的脸上,小孩子愣住,抬起手把脸上的水渍抹掉。他抱紧了焉许知,把脸埋到焉许知怀里,深深吸气,“爸爸。” 低声唤着,而后侧过头去,目光恰好与望过来的那双眼相撞。焉嘉乐看着隔了一个位置往他们这边看来的叔叔,四目相对,他愣了愣,想要说话,就看梁立野抬起手,食指贴着嘴唇,“嘘”了一声。 焉嘉乐快速眨了两下眼,到嘴边的声音止住,他用手捂着嘴,脑袋里热热的,想到的是那日下雨天的冰淇淋店。 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成年男人捧着一个冰淇淋球推到小孩面前,面对面坐着。 雨光斑驳,落在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上,梁立野问了焉嘉乐几个问题,而后对他说,让他要照顾好爸爸。 身边响起了抽泣,焉嘉乐抬起头,往四周看,发现大家都在哭。 小孩的情绪容易被影响,哭声没有停下来,他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焉许知的肩膀被轻拍了一下,身体微颤,他转过头。 梁立野后背靠在椅子上,侧头对他说:“带小孩出去吧,都在哭,对他影响不好。” 焉许知低头注意到怀中嘉乐泛红的眼睛,抿抿嘴唇,抱着焉嘉乐起来。 长排的椅子,出去的话要越过坐在外侧的人。 焉许知抱着焉嘉乐,脚步沉重,越过了一个人,站在梁立野身前。 他的手收紧,尽量不想碰到梁立野。抬脚过去,怀中的嘉乐动了动,他的身体前倾,摇摇摆摆晃了两下。 梁立野伸手扶住了他,紧跟着站起来,默不作声从他怀中接过焉嘉乐,大步往外走去。 焉许知一愣,随即跟了上去。 廖莉他们的目光落在他俩身上,沉默片刻,私语议论道:“他们究竟怎么回事?梁老师是要和焉医生复合吗?” “那孩子是谁的?没听梁老师提起过啊。” “廖莉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廖莉苦笑着摇头,“我也是一头雾水,只希望梁老师他们能好好的吧。” 高大的alpha抱着焉嘉乐看着一点都不吃力,他们走到了外面,梁立野把嘉乐放在地上。焉嘉乐双脚落地,就往焉许知那边走,两手抱住焉许知的腿,湿漉漉的脸蹭上去,小声说:“爸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哭。” 这个怎么能怪焉嘉乐。 焉许知蹲下来,捧起焉嘉乐的小脸,用袖子把他脸上的眼泪一点点擦掉。 动作温柔,一点都不像是焉许知以前的作风。 他对乐乐都没有这样过。 梁立野垂眸盯着他们,忍不住说:“家里没人吗?一定要把孩子也带到这边来。” 焉许知摇头,“没人。” 梁立野眨了眨眼,“任凯呢?他不陪你一起照顾孩子?” 焉许知站了起来,朝他侧目,他说:“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梁立野一愣,神色古怪道:“那你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焉许知蹙眉,“我自己生的。” “谁的孩子?” “我的。” “你的?我他……”梁立野看了眼小孩,脏话咽下去,转而道:“我当然知道是你的?你和谁的?” 焉许知说:“你看不出来吗?” 梁立野气笑了,“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焉许知就不说话了。 焉嘉乐仰着头,看着这俩大人你一句我一句跟拌嘴似的说话。他扯了扯焉许知的袖子说:“爸爸,我饿了。” “再等等。”焉许知揉了揉焉嘉乐的头发,“提前走,不礼貌的。” “饿了?”梁立野从口袋里把随手带着的巧克力糖递给他,“给你吃。” 焉许知看了眼纸皮包装的巧克力糖,把焉嘉乐要去拿的手拉开,对梁立野说:“他不能吃糖,都有一颗蛀牙了。” “有蛀牙了能换牙了就没了。”梁立野满不在乎,“我小时候就这样的。” 焉许知无奈:“吃糖对身体不好,不要给他吃,而且他这个星期的甜食份额已经超了。” “你这也太严苛了吧,吃甜食还要计算份额。”梁立野皱皱眉,不满道。 焉嘉乐看着怎么好端端又争论起来的两人,走过去几步,趁焉许知不注意,偷偷从梁立野手里拿过巧克力糖,撕开糖纸,一口含住。 焉许知发现时,他都已经咽下去了。 焉许知沉默地看着梁立野,梁立野接触到他的眼神,几乎是下意识的低下头,那怂到骨子里的意识几乎是本能。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梁立野皱着眉,哼了一声,不再看焉许知,从他身旁擦着肩膀走过去,远远丢下一句话,“待会吃饭一起吗?” 焉许知没吭声,焉嘉乐却说:“好啊,好啊,我要去吃饭。” 焉许知叹了口气 ,牵起焉嘉乐的手,算是默认。 第三十七章 丑角(一) 葬礼结束, 哭声渐止。 从会堂里出来暮色四合,彩霞是很容易让人伤感的颜色。 开车去会所吃饭,一车一车的人离开。焉许知过来的时候没有开车,梁立野把车开到路边, 瞥见他们, 便慢慢停下。 “上车吧, 一起过去。” 焉许知还没动,焉嘉乐靠过去, 拉了一下门,没有拉动。 焉许知沉默着把后门拉开,抱着焉嘉乐坐到车里。 有时候血缘关系真的很厉害, 只是因为血脉相连,焉嘉乐便对梁立野这般亲近。焉许知在心里感叹,抓紧了焉嘉乐的手。 “我车上没放安全座椅,你替他把安全带系上吧。”梁立野出声提醒, 焉许知点头,扯过安全带扣好。 除了最开始的对话,之后车内一片寂静。 经过一个路口, 车在红灯前停下,梁立野透过后视镜看到坐在窗边的焉许知。 三年时光, 这个人似乎还和以前一样。 冷面冷心,浑身都是冷冰冰的。 曾让他着迷疯狂的脸落在霞光中,睫毛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梁立野感觉不到他任何的信息素, 失去了Omega那种天然的勾.引,可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单单看着,什么都嗅不到。他的心依旧像是着火一般, 逐渐沸腾。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控制住对这个人的喜爱,可等到焉许知就在眼前时,他不禁悲哀,几乎崩溃地想,去克制,不去喜欢,甚至去仇恨。这类……这类的想法仍是天方夜谭。 兜兜转转,他依旧像个丑角一般,会费尽心思地想要焉许知开心。 红灯跳开,未开动的车子后面响起喇叭。焉许知朝他看去,梁立野来不及躲开,痴态的目光变成了凶恶,狠狠瞪了焉许知一眼,而后心慌意乱收回视线。 焉许知愣怔,发疼的脊椎往后靠,慢慢闭上眼。 小孩子就是喜欢凑热闹,葬礼上的素饭是不会合他胃口的,草草吃了几口,就不肯吃了。 焉许知在旁小声叮嘱他,“你可以不吃,但不准乱动,乖乖坐着,等结束了,爸爸带你去吃别的。” 焉嘉乐点头说好。梁立野坐焉嘉乐正对面,瞧见焉许知和焉嘉乐说了什么,他便偷偷打量着他们。这菜不太好吃,他本以为焉嘉乐是肯定坐不住的,但想不到的是,焉嘉乐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和焉许知一模一样,沉静如水。 梁立野觉得有趣,支起一根筷子轻敲了一下桌面。焉嘉乐从放空里回神,抬眼就见刚才那位叔叔朝他这边做了个大鬼脸。 焉嘉乐眉梢挑起,兴致盎然地往前凑了凑,梁立野向他眨眼,焉嘉乐咧开嘴笑了出来。 梁立野越闹越觉得好玩,他和焉嘉乐之间就像是一部无声的喜剧默片。他逗着焉嘉乐,视线往上瞥,神色一顿,目光接触到了焉许知,如闪电一般,划开一丝尴尬。 错开眼,梁立野拿着筷子,指关节发白。 吃过饭,散席时廖莉拉住梁立野,问他要不要再去喝一杯。 焉许知听到他们那边的说话声,微微侧目。 若是以前,他定然是要去提醒梁立野让他不要多喝,但现在他没这资格。 梁立野朝门口看去,见焉许知拉着焉嘉乐往外走,他推开廖莉的手,摇头道:“不喝了,我还要开车。” 他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喝酒,就是为了要开车送人。 廖莉愣了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他匆匆忙忙跑了出去。身边的同事走过来,在她耳边唏嘘道:“这怕是去追焉医生的吧,梁老师也不容易,离婚了,人家都有孩子了,还这么放不下。” 廖莉神色黯淡,没吭声。 梁立野跑到门外,铺了地毯的走廊上,灯光四散,一张张人脸掠过,最后在电梯口看到了焉许知。他快跑,一把拽住焉许知的胳膊,焉许知一震,扭头看他,四目相对。 梁立野呼吸微乱,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梁立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仿佛一切的打算又一次乱了套。 他妈的,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只要,只要一看到焉许知的那张脸,只要焉许知流露出昔日一丁点能让他熟悉的神情,只要焉许知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他就像是飞蛾,往这燎原的野火里扎,往这片光源里砸,就算再被抛弃,就算死了,他也想靠近。 “爸爸,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吃别的。” 焉嘉乐拽了拽焉许知的袖子,仰起头眼巴巴看着他。 梁立野立刻道:“走,想吃什么,叔叔带你去吃。” “汉堡冰淇淋披萨炸鸡。”焉嘉乐立刻报出了一连串,梁立野一愣,下意识看向焉许知。焉许知小声叹气,电梯来了,他抱起焉嘉乐走进电梯里。梁立野立刻跟上,站在他们身旁。 焉许知说:“只能选一种。” 焉嘉乐“啊”了一声,露出失望的神色。 梁立野就接道:“没关系啊,每样都点一个,吃不完我来吃。” 焉嘉乐神色一亮,星星眼看着梁立野。 焉许知歪着头,目光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极淡极淡,在梁立野转头时,那似笑意已经消融。 去的是焉许知带着焉嘉乐常去的那家店,梁立野点了一大堆,率先付了钱,而后在焉嘉乐欢呼声里,端着满满当当一盘子吃的走到窗边放下。 今晚这顿,是焉嘉乐长大到至今吃得最畅快的了。梁立野还给他买了奶茶,热乎乎的香芋奶茶里面能吃到颗粒分明的芋头,软软糯糯还甜甜的。梁立野和焉嘉乐一人一杯,咬着吸管喝,脸上幸福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焉许知撑着下巴,看着他俩。 往日的座位多了一个人,玻璃上倒映着他们三人的影子,焉嘉乐一直在笑,吃几口薯条又咬一口汉堡,梁立野还给他挖了一勺冰淇淋,说用薯条沾冰淇淋味道会不一样,非常好吃。 两个人就像是在做实验,焉许知忍不住发笑。 两双眼齐刷刷看过来,焉许知低下头,额前的头发遮住眉毛,手臂被拉了一下。他看到覆在自己手腕上骨骼分明的手指,愣了愣,而后手里被塞进一盒薯条,梁立野说:“你也尝尝。” 焉许知拳头紧缩,他不喜欢吃这些。 可……拒绝的话说太多了。 这一次,他不想说不要。 他拿起薯条,往焉嘉乐推过来的冰淇淋里沾了沾,而后张嘴咬了一小口。 咸咸的味道被奶油味裹住,有些凉,咬下去却是热的。 是焉许知从未尝过的味道,有些奇怪。 他依旧是不喜欢的,但还是吃了好几口。 “爸爸,好吃吧。” 焉嘉乐奶声奶气问他。 焉许知皱皱鼻子,难得露出一次兴味的笑,他凑过去,笑道:“不好吃。” 焉嘉乐皱了皱眉,梁立野哼笑,把焉许知手里的薯条盒拿过来,“你就压根不喜欢吃这些,老古板的口味。” 梁立野的手指擦过焉许知的后背,指腹微凉。焉许知瑟缩,坐久了的脊椎又在疼,他吞咽着唾沫,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梁立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转头又把一个香芋派递给焉嘉乐,“这也好吃。” 焉嘉乐疑惑道:“这是什么?” “香芋派啊,你爸爸是不是平时都不带你出来,竟然连这都不知道?”说罢苛责的看了眼焉许知。 焉许知被他的眼神吉到,不是厌恶不是不耐,而是糅杂着无可奈何盛放着昔日光景的眼神。 焉许知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什么都不过问,依旧对他这么好的梁立野,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无罪释放的罪人。