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期望 作者:翡冷萃 文案: 十六岁深秋的第一个暴雨夜,霍瞿庭第一次哄辛荷入睡,从那往后的每个雨天,他都想起辛荷。 霍瞿庭x辛荷 养大媳妇儿的故事 注:惯例年上/车祸失忆梗/病弱受/攻受无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荷,霍瞿庭 ┃ 配角:全世界最惨的单英 ┃ 其它: 第一章 “本港最新讯息,由TNB为您在线播报。” “传奇港商霍芳年于本日2019.7.23下午六点钟,在芳年总医院停止呼吸。六点二十分,主治医生宣布霍生脑死亡,警署已宣布正式介入,如无意外,霍氏分家将近。” “霍芳年死咗?!”修冷气扇的工人越过辛荷,急急冲到电视前,目瞪口呆。 自从住院,首富霍芳年已经“被死”了快一个月,现在真死了,围观者倒仍还有些情真意切的愕然。 新闻的速度倒是很快,因为修理工上门之前,辛荷也才听过霍芳年律师的电话没多久。 霍芳年要求海葬,亦拒绝组织哀悼,这意味着很快就要宣读遗嘱。 律师讲,霍芳年要求辛荷出席。 那工人还陷在震惊中,辛荷拿一口生硬的港普提醒他:“早修早返工,我也还有事要出街。” “OKOK。”工人同时又冲他比个OK,三重OK加持,冷气扇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正常运转,不再莫名滴水. 但这天下午突如其来得变了天,实在不需要它再添寒意,确认工作无误后,工人就顺手帮辛荷关上冷气扇。 他拿钱出门时还在对着辛荷惊叹:“我家里四个表兄弟姊妹,都在霍生那边,三个公司职员,一个商场卖货,全家靠他吃饭,霍生好人来的。” 五十年代至今出生的几代港人中,没有人不知道霍芳年。 他出现在每一家的早餐桌上,人们谈论、艳羡、诋毁了他将近一个世纪,现在死了,倒肯称他一声“好人”。 起先只是卖通心粉的霍芳年,后来有了芳年大厦,港交所上市,再后来是芳年财团。 等他开始活跃在香港政坛时,似乎不知从何时起,财富已经不再是他唯一的代名词,他本人,即绝大多数港人的香港。 霍芳年富可敌国,为人又乐善好施、名满天下,因独子早逝,所以在独子去世后一年半才出生的他的小孙子辛荷的名字,也理所当然地跟着遍布街头八卦小报。 屏幕里倒映出辛荷惨白的脸,瘆人得荒凉,他只好将电视重新打开。 晚间暮色四合,新闻画面嘈杂拥挤,为了维持基本的秩序,警署的人已经接连数天将医院完全包围,不过依然无法阻挡人群窥视的欲望,黑色卷发涂正红色口红的记者连要维持一句话间的端庄也极为困难。 这也难免,毕竟自从霍芳年病危的消息传出后,几乎整个香港能叫得上名字的媒体就都派了记者到芳年医院蹲守。 矗立在维多利亚港的芳年大厦每夜依旧灯火璀璨,但港人都知,它在不久后便将易主。 不止香港,国内外人群关注霍芳年的生死,不如更直白地说,他们关注接连其后的霍氏分家,渴望一场持久战,以便其一面在邻里与同事交谈间表露厌烦,一面又步步跟进,好试着窥探其中。 而且霍氏分家又与往日其他大族不同。 霍芳年的独子早逝,留下的长孙是外面的女人生的,儿媳辛夷一直挂着霍家人的名号,却在独子去世十八个月以后,才生下了“霍家的”第二个孩子。 拍到她养胎时,港媒便有众多猜测。 一直等过了推测的最后的合理的生产时间,辛夷的肚子仍毫无动静,这在当时立刻给内地和香港所有的网站提供了长达几月、只要稍有动静翻出来炒,就可以收获居高不下的浏览量的头条新闻。 医院产检、出街购买母婴用品、大肚瑜伽课,偷拍镜头无处不在,似乎所有人都突然开始关注这个孀居女人的生产。 到后来,他们促狭地把辛夷肚子里那一胎称为“小哪吒”,取哪吒要怀胎三年,小哪吒得怀够一年半的意思,暗示孩子的血缘来路不明。 到处都在泄漏信息,辛夷给小哪吒上完户以后,他的性别和名字随后便直播一样地出现在了每个人的电子屏幕上:男孩,随母姓,中文名辛荷,英文名Andreas。 人们八卦的同时,也感慨霍家的容忍度实在奇高,按说辛夷已经把事做绝,但只因霍辛两家合作良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就连这样的侮辱,也可以一言不发地忍受。 不过这个孩子没有在媒体的镜头下再多出现更长的时间,很快,他就被送出国门,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卸货后的辛夷依然美艳,在自己公司的楼下和贵妇交际的场合频繁现身。 关于她生下的孩子,讨论和关注的似乎只有外人,无论是霍家还是辛家,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有关于此的话。 热度就这样慢慢消退,几年后,辛夷死于飞机失事,在她的追悼会上,七岁的辛荷才重回大众视野。 他回到霍家生活,又被保护得很好,只有新年时,霍芳年带着他和长孙霍瞿庭一起录财团贺岁短片,才会出现在镜头下。 辛荷虽然生父不详,但母亲辛夷的美貌无可否认,更生得辛荷乌发红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几乎可以说是洋娃娃般漂亮。 他被正抽条长个的挺拔的少年霍瞿庭抱在怀里,两人一起面对镜头,一个稚嫩,一个深沉,目光都落在对方的脸上,因此还一度传出“兄友弟恭”的佳话。 这桩本来被大众当作可以长久讨论的豪门秘辛,也在后来口风一变,转而夸赞霍芳年活菩萨、肯容人、心肠好。 可终究不是一家人,霍芳年对他的敏感有目共睹,从没有记者敢在正式访谈的时候提到辛荷。 终于从两年前开始,像刚出生的那七年一样,连无孔不入的港媒,也再没有捕捉到他一丝半毫的讯息。 而今距离最初辛夷亡夫一载半后产子的事将近二十年过去,关于霍氏的风波也早已少有被人拿出来集中讨论的时候。 最近霍芳年病重,在霍氏对消息的严防死守下,陡然加大戳刺大众神经力度的,是近日频频出现在港媒偷拍镜头下的面生青年。 此前,芳年医院老早就停止运作,专为霍芳年一人使用,而从他住院至今,媒体从没拍到过一次霍氏族人探病。 几房旁支中不乏社交红人,只道医生交代老先生安心休养,所以众人不忍打扰。 可私底下,不管姓霍不姓霍,却也都知晓,在这当口,获得探病资格,可能就等同于获得绝大多数遗产的继承权。 所以从青年第一次深夜探病开始,无论关注或不关注时事的人,就几乎全都看过一张聚焦零分的偷拍照:深夜从一辆迈巴赫内探出的上半身,一张模糊的侧脸,搭在车门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和严密围绕四周的安保,由此组成的简单黑白照片,彻底点燃了夏日的香港。 要这人的消息其实也并不难办,因为他就是霍芳年的长孙,霍瞿庭。 三年前自英国留学回港,此后一直在财团做事,为人低调,因而才除了两年前的一场车祸事故外,在社交网站上就再难寻到他的足迹。 「霍氏嫩脸大佬不日上位」 放大的加粗加黑字体配在那张作为各家头版头条的霍瞿庭的偷拍照旁边,昭示着霍氏年轻的继承人出现。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右下角的小图,是从前被拍到的已经两年没有消息的辛荷的背影照。 它暗示着的霍氏近亲争斗、兄弟阋墙的场面,和财团内部的角力,令所有人翘首以待。 今日,霍芳年死亡的消息一出,所有已经忍耐了太久的港媒镜头就全都恨不得当下突破医院的重重封锁,直接怼到此时陪在那具尸体旁边的人脸上。 出街后,辛荷在距离不远的华星冰室点了煎蛋吐司和港式奶茶。 正赶上饭点人多,与他拼桌的一对男女朋友也在兴致勃勃地讨论霍芳年的死讯、分析霍氏分家局面,他吃得慢,听了全程。 “辛荷到底分不分得到钱?我看不是钱的事,怕他生死都难料……”离座前,女生还在说,“这两年都不露面,恐怕是霍生已为新人扫清上位的路喽。” 她故作惊悚表情,比划一个割喉的动作:“确实好过一阵子,但那又怎样?现在想想,他又没姓霍,族谱都不给上,当时还不只是霍家爷孙当着媒体做戏,好叫人讲,他们连野种都善待。” 辛荷低着头,呼噜呼噜将银色杯壁上冒着层水珠的冰凉奶茶喝光,也起身结账,出门前还要外带一杯,捧在手里,慢慢走回住处。 他刚过关一夜,最近涌向香港的内地媒体奇多无比,海关严查,在过关大厅等了差一刻就到四小时,昨晚凌晨一点才洗完澡睡下,今天一早冷气机又坏掉,几乎没得好睡。 此时冷气机已经修好,不怕半夜再被热醒,五脏庙也得到安抚,加上身体和神经都疲惫,所以只等回家后一个安静的睡眠。 可事实是离他可以休息还早得很,因为上到十一楼,狭窄的只供一人通过的过道里,霍瞿庭在等他。 那张遍布商报和小报的偷拍照上模糊侧脸的主人,在别人口中他名义上的哥哥,争夺遗产的敌人,两年前上过床的对象,在香港的七月份里,面容冷峻,西服衬衣依然穿得齐整。 辛荷有些累了,脑袋发晕,胸口也闷,用了很久才看出霍瞿庭的脸色难看。 回过神来后,即便已经两年不见,捧着冰奶茶的手仍习惯性背后,面对霍瞿庭,也仍有从心而发的紧张。 第二章 “等很久了吗?”辛荷道,“对不起,我出去吃了点东西。” 霍瞿庭只是居高临下地把目光落在他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辛荷等不到他讲话,两人对峙半晌,先败下阵来,笑了一下道:“我记得答应过你什么,这次回来,是因为我有我的东西要拿,拿到就走,只是澳门的房子,哥哥,你不会那么小气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别那么叫我。” 霍瞿庭说得很慢,语调平稳,却带着让辛荷无法承受的寒意,他已经两年没有温习过这样的对待,这时候就有些仓惶。 辛荷努力笑了笑:“好吧。”他又说了一遍:“好吧。” 他掏钥匙开门,但没有不识趣地邀请霍瞿庭到他的蜗居里面去坐坐,弯腰从地上拎起奶茶,一手扶着门框对霍瞿庭保证道:“你放心,霍家的事,我不会掺和。你不待见我,等遗嘱读完,我肯定不会再来的,但你要给我我要的东西,其他的都归你。” 说完他补了一句:“虽然你爷爷也并不会给我什么。” 辛荷猜测霍瞿庭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澳门的房子”到底是哪一栋,此刻看霍瞿庭的表情,他明白自己猜得没错。 两年前的车祸在一夜之间叫霍瞿庭把所有事情都忘了个精光,然后被洗脑般对辛荷恨之入骨。 “你是自己过来的?”他看着霍瞿庭拿在手里的车钥匙,如果没人跟着他,辛荷就能少受点拘束,所以有些遗憾,“位置讲不清,可惜今天不方便,不然我可以带你过去,准确点指给你看,它是不卖的,你租一百年给我。” 霍瞿庭在逼仄的楼梯间尽量靠后,仿佛辛荷是什么令他难以忍受的脏东西,闻言道:“哪里不方便?” 辛荷指了指自己:“我要睡觉,太困了。” 霍瞿庭咬了下牙根,辛荷知道自己又把他气到,但事实确实如此,现在已经开始头重脚轻,再不老实休息,他可能会昏倒在去澳门的路上。 身边陪着的是看他比看苍蝇还烦的霍瞿庭,这样的窘境还是能避免就避免。 “好了。”辛荷边说边把门关上一条缝,“有机会再见吧。” 霍瞿庭似乎极度不愿与他扯皮,迟缓了一瞬,才僵着脸拿胳膊挡住即将关闭的铁门:“明天过来接你。” 辛荷好心提醒他:“其实你这么讨厌我,根本不用自己过来,直接派个跑腿不就好了嘛,交接一栋房产对你来说也不是多大的事,件件都过你的手,你会有多忙?” 霍瞿庭的眼睛里出现点碍于教养才极力克制过的鄙夷,嘴角有一抹极不明显的笑,令辛荷感觉到极大的恶意:“我怕你,你就自然不同。” 辛荷笑了,现在他对于霍瞿庭来说仍然不同,只不过这个要他生则生要他死就死的男人说怕他。 “随便你。” “早八点。” “十二点以后。”辛荷道,“八点钟我怕我还没有睡着。” 霍瞿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也不再过多纠缠,警告似的重复了一遍“十二点”,告诉辛荷最晚的时间,就立刻收回手臂,让辛荷关上了那道门。 辛荷走到窗边,试图去看驶出道路的哪辆车属于霍瞿庭,但在十一层的高度做这样的事情,只能称为徒劳,他摁了摁胀痛的心脏,冲水去了。 白天好歹睡了两个小时,夜幕降临,好像就把浑身的病痛又全都带了回来。 辛荷趴在同内地比起来明显狭窄的卧室的床上,一夜醒醒睡睡,还起来吃了两次药,果然一直折腾到早晨。 昨天的骤降温只是暂时,今天气温就迅速回升。 辛荷被热醒的时候是九点钟,他红着脸起身打开冷气机,闭着眼熟练地从药盒里倒出药来一口吞掉,又挪回床上,身上舒服了很多,也睡得熟,直到被砸门声惊醒。 他把门打开,霍瞿庭没来及收回制造噪音的手,那只手握成拳,就把原本施加在铁门上的力道转到了辛荷的侧脸。 两人都躲了一下,辛荷下意识转开脸,霍瞿庭也尽量收力,没有全力砸上去,几秒钟以后,辛荷还是开始流鼻血。 “……” 血已经滴到衣服上,辛荷被霍瞿庭那个对他这样脆弱而感到震惊的眼神都笑了,仰头捏着鼻子朝卫生间走,边含含糊糊地招呼霍瞿庭:“随便坐。” 止住鼻血以后,辛荷又很快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去,墙上的挂钟由十二点三十五滑向了一点零三分。 霍瞿庭可能是因为自己无端打人,甚至见了血而感到没理,所以一路都没再开过口,既没训斥辛荷不守时,也没对自己的行为进行道歉。 辛荷认真想了想,霍瞿庭道歉最多的应该还是小时候,每次辛荷不管是因为他吓唬要揍自己,还是因为住院打针吃药而哭鼻子的时候,他都很无措地说对不起。 后来年纪都越来越大,好像自从他喜欢上霍瞿庭,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所以这样看来,是他毁了两人原本单纯的感情,那么现在霍瞿庭厌恶他肮脏无耻,看来也不尽然全是霍芳年洗脑的缘故。 “别笑了。”霍瞿庭烦躁道,“比哭还难看。” 辛荷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同时窗外一家餐厅的名字一闪而过,他叫道:“我还没吃早饭,我要吃东西。” 霍瞿庭道:“等看完房。” 这一趟走完,怎么也要四五个小时,辛荷坚决反对:“我很饿!” 霍瞿庭置若罔闻,汽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缓慢移动,就是没有找地方停下来的意图。 辛荷熟练道:“或者你想要我去跟小报记者说你虐待我,不许我吃饭,不许我喝水。” 霍瞿庭似乎难以相信怎样没有教养的人才会这么没有脸皮,辛荷扬着下巴迎上他冻死人的目光,重复:“我要吃东西!” 说最近全香港的媒体都在通缉霍瞿庭也不为过,他把辛荷带到一家看就知道私密性很高的西餐厅,但不等落座,辛荷便说:“我不喜欢吃西餐。” 霍瞿庭已经不再表达他的愤怒,平心静气地说:“将就一顿,这事办完,你愿意吃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辛荷道:“我现在也有这个自由,我不要吃西餐,我想吃牛腩面。” 霍瞿庭拿食指指节顶了顶眉心,示意辛荷坐下,然后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跟在他身后的服务生手里端了碗牛腩面,然后指着辛荷对服务生道:“放这。” 辛荷道:“谢谢。” 霍瞿庭没有说话,摸出根烟夹在指间,不点也不闻,只缓缓地转动。 半晌,辛荷吃好了,擦完嘴起身道:“走吧。” 霍瞿庭看着他面前那一碗牛腩面,牛腩一块未动,只吃了两根菜,面也吃过,只是靠肉眼看不出变化。 辛荷道:“你也想吃?那不早说,这会儿再叫一份,岂不又要耽误你的时间。” 霍瞿庭唰地起身,很克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辛荷摸了摸鼻子,也不害怕,心中一哂,也抬腿跟上去。 等过了关,辛荷在身后叫他:“走慢点,我好累。” 霍瞿庭停下等他,辛荷边靠近边道:“你就这样走,不怕再被拍到?” 小报记者大都在与霍氏有关的各公司和豪宅附近蹲守,基本没人想到霍瞿庭会一人到澳门去,说到路人,只看过一张模糊的照片,还根本不至于在路上短暂的一面就将他认出来。 霍瞿庭没有多说,只道:“别废话。” “房子在凼仔。”辛荷道,“坐巴士要零钱,你有吗?” 霍瞿庭沉默,辛荷把手摊平在他面前:“给我钱,我去换。” 霍瞿庭掏出钱包,里面现金不多,只几张大额纸币,辛荷拿到手里一看,哈,五百块。 他到街边小店买来两个蛋挞,塑料袋挂在手腕上,然后把另一个塑料袋里装的硬币全数塞进霍瞿庭的西服裤兜,手背贴着霍瞿庭的大腿进入又抽出。 霍瞿庭先是一愣,紧接着被烫到一样后退,低头又看到自己两边的裤兜被整整五百元换来的一大把五元硬币撑得鼓起,若不是腰带系得结实,裤子被坠到脚下也说不准。 辛荷满脸得逞的笑,见霍瞿庭脸色实在难看,才慢慢收敛,走在前面,忍笑道:“走啊,车站在那边。” 他一直走到几十米以外的车站,才回头看霍瞿庭,见他在不远处停下,将两边裤兜里的大部分硬币都放进路边的募捐箱,冷着脸走过来。 在巴士上的一路,霍瞿庭都黑着脸,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辛荷。 辛荷忍着笑看了会儿他紧绷的侧脸,问道:“你留了多少钱?千万别不够回来的车费。” 霍瞿庭一言不发,辛荷就用挂着装蛋挞的塑料袋的那只手去戳他握着吊环的手臂,霍瞿庭赶苍蝇似的拨拉开,不耐烦地转过脸来,打算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辛荷看他实在面色不虞,抿嘴笑了笑:“真有那么生气?跟你玩的。” 半晌,霍瞿庭道:“你晕车?” 辛荷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到底什么样,但他最近确实都非常不舒服,所以这会儿也不知道这些不舒服中有没有晕车的一份功劳。 “总不会是晕你吧。”辛荷笑嘻嘻道,“我今天亲自过来是很给你面子的,所以你也要对我客气点。” 霍瞿庭立刻把脸转回去,浑身上下给辛荷传达的意思就是不跟他讲话时最正确的选择。 长大后才离开这里,又只是两年没来,澳门压根没有变化,甚至小吃街的开端几家店铺的位置都一成不变。 辛荷很容易就找到那栋楼,两人爬到五楼,他拿出钥匙把门打开,扑面一股霉味钻进鼻腔,辛荷立刻感觉到呼吸受阻,大步进门推开窗户,探头出去深吸好几口气。 等他平静下来,转身以后,霍瞿庭正呆立在其中一间卧室的门口。 辛荷心中一滞,就要因为他这个动作而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的时候,霍瞿庭也转脸看他。 满脸寒霜,眼神里毫不克制,是他本来的教养不允许出现的鄙夷和厌恶。 辛荷当即明白,他的确想到了什么,但他想到的是车祸以后,霍芳年拿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帮忙拦下来的被辛荷卖给商报的两人的床照。 一看就知道,是干脆在房间里装了摄像头,连续的画面才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辛荷也见过那些照片,在霍瞿庭出车祸二十六天以后,他才终于见到他,然后那些人体交缠的画面就被头上缠着绷带的霍瞿庭刺出利剑般扔到了他的脸上,当时他的手颤抖到无法捏紧任何一张。 他明白霍瞿庭在想什么,可能相信了过去的自己的确爱过,但所爱非人,所以当下只感到恶心。 墙上贴的幼齿的汉字拼图跟照片上完全相同,一切陈设都未曾改变,甚至因为当初主人离开得狼狈,床上的被褥枕头还是散乱的状态。 好似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上浇上冰点的水,辛荷的肩膀再次耷拉下去。 