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你走BY暴戾风车 想要勾引正在闹离婚的老师 文案 “你们要进窄门。 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 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圣经:新约马太福音》 ______________ 我们在一起是卑劣的、苟且的,永远永远见不得光。 窄门关上了,我们要一起下地狱。 _____ 师生文 谢潮声×梁屿 楔子 典礼 盛夏,树影斑驳,知了叫得不停歇。 今年高三生的毕业照拍摄罕见地安排在高考放榜后,和毕业典礼是同一天。集体照拍完后,还要等一会儿才开毕业典礼,在这段不算长的空余时间,梁屿缠着谢潮声四处拍照。 有同学过来找谢潮声合影,全都被梁屿以他没空为由婉拒了。 谢潮声站在一旁也不反驳,任由他的学生拉着他脱离大部队,绕了大半个校园,去到学校著名的林荫道。 梁屿举着自拍杆,努力寻找角度,小小的屏幕要容进两个人才行。谢潮声提醒他:“你松手,别挽着我的手臂,这样就拍得到两个人了。” “不要。”梁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既然自拍没法拍全两个人,那就找人帮忙拍好了。他截住路过的一个同学:“哎同学,能帮我们拍张照吗?” 同学应允,于是在树木遮天蔽日的林荫道上,梁屿如愿以偿地和他的老师拍了第一张合照。他挽着谢潮声的胳膊,脑袋微微向他那边倾斜,似乎想靠在肩膀上,但又没有。手机恰好捕捉到这一刻他的笑容,灿烂无比。 站在他身旁的谢潮声,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甚明显,难以分清是否在笑。但从他被学生这样挽着手臂也不在意、甚至称得上纵容的表现来看,那应该是个笑容。 梁屿还想央求对方给他们多拍几张,谢潮声适时说道:“毕业典礼快开始了。” 回去礼堂的路上,梁屿问道:“师母怎么没来?”谢潮声答:“不来,她今天没空。”梁屿依旧挽着他的手臂,脚步顿时变得轻快起来:“有空我再找师母拍一张。” 礼堂前人头攒动,距离毕业典礼开始还有一点时间,梁屿抓紧时间和谢潮声合影,他又拜托了一位同学,该同学也知道时间紧迫,咔擦几下拍了好几张。 梁屿迫不及待和老师一起查看拍出来的成果。数张合照里,他的手无一例外牢牢挽着谢潮声的手臂,脑袋靠向他的肩膀,姿势亲密,毫不吝啬地冲镜头露出大大的笑容。而谢潮声,他的动作神情几乎每一张都一个样,唯有最后一张笑容明显了几分,甚至还冲着镜头俏皮地比了一个“耶”。 梁屿看到后,惊喜地抬头看向谢潮声,却发现谢潮声压根没和他一起看手机屏幕,他的视线望向另一个方向。梁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找到了师母梁音迟的身影,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原来如此。 刚想开口说话,谢潮声打断了他:“该去集合了,毕业典礼要开始了。” 梁屿的手仍挽着谢潮声的胳膊,谢潮声仿佛没察觉到,一直看着梁音迟站着的地方,脚步也正往那边走。梁屿生硬地把手从他的臂弯抽出一点,手心却还勾着他的胳膊,他想跟谢潮声说一句他要进礼堂了,但是谢潮声顾不得看他,因为梁音迟向他们这边看过来了。 她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块儿,脸上温婉的笑容没有变,对上梁屿的目光时,笑容还加深了几分。 梁屿完全松了手,他对梁音迟笑了笑,也对谢潮声说了句话。谢潮声没听见似的,没有理会他,梁屿最后看了眼他的背影,转身进了大礼堂。 知了拉长了嗓子拼命地叫,太阳正猛烈,回忆和往事像从树木罅隙透进来的光,晃花了人的眼。 第一章 注意 谢潮声注意到梁屿,是在他调去高二六班当班主任的第三天。他们班原来的班主任生小孩去了,谢潮声是赶鸭子上阵。他从师范学院毕业,当老师还不到三个月,立马就被委以班主任的重担。 这个班主任他当得实在是不情不愿,除了教学以外多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导致他每次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的学生,心里都憋着一团无名火。高二的学生大多还处于叛逆期,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们班的人很乖,没人敢在他眼皮底下闹事。至于那些上课睡觉、不交作业的,谢潮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这天情况有点特殊。出门前他和妻子梁音迟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一架,梁音迟给他倒了杯纯牛奶,非要他喝完再去上班。他生平最讨厌这玩意,能不碰就不碰,然而梁音迟不依不饶。 谢潮声的起床气很重,再加上前一晚没睡好,一时没忍住和她吵了几句。梁音迟也是个暴脾气的主,当下就和他吵了起来。眼看上课就要迟到了,谢潮声抓起钥匙钱包夺门而出,用力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家里距离学校不算远,坐公交也就三四个站。但今天公交车特别挤,谢潮声一手抓着吊环,挤在一堆出门买菜遛鸟的大爷大妈中间,听着他们喋喋不休地抱怨现在的年轻人没素质,见到老人家也不会让座。 谢潮声觉得自己的耐心就像被吹胀的气球,稍微一戳都能爆炸。偏偏公交车突然刹车,他旁边座位上的人整个脑袋都撞到他侧腰上,接着公交车颠了颠,那人的脑袋也跟着在他侧腰蹭了几蹭。 公交车恢复平稳行驶,侧腰上的热度却没有消失,谢潮声不耐烦地把那人的脑袋推开,结果看到一张困倦的、眼皮直打架的脸。就这么短短几秒,眼前的人又有睡过去的趋势,谢潮声像烫手山芋一样把他的脑袋推向另一边。 那人果真是快要睡着了,脑袋就这么直直地撞上了窗台,发出一声闷响。谢潮声毫无愧疚之意,一脸平静道:“抱歉,没控制好力度。”那人终于睁开眼睛,瞪着谢潮声,开口骂道:“你神经病啊。” 谢潮声扫了眼他露在外套外面的校服衣领,挑了挑眉,没说话。公交车到站,谢潮声下了车往学校门口走去,身后没人跟下来。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公交车车门再次打开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果然,刚才车上骂他神经病的那个人,此时正没命地往校门口跑。 跑到了校门口那人就被拦住了,而谢潮声施施然地进了学校大门,末了还扔下一句,哪个班的学生啊,这都几点了。 第一节 没课,谢潮声会来得比较晚,尽管教务处要求班主任要早点回来看早读,但是他都当耳旁风。刚到办公室,第一节下课铃响了,收拾好课本教案,谢潮声去了教室。讲台上放着一沓课代表收上来的作业,他教政治,这是他昨晚发下去的试卷。 上课铃响了,谢潮声看了眼课代表夹在试卷中间的小纸条,上面写了没交作业的名单。台下鸦雀无声,倒不是因为认真上课,而是都在犯困。谢潮声自己也当过学生,自认为读书那会儿不算什么好学生,所以将心比心,他懒得和台下这一群没多大的孩子计较。 他将昨晚的试卷交叉发下去,然后开始讲题,让学生对照着批改。课室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说话声,和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吱吱声。这种环境下但凡有第三种声音响起,都会很明显。 谢潮声板书时回头瞥了一眼,倒数第二排有个学生正和同桌交头接耳,他的同桌注意到谢潮声的目光,识相地不敢说话了。而他身边的那个人,仿佛当谢潮声不存在,照旧旁若无人地讲话。见同桌不搭理他,他便开始俯身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弄出好大的声响。 谢潮声把手上的试卷连同课本拍在讲台上,没发出多大声音,也足够让前排的人警觉起来。他双手撑着讲台,眼睛一直望着那个方向。讲得好好的课突然停了下来,再不专心的人也都发现不对劲了,唯独课室倒数第二排那个人,还在做自己的事。 只见他翻找了老半天,从抽屉里找出一盒牛奶。牛奶盒上的吸管似乎不见了,他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刀,剪了一个口子,然后对准口子仰起脑袋将牛奶一饮而尽。谢潮声凭借绝好的视力,看清他正在喝的牛奶,正是早上梁音迟逼着他喝的、他最讨厌的那一款纯牛奶。 谢潮声佩服自己到现在还没发火,他看了眼贴在讲台上的座位表,找到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那人叫“梁屿”,方才课代表交上来的没交作业的名单,上面也有梁屿。 上课捣乱、不交作业,谢潮声默默记上了,他清了清嗓子,打算继续讲题。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梁屿刚喝完牛奶,接着便往课桌上一趴,在他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睡觉。好了,这会儿能再加上一个,上课睡觉。 “倒数第二排的梁屿同学,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谢潮声向来没什么法子治这些学生,只能用前人传承下来、百试百灵的那一招,请家长。 下了课,谢潮声回到办公室接到梁音迟的电话,电话里梁音迟左顾而言他,支支吾吾老半天也没说话。谢潮声知道她的意思,这是她在退让和示好,于是他也顺水推舟,见好就收,今天早上的事情就算翻篇了。 挂电话前,梁音迟问他今晚能不能早点回去,他反问为什么,梁音迟笑骂你明知故问。太阳穴突突的疼,谢潮声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按揉,回了句再说吧,然后挂断了电话。 闭目养神片刻,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谢潮声猛地睁开眼睛,梁屿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地看着他。谢潮声语气里有隐约的怒气:“怎么进来前不敲门?”梁屿回答:“我敲了,你在讲电话没听见。” 谢潮声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他当着谢潮声的面,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谢潮声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今早公交车上打瞌睡的那个人?”梁屿揉揉眼睛,说:“我每天都在公交车上打瞌睡。” 上课铃响起,谢潮声发话了:“你先回去上课,今天傍晚放学再来一趟,我会请你家长过来。”梁屿继续揉着眼睛,嗤笑了一声,道:“你请得来就请吧。” 整个下午,谢潮声对着学生信息登记册,轮番拨打梁屿父亲和母亲的电话。试了三四次,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最后一次总算接了,然而电话那头很嘈杂,谢潮声自报完姓名立刻就被挂了电话,再拨回去已经提醒关机了。 既然学生家长这么不配合,那就算了,他没有非要替家长管教孩子的理由。谢潮声将学生信息登记册扔回抽屉,打开课本开始备课。 傍晚放学之前,教务处突然通知召开班主任会议,谢潮声叹了口气,短信告知梁音迟会晚点回去,然后老老实实抱着笔记本去会议室开会。梁音迟的信息回得很快,难得没有对他晚下班发表怨言,只说了句让他尽量早点回来。 谢潮声大概能猜到梁音迟的意图,他又开始头疼,后悔没把办公室的风油精带过来。 会议开了半个小时就结束,谢潮声拜托回办公室的老师帮他把笔记本一并拿回去,自己则直接回家了。回到去饭桌上摆好三菜一汤,谢潮声洗了手坐在饭桌前,眼睛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筷子却不知该落在哪。 “音迟,可以开饭了。” “你吃,我吃饱了。”梁音迟在房间里应答。 和当下大部分女孩子一样,梁音迟整天嫌自己胖要减肥,一日三餐都吃得很少。谢潮声经常看见她冲那些代餐粉喝,白色或者绿色的糊状饮料,一餐就一杯,然后别的什么都不肯吃了。 这么一杯玩意,真的能饱吗?谢潮声表示怀疑。但他知道不管饱不饱,梁音迟都不会再碰别的菜,她在这方面克制得很。 事实上梁音迟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自律,她对自己的人生有清晰且精准的规划,迄今为止每一步都是按照既定安排来,回国、工作、结婚,一次都没有出过错。 那天晚上她搂着谢潮声,就是这么对他说的:“我打算回国前,刚好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想结婚了,刚好遇见了你。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那我现在想要孩子,想当一个妈妈,也能如愿以偿吗?” 她柔软的手臂箍住谢潮声的脖颈,谢潮声扬起脑袋拼命汲取空气,恍惚中他觉得缠在他脖子上的不是人的手,而是一条冰冷滑腻、藏有剧毒的蛇。 谢潮声想起那晚自己的回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要孩子,我们不会有孩子。” 谢潮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饭桌上的菜只尝过一点就不再碰了。蒜香排骨外酥里嫩,红烧茄子咸香软糯,清炒时蔬清淡爽口,鱼头豆腐汤浓白鲜甜,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放在平时肯定会大快朵颐,但现在他实在没有胃口。 每道菜里都放了葱蒜,葱他还能勉强吃一点,但蒜是最讨厌的,放了蒜的菜他从前一律不碰。结了婚以后梁音迟做菜的次数比较多,他和她提过不吃葱蒜,然而每次她都会放葱蒜。谢潮声不知道她是不记得了,还是觉得无所谓,毕竟有些菜葱蒜是必备的调料,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也老是忘记梁音迟喜欢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牌子,忘记她喜欢粉色还是蓝色。梁音迟和他不同,她会生气,甚至还会和他吵一架,然后把他买错的东西再重新买一次。 你太粗心大意了,是不是对我根本没上心。梁音迟不止一次这样埋怨他。 谢潮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梁音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弯下腰,两条胳膊圈住他的脖子,脸颊贴上他的脸庞,说话喷出的气息全都洒在他嘴边。 “别闹,刚吃完饭。”谢潮声想分开她的手,梁音迟手臂圈得更紧了,还肆无忌惮地对着他耳廓吹气,嗔笑道:“你是木头吗?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饭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趁梁音迟把手机拨到一边之前,谢潮声眼疾手快拿过来解了锁,是同事发过来的信息,问他是不是叫了学生来找他,现在人还在办公室等着。 谢潮声站起来,梁音迟搂着他的手被迫松开,她冷着脸看谢潮声:“又干嘛去?”谢潮声拿起手机钥匙就要出门,扔下一句“有事”就走了,全然不管梁音迟在后面骂骂咧咧。 他居然忘了这茬,让学生干等两个多小时,要不是同事提醒他肯定不会想起。老师这份职业虽说不是他喜欢的,他不求做得多好,但起码要对学生负责。 谢潮声火急火燎赶回学校,冲上五楼,还没到办公室,就远远看到门口蹲着一个人。谢潮声走过去,喊他的名字:“梁屿。” 梁屿脑袋埋在膝盖里,听见声音后抬起头,看着谢潮声。谢潮声半蹲下来,和他平视,说:“老师跟你道歉,叫你过来自己却走了,对不起。” 梁屿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号码。”谢潮声没听清,靠近问道:“什么?” “你的手机号是多少,我想找你找不到。”梁屿提了音量说道,谢潮声报出一串数字,梁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输入保存谢潮声的手机号。 谢潮声多嘴补充了一句:“教学区内学生不允许携带手机,下次被看见要没收的,找我可以用一楼的公用电话。” “有病。”梁屿瞪了他一眼,他收起手机,拽住谢潮声的手臂,借力站起来。 心存愧疚的谢潮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作为弥补,老师请你吃饭?” “吃什么?我嘴很挑的,”梁屿理了理被谢潮声揉乱的头发,不满道:“别随便碰我的头。” 楼梯门要落锁了,保安上来检查还有没有人在,见到他们便催促赶紧离开。 谢潮声说:“走吧,已经晚了。”梁屿站着不动,谢潮声疑惑:“怎么还不走?” “你不是说要请家长过来吗,请了吗,人呢?”梁屿问。 谢潮声看着他:“请了,但是没来。” 梁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两个字:“果然。” 第二章 挑食 谢潮声没想到,有人比他还挑食。 他带着梁屿去到学校外面的美食一条街,从街头走到巷尾,经过了粤菜馆川菜馆烧烤店麦当劳必胜客海底捞等等店面,然而梁屿没有一家看得上。他双手插兜,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看着谢潮声。 谢潮声有些不可思议:“全都不想吃?”梁屿点点头,谢潮声问他为什么,梁屿回答了两个字,腻了。 “那你想吃什么?”谢潮声又问,梁屿舔了舔嘴唇,肚子配合地发出咕咕叫,他说:“我也不知道想吃什么,这里的我都吃腻了,有没有点新鲜的。” 谢潮声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他犹豫道:“已经很晚了,你也饿了,要不先去我家将就一顿?” 梁屿眨了眨眼睛,难得礼貌了一次:“会麻烦到你吗?” 谢潮声笑:“不会,你别到时候又说不想吃就行。” 谢潮声在打车软件叫了车,等车来的时候,梁屿一声不吭,为了让气氛不那么沉闷,谢潮声主动和他闲聊:“平常你家里谁做饭?” “没人做饭。”梁屿回答。 “啊?” 原本低头的梁屿抬起头,看着谢潮声,重复刚才的话:“没人做饭。” “那你平常都吃些什么?” 梁屿说:“吃外面的快餐,吃零食,学校门口那条街每一家我都吃过了。” 谢潮声皱了皱眉,看着梁屿比起同龄人稍显瘦弱的身板,问:“成天吃这些?你爸妈都不做饭吗?” “不做。”梁屿说道。 谢潮声没再说什么,他提前发了条微信给梁音迟,告诉她带了学生回来吃饭,让她把菜加热。 出租车把他们载到小区门口,谢潮声带路,梁屿跟在他身后。快到楼下时,梁屿开口问道:“老师,你是一个人住吗?” “不是,我结婚了。”谢潮声回答,他用钥匙开了门,突然发现梁屿刚才叫他老师了。他当他们班主任才第三天,班上学生名字都没记全,私底下和他们的交集不多,相比之下梁屿算接触比较深的,他都要把人领回家吃饭了。 截止刚才,梁屿对他的态度都不太好,甚至称得上恶劣,基本上没从他嘴里听到一句顺耳的“老师”。谢潮声觉得没什么,他不喜欢用老师的身份摆谱,也不强求学生必须要怎么尊师。 他只把他当成叛逆期既骄纵、脾气又坏的小孩,和一个相差好几岁的未成年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回到家,饭桌上摆着加热过的菜,谢潮声知道梁音迟怄气归怄气,让她做的事情通常不拒绝就是答应了。他特意进了卧室,梁音迟敷着面膜半躺在床上,看见他没换鞋,嘴里哼哼道:“都说了换了鞋才能进来,又不听。” 谢潮声笑:“那要不我换好鞋再进来一次?”梁音迟嗔道:“赶紧出去,看见你就烦。”“那我真出去了?”谢潮声作势就要往外走,梁音迟叫住他:“回来!谁让你走了。” 他走到床边,梁音迟撕下脸上的面膜贴,拉着谢潮声的手臂让他俯下身体,凑到他嘴边印了个吻,然后附在他耳边说道:“让你的那个学生,快点吃完快点回去。” “老师!”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谢潮声一大跳,他直起身体,转过身看见梁屿站在卧室门口。梁音迟好奇地探出脑袋,想看看是哪个学生。卧室没有开灯,门口的梁屿看不清卧室里面的状况,乍然看到谢潮声身后的梁音迟,他也吓一跳,连忙道歉:“老师师母抱歉,打扰了。” 梁音迟说道:“别客气,快去吃饭吧。”谢潮声走出卧室,带着梁屿走到饭桌前坐下,给他备好碗筷,又盛了饭和汤,推到他面前:“快吃吧。” 梁屿没有动,饭桌上方是一盏暖黄色灯光,灯光映衬下,桌面上的菜色泽诱人,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谢潮声,谢潮声把筷子塞进他手里,示意他赶紧吃。梁屿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师”,端起碗开始吃饭。 谢潮声怕他坐在这,梁屿吃得拘谨,于是起身离了座,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谢潮声低头翻茶几上今天的报纸,视线假装不经意扫过饭桌,他不在梁屿果然吃得轻松多了,注意到梁屿频频夹菜的手,谢潮声勾了勾嘴角,心想今晚这桌菜总算没浪费。 把今天的报纸看完,又再刷了一会儿手机新闻,谢潮声估摸梁屿应该吃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走到饭桌前,梁屿正靠着椅背,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隔。见谢潮声来了,他立马坐直了身体,脸颊在灯光下近看好像有泛红的趋势。 “老、老师,我吃完了。”梁屿抽了张纸巾擦嘴巴,看到面前被自己清空的菜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敢抬头看谢潮声的眼睛。 谢潮声问:“吃饱了吗?” “饱了,”梁屿咬了咬嘴唇,意犹未尽似的加了句:“很好吃。” 谢潮声笑:“以后也记得吃饱才来上课,别在我的课上喝牛奶了。” 梁屿用蚊子哼唧一般的音量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又不死心地为自己辩解道:“我那是因为太饿,受不了。” “让家里人做饭给你吃,别吃外面的快餐了,不干净。” 梁屿抬头,对上谢潮声的目光,两手一摊:“这我可不能保证。” 拒绝了谢潮声送他回去的提议,梁屿和他道别过后自行离开了。 梁音迟从卧室里出来,随口说道:“你还能怎么送他回去,我们家又没买车。”谢潮声收拾碗筷的动作没停,梁音迟走到他背后,双手揽上他的腰,说:“别弄了,快去洗澡。” 谢潮声没理会,将碗筷放进洗手池里,弄湿抹布挤了洗洁精慢慢地清洗。梁音迟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忿忿道:“快点洗完进房间。”腰上的力度一松,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嘴里泄露,他洗完碗,把饭桌擦干净,然后进了浴室洗澡。 将莲蓬头水流拧到最大,谢潮声闭上眼睛,任由冷水冲刷着身体。他时常觉得无力,不管是对生活、对工作还是对家庭,都有种无法掌控、被推着走的无力感。掌心蓄满了水,十指张开,水流从指间流走。他不知道这种无力感从何而来。 许是洗澡的时间有点久,梁音迟过来敲门,问他好了没有。谢潮声没回答,接着门把手被人从外面拧动,门被锁住了,梁音迟由敲门改为拍门:“怎么洗那么久?你睡死在里面了吗?” 谢潮声关了莲蓬头,拿毛巾把全身擦干,随意套了条裤子才开门出去。梁音迟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丝质睡衣,脸色因为愠怒而微微发红。谢潮声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本打算进书房,被梁音迟叫住:“你什么意思?” “今天有点累,明天的课还没备完。”谢潮声停下脚步,背对梁音迟说道。 “我问你到底什么意思?”伴随着梁音迟尖利的嗓音,猝然间一个硬物擦着谢潮声的脸颊飞过,躲避不及,左脸被蹭得火辣辣的疼。硬物落地后发出一声闷响,谢潮声定睛一看,原来是遥控器,幸亏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地毯,遥控器才避免五马分尸的厄运。 谢潮声走过去把遥控器捡起来,转身放回茶几上。梁音迟站了起来,两手抱臂,胸口因为怒气而不断起伏。谢潮声看着梁音迟,平静道:“你先去睡吧,我还要备课。” “我说的话你是当耳旁风了吗?”梁音迟怒目圆睁,气得浑身都在抖。 谢潮声反问:“你说什么话我当耳旁风了?我的话你又何时记在心里过?” “你可真行,装傻充愣真有本事,算我看错你了!” 谢潮声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这么站着给梁音迟骂。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你结婚,才会落到今天连想要个孩子都看人脸色——” “音迟,”谢潮声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说得缓慢:“结婚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生孩子,不要孩子,你亲口说的你忘了吗?” “呵,”梁音迟冷笑道,“从来只见女人不想要孩子,我还从来没见过男人不肯要孩子。你是知道自己没钱养,还是你根本就不能生。” 谢潮声闭了闭眼,他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他和梁音迟会因为孩子的事情爆发争吵。疲惫和无力感瞬间涌上全身,连指尖都不放过,他只想找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蹲下来,像乌龟缩进他的壳一样藏起来。 而梁音迟的谩骂和冷嘲热讽仍没有停止:“废物!真没用!我怎么会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 “够了。”谢潮声面无表情地说道。 “够?还不够?你也觉得我的话难听了,你承认我说的是事实吗?结婚以来你有承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吗?找了这么一份工资少得可怜的工作,房子是贷款的,车没买,现在连孩子都不敢生!”梁音迟气上头了,恨不得旧账新账一起算。 “我说,够了——”谢潮声的表情终于冷了下来,他不再多看梁音迟一眼,转过身进了书房。 外面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隔着一扇门,谢潮声只当没有听见。 备课其实是借口,谢潮声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只开了一盏台灯,就着微弱的光翻看手里的书,是他从前看过的安德烈·纪德的《窄门》。这本小说宗教意味太浓厚,他一直看不懂,就算看了旁人的解析也还是不懂。包括那一句来自圣经的话,“你们要努力进窄门”。 他不信教,只想弄明白这句困扰他已久的话的意思。 夜晚风大,窗帘被风吹开,谢潮声走去关窗。书房有个大大的飘窗,梁音迟曾经和他说过,最喜欢带有飘窗的卧室。在定下这套房子之前,他们看了很多套,其中有很多房子主卧都有漂亮的大飘窗。 最终买下现在这套主卧没有飘窗、但有小阳台的房子,也是因为梁音迟说,小阳台也不错,而且这个地段增值空间大,未来会开通地铁。 从前谢潮声以为,不是A就不行,现在他才知道,就算不是A,也还能是B,是C。 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听不到客厅有任何声音,谢潮声猜想梁音迟已经进卧室睡了,他没有回房间睡觉的打算,也不准备去书房隔壁闲置的卧室睡。有种莫名其妙的惩罚心理在作祟,他今晚不想让自己睡得太安稳。 窝在书房的椅子上,快要睡着之前,谢潮声敏感地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身为班主任二十四小时都不能关机,谨防学生和家长有什么急事打来,铃声只响了两下就停了,他立刻出了书房,在沙发角落找到自己的手机。 未接来电显示是梁屿的号码,谢潮声回拨过去,铃声只响了一下就接通了。电话里梁屿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但他说的话却让谢潮声冷汗都冒出来了。 “老师,你能过来一下吗?我胃有点疼。” “你现在在哪?”谢潮声立即问道。 “我走不动了,还在小区里。” “小区哪儿?附近有什么标志?”谢潮声迅速找到钥匙出了门,正在狂按电梯。 “从你家出来的那个方向直走,我坐在一张行人凳上,旁边还有一个坏掉的路灯。” “好,等我,先别挂电话。” 谢潮声不再说话,打开免提,电梯停在三楼迟迟不上来,他舍弃电梯改走楼梯。从八楼跑到一楼,谢潮声一刻不停歇,打开大门直直往前冲。 天已经黑透了,小区里的路灯即使全都亮起来,照亮的范围也有限。谢潮声打开手电筒照明,他大概知道梁屿说的地方在哪里,现在径直往那里走去。 经过好几张空无一人的行人凳,还没看见梁屿的身影。谢潮声稳住呼吸,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目光仔细在周围搜寻。 “看到光了吗,看到有光那就喊一声,是我。” “还没看到,周围很黑,”像在压抑着疼痛,梁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老师,你能快点来吗?” 谢潮声没说话,他正站在一块草坪上,附近四处散落着许多行人凳。他想到梁屿说的“坏掉的路灯”,于是在周围看了一圈,接着朝着最黑最暗的那个方向走。 “老师!” 谢潮声以为是电话里响起的声音,抚慰道:“快找到了,老师正走过去了。”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紧接着前面亮起一束灯光,谢潮声别开脸,抬手挡住刺眼的光。那束光转了方向,照在谢潮声脚下。他放下手,赫然发现斜前方的行人凳上坐着的是梁屿。 石凳上的梁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着手机,没有关的手电筒在地面拖出长长的一道光。 “老师,不是你说的看见光就喊一声吗?” 第三章 胃疼 谢潮声把梁屿带回了家,他本来想送他去医院,但是遭到了强烈的拒绝和反抗。梁屿说服谢潮声自己这是老胃病,吃点胃药就没事了。谢潮声拗不过他,想起家里还有胃药,便把人领回家。 “以前胃疼过吗?” “经常,没吃饭就会疼。” 谢潮声皱眉:“那现在吃过饭了怎么会疼?” 梁屿趴在谢潮声的背上,脑袋被迫搁在他肩窝里,声音闷闷的:“可能刚才吃太多了。” 谢潮声沉默,他两只手各自勾着梁屿的腿,试图把人往背上拢了拢。梁屿感到有些难为情:“老师你能放我下来吗?我自己能走。” 谢潮声当没听见,只说道:“改天去医院看看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老胃病。” 没听到回答,谢潮声背着人故意颠了颠,再次强调:“听到没有?” “……知道了。”背后的人终于应了一句,谢潮声这才满意,他原本想停下来歇一会儿,现在干脆一口气走到楼下算了。 感觉到后背的重量,谢潮声叹了口气。在学生面前怎么样都不能说累,他没有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老师的时候了。现在的年轻人只是看着瘦,实际上还有很有分量的,谢潮声默默地记下了这一点。 “老师快到了,你能放我下来吗?”过了一会儿,梁屿又说道。 谢潮声想了想,还是把人放了下来。他用钥匙开了门,等电梯的间隙,梁屿问他:“会打扰你和师母休息吗?” “没关系,是我疏忽了,今晚就在老师家里睡一晚吧。” “好,那就麻烦老师了。” 谢潮声看了旁边的梁屿一眼,忽然发现不过短短一个晚上,他叫老师已经叫得愈发顺口了。今天早上看到的还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脱口而出的“神经病”再配上他那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的炸毛表情,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坏学生。 虽然这个坏学生长得还算乖,头发没有染成五颜六色,也没有炸起来,而是软踏踏的贴着脑袋。校服干干净净,整个人的气息也干干净净。 进了电梯,谢潮声问道:“你多大了?” “17。”梁屿回答。 “看起来小。” “老师呢?”梁屿看向谢潮声,谢潮声轻咳了几声,小声说道:“25,不许告诉别的同学。”他刚毕业就当了高中老师,一直都唯恐年龄不够压不住这群快要成年的孩子。 “大我八岁。”梁屿笑道。 回到家里,客厅一片漆黑,谢潮声记得刚才出门很匆忙,他还没来得及关灯。主卧房门紧闭,他走过去,想推门进去看看梁音迟睡了没,拧动门把手时却发现门被反锁了。那一瞬间无力感和挫败感全都闻讯而来,紧紧包围着他。 “老师?” 谢潮声转过身,梁屿就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他心里一沉,不知道刚才的窘况被看去多少,刹那间心里七上八下的。然而梁屿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谢潮声,和他四目相对,心无旁骛得仿佛对别的都不感兴趣。 谢潮声悄悄松了口气,他让梁屿在沙发上坐下,找来一双拖鞋给他换上,接着翻箱倒柜地找医药箱、烧开水。几粒药片被倒进梁屿手心,茶几上放着一杯温水,谢潮声示意道:“吃药。” 梁屿把药片丢进嘴里,就这么咽了下去,然后才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谢潮声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吃药,他还以为他会怕苦,连糖果都准备好了。梁屿注意到谢潮声的眼神,说道:“我一向都这么吃药的,喝了水没办法咽下去。” 谢潮声点点头,朝梁屿摊开手掌心,里面有一颗奶糖。 梁屿有些不解:“给、给我的?” “吃吧,给你解苦的。” 梁屿接过奶糖,随手揣进了口袋里,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谢谢老师,但是我不怕苦。”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令谢潮声忍俊不禁,脑袋又被大手蹂躏,只是这次梁屿敢怒不敢言,硬生生地把“别随便碰我的头”咽进肚子里。 “胃还疼吗?” “好像不怎么疼了。” “去洗澡睡觉吧。”谢潮声带梁屿去了浴室,递给他毛巾和牙刷。梁屿捧着手上的毛巾,脸色有些古怪,谢潮声问他怎么了,他低头看了眼脚上的拖鞋,然后盯着面前的毛巾和牙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老师,这些是师母备用的吧,你们都用情侣款。” 从拖鞋、毛巾到牙刷,全都是清一色的粉红,谢潮声脚上那双拖鞋却是蓝色的,卫生间也摆放着蓝色的毛巾和牙刷。 谢潮声没说什么,给梁屿调试好水温后便出了浴室。 当晚梁屿睡在书房隔壁闲置的卧室,谢潮声提前给他铺好床,准备好枕头被子。等梁屿洗完澡出来,再三确认他不再胃疼,才放下心。 谢潮声在书房睡了一晚,他看着看着书,趴在书桌上睡过去了,早上起来全身都酸痛,尤其是脖子。他揉捏着脖颈,打开书房门,时间还很早,原本以为梁音迟还没起,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她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着他出来。 “早,吃早餐了吗?要不要我去做?”谢潮声问道,今天和从前每一个普通的早晨没什么不同,他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会主动做上一顿早餐。 梁音迟并不为所动,她站起来,提起手上的包,宣布道:“公司安排我出差三个月。” “噢,好的,别太累了,按时吃饭。”以前梁音迟也经常出差,谢潮声没把这当成多严重的事,但是下一句话,让他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开始有了裂痕。 梁音迟嘲讽地笑了笑,说:“我们有三个月的时间来考虑离婚这件事。” 谢潮声这天上课晚来了整整十分钟,梁屿有些诧异,因为他们是一起出门乘公交车过来的,到了校门口才分开。梁屿去早餐店买早餐,谢潮声则推说还有事情要处理,匆匆进了学校。 班上的同学在窃窃私语,班长坐不住了打算去办公室看看。梁屿摸出手机打开联系人列表,上面只存了几个人的号码,一眼就看到昨天新保存的、还没有备注的号码。梁屿动手给它添加上备注:老师。 他试着拨了过去,本来以为谢潮声应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赶不回来上课,估计电话也打不通。没想到响了三声后,电话竟然被接通了。 “老师?”梁屿侧趴在桌面上,耳朵贴着手机。上课期间教导主任偶尔会在走廊上巡视各班上课纪律,要是被抓到玩手机,记过事小,手机被没收那就惨了,所以他不得不以这么个姿势听电话。 “上课时间,怎么打电话给我了?”谢潮声问道。 梁屿懵了:“老师,这节不是你的课吗?” 电话那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接着梁屿听到好大一声椅子摩擦地板发出的刺耳响声,谢潮声似乎站起来了,对着电话语速飞快道:“让他们先看书,我现在就过去。” 还没来得及说“好”,电话就被挂断了,梁屿把手机放回抽屉,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周围不少人被他这动静吸引了过去。梁屿环视课室一圈,说道:“老师因为有点事耽搁了,现在正赶过来,他让我们先看书。” 班上顿时安静了,有些人借此机会悄悄打量他,梁屿只当没注意到旁人的目光,翻开政治课本开始看。升上高二,班级都是文理分科后重新组的,开学不过一个星期,他和他们班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少部分人是高一同班同学,只记得脸却对不上名字。 说话声渐渐变大,幸好谢潮声抱着课本及时过来了,身后还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班长。谢潮声站在讲台上,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打开课本开始讲课。梁屿打了个哈欠,早上第一节 课他都会犯困,以前困了就趴下来睡觉,但是现在,他看了眼讲台上的谢潮声,强撑着困意听课。 昨晚他睡得很晚,虽然被谢潮声早早地赶去睡觉了,但他认床,翻来覆去大半夜都毫无睡意。早上起得有些晚,等他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发现师母已经出门了,只剩谢潮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梁屿又打了个哈欠,从抽屉摸出手机解了锁,意料之中没有任何信息和电话。他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手伸出来的时候,带出来一颗糖。梁屿眯着眼睛注视着这颗奶糖,片刻后剥了糖纸含进嘴里,浓郁的奶味立即在嘴巴里化开,舌尖还尝到一丝丝腻人的甜。 梁屿撇了撇嘴,他不喜欢甜得发腻的东西,至于嘴里的这颗奶糖,迅速嚼了几下然后立马咽下去,但是口腔里经久不散的奶味还是让他皱眉了很久。 今天一整天,梁屿的手机都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找他,一通电话或者一条微信都没有。傍晚放学后,他主动给某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接着迅速把手机关机,塞进抽屉再也不理会。课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他还坐在座位上,扭头看着窗外发呆。 晚霞把天边晕染得一片金黄,梁屿侧趴在课桌上,天色一点一点变暗,他仍没有回家的打算。直到保安过来催促,他才慢吞吞地拎着书包出了教室。走到一楼大堂,他又不想动了,索性在台阶上坐下来,把书包垫在膝盖上,脑袋搁在书包上面。 然而他没能在这里坐上几分钟,旁边就传来脚步声,梁屿头也不抬:“别催,马上就走了。”来人并没有说什么催促的话,反倒问他:“怎么了?胃疼了?”梁屿抬头,面前询问的人是谢潮声。 “没有,不疼。”梁屿站起来,单手拎着书包,谢潮声看着他道:“那,走吗?” 梁屿点点头,和谢潮声一起朝校门口走去。两人谁都没说话,梁屿走得有些慢了,再加上他走路习惯性低着头,一不留神就撞到谢潮声背上。 “啊抱歉。”梁屿捂着被磕到的鼻梁,见谢潮声转过身来,立马把手放下。谢潮声表情淡淡道:“别低着头走路,不安全。”梁屿应了声好,此时他们距离校门口不到五十米,正当谢潮声要转身的时候,梁屿突然挽上他的手臂,问道:“老师你吃饭了吗?今晚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当作给你赔礼道歉。” “赔什么礼道什么歉?”谢潮声不解,他看向梁屿,却发现他没有看着自己,眼神一直注视学校大门外,准确来说,是注视着站在校门口的某个身影。 “你没什么需要赔礼道歉的,快回家吧。”谢潮声说完,想把梁屿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摘下来。梁屿却握得更紧了,他微微抬起头,对上谢潮声的目光,坚持道:“需要的,老师就让我请你吃个饭吧。” 他不知道自己眼里流露出些许祈求,以及其他不知名的情绪,谢潮声不经意看了眼徘徊在校门口的身影,思考了片刻,然后回答:“好,但是我来请,怎么能让学生请老师吃饭。” 梁屿闻言松了口气,他没注意到他的手还挽着谢潮声的手臂,离校门口越近,他的手就不自觉用力。谢潮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刚跨出学校门口,那人果然直直朝他们走过来,随意瞥了眼谢潮声,接着看向梁屿:“怎么关机了?”梁屿不吭声,那人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然后飞快地附在梁屿耳边,问道:“吃醋了?” 梁屿后退一步,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那人还想靠近,被谢潮声伸出胳膊挡住了:“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如果我说不呢?”那人沉着脸,再看到梁屿挽着谢潮声的手臂之后,神情似笑非笑:“这位是?梁屿,你厉害啊。” “滚!”梁屿冷冷地吐出这个字,然后对谢潮声说:“老师,我们走。”那人明显还想追上来,谢潮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浓浓的警告的意味,那人却不屑地朝谢潮声比了个中指。 确认身后没有人跟着,梁屿停下脚步,松开挽着谢潮声手臂的手,向他道歉:“老师对不起,我……”谢潮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想去哪里吃?” “嗯?”梁屿想起这一茬,才发现他们正站在校外的美食一条街上,“都行,老师你决定吧。” “真的?不是说都吃腻了吗?”谢潮声狐疑地看着他,梁屿讪讪道:“对不起老师,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还道歉?” “老师对不起……” 第四章 家访 “老师,你喜欢吃这个?”梁屿站在麦当劳点餐台前,看了眼身旁的谢潮声,谢潮声随便点了个套餐,反问道:“不是你喜欢吃?” “……嗯,喜欢。”看到谢潮声已经下了单,梁屿再想带他去别的地方也来不及了,他选了和他一样的套餐。排队等取餐时,梁屿透过谢潮声敞开的黑色西装,看到白色衬衣上有一片深褐色的脏污。 那应该是咖啡渍,梁屿心想。 取了餐,两人坐到靠窗的位置,谢潮声一口咬下去,解决了大半个汉堡。正把番茄酱挤到托盘上的梁屿目瞪口呆,他把可乐推到谢潮声面前,说道:“老师您慢点吃,小心噎着。” 谢潮声中午就没怎么吃,现在饿得慌。梁屿咬了一口汉堡,眉头都皱在一起,连忙吸一大口可乐才缓过来:“好辣啊。” “你不能吃辣?”谢潮声诧异,“那你还跟我点一样的?” “我不知道会这么辣。”梁屿放下手里只啃了一小口的汉堡,而谢潮声把整个汉堡都吃完了。 “你的给我,你再去买一份不辣的。”谢潮声掏出钱包递给他,说着就要去拿他托盘上的汉堡,梁屿挠了挠后脑勺,道:“老师我吃过的,我再去给你买一份。” “不用了。”谢潮声就着他咬过的位置继续吃,梁屿站起来,脸颊两边莫名的发烫。准备离座时谢潮声叫住了他,把钱包扔到他手上。 梁屿打开钱包,他以为钱包内夹层会有照片,结果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他想起昨晚看到的在卧室和谢潮声亲昵耳语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可惜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梁屿遗憾地想。 他突然就很好奇,老师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两人在麦当劳解决了晚饭,又上了同一辆公交车,他们的路线是一样的,只不过谢潮声比梁屿早几个站下车。 车厢里很挤,梁屿和谢潮声挤到了一块儿,脸距离他的胸膛不到一公分,此时他正竭力保持平衡,好让脑袋不会靠在谢潮声身上,也不至于被旁边的巨大行李包撞到。 谢潮声拍了拍那位背着超大型行李包的乘客,让他稍微挪一点位置。 “你可以退后一点吗?你的包要撞到我的学生了。” 对方无奈道:“太挤了,我也没办法。” “老师,我——”梁屿艰难地抬头,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磕到了行李包上,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眼前立即冒金星。 “别动。”谢潮声说道,他伸手抚上梁屿的后脑勺,让他的脑袋靠着自己,避免再被撞到。梁屿的脸埋进谢潮声胸膛里,脑海里嗡的一声,整张脸立即烧了起来。 谢潮声的手一直放在他后脑勺上没有移开,完完全全是把人搂进怀里的姿势。 “老师……”梁屿喊了一声,但随即咬了咬嘴唇,连忙止住话头。 “怎么了?觉得闷吗?”谢潮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没有。” 鼻息之间都是谢潮声身上好闻的味道,黑色西装被拉扯开,他的脸紧贴着贴身的白色衬衣,隔着薄薄的一层,他能听到谢潮声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 梁屿原本垂在两侧的手臂,突然伸手环抱住谢潮声的腰。谢潮声以为他站不稳,另一只手搂上他的肩膀。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谢潮声坐过了站。车厢内很嘈杂,盖住了报站声,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多坐了两个站。他扭头去看车身顶部的公交线路示意图,梁屿察觉到他的动作,抬起头,车窗外的街景愈来愈熟悉,下一个站就到他下车的地点。 “老师,你坐过站了?”梁屿问道,他的手还抓着谢潮声的衣服没有松开。 谢潮声“嗯”了一声,低头看梁屿,问道:“你父母在家吗?我顺便去做个家访。” “在。”梁屿想也不想就回答,他避开谢潮声的眼神,捏着他腰侧衣服的手紧了紧。 他撒谎了。他的父母一星期只有三四天在家,今天如无意外家里也是没有人的。 谢潮声大概看出他有点紧张,宽慰道:“别担心,不是去告状,学校布置的任务而已,班上每个人我都要去家访一遍。” 梁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正在纠结的是,如果谢潮声去到他家里发现没有人在,白跑一趟,会不会很失望,又或者会怪他没有说清楚。 搁在他后脑勺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开了,身后背着硕大行李包的乘客早就下了车。梁屿假装没有发现,双手还是揪着谢潮声的衣服,低着头,脑袋只差一点点就可以靠着他的胸膛。 报站声响起,谢潮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是这一站下车吗?”梁屿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到车门边上,谢潮声走到他后面站着。 “老师,”梁屿背对着谢潮声,“我父母偶尔有急事会突然出去,所以如果等下他们不在家……” “没事,”谢潮声打断了他,“那就当送你回家了。” “谢谢老师。”梁屿小声道。 下了车,梁屿带路,谢潮声在旁边跟着。一路上没什么话,梁屿几次想挑起话题,瞄到谢潮声的神情,又觉得还是不开口的好。 谢潮声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只手插着口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绪明显不在这里。梁屿扯了扯书包带,顿时变得没精打采,离家越近他的步伐就越慢。 突然间手臂被谢潮声握住了,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小心,看路。” 梁屿低头,发现有一个易拉罐滚到脚边,他差点就踩上去了。 “低头走路又不看路,你在想什么?”谢潮声圈着他胳膊的手没松开,梁屿不得不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有些闪躲:“我没想什么。” “你太瘦了,”谢潮声掂量了一下,“胳膊都没几两肉,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成天吃外面的没营养。” 梁屿内心涌起一股无力感,他抓了抓头发,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走到楼下,梁屿按了门铃,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他回头看了一眼谢潮声,谢潮声疑惑:“你没带钥匙?” “带了,但是,”梁屿顿了顿,“他们可能不在家,老师对不起。” “先上去看看,都到了楼下,不请老师上去坐一坐吗?”谢潮声见他面有愧意,语气刻意放轻松,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梁屿掏出钥匙开了门,两人坐电梯上到五楼。出了电梯,梁屿站在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拧动,门一打开,意料之中的一片漆黑。 梁屿按亮门边的灯,转过身对谢潮声道:“老师请进。” 谢潮声踏进这个房子,刚想询问梁屿是否需要换鞋,梁屿已经跑去厨房给他烧热水。 谢潮声环顾四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个房子让他莫名觉得压抑,客厅惨白的灯光给每一处都踱上一层冰冷。 盖着防尘布的电视、茶几上过期好久的报纸、落了灰的地板和桌椅,所有的细节都在指向一个事实:这个屋子没什么人气,以至于没有人打理。 其实客厅的摆设布置并不乱,茶几旁的垃圾桶没有一点垃圾,桌面上的烟灰缸也很干净。看上去不像是主人不爱打扫,倒像是根本没有人住在这里。 所以过期报纸没有扔掉、电视的防尘布没人掀开,地板落了灰尘,也是因为根本没人走到这里,像他一样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梁屿端着一壶热水出来,放到饭桌上,然后又钻进厨房清洗杯子。谢潮声进了厨房,走到他身后,梁屿吓了一跳:“老师你怎么进来了。” “有温水吗?饮料也行。” “只剩啤酒了,可以吗?”梁屿不安道。 谢潮声借故打开冰箱,里面果然空荡荡,还剩最后两罐啤酒填充偌大的冰箱。 “你家不开伙?你平时吃什么?”谢潮声随口问道,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梁屿已经回答好几次了。家里没人做饭,平时吃外面的快餐,难怪他说校门口那条街都吃遍了。 谢潮声默然,伸手摸了摸梁屿的脑袋。 “我会找你父母好好谈一谈,如果他们回家了,你让他们联系我。” “谈什么?”梁屿开口,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想跟他们谈什么,让他们给我做饭是吗?不需要,没了他们我又不会饿死。” “照顾好你是他们的义务。”谢潮声道。 “老师,我家的事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来。”洗到一半的杯子被梁屿重新扔进洗碗池,水溅到他脸上,他站在白惨惨的灯光下,泛红的眼圈尤为明显。 “好,那就不管了。”谢潮声将洗碗池里的杯子捡起来,冲干净,递给梁屿:“给老师倒杯水总可以吧。” 梁屿吸了吸鼻子,接过杯子,快步走出厨房。 谢潮声叹了叹气,他知道梁屿还是昨天早上那个脾气很差、一点就炸的青春期叛逆少年。 谢潮声走了之后,梁屿把自己砸进床上,攥紧拳头使劲捶床,无声地发泄着。 刚才他根本不知道,在甩了冷脸以后该怎么面对谢潮声。他心里烦,也拉不下脸去道歉,只能不冷不热的问一句答一句。最后谢潮声大概也觉得留下来实在没意思,哪有来家访学生家长却不在的道理,于是便早早地走了。 梁屿把脸埋进枕头,心里面所有负面的恶毒的想法此刻全都冒出来,他近乎自虐般地开始想象——别人只不过带你回家吃了一顿饭,你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死皮赖脸黏上去,左一句老师右一句老师叫得亲热,也不想想人家会在背后怎么想你。 脾气差、难以捉摸、叛逆、不懂事…… 这些父母、老师、甚至是恋人用来形容他的词语,他听到耳朵起茧。梁屿觉得这些还不够精准,他能想出更多更贴切的,例如阴暗、冷血、敏感、固执……他自暴自弃地想,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有什么办法呢。 在快要透不过气时,梁屿终于翻了身,露出一张泪痕未干的脸。 口袋处的手机滚了出来,他拿过来开了机,一串没备注的号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分手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梁屿盯着这条短信直到眼睛发酸,他没回复,把号码拉进黑名单,再把短信删掉。 这串号码的主人他熟得很,他上个周日还看到他光着屁股的模样,尽管躺在他床上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梁屿把手臂挡在眼睛上,压抑住要流泪的冲动。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他移开手臂,解了锁,这次收到的短信有署名。 “你是个好孩子,晚安,早点睡。” “还好孩子,真俗气,”梁屿忍不住讥笑道,他摁灭手机屏幕,继续把手臂横搭在眼睛上。过了半分钟,他又移开手臂,双手举着手机放到眼前,看着刚才收到的那条短信,来自他的老师谢潮声。 盯着看了半晌,梁屿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打算去浴室洗澡。 谢潮声有点失眠,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老半天仍没有睡意。直到快十二点,他终于有一点睡意,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进来了。 梁屿回了两个字:晚安。 谢潮声嘴角扬了扬,还是个小孩儿,他心里这么想着,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上课谢潮声没有迟到,台下的梁屿也很安静,没再闹出别的动静。他看了一眼没交作业的名单,没有梁屿。 回到办公室时,坐他旁边的老师凑过来问道:“老婆出差了?” 谢潮声扯了扯嘴角:“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这衬衣皱得,没人帮你烫吧?还有领子上还有牙膏印,也没人提醒一下你。” 谢潮声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指揩掉衣领上的牙膏渍。 中午,谢潮声翻到好久没用的饭卡和饭盒,准备去教师饭堂吃饭。一同去吃饭的老师啧声道:“稀客啊,谢老师今天怎么想到去饭堂吃了。” “他老婆出差去了。”旁边的老师插话道。 “我说怪不得。” 谢潮声捧着饭盒,笑了笑没接话。 他平日里很少在学校饭堂吃饭,因为饭堂实在很难吃,公认的难吃。他家离得近,倘若三、四节没课就会提前溜回家吃饭,吃的是前一晚剩下的或者早上梁音迟给他准备的饭菜。碰上第四节 有课的,谢潮声早上就会带饭回来,中午在微波炉加热。 教师饭堂在三楼,谢潮声打了饭,拒绝了几位老师邀他同桌吃饭,声称要回办公室吃。学生饭堂在一楼,正值下课时间,人群熙熙攘攘。他绕过了长长的排队打饭的队伍,走向大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捧着饭盒的梁屿。 别人都是两两结伴地打饭吃饭,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第五章 心机 “梁屿。”谢潮声停下来,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喊了他一声。 食堂很嘈杂,梁屿似乎没听见,他在大门口右侧的几排座椅上挑了个空位坐下来,掀开饭盒盖子,闷头吃饭。 谢潮声端着饭盒走到他面前,把饭盒搁在桌面上,梁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多大惊讶,继续低头吃饭。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谢潮声问。 梁屿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饭菜才开口道:“我吃完了,先走了。” “你从坐下到吃完不超过两分钟。”谢潮声瞥一眼他饭盒里基本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刚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那菜色就知道梁屿为什么吃不下去了。 白米饭配大白菜和咸鸭蛋,换作他自己也吃不下去。 谢潮声把自己饭盒里的排骨夹过去,又夹了几块红烧鱼块,看着他道:“多多少少再吃一点。” 梁屿抿了抿嘴唇,说了声“谢谢老师”,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卖相颇好看的红烧鱼块放进嘴里。嚼了不到三秒钟,他就捂住嘴巴吐了出来。 这边谢潮声也才刚皱着眉头咽下一块排骨,两人对视一眼,谢潮声难得骂了句脏话:“靠!真的太难吃了。” 梁屿嘴角动了动,说道:“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等等,我也走。”谢潮声收拾了饭盒,跟着梁屿走到食堂外面的洗碗池。剩饭剩菜桶装得满满的,谢潮声一边倒掉剩饭剩菜,一边嘀咕道:“你们天天就吃这些东西?” 梁屿拧开水龙头开始洗饭盒,谢潮声还在竭力地卷起衣袖,梁屿把他搁到一边的饭盒拿到自己边上,说道:“老师我帮你洗,你让开一点,水势大免得被溅湿。” “不用了,我自己来。”谢潮声想拿回自己的饭盒,手刚伸出去,袖子就被水龙头乱溅的水花弄湿了。 谢潮声思考了三秒,立即退到梁屿身后,恳切道:“麻烦你了。” 梁屿洗完自己的饭盒开始清洗谢潮声的,他挤了洗洁精到饭盒里,盖好盖子晃动几下,再打开饭盒里面已经是满满的白色泡沫。他用手搓着饭盒,动作熟练,手上沾满了泡沫。 谢潮声才发现梁屿的皮肤很白,他的手指就像凝脂白玉一般,十根手指在泡沫里时隐时现,活像滑溜溜的鱼儿穿梭在水里。 谢潮声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碰了碰他的肩膀,出声提醒:“可以了,洗得太久伤手。” 梁屿把洗好的饭盒递给谢潮声,他身上的校服被溅湿了一大块。谢潮声盯着他衣服上的那块水渍,摸了摸鼻子,闷声道:“抱歉。” “没关系,”梁屿嘴角上扬,露出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老师以后还吃食堂吗?” “吃,”谢潮声无奈地笑了笑,“不吃食堂没饭吃。” 梁屿以为谢潮声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傍晚放学时还看到拎着饭盒的谢潮声。 谢潮声去饭堂吃饭,顺路过来教室看一眼。梁屿背着书包走出课室门口,刚好和谢潮声打了个照面。 “回家?”谢潮声问。 梁屿“嗯”了一声,跟他挥挥手当作告别,然后越过谢潮声往楼梯口走去。 “梁屿,”谢潮声叫住了他,“要不要跟老师去吃饭?” 梁屿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认真想了想,才开口问道:“吃什么?” “食堂,”谢潮声露出手里的饭卡,表情有点郁卒,“卡里充了钱,得用完它。” “如果很难吃怎么办?” 梁屿想起食堂那些令人毫无食欲的菜色,脸上的神情很是纠结。 谢潮声摊手:“将就着吃,如果实在很难吃,我们就出去吃。” “那好,我们去食堂吃。” 梁屿眉目都舒展起来,语气变得轻快,他看着谢潮声,嘴角浮现好看的笑容。 学校食堂的饭菜依旧很难吃,谢潮声跟梁屿将就着吃完了。走出食堂大门的时候梁屿说道,又解决了一顿。谢潮声笑他,怎么把吃饭说得多困难似的。 他跟梁屿又坐上同一辆公交车,只不过这次车厢里的空座位很多,他让梁屿坐去倒数第二排的空座位上,自己则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谢潮声背靠椅背闭目养神,下一站到站时旁边座位上的人走了,立马就有人过来填补空位。他一直没睁眼,他太困了,晚上回到家不太睡得着,在办公室、公交车这种吵闹的环境反而更有睡意。 公交车开得不太稳,又一次急刹车,谢潮声整个人都往前倾。睁开眼睛时手臂上传来一道凉意,有人用冷冰冰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谢潮声扭过头,赫然发现旁边的人是梁屿。 “老师小心。”梁屿说道。 “你怎么坐这来了?” 梁屿看了看车厢里的线路示意图,解释道:“提前下车,去找个人。”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谢潮声拿起他覆在自己手臂上的左手,双手紧紧捂住,“冷得跟冰块一样。”谢潮声形容道。 梁屿没说话,谢潮声的大手热烘烘的,捂得他心里也暖融融的。 临下车前,梁屿告诉谢潮声自己要下车了,谢潮声瞅了一眼那个站名,顺口问他去哪。梁屿把地址报得清清楚楚,他是故意的,他恨不得把谢潮声一起拽下车。 今天下午他收到了前任用陌生号码给他发的短信,约他出来。梁屿本来不想去,但他不想今后再这么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想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于是便答应了。 谢潮声回到家直接瘫坐在沙发上,家里两天没开伙没收拾了。他昨天换下的衬衣在洗衣机里卷了卷,洗不干净,咖啡渍还是显眼得很。 谢潮声拨了梁音迟的号码,响了一声就被拒接了。从那天梁音迟出了家门,他再也没有联系上她。 没过几分钟,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在震动,谢潮声以为是梁音迟打来的,没看来电显示就按了接听。 听到电话那头是梁屿的声音,谢潮声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来:“梁屿,怎么了吗?” “老师……你能过来接我一下吗?我走不动了。”最后几个字几乎带上了哭腔,谢潮声猛地站起来,拿起钥匙钱包就要出门。 “你在哪?” “我在街心公园,刚才跟你说的那个,我被拉进了公共厕所里面……”梁屿一阵一阵的抽噎,说话的声音又细又小,就像疼极了连说句话都很艰难。 谢潮声拧紧眉头,立马冲出了家门。 梁屿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他刚才脚下打滑摔了一跤,膝盖重重地磕到地板上,淤青了一大块。他躲在公共厕所的一个格间里,顾不得脏,马桶盖掀下来直接坐在上面。门外的人还在锲而不舍地拍门,大有他不出来就不走的架势。 “梁屿你出来,躲着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刚才打电话给谁?你叫谁来了?” “你快出来,你答应了好好谈一谈,现在躲起来算什么?” 梁屿停止了抽噎,他抱着膝盖一声不吭,静静地听门外的人截止现在还算心平气和的说话声。他知道他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一旦他的耐心耗尽,脸上那层虚伪的做作的面具就会摘下来,露出原本面貌。 梁屿微微攥紧了拳头,他就是在等这一刻。 门外的人消停了片刻,下一秒,梁屿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电显示“老师”两个字,梁屿双手握紧手机,迟迟不按下接听键,任由尖利的铃声催命鬼似的响个不停。 果然,门外的说话声骤然响起,愈发气急败坏。 “谁给你打电话?是不是昨天那个?梁屿你厉害啊,这么快就勾搭上一个老师。” “你可真够贱的,在我床上还装什么纯呢——” 手机铃声还在响,梁屿立即按下接听。听着门外的人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话,原本因为疼痛、紧张而蹙起的眉头、紧抿的嘴唇,瞬间被嘴角不合时宜的微笑所取代。 梁屿的嘴角越咧越开,脸上的笑容同这里肮脏、晦暗的一切格格不入,他知道他等的这一刻来了。 “在老子床上还敢装纯,在别人面前指不定怎么骚,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 “你那儿都要被人肏松了吧,你新找的那位能满足你吗?” “婊子,天生让人肏的婊子!妈的快给老子滚出来。” 这些难听的下流的话悉数传进手机里,传到电话那头的人的耳朵里。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谢潮声焦急的声音传进耳膜:“梁屿?梁屿你说句话,老师很快就到了,你再等等……”像被打了一剂强心剂,梁屿把电话挂断,他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撑着门板站起来。 “我们到此为止,你快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梁屿毫无征兆地拉开门,门外的人突然看见梁屿,扬起的巴掌毫不犹豫地扇在他脸上。梁屿没有躲避,由着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脸颊立刻肿了起来。 他的不反抗让对方更是恼羞成怒,“现在怎么不会躲了,在我床上你不是反抗得很厉害?拳打脚踢的,现在手脚断了不会动了?”说完又是一巴掌要扇过来。 那一巴掌没有如愿地落在梁屿脸上,谢潮声及时赶来了,反手拧住那人的胳膊,那人疼得哇哇大叫。 “梁屿,报警,把这小子送进警察局。” “老师不要,”梁屿拉住谢潮声垂下来的那只手,小声祈求道,“不要报警。” 谢潮声盯着梁屿,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后才开口道:“你确定?” “确定,老师让他走吧。”梁屿垂下眼眸。 谢潮声松了手,冲那人吼道:“快滚。” “梁屿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搞死你——啊!” 那人被谢潮声狠狠地踹了一脚:“还不快滚。” 等人走后,梁屿长长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谢潮声碰了碰他的肩膀,被他触电似地甩开。 “老师别碰我,”梁屿嗫嚅道,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脏。” “胡说,”谢潮声将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身上,“有没有哪儿受伤了,还能走吗?” “膝盖,摔了一跤。” 谢潮声蹲下来,卷起梁屿宽大的校服裤,膝盖上果然一片青紫。他转过身,背对着梁屿:“趴上来,老师背你回去。” 梁屿裹紧谢潮声给他的外套,双手捏上他的肩膀,接着整个身体都靠了上去,手臂搂着他的脖颈。 谢潮声背着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时把暂停使用的牌子踢到一边。 “你家里有人在吗?”谢潮声问道。 沉默半晌,梁屿回答:“没有。” “那跟老师回家,给你处理伤口。” “会麻烦到你吗?”梁屿怯声道。 “你是我学生,不算麻烦。” 梁屿把下巴搁在谢潮声肩窝,整个人被他宽厚有力的背托着,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围着自己。 “老师你为什么不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潮声道:“随你,如果你想说的话,那就说出来,不想说的老师也不会过问。” 在谢潮声看不见的地方,梁屿用力把指甲掐进手掌心,然而那一点轻微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怎么可以这么坏啊,梁屿一边在心里谴责自己,一边又忍不住扬起胜利者的扭曲的疯狂的微笑。 他想要的,费尽心机都要得到。 第六章 过夜 梁屿上次用过的毛巾牙刷还放在原位,盥洗台上只有谢潮声一人的洗漱杯、蓝色牙刷和毛巾,唯独不见女主人的。谢潮声在浴室里面给梁屿调试水温,梁屿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问道:“老师,师母不在家吗?” “她出差去了。”谢潮声走出浴室,看了眼梁屿身上穿的校服,扔下句“你等会”便出了卫生间。他去找给梁屿换洗的衣服,把偌大的衣柜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合他身量的衣服。 谢潮声最后拆了套梁音迟新买回来的棉质睡衣,重新进了卫生间,看到阖上的浴室门时愣了愣,正思考要把衣服放哪儿,浴室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梁屿站在莲蓬头的水帘下,光着身体,肩上披着一条蓝色大浴巾。 他关了莲蓬头,探出脑袋,脸上因为热气的蒸腾而泛起红晕。谢潮声把衣服搭在浴室墙上,梁屿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脸爆红。谢潮声挂上去的除了睡衣睡裤,还有一条三角内裤。 “新的,没有合适你的尺码,将就着穿。” 梁屿站在谢潮声面前,低头应了声好。他全身只裹了条浴巾,皮肤上的温热迅速散去,鼻子忽然间有点痒,他别开脸打了个喷嚏。 谢潮声立刻退出浴室,关门前叮嘱道:“水温调高一点,小心着凉。” 谢潮声的脸被隔在毛玻璃外面,梁屿看不清,只听见他出去时顺手把卫生间门也关上了。 梁屿扯下身上的浴巾,在水流迅猛的莲蓬头下呆站了好几分钟。他用力地掐着、拧着腿上的肉,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蠢,他在谢潮声面前使这些小动作算什么,人家根本不懂。 脚下可爱的粉红色拖鞋,在无声地提醒着他,这个屋子里还有一个女主人。梁屿不是不清楚,但他偏偏最擅长装傻充愣。 前男友对他的评价一点也没错,他真的很会装。 几个星期前,前男友把他带上了床。梁屿看着他对自己百般讨好,说尽了好听的情话,把他哄得心甘情愿地上了床。然后便迫不及待脱掉内裤,露出那勃发的一团。丑陋、恶心,当时梁屿心里只剩这两个想法。 前男友二话不说就压在他身上,梁屿看见他猴急的样子莫名觉得厌恶,当他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面,皮肤上陌生的触感让梁屿忍无可忍,把人踢下了床。 他没错过前男友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错愕、震惊、不可置信,最后是彻头彻尾的恼羞成怒。梁屿看见他对自己破口大骂,没了半点往日里的风度,再次企图强上时被梁屿扇了一巴掌。 梁屿在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走了。他踏在酒店走廊厚厚的地毯上,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被前男友在球场上大汗淋漓的模样吸引的人是自己,先勾搭的人是自己,现在突然变脸心生厌恶的还是自己。 他觉得前男友伪善,脱光了衣服和平时完全两个人。其实他自己才是最虚假的那一个。 洗完澡后,谢潮声把梁屿带去他上次睡过的卧室,梁屿屈膝坐在床上,谢潮声拎着医药箱进来。找出一支治铁打损伤的药油,谢潮声想直接上手替他擦,梁屿提醒道:“老师用棉花,药油气味大,明天你还要上课。” 谢潮声想了想,转头去医药箱找医用棉花。梁屿看着被谢潮声随手放在床上的药油,撑在床上的手稍微扯了扯床单,药油打翻在床上,暗黄色的液体弄脏了床单和被子。 “老师对不起,”梁屿立即站起来,懊恼道,“药油被我不小心碰翻了,床单弄脏了。” “没事,别站着,坐下。” 梁屿坐到床中央,两条腿伸直,睡裤卷到膝盖上。谢潮声用棉花沾一点药油,把梁屿的睡裤再往上推了推,一直到大腿,接着用棉花在淤青的地方擦拭。 谢潮声的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疼吗?”谢潮声问道。 梁屿摇摇头:“不疼。” 他看着谢潮声专注的侧脸,咬了咬嘴唇,开口道:“老师想听我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吗?” “你说,我听着。”谢潮声扔掉脏了的棉花,转身收拾医药箱。 “那是我前男友,他约我出来,我想分手,他不愿意。他把我拉进公共厕所里面,想对我……我挣脱了,躲了起来。” 谢潮声听他说完,末了才问了一句:“所以你不让我报警?” 梁屿低下头,脸涨得通红:“老师,报警你要我怎么说,这不光彩啊。” 谢潮声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那个人还会再来骚扰你吗?” “有可能会。” “那么你这段时间先跟我一起放学。” 梁屿蓦地抬头,他没想到谢潮声会为他考虑到这个地步。 谢潮声看着他渐渐变红的眼圈,宽慰道:“多大的事,别哭。” “老师,我可以抱抱你吗?”梁屿仰起脸,还没得到允许,手已经不自觉地攀上谢潮声的肩膀。 谢潮声把人抱在怀里,梁屿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脑袋埋进他的肩窝。 “老师你听到骂我的那些话了,对吗?”梁屿的声音里带点哽咽,“你可以忘掉它吗?” 谢潮声抚上他的后脑勺,说道:“什么话,我一句也没听见。” 梁屿把眼泪蹭在谢潮声的衣领上。他在心里不断地骂自己,骗子,谎话精。 他原本打算赴约,把话跟前男友说清楚,但是下了车,他就反悔了。 他去到街心公园,前男友还没靠近他,他就故意冲进公共厕所里面,躲起来。他也故意把谢潮声叫过来,故意让他听到那些话,他不介意被他看到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 我借别人的口提醒过你了,梁屿搂着谢潮声脖颈的手紧了紧,感受他胸膛上传来的热度。 谢潮声洗完澡,围着一条大浴巾就出来了。他弯着腰在主卧衣柜里找衣服,梁屿经过,看到他身上的蓝色浴巾时停下脚步,声音里有些羞赧,“老师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浴巾,我拿来用了。” “没事,随便用。”谢潮声没回头,继续在衣柜里找要穿的衣服。 浴巾只圈住了下半身,谢潮声宽厚的背、精壮的腰身全部落在梁屿眼底。 梁屿进了卫生间,脏衣篓最上面是谢潮声换下来的衣服,衬衫、长裤、平角内裤。梁屿翻出被压在下面的自己的内裤,顺便还找出好几条谢潮声没有洗的内裤,以及好几双袜子。梁屿嘴角抽了抽,把它们统统挑出来,搁在洗手池旁边,准备手洗。 他把其他脏衣服全都倒进洗衣机,倒了洗衣液,洗衣机开始转动。 谢潮声穿好衣服就进了书房,打算把明天的课备完。 梁屿在卫生间里搓洗着内裤,镜子里照出他的脸,年轻、光滑,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粉红色睡衣。那明显是女主人才穿的睡衣,现在穿在了他的身上。 他正在做的事,也应该是女主人才会做的。 梁屿把洗好的内裤挂了出去,把干了的衣服收下来,里面没有一件女人的衣服。梁屿抱着衣服进了主卧,书房关着门,主卧大门敞开,他把衣服扔在床上,准备一一叠整齐。 主卧的床很大很宽,梁屿叠衣服的手停了下来,伸手按了按床,很软很舒服。 他幻想着躺在这上面的滋味。 在叠其中一件衬衣时,梁屿发现上面的咖啡渍没有洗干净,还有淡淡的痕迹。他抽出来扔到一边,叠好其他的衣服,把那件衬衣又拿去手洗。 衬衣放在洗手池里,梁屿倒了很多洗衣液,使劲搓。然而那块咖啡渍就像长在衬衣上面一样,他怎么洗都洗不掉。 如果是真正的女主人一定会有办法吧,如果是他妈妈来洗应该也会有办法吧。 梁屿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眼圈泛红、神情狼狈,粉红色睡衣穿在他身上不伦不类。他拧开水龙头,双手放在水龙头下,任水流冲走衬衫上的泡沫,也冲干净自己的手。 十根手指头在冷水冲刷下,渐渐发白发皱。 “梁屿,你在做什么?” 门外的声音让梁屿回过神来,他关了水龙头,面向谢潮声,声音里透露些许委屈:“老师,衬衫上的咖啡渍洗不掉。” “没关系,洗不干净就算了,”谢潮声听到洗衣机转动的声音,皱了皱眉,“你把衣服扔进去洗了?” “是……怎么了吗?” “没事,很晚了快去睡吧。”谢潮声把人带出卫生间,领到了卧室。脏了的床单已经被换下来,被子只脏了一个角落,谢潮声给套上了被套。 “快去睡吧。” 梁屿点点头,在床上躺了下来。谢潮声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关了灯。 黑暗中梁屿眨了眨眼睛,他又在嘲笑自己的自作聪明,他怎么会那么蠢那么天真,以为弄脏了次卧的床,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睡进主卧的大床。 时针指向十一点,谢潮声走出书房,桌面上摊开的《窄门》被风吹起了几页,窗户忘了关。 他走进卫生间,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其中一件白衬衫果然被染色了。深色裤子和白衬衫被他一起扔进脏衣篓里面,以往梁音迟都会帮他挑出来,分开来洗,当然也少不了一顿啰嗦。 他是在备课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已经弄脏了一件衬衫,可不能再搭上第二件。原本惦记着等会儿洗衣服时一定要分开来洗,没想到他的学生好心帮他全都倒进去洗了。 谢潮声把湿衣服穿好衣架挂上阳台,一抬头,蓦地发现自己堆了好几天的内裤齐刷刷地晾在上面,手一摸,还是湿的。袜子也洗干净了用夹子夹着,挂在晾衣杆上。 谢潮声看了眼次卧紧闭的门,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微妙的情绪,但他又说不清那是什么。想到今晚梁屿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睡觉前谢潮声进去次卧看了看,梁屿侧躺着,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被子已经被他踢剩一半,另一半滑落到地面。谢潮声将被子提起来,给他盖好,触碰到他的手时依然冷得跟冰块一样。 梁屿一直没睡着,他想知道谢潮声进来会做些什么,所以没睁开眼。直到双手落入一双温暖的大手里面,他才睁开眼睛。 “手怎么这么冷?”谢潮声问。 “洗衣服,碰了冷水就会这样,捂不热的。”梁屿小声呢喃道。 谢潮声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面,嘱咐道:“手别拿出来,也别踢被子。” 梁屿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谢潮声说了“晚安”便转过身,正准备走出次卧,梁屿出声叫住了他。 “老师,问你件事可以吗?” “你问。”谢潮声回过头。 黑暗中梁屿的眼睛又明又亮,谢潮声像是才发现他的眼睛很好看,不由得注视起他的双眼,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我说那个人是我的前男友,老师你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谢潮声闻言笑了笑,他明白他想问什么,“老师不干涉你们的私生活,不管是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私下交往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今天这种情况我不想再看到了。老师还是希望你们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梁屿看着谢潮声走出卧室,门被关上,他把目光转移到天花板,一点睡意也没有。 房间的隔音太好,他听不到隔壁的声音,不能判断对方正在做什么。 老师会给师母打电话吗?他们会聊些什么呢? 师母出差会去几天,老师一般会怎么解决生理需求? 梁屿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尽管换了床单,他还是敏感地嗅到了一丝刺鼻的药油味,不是他膝盖上的,而是身侧的床垫残留的味道。 他可真是自作自受啊,梁屿心想。 直到凌晨两点,梁屿都没有睡意。磕碰到的膝盖似乎又隐隐作痛,他掀开身上的被子,屈起膝盖,使劲揉上面的淤青。但是没有用,怎么揉都不能止痛。 他猛地将被子踢到地上,小腿伸直,裤子卷至大腿。整条腿用手来回揉搓了一遍,柔嫩的皮肤被他搓得生疼。但他分不清到底哪里痛,可能不是膝盖,可能是某处的旧患。 梁屿下了床,像个盲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他觉得自己今晚是没法睡了,如果不找到他的止痛药。 最终梁屿打开次卧的门,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客厅的挂钟显示现在是两点十分,老师睡了吗? 他走到主卧门口,右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拧,门开了。 梁屿摸黑走到主卧大床边,谢潮声睡得正香,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老师。”他听见自己这么叫了一声,声音就像春夜里躲在墙角发情的母猫。 梁屿伸手碰了碰谢潮声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像被火烘烤过后的暖和。他伏低身体,去听谢潮声的呼吸声,去感受他身上的热度。 谢潮声是裸睡,梁屿索性蹲了下来,从被子底下探了个脑袋进去。他看到他的老师只穿了一条平角内裤,某个部位隆起来,没有勃发状态下的大小也尤为可观,像匍匐中的巨龙。 梁屿的脸越贴越近,他在思考自己可以做到哪种程度。 就跟他思考对前男友的爱有几分一样。 梁屿觉得,谢潮声今晚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锁门。 第七章 春梦 梁屿从被子底下钻了进去,趴伏在谢潮声身上片刻,脑袋枕在他颈边,感受他呼出的气息全都喷洒在自己脸上。 他不敢乱动,手臂也只是虚虚地搭在谢潮声的腰上。两条腿更加不敢造次,乖乖地并拢着。尽管身体与身体之间贴得很近很近,几乎不留任何空隙。谢潮声像个大暖炉,梁屿总觉得他身上的热量正源源不断地蔓延至自己身上。 他无法抵抗这种令他四肢都绵软无力的暖。 谢潮声侧躺着,梁屿的嘴唇只要再靠近几毫米,就可以准确无误地亲上去。 他可以做到哪种程度?梁屿其实还没有想明白,他决定先试试看。 万一亲到一半老师醒来的话,他该怎么办?梁屿看着目前还睡得很沉的谢潮声,他不打算未雨绸缪,眼睛一闭,对准近在咫尺的嘴唇亲了上去。 软软的,烫烫的。 跟被老师的大手握住时一样的感觉。光是轻轻的吮吸就让他意乱情迷,梁屿忍不住把手放在谢潮声的腰上,身体想和他贴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亲吻到一半,梁屿敏感地察觉到谢潮声似乎在回应。于是他像得到鼓励般,吻变得越来越大胆、放肆。他尝试把舌头伸进去,在谢潮声嘴里翻搅,感觉到对方微微张开了嘴巴,他更是用力地吸吮他的舌头。 吻到动情时,梁屿忽然想起有个成语叫“相濡以沫”,他觉得至少得与对方交换过无数次唾液,就像现在这样,才有资格相濡以沫。 感觉到有个硬挺的东西抵着自己的下半身,梁屿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叫声,很快便被谢潮声狂风骤雨般的吻堵住了。 梁屿任由他的老师夺回主动权,谢潮声翻身把他牢牢压在身下,而他就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来不及思考,吻来得愈发凶狠激烈,自主呼吸被剥夺,梁屿的口鼻都被人堵住。 一个吻引来一场高烧,他变成高热患者,浑身烫得像有火苗在体内乱窜。 谢潮声发狠地用下身顶他,梁屿躲避不得。被吻得濒临窒息时他恍惚中想到,做到这种程度,记忆中是第一次。 谢潮声搂着他翻了个身,变成他完全趴伏在他身上,吻得难舍难分的唇终于分开了。谢潮声一手掐着他的腰,一手在他睡裤边缘徘徊。睡裤被扯下来时,梁屿听到谢潮声嘴里在叫唤着什么。 潜意识告诉他不要听,但他控制不住,把耳朵凑到谢潮声嘴边。 他听见他的老师在叫,音迟,音迟。 就像被人兜头扇了一耳光,梁屿身体里的那点火顷刻间被浇息了。他撑着谢潮声的胸膛,缓缓地从他身上起来。谢潮声抱不到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梁屿下了床,站在边上看着他。脸上的冷漠疏离与刚才的沉溺投入判若两人。 他摸上谢潮声火烫坚挺的下身,内裤被撑得高高的,弄湿了一大块。他耐心地给他纾解欲望,五根手指根本包裹不住。但谢潮声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鼻腔里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覆上他的右手,带着他的右手一起狠狠地撸/动着、发泄着…… 梁屿手上沾满了白色浊液,谢潮声发泄完又睡了回去。梁屿知道,他的老师压根就没醒过来,方才那一段没有做到底的情事,也只不过把他当成了春梦里的某某某。 梁屿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顺手把门也带上,把刚才短暂的亲密与床上正呼呼大睡的他的老师,都关在了房间里面。 这样也好,梁屿心想,反正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投怀送抱,做到最后一步。他还没有很喜欢他,至少刚才,他一点也不害怕他的老师中途醒来,他不怕被戳穿,不怕被赶出去。 反正我也没有很喜欢你,梁屿在心里再次确认。 第二天谢潮声罕见地起晚了,他一起床发现内裤底部濡湿了,回想起昨晚上做的乱七八糟的梦,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换好衣服就去洗漱,走出客厅发现梁屿已经起了,身上还穿着昨晚给他的那套睡衣。 “老师,我的校服还没干,我等会儿能回家换身衣服吗?跟你请个假。” 谢潮声点点头,他看见梁屿手上在翻阅着什么,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梁屿扬了扬手里的母婴杂志,说道:“茶几底下拿的,每一期都有。老师,你跟师母打算生孩子了么?” 谢潮声的脸色变了变,他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道:“冰箱里有牛奶,拿去喝垫垫肚子。” 梁屿应了一声,谢潮声进了卫生间。梁屿低头看着茶几上一摞的母婴杂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手指戳着杂志封面上胖嘟嘟的婴儿和笑容灿烂的父母。 他听见他心里面,又在用尖酸刻薄的话语质问自己,你怎么可以那么贱啊,人家都要有孩子了,你怎么还好意思送上门去。 梁屿换下身上的睡衣,穿上谢潮声借给他的运动衫运动裤。裤子稍微长了一点,运动衫也过于宽大了,谢潮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道:“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老师会这样穿去上课吗?”梁屿问道。 谢潮声笑道:“这样穿去上课,你们还会听我的话吗?这是我大学时候的衣服。” “老师还很年轻,这么穿也没什么。”梁屿小声嘀咕。谢潮声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现在摸他的脑袋好像愈发顺手了,梁屿抗议:“不要老是摸我的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没把你当小孩子,摸你的头是喜欢你的表现。”谢潮声道。 梁屿被他这么一说,反而不知道回什么好了,于是干巴巴地说了句再见,迈出了他家大门。 谢潮声上午没课,不跟梁屿一起出门。他将沙发上梁屿换下扔在那的睡衣捡起来,摊开好好看了看。这是梁音迟之前买的睡衣,因为尺码买小了一直没有穿。睡衣的粉色比较浅,和女孩子那种鲜嫩的粉色有所区别,所以谢潮声昨晚敢拿出来给梁屿穿。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件睡衣惹的祸,他久违地做了那种梦,梦里的那人也是穿着粉色睡衣。之所以用那个人来指代,因为他看到的脸一会儿是梁音迟,一会儿又是别的,始终没有让他看清面容。 身上的粉色睡衣倒扎眼得很,他记得他把对方压在身下狠狠亲吻、顶弄。他很久没有做过这么真实且酣畅淋漓的梦,仿佛拥抱到了实体,亲吻到嘴唇发麻,最后射精的冲动也格外强烈。 谢潮声把这套睡衣扔进脏衣篓,然后去卧室处理自己弄脏了的内裤。他站在卫生间里搓洗,脑海里残留的印象仍让他有些蠢蠢欲动。他记得对方曾趴在他身上,身体软得跟无骨动物一般,那双看着他的眼睛蒙上了水汽,清纯却又勾人。 谢潮声敢肯定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梁音迟,她的眼神要妩媚得多。只是不知道这样一双眼睛到底来自哪里,竟然让他念念不忘,还被他安在春梦对象身上。 谢潮声自嘲地笑了笑,他笑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像个毛头小子。明明认识梁音迟之后,他已经收敛了身上那些鲁莽、冲动和痞子气,连她不喜欢的坏脾气和坏习惯也改善了。他舍弃掉运动衫和卫衣,规规矩矩地穿起了衬衫和西装。 梁音迟喜欢他成熟一点,他就尽可能地满足她。 可是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能长久。 谢潮声走到客厅,看着茶几上那一摞厚厚的母婴杂志,嘴角泛起苦笑,这就是原因吗? 谢潮声一回到办公室,就有他们班其他科任老师来跟他投诉:“谢老师,你们班那个梁屿不仅不交作业,上课还睡觉,你问他话他理都不理你,没看过那么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的学生。” 谢潮声皱了皱眉,交待道他会处理。下午轮到他的课,他照常上课,梁屿在他的课堂上没有睡觉,但也不到认真听讲的地步。偶尔望过去,会发现他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下了课谢潮声把梁屿叫到办公室,他没在办公室里面跟他聊,站到了外面走廊上。梁屿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趁他没开口先说了句对不起。 谢潮声要被他气笑了:“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跟我对不起?” 梁屿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回答道:“就上课睡觉呗,我都被点名了,还能不知道啊。” 谢潮声本想问“你知错了吗”,又发现他已经道过歉了,但是这道歉怎么看都很敷衍。梁屿站在他面前,双手插兜,目光到处乱瞥,就是不敢跟他对视。 “你看着我。”谢潮声按了按他的肩膀,梁屿略有不爽地动了动肩膀,想拂开他的手。谢潮声笑了,这人的倔脾气又冒出来了,他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问道:“怎么了,突然间发什么脾气?” “没什么,”梁屿偷瞄一眼谢潮声,接着迅速移开视线,“没睡好,所以上课才睡觉的。” “昨晚没睡好?怪我。”谢潮声道。 梁屿嘴上说着“关老师什么事”,心里想的却是理应怪你。他昨晚从谢潮声卧室出来后,更加睡不着,右手那灼热烫人的感觉一直没法消退,直到现在仍有被烫到的错觉,身体上的印象仿佛牢牢刻在了心上。 此时正是下课时间,办公楼走廊上教师和学生来来往往,不乏好奇张望的目光。一道爽朗的笑声传来,梁屿目不转睛,谢潮声则扭过头去看,看清来人后尊敬地喊了声“叶老师好”,梁屿听到称呼便知道是他高一时的班主任。 “叶老师好。”梁屿叫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叶老师在他们面前停下来,故意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问谢潮声:“什么?他在说什么?” “叶老师您别逗他,他在跟你问好。”谢潮声道。 “小梁啊,又被训啦?可要好好听谢老师的话。”