就算里面弯弯绕绕那么多,可事实就是,他欺瞒伤害了梁立野。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想要清清白白,不愿成为别人的累赘,又想要安稳和睦的生活,直到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应该是要逃得远远,不去打扰梁立野的。 可他就是个自私鬼,舍不得丢不开的东西太多了。 梁立野点的实在是太多了,吃到最后,还剩下好多。 梁立野问服务员要了袋子,把吃剩下的打包,他对焉许知说:“家里有烤箱吗?回去烤一下又能吃了。” 焉许知说有,梁立野点点头,继续打包。 焉许知站起来想要帮忙,却被梁立野赶走,他听到梁立野嘀咕道:“你别动,我来弄。” 焉许知重新坐下,后背靠着椅子,他的确是累了。 焉嘉乐凑在梁立野身边,靠的很近,看着梁立野打包的时候,还偷偷拿了个鸡翅啃。 梁立野就笑着问:“你不是说吃饱了吗?” 焉嘉乐啃得一嘴油,想得很开心,像个小傻子。 这样的场景是第一次见,但却让焉许知觉得熟悉。 他凝视着,拼命地想着,可放空的脑袋里是零零散散不连贯的记忆。 焉许知叹了一口气。 梁立野把两个袋子递给他,焉许知伸手接过。 从店里出来是九点,周末的夜晚灯光璀璨。焉许知靠在窗口,梁立野问他,“你家在哪里?我送你们过去。” 焉许知睁开眼,看着熟悉的街道,然后报了个小区名字。 梁立野看出他的疲倦,皱了皱眉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焉许知没作声,是焉嘉乐开口的,小孩说:“叔叔,爸爸睡着了。” 焉许知的头靠在窗户上,路灯斑驳落下,他的脸在昏暗中似乎在发光。 梁立野慢慢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车子平稳的开在大马路上。 前面是一条看不到头的路,梁立野想,爱情里大家都是丑角,做着放低身段的事情去讨好去示弱。 日思夜想强颜欢笑,抓出自己的心给他看,只想让他明白,我是真心的,我是爱你的,求你回头看我一眼,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他以为自己已经从这角色里毕业了。 但,也只是以为罢了。 车子开到了小区门口,缓缓停下。 焉嘉乐小声叫醒了焉许知,他醒过来,目光四散。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和现实几乎一模一样,他恍惚着回忆,突然想起来,刚才的和睦为什么那么熟悉。 因为那样的情景,在他的梦里反反复复出现过。 几十次上百次,每个夜晚,他都是这么不要脸的期待过。 “谢谢你。” 下了车,焉许知走到驾驶窗那边,垂眸看着梁立野。 梁立野仰头,小区门口没灯,视野昏暗,他看不太清焉许知的脸。 他简短道:“顺便罢了。” 焉许知又朝他点了点头,非常客气。 倒是焉嘉乐喊着叔叔再见,梁立野把头探出窗,手臂靠着,笑道:“不用和我客气,下次想吃叫我。” “好啊。”焉嘉乐说:“那叔叔等我和爸爸旅游回来再一起出来玩吧。” 梁立野投向焉许知,“你们要去旅游?” “嗯,医院给我放了一个长假。” “为什么突然……”他的话说到一半,陡然卡住,神色复杂,低声道:“因为我,是我去和医院反应了赵峰的事情。” 焉许知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们说的对,我的确存了私人感情在这件事上。”语气渐低,他的落寞让梁立野不可能不去心疼,他说:“就像在乐乐的那件事上一样,我总是这样。” 第三十八章 丑角(二) 下午三点, 焉许知把东西都整理好后,开车出门。 他在邻近的古镇里订了民宿,打算在那边先住两天,而后一路往南。 车子上了高速, 焉嘉乐坐在后面, 身边放了一堆零食, 这是陪爸爸旅行的福利。 但小孩吃不了多少,咬了两个果冻就蜷在安全椅里睡了过去。 不是什么旅游旺季, 高速上行车不多,焉许知维持着一定速度,过了闸口, 转到往另一条路去。 高速两边没什么景色,离远了些是一排排高层,城市里道路很远。 车子开到了服务区下来,先去加了点油, 而后焉许知抱着焉嘉乐去厕所,焉嘉乐上完卫生间,焉许知在外头等他。 小孩慢吞吞走到外面, 洗了手后,拉了一下焉许知的衣服, 他说:“爸爸,我想喝水。” “车上有水,走, 我们会车里去。” 焉许知抱着焉嘉乐上去,之后经过的一个服务区焉许知没过去, 又开了两小时后,他们到了古镇。 从高速公路上下来, 当地似乎白天有下雨,路面都是湿的。 马路上有些冷清,冷风吹过,没什么人。路旁两边种了两排树,树荫蒙天,叶子泛黄泛红都有,车子往里开,像是进了一个五颜六色的隧道。 焉许知车速放慢,掀开眼皮不禁多看了眼。 手机里的导航声响起,说了什么,焉许知没有听清,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开过了这条路。 不能直接调转方向,焉许知只好顺着导航往另一条路开去,那是条小路,看着像是许久没有修缮过,水泥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轮胎跌进一个浅坑里,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焉嘉乐从瞌睡里醒来,惶惶不安问:“爸爸,怎么了?” 焉许知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慌张的神色,连忙安慰道:“没事,爸爸开错道了,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到目的地。” 话虽如此,焉许知跟着导航在这片地方弯弯绕绕转了一大圈。 开了两个多小时,身体疲惫,大脑变得迟钝,他有些跟不上导航的提示。 车速突然加快,在焉嘉乐的惊呼里,焉许知错把油门当刹车,好在及时松开,但车子还是往前一冲,半个车身直接开出了道路外。手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雨刷陡然扫过玻璃,刺耳的摩擦声一下接着一下。 焉许知被安全带紧紧勒着,脊椎颤抖,后脑勺磕在椅背上。他猛然回头,喊着焉嘉乐的名字,确认着他的安全。 焉嘉乐缩在安全椅里,哭戚戚道:“爸爸我没事,你呢,你还好吗?” 焉许知说着没事,然后扯开安全带,稍微动了一下,倒吸一口气。他的尾椎传来一股钻心的疼,像是什么裂开,疼痛迅速蔓延。 焉许知呼吸变粗,压着声音里难熬的疼,轻声道:“嘉乐,你稍微等我一下,我把车开出去。” 焉嘉乐哽咽着说好。 焉许知发动车子,前面的轮胎应该是陷在了泥地里,无论如何转动都拔不出来。 焉许知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都是汗。 他弓着背,几乎是趴在了方向盘上,手上使不出力气。焉嘉乐察觉到不对劲,哭着说:“爸爸我好害怕。” “不要怕,不要怕,爸爸在这里的。” 心急如焚,焉许知尝试着从车里出来,却发现自己下肢根本使不上力。 耳边是焉嘉乐的哭声,雨刷摩擦过玻璃,外面的风似乎越来越大,焉许知焦急地抓着方向盘,试图让自己站起来,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他知道自己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尾椎骨没震麻了,再加上这具脆弱的身体,恢复起来会比一般人更慢。 但这个时候,不能够这样。 焉嘉乐太过害怕了,不停地问他还好吗怎么了,不停地说想要出去,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焉许知手心都出汗了,身体里的疼痛扩散得更快,就在这时,车窗突然被敲响,“砰砰”几声闷响,像是凿在他的心里。 侧头看去,梁立野站在车外。 黑色的越野闪着双向灯,车后放着警示牌,alpha沉着脸走到焉许知车前,嘴型示意,让他开门。 “咔嚓”一声,车门打开,梁立野拉开车门,攥住焉许知的手臂,很用力。 “别管我,先把嘉乐抱出去。” 焉许知几乎是哭喊着的,梁立野扶着他的手打了个哆嗦。 某个刹那里,他突然想到了京宁的地震。在那一片废墟里,他们救出的那对父子。 他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在焉许知身上看到这种类似人性的光辉。梁立野恍惚,拉开了后车的门,他把焉嘉乐从安全椅上包下来。焉嘉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快去救爸爸。” 梁立野哭笑不得,无奈道:“没事的,没事的,就是车子抛锚,你爸也没受伤。” 他说着往驾驶席上去,拉了一下焉许知的手,焉许知却没动。 梁立野愣了愣,就看焉许知脸色煞白,声音是沙哑的,他说:“梁立野,帮我……我站不起来了。” 梁立野瞬间失神,心漏跳了一拍。他抓住焉许知的肩膀,稍微用力,直接把人给揽进了自己怀里,横抱着从防护带里出来,走到自己那辆车前,小心翼翼把人给放了进去。 焉嘉乐跑了过来,扑到焉许知怀里,焉许知后腰发痛,被他撞了一下,险些疼死过去。 梁立野快速把焉嘉乐拉开,嘴唇颤抖,“你别……别过去,让你爸爸缓缓。” “爸爸他怎么了?” 焉许知抬起眼求救似的看着梁立野,梁立野沉默了两秒,随后说:“没事,他没事的。” 稍作停歇,梁立野去把焉许知的车开了上来。 前轮陷在了湿润的泥地里,焉许知怎么都开不动的车,被他稍微转动方向盘,轮胎就从泥里拔了出来,开到了路面上。车头有一块凹了进去,车灯玻璃碎了一个。梁立野报了警,后又打给了保险公司。交警很快就过来了,对事故勘察检验。 梁立野等不急,他指着自己昏在自己那车里的焉许知,焦虑不安道:“警.察同志,这是我朋友的车,他受了伤,我现在得带他去医院。这里损坏的地方,我们全都会赔偿的。” “行,那就留一下身份证还有手机号,在拍一张照就走吧,车会有拖车给你们拖走的。” “谢谢了,谢谢了。” 梁立野连连道谢,办完了手续,上了车调转方向,直接往镇上去。 焉许知花了半个多小时绕的路,被他几分钟就开到了。 找了一家医院,梁立野拉开后车,直接抱他进去。 走了几步,梁立野才猛然想到自己差点把焉嘉乐给忘了。他扭头,就看到脚边跟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焉嘉乐见他停下,推了推梁立野的腿,“叔叔,快进去吧,爸爸看着很难受。” 怀里的Omega似乎又一次恢复到了三年虚弱的样子。 梁立野的脑子里很乱,像是被狂轰乱炸过一般,脑髓都在痛。 他抱着焉许知进去,一进去就大喊着护士,就跟电视剧似的。小医院里没见过这么骇人的症状,前台的护士匆匆忙忙跑出来,慌乱显而易见,带着他们往诊室里去。 没有病人打着瞌睡的医生被摔门声惊醒,陡然起身,就看到人高马大的alpha抱着Omega进来,“医生帮我看看他,他说他站不起来了。” 焉许知被放在了床上,他闭着眼,鼓膜嗡嗡作响。 他感觉到有人在摆弄自己,他艰难地睁开眼,往那位医生看了眼,而后说:“我也是医生,我不用做检查,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焉许知轻轻吸气,忍着疼,翻过身,脊椎慢慢蜷缩,他说:“只是很普通的慢性疼痛,有□□吗?我打一针就好了。” 针头扎进静脉,缓慢注射。焉许知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黑色的头发贴在脸颊,脸色白如纸。 医生问他:“先生,你这样的状况多久了?” 焉许知张了张嘴,声音很轻,“不久,才三年。” 比起漫长孤独的一生,诸如此般的疼痛,不算什么。 他在里面躺了一会儿,医生出来后,示意梁立野他们可以进去了。 梁立野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拉着焉嘉乐过去,拉开帘子,看着躺在小床上的焉许知。 像是睡着了。 他无所顾忌地打量着焉许知,目光贪婪。 睡着了的焉许知,看着没那么疏远。常年冷着的脸,在这个时候流露出一丝稚气。他蹲下来,几乎和焉嘉乐齐平,两双眼全都盯着焉许知。梁立野伸出手,手指在焉许知的鼻尖上点了点。 焉嘉乐瞧见了,立刻看向梁立野,张张嘴,小声说:“叔叔,你干嘛欺负爸爸。” 