很久,霍瞿庭才从齿缝里咬出几个字:“你什么意思。” 辛荷轻松道:“你忘了吗?我说想要这个房子,但它不卖,所以你租一百年给我。” “用得了一百年吗?”震怒之下,霍瞿庭的脸上浮现一丝残忍的笑容,“你自己那颗爱算计的心长什么样,自己不清楚?” “原来哥哥担心我有命要却没命住。”辛荷像是对这些恶意的刺伤无知无觉,顺着他的话耸了耸肩道:“不用说一百年,可能再过一两年就死了,可就算做鬼,有个归处也好啊。” “好。”霍瞿庭大步走到门边,似乎再也不能跟他同处一片屋檐之下,随着声音的消失,只留给辛荷一个冰冷的背影,“我就当作善事,为你买座墓。” 第三章 宣读遗嘱当天,法院被媒体挤到水泄不通,长枪短炮架在铁门外,闪光灯一刻未停。 辛荷到得晚,头戴一顶黑色渔夫帽,脸上一个大大的口罩,被律师事务所的流程负责人从后门接了进去。 等候室里,人已经到了大半,没一个不认识,但也没一个露出与辛荷许久不见的神情,各家聚成小团,窃窃私语。 辛荷看了一圈,没发现霍瞿庭。 几乎马上就要开始,他才姗姗来迟,做足主人公姿态。 辛荷想嘲笑他,但看他那张脸上全无即将接受商业帝国的喜色,一时又心内讪讪,只等这场最后的折磨结束,好走个干净和彻底。 展示密封、核验遗嘱有效性、宣读遗产清单与继承人,全程将近四个小时,除去中途的三次短暂的休息,为表示尊敬,从检验有效性开始,所有人就都起立,辛荷坚持站到四十分钟,开始腿软心慌。 他的位置在最后一排,霍瞿庭与他遥遥相对,站在最前面,但鹤立鸡群,可以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房间里有一股久未通风的闷感,混着木质家具的潮湿气味,在发黄的灯光下,老旧的灯管发出“呲啦”的响声,屋里的所有人俱穿一身黑,随着宣读仪式的进行,慢慢开始有哭声传出。 辛荷可以理解这种哭声,因为他也有伤感。 因为在这样的场合,即便不为亡者心痛,也容易联想到自己的悲哀。 而他长到二十岁,已经稍稍懂得,人生在世,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悲哀。 辛荷把手放在前面人的椅背上,稍微扶着,减少一些疲惫,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听到哭声以后,他开始仔细打量霍瞿庭的表情,绝对与高兴沾不上边,却怎么看,也都不像悲伤。 他促狭地想,也许其实可能,那辆车撞走的不是他们两人之间错误的情爱,而是霍瞿庭的人性和良知吧。 霍芳年活了不到八十岁,不算非常长寿,但其中打拼的时间要长过很多人,留下的财产众多。 进门时,他们每个人就都收到一个册子,上面记录了今天要进行分配的所有东西,很有分量,甚至算不上册,可算本书了。 即便律师全部以“一号、五号、八号由性别x证件号xxxx的xx继承”的最简方式来表达,也读到口干舌燥。 真是辛苦,辛荷在原地微微动了动脚,心里这样感慨。倒不是为律师,是为自己。 霍芳年生前不喜欢他,没想到人都死了,还要折磨他最后一回。 霍瞿庭继财继债,是今日的主角,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场遗嘱宣读越接近尾声,众人的脸色还是难看了起来。 到目前为止,除了霍瞿庭,几乎还没人得到霍氏财团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霍芳年死前,就已经想尽合法方式为霍瞿庭揽财,但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且温水煮青蛙似的慢慢习惯接受了的,可也自认做足了孝顺的功夫,相信不拿大头,小利也会有一些。 事实却不尽如人意。 仍是那种闷感的痛,辛荷的不舒服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同时达到顶峰,许多双眼睛看过来,他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回忆:信达、宏生和百隆,还有一些没注意的东西,后面跟着的名字是——辛荷。 确凿的,这间房里只一个人姓辛,也只一个人名荷。 辛荷顾不上那许多双眼睛,只去寻找其中一双,漆黑深邃的、凝神看人时格外明亮,对辛荷来说,尤其特别的那一双——他看着霍瞿庭的眼睛,继而又去观察他的神情,只在上面读到平静、冷淡和厌烦。 过不久,遗嘱宣读便正式结束,嘈杂声也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早晨在等候室里属于富人通用的冰冷的神情此刻已经消失了十之八九,人人面上带着不忿与仇恨。 这时候,辛荷才明白跟着霍瞿庭那一堆安保的意义所在,他要是平常在霍芳年面前极尽低三下四之能的霍氏族人其中之一,说不准也要在今天由妒生恨,冲动之下就想取他性命解恨呢。 律师被团团围住,提出各种有理或无理的要求与问题,也有人意图纠缠霍瞿庭,可他脱身技能了得,恍惚一个眼花,便不见了人影。 辛荷慢吞吞朝门边走,耳边刚听见有人亲热地叫他“小荷”,手腕就被另一个方向的一人拖住,猛地一带,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紧接着被拖出了法院。 坐上车,辛荷与霍瞿庭面面相觑,霍瞿庭仍是那副退避三尺的模样,正襟危坐,开始闭目休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也不多言,歪到另一边靠在车窗,道:“我要去澳门,送我到港口,哪个都行,谢谢。” 汽车保持直行,也没人做出回应,仿佛车上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五个人:霍瞿庭、三名安保和一位司机,都没有听到他的话。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此前他与霍瞿庭原本已经两清,却又无端拿了人家的东西、坐了霍瞿庭的豪车,也是一样的道理。 于是辛荷只好伸手,拉了拉霍瞿庭搁在大腿上的手腕,等他猛地睁眼,才很轻地说:“我想去澳门,如果你不方便,把我在路边放下就好。” 霍瞿庭目光下垂,落在他握着他的手腕上,辛荷才松开,抿了抿嘴,好像有点抱歉,霍瞿庭露出一贯不满的神情:“动手动脚。” 辛荷解释道:“那是因为你不理我……” 霍瞿庭一副他强词夺理的样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大字:看不上。 看不上辛荷。 辛荷早就明白这回事,懒得有所谓,于是只能无所谓。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身上哪怕有一点能看的地方呢,那我也……”说着,又猛地停住,嘴巴紧闭。 辛荷知道他的前半段在说什么,宣读遗嘱的时候,他那些细微的小动作都入了霍瞿庭容不得沙子的眼,此时又靠在车窗上,好似没了骨头,自然叫连休息也是正襟危坐、除了床以外在哪里都要维持端庄姿态的霍瞿庭瞧不起。 可是“那我也”什么? 如果辛荷身上有点能看的地方,他就也不至于跟着太掉价? 这其实也很容易想明白。 因为事实摆在那里,在车祸之前,他的确鬼迷心窍地爱过辛荷,还为对方做出了放弃一切的决定,其中就包括抛弃家族至亲和放弃继承权。 已经这样卑微,却仍遭到背叛,承担了最重一击。 他在这副躯壳里醒来,却日夜思索,不能理解过去那个“自己”做下的每一桩事。 惨,实在是惨,辛荷想,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你不用这么纠结。”辛荷安慰道,“其实你以前也没多喜欢我,玩弄漂亮小男孩而已。” 霍瞿庭的脸色由一种难看转变为另一种难看,他瞪着辛荷,却提不出反对的意见。 该反对哪一句呢?他没多喜欢辛荷,还是辛荷不算个漂亮的小男孩? 他漂亮,他太漂亮,好看到失真,似乎连疾病在他身上也是美丽的加成,霍瞿庭醒来以后,脑袋里浮现的第一个身影就是辛荷,却无论如何想不起两个人的任何信息,只知道想到他便与别人不同,心跳很快,带着隐隐的不安。 霍芳年犹豫许多天,才将真相告诉他。 两人计划离开香港的那天,辛荷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他,而他却满怀热忱而去,港珠澳大桥上,八车追尾,他赴的是一场要命的约会。 还有紧随其后的床照曝光,霍芳年从媒体那里天价拿回来的照片,每一张上面都有他沉溺其中的脸,角度却也都遮掩掉了辛荷的面孔。 计划严密,杀人诛心。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辛荷抿了抿嘴,他当然也记得自己两年前是怎么在霍瞿庭面前崩溃痛哭、细数两人真爱的,即时眼珠一转,随口道:“那你也没有相信呀,你这个人好奇怪,算了。” 车越开越偏,辛荷有些着急,身体也是真的很不舒服,他不再跟霍瞿庭拌嘴,央求道:“放我下去吧,我答应你的都算数,那些东西怎么还给你,你肯定比我清楚,这周我都在澳门,需要我到场和签字的,我全都配合。” 霍瞿庭道:“我没说过要你的东西。” 辛荷一愣,道:“那你拉我上车干嘛?” 好半天,霍瞿庭才冷冰冰道:“最近都跟在我身边,等风头过去,就滚回内地。” 辛荷的嘴都微张,很快想明白了,愣愣道:“你拿的最多吧?不应该也是看你不顺眼的人多?” 霍瞿庭一记眼刀扫过来,冷飕飕的霜花,辛荷又觉得他真是英俊,TVB那么多男星,没一个比得上他,嘴上诚恳道:“说真的,信达和百隆那些,给我没用,我又不会管,可能没几年就倒闭了,还是给你吧,反正你活得长,等我死了,估计世界上就你一个人记得我,恨也好,逢年过节烧点纸钱就行,别让我在下面过得太寒酸。” 撇开两年前那场大戏不提,霍瞿庭就能很好地持续演绎“无动于衷”的最佳真谛。 他看着辛荷明显失了血色的脸和嘴唇,脑袋里浮现曾经看过的辛荷发育缺陷的心脏的怪状,淡声道:“我只希望你死得干净些,消息更不用通知我,在此前安全离开香港,不要脏了我的地方,也别脏了我的耳朵。” 听完这番话,辛荷思索一番,他在香港孤立无援,辛家视他如同水火,从今天开始,又连霍家人也恨上了他,原来霍瞿庭怕他在香港遭到“活抢”,因为如果真的那样,毕竟也算是霍氏分家造成的一桩丑闻,于如今的家主霍瞿庭的脸上无光,随即恍然大悟道:“好,我记住了。” 他又补充道:“其实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命好大,有好几次差点死了,最后还都没死成,所以到底什么时候死,还真的不好说,照我的意愿,当然是不愿意死在香港的,这里不好。” 霍瞿庭不再跟他扯皮,见他终于接受了不能自己去澳门潇洒的结果,随即将脸一偏,连眼角余光都没再给辛荷一点。 第四章 辛荷提出要先回铜锣湾的住所收拾东西,一些衣物,和轻易在药房买不到的救命药。 这回霍瞿庭倒没嫌他麻烦,辛荷猜测,可能是霍芳年身死这桩事已完,目前媒体也没抓到太多不算美妙动听的消息去炒,仅几房旁支的不甘言论,于霍瞿庭而言,也算一件大事了结,所以才心情不错。 只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有能维持多久,就被收拾好东西以后再次回到车上的辛荷结束。 “去你那里住也可以,我的房间必须铺地毯,羊毛的,床品要真丝,毛巾浴巾都要手洗不可以机洗,我对好几种洗涤剂过敏,待会儿写下来给你。” “房间要朝南,前后都有窗户好通风,打扫的时候不可以用吸尘器,声音太大,但要保持干净,因为灰尘太多我会难受。” “除了我的房间之外,佣人打扫也尽量在十二点之后再用声音比较大的工具,下午四点钟之后就别再大声走动,也会打扰我休息……” “闭嘴。”霍瞿庭说。 辛荷道:“那算了,放我下车。” 霍瞿庭没再搭理他,过了会儿,辛荷小声又问:“我刚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坐在前排的一个男人说:“辛先生,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待会儿一定会逐条对管家叮嘱。” 见霍瞿庭脸色一如既往,辛荷有些没意思,还要惹他,闭着眼的霍瞿庭好像知道他的想法,开口道:“或者你想要我把你的嘴缝起来。” 辛荷亲眼见过他命令人缝别人的嘴,所以虽然知道他现在的脑子被车撞坏掉了,但还是犯怂,就真的闭嘴没再挑衅。 一行人从铜锣湾回到太平山顶,辛荷跟霍瞿庭前后下车,辛荷肩上背着自己的背包,落后一步,跟在他后面。 进门后,便有佣人来引辛荷去安排房间,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见霍瞿庭朝另一个方向迈了几步,一手插兜立在酒柜前,动作停住,头颅微微扬起,是在专注挑酒。 但那意图不过出现一瞬,他便转身走掉。 也是,这时候不过午间一两点钟,照霍瞿庭待人待己的严苛程度,怎么会允许自己白日饮酒,还是毫无由来的饮酒。 走过转弯前,辛荷最后看了一眼霍瞿庭的背影,那样高大,在光线炽亮的客厅里,显出一丝微弱的落寞。 辛荷能懂他的孤独,车祸后在那具躯壳里醒来,仿佛世界在一夜之间变了模样,行走和交际都是空白,只能依靠别人嘴里的三言两语来摸索道路,现在最信任的爷爷离世,他是真的非常孤独。 那佣人辛荷从前没有在霍家见过,安顿得很细心,帮辛荷做完一切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工作,隔几分钟,又有人来收他需要清洗熨烫的衣物。 辛荷这一天所有的精力已经用完,再没力气应对任何一个人,更无食欲。 他接过佣人倒来的水,仰头吞下一把药,堪堪到床上躺下,便吩咐晚饭之前不用再有人来,锁舌弹回的声音一响,他立刻陷入了昏睡。 被心脏胀痛结束睡眠以后,他看了眼表,是对他来说已经算格外漫长的四个小时。 辛荷撑着床坐起,拿过药瓶取出一粒含在嘴里,闭眼靠在床头。 不久有佣人来敲门,问辛荷晚餐的口味,辛荷想了想道:“少油少盐少糖,多谢。” 晚餐桌上,靠近他这一边的菜果然清淡。 大厨严格贴合客人的需求,将几个菜全都做得寡淡无味,辛荷低头顾自充饥,吃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最多的一餐。 但筷子刚一离手,抬头便看到霍瞿庭不满的目光,那几盘菜几乎没有动过,仅其中一个吐司被他切掉一个小角,可以看得出痕迹。 辛荷冲他抱歉地笑笑,霍瞿庭随即怕他坏了自己心情一样转开目光。 坐着无趣,他不是像霍瞿庭那样会守礼节的人,自己吃完,便起身走掉,在偌大的客厅闲逛,随后被落地窗一角的施坦威吸引了目光。 体积庞大的家伙在天将擦黑的暮色里散发出温润的光,辛荷的指尖在上面划过,慢慢打开琴盖,用脚轻轻将琴凳推到一边,俯身按下几个键。 音质不错,他才坐下,抬手想了想,弹了一小段《棕发女郎》。 他知道,自己擅自动霍瞿庭的东西又会惹他生气,今天一天下来,看他不高兴的脸已经够多,所以赶在霍瞿庭出来之前,规规矩矩地把人家的钢琴恢复原状,就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只是霍瞿庭已经出来了,站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一边侧脸隐在黑暗里,脸色让辛荷分辨不出喜怒,他走近几步,老老实实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动了你的钢琴。” “不奇怪。”霍瞿庭说。 辛荷用了点时间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他没教养,自然会做百样没教养的行为。 但脸上表情不变,接着对霍瞿庭道了句晚安,心想不知谁更没教养,自己只是弹一弹他的钢琴,他却曾经几次在钢琴上就操自己的弟弟。 “明天开始,我要正常上班,佣人会告诉你作息时间。” 辛荷知道这是要他早起的意思,马上说:“不需要,我有我自己的作息时间。” 霍瞿庭却像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走了。 辛荷回到房间,不久有人来敲门,是白天一直跟着霍瞿庭处理琐事的年轻男人。 门打开,他先自我介绍,单英。 “你家允许你自己出来工作?”辛荷让他进来,一边道,“上次见面,好像你还在读书。” 单英挠了挠头,道:“是啊,三年前那个耶诞节后,就再没见过了。” 单家一贯和霍家交好,单英的哥哥单华,是霍瞿庭的高中同学,关系也很近。 辛荷小时候被霍瞿庭抱来抱去,从家里到霍瞿庭打篮球的体育场,所以常常跟他们见面。 单英比辛荷大不了几岁,虽然知道一些辛荷和霍瞿庭的事,但也不过是他们一度在一起过,一两年,很快霍瞿庭就出了车祸,接着辛荷便被赶出霍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概剧情。 霍瞿庭被陷害遭遇车祸在几个大家族间人尽皆知,失忆却属于最大的秘密,可能除去医生和死去的霍芳年,就只有辛荷知晓。 “财产交接的工作才刚开始,税务和债务问题很多,他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你就别再故意刺他,反正就这几天,早清算完,你也早自由。” 辛荷笑道:“我没有故意刺他,要是让我跟他一样作息,恐怕活不出八月,就要一命呜呼。他不愿意我死在香港,其实我自己也不愿意。” 单英是自作主张来充当说客的,但只听这一句话,就有些无言以对。 在他印象里,辛荷话少内向,又身体脆弱,霍瞿庭一个粗手粗脚的高中男生,提到辛荷总用“没良心”三个字,却也对他极尽细致。 一个已经七八岁的男孩,喂水喂药,总是没事就在霍瞿庭背上,霍瞿庭他们打完篮球回家的路上是不坐车的,辛荷也不需要走路,霍瞿庭背着他。 饶是如此,单英还是经常三天两头听到他住院的消息,连锁反应一样,辛荷一住院,霍瞿庭就烦躁不安,频繁逃课。 后来慢慢长大一些,好像状况才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跟正常人是远比不了的。 现在两个人弄到这种地步,单英其实左右为难,不见辛荷还好,见了他,就总忍不住心酸。 所有人都说辛荷做了错事,所有证据也都指向辛荷,但在他看来,辛荷又实在不像会做那种事的人,单英想,可能家里人总说他天真是对的吧。 只再简单聊了几句,单英没拿到什么有用的成果,便向辛荷告辞,辛荷把他送到门口,语气犹豫道:“哥哥……问过你,有关我的事吗?” 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如果霍瞿庭有心想知道辛荷的消息,会指派的可能也就是负责他生活的单英。辛荷离开香港两年,期间千难万难,他害怕霍瞿庭知道,此时却又像有些期盼他知道。 单英斟酌半晌,最终说了实话:“没有。” 看辛荷脸色正常,没有一分变化,好像在问之前就知道这个答案,单英才又说了遍晚安,离开了他的房间。 门背后,辛荷久久地站着,一颗泪倏忽从面上滑下,无声落入脚下厚实的羊毛地毯。 第二天早晨,辛荷起床很早,其实晚上还是没怎么睡,不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因为离开香港两年,他已经不太适应闷热潮湿的气候,只盼霍瞿庭赶快解决完所有的事情,两人重新桥归桥,路归路。 霍瞿庭似乎并不因为在早餐桌上看到他而感到意外,辛荷边拉开椅子坐下,边说了句早,霍瞿庭没有反应,辛荷思索,可能那眼皮动的一下,就是对他的回答吧。 