叶老师笑眯眯道,他是学校里资历最深、同时也是年纪最大的语文老师。 谢潮声有些为难:“叶老师您别这样叫我,折煞我了。” 梁屿疑惑,谢潮声跟他解释了一句:“叶老师也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你现在是老师,这么叫你有什么问题,”叶老师把教案卷成筒状背到身后,看了一眼谢潮声,乐呵呵道,“不错,现在有模有样的。小梁怎么看也比你当年要好一点,你能搞得定吧?” “是我当年不懂事,现在的学生都比我当时要好。”谢潮声淡淡道。 “你也不差,别妄自菲薄,好好干。”叶老师拍了拍谢潮声的肩膀就走了,梁屿从他刚才的话里,琢磨出一丁点儿闻所未闻的信息,什么叫比他当年要好和当年不懂事。梁屿诧异地看了谢潮声一眼,他这么老神在在的人,也有年少轻狂不懂事的时候吗。 “回神了,又在想什么呢?”谢潮声在梁屿面前摆了摆手,梁屿问道:“老师你高中也是在这里读的?” 谢潮声点头承认:“对,刚才的叶老师是我高一高二的班主任。” “我没想到,”梁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叶老师会叫你小谢吗?他最喜欢一个‘小’字加姓氏这么叫人。” “也叫过,但是以前我太捣蛋了,气得他通常都喊我全名。”谢潮声诚实道。 梁屿没想到谢潮声还有这么一茬,嘴角忍不住扬了扬,“那我也是因为太捣蛋了,所以老师都喊我全名么。” “不是,我一般都喊人全名,”谢潮声耐心地跟他解释,“再说了,你一点也不捣蛋。” 话说到这里,谢潮声反应过来梁屿这小子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便配合地问他:“你希望老师怎么叫你,小梁?小屿?” 梁屿没回答,谢潮声已经替他选出合适的名称,“还是小屿好一点,小梁可以指代太多人了。” 梁屿胡乱地点了点头,他其实没在意这件事,但不知道怎么的,莫名想起昨晚谢潮声嘴里念叨的那个人名,被谢潮声用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念出来,听起来格外的好听。 “我刚才跟你说的,听到没有?” 梁屿茫然地看着谢潮声,谢潮声叹了口气,重复道:“傍晚放学在教室里等我,我跟你一起回去。” 梁屿眨了眨眼睛,回想起随口对谢潮声撒过的谎,眼神暗了暗。本想开口拒绝,最后还是答应了,一趟车几个站,就算真想发生什么也不能发生什么,梁屿心头乱得很,他没想清楚应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课室,梁屿刚在座位坐下,手机里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那是一张照片。梁屿在点开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但实打实地看到还是让他皱眉骂了句脏话:“我/操。” 那是他本人的全身高清特写,他趴在床上,光滑的背部、挺翘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完全暴露在镜头下。除了一条内裤脱到一半卡在大腿中间,他全身几乎不着寸缕。而他正扭头看着镜头,轻咬嘴唇,眼神湿润迷离。 梁屿把照片删除,号码拖进黑名单。这是他前男友的杰作,类似的照片还有很多很多。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后悔,但他怀疑自己可能天生缺心眼,因为他还是庆幸得多一点。他庆幸没跟前男友做到最后一步,要不然今天就不止收到照片这么简单了,很可能收到的是高清无码动作片现场实录。 第八章 找他 放学后梁屿在课室里等谢潮声,谢潮声兴许有些事情耽搁了,距离下课铃过去二十多分钟还没来。 梁屿坐在座位上,扭头看着窗外被落日晕染的天边,一片浓烈却又不刺目的黄,看久了倒也不觉得累。谢潮声走进课室时他没留意,待人走到背后出声提醒,他才回过头,喊了一声“老师”。 “看什么看得入了迷。”谢潮声也跟着望过去,走廊上刚好有人走过。是个刚做完值日的男生,手里提着清洁工具,长袖撸到胳膊肘上,眉目间都是张扬的笑意。 谢潮声观察了一下梁屿的表情,梁屿提起书包搁在桌面,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转身问道:“走吗?” 谢潮声在窗户关上的一瞬间,看到了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模样,是木然的、疲惫的,浑身上下都没了活力和生气的大人。和刚才走过的正值青春期的张扬少年完全没法比。 两人并肩走出课室,下楼梯的时候有另一个人飞快地从他们旁边经过,三步做两步下到另一层。从这人的背影,谢潮声认出他是刚才窗前经过的男生,他看了梁屿一眼,问道:“你喜欢他?” “谁?”猛然被人这么问,梁屿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喜欢谁?” “刚才经过的那个人,你在课室里不是在看他吗?” 梁屿压根没注意刚才旁边经过的是谁,听到谢潮声这么问,他哑然失笑:“老师,你怎么会觉得我看别人一眼,就是喜欢他?” 谢潮声低头笑道:“我也是过来人。” 听到这句话,梁屿心里满不是滋味,他否认道:“没有,我没有喜欢谁,刚才那个人是谁我都不知道。” “是老师多事了。”谢潮声知道自己越界了,他跟梁屿还没有亲近到可以随意谈论这种私事的程度。 然而这点愧疚刚冒出来,梁屿便出声道:“没关系,老师想问我什么都可以,想让我做什么事都成……”后半句话声音低了下去,谢潮声似乎只听到前半句话,眼睛眯起来,神情明显被取悦到了。他难得开了个玩笑:“问什么都可以,你当老师什么人呢。” 梁屿轻笑了下,跟谢潮声聊几句,他整个人都变轻松了。 到了校门口,谢潮声询问他要不要吃了饭再回去,梁屿撒了个谎,告诉他今晚父母在家要回家吃饭。谢潮声说了声好,梁屿有点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他害怕谢潮声看出来。 他想跟谢潮声一起吃饭,想他们能有多一点独处的时间,甚至想跟他回家。但是那又能怎样呢。 车上没有空座位,两人站到一块,谢潮声拽着吊环,梁屿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插裤兜。 “如果那个人还来骚扰你,记得跟我说。”谢潮声说道。 梁屿插裤兜的手碰了碰手机,低声道:“没有,没有找过我。” “老师下次不用和我一起走了,我猜那个人,应该不会再来。” 谢潮声看他一眼,问:“你确定?” “确定,我也不想再麻烦老师了。”梁屿抬头,对谢潮声笑了笑,对方眼底仍有浓浓的担忧,这让他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 梁屿猜测前男友不会再来找他,他有了更好的折磨他的方法,一张照片就足以令人方寸大乱,何必还亲自出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和他再有瓜葛的,何况是知道他真面目的前男友。 也只有眼前的这个人,随口一说就相信,从来不过问不怀疑。梁屿依旧握着谢潮声的胳膊,车厢晃晃悠悠,他却站得很稳,仿佛有这个人在就不用担心摔倒。 谢潮声把梁屿送到了楼下,梁屿问他要不要上楼喝杯水再走,谢潮声狐疑道:“你父母不是在家么?”梁屿立即把嘴巴闭上,谢潮声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猫腻,故意顺着往下说:“那我上去坐坐吧,正好补一下家访。” 梁屿现在懂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抓着谢潮声的胳膊,低下头道:“老师我骗了你,家里没有人。” 没听到谢潮声的回答,梁屿抬起头,惴惴不安地看着他。谢潮声叹了叹气,大手摸上他的脑袋,说道:“那你今晚吃什么?你囤粮了还是你会做饭?” “叫、叫外卖。”梁屿说道。 “是不想跟老师一起吃饭么?”谢潮声想了想,问道。 “不是的,”梁屿慌乱地解释,“只是怕麻烦老师。” “都送你回到家了,我什么时候嫌麻烦了。”谢潮声有点郁闷,手机刚好进来一条短信,他看了一眼备注,是梁音迟发来的。谢潮声顾不得在这里继续耗时间,只叮嘱了梁屿几句,便转身匆匆走了。 梁屿站在原地看着谢潮声走远的背影,许久没有修剪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模样在谢潮声面前蠢透了,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到最后还是自作自受。 谢潮声走得很快,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一直没有点开那条短信来看。他上了公交车,坐到角落的位置,紧跟在他后面上来的是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有空位也不坐,站到一块儿叽叽喳喳。 谢潮声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走,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但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17、18岁的少年大抵都有同龄人才懂的话题和笑点,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暗号,一提起就会心照不宣笑个不停,整个车厢都回荡着他们放肆的笑声。 有乘客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立即噤声,没过多久又压低声音继续聊天。青春期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张扬跋扈,脸上都是眉飞色舞。哪像他这种庸碌无为的大人,只敢躲在车上的角落,连一条短信都是想看又不敢看。 快下车的时候谢潮声点开了那条短信,然后公交车到站,他下了车,一头扎进拥挤的人流中。 梁音迟在短信上通知他,已经邮寄了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过来,让他也尽快签名。 第二天,本该是谢潮声的课,他却没来上,来了另一位老师代课,解释因为谢潮声请了病假。梁屿诧异,昨天傍晚还好好的,一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怎么突然间就病得要请假了。 他给谢潮声发了条短信,问他怎么了,直到整节课上完了也没收到回复。一下课他就拨通谢潮声的号码,然而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他特意问了刚才给他们代课的老师,得知谢潮声要请今天整整一天。 也就是说,他这一整天都看不到谢潮声。 梁屿回到座位上,失魂落魄地坐着。下一节上课铃声很快响了,他本来想趴下睡觉,但看到又是昨天跟谢潮声投诉他的科任老师的课,便老老实实地坐着,也不听课,扭头一直看着窗外。 昨天傍晚放学那会儿,谢潮声问他在看什么,在他没来之前,他看天空也看窗户上的自己。等谢潮声走到他背后,他便看他映照在窗户上的身影,尽管只是模糊的轮廓,面容也不清晰。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梁屿一秒也没有耽搁,立马拎起书包离开教室。他想去谢潮声的家里看看,他迫切地想要看到他。 下了公交车,梁屿循着记忆走到谢潮声家楼下,刚好有人下楼给他开了门,梁屿按了电梯上楼,心跳得很快,就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电梯上升时他想到很多种可能性,摈弃掉其它不切实际的猜测,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只有一种。那就是师母出差回来,谢潮声为了陪她专门请一天假。 他们待在一起会做些什么呢?梁屿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他幻想等下他敲开了门,看到的会是师母温婉可人的笑容,或者是成双成对的两个人,连开个门也要黏在一起,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这样的场面让他不禁想落荒而逃。 电梯门开了,梁屿走到门口,按响门铃。比起刚才想象的令他害怕的画面,他更想看谢潮声一眼。门铃响了一次没人开门,梁屿又再按了一次,同时伸手拍门。他没想过人有可能不在家这个结果。 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如果还不在家,梁屿根本不知道该去哪找他。 门铃响了很久,就在梁屿拍门拍得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门边停了下来。下一秒门被打开,谢潮声的脸出现在眼前,看到是梁屿时脸上浮现一丝惊愕,接着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你怎么来了?” “老师你没来上课,电话也不接,我有点担心。”梁屿在玄关处换了鞋,还是那双粉红色拖鞋。他进了客厅,环顾一周没发现其他人,稍微松了口气。 谢潮声在沙发缝隙找到手机,解锁后看到好几通未接来电,全都是梁屿。他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摸了摸梁屿的脑袋,从钱包里掏出几张一百块递给他,“你吃饭了吗?老师不舒服,你叫个外卖,吃完早点回家。” “老师哪不舒服?”梁屿把谢潮声打量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谢潮声脸色很不好,嘴唇干裂,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睡衣。 “没事,我进去睡一觉,你自便。” 谢潮声进了卧室,掀开被子躺了下来,毫不顾忌学生在场,就这么又睡了过去。梁屿捡起地上的衬衫和西裤,放在凳子上。他绕到床的另一边,谢潮声闭着眼睛,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两条手臂也藏到被子底下。 梁屿觉得不对劲,他摸上谢潮声的额头,果不其然烫得很。 “老师,”梁屿在他跟前蹲下,凑到在他面前说话,“老师你发烧了,你吃药了吗?” 谢潮声鼻子发出轻轻的哼声,嘴里咕哝了一句不碍事。 “不行,吃了药再睡。”梁屿想把他叫醒,然而谢潮声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似乎马上就要熟睡过去。 “老师,老师你起来,吃了药再睡。”梁屿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喊,谢潮声被磨得不行了,勉强睁开眼睛道:“让老师睡一会儿,睡醒就没事了。” “不行,必须吃药。”梁屿坚持,谢潮声从来不知道这个学生这么倔犟,无奈道:“去帮老师倒杯水,药箱在客厅电视柜抽屉里面,你找找看。” 梁屿立即站起来,出去前想起了什么,问道:“老师你吃饭了么?” 谢潮声躺在床上看着他,声音里染上笑意:“没吃呢,你还会做饭啊。” “我……我叫个粥。”梁屿逃似的走出了卧室,当梁屿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谢潮声脸上的笑也慢慢不见了。 他翻了个身,神色里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倦怠,他昨晚洗了澡就上床躺着,饭也没心思吃,半夜被冷醒起来穿上睡衣,又迅速入睡。他不敢让自己静下来,只能强迫自己陷入沉睡,什么都忘掉。 第二天起来头重脚轻,全身疲软无力,谢潮声发现自己发烧那一刻甚至有点窃喜。他请了假,拜托别的老师代课,然后如愿躺了回去。 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吧。 可他完全没想过梁屿会过来找他。 第九章 泄气 梁屿翻通话记录找出常叫的那几家外卖,他不清楚谢潮声的口味,于是每一家都叫了一些。去倒水时发现饮水机早没水了,他在厨房杂物柜里翻出一个电热水壶,洗干净用来烧水。 等水开的时候,他按提示找到了药箱,挑了几盒药进去问谢潮声该吃哪种,却看到谢潮声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 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谢潮声只躺在床的一侧,床的另一边放着一个空枕头。梁屿走近了看,还能看到上面残留的几根长发,似乎在暗示他女主人的存在。 梁屿将手上的药盒搁在床头柜,放轻了脚步,走到谢潮声跟前蹲下。他贪婪地看着谢潮声,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放肆地看这个人的时候。课堂上这样的目光太露骨,两人独处时他又怕吓到对方,只有等他睡了,他才敢肆无忌惮地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梁屿用眼神描摹谢潮声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他注意到谢潮声眼底有一圈乌青,眉头蹙成一团,仿佛做了什么噩梦,连睡觉都不得安稳。 师母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梁屿心里凭空生出一丝埋怨,而后他又意识到,如果不是师母出差,也轮不到他在这里指手画脚。 梁屿调整了姿势,跪坐在地上,然后把脸埋在床的边沿,伸出一条手臂轻轻压在被子上,看上去就像隔着被子抱着床上的人一样。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唯恐惊醒了床上的人。 直到听到外面传来水沸腾的声音,梁屿才匆匆站起来,走出卧室。 谢潮声是被外面传来的香味勾醒的,梁屿刚好进来叫他起床吃饭。刚醒来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谢潮声撑着坐了起来,只觉一阵口干舌燥,下意识说道:“给我端杯水来,音迟。” 梁屿愣了一下,立即跑出去倒水。谢潮声还在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按着太阳穴,丝毫没留意自己刚才喊错了名字。 梁屿端着水杯进来时,谢潮声对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梁屿搀着谢潮声下了床,谢潮声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瘫了,只是生个病而已。”梁屿扶着他胳膊的手没松开,只说了句:“老师穿鞋,地上凉。” 饭桌上摆了好几样菜,除此之外还有粥、汤、茶点和面条。谢潮声嘴角抽了抽,开玩笑道:“虽然老师出钱,但也不能这么浪费对吧。” 梁屿脸一红,拉开椅子让谢潮声坐下,道:“不知道老师喜欢吃什么,都叫了一点。” “刚好我也饿了,吃饭吧。”谢潮声躺了一天粒米未进,着实有些饿了。梁屿把熬得软糯鲜滑的粥推到他面前,上面撒了葱花,谢潮声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吃吧,有葱花我不太想吃。” 梁屿把粥移到自己面前,就着塑料勺子喝粥。塑料勺子的边缘很锋利,划到嘴唇有点疼,梁屿放下勺子,捂住嘴唇等它消痛。 谢潮声看到了,问他怎么了,梁屿闷声道:“嘴唇被划破了。” “我看看,”梁屿松开了手,微微张开嘴巴,谢潮声用大拇指在他嘴唇上轻轻摩挲,仔细看过后才宽慰道,“没事,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起身去消毒碗柜给梁屿拿勺子,梁屿趁他转过身,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刚才谢潮声的手指几乎要探进他的嘴唇里,他察觉到自己那条不安分的舌头,正蠢蠢欲动,差点忍不住要舔上去了。 梁屿把桌面上的菜换了下位置,放了葱的都移过来,没有的都换到谢潮声面前。谢潮声坐下递给他一个勺子,梁屿舔了一下勺子,问道:“老师还不喜欢吃什么,我记一下,以后就不会买错了。” “我很挑食,葱和蒜我都不吃。” “嗯,我记住了。” 谢潮声笑了一下,没放在心上。 他频频夹菜,胃口看上去很好,一碗面被他几筷子解决掉,桌上好几个外卖盒都被他清空了。梁屿去给他拿了勺子,连同汤一起放到他面前,让他慢点吃喝口汤。谢潮声嘴巴塞得鼓鼓的,他朝梁屿笑了笑,半晌才口齿不清道:“很好吃,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在家不是师母做饭吗?”梁屿问道。 谢潮声端起汤碗喝汤,没有回答。饭桌上方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梁屿不知不觉就放下了筷子,谢潮声垂眸喝汤的模样,看得他心里痒痒的,就像被只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他很少和别人面对面坐着吃饭,也很少有这样打量和他同桌吃饭的人的机会。大多数时候,他对面都是空座位。和前男友仅有的几次,对方都是飞快地吃完,然后不耐烦地坐着等他。 吃完饭后,梁屿主动收拾吃剩的外卖盒,擦桌子倒垃圾。谢潮声想帮忙,被梁屿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赶出去了。他站在一旁看着梁屿收拾,偶尔提示几句,例如擦桌子的抹布是哪条、垃圾袋放在哪里。 等梁屿倒完垃圾回来,谢潮声已经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站在客厅里,有些手足无措,摸不准自己现在该走还是该留。 梁屿最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想着至少等谢潮声洗澡完出来,看着他吃完药再回去。 沙发上堆着几件衣服没有叠,梁屿顺手拿过来放在膝盖上,一件一件地叠好。几个抱枕东倒西歪,他通通摆放好,把掉落在沙发缝隙的遥控器、充电线也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茶几上的烟灰缸落了灰,里面有几个烟头。梁屿愣了愣,他不知道谢潮声抽烟。 旁边有一份ems快递,封口拆了,里面的文件露出一个角。梁屿好奇,翻到那份ems快递的背面,寄件人上面写着“梁音迟”。 梁屿蓦地想起刚才以及那天晚上,从谢潮声嘴里念出来的那两个字,也回忆起谢潮声念的时候的语调和语气。他终于知道了这两个字的正确写法,但他没想到师母也姓梁。 梁屿盯着文件露出来的那一个白色小角,卫生间里的水声仍没有停。搁在封口上的手指动了动,梁屿迅速把文件抽出来,只看到第一行字,他就知道自己不用往下看了。 上面“离婚协议书”这五个字分外扎眼。 谢潮声站在镜子前,把水龙头拧到最大,然后双手撑着盥洗台边缘,低下头,张开嘴巴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觉得难受极了,止不住地犯恶心,不断吞咽口水。他张了张嘴巴,试着再次干呕,这次异物在喉咙里翻涌,紧接着耳朵眼睛都像被封住了似的,呕吐物从嘴里喷涌而出。 呕吐持续了好一阵子,刚才吃下去的现在尽数吐了出来。直到连黄疸水也吐出来了,谢潮声才停了下来,剧烈的水流冲走洗手池里的呕吐物,他漱了漱口,对着脸泼了一把冷水。 镜子前的他,脸上不断往下滴水,脸色难看得很,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活脱脱一个萎靡、颓废的堕落青年。 他真的挺想冲进镜子里面,狠狠揍那个人一拳。 谢潮声这个澡洗了很久,梁屿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他才围着一条浴巾出来。谢潮声没想到梁屿还在这里,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 梁屿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老师你记得吃药,我先回去了。” “都这么晚了,留在这里睡吧,你的衣服还在呢。”谢潮声提议道。 梁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潮声,说道:“那打扰了,老师快进去穿衣服,你是个病人。” “知道了,敢管起老师来了。”谢潮声笑道。 这次梁屿进去洗澡前把换洗衣物都挂好了。他洗了个很舒服的热水澡,用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干,再换上那件已经穿过一次的粉红色睡衣。 他照旧把脏衣篓的内裤都洗了,然后其他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了洗衣液,调好水位,按下启动键。收衣服的时候发现有一件白衬衫被染了色,梁屿皱着眉头,看了眼晾衣杆上还没收下来的深色裤子,才知道自己犯了错。 他泄气地把白衬衫扔在沙发上,心里的挫败感不断放大,他突然间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做这些只有女主人才有资格做、才不会出错的事情,不觉得羞耻和可笑吗? 梁屿让身体陷进沙发里,不想起来,不想动。主卧没有关门,不知道从谢潮声的角度,能不能看到他。 “小屿,快关灯睡觉吧。”谢潮声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梁屿扬声道:“老师,衣服还没洗完。” “明天再晾衣服,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梁屿应了一声,走到主卧门口,问道:“老师,药吃了没,要帮你关门吗?” 谢潮声说道:“吃了,关上吧,你早点睡。” 梁屿关上门,关了客厅和卫生间的灯,摸黑进了上次睡过的卧室。他躺在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缓慢的呼吸声,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他在想,等会儿谢潮声会起来把门锁上吗? 梁屿没能验证谢潮声到底锁门没有,他的脑袋一沾到枕头,罕见地迅速睡着了。 半夜谢潮声进来给他盖被子,他睡得很沉,借着窗外折射进来的路灯,谢潮声第一次好好打量他这个既乖戾又莫名体贴的学生。 头发软软地塌着,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变得格外的乖巧。 谢潮声总觉得梁屿长得就像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这样的好学生通常都懂事有礼貌且成绩优异,最重要是不会忤逆老师,老师说往东不敢往西。 谢潮声脑补了一下,果然没法把梁屿跟这样的好学生形象建立联系。他更习惯、或者说更倾向于听到梁屿开口说出一些反驳他的话,甚至是惊世骇俗的内容。毕竟没被现实磨平的性子,太难得了。 给梁屿掖了掖被角,谢潮声将他放在外面的手塞进被窝,然后走出卧室。 第二天梁屿醒来很是懊恼,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推开房门,谢潮声在阳台上晾衣服。他握的是晾衣杆的上半部分,笨重的晾衣杆在他手里跟玩具似的。 他微微抬头,单手举着晾衣杆,清晨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他脸上,谢潮声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不爽这刺眼的光线。 梁屿注意到谢潮声穿的是蓝色睡衣,睡衣应该是穿了很久,已经有点褪色和起球。 梁屿扯了扯身上的粉色睡衣下摆,他们的睡衣是情侣款,这个发现让他脸颊有些发烫。 谢潮声转过身,逆光让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楚,他说道:“起来了,快去刷牙洗脸,你的校服在沙发上,昨晚洗的刚晾上去,下次再拿。” “老师。”梁屿忽然喊了他一声,谢潮声“嗯”了一下,尾音上扬。梁屿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看到谢潮声站在那,突然就想叫叫他。 “你昨晚睡得好吗?”梁屿问。 谢潮声笑了,放下晾衣杆,走到梁屿面前,说话呼出的气息带着薄荷牙膏的清新。 “睡得不错,你呢?” “我也睡得很好。” 阳光充沛的早晨,空气里浮动着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他们面对面站着,互相道了早安。 梁屿洗漱完,谢潮声在饭桌前摆弄着什么。梁屿走近一看,饭桌上有两碗冲泡好的麦片、烤好的面包片和一杯牛奶。 梁屿拉开椅子坐下,谢潮声递给他一个勺子,说道:“吃吧,今天起得早,可以慢慢吃。” “老师通常出去吃早餐,还是在家里吃?”梁屿咬着勺子,问谢潮声。 谢潮声将面包片卷起来,一口咬去一大半。他含糊不清地说:“一般都家里吃。” 梁屿“哦”了一声,捧起右手边的牛奶喝了一口。他喝完才想起来桌上只有一杯牛奶,而刚才好像是谢潮声顺手推到他面前的。 “老师,你不喝牛奶?” “不喜欢,”谢潮声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似乎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又再补充了一句,“很讨厌。” “那老师还给我倒牛奶,”梁屿搁下杯子,舔了舔唇边的奶渍,“老师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在我课上喝牛奶喝得挺欢快的?”谢潮声揶揄地看着他,梁屿知道了,谢潮声还在记恨他在他课上捣乱那事呢。 “老师对不起。”梁屿说得诚恳,但是谢潮声看着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怎么也看不出愧意。 谢潮声吃完,进了卧室换衣服,梁屿扭过头,主卧大门敞开,谢潮声并没有关门。 梁屿喝完杯子里的纯牛奶,有些心不在焉地晃了晃小腿。他想再回头看一眼,但又怕被谢潮声撞个正着。眼神四处乱瞄,突然扫过空无一物的茶几,昨晚看到的ems快递,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 梁屿想起那份离婚协议书,心里涌上陌生的难以言明的情绪。 第十章 午休 “老师今天穿得这么休闲?”梁屿目光里流露出几分诧异,他把谢潮声由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赞许道,“老师这样穿,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谢潮声被梁屿直白的目光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今天上半身是宽松的深蓝色短袖衬衫,下半身是黑色休闲裤,和他过去几天穿的规矩死板的衬衫西裤确实不一样。 但是被学生这样指出来,还是让他颇为不自在。谢潮声重重地揉了一把梁屿的头发,说:“我经常这样穿,你们还没看到,我才教你们几天啊……” “你就应该这样穿,年轻一点才能和学生拉近距离。”梁屿摁了电梯,电梯门打开之后他这样对谢潮声说。 谢潮声好笑地摇摇头:“再年轻就管不住你们了,你还教起我怎么做老师来了,要不班长给你当?” 梁屿提醒他:“班长已经有人当了。” “那政治课代表呢,做我的课代表怎么样?” 梁屿看着谢潮声,笑道:“也已经有人了。” “我给忘了,”谢潮声的语气有些遗憾,“前几天竞选班干你怎么不积极一点。” 梁屿站在电梯角落,微微仰起头看向身旁的谢潮声,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漾开。刚才对话的氛围太好了,包括从今天早上醒来到现在,所有的交流都太过顺利。楼层逐渐下降,他心里的雀跃却止不住的上升。 走出电梯的那一刹那,他的肩膀碰到谢潮声的胳膊,谢潮声动作很自然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梁屿触电般缩了缩肩膀,谢潮声误以为他在不好意思,开玩笑道:“还那么拘谨,还以为我跟你已经算熟了。” 梁屿抿了抿嘴唇,小声回答没有拘谨。 等车的间隙,他又偷偷打量着谢潮声,从他宽阔的肩、袖口露出的手臂,到被休闲裤包裹的笔直的腿,以及因为休闲裤过短而露出的半截小腿。 梁屿想起谢潮声围着浴巾的模样,并不像平常看上去那样瘦,脱了衣服后肌肉若隐若现,结实的手臂、精瘦的腰身及修长的腿,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孔武有力。 他又想起那晚趴伏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体型上的差距,他就像是不知好歹的幼兽,企图挑衅沉睡中的猛兽。他觉得他的老师仅用一条胳膊,便能把他完全桎梏在怀里。 “发什么呆?要上车了。”谢潮声按了按他的后脑勺,示意他跟上。 车上人不是很多,仅剩最后一个空座位,谢潮声让梁屿坐下,自己在他身边站着。下一站上来一个孕妇,梁屿主动让了座,谢潮声也往旁边挪了挪,把位置让给紧跟在孕妇身后唯唯诺诺的男人。 孕妇对梁屿连声道谢,紧接着开始对她身旁的男人骂骂咧咧,说什么老婆大着肚子还要出来挤公交车、真没用之类的话。 梁屿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谢潮声。谢潮声换了一只手拽着吊环,另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梁屿的视线内出现一抹深蓝,那是谢潮声的深蓝色衬衫。他的视线范围被局限于此,往上看是谢潮声的脖颈、喉结以及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往下看是坚实的胸膛,还有一双正和自己鞋尖相抵的深棕色板鞋。 “看什么?”谢潮声问他。 梁屿抬头:“看鞋子,我穿的是白鞋,我怕不小心被老师踩了一脚。” 谢潮声搁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无奈道:“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梁屿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像天真无辜的稚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中午,谢潮声早早地在食堂吃完饭,同办公室的老师问他怎么老婆还没回来,他都一笑置之没有理会。 去午休前他回了趟办公室,正在找宿舍钥匙的时候,梁屿进来了。 谢潮声问:“怎么过来了?” 梁屿扫了眼没有其他人在的办公室,又看到谢潮声探究的眼神,只得如实交代:“数学老师让我放学来找他。” “为什么?没交作业?上课开小差?”谢潮声接连说了两个猜想,梁屿撇了撇嘴,说:“作业交了,只不过不会写。” “所以你交白卷了?”谢潮声恍然大悟,“上午你们数学老师一边改卷,一边说我们班有个人交的试卷好多空白,我还在想那个人是谁。” “原来是你啊?” 谢潮声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梁屿不禁脸上发热,他埋怨似的看了谢潮声一眼,却发现他脸上是打趣的笑容。自知被耍了,梁屿皱了皱鼻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谢潮声道:“数学老师临时有事下午请假了,你把卷子找出来做完,不会的我教你。” “老师你还会数学?” “这不是废话么?”谢潮声略微有点不爽,“吃饭了吗?先去吃午饭,吃完来办公室找我。” “噢不,直接去教师宿舍找我,3楼301,我在那午休。”谢潮声找到教师宿舍的钥匙,揣进口袋。 梁屿问道:“会打扰你午休吗?” 谢潮声说:“现在刚过12点,给你二十分钟吃饭,花三十分钟讲题,留一个小时睡午觉足够了。” 梁屿乖乖地去食堂吃饭了,他没有花二十分钟,十五分钟就吃完兼洗好饭盒。他花五分钟的时间赶去学校小卖部,午饭吃的是重口味的蒜香爆鸡,他需要清新口气的口香糖或者薄荷糖。 然而小卖部里的薄荷糖只剩下留兰香口味,是他最讨厌的那个味道,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包奶糖。刚好跟谢潮声上次给他的是同一种,红色包装的旺仔牛奶糖。 他拆了一颗含在嘴里,又甜又腻,梁屿撇了撇嘴,果然吃不惯这么甜的东西。 教师宿舍是双人间,只有一侧的床铺了床垫和被褥,另一张床光秃秃的。 梁屿走进去就看到谢潮声背靠床头看书,床边放了张木凳子。他拉过木凳子坐下,将数学课本和试卷放在腿上。 “来了,”谢潮声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卷子给我,你先看课本例题。” 梁屿递上试卷,谢潮声看到背面几乎空白时,嘴角抽了抽,重新打量面前的学生。梁屿看到谢潮声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开口:“老师想说什么就说呗。” 谢潮声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笑道:“其实我想说,幸好我不教数学。” “政治要是不会,至少还能默写一遍知识点,数学要不会,空白也是没办法的事。” 梁屿脸上有些不自然,他打开课本翻看例题,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谢潮声嘴角上翘,心想幸好没从他嘴里听到附和的话,起码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不算太难教。 所以刚才把我不在乎这四个大字都写在脸上,只是虚张声势吧。还是个孩子,谢潮声笑了笑。 卷子里的题目大致过了一遍,谢潮声在课本里圈出对应的例题,然后说道:“先看例题,看懂了就会做了。试卷上的题目都很基础,难怪你们数学老师会生气。” 梁屿把另一张床当成桌子,凳子挪到另一边,试卷和课本在上面摊开。身后的谢潮声打了个哈欠,梁屿回头道:“老师你困了就睡,我自己会做完。” “你先做,我睡一会儿,不会再叫我。”说完谢潮声就侧躺了下来,梁屿又再扭头看了眼,谢潮声正面对着他的方向,就这么和衣躺着,连脚上的袜子都没脱。 梁屿看了一遍例题,开始做试卷上的题。试卷空白是因为他上课没听,再加上没有心思做作业。昨天惦记着没来上课的谢潮声,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其他人和事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现在谢潮声跟他同处一屋,他又开始心猿意马。 谢潮声好像睡着了,呼吸平缓绵长,梁屿转过身看他,不知何时他身上的衬衫被解了几个纽扣,露出一点点胸膛。两条长腿屈着,裤腿因为睡姿的缘故被扯到膝盖处,小腿毫无遮蔽物。 梁屿走到床边,他看到谢潮声小腿上少量的腿毛,与仍套在脚上的白袜子,带来的视觉冲击不可谓不明显。 梁屿弯下腰,还没靠近已觉得身体软了一半,仿佛有人将他的力气全部卸去,他现在只想趴在他的老师身上,像软体动物一样缠着他。 “老师。”梁屿轻声唤道,谢潮声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眼睛。梁屿不忍打扰他,坐回凳子上把试卷做完。 时间刚过一点,梁屿完成整张卷子,站起来时凳子往后退,凳脚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谢潮声睁开困倦的眼睛,梁屿走到他面前:“抱歉老师,吵醒你了。” “哪不会?”谢潮声想坐起来,被梁屿按住了肩膀:“老师继续睡,没有不会,我都做完了。” 谢潮声使劲揉着眼睛,摸过床侧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做完了就好,试卷交给你们数学老师,赶紧回去午睡。”他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含糊,就像快要再睡过去。 “老师,我可以不回去,留在这看书吗?”梁屿问道。 谢潮声“嗯”了一声,眼皮又再黏在一起,似乎已经彻底睡死过去了。梁屿怀疑他根本没听清自己的话,但他就当谢潮声答应了。 他转身轻轻地将凳子挪到床边,挨着床边坐下,腿上摊开一本数学书,实际上目光根本没放在上面,而是在谢潮声身上来回逡巡。 他的老师,睡觉的时候也皱着眉头,解了纽扣的衬衫松松垮垮的,两条长腿不安分地张开,裤子已经缩到大腿上,袜子也被蹭掉了一半。 梁屿伸出一根手指,掀开半敞开的衬衫,在温热的胸膛上点了点。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手指又再放肆地往里伸,恶意地在他胸膛里画圈圈。谢潮声的呼吸变重了些,下一秒,原本清浅的呼吸变得浑浊,谢潮声打起了轻微的鼻鼾。 梁屿失笑,他的老师真的睡得很死。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吧。 他站起来,俯身靠近谢潮声,先将他脚上的袜子脱掉,作乱的手指又开始在他的小腿上肆意驰骋。从小腿到大腿,最后停留在某个蛰伏的部位,梁屿屏住呼吸,故意用手指重重地戳了戳。 没能激起他或它的任何反应。梁屿有点泄气,他开始嫉妒睡得安稳的老师,凭什么他可以安然入睡,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嘴唇碰到谢潮声柔软的唇的那一瞬间,梁屿是存了要闹醒他的念头,甚至大胆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睡梦中的谢潮声发出一声闷哼,梁屿安抚性地舔了舔,而后吻得愈发深入。 他就像个病态的性瘾患者,迫切地需要什么填补他身体里庞大的空洞。 谢潮声睡醒感觉脑袋很重,而且口干舌燥,身上的衬衫也变得皱巴巴的。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被水沾湿的嘴唇发了会呆。 午睡他又做了那种梦,梦里他和一个人激烈地亲吻,唇舌交缠的感觉十分真实,他甚至尝到了对方嘴里的一丝丝甜味。 糟糕的是,梦里跟他湿吻的那个人的脸,莫名其妙和他学生的脸重叠在一起,谢潮声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沉溺的模样。 他又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心里暗骂自己魔怔了。他猜想一定是因为睡前看到他的学生在俯身看他,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才稀里糊涂地带进梦里。 第十一章 做梦 学校开展集中晚自习,原先只有高三生和住宿生需要参加,现在高一高二的走读生也要留在学校晚自习到九点半。 谢潮声在讲台上宣布完这则消息,台下的学生哀鸿遍野。有人举手问晚饭怎么解决,谢潮声说:“食堂提供晚饭,当然离家近的也可以回家吃完再过来。” 他就是这么打算的,毕竟食堂那样的饭菜,一天吃两顿绝对是折磨。 下课回到办公室,谢潮声被塞了一张“教师运动会”的报名表,他看了眼这是什么,没什么兴趣便放到了一边。坐他旁边的老师笑他穿的衬衫那么皱,不整理一下就这么跑去上课,也不怕学生笑话。 谢潮声也很郁闷,他没带睡衣,睡觉前又忘了自己穿的是衬衫,睡醒以后发现很皱已经来不及补救,匆匆赶去上课了。 在某些方面他确实比较大大咧咧,以前有梁音迟成天在耳边念叨和提醒,他就算左耳进右耳出也能记住一些。至于现在,他想到了那份被他刻意忽略的离婚协议书,眼神暗了暗,他根本没打算签字。 傍晚下班,谢潮声早早地走了,没有留在食堂吃饭。他绕路去超市买了菜,打算给自己做今晚的晚饭和明天的午饭。他的厨艺非常一般,青椒肉丝被他炒糊了,番茄炒蛋又太过寡淡无味,唯一一个能下咽的是清炒大白菜。 他将明天要吃的装进饭盒里,剩下的菜,他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一点一点慢慢吃完。 晚上洗澡时发现脏衣篓里有换下来的粉色睡衣,和他的蓝色睡衣以及深色平角内裤混在一起,格外的暧昧也格外的引人遐想。 他定睛看了几秒钟,忽然想起这是他的学生穿过的睡衣。他面无表情地将衣服统统扔进洗衣机,倒了洗衣液,摁下电源,看着它们在卷筒里不断翻卷,完全搅在一起。 晚上他早早地上床睡了,睡眠质量不怎么好,但没有再做那种梦。事实上他从来就不是重欲的人,要不要孩子这件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和梁音迟开始无法达成共识,多次在床上闹得很不愉快。 相对于谢潮声这边的一夜无梦,梁屿这一晚却频频做梦。 他爸妈今晚难得回来了,但在饭桌上吵得不可开交,他没吃几口就扔了筷子,躲进房间里。 没人劝他再吃几口,他在房间里写完了作业,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梦里还是当天午休的场景,他的老师躺在床上睡着了,他俯身偷亲他,结果谢潮声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梁屿像被下了蛊一般,又再低下头吻他。他以为会被无情地推开,然而吻却一发不可收拾,谢潮声伸手箍着他的腰,他上半身趴在谢潮声身上,两人身体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缝隙。 吻越深入缠绵,让他有短暂窒息的错觉,全身情难自持,眼角泌出生理性的泪水。 梦里场景转换突然,他在谢潮声的家里,穿着那件粉色睡衣,像个女主人一样忙前忙后:手洗内衣物、熨烫衬衫、晾晒衣服…… 谢潮声洗完澡,走过来抱他,靠着他后背的胸膛结实火热,下半身坚挺灼热的某物杵在他臀部。他扭过头和谢潮声接吻,整个人仿佛软成了一滩水。 醒来后天还没亮,梁屿发现自己梦遗了,他在浴室里冲澡,把全身肌肤都搓得通红。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尽管他不知道到底喜不喜欢谢潮声,抑或分不清喜欢的程度深浅,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他想得到他。 这天梁屿特别早就到课室了,班上还没有几个人。谢潮声来上班,顺路去他们班的课室看一眼,探个脑袋进去只有梁屿和他对上目光,其他人都趴着补眠。 谢潮声手里拎着饭盒跟早餐,瞅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还很早,也不知道来得这么早的人吃了早餐没。他朝梁屿招招手,梁屿走出课室,说了声早上好。谢潮声掏出一袋热牛奶递给他,说:“给,还没吃早餐吧?” “没。”梁屿接过袋装牛奶,谢潮声刚想给他一根吸管,梁屿已经直接撕咬开封口,仰起脖子,纯白色的牛奶汩汩地流进嘴里。 “慢点喝,小心呛到。”谢潮声原本要买的是豆浆,结果老板错给他一袋牛奶,正愁着怎么解决,现在好了,他的学生帮他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老师,饭盒里装的什么?”梁屿注意到他的饭盒袋子,谢潮声说:“午饭,自己做的。” “哦。”梁屿表情淡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谢潮声问他作业做完没,得到满意的回答后便掉头走了。 上午最后一节是政治课,谢潮声抱着改好的作业本走进课室,分成几沓让人往后传。讲课之前他扫了眼台下的学生,眼神没具体落在某个人身上,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交作业的同学,下课后来找我。” 讲课时谢潮声没有太多的面部表情,语气也是一成不变,没有任何高低起伏。不管讲到哪个知识点,不管这道题班上错误率有多高,他的声音始终都是一个调。 他的讲课风格跟学生喜欢的那种生动有趣相去甚远,也算不上深入浅出、一针见血。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学生最讨厌的照本宣科式的讲课,沉闷、无趣,宛如一潭死水,听得人直打瞌睡。 话说多了嗓子有点干,他忘带水杯过来了,只能舔舔嘴唇解一解渴。随便抽了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其他人的思绪像是才从爪哇国回来,纷纷低下头疯狂翻书,生怕自己下一个被叫到。 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中,只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梁屿背靠着椅背,右手搁在课本上,目光看向讲台中央,准确来说是看向讲台上的那个人。 谢潮声故意移开视线,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他的这个学生脾性真的难以捉摸,昨天刚三令五申完记得做作业,今天就胆敢不交他布置的作业了。谢潮声在反思是不是对他太好了,所以他一点也不怕自己。 下了课,所有人都准备去食堂吃饭,课室里都是饭盒里哐啷碰撞的声响。谢潮声收拾教案的动作已经放得很慢,他在等某个没交作业的学生过来找他。 然而等课室的人几乎走光了,某个人还坐在位置上,一点也不自觉。谢潮声啧了一声,捧着教案走到他面前,梁屿忽然拿起课桌上的水杯,拧开盖子递到他嘴边,说道:“老师,你渴了吗?” 谢潮声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口渴,又想问这不是你的水杯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放下,我自己喝。” 梁屿执意握着杯子,杯口抵在他嘴唇上。谢潮声瞥了他的学生一眼,索性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他的嗓子干得冒烟,清凉的水润湿嘴巴和喉咙,口渴止住了,他别开脸,示意不需要再喝了。 水喝完,他的气也消了大半,虽然对着这个学生本来也生不出什么气,大手一挥让他赶紧去吃饭。梁屿站着没动,问:“老师,我不用再补交作业吗?” “你说呢?”谢潮声没好气地瞪着他,“早上问你作业做完没,你说做完了,敢情只做了其他科的作业。” “老师对不起,我中午补一份交给你。”梁屿在认错上一向是果断且态度良好,谢潮声本就没有多少气,看到他低眉顺眼的模样,便和声道:“你连着今晚的作业,明天一块交给我,现在快去吃饭。” “可是连着今晚的太多了,我可能就做不完了,”梁屿声音越来越小,而后他抬起头,“要不,我还是中午补完给你吧。” “行,中午如果怕吵到其他同学午休,可以来我办公室做。” 谢潮声交代完便回了办公室,他在微波炉加热早上带过来的午饭。吃完饭回来的老师问他是不是老婆出差回来了,他笑了笑没回答。 桌面上又被放了张“教师运动会”的宣传单和报名表,他吃着饭多瞄了几眼,扬声问道:“报名了的傍晚还要留下来训练?” 同办公室的男老师叫苦连天:“是啊,主任说不能输给其他年级,谢老师你报了哪一项?” “我没打算报名。” “那可不行,每个人都必须参加,这是主任的原话。” “什么?”谢潮声差点咬到舌头,一旁的女老师语气凉凉道:“不参加的,一律抓去拉拉队。” 最后谢潮声选了个男子4×100接力赛,填好报名表立马交了上去,他可不想报名晚了被分去没人报名的长跑。 梁屿在十二点三十分踏进办公室,谢潮声洗完饭盒回来,看了看时间,问:“这么快,中午吃什么了?” 梁屿报了菜名:“清炒苦瓜,咸鸭蛋,米饭。” “又没吃多少?”谢潮声了然,他从其他老师那搜刮回来一袋面包和饼干,塞进他手里,吩咐道:“吃完了再写作业。” 梁屿坐在谢潮声的座位上,撕开包装袋小口小口啃着面包。谢潮声在办公室找了一圈没找到一次性纸杯,只得拿自己的杯子装满水,放到他面前:“没牛奶了,将就喝水吃完吧。” 梁屿道了声谢,立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吃完面包,他掏出作业本,开始做昨晚的政治作业。 谢潮声开玩笑道:“是不是以后都要看着你才肯做作业。” “老师可以试试。”梁屿回答。 谢潮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语气很是老气横秋:“就不能懂事一点。” 梁屿扯了扯嘴角,懂事这两个字跟他从来不搭边。如果自己没有主动制造事端,又怎么会引起谢潮声的注意。 作业本前面有撕过的痕迹,他昨晚确实做完了政治作业,但到了早上,他撕掉写得满满的那一页,然后跟课代表说没写。 如果不这样,他根本没机会和他的老师单独相处。 第十二章 冒充 阳光从窗格直直地照进来,中午时分的太阳猛烈刺眼,趴在桌面午休的谢潮声皱了皱眉头,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办公室里纸张翻动的声响终于消失,留下来批改作业的老师合上最后一本作业本,伸了个懒腰,拎着包走了。 梁屿走到门边,将敞开的大门虚虚地掩上,而后拉上窗帘,转身环顾再无他人的办公室。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回去的每一步都轻盈得像猫,像一只好不容易等主人睡着、正准备去偷腥的猫。 谢潮声的办公桌上摊开放着他的作业本,上面的字迹干涸了很久,他早就把作业补完,余下的时间他都在等。等坐在旁边的谢潮声睡着,等办公室里其他人逐一离开。 一点三十五分,梁屿再次确认了时间。他坐在转轮椅子上,脚尖蹭着地板,慢慢地往旁边挪动,直到椅子扶手处和谢潮声的挨在一起,他才停下来。 盯着谢潮声沉睡中的侧脸,心里无端生出难以形容的迫切与焦躁,梁屿站起来,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这一吻并不能缓解什么,然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他不得不离开温热的唇。梁屿稳住呼吸,站直了身体,走之前他给谢潮声的水杯装满热水,撕了张便利贴写上“小心烫”三个字,张贴在显眼的位置。 下午谢潮声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开完会回来接到通知,教师运动会田径类项目明天放学后在操场集训,这意味着他的下班时间要被无限拖延。 他拧了拧眉心,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滴了几滴清凉油擦在太阳穴,坐在隔壁的老师闻到了,笑他年纪轻轻就各种药油不离手了。谢潮声扫了眼抽屉里的万金油、风油精等小瓶小罐的药膏药油,笑了笑没说话。 办公楼跟教学楼有一条连廊连通,谢潮声下班顺路去他们班课室看了眼,做完值日的学生跟他打了招呼就走了。他也正准备离开,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让他回过头。 空无一人的课室,不知道谁的桌面上,有一台手机的屏幕在闪烁。 谢潮声进了课室,愈靠近那个课桌,他认出来那是梁屿的座位。他的书包仍在椅子上,手机就这么放在桌面上,人却不知道去哪了。 谢潮声叹了叹气,捡起手机,犹豫着该留下来等人回来,还是擅自打开他的书包将手机塞进去。屏幕上跳出来的新信息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粗略瞥到几个字,眉头拧紧,顾不得是否侵犯学生隐私,立即将手机解了锁。 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发了好几条语言粗鄙的短信,谢潮声往上划拉屏幕,一连多张照片,白花花的肉体冲击着眼球。照片里他的学生或浑身赤裸,或只穿一条内裤,对着镜头摆出色情诱人的姿势。 “真骚,我又射了。” “婊子,真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在老子床上是什么样。” “把这些打包发给你现在的男朋友,你猜会怎么着?” 谢潮声在对话框输入一串号码,并且附上三个字:你发吧。 回复完短信,他黑着脸删除这个号码的全部信息,握着手机的那只手骨节分明、青筋暴起。在他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只能先暂时充当他的学生的“男朋友”,替他收拾这个骚扰他的家伙。 梁屿回来后看到谢潮声在有些吃惊,他背起书包,顺手拿起课桌上的手机,直接塞进了裤袋。谢潮声脸色不太好看,梁屿眼珠子转了一圈,问:“老师是在等我吗?” “班上没人了,书包手机就这么放着,不怕被人偷?”谢潮声语气不善道。 梁屿微微笑道:“这不有老师在么。” 谢潮声鼻子哼了一声,手指在梁屿的额头点了点:“你能不能长点心。” 梁屿嗅到淡淡的药油味,连忙抓住谢潮声的手,问:“老师哪不舒服?” “你是狗吗?鼻子这么灵。”谢潮声笑骂了一句,顺势摸上依旧有点疼的额头,在太阳穴按了按。梁屿提出要给他按摩,被谢潮声拒绝了:“你们少让我操点心就好了。” 公交车到站,上车前梁屿的鞋带掉了,他走到一边蹲下来绑鞋带,谢潮声站在一旁等他。公交车门在两人面前阖上,梁屿站起来发现公交车开走了,无辜地看着谢潮声:“老师你怎么不上车?” 谢潮声无奈:“等你啊,还不快过来。” “既然车开走了,要不,吃了饭再回去吧?”梁屿眨巴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他的提议合情合理,谢潮声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谢潮声略微一思忖,问:“你父母回家了吗?不许骗我。”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梁屿还是点了点头:“在,但是你能不能别去家访。” 把老师这个称呼也抛下了,梁屿直接喊了“你”,一句话说得可怜巴巴的,语气流露出浓浓的祈求。他双手抓住谢潮声的手臂,像小孩子恳求大人买糖吃一样摇了摇。 谢潮声被他孩子气的动作逗笑了:“这么怕我去家访啊,放心,不会向你父母告状的。” “其他的也不能说。”梁屿恨恨道。 谢潮声抚上他的后脑勺,和声道:“家访是必须要去的,学校要求这学期内完成。今天不愿意那就算了,什么时候你觉得准备好了,父母也在家,再来通知我。” 梁屿闷闷地“嗯”了一声,他的手没松开,眼神恳切地看着谢潮声:“那今晚,老师还跟我一起吃饭吗?” “吃,你想吃什么?” “麻辣烫。” “不是不能吃辣吗?”谢潮声好笑地看着眼前学生纠结的模样,“边走边想好了。” 两人原路折返,目的地是学校外面的美食一条街。他的左手臂还被梁屿紧紧握着,梁屿走在道路边上,谢潮声走在里面。 接连几辆自行车、电动车几乎是擦着梁屿的半边身体疾驰而过,谢潮声搂上他的肩膀,将人拉到内侧,自己走在外面。 梁屿心里怦怦的跳,他对于这样带着保护意味的举动毫无抵抗力。谢潮声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粗壮有力,热源隔着薄薄的衬衫传递进他的皮肤,脖颈处暖烘烘的。 “吃什么想好了没?”谢潮声问。 两人站在琳琅满目的校外美食街上,梁屿一声不吭,拖着谢潮声进了一家麻辣烫店。他问了谢潮声不喜欢吃的和忌口的东西,自作主张地去点菜柜自选菜品。 结账的时候梁屿要了两瓶豆奶,开瓶器打开盖子,插进吸管,梁屿喝着一瓶,另一瓶递给谢潮声。 梁屿喝得很快,一瓶奶很快见了底。他瞄了眼隔壁桌的学生情侣,赫然发现他们只叫了一瓶奶,插了两根吸管,两个人头挨着头在喝。 失策了,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法子。梁屿用吸管戳着瓶底,莫名嫉妒起旁边光明正大的情侣。 “怎么了这副表情,”谢潮声看到梁屿鼓起腮帮子,表情似乎很不爽,“谁又惹你了?” 梁屿向谢潮声勾勾手指头,谢潮声配合地凑过脑袋,梁屿附在他耳边道:“老师,旁边那一桌早恋,下次让教导主任来这里抓人。” “你还敢说。”谢潮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惩戒性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老师,你不喝了吗?” 梁屿指了指被谢潮声放到一边的豆奶,谢潮声摆摆手,他对任何奶制品都不感兴趣。 “那我喝了。”梁屿问道,谢潮声点点头,想把上面的吸管摘掉,结果梁屿直接将瓶子挪到自己面前,就着他用过的吸管开始喝。 麻辣烫端了上来,特大号的碗装得满满的。梁屿挥手让店员拿来两个小碗,谢潮声看着一份麻辣烫有些发愣:“这么大份,一个人吃?” “我们两个人吃,”梁屿将筷子和碗递给谢潮声,特意补充了句,“没有放葱和蒜,老师放心吃。” “这么辣,你能吃?”碗里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油,谢潮声怀疑地看着梁屿。梁屿夹起一根青菜,在小碗里沥了沥油,放进嘴里。勉强咽下去后,他一副被辣得够呛的模样,伸着舌头哈气。 梁屿眼泪汪汪地说道:“好辣。” “别吃了,给你叫份清汤的。” 梁屿摇头,他把小碗推到谢潮声面前,道:“老师可以帮我夹菜吗?把油沥一下,吃着吃着就不觉得辣了。” 谢潮声没再说什么,接过碗,在大碗里捞起一筷子青菜,筷子和勺子并用,油沥干以后再放进小碗。 梁屿咬着吸管,又一瓶豆奶快被他喝完。他瞥了眼隔壁桌的情侣,刚才还在亲亲密密地喝豆奶,现在却一人一份麻辣烫,吃得是井水不犯河水。 梁屿看着认真给他夹菜的谢潮声,为自己的小聪明暗暗得意,但同时心里涌出无限的落寞,为他见不得人的心思。 “吃吧。”谢潮声给他夹了满满一碗,梁屿小声道:“谢谢老师。” 尽管舌头被辣得没知觉,但仍能感觉到辣。梁屿咬了一口鱼丸,里面的汁渗了出来,又烫又辣,他撇了撇嘴。 “辣到了?给我吧。”谢潮声夹走他勺子里被咬剩一半的鱼丸,一口吃掉,再从自己碗里捞了几个不吸汤汁的牛肉丸过去。 梁屿咬了咬筷子,心里面那点失落瞬间就被抚平了。 “不能吃辣下次别吃了,太辣了对肠胃也不好,老是胃疼,去医院检查过没?” 谢潮声一边絮絮叨叨,梁屿扔了几个鱼丸到他碗里,朗声道:“老师,你好啰嗦啊。” 隔壁桌进展到互喂的小情侣,听到梁屿喊的这一声老师,立马变得规矩了。 “老师我给你夹。”没有错过隔壁桌一举一动的梁屿,站起来接过谢潮声的碗,殷勤地给他夹菜。 谢潮声也注意到旁边的动静,不禁嘴角上翘,他的这个学生一肚子坏水,偶尔叫人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偶尔也有乖顺的模样,例如现在,专注地对付碗里很难夹起来的肉丸,因为屡次夹不到,不满地嘟了嘟嘴。 灯光下,梁屿的嘴唇看上去有些红肿,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抱怨道:“怎么夹不到。” 谢潮声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摁住梁屿的手:“好了,够了。” 第十三章 粉色 回到家以后,谢潮声没有开灯,他在昏暗的客厅里坐了很久。 摸出口袋的手机,谢潮声拨了梁音迟的号码,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他反复拨了四五次,最后听到一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谢潮声自嘲地笑了笑,将手机扔到一边,踢掉鞋子,露出只着白袜的脚。身上的衣服变得又皱又臭,隐约还能闻到一股麻辣烫的味道。 他已经在地板上坐了有半个小时,而现在他整个人仰躺下来,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在学校他还能照常上课,照常处理事务,照常跟任何人聊天。但是一回到家,一到独处的时候,他就会原形毕露。 就像现在这样,忘掉自己的年龄身份,像个顽劣孩童那般躺在地板上。 提不起劲做任何事,昨天他还能假装积极地去超市买菜、做饭、洗衣服,到了今天全身力气像被抽走了一样。连最简单的从地上起来、开灯、去浴室洗澡这些事,他都提不起劲去做。 谢潮声把原因归咎为今天中午的午饭太难吃的缘故。他都分辨不出,到底是食堂的饭菜难吃些,还是自己做的更难吃。 手机屏幕亮了,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谢潮声不得不从地上坐起来,捡起被他扔得远远的手机,是梁屿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梁屿的声音惨兮兮的,他问谢潮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抱怨自己一回到家就开始肚子疼,怀疑刚才吃的麻辣烫不干净。 谢潮声拧着眉头,仔细询问了疼痛的位置和程度,梁屿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谢潮声急了,说让家长来听电话,梁屿这才松口说不是很严重,已经吃了胃药上床躺着了。 谢潮声稍微放心了,随即又叮嘱他不能乱吃药,下次有问题得去医院看。电话里梁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不同,他放软了声调,因为疼痛而哼唧了几声,一句话说得像抱怨更像是撒娇。 “老师,我好疼啊。” “叫你父母送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谢潮声耐心哄劝道。 梁屿立马拒绝了:“不要,我宁愿疼死。” “梁屿,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谢潮声沉声道,“是不是真的很疼,不许骗我。” “老师我没事,你别担心。” 谢潮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现在是八点半,半个小时后我再打给你,如果那时候还疼,老师带你去医院。” 挂断电话后,谢潮声调了半小时后的闹钟,他进浴室洗澡,手机被他搁到外面的盥洗台上。冲澡时他草草撸动了几下胯下久未发泄的某个部位,他并没有强烈的亟待释放的念头,所以兴致不高,很快便结束了。 热水漫过全身,他在莲蓬头底下呆站了好一会儿,没有其余的动作。手机提示音响起时他第一时间就听到了,由于不是闹钟的铃声,他不怎么想理会。 等冲完澡,谢潮声跨出浴室,慢条斯理地擦干身体再穿上衣服,他才拿起手机查阅未读信息。 是一条彩信,只有一张图片。 他的学生半躺在洁白的大床上,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纽扣系到了最上面一颗。下半身却不着寸缕,腿半张开,双手勾住大腿内侧。 动作看上去极不情愿,脸上的表情却是含羞带怯。双手变成了助纣为虐的工具,努力把腿掰开,向镜头展示腿间的大好风光。 谢潮声定定地看了照片几秒钟,再点击退出。注意到号码跟傍晚的相同,他将这个号码发送给在警局的朋友,拜托对方帮忙查一查。 九点钟到了,关掉闹钟,谢潮声拨通梁屿的号码。梁屿喊了他一声“老师”,谢潮声问他:“还疼吗?” 梁屿嗫嚅道:“没有那么疼了,可不可以不要去医院。” 谢潮声沉思片刻:“这次可以不去,但是以后不许在外面吃饭了。你的胃不好,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梁屿哼声道:“老师,你也知道食堂有多难吃。” “难吃也要吃,大家都是这么吃。” “可是,老师今天不是带饭了么?” 谢潮声叹了叹气:“明天我就不带了,继续吃食堂,再难吃也一起受着。” 挂了电话,谢潮声大步走出卫生间,打开冰箱,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肉和蔬菜时,额头突突的疼。 晚上睡得早,谢潮声从梦里醒过来才十二点多。他做了一个不可描述的梦,梦里的情节颠三倒四,画面却旖旎缱绻,不是春梦胜似春梦。醒来后他无法复述梦境的十分之一,唯独能抓住的是梦里那一点残留的温存。 黑暗中他的喘息声尤为清晰,谢潮声把手伸到下身某个蠢蠢欲动的部位,用力地挤压、摩擦。 持续了好一会儿,手上硬邦邦的某物依旧得不到纾解。他觉得索然无味,在床头柜摸索着寻找纸巾盒,不小心碰到墙壁,啪的一声按亮了卧室的灯。 他抽了几张纸打算擦手,眼神不经意扫过椅子上那一堆睡前收下来、还没有叠进衣柜的衣服。 粉色睡衣在一堆暗色系的衣物中格外扎眼,目光像被那一抹粉色给黏住了,谢潮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而后他伸长胳膊,从一堆衣服里抽出那件粉色上身睡衣。顾不得其他衣服掉到了地上,他用手里柔软的粉色睡衣,包裹住硬得发痛的下身,上下抚摸着、狠狠地抽拉着。 最后一股浊液喷射出来,沾污了原本干干净净的睡衣。睡衣上粉白相间,谢潮声盯着看了几秒,然后将睡衣扔到地板,起身下了床。 谢潮声进了书房,书桌上的《窄门》依旧摊开着,风吹乱了页码。时隔几天,他已经忘记上次阅读到的章节,只好从头再来。 他其实早就知道故事的结尾,但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接受。爱为什么要有分离,为什么还包含着舍弃和牺牲,难道陪着就不能算爱了吗? 庸俗如他,所渴望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就不配称作爱吗。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政治,下课后梁屿走到讲台边上,晃了晃手里的饭盒,问:“老师一起吗?” 谢潮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抱歉,我今天带饭了,就不跟你一块儿吃了。” 梁屿哦了一声,神情低落地转过身,背对着谢潮声挥了挥手,自己一个人走了。 谢潮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莫名觉得是自己背弃了他的学生。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傍晚教师运动会集训。他先跟着大部队慢跑了几圈,再做了几组加速跑,最后是交接棒的训练。 他是倒数第二棒,快要交棒时,他分心扫了眼操场中间的足球场,一眼就看到一个落单的身影。由于注意力被分散了,他没能与接棒的老师配合好,提前松了手,接力棒掉在了地上。 失误的后果是再来一次,等他完成这次训练,足球场已经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回办公室前他又去课室转了一圈,梁屿的书包果然还在座位上,人却不知道去哪了。谢潮声给梁屿发信息问他在哪,梁屿回复得很快,不答反问:“老师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可以帮我把书包带回家吗?明天再给我。” 谢潮声直觉不对劲:“你去哪了?书包也不带走。” “去做一件事,带着书包不太方便。” 发完这条短信,梁屿就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裤袋。他知道昨天谢潮声看过他的短信,前男友不厌其烦地给他发骚扰短信,时不时发几张他的裸照,他通常采取不予理会的态度,看过就直接删除。 然而昨天他并未清理前男友的垃圾短信,当晚翻阅时发现记录全没了,前男友又恰巧发来他看不懂的内容: “你的男朋友应该收到我的短信了,说不定已经对着射了好几发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叫上他,我们3p,保证让你爽。” “那个老师是你的男朋友吧,真看不出来,他能让你爽吗?如果我把你们的事捅到校长面前,你猜会怎么着?” 梁屿破天荒回复了短信,前男友约他今晚在某个地方见面,他现在就准备去那个地方。 公交站等车的人很多,连续好几趟都满载,他双手揣着口袋,就这么站着等。他没有等来空车,反而等来了谢潮声。 谢潮声提着他的书包,扳过他的肩膀,说话的语气有点冲:“给你打那么多个电话,怎么不听?” 梁屿从裤袋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他识趣地对谢潮声说了句“对不起”,谢潮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要去哪?” 梁屿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谢潮声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他慢慢组织着语言,想找到合适的措辞,既让自己容易开口,也能让梁屿明白他的意思。 “梁屿,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可以跟老师说。老师会尽力提供帮助,不管涉及到哪方面,你都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梁屿眨了眨眼睛,公交车恰巧在两人面前停下来,是回家的那一趟。 “不回家吗?”梁屿上了车,回头看着谢潮声。 谢潮声跟在他后面上了车,车厢里只有分散的空座,梁屿在后排左侧的座位坐下,谢潮声扔下一句:“今晚送你回家。” 梁屿勾了勾嘴角,给谢潮声发了条短信:“如果老师担心的话,倒不如把我带回家,放在眼前看着,我绝对不会乱跑。” 他用眼角余光留意谢潮声,谢潮声低着头,在看他发的短信。 梁屿打开跟前男友的短信记录,点击右上角彻底删除。他记得昨晚自己回复前男友的内容是:他比你更能让我爽。 第十四章 吃饭 谢潮声要在下一个站下车,梁屿提前走到车门边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外面的街景。快到站时,谢潮声也起身离了座,扶着栏杆站着,侧身看了梁屿一眼。 梁屿冲他笑了笑,歪头道:“老师今晚可以收留我吗?” 路况不好,公交车有些颠簸。梁屿什么也没扶靠,就这么站着,公交车晃动得剧烈,幸亏谢潮声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他的腰,他才避免摔倒。 梁屿整个人都扑进谢潮声怀里,腰间被有力的手臂箍着,他的脸埋在谢潮声肩上。 衬衫是干爽的,梁屿嗅到衬衫底下的这具温热躯壳散发的淡淡汗味。他记得谢潮声刚才跑步穿的是运动T恤,来找他的时候只提了他的书包,没有拎他自己常用的公文包。 所以那件换下来的T恤,现在会在哪里呢。 梁屿鼻子蹭了蹭谢潮声的肩膀,这段路有点堵塞,他得以在谢潮声怀里多待一会儿。他的老师的汗味并不难闻,夹杂着残留的洗衣液清香。 梁屿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乎的,谢潮声的气息将他紧紧包围,手和腿都脱力般渐渐发软。从前他不明白所谓的荷尔蒙味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现在他恍惚中反应过来,耳根倏地红透了。 公交车终于到站,车门开了,谢潮声搂着梁屿下了车。瞥见梁屿通红的脸,谢潮声问:“怎么了,脸这么红?” “老师这是决定带我回家吗?”梁屿问。 “这不是你要求的吗?”谢潮声说道。 “我要求的老师都会答应吗?”梁屿抬头看着谢潮声,他注意到谢潮声的手仍揽着他的腰,谢潮声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挪开手臂。 “那不一定,要求合理我才答应。” 梁屿低头看了看脚下,鞋尖磨蹭着地面,缓缓开口:“那么,老师可以让我去找一个人吗?” “去找谁?”谢潮声盯着他看。 “前男友。”梁屿回答。 他在赌,他知道谢潮声不会让他一个人去,他的老师根本放心不下。 果然,谢潮声问:“需要我陪你去吗?” 最后梁屿是在谢潮声的陪同下,去到跟前男友约定的地点。那是一所私立学校后门的小巷子,谢潮声问他,为什么会约在那里。 梁屿说那是他跟前男友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谢潮声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被梁屿的话给噎住了。 梁屿若无其事继续说道:“他踢足球很厉害,篮球也打得不错,我就是这样才被他吸引的。” 他跟朋友去看足球比赛,一眼就看中了前男友。散场时他给前男友送去一瓶水,眼神交流间彼此都猜到了对方的意思。他支开了朋友,被前男友拖到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吻了个昏天暗地,关系就这么定下来了。 后来回想前男友肯定是个拈花惹草的老手,要不然也不会被他一个眼神就勾走了。哪像面前这根木头,不管他怎么暗示,使再多的小动作,他的老师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梁屿又有些泄气,他问谢潮声:“老师会踢足球吗?” 谢潮声摇摇头。 梁屿又问:“那篮球呢,打得怎么样?” “很烂。”谢潮声答道。 两人沉默了下来,梁屿没想到是谢潮声先挑起话题的,他问:“为什么会分手,你跟你那位……” “他劈腿了,”梁屿眯起眼睛,“大概是因为,我不肯让他上。” 梁屿的用词直白大胆,话说完他瞄了眼谢潮声,谢潮声眼睛瞪着,仿佛也被他吓到了。 梁屿抓起谢潮声的手,先是软着嗓音跟他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说道:“我以后保证不会这样了。” “不会这样是哪样?”谢潮声睨他一眼。 梁屿看着谢潮声的眼睛,心脏就像被人捏在手里肆意把玩一般,既有点酸又有点疼。接下来的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谢潮声只是重重地揉着他的脑袋,道:“以后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当然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就更好了。” 约定时间快到了,谢潮声躲进巷子尽头的一个小卖部里。放学时间过去很久,巷子里没什么人走动,梁屿看向虚掩的学校后门,不一会儿,前男友从里面出来。 “你居然来了,真是稀奇。” 梁屿语气淡淡道:“我来是想问你,谁给你他的号码?” “他?他是谁,你的现任男朋友?” 梁屿“嗯”了一声。 “谁知道你的‘他’指的谁,”前男友阴阳怪气道,在某些字眼上加重了语气,“这什么恶趣味?哟梁屿,你还脸红了。” “废话少说,谁给你号码的。” “不是你发过来的吗?你这玩的哪一出。” 梁屿转身要走,前男友扳住他的肩膀:“我说让你走了吗?” “你想怎么样?”梁屿问道。 “你的那些照片,就不怕我散播出去?只要你肯给我上,上一次我就删掉一张。” 梁屿略微思考了片刻,点点头:“可以,但是我要问问他。” 他拨通谢潮声的号码,对着手机说:“老师,这里有人要我陪他上床,上一次照片删掉一张,你愿意我去吗?” 梁屿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他挂了电话,只说了两个字:“等吧。” 谢潮声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尽头,一同前来的还有另一个人。距离只剩几步之遥,梁屿快步走到谢潮声身边,谢潮声揽着他的肩,问他没出什么事吧。 梁屿摇摇头,依偎在他的怀里。 “没事了,不用担心。”谢潮声低声宽慰。 一旁的前男友意识到不对劲,随谢潮声前来的另一个人已经拦住了他:“现在怀疑你涉嫌传播淫秽色情内容,跟我去警察局喝杯茶好好聊聊吧。” 走出巷子,梁屿拉了拉谢潮声的衣袖:“老师,是你通知的警察?” 谢潮声反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梁屿沉默,谢潮声神色变得严肃:“如果我没发现,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受他威胁,甚至陪他上床?” 梁屿猛地抬头,被最后几个字刺激到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谢潮声突然抱住了他,缓声道:“抱歉,我只是有点生气。” 梁屿环抱住谢潮声,脸埋在他的胸膛里。谢潮声以为他在害怕,不停地安慰道:“别怕,已经没事了,老师在这里。” “那照片呢?”梁屿闷闷地开口。 “警察会取回底片,然后销毁的。你别担心,不会有任何人看。” “那老师,”梁屿怯生生地问,“老师看过吗?” 谢潮声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学生的这个问题。而梁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抱着谢潮声腰身的手紧了紧,声音满是安抚的意味:“没关系的,老师看过也没关系。” “只要是老师,做什么都可以。” 梁屿最后这样说道,听到这句话的谢潮声却是心头一震。 把梁屿带回家,谢潮声交待他先去做作业,自己则进了厨房做饭。梁屿拎着书包,得到允许进了谢潮声的书房,他拉开书包拉链,赫然发现里面有一个袋子,装的是汗涔涔的运动T恤。 正是谢潮声换下来的那一件。 梁屿的心怦怦地跳,他走去关了书房门,再拿出袋子里的T恤,双手捧着,把脸埋了上去。汗味充斥鼻腔,他嗅着T恤上面的味道,无端联想到谢潮声穿着这件T恤大汗淋漓的模样。 梁屿溢出一声呻吟,他抬起发红发烫的脸,手忙脚乱地将T恤塞进袋子,放回书包里面。他暗暗下决心,如果谢潮声不提起,他不打算主动提醒。 他已经谋划着要把这件满是汗味的T恤带回去。 静不下心来做作业,梁屿跑去跟谢潮声说想先洗澡。不需要帮忙,他轻车熟路去阳台收了要穿的睡衣和内裤,径直进了卫生间。 洗完澡他换上穿过好几次的粉色睡衣,走到厨房,看着谢潮声忙活的背影。饭桌上已经摆了一盘番茄炒蛋和一盘清炒大白菜,梁屿闻到了青椒的味道,于是问道:“老师做的是什么?” 谢潮声回头,瞥到梁屿身上的粉色睡衣时,眸色暗了暗。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漫不经心道:“要不要给你换一套睡衣?” 梁屿说:“不用,穿习惯了。” 谢潮声转过头继续炒菜,梁屿走到他身后。眼角余光出现一抹粉色,谢潮声莫名变得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是因为厨房温度过高,还是因为背后站着他的学生。 “老师,该起锅了。”梁屿提醒他。 谢潮声说:“刚洗完澡,别站这里,免得沾上油烟味。” “那我去拿碗筷。”梁屿语气轻快道。 晚饭做好了,两人面对面坐着,梁屿对每一道菜都充满兴趣,眼里露出欣喜的神色。 谢潮声则神情恹恹,他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任何信心。在尝过几口青椒炒肉后,他便放下筷子,对还在夹菜的梁屿说:“你没觉得很咸吗?” 梁屿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他反问:“有吗?我觉得很好吃。” “吃太咸对身体不好,别吃了,我去叫外卖。” 梁屿阻止道:“别,老师你要是不喜欢,就给我吃好了,我能全部吃完。” 谢潮声无奈,给他倒了杯水,嘱咐他慢点吃。 饭桌上只有碗筷的碰撞声,梁屿吃饭时难得不说话,谢潮声也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他偶尔瞥一眼梁屿,看他安安静静咀嚼吞咽的模样,看他身上的粉色睡衣,在饭桌上方的暖黄色灯光下,颜色显得愈发柔和。 就跟此刻他本人一样,看起来乖顺得不像话。谢潮声觉得心里某一块地方被击溃了,汩汩地流了一滩水。 第十五章 卑微 饭后梁屿抢着要去洗碗,被谢潮声以会弄脏衣服为由赶了出去。梁屿扯了扯身上粉色睡衣下摆,心想穿着它真碍事。 谢潮声见他仍扒着厨房门框,便说道:“冰箱里有水果,去洗来吃。” 梁屿打开冰箱,一眼就瞥见鲜红的小番茄。他随意问道:“老师很喜欢吃小番茄吗?怎么买了那么多。” 水声哗啦哗啦,谢潮声不知道是没听见梁屿的问题,还是故意不回答。 梁屿将小番茄装盘,到卫生间的洗手池里清洗好。他先扔了一个进嘴里,然后手里又攥着两三个,走到谢潮声身后,“唔”了一声。 谢潮声回过头,一个小番茄抵在他嘴唇上。他没多想,张嘴咬住了这个小番茄。梁屿笑眯眯地松了手,看着谢潮声吃完,又将另一个放到他嘴边。 “你吃,我不喜欢吃。”谢潮声说。 梁屿便将手上的这个小番茄塞进了嘴里,谢潮声嘴巴张了张,这个小番茄刚才碰过他的嘴唇,上面残留的水滴还沾湿了他干燥的唇。 “老师你不吃,我吃咯。”手上最后一个小番茄被梁屿塞进嘴里,红色的小番茄消失在同样通红的唇舌间。番茄的红与他嘴唇的绯红相比,颜色稍微黯淡了些。 谢潮声移开目光,转过身,在水龙头下冲走碗筷上的洗洁精泡沫。他像是才发现梁屿的嘴唇很红,也突然观察到很多平时从不曾留意的细枝末节。 例如,梁屿的肤色也很白,粉红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违和。例如他时不时会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尽管他的唇部湿润,根本不需要口水来润湿嘴唇。 又例如他吃小番茄的时候,嘴巴微张,柔软的唇瓣先触碰到小番茄的顶端,然后极快地整个塞进嘴里。那一瞬间拼凑一起的红色,张扬醒目得似乎要烙印在视网膜上。 谢潮声有些吃惊自己会记得那么多细节,也惊讶于他对这个学生的关心程度,好像越来越超出他预想的范围。 “老师,你不爱吃小番茄为什么还买那么多?”梁屿出声问道。 谢潮声敷衍道:“便宜,不小心买多了。” 梁屿一个接一个吃盘里的小番茄,他敏感地联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想把不相干的想法从脑海里驱逐掉。 谢潮声让他回书房做作业,他听话地照做了。一边写作业,一边分神留意外面的声响。书房的门敞开,短短半个小时内,他瞄到谢潮声经过好几次。 一次是去阳台收衣服,折返时肩膀上搭着好几件衣服。一次是直接进来了,给他端了杯牛奶,并叮嘱他记得喝完。 还有一次是洗完澡出来,上半身光着,下半身围着浴巾,往阳台走去。然而没过几分钟又回去换了身睡衣,接着再次经过书房门口去了阳台。 过了十多分钟,还不见谢潮声回来。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梁屿好奇他在阳台上做什么,他草草写完作业,搁下笔,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出书房就看到阳台上背对着他的谢潮声。 梁屿来到他背后,喊了声“老师”。谢潮声扭过头,嘴里含着一支烟。 “老师你抽烟?”梁屿问。 谢潮声摇头,摘掉嘴里的烟。梁屿看仔细了才发现香烟根本没有点着,谢潮声仅仅只是咬着烟嘴。 “老师打火机在哪,我给你点。” “不用,我不抽烟。” 梁屿不解:“那为什么?” “戒了,再说哪有在学生面前抽烟的道理。” 谢潮声将香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接着毫不留恋地扔进垃圾桶。他顺手抚上梁屿的脑袋,问:“作业写完没?” “写完了。” “牛奶喝了没?” “还没,老师你不喜欢喝纯牛奶,”梁屿眼珠子转了转,狡黠一笑道,“你打算让我帮你解决掉冰箱里的纯牛奶吗?” 谢潮声轻咳了一声,被学生戳穿他的心思,面上有些不自然:“牛奶是给你助眠的,哪来那么多废话。” 谢潮声掉头就走,梁屿拉住他的手腕,央求道:“老师,跟你商量件事可以吗?” “你说。”谢潮声抬了抬下巴。 “我还想吃老师做的菜,所以以后能不能,常来老师家吃饭?”最后半句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梁屿脸上看似镇定,实则握着谢潮声手腕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谢潮声没有明确答应或拒绝,只是笑道:“那我要收伙食费才行。” “老师要收多少,我没有很多钱,把我卖了抵债行不行?” 谢潮声饶有兴趣地问:“卖去哪里?谁会要你?” “你啊,”梁屿说得坦然,“难道老师你不肯要我?” “我不要,你太不听话了,我可管不了你。”谢潮声乐呵呵地说完就进了卧室。 站在原地的梁屿,脸色刷的白了。尽管知道那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但这未尝不是谢潮声的真实想法。 梁屿用指甲掐了掐手掌心,他木然地回到书房,将作业本收进书包时,他又看到那件因为他的有心隐瞒才会留在书包里的运动T恤。 我能怎么办呢。梁屿这样想着,又将T恤从袋子里抽出来,把脸埋进去。 濒临窒息的人苦苦哀求的是氧气,而下作、卑微、不堪如他,苦苦哀求的是他日夜渴望的人身上的味道。 能让他全身高热、意乱情迷的味道。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梁屿脸上褪去刹那间的茫然和无措,再次确定心里的想法那般。与其违心地假装乖巧懂事,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亮出最坏、最恶劣的那一面。 他将运动T恤叠好,放回书包。眼睛扫到桌面上的牛奶,倒得很满,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握着杯子走出书房,进了旁边的次卧。 他坐在床中央,再抿了一口牛奶,接着将剩余的牛奶全数倒在自己身上。纯白的液体弄湿他的睡衣和睡裤,更多的流到了床上,渗进床单和床垫里面。 梁屿扔掉手里的杯子,玻璃杯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声响较沉闷,吸引不了另一个房间的人。他只能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再扬声喊道:“老师,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谢潮声听到声音便赶过来了,一进来就看到他的学生坐在床上,手足无措地揪着湿了的睡衣下摆,两腿之间更是一片狼藉,床上也被弄湿了一大滩。 “老师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床。”梁屿嗫嚅道。 谢潮声捡起地上的杯子,和声道:“没事,你先起来,我再给你找一件睡衣。床脏了不碍事。” 梁屿下了床,当着他的老师的面就开始脱衣服。谢潮声别开脸,急忙回到主卧,一头扎进衣柜里,翻出一件他穿旧了的衬衫,比较宽松,可以当做睡衣。 来不及找睡裤,他担心梁屿着凉,先将旧衬衫送了过去。梁屿全身脱剩一条内裤,白皙但瘦削的身体全部落在谢潮声眼里。谢潮声感到些许尴尬,他不知道眼神该往哪放。 梁屿接过衬衫,脸红红的看上去有些羞赧,但眼神却是直直地看着谢潮声。他问道:“老师,你能借我一条内裤吗?我的湿了。” 谢潮声眉心一跳,扔下一句“你等等”就出了卧室。他翻出一条新的平角内裤,尽管尺码肯定不对,但只能让他的学生将就着穿。 “老师,我有麻烦到你吗?”梁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潮声回头,仅穿了一件衬衫的梁屿走进主卧。他的学生似乎很紧张,十指无意识地揪在一起,眼神瑟缩地不敢看他。 “老师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梁屿沮丧道。 谢潮声很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偏偏他的脑海里现在一团混乱,视线也着了魔似的不受控制,只看得到他的学生雪白的大腿。 “没关系,”谢潮声惊觉自己的嗓音也变沙哑了,他清了清嗓子,“快去换上,湿的穿在身上难受。” 梁屿应了一声,而后又犹豫道:“老师,那今晚,我睡哪?” “你跟我睡。”谢潮声转身背对着梁屿,开始叠床上的衣服。他自认这个安排合情合理,他没有任何不这么做的理由。 客厅的灯都关掉了,谢潮声已经在床上躺好了。刷完牙回来的梁屿顺手关掉主卧的灯,阖上门,再蹑手蹑脚地上了床。 梁屿下半身穿上了一条灰色睡裤,那是刚才谢潮声硬塞给他换上的。此时谢潮声闭着眼睛,看似已经睡熟了。 “老师,晚安。”梁屿轻声道。 床很宽,尽管他们盖着同一床被子,但是他的老师和他隔得有点远。梁屿又再喊了一声“老师”,听不见回应,只听见轻微的鼾声。 他放心地把手伸进被子底下,脱掉下身根本没必要穿的睡裤,以及对于他而言过于宽大的平角内裤。 然后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蹭到谢潮声身旁。贴近这具火热的身体,嗅着他的老师身上独特而隐秘的气息,梁屿发出舒适的喟叹。 谢潮声做了个四肢都被束缚住的噩梦,醒来后才知道原来是他的学生窝在他怀里,手臂横在他胸膛上,一条腿大喇喇地伸进他大腿间。 谢潮声想将人弄开,没等他有所动作,睡得很沉的梁屿突然动了动,抱着他的腰使劲往他怀里拱。同时下半身也跟着蹭了蹭,横插进他两腿间的大腿,正无知无觉地往某个部位拼命磨蹭。 猛地掀开被子,谢潮声顾不得会把人吵醒,直接将人推开下了床。 由于被子被掀开一半,黑暗中他隐约看见床上的梁屿似乎光着两条腿,而被稍长的衬衫下摆挡住的部位,本该穿在上面的内裤此刻却不翼而飞。 谢潮声勒令自己移开视线,拧开卧室门,直奔卫生间。 打开的门并没有被完全阖上,而恰好睁开眼睛的梁屿,看到了谢潮声匆匆离开的背影。 第十六章 温床 往脸上泼了泼冷水,谢潮声在卫生间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蠢蠢欲动的某个部位已经消退下去,他才回了卧室。 床上的梁屿蜷缩着身体,看上去睡得很熟,浑然不知旁边的人曾经起来过。 谢潮声重新躺了下来,冷水彻底压制住他刚才那点莫名其妙的冲动,过后才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 肢体间相互摩擦本来就有擦枪走火的可能,而且他的身体久未发泄,经不起任何撩拨,所以方才他才会轻易就被挑起欲望。 这算很正常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他去小题大做。谢潮声这样想道,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正当他快要睡过去之际,一条虚软无力的手臂突然搭在他腰上,紧接着背上一热,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老师,”梁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你刚才起来了?是我睡相不好吵醒你了吗?” “没有的事,我起来上厕所而已。” 谢潮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如常,事实上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学生。毕竟几分钟以前,他因为学生无意识的举动而起了反应,并且来得迅猛,害得他狼狈地逃进了卫生间。 尽管他能说服好自己,但不见得就能立即毫无芥蒂地面对一无所知的学生。 所以回到卧室后他反常地侧躺着,执意不肯翻身与身旁的人面对面。 “老师,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梁屿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就像睡着了的人说的梦话,听起来格外的不真切。 “是吗?”谢潮声找到梁屿搭在他腰间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手背,“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梁屿“嗯”了一声,抽出手臂。谢潮声以为他终于要换个睡姿,不再继续前胸贴着后背,然而下一秒耳边传来有些难为情的声音:“老师,你可以稍微起来一下吗?我脱下来的睡裤被你压住了。” 谢潮声身体一僵,立马挪了挪位置。他坐起来背靠床头,只见梁屿也用手撑着直起身体,从自己屁股底下抽出一条皱巴巴的睡裤,睡裤的另一端刚才被谢潮声的身体压着。 梁屿继续在被窝里摸索,不一会儿摸出一条平角内裤。他看上去仿佛很不好意思,低着头不敢看谢潮声,默默地抬腿把内裤穿上了。 “为什么不穿睡裤,为什么连内裤也脱了?”谢潮声哑着嗓子问道,没发觉他的声音里暗含着隐约的怒气。 梁屿讶然,他似乎没想到谢潮声会问得那么直接,一条腿仍然屈着,睡裤穿到一半卡在大腿中央。 “因为老师的太大了。” 梁屿委屈的声音就像绷紧到极致的琴弦,又细又轻。谢潮声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缩,他听见梁屿接着道:“老师的内裤太大了,我平时不怎么穿平角的,所以就趁晚上睡觉,偷偷脱了下来。” 谢潮声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的疼。他原本是靠坐在床头,现在突然变成跪坐着,身体前倾,伸手给梁屿提了提还卡在大腿上的裤子,帮他把睡裤穿上。 “你睡觉爱踢被子,不穿睡裤小心着凉。” “可是老师,你也喜欢裸睡。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后半句变得很小声,但仍能听得出轻微的抱怨和不忿,像挨批的孩童在使小性子。 谢潮声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裸睡?” “反正,我就是知道啊。” 梁屿心虚地故意不看谢潮声的眼睛,谢潮声愈发感到说不出的别扭。不仅是刚才的这个问题,也包括他们的整段对话、此时此刻双方的动作、神态等。 梁屿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偶尔偷瞄一眼谢潮声,在视线被捕捉到之前迅速收回目光。谢潮声则不知何时从跪坐变成盘腿坐着,两人面对面,像在对峙。 这样对峙的场面也许会发生在师生之间,但倘若地点是在床上呢? 黑暗中气氛持续怪异,这样默不作声的对峙场面,让谢潮声心里莫名发慌。他按了按太阳穴,一声不吭地侧躺下来。 梁屿也跟着在他身边躺下,倒是规规矩矩地没有再贴上来。良久,他才用手指戳了戳谢潮声的后背,轻声问道:“老师,你生气了?你生我气了吗?” 谢潮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他闭上了眼睛,已经快要睡过去。入睡前他还在想我气你干嘛,而后转念一想,他的确有点生梁屿的气。 但是为什么要生气,气他的学生做什么呢? 夜晚钝化了他的大脑,差一点就能接近问题的答案,谢潮声怎么也想不通。仿佛有道短小的栏杆正摆在他眼前,他跨不过去。 也许明天醒来他就会懂得变通,跨不过去的,那就绕路过去吧。但是现在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由于半夜闹了这么一出,隔天闹钟响了,谢潮声仍没有起床。反而是梁屿在闹钟响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他俯身越过仍在熟睡中的谢潮声,在床头柜摸到响个不停的手机,关掉了闹钟。 谢潮声睡得很沉,脑袋陷进柔软的枕头里,下巴冒出青色的胡渣,嘴唇因为干燥有些起皮。 目不转睛地打量了谢潮声几分钟,梁屿掀开被子下了床。光脚踩到地板上时,他忽地回头又看了眼谢潮声。 被子被掀了一半,沉睡中的谢潮声顺势踢掉身上的被子。一条腿压在被子上,褪色睡裤前段被撑起了一团,可以想象里面的某个部位正高高地耸立着。 梁屿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虽然他很想做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不情愿地去了卫生间洗漱。 换好干净的校服,再回到卧室,谢潮声还没有要醒的趋势。梁屿站在床边,推了推谢潮声的胳膊,小声说道:“老师,该起床了。” 没有任何反应。 梁屿脱了鞋,重新爬上床。 谢潮声睡得脑子一片混沌,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觉得自己被困在很深的梦境里。意识还很混乱,身体却保留了一部分清醒。所以当空虚已久的怀里突然填补进一个温暖的身体,他想都不想就将怀里的人紧紧抱住了。 抱着那人的感觉很舒服,他不自觉地收紧双臂,整个人都压了上去。胯下又硬又痛的部位亟待解决,他下意识往怀里那个无限顺从、毫无反抗的身体里顶了顶。 直觉告诉他,那人是他的温床,潮湿、温暖、柔软,是会无底线满足、纵容他的温床。 谢潮声有点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身体上直接的感受压倒了一切。嗓子很干,他扳过那人的脸,从湿润的唇舌里索取他需要的水源。 发狠地顶了无数下,即使仍想要更多,最后也还是不怎么满足地发泄了出来。释放时脑子有片刻的空白,谢潮声听到刺耳的铃声,同时还有一声很轻的喘息和低吟。 随后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总算把谢潮声从混沌中叫醒。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身下双眼通红、嘴唇被吮肿了的梁屿,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好辨认现在的状况到底是梦里,还是真实。 他的学生躺在他身下,半张开的大腿无力地屈着,膝盖还在微微发颤。黑色校裤被拽到臀部,露出里面湿了一滩的内裤,上面还有明显的白色浊液。 任谁都能想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额头疼得更加厉害,谢潮声噌的一下从梁屿身上起来。自己释放过后的某个部位仍暴露在外,他立即手忙脚乱地穿好裤子。 瞄到床上的梁屿也挣扎着要起来,谢潮声立刻走过去。伸手想碰一碰他,却又不知道该碰哪里。他担心会从他的学生眼里看到反感的眼神。 “抱歉,我……”谢潮声搓了搓手,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梁屿拉住他的右手,声音像蚊子一样小:“老师,可以帮我抽几张纸巾过来吗?” 谢潮声连忙将床头柜的抽纸盒拿过来,手里攥着抽出的纸巾,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梁屿从他手里接过纸巾,自顾自地在沾湿的内裤、黑色校服上擦拭,甚至撩起上半身的校服T恤擦了擦腹部。 谢潮声感到无地自容,梁屿扔掉用过的纸巾,再次握住谢潮声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他面色潮红,有些不安地看了谢潮声一眼,然后说道:“老师,你能帮我看看,我的校服后面有弄脏吗?” 说完他转过身,让谢潮声看他的黑色校服裤。 谢潮声粗略看了看,回答道:“没有。” 他还想说点什么,梁屿却说:“老师,你快去洗漱,要迟到了,我先去学校好吗?” 不等谢潮声说话,梁屿先一步走出卧室,在卧室门口他听到谢潮声那一句低低的“对不起”。 梁屿回过头,笑了。卧室里他的老师颓唐地站着,头发乱糟糟,身上的老旧睡衣也皱巴巴,一点也没有平时看上去的帅气迷人。 但是他心里蓦地动了动,接着快步走到谢潮声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 “只要是老师,做什么都可以。” 谢潮声抚上梁屿的脑袋,心里顿时涌上千百种滋味。 他闭了闭眼,有些想不明白,难道刚才他真的睡得那么死,连身边躺的是谁都不知道吗? 第十七章 野兽 比正常出门时间晚了二十分钟,阳光很猛烈,照在人身上有种要晕眩的错觉。 梁屿慢腾腾地走到公交车站,身体的颤栗直到现在也能感受得到。他用手挡住额前刺眼的太阳光,不需要怎么回忆,脑海里全是刚才的画面。 他原本只是想回床上躺一会儿,顺便叫他的老师起床。无奈旁边那具觊觎很久的身体诱惑太大,他到底没能抵挡得住。 于是他试探性地依偎进谢潮声怀里,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气味。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他就被人用力抱住。 他的老师似乎陷入某种狂热的情绪当中,把他抱得很紧很紧,而后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 抵在他腹部的东西坚硬滚烫,他的手和脚都不能动弹。在喊了一声“老师”以后,就感觉到谢潮声胯下不停地往他下半身顶弄。 紧接着嘴巴也被堵住了,嘴里被肆意扫荡了一番,唇舌被吮吸得发麻发痛,耳边暧昧的水声一直没有停下来。 梁屿从来不知道他的老师还有这样的一面,粗鲁的、莽撞的、急切的、不容拒绝的,与平时的温吞和迟钝截然相反。 看不到谢潮声的动作,梁屿忙于应付激烈的亲吻,只感觉到谢潮声褪下了睡裤内裤,握住某物急不可耐地开始顶撞,好像在寻找可以容纳它的入口。 梁屿有些哭笑不得,只有他的校裤被剥离了臀部,内裤却还好好地穿着。他的老师像个愚蠢的士兵,枪已上膛却找不到敌人窝藏的地点。 梁屿心软得一塌糊涂,他配合地张开大腿,主动抬起臀部,隔着一条内裤感受真枪实弹。 到最后他的老师都不得要领,像隔靴搔痒那般,始终没找到接纳他的地方。没多久便泄在他的下身,内裤上一片湿热,还有一些溅到了校服裤上。 心里怦怦狂跳,梁屿脸上泛起一个胜利者的微笑,他迫不及待想看到他的老师清醒后的表情。 这天谢潮声上的是上午第三节 课,他踩着铃声进了课室,扫了眼讲台下的学生。目光触及某个位置时及时停住,他翻开课本开始讲课。课堂氛围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而他讲得也很心不在焉。 一下课立马走出课室,马不停蹄回了办公室,他有点害怕看到那个身影。 脑子里一团浆糊,回到座位的谢潮声第一时间拉开抽屉,找出常用的药油药膏,按揉两边太阳穴。 旁边的老师笑他:“被学生气到了?上完课回来那么大火气。” 谢潮声面无表情道:“怎么看出来我生气了。” “闷声回来,板着脸,还不是生气呐。你的学生要被你吓到了吧?” 谢潮声将桌上的药油药膏扫进抽屉里,单手撑着额头。他的学生被吓到了吗,大概吓到了吧,但是他没忘记梁屿说过的话,那句让他心头震颤的: 只要是老师,做什么都可以。 谢潮声感觉到指尖都在微微颤动,他到底还想对他的学生,做点什么。 他怎么可以在对学生做出这种事情后,还企图从一句基于信任才产生的、满是讨好意味的话里,找到蛛丝马迹,揣测学生的心情。 下一刻,对面桌的老师对着两个学生破口大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谢潮声听出来那两个学生是因为早恋,据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被教导主任看见了。 那位老师嘴里不断吐出“苟且”、“不知廉耻”、“败坏风气”等词汇,谢潮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旁边的老师摇头叹息,才16、17岁的孩子,他们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17岁。谢潮声心里咯噔一下,他没忘记他的学生才17岁,尚未成年。 政治课代表过来送作业本,顺便报出没交作业的名字,足足有五六个。谢潮声淡淡道,那就让没交作业的今晚放学留下来,补交完作业才可以走。 “哇,你不是最讨厌留堂吗?”有老师感叹道。 谢潮声也不解释,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好像过分关注某个人,也是时候把注意力分到其他学生身上才行。 但是已经做错的事,应该要怎么弥补。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谢潮声烦躁地在作业本上打了个红叉,力度大得快要划破纸张。 这一整天,谢潮声过得很是糟糕。中午食堂的饭菜他没吃几口就倒掉了,下午开了两个小时的会议,教导主任点名批评他着装不规范。 他穿的是休闲衬衫和七分裤,衬衫背后有超大的彩色涂鸦。今天早上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慢慢挑,在衣柜里随便扯了衬衫裤子就换上了。谁知道这一次就正好撞枪口上了。 傍晚放学,谢潮声去了课室一趟。听说要留堂,大部分人都将没交的政治作业补上了,仍有那么一两个拖拖拉拉的还没交。 来到课室,那两个学生交了作业就走了。他在讲台上找了支红笔当场批改,眼角余光瞄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看到梁屿拎着一桶水,走到课室后面的黑板前。 梁屿沾湿手上的抹布,踩在一张没人用的椅子上面,用抹布擦黑板报。 白色校服上衣,黑色校服长裤。视线不受控制地往那个背影上看,谢潮声呼吸一窒,早上这套校服曾沾上他的体液,是他看着这套校服的主人,一点一点擦去上面残留的痕迹。 手上的红笔掉在了地上,谢潮声弯腰去捡。梁屿仿佛听不到任何声响,仍专注地擦着黑板。 课室里只剩他们俩,没有别的人。谢潮声知道梁屿进来的时候一定看见他了,彼此都知道对方在,但默契地没有人说话。 谢潮声持续盯着那个背影,这时候他忘掉了很多事。忘掉上午同办公室的老师责骂学生的那些词汇,忘掉他的学生只有17岁,也忘掉了他上午才下的要把注意力分给其他人的决定。 他只记得梁屿穿着这身衣服,被他牢牢桎梏在身下的样子。衣衫不整,裤子被剥下,眼圈泛红、嘴唇被吮得红肿,一副被欺负得狠了的模样。 谢潮声扔掉手上的红笔,头也不回地走出课室。他不能再待在只有他们二人在的课室,尤其不能再看到他的学生的身影。 他心里有一头狂躁的野兽,就快要冲破栅栏,向着他垂涎的猎物奔去。 距离这天又过去了两三天,在此期间谢潮声照常上课、批改作业,按往常的路线上下班。冰箱里的蔬菜和肉已经被解决掉,他又去超市买了一些回来。而那一袋子没吃完的小番茄,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他本来就不爱吃小番茄,是因为梁音迟爱吃,他才习惯性地买回来。 这几天他给梁音迟打了五、六个电话,要么是无人接听,要么是直接关机。离婚协议书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从那天拿回家以后,他再没有翻开看过。 梁屿在课间或者放学的时候找了他几次,一次是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食堂,而他拒绝了。一次是抱着练习册向他请教不懂的习题。还有一次是去办公室里找他,看他身边围着议事的班干部,便默默地退到一旁等他。 直到上课铃声响了,梁屿也没机会跟他说一句话。所有学生都走了以后,谢潮声发现他空空如也的杯子被装满热水。 他喝了一口,觉得一颗心好像被泡在水里,泡皱了泡烂了,泡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 杯中果然可以窥人。他看见他做过的、没做过的、想要做的事,以及他心里不能见光的念头,都跟那颗在水里被泡烂了的心脏一样不堪。 事情变得难以控制是在某天深夜,谢潮声从一个疯狂的梦境里醒来。 梦里他的学生穿着那件粉红色的睡衣,再次被他压在身下。表情、模样、姿势和那天清晨看过的一模一样,粉色睡裤上沾满了他的体液。他的学生在他耳边,一声接一声地叫他:“老师,老师……” 谢潮声摁亮卧室的灯,床头柜的手机指示灯在一闪一闪,他解了锁,短信箱有一条未读彩信。 他很少会有类似于预感这种东西,但在点进这条彩信之前,他突然就有很不好的预感。手指已经点了进去,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谢潮声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脑子里就像有一簇火苗,把他的神经线一根一根烧至断裂。耳边仿佛能听到火苗乱窜、噼里啪啦的声响,和他的学生唤他老师的声音一起,一声一声让他卸掉所有理智。 照片上的梁屿,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布料。他趴在床上,脸埋进枕头,双腿微张,挺翘的臀部是镜头抓拍的重点。那道紧闭的、诱人的褶皱,像等候他人来探访的秘密花园。 手机掉落在地上,谢潮声把手伸向胯下,某个部位已经直挺挺地立起来,等待着抚慰。 右手纾解着欲望,心里想的全是他的学生的模样。照片上的、躺在他身下的、平常和他说话、微笑、吃饭、赌气的样子。 每一个表情,都历历在目。 白色浊液喷射出来,谢潮声闭了闭眼。他在想,好像是该保持距离了,好像必须要远离了。 第十八章 暗涌 这晚过后又过去了几天,谢潮声变得很忙,忙到嗓子干得冒烟也没时间停下来喝口水。他揭开杯盖,杯子里的水早就喝光了,办公室的饮水机送去检修,要喝水只能自己烧。 谢潮声捏捏眉心,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中午时分,其他老师都去吃饭了,他早上带来的午饭还在冰箱里没拿去加热。 听到脚步声响起,谢潮声没睁眼,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他的头疼是老毛病,疼着疼着已经习惯了。 从前刚谈恋爱那会儿,他跟梁音迟抱怨几句头好疼,梁音迟会帮他按摩一下。后来说得多了,连梁音迟也听烦了,敷衍地说你擦点药油。 渐渐的他也不说了,于是成了今天这样各种药膏药油不离手。 谢潮声就快要睡着,连续几个晚上他都睡得不怎么好。察觉到有人走到他身边,他刚想睁开眼睛,突然太阳穴上有轻柔的触感,有人站在他背后,替他轻轻按揉太阳穴。 谢潮声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他知道来人是谁,但他并不打算睁开眼睛。 没过多久,额头上的触感消失了。他听见杯子被拿起又放下的声响,而后身后的人似乎也走了。 谢潮声慢慢睁眼,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在。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将午饭拿去微波炉加热。他握着筷子勺子准备去茶水间清洗一下,和门外走进来的人差点撞上。 梁屿捧着一个烧水壶,水装得太满,眼看就要溢出来倒在谢潮声身上。他硬生生将壶嘴掉了个方向,溢出来的水全都泼在自己身上。 谢潮声拧紧眉头,扔掉手上的餐具,抢走梁屿手里的烧水壶放到一边,大手摸上他身上被水打湿的地方,着急道:“烫着没?” 手掌触碰到的地方一片冰凉,谢潮声松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筷子和勺子。 梁屿讷讷地喊了一声“老师”。校服T恤被打湿的位置有些透,变得紧紧地贴在身上。梁屿扯了扯校服下摆,好让校服别粘在身上。 谢潮声目光掠过梁屿湿透了的前胸,上头有两点隐晦的突起。当梁屿扯了扯校服,那两点又变得不再明显。 谢潮声回到座位,找出自己下午集训准备穿的T恤。梁屿问他:“是要给我穿么?”谢潮声点头。 梁屿接过T恤看了看,抿了抿唇,为难道:“可是,老师的都很大。” “这件T恤太大了,比我的校服外套还长,”梁屿解释道,“再说老师傍晚不是要穿么,我就不拿老师的衣服了。” 谢潮声问:“那你打算里面就这么湿着?” “我脱掉里面的T恤,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就好了。”梁屿语气轻松,正为自己想出的好方法沾沾自喜。 “随便你。”谢潮声越过梁屿,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等他洗干净筷子勺子回来,烧水壶插好电正在烧水。地面上那一滩水迹还没有清理。 思绪拐了七八个弯,谢潮声想到他那件被学生好心扔进洗衣机、却因为染色而不能再穿的衬衫,又记起他的学生曾替他手洗过内裤。 心里就像被人挠了一下,他仿佛看到有个小孩为了亲近他,向他扔出一块糖。然而那块糖因为在手心里捂久了,早就变成软趴趴的一块,连糖纸都粘在上面撕不掉了。 如果真的给他这样一块糖,他会吃吗? 下午上课,谢潮声站在讲台上,一眼就看到把外套拉链拉得高高的梁屿。 尽管气温降了下来,容纳了四五十人的课室依旧有些闷。大部分人都会把外套拉链拉开,露出里面的短袖T恤。 讲课讲到一半,课室里的吊扇越转越慢,连风也好像凝固了一般。谢潮声用手扇了扇风,扫了眼讲台下的学生,不少人已经脱掉了长袖外套。 除了里面什么也没穿的梁屿。蓦地想到这点的谢潮声,眼神突兀地往课室右侧靠窗的座位一瞥,那是梁屿在的方向。 其他同学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望过去,谢潮声掩饰般清了清嗓子,随便点了坐那周围的一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 那个倒霉的学生回答得磕磕绊绊,于是课室里有很多同学都发现,他们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谢老师,眉头不经意间皱了起来,嘴唇紧抿,难得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谢潮声的确是在不满,但是他不满的情绪是针对某个人的。 梁屿同样觉得热了,他悄悄把拉链拉下一点点,双手往左右两边拽了拽校服前襟。午后的日光倾泻下来,他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那一截原本就很白皙的颈子变得愈发透亮。 梁屿还嫌不够一样,不断拉扯校服前襟,时而用手扇风。接着捧起水杯,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喝水。 回答问题的学生已经讲完了,谢潮声大手一挥让人坐下。讲台也是阳光直射的位置,他瞟到地板上被日光切割得明明暗暗的格子。再低头看回教案,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跟他作对。 谢潮声心里生出一丝不甘和焦躁,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梁屿的位置,说道:“梁屿,你回答一下刚才我问的问题。” 梁屿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谢潮声对视几秒钟,坦然道:“老师,我不会。” “坐下,不会就好好听课,”谢潮声语气里带着点愠怒,“上课不许开小差。” 梁屿从善如流道:“老师,刚才的内容我没听见,下了课我可以找你补习吗?” 谢潮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挥手让梁屿坐下,继续讲课。 全校集中晚自习已经正式开始,谢潮声一周要轮值两个晚上。今晚轮到他看晚自习,傍晚放学后他还要参加教师运动会的集训。 谢潮声一边抱怨事情都堆到一块了,一边不情不愿地换上运动T恤。上回集训穿的那件运动T恤不知道被他扔哪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跑完步出了一身汗,再过一个多小时还要看晚自习,他不得不去体育馆的淋浴室先冲个澡。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淋浴室没有其他人,他进了一个隔间,阖上门。 脱光衣服后谢潮声才发现没带毛巾进来,听到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他扬声道:“外面是谁?长条凳上有个包,打开里面有条毛巾,帮我拿过来好吗?”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谢潮声耐心等了一分多钟,以为没人,准备光着膀子出去拿毛巾。门一打开,门里门外的人同时吓了一跳。 梁屿手里拿着一条毛巾,眼神愣愣地看着谢潮声。谢潮声拽走他手里的毛巾,语气不善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老师,有人告诉我看见你进去了体育馆,我就过来了。”梁屿没敢看谢潮声的眼睛,脑袋耷拉着。 谢潮声看到学生神情沮丧、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语气软化了些:“你先回去。” 他把门关上,梁屿的脸被挡在外面。莲蓬头水流很大,打在地板上的声音淅淅沥沥。谢潮声往身上抹沐浴露时,又听到几声老师,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头,故意没有说话。 梁屿的声音在水声的掩盖下不那么清晰,谢潮声想听清他在说什么,往门边靠近了一步。发现自己的这个举动后,他的眼底流露出厌恶的情绪。右手摘下莲蓬头,让迅猛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带走身上的泡沫。 “老师,你是在生我的气吗?因为那天早上的事情?” “老师可以把那天的事都忘了吗?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而不理我。”梁屿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哀求。 谢潮声本来就因为那天的事心存愧疚,他关了莲蓬头,低声道:“没有不理你,那天是意外,是我的错。” “真的?”梁屿仿佛不敢置信,犹豫道,“那老师可以打开门,看着我再说一次吗?” 谢潮声草草擦干身体,套上平角内裤,拧开门。梁屿红着眼睛,看到门开了,当即上前抱住谢潮声的腰,脸埋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太好了,我还以为老师以后都不理我了。” 谢潮声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怎么会不理你呢。” “可是你生我的气,你在课堂上凶我。”梁屿有些委屈。 谢潮声好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上课凶你。” 梁屿仰起头,泛红的眼圈透露出那么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但他又咬了咬嘴唇,神情显露出平日里的倔强。 “老师,那天你什么事都没做,只不过是抱着我蹭射了而已。这种事很常见,男生宿舍里相互撸管的也有,老师不用太过介意。” 除了中间的某几个字说得有点含糊,梁屿语气很冷静,没有丝毫起伏。 谢潮声眸色深沉,他问:“我什么都没有做吗?” 梁屿的表情刹那间闪过一丝赧然,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好半晌才回答:“有的,你亲了我。” 谢潮声声音喑哑:“你先出去。” 梁屿紧张地抬头,抱着谢潮声不肯松手,颤声道:“老师,你……” 内裤下鼓囊囊的一团逐渐起了某种变化,谢潮声喘着粗气,下最后通牒:“你出去。” 梁屿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但仍没有开门出去。谢潮声打开莲蓬头,背对着梁屿站在水流下。隔间里很逼仄,他们中间的空隙不过是一个拳头大小。 “老师。”梁屿喊道。 谢潮声不理会。 梁屿又喊了一次:“老师。” 谢潮声不耐烦道:“别叫我老师。” “需要我帮忙吗?”梁屿看着谢潮声的背影,脸上敛去所有神色。 此刻的他比平时还要多几分从容镇定,伸手擦了擦溅到嘴角的水滴,再次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声音伪装得很好,怯意、讨好和试探都很好地传达了。他知道他的话会像一颗不起眼的水果糖,沉进杯子里,悄悄融化掉一部分。只有尝一口融化了糖的水,才知道其中的清甜滋味。 第十九章 荒唐 密集的水流落在地板上,狭窄的隔间里水雾弥漫,温度升高。 梁屿注意到谢潮声的皮肤在热水的刺激下泛起隐约的红,下身的平角内裤早就湿透了,而他的老师似乎浑然不觉,固执地站在水流下。 一定是水汽熏得他神志不清了,梁屿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抱住谢潮声的腰。他察觉到谢潮声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梁屿嘴里呢喃了一声“老师”,右手摸索到胯下,大胆地覆上某个炙热硬挺的部位。 谢潮声发出一声闷哼,声调变冷:“出去。” “老师,我帮你,”梁屿单手抱着谢潮声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背,声音似是安抚又似是蛊惑,“这种事很常见的,老师你就让我帮你吧。” 谢潮声手背青筋暴起,他粗鲁地握住梁屿的右手,想将他的手拿走。然而那只手滑溜柔软,像一尾被剥光了鱼鳞的鱼,即将变成盘中盛宴,让人更加不可能松手。 谢潮声呼吸逐渐变重,梁屿的手根本握不住他的东西,动作笨拙、毫无技巧可言。不仅没能让它消退下去,反而把他身体里的火又再勾出来一些。 “松手。”谢潮声冷冷道。 梁屿充耳不闻,揉弄的动作加快了些,但是手里的东西不听他指挥,有越来越胀大的趋势。下一秒,他的手被人无情地拍掉。谢潮声反手拧住他的手腕,把人往身后一摔,梁屿整个人砸到门板上,慢慢地跌坐在地上。 梁屿抬眼,他的老师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淡漠。他的心里忽然涌出无限的委屈,他的老师从来没这样看过他,他看不得谢潮声对他露出这种眼神。 “老师,你别怪我。”梁屿喃喃道,他双手撑着地板,调整了姿势。由始至终一直仰着头,像一条卑贱的狗仰望着俯瞰他的主人。 梁屿用嘴唇碰了碰谢潮声依旧肿胀的某个部位,没等他张开嘴巴含住,他便被一股猛力拽了起来。 谢潮声死死地盯着他看:“你想告诉我这样也很常见吗?” “可是老师,我只想让你舒服啊,”梁屿的表情难过得像要哭出来,声音带上了哭腔,“老师,你就让我这样做吧,我会让你舒服的。” “老师,我会让你很舒服很舒服的。” “我做错了事,我应该要弥补才行。” 谢潮声渐渐松了手,梁屿重新跪在地上,嘴唇急不可耐地亲上某个部位,隔着一条湿哒哒的内裤,张嘴含住。 谢潮声咬紧牙关,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掌着梁屿的后脑勺,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的衣服。” 莲蓬头并没有关,梁屿的小腿已经被地上溅起的水打湿。他一边卖力地舔弄,一边拉开拉链,脱掉上身的校服外套。 谢潮声接过他手里的校服,挂在墙上。见人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不得不出声提醒:“我没有多余的裤子。” 梁屿眼睛弯了弯,他让嘴巴暂时离开某个极度迷恋的部位,站起来,当着谢潮声的面脱下裤子,和谢潮声的衣服并排挂在一起。 他在他的老师面前接近全身赤裸,这个认知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膝盖触碰到冰凉的地面,梁屿抬头看了眼谢潮声,眼神天真无辜得像幼童,说出口的话却像坊间最擅于勾引人心的娼妇。 “老师,内裤我就不脱了,我害羞啊。” 不知道是谢潮声急于宣泄的部位先碰到他的嘴唇,还是他先迫不及待地含住了。莲蓬头被开到最大,水声哗哗,掩盖住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和暧昧的吮吸声。 谢潮声脑子一团乱麻,想不明白当下的状况是怎么导致的。但身体最直观的感受战胜了一切,他顾不得想那么多,拽下内裤,让他的东西再无隔阂地捅进那个高热的地方。 那个地方如他所想的一样,潮湿、温暖、柔软,是无条件包容接纳、任他予取予求的温床。 梁屿闭着双眼,神情无比专注,甚至能称得上虔诚。谢潮声注视着他的脸,视线往下移,看到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美好的身体,看到浑圆微翘的臀部,看到藏在拖鞋里的脚趾。 他是有备而来的。谢潮声这样想道。 心里面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滋生,谢潮声大手按着梁屿的脑袋,胯下用力地顶了顶。 “你给多少人这样做过?你前男友?还有谁?” 铁杵般坚硬的部位正在梁屿嘴里进进出出,谢潮声发狠地顶弄,双目赤红。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报复的快感。 最后濒临释放,谢潮声来不及抽出,有大半都泄在了梁屿的嘴巴里,剩下一点在下巴、脖颈和锁骨。 梁屿跪坐在地上,咳了好一会儿。谢潮声瞄到他嘴角的白色浊液,问:“你吞下去了?” 梁屿抬头,看着他浅浅地笑。 当晚晚自习,梁屿踩着上课铃走进课室。他坐在座位上,捧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目光瞥向窗外,刚好看到窗前经过的谢潮声。 梁屿眼神慌忙移开,心里怦怦直跳。谢潮声走上讲台,梁屿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低下头,趴在桌面上。 他想告诉谢潮声,这次他没有撒谎,他是真的有一点儿害羞。 梁屿听着谢潮声在讲台上整顿纪律的声音,声线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起伏。 他的老师平常不管是上课、向学生训话,都是一副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模样,声音和语气都是淡淡的。 但他看过他的老师更多不同的样子,有生气、颓丧、温柔、懒散的一面,还有陷入情欲时失控、暴戾的一面。 以后会怎么样?梁屿忍不住幻想,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改变,无论怎么变,他们都没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抬起头,梁屿静静地看着谢潮声。他知道决定权从来都掌握在谢潮声手里,而他能做的只有接受和等待。或者在无法接受的时候,再主动一点,再豁下脸皮一点。 然而梁屿没想到的是,谢潮声消失了。这天过后整整三天,他都找不到他。 其他老师说他请了三天的假。最初两天,梁屿耐着性子等。他在第二天夜晚实在忍不住了,拨了谢潮声的号码,无人接听。 第三天是周五,梁屿一放学就直奔谢潮声的家,按门铃和使劲敲门都没有回应。梁屿想到谢潮声可能不在家,他决定在他家门口守着。 当晚等到十二点多,谢潮声还没有回来。梁屿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不敢打得很频繁,几个电话都间隔很久,但全都无人接听。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守着的意义在哪。他根本不清楚谢潮声会在哪天回来,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 凌晨的温度有些低,梁屿站累了,直接坐到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他只想留在谢潮声待过的地方,至少这样会感觉离他更近一些。 谢潮声是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回来的,楼道的声控灯因为他的脚步声亮起,他看着在他家门口坐着的人,眉头蹙起,不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梁屿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慢慢站起来,把谢潮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道:“老师你回来了。” “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谢潮声的语气降到冰点,表情前所未有的冷漠,“你想要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梁屿被谢潮声这么一凶,那丁点儿睡意完全吓跑了。他又冷又饿,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面前,恨不得立刻伸手抱着他,拼命汲取他身上的气味。 然而他的老师看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神情戒备,不断逼问他究竟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 梁屿很想苦笑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眼泪却先跑出来了。 我什么也不想做,想要的只有你一个。 最后谢潮声也没有让梁屿进他家门,他给梁屿叫了辆出租车,让他回家。然后当着他的面,重重地把门关上。 家里一片漆黑,他没开灯,没走几步就踩到了一个啤酒罐。他知道地上到处都是啤酒罐,烟灰缸里还有一堆的烟蒂,通通是他那天晚上遗留下来的。 那天傍晚,在那个狭窄的隔间里发生的迷乱而疯狂的情事,任他后来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当时是哪根筋搭错线了。 但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自己,他确实感受到欢愉,并且在某个瞬间他是真的想要更进一步。 谢潮声当晚失眠到凌晨,他起床看书,想催眠自己。然而那本《窄门》就像在嘲笑他一般,浓浓的羞愧席卷全身,他再也看不得里面的字字句句。 他撕烂了其中的几页。 他觉得自己或许以后、或许永远都不配看这本书。他恐怕再也体会不了书里神圣纯洁、一方牺牲的灭顶似的悲剧爱情。 他陷入情欲的漩涡,是和妻子以外的人。他没有后悔,有的只是午夜梦回都会浑身颤栗的欢愉。 谢潮声突然很想对梁音迟说句对不起。于是他立马订票,隔天大清早向学校请假,出发去梁音迟出差的城市。 他去到梁音迟所在公司在当地的分部,在写字楼大门前他被拦下了,理由是他衣衫不整、一身酒气。 那晚他整夜未睡,把书撕烂了以后就开始喝啤酒,一罐接一罐地喝。后来啤酒喝完了,他开始抽烟,他克制自己很长时间没抽过烟,现在彻底打回原形。 后来谢潮声在旁边的便利店等着,他看到梁音迟跟一堆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写字楼大门。她的妆容精致、神色轻松,即使在不经意看到他后,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好像眼神掠过的只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潮声终于拨通了梁音迟的电话,梁音迟问他,离婚协议书签了没有,他回答,回去就签。梁音迟又问,怎么过来了,他什么也没说。最后只说了句对不起就把电话挂断了。 谢潮声找了个酒店,睡了两天两夜,直到今天才回来。 他没想到梁屿会在家门口等他。 第二十章 醉酒 此时谢潮声烟瘾又犯了,自从三天前破戒后,这几天他都烟不离手,一天抽的量比以前还要多。 嘴里既苦涩又寡淡,他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一杯清水,而不是香烟或者啤酒。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谢潮声抽出皮带,解开衬衫纽扣,踢掉脚下的皮鞋。他闻得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或许去洗个澡是再合适不过的,然而他却盘腿坐了下来。 一一确认茶几上的啤酒罐,空了的扔在地上,还剩半罐或者一点儿的倒进嘴里。他故意没开灯,只要看不到自己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就仍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堕落下去。 黑暗中极细微的声响也会被放到最大,他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听到不知哪户人家传来的婴儿啼哭的声音,还听到几声急促而短暂的抽泣。 他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一瓶红酒,那是梁音迟的私人珍藏。他向来对红酒嗤之以鼻,梁音迟也一向嫌弃他不会喝红酒。所以他从来没打过这瓶红酒的主意,但现在他突然萌生了尝一下也未尝不可的想法。 说干就干,谢潮声翻箱倒柜找出红酒,他记得梁音迟三令五申要用高脚杯,于是又去厨房找来一个高脚杯。当他准备好一切,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难题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开。 分针秒针规律地转动,若有似无的啜泣声似是黑夜里的错觉。心里烦躁得像被一只蚂蚁钻进了身体,正在细细地啃食心脏。 想要的最好立刻就得到。就像瞬间被上了发条,谢潮声噌的一声站起来,提起裤子,衬衫随意系几个纽扣,穿上皮鞋,他直直地往门口走去。 要么买到红酒开瓶器,要么再买一提啤酒,今晚他就这两个简单的愿望。 用力推开门,门边的身影让谢潮声脚步一顿。梁屿双手抱膝蹲在一边,脑袋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开门声让他立即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谢潮声。 “怎么不回家?”谢潮声跟着蹲下来,看着面前的梁屿。 梁屿一声不吭,谢潮声问:“生气了?不肯跟我说话了?” “回家吗?送你回去,”谢潮声站起来,向他伸出一只手。 黑暗中梁屿的瞳孔漆黑如墨,眼神藏了太多东西,谢潮声看不清里面夹杂的情绪。事实上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这个学生,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走吗?那我走了。” 在右手收回之前,梁屿总算握住他的手,然后借力站了起来。许是因为站太久,梁屿腿有点麻没站稳,整个身体都往谢潮声怀里栽。 谢潮声扶住他的胳膊,梁屿顺势搂住谢潮声的脖颈,仰起脸,说话鼻音很重:“老师,我可以去你家吗?” 谢潮声沉默了很久,久到梁屿以为他会开口拒绝,他才回答:“进来吧。” 依旧没有开灯,谢潮声把人带进来就不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茶几上的红酒发呆。 梁屿摸黑换了鞋,走进客厅时不小心踢到几个啤酒罐。借着阳台外面隐约的光线,他扫了眼客厅,最后目光落在大喇喇坐在地上的谢潮声身上。 “你会开红酒吗?”谢潮声冷不丁地问道,梁屿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潮声扬了扬手里的红酒,梁屿走到他身边。这回换他站着,他的老师坐着,然而情况并没有比刚才好多少,仅仅只是靠近,他就已经腿软了。 梁屿稳了稳声线:“老师,不常喝红酒吗?” “我不喝,音迟经常喝。”谢潮声回答。 指甲掐着手掌心,梁屿开口道:“那家里应该有开瓶器,我去找找。” 电视柜底下的柜子里有个杂物箱,由于常来,这个家的摆设已经一点一点牢记在心。梁屿弯下腰,竭力伸手去够被推到最里面的杂物箱。这个姿势有点别扭,他索性蹲下来,把手伸进里面摸索。 红酒瓶身磕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谢潮声放下手里把玩的红酒,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前面那抹瘦削的背影。 他的学生臀部高高地撅起,身体向前倾,腰弯得很低。动作由半蹲变成跪趴,因为使劲伸长胳膊的缘故,臀部也被带动得一耸一耸。 谢潮声眸色变深,他站起来,几步走到梁屿身后,踢了踢他的小腿,道:“起来别找了。” 梁屿不理会:“马上就好了。” “我让你起来。”谢潮声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梁屿愣愣地转过身,手里拎着好不容易拿出来的杂物箱。 “给我。”谢潮声向他摊开手掌心。 梁屿翻了翻杂物箱,里面果然有个红酒开瓶器,他递给谢潮声。谢潮声接过后回去继续倒腾他的红酒。 梁屿默不作声地看着谢潮声弄,他忽然觉得今晚的谢潮声,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木塞被拔出来,谢潮声倒了一点红酒进高脚杯里。见梁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笑了笑,面容在黑暗中不甚清晰,笑容更添了几分引诱的意味。 “要吗?”谢潮声问。 梁屿说:“老师,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谢潮声轻笑了一声,道:“未成年人不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做之前你有想清楚吗?” 心跳乍然漏了半拍,梁屿惊讶于话里面的意有所指。他不自觉地挪了挪位置,离谢潮声更近一些,以无比顺从的姿态跪坐在他面前。 “有的,我有想清楚。”他的声音变得很小,承认后代表着什么他来不及细想,本身他怀揣的日益膨胀且难以启齿的情感,就叫他无法宣之于众。 然而谢潮声的心思并没有放在他身上,也许连他说了什么也没有听进去。高脚杯里的液体晃动着,谢潮声呷了一口红酒,而后眉头皱成一团。 “老师。”梁屿轻唤一声,企图拉回谢潮声的注意力。 杯子里余下的红酒被一饮而尽,喝完后谢潮声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又忘了要慢慢喝,音迟在肯定要骂我了。” “老师。”梁屿又叫了他一声,这次的音量提高了些。谢潮声终于舍得拿正眼看他,他又倒了一点红酒,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 “这几天班里没出什么事吧?”谢潮声问。 “没。” “你知道我去哪了么?” “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吗?”谢潮声饶有兴致地问。 梁屿低声回答:“想。” 他好像再也没办法忍受一天看不到他的老师。不知道他在哪里,无法得知他的消息,心里空落落的滋味他不想体会第二遍。 “我去找音迟了,”谢潮声笑道,接连抿了几口红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她吗?” 梁屿尝到嘴里的苦味,他别开脸,问:“为什么?” “因为我做错事了,错得很离谱,我想向她道歉。” 梁屿猛地抬头,他看到谢潮声的神情无比认真,眼眸在夜色里格外温柔。尖利的指甲深陷进肉里,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 “不对,老师你没做错,错的是我才对。” “知道错了?”谢潮声问道,手里握着的红酒瓶不知不觉已被他喝去三分之一,他又抿了一口,然后直起腰,身体缓缓往前倾倒。 他附在低着头的梁屿耳边,轻声道:“那我要惩罚你了。” 梁屿脑子嗡的一声,谢潮声和他挨得很近很近,那是匍匐着、想把人压在身体底下的姿势。 面前仿佛是一头窥伺着猎物、志在必得的野兽,他除了束手就擒没有别的法子。于是梁屿身体往后仰,躺在厚实的地毯上。 他的老师果然如他所料那般,用锋利的爪牙按住他的四肢,黑夜里也亮得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老师。”梁屿嘴里溢出一声呢喃。他一定是所有猎物中最快投降的,几乎是迫不及待就袒露出柔软的肚皮,他想用他温暖的身体来安抚眼前这头凶猛的野兽。 谢潮声将红酒瓶口倾斜,液体徐徐地倒在梁屿身上。他的脖颈、锁骨、前胸,全都是汩汩往下流淌的红酒。 谢潮声眼神发亮,呼吸变得粗重。他知道自己实现了今晚的第三个愿望,他想弄脏他的学生,让他的身上也染上和自己相同的污秽,让他不再纯洁无瑕,让他变得唾手可得。 “老师。”梁屿无意识地喊着,这两个字像咒语,每念一次心里面满溢的爱意就会宣泄出一点。 “老师,你喝醉了吗?”他想作最后的确认。 谢潮声勾了勾嘴角,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红酒被倒光了的酒瓶已经被扔到一边。 “你看我像喝醉的样子吗?”谢潮声的语气格外轻佻,他低下头,鼻子凑近梁屿的颈间,嗅着那里淡淡的红酒气味。 梁屿从来没见识过他的老师狎昵的一面,他变得尤为敏感,谢潮声呼出的气息落在他脖颈上,他像被烫到了一般,身体不安地扭动着。 “老师。” “别动。”谢潮声警告地在他后腰掐了一把,手掌往下移动,抚上刚才起让他浮想联翩的臀部,色情地抚摸着,重重地揉捏着。 “老师,老师。”梁屿的意志早已溃不成军,嘴里只会叫唤这两个字。 “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做?”谢潮声的目光在梁屿脸上逡巡着,梁屿喃喃道:“因为,我想要这么做。” “你不应该来招惹我的,知道么?”谢潮声重复了好几遍知道么,眼神叫人看不透的深邃。他的脑袋越来越低,两人的嘴唇就快要贴上,梁屿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肩膀上一重,谢潮声的脑袋压在了上面,呼吸声平缓绵长。 梁屿身体仍止不住地发颤,他摸上谢潮声的后脑勺,以此平复过于剧烈的心跳。 他的老师果然喝醉了,但是哪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晚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确定一件事。 凌晨六点多,天蒙蒙亮。谢潮声醒来吐过一次,地毯、衣服上全都是呕吐物,吐完又重新躺下睡着了。 梁屿拧干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手,擦走身上的污秽物。然后低头亲上他的嘴唇,舌头顶进嘴巴里,极尽温柔地亲吻着。 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梁屿几近落泪。 第二十一章 乱套 谢潮声是在沙发上醒过来的,睁开眼睛,阳光洒满客厅的每个角落。 颈间有个脑袋无意识地拱了拱,谢潮声扭动脖子,视线往下移。他的学生跪坐在地上,脑袋伏在沙发上睡着了。 头疼欲裂,沙发很逼仄,无法伸展的四肢酸痛不已。谢潮声想坐起来,但不想惊动近在咫尺的梁屿。 目光在亮堂堂的客厅里转了一圈,散落在地毯上的啤酒罐和烟蒂都被清理干净,茶几光可鉴人,烟灰缸被藏在茶几下层。还有那些被他乱扔的充电器、钥匙、袜子、雨伞等杂物,也通通物归原位。 几天以来,他的家第一次这么干净整洁。 他依稀记得自己吐过,但地毯上已经没有呕吐物的痕迹,只有身上污渍斑斑的衬衫,提醒着他脑海里残存的印象,并不是错觉。 再次睡着之前,谢潮声瞄到垃圾桶里突兀的红酒瓶,关于今天凌晨所有荒唐的记忆纷至迭来。 他没有忘记过一秒,但确确实实不想再回忆起来。 梁屿醒来后,看到的是谢潮声熟睡的脸,相隔不到一指的距离。他的老师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喝过红酒的嘴唇有些发紫,即使睡着眉头也微微蹙起,面容异常憔悴。 伸手想抚平他的眉间,然而心底涌起的复杂情绪让梁屿有瞬间的犹豫。 他的老师已经很久没有穿正式的衬衫西裤来上课,穿着越来越休闲随意。三天未见,久违地看到熟悉的白衬衫和黑西裤,但如今知道他是去找他的妻子,梁屿没有办法不乱想。 你为了她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又抽烟又酗酒。 可是她都不知道啊。 梁屿抓住谢潮声搁在大腿上的手,在手背上泄愤地咬了一下,没舍得用力,牙齿像挑逗般轻轻擦过皮肤。 他的心里又酸又涩,他看不得他的老师如此潦倒失意的一面,仿佛心里面的珍宝被人弃之如敝屣。但又想到只有别人不要了,才能轮到他,他又开始感谢那个轻易放开他的人。 梁屿在谢潮声手背上亲了一下,眼底有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依恋。 他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上上次遗留在这里的校服。时间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他们都还粒米未进。梁屿计划着等下叫个外卖,同时感到些许诧异,他竟然也开始在意吃饭与否这些小事。 走出卫生间,刚踏进客厅,梁屿被阳台外面倾斜进来的大片阳光吸引了全部注意。 纱质的窗帘挡不住耀眼的光线,被风吹开的间隙,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光影斑驳下,背对着他站着的谢潮声,身上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梁屿忽然就停在原地不动了,他唯恐自己一过去会惊扰这样的美好。 很多年后当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他曾经向谢潮声描述过回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这一幕,谢潮声却十分不解。 梁屿固执地要他相信,那个场景的美好与难忘。 谢潮声笑道:“当时我刚睡醒,前一晚吐过,身上又脏又臭,大概连我也会受不了自己。也只有你傻傻的当成宝,还记得那么多年。” 梁屿生气得和他吵了一架,谢潮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哄好。 当然这都是很后来的事了。 谢潮声回过头,看着梁屿。目光淡淡的,比他身后炽热的阳光要冷淡不少。 十几秒的沉默过后,他向梁屿招了招手:“过来。” 梁屿走到他面前,谢潮声摸摸他的脑袋,说辛苦你了,昨晚我喝多了让你见笑了。 梁屿却道,老师喝醉后立刻就睡着了,什么事都没有做。 “真的吗?”谢潮声反问。 梁屿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么站着和他的老师对视。 谢潮声受不了他那样赤诚而毫无保留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看透。 他在他的学生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出丑,沮丧失意、难堪狼狈的一面都被对方看过。更别提本不该发生的亲密接触,以及他心里那些龌龊的、永永远远不能提起的念头。 他自觉辱没了老师这个身份和形象,兴许换个人早就对他退避三舍。 偏偏梁屿一而再再而三地凑到他面前,每次摆出的极尽讨好和无限信任的姿态,总能将他轻而易举地击溃。 他想过要将他的学生冷落一段时间,最好从此以后都保持距离。但是看到梁屿伤心落泪的模样,他又开始动摇。 凭什么把他自己的过错归咎到学生身上,一个因为管不住自己而迁怒于学生的老师,怎么看怎么可笑。 梁屿看着他,话没说出口眼圈倒先红了。谢潮声揉着他的脑袋,问怎么了。 梁屿小声控诉:“老师,你一声不响就消失了三天,我以为你被我气跑了。” 谢潮声笑了:“太高看你自己了,我哪能那么容易被气跑。可能要你们全班人一起来造反,才能把我气跑。” “那你还生我的气吗?”梁屿忐忑地问,十指不安地交织在一起,“你昨晚,不对,是今天凌晨,你凶了我。” 谢潮声敛去笑容,面露愧意:“以后不会了,抱歉。” “那,老师以后都不会不理我了吧。”语气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哀求,梁屿握住谢潮声的另一只手。 谢潮声静静地看着他,摸着他的头,声音很低很沉:“你乖一点,以后,别再做那种事了。” 梁屿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谢潮声指的是什么。他点头应了声好,然后问道:“老师,你可以抱抱我吗?” “不然我会一直记得老师凶我的那一面,说不定以后就有心理阴影了。” “你总有那么多歪理,”谢潮声笑了笑,“但是现在不行,我身上很脏。” 梁屿上前一步,二话不说伸手抱住他的腰,嘴里轻声道:“我保证会很乖很乖的,老师能不能不要再突然消失了。” 谢潮声适时说道:“可是,老师也需要个人空间啊。” 梁屿仰起头,眼神像极了天真无邪的孩童:“老师的个人空间里,不能有我吗?” 我保证会很乖,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做,但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到我? 谢潮声去了浴室洗澡,脱掉衣服正要往脏衣篓里扔,在层层叠叠的深色衣物中,一抹极不相称的白色尤为显眼。 他用手指勾住那块白色布料,抽出来一看,那是一条不属于他的纯白三角内裤。 顶端有濡湿的痕迹,隐晦地揭示了曾见证怎样的一番情潮涌动。 卫生间距离客厅不算太远,谢潮声能清楚地听见外面梁屿的脚步声,以及他在哼唱的不成曲调的歌。这一切都昭示着梁屿的愉悦心情,刚才他抵不住梁屿的连声哀求,答应了他以后可以继续来蹭饭。 就那么高兴吗,方才他问梁屿。 梁屿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只要能跟老师一起就很开心,他回答。 他的话、他的表情总是直白而生动,毫不掩饰,毫不矫揉造作。像不知世事的幼童,容易让人一眼就看透。 但是这样一个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人,是什么时候经历着大脑与身体的欢愉,甚至偷偷地湿了内裤。 是今天凌晨,他把他按在身下、肆意揉弄时起的反应吗?还是更早,从在他家门口看到他回来的那一刻起。 谢潮声一头扎进浴室,那条纯白内裤被他扔在地上。他打开莲蓬头,冷水兜头而下,但仍然平息不了他身体里乱窜的那团火。 一手撑着墙壁,一手覆在硬得发痛的地方,谢潮声嘴唇紧抿,表情前所未有的冷酷。加快速度套弄的同时,脑海里冒出许多卑劣的念头。 你也有爽过吧,你也有幻想过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个被他当成春梦对象、狠狠顶弄发泄的混乱的清晨,还是狭窄的隔间,提前换上拖鞋,主动跪下来舔弄他的东西的那一瞬间。 又或者是更早,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谢潮声眼睛赤红,绷紧的神经线濒临断裂。他的学生正在敲卫生间的门,用最亲昵的口吻喊他老师,让他快点洗完出来吃饭。 去他妈的老师,谢潮声脑海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事情好像到了他也控制不了的地步,所有一切全都乱了套。 梁屿叫好了外卖,他将外卖盒里的饭菜倒进盘子里,摆好餐具。转身看见洗完澡出来的谢潮声,他冲他笑:“老师,可以吃饭了。” 谢潮声拉开椅子坐下,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梁屿还在一旁絮絮叨叨:“老师,尝尝这道,我特意提醒店家别放葱和蒜。” 谢潮声突然放下筷子,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快啦,老师要送我生日礼物么?”梁屿开玩笑道。 谢潮声没有回答,给他夹了菜,让他好好吃饭。 阳光很耀眼,照亮屋子的犄角旮旯,连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都清晰可见。只有人的心像潮湿阴暗的迷宫,曲曲折折,光照不进来,也没人出得去。 谢潮声想起他是去找梁音迟道歉不假,但不是为了请求原谅,也从来没奢望能得到谅解。 毕竟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已经做错的事,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不继续错下去。 第二十二章 狐狸 吃过饭,除了洗碗,梁屿还给他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例如打扫卫生、整理杂物、晾晒衣服……那个被他很艰难才弄出来的杂物箱,谢潮声又看着他弯下腰,屁股撅得高高的,把箱子推到最里面。 他是半躺在沙发上看着梁屿做这些事的,并没有去阻止,相反竟觉得很习以为常,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他打了个盹儿,醒来直奔卫生间。卫生间没有反锁,他拧开门进去了,意外看到浴室里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梁屿在里面洗澡,浴室的磨砂玻璃挡住他大半个身体,只露出修长的小腿。 谢潮声对着马桶小便完,洗完手又回去沙发躺着。依旧很困,但不太能睡得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将近半小时,梁屿还没从卫生间里出来。 谢潮声神经质地觉得自己又想上厕所了,他再次推开卫生间的门,只见梁屿裹着他的蓝色大浴巾,站在盥洗台前手洗内裤。 他瞥了一眼,是那条纯白三角内裤。小便完摁下冲水按钮,他走到洗手池边洗手,梁屿给他让了让位置。 “刚才打扫卫生出了汗,所以洗了个澡,老师借用你的浴巾可以么?” 谢潮声本来想说你不是正在用了吗,但最终只是“嗯”了一声。这天下来他的话都不多,吃完饭后更是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模样,梁屿难得很乖地没来打搅。 梁屿手里的那一坨白色泡沫,有一些飞溅到谢潮声的手背上,他愣了愣,梁屿“咦”了一声,低头吹走他手上的泡泡。 梁屿莞尔:“老师还没睡醒吗?怎么反应呆呆的。” 谢潮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退出了卫生间。 他又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后将近晚上七点,外面天色黑透了。没开灯的客厅光线昏暗,谢潮声环顾四周,没看到梁屿的身影。 由于还想再睡一会儿,他起来进了主卧。掀开被子正准备躺下去,蓦地看到大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身体。 凭借不错的夜间视力,谢潮声清楚地看到床上的人身上一丝不挂。 心里涌上一团无名火,他想叫醒梁屿,想从他眼底、嘴里、甚至是让人失神的身体里找寻答案,他要问他究竟想干什么。但最后他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出主卧,一个人回到偌大的客厅坐着。 晚上七点半,梁屿从主卧里出来,已经穿戴整齐。他说自己该回家了,以电梯里的感应灯坏了为由,恳求谢潮声陪他坐电梯下楼。 谢潮声答应了,他们刚进电梯,灯光闪了一下,倏地灭掉了。梁屿害怕得扑进他怀里,谢潮声将手放到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老师,我怕。”梁屿身体瑟缩着,仰头看着他。谢潮声低下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彼此之间呼吸交错。 谢潮声安抚道:“别怕,你是男孩子。” 梁屿双手环住他的腰,身体和他贴得不留空隙,似乎真的怕到了极点。谢潮声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看着黑暗中梁屿模糊不清的面容。 后腰的衣服被紧紧揪住,不知道怎么的,谢潮声忽然联想到,即使是天真单纯的孩童,也会有顽劣的不可告人的一面。 例如当他们觊觎着一颗糖,会没来由地放肆哭闹,直到大人为了哄他们而主动奉上那颗糖。 谢潮声看着梁屿的眼睛,他知道那是怎样清澈得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神。倘若是撒谎骗人,这样的眼神天生具有优势。 他顺手在他脑袋上抚摸了一下,梁屿冲他笑了笑,谢潮声嘴角动了动,勉强算是回给他一个笑容。 此刻盘桓在脑海里的念头无比清晰,你最好不要露出狐狸尾巴,藏好一点,千万别让我发现。 周一的早晨忙碌且紧凑,谢潮声请了三天假再回来上班,办公桌堆积了一大摞亟待批改的作业。 他一个上午都哈欠声连连,隔壁桌的老师问他连着周末共五天时间干嘛去了,他敷衍地说出去了一趟。对方又揶揄道,老婆还没回来吧,谢潮声懒得理会。 上次在办公室教训两个早恋学生的老师,一下课回来就是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直呼现在的学生太难教。据说那两个早恋的孩子说什么也不肯分手,还在她面前高呼真爱万岁。 谢潮声有些忍俊不禁,隔壁班的班主任恰巧看到了,手持两封信朝他走来,特别义正辞严道:“谢老师你别笑了,瞧瞧,这两封信都是给你们班的学生的。” “给谁的?”谢潮声挑了挑眉,瞪着桌面上两封粉嫩嫩的信,隐约闻到上面淡淡的香水味。 “好像是给一个叫梁屿的,你拆开看看,咱们要把早恋的苗头给扼杀在摇篮里。” “看别人的信不太好吧。”谢潮声笑容淡了下来。 “哎,谢老师你看着办,”班主任摆摆手,“我也不爱管学生的情感问题,吃力不讨好。” 谢潮声将桌面上的信扫进抽屉里,沉思片刻,道:“要不,这件事让我来处理。” 下午上课前,谢潮声提前去到课室,特意观察了一番。梁屿在看到他走进来时眼睛亮了一下,但碍于课代表和班干很快过来了,他便没有上前打扰。 课间班上闹哄哄的,学生之间大多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笑玩闹,留在座位上的人要么是在睡觉,要么在看书写作业。梁屿却是在发呆。 谢潮声回想过去的几周,他好像并没有看到梁屿和谁特别要好,平常也总是独来独往。如果非要说一个跟他来往密切的对象,谢潮声只想到了自己。 思及此,心里头又生出几分怪异。他把异样情绪压了下去,专心回答面前学生的问题。 今晚轮到谢潮声看管晚自习,九点半走读生放学,他在办公室批改了一会儿作业,拖到快十点才走。 在一楼大堂,他远远地看到在台阶上坐着的梁屿。梁屿把书包立在身边,坐下来时整个人变成很小的一团。 一楼大堂的灯只剩最后一盏没有关,仿佛是为了让他看到,梁屿正好坐在那不大的照明范围内,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怎么还没回去?”谢潮声走到他身旁问道。 梁屿朝谢潮声伸出一只手:“老师可以拉我起来么,坐太久腿麻了。” 谢潮声拉他起来,梁屿背上书包,扯了扯书包肩带。 两人往校门口走去,谢潮声瞥了眼梁屿的侧脸,开口道:“下次早点回去,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梁屿笑道:“所以我才要等老师您啊。” 谢潮声被他故意重读的“您”弄得些许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找几个同路的同学一起回家,比跟我一起回去不是更好么?你们这个年龄的,应该都不喜欢跟老师走太近吧。” “是不喜欢,”梁屿如实道,“但是,老师是例外噢。” 他三步做两步走到谢潮声前面,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倒着走路。 谢潮声皱眉:“好好走路。” “老师不要经常皱眉,皱纹多老得快。”梁屿毫不吝啬朝他展露笑颜,放心地倒着走,完全不担心身后的路况。 “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谢潮声哭笑不得,在看见前面的台阶时,他的表情陡然变了,“小心!别往后退。” 伴随一声怒吼,梁屿的胳膊被他用力一拽,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谢潮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很冲:“很好玩吗?摔跤了怎么办,脑袋着地怎么办?”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梁屿,小心翼翼地圈住谢潮声的腰,轻声道:“对不起,老师别生气。” 他搂抱的动作极其自然,脑袋在谢潮声肩窝里蹭了蹭,像极了某种黏人的小动物。 谢潮声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但他拉不下脸,只能继续板着脸道:“你数数你都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了,屡教不改。” “那就麻烦老师继续教我呗。” 语气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听在耳里,谢潮声只觉得心上的软肉像被人拧了一把,瞬间酥麻得不像话。 他扫了眼地上两人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很亲密。 就像,就像难舍难分的恋人一样。 公交站等车,谢潮声变得异常沉默。梁屿主动讲了个笑话逗他笑,只换来漠然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三秒。 “老师,你怎么了?”梁屿碰了碰他的手。 谢潮声不动声色地把手揣进裤袋,一辆公交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来,车上下来一位身材火辣、面容姣好的美女,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很漂亮,对吧?”谢潮声突然开口,目光追随着刚才经过的那位美女的背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许。 “的确很漂亮。”梁屿点头道。 谢潮声看向梁屿,梁屿眼睛眨了眨,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上前一步,踮起脚尖,附在谢潮声耳边道:“老师难不成想帮我把性取向掰回来?” “可是,比起刚才那位小姐,我对老师的兴趣可能更大一些。” 难以言明的情绪在胸腔里剧烈激荡,谢潮声盯着眼前梁屿的脸。梁屿没有笑,眼睛像个深不见底的容器,盛满了许许多多令人猜不透的东西。 谢潮声很想将他拎起来,把人里里外外反反复复检查一遍。他要找出那条在他面前无比狡猾、无比放肆的狐狸尾巴。 第二十三章 委屈 隔天大清早,隔壁班的班主任问他跟学生聊得怎么样了,谢潮声摇摇头。昨天他根本没来得及跟梁屿说些什么。昨晚他们俩不欢而散,上车后车厢里空座位多得很,梁屿却站得离他远远的。 瞥见梁屿冷淡的脸色,谢潮声心里了然,他这是惹人生气了。 他对自己的举动也有点意外,竟然会用这种白痴又无聊的招数,试图刺激整整比他小八岁的学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也许是为了惩罚他想出这个烂招,今天早上一起床,他发现自己嘴里长了个泡,疼得他早餐没吃几口就扔了。 隔壁班主任又在问他打算怎么解决,他刚喝了口热水被烫得不轻,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说:“您别急,我看不是什么大问题。” “哎哟,都写信了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啊,谢老师你可真乐观。” 谢潮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实在不想因为一两封信就如临大敌、小题大做。而且他根本没有处理学生早恋问题的经验,把这事揽下来,也是因为关系到自己班的学生。 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谢潮声按了按太阳穴。让他烦心的事情统统都和梁屿沾边,他很有把人教训一顿的冲动,质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听话一点,少惹麻烦,乖一点。 傍晚放学,谢潮声照旧去他们班课室转了一圈。今晚不是他看晚自习,但是有教师运动会的集训。 课室里没什么人,黑板上写满了当天各科的作业。在角落的政治只有简单的一行字:背书并默写。谢潮声觉得作业布置得太少了,于是走上讲台,在底下又添了一项作业。 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不经意瞄到课室前门有个女生探头探脑地张望。他走了过去,女生却像受到惊吓般,立马转身就走。 “你来我们班是找人的?”谢潮声在她背后问道。 女生回头,眼红红地看着谢潮声:“你们班梁屿在吗?我找他有事。” “现在应该去吃饭了,你找他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传达吗?” “不用,”女生拼命摇头,片刻后又抬头,将手里一封折成四方形的信递给谢潮声,“你能帮我把这个给他么?你跟他同班,一定和他很熟对不对?” 谢潮声看着眼前朴素的信纸,并没有接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和声道:“别哭,你们班主任或许严厉了点,但出发点是为你们好。” 隔壁班主任也许太过心急,今天下午就把人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教育了一番。他正好目睹了全程,也看清了女生竭力隐藏、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女生浑身一震,好像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是什么能帮忙的同学,而是这个班的老师。 谢潮声并不意外对方没认出他来。他们班和隔壁班刚好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而且他没教过这个女生。再加上刚才换了件集训才穿的运动T恤,跟学校的体育生穿得有些类似。 他向女生保证:“别担心,我不会向你们班主任打小报告,也不会劝阻你什么。” 折叠的信被捏得变形,谢潮声瞥了一眼,道:“至于信,你愿意相信我,我会帮你转交给本人。如果不愿意,我办公室抽屉还有两封你的信,是你们班主任给我的,这次一并还给你。” “不用还给我,”女生小声啜泣,“麻烦你帮我转交给梁屿本人,如果他不肯收,那就扔了吧。” 谢潮声接过折成四四方方的信,其中一角被泪水沾湿了。女生朝他鞠了个躬,说了一句“谢谢”。 当她再次抬起头,谢潮声凝视着她的眼睛:“能问你个问题吗?” “这些信,还有你的心意,他本人并不知情吧?” 直到女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谢潮声仍站在原地。教师运动会的集训已经迟到了,他索性发了条短信请假,打算现在直接回家。 背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谢潮声转过身,梁屿单手插着口袋,走到他面前。 “很不错嘛,”梁屿率先开口,神情有种故作的鄙夷和轻蔑,“老师原来你喜欢这类型的?看起来楚楚可怜,动不动就哭的这种。” 谢潮声心平气和道:“别乱说话,刚才的女生是来找你的。她有封信要我转交给你,你要看吗?” 梁屿注视着谢潮声的眼睛,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确认他的话的真实性。 谢潮声扬了扬手里折成小块的信,问:“要不要打开看?” “不看,”梁屿撇了撇嘴,“老师替我处理了吧。” “真的不看?我办公室还有两封,都是人家写给你的。”谢潮声道。 “不看不看,老师,我可没有要早恋的意思。” 谢潮声嘴角勾了勾:“你说这话可没有说服力。” “我明白了,”梁屿泄气道,“我在老师这里有前科,不管说什么,老师都不会信。” 谢潮声似笑非笑,他想说你知道就好,但面上的神情依旧滴水不漏:“胡说什么,我很相信我的每位学生,对你们全都一视同仁。” “老师骗人。”梁屿的语气满是不忿,原本只是故意的示弱和卖乖,但心里面积压已久的委屈和埋怨仿佛随着刚才那句话通通爆发。带着些许哽咽,他冲谢潮声吼了出来,“老师一点也不喜欢我。” 课室里陆陆续续有其他同学回来,梁屿最后看了眼谢潮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匆匆下了楼梯,三步并做两步,脚步飞快。他怕自己偷偷回头,怕很没出息地又回到谢潮声身边,以各种拙劣的借口和他的老师待在一起。 他明明还在生气,气谢潮声蠢到用女人刺激他,在他面前摆出对女人充满兴趣的模样。他简直要气疯了,恨不得在他胸口、脖颈、后腰挠上几下,留下深深的指甲痕。 但同时他又想他想得要命,即使只是一个晚上没见、一个下午没见,他也无法忍受。他希望他的老师能抱抱他,用最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话,眼里只有他一个。 梁屿一口气下到一楼,他怀疑自己真的疯了。他居然觉得谢潮声一定是识破了他的诡计,并且已经慌不择路,要用最愚蠢的招数来激怒他,企图把他推开。 该如他所愿吗?梁屿问自己。 不降低他的戒心,还有机会再次靠近他吗? 几天后,谢潮声委婉地转告那个女生,梁屿拒绝收下她的信。考虑到对方的心情,他稍微将梁屿简单粗暴的原话美化了一下,大意是梁屿希望她能好好学习,将来有机会上同一所大学。 他只是信口胡诌,但女生相信了,眼泪汪汪地表示以后一定会在大学再见。 谢潮声看着女生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叹气。 他只是信口胡诌,压根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虽然高二距离大学,不过才短短一年多。 可他毕竟才当老师不满一年,不确定以后教的还是不是同一批学生,不确定能否看到他们毕业升学,甚至不确定他还会不会继续当老师。 他有那么多不确定的事。但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让他感到困扰的人或事,以后都会随之远离吧。 他的学生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会遇到不同的人,会就此忘了他也说不定。 而他会继续死气沉沉地过下去,精神先于肉体衰老。 某天晚上谢潮声在冲澡,右手覆上胯下又有一段时间未经过纾解的某物。他不记得他有多久没跟人做爱,妻子出差前,他们在床上因为孩子的问题闹过不愉快,那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亲密接触。 谢潮声觉得,或许某一天,身上的某个部位会变成死物。而他也会从此腐烂得彻底。 近期发生几宗学生放学回家路上被抢劫的恶性事件,学校特意将晚自习结束时间提前半小时,谢潮声也嘱咐学生结伴回家,尽量别落单。 这晚轮到他看晚自习,他跟好几个学生都要在同一个公交站等车,于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跟这么多学生一起去坐车。 兴许是晚上、在校外的缘故,没有白天课堂上的严肃和沉闷,学生在他面前也都渐渐放开了,开始叽叽喳喳地聊天说笑。 “谢老师,这条路真的会有人抢劫吗?” “今晚怎么不出来了,被我们人多势众吓跑了吧?” “谢老师,你会打架吗?我们可都靠你罩着。” 谢潮声颇为无奈,他低估了这帮学生的聒噪程度,一路上嘴巴就没停下来过。他不怎么插话,偶尔点点头。当有学生问他是否会打架,他眯了眯眼睛,否认道:“不会,所以坏人来了,你们可要跑快点。” 顺利抵达公交站,几个学生先后上了车。谢潮声时不时回头望一望来路,他感到诧异的是,梁屿还没走到公交站。 刚才梁屿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走,但估算时间,再晚离校此时也该到了。 他有些放心不下,回去找他的念头刚冒出来,心里却在打退堂鼓。他斥责自己关心则乱,太过关注某一个人。也许现在还有很多学生也没到家,他不可能全部都照料到。 回家的那趟公交车停在他面前,他想了想,没有上车。 直至三四趟公交车开过,其余学生都走了,梁屿才姗姗来迟。 “为什么这么晚?”谢潮声问。 梁屿回答:“留下来做作业。” “晚自习那么长时间还不够你完成?”谢潮声不悦道,“你没听见我说的尽量结伴回去、别落单吗?” 梁屿垂着眼眸,没有任何反应。 “出什么事了?”谢潮声放缓了语气,他想知道梁屿大晚上平白无故逗留在学校的原因。放学那会儿他刻意在班上吆喝,让跟他同路的学生一起回去。梁屿像没听见般,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眼前的人仍旧沉默。 “你怎么了?说话,”谢潮声等得有些不爽,“哑巴了?平时不是很多话吗?” 许是被逼问得不耐烦了,梁屿自暴自弃地喊了声“老师”,然后又没了下文。 谢潮声突然发现某个细节,其他学生叫他通常都会带上姓氏,梁屿却不会。 他一直都是“老师,老师”的喊,极少喊他为“谢老师”。 带了姓氏和不带姓氏,彼时的他还不清楚细微的区别在哪。他只知道这些许的不同,让他心里的防线似乎又被攻陷了一点。 梁屿的目光在路面和谢潮声脸上来回切换,他不敢明目张胆看太久,担心又被追问为什么。 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他的心眼其实比针还小,看不得他的老师跟其他人在一起,露出和他在一起时相同的表情。 他不想藏在人群里看他,所以宁愿躲起来。 梁屿闭了闭眼,心里久违地涌出对自己的厌恶、唾弃和可怜。 第二十四章 保护 及时到站的公交车解救了他,梁屿先一步上了车。车上乘客寥寥,空座位很多。他没有选位置坐下,而是站到车后门处。 谢潮声跟在他后面上车。梁屿单手扶着栏杆,眼睛望向车窗外,有些不敢回头看。 他不知道他的老师会主动站在他旁边,还是会随便挑个座位坐下。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他不选择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变得很远。 公交车再次发动,当车厢里的灯光一并关掉,谢潮声正好站到梁屿身边。 视线陷入黑暗,梁屿极轻地吐出一口气,他侧过头看谢潮声的侧脸。车厢里黑漆漆的一片,实际上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仍执拗地在黑暗中用目光搜寻谢潮声的脸庞。 “看什么?”谢潮声察觉到他的注视,也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梁屿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路况不好车身颠簸得厉害,他突然松开扶着栏杆的手,整个人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而撞到谢潮声身上。在被呵斥之前,他伸手环住他的腰,仰头看着谢潮声惊愕的脸。 有的人在黑暗环境下胆子会变得很小,而他不同。黑暗揭下他的最后一副面具,也撕开了最后一层需要维持却早已岌岌可危的体面。 一个拥抱不能说明什么,所以他需要一个机会,彻底捅破所有早已难以维系下去的假象,让越界的无法再回头,让明里暗里的试探变成直截了当、没有退路的对质。 某天傍晚,谢潮声在练习接力跑时不小心扭到脚踝,当下只是稍微有点疼,并不会疼得特别厉害,他便没有在意。 从跑道上下来后,他才感觉到脚踝一抽一抽的疼,走路也变得一瘸一拐。硬撑着走回办公室,直到屁股挨上椅子的那一刻,他才松了口气。从抽屉翻出红花油正准备擦一擦,梁屿敲门进来了。 “老师,知道你今天训练,还没吃饭吧?”梁屿将两份打包好的小炒和米饭放到办公桌上,贴心地把他桌面上摊开的课本教案收起来,又将外卖盒盖子一一掀开。 谢潮声看了梁屿一眼,在他要为自己掰开一次性筷子时握住他的手,制止道:“我来就行,麻烦你了,多少钱我还给你。” 梁屿弯了弯嘴角,道:“我不要现金,老师可以拿一顿饭来抵饭钱,不许赖账噢。” 谢潮声嘴角扯了扯,低头扒饭。 梁屿端起谢潮声的水杯,走到饮水机前给他的杯子添满水。办公室里罕见的只有谢潮声在,其余老师都没回来。校园广播一首接一首地放着温柔缱绻的情歌,梁屿心情很好地小声哼唱,乐得享受两人独处的时间。 夕阳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办公室的桌椅、窗台破败的盆栽和桌面堆得高高的作业本,全都被镀上一层金光。此时周遭杂乱无章的一切,达到一种奇异的微妙的平衡。 梁屿捧着水杯往回走,他的老师正安静地埋头吃饭。吃相算不上有多优雅,甚至称得上有些狼吞虎咽,梁屿抿了抿嘴角,把水杯放回原位。 眼睛扫到桌面上一瓶红色瓶身的药油,梁屿眉心一跳,问:“老师,你受伤了吗,怎么把红花油拿出来了?” 谢潮声语气淡淡地解释脚扭到了。梁屿瞥了眼办公桌底下谢潮声的脚,低声问:“老师你处理伤口了么?” “没,等下再弄。”谢潮声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筷子刚搁下,梁屿却一把夺过桌面上的红花油,神情是少有的严肃:“老师,扭伤应该先冰敷,不能立即擦油。” 谢潮声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道:“我知道,这不是没有冰块么,医务室早关门了。” 梁屿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谢潮声收拾好桌上的外卖盒,一瘸一拐地走到垃圾桶扔掉。他在卫生间洗了把脸,身上汗味很重,他思考着现在一步一步挪去体育馆冲个澡,所花费的时间会是多少。 刚回到办公室坐下,梁屿气喘吁吁地拎着一袋东西跑进来,谢潮声看见袋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冰棍雪糕。 梁屿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谢潮声跟前。谢潮声盯着他看,梁屿抬头看他:“扭伤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右。”谢潮声答道。话音刚落,梁屿不打一声招呼就搬起他的右腿,直接搁在自己大腿上,动作麻利地给他脱鞋脱袜。 “你做什么,我自己来。”谢潮声别扭地动了动右腿,梁屿用左手按住他的小腿,导致他不能再乱动,唯恐踢到他的胸口。 运动鞋被脱去,露出闷了一天、被白袜子包裹住的脚。 谢潮声感到无比窘迫。从前在家里,梁音迟看到洗衣机有他扔进去的臭袜子就会拉长了脸,勒令他拿出来手洗。她有轻微洁癖,是坚决不肯碰他换下的袜子。 刚谈恋爱那会儿,运动完碰到梁音迟来找他吃饭,满头大汗的他顾不得去冲个澡,只想立马把人抱在怀里亲热一番,结果往往是被无情地推开。 他自认也不愿意碰别人的脏袜子,不喜欢接触满身汗臭味的人,更别提毫无顾忌地把对方的脚抱在怀里。 然而眼前梁屿眼眸低垂、面容沉静,右手将他脚上的袜子除去,塞进鞋子里。一边替他按揉脚踝消肿,一边从袋子里抽出几包冰棍,覆在脚踝的淤肿处。 谢潮声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他又重复了次“自己来”。梁屿置若罔闻,用手按着脚踝上的冰棍,生怕掉落。 右手被冰棍冻得有些僵住了,梁屿换了左手,右手则在边上用力甩了甩。周围很安静,他才发现校园广播不知何时停止了。 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谢潮声,在看到他眼底的炙热和深邃时,梁屿心里一怔,记忆中他好像从来没看过他的老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蓦地想到某些可能性,他的老师发现了吗?会有一点点察觉到他未曾启齿的爱意吗? 心跳猝不及防变得很乱,梁屿几乎立刻就低下了头。 墙上的壁挂音箱发出几下滋滋的电流声,悠扬的音乐声再次响起。梁屿藉由舒缓的旋律缓解心里头的不自然。 但当他听到熟悉的歌词,脑海里某根弦啪的一声对上,他的双颊瞬间红透了,手一松,谢潮声脚踝上的袋装冰棍通通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耳旁是一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情歌,一句接一句誓言般直白坚定的歌词通过音箱传遍整个办公室,传进耳膜震撼心底。 他不敢抬头看谢潮声。 梁屿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他决定好要捅破一切,为什么现在自乱阵脚的也是他。 谢潮声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心跳骤然漏了半拍,梁屿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潮声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爱你/让我听/你的疲惫和恐惧 我爱你/我想亲/你倔强到极限的心” 要一同听过多少情歌,对视多少次,卑微到何种地步,才能换来心意全部被对方知晓。 待谢潮声给冰敷后的脚踝擦上红花油,梁屿才起身离开办公室。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前,谢潮声说道:“晚自习下课等我,一起回去。” 梁屿愣住了,他回头看了眼谢潮声,见他已经开始处理其他事,便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脚步飞快地下了楼。 晚自习下课,梁屿在课室左等右等都没看见谢潮声过来。等不及了,他主动跑去办公室找他。 谢潮声正在讲电话,不耐烦地按了按眉心,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见梁屿进来,便匆忙挂了电话。 梁屿的注意力完全被谢潮声戴眼镜的模样牵制了。这是第一次看见谢潮声戴上眼镜,眼镜让他看起来更加冷冰冰且难以接近,却也更让人忍不住靠近,妄想能近距离亵玩。 谢潮声伸手摘下眼镜,梁屿喊了一声“老师”。谢潮声“嗯”了一下,梁屿又道:“老师,你戴上眼镜跟平时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谢潮声问。 梁屿歪着脑袋,轻笑道:“嗯,特别帅,还有——”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谢潮声追问:“还有什么?” 梁屿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眨了眨眼睛:“我们该回去了。” 路上已经没多少行人,道路两边的路灯仿佛只是摆设,那一点光亮可以忽略不计。梁屿心情大好,跟谢潮声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反倒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谢潮声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在梁屿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及时揽住他的肩膀,避免他摔倒。 这晚的月色很好,气氛也很好。所以当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堵在他们面前,亮着刀子恐吓他们把钱都拿出来时,谢潮声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把梁屿护在身后,盯着眼前那把极度碍眼的刀子,而后看了看满脸横肉的男人。 “要多少钱?”谢潮声从裤袋掏出钱包,低头抽出几张红色大钞。 对方迫不及待凑上前查看,谢潮声猛地将百元大钞往半空中一甩,趁那人抬头之际,狠狠地在他胸口踹了一脚,直把人踢得哇哇叫。 掉落的刀子被谢潮声踩在脚下,他轻蔑地扫了地上的人一眼:“还不快滚!” 那人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谢潮声掏出手机拨通附近的派出所号码,简单讲述刚才的事。挂断电话后,他才想起要安抚他的学生。 “被吓到了么?别怕,没事了。”谢潮声拍了拍梁屿的背,梁屿看着地上散落的百元大钞,问:“老师,钱不捡起来吗?” 谢潮声莞尔。梁屿眼里含笑,他回想刚才谢潮声踹出的那一脚,干脆利落,颠覆了他对他的老师所有的印象。 “老师,你刚才好帅啊,”梁屿小声赞叹,“你学过跆拳道吗?” 谢潮声轻咳一声:“没学过跆拳道。” “但是,我打架从来没输过。”他看了梁屿一眼,眉眼间难掩得意之色。 梁屿拉住谢潮声的手,撒娇般摇晃几下,语气里有故作的天真:“那,老师教我打架好不好?万一以后又遇到刚才的情况,老师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 第二十五章 告白 谢潮声拿手指在梁屿额头点了点,轻斥道:“净不学好。” “老师怎么学会打架的,难不成是自学成才?”梁屿睁大了眼睛,装作一副懵懂好奇的模样,气得谢潮声在他脑门上弹了弹,没好气道:“因为我当年太捣蛋了,你可不许学。” “噢,”梁屿拉长声调,他看着谢潮声,眼珠子转了一圈,“那,老师当年会比我还捣蛋吗?” 谢潮声思忖片刻,道:“我们半斤八两吧。” 不知道被哪个字眼取悦到了,梁屿噗嗤一笑,亲昵地挽上谢潮声的胳膊:“那么老师后来是怎么变得不捣蛋的?” 这个问题让谢潮声有些许发愣,他看了看梁屿,而后别开目光,投向深沉的夜色。 “大概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想因为她而变好一点。”谢潮声说道。 梁屿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扭曲,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怪异,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语气问出接下来的话。 “那个喜欢的人,是师母吗?” 谢潮声没有回答他,反倒露出淡淡的微笑。