梁立野“哼哧”一声,他侧头,咬着焉嘉乐的耳朵,“我才没欺负,我喜欢他的。” 焉嘉乐眨巴眼,两只手扶着床边,踮起脚望着焉许知。 梁立野只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恰好这时,焉许知睁开了眼。梁立野迅速站起来,带起一阵风,焉许知朝他看去,目光里全都是梁立野。 他听到梁立野从高处传下来的声音,仿佛是直升机盘旋,掀起地上的草屑,慢慢落下。 梁立野问:“你的病还没好吗?” “好了。” “那为什么还会这样子?” “是后遗症,激素用多了,骨质比一般人更脆,有时候会疼。”焉许知错开他的目光,不想看到他怜悯的眼神。 “有时候?多久一次?一个月?半个月?还是每天每夜?” 焉许知用手捂住眼睛,也许是太疼了,他忍不住示弱。 他说:“梁立野,求你别问了。” 第三十九章 丑角(三) 梁立野不再问,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有些受不了这种静。 这样的安静让他想起了焉许知彻底离开他的时候,房子里就剩他一个人,□□静了,真的□□静了。他躺在沙发上, 没人会再催他起来吃饭, 没人会再他推着他坐起来, 他就这样躺着,躺了整整一天一夜。 日暮交错, 时间在他这里成了随处可丢的流沙。梁立野叫了外卖,门铃响了三下,他去拿。 一个人吃饭, 默不作声味同嚼蜡。饿疼了的胃还在疼,熬干的眼睛又开始泛红,他背靠着沙发,蜷缩坐着。 太过安静了, 梁立野站了起来,丢到了外卖盒子,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着, 试图发出响声来缓解自己的焦虑。 他把门一间间打开,从卧室走到厨房, 从客厅的一头走到另外一头,最后站定不动。 他讨厌这种只有一个人的安静,他讨厌又一次把自己丢下的焉许知, 他很累,累惨了。 焉许知的手机突然震动, 多年不变的铃声响起。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梁立野把挂在床边的外套拿了过来, 把手机递给焉许知。 电话接通,只听到焉许知“嗯”了两声,而后道:“抱歉,预约的房间我们大概会晚一些到,麻烦还是帮我留着。” 梁立野皱眉,“是你订的酒店打来的?” “嗯。” “你都这样子了还去啊?” “老毛病了。”焉许知把话说得稀疏平常。 梁立野却是深吸了两口气,好在他已经快要习惯焉许知这种让人烦躁的倔强,平静下来说道:“那行,你要过去,我送你过去。”他补了一句,“别给我拒绝,你的车都被拖走了。” “我没想拒绝。”焉许知眨了眨眼,轻声说:“只是想和你说声谢谢。” “别,我最不要听的,就是你的谢谢。”梁立野脾气不小,抓了一下自己的领子,后槽牙抵在一起。 □□的药效显出,脊椎的疼痛逐渐消散,尾椎骨上的麻意也好了些。焉许知用手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想要自己下床。双脚还没碰地,膝盖窝便被圈住,后背由梁立野托起,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松松被alpha抱着走。 “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梁立野嘀咕了一句。 焉嘉乐睁大眼看着他们,突然道:“叔叔,我也要抱。” 梁立野摆摆手,“小孩子一边去。” 焉许知耳根子红了,他推了推梁立野,却被他抱得更紧。 梁立野的车就停在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把焉许知先放下来。 焉许知靠在他肩膀上,看他拿出钥匙,车子亮了亮。 门打开后,焉许知就坐了进去,焉嘉乐紧跟着爬上去。梁立野拍了拍焉嘉乐的小脑袋,对他说:“坐在后面好好照顾你爸爸。” 焉嘉乐抱紧了焉许知的胳膊。 梁立野坐到驾驶,让焉许知把酒店的名字发给他。 “是个民宿,应该就在这附近。” 他们离婚后,没删微信。 置顶星标的微信头像依旧占据在最顶端,只是再也没亮起过。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梁立野看了眼焉许知发来的信息,拇指抚摸屏幕,都舍不得点开。 就如焉许知所说的,民宿离这边很近。 开了不过十分钟便到,梁立野把车停好,走到后面,去扶焉许知。 往民宿走了几步,快到门口时,梁立野突然道:“糟了,把焉嘉乐忘了。” 焉许知也是一愣,立刻转身,就见到焉嘉乐阴沉着小脸,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别理我,你们继续走吧。” 焉嘉乐拉紧自己的小背包,抿着嘴,生气的样子和梁立野一模一样。 梁立野盯着他,有些看愣,不太好意思挠了挠头,“哈哈,瞧我这记性。” 到了民宿,大厅里竟然挤满了人。 梁立野愣了愣,他们走到前台,服务员告诉他们,这正好来了一个错峰来的老年团,除了之前客人预定过的房间外,其他房间都客满了。 梁立野同焉许知面面相觑,焉嘉乐抬了抬眉,抓住焉许知的手,问:“爸爸没有别的房间了吗?我们今晚住哪里?” “有的,我们有房间可以住。” 焉许知看了看梁立野,对方心不在焉道:“没事啊,我到外面看看应该会有别的民宿。” 说罢,他就往外走。焉嘉乐疑惑道:“为什么叔叔不和我们住一起?” 梁立野步子放慢,焉许知盯着他刻意放缓的背影,相处那么多年,梁立野心里所想的他怎么会不了解。 装不了迟钝,只能硬着头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住一间,将就一晚。” 梁立野站定转身,幽幽道:“我考虑一下。” 说考虑不过中间停顿了两秒,随即脚步轻快走动焉许知身边。 房间在二楼,电梯上去,梁立野把他们的行李都拿了过来。焉许知跟在他身后,走不快。梁立野就刻意放慢了脚步。 到了房间,打开门,里面的装修风格古色古香,门口的鞋架是用藤条编织而成,几双拖鞋放在上头,大木床上还有帷帐,浴室和房间用屏风做着隔断。 梁立野把行李放下,走到窗口。焉嘉乐撒开焉许知的手,往里跑,直接跳到了床上。木头床“嘎吱”响了两下,他踹掉鞋,在上头滚了两圈。 “爸爸,这个床好大。” 他有些兴奋,坐起来,笑着拍了拍那大床。 梁立野把窗帘拉好,就看焉许知弯腰要去打开行李箱。他一个步子冲过去,站到焉许知身前,“你要什么,我来拿。” 焉许知错愕,缓声说:“我想把换洗的衣服先拿出来。” “你去坐着,我来帮你拿。” 梁立野蹲在地上,先把焉许知的衣服给了出来,再去找焉嘉乐的。小孩的衣服很好玩,就跟给玩具娃娃穿的一样。梁立野拿起来对着自己的手比了下大小,嘴边噙着笑意。 “现在洗澡?” “嗯,还要洗头。”焉许知看了眼焉嘉乐油腻腻的头发。 梁立野想了想说:“那你们先洗,我叫个外卖,晚饭都没吃,饿死了。” 焉嘉乐望向梁立野,梁立野侧头问:“你想吃什么?这次可不能点炸鸡了,不然你爸要说我了。” 焉嘉乐有点点失望,转而说:“叔叔你问我爸爸吧,他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梁立野乐了,打开外卖软件,把手机递给焉许知,“你看看。” 焉许知伸手接过,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他捏紧了手机,低头看着屏幕,看了一圈,最后还是摇头道:“我不太会选,梁立野还是你来挑吧。”他说着要把手机还给他,手指却不小心按到了锁屏键。 抬起亮起的系统设置,让屏幕又瞬间亮起,一张锁屏照片撞入了焉许知的眼里。 是他和梁立野的合照,他们在酒馆里的合照,曾被撕碎,又被梁立野一张张黏合,最后可能是因为怕时间久照片损坏,被他拍下换成了锁屏。 支离破碎的锁屏。 梁立野只要一打开,就能想起当时的自己,当时的的痛苦。 焉许知怔怔地看着,梁立野也呆了,突然反应过来,拿过手机,扣在掌心里,他说:“不要自作多情,我看这照片是为了讨厌你。” “都已经撕碎了,为什么还要黏回去?”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梁立野讽笑,他说:“那个时候,我大概是疯了。” 焉嘉乐听不懂大人之间的对话,但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他抓住梁立野的手,试图去够他拿着的手机,小声说:“既然爸爸想不出吃什么,那我们能吃炸鸡吗?” 几乎是异口同声,焉许知和梁立野齐刷刷看向他说:“不可以。” 焉嘉乐委屈了。 梁立野不想和焉许知发火,在他感觉到自己还是爱焉许知的时候,每次生气只会让他自己心痛。 这种又爱又恨无可奈何的感觉,很讨厌。 焉许知带着焉嘉乐去洗澡,等他们出来时,梁立野刚才叫的外卖已经到了。 “附近有一家农家乐,评论还不错,我点了几道菜,这刚刚送到。” 餐盒包装还没拆开,焉许知用毛巾擦着焉嘉乐的头发,往桌上看了一眼,“你点那么多?” “不知道嘉乐喜欢吃什么,就多点了一些。” “我不挑食,最喜欢吃肉。”焉嘉乐的脸红红的,湿漉漉的头发冒着热气。 “那挺好,我点的几乎都是荤菜。”梁立野坐在沙发上,拉开袋子就能看到里面一个个盒子,好几个荤的,鸡鸭鱼肉都有。 焉许知给焉嘉乐的头发擦到半干,又拿了个小毛巾盖在焉嘉乐的肩膀上,抱着焉嘉乐坐在沙发里。 梁立野给他们让出了点位置,挤在角落。他把菜都推到了焉嘉乐这边,饭菜还都是热的,出乎梁立野的预料,每道菜焉嘉乐都很喜欢。 他吃了几口饭,觉得房间里□□静了,就问:“要不要看电视。” 焉许知说好,梁立野拿起遥控,随便放了个台。 房间中有了些响声,其实谁都不知道电视机里放了什么,主持人的笑声,嘉宾的笑声,都只是在掩饰心跳。 这三年来,梁立野最怕的就是吃饭。 是什么?和谁吃?怎么吃? 他努力了很久,都未能对焉许知脱敏。 他想,他怎么能控制得住。 爱焉许知就跟呼吸一样,人他妈的要是不呼吸就得死了,他不想死,所以他不能不爱焉许知。 电视机里的人又在笑,老百姓生活那么苦,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梁立野皱起眉,突然拿起遥控换台,换到了是一个新闻节目。 正在播报明天的天气,会有雨。 梁立野伸出手,掠过焉嘉乐,勾住焉许知的手臂。 焉许知转头,他在焉许知茫然的目光中问:“这三年,你有想过我吗?” 和之前一样的问题。 第四十章 后遗症(一) 怎么可能不会去想。 焉许知把头微微昂起, 是正好完完全全看得到梁立野的角度。 他扯开嘴角,反问:“都这个时候了,还提想你,是不是很不要脸。” 梁立野愣怔, 焉许知已经转过头, 聚精会神看着那个天气预报。 什么意思? 梁立野心跳加快, 想起问他,焉许知抱起焉嘉乐往床上去, “嘉乐睡着了。” 梁立野的声音止住,到最后的话咽了回去,闷闷吐出一口浊气。后背贴在沙发里, 他拿起遥控关了电视,低声道:“算了,你怎么可能会想我。” 焉许知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有听见。 背着身, 给焉嘉乐盖好被子。 梁立野整理了一下桌上的餐盒,扭头看向焉许知,对他说:“我出去抽根烟。” 说着,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焉许知坐在床上, 看着刚才梁立野坐过的地方,出神。 外头的天还是冷的,梁立野外套脱在了沙发上。焉许知走到沙发旁, 拿起外套,想了想后, 拉开房门往外走。 梁立野就在楼下大厅外抽烟,焉许知快走了几步, 到门口的时候反倒脚步慢了下来。 他站在玻璃门里,看着黑夜里亮起的火星子。梁立野捏着香烟,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身体懒懒散散是松懈下来的样子。焉许知不禁往前又走了一步,感应门随即打开,他一愣。 梁立野听到响声,扭头看去,嘴里叼着烟,略微出神,没有留意,烟灰抖在了前襟。 他轻轻拍了一下,焉许知快步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他。 “外面很冷,你把衣服穿上吧。” 梁立野揉着那件外套拢在怀里,傻愣了几秒。关上的感应门打开,焉许知已经回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发热,又像是被什么给捏了一下,酸痛的感觉就涌了出来。 焉许知走了几步,突然折返。梁立野的双脚就跟陷在了沼泽地里,一动不动。