霍瞿庭的胃口显然硬朗,桌上餐品齐全,大多数不适合辛荷,他喝下半碗粥,厨房刚好上了海鲜云吞面,辛荷才食指大动,又撑下两筷面。 经过这几次,霍瞿庭对他挑挑拣拣的不雅观吃法已经学会眼不见心不烦,即便眼见到,也无动于衷,不再试图教育辛荷学会节俭和不挑食的美德。 两人一同出发去公司,霍瞿庭要忙的事很多,所以虽说是要把他带在身边,但毕竟有些事不适合辛荷在场,于是他就成了那个被关在门外的尾巴,跟着霍瞿庭辗转几间公司的几间办公室,长时间地等在休息室。 每一天都是这样的重复。 辛荷也没再给霍瞿庭找不痛快,叫他坐便坐,叫他走便走,行动都还算利索。 这天,又接近跟霍瞿庭说定的下班时间,辛荷的手机上收到一条陌生号码来的短信。 署名辛延,问他是否还在香港,想约他见一面。 辛延是辛荷外公的兄弟的孙女,两家的血缘还算近,但外人提到辛家,毫无疑问,说的是辛荷的外公,而那一支则一直都靠着辛荷外公这边生活。 在离开香港之前,他与辛家便很少来往,可以说从未有过来往,只有偶尔几次在霍氏年会遇见,也没有辛家的人主动同他搭话。 辛荷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渐渐开始出神,霍瞿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一句突然的“不许去”吓得辛荷从座位上蹦起来。 他刚把手机背到身后,就被霍瞿庭上前一步,稍微弯腰,伸手绕到他背后。 两人突然间靠得太近,辛荷顿住动作,很轻易就被霍瞿庭拿走了手机,垂眼读那两行信息:小荷,你还在香港吗?霍瞿庭有没找你麻烦?我们见一面,地点看你哪里方便——辛延。 “不许去。”霍瞿庭又说一遍,指尖轻点,手机还给辛荷以后,那条信息已经被删掉了。 辛荷不置可否,没答应,也没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等坐上车,霍瞿庭脸色严肃,继续审视着他,辛荷只好保证:“我不去。而且短信都被你删了,我上哪再去找她?” 霍瞿庭道:“保不准她还会再给你发。” 辛荷道:“你跟她有仇?干嘛针对人家。” 霍瞿庭道:“不光是她,现在找你的人全都不安好心,我劝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 信达、宏生和百隆,几乎是香港珠宝业与奶制品的代名词,所以说辛荷是野地里一块巨大的无主的肥肉,可能并不算夸张。 辛荷想,你不也没安好心吗,计划让我以最顺利最快的速度滚出香港、客死异乡,简直禽兽不如。 但嘴上不敢说什么,狗腿也似:“知道了,哥哥。” 霍瞿庭被他叫得几乎要起鸡皮疙瘩,张嘴又要教训,但看他低眉顺眼,不像故意恶心自己的模样,又姑且罢休,松了松放在膝上半握的拳头。 “你为什么要管我?”辛荷的语气里只有好奇,“你不是很想让我快点死吗?反正我姓辛不姓霍,被辛家人弄死,别人也不会笑话你们。” 霍瞿庭的脸色难看,语调生硬:“谁爱管你。” 辛荷失去自由已经将近一周,心说如果这不算管,那还有什么算,但又知道失忆的嫩脸大佬尊严不容挑战,后面车厢完全隔音,车上又没有别人,于是辛荷换了个话题道:“哥哥,失忆到底是什么感觉?按理说,你还会管公司,证明脑袋没有变傻……你还记得自己银行卡和邮箱的密码吗?” 霍瞿庭本就不欲多谈,听辛荷的话又开始不着边际,索性再没理他,更没心肠再次纠正他的称呼问题。 辛荷不依不饶:“你记得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吗?上高中的时候,有好几个一起打篮球的同学,不会也一并忘了吧?” 霍瞿庭道:“安静。” 辛荷道:“我未免太没有人权,行动没有自由,现在说话也没有自由。” 霍瞿庭道:“再吵就丢你下车。” 辛荷满脸喜色,张嘴准备叽叽喳喳,霍瞿庭探身朝他面前凑过去,脸上薄怒,两眼瞪住辛荷,叫辛荷心上一紧,暗骂他恃靓行凶,但还是把嘴闭上了。 第五章 汽车在安静的氛围里驶回白加道别墅区,今天辛荷从早上出门就开始嚷嚷不去,中午吃饭更耍脾气没吃几口,因为脸白得像纸,单英好歹拦着没让霍瞿庭再骂他,所以后来霍瞿庭结束得算早,下车时天色还亮,天空也蓝。 但辛荷受不了室外的高温,霍瞿庭又把他看管得严,所以洗完澡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室外活动,百无聊赖,就跑到客厅去,又手痒地摸上了霍瞿庭的施坦威。 轻慢的琴声在宽阔的空间里飘扬,辛荷弹完一曲,见霍瞿庭还没有出来骂他,于是从此一天两天成了习惯,同人家的钢琴熟悉起来。 霍瞿庭的住所里佣人算多,各司其职,自从辛荷住进来以后,就没再自己动手擦过鞋子。 连客人都这样惬意,就更不用说作为主人的霍瞿庭的生活该有多么巨婴。 被困在太平山顶的第十天早晨,辛荷见识了霍瞿庭的巨婴程度:他站在距离吧台两步远的地方,却还要等佣人接好热水送到他手边。 辛荷“啧”了一声,霍瞿庭的视线有微弱角度的移动,但最终没有转过去看他。 “出车祸连生活习惯都会改变吗?”辛荷不确定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你的牙刷毛巾水杯这些东西?而且你一般早上都会喝咖啡……或者是你现在改走养生路线。” 霍瞿庭冷淡的神情像有短暂的改变,辛荷没有看清,他仍保持着挺拔的站姿,喝下半杯水,才转脸很平静地对辛荷道:“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辛荷心说你以前爱我爱得要死,就这个不一样,嘴里道:“很多啊,看你问哪方面。” 霍瞿庭沉默,抬手继续喝水,喝光后习惯性要叫佣人来取水杯,但又停住,自己把水杯放回了吧台待清洗的盘子里,又想了想,打开水龙头,很仔细地把杯子洗好了。 辛荷站在原地看他的动作,从他镇定地开始继续喝水起,胸腔里就有一种隐秘的痛感蔓延。 这座崭新的别墅远离他们两个人长大的霍氏老宅,新闻上说,霍瞿庭出院后就搬了过来,而他的身边如今全是陌生面孔,应该是霍芳年为了遮掩他车祸后明显在方方面面的改变,防止消息泄漏。 一个财团的掌舵人失去情感记忆的新闻传出去,不到三个人的传播,就会变成他“脑子出了问题”的解读,这对他的继任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辛荷相信,如果当初不是霍瞿庭强烈要求见他,其实他也会像其他的每一个人一样,至今都不知道霍瞿庭的真实情况。 这两年来,霍芳年是怎么教霍瞿庭的呢? 他可能并没有多少精力去教,因为辛荷离开不久,就有霍老入院的小道消息传出,直至这半年,已经演变为三天两头在小报上“被死”的程度。 小报新闻未必全是捕风捉影,霍芳年大限已至,走得这么急,甚至来不及再见辛荷一面,那他唯一可以教霍瞿庭的,应该就是叫他冷心冷情,不去亲近任何一个人,也就不会对任何人暴露弱点。 他的每一步都看似走得杀伐果断、冷酷无情,但其实他日夜如履薄冰,用困惑和疑问面对着这个满是陷阱和刀枪的世界。 “你今天忙不忙?”等他洗好杯子,辛荷问道。 “干什么。” 辛荷道:“我先问的。” 霍瞿庭迈步走开,路过辛荷时脚步都没停一下。 “我想休息!”辛荷赶紧抓住他胳膊,讨好道,“行行好吧,我真的很困,你这里好难住,我不习惯,天天都睡不好,已经十天了,再多一天都坚持不了,真的真的!” 霍瞿庭道:“跟你说不要动手动脚。” 辛荷不松手,反而抱上去,搂住他那条僵硬的胳膊求情:“我这破身体要是能上班,至于刚出去的时候差点饿死吗?老板,霍老板,霍总,好哥哥……” 辛荷前两天就在琢磨耍赖,直到今天才鼓足勇气,索性起床后连睡袍都没换,这时候紧贴在霍瞿庭身侧,丝质睡袍随着动作滑动,大体上来说还算穿得齐整,但从霍瞿庭的角度稍微低头,就可以看到他露出来的一小片雪白的胸膛。 “辛荷!”霍瞿庭压着怒气道,“三秒钟之内松手,不然别再提这回事。” “你同意啦?” “三,二……” “松了松了!”辛荷退后一米远,举起两只手给他看,“别生气嘛,这不是松开了吗?说好的,我今天留在家,你可别反悔。” 霍瞿庭脸色不改,眼神却愈发严肃,审视地看着辛荷好一会儿,才说:“不许跟任何人联络见面,更不要答应任何人有关财产继承的要求——帮你兑现和互相交换都不可以。” 辛荷保证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霍瞿庭沉默不语。 辛荷在他好像能把自己看个对穿的目光下坚持了十秒钟,突然笑嘻嘻开口道:“是不是看我长得真好看,又爱上我了?” 霍瞿庭嘴唇微抿,眼睛里立刻露出了辛荷熟悉的眼神,是在为他的没皮没脸而感到震惊,那震惊有些故意夸张的成分,于是更显得羞辱。 辛荷作出意欲贴上去的动作:“舍不得我?干脆哥哥也不要去上班,我们一起待在家里。” 霍瞿庭皱眉道:“衣服穿整齐。”然后立刻转身走了。 辛荷看了两眼他的背影,刚低头整理睡袍,走到门边的霍瞿庭却又停了下来,回身对他说话,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跟刚才不同,显然是斟酌了很久:“你不要担心,应该给你的东西,爷爷既然说了留给你,那就一样都不会少,现在只是在走流程,你不用怕我会拿走。” 辛荷顿了顿,道:“没关系,我说过,你想要的话,我无所谓。反正我欠你的。” 霍瞿庭似乎不欲再跟他多言,简短道:“不需要。” 辛荷慢慢停下搭在睡袍系带上的手,在身侧半握成拳,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嘻嘻哈哈,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胆怯:“真的吗?” 霍瞿庭记得两年前他离开香港时的情况,那天非常难得地下了点雪,被拖出病房的辛荷留给他的最后一面是尖叫流泪的样子。 香港可算是他所有计划功亏一篑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可能会有的遗产,他不会再回来。 此时的霍瞿庭没有从前对他盲目的爱和不舍,刚醒时的恨好像也不太分明,他想自己可能更多的只是把辛荷当成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动物,只是教训时刻提醒着他保持警惕。 想到辛荷最近明显的不安,嘴里说着“给你给你”,眼睛里却又明显不是那个意思,还有刚才藏在话里对自己示弱的“差点饿死”,难得有些耐心:“真的。” “那你怎么报答我?”霍瞿庭反过来又问。 辛荷没弄明白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虽然世界灭绝的那一天,他都等不到霍瞿庭跟他开玩笑,但还是回了一句:“以身相许?” 霍瞿庭一副没听到的样子,顾自说下去:“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他在“我”字上落了个重音:“很多问题也不好去问别人,所以从今天开始,在事情解决完之前,你负责详细告诉我霍瞿庭的生活习惯细节和人际关系,这就算你的报答。” “谢谢你。”过了会儿,辛荷才磕磕绊绊地说,“我以为我什么都拿不到。你那么讨厌我,又,又恨我,我以为你不弄死我就够好的了。” 霍瞿庭低头换鞋,没再说话,辛荷又很轻地说了一遍:“真的谢谢你。” “毕竟他爱过你。”好一会儿,霍瞿庭突然说。 这不像霍瞿庭会说的话,所以辛荷愣了好久。 霍瞿庭的神情却很自然,像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直到他死前的最后一秒,也并不知道你对他做的事情。他在开车途中发给你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叫你点杯热的暖手,他很爱你,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虽然我和他不同,但我还是不想做赶尽杀绝的事,只希望你以后能活得有些自尊,这比什么都强。” 霍瞿庭把失忆前的自己称为“死去的他”,很长一段时间里,辛荷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他在脸上扯起个感激的笑容:“你人真好,长得帅又善良,我遇上你真是祖坟冒青烟,积了八辈子大德。” 闻言,霍瞿庭的脸色才又隐隐发黑,最终一言不发地走了。 也许是因为没有辛荷这个拖油瓶跟着,霍瞿庭的办公时间大幅度拉长,打破了早八晚六的时间点,到家时已经将近十一点,辛荷发消息给他也没有回复,又没有事做,只好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弹钢琴。 琴声随着门开的动静停止,客厅没有开灯,只有一点壁灯的光线,落地窗外是灯火璀璨的维多利亚港,以此作为背景,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很快错开。 “好晚。”辛荷在琴键上点下几个尾音,起身离开钢琴,走到霍瞿庭面前,低头看着他换鞋,随口又说,“你以前不太会买这个牌子的皮鞋,你喜欢深棕偏黑的颜色,有时也会穿棕色,但不太多。” 霍瞿庭起身,辛荷又说了几个牌子的名字,他敛眉微微停顿,然后抬脚朝客厅走,嘴里说:“记住了。” 辛荷慢吞吞地跟着他走过去,霍瞿庭进门后也并没有开灯,就着壁灯的光线走去拿了杯水,辛荷跟在他边上,又把西服衬衣之类的习惯说了很多。 其实男士的商务着装大都大同小异,无非是细节上微小的差异,但辛荷说得很细,可他对现在的霍瞿庭缺少了解,除了故意惹霍瞿庭生气的时候,他无法从霍瞿庭的表情上来判断他是否认真在听,或者只是觉得自己好笑。 等到一大段说完,霍瞿庭放下见了底的水杯,转过脸来看了辛荷一眼,又说了遍:“我记住了。”辛荷立刻笑了笑:“那你明天上班让我来帮你选领带吧。” 霍瞿庭刚要习惯性拒绝,随即又改口道:“可以。” 两个人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和平地结束对话,辛荷不是很习惯,跟霍瞿庭分两个方向走回房间的时候,还无数次想再惹惹他,看他压抑怒气的脸,但霍瞿庭迈大步走得很快,没给他这个机会。 等到这么晚,其实辛荷已经不太舒服,进了房间以后,他很慢地走到床边靠床头半坐,缓了很久,保持着那个动作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不知道几点,脑袋猛地一偏,才又惊醒过来,爬进被窝里睡了。 霍瞿庭做事谨慎,打定主意要他在顺利接手遗产之后才能离开香港,防他跟防贼一样,对他的放纵只有一天的限度,辛荷明白,所以第二天他自己也没有多大的信心,只在到霍瞿庭的卧室去帮他选领带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今天可以不带我吗?” 霍瞿庭正在整理衬衣,闻言平平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辛荷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选来选去,最终选定一条,拿在他胸前比划了一下:“这个吧,行吗?” 那是一条霍瞿庭自己绝对不会去选的领带,倒也不算非常张扬,只不过有些过于好看,把他显得太年轻,要是站在台上,还真是男星剪彩。 霍瞿庭克制地问:“他会选这个?” “有时候吧。”辛荷认真道,“毕竟不可能永远用同一个款式,偶尔也需要一些变化。” 良久,霍瞿庭刚要开口,辛荷看出他是拒绝,于是不由分说地踮脚就把领带绕上他脖颈,两手在他喉结下一收,脸凑过去,仰头道:“就这个吧,行不行?” 挨得太近,霍瞿庭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上翘的睫毛,接着他又不合时宜地注意到辛荷眼睛的弧度,有点未语先笑的意思,这长相其实很占便宜,总容易叫人错误判断,以为他单纯无害。 霍瞿庭转开脸,喉结上下滑动,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抬起一半又放下,他不耐烦道:“动作快一点。” 辛荷抿着嘴笑,大声答道:“马上马上!” 他仔细地帮霍瞿庭整理领带,头顶发丝有意无意地擦在霍瞿庭下巴上,是细软的发质,蓬松地笼着,起床后还没有好好梳过,所以稍微显得有些凌乱。 半晌,他还不走开,霍瞿庭偏着脸问:“好了没有?” 辛荷还是那句话:“马上马上。” 又等了会儿,霍瞿庭把脸转向另一边,在穿衣镜里看见原本在他视线盲区内的辛荷的脸。 上面并没有和他嘻嘻哈哈的语气一样不着边际的表情,他很认真地抚弄着霍瞿庭那个已经完美的领带结,带着霍瞿庭没怎么见过的平静的眼神。 两人在穿衣镜里的站位很近,相比起来显得过于瘦的辛荷上身微微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靠进他的怀里。 霍瞿庭退后一步,自己捏住领带结左右调整了下,没再看辛荷,抬腿出了更衣室。 去公司的路上,霍瞿庭被辛荷的目光盯得几次想发火,但每次刚瞪过去,辛荷就掩耳盗铃般移开眼神,嘴角带着点得逞的笑。 霍瞿庭拽了把领带,伸手捏着他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没来得及开口,辛荷就拿两个无辜的眼睛看他,软绵绵地说:“干嘛?” 他看起来很瘦,昨天抱住自己胳膊的时候,霍瞿庭却感觉到很软,跟现在捏着他的下巴的触感一样,腻着人手,像可以轻而易举地叫人没脾气。 霍瞿庭顿了顿,冷声道:“你骗我。” 辛荷状若疑惑道:“没有啊,又骗你什么了?” “领带。”霍瞿庭一字一顿道。 辛荷咬了咬嘴唇,憋着笑说:“不好看吗?” 霍瞿庭眼睛里冒出点怒气,辛荷赶紧拿两只手握住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的手腕求饶说:“我错了,跟你开玩笑的……嘶,轻点儿,好疼!” 霍瞿庭冷着脸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收回手,辛荷立刻摸上自己的下巴,嘴里咕咕叨叨,不知道在骂他什么。 他皮白肉薄,经不得碰,霍瞿庭根本没有真的用力,就在他下巴上落下一个红印。 霍瞿庭听着辛荷呲牙咧嘴夸张地吸气,视线转到一边,不看他了,只是另一只手的拇指还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腕,嘴里警告道:“再敢瞎编,犯一次扣一栋楼。” 辛荷被他又捏又凶,刚才真觉得疼,所以委屈了,不服气道:“遗嘱写了给我,你凭什么扣!” 霍瞿庭慢条斯理道:“那你就等着看我凭什么。” 辛荷道:“你说话不算数!” 霍瞿庭好整以暇:“生意人讲什么信用?全看我心情好坏。” “那完了。”辛荷板着脸说,“你天天看着我心情怎么会好?我还是走了,也不用求着你帮我处理遗产交接,随便找个经理人,都比在你这儿受气要好!” 霍瞿庭转向另一边车窗,脸上的表情还似乎因为辛荷的生气而和缓了很多,嘴里还说:“把你放路边行不行?你自己看看在哪下车比较好。” 他们一起上了十来天的班,单英摸出点门道,只要霍瞿庭没生气,他就敢拉架:“辛先生别恼啦,老板也不是天天给您气受嘛,您想想,因为照顾您,室外时间长的工作都不去,攒了一大堆,所以昨天才加班那么久。而且不管开什么会,都要按点吃饭,又因为您外卖是不吃的,所以咱们顿顿都正经解决,这在以前忙起来的时候,可是老板都没有的待遇,还不是有什么就填几口什么,您消消气,消消气。” 