在梁屿看来,他的笑容跟所有家庭幸福美满、偶尔回忆当年勇的志得意满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带着一点不易察觉却又分外惹眼的满足和沾沾自喜。 因为闭口不谈使得那份幸福又多了几分可信度,好像有多不足为外人道似的。 梁屿几乎就要被谢潮声此时的表情骗过去,他没忘记那份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的离婚协议书。他盯着谢潮声看,彻底放弃维持脸上僵硬的笑。他很想揪住他的衣领,问你就那么喜欢她,哪怕走到离婚这一步也念念不忘你们的过去。 直到两人走到车站上了公交车,梁屿拽了拽谢潮声的衣摆,小声问今晚能不能去他家。谢潮声反问为什么,梁屿一时语塞。最后他只说,想去拿回落在他家的校服。 梁屿跟到谢潮声家门口,谢潮声把他遗留下来的校服收进袋子里,递到他手上。许是瞄到墙上的挂钟,谢潮声有片刻的犹豫,梁屿却主动道:“老师,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太晚了,要不,今晚还是在这睡一晚。”话一出,谢潮声知道自己的底线又再往后退了一点,更别提那不堪一击的心理防线。 他妥协了,出于对学生的安全的考虑和担忧,他认为把人留下来更好。他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猜测和怀疑就给他的学生安罪名。 谢潮声说不清此刻复杂的情绪,他有预感梁屿会留下来过夜,如果他的那些毫无缘由的感觉,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的话。 但梁屿却拒绝了,他坚持道:“还是不打搅老师休息,我走了。” 意料不到的谢潮声有种被打脸的错觉。他有些恼,冷淡地扔下一句“随便你”,然后又干巴巴地补了句“注意安全”。 梁屿走后,谢潮声在浴室洗澡。心里堵着一团火急需发泄,然而他找不到苗头在哪,或者说他隐约意识到,但始终不肯承认。 胯下的某物在右手发狠地动作下逐渐变得坚硬,他闭着眼睛,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有很多仅仅出现短短一帧,便被他像电视转台一样毫不犹豫地摁掉,只留下一抹意犹未尽的黑影。 这次的抚慰十分敷衍了事,最后的发泄也并没有多尽兴。谢潮声草草冲完澡,随便裹了条浴巾在身上,走出浴室,在卧室的衣柜里翻找要穿的内裤。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扔掉扯出一半的内裤,走到客厅查看手机。是一个没署名的陌生号码,谢潮声只觉得额头突突的疼,手指轻触屏幕点开短信。 照片一下子就跳出来,又是和前几次如出一辙的性暗示意味极强的裸照。他的学生一丝不挂地躺在纯白大床上,双腿大张,嘴巴含着自己的两根手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镜头。 动作很放荡,眼神却是与之不相称的清纯可怜,双眼蒙上水汽,仿佛遭受到莫大的委屈。 谢潮声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起,抑制住将手机摔出去的冲动,他必须要找到这个躲在背后骚扰他的人。拨了在警局的朋友的号码,无人接听,谢潮声回到短信页面,盯着那串没署名的号码。 然后他干了件很蠢的事,他拨出这个号码。紧接着,一阵手机铃声倏地响起,不是从手机里传出来,而是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模糊的手机铃声像黑夜里的鬼魅,一步一步指引他走向未曾踏足的万丈深渊前,等待着他失足坠落。 谢潮声猛地拉开家门,门外的人立即抬起头,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一闪一闪,那段模糊的手机铃声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无比。 楼道间的声控灯亮了,梁屿看着谢潮声,眼神清澈如水,嘴边绽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老师是在找我吗?”梁屿说道,他极其自然地摁灭手机屏幕,“刚才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回应,还以为老师又不理我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谢潮声哑着嗓子问。 “想起老师的脚扭伤了,回来路上踢的那么一下,我担心伤口会撕裂,不放心所以还是回来看看。”梁屿边说边皱起眉头,低下头去看谢潮声的右脚。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谢潮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进了卧室。 梁屿进来时顺便把门也关上了,他换上拖鞋,来到主卧门口恰好看到谢潮声弓着身体在穿内裤。浴巾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袒露出来的精壮的腰身和结实的大腿全都落在他眼里。 谢潮声瞥了梁屿一眼,直起身体,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能将他整个人覆盖住,梁屿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似乎被这扑面而来的侵略气息吓得有些心里发怵。 “先去洗个澡。”谢潮声淡淡道。 梁屿洗完澡出来看到的是半躺在大床上的谢潮声,眼睛闭着,好像已经睡熟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洗过澡还有些潮湿的手碰了碰谢潮声的脚踝,俯下身仔细端详着。 今天傍晚擦过药油的地方仍有些红肿,他轻轻地按揉几下,床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谢潮声缓缓睁开眼睛,梁屿讨好地凑到他面前,问:“老师,我帮你按摩消肿好不好,然后再给你擦油。” 谢潮声用鼻子哼了一声,算做同意了。他半闭着眼睛,右脚踝按摩的力度适中,那双手又软又热,像一条贪吃的鱼儿在吮着他的肉,弄得他整条右腿说不出的痒。 尽管如此,他还是舒服得直犯困。卧室的灯是柔和的暖黄色,脚踝上轻柔的触感让他仿佛置身于云端,在他快要睡着之前,隐约听到梁屿问了他一句: “老师,刚才我要走,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你舍不得我吗?” 谢潮声竭力抬了抬眼皮,梁屿眼眸漆黑如墨,脸上没有一点笑容,跟他平时表情生动的样子很不一样。 他平时是怎么样的呢,谢潮声细细回想,骄纵的、黏人的、胆大的、不屑的、易怒的、善变的、出其不意的,偶尔也有乖巧温顺的一面。不管是微笑、生气或落泪,总是直接而热烈,不需要他再三揣摩。 那么现在,你到底在想什么? 谢潮声入睡后,梁屿稍作纠结,也在床上躺了下来。他关掉卧室的灯,原本睡意全无,但一接近身旁暖烘烘的身体,全身的疲惫突然涌上来,紧绷的精神渐渐松懈,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做了个一脚踩空的梦,他发现他的手和脚都紧紧地缠着谢潮声,大腿霸道地搭在他的小腿上,脑袋很不客气地枕着他的手臂,右手抱着他的腰。 他们的身体密不可分,梁屿敏感地察觉到谢潮声身体的某个部位,发展成一根被烫红了的铁杵,正戳着他的小腹。 梁屿咬了咬下嘴唇,他挪了挪脑袋,离谢潮声的脸更近一些,直至感觉到他灼热的鼻息全都落在自己脸上。 梦呓般喊了一声“老师”,音节含糊不清,梁屿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咕咚一声。他比不通人性的野兽还要贪婪且不知餍足。 在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下,右手覆上某个高热硬挺的部位。他的老师只穿了条平角内裤,身上裹着的浴巾完全散开,露出赤裸的胸膛和腰身。 不仅手心发烫,梁屿觉得他的额头、脸颊、脖颈,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渐渐发烫。他知道自己只要一碰到这个人,就会从里到外都软成一滩水。 “老师……”梁屿轻声叫唤,右手极尽可能地揉弄,以他乏善可陈的技巧和经验帮助他的老师纾解。 他原本以为今晚会和过去几个类似的夜晚一样,发生一场除他以外无人知晓的情事,而后跟他的老师一同酣睡入梦,第二天醒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是从他的手被抓住的那一刻起,他知道他要完了。 “这算什么?”谢潮声的语气清醒而冷酷,一点也不像睡梦中被惊醒的人,“我说过让你别再做这种事,你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 “是我的错,我没能给你做个好榜样。” 梁屿怔怔地看着谢潮声,他的脸跟他挨得很近,彼此呼吸交错,他们之间的距离像最亲密的情人,说话的语气却又一下子把距离拉得很远。 “老师,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谢潮声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梁屿眼睛一闭,对准谢潮声的唇,无所顾忌地亲了上去。嘴唇只停留了几秒,他主动分开,再次问道:“老师,这下你知道了吗?” “我喜欢你,我爱你啊。”声音变得哽咽,眼眶不知何时蓄满泪水,梁屿从来不知道,原来告白也会让人流眼泪。 谢潮声发出很长很轻的一声叹息,他轻抚梁屿的后脑勺,声音艰涩:“真傻,你满18岁了吗,你知道什么叫做爱?” 他松开方才抓住的梁屿的手,下身硬得发痛,他没空理会,只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梁屿的脑袋。 “爱不等同于一时的性冲动,不能误解了爱。”谢潮声眼睛发酸,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企图对学生解释什么是爱,这种连他也看不透的东西。 “不是,”梁屿否认,他让自己一点一点蹭到谢潮声的肩窝里,汲取他此刻难得的温柔,“不是一时,也不是性冲动。” 他在谢潮声下巴上亲了亲,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的位置,低声道:“我有这种感觉很久了,不管是身体,还是这里。” 第二十六章 傻子 谢潮声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梁屿蜷缩成一团,一只手揪着他身上敞开的浴巾一角。黑暗把每一分一秒都拉得很长,他们默契地沉默下来,却又忍受着沉默带来的焦灼和压抑。 胯下的部位并未消退,谢潮声鼻息越来越重,他换了个姿势,平躺着面对天花板。然而下一刻,颈间有个脑袋蹭了过来,梁屿单手撑在他颈侧,幽深的双眸同他对视。 隐约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谢潮声记不清有多久没下雨。微微发愣的瞬间,嘴唇被堵住了,他恍惚觉得是窗外的雨水飘到脸上。 他尝到雨水的气息,冷冽、微醺且令人心碎。 梁屿亲几下就停下来,在他耳边反反复复说喜欢、说爱。爱这个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种少年人独有的执拗和坚决,仿佛已经做好准备要为爱赴汤蹈火,为它经历任何磨难也在所不辞。 谢潮声不怀疑此刻对方献上来的真心,但他唯一存疑的是——他轻轻捏着梁屿颈后的软肉,问道:“然后呢,你说喜欢、说爱我,那然后呢,你想要什么?” 梁屿没来得及回答,谢潮声抢先替他作答了。 “想跟我做爱?想跟我在一起吗?”谢潮声用指腹摩挲着梁屿柔嫩的嘴唇,另一只手在墙壁上摸索,啪的一声按亮卧室的灯。 刹那间亮起的灯光让形势瞬间变得明朗,梁屿看着谢潮声,支撑的手松开,脑袋缓缓枕在谢潮声肩膀上。 说的话像情人间的耳语,“如果我说,都想要呢?” 确认不会被推开后,梁屿稍微放松了身体,大胆地将一条手臂横在谢潮声胸前。 “老师,我看见那份离婚协议书了,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离婚,但其实我很高兴。我很坏对不对?” 谢潮声不置可否。梁屿用手指在谢潮声胸膛上画圈圈,轻声问道:“老师,你已经知道那些照片,是我发的对吗?” 谢潮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抓住梁屿恶意逗弄的手指,冷冷道:“这样耍我,很有意思?” “老师你先告诉我,看到那些照片,你有什么感觉。”梁屿抬起头,目光撞进谢潮声漆黑深邃的瞳孔里。 谢潮声面无表情道:“我有什么感觉,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说完,他用力一抬腰,下身直挺挺的部位捅到身上那具柔软的躯体。 梁屿的耳根迅速变红了,他咬住嘴唇,呻吟只泄露了半个音节。 谢潮声嘴边露出一个罕见的流里流气的笑,他故意往梁屿耳朵吹了口热气,声音压得低低的:“这里,会有反应。” 梁屿脸颊爆红,心怦怦跳得极快,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就快接近想要的答案,但谢潮声脸上不同于往常的笑,让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这又能证明什么?”谢潮声道。 他侧过身,搂着梁屿的肩膀,姿势十分亲密,眼神却没有丝毫温度。 “你真傻,你以为爱跟性是能等同的吗?耍这些小把戏,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 “算了,你还小,我不怪你。”谢潮声疲惫极了,他很想立刻沉沉睡去。 梁屿噌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摇了摇谢潮声的手臂:“所以老师的意思是,你对着我,身体有反应,但你其实不喜欢我,对吗?” 谢潮声阖上眼皮,仿佛睡着了一般,没有一句回应。 “老师,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梁屿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嘴角的笑有些惨然,“一点点的喜欢也没有吗?” 得不到谢潮声的回答,梁屿感到心灰意冷。他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往门的方向走去。门开的时候,他听见谢潮声倦极了的声音:“回来,你想去哪里?” 梁屿愣怔在原地,背对着谢潮声,赌气道:“回家,反正留下来也是讨人嫌。” “谁说你讨人嫌了,我有说过吗?”谢潮声反问。 梁屿猛地回头,像只受伤、陷入狂躁的幼兽,委屈地冲他低吼:“可你不喜欢我。” 谢潮声从床上坐起来,神色平静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喜欢我吗?”梁屿往前迈了一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潮声,“你有哪怕一点点的喜欢我吗?” 谢潮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扔下一句“回来睡觉”,然后率先躺了下来。 梁屿不情不愿地爬上床,把谢潮声的胳膊当成抱枕,泄愤般咬了一口。 “老师胆小鬼。”梁屿闷声道。 谢潮声伸长胳膊关掉卧室的灯,而后翻身侧躺,睁着眼睛和梁屿面对面对视。 “坦白说,我没有多少当老师的自觉,也不怎么在意条条框框,”黑暗中谢潮声的声线更加低沉,多了几分难言的蛊惑,“所以我不会拿老师的身份当挡箭牌。” “至于你,我不是很在乎你是不是我的学生。”似乎为了证明所说的话的真实性,谢潮声的手探上了梁屿的后腰,在上面辗转流连。 嘴里溢出一声破碎的呻吟,梁屿立即咬紧牙关,仅仅只是抚摸,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全身所有知觉都集中在后腰那只作乱的手上,细微的触感牵动着他全部神经线。 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这么敏感,梁屿受不住似的又在谢潮声胳膊上咬了一口。 “但是你不应该使出那些拙劣的手段,你盘算多久了,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谢潮声仍在一旁低语,他的话充满试探和怀疑。 放在往常梁屿应当会万分警觉,但现在他的注意力都在下身变得昂扬挺立的部位上。他一把抓住谢潮声的手,不知羞耻地往自己胯下摸,小声哀求:“老师,你帮帮我好不好。” 帮帮我,抱抱我,像我对你做的那样。 谢潮声喉咙发紧,隔着睡裤,他感觉到一片濡湿。 梁屿主动将睡裤脱了下来,谢潮声直接触碰到他硬挺秀气的部位。他在梁屿的臀上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作为他不穿内裤的惩罚。 当晚,梁屿第一次在他的老师的手里泄了出来。他的体液弄脏了老师的手,眼泪弄湿了老师的肩膀。 这天过后,大概因为一个工作忙碌、一个学业繁重,梁屿发现他跟谢潮声的关系维持在微妙的状态。他所担心的疏远或躲避并没有发生,但也没有更进一步就是了。 因为捅破了窗户纸的缘故,梁屿想做什么开始变得猖狂起来,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例如在无人的办公室里,在他的老师唇上偷亲一下,然后看他佯装生气地瞪自己一眼。例如在他的课堂上,明目张胆地看着他,直到他恼羞成怒叫自己起来回答问题。又或者在一同回家的路上,趁月色迷人,紧握着手不肯松开。 有天晚上梁屿再次问谢潮声,你有一点点的喜欢上我吗。谢潮声只顾着把走到道路边沿的梁屿拽回来,一副保护的姿态揽上他的肩,板着脸让他以后走路必须专心。 梁屿抿唇笑了,他说老师在就够了,以后有老师陪着还怕什么。 某天谢潮声请假没来上课,梁屿晚自习下课直接去了他家。给他开门的是个陌生女人,长得很漂亮,梁屿听到从卧室出来的谢潮声唤她,音迟。 一定是最近太得意忘形了,梁屿心想,所以上天才要及时给他泼一盆冷水。 谢潮声看到梁屿过来,并没有说什么,只问他作业做完没,然后招呼他过来吃水果。 对于一个深夜造访的学生,梁音迟很是好奇,频频打量他。 梁屿坐在饭桌前啃苹果,啃了一半便说吃不下。谢潮声极其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吃剩的苹果,三两口吃完了。 梁屿熟门熟路地收下换洗衣服,紧接着去浴室洗澡。谢潮声待在书房里,梁音迟敷着面膜,走过来对他说谢潮声你真行。 谢潮声定定地看着她,梁音迟说你别装傻,那孩子喜欢你,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你呢,你也喜欢他吗?你们在一起了吗? 谢潮声没有回答。 梁音迟在一旁讥讽道,你不要孩子,所以干脆找了个男孩,真行。这算婚内出轨吗,打官司会怎么判? 你真是个混蛋,梁音迟最后这么对他说。 头痛欲裂,谢潮声想不明白他和梁音迟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眼神扫过书桌上那本许久未翻开、已经落了灰的《窄门》。书里的故事离他越来越遥远,只怕他现在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晚上梁屿睡在次卧,睡前谢潮声进去看了看他。梁屿躺在床上,深色的床单被子愈发衬得他肤色白皙。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谢潮声能不能在他睡着后再走。 谢潮声将他宽大的衣领往上提了提,掖好被角,声称自己还有点事要处理,让他好好睡觉。 关灯前谢潮声回过头,他像是才发现次卧的床很大很宽,床上的梁屿蜷缩着身体,只占据床中央小小的一块。 谢潮声在那一刻特别认同梁音迟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当晚谢潮声没有进主卧睡,他在阳台不停地抽烟,地面落满了烟蒂。凌晨他听到一声隐忍的呜咽,正判断声音的来源,烟头蓦地烫到手指。 他打开门进了次卧,摁亮墙上的灯。梁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谢潮声走到他面前,手指揩去他眼角的泪。 “你哭什么?”谢潮声问,“做噩梦了吗?” 梁屿抱住谢潮声的腰,双手急切地在他身上摸索着。谢潮声制止他的动作,连声问他到底怎么了。梁屿一声不吭,一并扯下谢潮声的睡裤和内裤,抿唇看着那软趴趴的部位,二话不说低头就要舔。 谢潮声拧紧眉头,捏住梁屿的后脖颈,迫使他抬起头,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我说过让你别再做这种事,你当我的话耳旁风吗?” 梁屿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眼泪先掉下来了。 “我喜欢你,你是我的,”他抹去脸上源源不断的泪水,尽管泪眼模糊,却仍然倔强地看着谢潮声,“我不要你和别人睡在一起。” 谢潮声觉得手指的伤口此刻格外的疼,十指连心,连心脏也像被烫到了一般。 他将梁屿搂进怀里,低声问道:“你闻到我身上的烟味没?” “傻子,真傻,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喉咙酸涩上涌,谢潮声把梁屿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他突然有点舍不得放开。 第二十七章 窄门 当晚谢潮声是搂着他的学生睡的。梁屿双臂牢牢地圈住他的腰,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膛里,谢潮声担心他呼吸不畅,但梁屿执意要这样的姿势,抱紧了就不肯撒手。 梁屿很快就睡着了,谢潮声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胯间的部位硬得发痛,正抵着他的学生的小腹。听着怀里人平稳的呼吸声,谢潮声很庆幸梁屿此刻睡熟了,要不然大概又会是一场硬仗。 他不知道自己是精虫上脑还是鬼迷心窍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要梁屿一靠近他,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窝在他怀里,身体的某个部位就会变硬。他就像个高热患者,全身每寸皮肤都烫得像被火舔舐过。 就像那晚,凌晨醒来的他发现梁屿四肢正缠着自己,彼此身体不留一丝空隙,亲密得如同一个人。胯下的部位在肢体触碰间不可遏制地变硬了,他以无法把人推开为由,说服自己继续躺在床上,忍受这漫长的难耐的折磨。 后来梁屿醒了,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唯恐被学生发现他是在装睡。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窃贼,窝藏坏心不能让人察觉。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自己觊觎的到底是什么,梁屿用小小的、柔软的手握住他亟需疏解的部位,他几乎忍不住要发出一声喟叹。 他的学生好像比他还要了解自己,总能准确猜出他不敢承认的想法。但是那一声呢喃的“老师”又让他找回仅存的理智,他不得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沦为窃贼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他不能把尚未成年、干净得从来没沾染过污秽的学生也带坏了。 但是梁屿对他说喜欢、说爱,他忽然有种被命运戏耍的荒诞感。当他还在彷徨时刻,某一瞬间他的心意早就被上天窥探得一清二楚。 不能回头的彻底不能回头,无法避免的正来势汹汹。谢潮声恍惚看到面前轰然倒塌的城墙,他和梁屿站在城墙下,他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主从来不是救世主,要不然也不会只留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 早上谢潮声睁开眼睛就看到梁屿近在咫尺的脸。刚睡醒脑子一片混沌,他说了声“早”,接着反手在枕头下摸手机,摸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不是主卧,他昨晚是跟他的学生睡在一起。 梁屿的脑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小声问道:“老师,昨晚睡得好么?” 意识渐渐回笼,谢潮声发觉他们仍抱得很紧。梁屿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脑袋自觉在他肩上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眼看又准备睡过去。 “别睡,该起床了。”他推了推梁屿的肩膀,示意他从自己身上起来。 梁屿含糊地应了一声,但眼皮又有再度黏上的趋势。谢潮声只得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无奈道:“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梁屿哼唧几声表达不满,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谢潮声肩窝里,语气半是撒娇半是抱怨:“老师,你都不用解决一下吗?你的东西顶到我了。” 说完,被子底下的膝盖正恶意地往谢潮声翘起的部位顶弄。 谢潮声喘着粗气,一只手摁着梁屿的肩膀,用力将人掀翻在身下。他本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结果梁屿伸手搂住他的脖颈,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然后眼睛含笑地看着他。 心里的气顿时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纯粹是气自己的。谢潮声下了床,走出次卧。客厅亮堂堂的,昨晚阳台门忘关,他一眼就看到地面散落的烟蒂。 主卧大门敞开,梁音迟已经走了。只有床上凌乱的被子、垃圾桶里敷过的面膜纸以及化妆桌上的几根断发,提醒着他昨晚这里有人逗留。 谢潮声对着空了一半的衣柜发呆,好半晌才翻出要穿的衣服,慢吞吞地换上。他在卫生间洗漱完,然后进次卧叫梁屿起床。 梁屿坐在床上,揉揉困倦的眼睛。看见谢潮声进来立刻朝他张开双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抱”。 “多大了还赖床。”谢潮声走到他面前,还没有任何动作就被圈住了腰。梁屿用脑袋在他身上拱来拱去,谢潮声被他毛茸茸的脑袋弄得有些痒,扬了扬嘴角,扶着他的腰勒令道:“别动。” “老师,”梁屿从怀里仰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外面会有其他人在吗?我不敢出去。” 谢潮声敛了笑意,道:“没别的人在,快出来洗漱。”话说完就要转身,梁屿的手桎梏着他的腰不让他走,闷声道:“老师,老师你在生气吗?你不要难过。” 他总算从床上下来,站在谢潮声背后,双手紧紧地抱着他。 “以后,有我陪着你啊。”他的脸贴着谢潮声的后背,闭上眼睛,脸颊无比依恋地蹭了蹭,颤动的睫毛仿佛仍温存著昨夜残留的梦境碎片。 薄雾未散的清晨,四周都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分针秒针转动的声音,以及胸膛里剧烈得能掩盖一切的心跳声。 谢潮声越来越发现,梁屿对着他有无限的耐心。例如他要备课、批改作业,整个过程下来通常要一到两个小时,而梁屿喜欢守在他身旁,什么也不做,似乎就为了看着他。 两人一同吃饭,梁屿吃完就用手托着下巴,一声不响地看着他吃。最初谢潮声受不了这样炽热的目光,觉得浑身不自在,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因为最后梁屿都会眼巴巴地凑过来,死乞白赖地向他讨要一个吻当作奖赏。又或者是等不及了直接在他唇上亲一下,而后看着他笑得眼睛弯弯,仿佛占到了莫大的便宜似的。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梁屿开始跟他同进同出,吃饭在一起,回家也在一起。连相熟的老师也过来打趣,问他什么时候收了个小跟班。 就差完全住在一起而已,虽然现在跟完全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一个星期,梁屿有两三天会在他家留宿,起初还会找一找借口,到后来从软磨硬泡变成堂而皇之。 谢潮声经常会从自己的一堆衣物里面,找出一两条不属于自己的内裤。而放眼望向四周,这个家一点一点烙下另一个人的痕迹。梁屿的书包随意扔在沙发上,校服外套正在阳台上晾着,他的毛巾、牙刷和漱口杯在卫生间固定的位置摆放着。 梁屿偶尔还是会缠着他问,喜欢我吗?有一点点喜欢上我吗? 每当这些时候,谢潮声就会沉默。梁屿以为他的沉默是拒绝,是无话可说,于是会难过地走到一旁,一个人生闷气。等过一会儿,便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黏着他。 谢潮声想解释,其实他是在认真地思考。对他来说,这个问题的困难程度不亚于什么是爱、爱是什么等空泛、难辩的拷问。 喜欢会怎么样,不喜欢又会怎么样,反正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住。一时的心动或冲动,在他看来就跟昨夜的过期美梦一样,叫人不断回想,却终究会被彻底遗忘,连回忆也令人无从回忆。 某些时候谢潮声觉得自己算是清醒的,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消极抵抗。他想过将人推开,但仅仅只是晚上睡觉时稍微分开了一点,梁屿都会立刻黏上来,好像离了他连梦也做不了。 谢潮声以为自己该感到困扰,但事实上,他的心里有个无法平衡的托盘天平,天平上的砝码从来都不掌握在他手里。 今天傍晚集训完,他看到梁屿在体育馆跟几个体育生打篮球。运球过程中,其中一人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梁屿身上,双手屡次抵在他腰间,试图阻止他前进。 谢潮声盯着那个贴身防守的体育生,对方身材高大魁梧,往外迸发的荷尔蒙挡也挡不住。 某个回头梁屿突然看到了他,便立即从球场下来,全然不顾身后的体育生发出不满的嘘声。 谢潮声看着梁屿迎面向他走来,最后几步变成小跑,仿佛迫不及待要来到他身边。注视着他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跟额头的汗水一样,谢潮声替梁屿擦去额头的汗,听着他声音软糯地喊自己老师。 天平的右盘又被加了个砝码。谢潮声想起从前读书的时候,托盘天平测量实验他总是出错,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非要“左物右码”。 当别人向他解释,他往往左耳进右耳出,下次又再继续纠结。 从前他纠结过很多没意义的事情,例如天平的左盘右盘到底代表什么,是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这样一分为二进行比较衡量。 现在他同样在思考,天平的左盘是什么,右盘上方已经有梁屿压下的无数筹码。为什么天平仍没有平衡。 梁屿提出也要去冲澡,体育馆的淋浴室全都有人在用,谢潮声把人带去了教师宿舍。教师宿舍的卫生间很小很窄,仅容得下一个人,谢潮声让梁屿先在里面洗澡。 卫生间门关上不到五分钟,梁屿推门出来,抱怨热水器坏了,只出冷水不出热水。谢潮声听到后,拎着热水壶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打水。脸盆洗净,热水倒在里面,他拧了一条毛巾递给梁屿,示意他擦身体。 梁屿坐在床上,撩起校服T恤,露出瘦削的洁白的腰身。热毛巾把他的皮肤都烫红了,梁屿擦了一会儿便停下来,他发现谢潮声正看着他。 “老师,你看着我做什么?” 谢潮声喉结动了动,催促道:“快擦,小心着凉。” “可是老师这么看着我,我会害羞。”梁屿眨着眼睛,运动后泛着红晕的脸颊倒真有几分害羞的意味。 谢潮声本不想理会他明里暗里的挑逗,但想起至今仍在手机里保存的照片,他的眸色变暗,扶着上下床的护栏,探下身体和梁屿四目相对。 “你会害羞,那照片怎么敢拍敢发?” 梁屿仰起脸,神情坦然:“为了让老师看到我,哪怕多一秒钟停留在我身上。” “疯子。”谢潮声眉头紧蹙,他死死地看着梁屿,仿佛想透过这张天真稚嫩的脸看出点什么,一个狡猾的灵魂或者一个恶魔的影子。 但他看到的只有梁屿眼底的自己。他看到自己变成泥淖本身,而且正要把身边的人都拖下来。身边那么多个人,只有梁屿朝他伸出了手。 “老师,”梁屿对他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我很可怕对不对?我有吓到你吗?” 谢潮声没有回答,一把抓过梁屿手里的毛巾,狠狠摁在他腰上,使劲地来回擦。他要把其他人碰过而留下的痕迹、气味通通抹去。 但梁屿不知道谢潮声突然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他仍固执地追问那个始终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喜欢或不喜欢,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谢潮声此刻很想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 梁屿却先一步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亲,是为了唤回他的注意力而使出的惯用手段。 少年人的爱慕总是直白而纯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喜欢或不喜欢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但谢潮声知道自己已经老了,他擅于瞻前顾后,所以他几乎立刻就预见到他的未来。 当他俯下身,用力吻住梁屿的嘴唇时,他终于想明白了心里的天平左盘右盘各代表着什么。 左盘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可以通向遥不可及的天堂。而堵上所有砝码,包括梁屿全部筹码的右盘,也是他现在正往下坠落的地方。 我们一起,会下地狱。 那一刻谢潮声确定自己是鬼迷心窍。因为他尝到了使人晕眩、发狂的甜蜜,他控制不住加深了这个吻,同时脑海里有个念头无比清晰。 他会把心爱的人也拖进地狱。 第二十八章 背德 梁屿整个人都往后仰,脑袋重重地磕在只铺了一张席子的硬床板上。但疼痛远远不及心里瞬间席卷全身的巨大惊喜,躺下来时他听到脸盆被踢翻的哐当声,水全都洒出来了。 恍惚中梁屿觉得自己是仓促间被抛上岸的一尾鱼,尽管脱离了水源,但嘴巴、身体仍在汩汩地流着水,急需什么填补他的缺口。 手臂被谢潮声摁得有些疼,两条腿无力地晃荡着。嘴唇被完全封住,激烈凶狠的亲吻下梁屿仍偷偷睁开眼睛,他看到谢潮声眼睛紧闭,眉头揪成一团,仿佛在无边的痛苦和折磨中挣扎。 鼻子蓦地一酸,梁屿努力地回吻着,嘴唇微启让那条湿热的舌头伸进来,任凭它搅乱身体里原本就泛滥的水。 他从来都知道谢潮声过得并不轻松,某些时候他刻意忽略他岌岌可危的婚姻,罔顾他的痛苦和悲伤,只一心想传达自己的爱意,也渴望对方给予同样的回应。 他自认自己给的足够多,却从来不去想这是否就是对方想要的。 分神的时候梁屿察觉到谢潮声的手钻进了他的衣服里,略微有些粗粝的手指在他的腰间用力揉搓,他分不清此刻是疼痛还是愉悦,只知道用两条腿竭力勾住谢潮声的腰,就算痛极了也不忍他离开。 身体里的水泛滥不堪,嘴边的涎液、下身那根没经过抚慰便泄出来的浊液,还有眼角悄悄淌下的泪。梁屿有点糊涂了,他明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明明感受到灭顶的欢愉,为什么心里仍旧难过得想哭。 谢潮声许是尝到眼泪的咸涩,他停下来,看着梁屿问道:“为什么哭?” 梁屿摇摇头,他想回答没有,但一张嘴就是啜泣声,眼泪止也止不住。谢潮声给他抹眼泪,舔走他脸上的泪痕,而后又将轻柔的吻印在额头、眼角和嘴唇上。 “以前没见你那么爱哭,现在是怎么了?” 他的一只手仍搁在梁屿的腰上,扫了眼衣服底下的那只手,谢潮声问:“不喜欢?” 梁屿拼命摇头,谢潮声又问:“是我弄疼你了?” 梁屿没有回答,谢潮声在他腰间轻轻地抚摸,说话的声音沉了下来:“刚才有个人碰到你的腰,我不喜欢,听见没有。” 梁屿愣住了,他来不及分辨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谢潮声突然抓住他的手,放在胯下硬邦邦的部位,声音变得喑哑:“摸摸它。”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要求触碰这里,梁屿睁着一双懵懂茫然的眼睛,看着谢潮声。谢潮声目光炙热,他的大手摸上梁屿的脑袋,下达命令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受到暗示和蛊惑,梁屿抿了抿嘴唇,大胆地脱下谢潮声的裤子。他先是隔着内裤揉了一会儿,然后扯下内裤,掌心直接碰到发烫的部位,使劲地摩擦、撸动。 谢潮声额头泌出一层薄汗,他闭上眼睛,鼻息随着梁屿的动作变得愈发粗重。 梁屿用哭过的沙哑的声音喊了他一声“老师”。谢潮声睁开双眼,瞳仁漆黑深邃,他看了梁屿很久,然后低头再次吻住他的唇。 最后直到手酸,梁屿也没能让谢潮声发泄出来。他很沮丧,谢潮声揉着他的脑袋说没关系。梁屿嘴唇动了动,话说出口前脸却先红了,他用蚊子哼唧一般的声音问谢潮声:“老师,要跟我做吗?” “做什么?”谢潮声的眼神蓦地变了,他在明知故问。 梁屿红着脸道:“做爱。” 谢潮声低声发问:“你知道跟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是违法的吗?” “那老师为什么……”梁屿咬了咬嘴唇,他看着谢潮声的表情,唯恐他下一秒就心生退意。 谢潮声发出一声轻笑,笑容敛去后,眼神倏地变得凌厉。他注视着梁屿,像一头残暴的野兽盯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因为我忍不住了,”他在梁屿的锁骨上舔了舔,“因为我是个混蛋,因为你偏偏招惹了我。” 梁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抬起双手勾着谢潮声的脖颈,在他耳边颤声道:“老师,我满18岁了。我去找你但是遇到师母的那天,是我的18岁生日,其实那个晚上原本想告诉你的。” 眼角仍挂着泪花,嘴边却慢慢漾开一个微笑,他对谢潮声说:“老师,来拥有我吧。” “疯子。”谢潮声喉咙咕咚一下,他把手放在梁屿的臀部,异常缓慢地揉捏着。梁屿却觉得被抚摸的那处像有千万只蚂蚁迁徙,眼角被逼得通红,他难耐地蜷起了脚趾头,身体不安地扭动。 谢潮声在他扬起的脖颈上亲了一下,吮着那颗若隐若现的喉结。 “找死,”他抓住梁屿企图偷袭他下身的手,牢牢地摁在床上,“谁准你碰了?” 梁屿受不了这般磨人的触碰,谢潮声火热坚硬的那根仍戳着他的小腹,他崩溃似的乞求道:“老师你快一些,快些好不好——” 刺耳的铃声打断梁屿的话,谢潮声只看到他红润的嘴唇不断张合,说了什么他一概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他权当听不见。 漫长的铃声结束,谢潮声慢条斯理地从梁屿身上起来。他专心整理凌乱的衣服,瞥了眼床上梁屿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体会到难以名状的惩罚的快意。 “晚自习要开始了。”扔下这一句,谢潮声进了卫生间解决胯下的某物。 他闭上眼睛,想象刚才那场狂乱的情事倘若继续下去,他的学生会是何种模样。一定会疼到哭吧,即便如此,身体仍会诚实且贪婪地接纳着他。 他知道他的学生会是这样,时至今日好像终于看懂了他。 谢潮声加快动作,一声闷哼射了个痛快。 而他自己呢?谢潮声看着镜子里的人,衣衫不整、头发乱糟糟、嘴唇有可疑的红肿,他有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急色的、失去理智的自己。 很不像他,却又很像他。 谢潮声出去后,梁屿被欺负狠了,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看到谢潮声收拾得整齐妥帖,心里顿时感觉怒不可遏,想到什么立刻就说了出来:“老师,你真像个斯文败类。” “我就是。”谢潮声不否认这一点。他洗干净掉落地上的毛巾,重新打了壶热水倒进脸盆里,给梁屿擦脸、擦手,最后擦干净他一片泥泞的下身。 帮人把裤子提好,衣服弄齐整。他握住梁屿的手,一拽一拉就把人抱进了怀里。 “生气了?”他亲了亲梁屿的脸颊,语气态度亲昵得不像话。 梁屿眼睛仍然发酸,他久久地注视着谢潮声,手掌心一遍又一遍轻抚他的脸庞。 “老师,是我想的那样吗?我有误解你的意思吗?” 谢潮声问:“你想的哪样?” “我要跟老师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一起睡觉,一起做很多事情的那种一起。” 谢潮声故意逗他:“我们现在已经那样了,不是吗?” 梁屿摇摇头,他搂着谢潮声的脖颈,慌张而急切地说道:“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他想要好好解释,但不知怎么的,眼泪又模糊了视线。梁屿埋怨自己的不争气,用手背使劲擦泪,哽咽着把话说完。 “我要的在一起,是不能分开的那种,一起到老到死都不许分开的那种。” 他瞪着泪眼和谢潮声对视,揪着谢潮声的衣领,迫切想听到他的答案。 谢潮声沉默着,只将人抱在怀里,把脸埋在那白皙细嫩的颈间。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室内也变得昏暗不明。教师宿舍的窗户又高又窄,常年积着灰,连月色也照不进来。 谢潮声咽下喉咙的酸涩,他想反驳的有很多。例如你明明交往过男朋友,你该知道没有什么是不能分开的。又例如你才18岁,真的知道一起到老到死这句话的分量么。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在他耳边低语道:“以后作业还是要交,上课也要认真听,你可没有特权。” 他看到梁屿瞬间落下的泪,他的嘴角却不合时宜泛起一个微笑。 随他去吧,他想。反正日后没人会追究今天的话。 离开教师宿舍,晚自习已经开始一个小时。谢潮声搂着梁屿的肩膀回了办公室,他向其他老师解释学生病了,然后作势把人搂得更紧一些。 梁屿全程低着头,他挽着谢潮声的胳膊,整张脸都红红的,没人怀疑他病了的说辞。 今晚不是谢潮声看晚自习,他特意回来给梁屿请假,又亲力亲为替他收拾好书包,最后搂着人又急匆匆地走了。 深沉夜色中,没人发现谢潮声的手从梁屿的肩膀,挪到他的腰间。地面两人相依偎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好长好长。 也许是哭累了,回到家梁屿困得眼皮直打架。谢潮声让他先去洗澡,洗完澡出来他看着人进了次卧,给他掖好被角,又在额头和嘴唇亲了亲,才让他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谢潮声洗澡前关掉屋子的灯,这里他住了一年多,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洗过澡,他随意在下身围了条浴巾,掠过主卧,径直走到次卧。次卧大床空荡荡的,梁屿并没有躺在上面。 谢潮声皱了皱眉,他在客厅、阳台、书房、厨房都找了一遍,愣是没看到梁屿的身影。最后他来到主卧,推开房间门,梁屿乖乖地躺在床上。见他进来,噌的一声坐起来,张开手臂示意要抱。 谢潮声走过去抱着他,揉着他的脑袋问怎么来这里了。 梁屿揪着谢潮声的浴巾,执意要将它解开。他在谢潮声下巴上舔了舔,沿着脖颈一路吻到胸膛。最后他跪在床上,仰头望着谢潮声,极小声地问道,老师,我们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谢潮声低头看他,问道,你害怕吗? 梁屿摇头,拉住谢潮声的手,牵引着他上了床,完完全全覆在自己身上。 谢潮声双手撑在梁屿颈侧,后背拱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他再次问梁屿,你真的不害怕? 梁屿迫不及待同他接吻,将他没问完的话全都堵在嘴里。谢潮声反客为主,吻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激动且全情投入,仿佛遏制不住心里那一点逐渐攀升的背德的快感。 我们在一起是卑劣的、苟且的,永远永远见不得光。 窄门关上了,我们要一起下地狱。 第二十九章 贪欢 当晚是没有做的。事实上谢潮声险些就要提枪上阵,身体里的火流窜至四肢百骸,胯下的硬物早已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攻进某个从未探访过的秘地。 他很久没有如此强烈的想插进谁的身体里的冲动,但那一刻,他的确很想遵循内心不管不顾做个痛快。 梁屿也不懂怎么就停下来了。他被扒得精光,谢潮声的手着了火似的滚烫不已,全身上下被他摸过的地方都像被烫着了一般。尤其是臀部,谢潮声的大手包裹住他的两瓣臀肉,抚摸揉捏的动作尤为急迫,甚至用手指搔刮那道隐秘的皱褶。 铁杵般的硬物屡次在那皱褶地试探,梁屿的两条腿被以最大限度弯折,他的叫声既痛苦又快活,像极了某种叫声很好听却突然被扼住了脖子的鸟,须臾间发出的求救声也婉转动听得很。 梁屿不太记得当晚详细的情形,只记得他曾小声地哀求谢潮声碰一碰他的前面,那不知羞耻兀自吐出黏液的地方。谢潮声用手让他又哭又叫地泄出来一次,而抵在他臀缝的那根硬物早已胀大到极致,他以为下一秒就该捅进来了,然而没有。 最后谢潮声是让他用嘴弄出来的。梁屿嫌趴在床上舔弄的姿势不太舒服,索性下了床跪在地上,卖力地用嘴吸吮吞吐着。他记得谢潮声摁着他的脑袋,盯着他看的眼神又深又沉,像面露凶光但善于伪装的兽类——明明一言未发,已叫面前的猎物心甘情愿摇尾乞怜。 梁屿再次吞下了谢潮声泄出来的东西,他想像上次一样对他笑一笑,略微得意地向他邀功讨赏。但谢潮声反应比他更快,当即掌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个昏天暗地。 睡着前仍是难舍难分、时断时续的吻。而后梁屿蜷在谢潮声怀里,一夜无梦。 隔天清晨醒来,梁屿回想起昨天的事情,立马从床上跳起来。他冲出卧室,一眼就看到在厨房里忙碌的谢潮声。 谢潮声正笨拙地用锅铲给煎蛋翻面,瞥见梁屿过来了,他只让人快点洗漱换衣服,表情语气都与平常无异。 梁屿洗漱完来到饭桌前,谢潮声给他盛了碗燕麦粥,将装着煎蛋的碟子推到他面前,又按照惯例给他倒了杯牛奶,这才招呼他坐下吃。 许是起得太早,人还有些恹恹的。梁屿安安静静地喝粥,话不多,偶尔回一句谢潮声问的话。谢潮声问他煎蛋咸淡、燕麦粥的稀稠之类的问题,又问他这样的早餐吃不吃得惯。 梁屿咬了口煎蛋,蛋煎得太老,盐放多了有点咸。他看见谢潮声碟子里的那块,突发奇想伸筷子过去拨了拨,有一面果然完全焦黑了。谢潮声轻咳一声,道:“这是失败品。” 梁屿咬着筷子问:“那我这块煎蛋是成功的吗?” 谢潮声“嗯”了一声,问他好吃吗。梁屿将煎蛋几口吃完,笑得眼睛弯弯,回答说很好吃。 早餐吃完,梁屿收拾餐桌时看到垃圾桶里一堆的蛋壳,还有好几坨黑糊糊的明显不能下咽的煎蛋。谢潮声换好衣服出来,梁屿洗干净手,走到他面前说道:“老师,你有样东西忘了给我。” “嗯?”谢潮声不解,“是什么?” “早安吻。”梁屿双手攀上谢潮声的肩膀,踮起脚尖,送上自己的双唇。谢潮声搂着他的腰,及时攫住那红润的嘴唇。 吻像昨晚一样温存而缠绵,感觉到舌头入侵嘴巴那熟悉的力度和气息,梁屿心里松一口气。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可以确定昨晚的一切并非黄粱一梦,不会到了白天就统统消失。 他把谢潮声抱得更紧一些,无限顺从地承受越来越激烈的吻,几乎就要喜极而泣。 唇分时,谢潮声舔了舔他唇边暧昧的水渍,彼此额头相抵,低声道:“下次喝完牛奶不许接吻,听到没?” “老师你明明就亲得很用力。”梁屿啧声道。 谢潮声笑了笑:“是你勾的我,可不能赖我。” 他轻咬梁屿的耳垂,继续与他亲密耳语:“昨晚睡得怎么样?你睡着了就爱往人怀里钻,我被你弄得大半夜都没睡着。” 梁屿立即变得面红耳赤,眼珠子转了一圈,他瞬间就想到回击的话。“可是老师的东西硬硬的杵在我小腹,也经常弄得我睡不着觉。”他故作委屈地抱怨。 谢潮声眯起眼睛,在梁屿后腰上狎昵地掐了一把,面上的表情却很正经:“是吗?那对不住了,以后习惯就好了。” 梁屿笑眯眯地回道:“彼此彼此。” 外头阳光猛烈,直直地照进客厅。也不知道是谁的唇先贴上对方,最后的结果是谢潮声把人压在沙发上亲吻。他闭着眼睛,正面对着阳光洒进来的方向,太阳熨在眼皮上,视网膜上一片猩红。 他吻得心无旁骛,只专注品尝嘴唇的柔软和甜蜜,直把人吻得喘不过气才肯停下来。抬起头正好看到大片灿烂的阳光,谢潮声伸手挡在额前,他几乎就要以为这会是他们的未来。 阳光普照,光明敞亮。 当天回学校后,谢潮声在办公室接待了一个不速之客。对方自称是梁屿的叔叔,年纪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谢潮声来到家长会客室正好看到他用眼镜布擦拭镜片。 对方直接表明来意,说梁屿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他有点担心,遂代替他的父母过来看看。谢潮声没有给对方好脸色看,很多天没回家直到今天才想起来过问,这种不称职的父母长辈他向来是看不惯。 他语气冷淡地解释这几天梁屿都夜宿在他家,他很好不需要担心。 对方又提出希望谢潮声劝一劝梁屿回家,谢潮声答应了,但又补充道要看学生的个人意愿,他不干涉学生的私事。 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终于把梁屿叔叔给气跑了,看着对方气急败坏夺门而出的背影,谢潮声只觉得出了口恶气。 中午两人在食堂吃饭,尽管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但周围人来人往,谁也不敢逾矩。梁屿吃着饭盒里没滋没味的午饭,看到谢潮声只顾着自己吃压根不理他,桌子底下的小腿坏心眼地踢了他一下。 谢潮声抬头瞥了他一眼,将饭盒里的鸡腿拨到他碗里,叮嘱道:“快吃,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梁屿不满地抗议:“我哪里瘦了,我就快练出肌肉了。” 谢潮声哂笑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没摸到啊。”最后一句是特意凑到梁屿面前说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 梁屿脸色刷的红透了,他忿忿不平地拿筷子戳饭盒里的鸡腿,咬牙切齿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老师是这样的人。” 谢潮声对他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顺便用指腹擦走他嘴角的饭粒。 下午政治课,讲台上的谢潮声依旧不苟言笑,表情和语气都一成不变、毫无起伏,课堂气氛照例死气沉沉。 梁屿左手支着脑袋,目光黏在谢潮声身上。看得久了他发现一个细节,整堂课上谢潮声的眼神几乎没往他这边看过,连不经意的扫视也不曾有。 他是故意不看他的,梁屿明白了。 白天他们在学校里是关系稍显亲近的师生,很多人曾目睹他们一同吃饭回家。谢潮声出了名的不好接近,梁屿也习惯独来独往,他们俩的组合难免不让人感到惊讶。 但师生的身份是天然的掩护。晚自习,梁屿抱着练习册到走廊上向谢潮声请教问题。谢潮声看着一片空白完全没做的习题,好半晌才说道,错得一塌糊涂,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梁屿跟在谢潮声身后,浓重夜色里他们的身影逐渐交叠,分不清你我。穿过长长的连廊,谢潮声把人带到寂静无声的办公楼,他的办公室就在这一层,但他偏偏继续往楼梯口走去。 楼道间的声控灯毫无反应,漆黑的楼梯像幽深可怖的深渊,梁屿咽了咽口水,害怕得握住了谢潮声的手。谢潮声转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走完这节楼梯,谢潮声夺过梁屿手里的练习册扔到一边,把人拉进靠近楼梯的课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梁屿被关门的巨响吓了一跳,谢潮声从背后牢牢扣住他的腰,不停地在他的耳廓边缘舔舐,咬着他的耳朵说道:“出来找我干什么?嗯?你想做什么?” “请教问题啊——”尾音陡然变得高亢,梁屿被耳垂的舔吻弄得心痒痒,一边想要竭力躲避,一边却又把双手覆在腰间的大手上,放心让自己靠着背后炙热的身躯。 “撒谎,”谢潮声在他下巴上惩戒性地咬了一口,“我今晚布置的习题根本不是你翻开的那几页,上课不认真听,该不该罚。” 梁屿软着嗓音求饶道:“老师我错了,可你上课都不肯看我一眼,我哪有心思听。” “看你一眼,我还怎么接着上课。”谢潮声下身用力一顶,梁屿彻底没力气了,整个人瘫软在谢潮声怀里,张开嘴巴放任他的舌头伸进来,四瓣嘴唇黏在一起,亲吻变得愈发自然且熟稔。 课室里没有开灯,亲吻发出的声音暧昧而淫靡,在黑暗中被放大无数倍。梁屿听得脸上阵阵发烫,窗外倏地传来脚步声,他吓得连忙睁开眼睛。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心跳忽然变得极快,一半是臊的一半是吓的。是他先刻意撩拨谢潮声,想诱他做点什么,然后成功被带来这里,也成功做了今天一直想做的事。 隔着一条连廊,从对面教学楼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学生勤学好问,教师认真辅导,这是备受赞扬的师生关系。 而他们俩,只敢躲在黑暗的地方,像两头陷入发情期的野兽一样疯狂地接吻,互相交换唾液,就差真枪实弹地干一场,让对方的性器深深嵌进自己身体,射出的精液也留在体内。 梁屿被吻得有点失神,他蓦地联想到,他和谢潮声这样的关系,一定会比不远处教学楼里面的都要长久。虽说知识和道理永远流传、亘古不变,肉欲狂欢注定会转瞬即逝,但爱不会,爱是本能。 从人牙牙学语,甚至是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镌刻在人的大脑里的本能。 漫长的一吻结束后,梁屿问谢潮声,刚才经过的人会发现他们吗?谢潮声大手钻进了梁屿的衣服里,抚摸着纤细的腰肢,他反问如果被发现了,你会怕吗? 梁屿有些恼,他质问谢潮声是不是不够相信自己,凭什么总问他会不会害怕。 谢潮声只看着他笑,并不说话。 梁屿想起被谢潮声扔在外面的练习册,又神经兮兮地问倘若被人捡起来,成为日后他们俩不正当关系的证据怎么办。 谢潮声回答,这一层的摄像头是坏的,这里是教师阅览室,晚上不会锁门,也不会有人来。片刻后他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如果被人发现了,你就说是我逼迫的你。 明明是我先勾引的老师,梁屿闷声道。 谢潮声摸着他的脑袋,笑了笑。他说,你肯承认了,小傻子。 梁屿气结,总觉得自己落进了圈套。 谢潮声印在他额头上的吻很温柔。梁屿看着他的眼眸,莫名觉得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定是同样的温柔。 第三十章 牢笼 梁屿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猖狂且肆无忌惮。 例如明知道早上时间紧迫,出门前他还故意缠着谢潮声索要早安吻。他们之间的亲吻往往不能浅尝辄止,永远都会往擦枪走火的方向发展。 这时谢潮声就会十分火大,要么认命地去卫生间解决,要么默许满脸促狭的笑的梁屿走过来掏他的裤裆。 但是这天谢潮声态度很坚决,只在梁屿嘴唇上随意亲了一下,紧接着提着人的衣领推出门外,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电梯里梁屿仍不死心,撅着嘴唇非要谢潮声再亲他一下。谢潮声又好气又好笑,巴掌重重地落在他的臀部,然后又色情地捏了捏。当电梯门再次打开,双手立马变得规矩,连眼睛都目不斜视。哪怕门外并没有人。 梁屿双眼睁得大大的,瞪着谢潮声。宛如受伤了仍亮出爪牙恐吓敌人的幼兽,尽管在比他强大百倍的敌人面前,那细嫩的爪牙根本不够看。 谢潮声敏感地察觉出梁屿情绪的变化,他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并强行十指相扣。 电梯门开启,相熟的邻居看到谢潮声跟生面孔的男孩站在一起,便好奇地询问。谢潮声笑道,学生正闹脾气呢,很难哄。 走到公交站,梁屿才哼声道,谁闹脾气了,我才没有你别污蔑我。谢潮声揽上他的肩膀,梁屿不领情,把脸硬生生地别到一边。忽地看到旁边有一对学生情侣光明正大地接吻,一点也不避讳过往的行人,而周围的人也视若无睹,仿佛习以为常。 谢潮声顺着梁屿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对拥吻的情侣。他在梁屿耳边说道,打听看是哪个班的,我回去向他们班主任告状。 梁屿扑哧一声笑了,笑完又重新板着脸,以此告诉谢潮声他还没气消。谢潮声低声哄他,语气放得无比温柔。他说乖,别生气,我们小屿是乖孩子,从来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 梁屿睨他一眼,表情佯装得凶巴巴的,但声音却透露些许委屈。他说老师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才不乖,我一点都不乖。 谢潮声叹气说我知道啊。 梁屿又瞪着他,反问你知道什么。 谢潮声假装给他整理衣领,凑到他耳旁说道,哪有乖孩子成天想着掏老师的裤裆,舔老师的那里。 梁屿的耳廓倏地红透了,谢潮声低沉的嗓音撩拨得他心脏扑通乱跳。他抬头迅速地瞥了眼谢潮声,发现那眼眸里面不知何时起竟然盛满了宠溺和纵容。 梁屿低下头,很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心软了倒戈了。最后他不服气地说了句,老师你说话前后矛盾。谢潮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前后矛盾就矛盾吧,能把你哄好就行了。 一颗心像被泡在蜜糖水里面,甜过头了,梁屿觉得自己都有些得意忘形了。但公交车开始摇摇晃晃,一颗心也变得七上八下。他得守着那杯好不容易求来的、只属于他的蜜糖水,不能让它洒出半滴。 他想要的本来就很多很多,根本没办法承受失去任何一点。 因为得来不易,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永远都患得患失。想到这里,梁屿又觉得泡着他的心脏的蜜糖水甜得发苦。不知道是味蕾出错,还是甜的尽头本来就该是苦。 他刚才原本是想告诉谢潮声,如果换作从前,换成别人,你们定可以在大街上随时接吻,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想问谢潮声,你从前和师母也会这样吗? 但是被哄了几句他就不想问了,他怕扫兴,也怕听到不想听的。舌尖和心脏逐渐有些发涩,梁屿吸了吸鼻子,他认为自己稍微参透了一点爱的真谛。原来爱是苦的,他老神在在地想。 但下一秒腰间突然被有力的手臂箍着。车厢很颠簸,谢潮声担心他摔倒,顾不上避嫌,亲密地圈住他的腰。 梁屿被他搂着,心里泛起的那一丝甜和原本就不作数的苦对抗,瞬间占了上风。车上已经有乘客投来异样的目光,梁屿既高兴又难堪地低下头,他想骂谢潮声一句笨蛋,在无人的电梯里装得比谁都正经,现在反倒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爱是藏不住的。他忽然想到这一点,顿时心跳如擂鼓。 谢潮声喜欢他吗?爱他吗? 梁屿觉得自己不仅越来越猖狂,还越来越恃宠而骄了。政治课上到一半,他举手声称肚子痛,谢潮声放他去上厕所。他在外面待了很久,直到谢潮声不放心找来,他一脸恶作剧得逞后的笑,拉着谢潮声进了厕所旁边的开水房。 他把门反锁了,拉上脏兮兮的窗帘,勾着谢潮声的脖颈直接咬上他的嘴唇。 谢潮声吓了一跳,被他的胆大和胡来气得怒火中烧。但梁屿冲他笑得像只甜腻的猫,没有主人会拒绝这样甜进心坎的家伙。于是城门失守,他们抱在一起互相吮着啃着,舌头纠缠不休,快感来得迅猛且来势汹汹,下身高高地支起了帐篷,在最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担心嘴唇变肿,谢潮声没让梁屿吻太久。梁屿盯着他硕大而突起的部位,神情无辜地问该怎么办。谢潮声按着他的后脖颈,恶狠狠道,你说呢。 外头阳光明媚,室内亮堂堂。谢潮声站在水房中央,十指捋进梁屿发间,从喉咙溢出一声难耐的低喘。 梁屿跪在他两腿间,努力吞吐的同时抬眼观察谢潮声的表情,而后弯了弯眼睛——他想对他展露一个微笑,但嘴巴被来回进出的某物霸占着,嘴角无法自在上扬,只能通过含笑的眼睛来表达。 谢潮声低头咒骂一声疯子,接着一下一下地挺动腰身。水房只有走廊那一边的窗户装有窗帘,另一边没有窗帘,连窗户都没关上。好在窗外只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这座城市的秋天向来不落叶,阳光透过树木罅隙照进来,谢潮声感受到一种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美好。 尽管那与他无关。 几步之遥的他们陷入情欲的牢笼,罔顾伦理大行苟且之事。谢潮声将手背覆在眼皮上,心里那一点挣扎和担忧被来自身心的强烈快感驱散,他竭力往那湿热的地方顶弄。 仅有的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对的。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反正他已经豁出去了。 谢潮声是几天后才想起来要告诉梁屿,他的叔叔来找过他。那时候他们正在食堂吃晚饭,梁屿照例抱怨食堂的饭菜难吃,当谢潮声告知他这一消息,梁屿握住筷子的手一抖,夹着的肉丸掉到了地上。 谢潮声把他饭盒里的分给了梁屿,顺便问他怎么打算。梁屿心不在焉地说,那就回家吧。这回轮到谢潮声脸色变了,他淡淡道是该回家了。 这晚是谢潮声看晚自习。他等了大半个晚上,都没见梁屿出来找他。晚自习结束前半小时,他把梁屿叫出课室,转过身走在前头带路,梁屿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这次没有去上回那个教师阅览室,谢潮声把人带到办公楼的男卫生间。卫生间浓浓的消毒水味道,梁屿似乎知道谢潮声想干什么,进来后直接把门反锁了。白惨惨的灯光下,他主动走到谢潮声面前,垫脚吻上他的唇。 谢潮声没多废话,张嘴攫住那柔软的唇舌。吸吮变得格外粗鲁,牙齿并用,梁屿吃痛地哼了一声,谢潮声不为所动,好像就是为了让他疼。 右手探进宽大的校服,手掌在光滑的背部大肆抚摸。而后绕到前胸,手指拧上那颗幼小的乳头,指腹反复地按揉,间或用指甲戳刺。 梁屿发出细碎的呻吟,声音既沙哑又清凉,勾人得很。就像那只嗓音条件得天独厚、却被扼住脖子的鸟,日夜惨叫下,反磨砺出一副百折不挠的好嗓子。 谢潮声空出一只手摸到梁屿的前面,校服裤有洇湿的痕迹。扯下裤头,内裤前端一片濡湿。尽管被如此粗暴地对待,梁屿仍然起了反应,甚至早已汩汩地流着水。谢潮声觉得心里的戾气散去了一点,他咬了咬梁屿的下唇,残忍地宣布:“你湿了。” “你看你多离不开我,真的要走吗?”谢潮声的声音冷静而自持,他正在给梁屿纾解欲望。大手拿捏着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他绯红的脸颊和悄悄滑落眼泪的眼角。 很好看的一张脸,眉目足以入画。也足以让他理智尽失,体会到久违的占有欲和狂暴的情绪。 谢潮声钳住梁屿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对视:“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说,只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我今晚把你铐起来,关在房间,没日没夜地接吻、做爱,也是经你允许的对吧。” 梁屿身体猛地一哆嗦,在谢潮声手里泄了出来。 当晚梁屿是在谢潮声的陪同下回到家的,谢潮声美名其曰为家访,当然司马昭之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家里亮着灯,饭桌上还摆着吃剩的碗筷。梁屿对于家里有人还是没人这事漠不关心,他让谢潮声在客厅坐一会儿,自己跑进房间收拾东西。 他的卧室已经很久没人睡了,床上蜷成一团的被子还是他走那天弄出来的。乱扔的衣物、袜子散落在地上,书桌上的盆栽植物已经枯死了。 梁屿粗略扫了眼,拉出床底下的行李箱,开始打包衣服。谢潮声在客厅坐得无聊,进来他的房间看他收拾行李。 梁屿随便把衣服卷起来就塞进行李箱,谢潮声接过他手里的衣服,一边仔仔细细地叠好,一边逐步指导:“先左右对折,然后中间对折,袖子也折进去,懂了吗?” 梁屿愣愣地看着谢潮声,然后一头扑进他怀里。 谢潮声摸摸他的后脑勺,说:“乖,跟我走。” 空气中充满水汽,地面湿漉漉的,看样子似乎下过一场小雨。 谢潮声一只手拉着梁屿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他的手。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们走了多久,这声音就伴随了多久。 梁屿回头望了望来路,夜色浓重得像重重蘸上又晕开的墨汁,除了一片混沌,他什么也没看到。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雨。梁屿用力回握谢潮声的手,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没有回头路了。 他看了看身旁的谢潮声,是他们一同走进这雨夜里,或许他们同样都没了退路。 第三十一章 脱轨 淋了雨的缘故,一回到家谢潮声立刻推着梁屿进浴室洗澡。他调好水温,挂好换洗衣服,跨出浴室前忽地被搂住了腰。 梁屿把脸贴在他的后背,闷闷地开口:“我可以要求老师留下来和我一起洗么?” 谢潮声拍了拍梁屿的手,说道:“别闹,小心着凉。” “老师,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梁屿收紧了胳膊,语气像在询问更像在自言自语。浴室惨白的灯光第一次让他觉得刺眼,他只得把脸完全埋进谢潮声后背,巴不得整个人都揉进他的身体。 谢潮声试图挣开他的胳膊,低声哄道:“乖,别闹,淋雨了当心感冒。” 梁屿不依不饶,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打开莲蓬头,水流倾泻而出,两人同时被浇了个正着。 梁屿抬起脸,抖了抖脸上的水滴。他像是因为翅膀被淋湿而飞不起来的鸟,笨拙且脏兮兮的,只能赖着对他展露温柔的人,乞求对方再施舍他挡雨的手掌。 “老师,我跟你回家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谢潮声喉咙紧了紧,转身回抱住梁屿,斥责道:“胡说什么呢,就爱胡闹。” “小坏蛋,你就使劲折腾我吧。”声音压得低低的,嘴边溢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声,谢潮声在梁屿嘴唇上亲了亲。唇瓣凉凉的,他体会到雨水的清凉。 浇在身上的虽然是热水,但刚才那场细雨似乎落进心坎里,凉意都渗进了五脏六腑。心脏被冻得麻木,他仍觉得心疼。 偏偏梁屿还要再来增加砝码。 “老师,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可以告诉我吗?哪一种都好,你告诉我好不好。”梁屿巴巴地问道,这次他是真的想得到一个答复,一个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定义。 谢潮声顾不得回答,大手在梁屿身上摸索,梁屿配合抬高手臂,衣服顺利被剥落下来。谢潮声半弯腰,紧接着湿透了的裤子被扯下来,内裤也被缓缓脱离臀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不配合,脱内裤的战线被拉得异常缓慢,纯白内裤卡在大腿上,将落未落。 梁屿看着蹲下来的谢潮声的发顶,双腿不自觉地打颤。他讷讷地喊了声老师,一条腿往后靠了靠,不希望谢潮声看到内裤上的痕迹,但丝毫没有想起面前的人才是害他弄脏内裤的罪魁祸首。 “腿,再张开些。”谢潮声抬头看着梁屿,梁屿咬了咬嘴唇,分开腿,内裤滑落到地面。谢潮声起身将他脱下来的衣服扔进浴室外的脏衣篓,而后站在脏衣篓前,一件一件脱掉身上的衣物。 重新跨进浴室,谢潮声阖上门,半拥着梁屿站在水流下面。梁屿脸颊蹭了蹭谢潮声的胸膛,他仰起脸,神情认真而固执:“老师,你还没回答我。” 谢潮声按了一坨沐浴露均匀抹在梁屿身上,轻揉片刻直至起泡。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泡沫,故意在梁屿鼻子上点了点,说:“还不懂吗小傻子,我们是可以一起洗澡的关系。” 梁屿脸红了红,他避开谢潮声炙热的目光,依然嘴硬道:“老师,朋友兄弟、甚至舍友之间也可以一起洗澡的,男生这样很常见。” 谢潮声眯起眼睛,语气变得颇为耐人寻味:“所以,你跟别人一起洗过澡,他们也会像我这样做?”说这话时,他的大手刻意在梁屿后腰上徘徊,轻轻地抚摸。梁屿耳根一红,立即辩驳道:“才没有。” 谢潮声勾了勾嘴角,让热水冲走梁屿身上的泡沫,双手继续在他的身上摩挲着。 “你的前男友呢?”谢潮声装作不经意地问出口,他努力让眼神集中在梁屿被搓红了的肩膀上。肩头圆润小巧,皮肤白嫩细腻,实在诱人得很,他张嘴咬住他的肩头。许是害怕牙齿伤到他,又变成用嘴巴衔住。 “老师,”梁屿嗫嚅着开口,他挤了一坨沐浴露抹在谢潮声身上,手掌心游走在他的后背,忐忑地组织着语言,“我没有跟别人这样过,更没有让别人进来我的身体。” 肩头倏地一痛,梁屿吃痛地叫了一声。谢潮声抬起头,眼神一瞥,拇指指腹揩了揩嘴角,活脱脱一头嗜血啖肉的野兽。他揉捏着梁屿后脖颈上的软肉,问:“那照片怎么回事,谁给你拍的。” 梁屿底气不足道:“前男友,他是私房摄影师,照片是刚认识那会儿拍的。” 那时候他是真的蠢,足球赛后两人看对了眼,对方暗示挑逗无所不用极其,要么动手动脚,或者干脆毫无缘由压着他猛亲一顿。他也有那个意思,于是乐得半推半就,根本不用前男友花费心思哄骗,他是自愿躺下来拍那一堆露点的私房照。 平时的搂搂抱抱并不少,他以为他全身心接纳了这个人。等到真的被带上了床,他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慌,忍无可忍将人踢下了床。倘若前男友没有在那一刻突然变了脸,而是抱着他好言好语安抚一顿,他们兴许就不会掰得那么彻底。 梁屿后来回想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也觉得十分可笑。他是存了要和对方上床的心思,却意外在最后关头临阵脱逃,他无法对这样的转变作出解释。 就像他无从得知,为什么现在会对谢潮声的身体格外迷恋,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次不会再临阵退缩了。 他哪是被淋湿了翅膀飞不起来的鸟,他的翅膀是叫人折断的。还是他心甘情愿、像献祭一般把自己交出去,恳求他的老师折断他的翅膀,让他终日只能困于他的手心。 他渴望那粗糙的、宽厚的大手的垂怜。 谢潮声蹙起的眉头、紧抿的嘴唇都透露出他极度不高兴,他语气冷冷道:“你将照片发给我,想让我欣赏你前男友的摄影技术,还是感受你们的恩爱过往?” 梁屿愣了愣,嘴角很快绽出一个微笑:“我有个问题,老师要先帮我解答。老师还记得,假装我的现男友报出号码的那时候,在想什么?” “前男友成天发骚扰短信,我从来不理会,可是没想到会被老师看到了。” 梁屿眨了眨眼睛,继续道:“老师输入自己号码的那刻起,注定会收到这些照片,是我发的还是别人发的,有什么关系?” 在谢潮声陪他去见前男友的那天,他才确定手机里的骚扰短信被看到了。结合谢潮声那天傍晚语义含糊的话,以及前男友短信上的内容,他曾有过模糊的猜测。 直到当面和前男友对质,他故意打给谢潮声,转述前男友的原话,“上一次照片删掉一张”。他没有提及照片是哪种照片,但电话里的谢潮声只跟他说了两个字,“等我”。 紧接着警察出现,以传播淫秽色情内容的理由将前男友拷走了,他才明白原来谢潮声知晓一切。 后来他不断幻想,谢潮声会是以何种心情回复短信,输入他自己的手机号码。曾有那么几秒种,他的老师想充当他的男朋友。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升起隐秘的快感,也是让他不顾一切、丢掉底线和脸面去勾引的元凶。 照片他那有备份,他仍记得经他手发出第一张的时候,他对自己说,他完了,他也变成那种要靠身体才能留住爱人、最可耻最卑微的人。 况且那时候,他的老师还不算他的爱人。 梁屿歪着脑袋,笑容天真烂漫。“我为什那么做,老师还不知道吗?当然是为了勾引你,事实证明很有用,不是吗?” 谢潮声捏着梁屿后脖颈的手使了劲,梁屿被迫仰起脸,痛楚几乎叫他脸上的笑维持不住。 “谁说很有用,你勾引成功了吗?”谢潮声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他眯着眼睛在梁屿脸上逡巡。梁屿的表情有刹那间的松动,他和谢潮声对视,问:“老师的话什么意思?” “你勾引那么久,我有跟你做吗?”谢潮声的手从梁屿的后腰一直往下,在那光裸的臀部暗示性地拍了拍,语气轻佻,“这里,我有进去过吗?” 梁屿静静地看着谢潮声,眼睛慢慢蒙上水汽。 谢潮声将水温调高了一点,然后耐心等着梁屿的反应。但是渐渐的他有点慌张,因为梁屿的眼圈红了。 梁屿没说话,只红了眼眶,仍旧一眨不眨地瞪着谢潮声。 谢潮声懊恼万分,他不该把话往难听的说,虽然他心里确实有气。他在梁屿眼皮上亲了亲,抱着他的腰像哄小孩一样晃来晃去。“乖别哭,我乱说的,老师乱说的,你别当真。”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只能不停地在梁屿的眼睛、脸颊、唇上印下亲吻。 “别哭,小屿别哭,是我不好,乱说话应当掌嘴。”谢潮声作势要举起梁屿的右手,往自己脸上扇。梁屿反抗的力气不够他大,气极了只得在谢潮声脚上踩了一下,冲他嚷嚷道:“老师笨蛋!” “老师是大笨蛋,”嫌骂得不够解气,梁屿将脑海里骂人的词汇搜刮了一遍,最后只倒出几个毫无杀伤力的,“老师是白痴、傻子、呆瓜!” 谢潮声为了哄他不住地点头,说你说的都对。但是梁屿又瞪他,说哪里对了,不许你诋毁老师。 谢潮声无奈,梁屿的脑袋抵在谢潮声肩上,他没有抬起脸,但谢潮声仍能听出他话里的委屈。 “老师为什么,还不跟我做?你不喜欢我吗?” “谁告诉你不跟你做就是不喜欢你?”谢潮声叹气,“只是现在不想跟你做而已,别想太多。” 梁屿不明白,谢潮声胯下的部位正顶着他的小腹,他分明能感受到上面的火热与蓄势待发。但谢潮声只是含住他的嘴唇温柔地吮吻了一会儿,而后说道:“乖,别生气也不许哭,乖小孩才讨人喜欢。” 梁屿被吻得心软了,但还是想不明白,气还没全消。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问道:“那老师喜欢我吗?” “喜欢,一直都很喜欢。”谢潮声笑了笑,堵住梁屿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巴。 直到睡觉前梁屿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谢潮声找到他纠结得蜷在一起的手指,十指分开握住。 “今晚就这么睡。”他轻声道。 隔天出门前,谢潮声想起昨晚忘记说的话。他在梁屿喝完牛奶放下杯子后,随口说道:“昨晚忘记跟你说了,我不是因为那些照片才——”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梁屿睁大眼睛,谢潮声对他微笑:“该出门了,快迟到了。” 那一整天谢潮声都忙得很,梁屿找不到机会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下午最后一节课,推迟了好久的教师运动会总算开始了。围观的学生不多,大部分都在上课。谢潮声参加的男子4×100接力赛,他们高二级组不负众望地拿了个倒数第一。原因是交棒的时候,他手里的接力棒不慎滑落。 比赛完他觉得很愧疚,其他老师倒没多大关系,说早就不爽级长占用他们的下班时间集训,现在输了才好,省得还要代表学校和隔壁学校的教职工比赛。 梁屿并不知道今天是教师运动会,下了课他打算去找谢潮声,在下楼梯的时候看到他和几个老师正迎面走来。 谢潮声穿着无袖运动服,下身是宽大的短裤。视线和梁屿的撞上后,他极其自然地说道:“看到你正好,你父母刚才打电话找我,你跟我过来。” 谢潮声向其他老师点了点头,把一头雾水的梁屿给带走了。 他把人带到教师宿舍,门一关上,他径直往床上走去,仰面躺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我有点累,你过来陪我躺一会儿。” 梁屿先蹲下给谢潮声脱鞋,接着坐在床板上,抱着谢潮声的双脚给他脱袜子。谢潮声问他:“不嫌我满身大汗又脏又臭?” 梁屿上了床蹭到他颈边,右手隔着一层运动服,抚摸谢潮声结实的胸膛。 “我最喜欢老师了,老师的全身上下,我没有不喜欢的。” 他说得挑逗性十足,谢潮声扯了扯嘴角,在他鼻子上拧了拧,任由他咬住自己的手指头。 “松开,不听话。” 梁屿在他身边侧躺下来,关切道:“老师怎么了,你好像很累。” 谢潮声没回答,只按着他的后脑勺,让人依偎进他怀里。他搂着梁屿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梁屿乖乖地躺了一会儿,但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根本不想放过谢潮声。 “老师睡着了吗?” “没有,我在闭目养神。” 眼珠子滴溜了一圈,梁屿又问道:“老师闭目养神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你。”谢潮声不加思考就回答,梁屿下意识反驳一句“老师骗人”,但脸上已经漾开了笑容。 “没有骗你。”谢潮声睁开眼睛,捕捉到梁屿嘴角来不及掩饰的甜笑,他也回以一个微笑。右手伸到胯下,探进短裤里,草草揉弄片刻,然后抚上梁屿的脑袋,说:“乖,我有点累,你知道该怎么做。” 梁屿不满地嘟了嘟嘴:“老师真讨厌,还说不想做。”抱怨完紧接着挪到床尾,塌下腰,屁股撅得高高的,俯身含住谢潮声的某个部位。 谢潮声闭上眼睛,快感冲击着大脑,他忍不住挺腰,往那高热的地点再深入一点。 他知道自己走进了误区。来自身体最直接的感受打败了一切,他再不用怀疑自己这副身躯是否已经迟缓衰退。他的欲望仍然暴戾凶残,他渴望捅进他的学生的身体里,弄哭他,弄坏他,让他全身都烙上自己的痕迹。 这些念头他根本不敢叫人知道。 他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衰老,尤其是当他面对正值青春年华的学生。他们身上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就让他心生羡慕。 谢潮声又动了动腰,他在梁屿嘴里痛痛快快地泄了出来。梁屿嘴角挂着浊液,他一无所知,抬起头冲自己甜甜地笑。 谢潮声向他张开双臂,梁屿笑眯眯地扑了上来。谢潮声拥他入怀,怀里的空虚得以填补。 每当这些时候,他会发觉自己想要的其实很多。多到他得慢慢盘算,这样就能将其他念头抛之脑后。例如横亘在两人之间永远的年龄差,例如他的学生还有大好的未来,而他的日子已经一眼望到头。 又例如,刚才意外从手里跌落的接力棒。跟他突然脱了轨的人生一样,让人心慌。 第三十二章 新家 又撕下一张月历。梁屿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他总觉得跟谢潮声在一起已经很久,原来不过也才短短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真短啊。这么想着的梁屿,侧过头习惯性在谢潮声唇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啄吻,谢潮声努了努嘴唇,于是亲吻变得深入且绵长。 唇分后,梁屿摸了摸谢潮声脸上没刮的胡渣,说:“老师起床到现在连胡渣都不刮。” 谢潮声睨他一眼,手从宽大的T恤下摆伸进去,从后腰抚摸到光溜溜的臀部,道:“起床到现在不穿内裤的人,没资格说我。” 梁屿笑嘻嘻地扭过头,手肘撑着沙发扶手,继续写作业。他不肯一个人被关在书房,非要黏着谢潮声,方便他们随时接吻。 他们到现在都没做到最后一步,梁屿不懂为什么。起初他以为谢潮声不愿意,他猜想他或许有些抵触。直到有一次接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粗粝的指头已经探了进去,最后仍没有等来更粗更硬的东西,反而是柔软的舌头和一连串湿热的舔吻。 他把脸闷在枕头里,耳根红得彻底,完全没想到谢潮声会这么做。从那以后他确定谢潮声对这方面并无排斥,甚至比他更热衷。因为很多时候,他的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会勾得谢潮声过来吻他,而他本人对此很茫然。 例如饭桌上,他啃完鸡翅然后舔了舔手指,下巴毫无征兆被钳住,谢潮声站起来俯身吻他。例如晚上洗完澡,刚迈出卫生间,便被经过的谢潮声吻住了。 当然他们更多的时间是在学校,学校里两人克制得多,但依然会见缝插针地偷瞄一眼,忍不住了就躲在各式各样的地方偷偷交换一个吻—— 谢潮声总能找到鲜有人踏足、不被打扰的地方,例如顶楼,例如办公楼某一层无人使用的男厕,例如校道某一盏坏掉的路灯,夜晚躲在茁壮繁茂、遮天蔽日的大树背后接吻,没有人会发现。 有时候梁屿也觉得,太疯狂了。 昨天谢潮声在顶楼里吻他,猛烈的太阳光令人晕眩,他们极偶然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接吻,谢潮声吻得无比动情与投入,吮得他唇舌发麻、涎液直流。唇分时他听到谢潮声近乎呢喃的一句“好想你”。 他们早上一起出的门,分开不过才几个小时。梁屿不明白这句“好想”从何而来,但仍不妨碍他激动得情难自已,眼角都泌出泪水。 某些时刻他以为谢潮声看透了他的想法。既然不能更进一步,那就用每时每刻的亲吻来提醒彼此好了。所以通常谢潮声一个眼神递过来,他就懂了,并且默契地跟着他走。 另外,梁屿觉得高兴的是,“相濡以沫”这个成语,经过他们无数次亲吻和交换唾液,他终于有底气用了。 这些天谢潮声都在忙着找房子,梁屿时常见他低头看手机,手指飞快地划拉页面,电话响个不停。他问谢潮声看房子做什么,谢潮声反问他,喜欢什么样的户型格局。 梁屿对这些没有任何想法,随口答道,有老师在的地方就好了。 谢潮声摸摸他的脸蛋,说他们将会有一个新的小窝,那个地方太简陋了暂时不能称为家,但迟早有一天,会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难得的周末,午后依旧有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来。梁屿被光线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抬起手背遮挡,搁在大腿上的练习册里面夹着的中性笔恰好掉到地上,滚落进茶几底下。 谢潮声起身推开茶几,替他捡起来,但却没有还给他,反而将腿上的练习册一并拿走了。 他弯下腰,摸了摸梁屿的脸颊,视线与他齐平,眼神很温和。 “我们要搬了,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谢潮声问的其实很矛盾,主语是我们,却还要针对个体再询问一遍。 当然谢潮声没发现,梁屿更没发现。 他扑进谢潮声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太阳光毫不吝啬照在他们身上,梁屿第一次知道,原来灼热的光线也会让人想落泪。 “老师,你没有骗我吧。”他喃喃地问道。 “想去看看吗?新家,最快明天拿了钥匙就可以去看了。” “我可以现在去看吗?”梁屿扳过谢潮声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想现在就看看。” 梁屿目光灼灼,谢潮声不忍拒绝他,手指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鼻子。 “好,现在就去。” 由于跟房东约的是明天,谢潮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房东提前给他钥匙。前一任住户刚搬走,房子来不及打扫,谢潮声告诉梁屿,他们得自力更生了。 房子离学校很近,两人上了同一趟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梁屿扯了扯连帽衫的帽子,罩着自己的脑袋,然后安心让自己坐得东倒西歪,脑袋靠着谢潮声的肩膀。 熟悉的街景不断后退,梁屿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突然很想问谢潮声,原来那个地方会怎么样?那个曾经属于他和别人的家。 事实上他从来没追问过谢潮声离婚的进度,偶尔碰到他在书房打电话,都会识趣地走开。但谢潮声好像没想避着他,挂了电话总会过来亲亲他,贴心地给他倒一杯牛奶,或者切个水果。 仿佛心存愧疚、急于补偿他什么。但梁屿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或者说突然变得不在意了,也许是这段时间的亲密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又或者是他始终没忘记,哪些是他偷来的,哪些是求来的。不管偷还是求,原本都不属于他。 窃贼不应该斤斤计较和大肆声张。 爬上七楼,钥匙藏在地毯底下。谢潮声开了门,灰尘扑面而来。他立即转过身捂住梁屿的口鼻,说等一会才进去。梁屿眨着眼睛,好奇地打量房子里的摆设。 一室一厅,家具只剩下油渍斑斑的饭桌、破旧的沙发和茶几,还有一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木摇椅。 梁屿扑哧一笑,他拽了拽谢潮声的衣袖,指引他看那张木摇椅。 谢潮声从打开门看清房子里的样貌后,眉头就拧得紧紧的,他对这里很不满意。但梁屿似乎很喜欢这里,主动拉着谢潮声走进来,厨房和卧室都转了一圈。 最后他在摇椅上坐下来,脸上扬起狡黠的笑。 谢潮声拧他的鼻子,问:“你笑什么?” “老师我很喜欢这里,”梁屿握住谢潮声的手,仰起头巴巴地望着他,“我们什么时候能搬进来?” “喜欢?喜欢哪里?” “卧室的床很大,不管怎么滚都不怕掉地上,窗户还挂着一串风铃,老师刚才看到了没?厨房虽然小了点,但刚好能挤进我们两个人。还有这张木摇椅,老师不喜欢吗?” “木摇椅哪里好了,老人家才会用的。” 谢潮声瞥了眼梁屿正在坐的这张木摇椅,漆面脱落严重,稍微摇一下就嘎吱嘎吱响。看起来应该拖去废品站,根本没看出哪里好。 梁屿右手勾着谢潮声的脖颈,示意他俯下身,两人的嘴唇刚碰上,木摇椅发出一声嘎吱响。 谢潮声总算明白过来,笑容爬上嘴角,他在梁屿后脖颈上捏了捏,故作恶狠狠道:“小坏蛋,成天想的什么呢。” 梁屿笑得眼睛弯弯,他拽着谢潮声的衣领,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老师,接吻吧。” 四片唇瓣无比熟稔地黏在一起,谢潮声弓着腰,身体逐渐往下压。梁屿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谢潮声,他的后背紧贴木摇椅,双手握住扶手,只有嘴唇和谢潮声的密不可分,偶尔牵引出的银丝欲断未断。 身下的木摇椅愈发晃荡,每次身体往后仰,梁屿总有种下一秒就会倒下的错觉。他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摇摇晃晃,错位颠倒。这时谢潮声的唇会很快追上来,热烈又缠绵的吻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倚仗。 说好的打扫卫生自然没有打扫成,两人在出租屋里胡闹了一通已经将近傍晚。回去的路上,梁屿再次问谢潮声什么时候搬过来,谢潮声摸着他的脸,表情很是内疚,低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现在住的地方。 梁屿摇摇头,他说,这里也是老师的家,我怎么会不喜欢。 但是,老师为什么不愿意在家里跟我做。梁屿自言自语道,语气颇为失落。 谢潮声拉着梁屿的手,叹了叹气,他当然知道面前这小傻子在想什么。 不是不愿意,他回答。 那是什么?梁屿反问。谢潮声没说话。 回到家,梁屿闷闷不乐,一个人走到沙发上坐着。夕阳的余晖笼罩在他身上,侧脸看起来格外落寞。 谢潮声在他面前半蹲下,给他脱鞋脱袜。梁屿极度不配合,双脚乱蹬,不小心踹到谢潮声的小腹,才猛地停下来。 谢潮声抓住他的小腿,宽松的裤脚往下滑,他低头在裸露的小腿肚上咬了一口。 “梁屿,你就使劲折腾我吧。” 梁屿浑身一颤,谢潮声很久没叫他全名,平时要么不喊要么只喊小屿,冷不丁的一声全名,完全把他给唬住了。 梁屿吸了吸鼻子,又有要哭的迹象。谢潮声无奈极了,站起来,下身突兀地隆起了一块。他抓住梁屿的手放在硬挺的部位,没好气道:“小坏蛋,满意了?” 梁屿眼睛红红的,正摸着的这东西他可熟得很,亲过含过舔过吮过,但是这东西对他就不怎么熟悉。 “你怕疼吗?”谢潮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梁屿眨了眨眼睛。 谢潮声低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说:“等下可不许哭。” 第三十三章 疼痛 梁屿咬紧牙关,脸颊充血发烫,喉咙深处溢出的呻吟被他咽了下去。他正经历一场难以形容的酷刑,仿佛游走在痛苦与极乐的边缘,不管倒向哪一边,结果都让他几近崩溃。 此时他浑身赤条条,整个人瘫软无力,眼睛蒙上水汽,仅剩的力气大概能拿来哭一哭。 他知道自己的德性,泪腺其实很发达,而且最近被宠得蹬鼻子上脸,生气想哭、委屈想哭、难为情想哭,甚至连高兴也想哭。 往常他一生气,稍微撅起嘴巴,谢潮声就会立刻停下来哄他,亲亲他的脸颊或嘴唇,直到他重新眉开眼笑。但这次很反常,谢潮声铁了心不理他,从头到尾对他不闻不问,只顾着埋头做自己想做的。 那他是不是更有理由哭一顿了。想通这一层,梁屿嘴巴一扁,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然而下一秒胸前两颗挺立的乳头被衔住,发狠地吸吮,哭声被甜腻的呻吟取而代之,逐渐演变成细细的抽噎。 梁屿气极了,既气自己的不争气,也气刚才谢潮声吓唬他不许哭。不让他哭,动作却比以往都要粗暴,早已食髓知味的身体也违背他的意志,本能地给予回应。 梁屿气呼呼地在谢潮声腰上又掐又拧,虽然那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他带着哭腔控诉道:“疼,好疼,老师你弄疼我了。”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疼。他被扒光了,从沙发被抱到了地上,来不及抱怨皮肤被地毯扎得很疼,谢潮声就压着他急切又粗鲁地吻着,几乎把他全身都吮了个遍。那架势和力度不像是亲吻,倒更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方才他被谢潮声架着两条腿,大腿内侧连啃带咬被吮吻了好一会儿。他又疼又爽,下身高高地翘起,未经抚慰便急不可耐泄出了浊液。谢潮声非但不帮他,嘴角反而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摆明了是在笑话他。 他又羞又怒,直骂老师混蛋坏蛋。谢潮声嘴角噙笑,眼神却凶狠得像最残暴的野兽,告诉他再坏也得受着,都是他自找的。 语气就跟现在的一样,冷酷得不留任何情面,“再疼也受着,谁让你招惹了我。” 梁屿发出像受伤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谢潮声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解衬衫纽扣时用力过猛,啪的一声崩开了好几个,休闲裤和内裤被一同剥下,露出藏在黑色毛发里笔挺而硕大的部位。 梁屿看得愣愣的,眼神有些许发直,呜咽声也不知不觉停住了。他紧张地盯着谢潮声看,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谢潮声双手撑在他脑袋边上,整个人匍匐在他身上,鼻子在他颈侧、胸前嗅着。 像野兽在确认窥伺已久的猎物,确认的凭据是气味、猎物被制伏时的神态,以及亲吻时的感觉。 “好香,以后沐浴露就用那种了。”谢潮声轻笑道。 梁屿知道他不爱喝牛奶,连奶味也不喜欢闻。于是玩心大发,故意将家里的沐浴露换成牛奶味的。昨天还趁洗澡时诱他进来,不顾满身泡沫就往他身上扑。 谢潮声淡定地给梁屿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洗完澡后就把人扛起来扔床上,他逼迫自己用嘴唇、用舌头去适应牛奶香甜浓郁的味道。 适应的结果是,滋味还不错。当然那被他当成试验品、洗完澡全身香香滑滑的某人,只有躺在床上气喘吁吁的份。 同样回忆起昨晚的事,梁屿忿忿不平道:“老师你欺负人。” 谢潮声眼神一沉,语气又野蛮又无赖:“就欺负你怎么了?你不愿意?” 他一边说,一边用硬邦邦的下身磨蹭梁屿的小腹,嘴角扯出一抹邪笑:“嗯?不愿意?那我走了。” 他作势要起来,立马勾得一双无力的手圈住他的腰,梁屿怒目而视:“谢潮声!你真讨厌!”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名字,谢潮声愣了几秒,忽地笑了出来。他捏了捏梁屿的鼻子,声音里满满的笃定和笑意:“胡说,你根本就很喜欢我。” 他低头吻住面前红润的嘴唇,舌头在里面大肆扫荡,找到那条含羞带怯的舌头猛地缠住,往自己嘴里吸。 亲吻的滋味一如既往的甜美,谢潮声甚至觉得,他们可以什么事也不做,光是接吻都可以耗费一整天时间。 在真正进入梁屿的身体之前,谢潮声作了最后的确认。气味是令他沉醉的;躺在他身下时毫无保留、全然依赖的神态,是他所独享的;亲吻时的默契与无上美好,也是他无法割舍的。 这是他垂涎已久的猎物,他得到了就不会再放开。 