他看着焉许知重新走到自己身前,胃里突然发痛,一抽一抽的。梁立野吞咽着唾沫,紧张地看着他。 焉许知双手摸了摸口袋,脸上露出怎么又会这样的表情。他咬了一下嘴唇,朝梁立野问道:“你带房卡了吗?” 梁立野摇头,“我没拿。” 焉许知声音弱下去,“我也没拿。” “没关系,房间里还有焉嘉乐,把他叫醒就行了。” “只能这样了。” 焉许知有些低落,他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梁立野当然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学生时代的焉许知是最聪明的,进入医院他也是同行之中的佼佼者,他严谨又仔细,一些事情记一遍就够,永远都挑不出他的缺漏。 梁立野叹了口气,想去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便道:“既然这样了,那陪我再抽根烟一起回去吧。” 外面是冷风,梁立野把刚才焉许知拿给他的外套脱下,披在了焉许知身上。 焉许知说谢谢,梁立野不吭声。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背着风,点燃了。 以前和焉许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他管着,不许抽烟,不要喝酒,不准吃甜食,不许熬夜……若是旁人也许会想这太没自由了,可梁立野乐在其中。偶尔抽空拿着私房钱和赵峰出去喝酒吃肉,花完拿了所有的钱后醉醺醺回家,到了家里听着焉许知的苛责,他还会觉得特满足,搂住焉许知,傻乎乎笑着。 那些没有被管教过的人不会明白的,有一个人,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担心着自己是有多开心。 没人管了,就跟路边的流浪狗有什么区别。 焉许知穿着梁立野的衣服,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他。 又抽了一根烟,梁立野还想再抽一根的时候,焉许知忍不住道:“别抽了吧。” 梁立野的嘴都抿住了香烟,又拿了下来,低头望着焉许知,目光很软。 焉许知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扯了一下肩膀上的衣服,鼻尖萦绕着梁立野的气息,轻声道:“回去了好吗?” 梁立野揉皱的眉头被一点点捋平,他真的就没再点烟,烟盒放了回去,低低沉沉的声音,他说:“好。” 回到楼上,房门是开着的。 焉嘉乐已经醒了,见到他们回来,打了个哈切说:“爸爸,我就知道你又忘东西了。” 焉许知避开梁立野朝自己投来的目光,走到床边把焉嘉乐往怀里抱了抱。 梁立野把门关上,从包里拿了件衣服,而后对焉许知说:“你们先睡吧,我去冲一下。” “你本来也是出来旅游的吗?”焉许知看着他手里拿着的换洗衣服。 梁立野脚步一顿,走到浴室门口,嘴角轻牵,回头对焉许知说:“不是,我是跟着你们的车出来的。” 焉许知呆愣,梁立野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浴室里响着水声,焉许知慢慢躺到床上,焉嘉乐挨在他身边。 焉许知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后颈的疤痕隐隐作痛。 再也无法传递信息素的身体,像是干涸的老木。他慢慢蜷缩,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 梁立野说冲一下,但过了很久才出来的。 出来的时候,浴室内的水汽也涌了出来。房间里很暖和,他套了一件白色短袖,黑色的内裤,裤子忘了拿。 焉许知靠着床的右侧,离浴室很近,他嗅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信息素,alpha的气味浓烈到让他发晕。他仰起头,呆呆地看着梁立野。 梁立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没有顾及,走到了沙发旁,背对着焉许知这边,弯腰从包里拿出裤子套上。 后背很结实,但原本光滑的背部皮肤上,如今却纵横着几条深浅不一的伤疤。 焉许知皱起眉,牙齿磕着下嘴唇,肩膀轻轻颤抖,慢慢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梁立野穿好了裤子,就躺进了沙发里。 那沙发是两人位,对于梁立野来说实在是太短,他的腿半屈着还觉得紧,便干脆把腿直接架在了沙发扶手上,长腿有一半挂在半空。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极为不舒服的姿势,但对于梁立野来说却不难接受。这三年,他去了世界各地,在战.壕里拍过战地照,炮弹就从他头顶飞过,晚上睡在崎岖不平的石块上,看着与自己很近的星空。也曾去过南极,在一望无际的冰雪平原里差点迷路,他和团队窝在帐篷里,听着外面呼啸的冷风。 他去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总算把心里的恨意磨平了一些,然后回到了这里。 沙发旁的床上就是焉许知,他觉得很满足。 灯关了,房间里彻底暗下来。 梁立野似乎睡着了,焉许知听到那略沉的呼吸声,缓缓吁了口气。 他睡不着。 后脊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打过了针,还未过多久,却又开始发痛。 焉许知皱着眉,蜷缩着用手去碰自己的后背,手掌揉成了拳,顺着脊柱往下,一遍遍揉按。 疼痛好了一些,焉许知闭上眼又躺了片刻,突然想起来,梁立野就这样睡在沙发上,没有盖被子。 房间衣柜里有一条多出来的被子,焉许知从床上下来,木床发出“咯吱”一声响,他一惊,立刻朝梁立野方向看去。模糊的黑暗里,梁立野依旧仰躺着,一动不动。 焉许知缓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柜子前,半蹲着,拉开了柜门。 是一片黑暗,焉许知有些看不清,动作变得很慢。他抱起被子往沙发那边走,绵密暗色里,他的身形笨拙,摇摇晃晃像只企鹅。 他小心翼翼避开了床角,错开了挡在沙发前的茶几,越过了突然横在面前的椅子,最终艰难地抱着一床被子走到了沙发前。 视线在黑暗里分辨,依稀能看到梁立野的轮廓。他把被子轻轻抖开,手指绷紧,还是害怕梁立野会醒过来。他犹豫了数秒,最后抓着被子的角,弯下腰把柔软的被子盖在了梁立野身上。 没有醒,甚至连动都未动,依旧踏踏实实睡着,呼吸均匀稳定。 焉许知松了一口气,他慢慢站直,紧张过度发力的脊椎又开始疼。他用手支着腰,就在转身时,手腕被用力一拽,人倒下,嘴唇被按住,目之所及的视野是晃晃黑暗换了个边。 他被拽进了梁立野的怀中,后背砸在沙发里。梁立野压着他,手摁着他的嘴,刻意压低沙哑的声音钻进他的鼓膜。 他听到梁立野说:“别叫,焉嘉乐还在边上呢。” 他张皇地盯着眼前投下的这片阴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轻轻点头。梁立野松开了手,焉许知大喘一口气,没有动,而是问:“你做什么?” 梁立野像是在打量他,他们面对面的距离太近了,鼻尖钻进来的全都是梁立野信息素的气味。 “你做什么?”梁立野反问。 焉许知心里一滞,轻声道:“给你……盖被子。” 梁立野嗤笑一声,他说:“我不需要被子。” 焉许知吞咽唾沫,又听到梁立野道:“我现在比较需要你。” 他有些愣住,alpha信息素的气味像是从深海里被拔了出来,地壳松动后,火山岩流出地火,岩浆浇过每一寸沃土。着火的气味,突然之间,梁立野好像变了一个人,让焉许知感觉到了惧意。 他闭上眼,不敢动。 梁立野伸手,手指捋过他的头发,指腹在他冰冷的脸颊上磨蹭。 隔了片刻,他手上的动作停下,一切都停下。梁立野捏着他的下巴,用了些力气,后槽牙抵在一起,质问:“都这种时候了,为什么你身上还是什么味都没有?” 焉许知瑟瑟发抖,没有回答。梁立野把他拉起来,像是搂小孩一样抱着这个Omega,他放软语气,低声问:“焉许知,你的信息素呢?” 第四十一章 后遗症(二) 夜真的好黑, 黑到焉许知觉得也许还能隐瞒。 可梁立野在他还未开口时,便道:“不要再骗我了。” 压在耳边的呼吸很热,声音又是那么肃然,仿佛只要他再说一句假话, 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忍着疼痛, 轻轻吸气, 小声道:“梁立野,你先起来一下, 你压着我的肋骨了。” 梁立野的手蓦地撤开,搂着他的肩膀,换了个姿势抱住他。 就是不肯退开。 焉许知无可奈何, 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 梁立野的手托着他的后背,手指无意识的擦过脊椎,问:“也是后遗症吗?” 焉许知闭了闭眼,轻声说:“不是, 是必要的手术,我把腺体摘除了。” “会怎么样?”梁立野的指关节缓缓绷紧。 焉许知说:“没有信息素,不再是Omega。”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仿佛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 梁立野却无法像他这样,抵在焉许知后脊上的手顿住, 不知该上还是该下,颤抖着茫然着停顿在原处,直到焉许知对他说:“其实也没什么, 这样一来,还更方便了。” 手指摊开成掌, 压在那后背上,梁立野的声音变得更低, 几近嘶哑,他问:“更方便什么?” 他哽咽一声,抱紧了焉许知,好用力的,焉许知如果是一叠白纸,早就被他给揉碎了。 所有安慰的话都被哽在了梁立野的质问里,他问了一遍又一遍,方便了什么。 没什么是方便的,这不过是在被命运压垮后为了还能活下去而蒙骗自己的借口,都成这样了,都疼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方便的。 梁立野的头埋在焉许知的肩窝里,眼泪微凉,像是冬天寒潮,冻死了焉许知。 梁立野哭了。 以前刚让梁立野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梁立野也总是哭。 那个时候,他在房间里,有几次到了夜里,他感觉到身边空了,转而醒过来时,就发现梁立野走到了门外,偷偷地哭。 隔了很久,漆黑的夜里,梁立野吸了吸鼻子,声音好像套了一层塑料袋,他问:“焉许知,一个人生病看病手术康复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还不赖。”焉许知故意笑,被压着的胸口轻颤。 梁立野勒紧了他,凶恶道:“我恨死你了。” 焉嘉乐一早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爸爸和那位叔叔挤在小沙发上。 他爸爸整个人都被叔叔抱着,身上的衣服都皱巴巴的,被子盖住了整个身体,脸都没露出来。叔叔大半个身体卡在沙发外,人都快掉地上了,还紧紧地抱着他爸爸。 焉嘉乐觉得有些奇怪,从小床上“噌噌噌”爬起来,凑到床边,喊了一声。 焉许知缩在梁立野怀里,睡得很沉。 梁立野听见声响便醒了,睁开眼,看了眼怀里的焉许知,伸手朝焉嘉乐拜了拜。 焉嘉乐望着他们,梁立野压低声音说:“小声些,你爸还睡着。” 焉嘉乐眨眨眼,看着焉许知,突然大声道:“爸爸,你还睡着吗?” 梁立野一愣,下一秒焉许知就醒了。 四目相对,焉许知裹得跟粽子似的,他慢吞吞动了一下。梁立野“唰”地松了手,雪白的被子落开,梁立野的身体往后倒,焉许知下意识想去拽,却被他给带了下去,“嘭”一声闷响,两个人齐刷刷砸在了地上。 焉许知摔在了梁立野身上,不觉得疼,倒是梁立野抽了一口气,忍着疼,眯着眼看他,问他有没有事。 焉许知摇头,从他身上坐起来。刚睡醒人还是迷糊,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立刻站起。 梁立野低头看了眼自己,脸上有些狼狈,他指了指卫生间说,我去洗个澡。 焉许知故意没去看他,把卷在地上的被子捞起来,无视焉嘉乐好奇的询问,坐到床边,小声问:“刚才摔疼了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 梁立野去浴室洗了遍冷水澡,若说alpha和Omega是通过信息素来产生悸动,那么为什么,在焉许知已经完全没了信息素的情况下,他还能对焉许知有那么大的反应。 