辛荷重重地“哼”了声,幼稚得单英也没忍住笑,霍瞿庭一副不关我事高高挂起的样子,辛荷不依不饶地冷声道:“你叫我不要动手动脚,那你自己也没有做到。” 霍瞿庭道:“你抓我抱我几次?我还没有用完次数。” 辛荷简直怀疑他吃了什么伶牙俐齿的速效药,败下阵来,用力把头转向另一边,过了会儿,却又跟有病一样地有点想笑。 第六章 这天辛荷跟着霍瞿庭从酒店转移到法院,两个人要办的手续还有很多,最近霍瞿庭更处于无法离港的状态,一行人行色匆匆,辛荷走不快,慢慢落在后面,在经过一个办公室的时候,被人猛地拉住。 辛延的表情像见了鬼:“辛荷?!都快一个月了,你还在香港……那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我消息?” 辛荷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霍瞿庭,怕他看到又生气,挣扎着快速说:“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你放开。” 辛延捏他手腕的力气更大:“霍氏分家闹到现在还不清楚,家里都在找你,看来霍瞿庭把消息捂得严实,你跟着他,家里却一点消息没打听到,听说他们只追到你一周前去巴塞罗那的机票,我还真以为你拿钱远走高飞了。” “钱还没拿到。”辛荷被她捏得有些疼,“拿到我就走了。” 辛延道:“怎么,他为难你?” 辛荷简短道:“不算为难,只是不太爽快而已,拖一段时间会给的,最多两三个月。” 辛延道:“那不是又要你低三下四的意思?以前没看出来,我竟然有这么个能屈能伸的弟弟。” “他为难你也是正常的,换做任何人是霍瞿庭,你那么对他,他怎么会放你好过?小荷,只信达一个就已经近千亿估值,更不用说还有宏生和百隆,我不信他这次是真心实意帮你,两三个月交接下来,给你个空壳子谁又能怎么办呢?就算有辛家的人帮你说话,但说起来现在到底是霍家的产业,你别那么拗,大不了就算了。” “吃不下的东西强吃是会被撑死的。”她打量了一遍辛荷的脸,很慢地说,“我真不明白你,要那么多钱到底干什么用。” 辛荷道:“怎么能算,那是我妈留下来的,我一定要拿到。” 辛延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半晌道:“随你吧,原本我只是想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姑妈已经没了,叔叔也没有能力护着你,在这关头出任何一点小事,都够你粉身碎骨……辛蓼烦你烦得要死,说只要他在香港再看到你,就不会让你全须全尾地走。” 辛荷伦理上的舅舅、生理上的父亲的儿子,辛蓼,辛家唯一的继承人,比他大六岁,是个只知道跳脚的草包。 而辛延是四月份辛荷住院那段时间来看辛荷最多的人,说亲情有些过分,但毕竟血浓于水,更重要是两人没有利益纠纷,辛延在家也一向说不上话,所以对辛荷才和善一些。 辛荷道:“我如果怕的话,就不会再回来。多谢姐姐关心我。” “我怎么看你比五月份出院的时候还瘦,最近有去过医院吗?” 辛荷道:“会找时间去的。” 辛延还要再说什么,走廊尽头,冷着脸的霍瞿庭语调发寒地叫了声辛荷的名字。 辛荷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用了些力气,挣开了辛延的手,嘴里说:“姐,我走了。”一边朝霍瞿庭走过去。 他停在霍瞿庭面前,缓了几口气,见他还绷着脸,辛荷就有些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遇见我姐,说了两句话。” “你哪来的姐,是堂是表?” 霍瞿庭虽是故意刺他,但是说得没错,辛荷现在不仅自己一个户口本,又因为辛家不认他,所以往上查还没根没源,好像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脸上是犯了错的表情,认错态度很好,没脾气似的,语调很轻地说:“那也是姐姐啊,我妈妈是她堂姑,我爸是她堂叔,怎么会没有关系。” “等了你五分钟。”霍瞿庭没因为辛荷轻描淡写提起自己身世而有停顿,也没抓着这个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很快又道,“这叫两句话?” 辛荷语塞,低头绞紧手指,看自己鞋尖,过了会儿,视线里霍瞿庭转身走了,他赶紧跟上,在拐弯的地方回了下头,辛延还在原地看他。 霍瞿庭的这场不快延续了很多天,辛荷才逐渐明白,刚见面时的霍瞿庭已经是他最和善的模样,也体会到,他真正想忽视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他单方面冷战了将近一周,几乎没跟辛荷说超过五句话。 这天又要跑好几个地方,期间要在铜锣湾待挺长时间,霍瞿庭开完一个会的中途休息时间,辛荷找到他办公室去,规规矩矩地敲了门才进,低声问他:“我可以回这边的房子休息一会儿吗?我感觉不太舒服。” 霍瞿庭手里夹了支烟,头都没抬,想也不想就说:“不可以。” “真的难受。”辛荷说,“要不然你叫人跟我一块去,我想安静躺一会儿,你们公司附近施工的声音我受不了了。” 半晌,霍瞿庭才冷着脸抬头道:“这次又想去见谁?” 辛荷愣了愣,霍瞿庭的眼神似刀似剑,每一次辛荷以为自己习惯了的时候,下一次他再用那种厌恶的态度对待自己,辛荷还是会感觉到窒息一样的无措。 辛荷说:“谁都不见,我跟你说了是我不舒服。” 霍瞿庭没再跟他争论,低头道:“出去,把门带上。” 辛荷站着没动,好半天,霍瞿庭也没有任何反应,来送文件的单英感觉到室内的低气压,把文件放在霍瞿庭桌上,又走过去无声地拉辛荷到沙发上坐。 辛荷没有别扭,低着头在沙发上坐下了,单英就低声说:“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吃药?我去买,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辛荷摇了摇头,说:“麻烦你给我块毯子。” 霍瞿庭很少在这边办公,所以单英不太熟,出去了好一会儿,才拿了条干净的未拆封的毯子回来。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他心里着急,就没有多想,推门看到霍瞿庭正在弯腰帮好像已经睡着了的辛荷盖上自己的西服外套,办公室的遮光帘也已经拉上了。 霍瞿庭听见动作直起上身,脸上严肃的表情未变,回头无声地对有些手足无措地单英伸出手。 他把毯子接过去,就又转身背对单英,动作很轻地拆了包装,帮辛荷盖在西服外套的上面。 单英带上门出去了,他站在原地,又看了会儿抿着嘴睡着的辛荷。 脸色的确很白,嘴唇微微抿着,眼眶红了。 重新见面的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辛荷这种样子,分明没有叽叽喳喳地吵闹,却让霍瞿庭心里感觉到更加得烦躁。 他在脑子里回顾属于辛荷那部分遗产的交接,计算还有多久才能叫辛荷走得这辈子都不再见面。 他们之间全是孽缘,而所有的经验都告诉他,辛荷只会带来厄运,他应该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晚上霍瞿庭有不得不到场的应酬,就叫单英先跟辛荷回家,两人从霍瞿庭的车下去换到另一辆,全程辛荷一言未发。 两人好不容易和谐相处了一个月,猛然间回到冰点,从霍瞿庭单方面的冷战变成了互相都不搭理,单英心里叫苦连天。 霍瞿庭的车子先走,两辆车很快分了两个方向,载着单英和辛荷的车往太平山顶去,辛荷靠在车窗上不知出神想着什么。 单英道:“别气了,快慢就这段时间,你说呢,气坏了不值当。” 单独面对辛荷时,单英的语气比较亲近,也不再用尊称,他也知道自己安慰人的技能不高,说完叹了口气,才犹豫道:“你也知道,当初车祸有辛蓼的一份,想从霍氏手里拿回信达和宏生,所以霍总最恨辛家的人,你总在他眼皮底下跟他们来往,他才这么生气。” 辛荷沉默很长时间,才很低又很慢地说:“我没有气他……只是怕他以后会难过。希望不会吧。” 单英没有听懂,辛荷也没解释,过了会儿,单英提醒他道:“之前你见辛先生的事,霍总也知道了。” 辛荷没多惊奇,这几天霍瞿庭的脸绷成那样,想也不可能只是因为他跟辛延说了几句话。 那天他撒谎说要留在家里休息,最后却去见了舅舅,这事被霍瞿庭知道,会怎么想是很显而易见的事,辛荷倒也从来没想着能彻底瞒过霍瞿庭,但心里还是有种难言的滋味。 这是唯一没有跟霍瞿庭一起回家的一天,汽车飞掠过街道,已经上山接近白加道别墅区,在某段路向下望,能看到灯火闪耀的维多利亚港。 辛荷恍惚感觉自己像漂浮的一片风筝,但却没有飞得太高,只需要一点方向不太对的风,就可以把他扑向泥淖。 晚餐没有多吃,辛荷很早就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霍瞿庭在早餐桌上告知他:“有桩生意,今天上游轮,去五天。” 辛荷沉默半晌,说:“我晕船。” 霍瞿庭不置可否道:“早就定好的。” 辛荷说:“好吧。”他捧着碗喝下一口熬烂的小米粥,又低声说了遍:“好吧。” 留给辛荷收拾东西的时间不多,他匆忙带上五天份的药和从铜锣湾过来的时候拿的那个背包,就跟霍瞿庭出了门。 上了船,辛荷才知道他跟霍瞿庭住同一个大套间。 虽然是分开的卧室,但霍瞿庭一向怕被他占便宜,可能是考虑到船上人多眼杂,怕他节外生枝,才肯这样。 没等船抛锚,辛荷就在房间躺下,有人来叫了他两次用餐都没去,直到晚上将近八点,单英打电话,说霍瞿庭好像发烧了,问他有没有带应急的药。 他们住的叫什么总统套间,有医生随时待命,辛荷由此想到霍瞿庭的情况应该并不严重。 他送了退烧药过去,果然只是单英在着急,霍瞿庭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房间里有一种特殊的气味,很淡但是无处不在,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青苔,或是雨后森林里潮湿的味道。 霍瞿庭这里灯光又开得暗,晚上起了风,船身摇摇晃晃,辛荷站在门口,一时间竟然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霍瞿庭转头看了过来:“发什么愣?” 辛荷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单英已经走了,只剩下他跟霍瞿庭两个人。 “吃药。”辛荷走到他身边,把装了三种药的小药盒放进霍瞿庭手里,有点想试他额上的温度,但又不太敢,最后只说,“过三个小时还不退烧的话,就要叫医生了。” 霍瞿庭没说话,他们离得很近,身影却仿佛陷在黑暗里,辛荷对上他发黑发沉的眼神,觉得看不懂,就又移开。 “那我走了。”辛荷知道他还在生气,不会搭理自己,说完又找杯子帮他接了热水放在床头柜上,“现在这么晃,先别看了,休息一会儿,记得吃药。” 回房间后,辛荷没再上床,一直在椅子上坐着。 这艘游轮并不算好,即便是最好的套间,也没有多大,内饰更可以称为普通,但令人惊奇的是地上竟然铺着羊毛地毯,床品还是真丝。 墙壁上挂了副随处可见的少女打水的油画,他盯着看了会儿,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很久很久,才终于等到十点半,他立刻又去敲霍瞿庭的门,很轻的两下,没有人答应,辛荷就直接推门进去。 霍瞿庭平躺在床上,看起来像睡着了,灯光仍是很暗,辛荷慢慢走过去,见床头柜上放着空了的药盒和剩下半杯水的水杯,盯着霍瞿庭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他的眉骨和鼻梁都高,所以显得眼窝比平常的亚洲人要深邃,看人时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容易叫人害怕,这会儿闭上眼睛安静睡觉,才显露出他本来的英俊。 辛荷趴在他床边,下巴支在胳膊上看他,很久之后,才动作很轻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摸完也没有拿开,指尖轻轻地向下滑,抚过霍瞿庭的颧骨和侧脸,在摸到下巴的时候,被霍瞿庭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转头看过来的眼神那么清明,辛荷立刻反应过来,他刚才并没有睡着。 “我来看你还烧不烧。”他磕磕绊绊地说,“放开,你弄疼我了。” 霍瞿庭一言不发,既没有跟以前一样说“动手动脚”,也没出言讽刺,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辛荷,用真正审视的眼神,好像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对穿。 辛荷试着起身收回手腕,却被霍瞿庭轻松一拽,就反扑回霍瞿庭身上。 他害怕压到霍瞿庭,慌乱间仍用另一只手撑在霍瞿庭身侧,但扑得急,等回过神来,情况还是没有好到哪去。 两人的脸挨得极近,霍瞿庭的眉头微皱,眼神发暗,辛荷心跳得厉害,如果他的神智再有些微一点的不清醒,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吻下去。 霍瞿庭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良久,才用另一只手护上辛荷的腰,揽着他从床上坐起来,成了辛荷坐在他腿上被他抱在怀里的姿势。 但霍瞿庭神情冰冷,看上去压根不是在做一个亲密的动作,而只是为了把辛荷控制住。 “别这么看我。” 他紧紧环着辛荷细得一握的腰,感觉被他搂在怀里的辛荷轻到柔软,可以随意揉捏。 霍瞿庭松开了攥着辛荷手腕的手,拿指尖在辛荷脸上拍了拍,低头凑过去,对上辛荷一直以来明里暗里对他流露出的好像压抑着潮水一般汹涌的感情的眼神,用克制过以后很低的声音说,“辛荷,我不是那个人,不会再被你勾引第二次,所以我希望你脑子清楚一点,认清这件事。” 第七章 游轮迎着风浪走,船身颠簸,一个摇晃,辛荷还没开口,就先被更紧地摔进霍瞿庭的怀里。 霍瞿庭被惯性甩得往后仰,腾出一只手才撑住。 辛荷的两条胳膊都搂住霍瞿庭脖颈,两个人挨得很近,在船里的潮湿气味之外,辛荷闻到他身上非常陌生的味道,但胸前和后腰都是属于霍瞿庭的温度,又令辛荷感到沉迷。 在霍瞿庭怀里,他才感觉到久违的疲惫,两年以来的每一天,尤其是四月和五月,他都像一片飘荡的落叶渴望大地那样的渴望这个怀抱,这时候终于得到了,却好像已经太晚。 不知过了多久,游轮行驶早就回归平稳,辛荷耳边传来霍瞿庭僵硬的声音:“松手。” 辛荷拿下巴在他肩上蹭了蹭,非但不松手,反而靠过去,侧脸贴着他的耳朵,紧紧搂了搂他,才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去,有些犯怂地说:“你说的我记住了。我走了,你休息吧。” 霍瞿庭被他抱得脸更黑了一度,没再说话,辛荷脚底抹油,很快溜了。 在游轮上的五天下来,除了霍瞿庭偶尔找辛荷问自己与某人的关系之外,两个人没什么多余的接触。 霍瞿庭躲辛荷如避蛇蝎,辛荷倒不是因为怕他,只是晕船难受,霍瞿庭又不准他随便抛头露面,所以大半时间都在房间里待着,基本见不到几面。 下船那天,单英一早就来帮辛荷收东西。 药盒跟换下来的衣服都收好了,到最后只有一根充电线找不到。 单英见他着急,也跟着一起找,最后找来服务生,大家一起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服务生随口道:“您最后一次用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可能掉在地上被打扫卫生的阿姨当作垃圾扫走?” 辛荷直起身来,手里捏着枕巾的一角,抿了抿嘴才很轻地说:“会被当成垃圾扫走吗?” 服务生说很有可能,不然不会哪里都没有,又说回去帮辛荷拿一根新的。 房间里都找遍了,也只是个充电线,辛荷当即说算了,微微笑着很认真地说:“谢谢你,反正马上就要下船,就不用拿新的了。” 服务生又道了次歉走了,辛荷抱着背包坐在床上,单英问他怎么办,辛荷说没事,确实没什么大事,所以单英站在门口,一时间也没话。 一早上都在跟人谈话的霍瞿庭突然进到门口,单英赶紧问好道:“老板。” 霍瞿庭“嗯”了声,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辛荷,有点失魂落魄的,又好像只是安静地不说话而已。 单英主动道:“辛先生充电线不见了,刚找完一圈,咱们什么时候能到?” 霍瞿庭道:“一个小时吧。” 说着,他抬腿朝辛荷走过去。 昨天一天都没见,今天辛荷穿了身他没见过的衣服,白衬衣黑裤子,倒显得精神好了很多,也不那么总是冒着孩子气了。 “什么充电线?” 辛荷搂着包,从下往上看了他一眼,闷闷地说:“手机充电线。” 霍瞿庭露出个当我白问的表情:“我不知道是手机充电线?” 辛荷捏着背包带子,好一会儿才说:“白色的,跟普通充电线一样,上面有个小熊,夹在充电线上,是从扭蛋里扭出来的,买不到。我知道你又要嘲笑我,随便你。” 辛荷也不抬头,霍瞿庭就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好半天,才说:“叫人帮你找。” 说完他就出了门,几分钟后回来,也不去他自己的房间,就坐在辛荷房间的椅子上,西服外套脱下来搁在大腿上,白衬衣卷到小臂,胳膊肘支在椅子扶手上,十指浅浅交叉。 单英索性把他们的行李都搬到了这边,走到窗边望着对岸,只等着下船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外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游轮马上靠岸,随处可以听见行李箱滚轮滚动的声音。 辛荷抱着背包在床边歪着,面对打开的门口,所以霍瞿庭的安保还没来得及敲门,他就看到对方拿在手里的那根充电线,棕熊站在上面咧着嘴笑。 任务是霍瞿庭给的,安保自然走到霍瞿庭身边,霍瞿庭没接,也不说话,一脸没有表情的表情,只拿手指了下已经麻溜从床上爬起来的辛荷,才说:“给他。” 安保被辛荷瞪大眼看得不好意思,边递给他边道:“确实是被阿姨扫走了,幸好还没进大垃圾箱,不然进去一转,可就真找不着了。我刚拿去洗过了,还消了好几遍毒,您直接收起来吧。” 辛荷不住说:“谢谢你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等安保走了,辛荷还是一脸失而复得的高兴劲儿,先把充电线绕好放进背包,想了想又拿出来,单独把棕熊取下来,宝贝地放进了夹层里,才重新抱着包倒回了床上,傻乐。 没多久,就有人来通知霍瞿庭下船,他们走单独的通道,前后都没多少人,辛荷紧跟在霍瞿庭身后,下楼梯的时候,很紧张地抓住了霍瞿庭的衣袖。 霍瞿庭头都没回,只不过直接反手抓住了辛荷的胳膊,把他带到跟自己同一级的位置,扶着他慢慢下去了。 岸边的风很大,落地的一瞬间,辛荷还是感觉到踩到实处的踏实,他眯着眼睛笑,转对霍瞿庭道:“谢谢!” 霍瞿庭刚要说话,辛荷就补充道:“谢谢你扶我下来!” 霍瞿庭的脸彻底黑了,好像忘了松手,所以仍抓着他的胳膊往前走,辛荷被拽得趔趄,也不恼,甚至蹦着走了几步,超过了霍瞿庭,回头说:“这次是你占我便宜!” 霍瞿庭才马上烫手似的松开了,辛荷又顾自高兴了会儿,才说:“谢谢你帮我找充电线。” 半晌,霍瞿庭道:“晚了。” “你怎么这么小气。”