梁屿涨红了脸,此时谢潮声的手指正在他体内探索,茶几底下无人问津的护手霜发挥出最大用处,它被尽数挤进他的身体里。 谢潮声的目光正黏在他脸上,梁屿起初还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败下阵来。那过于炙热的眼神让他心跳加快,他难为情道:“老师,你别这么看着我。” 谢潮声一声不吭,继续在那干涩的甬道里开垦。 梁屿难耐地别开脸,他让目光落在别处,好分散注意力。他看到茶几日渐磨损的实木凳脚,看到沙发底下曾怀疑不见了的袜子和遥控器,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天色完全黑了,客厅被夜色笼罩。梁屿发现自己看不清谢潮声的表情,尽管他的脸近在咫尺。他突然感到心慌,伸手搂住谢潮声的脖颈,说道:“老师,你亲亲我,你跟我说说话。” 他不敢说的是,他有些没来由的害怕。 谢潮声低下头吻他,梁屿被柔软的唇舌安抚了,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他闭上眼睛,享受缠绵缱绻的吻,他直觉自己会溺毙在这样的温柔里。 下一刻,一个火热坚硬的东西抵在他那小小的入口,梁屿睁开双眼,眼睛蓦地瞪圆,那个又粗又长的东西直直地捅进了他的身体,而他的嘴唇被堵住,连呼救声也发不出来。 疼,锥心的疼,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紧贴的唇瓣被分开,梁屿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他从来不知道做这种事会这么疼,身体像被硬生生劈开两半,但为什么他从前看到的,那些陷入淫乱的男男女女,脸上的表情都是快活到极致。 梁屿只顾着哭,直到眼角的泪痕被谢潮声舔走,他才意识到谢潮声的东西一直在他体内,并且一动不动。 “乖不做了,小屿乖,别哭。”谢潮声一边吻一边哄他,弓着身体,准备让自己硬得发痛的东西离开那紧致高热的甬道。 梁屿双手仍虚虚地搂着谢潮声的脖颈,他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道:“老师,我疼。” “我知道,不做了乖,别怕。” “不许,”梁屿在谢潮声肩膀蹭了蹭眼泪,小声重复道,“不许不做。” 谢潮声声音沙哑:“你受不住的,你会哭的。” “那我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老师别走。” 梁屿在谢潮声下巴印下一吻,然后与他四目相对。黑暗中谢潮声的眼神又深又沉,他看不清,但他愿意沦陷在那样的眼神里面。 他亲了亲谢潮声的唇,而后说道:“我最喜欢老师了,梁屿最喜欢谢潮声。” 体内的东西骤然胀大了几分,梁屿睁大了眼睛,下一秒,那滚烫肿胀的东西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他被冲撞得身体一颠一颠,然而谢潮声牢牢桎梏住他的腰,不让那暴虐凶残的东西离开他体内哪怕一秒。 谢潮声嘴唇紧抿,用力挺动腰身,沉默地操干。他像个忠实的行刑者,脑海里面只有命令,没有私心。他的大脑告诉他,占有他,弄坏他,哪怕让他哭出来也在所不惜。 梁屿忍不住又哭了,他疼极了,也后悔极了。他想逃,但他的手仍然搂着谢潮声,他体里的东西也到达不可思议的深度。他逃不掉了。 梁屿呜呜地哭,谢潮声舔去他脸上的泪,用唇舌哄他,但下身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狠。 “老师,我好疼,我好疼啊。” “我不喜欢老师了,为什么总让我疼。” 许是疼得连头脑也不清醒,梁屿觉得自己又参悟出一点爱的真谛,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最爱的人总会让他疼,为什么欢愉和疼痛可以来自同一个人。 想破脑袋之际,门铃声乍然响起。谢潮声当没听见,像个不知疲倦的打桩机,继续在他身体里鞭笞。梁屿推了推谢潮声的胸膛,哀求道:“老师,有人来了,你停一停。” 谢潮声双目赤红,他在梁屿脖颈上狠狠吮了一口,然后才肯停下来。他抱起梁屿,就着下体相连的姿势,走进卧室把人放置在床上。 随意扯了一条浴巾围住下身,谢潮声走去看猫眼,门外站着不认识的人。他不予理会,咔哒一声将大门反锁,大步走进卧室。 卧室光线昏暗,他按亮墙壁上的灯,床上的梁屿不知哪去了。 谢潮声定定地看了四周一圈,接着走到衣柜前,猛地拉开衣柜门。梁屿蜷缩在里面,抱着他的一堆衣服,把眼泪鼻涕都往上面蹭。 “老师讨厌,老师最讨厌了!” 谢潮声看着他,道:“可是怎么办,我最喜欢你了。” “喜欢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谢潮声自嘲地笑了笑,颓然地转过身。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控了,他险些就要把人弄伤,所以他才会说,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梁屿跨出衣柜,双手环住谢潮声的腰,眼泪簌簌地往下流。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谢潮声说喜欢他,那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当真了。 谢潮声转身回抱住梁屿,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梁屿踮起脚尖,送上双唇,他们拥吻着倒在大床上。 谢潮声伸了两根手指进梁屿甬道内,仔仔细细摸索了一圈,直到梁屿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叫唤,老师,这里好痒。 谢潮声重新把自己的东西捅进梁屿身体里,他把节奏放得很慢,一边亲吻一边缓慢抽插。直把梁屿折磨得面红耳赤,脚趾头都蜷起来。 “老师,可以了。” 谢潮声发狠地贯穿,听着耳边的呻吟时而低吟细微,时而高亢清亮,最后他酣畅淋漓地泄在了梁屿身体里。梁屿紧紧搂着谢潮声,被那灼热的液体烫得身体抖了抖。他累坏了,闭上眼睛在谢潮声怀里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睡着之前他们都没在意这里是主卧还是次卧,他们正翻滚在哪张大床上。他们早就忘掉了地狱,因为他们刚才到过天堂。 第三十四章 靠岸 隔天谢潮声醒得很早,后半夜他不太能睡得着。熟睡中的梁屿仍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颊埋在他颈间,一条腿霸道地勾着他的小腿。这副毫无防备与全然信任的姿态,仿佛忘记了前一晚身体遭受过怎样的酷刑。 谢潮声回忆昨晚,他觉得自己卑劣极了,梁屿已经哭着喊疼,搂着他的脖子小声求饶,他却只能给予敷衍的亲吻,然后冲撞得更加凶猛—— 谁让他嵌在梁屿体内的东西,被哭声刺激得又再胀大了一点。梁屿连哭声也勾人得很,声音软软的,哭久了会有些沙哑。就像生锈了的琴弦,再怎么样声音总归是悦耳动听的,是能让人闭目欣赏的存在。 于是他故意往那最脆弱的地方重重捣弄,梁屿依旧在哭,但双臂始终圈着他的脖子,不管抽插顶弄的动作有多激烈,都没有放开。甚至连两条无力的腿也试图勾住他的腰,但估计是疼得厉害,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双腿随着一刻也不停的撞击跌落在床上。 哭声变得凄惨了几分。谢潮声心疼他,挺腰的动作慢了下来,让梁屿得以将两条腿重新缠在他身上。他低头吻他,尝到了眼泪咸涩的味道,就像海水一样。 谢潮声恍惚觉得,他们是汪洋大海里漂浮着的一艘船,随便掀起的巨浪都能将他们吞没,他们是那样的渺小单薄、不堪一击。 活下去的唯一办法,是寻找可停靠的岛屿。不然他们将会一直在这茫茫大海载沉载浮。 对不起,谢潮声喃喃道,需要靠岸的其实只有他一人而已。是他执意且自私地将梁屿拉上船,他要他们的命运绑在一起。 你陪着我,好不好。 谢潮声睁着双眼,蹙起眉头,盯着梁屿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那时候的他一点儿心软也没有。梁屿知道自己被看着,他又将四肢缠得紧一些,即使他们的身体已经足够密不可分。 老师,我疼。梁屿委屈巴巴地说,他向对他施加暴行的男人,留下毫无用处的眼泪。谢潮声堵住他的嘴唇,吻很轻柔,动作却愈发凶狠。 你自找的,他心想。 谢潮声判断现在应该接近天亮,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外面一点光都没透进来。他抱着梁屿整整一夜,彼此身上都一丝不挂,肌肤相亲的感觉说不出的美妙。他的意志被土崩瓦解,根本不想离开这副温热的身体。 胯下的部位逐渐不安分,谢潮声在梁屿股间摸索了一会儿,前一晚接纳了他的甬道仍然松软湿热,他的手指头轻易就伸了进去,在里面缓缓研磨。 梁屿睡得很香,脸颊还在谢潮声脖颈亲昵地蹭了蹭,睡梦中也不忘撒娇。 谢潮声抽出手指,大手转而在怀里人光裸的后腰和臀部流连,恶意地揉捏着。视线范围内一片混沌的黑,外面的光照不进来,周围静悄悄的,他们仿佛仍置身于黑夜。 现在还没到天亮,谢潮声自欺欺人地想,夜晚还没有结束。 那么就可以心安理得做一些只有夜晚才能做的事。谢潮声不打一声招呼,将自己的东西捅进那温暖紧致的地方,他一下接一下地顶弄,动作不疾不徐,不再像昨晚一样急躁过头失了分寸。 他有大把的时间享用怀里这具青涩却美好的身体,他也有足够的耐心唤醒他年轻的、初谙人事的爱人。 梁屿是在临近天亮才想起昨晚那场混乱疯狂的情事,他的身体被翻来覆去地捣弄,不得不整个人都攀附在谢潮声身上,生怕他会因过于剧烈的顶弄而撞飞出去。 睡梦中他又体会到那种熟悉的颠簸的感觉,身体一耸一耸的,他变成航行在大海里的船只,船身摇晃不定,还得提防随时扑过来的海浪。 船翻了的那一刻他睁开眼睛,猛然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梁屿松了口气,紧接着发觉下身一片黏腻,愣怔片刻,原来做噩梦时他已经泄出来一次。 股间充实,梁屿摸到两人相连的下身,有点想不起来他们究竟是做了一夜,还是这东西在他身体里待了一夜。还没想好说些什么,喉间就因突如其来的冲撞而溢出了呻吟。 谢潮声看着他笑,亲了亲他的嘴角,说你总算醒了,还在想要做几次才能叫醒你。 梁屿倏地脸红,在谢潮声揶揄的目光下骂了句老师混蛋,谢潮声在他腰上来回抚摸,说话的口吻很是遗憾,他说我们小屿脾气长了不少,从前还知道心疼老师,现在只会骂老师混蛋。 梁屿被他说得又羞又恼,最后只在谢潮声肩上咬了一口,就被下身突然发狠的动作拖进又一轮狂乱的情事。 天彻底亮了,卧室门昨晚忘了关,光从客厅涌进来,床上两具纠缠不休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光亮之下。 梁屿看到敞开的卧室门,感到一阵难为情,他把脸搁在谢潮声肩膀上,问他昨晚怎么没关门。 谢潮声说光顾着找某个躲起来的小坏蛋,哪有时间关门。 梁屿回忆起昨晚的惨状,撇了撇嘴,说老师真的很疼,没有骗你。 谢潮声说我知道了,那下次不做了。他捏着梁屿的后脖颈,强迫他抬起头看自己,那以后不做了好不好,他又重复了遍。 梁屿瞪他一眼,凶巴巴地问你舍得吗? 我舍不得,谢潮声很诚实地回答,下身狠狠一顶,摸着梁屿的后脑勺笑了。 直到日上三竿,谢潮声才从床上起来,梁屿拽着他的胳膊说老师不许走,谢潮声笑他的黏糊劲。等冲完澡回来,梁屿还赖床不肯起,谢潮声皱眉,梁屿坦白说肚子疼。 谢潮声紧张地问怎么回事,他把人从被窝里抱起来,半搂着。梁屿支支吾吾地说因为老师的东西射进去了,所以才会肚子疼。 谢潮声脸色很不好看,他抱着梁屿去浴室清洗,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连胯下的东西又起反应了都没空理会。 梁屿拿手指戳了戳谢潮声紧绷的肩膀,软着嗓音喊老师,而后仰头冲他暧昧地笑,说老师想射到哪里都行,脸上、嘴里,或者身体里。 谢潮声皱着眉头,很认真地对梁屿说不需要这样,他不必这样讨好他。 梁屿有些糊涂,他说这么做哪是因为讨好,当然是出于喜欢。我愿意为老师做这些事,梁屿眨了眨眼睛。 不管是从前主动跪下来,为关系仅是老师的他舔食性器,还是现在甘愿以身体充当温床,拥纳他的爱人。他都心甘情愿。 但谢潮声的表情仍然很苦恼,最终他只简单地抱了抱梁屿,在他唇上亲密却不深入地啄吻着。 周日谢潮声叫了家政去租房做大扫除,梁屿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搬进去,谢潮声回答很快。原本打算周日去逛宜家为租房添置家具,但考虑到梁屿的身体可能吃不消,便改为在网上订购家具。 梁屿知道后非缠着谢潮声说要出去,谢潮声摸到他的腰和股间,问不疼了吗。梁屿泄气,郁闷地趴在谢潮声腿上,说都怪老师。 谢潮声摸着他的脑袋,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让梁屿决定购买哪些家具。 梁屿看见喜欢的就扔进购物车,付款时被那数额吓了一跳,他拉着谢潮声的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说老师我很败家,你会被我拖累变成穷光蛋的。 谢潮声反问他,如果变成穷光蛋了,还会爱我吗? 梁屿亲亲他的嘴唇,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爱,大不了一起喝西北风。 谢潮声笑了笑,他想起曾经他和梁音迟为了柴米油盐而争吵,为他该不该辞职换一份更高薪的工作而争吵。谢潮声隐约记得,他跟梁音迟也曾风花雪月,尽管那段时间短得犹如昙花一现,很快就被生活里的一地鸡毛取而代之。 果然只有少年人的爱才不沾烟火气,但那又能维持多久呢。 谢潮声又问梁屿,今后有什么愿望。梁屿让谢潮声先说,谢潮声想了想,说,买套新房子,和你一起生活。 梁屿笑他,说老师你真俗气。然后他话锋一转,说怎么办,我跟老师的愿望也同样的俗气。 我想一直一直陪在老师身边,哪都不去。 梁屿敛了笑容,神色认真,谢潮声喉咙酸涩上涌,忽然很动情地去吻他。 在又一个周末,两人准备搬去新的地方。谢潮声只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个人物品,其余的通通不需要带走,也带不走。 他跟梁音迟只差去民政局走个流程,关于财产分割的部分他们并未达成一致。这套房子算共同财产,谢潮声打算将它让给梁音迟,梁音迟却主张房子拍卖,再进行均分。 但不管哪一种,房子是不能再继续住下去的,所以他才找了新租房。 走的时候梁屿很是留恋,他拉着谢潮声的手,说老师,我们最后在这里做一次好不好。 当谢潮声把他压在地板上时,梁屿打从心里觉得自己真的太坏了。他主动脱下衣服,两条腿勾着谢潮声的腰,拼了命的迎合,毫不避忌地叫出声。 他一边反省自己的过错,承认他的确有过很多卑鄙的、无耻的、不为世道所容的念头,他是真的幻想过鸠占鹊巢。 我错了,我应该下地狱,梁屿心想。然而下一秒,他和谢潮声一同攀上情欲的顶峰,他的眼角被逼出一滴眼泪,那是快活的、满足的、心怀感恩的眼泪。 他多庆幸他拥有了此时压在他身上的男人。 卑鄙有什么不好,爱就一定是高尚的吗? 梁屿伸手抚上谢潮声的脸庞,谢潮声绷着一张脸,嘴唇抿得紧紧的。梁屿从他眼底看到相同的疯狂,和濒死的绝望。 他对谢潮声笑了笑,舔走他眼角泌出的泪水。 他说,老师你别怕,以后我陪你啊。 第三十五章 雨夜 住在一起后,一日三餐是由谢潮声负责做的。房子距离学校比以前更近了,早上的时间比较充裕,他们会在家里吃过早餐,再一同去学校。午饭通常是前一晚准备好,装进饭盒冻在冰箱,第二天带去学校。 晚饭偶尔会在学校食堂吃,碰到没课的下午,谢潮声会提前开溜回家做饭,再送去学校给梁屿。他们用相同颜色的饭盒,拎着相同花样的便当袋,食堂有专供师生使用的冰箱和微波炉,谢潮声将饭盒放在固定位置,梁屿下了课就直接过来食堂。 人头攒动的食堂,排列得密密麻麻的桌椅,没有谁会注意到某个角落坐着一对热恋中的爱侣,更何况他们还是师生。 梁屿有时候很羡慕那些可以光明正大互喂的学生情侣,他们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顶多惹来旁人几个不屑的白眼,除此之外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梁屿气愤填膺地向谢潮声提议,学校一定要严抓早恋的学生,大庭广众之下互相喂饭、甚至抱在一起啃来啃去,简直有伤风化,绝对不能姑息。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解校服纽扣,打算霸占谢潮声午睡的床铺。 谢潮声瞥了眼梁屿光溜溜的下半身,将他扔在床尾的校裤拿过来叠好放一边,内裤卷成一团,谢潮声摸到上面濡湿的痕迹,转过头看着梁屿,似笑非笑道:“还说抓早恋,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上午好像没我的课吧。” “老师你还敢说,”梁屿气鼓鼓地扑到谢潮声身上,对准他的脖颈咬了一口,整个人八爪鱼似的缠着他,“还不都怪你。” 谢潮声搂着人到床上躺下,与他额头相抵,闷笑道:“怎么就怪我了?” “老师你明知故问!”梁屿赌气地翻过身,背对着谢潮声。 谢潮声将手臂搭在梁屿的腰上,习惯性地去衔他后脖颈上的软肉,轻轻地吮咬着。鼻间是熟悉的沐浴露香味,分不清从谁的身上传来。但嘴里那块软肉的香甜,谢潮声总归是知道的,梁屿恶作剧买下的牛奶沐浴露,被搬到新家继续使用,已经快要被他们用完了。 逐渐空瓶的沐浴露、洗发水,早上挤不出来的牙膏,还有厨房里每天用去一些的油盐酱醋,以及垃圾桶里各种生活垃圾,比日历上的数字更要鲜活地记录着他们一起生活的每一天。 嗅着梁屿身上的气味,谢潮声有些昏昏欲睡。他记不清他们一同住了多少时日,脑海里只有那管即将用完的牙膏,他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今晚记得去买新的。 谢潮声睡着以后,梁屿仍然背对着他生闷气。上午没有政治课,他们是在做早操时碰面的。梁屿站在队尾,广播体操做得和其他人一样,随便比划几下敷衍了事。 往常谢潮声一般不下来看早操,今天反常地过来了,并且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指责梁屿做早操有气无力。梁屿涨红了脸,没料到谢潮声会来这么一出。 随后谢潮声做了件更让人跌破眼镜的事。他站到梁屿身后,扶着他的腰,勒令他站直身体,然后抓住他的手臂,要求他伸得笔直,并以自己的手臂作为衡量。 周围的同学都在憋笑,梁屿羞得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更让他恼怒的是,谢潮声的身体和他贴得很近,肢体触碰间,他能感觉到谢潮声故意用下身顶了顶他。 他们每晚睡在同一张床上,某些事情变得顺理成章,且越来越频繁。身体有了特定记忆,一旦接收到某种暗号,会比大脑先一步作出反应。梁屿根本受不得一点撩拨,他像触电般往前站了一步,刻意和谢潮声拉开距离。 这段插曲就这么过去了。早操结束后,梁屿躲在卫生间隔间,看着湿得一塌糊涂的内裤,脸颊烧得通红。 虽说平时比这更为过分的事,他跟谢潮声没少做,但他从来都不是被动的那方。不管是如今变得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亲吻,或者是床上卸下顾虑后再无隔阂的情事,他都不是只会乖乖躺着、等待拆吃入腹且毫无还手之力的幼兽。 他的老师真的变坏了。梁屿咬牙发誓,中午一定要跟谢潮声讨回来。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翻过身,却看到一张放大的熟睡的脸。谢潮声眼底有一圈乌青,睡觉时也皱着眉头,梁屿看着他这副疲倦至极的模样,到底没舍得把人吵醒。 他在谢潮声脖颈泄愤地咬了一下,担心弄疼他,又用唇舌温柔地舔吻。睡着了的谢潮声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但覆在腰间的手臂却仍记得把人搂得更紧一些。 梁屿完全不记得自己在气什么了,睡意侵袭,他依偎在谢潮声肩膀,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傍晚放学,谢潮声准备回去做晚饭。相熟的老师叫住了他,递给他一支烟,然后又指了指他的脖子,语焉不详道:“老婆出差回来了?这都多长时间了,难怪啊。” 谢潮声感到莫名其妙。外面天色阴沉沉的,眼见就要下大雨,他顾不得闲聊,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回到去熟练地择菜洗菜、淘米煲饭,直到现在,谢潮声依旧认为自己的厨艺没有半点长进。耐不住梁屿非要吃他做的菜,他也想给梁屿好好地调理身体,养好胃。想到这里,他又记起应该带梁屿去趟医院,他的胃病必须要让医生看看。 谢潮声盯着燃气灶淡蓝色的火苗,右手握着锅铲,在锅里慢慢地翻搅。房子的隔音很不好,他站在厨房,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打骂孩子的声音,以及麻将碰撞的声响。 尽管这一室一厅被他们粉饰一新,陈旧的沙发罩上了米黄色沙发套,油渍斑斑的饭桌铺上了田园风格的桌布,有大块大块脏污的墙壁也被贴上了墙纸。房子称得上焕然一新,但谢潮声依然不太满意。 晚饭做好,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才发现脖子上有一块不太显眼的红色印记,靠近了才能看出来。谢潮声眯起眼睛回想了下,不会是昨晚弄的,昨晚他们是互相用手解决的,一定是今天中午梁屿趁他睡着时咬出来的。 小坏蛋,谢潮声嘴角扬了扬,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教训这不听话的家伙。 这场雨来得突然,这晚谢潮声不用值晚自习,他在家里看了一会儿书,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去接梁屿回来。谁知道那小笨蛋有没有听他的话,把伞带上。 短信里约好了时间和具体位置,晚自习结束约莫十五分钟,避开人流车流,谢潮声撑着伞向校门口走去。他远远就看到了梁屿,他站在一辆轿车边上,俯身和车里的人说话。而后那辆车开走,车灯闪烁,经过谢潮声时溅了他一身的污水。 梁屿没看到谢潮声,仍站在路灯下等。他用书包挡在头顶,时而左顾右盼,时而用鞋尖摩擦凹凸不平的路面。许是等太久了,他低头摁手机发短信。 谢潮声立即收到了短信,梁屿问他在哪里,后面还加了几个可怜巴巴的颜文字。谢潮声扯了扯嘴角,他能脑补出发短信时梁屿哀怨的神情,以及像抱怨更像是撒娇的语气。 走到梁屿面前,谢潮声向他伸手,梁屿眉开眼笑地握住,搀着他的胳膊问他怎么那么久才来。 谢潮声说,早过来了,看到你跟别人说话。 梁屿眼珠子转了一圈,瞬间明白过来。他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握住伞柄往下挡了挡,飞快地在谢潮声脸颊上亲了一下。 “老师会怕我跟别人走吗?”梁屿问道。 谢潮声停下来,摸了摸脸上被吻的地方,扭头看着梁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在街上偷袭我。” 话说完,他推着梁屿走到路边,一手撑着墙壁,雨伞微微倾斜,挡住他们大半个背影。头顶是宽大的雨伞,身后是一堵墙,梁屿被禁锢在谢潮声臂弯里,他看着谢潮声灼灼的目光,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 “还敢说我,老师胆子才越来越大了。”梁屿嘴里嘟囔着,很快被钳住下巴,嘴巴被谢潮声堵住了。 雨水淅淅沥沥,雨夜里所有声响都被雨声掩盖。只有伞下这一隅狭窄的空间,唇舌暧昧的吸吮声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喧宾夺主,听得人心慌。 谢潮声终于体会到那把木摇椅的好。这次他尝试坐在上面,梁屿跪在他腿上。他无比珍重地捧着梁屿的脸,将他脸上每个地方都细细看一遍,然后在眼睛、脸颊和嘴唇郑重地印下一吻。 木摇椅摇晃剧烈,梁屿害怕得紧紧抱着他。木摇椅每次往后仰,梁屿上身压着他的胸膛,整个人倒在他身上。他可以看到梁屿眼底惊恐万分的眼神,紧接着肩膀被攥紧,谢潮声在刹那间会有一种自己是这个人的全世界的感觉。 他们俩依附于这张木摇椅,但梁屿的倚仗是他。 “晚上我看到的那个人是谁?”谢潮声舔弄着梁屿的耳垂,梁屿颤栗不止,想躲避那条作恶的舌头,但他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谢潮声的怀里,“是我的一个叔叔,呃啊——” “他来找你做什么?” “说让我回家,”梁屿崩溃地仰起头,那条湿热的舌头还要往他耳朵里伸,骨头缝仿佛钻进了一只蚂蚁,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痒,“老师别舔,我痒。” “那你该怎么做?” 谢潮声的声音充满哄骗的意味,梁屿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刚才的雨水似乎凝结在他的睫毛上,那一滴泪始终没有掉下来。 “你该怎么做,你该说什么?”谢潮声再次问道,他分出一只手托着梁屿的臀部,扒下裤子,手指试图戳进那道隐秘的褶皱。 梁屿不知道谢潮声具体问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他全凭本能,在谢潮声唇边印下一吻,然后附在他耳边说道:“老师,我是你的,哪也不去。”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雨水敲打着玻璃窗。谢潮声分神瞧了眼窗外,密集的雨帘好像把他们和外界隔绝了一般。 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不切实际的愿望,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俩,那该多好。 第三十六章 乐园 临近学期末,各科作业都变得很多,上完晚自习还要把没写完的作业带回家继续做。谢潮声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梁屿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茶几前,咬着笔头认认真真写作业。 也许是教师职业病发作,谢潮声心里一暖,莫名觉得欣慰,转身去了厨房准备明天的午饭,特意没有过去打扰。 做好饭菜,梁屿依旧窝在低矮的茶几前。谢潮声担心这样的姿势维持久了对颈椎不好,他洗干净手,倒了杯牛奶端过去,顺便叫梁屿起来换个地方做作业。 弯腰正要把盛满牛奶的玻璃杯放到茶几上,谢潮声忽地瞥见梁屿裸露在外的锁骨,杯子没有拿稳,牛奶溅了一点在右手虎口的位置。梁屿咦了一声,搁下笔,低头舔去谢潮声手上的白色液体。 谢潮声盯着那一截白嫩的颈子,视线继续往下,被明显不合尺码的白衬衫裹着的身体若隐若现。洗澡前他给梁屿准备的是睡衣,这会儿却变成他昨天才穿过的衬衫。 谢潮声喉结动了动,揉了揉梁屿的脑袋,说,你先起来,回房间写作业。 梁屿抬起头,端着玻璃杯,当着谢潮声的面仰头将牛奶喝去大半。而后他拽着谢潮声的衣领,迫使他弯下腰,嘴对嘴将牛奶渡了过去。 谢潮声久违地喝到了他最讨厌的牛奶,梁屿对着他笑得一脸狡黠,问味道怎么样。谢潮声皱了皱眉,说不太好。梁屿撅起嘴唇,顿时不高兴了,逼问哪不太好。 谢潮声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抄起梁屿的作业本,翻看他的完成情况。作业本噌的一下被夺走扔掉,谢潮声的视线重新落到面前的梁屿身上,他只穿了件宽大的白衬衫,纽扣系了中间那几粒,下摆堪堪能遮住臀部,两条光裸的腿笔直修长。 谢潮声的目光赤裸裸,毫不掩饰地在那两条腿上流连。他没打算隐藏此刻内心的真实意图,不管是炙热的眼神,还是悄悄起了反应的下身。 身体被光明正大地视奸,梁屿的气势登时变弱了,他红着脸,嚷嚷道老师你在看什么。谢潮声轻描淡写,看你啊。梁屿双手叉腰,凶巴巴地说不许看。谢潮声啧了一声,伸手搂住纤细的腰肢,略微不满地质问道,故意穿成这样,不就是为了让我看? 梁屿倒在谢潮声怀里,其实双腿早就软得不像话,嘴巴依然不肯退让。他说老师你不讲道理,睡衣不小心掉地上湿了,所以才在脏衣篓随便拿了一件将就着穿。 谢潮声斜眼看他,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所以就拿了我穿过的衬衫?昨天换下来还没洗,上面全是我的汗,你也不嫌脏。 梁屿轻飘飘地说了句,嫌脏老师可以不抱我。 谢潮声封住他的嘴唇,以一个缠绵火辣的吻结束这场由单方挑起、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争辩。 一吻毕,谢潮声摸到梁屿光着的下半身,抵着他的额头狎昵地笑道,又不穿内裤,还说不是故意的。被吻了的梁屿心情大好,说话的语气别扭又霸道,老师笨蛋,我都坐这等你多久了,怎么才过来。 小坏蛋,敢情你不是在做作业,谢潮声才反应过来。梁屿笑得不怀好意,他坐到了谢潮声腿上,臀部直接触碰裤裆突起的部位,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谢潮声。 谢潮声倒吸一口冷气,摁住梁屿的后脑勺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梁屿跪趴着,臀部顺势翘起来,谢潮声毫不留情在上面打了一巴掌,声音尤为响亮。 梁屿被打懵了,挣扎着想抬起头,后背却被谢潮声用手臂压着,衬衫下摆往上撩了撩,臀部接二连三被扇了好几巴掌。 梁屿顿觉羞愤不已,平时在床上也不是没被打过屁股,但他都当调情的手段随他去了。这回谢潮声是真的在惩罚他,落下的巴掌根本没手软,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梁屿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 谢潮声松手让人起来,扳过梁屿的脸正面对着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屿就像炸了毛的猫,扬起巴掌也要在他脸上招呼一下。尖利的牙齿直接啃上嘴唇,重重地咬了下去,直到尝到血的腥味才肯松开。 你还真咬,谢潮声无奈,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果然被咬破了。梁屿眼睛红通通的,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谢潮声投降了,抱着人不住地亲,见他表情有所软化,便又衔着他的唇瓣颇为怨念道,小坏蛋脾气越来越大了。 然后他打横抱起梁屿,扔到卧室大床,一边除去身上衣物一边恨恨地说,说好非周末时间不做,故意激我,你明天起得来吗?算了想要就做吧。 谁让他的这只兔子会咬人。 但做不好还是会被咬。不管做多少次,梁屿依旧很怕疼。肩膀是重灾区,每当谢潮声用力往他的身体里凿弄,梁屿疼得受不了了就会咬住他的肩。 起初他只会哭,哭得无助又可怜,他拿嵌在他身体里的谢潮声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他学会以牙还牙,他疼,他也要谢潮声体会到他有多疼。 谢潮声曾指着见了血的肩膀,问他咬成这样你不心疼啊。梁屿一边口是心非说不心疼,一边急忙翻箱倒柜找消毒水和创可贴。 谢潮声笑他何必呢,梁屿说老师我疼,下次可不可以别让我疼了。谢潮声说那可说不准,梁屿哼了一声,语气和眼神都很是鄙夷。谢潮声哭笑不得,又好声好气地过来哄人。 他们俩骨子里都有点相似的劣根性,到了床上则演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趣味。一个就想听对方疼得哭出来,一个非要让对方身上也挂点彩才乐意。 我们是在做爱,不是在打仗。谢潮声曾一本正经地告诉梁屿,紧接着下身贯穿的力度却丝毫不减,比杀伐决断的武士还要凶狠。 梁屿纠正谢潮声,爱情就是一场战争,他这么说道,然后就被拖进这场又激烈又缠绵的战役里。 前一晚闹得很晚,第二天两人都起晚了。这天谢潮声跟梁音迟约好,要上民政局办离婚手续。他没跟梁屿说这事,但在出门前,他将梁屿压在门背后,把人吻得就快喘不过气。 梁屿乖乖地任他吻,嘴唇红润水亮。只要下了床换上那身校服,梁屿俨然又变成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学生,跟前一晚在床上又哭又叫、疼急了还会咬人的小坏蛋判若两人。 谢潮声突然生出要把人关在家里的念头。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刚坠入爱河的愣头青,鲁莽、愚蠢又急色,比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还不如。 跟梁音迟约在民政局门口,谢潮声去到时梁音迟已经到了。梁音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像不认识他这个人那般,良久没有说话。 而后她从包里拿出一次性口罩,递给谢潮声。谢潮声愣了愣,梁音迟说,戴上吧,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谢潮声回想起嘴角的破损,昨晚和早上他都没想起来要处理一下伤口,梁屿竟然也没提醒他。在心里默默把这小坏蛋念了一遍,梁音迟不知是感慨还是嘲讽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你真的疯了,你跟那个学生搞在一起了? 同性,师生,你真的疯了。梁音迟摇头重复道。 谢潮声没敢看昔日妻子熟悉的脸,他的目光掠过马路上奔腾不息的车流,掠过街上行人行色匆匆的脸,却始终茫茫然的落不到实处。 心里有些烦躁,谢潮声看了看手机时间,分开不过半个多小时,他想立刻就看到梁屿的脸。他想念他身上的气息,以及他们共同的小窝——那个又小又破的出租房,但容得下他们厮混的日夜,也容得下无法宣之于世的秘恋。 回到学校后,谢潮声才意识到他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去上课,他没有理由戴着口罩讲课。在卫生间查看嘴角的伤,刚好被别的老师看见了。谢潮声从对方放大的瞳孔里看出了震惊和诧异,他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半点解释。 他还能说什么,说他和他的学生早就搞到了一起,白天他要为人师表,晚上关了门连个人都不是。他无尽地索取、攻占他的学生的身体,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他嘴上的伤口再平常不过,脱了衣服,或深或浅的吻痕、咬痕、掐痕遍布他的全身,还有指甲挠出来的红痕。 全是他的学生弄出来的,当然他在他学生身上也留下同样的印记。 谢潮声嘴边浮现淡淡的笑意,他几乎控制不住向别人炫耀的冲动,好像他身上的不是伤口,而是勋章。 跟教导主任请了假,谢潮声走之前去了趟课室,当众叫梁屿出来,对他说他的家人正在校门口等着,有急事现在就要走。 谎话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梁屿半信半疑地跟着谢潮声走。一路上他们无任何交流,谢潮声只顾着走路,步速飞快,梁屿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的小窝距离学校很近,步行只需十多分钟。回到暌违几个小时的家,谢潮声把门窗反锁好,拉窗帘时梁屿走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声音软软地问他,老师怎么了,我们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谢潮声转身在他唇上亲了亲,眼底是少见的含情脉脉。他的情绪很少这么直白地表露出来,梁屿深知他这一点,此时正欣喜地仰头看着他。 老师,你是怎么了。梁屿喃喃道,但其实他并不想知道原因,他更想做的是踮起脚,送上自己的唇,以回馈那足以令他疯狂的温情。 谢潮声拥着他的腰,低下头,神情无比专注认真。 欢迎回到我们的乐园,他说。 然后闭上眼睛,吻住梁屿的唇。 第三十七章 日夜 整整三天,他们都待在这个不足六十平米的出租房里,没有踏出房门半步。那扇锈迹斑斑的不锈钢门,足足三天无人问津,这间屋子的主人连它的边都没挨着,更别提触碰门把手把门打开。 窗帘也有三天时间没拉开,深色加厚窗帘布遮挡住外面所有光线,似乎也切断了里面的人和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 有一次窗帘险些就要被拉开,一只柔软无力的手握住了窗帘布的一角,五根手指攥得紧紧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突兀,那块窗帘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掀开了。 然而那只手倏地收回,像一只半空中盘桓却突然被击中羽翼的鸟,省略掉挣扎过程,直接坠落到狩猎者的掌心。 梁屿望着从自己手心溜走的窗帘布,眼神有片刻的涣散。紧接着身体遭受重重地撞击,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脖子往后仰,嘴里溢出的呻吟破碎不堪。 正在甬道内激烈进出的性器,好像长在他身体里似的。三天以来,他都没能逃脱他和它的摆布和折磨。无数次他怀疑自己要死掉了,体内的凶器进入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觉得肠子肚子都要被捣烂了,但压在他身上的谢潮声浑然不觉,铁了心要把他往死里弄。 累得没有力气哭,更遑论在谢潮声肩上留下深深的齿印。 直到现在,梁屿才知道他根本不是谢潮声的对手,不管是体力耐力还是其它。以往在床上,他能从谢潮声身上讨点好处,那完全归功于谢潮声不跟他计较。 谢潮声宠他,就跟一头猛兽容忍来自弱小幼兽的挑衅,甚至允许它骑在自己头顶作威作福一样——反正都是即将送到嘴边的肥肉,给予那一点儿宠爱和特权根本算不得什么。 梁屿什么招数都使过了,他哭、他求饶、他生气耍泼、他手脚并用拳打脚踢,全都撼动不了体内那根肆意逞凶的性器以及谢潮声半分。 谢潮声轻声细语地哄他,叫他的名字,不住地吻着他的唇。梁屿哭着说老师,不能再深了,谢潮声对他笑得温柔,说小屿乖,还能再吃进去一点,刚才不就做得很好么? 梁屿抽抽噎噎地骂他,说老师混蛋,老师不疼我了。谢潮声以一记更深入的顶弄成功止住了梁屿骂人的话,只剩耳边回荡的呻吟暴露了怀里人正处于灭顶的欢愉中。 谢潮声摸到两人下身连接处,一手的黏液。那个被迫无限撑大的小嘴正贪婪吮吸着他的性器,尽管这个小嘴的主人极力叫嚣着不要了,不能再做了,但他感受到的只有无底线的包容和挽留。 谢潮声吻去梁屿眼角的泪,他对他说,你这里有多湿,你明明就很想要,别喊停了你根本就舍不得我。你明明那么爱我。 你那么爱我。谢潮声又重复了遍,梁屿怔怔地看着他,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往下拉,接了个泪水与汗水交杂的咸涩的吻。彼此之间呼吸交错,连胸膛里的心跳声也渐渐同步。 他们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三天,日后梁屿回想起这三天内的细节点滴,仍忍不住面红耳赤。太过荒唐也太过放纵,他们好像完全沦为被感官刺激和情欲支配的低等动物,时刻准备着交媾。 谢潮声会在他洗澡时突然闯进来弄他,在他仰头喝水时走过来舔他的喉结,在他尝试学做饭时从背后抱着他,甚至在他睡着后毫无预兆地插入,害他连做的梦都不得安生,屡次从梦中惊醒。 当然也有难能的温情时刻。这三天里梁屿作息颠倒,下午是他睡得最香的时候。他爱枕着谢潮声的手臂入睡,某天醒来发现将近晚上七点,脑袋下仍是结实的手臂,谢潮声侧躺在他身边,什么也没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许是梁屿醒来得太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撞进谢潮声乌黑深邃的眼眸里。那目光里有太多梁屿看不懂的东西,但谢潮声掩饰得太快,再加上光线昏暗,梁屿仅仅眨了眨眼睛。 老师,你没睡就这么一直看着我?他直接问道。 睡了,又醒了,你睡得好么?谢潮声用手指卷着他的睡衣领子,把玩了片刻又摸到他鬓角的碎发。头发长了,该剪了,谢潮声低喃道。 梁屿笑了笑,嘟囔了一句什么话,支起身体对准谢潮声的唇亲了上去。谢潮声单手搂着他的腰,两人亲密地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唇分后梁屿才发现,被自己枕过的那条手臂仍维持原样一动不动。 谢潮声打趣道,手臂要被你枕麻了,你的脑袋怎么那么重呢。 梁屿用脑袋气呼呼地在谢潮声胸前、腋下拱来拱去。 第四天清晨是被刺眼的太阳光唤醒的。梁屿睁开眼睛,自然而然往谢潮声怀里钻。察觉到小腹抵着滚烫的硬物,他不但没有躲,反而主动抬起一条腿勾住谢潮声的小腿,让光溜溜的下半身更贴近那片热源。 他的身体等待着被入侵,三天三夜频繁的性事使他越来越习惯这些,习惯被撕裂般的疼痛,习惯与痛楚相伴相生的快感,也习惯身体被填满时胸口酸涩发胀的感觉。 梁屿以为今天和过去三天没什么不同,他早已忘记日期时间,忘记彼此的正事。他相信谢潮声也和他一样,不然不会当他提起学校的时候,只问了他一句话,我们就这么待着不好吗? 那时候他回答好,然后他们拥有了三天不被任何人打扰的二人时光。尽管以后才知道,那三天奢侈得像是偷来的。 这天谢潮声只给了梁屿一个早安吻,然后催促他起床,自己也起身换衣服洗脸刷牙。梁屿洗漱完毕,饭桌上摆好谢潮声准备的早餐,一杯热牛奶、两碗燕麦粥和烤好的吐司。与过去任何一个普通的早餐没什么两样。 回到课室,梁屿趴在课桌闷头大睡。直到上课铃响起,第一节 是政治课,谢潮声拿着教案走进课室。课上到一半,教导主任突然带人走进来,谢潮声手上的粉笔不小心折断成两半,其中一截掉在地上,滚下了讲台。 梁屿一眼就看到门口站着他的叔叔。某个雨夜他的叔叔亲自来学校门口等他,劝他回家,但他拒绝了。当时梁屿心生愧疚,答应过几天会回家一趟,然而跟谢潮声厮混的这三天,他完全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叔叔看到了他,一脸焦急的神色有所缓解。梁屿站起来,看了谢潮声一眼,谢潮声朝他点点头,转身继续在黑板上写板书。 梁屿走出课室,跟叔叔离开前,又再回头望了望谢潮声,谢潮声手里攥着粉笔,很认真地书写着,一笔一划铿锵有力。 梁屿走后,因为用力过度,谢潮声手里那半截粉笔再次折断了,最后一个字的某个笔画留下突兀且丑陋的一点。 下了课回到办公室,相熟的同事过来问谢潮声这几天怎么不接电话,他随便胡诌了个理由,同事看他的眼神却带了点异样。直至被教导主任叫去办公室,谢潮声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这三天梁屿的叔叔找他和梁屿找得要疯。梁屿答应要回家却没回去,而他这个班主任也不知去向,电话打不通,找到家门口也堵不到人。据说今天再找不到他们,梁屿的叔叔就要去报警。是教导主任把人劝住,声称谢潮声只请了三天假,今天回来上班就能帮忙找人。 没想到梁屿也一起回来了。 教导主任质问他这个班主任是怎么当的,谢潮声做好被训斥一通的准备。结果主任只斥责了一两句,便拐着弯说道:“体谅你家里出了点事,但本职工作还是得做好。” 谢潮声沉默,主任语气缓了缓,以一种既是长辈又是过来人的口吻对他说:“年轻人的眼界要放宽一点,这种事算不得什么,闷闷不乐几天就好了,还是要投入到工作中才对。人生还很长,目光要放得长远一些。” 谢潮声听不懂主任这番话的意思,但是倒让他联想到别的。他盯着主任刚刚放下的、泡着茶的大茶缸,杯底有一圈深黄色茶渍,凭经验判断那是很难除掉的。尽管水面漂浮着几片茶叶,但谢潮声看不到别的,只看到那一层茶渍。 不管人或事,他知道他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尤其是那些不好的难以入目的。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敢奢望未来,所以没有未来。 走出主任办公室,谢潮声收到梁音迟的短信,询问他目前住址,说他漏了些个人物品没带走,要给他一并寄过去。 谢潮声打了个电话过去,他问梁音迟,是不是有人上门打扰她了。他留的家庭住址自然是以前的地方,同事去找他也只能去那里找,结合主任的那番话,谢潮声有点明白过来了。 梁音迟说:“你的同事找上门了,但我跟他说,我和你离婚了。” 谢潮声心里了然,他对梁音迟说了句抱歉,然后挂断了电话。 中午谢潮声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同事在他旁边坐下,语气歆羡地说这下他可就自由了。谢潮声应了句是挺自由的,开玩笑地回道你也可以这么自由。同事连忙摆手,说怕了家里的母老虎,有这个想法会被打断腿。 谢潮声想了想,忽地笑了出来。他想起嘴角刚好的伤口,想起肩膀消褪不去的牙印,还有后背上一道道指甲划痕。梁屿平时看着挺乖挺粘人,但在床上也有意想不到的凶悍一面,虽然那点脾气在他看来,实在不算什么。 同事问他笑什么,他回答,家里那位凶一点也挺好的。 同事吃惊地瞪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前些天嘴角的伤,不会就是老婆咬出来的吧。”话音刚落他便立刻否认了,“不对,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谢潮声敛了笑意,没出声。同事讪讪地笑着,识趣地闭嘴了。 几天后梁屿跟谢潮声回去了。这几天虽然他一直有来上课,但晚上还是回家住,梁屿怕谢潮声会不开心,特意趁午休溜去教师宿舍,言语加身体卖力地安抚了一通。 晚上随梁屿一同到的,还有梁音迟寄来的包裹。包裹里面除了谢潮声遗漏的书籍文件,有一套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粉色睡衣。 谢潮声回忆起搬家前的片段。某天他们做爱到很晚,梁屿穿着的睡衣被弄得一片狼藉。没力气再去洗澡,他只草草地给梁屿擦了擦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沾满两人体液的睡衣裤被顺手扔进脏衣篓。 直到走的那一刻,谁也没想起它来。这件记录下两人罪证的粉色睡衣被遗忘在一角,静静地等待着某天东窗事发。 第三十八章 朝暮 梁屿上前一步圈住谢潮声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嗅着上面令人安心的味道。谢潮声不得不放下手里刚从包裹拿出来的书,揽上梁屿的肩,轻轻地拍了拍。 “怎么了这是?”谢潮声笑了笑,“难不成是在撒娇。” “老师,我们没有分开过那么长时间。”梁屿闷闷地说道。 谢潮声哂笑道:“怎么就成分开了?只不过晚上没回来住,白天在学校不是有见面吗?” “那能一样吗?”梁屿抬起头,眼神带着恼怒,在谢潮声的下巴咬了一口,惩罚他的不解风情。 “哪里不一样,听过那句诗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谢潮声难得酸了一把,梁屿斩钉截铁道:“不,我就要朝朝暮暮。” 谢潮声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笑。梁屿被他看得脸红发热,空出一只手虚虚地挡住谢潮声的眼睛,颤声道:“你别这么看我。” 谢潮声顺势握住梁屿的手,完全遮住双眼,凭着直觉寻找他的唇,而后亲了上去。 唇分时,谢潮声叹了叹气,颇为苦恼地说,你这么黏我,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梁屿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揪着谢潮声的衣领问他什么意思。 谢潮声无奈道,你以后要去上大学,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 梁屿瞬间变得沮丧,他刚想说不去读书了,谢潮声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即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给我好好上学,期末考也要好好考。”谢潮声这一刻总算记得自己是个老师,充分发挥出老师的威严。 这下轮到梁屿愁眉苦脸了,他捧着谢潮声的脸,已经开始担心倘若以后不能天天看到这个人,他要怎么才能习惯。 谢潮声亲昵地在梁屿鼻子上点了点,对他说我有办法。 这些天梁屿在熬夜复习,谢潮声也在纸上写写划划。他列了张时间表,有每个阶段他们各自应该做的事。 写到梁屿需要完成的事情,他事先有明确的考量和安排,所以下笔飞快,刷刷几下写完了。轮到他自己的部分,则写写停停,犹豫不决,写不下去索性把纸翻到背面,开始计算两人的生活开销。 他的愿望是再买一套房,有个属于他们俩的栖息地。但现在的存款早已捉襟见肘,买房无异于天方夜谭。谢潮声扔了笔,在梁屿走过来之前把一本书倒扣在纸上。 梁屿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抱怨作业很多复习很累。谢潮声亲了亲他耷拉下来的眼皮,抱着他的腰往上提了提,想让他坐得舒服一些。但肢体磨蹭间又擦出了火,下身高高地支起了帐篷,梁屿下巴搁在他肩窝里笑个不停。 谢潮声抬起他的脸,将那柔软的唇瓣和恼人的笑声一起吃进嘴里。梁屿坐在他身上起起伏伏,像是行车经过一段高低不平的路面,整个人随着颠簸晃荡。他眯起眼睛,这种事情做多了,早已尝到了好处,疼痛不再令他害怕,他更逐渐贪恋那致命的快活。 他的叫声跟窗台清脆的风铃一样,又细又轻,此起彼伏,仿佛谁也不让谁。 梁屿不关心行车的终点,他的眼前只有谢潮声的脸,那让他疯了般着迷、镌刻进心里的模样。 而谢潮声不发一言,只顾着挺动腰身,让那胀大到极致的东西再往高热的地方嵌入一点。梁屿对他是绝对的纵容,哪怕他做得再凶,顶多哭着挠他几下,最后还是生生地承受下来。 每当这些时候,谢潮声就会觉得他快要压抑不在心中的暴虐,总忍不住索求更多。反正只要他要,梁屿就会给。他时常觉得自己被拉扯成两半,一半沉溺于当下的肉欲狂欢,另一半冷眼旁观着他一片黯淡的未来。 这次做完,谢潮声哄着疲惫至极的梁屿入睡,睡着前他对他说,我想到办法了。 梁屿抬了抬眼皮,谢潮声亲了亲他的额头,说,能让你不那么黏我,能让我们试着接受对方不在身边的办法。 梁屿没吭声,压根没有把这当一回事。 某天傍晚放学前,学校召集教师开会,他在底下写写算算,仍是那张纸,仍然是那些让他头痛不已的东西。台上的教导主任口若悬河,他只听到“援藏”、“援疆”几个字眼,剩下的一概不关心。 会议结束后,一张援疆教师申报表传来传去,最后塞到他手里了。他懒得再推给别人,便和那张写满数字公式的纸一同夹在会议记录本里。 相熟的同事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打算去援疆,反正他现在孤家寡人。谢潮声摇摇头,收拾好纸笔准备回去做饭。同事继续念叨,去一年半,一次性补贴几万,回来以后评职称还会重点倾斜。 谢潮声白他一眼,要去你去。同事连忙摆手,我这拖家带口呢。 谢潮声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只怕我家那位更难搞。 几天后发生的插曲验证了谢潮声的猜想。午休时分,梁屿以复习功课为由溜到了办公室,谢潮声在批改作业,梁屿在一旁做数学题,草稿纸用完了便问谢潮声拿。谢潮声随手塞给他会议记录本,梁屿一翻开就看到那张援疆教师申报表。 他扯了扯谢潮声的衣袖,问他这是什么。 谢潮声说没什么,梁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我用来当草稿纸了。 别,说不定要用呢。谢潮声阻止道。 谁要用,难道老师想去吗?梁屿眼底没了笑意。 办公室其他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谢潮声没再接话,而是搁下手里的红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之前他对梁屿说,时间差不多就回去午休吧,免得下午上课没精神。 梁屿听懂了他的话,五分钟后,他抱着课本习题集离开办公室,没回课室,径直去了教师宿舍。 谢潮声躺在床上看书,梁屿进来后夺走他手里的书,扔到一边,气鼓鼓地往床上一坐。 谢潮声叹气道,又怎么了。 梁屿扑上去掐谢潮声的脖子,嘴里重复着不准去不准去。 谢潮声失笑,问梁屿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梁屿松了手,红了眼也红了脸,开始骂谢潮声混蛋王八蛋。 谢潮声搂着梁屿的腰,把他拉下来接吻,堵住那没完没了的嘴巴。梁屿趴在他身上,将气愤与委屈投入到亲吻中。唇分后他对谢潮声说,老师你别去,留在这里,我会很乖的。 我已经跟家里人谈好了,我要和你在一起,他们不会反对的。 谢潮声推了推梁屿,示意他起来,而他自己也坐直了身体,看着梁屿正色道:“你怎么跟你家里人说的?” 梁屿也学着谢潮声的坐姿,面对面盘腿坐着,回答道:“我说我不想住家里,我要跟老师一起住,老师对我很好。叔叔不会拒绝我,其他人更没理由拒绝我。” “其他人,指的是你的父母?”谢潮声问。 梁屿点点头。 谢潮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改天我找个时间去家访,你陪我一起去。” 梁屿刚想拒绝,谢潮声挑眉道:“我总得拜访一下你的父母,不然说不过去,你说对吗?” 听明白谢潮声话里的意思,梁屿咬了咬嘴唇,看向谢潮声的那一眼带着一丝赧然。谢潮声突然倾身吻他,比起深情的凝望,梁屿偶尔投来的或害羞或嗔怒的眼神,更叫他心痒难耐。 谢潮声以家访为由,带着梁屿光明正大翘了晚自习。路上梁屿打电话回去,得知只有叔叔在,他的父母临时外出了。这消息让谢潮声皱起眉头,梁屿却松了口气,他对谢潮声说,他们不在最好不过了,省得心烦。 谢潮声沉默片刻,然后问他,比起父母,为什么更喜欢你的叔叔? 这回轮到梁屿不出声了。谢潮声不逼问他,反而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小时候我妈不疼我,我跟她也不亲。稍微懂事一点,才知道当年她生下我就患上了产后抑郁,但这也不能让我对她改观,直到现在我跟她还是不怎么联系。” 梁屿静静地看着谢潮声,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下闪着动人的光。谢潮声冲他笑了笑,他没有说下去的是,那也是他不想要孩子的原因。他出生在没有爱的环境,与家人的情感联系十分匮乏,他没能从父母身上学到爱的本领,也不知道怎么传递给下一代。 许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梁屿握住谢潮声的手,深呼吸一口气,道,老师我开始说了,但是你不能问我我不想回答的。 谢潮声“嗯”了一声。 “他们感情一直不好,吵架都是家常便饭了。六年级那一年,生意出了问题,没有钱周转,吵得特别厉害,吃着饭都能吵起来。后来有一天,突然不吵了,听说生意有了起色,我爸因为忙开始不着家。” “当时家里有个保姆,保姆应该很恨他们,钱拿的少,加上我很难伺候。保姆告诉我,我爸用来救急的钱是我妈睡出来,她说她不止一次听到卧室里有声音,有一次她看见我爸回来,听到声音又出去了。” “我不信她说的话,但是有天中午回家取东西,我也听到了保姆说的那种声音……” 夜色浓重,看不清脚下的路。梁屿牵着谢潮声的手,低下头,没有再看前方的路。 他想起那次他把自己关在卧室,直到深夜,房间没有开灯,谁也不知道他回来了。最后是经常来家里做客的叔叔发现了他,拉着他的手走出来。 第三十九章 对峙 梁屿用钥匙开了门,招呼谢潮声进来,然后弯下腰在鞋柜里给他找拖鞋。一个略显浑厚的嗓音自客厅传来:“是小屿回来了?” 梁屿喊了声“叔叔”,从鞋柜费劲地扒拉出一双男士拖鞋,放到谢潮声脚边。谢潮声俯身脱鞋,手指刚触碰到鞋面,梁屿抢先一步替他解开鞋带,右手握住他的小腿,意图很明显,他要帮他换鞋。 谢潮声轻咳一声,梁屿完全蹲下来,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谢潮声低声道:“我自己来。”梁屿鼓起腮帮子,嘟囔道:“老师快点,抬起脚。” 谢潮声单手撑着鞋柜,提起脚,视线向下,看着梁屿殷切地伺候他换鞋。圆圆的脑袋、柔顺的头发,以及青葱般的手指,都让他胸口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眼角余光扫到有人就站在不远处,似乎正在打量他们,谢潮声视若无睹,大手覆在梁屿头顶上揉了揉。 这是他第二次造访这个地方,两次的心境截然不同。上次单纯来家访的他断然不会想到,日后他跟这个学生会有那么深的牵扯,两人的关系会进展到他想象不到的亲密。 谢潮声心安理得地享受梁屿的服务,他不是不知道后面有人看着他们,而且还是梁屿的长辈。但心里那一点儿膨胀的虚荣根本无法隐藏,他像个犯案后故地重游的盗贼,巴不得留下点蛛丝马迹惹人怀疑,好满足那病态的扭曲的欲望。 “小屿,快让谢老师进来坐,不必换鞋那么麻烦。” 梁屿将谢潮声脱下来的鞋子摆放好,扬声道:“要的,老师今晚还要在这住一晚呢。” 谢潮声的目光和梁屿的对上,梁屿捏了捏他的手掌心,接着走向几日未见的叔叔,说道:“太晚了,老师住的挺远的,今晚就在这睡吧。我平常给老师增添了不少麻烦,是时候要报答一下。” “梁屿,”谢潮声打断他的话,故意没往他希望的方向去说,“时间还很早,不碍事,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就行。” 梁屿回头看谢潮声,撅起嘴不满道:“老师还说今晚要给我辅导功课。” 梁屿的叔叔杨平在一旁沏茶,不等他们争辩完,便让谢潮声过来坐,“谢老师请坐,小屿是小孩子不懂事,咱们先聊,我有很多问题要向你请教。” 谢潮声拍拍梁屿的肩膀,走到沙发前坐下。梁屿想跟着一块儿坐下来,杨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和声道:“小屿回房间写作业。” “可是……”梁屿抓紧沙发扶手,“你们聊什么我不能听吗?” “怎么,你担心老师告你的状?”杨平微笑道。 谢潮声端起茶碗递到嘴边,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他抬起眼眸,瞥了梁屿一眼。梁屿登时站起来,道:“老师喝不惯茶,我去烧开水。” 梁屿走了以后,杨平才放下茶碗,双手交叠搁在腿上,躲在细框眼镜背后的双眼褪去笑意。谢潮声遵循以往的家访流程,介绍了一遍梁屿在学校的情况,包括他的课堂表现和各科成绩。 杨平听完不住地点头,末了还附上一句:“谢老师辛苦了。”谢潮声道:“应该的。” “不,还是要向你表示感谢,小屿打扰你很久了,我个人觉得不能再让他任性下去了,谢老师你的意思是?” 谢潮声不置可否,低头继续喝茶,一碗茶见了底才再次开口:“这个年纪有点叛逆很正常,身为老师,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把他们教好,无需感谢。” “说起来,还得怨小屿的父母没有尽到责任,我这个做叔叔的难免要多考虑一些,”杨平摘下眼镜用衣袖擦了擦镜片,单刀直入道,“希望谢老师能帮忙劝小屿回家住,在家我能更方便照料他,也省去老师课后替家长管教孩子的麻烦。” “梁屿是该回家住。但遗憾的是至今没能跟他的父母碰上面,两次家访都见不到人,对于能不能照顾好他这件事,我是心存疑虑的,”谢潮声顿了顿,“听您的意思,您常住这里?” “是,我住这儿,”杨平微微一笑,重新戴上眼镜,问道,“谢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有些事情还是要跟父母本人谈一谈会更合适。” 杨平的脸色蓦地变得阴沉,正想开口,梁屿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有切好的水果,以及一杯白开水。 “老师没说我的坏话吧?”梁屿将玻璃杯塞进谢潮声手心,随手捏起切成小块的苹果喂到他嘴边。谢潮声抬了抬眼皮,张嘴吃了进去。 梁屿舔了舔捏过苹果的手指头,朝谢潮声狡黠一笑,道:“甜吗?我得加紧贿赂老师,这样老师就能不告我的状。” 谢潮声嘴角勾了勾。他坐在右侧的小沙发,梁屿挨着沙发扶手坐在他边上。杨平一人坐在正中央长沙发上,梁屿背对着他,似乎把他的叔叔给遗忘了。 “小屿弄了什么好吃的,不给叔叔分一点吗?” 梁屿转身,将水果盘推到杨平面前,笑嘻嘻道:“叔叔您吃,全都留给您。” 后面的谈话因为梁屿的加入没能再继续,到了九点多,杨平起身说时候不早了。谢潮声会意,正要站起来,梁屿立即拽住谢潮声的手臂,道:“老师还没给我辅导功课。” “小屿,别任性,太晚了快让谢老师回去。” “没关系,不耽误多少时间。”谢潮声站起来,偏头看向梁屿,声音比前一句低了几度,就像在咬耳朵,“你的房间在哪?” 梁屿推着谢潮声走去卧室,愈靠近房门脚步声愈急切凌乱,直至门砰地一声从里面关上,一切又再归于寂静。门外,客厅里,杨平不耐烦地摘下眼镜,往沙发上一摔,眼睛盯着那扇房门,恨不得凿出两个洞。 而门内又是另一个世界。来不及开灯,梁屿立即抱住谢潮声的腰,右手使坏在腰上掐了一把,闷声道:“老师真打算把我留在这里?” “这是你家,我要用什么理由带你走?”谢潮声直视梁屿的眼眸,窗外透进来的点点星光,让他得以看清那双眸子里的不忿和委屈。当然他眼里的无奈与隐忍不发的怒意,也让梁屿看得一清二楚。 梁屿狠狠咬上谢潮声的嘴唇,牙齿碰到那柔软的唇瓣,到底是舍不得咬下去,又停了下来。 “老师怎么不推开我,不怕又被我咬破嘴角,不好出去见人?” “这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谢潮声看着他,说道:“从进门开始就殷勤得过分,你说一个学生蹲下来给老师换鞋、喂老师吃水果,别人怎么想,会称赞这个学生贴心懂事,还是……” “还是什么?”梁屿没有丝毫被拆穿的尴尬,反而逐渐扬起灿烂的笑容。 谢潮声摸到他的后腰,往自己怀里一带,下身硬邦邦的部位总算寻到耀武扬威的对象,“还是怀疑他们有不正当关系?”最后几个字说得近乎咬牙切齿,谢潮声一口咬住梁屿的耳垂,默默在心里下了定论,梁屿就是故意的。 “老师那么好,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尤其在亲近的人面前,叔叔很疼我,我相信他会接受的。”梁屿看着谢潮声,神色无比认真。 谢潮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梁屿左脸上亲了一下,而后用脸颊轻轻地磨蹭。 温存过后,梁屿说自己很口渴,让谢潮声出去帮他倒一杯水。这是他随意找的借口,为的是把人支开,好让他准备他的惊喜。 走出卧室,客厅已经没有人在。谢潮声来到厨房,洗干净玻璃杯,倒了点梁屿刚才烧的热水。开门声响起,他回头看了眼,杨平从主卧走出来,身上穿着浴袍。 “谢老师还没回去,这么努力工作,学校会付你们多少加班费?” 谢潮声道:“在编教师的工资由财政局统一发放,与学校无关。” 装好满满一杯水,谢潮声转身要走,杨平突然说道:“我第一次见小屿,他才到我胳膊这里,那么矮那么小,想不到现在这么高了。” “男孩进入青春期身高会长得快一些。”谢潮声淡淡道。 “他小时候,我就在想,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呢。一年又一年,可真的让我好等。” 谢潮声猛地转过身,眼神刹时变得锐利,放下玻璃杯时尽管克制了力度,杯底仍与桌面磕碰出好大的声响。 杨平自顾自地说道:“谢老师应该不知道小屿以前的事吧?他很黏我,一见到我就‘叔叔叔叔’的喊,他对我,比对他的父母要亲得多。” “不早了,该歇息了。”谢潮声重新拿起玻璃杯,面无表情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谢老师的为人师表就是这么做的吗,”杨平声线沉了下来,“我没记错的话,小屿前阵子才过完18岁生日。” “我知道他成年了,不用您提醒。” “你知道他成年了,”杨平重复一遍谢潮声的话,嘴角露出玩味的笑,“这话你也只能拿来骗骗自己。” 杨平越过谢潮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语气颇为感慨:“其实,我们也算同一种人。” 谢潮声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推开卧室门,谢潮声一眼就看到两条大白腿在眼前晃。额头突突的疼,他将玻璃杯重重地磕在书桌上,铁青着脸说道:“你的裤子呢,快穿上。” 梁屿扯了扯上身宽大的运动T恤,以为谢潮声还没反应过来,走到他面前道:“老师你看仔细一点,都忘了吗?” 谢潮声打横扛起梁屿,右手在光溜溜的臀部落下好几个巴掌,然后将他摔在床上,找到地面的裤子给他穿上。 梁屿两条腿胡乱地蹬着,气得直骂谢潮声白痴。谢潮声冲他低吼:“你能不能听话?”“老师笨死了笨死了!”梁屿简直要被气哭了,他不懂怎么会有这么榆木脑袋的人,所有情趣在谢潮声眼里通通变成狗屁。 谢潮声索性堵住梁屿的嘴巴,待人冷静下来不再折腾,他才抵着他的额头,极轻地叹了口气,道:“现在跟我走,我们回家。” 第四十章 预言 这个秋天没有给梁屿留下太深印象,记忆里的片段通通跟秋天的特征搭不上边。不管是热烈痴缠的眼神、肌肤相亲时温热的胸膛与有力的手臂,还是每一次情事后的大汗淋漓,他从手和脚到一颗心都被焐得热热的,根本无暇留意窗外的萧瑟。 仅有几次意识到已经是深秋了,是他们互相挽着手臂一起回家的夜晚。例如今晚,狂风肆虐,月亮和星星统统见不着,回去的路上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勉强照亮着前路。 梁屿走了一段路便推说累了,谢潮声看见他上扬的嘴角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上前一步蹲下来,侧头对他说:“过来,背你回去。” 梁屿趴在谢潮声背上,双臂圈着他的脖颈。谢潮声先是用手托着他的屁股,稳稳站起来后改为勾着两条腿,然后偏过脑袋跟人柔柔地接了个吻。一吻结束,梁屿闷笑道:“老师真的变坏了,在大街上就敢亲我。” “刚才在你家就想这么做。”谢潮声说道。 “原来老师跟我想的是一样的。”梁屿下巴搁在谢潮声肩头,嘴边的笑越绽越大,恶作剧的念头涌上来,他分出一只手捂住谢潮声的眼睛。谢潮声停在原地,叹气道:“小坏蛋,等会儿我摔跤了你也会跟着摔下去。” “我给老师指路,老师还怕什么。”梁屿歪着脑袋,看向前方空旷无人的街道,确认地面没有任何障碍物。他附在谢潮声耳边道:“老师走吧,前面一百米内都很安全。” 眼睛被捂住,再加上背着一个人,谢潮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梁屿笑他:“老师走那么慢,你是老爷爷吗?”谢潮声在他大腿上拧了一下,故意把人往上颠了颠,说道:“谁是老爷爷?小坏蛋真没良心。” 梁屿挪开挡在谢潮声眼前的手,伏在他肩上小声道:“等老师变成老爷爷,我就要扶着你走路,说不定还要像现在你背我一样背着你。” 谢潮声笑道:“我是老爷爷的那天,你也是老伯伯了,背得动我吗?” “对噢,”梁屿像是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琢磨了片刻,眼睛蓦地变亮,抿唇笑道,“你是老爷爷的时候我就是老伯伯,证明我跟老师相差也没几岁,所以你以后不能再说我小,要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大人。” “你是比我小,这有什么好争的。” “老师没发现我比班上其他人都要大上一两岁?” 谢潮声沉默,他的确忽略了这件事。梁屿面相显小,看上去比班里很多人都小,但实际上他的年龄是最大的那一个。 梁屿见谢潮声不说话,拿脸颊蹭了蹭他的侧脸,像只讨好主人的猫,故作轻松道:“老师看过我的档案,知道我休学过一年吧。” “知道。”谢潮声回答。 “初三那年不想上学,中考也是随便混混就过去了,考不上高中,被我爸押着回去复读了一年。那一年是我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一年。” 梁屿的声音渐渐变小,他看着街道两旁的路灯,数他们一共经过了多少盏,直到不记得前面数的数字是多少,才重新说道:“如果我不复读一年考进现在这所高中,可能就遇不到老师了。” “所以我爸还是做了件好事的,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讨厌。”梁屿自言自语道。 良久,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谢潮声听到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伏在他背上的梁屿似乎睡着了。他偏过脸,在梁屿耷拉着的脑袋上印下一吻,然后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音量,以郑重的、迫切的而后又带着些许迟疑的口吻说道:“我带你走。” “我们去其他地方,一个谁也不能打扰我们、分开我们的地方。” 学期末,谢潮声变得比以前更忙碌,梁屿几次看见他深夜起来翻阅文件,在上面做详细的批注,文件的内容都是他看不懂的,而且与学校的工作无关。 某个夜晚梁屿睡不着,下了床,给趴在书桌上睡着的谢潮声披上一件外套。谢潮声醒来,把他抱在腿上,搂着他继续在文件上写写划划。 梁屿问他在做什么。最近他不止一次问谢潮声这个问题,然而总得不到准确答复,谢潮声总推说等到有一定进展才可以告诉他。 今晚谢潮声罕见地开了口,他脸色疲惫,眉目间却难掩喜悦,他告诉梁屿他正跟大学时期的好朋友一起开发一款手机app,他担任的是产品经理的角色。目前他们研发的app初见成效,很快就能拿到天使轮投资。 这是谢潮声第一次透露他的计划。他对梁屿说,他要攒到很多很多的钱,才能买得到新房子,供得起他们两个人的生活。梁屿打了个哈欠,他对谢潮声说老师我成年了,我不用你养。谢潮声刮了刮他的鼻子,说我乐意养你。 尽管困倦难忍,梁屿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的地方,他问谢潮声,老师你不打算当老师了吗,你是不是要辞职?谢潮声亲了亲他的额头,说不辞职怎么跟你在一起,老师这个身份只会成为束缚。 梁屿砸了咂嘴,别扭地说出自己的不满。他说老师不当老师了,以后我们见面时间少了很多,我想你的时候该怎么办?谢潮声陷入沉默,眼前这个18岁少年的问题,比复杂的需求分析和产品架构更令他困扰。 等他想好要怎么回答,梁屿已经睡了过去。谢潮声把人抱到床上,吻了吻他的嘴角,这是他们约定好的睡前必须要有的晚安吻。谢潮声回想起他们在一起后的时光,他答应梁屿的事情都做到了,他想不出以后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他对着这个人说不。他那么爱他。 期末考前最后一堂政治课,谢潮声讲解完习题,又将知识点梳理了一遍,剩下的十几分钟便让学生自主复习。梁屿举手说要去卫生间,谢潮声瞥了他一眼,挥手让他出去了。 直到下课,梁屿也没回来。政治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课,接下来就是午饭时间,谢潮声拨通梁屿的电话号码,梁屿笑着对他说,老师你来找我啊。 他们最近常玩这个游戏,一人躲起来,另一人要找到对方,找到后才能获得奖励。这还是谢潮声想出来的法子。他时常要外出,周六日不在家的时间变多了,担心梁屿会不习惯他不在身边,于是想出这么一个捉迷藏的游戏,至少能给梁屿找点乐子。 当然他曾说过的能让梁屿不那么黏他、学着接受他不在身边的方法,并不是这个。下学期他打算让梁屿去住宿,等拿到天使轮投资,他就要辞职,花费比以前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上面,到时候对梁屿必然会照顾不周。 虽然他知道梁屿肯定会拒绝,虽然他也舍不得。有一次他买了雪梨回来,切成两半跟梁屿分着吃,结果遭到了严词拒绝。梁屿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梨不可以分着吃,寓意不好。所以那次他吃完一整个梨子,即使胃撑得不得了也毫无怨言。 梁屿跟他一样,杜绝任何会让他们分开的因素,哪怕只是子虚乌有的寓言。 他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他失望。 谢潮声握着手机,对电话那头藏起来的小坏蛋说,给点提示,学校那么大。梁屿想了想,说,考验老师和我是不是心有灵犀的时候到了,快来找我吧。 电话挂断后,谢潮声仍惦记着午饭时间该吃饭了,梁屿的胃好不容易被他养好了一些,可不能前功尽弃。去食堂之前,他又想起梁屿早上说的想喝学校小卖部的豆奶,于是他绕去小卖部买了一瓶。 去到食堂,梁屿就坐在他们常坐的位置上等他,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在饭盒盖上敲了敲,摇头道:“老师真慢,等你很久了。” 谢潮声将冰镇豆奶贴在他脸上,梁屿被冻得龇牙咧嘴,想伸手挠他却又碍于周围的人,只得冲谢潮声挤眉弄眼道:“这一回老师输了,所以提愿望的还是我。” 谢潮声点点头,拉开椅子在梁屿对面坐下。梁屿一边戳着饭盒里的鸡翅,一边问谢潮声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谢潮声愣了愣,他都快忘了自己快过生日了。顺手擦掉梁屿嘴角的饭粒,他说道:“什么也不要,你安心考试。” “考完试再准备,不会影响考试的,老师快想一个!” 谢潮声放下筷子,想了一会儿,问:“期末考进年纪前一百可以吗?” “……”梁屿面露难色:“老师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换一个行吗?” “没有了,我就这一个愿望。”谢潮声摊手,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晚上梁屿照常晚自习,谢潮声要去一个饭局。作为团队主力的朋友在熟人引荐下,约见了一位天使投资人,按朋友的话来说,这次肯定十拿九稳了不然对方不可能答应赴约。 谢潮声熬了几个晚上准备好的计划书,他今晚要做的就是把它简明扼要地展示给对方。虽然朋友笑他不开窍,说他还是不懂天使投资的3F法则,与其将计划书做得再完美,不如摸清这位投资人的喜好,迅速跟对方攀上关系。 饭局约在一个私房菜馆,点菜时谢潮声看到菜单菜色,决定等会儿结束了再点几个菜,打包回去给梁屿当夜宵。 点完了菜,茶喝完了一壶,那位天使投资人才姗姗来迟。朋友立即起身去迎接,谢潮声在看清那个人的脸后,猛地攥紧了拳头。 杨平坐到他面前,嘴角噙笑,道:“谢老师,这么巧。” 第四十一章 死线 饭桌上,谢潮声只顾闷头吃饭,不管朋友怎么抛话题给他,他一概不接。席间全靠朋友一人东拉西扯,逮着一个话题就滔滔不绝,愣是没让气氛冷下来。 杨平啜着热茶,偶尔点评回应几句,没表现得太过难以接近,但也没有多熟络。 一顿饭吃到最后,谢潮声接到梁屿打来的电话。原本打算起身离席的他,犹豫了一下,当着杨平的面就按下接听。 电话那头梁屿问他吃完饭了吗,他“嗯”了一声,梁屿又问几点能回来,他想了想,回答过一会儿就回去。梁屿后知后觉地问他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谢潮声笑了笑,说没有。 于是梁屿开开心心地跟他聊了几分钟有的没的,说起各科作业很多,说到卧室窗户好像忘关了,担心窗台的盆栽会被风吹翻,又担心今晚下雨会把谢潮声新买给他的鞋子弄脏。 谢潮声说弄脏也不要紧,再买一双就好了。梁屿回答那可不行,他不能让老师以为他很败家。 电话里梁屿的声音听起来尤为软糯,谢潮声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仿佛看见梁屿平常对他撒娇的模样,故意软着嗓子说话,双手拽着他的手臂摇来晃去。每当这些时候他总会心软,不管梁屿提什么要求都只有答应的份。 许是讲电话的时间有点长,朋友清了清嗓子,给他添茶水时拿眼神警告他。谢潮声对梁屿说了句“等我回来”便挂断电话,他招手让服务生过来,点了两道饭后甜点要求打包。 朋友干笑几声,用夸张的口吻说他是“妻管严”,又说好久没见嫂子了,什么时候带人出来看看,别整天藏着掖着。谢潮声啜了一口清茶,没有接话。 杨平饶有兴致地看着谢潮声,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他呷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谢老师真是尽享齐人之福。 谢潮声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着手打包服务生端上来的两份甜点。杨平招手说再来两份,小屿最喜欢吃。谢潮声将打包盒的盖子盖上,抬头看了看杨平,微笑道,不用了这两份就是给他准备的。 然后他看向旁边一头雾水的朋友,扯了扯嘴角,说,忘了说我离婚了,嫂子什么的是见不了了,或许可以见见别人。 轻飘飘地扔下这枚重磅炸弹,谢潮声拎着两个打包盒,说了句抱歉恕不奉陪,起身离开了包厢。 走出私房菜馆,外面果然下了雨,裹挟着细雨的寒风迎面刮来的时候,他想到了很多。例如事后肯定会被朋友骂个狗血淋头,例如他们的融资要泡汤了,而他的计划也要搁置了。例如刚才本可以到包厢外听电话,为什么他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接听。 谢潮声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雨水里,天上飘下的是毛毛细雨,地面却积起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潭,这场雨应该下了有段时间。想到届时梁屿跟他抱怨鞋子弄脏了,不禁咧嘴笑了笑,他得赶快回去才行。 回到家比预估时间要早,梁屿还没回来。谢潮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拨通朋友的号码,意料之中的一顿臭骂。他没有任何解释,只说了句,既然是他搅黄了这个饭局,就由他来解决融资问题。 挂断电话后,谢潮声盘腿坐在地上,脑袋往后仰搁在身后的大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直到外面传来动静,他才惊觉自己在卧室里呆坐了很久,皮鞋没换,西装外套被他压在屁股下,领带扯到一半仍挂在脖子上。 没来得及收拾一下这副落魄模样,梁屿闯了进来,正要开灯,谢潮声及时阻止道:“别开灯。” 梁屿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捧着脸,笑嘻嘻地问他怎么坐在地上。谢潮声摸摸他的脑袋,说,有点累,你让我抱一抱。 抱一下就不累了吗,梁屿嘀咕着,仍然张开双臂抱住谢潮声的肩膀。相拥的瞬间两人同时发出舒适的喟叹,梁屿忽地笑了出声,谢潮声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问他笑什么。 “老师这样好像小孩子,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要等妈妈过来抱,”梁屿学着妈妈哄孩子的方式,轻拍谢潮声的背,嘴里还念念有词,“乖,宝宝乖。” 谢潮声嘴角抽了抽,右手蛮横地伸进两人紧贴的胸膛间,拉开梁屿的校服拉链,找到胸前的突起用力拧了一下。梁屿失声尖叫,谢潮声将他推倒在地上,撩起衣服,俯身吮住那两颗没少被蹂躏的玩意。 梁屿被吮咬得头皮发麻,双手抱着谢潮声的脑袋,手上的动作像要把人推开,但胸脯却腆得高高的。谢潮声分出左手垫在梁屿脑袋下,让他枕着,吮完其中一颗,他抬头揶揄道:“怎么没出奶?” 梁屿脸颊涨得通红,放声骂道:“老师你混蛋!” “我本来就是混蛋。”谢潮声嗤笑一声,继续俯首探索身下这具对他而言有致命吸引力的身体。 直到梁屿浑身哆嗦,谢潮声在他汗湿的额头印下一吻,起身按亮墙壁的灯。他蹲下来,看着梁屿衣衫不整的样子,和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他终于笑了。 梁屿喘了一会儿,看到谢潮声沾上浊白液体的衬衫,说:“老师的衬衫被我弄脏了。” 谢潮声用手指揩了揩衬衫上的体液,笑道:“这是最后一件,以前还有被你扔进洗衣机洗坏的、染色的。你说你还要弄脏弄坏多少件才肯罢休,嗯?” 梁屿眼睛眨了眨,突然就想到要送谢潮声什么生日礼物。 怎么找天使投资人,谢潮声心里也没谱。他的人脉并不广,交情深的朋友更是少得可怜,熟人法则对于他而言并不适用。他只能按照网上的经验,从各个创投平台和投资网站找来一堆投资人的邮箱,逐个发送计划书。 朋友嘴上说着不想管了,想看谢潮声有什么能耐才敢这么怠慢投资人。但他还是辗转联系上好几位创业的师兄师姐,厚着脸皮求他们在中间牵桥引线,又成功约到了一两位天使投资人。 对于朋友的高效率,谢潮声不可谓不佩服,朋友以此邀功,要求见一见新嫂子。谢潮声说没门,原因是最近梁屿忙着准备期末考,连他的靠近都狠心拒绝了。这还是他们住在一起后,谢潮声头一回吃到闭门羹。 对此,梁屿义正辞严道:“老师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只要黏在一起正事都不用干了,现在是关键时期,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于是晚上睡觉时,梁屿提出一人盖一床被子,他把自己卷成一条虫,自觉掖好被角,摆明了不想跟谢潮声有一丁点儿肢体接触。 谢潮声故意恐吓他,动作粗鲁地扯他的被子。梁屿吓得双手挡在胸前,提防地看着谢潮声,紧张得差点咬到舌头:“老师你别乱来,你敢乱来我就喊了。” 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懵了,谢潮声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你喊什么?喊非礼?”“喊老师混蛋!”梁屿气呼呼地转过身去,谢潮声扳过他的脸,在嘴唇上咬了一口,假装恶狠狠道:“再让我听见混蛋这两个字可饶不了你。” 梁屿敢怒不敢言,眼睛瞪着谢潮声。谢潮声拍拍他的脸,顿时觉得自己特别像个流氓恶棍,忍不住笑了出来,拧了拧梁屿的鼻子,骂了句“小坏蛋”便抱着笔记本走出卧室。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例如修改计划书、想方设法找到投资人。尽管没有所谓的dead line,但他的心里就像埋了个定时炸弹,唯恐炸毁的那一刻他会一无所有,只能不断催促自己快一些,再快一些。 每当看见梁屿的脸,心里面的紧迫感又会再加重几分。其实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期末考的第一天,谢潮声接到杨平的电话,杨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两百万融资足够他们走到下一轮,并且他不需要他们出让多少股份,他只有一个要求。 谢潮声没听完杨平的废话,他明确地表示,不会要他的一分钱。杨平轻叹一声,道,我以为谢老师会权衡利弊,没想到跟毛头小子一样意气用事。 电话倏地掐断,谢潮声黑着脸将杨平的号码拖进黑名单。回到办公室,同事见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谢潮声摆摆手,整理桌面时又看到了那张援疆教师申报表,翻到背面有一个铅笔画的鬼脸,不用问肯定是梁屿的杰作。 谢潮声盯着那鬼脸好半晌,嘴角渐渐扯出一个苦笑。 为期两天的期末考很快就结束,梁屿早早回去,本以为终于解放了,可以和谢潮声好好亲热一番,弥补这几天的冷淡。结果他等到很晚,谢潮声都没回来,扛不住睡意,他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第二天在床上醒来,谢潮声凑到他面前亲了一下,交待几句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教师要回学校集中阅卷,这是谢潮声前几天就跟他报备过的,梁屿撇了撇嘴,只好安心在家里等着。但一连几天谢潮声都是早出晚归,某天晚上梁屿等到十一点多,总算等到人回来了。他把人堵在门口,凶巴巴地问他干什么去了,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谢潮声扑哧一笑,将梁屿打横抱起来,扔到卧室大床上。他一边扯领带解皮带,一边急不可耐地亲吻着。 剥掉身下人碍事的睡裤内裤,谢潮声摸到一手的黏液,他咬着梁屿的耳垂,附在他耳边轻笑道,我做的最对不起你的事,就是竟然这几天都没有碰你一下,你看你等不及了吧。 正准备提枪上阵,梁屿忽然竭力推开他,嘴里叫唤着老师等一等。谢潮声咬了一口白嫩的颈子,皱眉问他还要等什么。梁屿指了指衣柜,谢潮声狐疑地打开它,横梁上挂着一排的白衬衫。 “虽然还没到老师的生日,但是等不及想展示了,刚好今晚就能用不是吗?” 梁屿手肘撑着床,手掌心支着侧脸。他看着谢潮声阖上衣柜,转身上了床,阴影再次覆了上来。谢潮声用急切热烈的亲吻抚摸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梁屿笑着一概承受下来。亲吻的间隙,他听到谢潮声问:“买这么多花了多少钱?” “不多,都很便宜,等我能赚钱了再给老师买很贵很贵的。” “能赚钱了也不用买很贵的。”谢潮声的手指正在甬道里艰难地开垦。 梁屿极力忽略掉身下的不适,搂着谢潮声的脖子,道:“这次没经验不会挑,所以不同款式都买了,看老师喜欢哪款。” 梁屿正为自己的聪明而感到沾沾自喜,继续道,“本来还想问一问叔叔,但是一提起你他好像很不高兴,就没问了。” 谢潮声停下手上的动作,问:“你去找他了?” “没有。不过有一次叔叔来学校找我,还给我一张银行卡,说是零花钱。那天我去刷才知道里面有几万块。” 梁屿自顾自地说,没注意到谢潮声越来越阴鸷的神情。 第四十二章 抉择 这天晚上谢潮声的兴致明显不高,草草做了一次就结束了。梁屿方才被弄得有些疼,眼角还挂着泪痕,窝在谢潮声怀里快要睡过去之前,突然听到他说了句话。 梁屿咕哝了一声,竭力抬了抬眼皮,想问谢潮声说什么了。但谢潮声只对他笑了笑,嘴巴动了动,好像在说,睡吧。 抵抗不住睡意,梁屿彻底昏睡过去。梦里出现的场景没什么特别,如同做了个春梦,睡前的片段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映了一遍,只不过细节被逐帧放大,好多被他忽略的在睡梦中重新记起。 例如谢潮声肌肉紧绷的胸膛、被他挠出划痕的臂膀、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以及由始至终未曾舒展的眉头。 梁屿有些糊涂了,他以为他们会是同等的高兴。不管什么时候,和爱人抵死缠绵总应该是高兴的。尽管这次谢潮声动作格外野蛮,弄得他很疼,但他心里仍然很开心。就连窗台摇曳的风铃,屡次和他的叫声合在一起,他都不觉得恼了。 但是他的老师不高兴吗? 梦里最后一幕是睡前谢潮声的笑容,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个笑容的确浸透了悲伤。梁屿觉得,那应该是他看过的谢潮声最令他难过的表情。 第二天醒来,梁屿心里依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在今天睁眼,谢潮声还在他身边躺着,不像过去几天一觉醒来人都不见了。 “老师你今天出去吗?”梁屿欣喜地看着谢潮声,谢潮声给他掖了掖被角,道:“不出去,今天陪你。” 被子底下梁屿牢牢圈着谢潮声的腰,谢潮声笑了笑,拿新冒出来的胡渣扎他的脸。梁屿躲不过,咯咯地笑。他笑,谢潮声也跟着笑。梁屿看得有些发愣,他捧着谢潮声的脸,在他唇上吧唧一声亲了一下。 “老师昨晚没睡好么?黑眼圈很重,眼角还有细纹。”梁屿的话让谢潮声笑意渐褪,但下一句又让他哭笑不得,“可是就算这样,老师还是很帅,特别特别帅。” “现在觉得我帅,等我老了,四五十甚至六七十,说不定你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不可能,”梁屿矢口否认,“现在每天看都觉得看不够,以后也一样。” 谢潮声嘴角浮现一个微笑,搂着梁屿的腰,道:“再睡会儿。” 回笼觉睡醒后,梁屿揉了揉眼睛,床头柜放着一张贴了便利贴的银行卡,便利贴上写了两个字:家用。 梁屿下了床,没顾得上穿鞋,光着脚就跑到厨房。谢潮声看到他手里攥着的银行卡,嘴角扬了扬,继续翻炒锅里的菜,一边漫不经心道:“这是家用,也是你的零花钱,以后每个月的钱我都打到这张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 “用我的钱就好了,别用其他人的。”谢潮声把菜端到饭桌上,刚转身就被梁屿抱住了,瞥见梁屿没穿鞋,谢潮声呵斥道:“回去穿鞋,小心着凉。” 梁屿摇摇头,脚底板踩着谢潮声的脚背,瓮声道:“老师这是要养我的意思吗?” “是要跟你一起生活的意思。”谢潮声回答。 生活,梁屿仔细想了想这两个字的意思,好像和他理解的也没什么差别。于是梁屿很认真地说道:“老师可要说话算话,就算以后发现我很败家,也不能反悔。” 谢潮声笑:“不反悔,也不后悔。” 谢潮声这几天接连见了几位投资人,每一位都表示对他们的app很感兴趣,但最后都谈不下融资。就跟他发送的那些邮件一样,全都没有了下文。 一天之内赴了两个饭局,到了晚上整个人都筋疲力尽。同行的朋友将西装外套狠狠一摔,勾着谢潮声的肩膀,大吼一声:“喝酒去!”谢潮声拿开他的手臂,问:“去哪喝?” “随便找个大排档吧,现在咱俩这样还能去哪。”朋友原本豪迈的口气瞬间变得苦涩,谢潮声沉默,他没有告诉团队所有人,杨平来找过他并且愿意投资这件事。 朋友陈孟是大学四年睡在他下铺的兄弟,也是他为数不多知根知底的老友。这个项目谢潮声是后来才加入的,陈孟是主创,前期既砸钱又出力。谢潮声知道这个项目凝结着团队所有人的心血,或许他不该那么自私。 正往嘴里灌啤酒,手腕突然被人抓住,陈孟看着他道:“你还认识什么人不?那天那个姓杨的,不也是你认识的。” 谢潮声放下啤酒罐,脑海里过滤了一遍通讯录名单,忽地想到一个人。 陈孟使劲扒拉着头发,问:“你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律师,或者在金融机构当法务的,这些人应该认识不少投资人。” “有。”谢潮声道。 “谁?”陈孟眼睛一亮。 “梁音迟。” 陈孟一拍大腿:“嫂子法律系的,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谢潮声喝完一整罐啤酒,说道:“我离婚了,你没忘吧。” 陈孟眼里的光又灭掉了。 最后陈孟喝高了,痛心疾首地质问谢潮声,为什么要离婚,到底是哪个狐狸精蒙蔽了他的双眼。谢潮声恨不得拿啤酒泼他,见是醉鬼才懒得计较。他结了账,给陈孟叫了出租车,临走前拍拍他的脸,道:“我跟音迟本来就是要离婚的,跟其他人无关,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谢潮声笑了,走路有点歪歪扭扭,才意识到他也喝得有点多。回去的路上接到梁屿打来的电话,梁屿提醒他今晚要下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谢潮声仰起头,看着夜空,没有看到一颗星星,相反雨水却一滴两滴、逐渐连成串,淅淅沥沥落在他脸上。 听不到谢潮声的回答,梁屿在电话里叫了他好几声。 谢潮声抹掉脸上的雨水,眨眼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一颗星星,在黑漆漆的夜空闪烁了一下。谢潮声笑了笑,忽然记起自己似乎没有说过某一句话。他不知道梁屿有没有记在心里,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听,更不知道现在说会不会太迟了。 “老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我爱你。” 雨水刹那间变大,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谢潮声一直没挂电话,直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他才叹气地说了句,傻子哭什么呢。 拜访完最后一位投资人,陈孟大概也觉得没希望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陈孟拉着谢潮声去了一个据说经常有投资圈大咖出没的酒吧。去到以后,投资人一个也没见着,酒水倒点了一大堆。谢潮声明白了,陈孟就是来买醉的。 前些天陈孟出面联系了梁音迟,梁音迟听完他的请求,表示她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然后很干脆地挂了电话。又一条路被堵死,谢潮声感觉他的这位老友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陈孟喝得醉醺醺的,他问谢潮声:“你怎么想到来跟我干了,我还以为你会老死在体制里。” 谢潮声注视着高脚杯里的五彩斑斓的酒水,小小地抿了一口,道:“我需要钱,需要一个自由宽松的环境。” 陈孟哈哈大笑:“好了现在拉不到融资,也该死心了,你就回去安心当人民教师,铁饭碗,招女孩子喜欢。” “不对,我给忘了,你有新欢了,”陈孟打了个饱嗝,“什么时候让兄弟见见新嫂子?” “下次吧。”谢潮声将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彻底醉了的陈孟开始唱起了歌,经典的流行的全都乱唱一通。谢潮声甚至听到一句跑调的“敢问路在何方”,满头黑线,只想离这个人远一点。结果陈孟反反复复唱这一句,害他晚上回去脑海里也在回放这句歌词。 回到家,谢潮声习惯性去抱梁屿。梁屿一边埋怨他又喝酒,一边认命地替他脱掉鞋袜、换下西装,然后用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 谢潮声呆坐在沙发上,他发现梁屿做这些事已经很得心应手了。他时常觉得梁屿是个需要他去照顾的孩子,但某些时候,他又很依赖他的男孩。 梁屿曾开玩笑般对他说,老师你是故意的,你把我照顾得那么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离了你说不定生活就不能自理了,可是你离了我还能过得好好的。然后他又嫌自己是乌鸦嘴,连忙掌嘴,说刚才都是开玩笑,我们才不会分开。 那时候谢潮声想对他说的是,没有你,我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毕竟他有段时间就是这么过来的。后来没说出口是因为觉得自己太矫情,那会儿他们刚住在一起,谁会想到分开这么久远的事。 梁屿看到谢潮声的目光呆呆的,捧着他的脸问难不难受,要不要煮醒酒汤。 谢潮声问他你会煮吗。梁屿说老师你别小看我,我会按照教程来做。 然后谢潮声又说,我想吐。 梁屿低头吻上谢潮声的唇,连舌头也伸了进去,互相交换着唾液。是他从前幻想过无数次的相濡以沫,他们做到了。 隔天谢潮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陈孟打电话。他告诉陈孟,融资问题解决了,他们的投资人是那天见过的杨平。 陈孟还没反应过来,谢潮声下一句话就让他僵住了。 但是我退出。谢潮声说道。 挂断电话后,谢潮声开始翻笔记本里的学生信息登记表,找到梁屿父母的手机号码,保存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请罪 谢潮声单独约见了杨平,地点在某个狭窄简陋的早餐店,杨平西装革履地走进来,谢潮声看了他一眼,兀自喝着碗里的粥。 “原本以为要给谢老师多一些时间考虑,幸好没让我等太久。”杨平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埋头喝粥的谢潮声,笑了笑,道:“谢老师很赶时间吗?怎么约在这种地方。” 谢潮声没回答,招手问老板娘:“外带的粥和肠粉好了吗?” “给小屿带的?”杨平脸上的笑深了几分,“说起来学校应该放假了,谢老师是不是也该休息了?” 谢潮声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开门见山道,“你上次说的要求是什么?” “谢老师当真不知道?”杨平抿了一口茶。 “你直说吧,”谢潮声低头摆弄着手机,“如果要投资我们的项目,你的要求是什么?” “既然放假了,小屿也就不好再打扰谢老师,你说对吗?” 谢潮声紧盯着杨平:“你想要梁屿?” 杨平微微一笑,没否认。 “你不怕我告诉他?他当你是叔叔。” “谢老师要告诉小屿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杨平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反问道,“再说了,你不也是他的老师?” “我明白了,”谢潮声起身结了账,将装有早餐的塑料袋攥在手里,回头说道,“我的朋友会跟你进一步沟通,项目上的问题你都找他,希望不要再有变动的好。” “那要看谢老师怎么做了。” 进屋前,谢潮声给陈孟打了个电话。陈孟正为谢潮声无故退出的事郁闷不已,电话一响起便准备把人骂一顿,谢潮声打断他的话,道:“你去跟他联系,但是别提我要退出的事。” “啊?什么情况?” 谢潮声忽略老友的问题,继续问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向来是合伙投资的?” “对,我打听到是这样,他们有个团队,你知道的现在的投资人都精得很,不肯承担高风险但是又想赚大钱。” “所以只要搭上这一个人,你就有机会和其他投资人见面了。”谢潮声说道。 “不是我,是我们,”陈孟没好气道,“你真想退出?” 谢潮声“嗯”了一声,答非所问道:“快过年了,能在过年前拿到融资吗?” “你想什么呢?你指的是签约还是拿到钱?做个尽调都要几个星期,现在距离过年可不到半个月。” “你先联系,其他的再说。”谢潮声不顾陈孟抗议,直接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谢潮声把早餐放在饭桌上,推开卧室门,梁屿背对着他躺在床上。 “快中午了,起来吃点东西。” 梁屿故意用被子蒙住脑袋,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谢潮声,他很生气,并且气还没消。 回想起昨晚的羞臊片段,依旧恼得不行。 谢潮声不常喝酒也很少喝醉,昨晚是第二次,几乎无可避免地让他想起第一次。 那时候他的心境和想法都不明朗,只知道自己想要这个人,却无法为那种来势汹汹且毫无缘由的内在渴求下一个定义。 直到喝醉酒的谢潮声在他面前吐了,然后躺下睡得不省人事,浑身狼狈不堪、毫无形象可言。没有一点让他心动的地方,有的只是隐秘难言的酸涩,心口的位置像被谁硬生生凿空了一块,疼得厉害。 那一刻梁屿知道,他看不得谢潮声这个样子。 爱与心疼总是相伴相生,他懂得心疼,自然也就体会到难以名状的爱。 所以昨晚当谢潮声说他想吐,梁屿下意识吻了他,心里揣的是翻江倒海的爱意。他抱着谢潮声的肩膀,吻很轻柔,就跟他胸腔翻涌满溢的温柔一样。 他打算借由亲吻抚慰他醉酒的老师,但明显低估了酒精的影响,也忘记了谢潮声一旦喝醉酒,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结束辗转缠绵的亲吻,他被谢潮声推倒在沙发上,本以为又会是一场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情事,于是他主动脱去衣物,甚至大胆地向谢潮声敞开身体,用最体贴的口吻邀请道,老师想做吗,你来。 但谢潮声并没有碰他,只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紧接着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梁屿瞬间红了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正俯视着他的男人,严肃、冷漠、不留情面,就像高高在上的国王。 谢潮声让他自渎给他看。 梁屿执拗地不肯动,谢潮声也没有动,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他的身体,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但这无疑比真枪实弹的肉搏更让他难以忍受,谢潮声露骨的眼神在他身上徘徊,每一寸皮肤都在接受着检阅。 下身早已汩汩的流出了水,梁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右手自暴自弃地握住胯下的东西,当着谢潮声的面,认命地开始自渎。 许是敏感过头了,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右手没有动作多久,那根东西便泄了出来。梁屿看着身下一滩浊液,又看到谢潮声嘴角若有若无的笑,顿觉羞愤不已,背过身趴在沙发上,不管谢潮声再说什么都不肯转身看他一眼。 最后忘了有没有做,隐约记得睡着后谢潮声把他抱回房间,搂着他睡了一夜。 听见谢潮声朝他走来的脚步声,梁屿闷声道:“老师我很生气,你别过来,也别跟我讲话。” 谢潮声一声不吭,上了床,掀开梁屿盖在身上的被子,将侧躺的他翻过来。 梁屿瞪着谢潮声,谢潮声看着他,然后动手扒他的裤子。 梁屿竭力挣扎,双手紧紧提着睡裤,“我不想做,老师你混蛋!”他使劲嚷嚷,谢潮声惹怒了他,竟然连一句哄他的话都没有,他坚决不能让谢潮声如愿。 谢潮声摁着梁屿的半边胳膊,梁屿反抗的力度就跟闹着玩似的,他现在只想立刻进入这具身体,没那么多心思玩花样。扒掉梁屿的睡裤和内裤,谢潮声正要脱自己的裤子,梁屿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地咬了下去。 谢潮声由着梁屿咬他,伸手在梁屿的胯下和股间都摸了一把,那根东西高高翘起,顶端泌出了黏液,而后面入口处湿润松软,根本就是一副等待着操干的模样。他捏着梁屿后脖颈的软肉,强迫他抬起头,语气不耐道:“闹什么闹,你明明也很想要。” 梁屿被谢潮声一吼,眼圈立即就红了,他不明白谢潮声的火气从何而来,他只觉得委屈极了:“老师你凶我,你走开,我讨厌你!” 谢潮声看见梁屿眼睛红红的,像被人扇了一耳光,立马清醒过来,他将梁屿抱在怀里,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 梁屿吸了吸鼻子,回抱住谢潮声,声音还带着哽咽:“老师是坏蛋,我那么爱你,你还凶我,你昨晚还逼我……” “我错了,”谢潮声吻着梁屿的发顶,“宝贝我错了,乖别哭,别哭。” “这次就原谅老师了,但是不许有下次。” 梁屿推开抱着他的谢潮声,重新躺了下来。看到仍像木头一样呆坐着的谢潮声,他翻了个白眼,道:“老师不做那我睡了。” 谢潮声压了上去,堵住梁屿的嘴巴。 发狠贯穿时,他始终留意梁屿的神情,直到从他脸上看到攀上极乐时的愉悦,以及眉目间难以抑制的快活。 “你是我的。”他对梁屿说。 所以我和那些肖想着你的人不一样。 冬天悄无声息地到来。天气变冷,梁屿变得愈发懒洋洋,谢潮声禁止他单独出门,他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什么异议地接受了。 快过年,他跟谢潮声说,今年他们要一起过。谢潮声问他,不跟父母一起过吗? 梁屿当没听见,他并没有回家过年的打算,那儿也不是他的家。他反问谢潮声,老师不愿意和我一起过年吗? 谢潮声说,我想每年都和你一起过年。 这就对了嘛,梁屿打了个哈欠,脑袋枕着谢潮声的大腿,一放假就百无聊赖的他又想睡觉了。 谢潮声最近跟他一样闲,梁屿好奇地问他,不用再出去应酬、也不用看那些厚厚的文件了吗? 谢潮声回答说不用。 梁屿又问他还辞职吗,谢潮声想了很久才说不辞了。而梁屿已经睡着,谢潮声的手掌心覆在他的眼皮上,替他挡住外面照进来的光线,梁屿睡得很香。 几天后谢潮声接到陈孟的电话,陈孟告诉他,杨平的投资团队对他们的项目前景很看好,尽调也不做就签了投资协议。 谢潮声知道这是杨平在示好,也是在提醒他,别忘了他的要求。 距离约定的打款日期还有几天,谢潮声终于联系上梁屿的父亲,得知对方就在本市,他提出会面的请求。 最终约在一个茶馆,出门前谢潮声告诉梁屿有点事要忙,让他好好待在家里。 梁屿的父亲比想象中还要年长一些,见他来了,便招呼他坐下喝茶。“谢老师辛苦了,麻烦你专门跑一趟,这次来找我,是梁屿又闯了什么祸吗?” “不,他很好,”谢潮声看着茶碗升腾的热气,说道,“他现在住在我那里。” 梁父皱了皱眉:“梁屿还是不肯回家?打扰谢老师了,我会尽快让他回去。” “我联系您,其实是因为另一件事,”谢潮声注视着梁父,问:“冒昧问一句,您有多久没跟梁屿联系了?” 梁父叹了口气:“是有段时间了,我平常工作忙,他跟我也不亲,从来不会主动找我。” “您关心他吗?” 梁父神色有些不悦:“谢老师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承认,我对梁屿的关心不够,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谢潮声打断梁父的话,继续道:“您关心他就好,那么,如果有人心存不轨,一直觊觎着梁屿,您管不管?” 梁父面露惊愕,谢潮声拿出手机,按下拨号键,并开了免提。杨平的声音响起:“谢老师,你该知道我没什么耐心,如果不想拿不到钱,希望你别忘记自己答应过什么。” 谢潮声问:“容我再确认一次,你想要梁屿,想要他做什么?” “谢老师不是比谁都清楚?我等他长大,可是等了很多年,你说我该做点什么才能让我回本?” “难得我跟谢老师那么投契,不妨再告诉你一些,”杨平的笑声听起来颇为扭曲,“我相信小屿会像他妈妈一样喜欢我。” 梁父的脸色很是难看,胸膛因为震怒而剧烈起伏,砰地一声,手里的茶碗被他砸在地上。 谢潮声适时掐断电话,看向梁父:“原本打算联系不上您,就去联系梁屿的母亲,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梁屿现在在哪?” “他在我家,很安全。” 梁父松了口气,单手撑着桌面站起来,躬身给谢潮声倒茶:“麻烦谢老师了,多亏你告诉我。”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在这之前能不能拜托谢老师,再帮我照顾他几天。”梁父的神态显露出几分沧桑,“不瞒你说,梁屿不一定肯听我的话。” 谢潮声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他说:“我愿意照顾他,但是,您未必会同意。” 梁父一脸愕然,刚想问为什么,谢潮声突然站起来,朝他鞠了个躬。 “我这次来,是跟您请罪的。我是梁屿的老师,也是他的男朋友。” 盛满热茶的茶壶直直地向谢潮声砸了过来,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陷入暴怒的梁父指着谢潮声,大声喝道:“你和刚才那个畜生有什么区别?” 谢潮声闭了闭眼,反驳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有的,我爱梁屿。” 第四十四章 爱情 走出茶馆,谢潮声走在太阳底下,猛烈的阳光让他近乎晕眩。刚才滚热的茶水迎面泼来,他没有躲,现在置身于炽热的日光下,反而让他生出逃跑的念头。 回到家,半个小时前还给他打过电话的梁屿,此时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右手握着手机,耳机线还缠绕在脖子上。谢潮声绕过茶几走到沙发另一头,身体挡住窗外刺眼的光线,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梁屿。 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谢潮声伸手替他拨开。仿佛过于贪恋皮肤的温度,手指一时间舍不得移开,顺着侧脸、下颌线,谢潮声轻轻地抚摸梁屿的脸庞。而后仍嫌不够似的,他缓缓蹲下,俯身在那润泽的唇上亲了亲。 摘下梁屿左耳的耳机,谢潮声塞进自己耳朵里,一个独特慵懒的女声在耳边低吟浅唱。 谢潮声眯起眼睛,顿时觉得窗外的日光似乎没那么刺目。他从半蹲变成完全坐下,脑袋挨在沙发边上,和梁屿只有一根耳机线的距离。 梁屿睡得很香,也许歌声也一同入梦了,不然不会连嘴角都有隐约的笑意。 耳边的女声始终没变,莫文蔚的《爱情》,1998年的歌。发行至今比梁屿的年龄还要大上一两岁。 谢潮声曾问过梁屿,为什么喜欢听那么老的歌。梁屿说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不管老还是新。就跟喜欢上老师一样,梁屿冲他调皮地眨眨眼。 谢潮声不说话了,年龄差始终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谁知梁屿白了他一眼,好像看穿他在想什么,神情严肃道,爱情前面人人平等,性别都不在意了,更何况年龄。 谢潮声莞尔,梁屿又问,这是陪伴老师度过青春期的歌吗? 谢潮声认真地想了想,很不解风情地否认了。他说这是他小时候的歌,当年还是个小毛孩,哪里听得懂这种隽永的情歌。 梁屿问他,现在听懂了没?谢潮声故意逗他,说还是不太懂,劳烦他这个学生来教一教老师。梁屿那时候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满口答应下来。再然后,就又是一场回想起来都会脸红心跳的情事了。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 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谢潮声惊觉,原来他们已经有那么多可以回忆的往事。包括从这一刻开始的每分每秒,都将成为可供追忆的过去。 隔天,谢潮声起得很早,并且将还在熟睡中的梁屿也叫醒了。梁屿打着哈欠问为什么起那么早,谢潮声让他坐好,把要穿的衣服逐件往他身上套。梁屿笑得东倒西歪,然后乖乖地举高手臂,方便谢潮声给他穿衣服。 “老师好像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梁屿嘟囔道。 谢潮声没说话,找来一双棉袜,从袜子口卷起来。梁屿配合地抬高小腿,谢潮声蹲下来,抓住他的脚踝,袜子刚要套进去,梁屿忽然坏心眼地踢了他一脚。 谢潮声在梁屿脚背上拍了拍,说了句“不听话”,然后他做了件梁屿意想不到的事——他低下脑袋,摁住作乱的那只脚,在脚背和脚底板上各亲了一下。 梁屿的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虾子,谢潮声还想继续亲,他立即往后退,小腿也倏地收回来。 “老师,脏,你怎么可以亲那里?”梁屿支支吾吾道。 谢潮声说:“哪里脏了,昨晚是我给你洗的澡。” 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某些画面,梁屿猛地甩了甩脑袋,在谢潮声揶揄的目光下,小声地骂了句“老师混蛋。” 谢潮声只是看着他笑,并没有接话。 出门时谢潮声把门反锁了,梁屿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得意地晃了晃,道:“这次我记得带钥匙了。”谢潮声盯着他手里的那串钥匙,好一会儿才勉强扯了扯嘴角。 谢潮声提前叫了出租车,梁屿没有问他要去哪,上了车就靠着他的肩补眠。司机称最近不少路段都在升级改造,他们需要绕路而行。谢潮声“嗯”了一声,扭头看着闭目养神的梁屿。 原本正常车程不会超过二十分钟,然而现在开了将近半个小时,司机看着前方堵塞的路段唉声叹气。谢潮声看了眼时间,上午10:57分,梁屿抱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神情放松而惬意,对于他们将要去的地方毫不知情。 11:20分,抵达下一个路口,红灯。司机说接下来准是一路红灯,谢潮声看着车窗外逐渐变得熟悉的街景,再次低头反复确认时间。突然间,他抬头道:“改去汽车站。” “确定吗?”司机问,谢潮声看着身旁梁屿熟睡的脸,回答道:“确定。” 去汽车站倒是一路畅通无阻,下车前谢潮声把梁屿叫醒,梁屿睡懵了,睁开眼睛习惯性搂住谢潮声的脖子,下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谢潮声拍拍他的背,空出一只手付了账。司机感叹道:“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谢潮声笑了笑,梁屿却扭过头,认真说道:“不是,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下了车,梁屿看到人潮拥挤的汽车站有些茫然,谢潮声主动牵起他的手。梁屿眨了眨眼睛,看着谢潮声的脸,看到他僵硬的嘴角、努力扯出的怪异的笑,以及不知为何显得异常难过的双眸。 心里没来由的慌,梁屿双手反握住谢潮声的手,问:“老师,我们去哪?” 谢潮声动了动嘴唇,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带你走。” 售票大厅电子显示屏上的车次信息不断更新,梁屿挨着谢潮声坐,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扛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返乡人群。 “老师,他们都去哪?” 谢潮声划拉手机屏幕的手一顿,梁屿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老师你看,他们都是去哪的?” “回家,快过年了大家都赶着回家。” “那我们呢?”梁屿问道。 “你想去哪?”谢潮声看向梁屿。 梁屿把脑袋凑过去,看着谢潮声手机里的购票页面,目的地那一栏赫然是空的。他戳了戳屏幕,随便选了个目的地,页面跳转出现所有车次信息。梁屿指着最近一班车,语气轻快道:“老师这一趟车,半个小时后发车,我们就去这个地方好不好?” 谢潮声没回应,梁屿又再问了一遍:“我们去那儿过年好吗?” “老师不说话,我就当答应了。”梁屿夺过谢潮声的手机,输入两人的信息准备买票。谢潮声按住他的手,梁屿歪头道:“老师如果不喜欢那里,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漠河怎么样?还是老师喜欢暖和一点的地方。” 谢潮声压下喉咙的酸楚,抚着梁屿的脑袋:“乖,我们回家好吗?” 哽在喉头的那两个字像是终于寻到了合适的机会,谢潮声又重复了遍:“我送你回家。” “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我不想回去。” 梁屿撇了撇嘴,心情跌落到谷底。他并没有仔细分辨谢潮声话里的含义,也不知道“送你回家”和“我们回家”究竟有怎样细微的差别。 “老师,没得商量吗?”梁屿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他碰了碰谢潮声的胳膊,想让他看看自己。然而当他凑近看谢潮声的脸,蓦地发现他的眼圈似乎有点红。 梁屿无措地看着谢潮声,谢潮声忽地倾身吻住他,他们在人来人往中接吻。 唇分时,谢潮声说:“等下次,下次我一定带你去。” 回去的路上,天色变得阴沉沉的,梁屿扒着窗户看外面的街景,谢潮声揉着他的后脑勺:“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会下雨吗?天气预报没说有雨。”睡着之前,梁屿惦记的仍是会不会下雨,他还是没有问谢潮声他们要去哪。不管去哪他们都会在一起,这段时间以来他逐渐把这当成理所当然,没有过哪怕一秒钟的怀疑。 下午1:59分,谢潮声最后看了看时间。 昨天梁父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今天必须把梁屿送回家。他不记得自己答应了没有,但是他想,他总该做一件正确的事。 下车后,梁屿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他正站在自己家楼下。 “老师,是来家访吗?” 谢潮声摇摇头:“家访已经结束了。” “那是为什么?”梁屿下意识去握谢潮声的手,谢潮声的手暖烘烘的,天气越冷他越离不开这样的温暖。 谢潮声把他的手揣进口袋里,嘱咐道:“少碰冷水,晚上用热水泡脚,睡觉不许踢被子。还有不许喝太多冷饮,正餐必须好好吃饭,不可以吃太多零食。” “老师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潮声说:“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 “可是有老师在啊。” 谢潮声问:“如果我不在呢?” “你怎么会不在?” “学校选派援疆教师,要去一年半,我报名了,而且通过了考核,过完年就出发。” 梁屿愣了几秒,怔怔地看着谢潮声:“不能不去吗,去援疆有什么好的?” 谢潮声自嘲地笑了笑,他想说好处还挺多的,待遇优厚,回来就能评职称。但是这些话他通通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要怎么对着他年轻的恋人解释这些俗气至极的事情。 最终他问梁屿:“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梁屿说,老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潮声说:“你错了,我很糟糕,脾气差,没有魄力,缺乏远见,做事优柔寡断,品行也不好。我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梁屿急着否认,但是他看到谢潮声脸上的笑,好像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 “等你以后见识到更多的人,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你会发现,在你17岁时喜欢上的人其实很差劲,在你18岁就把你拐上床的人有多么卑劣。我怕你后悔。” 梁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不想弄懂谢潮声话里的意思,他只知道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决绝。他毫不怀疑就算面前是万丈深渊,谢潮声也会面不改色地跳下去。 明明没有下雨,但是他渐渐看不清眼前人的脸,梁屿刹那间就明白了谢潮声的意图。 “老师,你想跟我分开是吗?” 第四十五章 烙印 最终谢潮声只是摸了摸他的脸颊,暖过他冷冰冰双手的大手,指尖仿佛也沾染上那一点凉意。 梁屿确认,谢潮声眼底分明蕴藏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然而当他为了不让盈眶的泪水掉落而眨了眨眼睛,再看时谢潮声眼里的情绪已不剩分毫。 梁屿听见他的老师用平静的语调对他说,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睡觉,认真读书。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谢潮声忽然往他的身后看了一眼,好像看到了什么人,然后很用力地抱住了他,以要将他捏碎的力度。 你好好的,说完这四个字,谢潮声松开双臂,转身就走。 梁屿觉得他从听到谢潮声说的那些话开始,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但是当他看着谢潮声背过身,身体迸发的力量驱使他上前一步,紧紧箍着谢潮声的腰。 梁屿听见自己带着哭腔说道,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 谢潮声身体猛地一颤,他握住圈在腰间的那双手,接着狠心掰开,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全身的力气直到这一刻才被彻底抽空,双臂无力地垂着,梁屿看着谢潮声越来越远的背影,只能徒劳地站在原地,竟没有一点力气追上去。 “他还不至于错得太离谱。”背后响起一个久未听过的声音,梁屿回过头,他的父亲就站在不远处。 “你去找他了?是你让他走的?” 梁父皱眉看着面如死灰的梁屿,不悦道:“是你的老师自己来找我的,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你都多大了,还胡闹?” “他找你做什么?他不会扔下我的,他一定不会扔下我的。”梁屿眼睛通红,嘴里漠然地重复这句话,拔腿就要去追早已不见踪影的谢潮声。然而没跑几步,突然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膝盖重重地磕到地上。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梁屿看着谢潮声走远的方向,忍了好久的泪水在此刻终于决堤。 直到梁屿被梁父搀扶起来回了家,谢潮声才从角落里出来。他走到刚才梁屿摔倒的地方,蹲下来看,水泥路面上还有未湮灭的泪痕。 谢潮声看着地上那一点水渍,方才阴沉的天空像是错觉,午后的太阳忠实地执行它的使命,地面上那点水迹很快就干透了,再找不到任何痕迹。 但他知道,那点泪痕已经在他心里成为了烙印。 站起来的那一刻,谢潮声觉得他心里的某个部分也随之死去了。 在父亲给他膝盖的淤肿冰敷的时候,梁屿得知事情的原委,但直觉错过了最关键部分。梁父眼神有所躲闪,他只说是谢潮声找上他,坦白他们之间的关系,请求他的原谅。 老师一定不会离开我的,梁屿神经质一般重复,梁父不耐烦道,也许是他不爱你了呢?不可能,梁屿吼出来,然而吼完以后整个人像冬天飘落的枯叶,摇摇晃晃的,迅速衰败下来,连站都站不稳。 梁父回想起谢潮声对他说的那句“我爱梁屿”,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脸上闪过似厌恶似别扭的神色。但看到伤心欲绝的梁屿,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几天后当梁屿再次看到谢潮声,却没有底气像今天这样吼出这一句不可能。 这天晚上梁屿是偷跑出来的,膝盖的伤还没好,一连好几天他都被关在家里,不管他把家里闹得怎么鸡飞狗跳,哪怕使出绝食这样的招数,他爸就是不肯让他出去。这天还是趁叔叔来了他家,他们在书房里争吵时偷溜出来的。 夜晚寒风刺骨,出来得急梁屿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脚下踩着拖鞋,跳上公交车受到全车人的瞩目。梁屿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一路跑过来呼吸还有点喘,心跳得很快,他已经想好等下要对谢潮声说什么。 他要告诉谢潮声的是,没关系他可以等他,一年两年实在算不了什么,多久他都可以等,只要他们别分手。 也许因为总算想通了,也许因为就快要看到谢潮声,多日以来胸口郁结的悲伤和颓丧顷刻间消散不少。梁屿甚至觉得是谢潮声太小看他了,他不是那种不能承受离别的人,他不是。 回到属于他们的小窝,梁屿无比庆幸这几天他都随身带着钥匙。拿钥匙开了门,满室的黑暗让他僵在原地,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轻轻一摁,梁屿知道谢潮声这几天都没有回来过。 那天出门前临时决定不带而被丢下的伞,依旧在原位。拖鞋的摆放跟走的那天一模一样。梁屿径直进了卧室,伸手摸上床铺,凉凉的。 从前他躺在上面总觉得热,身上是火热的胸膛,身下又是厚实的床垫,所有滚烫的、烧灼的、让他浑身颤栗的记忆都与这有关。 梁屿再次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才发觉手脚冰凉得很,和这张几天无人问津的床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死心地拨出谢潮声的号码,过去几天无数次提醒他已关机,梁屿以为这次会听到一模一样的女声,但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通了。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喂”了好几声,梁屿才开口道:“请问,谢老师在吗?” “谢老师?你是学生?”电话那头的人貌似喝醉了酒,说话有点口齿不清,“你是他的学生,他怎么会备注成‘家’,你用的是固话吗?” 梁屿没空应付一个醉鬼,他耐心地再问一遍:“请问老师他在哪?” “在家啊,我送他回家咯,你不是他的‘家’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梁屿简直要被绕晕了,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那头的人已经挂断了电话。梁屿噌的一声坐了起来,既然电话里的人说送谢潮声回家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只要在家里等就好了。 抱着这个想法,梁屿就坐到外面沙发上等。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直到一个小时。他开始担心会不会是送错了地方,毕竟对方也是个醉鬼,然后又担心或许路上出事了,万一对方酒后驾车怎么办。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梁屿立即冲向门口,他不能坐着干等,他得去找他才行。打开门,梁屿蓦地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对方口中的“家”指的是谢潮声过去住的地方,他曾经的家。 谢潮声习惯性掏出钥匙开门,但试了几次钥匙都插不进锁孔。旁边的陈孟还在嚷嚷道:“怎么回事?你没你家钥匙啊?” 谢潮声使劲晃了晃脑袋,企图让大脑清醒一些。电梯“叮”的一声在他们这一层停了下来,电梯按键闪着绿幽幽的光。谢潮声看到电梯才如梦初醒,他收回钥匙,转身摁住将要关门的电梯。 “快进来,这里不是我家。” “这里不是你家?”陈孟踏进电梯,猛然想起什么,捂嘴惊呼,“差点忘了你离婚了,跟司机报错了地址,早知道去我那好了。” 谢潮声按揉着太阳穴,喝完酒头疼得很,老友还在一旁叨叨个没完:“你说你怎么说走就走,少了你项目怎么办?” “融资不都拿到了吗?” “嘿说来也怪,”陈孟搭上谢潮声的肩,“杨平那边迟迟不打款,我以为这次真的要凉了,谁知道立马来了个新的投资人,打款可比杨平那孙子爽快得多。昨天听说杨平那一伙人公司的资金链出问题了,幸好没让他们投。” “新的投资人姓梁,你认识吗?”陈孟拍了拍谢潮声的肩膀,谢潮声低头整理袖口,没有回答。 电梯门开了,陈孟说要去放水先走一步。谢潮声沿着小区的石径慢慢地走,矗立在石径两旁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谢潮声看着来电显示,愣是按不下接听。 “老师连我的电话都不想接了吗?” 谢潮声猛地抬头,梁屿就站在转角处,似乎没有朝他走过来的打算。谢潮声下意识想走过去,却被梁屿喝住了。 “老师别过来,接电话。” 谢潮声按下接听,举起手机放到耳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屿。 梁屿轻笑了一声,对着电话说道:“老师你别过来,你一过来我就不想让你走了。其实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你愿意告诉我答案吗?” “你问。”谢潮声哑声道。 “我在你手机里的备注,是‘家’这个字对吗?” 谢潮声忍住鼻酸,“嗯”了一声。 梁屿又问:“但其实这里才是你的家对不对,跟我在一起久了,总要回家对不对?” 喉头仿佛被哽住了,谢潮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梁屿,近乎贪婪地看着他。 梁屿料到了谢潮声的沉默,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我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说句生日快乐,我没有食言,我给你过生日了。生日礼物幸好提前送了,老师你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谢潮声咽下喉咙的酸涩,控制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他脱下身上的外套,走到梁屿身边将外套罩在他身上,仔细扣上纽扣。梁屿抬眼看他,抿了抿唇,小声说道:“老师笨蛋,这样我还怎么讲电话。” “为什么穿那么少出门,你就这么照顾你自己的,”谢潮声瞪着梁屿,“你爸呢,不管你吗?” 被谢潮声突如其来的一吼,梁屿眼睛弯了弯,明明想笑,但眼泪偏偏不争气地跑出来。他整个人都被谢潮声的外套罩在里面,双手没法伸出来擦眼泪,只能寄希望于谢潮声。他放软了声调,说道:“老师我反悔了,你可以抱抱我吗?” 谢潮声伸手将梁屿抱进怀里,梁屿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在那蹭了蹭眼泪。 “不是因为舍不得你才哭的,是因为老师你太凶。” “嗯,以后不凶你了。” “老师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走的那天让我去送你。” 谢潮声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梁屿,他明天就要走了。不是过年后,是明天,他又一次骗了他。 梁屿仿佛怕他不答应,连忙说道:“老师不出声就当你答应了。” 谢潮声用力抱着梁屿,恨不得将他嵌进骨血里。 伫立在他们旁边的路灯,始终明明灭灭。 第四十六章 逃兵 当晚梁屿是被谢潮声送回去的,连续几天精神高度紧绷,绝食加彻夜不眠,整个人已经严重透支。当他靠在谢潮声怀里,感觉到久违的安心,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谢潮声叫他的时候,他并非完全没知觉,但不想离开温暖的怀抱,也不想回家。更重要的是,他好奇谢潮声会怎么选,是将他送回家,还是带他回去他们的小窝。 当他被塞进出租车,听到报出的地址,才发现刚才的想法过于愚蠢了。他竟然心存侥幸以为还能回去。回去他们的家。 裤袋里的钥匙咯得大腿生疼,梁屿被谢潮声搂在怀里昏昏欲睡,熟悉的气息入侵他的鼻腔和大脑,逐渐麻痹他的心脏和神经。 他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紧贴皮肤的那把钥匙所传递的冰凉、疼痛是真实的,还是此刻令人沉溺的怀抱和气息才是真实的。 梁屿是被父亲的吼声吵醒的,但仔细辨别声音并不在近处。睁开双眼,谢潮声站在床边看他,眼神比卧室暖黄色的灯光还要缱绻温柔。梁屿从被窝底下伸出一只手,指尖一点一点碰到谢潮声的手指,直到完全握住。 眼睛渐渐蒙上水汽,想说的话在嘴边滚了一遭又咽下去。方才夜色太黑,他没有看清楚,这会儿才看见谢潮声也没有比他好多少。胡渣未刮的脸上,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嘴唇干燥起皮,内衬的薄线衣起球了,衣领也没有翻好。 梁屿支起身体,手臂刚抬起来,谢潮声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配合地俯下身,视线与他齐平。彼此炙热的目光刚碰上便黏在一起,眼神痴缠的片刻,梁屿伸手替谢潮声翻好衣领,然后揪掉薄线衣上的毛球。 干裂脱皮的嘴唇看着十分碍眼,梁屿直接吻上谢潮声的唇,用舌头润湿。唇分的时候他问谢潮声:“为什么又喝酒?” 谢潮声问他:“为什么不肯吃饭?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照顾好自己?” 梁屿眼圈愈发的红:“那老师要先回答我,为什么突然要走?为什么扔下我?为什么不回家?” 还有为什么要回旧居,你这几天都住在那儿吗?你跟师母见面了没有? 他有好多问题问不出口,复杂难言的情绪堆积胸口无法排遣,只能任由自己被悲伤的河流包围直至淹没。 “老师,你怕了?你常问我会不会害怕,其实你才是最害怕的那一个对吗?” 紧握的手没有分开,谢潮声攥得用力,手背青筋凸起。他看着梁屿悲伤愤懑的模样,很想靠近吻他,但外面传来关门的巨响,接着有人敲了敲房门。他又将这个念头掐灭了,像从前无数次摁灭烟头一样,看着烟头微弱的火光倏地灭掉。 他明明已经戒烟很久了。 他大可不管不顾地吻下去,甚至抱着人强行离开,逃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他们。他又不怕所谓的世俗枷锁,更不怕任何流言蜚语,倘若就他一个人,只身赴十八层地狱也未觉害怕。但他不是一个人。 谢潮声想,他到底怕什么?他怕拖累他的男孩,怕他成为众矢之的,怕不能护他周全,更怕失去他。 低头在梁屿手上印下一吻,谢潮声揩去他眼角的泪,转身之前对他说,是的,我怕了。 因为害怕失去你,所以离开你。 谢潮声听见梁屿在背后骂他,胆小鬼,老师我讨厌你。他扯了扯嘴角,心想胆小鬼的程度还是轻了点,他就是个逃兵,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门口梁父脸色铁青,谢潮声略微颔首。走出这扇门,梁父跟着出来,叫住谢潮声,道,听梁屿说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谢潮声回答,明天,以后要麻烦你照顾好他。梁父对谢潮声的口吻很是不满,说道,这还用你说,我是他爸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 谢潮声笑了笑,然后又道,融资的事我听朋友说了,替他谢谢您。 算是你肯离开梁屿的一点报酬,梁父说道。 我已经退出了,谢潮声失笑。梁父愕然,谢潮声继续道,还有那件事,希望您别告诉他。梁父问为什么,也该让他好好认清人。 谢潮声说,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龌龊事,所以还得劳烦你多费心。 知道了,梁父语气不善,送谢潮声出门回来以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走的那天是陈孟开车送他去机场。一上车谢潮声就戴上眼罩昏头大睡,路上有点堵,陈孟不爽地按了按喇叭,谢潮声适时提醒,注意素质,别制造噪音扰民。 陈孟看到谢潮声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回想昨晚看到的那幕,他索性熄了火,咬牙切齿道:“我就不明白你怎么突然就弯了,你本来就是同,还是被掰弯的?” 谢潮声摘下眼罩,问:“干嘛,你歧视同性恋?” “没有,”陈孟白眼一翻,“就是吓我一跳,你现在那位看上去挺小的,哪里认识的?” “他是我学生。” 陈孟目瞪口呆,露出像被雷劈过一样的表情。 谢潮声继续补刀:“我大他八岁。” “……” “你可真是个混蛋,”陈孟用一言难尽的表情打量着老友,“对方满18岁没有,你们是自由恋爱不存在任何威逼利诱的情况吧?” 谢潮声笑:“有区别吗?” “那也对,不管怎样你诱拐学生的罪名都没跑了。” 瞥见老友又变得沉默的面孔,还有乱糟糟的头发,以及没刮胡渣的脸,陈孟忍不住嘀咕:“你怎么把自己搞那么落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失恋兼失业了。你那位小朋友究竟怎么看上你的?” “我是失恋了。”谢潮声如实汇报。 陈孟倒吸一口冷气:“你这刚官宣就分手,因为你要走所以才分的?怎么不让人家等你一年半,时间也没有多长。” 谢潮声淡淡道:“我不敢开口让他等我,也不能开口。” “看你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陈孟唉声叹气,“所以说你好端端去援疆干什么,我记得你从前的志向可没那么远大。” 谢潮声看向车窗外,他想回答老友非去不可,但他知道他的理由其实蹩脚得很,或许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遑论说服别人。 他需要时间和空间,让他们都重新审视一下这段感情。只不过他选了最极端的方式,他走,给梁屿重新选择的机会,一个离开他的机会。 登机前谢潮声接到梁屿的电话,电话里梁屿没说话,彼此的呼吸声缠绕到一块,谢潮声也跟着沉默。 沉默使人心生焦灼,就像烟瘾犯了的滋味,谢潮声靠吞咽口水来缓解心里的烦躁。嘴唇干燥的症状没有缓解,嘴巴很苦很涩,但他不需要水,也不需要烟。 “听说新疆现在很冷,你有带够衣服吗?”梁屿忽然开口。 谢潮声愣了愣,回答:“带够了。” “带了哪件大衣?你还有件外套在我这忘了吗?” “你留着穿。” “我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谢潮声喉咙发紧,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假装若无其事道:“不要来,我不需要,你好好待在家。”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尾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隐忍好久的哭声在这里现了端倪,梁屿问道:“你要走了吗?” “你故意骗我年后出发,实际上今天就要走了,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梁屿的话让他哑口无言,谢潮声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知道绝对称得上劣迹斑斑,他不介意再加一条罪行,但他害怕伤人伤得太过了。 最终他只说了句:“别哭,不要等我。” 飞机飞行一段时间后,谢潮声从舷窗向外看,底下的云层很厚,云海翻涌。他发现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件事,伤敌一千亦会自损八百,如果他伤害的不是敌人,而是对他盲目信任死心塌地的爱人呢? 闭上眼睛时,谢潮声想,他的后遗症来了。 知道谢潮声今天就要走完全是个意外。梁屿抱着谢潮声的外套,打算偷溜出家门,不管前一晚谢潮声对他说了什么,都不能动摇他分毫。他知道自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甚至做好了撞得头破血流的准备。 父亲看到他出门,并没有开口阻挠。 正要推开家门,梁屿听到身后父亲的话:“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走了。” 梁屿脚步一顿,猛地转身。 父亲神情坦然,道:“看来你不知道,你的老师今天就要走了。他既然没告诉你,你也该想想是什么原因。” “不会的,不会是今天,他答应让我去送他的。” “梁屿,你糊涂,但是你的老师不糊涂。听说他是去援疆了,到时候一回来职称就能晋升一级,人家在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可你呢?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现在该断的就断了吧。” “不可能,”梁屿竭尽全力冲父亲吼,“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父亲这么对他说。 他离开家,一口气冲到大街上,突然间就不知道该去哪。街头行人脚步匆匆,马路上车流如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唯独他一个人茫然四顾。 抱紧手里的外套,他拨下谢潮声的号码,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眼睛用力睁着,不让充盈眼眶的泪水掉落,听着电话那头和往常一样的声音,他听不出一点离别前夕的异样和苦楚。 梁屿低下头,避免和过往的行人对视。 最终谢潮声给他判了死刑,他让他别哭,别等他。 他问谢潮声,你不要我了吗? 没等来回答,电话仓促间被挂断,梁屿盯着灭掉的手机屏幕,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屏幕上。 他蹲下来,脑袋埋进膝盖里,泪水全都渗进谢潮声的外套。 人来人往的街头,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形影不离,有人形单影只。 第四十七章 泡沫 谢潮声走了以后,整整一个寒假梁屿都待在家里,哪也没去。他长时间的沉默,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时候会突然停下手上的事情,发呆,看着天花板,看镜子里的自己,或者看家里熟悉的装潢摆设。 他变得嗜睡,下午没事做就会一直睡到晚上七八点,直到父亲喊他起来吃饭。刚开始父亲很担心他,时常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但他胃口很好,每顿都能把碗里的饭吃光,饭桌上当父亲对着他欲言又止时,他会给他看吃光了的空碗,然后说,我再去添点。 父亲给他夹菜,说慢点吃,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则兀自叹了口气。他们谁都没有再提不相干的人或事,父亲以为他忘记了,他也以为自己忘记了。 新请来的保姆做菜很好吃,屋子也收拾得很干净。梁屿有时候看她在阳台晾晒衣服,矮矮胖胖的身材,举起撑着厚衣服的晾衣叉显得很吃力,他会上去搭一把手。一阵风吹来,眼里进了沙,保姆让他别揉眼睛,取了棉签替他揩走沙粒。 梁屿站着,抚着脸庞的手掌很厚实粗糙,他觉得安心,也感到温暖。 他怀疑自己身体里住进来一个缺爱的小孩。从前他虽然怨恨父母对他不管不顾,但是从没觉得自己可怜,更不到缺爱的地步。现在的他反而渴求很多很多的爱,最好能让他忘掉那天蹲在街头嚎啕大哭的小孩。 那天在大街上情绪崩溃的人一定不是他,是他身体里的小孩在捣蛋。 每天晚上他都早早地躺下,不听歌,手机扔一边。盖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上面还有一件厚外套,谢潮声的外套。睡到半夜他会突然惊醒,然后起来靠坐在床头,抱着谢潮声的外套发呆。 这晚父亲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看到他醒着很惊讶。他解释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了。其实他没告诉父亲的是,每晚他进来给自己盖被子,他都知道,并且都醒着。不是因为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而是因为晚上睡不着白天才会睡那么久。 今年除夕夜是他跟父亲两个人过的,保姆下午做好一大桌子菜,留给他们晚上吃。年夜饭,父亲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梁屿被允许喝一点。父子俩的话都不多,电视播放着春晚,掩盖了碗筷碰撞的声音。 几杯酒下肚,父亲明显喝高了,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例如昨晚给你盖被子,棉被你给踢下床,外套倒还好好地抱着,怎么扯都不肯放手。 又例如爸爸不是个迂腐的人,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的,但前提是你得找个好人。你还小,你的老师比你大那么多岁,或许他一开始接近你就动机不纯。 梁屿给父亲泡了杯蜂蜜水,杯子摆在他面前,将酒杯换下来。回卧室之前他对父亲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动机不纯的人其实是我。 漆黑的夜空被绚烂的烟花照亮,梁屿站在窗边,远远望着天空五彩斑斓的烟花,美得让他久违有落泪的冲动。 当晚睡不着,梁屿摸黑爬起来,看着被他当作抱枕卷成一团的外套发呆。零点已经过了,新的一年在他辗转反侧中到来了。他想起保姆在给他们家做大扫除时挂在嘴边的话,新年应当有新气象,所以旧的脏的不好的通通要丢掉。 梁屿光脚踩在地板上,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摁亮卫生间的灯,洗手池里装满水,倒上洗衣液,伸手进去拨了拨,立马泛起五彩的泡泡。 这些天被他当被子当枕头当抱枕的外套,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刚开始那几天,还默默承受了他不少眼泪,以至于现在放在鼻子下面闻,总觉得嗅到眼泪咸涩的腐朽的味道。 旧的脏的不好的通通要丢掉。他舍不得丢掉,只好把它清洗一遍,洗得干干净净的,让洗衣液的清香覆盖住往日留在上面的气味。 梁屿站在洗手池前,双手捏着袖口慢慢地揉搓。怎么洗衣服他始终学不会要领,只能很笨拙地反复搓洗。外套被搓出来很多泡沫,随着他的动作到处乱飞。洗手池里的水不小心溅到眼里,他用手背使劲揉眼睛。 能漾开五彩泡沫的一池水,也能让他的眼睛疼得想飙泪。他想起从前自以为领悟到的爱的真谛,爱是苦的,他太浅薄了,爱应该是痛的才对。 开学后他们班主任换了个人,梁屿往讲台上一看,还是老面孔,高一担任他班主任的叶道之叶老师。叶老师简单提了下谢潮声去援疆的事,台下的同学一片唉声叹气,有人说谢老师不讲义气,就这么扔下他们走了,也没有提前露点风声。 叶老师看着他们笑眯眯道,别说你们当学生的不知道,我这个当老师的也不知道,给我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我还得找他算账。周围的同学面面相觑,叶老师慢条斯理道,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的谢老师,其实也是我的学生吗? 四周一阵哗然,梁屿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向窗外。外面正在举行援疆教师欢送会,他直到今天才知道,援疆教师确实是年后由学校安排统一出发,只不过谢潮声申请首批出发,年也不过就走了。 昨晚没睡好,梁屿再次打了个哈欠,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一连几节课、一连好几天他都是想睡就睡,睡醒了要么听课要么发呆,当然还是发呆的次数比较多。也许科任老师投诉得太多,终于在某个中午,被他的班主任请去了办公室。 叶老师见他来了,也不说什么,只让他在旁边的空座位坐着,自己则出去打饭了。梁屿愣愣地看着谢潮声用过的办公桌,桌面上的摆设和从前一样,甚至连水杯都放在原先的位置。除了座位上空无一人。 他拉开椅子坐下,伸手在玻璃桌面上摩挲,手指凉凉的,他把脸贴上去,脸颊也凉凉的。 回想起从前谢潮声趴在这午休的模样,还有他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印下的那一个吻,揣着一颗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脏,连指尖都在颤栗。那时的他肯定想不到日后自己会如愿以偿。 他会得到所有他想要的,然后失去。 随手抽出书立里面的笔记本,梁屿认得那是谢潮声的会议记录本,翻开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张正反面都写得满满、字迹凌乱的纸。那是一个规划表,以学期划分,有每个阶段的计划和目标。 第一栏写着一个“梁”字。 高二下学期,住宿,成绩进入年级前一百,健康快乐。 高三上学期,成绩进入年级前五十,定好目标大学,健康快乐。 高三下学期,冲刺目标大学,健康快乐。 …… 隔壁一栏顶头写着一个“谢”字,下面列的内容却只有寥寥数字:攒钱、换工作、搬家、带小屿去旅游。剩下的空白处全都是数字,包括背面也是。 梁屿从来不知道谢潮声列了这么一张规划表,谢潮声从没有对他提过任何要求,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也从来没向他抱怨过工作上的烦恼,更别提生活上金钱上的困扰。 他给予他最大限度的宠爱和自由,不像老师那般严厉,也不像长辈那样把自己的期望强加在他身上。他对他所要求的,只有最低限度的健康快乐。 尽管他也有别的期待,但从来没三令五申,要求他必须做到。 我以前大概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梁屿心想。所以他才不要我了。 叶道之打完饭回来,看见双眼红红的梁屿,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学生说过什么重话,这次他还没开口教育,学生眼圈就红了。梁屿对他鞠了个躬,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接下来几天经叶道之观察,梁屿上课没有再睡觉,科任老师也不再投诉他不交作业或上课睡觉。叶道之百思不得其解,他还没来得及点拨,学生怎么突然就开窍了。翻出手机里劣徒发来的短信,回复道,你让我留意的学生比你当年好太多。 谢潮声回复得很快,他是比我好,麻烦叶老师多多关照他。 开学第二个星期,梁屿申请了住宿。每天下午放学后,他会在课室逗留,做一会儿作业,或者看晚霞一点一点爬满整个天空。 这些日子发呆的时间有,但学习的时间显然更多了,尤其是当他发现发呆也不能完全静下心来,纷乱繁杂的思绪占据大脑,倒不如让其完全投入到课本作业当中。 某天傍晚,梁屿看到一个女生在他们班门口徘徊。女生看到他,眼神有些躲闪,最终还是走到他面前问道:“请问谢潮声谢老师不在吗?” 听到许久不曾听到的名字,心里像被人挠了一下,梁屿敛去眼里的情绪,问:“他去援疆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这样,”女生脸上难掩失望,“上学期我向谢老师借了几本书,说好这学期还的。” “你给我吧。” 女生面露惊愕,梁屿说:“你给我也是一样的,我帮你转交,等他回来。” 梁屿从女生手里接过那几本书,有英语语法、数学难题解析,还有高中必读名著,翻了翻,里面写满了笔记。手指抚过书页上青涩的笔迹,看墨水褪色的程度,这几本书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但不知道应该追溯到多久以前,三年?还是五年? 后来在学校里遇见的次数多了,梁屿知道了女生的名字,叫杨芮。某一节体育课因为调课,他们两个班碰到一起上了。自由活动的时候,梁屿从杨芮口中得知谢潮声偶尔会辅导她功课,也知道了他们相识的经过。 杨芮说得很含糊,只说自己犯了点错,他们班主任本来打算告诉家长,是谢潮声替她说话,摆平了班主任。 梁屿没问是什么事,对于谢潮声插手其他班班务也没感到疑惑。午后的太阳病恹恹地挂在天边,梁屿看向身旁不算熟识的女生,突然开口道:“你可以告诉我,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吗?” “你可以跟我聊一聊他吗?说什么都可以,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梁屿闭了闭眼,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哀求别人。 谢潮声走了的不知道第几天,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抵抗想念的侵袭。 第四十八章 好人 住宿的第一个星期,梁屿没有回家。周六父亲送了换洗衣物和保姆煲的汤过来,走的时候梁屿跟他挥手告别,小声说了句谢谢,竟意外地听到父亲感慨般长叹了一声,然后说,你真的长大了。 梁屿拎着保温桶和一大袋衣服,走在铺满落叶的校道上。年前父亲回来,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奇迹般缓和了下来,他不再跟父亲对着干,父亲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他求全责备,动不动就大声呵斥。 梁屿不知道父亲转变的原因在哪,他只知道他不想辜负谢潮声的一片苦心,又或者说是处心积虑——把他送回父亲身边,摆脱后顾之忧再一走了之。 他跟谢潮声同床共枕的那些日夜,他竟然察觉不出他的老师心里密谋着这么一件事,梁屿不知道该怪自己太迟钝,还是怨谢潮声隐藏得太好。那天他们在汽车站转了一圈,浏览车次信息时他一直以为他们要奔赴的是远方,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新的未知的旅途。 谁曾想到只有他被留下来了,他的老师却走得远远的。 现在回想起来,梁屿才明白那天他们错过的不仅是一次普通的出行,更是一场逃亡。谢潮声本来是想带他走的,他深信不疑,但为什么后来又没有。 为什么最后他反悔了。 梁屿暗自下定决心,等谢潮声回来,一定要拿这些问题烦着他,逼他回答,逼他承认离开并非他所愿,他只不过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理由。但任凭梁屿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办法为谢潮声找一个能骗过自己的理由。 在校道上碰到杨芮,杨芮抱着几本书,主动走过来说要帮他提东西。梁屿将手提袋的一根绳子分给杨芮拎着,两个人并排走,共同承担一个袋子的重量。 杨芮的同班同学看到他们一起走,使劲朝杨芮挤眉弄眼,眼神不断往梁屿身上瞟。梁屿没注意到旁人的目光,瞥了眼杨芮手里的那几本教辅书,随口问道:“刚从图书馆回来?” “图书馆借了几本书回来看,”杨芮尴尬地笑笑,“我基础不好,要跟你考进同一所大学,得下更多功夫。” 梁屿踢着脚下的石子,没听清杨芮说什么:“嗯?你要跟谁考进同一所大学?你们都有目标了,我还没想好呢。” 杨芮嘴角的笑变得有几分僵硬,她观察着梁屿的脸色,问:“你不是要去×大吗?” 梁屿反问:“谁告诉你的?” “谢老师说的,他说——”杨芮停下脚步,稍长的刘海被风吹乱,有几撮挡住她迷茫的眼睛。她看着梁屿,对方眼里的茫然比他更甚。 “你没说过吗?”杨芮问道。 “没有,我怎么会去×大,我根本考不上。” 杨芮低声道:“我明白了。” 难怪梁屿前几天还问她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不认识她。杨芮垂眸,看着脚下枯黄的落叶,踩上去能听到嘎吱嘎吱响。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谢老师声称替梁屿传达的那些话,例如考同一所大学,有机会在大学里再见,通通都是假的,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罢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梁屿试探性地问。 杨芮摇摇头道:“没说什么,让我好好学习,争取考×大。” 末了她又补充了句:“谢老师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父亲重新变得忙碌起来,周末不一定有空来看他。送汤送水果兼送换洗衣物的任务落在了保姆头上,梁屿不好意思让保姆拎那么重的东西,衣服只好自己动手洗。 宿舍区有自助投币洗衣机,经舍友提醒,梁屿提着一桶衣服直奔洗衣房。他将钱包翻了个遍才勉强找出一枚硬币,还差一枚。正琢磨着要去小卖部换硬币,手心突然被塞进一枚一元硬币,杨芮笑着看他:“你也来洗衣服?” 梁屿咧嘴笑了笑:“谢了,回头还你。” 两台洗衣机同时咕隆咕隆地转动,衣服洗完烘干至少需要四十五分钟,梁屿抽出一张纸币,问站在一旁的杨芮:“喝东西吗?我请。” 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两瓶可乐,周末留校的人不多,门口的桌子被他们俩霸占了。梁屿把找散的零钱换了几枚硬币,其中一枚推到杨芮面前。杨芮撮着吸管,莞尔道:“你还真的给,我以为请喝可乐就算还了。” “一码事归一码事。”梁屿抽出玻璃瓶里的吸管,仰头咕咚咕咚将可乐喝完。整理钱包时,意外翻出谢潮声给他的那张银行卡,混在一堆银行卡里面,他几乎要把它给遗忘了。 小卖部旁边就有ATM机,梁屿端详着手里的银行卡,蓦地抬头看向杨芮。杨芮被他看得脸上一热,忙问道:“怎么了?” 梁屿打了个响指:“如果这张卡里有钱,我就请你吃饭怎么样?” 杨芮瞪大了眼睛:“欸?” 最终ATM机显示卡里余额为五位数,梁屿先取出两千五,想了想又再取出两千五。杨芮看得目瞪口呆:“吃个饭而已不用那么多钱吧?” “没事,这是我每个月的家用。”梁屿用平常的口吻说道,银行卡塞回钱包前,手指却在边角上轻轻摩挲,动作看上去有些留恋。 梁屿把人带去校门口的麦当劳,点了一个金拱门桶,又点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套餐。杨芮看得咋舌,在她的极力阻止下,梁屿将刚才的套餐改为外带,打算带回去给舍友吃。 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餐没送上来之前,梁屿左手托腮,扭头看向窗外。阳光在他的侧脸投下阴影,杨芮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随意扯了个话题:“对了,你周末怎么也留宿?” “我爸出差了,要一个多月才回来。” “我家太远了,所以我也懒得回去,”杨芮抓了抓头发,“而且我成绩太烂,刚好趁周末好好补一补。” “一定没我烂,我上学期末没进年纪前一百,连他的生日愿望都没实现。” 金拱门桶送了上来,杨芮用吸管搅动可乐里的冰块,讪讪道:“那我刚好到一百。” 梁屿没听到她这句话,还在自言自语道:“期末我复习得可认真了,为此几天没理他,现在想想真的亏大了。” 杨芮啃着鸡翅,不明白梁屿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梁屿主动换了个话题:“听说谢老师在你们班代过几节政治课,你们班的人觉得他怎么样?” “谢老师啊,我们班的男生说他讲课很无聊,女生都说他很帅……” 这天下午,梁屿兴致勃勃地听杨芮复述他人口中的谢潮声。金拱门桶被他们消灭完了,周围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阳光西斜,梁屿的侧脸被镀上柔和的光。 杨芮喝光杯子里的可乐,他们的话题已经结束,彼此都聊得十分尽兴,以至于她都有些口干舌燥。刚才聊太多,现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也不会尴尬。杨芮眨了眨眼睛,坐在她对面的梁屿,整个人陷入落日昏黄且漂亮的光晕中。 画面太过赏心悦目,但也许夕阳本来就是令人伤感的意象,所以梁屿的表情看上去才会格外落寞吧。那时候杨芮是这么以为的。 好不容易从麦当劳出来,梁屿看了看差不多要全黑的天,说他们该吃晚饭了。杨芮哭笑不得,但又不想驳了他的好意。于是等梁屿叫他的舍友过来带走外带的套餐后,他们转身进了麦当劳对面的麻辣烫店。 这次是一人一份,梁屿照旧选了中辣中麻。杨芮不能吃辣便选了清汤,看到梁屿碗里那一层骇人的红油和辣椒,心有余悸道:“你这么能吃辣。” “不,其实我一点也不能吃辣。”梁屿夹起浸泡了红油的娃娃菜,面不改色地吃进嘴里,然而下一刻立马喝下大半瓶豆奶解辣,喝完后再继续吃麻辣烫。素菜比荤菜更入味,所以也更辣一些,而他碗里满满都是蔬菜,杨芮看他吃得难受却不肯停筷,十分怀疑他就是来找虐的。 “就这么喜欢吃?”杨芮不理解这种自虐的行为。 “喜欢,很喜欢。”梁屿抹掉眼角泌出的泪水,杨芮递给他一张纸,笑他居然被辣哭了。 梁屿也跟着笑了,并不反驳,只是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就快要夺眶而出。 晚上回到学校,他们终于想起被他们遗忘在洗衣机的衣服。梁屿下午兑换的硬币贡献了出来,洗衣机再次转动。杨芮从宿管阿姨那里搬了张小板凳,就坐在洗衣房门口等。 梁屿站在一楼空地,仰起头,想从黑得毫无破绽的夜空中看出点什么,也许是一颗半颗星星,也许是一弯残月。 杨芮问他在看什么,梁屿却道:“新疆看到的月亮,一定比这里更大更亮吧,星星也会更多。你说他看到了那么美的夜景,会不会就不想回来了。” “谁说我们仰望的都是同一片夜空,说这句话的人,要么是虚情假意,要么就是自欺欺人。” 杨芮慢慢站起来,她觉得很奇怪,梁屿明明是笑着的,可是表情却难过得像要哭出来。 “梁屿,”她冲他喊,“你不开心的话,可以告诉我。” “喂,我怎么能跟女孩子哭诉,这也太逊了。”梁屿笑道。 “可是,我真的好想他。”说完这句话,他慢慢低下头,从杨芮那个角度望过去,只看得到他轻颤的肩膀和悲伤的侧脸。 后来梁屿问杨芮,如果一个人走之前不告诉你,走了以后也不联系你,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他没有那么喜欢你。 杨芮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不会解这种复杂的情爱难题,比她每天面对的立体几何跟圆锥曲线还要困难。 “我不知道,”杨芮说,“如果是我,我会认输。” 她多么希望梁屿不要再继续撞南墙。 可是梁屿想到一个办法,在她看来蠢透了的办法。他把卡里的钱分了好几次取出来,他猜测这张银行卡绑定的是谢潮声的号码,期待银行会不断发去交易提醒短信。如果恰巧取消了短信通知,那么等下个月,当谢潮声再次打钱,就会发现被刷空的银行卡。 梁屿在说这些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满怀希冀地问道:“这样他就会来找我了,对不对?” 第四十九章 旧居 学校下发了缴费通知单,梁屿没通知父亲,自己去银行把学费住宿费一并给交了。杨芮说他这是想方设法要花光取出来的钱,梁屿没任何异议,并且当天就在网上下单了一箱书寄给杨芮,里面全是各种教辅资料。 隔天杨芮一个人把一箱书从校门口扛到教学楼,心里咒骂了梁屿无数遍。这个周末梁屿回家了,过去几个星期他们俩互相作伴已经成为习惯,突然身边少了个人,心里倒有种说不出的空落落。 所以她其实很能理解梁屿的做法,理解他因为很想很想一个人,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她不清楚梁屿跟谢潮声的关系,只是隐约有些猜测,并没有去证实。但梁屿好像把她当成知情人,毫无顾忌地吐露心声,不过问她的看法,不寻求她的认同,只为了痛痛快快倾诉一番。 她从来不知道梁屿还有这样的一面,面无表情地自说自话,浑身上下都被孤独所笼罩,声线浸透了悲伤。 梁屿说,他怎么狠得下心扔下我一个人,他会后悔吗? 他很挑食,有葱和蒜的菜一律不吃,他还很贪凉,冬天穿得也不多,那里的气候饮食都跟这里很不一样,他适应不了怎么办。 如果他只想离开我,完全不需要跑那么远的地方,跟我好好说就行,我不会不同意的,可他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我让他回来,我走。梁屿看向杨芮,目光从茫然变得明晰,他重复道,我去找他,我让他回来。 这么说的时候,梁屿着手打开购票软件,查询去新疆的机票。杨芮抢走他的手机,说你别傻了,你知道他具体在哪个地方吗,你就敢贸贸然去找他。 梁屿长长的眼睫不知何时沾染上几分湿润,蹙起的眉头又委屈又哀怨,他小声说道,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也没有办法啊。 杨芮说,谢老师已经走了,援疆要去一年半,不可能现在就回来。你去找他也没用,我猜谢老师肯定也不希望你过去。 梁屿倔犟极了,表情冷冷地看着杨芮。他抢回手机,背对她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杨芮记得那天天空布满晚霞,落日余晖将天边渲染成一幅水彩画。她看着梁屿的背影,莫名想到那个一天之内看了四十三遍落日的小王子,她不知道他们的背影会不会是同样的落寞。 搬书搬得累了,杨芮停在半路歇息。换做以前,她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会收到梁屿给她买的东西,虽然是一箱出于恶作剧才送出的书,里面的五三更是令她抓狂,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份礼物。 但稀里糊涂就跟梁屿成为好友,并且能得到他的信任,时常听他讲他的心里话,杨芮知道自己还是感激的多。 哪怕两人的关系不是她所希望的那样,她也很满足了。 擦了擦额头的汗,杨芮给梁屿发了条语音:快出来请我吃饭,这样你就能快点把钱花光光。 梁屿出门前,父亲问起他交学费的事,他随口说自己去交了。父亲问他哪来那么多钱,梁屿如实汇报,钱都是谢潮声给的,然后掏出钱包将另一张银行卡递给父亲,说这是叔叔给他的,找不到机会还回去。 父亲很紧张地追问前因后果,得知是几个月前的事才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把银行卡掰断了扔进垃圾桶。 梁屿看到父亲的举动,仅仅只是皱了皱眉,他不理解父亲为何一副盛怒的模样。父亲对他说,我的儿子不会用这种垃圾的一分钱。 梁屿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他将钱包放回兜里,说叔叔给的你掰断了没关系,但是老师给我的你不能动。 梁父没好气道,用吧用吧不会动你的,有人替我养儿子我求之不得。 梁屿露出难得的笑容,他对父亲说,等老师回来,我就告诉他你答应我们了。 梁父下意识想反驳,但脑海里刹时出现向他九十度鞠躬、被他用茶壶砸也不躲避的青年沉默的样子。 茶馆见面那次,他讥讽谢潮声贼喊捉贼,没安好心。谢潮声从头到尾的表情都很平静,只说了句,看得出来您是真的关心他,我就放心了。 梁父更是恼怒,说还轮不到你来评判我。 谢潮声说,您别多想,无意冒犯您,我今天来只为了确认这件事。 梁父愤怒至极,他质问谢潮声,你别告诉我,你过来就是为了确认我这个父亲当得合不合格。 谢潮声脸上浮现出些许歉意。 谈话到最后不欢而散,谢潮声告辞之前,梁父问他,如果你对我这个父亲感到不满意,你会怎么做? 谢潮声笑了笑,说,如果我确认你们都不是合格的家长,那么,我会带他走。 梁父故意激怒他,法律只要求我抚养他到18岁,他已经满18岁了,按理说我完全可以不管他。 谢潮声说,您可以不管他,但我不会。 梁父不打算告诉梁屿他跟谢潮声之间的对话,尽管他知道梁屿有多伤心。他会把这些话跟那件每每想起就令他气愤不已的龌龊事一起,永远烂在肚子里,谁也别想染指他儿子。 梁屿请杨芮吃了顿午饭,饭后他说想随便转转,借口让杨芮先回学校。杨芮狐疑地盯着他看,最后梁屿还是把人带上了,他想去的那个地方,他也需要有人陪着才行。 坐上一趟公交车,到站下车,梁屿带着杨芮走进一个小区,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小径上。在某些地方他刻意放慢脚步,例如第一次来这里坐过的石凳,那时谢潮声背起胃疼的他回了家。又例如他们最后一次拥抱的拐角处,还有那盏一闪一闪的路灯。 梁屿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回他们两人的小窝,偏偏敢来这里转悠。明明这个地方也说不上是他的家,他作为鸠占鹊巢的那个人理应愧疚才对。 但是那套三居室的每个角落,都见证着他跟谢潮声的点点滴滴。卧室的大床记录着他最初的情动,客厅的地板就是他们的伊甸园,他们躺在上面,就像亚当夏娃抵抗不了禁果的诱惑那般,他们同样拒绝不了肉体欢愉。 饭桌上方的灯光,也许比他们还清楚,彼此一共分享过多少顿早餐晚餐,又是多少个相伴的日夜。 杨芮看他在楼下徘徊,问他想去哪一栋楼。梁屿说,哪也不去,我们走吧。 往回走,在狭窄的小径上,梁屿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梁音迟。他很疑惑自己为什么把这个名字记得那么清楚,以及她的脸,看到的第一秒就认出来了。 谁知道梁音迟也认出了他,走到他面前时停下脚步,没说话,只打量了他一眼。靠近了看,梁屿才注意到她始终用手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瞳孔瞬间放大,梁屿惊诧地抬头,看到梁音迟微笑的脸。 “能帮个忙吗?我提的东西太重了。”梁音迟示意他看手上的购物袋,满满两大袋东西。梁屿木然地接过两个购物袋,转身让杨芮先回去,然后他跟着梁音迟,往他们旧居的方向走。 进了电梯,梁音迟说:“怎么来这里了,你们谢老师现在可不住这里。” 梁屿站在她身侧的位置,说:“我知道,他去援疆了。” 梁音迟略微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眼梁屿:“确实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梁屿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上升的楼层数刺激着他的神经线,就快要到他们的旧居了。电梯叮的一声,梁屿同时开口:“您知道我是谁吗?” 梁音迟率先迈出电梯,找出钥匙开门。钥匙插进锁孔,梁音迟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说:“我知道啊。” “但有错也是谢潮声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不至于跟一个未成年人计较。”梁音迟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打开门,招手让梁屿进来,指挥他把东西放在鞋柜上方。 “我成年了。”梁屿说道。 梁音迟似乎很诧异:“看不出来,你面相显小。成年了也好,谢潮声犯的错误还少一些。” “要进来坐一坐吗?”梁音迟换了拖鞋,看着站在玄关处的梁屿,她顺手打开鞋柜,指着一双蓝色拖鞋道:“你穿那双,你的老师穿过的,走的时候也没带走,留下一堆垃圾给我清理。” 梁屿换好拖鞋走进客厅,客厅的摆设和从前一模一样,但透过敞开的卧室大门,可以看到卧室的格局完全变了个样。 梁音迟在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梁屿的神情。梁屿匆匆移开目光,也在沙发上坐下。 “以前的家具我都扔了,特别是床,让人换了新的,谁知道你们在上面都做过什么。”梁音迟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在闲话家常一样,没有任何刁难人的意味,但梁屿脸色发白,浓浓的羞愧让他无法抬起头。 他本以为自己毫无羞耻心,可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错得离谱。从前自以为的天不怕地不怕,只不过是因为有谢潮声在身边,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到狂妄且目中无人的地步。 现在没有那个人在身边,他害怕所有世俗审判的眼光,甚至害怕一个未出生的婴儿。 这是我的报应,梁屿心想。 他如坐针毡,仅仅过去五分钟,就忍不住起身告别。梁音迟送他出去的时候,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句:“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们谢老师的,你没想多吧。” 梁屿瞪大双眼,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误会了,”梁音迟冲他扬了扬嘴角,笑容里透露出几分狡黠,“误会就误会吧,就当成小小的惩罚。” 离开旧居,梁屿想到了谢潮声给他的钱应该怎么花。他订购了一大堆孕妇专用的产品,补品衣物护肤品应有尽有,还有一堆暂时用不上的婴幼儿产品,连玩具和婴儿车都准备上了。收件地址就是他们的旧居,收件人是梁音迟。 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忏悔或者补偿,或者二者都有。 他口中的旧居,从头到尾,指的都是他跟谢潮声住过的地方,那一套三居室,那个从法律上来讲不属于他的地方。不管他有多名不正言不顺,可他就是这么认为的,就跟从前,他固执地相信,谢潮声就该是他的一样。 他要忏悔的就是这个。 第五十章 他他 事实证明梁屿的计划蠢透了,银行卡的支出一笔接一笔,里面的钱眼看就要花去一大半,可是他想找的那个人依旧对他不闻不问。 他想起杨芮的回答,她说如果是她,会认输。但是梁屿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轻易放弃认输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一头热往谢潮声身边凑。从前的他没想过结果,因为很喜欢这个人,所以靠近,仗着他对自己好,得寸进尺,胡作非为。 一点也不怕暴露,更不怕激怒他,反而以此为乐趣。 但是为什么现在他不敢了。他变得胆怯,惶恐不安,连是否要主动联系这件事也开始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变成那种遇事要瞻前顾后的大人了,但是在要不要主动找谢潮声这件事上,他的确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他怕他的老师是铁了心不要他了。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某天晚上班主任叶老师来他们宿舍查寝,拐弯抹角地问他最近都在干什么,眼睛还在他的座位和床铺上瞟来瞟去。梁屿不明所以,叶老师翻看他们宿舍的考勤登记册,指着他的全勤纪录狐疑地问:“你这么乖,一次都没有夜不归宿过吗?” 梁屿觉得奇怪:“我干嘛要夜不归宿,不回宿舍我去哪?” “那没什么了,继续保持。”叶老师拍拍他的肩膀,施施然离开了宿舍。 隔天梁屿去到办公室,叶老师背对着他讲电话,而讲话的内容正好一字不漏传进他的耳膜。梁屿刹那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学校里没见他有什么异常,连上课睡觉都没有。没有夜不归宿,问过宿管了,考勤记录也很正常。” “我说你还管这些干嘛,新疆的学生还不够你操心啊?” “我就纳闷了你从哪知道他有大笔开销,而且这是学生的私事,他爱花多少我管不着。” 梁屿站到叶老师背后,冷不丁地从他手里夺过手机,刚贴在耳边,就听到电话里熟悉的声音。声音的主人语气有些焦急,和平常如出一辙的声线此刻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同,又好像还是一个样。 梁屿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好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以至于连记忆都出现错乱。 谢潮声说:“麻烦您多留意他,我担心他被什么人给骗了,叶老师拜托您了。” 手心不知为何变得冰凉,一定是乍暖还寒的天气连累他的声音也变得颤抖。梁屿听见自己颤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肯直接来问我?” 通话倏地被掐断,电话那头顿时一片寂静。梁屿呆呆地挪开手机,看了眼灭掉的屏幕,又再次贴在耳旁。他茫然地看着叶老师,问:“叶老师,你的手机是不是坏了。” “还是他那边信号不好,要不然为什么会突然挂断了。” 叶老师叹气,拿走梁屿攥着的手机,道:“没坏,你们谢老师这没礼貌的家伙就爱乱挂电话,咱别跟他计较。” “哦,”梁屿应了一声,一时想不起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办公室里热闹得很,大声训学生的、讨论题目讨论得不可开交的、围着老师请教问题的,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声音或愤慨或激动或和声细语,唯独他突然找不到自己的情绪。 他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当下的状况。 上课预备铃响起,叶老师让他回去上课。梁屿捏了捏拳头,许久未修剪的指甲深陷进肉里,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他下次再打电话来,您让他直接来找我,不然谁的话我都不听。” 他朝叶老师鞠了个躬,转身离开办公室。 下楼梯时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提醒他这周末记得回家。梁屿扶着楼梯扶手,看着眼前长长的梯级只觉得头昏脑涨,额头突突的疼。 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梁屿问道:“爸,那次他去找你,还对你说了什么?”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父亲显然也立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已经说过很多遍,你的老师找我坦诚你们的关系,请求我的原谅,简而言之就是来认错的。” 父亲的说辞和以往没什么不同,梁屿闭了闭眼,楼道间回荡着刺耳的上课铃声,掩盖住他略微变得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几不可闻的抽泣。 待铃声停止,梁屿小声哀求:“除此之外,他没说其他话了吗?” “还能说什么,”父亲的口气变得不耐烦,“无非就是他后悔了不该把你带坏,梁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不是小孩子了。” “好,我明白了。”梁屿低声应道。 电话挂断后,他按了按太阳穴,疼痛没能减轻半分。谢潮声以前经常头疼,有时候他会帮他按揉太阳穴缓解疼痛,总是按了没一会儿谢潮声就说不疼了,梁屿便也信以为真。 原来他是骗我的。梁屿垂下胳膊,明白了有些痛不管怎么按揉擦药都无济于事,也明白是他太过天真,天真得甚至有点傻。 最后他明白他心里的伤大概不会好了,就像谢潮声时不时会发作的头疼一样。只能让他疼,等它过去。 周末那天天气很好,梁屿站在阳台往外眺望,万里晴空下,地上的人们如蝼蚁般渺小。父亲喊他吃午饭,梁屿蹬着拖鞋跑去饭厅,饭桌上菜色格外丰富,父亲难得给自己倒了杯小酒。 “今天怎么了,爸你发财了?” 父亲招呼他坐下,给他盛饭夹菜。梁屿没动筷子,单手托着下巴道:“爸有事你就说,你是破产了还是失业了?” “去去去,没一句好话。” “那您说。”梁屿作出耐心倾听的模样,父亲直视他的眼睛,道:“梁屿,我打算跟你妈妈离婚。” 梁屿愣怔片刻,而后笑道:“这是你们的事,不用过问我的意见。再说你们现在跟离了婚的也没什么区别。” “大人的事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梁屿,你知道爸爸问心无愧就好。” “那妈妈呢?” 父亲面露愠色:“你妈妈那个人,我不作评价。” “大人都是这样的吗?”梁屿脸上挂着笑,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他继续道:“因为现在不爱了,所以开始相互指责,只为了撇清自己。爸,当初你跟妈妈结婚的时候,你有想过今天吗?” 父亲沉默,久久不发一言。 梁屿站起来道:“我先回学校了,你慢慢吃。” 正午时分,外面日头正晒。梁屿在大街上四处游荡,此时此刻他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杨芮这周末回家去了,梁屿不想打扰她,而从前的朋友早就变得生疏。 翻了翻通讯录,空荡荡的,梁屿像是才发觉自己没什么朋友。 短信箱也空空如也,他跟谢潮声住一起后很少发信息,有事会当面说,要不然直接打电话。如果想对方了,走几步路就能见到,张开双臂就能拥抱。 点开谢潮声的联系人页面,盯着那两个字直到眼睛发酸。他给谢潮声的备注是“老师”,有一次谢潮声曾义正辞严要求他,私下别再喊老师,改口叫什么都行。 梁屿那时尤为不解,他问谢潮声,不叫老师那该叫什么。 谢潮声啧了一声,说,那么多称呼,随便喊一个,要么直接叫全名。 梁屿张了张嘴巴,试图顺利地发出那三个音节。然而当他看着谢潮声的眼睛,在心里嘴边滚过无数回的名字愣是叫不出口。 谢潮声好笑地看着他。 梁屿不服气,说老师叫我的名字试试看。 谢潮声说有什么难的,平常在班上叫的还少么。结果当他正儿八经地看着梁屿,企图念出那两个字时,一开口却是扑哧一笑。 最后谢潮声拍板说算了,爱喊什么喊什么。梁屿也是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太过喜欢一个人,是无法当面喊出他的名字。 梁屿找了张行人石凳坐下,低头注视通讯录谢潮声的联系人页面,迟迟不敢按下通话。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杨芮说过的认输,他也不知道在爱人面前,到底还需要什么尊严面子。 跟过去一样,死乞白赖地送上门去很卑贱吗?如果不是,那么现在低声下气挽回爱人,应该也算不上丢脸。 虽然很恼怒谢潮声的不辞而别,更埋怨他硬生生斩断两人的关系。可是,他也只有他了。 脸上浮现不合时宜的微笑,梁屿望了望天空。最后他决定退而求其次,点开短信编辑页面,认真而缓慢地输入中。发送时他切换了另一个号码,就是当初用来给谢潮声发送他的照片的号码。 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曾使出那么卑劣的手段。 短信发送出去后,梁屿抬头望着天空。阳光耀眼,他要眯着眼睛,用手挡在额前,才能看向广阔的蔚蓝的天空。 喜欢总该付出点代价,哪怕只是看天空这样一件小事。倘若要爱一个人,他也该有头破血流的觉悟,更要有失望一千次一万次的准备。 梁屿在给谢潮声发送的短信里这样写道: “我爸妈要离婚了,他们分居很久其实早该离了。老师,以后我不会再听你的了,大人们处理感情同样一塌糊涂。每个人在爱面前都很笨,老师你也是。” “我也是个大人了,我会做得比你好,老师你信我么?” “你陪我说句话好不好。” 第五十一章 美梦 时间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过得飞快。梁屿没收到谢潮声的回复,渐渐的他也不在意了,只不过每天照旧发短信。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就是他的情绪垃圾桶,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别人听了也于事无补的话,只能通通向那个小小的短信编辑框倾倒。 祈祷有一天背后的人可以看到。 有时候梁屿趴在课桌上睡午觉,头顶的吊扇吱呀转动,熟睡中的他没被这些杂音打扰,睡得很香。当他醒来,耳旁是欢快的午休结束铃,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在嬉戏打闹,要去装水的同桌贴心地问他要不要一起。 梁屿把水杯递给同桌,想了想又说了句“谢谢”。同桌笑他刚睡醒的样子有点傻,他向同桌借了面镜子,镜子映出他的额头中央有一道红印,那是午睡时额头压在手臂上弄出来的。 浅浅的红印,很快就会消退。就跟这些如白开水般平淡乏味的日子一样,日复一日地过,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上课铃声响起,梁屿百无聊赖翻着课本,不经意瞥到手臂上的红印。不止额头有,手臂上也有一道深深的红印。 原来这些在他看来虚度的时光,才是真实的。包括身边不算熟悉的同学,讲台上耳提面命的老师,课室里歪歪扭扭的桌椅、桌面摞得高高的书,原来这些才是真实的。从没让他放在心上过的人和事,构成了他真实且无法挣脱的生活。 那么从前让他快乐到极致,也痛到极致的那个人,难道只是他的黄粱美梦。 春末时分气温逐渐升高,吊扇带来的那一阵风可以忽略不计,课室里空气不流通,中午入睡越来越困难。饶是这样梁屿依旧睡得很香,并且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面谢潮声还是他的老师,但他们的关系不像过去那样。他照例是那个令老师头疼的坏学生,上课睡觉不交作业,被训了还会顶撞回去。谢潮声同样对他颇为关照,但仅限于老师与学生之间,没有半点逾越。 梁屿梦见自己死皮赖脸地缠上谢潮声,让他带自己回家吃饭。还是那套三居室,只不过这次女主人没有缺席。由女主人掌勺,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菜里面放没有谢潮声最讨厌的葱和蒜,所有人都吃得很开心,包括他。 他的老师跟师母看上去很相爱,他们穿情侣拖鞋,一个粉红一个天蓝。而他穿着校服,坐在他们对面显得格格不入。晚饭后他去了卫生间,盥洗架上牙刷、漱口杯、毛巾全都是一蓝一粉,成双成对出现。 连分立在两个漱口杯里的牙刷,都要紧紧挨着,牙刷头依偎在一块。 他看了觉得难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刚才吃下去的美味佳肴现在无端令他作呕。他双手撑着盥洗台,忍不住全都吐了出来。 谢潮声听到声音进来了,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梁屿梦见自己惨白着一张脸,小声跟谢潮声解释,他的胃向来不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会呕吐。谢潮声心疼地搂着他的肩膀,他顺势靠进谢潮声怀里,垂在一旁的胳膊蠢蠢欲动,控制不住想要抱住谢潮声的腰。 师母很自责,主动外出买药。而他在浴室里,使出的愚蠢而幼稚的小把戏,他的老师根本看不懂,也完全没有多想。洗完澡后师母回来了,卫生间成了她的阵地,手洗白衬衫和内衣裤,附在衬衫上的咖啡渍算不了什么,师母不费吹灰之力就洗得一干二净。 谢潮声乐呵呵地替他收拾床铺,今晚他会在这里留宿。他想插手,但谢潮声不让,只让他坐下休息。茶几上有一杯温开水,旁边是从锡箔板掰下来的药片,他的老师已经替他计算好要吃的剂量。 梁屿站在客厅里,尽管老师和师母都在为他忙碌,但直觉这个地方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连站在这里都是错误的,他想逃。然而谢潮声抱着一个枕头从主卧出来,笑着对他说,今晚我的枕头就让给你了。 他走不了了,梦里面他也没能抵挡这样的温柔。 当晚他一个人躺在次卧偌大的床上,夜深不能寐。房子隔音效果太好,他无法判断隔壁正在做什么。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让他心生烦躁,他蹬掉身上的薄被,下了床,推开次卧的门。 地板铺着厚厚的地毯,消弭掉他的脚步声。他倒了杯水,握着水杯走到主卧门前,如果他被发现了,这个水杯会是他最好的道具。心跳声如擂鼓轰鸣,他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而房间里面暧昧的声响猝然闯进耳膜,还没做好的心理准备瞬间溃不成堤。 杯子牢牢握在手里,他把手松开,玻璃杯跌落在地毯发出沉闷的声响,不足以惊扰里面的人。只有他光着脚,脚趾头被准确无误地砸中,就算疼极了也不敢声张。 后来他放弃这些可笑无聊的手段,刻意跟谢潮声保持距离。但经过那次留宿,谢潮声反倒跟他亲近起来,三番五次邀请他去他们家吃饭。他找不到不去的理由,只得答应了。 他跟师母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在学校里,他时常能得到师母托谢潮声捎带的小零嘴儿,有时是自己做的曲奇饼干,有时是鲜榨果汁。第一次没有拒绝,紧接着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再也拒绝不了老师和师母的好意。 于是他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们生活的旁观者。知道他们曾有过争吵,为要不要孩子而爆发冷战。也知道了生活中不只有风花雪月,多的是一地鸡毛。爱情里最大的敌人不是贫穷、疾病,也不是彼此,竟然是时间。 再浓烈的爱意,都会被漫长时间里的无尽琐事消耗殆尽。 梦里面他的老师因为跟师母吵架而酗酒,而他陪在他身边,用他喝过的酒杯悄悄地抿了一小口,很烈,很苦。谢潮声错把他认成别人了,压着他一通狂吻。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接吻也会让人想落泪。 趁谢潮声酒意未消,他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以后我陪你啊。 那时候他明白了,要对抗爱情里最大的敌人,要打败时间这个可怕的东西,只有陪伴。他总结就是跟它硬拼,铆足了劲看谁耗得过谁。 后来时间过得很快,他对自己心里面日益滋长的庞大的爱意,以及扭曲的独占欲感到恐慌。升上高三他申请了住宿,总算能和老师师母拉开距离,然而周末还是常去他们家吃饭。 高三一眨眼便过去,毕业照罕见地安排在高考后,他如愿以偿跟他的老师拍了第一张合照,短暂地拥有过他几分钟。而后师母来了,师母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笑意更甚。 只有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微微泛着苦和酸。 他飞去外地读了四年大学,大学毕业后再次回到这个城市。得知他放弃了本校保研,还有当地很好的单位,谢潮声很生气,对他恨铁不成钢。 他什么也没说。 他在想他们认识的这些年,数不清的一日三餐,跟他的家人交好,也曾睡过同一个被窝,有过另一方不知道的亲密接触,彼此早就扎根进对方的生活中。 他说会陪着他,不是年少轻狂,更不是说说而已。 他的爱意由始至终都没有被时间消耗掉,关于陪伴的承诺也在好好践行着。尽管他的老师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怎样陪着他,度过一年、两年、五年,还有今后漫长的一生。 刺耳的铃声把他从过于真实的梦境里唤醒,梁屿依旧趴在桌面上,被枕得有些麻痹的手臂悄悄蹭去眼角的泪。鼻子很酸,他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为刚才冗长的梦,也为他们好久不见的当下。 手机搁在抽屉里,梁屿低下头,利用上课前的几分钟给谢潮声发短信。 他对他说:“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陪了你很多很多年,可是没有哪怕一秒得到你青睐。现在的我是不是幸运得多。” “可是就算是那样,我也觉得很满足。梦里面的我觉得很开心很满足。” 某个无所事事的周末,梁屿来到从前的小区,在谢潮声把他带回家的那张行人石凳上坐着。