梁立野双手撑在墙壁上,冷水哗啦啦往下淋。他深吸一口气,把头往冰凉的瓷砖上撞。 刚洗好,从浴缸里出来,就听门外焉许知的声音,“梁立野,你衣服没拿,需要我帮你拿吗?” 梁立野的身体一顿,接着就觉得呼吸不畅,没有一丝热气的浴室在他这边怎么就跟桑拿房似的,热得他直冒汗。 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咽下不停分泌的唾沫,梁立野干巴巴道:“衣服都在包里,你帮我拿进来。” “嗯,好。” 梁立野侧耳听着门外走远的脚步声,低头看了眼自己,连忙进浴缸,打开了热水。 热气散开,氤氲在浴室玻璃镜上,水流挤在脚指头缝隙里,烫得他发麻。 焉许知打开了门进去,问他要放哪儿? 梁立野背对着,什么遮挡物都没有,背着手指了指旁边的架子,声音沙哑低沉,“那有地方放。” 焉许知就过去,把衣服放下。他见梁立野还是没回头,就提醒了一声,“我放好了。” “嗯。” 焉许知没动,他听梁立野声音似乎有些难受,好像忍着什么,便问:“你怎么了?” 梁立野红着脸,轻轻抽了一口气,缓声道:“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浴室里有水雾,开了门后热雾朝外逐渐散开。他轻轻嗅了嗅,alpha信息素的气息蹿到了他的鼻尖,很浓郁。 焉许知呆了呆,随即往外走,却在要出去时,手腕被拉住,扭过头,看到的是眼眶发红的alpha。 时间在这一秒停滞,他嗅着那股熟悉的海水气味,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热水从下水道里流了下去,可却还有源源不断的热气涌上来。 门被梁立野踢上,焉许知纤瘦的手腕被另外一只宽大的手圈住,粗糙的手指抚摸着手腕内侧,像是梁立野采访时握着话筒那般。 焉许知仰头,梁立野问他:“你知道这三年,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焉许知不语,他撇开头,下巴就被梁立野捏住,轻轻松松掰了回来,目光又汇聚在了一起。梁立野附身低头,嘴唇压在焉许知耳边,说了两个字。 焉许知身体微震。 从浴室出来,焉嘉乐就忍不住问:“爸爸,你们怎么进去那么久?” 焉许知也洗了澡,裹着浴袍坐在床边发呆。梁立野给他拿了衣服让他穿上,他神情倦倦看了一眼,错开眼,小声说:“放一边,我待会穿。” 焉许知说完就往床上躺,他抓着被子卷在自己身上,头发还是湿的,没躺多久,就被梁立野拉起来。他觉得自己快要散架,浑身的骨头都是酥的,不怎么想动,就由着梁立野抱着自己。 梁立野使唤小孩很得心应手,他让焉嘉乐去把浴室里的吹风机拿来,焉嘉乐听话地跑了过去。两只手拿着吹风机小跑着过来,插上电源,梁立野单手扶着焉许知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拿起吹风机。 “轰隆隆”响着,热风从风口里吹了出来,焉许知缩了缩脖子,“烫。” 梁立野立刻调了档位,风变凉了,吹着发丝。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还挺准的。 这天也就早上的时候晴了两小时,快到中午时,便开始下起了大雨。 他们被困在民宿里出不来,焉许知那一天都在休息,蜷在床上像是有睡不完的觉。 梁立野就带着焉嘉乐下楼,昨夜的老年团也没出去,都聚在了休息室或者茶室里,聊天喝茶下棋。 梁立野抱着焉嘉乐看着几个老人下棋,没多久自己就也技痒, 下了一个多小时,回回赢,最后被他身后的大爷给赶了出去,不准他玩了。 梁立野乐死了,虽然被赶下了棋盘,但还是抱着焉嘉乐亲了两口。 边上有人笑道:“你孩子长得真可爱,和你好像。” 梁立野笑了笑,摇头道:“这不是我孩子,他……” 他的话说到一半,恰好看到焉嘉乐的脸,目光落在那张同自己儿时一模一样的脸上。 身边的叔叔阿姨听了他说的都纷纷惊讶,“这不是你儿子?我们这看着就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眼睛鼻子嘴巴都一样的。” 梁立野愣住。 焉许知睡了一觉,睡得比往日都要沉。 醒过来时,房间里很安静,因为下雨,木头泛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却不难闻。他靠在枕头上,听着窗外小雨,躺了好久。 门从外推开,梁立野牵着焉嘉乐进来。焉许知慢慢坐起来,焉嘉乐朝他扑过去,扎在他怀中。 焉许知抱了抱他,没抱动,就松了手,让他抱着自己。焉嘉乐笑着说他是小懒猪,焉许知第一次被儿子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 梁立野走过去,把手里带回来的餐盒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睡了大半天,我和焉嘉乐在外面吃了地锅鸡,给你打包了一些回来。” 焉许知的确是饿了,他动了动。梁立野就走过去直接把焉嘉乐给提开,放在了沙发上。 焉许知下床,睡得太久,脚步有些飘浮,他对梁立野说:“我先去洗脸。” 他走到焉嘉乐身边,伸手在他发顶捋了一下。焉嘉乐小声叫着,捂着头看向梁立野,“叔叔,你扯我头发做什么?” “不小心的。”梁立野把那根头发藏在手里,用另外一只手去揉了揉他的头。 第四十二章 去过春天(一) 焉许知原本的计划是在这古镇住两天便往南走。但变化赶不上计划, 梁立野加入之后,硬是让他们在这古镇上呆满了一星期。 梁立野会玩的东西多,成天就带着焉嘉乐出去四处转。问河边管理租了钓鱼竿,一大一小搬了矮凳坐下, 一钓就是大半天。 焉许知不和他们一块玩, 他怕冷, 不敢去河边。 他俩钓鱼的时候,焉许知就和那些老大爷一块坐在长廊里, 裹在厚外套里晒太阳。 焉嘉乐又钓到了一条鱼,转身正要给他爸爸炫耀,就看到焉许知阖着眼皮, 靠在红木色的柱子上。阳光落下,睫毛都变成了浅棕色。 他拉了拉梁立野的袖子,呼吸轻轻,小声说:“叔叔你看, 爸爸睡着了。” 梁立野闻声扭头,把手里的鱼竿放下,朝焉许知走去。 焉许知醒来时是在房间里了, 他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焉嘉乐坐在沙发上, 电视机开着,放着动画片。声音调的很轻,几乎听不见。他见焉许知醒了, 就立刻把嘴巴里的糖给咽了下去,“砸吧”了下嘴, 磨磨蹭蹭走到床边。 焉嘉乐说:“爸爸,刚才是叔叔抱你回来的, 好多人都笑你了。” 焉许知一愣,用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不太敢相信,迟疑着问:“他抱我的?” 焉嘉乐笑着说是啊,声音很奶,说出的话很混,指着焉许知的嘴角,“爸爸,你刚才口水都流出来了。” 焉许知睁大眼,他睡得迷糊,尚且还在半醒状态,竟真的相信了这熊孩子的话。 梁立野正好从门外进来,他把钓上来的鱼拿回民宿,问老板借了厨房,自己煮了鱼汤喝。 放在砂锅里炖煮的鱼,烧出了乳白色的汤,剪了葱段,热气腾腾地被端了过来。 梁立野找了两张看过的废报纸垫在桌子上,砂锅放在上头,又去拿了碗和汤勺。这些碗碟都是梁立野问民宿老板借的,在外工作这几年,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找人借东西。 有时候露宿在外,找不到旅馆,厚着脸皮去问人借宿。七拼八凑挤一挤,又是一个晚上挨过去了。 他舀了一碗汤越过眼巴巴看着的焉嘉乐,先递给了焉许知。 焉嘉乐说他偏心,梁立野笑了笑,意味不明道:“你长到我这个年纪,也会遇到那个能让你为他偏心的人。” 焉许知捧着瓷碗的手抖了抖,汤水差点洒出来。梁立野起身,托着他的碗底,热汤淋在了梁立野的袖子上。焉许知心中一紧,“你没事吧?” 梁立野收回手,拿过纸巾把袖口的汤水擦掉,他摇了摇头,“没事,你喝你的,不用管我。” 焉许知问:“烫到了吗?” 梁立野想说没烫到,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撩起自己的袖子,轻声说:“烫到了。” “我包里有医药包,我去给你拿。” “不用,我自己去,你先喝汤,鱼汤冷掉了味道就不好了。” 这么说着,梁立野站起身。焉许知的包放在电视柜上,梁立野指了指,“是在这格吗?” “就在里面,你拿出来吧。” 梁立野“嗯”着点头,缓缓扯开拉链,白色的医药包就在里面。他打开一看,“哟”了一声,笑道:“不愧是医生,什么药都有。” 梁立野把烫伤药膏翻了出来,在自己发红的手臂上涂了点,随意的揉开后,把包重新放回去时,动作顿住。 焉许知低头喝了一口汤,身体发暖,额头上慢慢沁出几滴汗。 梁立野身上带着一股烫伤膏的薄荷味朝焉许知走来,他重新坐到焉许知身边。他伸出手,焉许知以为他要给自己看烫伤的地方,把碗放下,垂眸看去,却见梁立野摊开的手掌里横着张照片。 梁立野问他:“既然都离婚了,为什么还留着我的照片。” 为什么? 焉许知沉默,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看着非常镇定。他想,他只是和梁立野做了一模一样的事情。 “把照片还我。” 焉许知看着那张缓缓在他手中被揉碎的照片,忍不住出声。 梁立野没有停,被保存完好没有一丝褶皱的照片成了一团碎纸。焉许知低下头,肩膀收紧。梁立野把那团纸丢进了垃圾桶里后再看向焉许知,捏起他的下巴,手指碰了碰焉许知的眼眶,问他:“为什么还留着我的照片?” 又问了一遍,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焉嘉乐还在喝汤,察觉到气氛不对,莫名抬起头,便看到焉许知眼角缓缓流下来的眼泪。 他呆住,而后放下了碗,冲到焉许知身前,张开手,稚嫩的脸上是生涩的愤怒。他这个年纪连生气都不会,像只在雪地里行走的小狼,张牙舞爪毫无威慑力只会让人发笑。 梁立野“嗤”了一声,拉开焉嘉乐扯到自己身后,焉嘉乐挣扎着喊着,“你不要欺负我爸爸。” “谁欺负他了,我正和他好好沟通呢。” 梁立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自己的脸拍了好几张,直接都传给了焉许知。 “你要是想我就直接问我要照片得了,把以前的旧照,还那么难看的一直藏在身边,算几个意思?” 梁立野先退了一步,焉许知抵在一起的后槽牙缓缓松开,暗自吁了一口气。 梁立野给他又舀了一碗汤,焉许知其实有些喝不下了,但他不想再冷场,心里有一种补偿式的想要接受梁立野与他的东西。 鱼汤下肚,饱胀的胃微微泛出难受,没多久,一股恶心感钻到了心里。他很少吃那么多,之前有一段时间心理失调时,甚至可以三天不吃东西。 焉许知忍不了那股难受,背过身去,隔了一会直接站了起来,捂着嘴几乎是跑着进了厕所。 梁立野愣了愣,紧跟着上去,站在卫生间外,看着紧闭的门,微末的光从门底下的缝隙里穿透。他叫了一声焉许知,回应他的是龙头水声,哗一下,像是巴掌闪过的风声,甩在他脸上。 混账话说一遍就够了,可他说了不止一遍了。 他怎么能对焉许知说那些话,他怎么敢。 梁立野慢慢蹲下,就像只狗一样蹲在门口。 焉许知胆汁都吐出来了,胃一抽一抽的,嘴里发苦。 他皱着眉,走到洗手池前,漱口又洗了把脸。 出来时,梁立野已经不在屋里了,吃剩下的鱼汤裹着吃稀碎只剩下鱼刺的骨架沉淀在砂锅里,窗外逐渐阴暗。 在民宿住了一晚后逍遥的日子结束,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后梁立野开车。焉许知坐在副驾驶,新买的安全座椅按在后面,焉嘉乐乖乖地坐在里头,起得太早睡着了。 车子往南开,公路上两道是正在落叶的柏树,路上车辆很少,梁立野的车开得很稳。 他问焉许知要不要听歌,焉许知说不用。 他靠坐着,身体微微下沉,安全带勒在胸前,肋骨有些不舒服。 可能和冬天有关,天冷后,脊柱疼痛的频率多了,疼痛又起在后背扩散。 梁立野察觉到他的不舒服,便道:“车子前面抽屉柜里有止疼片。” “普通止疼片没用的。”焉许知说了一声,顿了顿问:“我想睡一会。” “行,你睡吧。但别就这样睡,盖条毯子。”说着,梁立野右手指了指那抽屉,“小毯子也在抽屉里,你把它拉开来就能看到了。” 焉许知依言拉开抽屉,棕灰色的毯子放在真空袋里挤得像一块豆腐干。梁立野在旁说:“昨天在超市买的。” “谢谢。”焉许知把毯子从真空袋里一点点抽出来,摸到了柔软的布料,盖在身上的时候非常舒服。 