辛荷憋着坏笑,“谢你的保镖难道和谢你不一样吗?” 霍瞿庭道:“我请他们来扛揍,不是领谢。” 辛荷一时间无言以对,竟然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当天温度不是很高,天空又蓝,还吹着海风,刚落地的辛荷心情愉快,大步走在前面,过一会儿回头看一眼霍瞿庭,风从后面吹乱他的头发,脸上带着很大的笑容。 但他没能开心多久,下船当晚,霍瞿庭的别墅三楼在凌晨两点钟亮起了灯,没过多长时间,整栋楼都灯光大盛。 两辆有着芳年医院标志的医务车停在门口,辛荷的房间里,医护人员进进出出。 辛荷意识不太清楚,吸了一段时间氧气,医生才问他:“大致说一下手术经历和过敏药物。” 辛荷先很慢地说了几种化学药剂的名称,随后说:“心脏做过两次手术……还有一次肾移植。” “……”医生打字的动作停下,思考片刻后问辛荷,“你是捐赠人,还是被捐赠人?” 辛荷很低地说:“捐赠人。” “手术时间。” “今年四月。” 本身就微不足道的嘈杂似乎在那一刻变得更加安静,但最终医生也没有说什么,开了两种速效药,其他的药辛荷房间里都有,就又给他打了一针镇定,让他稍微好睡一些。 很长时间以后,护士们拎着箱子放轻脚步前后下楼,霍瞿庭站在辛荷的卧室门口,听管家和医生说话。 “睡眠……白天不清楚,晚上应该加起来不到四小时。”管家解释道,“因为房里的温控会记录调节时间,所以能看到辛先生的房间整晚都有调节记录。” 说完,两人都沉默片刻,医生又陆续问了些辛荷生活上的细节,最后转向霍瞿庭说:“暂时没什么问题。但一定注意休息,今天这种情况发现晚了会很危险,他是不是经常会感觉心脏疼痛?” 霍瞿庭脑子里浮现出很多次辛荷抚着胸口夸张喊痛被他忽视的场景,半晌才说:“是。” 闻言,医生皱眉道:“尽快来医院一趟吧。” 除了留下观察的一位医生和一名护士,其他人都走了,辛荷卧室里除了霍瞿庭再没别人,他把灯光调暗,慢慢走到辛荷床边。 辛荷上身的睡衣已经被脱掉了,身后塞着枕头半靠在床头,但仍怕压着他不好呼吸,所以薄被只盖到腰间,赤裸裸地露着单薄的肩膀和胸膛,上面几乎只一层薄薄的肉覆盖着骨头,叫霍瞿庭觉得可能稍微多一些力气,他就可以轻易捏碎辛荷。 护士在辛荷胸膛上涂过耦合剂,结束以后怕弄疼他,有些地方就没擦干净,霍瞿庭在他身边坐下,拿起留在床头的纱布擦拭,动作很轻。 他常年吃药,尤其对镇定和止痛成分耐受,所以即便打过安眠药,辛荷仍然睡得不太安稳,手指捏着被角,一直很低地吭哧又哼哼,眉头皱着,脸色惨白,衬得同样没多少血色的嘴唇红了不少。 不知道几点,他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可能是姿势不舒服,撑着床就要往下滑,被霍瞿庭捏住肩膀,低声说:“不能平躺,再坚持一会。” 辛荷很听话,顺着霍瞿庭不大的力道重新靠了回去,眼睛没睁开过,可能都没有完全醒过来,他很轻地摸到霍瞿庭搭在他肩上的手腕握住,没多少肉的侧脸贴过去,拿手指摩挲了好一会儿,触感很凉,霍瞿庭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叫了声“哥哥”。 霍瞿庭想到在游轮上的第一晚,辛荷以为他睡着了,趴在他床边很轻地摸他的脸。 他转过头看到的第一眼,是辛荷好像什么毫不设防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神,因为晕船而发白的脸上挂着点笑,被他吓到以后,就拼命地抽手要跑。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警告辛荷的同时,心里控制不住地邪恶地想,怪不得以前的霍瞿庭会爱他到鬼迷心窍,那张脸加上那种眼神,有让人一秒钟变硬的本事。 辛荷又叫了一声哥哥,这次比刚才清晰,隐隐带着哭腔,鬼使神差似的,霍瞿庭坐在昏暗的灯光里答应了一声:“我在这。” 辛荷立刻就把他的手抱得更紧了,眼泪从眼角成串地流出来,呜呜咽咽地说很疼,很难受。 一管安眠药下去,霍瞿庭知道他不清醒,可能以为自己在做梦,看他断断续续地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手,在辛荷肩侧轻轻拍了几下。 “哥哥。” “嗯。” “哥哥。” “在。” 很久,霍瞿庭听见自己梦呓似的问:“你后悔吗?” 辛荷当然没能回答他。 第八章 下船后好几天,让辛荷惊奇的是霍瞿庭一直没出门,休息够了才开始松散地上班。 辛荷感觉自己每天睡够了,霍瞿庭才开始准备出门,下午还不到他犯困的时候,霍瞿庭就又收工了。 就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又过了一个多月,休息时间要跟工作时间占比相同,辛荷才忍不住去找霍瞿庭。 他在二楼的露台抽烟,辛荷找了好一会儿,午后依然闷热,他手里夹了根烟,身上只松松垮垮穿了件睡袍,甚至系带都没有系牢,露出胸腹和裹覆肌肉的大腿。 辛荷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说:“为什么一直不上班啊,你是不是要破产了?” 霍瞿庭不说话,辛荷就低着头抠自己的卫衣袖口,半晌,才又犹犹豫豫地说:“都快三个月了,你不是在骗我好玩吧?要不只把信达给我就好了,其他的……” 霍瞿庭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就掐了剩下的大半支烟,道:“快了。” 辛荷道:“什么快了?” “你的东西。”霍瞿庭声线寡淡地说,“别着急,一直在走程序,我一点没有插手,公示还没结束,这个一完,它们就都是你的了。” 辛荷“哦”了一声,却不由自主有些发愣,在缭绕后快要散尽的烟雾里看霍瞿庭的脸,过了会儿,霍瞿庭突然说:“我跟你说过什么?” 辛荷想,你跟我说的话可多了,没一句是好听的,你特指哪一句? 但霍瞿庭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辛荷竟然很快又明白了。 在船上,霍瞿庭警告他,别再“那样”看他。 不想再有不愉快,辛荷收回目光,就打算起身走开,但霍瞿庭却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往身边带了一把,抬了抬下巴,示意辛荷坐在他旁边的小沙发上。 “拿到信达宏生和百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是要跟他认真聊天的架势,辛荷想了想,老实道:“不怎么办……还让它原样经营吧,我不懂这些,还是找懂的人来管。” “哦……”辛荷想到什么,“你不想再见我,这个我知道,也可以保证,肯定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这次已经很感谢你了,所以这个你可以放心。” 霍瞿庭来来回回把他看了很多遍,辛荷只知道他又不太高兴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太敢动,只好老实坐着。 良久,想着自己前前后后拿到的消息,霍瞿庭说:“两年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辛荷愣了一下。 这是霍瞿庭第一次主动提起两年前的事,在看到霍芳年摆到他面前的真相以后,他甚至一度试图否认过去曾经与辛荷之间发生过的情感纠葛。 后来他终于肯承认霍瞿庭爱过的事实,只不过他干脆将其称为另一个人了。 霍瞿庭又问了一遍:“那时候,你真想让他死吗?” 换了种问法,辛荷却仍有些说不出话。 霍瞿庭似乎也没有在等他回答,目光很沉,里面有辛荷看不懂的东西,接着道:“是不是有人哄骗你,说他对你也不算真爱,不明确说要他的命,又许诺你大笔的钱离开,两年前你才十八岁,还很小,在霍家和辛家的位置都很尴尬,所以如果一直有人这么对你说的话,会相信也不奇怪,你……” 辛荷猛地起身,打断了霍瞿庭的话,矢口否认:“没有!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死,追尾的几辆车上全是跑路的死刑犯,你上了大桥,就没有活着下来的可能。” 辛荷脱力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会死。” 霍瞿庭姿态闲散地靠在躺椅上,睡袍下露出隐隐的肌肉轮廓,他脸上也仍是最初随意问话似的表情,但抓着躺椅扶手的手却死死用力,连带胳臂上的肌肉收缩隆起。 过了会儿,他让辛荷放松似的笑了一下,语气更缓地说:“两年前,我刚醒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你很爱我。” 辛荷道:“那些都是骗你的,你也知道啊……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我知道错了,我错了,要不东西我都不要了,你让我走就行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霍瞿庭,你别再耍我了,虽然是我活该,但耍我是浪费你的时间,你不觉得很不值吗?” “我能相信你吗?”霍瞿庭说。 辛荷说:“我要是撒谎,就让我不得好死。” “别这么激动。”霍瞿庭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哭什么?” 辛荷抹了把眼泪,吸着鼻子说:“因为我感觉你好像在骗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我该得的给我,是为了报仇、看我对你低三下四,才关着我的。” 霍瞿庭看他哭了一会儿,脸色慢慢归于平静,最终没再说话,起身走了。 辛荷没再在家里见过霍瞿庭,他没回来住过,只派了人看着辛荷,不许他出门。 一周以后,十月已经接近尾声,辛荷在电视上看到内地北方大降温的新闻,还有黄叶漫天的照片,香港的温度却仍然居高不下,他也还穿着单衣。 同天下午,他拿到了律师送来的厚厚一叠文件袋,数量之多,可以单独装满一个行李箱。 律师逐条交代细节,辛荷听了一半,问道:“信达、宏生和百隆,它们都是我的了?” 律师一怔,随即确定道:“是的,没有任何问题。” “跟霍瞿庭还有关系吗?” 律师道:“完全没有。” “那就好。” 这一次再要出门,就没有人再拦他,只不过对他说:“霍生吩咐,要将您安全送出香港,多谢您配合。” 辛荷很配合,已经配合了三个月,没道理在最后一步不愿意。 他在港口下车,手里只拎一个装满文件的行李箱,背包在他背上,室外风大,辛荷逆着风走,在晃眼的残阳里看见霍瞿庭的身影。 “去澳门?” 辛荷点头道:“去澳门。” 霍瞿庭站得很直,脸上的表情也很正常,至少比大多数面对辛荷的时候都要平静,但他一直没有说话。 辛荷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风吹得他睁不开眼,才费力地说:“没别的事的话,我就走了,这段时间都谢谢……” “留下来。”霍瞿庭说。 辛荷听清楚了,也不想再糟蹋霍瞿庭的尊严一次,所以他没问霍瞿庭“什么意思”。 他很快地对霍瞿庭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咱们生活习惯不同,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妙,而且我不再缺钱,也不会有机会烦你啦。” 霍瞿庭的西服下摆被风吹得鼓起,头发也凌乱,辛荷迈步要走,他就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放在辛荷行李箱的拉杆上,不是非常用力,更偏向于一种不抱希望的挽留:没想过对方会因此留下,自己内心可能也并不希望对方留下。 辛荷低头,看了一会儿,把手盖在了他那只手背上,在烈烈风声中低声说:“最后希望你永远忘了我这个没有良心的人吧,我走了,不用再见了。” 他是真不懂,或是装不懂,霍瞿庭无从分辨。 半晌,他才甩开了辛荷的手,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面上如结冰霜,似乎看一只微小的蚂蚁一样看了眼辛荷,很快转身走了。 八个月后,一个普通的夏日,平地起惊雷,香港珠宝和奶制品龙头企业信达和百盛涉嫌大额亏空,据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资金亏空也不只是这一两年,拆东补西不再管用,终于致使资金链断裂。 同天爆出新闻,连锁百货公司宏生同样涉嫌大额亏空,后续调查才将展开,最大责任人已被相关部门羁押。 “他来找我,让我帮忙在遗嘱上出力,帮他拿到信达宏生和百隆,最初我骂他痴心妄想,没想到后来霍芳年真的这样写了遗嘱,看来他们早有约定。” “霍芳年用辛夷的东西洗刷霍氏,为你铺路,早把三家公司耗成空壳,这事早晚要有人顶罪,不是霍芳年……就是你,霍芳年死得早,他又捏准了辛荷的七寸,知道他为了你什么都肯,绝不可能眼看着你接手有问题的公司,所以只等着自己死后辛荷来收烂摊子,哪会有不放心。” 辛裎已经年近五十,但容貌仍英俊到甚至使人无法长时间与他对视,经过漫长的时间后,不显靡靡老态,反而增添了岁月的柔光。 他一双眼睛自带忧郁,并不看霍瞿庭,只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梦话也似:“辛家容不下他,也容不下他妈妈,我一天都没养过他,那件事以后,只以为这孩子天生残心缺情,直到他主动找到他外公,说愿意用肾来换辛家在他接受遗产的时候给他支持,竟然都是这样的想法。他心比谁都善,但没人信过。” “挺长一段时间以前,我听说你重新查过车祸的事,后来很快又没再管……现在你说,要你死的人,会是辛荷吗?” 自家别墅的客厅里,霍瞿庭与辛荷名义上的舅舅辛裎面对面坐,背景音是有关辛荷的新闻报道。 在辛裎意外又不意外的陈述中,他毫无由来地想起很多次辛荷惹得他又气又怒,客厅轻缓的琴声,游轮上风浪很大的那天晚上,下船后晴朗的天空, 吸氧机闪烁灯的颜色,和午后的二楼露台。 又想了想刚刚开始,就被他因辛荷毫无留恋离开而恼羞成怒下决定终止的调查。 霍瞿庭想,跟三年多以前开车驶上港珠澳大桥的霍瞿庭一样,离开香港后两年又回来的辛荷,也是在赴一场没有归途的约会。 不同点在于当初发生在霍瞿庭身上的不幸很大可能不是由辛荷制造,而辛荷的灾难,却从头到尾都写着霍瞿庭的名字。 霍瞿庭也在那一瞬间明白,一年多以前重遇的那个辛荷,除了保证此后再不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句之外,对他说的全是假话。 他叫的哥哥,飞蛾扑火般在爱和殚精竭虑去保护的人,也从来都不是他。 是那个陪伴辛荷长大的霍瞿庭,生命终止在三年多以前的车祸。 而那个对过去一无所知,却仍在辛荷面前逐渐生出不安和面对未能发散出去的床照开始入骨嫉妒的人,辛荷从没考虑过他的死活。 第九章 辛夷葬礼后第二月的周五下午,霍瞿庭从寄宿学校回家,路上得知辛荷已经被接回香港快一个月的消息。 霍芳年的贴身秘书专程去接他,也就只是为了向他传达霍芳年的意思:“辛太刚刚过身,霍总不忍心他那么早没了妈,想来想去,还是接回来精心养着。霍总讲,少爷您是哥哥,辛荷才刚七岁,人很乖巧,可以陪您玩耍,您也时时照顾,家里也温馨。” 霍瞿庭知道他们在说屁话,转来转去,霍芳年就是看上了辛夷留下的钱。 辛夷的遗产还存在纠纷,辛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角色,只有辛荷一个软肋——辛夷与自己亲哥哥的情爱结晶,戳出去是会使辛家遗臭百年的丑闻,绝不可能认回。 这时候如果他的爷爷霍芳年能把辛荷握在手里,那么再多支配几年辛夷的产业,就不成问题。 汽车行驶的方向不是家里,他去了医院,门口就有媒体,下车后,霍瞿庭低着头被拍了几张,就被出来接他的人带了进去。 辛荷刚动完手术没多久,霍瞿庭见他的第一面,他正在吸氧,身上还连了好多线,轻飘飘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的颜色快要变得和床单一样。 霍芳年也在,见他到了,冲他招了下手,霍瞿庭才走过去,看清了辛荷的脸。 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来说,他长得有些过于好看了,每一样五官都很精致,霍瞿庭没见过有哪个小孩长得比他好看,他当下就觉得辛荷很像洋娃娃,漂亮,但没什么活人气。 “这是辛荷,你弟弟,以后不准欺负他。”霍芳年道,“小荷,这是霍瞿庭,以后住在一起,要喊大哥,互相照顾。” 霍瞿庭答应了一声,然后在霍芳年看不到的地方对辛荷撇了撇嘴。 从霍芳年互相介绍开始,辛荷就一直盯着他,好像看什么新奇的东西,见他撇嘴,竟然还露出点笑意。 霍瞿庭心想这小孩缺心眼,进了贼窝,还能笑得出来。 接着又想,他笑起来真好看。不笑也好看,但笑起来是不一样的好看。 霍芳年心里对辛荷压根没多在意,今天叫霍瞿庭来,其实就是为了被人拍个团圆的场面,可到了以后医生才说,下午辛荷又出了点小状况,到底什么状况,霍芳年没耐心听,只知道今天不适合出院了。 所以他很快就走了,顺带送霍瞿庭回去。 霍瞿庭鬼使神差道:“约了同学打球,爷爷先走吧。” 霍芳年没多问,叮嘱他早点回家,也就走了。 把霍芳年送下楼,霍瞿庭又回了病房,辛荷没睡觉,听见他的脚步就把眼睛睁开。 霍瞿庭走到病床边,看他光着上半身躺在床上,瘦得跟个小鸡崽一样,单薄的纸一样的胸膛上贴了好多东西,胸口有一道刚长好的鲜嫩的疤痕。 那道疤放在别人身上是淡粉色,但在辛荷过于苍白的身上,颜色就浓郁起来,几乎是他整片胸膛唯一一点鲜活的色彩。 霍瞿庭看了那道疤很长时间,再抬头的时候,辛荷又把眼睛闭上了,安安静静的,长睫毛一动不动,要不是他胸膛微微地起伏,霍瞿庭可能会怀疑他是死了。 “辛荷。”霍瞿庭叫他的名字,“住院多长时间了?” 辛荷半睁开眼,但是不说话,霍瞿庭就拉了把椅子坐下,但是不安生,手贱地拿指尖碰了碰辛荷不像真人会有的长睫毛,看他有些惊慌的表情,才满意地收回手。 那天霍瞿庭在病房待到天黑,回家的路上,他才后知后觉,辛荷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只是被他碰的时候会有点害怕的表情,又很容易被他起身和坐下的动作吓到,睡一会儿睁开眼睛看他,就让他的几个小时过得飞快。 霍瞿庭在霍家长到十六岁,平常人家可能一生都不会出现的大型戏剧性纷争已经看得麻木,他性格里又带点混,看不上为一点财产争到你死我活的事情,就因为这个,霍芳年曾经说过他成不了大事,话里话外把他那个没能进门的妈也骂上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自由生长,跟辛夷和平相处,不说母子情深,但总是算无仇无怨,所以对于辛荷,他并不是很在意。 在没见过这个人之前,甚至连好恶也谈不上。 现在感觉挺有意思的,挺逗。虽然并不能说清楚逗在哪里。 第二天,霍瞿庭又去了趟医院,这天辛荷身上穿了病号服,不像昨天一样赤身裸体的,霍瞿庭进门就吊儿郎当地说:“小荷,想哥哥了吗?” 辛荷刚吃过药查完体温,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在床上坐着,见他进来就看了看他,但还是没说话。 霍瞿庭有些不服气:“嘿,还是个小哑巴。” 