出门前还算晴朗的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没带伞,被雨水浇得全身都湿透了。 梁音迟撑着雨伞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跟我走吧。 梁屿跟梁音迟回家,梁音迟的肚子已经很大,走路时梁屿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害怕下雨天路滑她会摔倒。梁音迟被他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了,说你别怕,我不会吃人。 梁屿说,您小心点走路。 别紧张,平时我还跑步呢,梁音迟咯咯笑道,那些孕妇和婴幼儿的东西是你买的吧,刚见了你,隔天就收到那些东西,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梁屿“嗯”了一声承认了。 梁音迟说,给我买这些做什么,你的老师可是每个月都要给我赡养费的。 梁屿不知道怎么回答,梁音迟扭头看他,发现他半个身体都被淋湿了,不着痕迹地把伞往他那边挪一点。 梁音迟说,你那么年轻,怎么会看上你们谢老师那个人,他可不是什么好的对象。 您为什么这么说,梁屿鼓起勇气道,我觉得他很好。 梁音迟笑了笑,果然热恋中的人就是不一样,看什么都觉得好。 梁屿不说话了,梁音迟自顾自地说,他那个人说好听点是性格平和,说难听就是性子温吞,话少,就是个闷葫芦。他对你好么? 好,他对我很好,梁屿低声说道,他眨了眨眼睛,凝在眼睫上的雨水滚落下来,就像流泪那般。 但是,他不要我了,梁屿喃喃道。 第五十二章 夏至 听到今夏第一声知了叫声的那天,梁屿偶然看到一则新闻:新疆准噶尔盆地西南缘某个小镇知了大爆发,叫声昼夜不停歇。 如今只有特定某些字眼才能让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其他时候他都可以尽可能不去想,基本做到了跟往事与回忆相安无事,互不打扰。谢潮声走了快半年,梁屿从一开始的极度不习惯,到现在也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甚至平静地谈论起他来。 只不过身边会聊起他的人太少,梁屿有时怀疑学校里记得谢潮声的人不多了。 今年夏天比往年更热,梁屿做完试卷最后一篇英语阅读,合上笔帽,推开椅子站起来,慢慢踱步走出课室。天边晚霞绮丽绚烂,层层叠叠的红色和黄色仿佛打翻了的颜料盘,梁屿站在走廊上看了一会儿,等慢吞吞的杨芮下楼找他吃饭。 杨芮剪短了头发,决心在毕业前都以短发示人,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长发飘飘什么的真的很影响我学习。 梁屿笑她前后反差有点大,刚认识那会儿斯文淑女,现在活脱脱一个假小子。杨芮不客气地给他一记爆栗,恐吓他要是再叽叽歪歪就跟他单挑。 梁屿有点无语,问她是不是整天看书做题太压抑,憋了一股劲没处使。杨芮随口说是啊,我还等着考×大呢。 他让你考的吧,梁屿问道。杨芮应了一声,片刻后眼神颇为惊悚地看着梁屿,像是不敢相信他又主动提起了。梁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跟她聊过谢潮声,她以为这个人要么成为过去式,要么被他永远藏在心底不见天日,没想到会听到他用熟稔的口吻再次提及。 梁屿说怎么了,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惊恐。 没,想到要考×大我就害怕,杨芮看着梁屿漫不经心的样子,试探性地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考×大? 不要,梁屿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杨芮惊讶于他的斩钉截铁,梁屿冲杨芮扬了扬眉,说,干嘛非得听他的话,他说考×大我就要去考吗?我偏要留在本地上大学。 说话的口气很嘚瑟,神色间隐约透露出眉飞色舞的意味。如果不是×大对于他们而言都是过于远大的目标,不是想不想而是考不考得上的问题,杨芮几乎要给梁屿鼓鼓掌。 但嘴角的笑还是被梁屿看到了,梁屿立即炸毛,作势要揉乱杨芮的发型。两人你来我往,在校道上就这么打闹起来。杨芮哀嚎一声,说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损友。 有我当朋友你就知足吧,梁屿的语气很狂妄,他拽住杨芮的衣领,如愿把她的头发扒拉得乱糟糟的。杨芮一边叹气一边求饶,说是是是,有你当朋友真的很知足。 知了扯着嗓子,叫声一声比一声长。傍晚学校广播放着哀伤动人的情歌,梁屿和杨芮走过长长的校道,与屹立在两旁的参天大树擦肩而过。经过挂着音箱的大树,悠扬的旋律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两人相视一笑,向着食堂的方向走远了。 晚饭后杨芮认真地对梁屿说,你最近笑得比较多,我就放心了。 梁屿扯了扯嘴角,说,你有听过这个说法吗?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又没有伤到骨骼经络,充其量只是伤心而已,一百天都已经过去好久了。 杨芮有些动容,问道,那你彻底好起来了吗? 我很好啊,梁屿故作轻松道,只不过还是很想他而已。 梁屿伸了个懒腰,扭过头发现杨芮不知怎么的竟然双眼通红,他顿时变得手足无措,傻傻地念叨着别哭你别哭啊。 杨芮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涌出来,整张脸都被泪水润湿。梁屿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好声好气地哄着劝着,让她别再哭不然就不好看了。 杨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吼,我就要哭,反正好不好看都没人喜欢我。 怎么就没人喜欢你?梁屿不明白为什么扯到这上面来了,他笨拙地摸了摸杨芮的脑袋,安慰她说你很好看,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你懂个屁,杨芮继续呜呜地哭。梁屿叹了叹气,拍了拍杨芮的肩膀,然后重重地捏了捏,完全把身边这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当成他的难兄难弟。 知了叫声响彻校园,这几天总能听到行李箱划过地面的摩擦声,高三的学生有些陆陆续续提前搬东西回家了,整个校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杨芮也在这时候为她从未开始的初恋画下休止符。 虽然只是单恋,虽然唯一知晓的那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今年第三号台风已经生成,气象台将台风预警信号升级为蓝色。正式放暑假那天,梁屿被父亲催促早点回家,他嘴上说着知道了,实际上一放学就去找梁音迟了。 继之前送过孕妇和婴幼儿用品,梁屿后来又送了好几次水果和补品,每次都是放在门口,也不摁门铃通知一声,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终于有一次被梁音迟给逮到了,梁音迟什么也没说,请他进门喝了杯茶,给他削水果吃。从此以后梁屿送东西过去都会打声招呼,或者进去坐一坐。 某次梁屿提着水果上门,门铃按了很久也没人开门。防盗门里面的实木门没有关上,梁屿从缝隙里伸手一推,木门被打开,他叫了好几声都无人回应,离开前敏感地捕捉到一声痛苦的呻吟。 梁屿确定梁音迟在里面,每周这个时间段过来她都在。担心梁音迟出了什么事,梁屿跑到隔壁猛地拍门,找邻居要来物管处电话,拜托物业叫个开锁师傅。挂断电话后,想到里面是个孕妇,他又拨了120。 打完两个电话,梁屿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发觉连手指都在颤抖。 医护人员和开锁师傅同时过来,开锁师傅把门撬开,梁屿冲进去,只见梁音迟半躺在沙发上,神情痛苦满头大汗。医护人员将梁音迟扶上担架,梁屿在一旁帮忙,趁机握住梁音迟的手,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梁音迟脸色发白,竭力抬了抬眼皮,看到是梁屿,像终于放心下来,慢慢阖上眼睛。 送到医院,医生正在给梁音迟诊治。梁屿躲在楼梯间,摸出裤袋里的手机,拨出某个只敢短信联系、好久未曾拨通的号码。 铃声响了三下就被接通了,没等电话那头的人开口,喉咙溢出一声哽咽,梁屿对着电话崩溃地放声大哭。 他对谢潮声说,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刚才我要被吓死了,师母白惨惨的一张脸,就快要晕过去了,我很害怕你知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帮不了她。 他又说你什么时候才回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送师母去医院了你别担心,医生说她不会有事的,你能不能夸夸我,我做得很好对不对? 梁屿一边哭一边说,将心里面的恐惧、惊慌与后怕一股脑倒出来。良久他才止住了哭声,他听到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谢潮声哑着嗓子,对他说别哭,别怕。 梁屿忍不住又哭了,眼泪泛滥。他对谢潮声说了事情原委,谢潮声说你做得很好,你很勇敢。 梁屿仰头看着楼梯间明明灭灭的灯光,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他不抱任何希望,但又隐隐怀着一丝希望,他问谢潮声,你什么时候回来,夸奖的话要当面说才有意义。 电话挂断,梁屿洗了把脸才进去病房看梁音迟。梁音迟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很虚弱,梁屿站在她面前,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梁音迟问他,刚才哭了? 梁屿肿着一双眼睛,知道说没哭很没有说服力,便点了点头。 梁音迟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握住梁屿的手,对他说谢谢,说刚才在家里就看见他红了眼眶,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哭鼻子,以后会没女孩子喜欢。 梁屿摇摇头,双手握住梁音迟的手,双眼红得像只兔子。他低着脑袋,用很低很低的音量,对梁音迟说了句对不起。 自那以后,梁屿跟梁音迟的关系变得熟络起来。期末考前他跟她约好,一放假就会去看她。梁屿拎着满满一袋子水果牛奶,冒着大风去到梁音迟那,刚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他跟对方打了招呼,不敢让梁音迟给他斟茶倒水,自己熟门熟路地去厨房洗干净水果,切好装盘端出来给梁音迟吃。 梁音迟问他期末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梁音迟又问了他放假时间和暑假安排,他一一回答。沙发上坐着的男人频频看表,像有急事,不得不打断他们的交谈:“那个,师妹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我赶着去接人。” “等等,”梁音迟开口,她拍了拍梁屿的肩,“你要跟他去接人吗?” 梁屿怔怔地看了眼门口的陌生男人,反应过来后刷的一下站起来,无措地看着梁音迟。梁音迟给他翻好衣领,将刚才他用过的雨伞收好塞进他手里,说:“去吧,知道你很想他,我看得出来。” 陈孟从车内后视镜看了梁屿好几眼,梁屿无暇搭理他。 陈孟小声嘀咕:“不是分手了么?这算怎么回事。”这话被梁屿听见了,他抬头看向陈孟,一字一句道:“没分,我跟他没有分手。” “但是他临走前告诉我的。” 梁屿说:“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陈孟讪讪地闭嘴,心想好友这次怕是要认栽了。 去到火车站,天色完全黑透了。黑压压的云层酝酿着一场暴雨,迎面刮来的风饱含水汽,台风要来了。 梁屿不懂为什么谢潮声会坐火车回来,火车需要坐四十多个小时。陈孟打了个哈欠,说:“这两天的航班都取消了,他想早点回来,就改坐火车。你说他傻不傻,他只要再等那么一两天,飞回来的时间跟坐火车其实是一样的。” 陈孟说着说着便没有再说下去,外面风声呼啸,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候车大厅挤满了避雨的人群。陈孟跟梁屿说火车延误了,谢潮声要晚一点才能到。 他们从下午三点多等到五点多,陈孟一拍脑门,说还要去接女朋友,等谢潮声来了再让梁屿通知他过来。 梁屿抱着自己的校服外套,在座位上蜷成一团,眼皮耷拉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候车大厅人声鼎沸,梁屿并没有睡得多沉,他感觉到旁边的座位一轻,坐着的人站起来循着广播去检票了。座位空了不到一分钟,立刻有人过来坐下。 梁屿揪着眉头,迷迷糊糊睡着了。外面大雨倾盆,每到夏天,台风和暴雨似乎是这座城市的标配。梁屿记得自己小时候尤其害怕台风天,台风袭来,风声犹如童话故事里的魔鬼在咆哮,他往往被吓得躲进被窝。 但他也尤为喜欢台风天,因为只要学校停课、父亲停工,他们一家人就会待在家里不出门。家里窗户关得紧紧的,他扒在窗前看外面昏黄的天色,以及台风侵袭过后一团糟的街景。父亲说就像世界末日那样,那时候他不懂什么是世界末日,只知道他们一家人待在一起,真好。 后来长大了,不会再傻乎乎地强求一家人在一起。他的愿望变了,从前是三个人,现在他只希望他和他爱的人,两个人一起,在台风天来临时躲在家里哪也不去,守着彼此,醉生梦死。 只可惜他和谢潮声还没有度过一个属于他们的夏天。 再次睁开眼睛,梁屿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然后揉了揉依旧很困的双眼。察觉到旁边有人看着他,他转过头—— 眼前的人膝盖上放着大大的背囊,肤色比以前黑了一点,面容憔悴,整个人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才回到他身边。 谢潮声喉结动了动,用指腹揩去梁屿眼角的泪,哑声问道:“我能抱抱你吗?” 第五十三章 一起 梁屿睁着眼睛,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眼泪就会掉落。分开太长时间,他原本想给久别重逢的爱人展示最好的一面,然而现在的他刚从睡梦中惊醒,身上仍穿着校服,脸上兴许还有手臂压出来的印子。 一定很不好看,他心想。谢潮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梁屿被他看得眼眶发热,在落泪前伸手挡住谢潮声的眼睛,忍着哽咽道:“不许看我。” “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梁屿吸了吸鼻子,用刚才抱着睡觉的校服外套擦干脸上的泪。而后仍嫌不够似的,低头在口袋裤袋里翻面巾纸。还没拿出来,一只手忽然被攥住,紧接着肩膀被强有力的臂膀箍着,他整个人落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 熟悉是因为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依旧最让他沉溺。陌生是因为暌违半年,他甚至不记得双手应该怎么放,不确定这个怀抱是不是一如既往属于他。 “我等不及了,”谢潮声收紧双臂,声音很低很沉,“让我抱抱你可以吗?” 意识到刚才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梁屿双手圈着谢潮声的腰,就像从前一样,无比顺从无比亲密地依偎进他怀里,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拥抱过后,梁屿让谢潮声坐好,细细地端详他的脸。手指触碰上眼底的乌青,又在他瘦削了不少的脸颊摸了摸,最后指尖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干燥的嘴唇。 谢潮声由着他弄,在他抚摸到自己胸膛脊背的时候,身体微微向前倾,像一个听话的病人积极配合医生的检查。 确认过眼前的人还是安好无损,梁屿不说话了,低下头看脏兮兮的地板,看地砖上的花纹,看眼前经过的人脚下各式各样的鞋子,就是不肯抬头看谢潮声。尽管左手仍然牢牢地抓着他的右手,像极了跟爱人赌气的男孩,哪怕生气也在宣示自己的所有权。 谢潮声大概知道梁屿不说话也不看他的原因,拍了拍紧握着他的手背,示意梁屿松开。他将膝盖上的背囊放到一边,刚站起来,梁屿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很紧张地问道:“你要去哪?” “去给你买瓶水。”谢潮声讶异于梁屿的反应,立即回到座位坐下。梁屿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他松开手,把脸颊埋进掌心,狠狠地揉搓自己的脸。 再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声音放得很轻:“别走,不用买,我喝你的就好。” 说完,他从谢潮声背包侧边抽出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地喝完剩下半瓶。喝得太急不小心呛到了,梁屿捂住嘴巴,咳了好一会儿,谢潮声在一旁给他拍背顺气。 咳嗽止住后,梁屿说:“我没事,你别被我吓到。你要买水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只要你不是骗我的就好。” 最后几个字哭腔很重,梁屿顿了顿,仿佛懊恼于刚才说的话,面向谢潮声慌忙地解释:“不对,我说错话了,你想去哪都好,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不会接受不了分开。你看这半年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梁屿注视着他的双眼亮晶晶的,除了泪花,眼里还有别的类似于祈求、希冀之类的情绪。 “我有很乖地等你回来,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我爸,问叶老师。当初你是不是怕我接受不了,所以才不肯告诉我,才要偷偷地走。” “我以前让你很没有安全感对不对,现在不会了,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会再让你为难,也不会再拖你后腿了。” 外面怒吼的风声掩盖住其他声响,耳旁的人声广播声脚步声不复存在,喧嚣无序的候车大厅好像刹那间变得空旷无声。 谢潮声只听到梁屿的说话声,每一句话都在胸腔里引起震颤。狂风要把整座城市都翻转过来,他将梁屿搂进怀里,打断那些从他嘴里说出的令他后悔得无以复加的话。 他忽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眼前的少年好像暴雨天被打湿了翅膀飞不起来的鸟,施加在羽翼上的雨水本该是负担,可少年却把这当成馈赠,当成再度翱翔前理应接受的磨难。 谢潮声无法接受的是,苦痛都是他给的,是他狠心挪开遮风挡雨的手掌,害得少年暴露于狂风暴雨前。 他们没有通知陈孟过来接,待雨势变小,梁屿自作主张叫了出租车。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密集的雨水打在窗户上,车窗外的街景变得模糊不清。 梁屿维持着扭头看向窗外的姿势,留给谢潮声的只有沉默的侧脸。等红灯的间隙,梁屿忽地抓住谢潮声搁在座位上的左手,却依旧执拗地不肯看他,只有相握的手在暗暗蓄力。 谢潮声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指关节像要被捏碎那般,熟悉的力度让梁屿不禁眼睛一热,他将左手握成拳抵在鼻端,佯装咳嗽了几下,声音里有浓浓的哭腔。 抵达目的地,梁屿让谢潮声撑着伞,彼此都很清楚现在要去哪。嘈杂的雨声让他们不方便交流,整座城市大雨如注,把他们困在伞下小小的空间,杜绝了其他后路与可能。 经过一家便利店,梁屿进去买了生活用品和几袋速食面,柜台结账时顺手拿了盒保险套。收银员好奇地打量他一眼,看到他身上的校服后,扫码枪扫码的动作没有停顿。 谢潮声就站在门口,梁屿喊了他一声:“老师。” 收银员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古怪,她向门口瞥了一眼,待看到门口站着的是个男人,眼神又往梁屿身上瞟。 梁屿继续旁若无人道:“还要买点什么吗?家里什么都没有。” 谢潮声收了伞,走进来极其自然地搂住他的腰,说:“这些就够了,不够的我再让别人送过来。” 梁屿莞尔:“是那位叫陈孟的叔叔吗?” “是,你见到他了?”谢潮声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购物袋,手里的伞给了梁屿,梁屿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说:“他送我过来的,他说要去接女朋友,我就让他先走,我一个人等你就好了。” 两人并肩的背影看上去很亲昵,说话的口吻也无比亲切熟稔。 梁屿知道,他们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对热恋中的爱侣。尽管性别身份年龄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梁屿心想,反正相爱是藏不住的。 他再一次确定,谢潮声还爱着他,程度跟以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便利店走到出租屋楼下不过几步路,梁屿懒得打伞,谢潮声伸手挡在他头顶,护着他走到楼梯口。正在替梁屿整理额前湿透了的碎发,嘴唇突然被啄了一下,谢潮声愣了愣,梁屿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迫不及待地吻上他的唇。 入夜,大雨滂沱。他们站在昏暗的楼梯口接吻。旁边是长长的楼梯,随时都会有人下来,但现在显然谁都顾不上这些。 等了太久的亲吻,恨不得把对方拆吃入腹,连同利齿和鲜血。梁屿在一刹那体会到那种近乎变态的爱意,爱一个人原来希望饮其血啖其肉,只有彼此骨肉相融,才能永远永远在一起。 梁屿相信,谢潮声想的一定和他一样。 因为他感受到抵在他下身的火热滚烫的东西。 好久不见了,梁屿在心里同他打招呼,眼角仍挂着泪花,嘴边却泛起甜美的微笑。 回到大半年没有回去的小窝,梁屿开了灯,各种家具电器全都蒙上厚厚的灰尘。他对谢潮声笑了笑,道:“老师你去洗个澡,我把家里收拾一下,很快。” 说完,他走上前去替谢潮声摘下背囊,又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袋,将里面的毛巾牙刷牙膏统统拆了包装。然后跑到卫生间,草草地将浴室和盥洗台冲洗了一遍,调试好水温,转过身发现谢潮声已经来到他身后。 梁屿说:“马上就好,老师你想吃什么,我让下午那位叔叔去买。” 谢潮声走进浴室,从背后抱住了梁屿。 梁屿关掉淋浴喷头,回过头,狡黠笑道:“老师难不成想让我帮你洗。” 谢潮声把脸埋在梁屿细嫩的颈间,灼热的吻落在上面。梁屿发出难耐的呻吟,他握住谢潮声圈在腰间的手,出声提醒道:“老师,保险套在外面。” “你买保险套做什么?”谢潮声扳过梁屿的脸,注视着他哭过后依然有些红肿的眼睛。 傍晚火车站的梁屿,脆弱无助,和他用来形容他的那种鸟极为相似。他甚至不敢用力抱他,唯恐折断他的翅膀。 但是现在被他圈在怀里的梁屿,包括刚才在便利店喊他老师的梁屿,故意同他亲密耳语的梁屿,以及在楼下就大胆搂着他和他接吻的梁屿,他觉得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除了同样红通通的眼睛。 谢潮声亲了亲他泪痕未干的脸,再次问道:“你买保险套做什么?我们做什么时候用过它?” “老师你不都知道吗?”梁屿粲然一笑,“我想做什么你都知道啊,不然你为什么配合我?” 谢潮声看着梁屿毫无破绽的笑,片刻后道:“是啊,我该知道的。” “一个学期不见,老师跟我没有心灵感应了吗?”梁屿挣脱腰间的束缚,跟谢潮声面对面站着,歪头说道:“让我猜一猜,老师现在想做什么好不好?” 梁屿把谢潮声从头到脚打量一边,然后跪下来,作势要拽下谢潮声的裤子,连同里面的内裤一起。 谢潮声制止梁屿的动作,语气淡淡道:“你猜错了。” “我知道啊,”梁屿满不在乎地笑,“但是我想让你高兴一点,你回来从看到我就没有笑过,做这种事总能让你快乐一点。” “老师不想做吗?老师不想要我吗?”梁屿仰起脸,双眼澄澈,眼神天真无辜,双手却在谢潮声全身上下最易倒戈的部位撩拨,动作娴熟得像精于此道的娼妇。 其实他知道,加重砝码只需要他的一个眼神。他深知他的老师在他面前定力为零,那是他们同寝同食那段日子得出来的结论。屡试不爽。 但是现在呢。 谢潮声执意拉他起来,然后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我知道,你想让我出去对不对。”梁屿不知道脸上的笑还能不能维持下去,但是他不想再哭了,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起,他总是想哭。 他比以前还不如,要怎么才能让谢潮声相信他和过去不一样了。 “我听老师的,我在外面等你,不会再烦你了。可是,我只能答应你这件事,我最多在外面待着,哪也不去。” “台风来了,我想跟老师在一起。” 他们在室内,听不到外面的狂风肆虐。而梁屿颤抖的眼睫湿漉漉的,眼眶里也氤氲着水汽,好像整座城市的雨水都跑到他的眼睛里面。 不知道要落泪多少次,才能下完雨。 那一刻谢潮声知道,梁屿还是那只脆弱的鸟,翅膀不堪一折。他的命门还是掌握在他手里。 最后澡是两个人一起洗的。谢潮声让梁屿搬了张小板凳进来,梁屿坐在板凳上,谢潮声弓身给他洗头。 大概是奔波了一整天有点累,再加上哭的次数太多,眼睛也有点睁不开。谢潮声的十指穿梭在发间,动作很轻柔,梁屿渐渐的有些昏昏欲睡。 他想起看过的一部忘了名字的电影。电影里男女主角不停地争吵,在饭桌上吵得不可开交,当着孩子的面大打出手。但是当他们不吵了,两人会挤在小小的浴室里,一起洗澡洗头。洗发水揉搓出一大团白色泡沫,跟断发一起流进下水道里。 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他在想谢潮声还是疼他的。他在祈祷他们分开的那些日子,能不能也像泡沫一样被水冲走,不留下任何痕迹。 谢潮声用花洒替他冲水的时候,梁屿睁开眼睛和他对视,小声说道:“那时候你骗我说,你害怕了,可是刚才我在便利店试了试,老师你根本就不怕。你和我一样,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一起对不对?” “我在火车站跟你说的话全都作数,现在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了,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任性,更加不会拖累你,所以下次能不能别丢下我。” 热水冲干净头上的泡沫,梁屿直起身体,扭过头仰望着谢潮声。 “老师你跟别人说我们分手了?那不作数,老师你说了不算,我没答应就不算分手。” 梁屿握着谢潮声的几根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所以现在我们还是在一起。” 第五十四章 三天 洗完澡,梁屿站在半开的窗户前擦头发,雨水飘进来,有几滴溅落在脸上。他还在发呆,谢潮声已经夺走他手里的毛巾,替他擦起了头发。 没有人说话,悬挂在窗台的风铃发出连贯清脆的声响,是黑夜里唯一的讯号。梁屿挪开谢潮声覆在他脑袋上的大手,扯掉被头发沾湿了的毛巾,转过身圈住谢潮声的腰,脸枕在他的肩上。 房间没有开灯,他们在黑暗里相拥,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谢潮声想说点什么,梁屿喉咙间咕哝了一声“老师”,快速且含糊,打断谢潮声的话头,于是便没有人说话了。 夜渐深,萦绕在鼻间的是同一种沐浴露洗发水的气味,梁屿想到这点,一整天躁动不已的心思总算踏实下来。 他们争执,他们分离,他们暌违半年才见面,但是他们身上终于又再是同一种气味。 刚才在温度攀升的浴室里,他们俩掌心揉搓出来的泡沫不分彼此,从胸膛或脊背滑落,途经大腿、交缠的小腿,最后在交叠的脚背停留片刻,随水流冲进下水道。 赤裸相见的那一刻,梁屿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尽管彼此都被撩拨出了情欲,但是难得相见的喜悦和伤悲压倒了一切,他只想抱着谢潮声好好地哭一场。 谢潮声好像懂得他在想什么,右手挤出沐浴露摩擦起泡,掌心游走在身体每一寸皮肤,一双大手尽职地给两个人搓洗。 梁屿光脚踩在谢潮声脚背上,抱着他的腰,被摸得浑身上下都泛起了红晕。洁白的泡沫从大腿缓缓褪下,濒临崩溃的呻吟和悲伤的抽泣交织在一起。 他难受地仰起脸,只看到浴室吊顶灯惨白黯淡的光。 洗完澡,谢潮声找来大浴巾将他裹在里面,给他擦身时碰到胯下翘得高高的部位,用手抚慰一会儿,那根东西便急不可耐地泄了出来。 他紧咬着嘴唇,觉得既脸红又羞愧,谢潮声亲了亲他的唇,将唇肉从无情的利齿下解救出来。 谢潮声给他穿衣服时,梁屿想到电影里那对热衷争吵的夫妇,白天吵得再凶,晚上还是会一起洗澡,抱在一起睡觉。 好像这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而谢潮声哪怕走了再远的路,只要回到他身边,一起洗澡睡觉,那些分开的日子也可以一笔勾销。 如果真的可以不再走了的话。 梁屿深呼吸一口气,谢潮声的怀抱厚实温暖,身上的气息干净平和。他在他怀里总能联想到永远、永恒等虚无缥缈的词汇。可笑的是,他才是他情绪起伏的根源,是他患得患失的症结所在。 但是抱得到总是好的,只要此时此刻能抱在一起,哪管明天世界末日。 沉默良久,梁屿问道:“什么时候走?” 谢潮声收拢了手臂,声音艰涩:“三天后,学校那边有事,需要提前回去。” “三天,够了。”梁屿吻上谢潮声的嘴唇,舌尖探进嘴巴里,互相交换着唾液。 一天就已经奢侈得像偷来的,更何况三天。 舍不得真的让谢潮声吃泡面,梁屿列了一堆食材和今晚要吃的菜,让谢潮声拜托陈孟买了送过来。待谢潮声挂断电话,梁屿拨通家里的固话,跟父亲简单说了现在跟谁在一块,立即听到电话那头暴跳如雷的吼声。 他把手机给了谢潮声接听,谢潮声“嗯”了几声,说的都是一些短句,例如“跟我在一块儿”、“我知道”、“会照顾好他的”。最后说了句三天后就要走,电话那头父亲的怒气似乎平息了下来,谢潮声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梁屿问:“我爸答应我们了?” 谢潮声摸摸他的脸,说:“台风天出去不安全,你爸让你暂时跟我在一起。” “什么叫暂时。”梁屿嘟囔了一声,很不满意这个说法。谢潮声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走去检查屋子里的窗户关紧没有。他走到哪,梁屿就跟到哪,等他回过头又会巴巴地凑过去,勾着他的脖子讨要一个吻。 谢潮声话不多,搂着梁屿专注地吻他。 外面的雨水仿佛从墙角或窗户的缝隙蔓延进来,于是亲吻也变得水汽涟涟。舌头伸进对方嘴里,牵引出一根根银丝,欲断还连。 谢潮声干燥的唇被唾液润湿,但身体里的某处依然干涸,像龟裂的土地。原本打算浅尝辄止的吻,逐渐变得深入且缠绵。梁屿像是知道他的死穴,用嘴里的甘甜引诱着他,迫使他无法停下——那本来就是他需要的水源,源源不断,取之不竭。 可他渴求得太多,他的欲望是难填的沟壑,最终会把施舍予他的人也拖进无穷深渊。 敲门声拯救了谢潮声,梁屿分开两人的唇,舔走唇边的水渍,而后看着他笑得眼睛弯弯。在整理弄皱的睡衣时,梁屿看到他的老师支起的帐篷,眼神无辜极了,体贴地问:“要不我去开门,老师别出来了。” 谢潮声狼狈地进了卫生间。 梁屿开了门,接过陈孟手里两个大购物袋,拎到饭桌上开始分类整理。陈孟好奇地打量他们这个出租屋,啧啧称奇:“没想到被你们布置得还挺温馨的,怪不得你们谢老师去了新疆也舍不得,逼我每个月给他交房租。” 梁屿停下手上的功夫,问:“这里一个月房租多少钱?” 陈孟报了个数,梁屿点点头,翻到校服外套里的手机,说:“给我个账号,我把钱转给你。” “啊?”陈孟傻了眼,见梁屿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他连忙摆手:“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不用你给,钱我会找你们老师要去。” “找他要跟找我要有什么区别,我的钱也是他的,”梁屿掏出一张银行卡,“喏,老师每个月给我的家用。” “不不不,你还小,我怎么能找你要钱。”饶是嘴皮子再利索的陈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少年给他的感觉,好像突然间就不太一样了。 梁屿开口道:“你要喝点什么?只有白开水了,茶叶放了很久不知道能不能喝。” “能喝,只要是密封好的就能喝。”陈孟回答后,梁屿张罗着要去泡茶。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背影,陈孟脑海里蹦出“女主人”三个大字,然后立刻被自己雷得不轻。 谢潮声从卫生间出来,陈孟没来得及打招呼,便看到梁屿奔到谢潮声面前,贴身的睡衣勾勒出后背肩胛骨的形状,像蝴蝶的翅膀。而他本人则像漂亮的蝴蝶一样飞向他的花丛。 直到谢潮声在沙发上坐下,陈孟仍止不住地叹气,看着自己的老友直摇头:“这算什么花丛,都瞎了眼。” “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我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陈孟抿了口梁屿泡的茶,举杯赞叹道:“嫂子好茶艺。” 梁屿听到了,躲在厨房里笑个不停。 谢潮声皱眉看着好友:“乱喊什么呢,他还小。” “不小了,”梁屿从厨房探出脑袋,“老师我成年了,你没忘吧。” 陈孟在一旁搭腔:“就是,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还在这假惺惺什么?” “不对,怎么还喊老师啊,”陈孟撞了撞老友的胳膊,揶揄道,“这是你们的情趣?” 最终陈孟被老友客客气气地请出他们家门,梁屿跟在谢潮声身后说道:“慢走,有空常来。” 关上门后,梁屿捏了捏谢潮声的脸,双手并用提了提他的嘴角,让他扮出一个笑脸。谢潮声抚上梁屿的脸,与他额头相抵,呼出的气息落在对方脸上。 梁屿说:“什么时候我才能跟老师一样高,老师不会再长高了吧?” 谢潮声失笑:“好好吃饭,经常运动,不许熬夜,这样才会长高。” 陈孟带来的食材很多,有熟食和生鲜肉类。熟食今晚蒸来吃,谢潮声切肉切菜,梁屿在旁边淘米煮饭,两人配合得默契无间。见谢潮声切完一颗西红柿,梁屿偷偷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笑容很是得逞。 谢潮声凑到他嘴边,想衔走剩下半块西红柿,那抹红色很快消失在唇齿间,他当机立断掌着梁屿的后脑勺,把人亲得喘不过气来。 谢潮声有种错觉,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晚上梁屿握着谢潮声的手入睡。睡到半夜台风来了,窗外的风扯着嗓子嘶吼,窗户被震得轰隆轰隆响。睡着了的梁屿下意识寻找谢潮声的怀抱,谢潮声醒来,搂着他的肩膀拥他入怀,右手捂住他的耳朵。 他们互相依偎着,又再沉沉睡去。 清晨,外面依旧下着雨。梁屿先醒过来,谢潮声睡得很沉,就算熟睡中也不忘搂着他,梁屿被禁锢在长臂与胸膛之间。 他盯着谢潮声的脸看,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老师明明很爱他,却总能三番五次拒绝他。 就像昨晚,本来以为他们会有一场痛快的情事。不管是洗澡的时候,还是吃饭前,亲吻拥抱都有擦枪走火。肢体触碰的瞬间,连指尖都发烫,他确认他们都能体会到那种难言的吸引。 但是睡觉前他扑进谢潮声怀里,各种暗示都没有成功。谢潮声抱着他愣是坐怀不乱,像个正人君子那般。如果这个正人君子没有在躺下以后,下身某个部位突然变了卦,如铁杵般坚硬并持续地顶着他,那就更好了。 闭眼前谢潮声亲了亲他的额头,说睡吧。他说好,笑容天真,假装不知道被子底下的暗潮汹涌。 那时候他想的是,反正来日方长,他不急于一时。哪怕他们只有三天。 谢潮声醒来后,梁屿就坐在旁边。卧室门窗紧闭,窗帘都拉上了,室内光线昏暗,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他想伸手抱一抱梁屿,抬手的时候赫然发现左臂很沉,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他扭过头,这才发觉梁屿不是坐在床上,而是坐在木摇椅上。那张木摇椅不知什么时候搬了进来,梁屿抱膝坐在上面,随着木摇椅轻轻地晃动。 左手手腕处一阵钝痛,谢潮声抬起右手,掀开身上的薄被,终于看清左手绑着什么。 那是一件白色布料,在手腕处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一直连接到木摇椅的扶手——他的左手跟木摇椅绑了起来。 梁屿坐在木摇椅上,歪头笑着,手里把玩另一块白色布料。这次谢潮声看清楚了,那是他的白色汗衫,被人为地剪成了两半。 “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很担心你不要我了,甚至都以为你不爱我了。我怕得不敢打给你,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你回来真的太好了,你还爱着我也太好了。老师,被爱的人应该有特权的对不对?” 梁屿看了眼从床上坐起来的谢潮声,右手压在床铺上,身体前倾,凑过去跟他接了个吻。谢潮声没有推开他,跟往常一样温柔地回应。 唇分时,梁屿说:“老师我说过的,你说的分手不作数,那么现在作为我男朋友的你,是不是该履行身为男朋友的职责。” “或者说,是义务?”梁屿眨了眨眼睛。 第五十五章 束缚 谢潮声坐在床上,低头注视左手手腕绑着的白色布料,神情晦暗不明。刚醒过来,某个部位也跟着苏醒了,睡裤支起鼓囊囊的一团,他毫不在意,任由某人赤裸裸的目光在他身上放肆打量。 梁屿原本抱膝坐着,瞥见谢潮声的脸色,莫名觉得不安,双腿不自然地放下。脚趾头碰到冰凉的地板,他稍微调整了坐姿,木摇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等待的时间或许有一分钟,或许连三十秒都不到。梁屿已经沉不住气,他踢了踢谢潮声裸露的小腿,抱怨似的“喂”了一声。 谢潮声没半点反应,甚至没有抬头看向梁屿。梁屿见他始终看着绑在手腕的白色布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解开系在木摇椅扶手的另一端,转而绑在自己右手手腕上,迅速打了个结。 梁屿蹭地一下站起来,木摇椅开始剧烈摇晃,脚踏结结实实地撞在脚踝上。梁屿忍了疼,却在看到谢潮声慌张的脸色后红了眼眶。 “让我看看,疼吗?”谢潮声紧张地搂着他,将他的身体扳过来,想查看脚后跟的伤。梁屿手脚并用,使劲推开谢潮声。谢潮声抓住他奋力挣扎的手腕,在臀部不客气地打了一巴掌,恶声恶气地吼:“听话!” 梁屿被谢潮声的右臂牢牢箍着,鼻翼翁动,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谢潮声松开对他的桎梏,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抬手给他抹掉脸上的眼泪。 “还跟我说你长大了,你变成熟懂事了,怎么还是那么爱哭?”谢潮声眼底的情绪似是无奈似是疼惜,嘴边却有隐约的笑意。 “都是因为老师欺负我才哭的,你不能因为这一次就说我没变好。”梁屿忍着哭腔,眼泪掉下来就用手背一抹,眉宇间都是倔强。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谢潮声笑了笑,惩罚似的拧了拧梁屿通红的鼻头。他看着他,默不作声许久,眼神幽深似海,手掌心轻轻抚摸梁屿的脸。再开口时,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梁屿和他对视,眼睛红通通的,鼻子也红红的,抽泣声停止了,但仍有小小的吸鼻子的声音。 谢潮声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对他说:“想要什么,你自己来。” 而后他往床上瞟了眼,紧接着左手毫无征兆地拽住梁屿的手臂,拉着他一同倒在大床上。 视线颠倒,梁屿的脑袋砸在谢潮声颈间,眼前由梁屿布满泪花的脸变成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室内光线暗淡,谢潮声在那瞬间脸上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直到梁屿略带茫然的脸庞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梁屿艰难地从谢潮声身上起来,单手撑在他的耳侧。谢潮声的表情称得上温柔,眼底却没有任何情绪。梁屿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他好像很少以这样的角度看着他的老师。 起初是他招惹的谢潮声,先沦陷的是他,掌握主导权的也是他。是他看着谢潮声一步步走进他的圈套,如愿以偿的同时,他忘记了自己也在圈套里面。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两人的角色对换,变成他被动地配合。他更倾向于卸下全部伪装,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从身到心。他的老师会带他上天堂,他固执地相信。 梁屿有点明白过来,是他掉以轻心了。想要的要自己争取,他应该比谁都深谙这个道理,就像从前的他所做的那样。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梁屿跨坐在谢潮声腰上,开始动手解睡衣的纽扣。等他解开全部纽扣,却发现因为右手腕绑了东西的缘故,睡衣不能全脱下来。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谢潮声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下身又硬又烫的东西也顶着他。 俯身亲了亲谢潮声的唇,梁屿微微抬起臀部,脱掉自己的睡裤,接着又剥掉谢潮声的裤子。手心出了汗,前面亟待纾解的部位与谢潮声的互相抵着,彼此都无意识地磨蹭,后面又湿又热的地方却不知如何是好。 谢潮声明显也忍得很难受,额头泌出了汗水,喘气的同时胸膛也跟着起伏,炙热的眼神始终黏在他的脸上。 梁屿低下头,不敢看谢潮声。不是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但保险套在外面的购物袋里没拿出来,卧室里唯一能拿来润滑的润肤露又在床头柜的抽屉,而床头柜被他搬去了角落,原先的位置放置着木摇椅。 他忽然觉得自己蠢透了。 忍着羞耻为自己开拓,然而将近半年没被硬物入侵的甬道,推进得极为费力。也许是怕的,也许是羞的,他花了好大功夫都没能塞进一根手指。 不能再等了,梁屿眼一闭心一横,扶着谢潮声硬得出水的东西,想直接坐下去。真正实施之前,他看了眼谢潮声。 谢潮声的面容很英俊,哪怕他皱着眉头,下巴冒出胡渣,肤色黑了点,近看脸颊瘦得凹陷下去。 依旧很好看,依旧是他最喜欢的模样,梁屿在心里再次确认这个事实,即使他的老师扔下他,推开他,不要他,即使他们今后还要分开好长时间。 他揉弄着手里那根硬邦邦的东西,谢潮声的呼吸变重,梁屿对他笑了笑,眼里闪烁着泪光,而后对准身后同样瘙痒难耐的地方,直直地就要坐下去。 料想中的痛楚没有传来,手臂忽地被用力一拽,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都趴倒在一副火热的身躯上。谢潮声猛地将梁屿掀翻在身下,两个人的位置对调,梁屿看着压在他身上的谢潮声,愣了一会儿,眼泪又再涌出来。 “我等不及了,”谢潮声盯着他看,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说完他低头在梁屿下巴咬了一口,起身解开绑在两人手腕上的结。那一段被捻成条状的白色布料,被谢潮声扔在地上。 他再次匍匐在梁屿身上,埋首在他颈侧,低声说道:“你想用那根东西绑住我,不让我走,下次应该打个死结,手和脚都要绑上,不然就白费力气了。知道吗小傻子?” 梁屿再次睁开眼睛,视线范围内一片混沌,卧室里黑漆漆的。窗外暴雨倾泻,窗户被狂风震得哐啷响。他听了一会儿雨声,赫然听到木摇椅摇晃的嘎吱声。 扭头看向左边,谢潮声坐在木摇椅上,右手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梁屿定睛去看,谢潮声的指缝间夹着一支烟。 谢潮声注意到他醒了,吐出一口烟雾,掐灭了烟头。他扭过头看着梁屿,轻声问道:“饿了没?我煲了瘦肉粥,起来吃点?” “几点了?”一开口,梁屿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一定是刚才用嗓过度,叫得太过了。想到这点,梁屿不禁红了脸,试图抬了抬胳膊,好在还有一点力气,不至于被做得下不来床。 “下午三点多,还难受吗?我检查过了没有出血,如果觉得难受就告诉我。” 梁屿“嗯”了一声,谢潮声又说:“想去卫生间就告诉我,只给你擦了擦身体,看你睡得很沉就没有抱你去洗澡。” “身体里应该还有我的东西,套被我扔了,我想你不介意的对吧。” 梁屿脸颊发烫,睡着以前的记忆全都涌上来。谢潮声做得很凶,那根胀大得恐怖的玩意一直楔在他身体里,冲撞的力度几乎让他两眼发黑。他疼得失声尖叫,也爽得头皮发麻,放荡地用双腿勾着谢潮声的腰,不肯让他和他的东西离开半分。 高潮来临的时刻,梁屿察觉自己身后那张被撑大到极致的小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绞紧那根正在甬道里进出的凶器。他卖力地啜着、吸着、吞吐着,比他只会痛哭或呻吟的嘴巴强得多了。 谢潮声显然也更喜欢身后那张小嘴,因为当他努力吸吮时,埋在他胸前的谢潮声几乎要咬掉他的乳头。紧接着发狠顶了好几下,而后缴械投降,几波精水通通射进他的身体,永远留在那张小嘴里面。 梁屿记得窗外的风很猛烈,窗台的风铃响个不停,他很担心那串风铃会被疾风卷走,结果没有。就跟他几次怀疑自己要被做昏过去,其实都没有,他的眼神涣散,意识却很清醒。 记得做爱时谢潮声嘴唇紧抿,眼神凶狠,外面的暴风骤雨没能让他分心哪怕一秒。他眼里只有被他牢牢桎梏在身下的猎物。那一刻梁屿觉得,谢潮声整个世界都是他。 谢潮声走去开灯,卧室瞬间变得亮堂堂。梁屿手掌心撑着床,想从床上坐起来,然而双腿使不上力。他掀开薄被,下身赤裸裸的,两条腿并拢,脚踝处被相同的白色布料绑住。 梁屿抬头看向谢潮声,谢潮声俯身吻上他的唇,说:“不是只有你想这么做,我也想了很久了。” 对于双腿被绑住了不能走路这事,梁屿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很快又对谢潮声展开笑颜,拉着他的手软着嗓子道:“老师,我想喝粥。” 接下来这半天,梁屿习惯被谢潮声伺候,甚至连双手好像也不能用了。谢潮声喂他喝粥、喂他喝水,给他擦脸擦手,然后给他被木摇椅脚踏撞淤青了的脚踝擦药。 擦完药,又再小心翼翼地捆住他的双腿,打了个漂亮的结。 梁屿看着谢潮声的动作,谢潮声摸着他的脑袋,说乖,小屿最乖。 当天晚上他们的小窝迎来了访客。同校的老师打电话来找谢潮声要一份资料,听到谢潮声回来的消息,立马表示可以上门去取。谢潮声那时候正在给梁屿洗澡,梁屿在浴室里使劲扑腾,谢潮声担心他摔倒,没心思应付电话那头的人,便敷衍地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才意识到对方是要来找他,于是只得发短信告知现在的住址。他在学校登记的通讯录,家庭住址还是从前那个小区,一直没改过来。 洗完澡,谢潮声把梁屿抱到了床上,正给他穿衣服,门铃就响了。他掩上卧室的门,走去开门。那位老师对他离婚的事情毫不知情,还在追问他什么时候搬了家。 卧室突然传来好大声响,似乎是重物砸到地板的声音。谢潮声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进了卧室,梁屿坐在床上张开双臂,等待他的老师过来抱他。 卧室里没有开灯,梁屿拽住谢潮声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迫不及待地搂着他热吻。 门是虚掩的,门缝透进来一点客厅的光线。梁屿知道门外有学校的老师,或许还是教过他的科任老师。他理应藏起来,藏到暗处,藏到没有光的地方,但是他久违地体会到一种近乎偷情的快感,他知道谢潮声跟他一样。 因为他的老师甚至兴奋得起了反应。 唇分时谢潮声说,疯子。梁屿对他露出最甜美的微笑。 谢潮声出去后将资料交给对方,连声说抱歉,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 对方了然地笑了笑,问房间里是嫂子吧,她等你估计等得够呛的。 谢潮声“嗯”了一声,说是啊,他等我很久了。 那位老师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匆匆告辞了。谢潮声关门落锁,再将手机关机,然后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进卧室,走向那个坐在黑暗里等了他很久的人。 第五十六章 归还 台风过境的第三天清晨,天朗气清。梁屿推开窗,隐约可见楼下被狂风折断的树,以及从各家窗台刮落下来的奇奇怪怪的物件,例如花花绿绿的大裤衩、枯死的盆栽、颇有年代感的旧海报,还有令人匪夷所思的破烂的塑料盆。 家里没有其他吃的,谢潮声提出要下楼买早餐,梁屿跟着他一起去。 走过从窗户往下看的这段满目狼藉的路,谢潮声牵着梁屿的手,告诉他小心脚下的碎玻璃和裸露的电线。脚边恰好有个用过的保险套,梁屿看到了,立即抬眼看向谢潮声。谢潮声大力握住梁屿的手,目不斜视地经过,轻斥一声:“谁那么没有公德心。” 梁屿莞尔,谁那么没有公德心呢,反正不会是他们。 一直到今天早上为止,家里门窗都是紧闭的,他们根本没机会在酣战时把什么东西扔下楼,更别提他们几乎不用那玩意。 记忆中的两天,无数次他半个身体贴着窗户,随着激烈的撞击脑袋一次又一次磕到窗玻璃上。他总幻想下一秒玻璃突然暴裂,飞溅的碎玻璃会把他们扎得血肉模糊。 然而下一刻谢潮声伸手垫在他的脑袋下方,厚实的手掌护住他的脑袋。他想问谢潮声这有用吗,用他自己的手充当肉垫,玻璃就能不碎吗,而他们真的都能平安无恙吗? 这些问题他通通没来得及问,白天太短暂,夜晚也不够漫长。只不过彼此相拥着入睡,做一两个美梦,一眨眼就是第三天了。因为很清楚今天就要分开了,梁屿昨晚甚至不敢睡,害怕一睁眼就是日上三竿。 谢潮声哄了他许久,他都固执睁着双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夜深了,不知道谁先抵挡不住睡意,总之最后两人都稀里糊涂睡着了。 早餐选在附近的一个小摊档。吃早餐时梁屿有些闷闷不乐,不太有胃口,他那碗撒了葱花的馄饨没怎么动过。谢潮声舀起一颗馄饨,喂到梁屿嘴边。梁屿瞪着谢潮声,热茶水升腾的热气模糊了眼睛。 眼圈渐渐变红,他就着谢潮声的手吃完了小半碗馄饨。 剩下的半碗,谢潮声替他吃完了。梁屿看着碗里漂浮的葱花,又瞅了眼谢潮声那碗,里面没有放葱花。他问谢潮声:“你不是不吃葱吗?” 谢潮声答:“你吃过的我就吃。” 梁屿说:“老师你不要想着说好话哄我,我不听。” “你怎么会不听,我们小屿最听我的话了是不是?”谢潮声注视着梁屿,眼神从他的脸颊游移到手腕,那上面有一圈被勒出来的红痕。“疼吗?”他问梁屿,“还有脚踝,会疼吗?” 昨天梁屿的父亲打电话过来找人,梁屿执拗地不肯接电话,还是谢潮声接了电话说会把人送回去。电话挂断后,梁屿双眼红得吓人,他翻箱倒柜找来一根细皮带,一声不响地缠绕住他们的左手右手,紧得分都分不开。 他对谢潮声说,我们就这么回去,让我爸看看,让他打断我的腿算了。 谢潮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猜伯父会先打断我的腿。 梁屿看了眼谢潮声,问,你去找过我爸,那次你跟他究竟说了什么? 谢潮声没说话。 梁屿了然地笑笑,解开捆住他们左右手的皮带,转而绑住自己的脚踝。他红着眼睛对谢潮声说,我不走了,不管老师你要去哪,我都不走,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也是你最想对我做的事,不是吗?梁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脚踝,然后将双手伸到谢潮声面前,说,老师,手腕你替我绑。 谢潮声瞟了眼,喉结上下动了动。 那是没有经过任何摧折、他一只手就能握住的手腕。纤细、白嫩,毛细血管若隐若现,他只要稍微用些力,就会在上面留下消散不去的红印。 谢潮声给梁屿父亲回了个电话,告诉他明天再把人送回去。梁父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吼,指责谢潮声不守信用,勒令其立即把他的儿子还回去。 谢潮声心平气和地说,就一天,只留一天,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兴许梁父也觉得只不过是一天时间,一天后就要桥归桥路归路了,短短一天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谢潮声听着梁父的再三提醒与威逼利诱,“嗯”了好几声作为保证。挂断电话,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背靠着沙发,别过脸看向另一边。 屋子里光线昏沉沉的,窗户没有开,拉到一半的窗帘挡住外面混沌的天色,谢潮声的侧脸隐没在昏暗里。 梁屿站在他面前,代替他的手在太阳穴继续按揉。有好一点吗,他问谢潮声。 谢潮声看向梁屿,伸手抚上他的肩膀,而后手掌心一路向下,从漂亮的蝴蝶骨、凹陷下去的腰窝一直抚摸到挺翘的臀部以及滑腻的大腿。 这天午睡醒来,梁屿上身穿着他的旧汗衫,下身只套了条短裤,大腿内侧还沾有他的东西。谢潮声用指腹轻轻一揩,梁屿连站都站不稳。加上脚踝被绑着,他整个人几近摔倒。 谢潮声摸了摸梁屿的脸颊,然后将他打横抱起来,平放在茶几上。茶几的障碍物被谢潮声用胳膊扫清,烟灰缸跌落到地板上,哐啷一声碎成两半。 他走去把窗帘完全拉上,再去检查大门有没有反锁,紧接着在卧室角落找到那条汗涔涔的、渗透了汗水与其他体液的白色布料。 谢潮声拿出来的时候,梁屿双手并拢,颤巍巍地展露他那脆弱易折的手腕。 谢潮声扯着皮带一边绕圈、一边死死地盯着梁屿。眼眶赤红,宛如一头被霸占了领地的野兽,正准备大举入侵,将他失去的通通夺回来。 他对梁屿说,你爸让我把你还给他,所有人都想跟我抢走你,真应该让他们过来看看,你到底是谁的。我做梦都想跟他们拼命,让他们把你还给我。 梁屿的手腕被捆好了,谢潮声在上面落下一吻,虔诚且庄重。 你是我的,谢潮声说,是我的礼物,我的血肉,我的全部。 要走的时候,梁屿给谢潮声收拾背囊。他将衣服一件一件叠好,再塞进背包里。谢潮声坐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叠衣服。 梁屿问他,衣服叠得比以前好多了对不对?谢潮声点点头,梁屿又问,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谢潮声看着梁屿,单臂环着他的腰,作势就要吻上他的唇。梁屿第一次躲开了谢潮声,他正色道,老师你别想糊弄过去,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谢潮声回答。 可我还是要重复一遍,梁屿吸了吸鼻子,搂住谢潮声的脖颈面对面说道,短信要回复。 谢潮声点点头。 我给你打电话要接。谢潮声“嗯”了一声。 要记得想我。谢潮声亲了亲他的唇。 最后梁屿说,我知道我以前很不好,虽然现在也不怎么好,以后有可能还会像现在这样。可是我在努力了,火车站说的话你别不当一回事,我保证会很努力很努力,你看我都舍得让你离开我了。 老师你说过我是你的,所以不论好坏你都得要。 谢潮声跟梁屿额头相抵,不停地在他脸颊、下巴和脖颈上吻着。他揪着眉头,神色痛苦,亲吻的动作透露出急迫,仿佛已经竭力克制住很深很重的痴迷与爱恋,再也不想多等一秒。 梁屿被扒光衣服前,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然后手机被扔到床下,他的惊呼声被谢潮声堵在嘴里。他想提醒谢潮声时间快到了,他是时候出发去机场了,他们没时间再来一次酣畅淋漓的情事。 哪怕他也很想要。 但是谢潮声的动作极度迫切且不容反抗,亲吻的力度大得好像要从他嘴里嘬走一块肉。 梁屿浑身上下又变得光溜溜的,他被谢潮声粗暴的动作刺激得掉下泪来。可他早就习惯这样的疼痛,来自身心深处的渴望使他再度敞开身体,迎接即将离别的爱人。 走之前谢潮声亲了亲梁屿汗湿的额头,给他擦干净身体。而他自己则衣着完整,他把梁屿剥得精光,自己却只拉开了裤链。 梁屿被扒掉的衣服就在床上,被他们俩压在身下弄得皱巴巴的,冲撞时的汗水与体液通通留在上面。谢潮声把卷成一团的衣服从梁屿身下抽出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全都是梁屿的气息梁屿的味道。 梁屿红了脸,在谢潮声胳膊上挠了一下。谢潮声打开背囊,将那团衣服塞了进去,连那条用来擦身体的毛巾也没落下。 他说,我的东西拿齐了,我要走了。 梁屿红了眼眶,说哪有,你还漏了我。 谢潮声笑了,用力捶了捶胸膛,说胡说,你就在我心里。 高三的时间过得比想象中的快。梁屿照旧住宿,周末有时不回家,他就会过来他们的小窝待上一整天。 有时候他会在卧室的大床午睡,做混乱短促的梦。梦里有永远做不完的试卷,有刺目的红叉和成绩单,还有跟他一样麻木的同学与怎么也记不住模样的老师。 极偶尔的情况下他才会梦见谢潮声,醒过来后他通常会抱着膝盖发呆,梦里梦外的巨大落差几乎能把他吞没。他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能说服自己回到现实。 谢潮声有遵守约定和他互发短信,但有一次他在上课偷看谢潮声给他的回复,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叶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谢潮声,说这个学生有多难教,高三了还敢谈恋爱,上课精神不济,也不知道晚上干嘛去了之类云云。 梁屿低着头不敢说话,耳朵却竖着仔细听电话里谢潮声说的话。 谢潮声再三表示一定会好好教育,让叶老师别气坏了身体。叶老师愁眉不展,说梁屿就是他教学生涯的瓶颈,偏偏这兔崽子只听谢潮声的话,弄得他老人家很是挫败。 哪有,我也很听您的话,梁屿插嘴道。 叶老师瞪了他一眼,梁屿识相地噤声了。谢潮声笑了笑,问叶老师能不能让他跟梁屿说几句。叶老师挥手示意梁屿接电话,梁屿关了免提,将手机贴到耳边,背过身,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又挨骂了?谢潮声笑道。 梁屿“嗯”了一声。 我怎么听叶老师说你谈恋爱了?谢潮声揶揄地问。 梁屿翻了个白眼,教导主任看到他发短信的内容全是清一色的“我想你了”,刚好署名又是一颗心,便大惊小怪地以为他谈恋爱了。实际上那些全都是发给谢潮声的。 我有没有谈恋爱,老师你不是很清楚吗?梁屿说得理直气壮,毫不避忌叶老师就坐在身后。 谢潮声失笑,说好了今晚再打给你。 梁屿恭恭敬敬地将手机还回去,叶老师哼了一声,梁屿赶紧夹着尾巴溜走了。 晚上自习到很晚他才爬上床,手机搁在耳边,强撑着睡意和谢潮声说话。然而没说几句他便睡着了,呼吸声平和,梦里再没有烦人的考试与习题。 今年生日是在父亲的陪伴下度过的,吹熄了十九根蜡烛,梁屿在心里默默许了一个愿望,蛋糕也不吃就回房间做作业了。 他给谢潮声发短信,告诉他自己真的变成大人了。 谢潮声的电话恰好打进来,说完生日快乐,神神秘秘地让他等一会儿。然后梁屿听到许多个稚嫩的童声汇在一起,对他唱生日歌。 一支歌唱完,谢潮声似乎走到远一点的地方讲电话。彼此默契地沉默了,再开口时声音带着笑意,谢潮声说,这里的星星很亮。 梁屿站在窗边,他看到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只有深沉邈远的黑。 但这不妨碍他想像那片璀璨的星群,他对谢潮声说,我也看到了,很亮很亮的星星,它们在发光。 那时候梁屿还以为,从今往后,他们俩的未来会如同星群一样明朗,再无云翳。 第五十七章 好眠 临近第一次全区模拟考,那段时间梁屿失眠得厉害,经常整晚睡不着觉,睁眼到天亮。 他没觉得自己压力有多大,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彻夜不眠的烦心事,但就是诡异的毫无睡意,并且不会犯困。甚至哪怕一整宿没睡,第二天上课依旧很精神。 梁屿没把这件事告诉谢潮声。他们睡前偶尔会通电话,往往没说上几句,宿舍楼到点就要熄灯了。他没有当着舍友的面跟爱人你侬我侬的嗜好,不得不躲去阳台或卫生间接听。 宿舍蚊子多,讲一次电话他的脚踝会被叮出很多个包。有时候他一心二用,一边跟谢潮声撒娇抱怨,说学习有多么辛苦,一边眼疾手快地拍蚊子。 一巴掌的蚊子血,黑暗中梁屿看不真切,他惦记的只有心头的朱砂痣,无论何时都清晰如昨。 谢潮声连宿舍熄灯时间都一清二楚,没聊几句就催促他赶紧睡觉,恨不得掐秒挂电话,生怕耽误了他的睡眠时间。 有几次梁屿差点说出口了。他跟谢潮声抱怨的事情有那么多,例如食堂饭菜难吃、上课跟不上进度、舍友呼噜声很大,加上一件自己彻夜难眠根本算不得什么。 谢潮声疼他疼得紧,想必又会忧心忡忡,找一大堆法子治疗他的失眠。 但梁屿就是不想那么轻易说出口。 某次晚自习,他罕见地接到谢潮声的电话,屏幕亮起来,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按下接听。电话那头谢潮声的声音很喘,全程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废话,通知梁屿一下课就去校门口,说完通话就结束了。 梁屿心里砰砰的跳,自从上次上课回信息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谢潮声便拒绝在上课时间联系他,他主动去找也不行。 不明白这次怎么突然打电话来,还有去校门口究竟要做什么,梁屿咬着笔头,思绪和墙上滴答转动的分针秒针一样,没有一秒能停止幻想。 最近他总算觉得,谢潮声不在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难熬。 他时常有种谢潮声仍在身边的错觉——班主任叶老师不知怎么的,近来老爱搬出他的劣徒来教育另一位劣徒;学校布告栏新增了援疆教师的风采展示,谢潮声的照片被放在正中央,每天路过都要看上好几次。 更别提还有不间断的短信和每晚睡前通话。他想这个人就可以立即说出口,尽管抱不到,但想念能传达出去,并在对方心里掀起同等风暴也是好的。天气不同步,总还有心意同频共振。 有一次晚自习梁屿晚了进课室,飞奔回座位的途中不小心撞掉某个女生的手机。捡起来时眼睛恰好瞄到屏幕,一句“我想你了”正在发送中。 梁屿还了手机,回到座位也依葫芦画瓢,给谢潮声发去一句“我想你了”。 谢潮声那次立刻就回复了,提醒梁屿认真上晚自习,顺便补充一条晚自习时间也不能互发短信。 那时候梁屿刚想斥一句笨蛋老师,榆木脑袋不解风情,谁知道下一条短信进来了,干巴巴的三个字:我也是。 照样是笨蛋,梁屿心想,但到底还是笑出来了。 晚自习结束,梁屿裹紧校服外套走去校门口。秋末冬初时分,这座城市还没到落叶的时候,宽阔的校道干净清爽,踩在上面无需担心厚厚的落叶堆底下会藏着什么—— 今年春天,他曾听杨芮说过,有人夜晚走在校道上不小心踩到一只雏鸟,落叶嘎吱的声响或许曾掩盖住雏鸟的呼救。 当时的他听过就算了,只不过那个春天,当他每次踩在落叶堆上,总感觉没来由的心慌。 后来他回想起来,知道自己并不是怕踩到什么小生命,相反,他怕的是枯叶断裂的声响。清脆的干脆的,死物再度被碾碎的那一刻,竟比任何东西都来得决绝,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那时候他总害怕生命里某些人或事,也会跟落叶一样。 夜晚风凉,梁屿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远远看到校门口矗立着一道人影,脚步不禁顿了顿。不是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但是当幻想被证实,巨大的狂喜瞬间攥住心脏,梁屿朝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跑过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梁屿抱紧谢潮声的腰,用力呼吸他身上变得少许陌生的气息。 谢潮声把梁屿从怀里摘出来,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就要亲。还是梁屿果断伸手抵住谢潮声的唇,瞪着他问:“老师疯了么,不看看这是在哪?” 他们就在学校大门口,几步之遥的保安亭里面有值班保安,远处还有几位同学正往这里走来。的确不是个适合恋人久别重逢的地方,谢潮声搂着梁屿的腰,声音低沉喑哑:“家里钥匙带了么?” “嗯?放在宿舍了,要我现在回去拿么?” 谢潮声说:“不用,身份证也没带对吧。” “老师让我出来校门口,我带身份证干嘛?”梁屿眯起双眼,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谢潮声。 谢潮声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叶老师,我刚回来没地方住,能去您在学校的宿舍借住一晚么?” 没开免提,梁屿也能听到叶老师中气十足的嗓音。谢潮声继续道:“我还要问您借个人,梁屿今晚也跟我一起,正好我也教育教育他,您知道的,他只听我一个人的。” 叶老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谢潮声笑了笑,又再聊了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走吧,”他向梁屿伸出右手,“今晚你是我的了。” 月明星稀,谢潮声带着梁屿走到操场另一端的教职工宿舍。叶老师在那有一套闲置的二居室,环境比谢潮声当初午睡的宿舍好太多,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床不是宿舍标配的上下铺铁架床,而是宽阔的双人床。 谢潮声在浴室洗澡,梁屿盘腿坐在床上等他。 陡然换了房间且换了张床,梁屿很不习惯,眼神在不大的卧室里乱瞟,瓦数极高的白炽灯亮得刺眼。他调整了姿势,改成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坐在床中央。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连此时的心情也是陌生的怪异的。说不清胸口满溢的情绪到底是哪一种,窗外月光很亮,周围没有一颗星星,他好像体会到月亮的凄清和孤苦。但浴室传来的水声,又时刻提醒着他不是一个人。 梁屿把脑袋埋进臂弯,企图掩盖微微泛红的脸颊。 谢潮声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头发、脖颈和胳膊上的水还没有擦干。他蹬着拖鞋经过梁屿,将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扔到他身上。梁屿被湿湿热热的毛巾糊了一脸,摘下后四处张望着,想找地方挂起来。 谢潮声从屋外找了个塑料盆进来,脚步没停又进了浴室。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随后他端着盆热水出来,在梁屿脚丫子旁边放下。 梁屿双腿在床沿外晃悠,他拽住谢潮声的手臂,不明白他的老师走来走去是要干什么。谢潮声摸摸他的脸,在唇边盖了个戳,嘴唇相碰又分开的声音很响亮,像嚼出来的泡泡糖砰地一下破了。 梁屿脸红红的,咬了咬嘴唇仍抑制不住嘴边的笑意。 谢潮声找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上面,伸手进装满热水的塑料盆,试了试水温,然后看向梁屿:“可以了,慢慢把脚放进去,睡前泡脚会睡得好一点。” 梁屿试着把脚丫子伸进热水里,被烫得倏地一下缩了回来,还溅了谢潮声一身的水。 梁屿鼓起腮帮子,揪住谢潮声的一根手指摇了摇,讨好道:“老师对不起嘛,水真的很烫。” 谢潮声无奈极了,站起来将板凳踢到一边,重新在床沿边坐下。他搂着梁屿的腰,把他抱到腿上。梁屿扭过头跟他对视,眼神如水般澄澈。 他问谢潮声:“老师你想做什么?” 谢潮声在他下巴咬了一口,双手探进他的衣服里,摸到那滑如凝脂的皮肤又舍不得掐了。 “整晚都睡不着觉为什么不告诉我?”谢潮声注视着梁屿,“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也没多长时间,”梁屿眼珠子转了一圈,“也就一两个星期。” 谢潮声似笑非笑:“你都跟别人说了,却不肯告诉我,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你听谁说的,难道是师母?”梁屿立马否认这个可能性,“一定是陈孟叔叔说的,那天他也在。” 谢潮声的脸色变得颇为古怪,他把双脚放进塑料盆里,水温没有刚才那么烫了。他按住梁屿的大腿,强迫他也将脚丫子放进去。 “你什么时候跟人熟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谢潮声漫不经心道,瞄到梁屿试图缩回去的双脚,迅速且果断地踩住他的脚背,地板因此多出好大一滩水迹。 梁屿被烫着哇哇大叫,谢潮声扳过他的脸,做了今晚一直很想做的事,用力、霸道且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堵住梁屿的嘴唇。 渐渐的,梁屿的脚丫子也不再胡乱扑腾了,他乖乖地在水里泡着,被谢潮声粗粝的脚底板踩着。脚踝到整个脚丫子都被烫得红红的,跟他的耳根、以及被吮得水亮饱满的嘴唇一样红。 地面上一大滩水迹,谢潮声头发和胸膛上的水仍没有干透,彼此纠缠的嘴唇互相交换着唾液,源源不断的水约好了似的从各处涌出来。 屋子里水汽蔓延,每个角落好像都变得湿漉漉的,连窗外吹进来的风也带来雨水的讯号。 这个季节哪来的雨水。 直到塑料盆里的热水变凉了,两人互相搂着抱着倒在大床上。彼此额头相抵,谢潮声说:“今晚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如果我睡着了你还没睡着,那就叫醒我。” 梁屿手指戳着谢潮声的胸膛,在上面画圈圈,小声道:“你心不心疼我?” “疼,”谢潮声抓住梁屿的手亲了一口,然后放在胸口的位置,“这里很疼。” 梁屿笑了:“那你要好好疼我,现在是,以后也一样。” “小坏蛋,你是不是故意的。”谢潮声看到梁屿狡黠的笑,顿觉又落进了圈套。他搂着梁屿的腰,恨恨地道:“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心疼你。” 故意让我这么爱你。 窗外月光皎洁,这一晚梁屿睡得前所未有的好,梦里没有任何烦心事打扰。 谢潮声回来陪他睡了一觉,第二天又回去了。梁屿留下他穿过的贴身汗衫、用过的毛巾,每天晚上抱着睡觉,很少再失眠。 今年寒假,谢潮声只回来了短短几天,年初三就走了。梁屿今年又是跟父亲一起过的年,他在心里默默发誓,明年一定要和谢潮声一起过年。 他是他通讯录里备注为“家”的那个人,他不在,他的老师就没有家了。 高三下学期时间过得飞快,几次大考过后,迎来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这次考完成绩出来,学校发给他们每个人一张志愿填报模拟表,为的是让他们看看自身跟目标院校的差距,最后再拼一把,同时也提前为志愿填报做准备。 梁屿兴冲冲地选好了目标院校,全都在本地,而且分数线也比较低。他打电话跟谢潮声讨论,谁知谢潮声提出反对意见。他重新列了几所很好的大学,表示希望梁屿考虑一下这几所学校。 梁屿翻了个白眼,他哪能不知道谢潮声说的那几所会比较好,可是全都在很远很远的城市,他根本没打算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的计划是,大学留在本地,以后也一直待在这里。谢潮声在哪,他就在哪。 梁屿回想起他跟谢潮声认识是在秋天,如今一转眼又是春天的尾巴。 时间永远都不够。相识将近两年,他的身高没有再长高五公分,成绩也没能挤进年纪前一百,他跟谢潮声甚至都没有一起过一遍完整的春夏秋冬。 他愿意谢潮声去很远的地方,愿意等他回来,可他自己不想走。 第五十八章 同归 两人爆发了认识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冷战。 梁屿已经好多天都晾着谢潮声,短信不回,电话敷衍地聊几句就挂断,最后演变成直接拒接。谢潮声知道梁屿在气填报志愿的事,他怨自己让他去外地的大学。 谢潮声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顺着他的意愿减少了联系。 电话不打了,短信倒照常发送,但也没说什么哄他的话,只有干瘪的“晚安”二字。 于是梁屿更生气了,尤其是谢潮声在应对他的不理不睬,采取的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方式——由着他闹,纵容着他发脾气,从不跟他争执。 作为年长者,谢潮声给予他无限的包容和耐心,这让梁屿经常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第一次痛恨谢潮声过分的温柔。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星期,梁屿突然觉得自己也会分轻重了。他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他想把所有事情都留到高考后再解决,反正他跟谢潮声的时间还有那么长。 但是谢潮声偏不让他如愿。 考前倒数第二天,谢潮声不打一声招呼就回来了。他跟着叶老师出现在教室里,顿时引起一片哗然。他走上讲台,微笑着,对全班同学说高考加油,他说他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他没有理由不回来看看。 梁屿坐在座位上,脑子还有点懵。 谢潮声的目光掠过他,似乎停顿了那么一两秒,嘴角微笑的弧度略微有些上扬。 下课后,谢潮声极其自然地叫他的名字,梁屿走出座位,谢潮声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带到叶老师面前。叶老师拧着眉头看他,最后说了句好好考,一本或许可以冲一冲。 谢潮声不停地道谢,捏着他肩膀的那只手失了分寸,力度重得让他皱眉。 走廊上其他老师看到谢潮声回来,纷纷上前问候。从头到尾,谢潮声都揽着梁屿的肩膀,一直没有松开。他自顾自地跟人聊天,右手偶尔在梁屿肩膀轻轻捏一下,好像梁屿整个人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旁人眼里,他们定是关系十分密切的师生,好到会像兄弟或朋友一样揽着肩膀,甚至亲密挽着手臂—— 梁屿心里忽地动了动,伸手挽住谢潮声的胳膊。他微微侧过身,扭头专注地看着谢潮声跟别人寒暄。任谁都能从他眼里看出赤裸裸的痴迷。 感受到肩膀一痛,谢潮声重重捏了他的肩膀予以警告,可梁屿看到谢潮声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不悦。 梁屿饶有兴致地看着谢潮声,他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明明深爱得恨不得昭告全天下,却还要在旁人面前上演师生情深的戏码,以此来掩饰不善伪装的他们眼神举止中快满溢出来的爱意。 他们都一样蠢。 梁屿心里忽然涌现一个念头,倘若他们的关系暴露于众,流言和非议会把他们彻底推向大众对立面,到那时候,他的老师是不是就没有理由再推开他。 梁屿抬手给谢潮声翻好衣领,在他的认知里,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做。谢潮声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他低下头跟他对视,瞳仁幽深,气氛在那一瞬间变得有点怪异。 好在及时响起的上课铃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围绕在他们身边的老师同学鸟兽状散,没有人会记得这一两秒的暧昧与暗涌。 梁屿也准备进课室,转身时他看到人群中的杨芮。梁屿冲她眨了眨眼睛。或许刚才那一两秒不算白费,至少有知情者记得。 杨芮很担忧地看着他,想必被他大胆的举动吓到了,他的这位朋友总是杞人忧天。但梁屿觉得,真正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应该是谢潮声。 因为就在刚才,他分明捕捉到他的老师眼底有某种一闪而过、压抑得极深的情绪。 他确信谢潮声在那一两秒里很想吻他。 或许不止,或许从他挽上他手臂的那时候,或许更早,从他在讲台底下看着他,从他们目光相撞的那一刻起。 冷战仍在持续。不管在别人面前是多要好的师生,现在他们的确在吵架不假,梁屿固执要将冷战进行到底,尽管吵架、生气的只有他一个人。谢潮声始终尽职地扮演一个年长的、体贴、宽容的恋人角色。 晚上晚自习结束,谢潮声在课室露了下脸,梁屿看到他却假装没看到,还在埋头看书。课室其他人陆陆续续回宿舍了,梁屿还在座位。直到保安过来催促,他才动身离开课室。 谢潮声就在楼梯口等他。 梁屿故意不看谢潮声,擦肩而过快步下了楼梯。长长的楼梯只剩他们俩,谢潮声跟在身后,走完一层楼梯,谢潮声开口叫他:“小屿。” 梁屿头也不回:“老师别叫我,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怎么就不想跟我说话了?”谢潮声颇为无奈,“今天早上不还好好的。” 梁屿猝然转身,瞪着谢潮声。有时候他觉得,他的老师装傻充愣的本事比他厉害多了。 谢潮声扬了扬嘴角,飞快地在梁屿唇上偷亲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脸颊,而后低声道:“今天早上就想这么做了。” “马后炮。”梁屿小声嘟囔。 “嗯,你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梁屿非常鄙夷谢潮声这种求和的态度,他冷着脸:“我不要跟老师讲话,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能蒙混过关。” “你不想跟我讲话,那你就听我说,”谢潮声的语气放得很轻,生怕吓着他那般,“气我可以,不许影响到你自己,今晚要好好睡觉。” “但是气我也别气太久了,不然今晚睡不着觉。” “所以还是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楼道间昏黄的灯光照在谢潮声脸上,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含情脉脉,眼底的疼惜就快要流淌出来。梁屿撇了撇嘴,他哪能抵抗谢潮声这么温柔的阵仗,一时间身体里各个器官部位倒戈了一大片。 只有嘴巴还在负隅顽抗。 他对谢潮声说:“老师你犯规,我们是在冷战是在吵架,你怎么能这样?” “没有犯规,我们现在就是在吵架,你看你都不肯让我抱。” 谢潮声的口吻很是苦恼,梁屿气极了,谢潮声完全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哄。 他转身继续下楼,谢潮声跟着他。他们很快走出教学楼,梁屿没走几步,背后一个热烘烘的身体猛地扑上来。 灼热的鼻息喷洒在他颈侧,谢潮声圈着他的腰,叹气道:“总算抱到你了。” 梁屿恐吓道:“我敢打赌,保安会在下一分钟打着手电筒出现。” “怕什么,哪条校规规定我们不能抱在一起。” 梁屿像是才发现谢潮声的无赖程度,他使出绝招:“老师你放开我,我困了要回去睡了。” 谢潮声挣扎片刻,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放开了他。 “晚安,做个好梦。” 梁屿往前走了几步,脚步顿住了,接着转过身,飞奔进谢潮声怀里。 谢潮声把他抱了个满怀,随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梁屿闷声道:“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不理我,”谢潮声叹了叹气,声音无比艰涩,“我就吓得跑回来了。” 梁屿又问:“老师是不是很怕我真的不理你?” 谢潮声收紧双臂:“是,很怕。” 梁屿说:“那老师以后不能再推开我了,不然我真的不理你。” “听到没有?”得不到回应的梁屿抬起头,着急地看着谢潮声。谢潮声对他笑了笑,眼神很疲惫,落在唇上的吻却像梦境一样轻柔。 回答不了的话,就用亲吻代替。那一整个夏天的好梦似乎都注入这个漫长的吻里。以至于唇分的时候,梁屿好像听到梦碎的声音。 谢潮声没有陪他到高考那天,第二天又飞回去了。他答应拍毕业照那天一定回来。 高考两天很快过去,响铃的那一刻梁屿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走出考场,各个楼层的同学都在欢呼呐喊,他在不同的人脸上看到相同的激动和欣喜,当然不乏悲伤失落的面孔。 走廊上被扯着嗓子大吼狂奔的人群占据,书本试卷被抛了一地,纸张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梁屿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到了,可他最想与之分享喜悦的人,暂时不在这里。 等放榜的这一段时间,梁屿在家里待不住,时常去找梁音迟。 梁音迟生的女儿很漂亮也很乖。梁屿每次看她,不是在婴儿床里安安静静地睡觉,就是在大口大口地喝奶,很少看到她大哭吵闹的模样。 得到梁音迟的允许,梁屿试着抱一抱这个浑身奶味的奶娃娃。她那么小,身体软乎乎的,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碎,梁屿几乎不敢用力。 梁音迟从来不提孩子的爸爸,梁屿也没有问。 但他还是从偶尔来探望的陈孟口中,拼凑出事情的原委。梁音迟在离婚后跟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复合了,那家伙在他们好上以后突然说要出国,梁音迟便放了他走。孩子是后来才知道怀上的,那个人早已在资本主义国家逍遥自在。 陈孟在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是同仇敌忾的模样。他没注意到梁屿的情绪不太对劲,只是一味地大骂渣男。骂着骂着突然发现好像把谢潮声也骂进去了,便悄悄地噤声了。 梁屿问陈孟,谢潮声知道这些么? 陈孟斩钉截铁地表示谢潮声绝对不知道,他似乎想表明谢潮声的专一忠诚,但没发觉梁屿的表情更难过了。 梁屿又问陈孟,为什么总来找梁音迟。 陈孟解释梁音迟现在是他们创业团队的一员,谢潮声走了以后,梁音迟很偶然地加入了,融资就是她在负责。 真不懂你的老师为什么要退出,陈孟忍不住跟梁屿抱怨。 梁屿说,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初他说要赚钱,我猜他是想赚钱养你,毕竟当老师能挣几个钱,可是谁知道他半路退出跑去援疆。陈孟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把谢潮声给出卖了。 梁屿说,我又不用他养,我成年了。 哎,那不一样,陈孟叹气,你比他小那么多岁呢,再说了男人养老婆天经地义嘛。 梁屿不说话了,背过身,用指腹拭去眼角的泪。 他很想立即见到谢潮声,他想告诉他,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生平第一次,他反省自己以前有多么不成熟、愚蠢、幼稚,他犯下的错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高考放榜,梁屿的成绩不好不坏,跟他先前的预估差不多。拍毕业照的时间定了下来,就在毕业典礼那天,那天下午还是志愿填报咨询会。 谢潮声在拍毕业照前一天回来了。梁屿想了好久要不要告诉他梁音迟的事,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口吻去说这件事,他的悲伤、难过都显得很荒谬,他哪里来的资格去伤心难过。 回来这天谢潮声被陈孟叫出去了,谢潮声坦白要过去梁音迟那边,项目有些细节需要交接。梁屿没说什么,只让他给梁音迟带个好。 回来后谢潮声脸色和平常一样,他说起梁音迟的女儿,说她很漂亮,说梁音迟总算如愿了。语气很平静,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拍毕业照,天气原本就炎热,树上的知了更是叫得人心烦意乱。 冗长的集体照环节总算结束,梁屿拉着谢潮声,想拍他们俩的单独合照。 学校里挤满了人,到处都有人在拍照。他拽着谢潮声绕了大半个校园,去到人流量比较少的林荫道上。 谢潮声这天有些心不在焉,梁屿看出来了,他没有问。他隐约猜到谢潮声应该知道梁音迟的事了。 挽着谢潮声的胳膊,脑袋歪向他那边,拍照时梁屿努力扬起嘴角,尽量让这一刻自己的笑容灿烂无比。 校道上的参天大树挡不住毒辣的太阳光,聒噪的知了叫声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猛烈的阳光让梁屿有种要晕眩的错觉,他伸手挡在额前,树木罅隙间透进来的光交错成斑驳的光影。 梁屿蓦地想起曾经做的那个梦。那一个过于真实、走马观花地过完他和谢潮声纠缠的这些年的梦。 他鬼使神差地问谢潮声:“师母怎么没来?” 谢潮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不来,她今天没空。”他们昨天才见过,他拜托谢潮声去问梁音迟有没有空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梁屿说:“有空我再找师母拍一张。” 没过多久梁音迟出现了,她看到他跟谢潮声站在一块儿,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对上自己的目光,那笑容还加深了几分。 梁屿也笑了笑,松开挽着谢潮声的手,转身进了大礼堂。 和梦里如出一辙的场景,他有点分不清现在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或者不管是梦是现实,都注定殊途同归。 梁屿忽然觉得,或许梦里面才是最好的安排,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好的结局,他不该打破这一切。 第五十九章 未来 下午是志愿填报咨询会,梁屿听了没几分钟就溜出来了,留父亲一个人在课室里对着厚厚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发愁。 他早就想好志愿该怎么填,他的分数稳进本地的大学,尽管能报省外更高分的学校,但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父亲对他是恨铁不成钢,说他瞎报志愿,分数白白浪费了。 梁屿满不在乎,他问父亲,你就不怕我去了外地然后三年五载不回家,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想干什么你更管不着了。 父亲沉下脸,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梁屿故意嬉皮笑脸,他对父亲说既然你知道,那么把我留在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更好。 父亲说他还是没长大,随随便便决定未来的道路。你以后会后悔的,这是父亲的原话。梁屿不懂,父亲为什么不说“你们”,这明明是他跟谢潮声两个人的事,日后的结果或报应也应该由两个人来承担。 除非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选择而已。 梁屿漫无目的地闲逛,谢潮声开会去了,下午每个班都在开志愿填报家长会,偌大的校园变得安静空旷。他本来想找梁音迟补拍一张合照,但她的女儿生病了,梁音迟没跟他聊几句就匆匆忙忙走了。 梁屿总有种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的感觉。他跟父亲的关系变好了,他有一个可以随时回去的家,也有知根知底、聊得来的朋友。连从前的假想敌也不存在了,梁音迟对他很好,尽管他们的交好在旁人看来十分匪夷所思,但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何其复杂,梁屿并不想深究。 最重要的是,难捱的高三过去了,谢潮声为期一年半的援疆支教也很快结束。分别的日子就要到尾声,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 昨晚睡觉的时候,谢潮声手臂箍着他的腰,他的后背贴着谢潮声火热的胸膛,彼此身上都一丝不挂。这是他们最常用的抱在一起睡觉的姿势,他们足够亲密、足够深爱对方,感情也足够稳定。 再也不需要像从前那样执意面对面搂着,要看到对方眼底的依恋,要呼吸交错、肢体交缠才能安心睡下去。 但昨晚谢潮声突然要求他转过身,不再满足于前胸贴后背,而是把他牢牢地桎梏在臂弯里。谢潮声甚至提出要让他的东西在他身体里待一整晚,并且说干就干,没有一点驳回的余地。 他们维持这样的姿势直到大天亮,一觉醒来浑身散架了一般,胳膊手臂酸痛得厉害。看见彼此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他们都笑了,而后在柔和的日光下接吻,拥吻中睡去的爱侣也在热吻中醒来。 容纳异物一整晚的地方异常干涩,并且总有种合不上的错觉。梁屿很是难为情,他附在谢潮声耳边偷偷地告诉他,谁知谢潮声伸手到后面摸了一把,然后说,合不上了那就继续堵着。气得梁屿在那坚实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哪管会不会留下印子。 他们的日子很好很好,好到梁屿总有要落泪的冲动。他怀疑是自己太过患得患失,要不然为什么他分明拥有了,却总感觉要失去一样。 回宿舍收拾行李,梁屿碰到刚从女生宿舍下来的杨芮。杨芮一见到他就拉着他问谢潮声在哪里,说有些东西要去讨回来。 梁屿问那是什么,杨芮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梁屿狐疑地打量着她,杨芮急得跺了跺脚,说算了她自己去找谢老师。 志愿填报家长会结束,梁屿回到课室,班主任被家长团团包围,而父亲跟谢潮声却在课室角落交谈。 父亲背对着他,不知道他走过来了。谢潮声看见他却没有声张,除了眼神不时往他身上瞟。表面上依旧是一位好老师,好脾气地忍受着学生家长的怒火。 梁屿听到父亲低声吼道:“你给他灌输了什么?他才十八岁,你不能把他困在这里,以后他会变得像你一样庸碌无为!” “亏你口口声声告诉我你爱他,这就是爱的表现?你一辈子都贫穷潦倒,但你别拉着他一起!” “就算你现在让他听你的话留在这个小地方,以后我也会想方设法送他出国。” 有那么一瞬间梁屿以为父亲疯了,居然在课室里就这么吼出来。好在周围很嘈杂,到处都讨论得不可开交,没有人关注站在窗户旁边的他们。 谢潮声全程一言不发,沉默地听着,眼睛却定定地看向梁屿。 梁屿歪着脑袋,嘴角渐渐扯出一个笑容。刚才父亲的话他权当听不到,只顾着享受谢潮声的目光黏在他一人身上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肯承认,上午拍照那会儿,他有一点点吃师母的醋。他的心眼很小,不能接受谢潮声看向别人哪怕一秒,更别提一个上午他的老师都心不在焉。 谢潮声嘴唇动了动,收回停留在梁屿脸上的目光,正色道:“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您要相信,我们想的是一样的。” “我也希望他读更好的学校,去看更广阔的世界。我一直都是这么希望的。” 梁屿静静地看着谢潮声半晌,忽地笑了。 “你们在讨论我的未来,不需要我本人参与吗?” 父亲回过头,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梁屿咧嘴笑了笑:“爸,按照电视剧里演的,接下来你应该掏出一张支票,然后说‘给你三百万,离开我儿子’。” 梁父气得甩手而去,走了几步后不忘回来叫上梁屿:“还不快跟我回去!” 梁屿应了一声,接着扭过头看向谢潮声。他往左右两边瞥了一眼,趁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迅速上前一步抱住谢潮声的腰,脑袋靠着他的胸膛。 “今晚要给我留门。”梁屿飞快地说完这句话,而后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角落里站着的谢潮声,待人走后才敢看过去,目光晦暗不明。 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谢潮声才等来了梁屿。 听到敲门声,谢潮声打开门,梁屿就站在门外看着他笑。只扫了一眼,谢潮声立即把穿着睡衣的男孩拉进怀里,梁屿打了个哈欠,树袋熊似的挂在谢潮声身上,嘴里嘟囔着“好困”。 “怎么过来了?你爸肯让你出来?” 梁屿说:“想你就过来了呗,趁我爸睡着偷跑出来的。夹在男朋友和家长中间的我容易么?” 谢潮声果断关门落锁,再关掉客厅的灯。 他将梁屿打横抱起来,送进了卧室,轻轻地放在大床上。周围都黑漆漆的,只有从窗户泄露进来的那一丁点儿光线,让他得以看清梁屿的眼睛。 那一双总是痴迷地望着他的眼睛,此刻眼底仿佛藏起了无数星星碎片,黑暗中尤为明亮。 谢潮声解开梁屿睡衣的纽扣,动作虔诚得像在拆礼物。他甚至不敢用力喘气,害怕会吓到他的男孩,他不想他眼里的星星跑掉。 俯下身,谢潮声用唇舌讨好他的男孩。他的男孩迎合他的动作无比娴熟,未完全打开的身体却像没熟透的果子,浓重的酸涩盖住了那一丝甘甜。通常需要谢潮声更加极力抚慰,这颗青涩的果子才能被催熟,而后涌出甜腻的汁液。 不知道是谢潮声的技术出奇的好,还是那颗果子本来就熟透了,青青的外表不过是障眼法,内里的果肉其实早就熟得烂了。 谢潮声如愿以偿,尝到了那颗果子充沛的甜蜜的汁水。 梁屿颤抖着,发出低低的哭声,原本被高高抬起的大腿,忽然重重地跌落在床上。就像烂熟的果子倏地掉在地上,倘若没有人把它吃进肚子里,它就会被人踩进泥地,腐烂得彻底。 