他把袋子重新放回去,拉上抽柜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格,那里面装的都是梁立野平时收到的一些信件,看过后随手塞了进去,满满当当的一抽屉。 手一碰,抽门就自己掉了下来,信件撒开,焉许知连忙道歉,扯了一下安全带,弯下腰去捡。 梁立野说:“没事的,不用去管。” 焉许知抓起脚边的信件,白色的纸张皱在指间,他低着头盯着那份说明。 呼吸急促,沉默了数秒,缓缓抬头,身体往后靠,后背找到了支撑点后,他缓声道:“梁立野,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车子在路边停下,梁立野随手按了双向灯,红色的灯一闪一灭。 梁立野问他:“焉嘉乐是我的。” 焉许知用手拉了一下勒到他难受的安全带,梁立野看到了便起身,身体前倾,手靠在他身后的车椅上,鼻尖几乎碰到,呼吸滚烫。 是很近的距离,焉许知心里有蝴蝶在乱飞,说不出话,怕一说话喉咙里酸酸涩涩的情绪就冒犯了梁立野。 但梁立野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找打了肉骨头的恶犬,也不会就这样松口。 他的手从那个冷冰冰的车椅上滑下来,像是顺便一样,覆在焉许知后颈上,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在脖子后面的伤疤上抚摸。 焉许知头皮发麻。 他想要动,却听梁立野说:“他出生的时候,应该是我陪在你身边的。” 焉许知神情微动,连睫毛都是脆弱。 他低头,不敢去迎接梁立野的眼睛,像是换了个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焉医生。他掉下来了,从枝头摔落,奄奄一息躺在水泊里。 又哭了…… 他说:“如果有你在,我就没办法坚强起来。” 梁立野往前,嘴唇含住那片眼泪。 片刻的吻,如失真在太空。 逼仄的车内,混着玻璃外阴暗的光,鼻尖抵在一起,嘴唇若即若离,呼吸焦灼。 梁立野捧着那个去除了腺体,什么都不是的Omega,心被熨斗烫了一遍又一遍,崎岖不平尖酸刻薄都被捋平了。他又是焉许知乖顺的大狗狗,又是焉许知的alpha。 他说:“复婚吧,焉嘉乐需要爸爸,你需要我。” 第四十三章 去过春天(二) 梁立野的眼神太过热烈, 焉许知觉得自己快要融化。 他没办法呼吸了。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他猛地后退,张开嘴呼吸。 喘不过气,不停地呼吸。过氧的脑子疼痛又麻木, 他的后脑勺往后砸, 揪住自己的衣服往外拉, 把头抵在梁立野的怀里,干呕咳嗽。 梁立野愣住, 紧抓着他的手臂,彷徨惊惧道:“许知,你怎么了?” 是因为太紧张了, 太会口呼吸过度。 焉许知有些缺氧,胸膛剧烈起伏,咬着牙,一把推开梁立野, 拉开车门往外逃。 车外的空气冰凉,像是刀子一样钻进他的肺里。 焉许知半跪在草坪上,消瘦的身影在昏暗中, 仿佛一块矗立着的墓碑。 梁立野一腔热情被浇灭,那些喜爱从他心里被连根拔开, 丢进了那座坟里。 他讽笑,拉开车门下去,走到焉许知身前, 自嘲道:“那么讨厌我?” 焉许知双手撑着膝盖,似跪在他面前。 梁立野双手抓住他的胳膊, 焉许知的身体在发抖,梁立野松开了他, 慢吞吞道:“要我抱你起来,还是你自己起来。”还没等焉许知回答,梁立野自顾自说:“算了,你那么讨厌我。” 他转身,往车里走。 焉许知仰起头望着他,暮色模糊了脸上的神情。没有回头的梁立野看不到他缓缓掉落的眼泪, 梁立野在车里等,隔了很久,焉许知进车。 他浑身都凉透了,皮肤在暖气变得干燥。焉许知缓缓呼吸,慢慢系上安全带。 他用余光去看梁立野,梁立野面无表情,车子重新行驶,驶出这条马路,道路两边的树木变得稀疏。隔了片刻,焉许知说:“梁立野,我不讨厌你。” 梁立野没吭声,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轮胎碾过缓速带,车子微微震动,焉许知把头靠在窗口,轻声说:“我是讨厌我自己,我配不上你。” 梁立野嗤笑一声,低声道:“这算什么破理由。” 往南行,车子在自助加油站里加过油后继续,终于在快要十点时,他们到了酒店。 酒店是梁立野订的,焉许知之前规划的路程都已经被他打乱,预定好的酒店早早退掉。 焉嘉乐在后面睡着了,梁立野把车停好后,拉开后车门,把焉嘉乐抱了出来。焉许知去拿行李,重的一个包被梁立野背在了身上。 焉许知跟在他身后,梁立野回头见他走得慢,忍不住道:“焉许知,踩蚂蚁呢?” 焉许知脚步一顿,低声说了句抱歉,快步上前。 梁立野订了两间房,他把焉嘉乐和焉许知送到房间里后就离开了。 临走前把早餐券放在桌上,叮嘱焉许知明天早上要下来吃早饭。 焉许知说好,梁立野拉开门。 焉许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门口的感应灯缓缓暗下,焉许知默默地坐了好久。 翌日天刚亮,昨天窗帘没有拉上,光晒在眼皮上时,焉许知就醒了。 他侧趴着看向焉嘉乐,小孩子就像是天使一样,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落下。焉许知伸手轻轻碰了碰,焉嘉乐稍微动弹,焉许知缩回手,翻身下了床。 酒店早饭是七点半开始,现在还太早,焉许知披了件衣服,拉开门出去,走到酒店楼下,在附近走了两圈,而后带着一身凉意回来。 坐电梯上楼,从电梯出来就看到梁立野站在他房间的门口,手半抬着,似乎要敲门。 焉许知慢吞吞走过去,鞋子踩在地毯上,几乎是无声无息的。 直到焉许知来到他身后,梁立野都没有察觉。他踌躇了许久,早饭的时间还没到,也没理由敲门叫焉许知出来吃饭。 梁立野低着头,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这样反复了几次,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要敲门时,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梁立野一愣,扭头看去,肩膀一抖,身体往后倒,直接撞在了门上。 焉许知拉住他的胳膊,梁立野稍微站定,低头盯着他,声音干涩,讷讷道:“你怎么会在我后面?” “睡不着,出来走走。” 焉许知松开他的手,却被梁立野反手攥住。 Alpha的手指摩.挲过他的手腕内侧,在那里的纹身上流连,刚才一刹那的无措消失,梁立野问他,“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凉?” 焉许知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可梁立野的目光几乎是追着,手指捏住焉许知的下巴,脑袋被轻轻掰过来,四目相对。 梁立野在焉许知眼里看到了躲闪,他的话还未得到回复,恰好这时电梯响了,有人上来。梁立野拽着焉许知往隔壁房间走,刷开了门,他们几乎是拥在一起进了房间。 阴冷的白日里,梁立野的目光滚烫如火。 焉许知被迫仰头看他,梁立野的手在他脸颊上摩擦,微凉的皮肤缓缓生热。 焉许知“唔”了一声,声音和以前一模一样。 梁立野扣住他的后颈,低头吻就落在了他的嘴角,像是捉弄一般的吻,轻轻啄着。 一缕头发从额前滑下来,焉许知呼吸便快。梁立野停下动作,把他拥到怀里,轻声问:“只是没有腺体而已,其余的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焉许知闭上眼,想要摇头。梁立野的手指在他按着他的后脖,“别骗我,就算你骗我,我自己也能试出来。” “怎么试?”焉许知茫然地问。 梁立野就笑了,意味不明碰了一下他,“这么试,来吗?” 焉许知张了张嘴,发出几声急促的气音。 梁立野挑起他的下巴,勾勒着他的唇线。 焉许知脑袋放空。 梁立野的声音抵在他耳边,一遍遍问着。 焉许知终于是有些烦了,张开手直接搂住了梁立野的脖子,他都没用力,梁立野就被他给扑倒。 闷哼一声,梁立野的后背砸在地上。焉许知双膝跪着,低头看他,是带有侵略性的目光。 梁立野盯着焉许知脸上熟悉的神色,几乎快要落泪。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焉许知了,抬起手,挑衅般的用手背蹭了一下焉许知的下巴尖。梁立野歪头笑,又问了一遍,“要不要试试?” …… 梁立野信息素的气味浓烈到快要溢出这间房。 在焉许知几近窒息的时候,梁立野放开了他,而后……带着他去洗澡。 开了热水,等水温稳定后,梁立野把焉许知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有件衣服领口都被扯破了。焉许知缩着肩膀,肩胛骨突起,浑身上下看着一点肉都没有。 梁立野叹了口气,叹气声音有些大,焉许知瞥了他一眼。 “许知,你比以前更瘦了。” 焉许知本就是长不胖的体质,再加上这几年没好好吃饭,体重下降得很快。 焉许知手上没力气,腿也是发软,基本上是靠在梁立野身上,由着他给自己洗澡。 洗完澡,梁立野拿了条大毛巾给焉许知裹上。从浴室里出来,房间里开了暖气倒是不太冷,但就是焉许知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焉许知仰头看着梁立野,神色倦倦,他说:“我衣服都在隔壁。” “我去帮你拿。” 梁立野心情不错,快速地穿上衣服,走到焉许知面前,低下腰侧过头亲了亲他。 焉许知往后躲,他就扣住焉许知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梁立野头发还是半湿,黑色短发被随便搓了几下,像仙人掌的刺一样。 他拿着焉许知房门的卡,刷开后,推开门进去。 焉嘉乐还睡着,蜷在床上一动不动。 梁立野踮起脚,轻声进入。焉许知的行李放在桌上,衣服都在灰色的包里。 他慢慢扯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来焉许知要穿的衣服,而后拢在怀里。几件衣服下面,还有两盒止疼片,梁立野目光掠过,拉上包的手微微一顿,盯着那两盒药好几秒,才缓缓拉上。 “叔叔,你在做什么?爸爸呢?” 焉嘉乐的声音响起,梁立野愣了愣,回头便见焉嘉乐端正地坐在床边,目光炯炯有神看着自己。 他尴尬地笑了,焉嘉乐又问:“叔叔,你拿我爸爸的衣服做什么?” 梁立野房间里,穿着浴袍心不在焉的焉许知,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第四十四章 去过春天(三) “怎么那么久?”焉许知蜷在沙发里, 已经快睡着了。听到声响接近,眼皮都没抬,懒洋洋说着。 梁立野拢着他的衣服,走到他面前把衣服抖开, 扶起他的一只胳膊先给他把衣服套上。 焉许知皮肤很白, 一些痕迹落在他的身上也格外明显。梁立野贪恋地又看了几眼, 才慢吞吞给他把衣服穿上。 焉许知掀开眼皮看他,梁立野察觉到他的视线, 嘴边轻挑的笑立刻凝固。焉许知问他:“嘉乐醒了吗?” 梁立野想到那个小鬼,摇了摇头,低声道:“没醒呢, 还睡着。” 焉许知脑袋有些沉,但还是说:“我回去看看。” “你现在回去?”梁立野凑近了些,鼻息洒在焉许知的脸颊上。焉许知往后缩,梁立野的手按在他的脖子上, 没用多少力气,轻轻摩挲。 “脖子上的痕迹怎么办?”他咧开嘴,露出得逞的笑。 焉许知愣了愣, 侧头看着沙发后的镜面上,那一段从领口里露出的皮肤像是被什么给咬伤了一样, 斑斑驳驳一片红。 焉许知叹了口气,抓着衣服往上扯了扯,又看了眼旁边的罪魁祸首, 他问:“有围巾吗?” “有啊。” 焉许知还未开口,梁立野就摇头道:“不给你。” 焉许知有些无奈, 梁立野好像一朝回到了以前,没长大似的。 焉许知没去管他, 站了起来,直接越过他,去把梁立野的包给拿了过来。黑白格子的围巾就在里面,和一堆衣服一起揉成了一团。 梁立野抱着胳膊看他,焉许知替他把包里的衣服都抖了出来,一件件折好后放进去,而那条围巾则被他圈在了自己脖子上。 焉嘉乐自己洗漱好后,在房间里又呆了好久,焉许知才回来的。 焉嘉乐盯着他爸脖子上那条从未出现过的围巾,好几秒后,他慢吞吞问:“叔叔呢?” “在楼下等我们。” “爸爸,你早上去做什么了?” “睡不着,出去走了一圈。”焉许知给他拿了外套,焉嘉乐穿好衣服。焉许知半蹲着替他把鞋子穿上,鞋子上有些脏,他就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 “好了,我们走吧。”