照顾辛荷的人是从霍宅过来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叫刘芸,刚好从外面进来,跟霍瞿庭问过好以后,就上手收拾病房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边对辛荷说:“小荷,这是哥哥,昨天来过的,快叫哥哥。” 霍瞿庭就看着辛荷,辛荷也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仍然不张嘴。 霍瞿庭冲他做了个很丑的鬼脸,辛荷就抿着嘴笑了,吭哧吭哧的,吓得刘芸跑过来看他:“小少爷,可别这么笑,当心伤口。” 她脱口而出叫了小少爷,很快就回头看霍瞿庭的脸色,霍瞿庭像根本没注意的样子,走近摸了摸辛荷的头,细软的发丝触感很好,就多摸了一会儿,呼噜个小狗崽子一样,嘴里说:“我就过来看看,去跟同学打球,走了。” 刘芸把他送出去,霍瞿庭随口问了句什么时候能出院,刘芸磕磕绊绊说不出来,霍瞿庭转眼又明白了,得看他爷爷什么时候有空来配合拍照。 这事按着霍芳年的意思见了报,周一霍瞿庭到学校去,玩得好的同学就挤兑他:“家里多个宝宝的感觉怎么样?” 霍瞿庭想了想辛荷那个不冷不热的样子,敲了单华一书:“管得着吗你。” 单华道:“怎么管不着,昨天我就想去你家看看,被我妈骂了一整天。” 霍瞿庭道:“也不是不能看,等他出院吧。” 单华道:“什么时候出院啊?” 霍瞿庭道:“到时候告诉你。” 辛荷又在医院待了挺长时间,霍芳年才再次有空,把他接了回去。 不过那次没对上霍瞿庭的周五,他在学校看单华拿过来的报纸,穿着小西装、头发打理得很整齐的辛荷被他爷爷抱在怀里,照片正是霍芳年用手护着辛荷的头弯腰上车的画面。 周五下午,他拎着书包进家门,没来得及换鞋,就看到靠着落地窗角落,坐在高于地面半个手掌高的台阶上的辛荷。 一半身体掩在几层纱帘的后面,拿两条手臂抱住膝盖坐在台阶上的姿势,听见门口的动静,才探头出来看。 辛荷头发细软,整个人的颜色都偏淡,不光皮肤有些过于得白,连发色也偏向深棕。胳膊和腿都很细,的确是七岁小孩的体格,但却给人瘦弱到病气的感觉。 又或许是太瘦的缘故,所以他的眼睛显得很大,双手抓着纱帘,眼睛微微上挑看霍瞿庭的方向,脸上全是不谙世事的神情,静静地坐在窗帘后面,看着进门的霍瞿庭,像朵被风惊动的白云。 霍瞿庭自然而然就想到辛荷的母亲,遭遇空难没多久的辛夷。 才发觉脑袋里关于她的记忆,只剩下最后那两年,浓烈的威士忌味道、一张常年没有表情的冰冷的脸,和她醉酒后跌跌撞撞的身影。 霍瞿庭走去辛荷身边,蹲下身问他:“怎么坐在这,阿姨呢?” 辛荷悄悄的,只抓着手里的纱帘。 他已经趁周末去过医院七八次,怎么想辛荷都该对他熟悉一点了,但就是跟个哑巴一样不说话,有时候让霍瞿庭极度憋气,但看着他两个无辜的眼睛,又发不出火。 辛荷已经又缩了回去,不知是玩还是躲,两手把纱帘拢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上的神情没多少变化。 霍瞿庭只好静静地陪他待了一会儿,起身转了一圈,没找到负责照顾辛荷的刘芸,又折回去,辛荷已经不在窗边了,霍瞿庭放好书包,在二楼转角的小冰箱旁边找到了他。 冰箱上有儿童锁,辛荷打不开,又不敢太用力,只拿手指一点点拨拉那点微不足道的缝隙。 霍瞿庭很轻易地拉开冰箱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吃什么?” 辛荷指了指中间那层的华夫饼。 霍瞿庭拿了个华夫饼出来,又蹲在辛荷面前,把华夫饼在他眼前晃了晃:“叫哥哥,这个就归你。” 辛荷看看华夫饼,再看看霍瞿庭,好一会儿,霍瞿庭失去了耐心,打算给他的时候,听见他张嘴叫了声:“哥哥。” 霍瞿庭跟个傻子一样愣怔怔地说:“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辛荷试探地抓住他手里的华夫饼,霍瞿庭就松了手,看辛荷转身走了,又追上去,捏着他脖子说:“再叫一声。” 辛荷被他捏得害怕,停下脚步,转身退了两步,背靠在走廊的墙上,就把脖子藏起来了,然后边仰头看霍瞿庭,边吃华夫饼。 他吃东西每次只咬一小口,然后闭着嘴不停地动,活像只啃松果的松鼠。 霍瞿庭就不为难他了,捏了把他的脸,跟他商量:“明天我几个同学来家里,你可要给我面子,到时候让你叫哥哥,就不能装哑巴了,懂了吗?” 辛荷没说懂也没说不懂,霍瞿庭戳了戳他不停地嚼嚼嚼的腮帮子,嫩得陷手,就没忍住再戳几下,嘴里说:“我当你懂了,我高兴,就帮你拿好吃的,我要是不高兴,你就别想了,记住了吧。” 霍瞿庭觉得自己有点像神经病,因为直到辛荷吃完,他也没从辛荷嘴里得到任何承诺。 第二天一早,单华和其他三个同学就来了霍瞿庭家。 他们都知道平时霍芳年不在,青春期的男孩儿长个不长脑子,不像大人那么多心眼,对辛荷的好奇仅来自霍瞿庭每周毫无真实可言的描述里更新的信息:粘人、好看、胆子小、只要哥哥。 单华进门就嚷嚷:“霍瞿庭,赶快把你弟抱出来看看。” 辛荷刚起床,还在吃早饭,霍瞿庭也跑步回来没多久,抹了把头上的汗,踢了鞋骂道:“不是告诉你们下午来?他吃饭呢,你们别招他,我洗个澡。” 说完,霍瞿庭走去餐厅看了眼辛荷,盘子里摆了个切掉一半蛋黄和焦掉部分蛋白的煎蛋,一角少得可怜的华夫饼,手边还有一杯牛奶和一碗看着就倒胃口的杂粮粥。 他今天穿了身很可爱的衣服,短袖和裤子是一套的,印着霍瞿庭不认识的卡通人物,还怪好看,但霍瞿庭没洗手,就没碰辛荷,说了句好好吃,也不指望辛荷搭理他,就上楼洗澡去了。 冲水冲到一半,两个同学冲进浴室就把他往外拉,沐浴露迷了眼,霍瞿庭骂了一声,同学着急道:“别特么没完没了洗了,你弟哭了!要哥哥,怎么哄都没用!” 闻言霍瞿庭都没怎么反应,拿毛巾匆匆擦了把脸,套上大裤衩就下楼。 沙发上,僵硬的单华腿上坐着一抽一抽哭鼻子的辛荷,两个小手一边按着一只眼睛,哭得又可爱又伤心,嘴里断断续续地叫哥哥。 单华也一脸倒霉相,试着安慰辛荷的时候,拍一下他的背就哭得更厉害,最后他手都快举到天上去了,听见动静回头向霍瞿庭求助:“我就抱了他一下!余存和石头他们三个抱他都好好的,刚到我身上就哭了,老子真冤枉!” 霍瞿庭几个大步过去,从单华身上把辛荷捞到怀里。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抱辛荷,弄到身上才发觉他轻得不可思议,呜咽中夹着“哥哥”的哭声几乎要他的命,他试着拍了拍辛荷的背,嘴里生疏地哄:“没事,哥哥们跟你玩呢,不哭了。” 辛荷的手没再按着眼睛,可能是刚才被四个人高马大的陌生人拎过来抱过去把他吓得够呛,这会儿搂住霍瞿庭的脖子不松手,倒是慢慢止住了哭,只很粘人地不肯从霍瞿庭身上下来。 单华几个被霍瞿庭骂骂咧咧发了好一顿火都嬉皮笑脸,还不走,见辛荷被霍瞿庭哄好了,一边打心眼里开始佩服和羡慕霍瞿庭,一边又凑过去看辛荷,四个人把霍瞿庭围了个圈。 辛荷皮肤白,哭一哭眼皮就很红,霍瞿庭抱着他坐在沙发上,不太熟练地调整了下姿势,低头摸了摸他眼皮:“难受吗?” 辛荷跟个什么粘人的小动物一样,贴在他怀里,闻言摇了摇头,小声说“不难受”,旁边几个大男生又被萌出一阵滋哇乱叫。 辛荷的哭嗝还没打完,有些警惕地更往霍瞿庭怀里钻,单华也有弟弟,见状不解道:“为什么单英从没这么招人喜欢?按理说,他也是从这么小长大的啊。” 余存道:“不瞒你说,单英要是我弟,早就被我打死了。” 单华不满道:“怎么只你一个人打?我也要有份。” 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刘芸出来叫辛荷去吃药,霍瞿庭就顺势将一帮朋友全部赶出家门。 抱着辛荷上楼的时候,他突然低头,看了眼乖乖搂着他脖子的辛荷,说:“叫哥哥。” 辛荷的睫毛还有点湿,手掌贴在他颈侧,红嘴唇动了动,脸蛋往他肩膀上靠,软绵绵道:“哥哥。” 嚯,哭了一场,倒不是小哑巴了。 第十章 不过霍瞿庭没能得意多久,因为没过多长时间,辛荷就又变回了那个不冷不热的态度。 等晚上吃药的时候,辛荷不太愿意,刘芸见他白天都和霍瞿庭挺亲的,就哄他说:“让哥哥抱着你吃,好不好?” 霍瞿庭就在不远的地方,自然听见了,他竖着耳朵等辛荷说要他陪吃药,身体都往那个方向转过去了,没想到辛荷毫不犹豫地脆生生说了两个字:“不要。” 刘芸也没怎么纠缠这回事,嘴里说:“那就不要,你乖乖地把药都吃掉。” 霍瞿庭怀疑,辛荷当时只是在不太待见的人里勉强挑了个最待见的求救。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小孩真是够没良心的,尽管他对人家其实也没多大恩情也就是了。 辛荷吃药总体来说算很利索,但因为他年纪还太小了,每天要吃的药却种类很多,喉咙细咽不下去,就得喝很多水,刘芸说他晚上睡不好跟喝水太多也有关系。 霍瞿庭心里憋气,故意走到他面前去,等着找事儿,不过辛荷却也并没有怎么表现出嫌弃他的样子,还在一粒粒吞胶囊的间隙里喊了他一声哥哥。 霍瞿庭心里立刻又舒服了。 他坐在另一个椅子上,等辛荷吃完药,就一把把他抱起来,走在刘芸前面上楼,路上把他轻轻扔了几下,辛荷咯咯咯地笑,完了脸色却很快就有点白,把刘芸吓了一跳,霍瞿庭也吓得够呛。 这小孩不光没良心,还非常经不住折腾,好像拿手指头随便一点,就能要他的小命。 “好了么?”霍瞿庭重新把他抱得规规矩矩的,有点无措地拿手摸了摸他心脏的位置,好像怕辛荷的心不跳了一样,“不吓你了,别害怕。” 辛荷有点呆地点了点头:“好了。” 吃药之前,辛荷已经洗过澡,穿了身长袖长裤的条纹睡衣,霍瞿庭看着有点像病号服,就想起他在医院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觉得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够好了,起码脸上还稍微有点血色,心里就又舒服了一点。 他把辛荷放在床上,刘芸很快跟着进来了,给辛荷盖好被子,摸了摸他额头,霍瞿庭故意在一边问:“要不要大哥陪你一块睡?” 辛荷说:“不要。” 霍瞿庭作出有点伤心的表情:“为什么?” 辛荷有点结巴地说:“我的床很小,只能睡小孩。” 霍瞿庭逗他:“骗谁呢?我看可以。” 辛荷有点着急了,转头去看刘芸,刘芸道:“哥哥跟你玩呢,好好睡,阿姨和哥哥走了。” 霍瞿庭捏了捏他抓着被角的手指头,说“睡吧”,然后把灯给他关了。 今天霍瞿庭没出去打球,等辛荷睡下,他回房间做完作业以后,就躺在床上看单华他们在qq群里分析跟另一队的得分情况。 他一直没说话,没想到看着看着,话题就往辛荷的身上去了。 单华:我问我妈能不能再生一个,又被骂到狗血喷头 余存:真有勇气,生下来没准还跟单英一样 单华:有道理,那还是不生了 石头:让霍瞿庭帮忙生不就行了,反正是他家的 单华: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小荷是他弟弟,不是他儿子 余存:石头的意思是 余存:我们要小荷,霍瞿庭自己再生一个自己玩 单华:有道理 单华:@霍瞿庭,出来生仔 余存:@霍瞿庭,出来生仔 石头:@霍瞿庭,出来生仔 紧接着群里立刻被美女和黄色图片刷屏。 霍瞿庭:你@#¥%&*……%#¥%…… 全员禁言。 高一年级每周的周末晚上都有小组活动,所以下午就得去学校,霍瞿庭平时走得都很早,最近这一个多月,因为要去医院看辛荷,所以才每次都掐着点到。 可这个周,辛荷出院回了家,他却更有些走不了了。 虽然没几个人知道辛荷的亲爸是谁,但他的身体弱是先天心脏发育缺陷导致的却不算什么秘密,他几乎没过过正常小孩的生活,辛夷是堆着黄金才把他养活。 负责把他从瑞士接回来的霍芳年的秘书钟择跟霍瞿庭说过一些,过去七年,他都没去过学校,一直在家里接受教育。 但最近他刚做过手术,又换了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医生也不建议他上太多的课,就只保留了钢琴课和汉语跟算数,老师隔天来,霍瞿庭上学走了以后,家里就他一个人。 霍瞿庭怎么想怎么不自在,又想起昨天群里说辛荷是他弟弟不是他儿子,其实事实上连弟弟都算不上,这就是霍芳年强扭的瓜,注定不甜,可他怎么比对自己儿子还上心。 “要不要跟哥哥到学校去玩?”霍瞿庭一脸不能让人信任的商业笑容,还自以为亲切,“学校特别热闹,比你呆在家里好多了。” 他读的是寄宿制的国际学校,学生人数少,每个班平均下来二十个人不到,小初高都有,高中毕业生每年的大方向是留学,整体申请到的学校水平在香港来说也算数一数二,但平常管理没有普通高中那么严格,和大学差不多,自己努力的多,老师管束倒在其次。 霍瞿庭和单华他们都是自己单独住一个套间,他想了一天,觉得把辛荷带去学校是很可行的。 但辛荷睡了一觉,好像彻底忘了昨天霍瞿庭对他的恩情,又根本不搭理他了,连“不要”都欠奉,霍瞿庭问了好几遍,他才坐到桌子下面去,抱着桌腿摇了摇头。 霍瞿庭道:“你都几岁了,别人七岁已经上一年级,你还在这钻桌底,你说你会有出息吗?” 摆在客厅角落的白色高脚桌不是用来吃饭的,只放了两瓶花,装饰作用,桌底比辛荷站起来还高,其实也不算是钻,辛荷手里拿了个块汉字拼图转来转去,好像没听见他说话。 “行吧。”霍瞿庭从他手里把那块拼图拿走了,还指了指辛荷,“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玩。” 霍瞿庭去了学校,晚上小组活动结束以后,单华在他兜里找零钱去买水,掏出了那块拼图,是“飞”字的下半部分,还是简体字,单华看了半天没看懂是个什么玩意,买完水回来问霍瞿庭,被霍瞿庭一把夺回去:“贼啊你是。” 单华震惊道:“什么破烂东西!” 霍瞿庭道:“小荷送我的。” 单华道:“给我看看。” 霍瞿庭顾自道:“你不知道了吧,他有什么玩具都先拿来给我玩玩,有好吃的都分给哥哥吃点。你们这种没有弟弟的人是不会懂的。” 余存道:“我有一颗想懂的心,您能看到吗?” 单华道:“打倒霍瞿庭,夺走小荷!” 霍瞿庭讽刺他道:“单英又被人收拾了是不是?我听石头说要帮他教训谁。” 单华道:“你不提这回事的话,我本来准备装作忘记的。” “快走。”石头在后面踹了他一脚,赶羊似的把他们往初中部赶,去给刚上初一的单英报仇。 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周,又一个周五下午,霍瞿庭回家的路上突然变了天,狂风卷起漫天黄叶,车子驶上私人车道后,倾盆大雨落下。 雨滴在挡风玻璃上,溅起大朵水花,停车后,司机和门卫一个帮霍瞿庭撑伞,一个拎他书包,护着他疾步进门。 那雨势大到雨滴打在皮肤上会痛,在门口脱掉沾了水的制服的霍瞿庭却看见辛荷呆愣愣地缩着身体坐在花坛旁边。 行动快于思考,他三两步冲出门,在瓢泼的雨里抱起辛荷,很快感觉到他碰到自己下巴的额头彻骨冰凉。 这雨下起来不过两三分钟,小花园到家门口的距离成年人要走十八步,是当初起屋时请来风水大师算过的吉利数字,并不算远。 但辛荷可能是被吓到了,所以只知道躲在没有一丝避雨效果的花丛下。 霍瞿庭抱着他在厚重的雨幕里疾奔,下意识佝偻着肩背帮他尽量挡雨。 辛荷浑身冰得不像话,又被惊雷吓得厉害,两条细胳膊放在肚子上,蜷在霍瞿庭怀里控制不住地发抖,霍瞿庭甚至能听见他牙齿打架的声音。 当晚辛荷就发起了烧,晚上十点钟去了医院,霍瞿庭也跟着去了,外面一直下大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霍瞿庭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辛荷身体的虚弱。 他一直没怎么睡稳,巴掌大的脸惨白,在梦里断断续续地低声哼哼,一整晚,他叫一声痛,霍瞿庭就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一会儿。 外头风雨飘摇,霍瞿庭的另一只手虚虚拢着辛荷的瘦窄的肩膀,感觉他像个新生的,毫无依靠的幼崽蜷缩在自己怀里,如果霍瞿庭不管他,他就会静悄悄地死掉。 霍瞿庭想,我怎么能不管他呢? 但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的辛荷看见跟他躺在一张病床上的霍瞿庭,露出的第一个表情是好像有点责怪,不知所措地问:“你干嘛,干嘛挤我。” 霍瞿庭摸着自己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冷笑:“因为我心黑。” 吓得辛荷往被窝里缩。 每周末回家两天,霍瞿庭的心情在“小荷记得我了”和“全世界的小孩都比辛荷有良心”中来回切换,高一的第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 不过他和单华他们的假期从来都没有多长,只不过换了个地方和换了种方式学习而已。 今年刚开学的时候,学校就定了冬令营,要去欧洲的一个大学,寒假总共二十八天,冬令营就要去二十天,刚好在春节前一天回家,所以霍芳年才没再给他安排别的内容。 要是放在以前,放假那天霍瞿庭干脆不回家,跟狐朋狗友潇洒几天,直接去机场就行了,但这次放假,他出了考场就直奔家里,比平时到得早,赶上辛荷在上钢琴课,人没见到,只听见叮叮咚咚的琴声。 霍瞿庭吃一顿饭的时间,他弹熟了《棕发女郎》的一小段,听得出来指法熟练,基本功扎实。 除了不会亲人以外,辛夷的确把他养得很好。 下课后,辛荷送老师出门,他很有礼貌,站在门口等老师的车走得看不见了才回来,霍瞿庭偷摸站在他身后,趁他愣住的时候,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抱到了怀里。 今天辛荷的脸色不错,至少看上去没那么苍白,站在门口被风吹得鼻头有点红,嘴唇红倒是一直都这样,两个大眼睛看着霍瞿庭,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霍瞿庭故意说:“又不认识我了?” 霍瞿庭知道,辛荷七岁了,哪会一阵记得一阵又忘了,他就是不稀的给自己眼神,这么想,他语气就有点恨恨:“装哑巴还能上瘾?” 辛荷一听他这么说话,就推着他肩膀不用他抱了,要下去,霍瞿庭偏偏不放,胳膊卡在他腿弯,抱着他在客厅来回溜达了一圈。 看他好像有点想哭,霍瞿庭才把他放在桌子上,两只手撑在辛荷身体两边,把他圈住说:“这几天在家做什么了?” 辛荷还推他,霍瞿庭就发出“呃”的一声,假装很疼地退了几步,看辛荷呆住的样子,越装越像,又怕真把辛荷弄哭,见好就收,凑过去说:“你怎么能打人呢?快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辛荷过了相信这个话的年纪,捏着桌角紧张地说:“真的吗?” “你吹一下不就知道了。”霍瞿庭俯身把肩膀凑过去,好一会儿,辛荷才吹了两下,有点肉肉的红嘴唇撅起来,霍瞿庭忍得很辛苦才没笑。 他在家跟辛荷呆了两天,不过辛荷不怎么搭理他就是了,第三天一早,霍瞿庭要赶飞机,五点多就拎了个大行李箱下了楼,坐上单华家的车一起去了机场。 他有过的两位监护人,辛夷和霍芳年都没给他培养过什么告别的意识,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都是自己说了算,他也没觉得辛荷会在意他去了哪里。 等他走了自己也没注意是第几天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个电话。 是刘芸,说辛荷要跟他说话。 霍瞿庭压根没想到这个,心里突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心跳得很快,脸上瞬间扯起个傻笑,心想算我没白疼你,脚下往人少的地方走,接着大概算了一下,国内已经十一点多了,而辛荷的睡觉时间是晚上九点。 