虽然两种结果可能都没差,他照旧会被捣碎、被摧毁、会变成一滩烂泥。 梁屿眼角有泪水滑落,谢潮声恰好捕捉到这一滴泪。他的男孩眼里的星星泡在了水里,潋滟的波光就像天上的银河。 情事结束后,梁屿枕着谢潮声的胳膊,累坏了似的,连呼吸声都格外微弱。 谢潮声没有说话,注视着梁屿熟睡的模样。良久,他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 “睡吧,做个好梦。” 梁屿忽地拽了拽谢潮声的手指头,眼皮抬了抬又黏了回去。“老师,”梁屿轻声唤道,“我做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梦,你要不要听听看?” 谢潮声“嗯”了一声。 梁屿闭着眼睛,像在说梦话那样,把曾经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一点一点复述出来。 “你还是老师,我也还是学生,可这次我使再多的小心机都追不到你。你全副心思都在师母身上,看都不看我一眼。” 梁屿戳了戳谢潮声的胸膛,谢潮声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梦里我真的好坏,明知道你婚姻很幸福,还是要喜欢你。你别以为梦里面我陪你那么多年是出于师生情谊,我啊,一定是因为放不下你,也许每天都诅咒你们婚姻不幸福,就等着有朝一日你跟师母离婚。” “后来我梦见你们吵架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是你喝醉酒吻了我,第二天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梁屿睁开眼睛,眼里饱含泪花,“我那么爱你,你都不知道吗?” 谢潮声心疼地搂着他,不断地在他额头脸颊印下亲吻,嘴里反复说着“宝贝对不起”。 梁屿哼了一声,脑袋在谢潮声颈间拱了拱,舒服得叹了叹气。 他的眼睛又再阖上了,梦呓一般继续说道:“说不定那就是我们的平行时空。说不定那个梦才是真实,我们现在才是一场梦。” “不会的,做梦而已,”谢潮声沉声道,“不许胡思乱想。” “老师骗人,你比梦里面的老师还要混蛋,”梁屿控诉道,他把眼泪通通蹭到谢潮声的衣服。 他揪着谢潮声的衣襟,痛苦无望地质问:“为什么你总想要推开我?我们就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第六十章 殊途 自知等不来想要的答案,梁屿没给谢潮声多少犹豫的时间,果断挪开箍在腰间的手臂,撑着床铺想要坐起来。 但谢潮声动作比他更快,暗自使力的手臂被拉住,梁屿半边身体被拽得几乎倒下去。身后的男人敏捷得像一头豹,迅速起身翻身,在梁屿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重新被谢潮声桎梏在身下。 梁屿瞪着谢潮声,眼圈逐渐泛红。黑暗中彼此的表情看不真切,谢潮声低下头,距离瞬间拉近到连睫毛轻颤都可以感知的程度。 梁屿梗着脸,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连眨一下眼睛都是认输。 谢潮声却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脸颊慢慢地摩挲着梁屿的侧脸。呼出的气息和肌肤触碰的力度一样又轻又柔,脸上的神情尽是难以形容的迷恋。 “我又让你伤心了,”谢潮声说,“是我不好。” “不管我想出多少解决方案,你好像都会因为我而难过,我总有把事情搞砸的本事。” 谢潮声轻笑了一下,在梁屿额头落下一个吻,而后说道:“你先睡,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谢潮声从梁屿身上起来,双脚刚碰到地板,腰上立即被柔软的双臂紧紧圈着。梁屿拿脑袋狠狠地撞了撞谢潮声的后背,收紧双臂,命令道:“不许走。” “吵架的时候,如果有一方擅自离场,这场架还怎么吵得下去。我不走,你也不许走。” 谢潮声好笑道:“我们哪有在吵架?” “我们就是在吵架,”梁屿猛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而愤懑道,“你总想把我推开,这种事发生在其他情侣身上,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了,也只有我那么好懒得跟你吵。” “是啊,因为你太好了,我都舍不得跟你吵架。”谢潮声一只手覆在梁屿攥得紧紧的拳头上,另一只手反手摸了摸他的脸。 “你别想扯开话题,我没那么好哄。”梁屿时刻警惕谢潮声递过来的温柔陷阱,他再不能落进圈套里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当初你说要去援疆,虽然我不能理解,但我还是接受了。好不容易回来,我也要毕业了,你不是我的老师,我不是你的学生,我们面前再没有阻碍了,可你为什么还想着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不想每天都看到我吗?”以他短短十八年的人生经验,梁屿实在不能理解谢潮声的想法。倘若说不爱也就罢了,可是明明相爱得不得了,分开对彼此而言都是一种折磨,怎么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推开他的爱人? “你不爱我了吗?你的未来里没有我吗?” 梁屿能感受到谢潮声瞬间变得僵硬的背。他故意说出对自己而言最狠的话,他要往谢潮声最心软的部分捅刀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比谁都深谙这个道理。 谢潮声掰开腰间的双臂,慢慢站起来,转过身,俯身盯着梁屿。他的男孩神情倔强,挂着泪花的眼角却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他那么小,跪坐在床上收起修长的四肢,又变成小小的一团。 他那么脆弱,尽管性子比谁都倔,但就像那种外衣又坚硬又粗糙的果实,戳进去就知道里面全是又熟又烂的果肉。 他还那么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不怕跌倒不怕犯错,也不怕重来。 但谢潮声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他注视着梁屿,最终只说了一句话:“你去把书读完,我不想让你以后后悔。” 更不想让你怪我,不想前面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来铺垫他们终将会面临的分离。他曾狠心推开他的男孩,让彼此都吃尽了苦头,这一年半以来受过的苦流过的泪,怎么能白费。 他的男孩已经朝未来的路走了一半,断然没有中途回头的道理。更何况离别的闸门一旦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了。 那道门那么窄,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通过了以后就是康庄大道,未来再无任何阻碍。 谢潮声要把它留给他的男孩。 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良久,梁屿仰起脸,看着谢潮声:“如果我不听你的,你打算怎么做?” “就像上次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掉吗?” “我听同学说,这次援疆回来的老师,有人申请延长支教时间,那个人是你吗?”梁屿脸上逐渐漾出一个惨然的笑,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志愿填报截止前一天,梁屿抱着电脑心不在焉地刷新网页,父亲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不时看着他欲言又止。 “选好了没有?给我看看。”父亲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梁屿将电脑屏幕转过去给父亲看,页面是某所大学的百度百科,旁边还有一个小的图片窗口,上面是历年录取分数线。梁屿合上电脑,站起来将茶几那本厚厚的招生专业目录递给父亲,道:“专业你替我选,爸,这回我都听你的。” 父亲看着他似欣慰似感叹,末了才语重心长地说上一句:“很多在今天看来很小的决定,往往对未来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梁屿,你要知道爸爸是为你好。” 梁屿微微笑了笑,往卧室走去。他当然知道父亲是为他好,知道谢潮声也是为他好。只是他不懂,他只是想陪在爱的人身边,为什么会这么难。 回到卧室,梁屿给谢潮声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问谢潮声,要不要一起走,他们去很远的地方,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梁屿想起很多过往,也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事。他想起梁音迟一个人怀着孩子那会儿的艰辛,想起她温柔的脸庞,以及给予过的温暖的手掌。这会让他久违地想起妈妈,他都已经很久没喊出这个称呼了。 他还想起父亲每次听到他提起谢潮声,都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然后总要忍下愤怒情绪,苦口婆心地对他说点什么。梁屿记得父亲某次勃然大怒,是因为听到他说谢潮声离过婚。 你怎么就看上了这样的人?父亲朝他吼,发了好大的火,梁屿吓得赶紧找来救心丹备着。 他都没来得及跟父亲说,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不管时间先后顺序是怎么样,也不管他的老师和师母感情是否破裂,他确实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也的确趁虚而入。是他步步紧逼,把他的老师抢了过来。 梁屿握着手机,轻声而缓慢道:“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去到那里重新开始好不好?别看我爸好像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他最疼我了,只要我喜欢,他不会阻挠我们的。” “你不要当老师,我也不要做你的学生。我们在没人认识我们的城市,做一对天底下最普通的情侣。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你相信我说的话么?” 谢潮声在电话那头叫他的名字,梁屿整颗心都揪着,七上八下。 他忽然不想那么快听到谢潮声的回答。 许久未修剪的指甲用力扎进肉里,梁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喃喃道:“不要那么快回答我,你再考虑一下,好好地考虑一下。”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梁屿只得找出乱七八糟的话题继续聊:“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跟师母熟起来吗?” “第一次看到师母大着肚子,我吓坏了,我很怕师母说那是你的。她说不是,我就松了口气,可是突然又觉得她很可怜。如果没有我,你们现在一定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对吧?” 谢潮声轻斥道:“没有的事,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梁屿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扒拉着头发,表情既苦恼又纠结,“我只是发现自己太坏了,一方面怜悯师母,一方面又很庆幸得到了你。” “我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可我不后悔。就算我惭愧、内疚、羞耻,觉得很对不起师母,可我没有哪怕一秒后悔过。” “师母如果知道我是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就不理我了?”梁屿自言自语,蓦地想起这一周还没去看过师母,还有她可爱的女儿。 “小屿。”谢潮声唤他。 梁屿应了一声,声音放得无比轻柔:“我在呢,老师想说什么?” “不对,我怎么又喊老师了,”梁屿懊恼极了,问谢潮声,“你想说什么?” “我爱你。”谢潮声说。 梁屿笑了:“我知道啊。” “你没有错,不用觉得抱歉,错的是我。” “可是你哪里做错了?”梁屿问道。 谢潮声又再说了一遍“我爱你”。 “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够了,”梁屿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诱哄着说出他的建议:“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们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谢潮声沉默许久,才给出他的答案:“我不能走。” 不是不想走,不是不敢走,而是不能走。 梁屿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谢潮声回了学校一趟。路上他碰到好久不见的梁音迟,犹豫着不敢上前问候。倒是梁音迟推着婴儿车走到他面前。 梁音迟对他说恭喜,说梁屿的录取通知书到了,第一时间告知了她。谢潮声说了声“谢谢”,看了看婴儿车里粉粉嫩嫩的小婴儿,回了句“很可爱”。 梁音迟笑了笑:“可惜了,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做爸爸的滋味。” 谢潮声淡淡道:“我太差劲,不足以当一个父亲。” “这就是你那时候的真实想法?”梁音迟忍不住问。 谢潮声没有回答。 梁音迟勾了勾嘴角:“或许你并非不想要小孩,你只是不想要我们的小孩。” 谢潮声眼皮抬了抬,向梁音迟投去惊诧的一眼。 “我不会连爱不爱都分辨不出,”梁音迟耸了耸肩,神色坦然,“别忘了提出离婚的是我,我也早就不爱你了。所以你看到我能不能别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跟梁屿都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梁音迟把鬓边碎发别到耳后,看了眼婴儿车里睡得正香的女儿,叹了口气:“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怪任何人。” 回去的路上谢潮声总算收到梁屿发来的信息,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外加一句问话:“最后一次问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谢潮声打打删删好一会儿,仍然组织不出一句话。 梁屿又发了一句话过来:“你就不怕我会喜欢上别人?”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不要后悔。”对话框又跳出新信息,谢潮声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灭掉。 他哪能不后悔,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得无以复加。 一个人回去的车上,谢潮声疲惫地阖上双眼。他疲乏极了,已经懒得睁开眼睛确认这是否是回家的那趟车。不管这趟车最终开往哪里,他都不在乎了。 公交车上依旧很嘈杂,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大声嚷嚷,谈天说地,仿佛有着消耗不尽的活力。谢潮声凝神听了一会儿,却在吵闹声中渐渐睡着。 梦里面他横生出很离谱的念头,倘若他跟梁屿能认识得早一点,再早一点,倘若彼此的年龄差化为乌有,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第六十一章 爱人 出发前往学校报到的那一天,梁屿还是见到了谢潮声。三十多度的高温,谢潮声穿着梁屿冬天买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臂,下巴的胡渣刮得很干净。看得出刻意打扮过,但脸色依旧很憔悴。 谢潮声说:“有样东西忘记还给你。” 梁屿看着他从西裤口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信封里面鼓鼓的,显然还有东西。梁屿问:“这是什么?” 谢潮声说:“信,别人给你写的信。” 梁屿皱眉:“谁给我写信?” 谢潮声闭口不谈,只是执拗地将信封递到梁屿面前。 广播提示开始检票,梁屿接过谢潮声手里的信封,揣进口袋。走去检票口之前,他回头问谢潮声:“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谢潮声点了点头:“好好照顾自己。” “还有呢?”梁屿追问,“你忘记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周围的人都涌向检票口,唯独梁屿背对着人潮,不死心地看着谢潮声。 因为在某些事上存在分歧,舍不得吵架的两个人选择了冷战。这是他们这个暑假以来的第六次见面,前面五次加起来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最近一次见面是半个月前的旅游。班级组织毕业游,刚好和学校高三教师出游的地点时间重合了。梁屿原本没打算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后来不知怎么的头脑一热就报名了。 要去的地方是个海湾,海蓝沙白,风光秀丽。抵达的那天傍晚,所有人聚在一起烧烤,坐车时间太长梁屿有些头晕,看着同行的伙伴烤出来的黑糊糊的食物,没有一点胃口。 隔壁桌的谢潮声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及时拯救了几串即将烤焦的鸡翅。梁屿冷眼看着他跟学生聊天,熟练地翻转肉串,不时刷上橄榄油,他们的视线全程没有相接。 梁屿心灰意冷,低头咬了口油腻腻的肉串,他想把所有东西都塞进嘴里,填满一天下来未曾进食的胃。嘴里的烤串食之无味,眼前突然出现一碟烤得金黄焦嫩的鸡翅,谢潮声从桌子对面伸长手臂,把烤鸡翅递到他面前。 “吃这个,你手里那一串肉没熟。”谢潮声语气十分平常,除了瞥过来的眼神带着刻意的讨好。然而梁屿不领情,他把鸡翅推给身边起哄说谢潮声偏心的同学,没有再看他一眼。 这是他们半个月以来第一次交谈。前几次见面,都是梁屿深夜敲开谢潮声的门,他们见了面就红着眼,像一对仇人,扑进对方怀里啃咬嘴唇和撕扯衣服的动作就像是肉搏。不说话,只抱在一起疯狂地做爱。做着最亲密的事,却已经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一个多月,他们谁都没能说服对方,谁都没有退让一步。 梁屿吃完手上的肉串,擦了擦嘴巴,借口说先回酒店休息。他没有回酒店,而是去了人流量较少的一处海滩。他学着旁边的旅客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看着将暗未暗的天。 天色黑得很快,附近的游客逐渐散了。梁屿打了个盹儿,醒过来是因为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显示来自他的老师。 梁屿按下接听,谢潮声火急火燎的声音传进耳膜。 “你在哪?你舍友说房卡没给你,酒店你也不在,大晚上你一个人跑哪去了?” 梁屿揉了揉困倦的双眼,看着周围的景色,良久才说出一句话:“这里有船,有块大石头,你过来找我吧,找不到我就不回去了。” 等谢潮声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梁屿抱着膝盖,仰头看着眼前大口大口喘着气的谢潮声,缓缓抬起手臂,向他伸出右手:“你太慢了,换作别人早就走了,也只有我傻傻地等你。” 谢潮声笑了笑,说:“是啊,都怪我没用,所以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我怪得了谁?” 他无视了梁屿伸出去的那只手,弯下腰,继续道:“你看你笨的,傻乎乎地等着我过来,给你离开我的机会还不愿走。” 梁屿眼眶蓄满了泪水,谢潮声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大步往回走。 梁屿挣扎着站起来,起得太猛险些摔倒,他看着谢潮声走远的背影,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手指颤抖地按下通话键,梁屿紧紧攥着手机,带着哭腔吼了一句:“你回来,如果你现在不回来,我们就分手。” 谢潮声的身影稍微顿了顿,电话里没有任何回应。梁屿慌了,他怎么能忘记分手就是遂了谢潮声的意,谢潮声费尽心思不过是为了让彼此分开而已,梁屿总算明白谢潮声的意图,刹那间手脚冰凉。 “回来,我不要跟你分手……”梁屿低声呜咽,对着手机喃喃说道,夜色愈发浓重,他逐渐看不清谢潮声的背影。 夜晚的海跟白天相比变了个样,风声在耳边咆哮,掀起的巨浪拍打在礁石上,蔓延的海水漫过脚踝。大海终于撕下平静的伪装,露出内里的猖狂和暴戾。梁屿没有想过第一次看海会是这种情形。接近黑暗的深蓝,好像能把所有一切都吞没。 风沙入了眼,他使劲揉着眼睛,揉了好久才停止徒劳的动作。挪开手臂,他又看到了站在面前的谢潮声。 谢潮声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梁屿问道:“不是因为不想跟我分手才回来的吗?” 谢潮声没有回答,他往前走了一步,对准梁屿通红的眼眶,轻轻地吹了吹气。 梁屿的眼睛红得更厉害,他发狠地捶打着谢潮声的胸膛,嘴里的呜咽破碎不堪。谢潮声站着任由他发泄,当海水再次浸过脚踝,他将梁屿打横抱起来,往里走了好几步。 梁屿被平放在一处干燥的沙地,谢潮声顺势蹲下,给他擦去脸颊的泪。 风声平息以后,梁屿说:“你明明就舍不得我。” 谢潮声承认:“我是舍不得你。” 梁屿忽然觉得累极了,不想再多说一句。他根本不擅长吵架冷战,也没有那么好的口才可以把爱人说动。他有的大概只是满腔汹涌的爱意,因为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往往只用最笨的那种方法—— 梁屿搂住谢潮声的脖子,堵住他的嘴唇,舌尖煽情地在唇瓣上流连,企图勾起一场暴风雨。谢潮声避开他的吻,定定地看着他:“你确定要做?” 不是确定是否要在这里做,而是确定是否要做,梁屿立即听懂了谢潮声的意思,他为他们之间的默契感到悲哀。 梁屿说:“你不想我吗?你不想要我吗?” 嘴巴会说谎,身体总该不会。梁屿身体往后仰,躺在细白柔软的沙子上。他朝谢潮声露出最甜美的微笑,双手配合地褪下裤子,大腿自动分开摆出往常惯用的姿势。 等待不过几秒钟,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谢潮声完全覆在梁屿身上,表情冷酷,硬物缓慢而坚定地进入梁屿的身体。下体被撑开,熟悉的撕裂般的痛楚让梁屿很不争气地哭了。 海风温柔拂面,夜色如同一张厚实大网,把幕天席地媾和的他们罩在里面。 结束的时候,梁屿说:“如果我没那么爱你,也许我早就放手了。可是现在我们只能这么耗下去。” “走的那天你别来送我,大学四年我不会回来,我等你过来找我。” 背过身走向检票口的时候,梁屿听到了谢潮声说的那一句“记得”,他举高右手,用力地挥了挥。想说的话其实还有很多,例如别让他等太久,别让他失望。但最终还是爱意更占上风,他舍不得催促他的爱人。 梁屿记得在海湾度过的那一晚,谢潮声背着他回去,以他身体不适需要照顾为由,两人搬到了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的窗户很小很窄,但是只要推开窗,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奇怪的是,他们刚才在外面并没有看到月亮,回来却发现挂在天边的皎洁月光。月光下,天上的星星掉到了水里,海面上波光粼粼。 梁屿走到窗边,勾住谢潮声的小指,他想收回曾经说过的决绝的话。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当真。” “过了这个村我就在下个村等你,我永远爱你,也永远等你。” 谢潮声注视着梁屿:“刚才在外面说的话,当真吗?你说会等我过来找你。” “当真,我等你过来,”梁屿目光灼灼地看着谢潮声,“多久我都等。” “如果我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到你面前,那该怎么办?” 梁屿对谢潮声说:“那我就再等等。” 你等我成为大人,我等你过来,这样很公平。 穿过人潮踏上列车,梁屿没有再回头。他相信他的爱人不会让他等太久。 送走梁屿,谢潮声回了学校一趟。《解除聘用合同证明书》下来了,他要回学校找校长签字并盖公章,还要去办公室收拾剩下的个人物品。他没有告诉梁屿他辞职了这件事,他不想在爱人面前展现狼狈、窘迫的一面。 他需要走出来,走到有路可走的地方,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第六十二章 世界 大学给梁屿最初的印象,就是个无聊的地方,聚集了一群荷尔蒙旺盛的男男女女。 这得归咎于他来报到的那天,在校道上看到的成双成对的情侣。一张张青春靓丽的面孔何其相似,一对又一对或互挽手臂、或亲密耳语的亲昵动作也无比雷同。当然还有在宿舍楼下高调热吻的身影。 梁屿想起高中看过的情侣,大多数都是隐晦且低调,偶尔拉个小手也要偷偷摸摸。他把这总结为高中和大学最大的不同,并且极力忽略掉心底的冲击,和些许糅合了嫉妒、羡慕之类的无法阐明的情绪。 他才不肯承认因为别人的成双成对,愈发体会到自己的孤独与落寞。 但是仅仅过去一两个月,他在这个无聊地方被一堆诸如班干竞选、社团招新、送旧迎新等无聊杂事所包围,和同学舍友变得熟悉起来,和师兄师姐打交道的机会也变多了,原先的认知得以刷新。 某天晚上他被叫去参加社团换届暨欢送大会,阶梯教室坐了三四十号人。起初他晕乎乎的,听完繁冗的换届流程,紧接着又被拉去校门口大排档吃饭,全程都是局外人。后来几扎啤酒上来,明明大家都喝得不多,偏偏有人像醉了那般耍起了酒疯。 一个师兄抱着脑袋闷头大哭,这一哭传染了旁边的人。梁屿眼睁睁看着另外几个师兄砸了酒瓶,玻璃瓶碎裂的声响就像个开关,原本郁郁寡欢的师兄登时就变了个样,有的开启话痨模式,有的拼命劝酒,有的干脆跑到一旁干呕。 场面顿时变得兵荒马乱,梁屿看得目瞪口呆。 新上任的会长有条不紊地处理这些事,跟老板赔礼道歉,安排人照顾呕吐的师兄以及安抚剩下那几位。 梁屿作为大一新生,就在座位上干坐着。有位师姐让他帮忙递瓶水,然后对他宽慰地笑了笑,说别介意,师兄们刚退下来,大四了压力比较大,心里正不痛快呢。 梁屿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师姐见他始终拘束,又笑道,师兄们平常不这样,今天是心里憋了事。 什么事啊,旁边有人问道。 师姐八卦地用手挡着嘴巴,压低声音道,无非就是感情或工作呗,那位师兄刚分手,那位师兄找工作碰壁,那一位,听说他女朋友要回老家工作,可是师兄想下来。 梁屿问,怎么不一起走或一起留。 师姐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说得倒轻巧,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有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梁屿不知道,他只是忽然发现,大学生活除了无聊,原来还有许多奇怪的人或事。 例如,大学里的人酒量都挺差的,半瓶啤酒下肚就被撂倒了。 偶尔他会有强烈的冲动,把每天发生的大事小事事无巨细跟谢潮声描述一番。他想向谢潮声展示他每天面对的一切,以及离开他以后看到的那个有点孤独、有点奇怪、至今仍未能准确定义的小小世界。 但是谢潮声太忙了,他们上次煲电话粥还是一周前的事,谢潮声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想他的话,梁屿暗暗记下了一笔,他发誓哪天一定要讨回来。 某天梁屿在衣服口袋翻出走的那天谢潮声给他的信。当时因为谢潮声说“别人写的”,于是他随手塞进口袋,一点看的兴趣也没有,再加上刚入学事情多,久而久之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信封皱巴巴,信里面鼓鼓的。梁屿拆开信封,里面有三个信纸折叠成的小小四方块,但不知为何纸张摸上去格外的厚。梁屿打开其中一张,细看才发现端倪——这不是单独的一张信纸,而是由两张信纸粘起来合成一张,所以纸张才会厚一些。 第一张信纸写了两个字,是他的名字,梁屿。 接着打开第二张,依旧是两张信纸粘在一起,上面空空如也。 第三张上面写了三个字,是谢潮声的名字。 梁屿噌的一下站起来,他还不至于认不出谢潮声的字迹。将信纸塞进抽屉,抓起手机就往宿舍外跑。 走廊人来人往,不是个打电话的好地方。他攥紧手机,匆匆下了楼。经过宿舍楼下好几对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情侣,梁屿目不斜视,一心往操场方向快步地走,最后小跑起来。 夜晚的操场比白天更热闹,夜跑的同学不计其数,草坪上卿卿我我的情侣也数不胜数。梁屿气结,他居然忘了这一茬。夜晚就是情侣的温床,不管去哪都是碍眼的情侣。 不想就这么白跑一趟,梁屿直接上了跑道走到操场中央,挑了个人少安静的位置坐下,拨出谢潮声的号码。 铃声响了好久才被接通,梁屿仰头望着夜空寥寥无几的星星,听到电话那头谢潮声略带沙哑的一声“喂”,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你在做什么?” “等我一下。”谢潮声那边有点嘈杂,梁屿听到抽水马桶的声响,紧接着声音变小,谢潮声呼吸变得急促,他似乎捂着手机走到很远的地方才接听。 “可以了,”谢潮声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敏锐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么?”梁屿故意呛回去,谢潮声无奈地笑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担心你可以吗?”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跑了?”梁屿调侃道,嘴角配合地上扬。虽然知道周围没有人在看他,但他还是低下头,掩饰嘴边抑制不住的笑意,像个怀揣幸福的小偷。 谢潮声说:“这我不担心,我比较担心我又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高兴了。” “不高兴的地方多了去了,”梁屿哼了一声,随即宽宏大量地表示,“我不跟你计较罢了。” “是吗?”谢潮声的声音染上笑意,“那要谢谢宝贝大人有大量?” 梁屿眯起眼睛,不自觉挺直了背,像一只审视主人的猫,语气轻飘飘道:“最近嘴那么甜?” 谢潮声轻咳几声,而后笑道:“只是最近吗,难道以前的不甜?不过你的,一直都很甜。” 梁屿脸一红,谢潮声适时停顿的地方让人浮想联翩。他把头埋进膝盖里,轻斥一句“你扯哪去了”。 谢潮声又再说了几句外人非礼勿听的话,梁屿脑袋埋得更低了,耳朵红得彻底。另一只手使劲扒拉着头发,以此消弭无端生出的羞耻与焦躁。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挂电话了。”梁屿半真半假地恐吓,谢潮声着急地蹦出一句“别挂”,然后放软了声调:“宝贝别挂,陪我聊聊天。” 梁屿摸了摸又红又烫的耳朵,问:“你想聊什么?” “跟我聊聊你的大学生活,”谢潮声笑道,“食堂饭菜吃得惯么?宿管阿姨会不会很凶?上次你说社团里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还没有说完呢。” “那好,上次说到哪了我想想。”梁屿调整了坐姿,盘腿坐在草坪上,开始给谢潮声讲述社团里的趣事、同学间的奇葩事以及大学生活里其他鸡零狗碎、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告诉谢潮声食堂二楼的小炒特别好吃,校门口有位只卖玫瑰花的老爷爷,宿管阿姨翻来覆去听的岁月金曲。 他向谢潮声展示离开他以后所看到的那个有点新奇的小小世界,讲述那些生活里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是他即将面临的广袤世界里小小的一角,尽管他还没意识到,这会是一片怎样宽广而无垠的天地。 或许在他的认知里,他的世界很小很小,他从不认为自己走了多远的地方。不管去到那,他的世界始终停留在那个走几步路就能到尽头、遍布他们爱的痕迹的小窝。 最后聊到手机发烫,梁屿也觉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他问谢潮声今天怎么有时间聊这么久,谢潮声说,因为我想你了。 梁屿立即眉开眼笑,下一秒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敛了笑容问道,你说真的?不许骗我。 谢潮声很认真地说,没有骗你,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你。 好,那我信你这一回。梁屿伸了个懒腰,操场上情侣逐渐散去,夜晚又再变成他和谢潮声两个人的。 我也想你了,梁屿小声说道,不止今天,每天都特别想。 谢潮声说,我知道。再等等我,等一等我好不好。 后半句话谢潮声没有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好像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现在是晚上11:54分,他在一个富丽堂皇的酒店外面,在其中一处花坛旁边站着,过去的四十多分钟里,酒店门口的保安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闹事或者突然耍酒疯。 谢潮声很想对保安大哥解释,他不是来闹事的,虽然他浑身酒气且身上又脏又臭,领带解到一半,西裤上全是污秽物,整个人看上去邋遢到不行。 今天晚上他被委任接待一个重要客户,席间喝得有点多,红的白的全都被灌了一遍。散场后送走客户,他又折返回酒店,跑去卫生间里吐了个昏天暗地。 梁屿打电话来,他刚吐完,裤子、鞋面上全是呕吐物。他很庆幸这时候意识还算清醒,说话不至于口齿不清,时间也很充足,可以让他和爱人聊很久的电话。 于是他拎着西装外套,在酒店外面寻了个隐蔽角落,和梁屿聊了四十多分钟的电话,一直聊到手机严重发烫,电量告急。 挂电话前梁屿对他说晚安,说今晚要做个好梦,声音软糯,甜进心坎,谢潮声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梁屿窝在他怀里乖巧温顺的模样。那时候每晚他都抱着他的男孩,闻着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香气,沉沉睡去。 谢潮声无比怀念那些时候。 前几天他看着工资条和银行卡余额,心里涌出一个好笑的念头,也许他这辈子都不能发达了。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这个事实,但他第一次生出不管怎样都要将梁屿牢牢握住的想法。 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顺境或逆境,他都想抓住这个人。 以前不懂的结婚誓词,现在他能听懂了。 回到家,谢潮声收到梁屿发来的一张照片,那是送他去报到那天给他的那封信。梁屿接连追问这是什么,为什么有一张信纸是空白的。 谢潮声笑了,扯掉松松垮垮的领带,直接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他给梁屿发一长串的语音,告诉他这是从前爱慕他的人给他写的情信,现在属于原物归还。 梁屿又问为什么要用另一张信纸粘住,摆明了不想让他看。 谢潮声说就是不想让你看。 梁屿说老师你真霸道。然后他又发来一句,我最喜欢你了,所以别担心。后面跟着一个俏皮的笑脸。 梁屿没注意到他又喊老师了,谢潮声将那句语音听了很多遍,渐渐在脑海里描摹出他的男孩眉头轻蹙、冲他抱怨的模样。但是他知道,他的男孩很快就会再次展露笑颜,用力地撞进他怀里,索要一个大大的拥抱。 笨蛋,谢潮声心想,哪怕用另一张纸遮住,他也不会让梁屿接触到别人给他写的情书。所以被粘住的那张纸,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就等着这个小笨蛋慢慢发现好了。 谢潮声早就把曾经替杨芮保管的信原封不动还回去,那时候杨芮对谢潮声说,我不过陪梁屿吃了顿饭,他就把他喜欢你的事告诉给我听,怎么会有那么容易相信别人、那么傻的人。 我知道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聊一聊你。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谢潮声说,我知道啊。 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不会再放手了。 第六十三章 晚安 梁屿参加的社团是旅游协会,起初他并不想参加什么社团组织,扛不住舍友无休止的念叨和怂恿,一时心软就把报名表给填了。根据现任会长的说词,旅游协会的宗旨是助力我市文旅产业发展、培养旅游人才云云。往简单直白了说,就是培养导游。 不止梁屿傻眼了,舍友也傻眼了。他们单纯地以为旅游协会就是组织大伙儿一起去玩。师兄师姐们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说协会的确会组织出游,但培养导游也是必须的,毕竟这是写进社团成立申报书的借口。 于是每个周末,梁屿都被拉去市里各个景点转悠。某个周六傍晚,当他们在返程的公交车里被挤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舍友苦着脸跟他道歉,说没想到会这样。 梁屿一愣,然后笑着说没关系。舍友很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后大家就是兄弟,要不要回去拜个把子。 梁屿在拥挤的公交车里一边被晃得头昏脑涨,一边笑得停不下来。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想在宿舍群嘲笑一波舍友的老土,当他看到置顶的对话框,敛了笑容,眼神蓦地变得柔软起来。 上一条微信是在半个小时前,他跟谢潮声说他上车了,再往上是他拍的景点照片,还有路上各种见闻和趣事。例如“景区的糍粑超级好吃,下次你来我带你去吃”,又例如“舍友差点摔成狗啃屎,我很不厚道地笑了”。 那个小小对话框就是他每天的日记本,他所有细微的情绪变化、无处发泄的牢骚以及没有意义的碎碎念,全都记录在上面。 舍友无意中瞥到他的微信置顶,问,这是哪个老师,你们关系那么好? 梁屿笑了笑,摁灭屏幕,很认真地向舍友解释,他不是我的老师。 不是老师为什么备注是老师?舍友不解。 梁屿说,以前是,但是现在不是了。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舍友没有继续问下去。梁屿仔细琢磨了一下,如果舍友接着问他不是老师那是什么,他该怎么回答。他跟谢潮声的关系很明确,毋庸置疑,但是要不要对外公布,这还是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他有种立刻给谢潮声打电话、好好讨论一下这件事是否必要的冲动。 但是不行,谢潮声还在工作。 他的男朋友最近很忙很忙,忙得跟他聊着电话就能睡过去。忙得日夜颠倒三餐混乱,经常凌晨三四点才回他信息。回答“吃饭没有”这个问题,一会儿说吃了,一个小时后打过去却听到吸溜泡面的声音。 梁屿很生气,他想知道谢潮声到底在做什么。然而谢潮声总能扯开话题,脱口而出的情话虽然怎么听怎么刻意敷衍,但梁屿总是很没出息地就被糊弄过去,耳根子在谢潮声给他灌的迷魂汤和蜜糖水里泡得软乎乎,很容易就被哄得找不着北。 大学生活已经步入正轨,跟师兄师姐们混得久了,耳濡目染下,梁屿知道哪些老师期末最严格,知道系主任最爱突击查寝,也逐渐养成了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的习惯。 一个学期过去,他们旅游协会还没有组织过出游,倒是梁屿把市里各个风景区博物馆美术馆等地方逛得很熟。要是让他规划一日游,他立马能安排好几种不同路线。 当然仅限于路线,每次观赏他都是走马观花,各个景点的资料也都是囫囵吞枣。他最熟悉的还是各种不起眼的小吃和玩意。例如从市博物馆出来,拐进一条小巷子,里面就有各种好吃的。植物园下一站有个跳蚤市场,每逢周三能在那里淘到不少新奇玩意。 某个周末杨芮过来找他玩,他很有义气地陪逛陪聊陪吃饭。虽然也象征性地去标志性景区走了一圈,但杨芮嫌闷,走到半路他们就折返了。 去跳蚤市场的路上,杨芮将散乱的长发随意扎了个马尾,梁屿欠揍地来了句,原来你留长头发了,你不扎头发我都没发现。 杨芮白了他一眼,说,你个小没良心的,约了你好几次了现在才肯出来。 梁屿心虚地抓了抓头发,面对好友的质问,只笼统地说自己最近很忙。杨芮毫不留情呛回去,说得了吧就你这个重色轻友的,你跟谢老师怕是想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 梁屿长叹一声,说他也希望是这样,可事实上他们俩已经快一个学期没见面了。杨芮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梁屿无奈道,千真万确。 稀奇,杨芮连声感叹,你们居然那么久没见,你怎么不回去找他? 梁屿说,我要等他来找我。 杨芮一阵恶寒,说受不了你们这些狗男男。梁屿低头笑了笑,他也想不到他跟谢潮声竟然可以这么久不见面。明明两个人都很想对方。 走的时候梁屿送杨芮到车站,杨芮往他胸口砸了一拳,兄弟之间的告别方式,动作很豪迈。梁屿痛得龇牙咧嘴,杨芮笑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梁屿疑惑:“嗯?变了哪里?” “以前谢老师不在,你哭得还少吗?有时候就算是笑着,可总感觉你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杨芮语气很夸张,说的话却不假。梁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小声反驳:“也没有那么多次,再说了现在跟以前情况不同。” “不管你们什么情况,你好像真的成熟了,虽然个子没长高,但是待人处事都长进了不少。你看,”杨芮晃了晃手里两大袋沉甸甸的当地特产,“你居然会准备特产给我带走,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喂!不要把我说得那么无情无义好不好?” 杨芮笑嘻嘻道:“长大是好事,梁屿小朋友,以后别再哭鼻子了,尤其是当着女生的面。” “你算什么女生,别走你等等——”梁屿想像以前那样弄乱杨芮的头发,给她个教训,竟然胆敢叫他小朋友。但杨芮及时跳上了车,挥手跟他说再见。 “再见啦,你跟谢老师要好好的。” 回去时梁屿认真想了想杨芮说过的话,他自己有没有变化,本人感觉不到。他只知道,现在的他不会被想念打败,更不会没用地掉眼泪。他的朋友多了很多,虽然谈不上感情多深厚,但平常互相帮点到、结伴吃饭总是可以的。 从前以为离开谢潮声日子会很难熬,可大学的时光却比他想象中的平和。他能接受谢潮声不在他身边了,虽然还是很想很想他,恨不得立刻飞去对方身边的那种想念。 梁屿没有骗杨芮的是,这段时间他的确很忙。除了是期末周,更是因为谢潮声的生日快到了,他想给他买份礼物。不想用父亲给的生活费,也不想动用谢潮声每月打到卡里的家用,舍友给他指了条路,接替他的位置去便利店做兼职。 白天要上课,梁屿只能晚上去做兼职。每周二到周五,他上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的班次,下班后坐最后一趟夜车回学校。 深夜便利店仍有不少人光顾,九点到十一点光顾的一般都是附近写字楼的上班族。来了通常会点一份热腾腾的关东煮,或者买微波食品,加热后就在店里吃完再走。 十二点以后会有形形色色的人进来,买保险套的占绝大部分,剩下的有中年大叔过来买烟买酒,头发染得黄黄绿绿的妹妹进来买卫生巾,也有趿拉着拖鞋的青年下来买泡面。 有一次梁屿遇到过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的妈妈,一进来就问有没有退烧药,还是梁屿好心帮她叫了出租车送去医院看急诊。 上班有好几天,梁屿对于要做什么事已经很熟练,收银、补货、清洁食品柜。有时候晚上人少,补完货他能稍微眯一会儿,或者避开摄像头跟谢潮声煲电话粥。 他不知道谢潮声在做什么,谢潮声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搪塞说失眠,谢潮声忧心忡忡,给他买了一大堆安眠的东西寄去学校。 凌晨两点结束夜班,坐上夜车,他会将谢潮声的外套揉成一团抱在怀里,一边用来取暖,一边用来想像怀里有他的安心和踏实,而后沉沉睡去。 外套是从前谢潮声走的时候留下来的,他一直没有还回去,给了他就是他的了。 沾在那上面的泪水的气息,已经很淡很淡,梁屿早就忘记曾经抱着它深夜痛哭过。 这段时间谢潮声没从前那么忙。但晚上偶尔会工作到一两点。公司有个外派的名额,他想争取一下,如果调动成功,他就能去梁屿所在的城市工作三年。没定下来之前,他不敢跟梁屿透露,而且梁屿至今不知道他辞职的事。 前段时间梁屿父亲破天荒找到他,旁敲侧击询问他的近况,得知他还留在本市似乎松了口气。当他告知自己已经从学校离职,梁父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只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谢潮声笑道,我说出原因,您恐怕会不高兴,所以我还是不说的好。 梁父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便把电话挂了。 凌晨一点半,谢潮声结束一天的工作。晚饭只啃了一个三明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下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个便当,微波炉加热以后直接坐在店里吃。 留到这个点还没卖出去的便当,味道可想而知。但他总是这个点才下来,所以也只剩这一款便当等着他。 便利店的小伙子是新来的,这会儿正窝在收银台后面补眠。 便利店用餐区是在落地玻璃后,安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他就坐在高脚凳上,一边吃还冒着热气的便当,一边看着外面。 黑漆漆的街道,路人只有零星几个。流浪猫四处乱窜,偶尔响起的猫叫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声音。夜深了,酣战的爱侣互相搂着进入梦乡,啼哭的婴儿被母亲哄睡,连喝了酒瞎嚷嚷的大叔,也渐渐消停下来。 谢潮声将吃完的便当盒扔进垃圾桶,看了眼手机,半个小时前梁屿跟他说晚安,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睡得正香。 第六十四章 决定 期末考结束那天,梁屿接到师兄师姐交给他的一项重要任务,给某位外地游客当导游。他们协会长期跟本地旅游机构保持合作,提供一日导游有偿服务。考试结束大多数人都赶着回家,这件往常许多人争抢的好事就落在了梁屿头上。 隔天清晨,梁屿按照指示去到市汽车站前面的公交站台。天色阴沉沉的,初升的太阳没能劈开天边厚重的云层,七点多的天空依旧暗淡无光。 气象预报显示百分之五十的降水概率,梁屿十分后悔今天出来这一趟。导游词没背熟,提前准备的小抄忘带了,连雨伞也落在宿舍。他有点同情等会儿那位游客,碰上他这个不着调的导游也挺倒霉的。 现在只能祈祷那位倒霉游客最好带了伞,不然他们得一起被淋成落汤鸡。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遥望不远处人头攒动的汽车站入口,梁屿打了个哈欠,拢紧身上的外套。 七点半,一大群人从汽车站出来,一小部分涌向公交站。梁屿在人群里张望,目光掠过无数张行色匆匆的面孔。他拨通师姐发给他的游客手机号,那边似乎“喂”了一声,然而马路适时响起急促的汽车鸣笛声,掩盖住电话那头的声音。 梁屿避开人群,想走到安静一点的地方讲电话。肩膀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待看清面前的人后,瞳孔骤然放大,右手仍举着手机、维持接听电话的动作。 谢潮声右肩背着巨大的背囊,扬了扬通话中的手机,面带微笑看着梁屿。梁屿怔怔地看了谢潮声好一会儿,而后掐断了电话,慢慢垂下胳膊。他反应过来谢潮声就是那位约定好的游客。 “你带伞了没有?”梁屿问道。 “嗯?”和预想中不一样的开场白,让谢潮声有些诧异。 公交车到站,车门开启,乘客鱼贯而入。梁屿率先上了车,回头望着谢潮声:“还不快上车。” 谢潮声立即上车,跟在梁屿身后,紧挨着他在最后一排座位坐下。 一上车,梁屿就把脸别到另一边,宁可看着脏兮兮的车窗户也不肯看谢潮声。 公交车空间逼仄,大大的背囊放在双腿上,座位顿时局促了不少。谢潮声搓了搓被风吹得发红的双手,想也不想便抓住梁屿搁在一旁的右手,用厚实暖和的大手替他焐热冷冰冰的右手。 梁屿不领情,执拗地看向车窗户,留给谢潮声沉默的侧脸。 然而车窗映出谢潮声的脸庞,尽管只是模糊的轮廓,梁屿也记得刚才短暂的一瞥,谢潮声下巴周围的胡渣没有刮干净,黑眼圈深得吓人,还有脸颊皮肤干燥得很,一看就知道是被风吹、加上主人没有好好爱护造成的。 他盯着车窗户上那个模糊不清的面孔多久,右手就被焐了多久。久到右手变得热烘烘,眼眶变得酸胀,可他还是没有扭过头去看谢潮声一眼。谢潮声识趣地没说话,一只手焐着他的右手,另一只手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 一张纸巾递到梁屿面前,梁屿瞪着眼前的面巾纸,原本打算怒气冲冲扭过头,质问谢潮声哪只眼睛看到他流眼泪了。但是当他看到谢潮声的神情,很不争气地鼻酸了。 他接过谢潮声手里的纸巾,仰头用力摁在眼睛上。 仍是熟悉的温柔和宠溺,能容忍他所有坏脾气和小心思,还有不管怎么无理取闹都照单全收的包容。 确保眼泪被扼杀在源头,梁屿挪走纸巾,深呼吸一口气再扭头看向谢潮声,小声控诉:“你太坏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存心看我出糗对不对?” “昨晚问你怎么不说,瞒着我很好玩吗?” 昨晚他明里暗里的询问,就想知道谢潮声会不会过来找他。但谢潮声推说太忙,他低落了好久,恨自己开学前说过的不会回去的话,难过许久后把那番狠话抛在了脑后,毅然买了回去的车票。 那时候他有些恼谢潮声,为什么总是他追着他跑,心灰意冷的同时想到是自己先扛不住想念,顿时更生气了。 “原本打算给你一个惊喜。”谢潮声又抽出一张纸巾,被梁屿瞪着硬生生止住了递过去的动作。他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懊恼:“别哭,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梁屿没说话,红着眼睛瞪着谢潮声。 “你不高兴吗?”谢潮声注视着梁屿,仔细观察他的神情,“看到我你不高兴吗?”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梁屿吸了吸鼻子,赌气似的移开视线。谢潮声将左手伸到他面前,梁屿瞥了一眼,果断握住并且十指相扣。他故意握得很用力,骨节分明,手背青筋暴起,他想让谢潮声觉得疼,他把这当成是小小的惩罚。 但谢潮声却露出了笑容,是从刚才到现在第一个如释重负的、深深的笑容。 “别生气,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以后去哪都让你知道。” 梁屿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问谢潮声:“你能待几天?”谢潮声笑了笑,反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逛,我的一日导游?” 梁屿带着谢潮声去了当地香火极旺的寺庙,这个地方是他最不爱去的,一来不信神佛,二来因为这座寺庙在山上,要走很长很长的阶梯才能到达。梁屿从来没走完全程,每次走到一半就累得气喘吁吁,只能中途折返。 看到谢潮声背着巨大的背囊,梁屿一声不吭,闷头往前走,眼里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梯级。谢潮声走在他旁边,神色轻松,时而提醒他小心走路。 天气不算好,来寺庙的游客不多,一路上他们俩没见过别的行人。 长长的阶梯爬到三分之一,梁屿悄悄观察谢潮声的脸色,未见吃力,反而兴致勃勃地问他寺庙里可以求什么。爬到将近三分之二,梁屿的步伐慢了下来,谢潮声也有些累,扶着栏杆一边喘气一边看着他笑。 “快到终点了,你想求什么?求财?求学业还是求姻缘?”谢潮声语气里有调侃,神色却很认真,“其实我最想替你求平安,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稍作休息,他便继续往上爬。 梁屿冲谢潮声的背影吼:“别走了,不累吗?” 谢潮声回过头道:“太小看我了,这点程度怎么能算累。” “我故意捉弄你的,你不知道吗?这个破寺庙我和你吐槽那么多次,我一点也不想来,现在是为了惩罚你骗我才带你来爬阶梯的。”梁屿把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迎面刮来的风吹得他的眼睛生疼,眼泪都快吹跑出来。 谢潮声快步走到梁屿面前,张开双臂想抱抱他,但被梁屿躲开了。 “谁让你昨晚骗我,谁让你那么长时间不找我,谁让你当初非要我来这么远的地方,你有后悔过吗?你都不想我吗?” “你没来之前,我以为我能熬很久很久。可是一见到你,我前面做的努力全白费了,哪天你走了我又要花很长时间去适应。” 风很大,梁屿不太能感觉到自己流泪了。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有那么多的怨言和苦楚,一直以来不间断的想念和不能见面的心酸,都被庞大的爱意粉饰太平,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那么无坚不摧。 “你真的太让人讨厌了。”梁屿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他想不明白怎么爱一个人会那么患得患失,悲喜交加。但是撂完狠话以后,他照旧要做先低头的那一个,梁屿闭了闭眼,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 “这次能待几天,你要提前告诉我时间,我好去退票或者改签。反正我也打算以后都追着你跑,你去哪我就去哪,以前说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打脸的事我干得还少么?” 谢潮声长臂一伸,不顾梁屿的反抗,执意将他搂进怀里。 “对不起。”谢潮声哑着嗓子道,他把怀里人抱得很紧,任凭梁屿挣脱的动作再激烈,他结实的臂膀依然纹丝不动。 他要把人牢牢箍在怀里,最好能揉碎了嵌进身体里,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留他在身边。 “对不起,宝贝对不起。”谢潮声用嘴唇摩挲着梁屿的脸,从湿润的眼睛到被风吹得红通通的鼻头、以及沾上眼泪咸涩味道的双唇。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道歉,还是因为过于想念这个人,恨不得衔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肉,通通吃进肚子里。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又让你伤心了。” 谢潮声眼角有泪滑落,梁屿眨了眨眼睛,他仰起脸,嘴唇很快被堵住了。 耳旁呼啸的风声渐起,寒冬凛冽的风混进了凶狠炙热的吻里面。梁屿想不通的是,谢潮声的唇舌明明是滚烫火热的,可为什么他的泪却像天上下的刀子,又冷又尖利,让彼此都疼得厉害。 一吻毕,谢潮声抵着梁屿的额头:“我后悔了,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以后我不会再扔下你,不会再和你分开了,信我这次好不好?” 这次梁屿依旧没能走完长长的阶梯,没能进去寺庙里请香拜佛,难怪从来没有神佛眷顾于他。但是他的心愿不需要靠神佛显灵,只需要靠现在那个一边为半路折返痛惜不已、一边抓住他的手的男人。 谢潮声仍在念叨:“等下次,下次我再来替你求平安求学业。” 梁屿莞尔:“不求姻缘了么?” 谢潮声晃了晃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语气很嘚瑟:“你的姻缘就是我,不需要求神拜佛。” 梁屿笑了笑,看着谢潮声的侧脸,突然停下脚步抱住他的腰。 “怎么了?”谢潮声揉了揉梁屿的脑袋,对于他此时近似撒娇的孩子气的动作颇感意外。 梁屿喃喃道:“老师,我好想你。” 谢潮声瞬间明白过来,双手捧着梁屿的脸,眼神无比温柔。 “你又喊我老师了。” “不知道叫什么,所以才喊这个的。”梁屿依旧嘴硬,他把脸埋进谢潮声胸膛,脑袋使劲拱来拱去。 谢潮声笑:“没关系,你喊什么都行,反正没差。” 第六十五章 谢谢 尽管这天有百分之五十的降水概率,但两人还是运气颇好的躲过了这一场雨。 此时他们正在一栋陈旧的居民楼里,楼道间狭窄潮湿,雨水从敞开的窗户蔓延进来,打湿了斑驳的墙壁和光秃秃的楼梯。 邻居家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掩盖了外面的雨声,不知哪户传来的孩子嚎哭声让人头皮发麻,梁屿打了个寒战,得出一个结论:这里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了。 谢潮声解释:“临时找的房子,这里距离你们学校很近,房东还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梁屿邪睨他一眼,嘴里嘀咕:“谁让你不提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找房子。” 谢潮声上前一步,讨好地搂住梁屿的腰,无奈笑道:“好,都是我的错,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一个小时前,当他们坐上返程的出租车,谢潮声对梁屿坦白他已经从学校离职,梁屿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紧接着谢潮声宣布他被公司外派到这里,时间是三年,也就是说这三年他们都会在同一座城市。 半天下来又惊又喜,信息量过大,而很多消息分明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可他偏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梁屿这下子真的生气了,谢潮声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特别是谢潮声原本打算让他先回学校,不让他跟来新租的房子。 还没收拾过,会很乱。这是谢潮声的原话。梁屿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老师你是白痴吗? 最后梁屿还是跟过来了,一路上他记下周围的标志性建筑,记下车站、便利店、超市和药店的位置,记下具体街道名和门牌号。谢潮声对这一带明显不熟,问了房东才知道准确路线。 租的房子在七楼,谢潮声从大门旁边的信箱里摸出一个信封,里面放着一把钥匙。打开门,梁屿站在门口就愣住了,这个房子的户型面积和装潢布置跟他们的小窝很相似,一样的空旷一样的破旧,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又回到他们的小窝。 梁屿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回头寻找谢潮声,谢潮声推着他走进屋子,阖上大门,从背后圈住他的腰。 “看到房东发来的照片,我就决定是这里了。和我们的家很像对不对?” “暂时先住这里,等你毕业了,你想去哪里发展,你喜欢哪个城市,我们就在那里买房,然后长长久久地住下来。” 梁屿扭头和谢潮声对视:“这就是你不当老师的原因吗?为了和我在一起?” 谢潮声亲了亲梁屿的额头,眼神很温和。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还冲你发脾气,老师你是白痴吗?”梁屿眼里噙着泪花,谢潮声的神情愈温柔,他愈觉得无地自容。 谢潮声说:“小傻子,你冲我发脾气是对的。爱我让你受委屈了,以前的事你多担待,至于以后,你信我吗?” 梁屿咽下喉咙的酸涩:“信你什么?” “信我不会离开你,不会让你吃苦,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梁屿破涕为笑:“想让我过上什么好日子?老师你要努力变成百万富翁吗?” “这个有点困难,你给我点时间,我努力一下好不好?” 幻想通过努力成为百万富翁的某人,被一个电话叫去新公司报到。出门前谢潮声很郁卒,他把梁屿揉进怀里狠狠地亲了一顿,梁屿给他理顺衣服上的小褶皱,翻好衣领,笑着把人送出了门。 走了没多久谢潮声打电话回来,说钥匙忘了拿。梁屿将茶几上的钥匙收进掌心,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了一圈,靠近窗边发现外面还在下雨。于是他今天内第二次问谢潮声带伞了没有。 谢潮声说,带了,公文包里放着,昨晚看天气预报就知道会下雨。你没带伞别到处乱跑,叫辆出租车定位在楼下,先回学校,我晚上再去找你。 哎呀我知道了,梁屿敷衍地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感叹谢潮声愈发唠叨了,难以想象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会变成什么样。 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梁屿揣着钥匙出了门。他首先敲开邻居家的门,问嗓门很洪亮、但态度意外亲切友好的大妈借了把伞。 然后他在心里规划了一遍要去的地方,要先去超市买清洁工具和生活用品,再去屈臣氏买润肤乳、润唇膏和某些不可描述的东西。他还要去趟兼职的便利店,把工作辞了,他要把全部时间都用来陪谢潮声才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渐渐停了,一日导游变成了一日居家小能手。梁屿拎着装得满满的塑料袋,避开地面上一滩又一滩水迹,赶在有人下楼开门之际进了楼栋。出门遛狗的大爷见他大袋小袋,调侃道,整个超市都让你搬回家了。 我新搬来的,您多多关照。梁屿笑眯眯道。 事实证明,一日居家小能手不那么好当,百万富翁更不是人当的。梁屿看着时钟从晚上七点到十点,谢潮声还没有要下班的迹象。草草吃完外卖,梁屿趴在沙发上,使劲戳着没有回应的微信对话框,打打删删好久,最后只发出一条“记得吃饭,早点回来”。 其实他更想吐槽的是什么破工作要加班到那么晚,这么累还不如当老师呢。长长的叹了口气,梁屿点开不断有新消息弹出来的社团群,师兄在群里破口大骂公司领导没人性,连续007一个多月,他连女朋友长什么样都快忘记了。 梁屿举起手机,对着摄像头咔嚓一下,随手将自拍发给谢潮声。照片里的他表情足够哀怨,相信应该能很好地传达对于爱人夜不归宿的抱怨,以及起到隐晦提醒爱人早点回家的作用。 下午刚换的沙发套很软很舒适,打扫过的屋子每一处都干净锃亮,茶几上的香薰蜡烛泛着黄黄的微光,气味清新恬淡。梁屿翻身在沙发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握着手机等谢潮声回复,不知不觉睡着了。 谢潮声一回来就看到梁屿躺在沙发熟睡的模样。他解了大衣,把双手搓暖和了,才走过去摸摸梁屿的脸,又摸摸他冻得冷冰冰的脚丫子。时针指向十二点,谢潮声不敢把人吵醒了,但又实在想得厉害,一整晚都被那张自拍撩得心痒痒。 于是他半蹲下来,缓缓凑近梁屿的脸庞,在那柔软红润的嘴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见人没有醒来,又再心痒难耐,谢潮声一手撑着沙发,半个身体罩在梁屿身上,亲吻的架势很迫切,动作却很轻柔。 他含着梁屿的嘴唇,轻轻地吸吮舔舐。不敢太过深入,却又不得不深入,日夜肖想的红唇滋味是无上的美好,牵引出的银丝欲断还连。谢潮声忽然想起小时候吃过的糖人,那时候他一口一口吃掉黄澄澄的糖人,咬掉的地方留下拉长的糖丝,就像现在一样—— 都是勾引着他反复品尝、舍不得放过的甜美。 谢潮声听到一声模糊的呻吟,接着他的脖颈被圈住。梁屿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里氲着笑意,而后又阖上眼皮,搂着谢潮声专心投入到这个吻当中。 一吻结束,梁屿半个人挂在谢潮声身上,软着嗓子装可怜,告诉谢潮声刚才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梦见他被怪兽抓走撕成碎片吃了。 谢潮声说,别怕,有我在没有怪兽敢来。 梁屿说,老师你是超人吗? 谢潮声笑道,我当然不是超人。 梁屿撅起嘴巴,说既然不是超人,那总要吃饭休息,怎么可以工作那么长时间,老师你不累吗? 谢潮声大笑,揉乱梁屿的头发,说以前的确很累,但现在看到你竟然不觉得累。很神奇,也许你才是超人,你有超能力。 梁屿很不满谢潮声哄小孩的语气,他是多么心疼他,才不要他把所有辛苦都一言带过。 把谢潮声推去卫生间洗澡,梁屿将卧室里的被褥摊开,这是下午他跑第二趟超市买回来的。谢潮声的背囊里面只有换洗衣物和笔记本电脑,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梁屿替他想。 梁屿把卧室从里到外打量了一遍,床罩被套枕头套都是新换的,床头柜放着润肤乳和护手霜,抽屉里是下午从屈臣氏买回来的润滑剂。衣柜挂了零星几件衣服,书桌放着谢潮声的电脑和充电器,窗户刚才打开了通风换气,现在关上并拉好窗帘。 就差窗台悬挂的风铃,就能还原他们在小窝里的乐园。对了,还有那张掉漆的木摇椅。 谢潮声洗完澡出来,梁屿拉着他在床上坐下。两人面对面盘腿坐着,梁屿挤出一坨润肤乳在手心,然后力度轻柔地涂抹在谢潮声脸上。谢潮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梁屿看,梁屿被他看得脸热,凶巴巴地命令:“闭上眼睛,不许看我。” “就要看你。”谢潮声的语气很无赖,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意味。 梁屿在谢潮声嘴唇咬了一口以示惩罚,然后继续专心细致给他擦润肤乳。 谢潮声不解:“给我擦这个做什么?” 梁屿皱了皱鼻子,毫不留情地吐槽:“老师你的脸干得都起皮了,你一凑近亲我我就知道了,扎得我的脸都疼。” “噢,”谢潮声拉长声调,大手一伸把润肤乳拿到手里,掂量了一下,“还是省着点用,不然等下你会更疼。” “嗯?为什么?”梁屿眨巴着双眼。谢潮声笑了,身体往前倾,亲了亲近在咫尺的红唇。梁屿立即明白过来,脸颊烧得通红。 他睨了谢潮声一眼,转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亮出里面的润滑剂。 谢潮声抱着梁屿开怀大笑,梁屿揪着他的耳朵,又嗔又怒:“老师你怎么就那么坏。” “可你偏偏爱我,又能怎么办?宝贝认命吧。” 梁屿被谢潮声推倒在床上,他看着身上面容英俊、眼神很深情的男人,配合地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颈。他要他们密不可分、合二为一。 他很早以前就认命了,这是上天唯一眷顾他的一次。如果哪天有机会走完长长的阶梯,走进那个寺庙,他什么也不求,他只想好好地说一句谢谢。 最好的已经给他了。 第六十六章 食色 今年生日谢潮声收到了梁屿送的一套西装。梁屿说,即将成为百万富翁的人,行头上怎么样也要好看一些。 加班回来的谢潮声很高兴,立即脱掉身上的旧西装。梁屿正想伺候谢潮声换上新西装,但谢潮声脱衣服的动作没停,他接着解开衬衫纽扣,抽出皮带,把还在发愣的梁屿打横抱起来直接进了卧室。 稀里糊涂就被剥掉睡衣,皮肤接触到冷空气顿时起了一片小疙瘩,梁屿拼命往谢潮声怀里钻。谢潮声的胸膛温暖结实,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大火炉,梁屿只觉得说不出的熨帖和安心。如果此时他全身上下仅剩的衣物不要被剥掉那就更好了。 梁屿拽着睡裤,嚷嚷着必须先吃完生日蛋糕才能碰他。谢潮声钳住梁屿的下巴吻了上去,把他所有口是心非的话全都堵在嘴里。 短暂热烈的一吻过后,谢潮声完全把梁屿压制在身下,双手撑在耳侧,他对他说,宝贝诚实点,诚实的孩子才能得到想要的。 他们不需要欲迎还拒的戏码、不需要违心的对白,甚至连语言和蔽体衣物都是多余的。如果可以的话,彻底抛弃属于人的羞耻心,沦为只凭情欲驱使、只懂得交配的动物。那样又何妨。 “你成年了,我也不再是你的老师。”谢潮声居高临下地宣布。师生的枷锁从来没被他们放在眼里过,从前所谓的束缚或许只为了刺激肾上腺素。如今迈过这道身份的坎,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在他们面前。 攀上极乐的那一刻,梁屿嘴里喊的仍是“老师”。他抽抽噎噎的,断断续续地哭着喊着,吐出的无意识的话语和呻吟一样破碎不堪,唯有“老师”二字清晰可闻。 那是过去无数个日夜叫过的称谓,几乎扎根在他的脑海里,成为和骨血一样不可磨灭的存在。 谢潮声做得很凶,梁屿的求饶没能让他心软半分,反而愈发炼就出他的铁石心肠。他看着他的男孩哭得满脸是泪,声音沙哑了仍要一声一声地叫唤,老师,老师。那一刻谢潮声埋在梁屿体内的东西胀大到极致,发狠操干的同时,谢潮声想到的是,他可真是个混蛋。 那副枷锁他们这辈子都摘不掉了。他们会日夜戴着它,接受良心的谴责和拷问,目睹他人循着神的旨意过窄门,而他们永远在门外徘徊。 反正门外也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谢潮声自作聪明地认为。所以他心安理得拉着梁屿一同堕入无边梦境。 梁屿把全部家当都搬到谢潮声这个租房,意图很明确,他们要同居。谢潮声对这件事没发表什么意见,即使梁屿说以后也不住学校宿舍,他也仅仅只是挑了挑眉。 梁屿圈住谢潮声的腰,像个等身人偶一样赖在他身上,拐弯抹角地问老师你是不是烦我了,你肯定看我看腻了。谢潮声在梁屿手背拍了拍,没理会他的间歇性撒娇,继续拖着等身人偶忙活自己的事。 他不知从哪淘来一堆碟片,刚好能用房东遗留下来的年代久远的DVD机播放。梁屿很好奇谢潮声捣鼓的都是什么碟片,他猜想是岛国或欧美的爱情动作片,然后看着谢潮声笑得贱兮兮的。 谢潮声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弹了弹他的脑门,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个以后也不是多久以后,当晚梁屿就知道这堆碟片的用途了。深夜时分,各家各户或传出电视连续剧声音,或传出辅导孩子写作业的训话声,唯独他们这屋与众不同,整夜整夜的播放冗长沉闷的老电影,经过门口的人都能听到几句含糊不清的英文对白。 被弄得濒临崩溃边缘,梁屿有好几次想关掉这部老电影。 他的腿被谢潮声抬得高高的,火热坚硬的东西不打一声招呼就闯了进去,随后凶狠地进出。他一边看着谢潮声冷酷的面容,一边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变成某种容器,瓶口很小但瓶身又圆又深,能容纳进比想象中更多更大的东西。 电影里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梁屿分神去听,他发现那并不是河流解冻流水潺潺的声响,反而更像水流倾泻注入某种器皿,音调越来越高,宣告这个器皿逐渐被注满。 而谢潮声正好在他耳边重复,他对他说宝贝乖,还能再吃进去一些,再进去一点点就填满了,我们堵住这张小嘴好不好? 梁屿惊诧于谢潮声的话越来越直白粗俗,他脸红耳热,他想挤出几滴眼泪,想用啜泣声骗取谢潮声的同情心。然而影片里的女主人公突然抽泣,仿佛看穿了他的诡计,声线更加楚楚可怜且柔弱动人,哭泣也像在唱歌。 梁屿咬紧嘴唇,这下是一点哭腔都不敢泄露。 他想立即关掉这部老电影,他也只能怪这部不识趣的老电影了。 毕竟他还要跟身上这个只懂沉默操干、不会迂回讨好的男人过日子,他们会有很多个相似的夜晚,他们的同居生活才刚刚开始。 今年过年,谢潮声忙到年三十下午,下班后顺道去了菜市场,买了活鱼、烧肉、生菜和半只宰好的鸡。火急火燎赶回去,走到门口才想起忘记买对联和香烛,谢潮声懊恼地一拍脑门,进屋后对梁屿说还要再出去一趟。 梁屿穿着围裙,搬了张小板凳站在窗台前擦玻璃。听到谢潮声的声音,他回头看他:“还要出去?公司叫你回去吗?” 谢潮声回答:“不是,要去买对联和香烛。” 梁屿跳下板凳,扔掉手里的抹布,拉着谢潮声走到门口,指着大门两边崭新的春联好笑地问道:“刚才进门没看到吗?” 谢潮声呆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搂着梁屿的腰,在他泌出薄汗的脸颊猛地亲了一口。 “明年要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贴对联。” 梁屿笑嘻嘻地躲开谢潮声的亲吻,重新系上围裙带子,说道:“我干活呢,身上脏。” 在谢潮声揶揄的目光下,梁屿吐了吐舌头,快步走到窗边,站上板凳继续擦窗户。 围裙长到膝盖,梁屿显然第一次穿极度不习惯,时不时扯一扯身上的围裙。 谢潮声看够了才恋恋不舍移开目光,走进厨房开始准备年夜饭。 傍晚七点多,饭桌上摆好五菜一汤,洗完澡的梁屿坐在饭桌前等开饭。谢潮声拍掉他伸向盘子企图捏一块肉的手,训斥道:“脏,多大了还用手抓。” 梁屿当着谢潮声的面舔了舔手指,笑意盈盈的双眼也不知道是在眼馋盘子里的菜,还是在馋拿着碗筷的某人。 谢潮声无动于衷地放下碗筷,落座前从口袋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梁屿。 梁屿对红包兴致缺缺,催促谢潮声快坐下来吃饭。 不知道哪家在偷放鞭炮,外面炮仗声震耳欲聋。梁屿像只受惊的兔子,窜进谢潮声怀里,非要坐在他腿上吃饭。谢潮声搂着梁屿,一边自己吃一边喂怀里人吃几口。饭桌上两人的话不多,一个眼神、一次触碰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梁屿瞥了眼碗里的鸡腿,谢潮声用筷子撕下一块鸡腿肉,送进他嘴里。 谢潮声微微咳了几声,梁屿给他盛了碗汤,谢潮声喝了一口,再亲了亲梁屿油汪汪的嘴唇。 梁屿不好意思地笑了,谢潮声放下筷子,捏了捏梁屿的后脖颈,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 梁屿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巴和手,抬眼看向谢潮声。凳子往后退发出刺耳的声响,谢潮声将人打横抱起来,在梁屿搂着他的脖子时凑近问道:“吃饱了没有?” “我吃饱了,老师你呢?” 谢潮声抱着人直奔卧室,扔到大床上才回答:“很明显没有。” 两人陷进松软的被子,谢潮声剥掉彼此身上的衣服,手指塞进梁屿嘴里搅了搅。吐出湿漉漉的指头,梁屿故意道:“脏,老师这会儿怎么忘了。” 谢潮声勾了勾嘴角:“你的口水消毒过了,不脏。” 全身被剥得光溜溜,梁屿打了个寒战。谢潮声火热结实的身体压上去,用棉被裹住彼此交缠的身体。他咬了咬梁屿的耳朵,低声道:“那条围裙,再穿一次?” 没等梁屿答应,谢潮声先自己否定了:“不行,天气冷,容易着凉。” “室内有暖气就好了。”谢潮声颇为怨念,梁屿哈哈大笑,被谢潮声用热吻堵住了嘴巴。 窗外鞭炮声依旧响亮,室内喘息声和暧昧的吸吮声渐起,紧接着某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逐渐放大,回荡在没有开灯的卧室。 或许是这样的日子太多太相似,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夜。 他们和往常一样,吃饭,做爱,抱在一起睡觉,等待明天的到来。 今年过年梁屿留下来陪谢潮声,他早早地跟父亲报备过,要留校不回家过年。父亲气得打电话来骂他,告诉他如果不回家过年,今年的压岁钱就别想了。梁屿很有骨气地说那就不要了。 隔天父亲又打过来,催促他回家,并且对他吼了一句,你可以把那个谁也带回来! 挂断电话后,梁屿兴奋地大叫,扑进谢潮声怀里。 谢潮声揉了揉他的脑袋,问,我要准备什么? 大年初三,谢潮声穿上梁屿送的那套西装,拎着几盒昂贵的补品和一支陈年茅台,登上梁屿家门。 梁父依旧没给谢潮声好脸色看,但好歹让人进了家门,三个人难得围坐在饭桌前吃饭。 来之前谢潮声告诫过梁屿,长辈面前不可以太过放肆,于是今天他们都还算克制,一心一意吃饭,没有过分的亲密举动。 保姆端上来一盘白灼虾。谢潮声夹了几只虾,熟练地剥虾壳去虾头,剥好的虾肉想也不想就放进梁屿碗里。梁屿轻咳一声,跟谢潮声交换了个眼神。谢潮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筷子硬生生转了个弯,虾肉放进梁父碗里。 梁屿憋笑道:“爸,您吃,我们祝您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梁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听话一点我就要烧高香了。”随后他瞥了谢潮声一眼,漫不经心道:“脱离体制挣得多吗?我儿子要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谢潮声微微笑道:“挣得还可以,现在家里是梁屿在管钱,我想应该不用喝西北风。” 梁屿给父亲斟了杯茶:“爸,您别操心了,喝西北风不至于,我也能挣钱,虽然我们都没您挣得多。” 保姆端上最后一道菜,圆滚滚的五彩汤圆。梁屿拉开椅子,笑眯眯地对保姆招手:“阿姨快过来吃,大过年的就要团团圆圆。” 外面爆竹声噼里啪啦响,梁屿在饭桌底下偷偷拉了拉谢潮声的手,而后两人对视。梁屿迫不及待想跟谢潮声分享他的感想,他觉得过去的一年很好很好,今年也一定会是很好很好的一年。 第六十七章 愿望 为了弥补入学报到没有人陪同的遗憾,梁屿勒令谢潮声新学期开学必须陪他过去。 谢潮声前一晚满口答应下来。那天晚上两人闹得很晚,凌晨两点多才相互搂着睡去。隔天清晨梁屿早早醒来,起床的动静没能吵醒谢潮声。谢潮声翻了个身,把枕头当成梁屿一样搂着,依旧睡得很香。 梁屿戳了戳谢潮声的胸膛,又揪了揪他的耳朵,全都没有反应。有点怀疑他是在装睡,梁屿俯下身,双手撑在谢潮声耳侧,含住他的嘴唇吮吸了好一会儿。 谢潮声的呼吸明显加重了,他把怀里的枕头抱紧了些,唇舌无意识地回应起来。 梁屿以为谢潮声醒来了,竭力分开两人的唇,喘息不止地盯着床上的人。谢潮声嘴巴微微张开,涎液流淌过的唇角有点点水渍,但眼皮仍然牢牢黏在一起。 睡眠好得令人发指,梁屿抽走谢潮声怀里的枕头,正想用力砸下去把人给弄醒,然而谢潮声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怀里变得空荡荡的,双手有刹那间的无所适从。 心里的气一下子消了大半,梁屿认命地爬上床,依偎进谢潮声胸膛,填补他怀里的空缺。怀抱顿时变得充实的谢潮声,眉头舒展了不少,搂着梁屿继续做他香甜的美梦。 睡着之前梁屿破罐子破摔,他想迟到就迟到吧,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而且现在是谢潮声抱着他不肯松手,可不是他不愿意起床。 开学第一天就缺席了上午的课,梁屿没被来点名的辅导员教训,正以为逃过一劫,谁知道回去后被谢潮声教育了一顿。 他的男朋友训起人来和当老师那会儿一模一样,表情冷酷,气势十足,眼神只需淡淡一扫,就能让人乖乖认错。 此刻梁屿耷拉着脑袋,点头如捣蒜,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逃课。谢潮声“嗯”了一声,表示接受梁屿的道歉。 扮演完老师,就该切换回男朋友的角色。谢潮声轻咳一声,抓住梁屿的手轻轻地晃了晃,他说宝贝对不起,闹钟忘记调了,今天早上实在起不来。 这回轮到梁屿高冷地哼了一声,他扔下谢潮声,一个人进了浴室洗澡,关门落锁的声音尤为响亮。 当晚睡觉,梁屿迷迷糊糊就快睡着了,谢潮声从背后搂着他,长臂硬要箍着他的腰,一边亲他的脖颈,一边翻来覆去讲那些耳朵都要听起茧的话。 谢潮声说,你搬过来和我住了,以后更要多参加集体活动,跟同学老师多交流,不许逃课。你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你得享受它才行。 谢潮声又说,你想做什么事就去做,我希望你明白,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梁屿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恨恨地咬住谢潮声的嘴巴。他觉得谢潮声肯定被他爸洗脑了,所以才会整天在他耳边念叨这些。 松开啃咬得通红的嘴唇,梁屿找到谢潮声的手,用力握住并十指相扣。 他耐心地安抚他杞人忧天的男朋友,用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的口吻说道,好了睡吧,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哪能不明白呢,但是我们先安心睡个觉好不好。 梁屿最看重的只有两件事,第一现在他们是不是抱在一起,第二明天睁开眼睛是否就能看到对方。至于其他事情,管他呢。 由于不再住宿,梁屿也担心跟同学舍友的关系会变淡,最终他还是听谢潮声的话,参加了很多集体活动,社团活动更是一次不落。 大一下学期,梁屿终于告别了无聊的市内一日游,社团组织他们去周边的城市游玩。借此机会,梁屿去过没被开发的小村庄,在那里见过最美丽的星空。他也去过风光秀丽的岛屿,走之前在沙滩上留下他和谢潮声的名字,并许愿要永远在一起。 他跟随大部队去了商业化颇为严重的古城,人造景点没能引起他注意,各式各样的客栈民宿反而勾起他的兴趣。临走前他记下名字和电话号码,决定以后要和谢潮声过来住一晚。 大二,社团组织出游的范围不再局限于周边城市,他们去了很多很远的地方,路途越来越遥远,时间也越来越长。 梁屿试过在火车里待了两天两夜,那是他第一次知晓夜晚原来这么漫长。他抱着谢潮声给他准备的背囊入睡,醒来后天上的星星依旧是那几颗,他开始怀疑他们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对这趟未知的旅程心生退意,梁屿恨不得立刻下车,飞回谢潮声身边。 尽管最后观赏到的风景让所有人都叹为观止,旅途中的艰辛变得不值一提。但梁屿还是忘不了那趟颠簸的火车,忘不了那个孤寂的夜晚,以及天上几颗清冷的星星。 他走得越远,越想回去谢潮声身边。 大三,梁屿减少参加社团活动的次数。师姐给他介绍了份实习,一周只需去三天。于是每周的这三天,梁屿和谢潮声一样朝九晚六。他们在家喝碗热粥当早餐,交换一个吻,检查着装是否整齐,然后手牵着手一起出门。 傍晚梁屿准时下班,回来恶补工作上需要的理论知识。谢潮声照旧加班,有时候他们各自解决晚餐,有时候梁屿尝试做几个菜,等谢潮声回来一起吃晚饭。 晚上他们还是会抱在一起睡觉,梁屿喜欢把脸埋进谢潮声胸膛,大腿霸道地横在他的腰侧,好像他就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离了他就不行。 大四,梁屿再次参加社团换届暨欢送大会,只不过这次要被欢送的人是他。大会结束,照例去校门口大排档吃饭。这一次没有谁再借机耍酒疯,他们这群大四老油条都很淡定,在师弟师妹面前竭力维持良好形象。 梁屿一口一口啜着啤酒,听着身边的人聊天,不断听到工作、分手的字眼。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毕业季一定要和分手挂钩。他还记得大一那时候跟师姐的对话,他傻乎乎地问,为什么不一起走或一起留。 师姐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现在他懂得师姐话里的含义,想让另一个人跟自己人生同步,的确不是件简单的事。他蓦地想起谢潮声曾说过的那句话,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梁屿心想,应该有很多人认同谢潮声的观点。所以那些人轻而易举把爱情给舍弃掉了。 时至今日,他才懂得谢潮声当初的选择有多艰难。违背师德和他在一起,不惜辞职换工作,贸然开始另一种人生。 他想问谢潮声后悔吗,有过后悔的时候吗? 某天晚上他做噩梦惊醒,脸颊一片冰凉。轻微的啜泣声把谢潮声吵醒了,谢潮声捧着他的脸又亲又哄,忙问道宝贝怎么了。黑暗中梁屿紧紧抓住谢潮声的手,没来由地问了句,你后悔和我在一起吗? 谢潮声不知道梁屿为何突然这么问,他抱着人耐心地哄,坦诚最后悔的是没有早一些认识,后悔让梁屿等得太久,哭得太多。 话语里是浓浓的悔恨和遗憾,梁屿吸了吸鼻子,不明白怎么轮到谢潮声自责了。他学着谢潮声哄他的动作,亲了亲谢潮声的额头,说,不许你责怪自己。 谢潮声回吻梁屿的嘴唇,轻轻浅浅的一个吻,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唇分时,谢潮声说,好,我不怪自己,我也不后悔。 我不后悔,谢潮声又重复了一遍。 谢潮声的外派很快结束,他要回到原公司上班。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件事,但却默契地没人提起。 最近梁屿经常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父亲一直都想送他出国,这件事谢潮声知道,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他对梁屿说,你自己做决定。 梁屿问谢潮声,你希望我走吗?你都不挽留一下我吗? 谢潮声没有多言,只是用力将梁屿揉进怀里,想把他嵌进身体里似的。 某个周六,梁屿跟出差经过此地的父亲吃了顿中饭,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直到傍晚他才回来。 梁屿回来后,看到谢潮声就坐在沙发上,模样有点呆。他问谢潮声吃饭了吗,谢潮声回答吃了。梁屿进去厨房转了一圈,水槽干干净净,消毒柜里的碗筷一副不少。他打开冰箱,昨晚买的菜根本没有动过。 他问谢潮声吃什么了,谢潮声沉默不语。 梁屿走到谢潮声面前,问道,你是不是猜到了? 谢潮声定定地看着梁屿,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在等待宣读一个判决结果。 梁屿说,我要出国了,这是我爸希望看到的,你也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谢潮声说,嗯,我也希望你去。 然后他站起来,走去厨房,打开冰箱搬出一堆蔬菜肉类,像往常一样准备做饭。 梁屿冲去抱住谢潮声的腰,忍住鼻酸道,你说一句让我别走,我就留下来陪你。 谢潮声开了水龙头,慢慢清洗剥掉外皮的洋葱。洗干净后放在砧板切成两半,再一刀一刀地斜切。切了一会儿,谢潮声停下来,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他对梁屿说,是洋葱辣到眼睛,所以才会流眼泪的。 晚上梁屿枕着谢潮声的胳膊睡觉,快要睡着之际听到谢潮声问他,什么时候走。梁屿意识不清醒,随口胡诌了一个答案,然后滚进谢潮声怀里彻底睡着了。 隔天醒来,他一眼就看到敞开的衣柜,里面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视线往下移,床底下的行李箱不知什么时候被拖了出来,谢潮声就蹲在行李箱旁边,衣服叠好一件一件往里放。 梁屿问谢潮声怎么没去上班,谢潮声说请假了,留在家里帮你打包行李。 梁屿有些糊涂了,他问谢潮声收拾什么行李。谢潮声看了他一眼,梁屿这才发现谢潮声眼眶通红,脸上胡子拉碴,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憔悴。 喉咙紧了紧,梁屿跳下床,打断谢潮声叠衣服的动作。他对谢潮声说,不用叠了,行李什么的我爸都会帮我准备。 谢潮声笑了笑,道,也好,你爸想得会比我周全一些。 然后他又问梁屿,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梁屿抱着谢潮声一动不动,他说不着急,我不饿,我们就这样呆着好不好。 然而时间总会过去,就算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时间还是一分一秒地过去,谁都留不住。 当天晚上谢潮声整夜未眠,他一直看着梁屿睡着的模样,几乎控制不住把人叫醒、再狠狠做一次的念头。 第二天梁屿是被谢潮声叫醒的。洗漱完毕,饭桌上摆好热腾腾的早餐。梁屿用勺子舀着热粥,偷偷观察谢潮声的脸色。谢潮声看上去比昨天更憔悴,碗里的粥滚烫得很,他浑然不觉,不断往嘴里送。 梁屿说,等会儿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就好了。 谢潮声手里的勺子陡然跌落进碗里,几滴热粥飞溅到手上。他看了梁屿很久很久,久到碗里的粥完全冷却,他才应了声好。 走之前谢潮声拉住梁屿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看。他问梁屿,从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等他过去找他,多久都等的那些话。 梁屿“嗯”了一声。 谢潮声猛地松了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好像濒死的人听到缓刑的判决,突然间又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梁屿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直到走完楼梯、走出这栋居民楼,他仍不敢回头看一眼。眼泪一直往外飙,他一边抹走脸上的泪,一边在心里大骂特骂谢潮声这个笨蛋。 明明很舍不得他,可是又不肯说出挽留的话。说一句让他别走真的就那么难么。 梁屿更气的人其实是自己。他能猜到谢潮声的决定,他们的爱情和他的未来相比,几乎没有任何胜算。所以他老早拒绝了父亲关于出国的提议,并且早就决定好了以后都会陪着谢潮声。 至于为什么还要骗谢潮声这么一遭,纯粹是想到当初某些不好的回忆,所以他想让谢潮声也体会一下被爱人抛下的痛苦。 一人一回,很公平。 尽管现在难过得掉眼泪的还是他自己。 梁屿走了没几天,谢潮声的外派也结束了。他将行李打包好率先寄回去一部分,剩下的都是梁屿没带走的东西,衣服、鞋子、书籍,还有他用惯的雨伞、暖水袋、充电宝等零碎物件。 谢潮声把这些东西通通收进行李箱,最后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离开了他们住了三年的出租屋。走的时候并非毫无留恋,只是梁屿不在身边,他更加不敢逗留,只能逃也似的离开这座城市。 寄回去的行李送达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要早,他人还在车上,已经收到已签收的提示。以为是菜鸟驿站帮忙收的快递,他便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等他回到他们的小窝,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谢潮声用钥匙开了门,准备迎接满室的黑暗与扑面的灰尘。 开门后刺眼的亮光让他瞬间僵在门口,谢潮声有那么几秒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第一反应是家里遭了贼。 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清新剂味道、室内家具纤尘不染的表面、沙发旁边格外眼熟的行李、以及茶几上的白玉花瓶、包括花瓶里盛放的百合花,这一切迹象都反常得近乎诡异。 卧室门是关着的。谢潮声注意到这一点后,立即走向卧室,拧动门把手时手心微微出了汗。 他不敢说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门是从里面被打开的。梁屿穿着睡衣,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就这么出现在谢潮声面前。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谢潮声,道,你回来了。 紧接着下一句是,饿不饿,你吃饭了没? 语气很平常,好像他们一直住在这里,好像谢潮声不过刚下班回来,而他只是提前睡了半小时,他们仅仅几个小时没见面而已。 谢潮声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梁屿,良久,他才慢慢伸出手摸了摸梁屿的脸颊。 直到确定眼前人是真实的,不是幻觉,他将梁屿揽进怀里,用力抱住,力度大得近乎要把骨头都捏碎。 梁屿回抱住谢潮声的腰,脸枕在他的肩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谢潮声问他,不走了吗? 梁屿回答,不走了,以后都陪着你,哪也不去。 谢潮声又道,真的不走了吗?这次错过了,以后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了。 梁屿笑道,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去哪? 很久以前他就想好了今后要走的路,不管世界有多大,不管可选择的路有多少条,他只想陪在这个男人身边。 他仍记得十九岁生日时许下的愿望,他希望他们可以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愿望说出去就会不灵,所以他谁也没告诉,连谢潮声也不知道。现在愿望已经在践行中,他相信会实现的。一定会实现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