焉许知扶着膝盖站起来,朝焉嘉乐笑了笑,伸出手,焉嘉乐立刻攥住他的手指。 梁立野在大厅外抽烟,侧头看到焉许知牵着焉嘉乐从电梯里出来后,他就立刻把烟给掐灭了,丢进了垃圾桶上的烟缸里。在外面又吹了会儿风,身上的烟味散去后,推开旋转门往里走。 早餐是自助,焉许知没什么胃口,拿了一个小面包,倒了杯牛奶就坐了回去。 焉嘉乐和梁立野走在一起,两个人口味相同,梁立野拿了什么,这小孩也跟着要吃。 都是双份的,满满一盘子,焉许知看一眼就觉得饱了。 他对焉嘉乐说:“这都是你自己拿的,都要吃完,不准浪费粮食。” 焉嘉乐说好,拿起小叉子戳了一片培根往嘴里放。 小孩子能吃多少,最后还是梁立野给吃完了。 焉嘉乐苦着脸,焉许知问他,“下次明明知道吃不完的,还敢不敢多拿了?” 焉嘉乐求救似的看向梁立野,梁立野充当着白脸笑道:“这不是没剩下吗,都被我给吃了,不算浪费。” 焉许知无奈,望着梁立野问:“你怎么每次都要帮他。” “小孩子都这样,你别太严厉了。” 梁立野说着把焉嘉乐捞到了自己这边,焉嘉乐和他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他现在是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抱着,对焉许知赔笑道:“也不算严厉,就这一次啦。” 焉许知抿了抿嘴,梁立野把焉嘉乐放在自己大腿上,问他:“待会想去哪里玩?叔叔知道这里有一个新开的影视乐园,要不要去?” 焉嘉乐怎么可能拒绝,有了叔叔忘了爸爸,立刻搂住梁立野的脖子,欢呼道:“去的去的,我要去的。” 焉许知在旁一声不吭,梁立野朝他挤挤眼。他皱皱眉,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 影视乐园离酒店不远,焉许知坐在车里,听着导航规划的路程,开过去就十分钟。他有种梁立野早就想好了要到这边来的感觉。 车子在影视园外停下来,梁立野去买票,儿童票半价,他买完了票,顺便在售票附近的移动摊点那边买了个棉花糖。焉嘉乐就是喜欢吃这种东西,梁立野把棉花糖递给他,他立刻嘴甜喊着叔叔真好。 焉许知在旁边好笑地看着他们,看到梁立野手里也拿了一根,他才说道:“少吃点甜食,嘴里不是还有蛀牙吗?” 梁立野咬了一口,嘴上一圈都是糖粉,他含糊道:“就吃这一回,不碍事。” 检票排队进去,到了园区里面,入门就是商品街,都是一些影视人物的周边,像是那种小动物的帽子还有书包、挂件、玩偶都有。 焉嘉乐好喜欢那个卡其色的动物帽子,但焉许知在他身边,他就不敢正大光明地对梁立野说自己想要,只默默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就被梁立野给注意到了。 “怎么样?要不要去这个店里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焉许知垂眸,目光落在焉嘉乐身上。焉嘉乐脸上闪现过喜悦,手被梁立野牵起,直接往店里走。 里面简直就是小孩子的天堂,各式各样的玩具都有,店正中央的地方还放了一个巨型乐高模型。 焉许知走到那个乐高模型前,怔怔地看着。 “想到乐乐了?”梁立野站到他身边,声音低低沉沉,好像刚下了雨。 焉许知不吭声,梁立野抬起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爸爸,你看我戴这个小老虎的帽子可爱吗?”焉嘉乐扑到他腿边,脑袋上是一只卡通小老虎,竖起来的耳朵看着没什么威慑力,虎头虎脑的分开可爱。 梁立野半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后把他抱起,晃了两下。焉嘉乐哈哈大笑,靠在梁立野怀里。 焉许知说好看。梁立野就说:“那就要这个,走,我们去付钱。” 说着抱着焉嘉乐过去,焉许知回头看了眼乐高模型,而后跟在梁立野身后,慢慢往前走。 焉嘉乐戴着小老虎的帽子走在前面,一蹦一跳着。 梁立野背着手跟在他身后,焉许知扯了扯围巾,走在最后面。 他们成了一条直线。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 第四十五章 焉嘉乐玩了一整天, 太阳下山后,他已经累到趴在梁立野怀里睡着了。 晚上风大,焉许知从包里拿出了一条小毯子盖在他身上。 梁立野用下巴指了指海盗船对面的餐厅,轻声道:“去那边坐会吧, 点些东西吃。”他怕焉许知又说自己不饿, 便先开口说:“我有些饿了。” 焉许知和他进去, 餐厅是在海盗船附近,里面的装潢也都是地中海风格, 门口的船锚晃了晃。梁立野抱着焉嘉乐到沙发里睡,小孩子睡得很沉,被人这样抱来抱去都没有醒, 蜷在沙发角落里,身上盖着小毯子,像只小猫。 梁立野让焉许知坐着,自己则去点餐。 吃的是炸鱼和薯饼, 又要了两份咖喱味的鸡肉饭。饮料是自助,他拿了俩杯子,去冲了两杯芬达。 焉许知吃了两口薯饼, 他觉得有些油腻,犹豫着该不该吃完时, 梁立野伸手过来,把他手里咬了一小口的薯饼给吃了去。焉许知愣了愣,接着一个勺子塞到他手里, 梁立野说:“你吃口这个鸡肉饭,咖喱味的, 我觉得还不错。” 米饭黄灿灿的,一颗颗米粒分明, 鸡肉和咖喱煮,土豆胡萝卜已经烧烂,边上点缀了几颗西蓝花。焉许知用勺子轻轻错开软糯的土豆,和米饭混在一起,张开嘴尝了一口。 梁立野问他好不好吃,他也不说什么,就是笑。这几年很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了,一边笑一边吃,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嘴里还有米饭,他抿着嘴,手指紧紧捏着勺子,指甲都发白了。 梁立野吓了一跳,以为他又怎么了。立刻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他这面,手放在焉许知的肩膀上,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怎么了?” 焉许知摇头,他艰难地把嘴里那口饭咽下去,细窄的喉道有些疼,声音很轻,但足够梁立野听清。 “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梁立野愣了,缓缓吁了一口气,紧在一起的神经慢腾腾松弛下来,拍了拍焉许知的肩膀。梁立野说:“都习惯了。” 他是真的已经习惯了,就算之前想着不能再去在意这个人,不要再去喜欢他,可能怎么办。只要见到了,还是会忍不住想着去对他。 他在外面,明明很多事情都已经做得够好,游刃有余,但只要想到焉许知时,他还是条路边的小笨狗,常会喝醉找不到家,三更半夜在马路上游荡,袜子缺一只,报纸会拿反,洗过的衣服口袋里是一包泡湿了的烟,什么都会错,什么都做不好。 在空荡荡的房间,悠悠漫长的时间里,他想,他还能做什么。 人生的一大半都快过去了,可之前那个应该陪伴他过完余生的人却不见了。 所以在见到焉许知的一刹那,他就缴械投降了。 那些恶言恶语冷眼旁观,也只不过是他最后的垂死挣扎。 吃饭吃到一半,焉嘉乐醒了。小朋友看到他们都已经快吃完了,急得都要哭出来。焉许知从来不会哄他,但梁立野不太一样,把他当宝贝宠着。焉嘉乐也知道自己多了一个靠山,就朝着梁立野发脾。梁立野好说歹说把他给哄好,而后去给他买了一份炸薯条和炸鸡,另外加一杯冰淇淋赔罪。 焉许知有些看不下去,手指轻叩桌面,问他:“你今天吃了多少甜食?” 焉嘉乐被吓了一跳,目光晃过他爸爸的脸,又眼巴巴的看向梁立野,委屈地唤道:“叔叔,我饿了。” 梁立野心都化了,立刻抱住他,背过身去,然后扭头对焉许知说:“你别对他发脾气,他还小,不懂事的年纪。” “年纪小也不是他任性的理由。”焉许知丢下一句话,就不吭声了。 他坐在窗口,玻璃外的灯光洒在他脸上,五官有一种近乎于脆弱的美感。梁立野不住地往他这边看,焉嘉乐没心没肺吃着,他惹出来的烂摊子还得梁立野去收拾。 梁立野哄完了小孩,开始哄大人。 焉许知不理他,也不转头。他就对着那玻璃做鬼脸,挤眉弄眼。焉许知笑点蛮低的,焉嘉乐纳闷地看着那个叔叔傻乎乎的样子,就听他爸爸“噗嗤”一声,竟然笑了出来。 梁立野立刻凑过去,揽住焉许知的肩膀,扯了扯他脖子上黑白相间的围巾,语气懒懒散散可听着更多像是撒娇,“好啦,不要生气啦。” 焉许知往焉嘉乐那看了眼,对梁立野说:“下次不能给他吃这些,你总是惯着他,对身体不好的。” “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焉许知不信,梁立野就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要是我下回还惯着他,就让我一辈子追你。” 焉许知愣住,梁立野收起手背在身后,掌心里都是汗。他佯装无意笑道:“怎么样,这个誓言毒吧。” 焉许知轻轻眨眼,一下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焉嘉乐吃过了饭,又有精神了。 从海盗餐厅里出来,梁立野抱着他晃了晃,笑道:“瞌睡虫都飞啦?” 焉嘉乐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吃吃笑道:“是啊,瞌睡虫都飞远啦。” 焉许知在边上看着他俩这幼稚的对话,眉毛轻抬,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叔叔,爸爸在笑我们。”焉嘉乐突然出声,他现在就是已经和梁立野一帮了。 焉许知听到他的话,甚至有一种他要和梁立野一起孤立自己的错觉,哭笑不得说:“我可没笑话你们。” “有,就有。”焉嘉乐不怕他了,小声喊着。 “哪里有?我看看。”梁立野凑到他面前,说着趁焉许知不注意,身体前倾,在焉许知嘴上啄了一下。 焉嘉乐还在他怀里,看到这一幕,愣了几秒。 焉许知也愣住了,他瞪了梁立野一眼,立即低头看着焉嘉乐的反应。 就在这时,旋转木马转动,叮铃铃的音乐声响起。 焉嘉乐惊喜道:“叔叔,我想去坐木马。” 焉嘉乐还小得家长陪着他,焉许知坐在他身后,焉嘉乐靠在焉许知怀里,旋转圆台中的灯光璀璨,音乐声响在耳边,仿佛置身在梦幻世界。 梁立野抱着手臂站在台下看着他们,焉许知的脸拢在了那片光中,他目不转睛看着,就在这时,天边绽开了烟花,整个世界都似乎被点燃,在这一刻被点燃。 在焉许知的木马转到自己这边时,梁立野突然上前,他靠在栏杆上,身体前倾,大喊道:“许知,我们复婚好吗?” 梁立野想,就算焉许知做不成Omega没有信息素,可这都没关系。他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些才爱他。甚至就算焉许知变成了个alpha,但只要他还叫焉许知,还是焉许知,这份爱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窦房结罢工。 焉许知转头,木马往前旋转。 梁立野围着栏杆跑,他一边跑一边喊:“这是第二次,就算你这次也拒绝了我,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停止爱你。” 一首轻快的曲子结束,旋转木马缓缓停下。 焉许知抱着焉嘉乐下来,小朋友站在他们之间。 灯光洒下,梁立野从脖子里拽出一个项链,上头挂着一枚戒指。 “丢了好几次,都被我找回来了。” 他这么说着,焉许知就彻底绷不住,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他说了什么,含糊不清语不成句,只是一个字,简短急促。 他说:“好。” 第四十六章 婚礼 梁立野像是在做梦。 旅行在一半时, 他们重新结婚了。 焉嘉乐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他很乐意,梁立野这个临时靠山变成永久靠山。 那天晚上回到了酒店,他抓着梁立野的手, 谈了很久的心。说到自己快睡着了, 还在迷迷糊糊道:“叔叔, 你和爸爸结婚了,不能忘了我, 不能不给我吃炸鸡,不能不带我去吃糖,不能做爸爸的小跟班, 你要帮我,不准和爸爸一起管我。” 梁立野哭笑不得,凑到焉许知耳边,小声道:“原来我在他这里就是个违抗你圣旨的工具人啊。” 焉许知抬手, 放在他的脑袋上。梁立野以为他会把自己推开,没想到却是搂住,一股牵力拽住了他。焉许知揉着他的发顶, 轻声道:“你太宠他了。” 梁立野把脑袋靠在他怀里,小声说:“我也宠你。” 焉许知的手顿住, 他得庆幸,梁立野此刻是趴在他怀里的,所以他脸上的表情, 梁立野都瞧不见。