电话换给辛荷以后,霍瞿庭一开始没听见他说话,就先问他:“小荷,你干什么呢,怎么不睡觉?” 辛荷还是没声儿,直到他听见刘芸在旁边催促:“小荷,不哭了,跟哥哥说话。” “哭了?”霍瞿庭也听到了吸气的声音,眉头立马皱起来,急道,“小荷,怎么了?你说话,哥哥着急。” 辛荷哭的声音更明显了一点,霍瞿庭没见他真的哭过几次,也就单华他们抱狗一样你抱完我抱那一回,但眼前一下就浮现出辛荷流眼泪的样子,不大的脸上都是泪珠子,长睫毛很快就糊在一起,只好拿手不停地揉。 刘芸在旁边解释道:“他可能以为您还是上学校去了,所以昨天没见您回来,今天也没回来,就急了,心里想不明白,我跟他说您出国去学习也没用,到这会儿也没睡,我刚去他房间看他烧不烧,没人,才发现跑到您房间里来了。” 霍瞿庭心里火烧似的,可说不清的,他又因为辛荷在刘芸的描述里的样子而感到一些莫名的快意,这跟他想立刻抱着哄哄辛荷没有冲突,甚至两者都因为彼此而更加强烈了起来。 这个电话打了很长时间,后来霍瞿庭都打算明天回去算了,辛荷才总算是不哭了,接着霍瞿庭才发觉自己出了一头的汗,嘴都干了。 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的好话。 霍瞿庭回去那天是腊月二十八,到家马上六点了,一开门,就看到蹲在玄关处的辛荷。 家里有了过年的样子,到处贴着火红的窗花,霍瞿庭第一次因为这个节日而感到一些不同的心情,他一手拎一个回国时另外买的行李箱,把另一个丢在楼下,一手抱着辛荷就先上楼。 辛荷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软绵绵的脸蛋贴着他的脸,霍瞿庭故意把他颠了一下,看他惊慌的眼神:“想我没有?” 辛荷慢吞吞地点了下头,说:“想。” 霍瞿庭觉得自己犯贱似的高兴,以前辛荷不搭理他,他上赶着,现在说一个想他,他就恨不得上天。 他把辛荷放在自己床上,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买给辛荷的东西,吃的用的玩的都有,辛荷打开一个盒子,里面全是扭蛋。 霍瞿庭教他,大手握着辛荷的小手,一起打开一个,掉出一个咧着嘴笑的棕熊,看着很丑,霍瞿庭不太满意,刚打算丢开,就看辛荷抿嘴笑了一下,说:“像哥哥。” 霍瞿庭指着自己的脸:“像我?” 辛荷还是眯着眼笑,让霍瞿庭心里软得要命,认命似的点头道:“那就像我。我跟你说,这是扭蛋里扭出来的哥哥,运气很好才会有,买不到的,记住没有?” 辛荷细细的手指头捏着棕熊翻来倒去地看,一边漫不经心似的说:“记住了。” 当天晚上,辛荷跟霍瞿庭一起睡。 他没有提前说,洗完澡以后被刘芸带到了霍瞿庭的房间,刘芸对霍瞿庭说辛荷想跟他一起睡,辛荷自己脸上的表情也就那样,好像说的不是他。 刘芸交代了几句走了,霍瞿庭才探身把他抓到床上,摆在腿上坐好,吓唬道:“你要是敢尿床,我就揍你。” 辛荷爬进被窝,有点不高兴地说:“我不会尿床的。” 霍瞿庭也进了被窝,凑过去道:“最好是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霍瞿庭的手伸过去,捏了捏辛荷的手,在黑暗里很幼稚地说:“你又喜欢我了?以前不是嫌弃我?” 辛荷没说什么,霍瞿庭也没打算听到什么好听的话,把他搂进怀里抱着,很小的一个,瘦得不够霍瞿庭手臂围起来的一圈,摸了摸他的耳朵,低声说:“你要有点良心,我对你这么好,以后别再忘了哥哥,行不行?” 辛荷“嗯”了一声,那个春节,经过一个短暂的分别,霍瞿庭果然成了他最依赖的人,再也没有忘记过。 第十一章 匆匆忙忙地过了初八,霍瞿庭就开学了。 他的行李箱和书包都已经被佣人搬上了车,辛荷还在他怀里窝着。 霍瞿庭手里捏着他的两只手揉来揉去,哄道:“小荷,哥哥上学去了。” 辛荷把脸埋进他胸膛:“不要。” 失而复得的哥哥还在辛荷的新鲜期内,这几天黏他黏得最紧,霍芳年回来吃过一顿饭,见状还说,过了个年,霍瞿庭成熟了很多,不像以前一样一根筋。 当时霍瞿庭低着头接受了这顿来之不易的夸,半个身体在他身后的辛荷还在用手指头偷偷挠他掌心。 霍瞿庭本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急性子,在学校和霍芳年面前一向还有点混,最初辛荷不理他的时候,他大概把辛荷当个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但最近,在辛荷面前,他越来越发觉自己变了个人。 辛荷说想要一点什么,他就掏心掏肺地想给全部,辛荷说不要什么,他也根本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看他成了个哀愁的老母亲,刘芸笑着过来解围。 她把辛荷从霍瞿庭怀里拎出去,放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地坐着,摸他头发道:“还跟以前一样,大哥上五天学,陪小荷玩两天,要是不叫大哥去学校,到时候爷爷要揍大哥的。” 她问:“你想不想大哥被爷爷揍?” 辛荷摇头。 这几天有点冷,辛荷穿得厚,一半手背藏在鹅黄色的卫衣袖子里,半晌磨磨蹭蹭地歪头靠在霍瞿庭身上,神色委屈,抱住霍瞿庭的胳膊,又拿手把脸捂住好一会儿。 霍瞿庭一直低头看他,过了很长时间,才听他小声说:“那好吧。” 霍瞿庭松了口气,但临到出门前,辛荷接受了霍瞿庭去上学的事就不再闹脾气,是霍瞿庭自己又不太舍得了。 他蹲在辛荷面前,理了理辛荷蹭乱的细软的头发,说他头发长了,像个小女孩,周末回来带他去剪头发,又把他卫衣帽子里延伸出来的两条带子弄得一样长,才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出门走了。 短短一段路,却走得一步三回头,上车以后,他觉得自己真养了个儿子。 鉴于之前几个月里辛荷鱼一般的记忆,和单细胞生物一样的没心没肺,霍瞿庭还有一种类似于害怕兄弟情或父子情变淡的恐惧,所以每天晚上都要跟辛荷打个电话。 从最开始的商业询问一日三餐、上课和身体情况,到最后听筒放在一边,一个人写作业,另一个人看动画片,上学日的电话就慢慢成了不需要刻意遵守的习惯。 每次周末他带辛荷去打球,出门前帮他换衣服拿口罩,刘芸根本插不上手,都说在辛荷来之前,一点没看出霍瞿庭会喜欢小孩。 还说他以后的太太有福气,丈夫肯帮忙带孩子。 听了这话,霍瞿庭一方面没想到那么远,一方面又有些好笑,觉得自己真是提前练手了。 因为不上学,除了去医院以外,辛荷就很少有出门的机会,他也不怎么提类似的要求,刚开始霍瞿庭带他出去,也看不出他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因为他的话实在太少,太高兴的时候是这样,不愿意的时候也是这样。 霍瞿庭用了很久,才慢慢能从他一低头和一抿嘴的动作里看出他到底开不开心。 “霍瞿庭!”单华在看台上叫他,“去哪儿了?” 没人带小孩来打球,而且可能是别人家饭比较香的道理在哪里都适用,中场休息,不管是自己队还是对面那一队的,家里平均两个弟妹,都一窝蜂跑到看台上看辛荷。 单华有心理阴影,怕他们再原样把辛荷弄哭,又怎么都找不着刚还在身边的霍瞿庭,只好讨人嫌地亲自上阵,这边骂几句,那边推搡几下,不让他们靠得太近,烦人。 辛荷被看习惯了,抱着自己的小背包坐着,别人看他,他也没什么反应,看见几个大步跨上来的霍瞿庭,才抿嘴笑了下,叫他:“哥哥。” 霍瞿庭把买回来的热牛奶塞他手里,跑得大喘气,俯身摸了摸他的脸,不凉,又握了下他的手,也不凉,才说:“慢点喝,再过半小时咱们回家。” 身边一阵拖长音调的“呦”,霍瞿庭直起身,回头从单华手里接过瓶水。 看台上吵吵嚷嚷的,又有人问他:“霍瞿庭,你这个是弟弟还是妹妹?” 霍瞿庭看了眼辛荷,今天出门前有点风,他穿着短袖,但给辛荷在薄卫衣外面还套了件毛茸茸的外套,这么一看,霍瞿庭才发现他头发又有点长了,说话间眼里带笑:“你看呢?” “老单说是男仔。”大男生故意嘻嘻哈哈道,“可我看,挺像个冷美人儿!” 霍瞿庭哈哈笑了几声,到回家的时候,辛荷不用他背,要自己走,他不知道辛荷是生气闹别扭,还说:“好,我们小荷八岁了,自己走。” 霍瞿庭放慢脚步,跟他走得一样快,单华和余存时不时回过头来等他们,单英则充当这一路的笑料。 照那个速度走下去,可能一个小时都到不了家,更重要的是辛荷受不了。 霍瞿庭想着怎么把辛荷弄到背上,低头就看见他脸有些白。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霍瞿庭蹲下去,慌乱地拿掌心去摸辛荷的心跳,“疼不疼,小荷?” 辛荷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往前歪了点,靠在霍瞿庭身上。 不是第一次这样,或者说,这种程度在辛荷身上非常常见,霍瞿庭也忍着闭了嘴,慢慢顺着辛荷的背,感觉到他缓过来一些,才把他抱到腿上,低声哄道:“哥背着吧,打电话叫车来接,行不行?” 辛荷晕车,自从他开始带着辛荷出来打球,不刮风下雨的天气,就没坐过车。 霍瞿庭不知道自己脸色很难看,折回来的单华说:“霍瞿庭,别吓着小荷。”他才尽量放松表情,也松开一些箍着辛荷的手臂。 他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好像一分钟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又是一副非常憔悴的模样,这种无法预料和掌控的局面一次次发生,似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握住霍瞿庭的心脏。 过了几天,辛荷还是再次住院了。 他这个年纪做完那种难度的手术以后,就没有稳定的案例,他身体还在发育,心脏复杂的情况几乎时刻在变。 医生对霍瞿庭实话实说,辛荷一次又一次地犯病住院什么都不因为,不因为他出门,也不因为外面刮风,能坚持到十二岁的话,就好说一些,在那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可能这场感冒没事,下次发个低烧,就能要了他的命。 如果非要问为什么,只能因为他出生时就残缺的心脏。 晚上辛荷睡着了,霍瞿庭守着他,看他瘦得没多少肉的脸和苍白的皮肤,心里的恨几乎要冲破胸腔。 近亲生育,就把千分之一可能的恶果带到了他的辛荷身上。 半夜里,辛荷醒了,点滴里加的药和心脏本身的问题都叫他痛到嘴唇发白,小身体在病床上根本不占多少地方,他往霍瞿庭怀里钻,静悄悄地流眼泪。 霍瞿庭的眼泪也没有迟疑地跟着一起流出来,他没什么出息地搂着辛荷,跟很多个晚上一样哄他,好像他说“小荷不痛了”,辛荷的痛就真的可以消失。 “哥哥。”辛荷很低声地问,“哥哥几岁?” 霍瞿庭说:“哥哥十七岁,小荷八岁。” 辛荷又问:“我可以活到十七岁吗?” 霍瞿庭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在黑暗里打湿耳边满是消毒水味道的枕头,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 霍芳年揍他的时候他没掉过一滴泪,他爸死的时候他也没哭,他那个进不了门的妈总给他打电话讲自己的难,叫他争气,又碎碎地讲他舅舅到澳门输了多少钱,问他有没有,说自己这个月才买三个包,就没多少钱去巴黎看秀,从他刚懂事开始就一直这样,可他从来没哭过。 他从来都活得很没良心,一年前,他第一次在医院看到半死不活的辛荷,当时也只觉得有意思。 可这几次住院,每一次医生对他讲那个十二岁的期限,他都痛得好像死了,明明对于别的小孩都是可以轻易迈过的年纪,可在他的小荷身上却给谁看都很难。 六月过生日也是在住院,甚至那天辛荷都不怎么清醒,霍瞿庭送他一副新的汉字拼图,等了三天才被辛荷拆开。 怎么会那么难呢?霍瞿庭想不出来该去问谁。 他擦了擦辛荷疼出来的眼泪,又重新检查了下他打着点滴的那只手,把自己的恐惧和难受藏得一干二净,很肯定地说:“没有问题,我们小荷会长命百岁,只要你听话,好好吃药。” “长命百岁是活一百年的意思吗?” “是。” 因为疼的厉害,辛荷的声音很低,但听得出来很高兴:“那哥哥要活一百零九岁。我们还可以在一起九十二年。” 霍瞿庭夸他算数好,又答应他:“没问题,这太简单了。” 第十二章 又过了个年,刘芸老公做了手术,她需要请半年的假去照顾,这件事她提前很长时间就对管家说过,霍宅倒不缺这一个佣人,只是自从辛荷回到香港生活,就主要由她照顾,现在要换人,才比较麻烦。 辛荷的性格在霍瞿庭和管家眼里都不是太亲人,换了人估计很久都不能适应,所以霍瞿庭很发愁。 霍瞿庭想过让辛荷去学校,但很快就又被自己否定了。 以前他把辛荷当成个好玩的小玩意儿,存了点玩宠物的心,才想把他带到学校去养,但只要认真想想,辛荷的身体只适合过精心细养的生活,去了学校,条件再怎么好都必然比不上家里,霍瞿庭没有能照顾好他的信心。 在刘芸走之前,新的佣人已经来了两个,都有照顾心脏病人的经验,也常年在富人圈里做工,看上去也和善,对辛荷态度亲切又不失礼貌,刘芸才放心走了,霍瞿庭也能放心去上学。 高二下学期的第一个周末回家,佣人跟霍瞿庭说起辛荷,大概是讲小少爷性格比较内向,很听话,很好照顾。 第二个周末回家,佣人说起辛荷,开始赞他聪明,文化课学得好,钢琴也弹得好,连老师都夸他。 一个月后,霍瞿庭想偷偷给辛荷拿点零食吃已经很不容易了,佣人拿毛线给辛荷勾了新背包和各种玩意,但也把他管得很严,两个人照顾总要比一个人琐碎上不少,辛荷连一次晚睡的机会都没再有过。 霍瞿庭带他出去打球,会被送到家门口,叮嘱他在风大的时候给辛荷戴帽子,别让他走太久,书包里装了坐垫,记得拿出来给他坐。 一口一个小荷,倒是不再叫小少爷了。 辛荷在他背上,但总感觉没多少重量一样,霍瞿庭走起路来一点负担都没有。 他扭头看辛荷歪在他肩上的脸,两个大眼睛半垂,红嘴唇微抿,一张小脸冷冷淡淡的,没多少表情。 但就是这样,刚从瑞士回来没多久,就叫刘芸对他上了心,一开始还有点防备霍瞿庭会欺负他,现在也一样,这才多长时间,家里两个新的佣人又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你是不是巫婆变的?”霍瞿庭问他,“说实话。” 辛荷不回答这种很傻的问题,霍瞿庭没忍住笑了,勾着他腿弯的手把他往上颠了颠,辛荷就更紧地把他脖子抱住,低声在他耳边问:“哥哥,累不累。” “不累。”霍瞿庭说,“你要多吃点,现在太瘦,你看哪个九岁的小男孩像你这么轻?” 说到吃饭,辛荷又不愿意说话了,拿手心轻轻地捂住霍瞿庭的嘴,霍瞿庭假装不满地低头看他,他嘴角就抿出个笑。 霍瞿庭也笑,故意在他掌心亲了一下,他就很快地把手拿走,还在霍瞿庭的衣服上蹭了两下。 “没良心。”霍瞿庭又说他,“换你来亲我一下。” 辛荷笑着看他,霍瞿庭催促道:“快点。” 辛荷就很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落了滴微雨似的触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霍瞿庭的步子跨得很大,但走得很稳。 他背过辛荷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这小孩在他背上的感觉好像随着一天又一天地过而深深刻进了他的生命,他丈量着辛荷每一处细微的成长,悬在腰侧的小腿长了多少长度,经常握在掌心的手指慢慢抽条,都一点一滴发生在他腰板都不用弯就可以轻松背起辛荷的过程中。 * 四月份,恰逢霍瞿庭的高中七十年校庆,周一至周五校园开放五天,学生不用上课,活动很多,学校从很久就开始准备,办得比以往都要热闹。 家里也准备了很久,才把辛荷的东西打点清楚,一辆车差点装不完,才在这周的周日下午让霍瞿庭成功把辛荷带到了学校。 他的套间一直有人打扫卫生,但回家前,霍瞿庭还是自己大扫除了一遍,单华他们也跟着一起动手,把霍瞿庭平时没怎么用过的另一个卧室收拾得看上去比主卧还体面,可并没派上用场。 家里出发就晚,到学校以后已经九点多了,谢绝了各路同学朋友的围观,赶快赶辛荷洗澡睡下,霍瞿庭前脚从浴室出来,后脚他就抱着枕头到霍瞿庭的卧室门口敲门。 他穿了件连帽的花栗鼠的睡袍,不知道怎么想的,敲门的时候头上还带着睡衣的帽子,抱在胸前的枕头挡住大半张脸。 霍瞿庭一条胳膊撑起上身看站在门缝后面的辛荷,忍着笑说:“怎么有小老鼠敲门?” 辛荷对他这种对幼儿园小朋友讲话的语气敬谢不敏,见他醒着,就抱着枕头爬上了床,在他旁边躺下,又伸手从他身上拽过一半被单盖好,闭眼睡了。 霍瞿庭凑到他身边,低声说:“这么冷淡?哥哥好伤心。” 辛荷闭着眼睛看上去很安静,但是睡袍的帽子还没摘,就招得霍瞿庭去捏他的脸:“我说跟你一块睡了么?你是强盗吧小荷。” “哥哥。”辛荷等他洗澡就等得很困了,这会儿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把他捣乱的手指抓住,翻身往他身边凑了凑,脸埋在霍瞿庭的肩窝,小声很困地说,“哥哥睡觉。” 霍瞿庭立刻不说话了,伸手把自己的枕头拽到跟辛荷的挨着,搂着辛荷睡了最早的一个觉。 夜里辛荷一贯睡得不稳,霍瞿庭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沉默地把辛荷转了个方向,背对自己抱着,不知道管不管用,伸手在他心口轻轻地揉,嘴里低声哄:“小荷,小荷,听哥哥的话,慢慢睡着就没有疼,哥哥给你揉,好不好?” 辛荷流了几滴眼泪,缩在霍瞿庭怀里,被心脏疼折磨得语调软绵绵的:“嗯。” 晚上睡得早,早上辛荷醒得也很早,这两年过年和放暑假的时候,两个人都睡一起,辛荷在很多事情上也很独立,洗澡穿衣服都不需要别人帮忙,所以霍瞿庭不算多手忙脚乱。 只不过辛荷不需要帮忙,不代表霍瞿庭不会捣乱。 辛荷穿了自己选的衣服,不想穿他挑的袜子,爬上床把脚藏进被子里,霍瞿庭就跟过去,假装要揍他。 辛荷立刻把脚拿出来,乖乖地自己穿袜子。 每次用这招,管用倒是都挺管用,霍瞿庭心里却另有一股不得劲。 “我不会真的揍你的。”他蹲在辛荷面前说,“听见了吗?” 辛荷好像不太相信地“哦”了一声,霍瞿庭没脾气地说:“哦什么哦,记住了吗?” 辛荷不说话了,慢吞吞地穿袜子。 霍瞿庭那点厉害全没了,犯贱似的围着辛荷问:“生气了?你怎么这么笨,跟你开玩笑都不懂?” “你看我什么时候揍过你?” “说不定。”辛荷突然说。 霍瞿庭问:“什么说不定?” 辛荷坐在客厅桌边吃单华送过来的早餐,一边慢吞吞地说:“这里又没有阿姨,你揍我,也没人会管。” 霍瞿庭快被他气死了:“就算阿姨在我也能揍你,我要是想,谁敢拦我?” 辛荷连馋了很久的霍瞿庭说很好吃的食堂华夫饼都不吃了,很后悔地说:“我要回去了,你帮我给阿姨打电话。” 在家里几乎从没有闹过矛盾,霍瞿庭没想到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这样就会突然惹到他,后悔,又神经病一样地有点想跟他认真:“你和阿姨最亲是吧,好,想回去就回去吧,当我白准备了,专门给你买了多少东西,还打算带你玩这个玩那个,算我痴线。” 两个人官司还没打完,霍瞿庭房间蜂拥进来几个人,单华一马当先,后头跟着余存、罗磊和单英,还有班里的其他几个同学。 “妹妹!” 余存高高叫了一声,在辛荷身边坐下,嬉皮笑脸地逗他,又叫霍瞿庭别再给辛荷剪头发,现在这样刚好,有个女孩子的样。 辛荷越不理人,他们兴致越高,等辛荷吃完,几个人推推攘攘出了霍瞿庭的房间,领着辛荷在校园里大扫荡。 