焉许知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蹭掉自己眼旁的泪。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也不喜欢让自己示弱,可有时候, 有些情绪控制不了。 逐渐的,他也不想去控制。 那天晚上,他们睡在一起。 房间里两张床,焉嘉乐那么小一人一张,焉许知和梁立野则挤在一块。 关了灯,引人昏昏欲睡的黑暗里,梁立野对他说,“好像在做梦。” 说完,又紧紧抱着他,衣服布料摩擦,他把焉许知圈在怀里,嘴唇贴在Omega的耳边,小声嘀咕,“真怕醒来你就不见了。” 焉许知说不会的。 梁立野说你总是骗我。 焉许知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轻声道:“这里也是为你跳着的。” 一个人的路好难好难,两个人在一起,才会觉得这条漫长的人生道路稍显平顺一些。坎坎坷坷遇到的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在一个人负重而行。 他和梁立野道歉,说了很久,他说:“饿总以为只要离开你,不让我看到我生病,不让你见到我痛苦,你就能相安无事。是我太自私了,一直想着自己。梁立野,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让你陪我一起那么累。生病了就吃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我却不懂。” 梁立野拥着他,像他刚才那样,顺着他的头发。 “我看到你,听到你的那些话,的确是很生气。一开始也不想再管你了,可我知道,如果我不管你,就没人能照顾你了。” 梁立野捧起他的脸,拉起被子盖过头,逼仄闷热的被子里,他问着焉许知的眉毛,在他柔软的眼皮上轻啄。 焉许知转过身,背脊对着梁立野。梁立野低头吻他,他的整个脊椎都在颤抖。 Alpha的信息素像是海水弥漫在被子里,梁立野在焉许知颈侧嗅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了熟悉的茉莉味,可他的心跳却依旧在加快。 隔了片刻,梁立野站了起来,焉许知缩在被子里,一点点往下缩,整个人蜷进了被子里。 旅行计划似乎天天在改变,他们从城市离开,梁立野开车,带着焉许知去了海边。 车子沿着公路行驶,快到海边的时候,能嗅到一股潮湿的海水味。车窗降下去,迎面的风把头发全都吹了起来,焉嘉乐望着窗外,突然大喊,“看啊,是大海。” 一望无际的海岸,白色公路的镜头是藏在海雾里的灯塔,灯光忽闪。 那天的天气不算好,海边的人不多,天空阴蓝,隐隐约约看着要下雨。海风越吹越急,海面上的波纹逐渐放大,层层递进时,落单的小鱼被卷了起来,然后海鸟掠过咬住了它。 车子停在沙滩外,浅黄色的砂砾里分布着细碎的白沙。他们下车,梁立野去抱焉嘉乐。 焉嘉乐不要他抱,自己跳了下去,笑着说:“我要自己走。” 他一步深一步浅往前走,走走停停,捡着沙子上的贝壳丢着玩。 焉许知在后喊着,“别玩贝壳,脏。” 焉嘉乐充耳不闻,反倒是看向梁立野,一副看你的了。 梁立野失笑,笑完就瞅见了焉许知的脸。 梁立野的表情瞬间凝固,干笑了两声。 海风有些冷,焉许知打了个哆嗦,问他:“我们要去哪儿?” “往前走,就在前面。” 梁立野往前指了指,没多久就听到焉嘉乐在前面喊道:“爸爸,前面有个好漂亮的白房子。” 焉许知脚步一顿,梁立野拽着他快步往前。焉许知像是提线木偶,任由他拉着。 他们在一座小教堂前停下,白色砖瓦,彩色的玻璃,木门上锈迹斑斑,没有锁。 梁立野推开门,他走在前面,回头看着焉许知,他说道:“这里是我偶然发现的,上回来的时候是在出国前。” 光透过五彩玻璃跌在地上,四五排长椅上积了一层灰,是一座空置的无人打理的废弃小教堂。天花板高耸上去,天顶上悬挂着吊灯,焉许知走过那盏灯,站在了横在墙壁上的十字架前。他仰头看,虽不信神佛,却在面对这的时候,还是在心里默默虔诚地祷告。 就在这时,梁立野的声音突然在另一端响起,声音盘旋在空旷的室内。 焉许知错愕回头,看着他站在门口。他们相隔了十多米,远远望着,他听到梁立野说:“焉嘉乐,你当我们的见证人。就在这,这座海边的小教堂里,下午三点二十五分又四秒,我和你爸爸重新步入了礼堂。”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是他们当初婚礼上的音乐。 焉许知用手捂着嘴,稍稍背过身去,却又被焉嘉乐给推了回去。 焉许知木讷地转身,呆滞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他的双腿发软,好像下一秒就会摔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发烫,焉许知把手背在身后,一直到梁立野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手被抬起,一个吻落在他的指尖。 “许知。”梁立野说:“求婚和婚礼都办了,回去就把证补上,我永远都要在你的名字旁边。” 焉许知点头,梁立野又说:“谁都不许离开谁,等到六十年后,过那种最豪华的结婚纪念,叫什么来着?” “钻禧……”焉许知吸了一口气,张开手用力抱住他,哽咽着,“六十年,就是钻禧了。” “那就等于一辈子了。”梁立野心满意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天谢地写完了。谢谢大家陪我写完,o(╥﹏╥)o 番外 热潮(不计入正文) 身体是潮湿温热的,里面好像被塞进去了另外一个灵魂,无止境地索求占有,想要更多更多。 焉许知的身体展开又蜷起,瑟瑟发抖不知所措,张狂的情欲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这种被动里。他抑制不住地发出声音,却又被自己的声音给惊吓到。甜腻的,让人难为情的语调,纤细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掐断。他喊着梁立野的名字,仿佛是春天里母猫在发情一般叫。 上一次因为抑制剂而被扼制住的发情,到了此刻,犹如决堤后的洪水汹涌,铺天盖地朝他淹没,他的身体被打乱散架,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湿了。 茉莉馥郁的香气浓烈到让人心慌,软了腿的alpha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舔着干燥的嘴唇,吞咽唾沫,目光深沉看着焉许知。 偏僻的渔村,无边无际的夜色,寒风掠过玻璃,“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是巨兽嚼碎着食物。 焉许知捂着心口,热度烧着他的喉咙,语不成句,成了一段段羞耻的呻吟。 梁立野朝他走来,平和的洋流成了澎湃的浪潮,高高摆起的白浪瞬间把这朵飘零的茉莉吞没。 焉许知被他捞起来,往日里看着斯文的不苟言笑的焉医生成了一滩春水,软在alpha的怀中,四肢都是散的,七零八落等着梁立野来拼凑。 梁立野伸手在他的脖颈上抚摸而过,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焉许知便浑身震颤,他缩着肩膀,说受不了。梁立野哼笑一声,压在他耳边问:“受不了?哪里受不了?” 焉许知微微眯起眼,几撮头发落在眼皮上,他望着梁立野,视线是一团火,伸手用力扣住梁立野的脖子,像是献祭一般,把自己揉进梁立野的怀中,他说:“帮帮我……” 梁立野起身,抱起了焉许知,直接往卧室里去。 睡衣被丢在了地上,床被乱糟糟堆在了一块,焉许知整个人被丢进去,身下的不像是床,好似一滩深不见底的欲望沼泽。 信息素的气息交汇,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血管里的血液急促流淌,心跳都快要跟不上。焉许知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眯起眼看到梁立野嘴唇微张,似乎是说了什么。 接着……一根手指便揉开了已经湿意泛滥的部位。 焉许知趴在那里,整根脊椎都在颤抖,身后的腺体隐隐发烫。 他们太久没有做了,从生病开始,每一次的发情对于焉许知来说都是煎熬。 没有说破的痛苦,为了度过热潮而做爱,就好似再把梁立野当做一件工具,一件让他得到满足的工具。 可现在不是了。 就算骨头有多硬,可发情的身体终究会软软打开,没有任何防备应顺着昭告着让alpha进入。梁立野抽出手指,下一刻,完全勃起的性器顶入了生殖腔,像是要把身下的Omega搅碎戳破,进入最深处,灌入精液同时,低头咬住了焉许知的腺体。坏了的腺体,在梁立野的反复刺激下,终于是有了微弱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没有疼痛,而是说不出的快感,那股强烈的能够把人理智都烧毁了快意成了点燃焉许知身体的引线,体内敏感的地方如同潮水泛滥。他浑身发红,嘴里呜咽,不是在哭,是在呻吟着求着梁立野再深一些。 把我弄坏吧,把我弄破吧,让我变成你脚边的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具吧。 焉许知的脑中闪烁过这些疯狂,他抓紧了梁立野的肩膀,手脚并用,攀在梁立野的身上,双膝凿在alpha的身体两侧,后脚跟绷紧,脊椎弯折,圆润白皙的臀瓣夹着那根粗红的性器吞吐。 他坐起又后落,每一次都是撞到了最里面,刚刚射玩精的阴茎又一次蓄势待发。梁立野扶着他的腰,目光锁定在他的发着汗淋湿了的脸上。 春天里的脸,染上了多姿多彩的颜色。冷冰冰的一层霜被融化,一滴滴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从下巴上滴落,梁立野伸手轻轻捋了一下,手指顺着脖子点到肩头。焉许知的瘦削的肩膀绷着两段骨头,突起的锁骨像是能养小鱼。 梁立野心里埋怨他太瘦了,下半身又用力往上一顶。焉许知的腰直接软了下来,身体往前倾。梁立野顺势搂住他的腰,湿热的掌心往下,蹂躏着焉许知雪白圆润的臀。 如同疾风骤雨般抽出进入了数次,一股股精液播种。焉许知呜咽着,等着梁立野拔出半软下来的性器,臀缝里溢出白色浊液,顺着大腿蔓延。 他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真的像一个坏掉了的玩具。 但玩具的主人不会因为他坏了就把他丢掉,alpha把他抱起来,拿了枕头塞在他脑袋下,用手一点点揩去他脸上的眼泪,又亲了好几下,顺着他的眉毛往旁延伸,描着脸的轮廓。 焉许知闭着眼,感觉着梁立野的气息,身体如同在暖流里,他懒洋洋地打上了盹。梁立野吻过他的脸,慢慢往下,侧过头舔掉他下巴尖上的汗,有些涩有些咸。 牙齿咬住了锁骨,焉许知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便看到alpha毛茸茸的脑袋挤在自己胸膛前。 真变成了一只狗,可能正筹谋着怎么把主人吃掉吧。焉许知胡思乱想着。 梁立野的吻不轻不重,偶尔会用牙齿去啃两下,有些痒。焉许知有些累,意识昏昏沉沉,便没有管他。 一直到被精液灌满到微微鼓起的肚子被咬被吻,焉许知才有所反应。 软白的肚皮像是冬天里绵软的雪,梁立野毫无章法的在这片白雪上作恶,而后拉开了焉许知的腿,张开嘴便含住了Omega缩在一起的性器。 刚才焉许知射过了一次,依照他的身体,一次就让他精疲力尽了。颜色浅淡的阴茎软趴趴的蜷缩,和他主人一样可爱娇气。梁立野专注于让这小玩意儿复苏,舌尖沿着尾端往上舔,舔得焉许知头皮发麻。 他的脚背绷紧,本因为羞耻而克制着发出声音,终究是忍不住,微微起身,伸出手抓住梁立野的头发。alpha抬起头,他们目光撞在一起,羞耻和兴奋,敏感和兴奋,瑟缩和兴奋,那只大狗狗现在眼里只有看到了狗骨头一样的兴奋神情。 Omega长吁一口气,抬腿,左脚顶开梁立野的肩膀。他双手撑起身体,转身,右腿膝盖磕着白被,后背脊椎突起,腰侧清瘦无肉,只有臀裹着肉,招摇地晃了晃。 焉许知自己掰开了那地方,被插到艳红的洞口溢出白色液体,在梁立野眼前收缩。 他听到焉许知说:“进来,我还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