学生摆的小摊很多,大多数辛荷不能吃,在一起走的人多,他被这个牵一会儿,那个牵一会儿,嘘寒问暖。 路上遇到同班同学,看辛荷的个子不算矮,问单华怎么这么宝贝,单华就指着走在最后面木着脸的霍瞿庭说:“霍瞿庭的好妹妹,不敢不宝贝呀。” 逛了一早上,出门时的方阵越来越大,到找地方去吃东西的时候,已经十几个人,围着餐厅的长条桌呼啦啦坐下,辛荷左边是余存,右边是单英,跟在后面的霍瞿庭坐在他斜斜斜对面,板着一张脸,不仔细去找还轻易看不到。 不过他没有坐多久。在上菜之前,霍瞿庭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以后,走到辛荷身后,把他的餐具摆在他面前,又拿开水烫了遍水杯。 被视线造成的冷空气洗礼后,单英很有眼色地起身让座,霍瞿庭的表情很臭,却没有拒绝,一言不发地坐在辛荷身边。 过后上到辛荷面前的几个菜都一看就是专给他做的,没人去动,余存见霍瞿庭吃瘪,幸灾乐祸道:“小荷,你大哥怎么了?” 辛荷慢吞吞道:“他要揍我,没揍到,所以生气了。” 霍瞿庭不说话,也没吃多少东西,只冷冰冰地喝了几口水。 吃完饭以后,其他人还要接着去玩,罗磊起身就要再来牵辛荷,嘴里还说带他去看学校的石头山,被霍瞿庭挡开,板着脸说:“他要睡午觉。” 罗磊故意道:“那你脸别这么臭嘛,会吓到小荷。” 霍瞿庭垂眼看了眼辛荷,抬腿走了,走出几步,他回头去看,幸好辛荷在他后面跟着。 “累不累?” 辛荷道:“有一点,想睡觉。” 霍瞿庭在他面前蹲下,半晌见辛荷不动,不耐烦道:“过来。” 辛荷还是没有动,他微微低了点头,小孩子的头发长得快,确实又有点长,大眼睛红嘴唇和白皮肤,再加上尖下巴,还真有点像小女孩。 霍瞿庭催他,辛荷才小声说:“哥哥,你能别这么凶吗?我很害怕。” 霍瞿庭顿了顿,他又说:“你是不是不想带我,那你送我回家吧。” 霍瞿庭心里一下就后悔了,辛荷九岁,又不是他九岁,他搞不懂自己一上午吃错了什么药,千辛万苦地把辛荷带出来,又给他脸色看。 他转过身,干脆把辛荷用托着屁股的姿势抱起来,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很认真地说:“我没有不想带你,我特别想让你看校庆,所以才好几个周之前就开始准备你过来住的东西,你过来我很高兴……对不起,小荷,哥不应该凶你。” 刚才的一路上,不下五个人说过要背或者抱辛荷,都被他拒绝了,现在霍瞿庭抱他,他就很乖地趴在霍瞿庭怀里,侧脸贴在霍瞿庭肩窝,两只手放在两个人的胸膛之间,好像特别依赖他,小腿随着他向前走的动作前后晃动。 霍瞿庭半天没听见辛荷说话,这个姿势他又看不到辛荷的脸,只能哄道:“小荷?” 辛荷动了动,把两条细胳膊圈上了他的脖子。 到房间以后,霍瞿庭把辛荷放在床上,给他脱鞋脱外套,又拿毛巾帮他擦手和脸。 屋里不冷,拿了杯水给他喝了点,只在他肚子上盖了点东西,就让他睡了。 辛荷也没多少精神,很快睡着了,霍瞿庭看他有点红的眼眶,心想辛荷是个记仇不记恩的人,这下又要恨他了。 和和睦睦地过了接下来的四天,霍瞿庭都处在一个犯错自省的阶段,没想到周末回家以后,到了他上学去的时间,辛荷就拿着佣人给他勾的小书包跟到了门口。 “昨晚就把东西收好了。”佣人有些担心道,“说是还要跟大哥去上学,可上学又不是去玩,您忙学业,哪里有时间分出来再照顾小荷呢?” 上个周一整周,霍瞿庭倒一点没觉得辛荷麻烦的时候,甚至想带辛荷原来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只怕自己没做好,除了夜里睡不好,辛荷也一直没出过大的问题,只是他没想到辛荷还愿意再跟他去。 “不会打扰我,我们课不多,上课的时候,就叫他到小学部去听课,其他时间我在宿舍看书,不出去就可以。” 霍瞿庭打开他的背包,看里面装了点什么:牙刷、睡衣、汉字拼图、漫画书、琴谱和扭蛋。 眼看是拦不住的样子,辛荷的两个保姆才叮嘱了一大堆,依依不舍看辛荷真的又跟着霍瞿庭走了。 晚上辛荷先洗澡,洗完以后趴在床上看琴谱,霍瞿庭洗完澡只穿一条内裤,一条膝盖先跪在床上,几下挪到辛荷身边,拿吹干的头发扎他的脸。 但也不敢逗得太狠,不轻不重地闹了一会儿,霍瞿庭问他:“我还以为你生气了,怎么这么大方?” 辛荷从他长手长脚的束缚中爬出去,又回去看琴谱,一边认真地说:“我没有生气呀,是你先说要揍我,又不理我。” 霍瞿庭道:“那你没说要回去?” 辛荷道:“回去又没有哥哥。” 霍瞿庭心里开了花一样:“这么喜欢哥哥?” 辛荷困了,把琴谱推到一边,歪倒在枕头上说:“可喜欢了。” 霍瞿庭低声问:“有多喜欢?” 辛荷闭着眼睛冲他很甜地笑了一下,用小孩子特有的真诚说:“超级喜欢。” * 这个头一开,辛荷就正式过上了小学生上学的生活,霍瞿庭把他照顾得很小心,一直到六月份他过生日的时候,都没再让他住过院。 当天是周三,所以就在学校的餐厅过,辛荷不喜欢吃西餐,因为不好消化,吃了会难受,霍瞿庭就在大食堂里给他过了一个称得上朴素的生日。 一起吃饭的二十多个人里,除了从辛荷班里邀请来的两个朋友,其他都是高中部个高腿长浑身长满了年轻肌肉的大男生。 到了生日歌环节,洪亮的声音冲破屋顶,像在唱军歌,辛荷的同学看他被一众长腿包围起来吹蜡烛,感觉他真是个挺酷的小学生。 * “小荷,小荷!”没课的下午,辛荷趴在床上看漫画,霍瞿庭在浴室大声喊,“帮我拿一下内裤!” 辛荷磨磨蹭蹭地下床拿了一条,刚开始接着看,霍瞿庭又喊上了:“不是这个,你拿新买的那盒!” 辛荷走回去,木着脸拉开抽屉,把他新买的那盒打开,挑了条最丑的,打开门扔到他怀里,霍瞿庭咧着嘴笑,辛荷说:“事多。” “旧的小了,穿不了。”他三两下套好,仅仅遮个羞,就赤身裸体地走出来,才开始拉开衣柜找衣服穿,“你好了没有,走吧。” 霍瞿庭高中毕业已经两年,辛荷继续读书,因为在家里上的课不像学校那么系统,跳了两级才刚好合适。 他一直住在他们原来住的房间,霍瞿庭没课的时候也经常过来,除了过夜的频率少一点,和以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甚至随着霍瞿庭的婆妈程度增加,细致到每天吃什么穿什么喝什么,霍瞿庭都要过问,辛荷被管束的还有越来越严格的趋势。 上周就约了这周五去医院复查,为了去巷子里买碗牛腩面给辛荷,霍瞿庭中午从港大骑自行车过来,外面太热,进门就先洗了个澡。 辛荷把漫画书盖在脸上,闷声说:“好热啊,不想出门。” “不行。”霍瞿庭坐在床边,一手系衬衣扣子,一手伸过去摸他没被漫画书遮住的下巴,“哥开车,你就下个楼,热不了多长时间。” 辛荷不说话了,霍瞿庭又在他滑溜溜的下巴上捏了几下,叹息似的:“太瘦。” 他起身把辛荷吃剩的牛腩面拿过来,牛腩一块没动过,菜吃了几根,面吃过,但别人看不太出来,只有霍瞿庭才能知道,这已经算辛荷多吃了。 他几口把剩下的吃光,才认真将摊在床上的辛荷拎起来,捏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还可以。这次医生说你没问题,那后两个月就都不用去了。” 辛荷斜眼睨他,将信将疑:“真的?” 霍瞿庭道:“最近你对我越来越没礼貌,怎么回事,辛荷同学,叛逆期到了?” 辛荷拍开他的手:“你才是叛逆期。” 两个人一个磨蹭,另一个诱哄加装凶,好不容易去了趟医院,检查完,辛荷在旁边的房间里休息,霍瞿庭去听检查结果。 从小看辛荷的医生脸上的表情这一年来都很高兴:“挺好的,养得很好,你看这儿,以前一直长不好,现在慢慢跟普通人差不多了。” 霍瞿庭一直记得辛荷那个魔咒一样的十二岁,几乎成了薏症,他还是不能放下紧张:“他吃的还是很少,身上也不长肉,也不爱动,是不是激素还是有问题?” 医生道:“长肉的事情和心脏病没多大关系,外面病房里的小胖子多的是,他就算没这个病,该不长肉还是不长肉。” “激素没问题,大脑和骨骼发育都很好的话,激素是不会有问题的。” 听了几句话,霍瞿庭就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又聊了一会儿,怕辛荷等不耐烦,才到隔壁去接上他走了。 霍瞿庭一边开车,一边把医生说的话跟他又说了一遍。 辛荷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脱掉鞋子,短裤下一双白嫩的小腿折回来,穿着短袜的脚踩在座椅上,抱着膝盖靠着车窗,好像霍瞿庭说的话跟他没关系。 霍瞿庭也不生气,相反,他很高兴,因为医生说的那句“跟普通人差不多了”。 很多个辛荷住院和难受的时刻,他祈祷的也不过是他的小荷能和普通人一样。 “晚上出去吃,叫上单华他们。”过了会儿,霍瞿庭心血来潮道,“先去给你买衣服,夏天过一半了,还没给你买过衣服。” 辛荷道:“我衣服很多。” 霍瞿庭道:“和买新的冲突吗?” 辛荷把额头磕在车窗上,无欲无求地说:“你开心就好。” 第十三章 给辛荷买衣服从来都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因为他完全随霍瞿庭的意思,好像穿什么都无所谓,以至于有时候轻松到让霍瞿庭有些缺失成就感。 “那这件呢?” 霍瞿庭又把一件比到辛荷身前,辛荷坐着发呆,看都不看:“都可以。” 霍瞿庭声音里有笑意:“哦,那一起结账。” 辛荷抬头,才发现他一并递给导购的是一条从女装区拿过来的裙子,白底黑波点,纯棉质地的荷叶边,哪里是男孩衣服。 “霍瞿庭!” “没大没小。”霍瞿庭满脸坦然地把他从沙发上拎起来,一起到款台刷卡结账。 辛荷的脸有些红,一边被拽着走,一边拿两只眼睛瞪着霍瞿庭,脸上微怒,但并不能唬人,反而让霍瞿庭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逛了两层楼,霍瞿庭手里已经拎满了袋子,不再能牵着辛荷,于是屈起膝盖在辛荷大腿上顶了一下:“走前面。” 但辛荷不配合,反而反手推他,又撤得很远,表示自己是真的生气。 “鞋子和衣服就先这样,再买两套睡衣,上次看你睡裤好像短了一截,今年真是没少长高……袜子要不要?” 霍瞿庭念了一堆,辛荷生气也没有完全不理人的习惯,认认真真地回答要或不要,两人走到同单华他们约好吃饭的地方,霍瞿庭才解放了一双手,立刻把辛荷抓到怀里:“还在生气?” 辛荷将脸扭开:“除非你把那个扔掉。” “哪个?” 辛荷又把脸扭回来瞪他,霍瞿庭忍不住轻笑,辛荷红着脸生气,却又不会发脾气,最后看他真的着急,霍瞿庭才说:“你说裙子?我记得是你自己说要。” 辛荷委屈巴巴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刚叫了声哥哥,要说什么,单华和余存来了,后面跟着补习班下课的单英。 几人骂骂咧咧地问好,见到霍瞿庭身边的购物袋和板着脸生气的辛荷,余存道:“霍总功力见减,今日扫货不够尽兴呀。” 霍瞿庭一笑,点点辛荷的脑袋,辛荷就挨个问好。 余存又道:“不错不错,这么久不见,小荷更有礼貌啦。” 辛荷坐得很端正道:“上周才见过。” “比起你大哥天天见,我们不就是这么久没见么。”余存道,“霍瞿庭干了什么?又惹小荷不开心。” 霍瞿庭道:“他自己看上件东西,买完后悔,现在又来怪我。” 余存追着问是什么,这些人一贯喜欢取笑他是小女孩,习惯称他是霍瞿庭的小妹妹,辛荷生怕再添笑料,坐不住了,急着在桌底下握住霍瞿庭的手。 霍瞿庭慢悠悠看他一眼,见辛荷满眼着急,又带点微微的讨好,嘴角弯起,对余存道:“世上有没你不想知道的事情?快点菜,小荷下午都没吃过东西。” 于是单华和余存张罗着点菜,单英要的几个都被驳回,霍瞿庭带辛荷去洗手,看着他洗完,又从包里拿出酒精棉片帮他擦手。 辛荷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霍瞿庭手里,仔细擦完,霍瞿庭也没放开,辛荷刚抬起头,就对上他一双笑眼,捏了捏辛荷的红嘴唇:“撅这么高,挂个油瓶好不好。” 辛荷抿了抿嘴,道:“根本没有撅。” “我说有。”霍瞿庭道,“不信你看镜子。” 辛荷转头看镜子,霍瞿庭就伸手给他捏个猪鼻子,又把辛荷逗到气闷。 回到桌上,也不怎么高兴,偏偏霍瞿庭每次给他夹菜,他还要说“谢谢哥哥”。 桌上没人喝酒,茶足饭饱,霍瞿庭负责送辛荷和单英回学校,单华回港大,余存回家,在停车场各自散了。 上车后,辛荷坐副驾,单英坐在后面,但屁股只半个碰着座椅,身体前倾,同辛荷讲话。 “你们有没有通知什么时候测试?”单英道,“听说就在下周。” 辛荷对这些小道消息向来都不灵通:“没听过,随便吧。” “那你复习得怎么样?我想借你的历史讲义来看。” 两人不是同一级,但修了同一门世界历史。 “好。”辛荷点头道,“你明天来拿,我也不回家,一整天都在寝室。” 单英大声感谢,又问霍瞿庭:“庭哥,我哥有没跟你说过他什么时候回家?我妈说两个月没见他,已经要忘了自己大儿子长什么模样。” 霍瞿庭说没有,辛荷问他:“刚才怎么不当面问?” 吃饭的时候,单华就在他身边,也没看到他们兄弟两个多说什么。 单英缩了缩脖子,道:“我可不敢,我哥对我又不像庭哥对你一样。” 辛荷这会儿还跟霍瞿庭闹着别扭,闻言不讲话了,扭头看着窗外,听霍瞿庭对单英说:“他只是没想通,过段时间就好。” 单英无奈道:“我妈叫他娶Miranda,他偏要娶Linda,虽然都是da,但两个人就是怎么都说不到一块。” 霍瞿庭道:“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情,也没什么重要,你好好读书,别闯祸给你哥添麻烦就可以。” 单英咕哝:“我哪敢给他添麻烦…… ” 他说:“反正都娶老婆,感觉哪个都没差,这么闹下去,最后不开心的还不是我哥自己。” 霍瞿庭好笑道:“不是给你娶,你当然没差。” 单英立刻丢开难过,好奇道:“庭哥,你有没交女朋友?他们说你高中都没交过,是因为总陪小荷,上大学总有机会了吧?” 霍瞿庭还没说话,辛荷道:“是他自己没有本事,怎么怪到我头上。” 霍瞿庭好笑道:“是我没本事,改天找个有本事的厉害大嫂,才能管得住你。” 辛荷撇嘴道:“我每天拍大嫂马屁,看她跟谁站在一边。” 霍瞿庭道:“那你不如直接来拍我的马屁,这样效果更好一点。” 辛荷生气只会瞪人,这时候却也不瞪他了,低着头不讲话。 霍瞿庭把单英送到寝室楼下,下车看着他进楼门,打电话跟单华讲过,然后转头回辛荷的宿舍。 时间还早,但他没再回自己学校,等辛荷洗澡的时候,顺便把房间整理了一遍,又把他新买的衣服整理归类放好,也洗了个澡,睡在了辛荷房间。 辛荷挨得他很近,一只手还在霍瞿庭胸膛上放着,被霍瞿庭握在手里,一根根手指捏过去。 “小荷。”霍瞿庭低声说,“睡了吗?” 辛荷道:“没有。” “别生气了,跟你玩的。”霍瞿庭哄他说,“哥知道我们小荷不是女生。” 辛荷往他怀里钻了钻,没有说话,良久,霍瞿庭翻过身,侧对着他,一下下轻拍辛荷的背:“睡吧。” 第二天周末,霍瞿庭也没事,等单英来拿走讲义,就照往常一样,带辛荷去港大的图书馆,辛荷写作业,他也写作业。 年前,霍瞿庭跟着霍芳年出了趟门,行程紧,在外面的条件也不比家里,他没有带辛荷,两人除夕当晚才见面。 也因为霍芳年回港太晚,所以第二天才有空拍合照,已经拍过很多次,辛荷也很习惯,照着指示,不过半小时,就听到“OK”。 拍照之前,三个人都稍微化了点淡妆,辛荷脸上扑了些腮红。 上镜好看,但肉眼看着是有些过于得红,听到结束,霍芳年还没动,霍瞿庭立刻点点辛荷肩膀,辛荷就回头看他,见霍瞿庭眼里促狭的笑意,他也抿嘴笑,又带点没有威慑力的薄怒。 闪光灯又咔嚓亮了几下,最后抓拍的那张成了正片,上了公司的年报,后来流传到八卦报纸上,同三年前霍瞿庭抱着辛荷拍的那张放在一起,就又被讨论了一段时间的霍氏手足情深、兄友弟恭。 霍瞿庭读大学没有出去,是因为实在放心不下辛荷,这两年来,辛荷的身体渐渐好了很多,他也临近毕业,多方面考虑下来,才终于把留学提上了日程。 大四的第二个学期,集中处理掉学校的事情,他就没有在香港待多长时间,走的那天天气很好,辛荷和霍芳年都去送机,甚至还有他妈。 霍芳年在他临行前倒也没那么严厉,只叫他照顾好自己。他妈穿得浑身闪亮,十米外都可以看得清脖子上的每颗宝石,抓着霍瞿庭的胳膊抹了几滴眼泪,眼眶发红。 辛荷乖乖在他身边,话最少,只把他跟得很紧。 要交代的,最近这段时间已经交代了数不清多少遍,临行前却仍然觉得无法放手。 他摸了摸辛荷的脸,不太放心地说:“水和电都不要动,任何问题都先告诉我,我帮你找人弄。洗衣机你也不要再用,衣服我已经告诉刘芸每周去你那里拿回去洗,周末你要回家吃饭,家里炖汤给你喝。最近天热,多喝水,不可以吃冰,少出门,有事要叫司机,这学期没剩多长,假期我就回来接你,记住没有?” 辛荷不想他那么担心,最近有叮嘱他的事,都不像以前爱听不听,一直乖乖点头:“都记住了,我没问题,你把自己照顾好,好好读书。” 霍瞿庭笑了一下,又摸他头发:“好,我听小荷的话。” 好像根本没说几句话,就到了登机的时间,进安检前,霍瞿庭冲他们挥了挥手,辛荷也冲他挥手,说了句:“哥哥再见!” 霍瞿庭笑了笑,道:“再见。” 飞机起飞了一个多小时,霍瞿庭还在想辛荷的事情哪里没有处理好,想来想去想不来,反而把自己弄得很不安。 不过又想在他走之前这段时间,辛荷虽然比平常乖了很多,但也没有特别离不开他的样子,所以随即觉得自己太婆妈,毕竟辛荷已经十四岁,不再是七年前那个哥哥五天之后没有回家就会哭着找哥哥的小孩了。 一通千回百转的思虑,好歹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但落地后接的第二个电话,就叫他立刻开始归心似箭。 “本来我看他不痛不痒的样子,还替你不值,好像白养一场,没心没肺。” 他妈不问其他,接通就哒哒哒先讲了一大番话:“可安检门一关,那个泪珠子马上掉下来了,平常不是不怎么搭理我?昨天我问他要不要搭我的车回去,还讲了声谢谢。” “一路也还是哭,止都止不住,伤心得很,纸巾都用掉半盒,我看得出不是装的,因为你爸死那年,妈就天天这么哭。看他这个样子,我心里才是受用的,毕竟我儿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呀,方圆百里,谁不知道,霍家大少爷头上永远顶着个来路不明的小少爷?哭一哭才说明他有良心。” “可最后脸都白了,吓得我赶快开到医院去,好在没有事情,不然被你知道他在我车上出问题,又要疑心我心不好。” 霍瞿庭匆匆讲了几句,就结束通话,再拨回给辛荷。 辛荷在寝室,趴在床上跟他讲话:“你到了?住的地方什么样子,学校好不好?有没有吃饭,你有没有晕机?” 问题问了一大堆,霍瞿庭说:“我这里都很好,你呢?” 辛荷习惯性认认真真地说了自己在霍瞿庭走了以后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穿了什么,连因为天气太热,空调又调低一度也讲给霍瞿庭听。 霍瞿庭道:“晚上要把温度调回来。你周五要穿运动鞋,准备穿哪一双?上周穿过那双刷好了,在阳台上,记得收。” 辛荷答应,半晌才慢吞吞地说:“你问这么多,我都好好地回答,可我问你,你只用都好应付,这样好吗?” 霍瞿庭顿了顿,笑道:“我拍照片发给你,写个新生活汇报怎么样?” 辛荷翻了个身,勉强道:“唔……这样还不错。” 辛荷不急着挂电话,粘着跟他说话的时候不多,霍瞿庭很受用,但到最后,也没有开口问他那天哭得那么厉害的事。 七天后,辛荷收到了霍瞿庭的邮件,主题就叫:霍瞿庭镀金生活的第一周汇报,正文事无巨细地写了他住处和学校的环境,隔两段就有配图,最后还写:汇报完毕,希望小荷司令满意! 因为时差,从辛荷七岁开始,结束到两个人住在一起,又从霍瞿庭高中毕业重新开始的睡前电话就慢慢改成了互发邮件。 辛荷的寒暑假也开始改到英国去过,霍家除了霍芳年,小辈都有灾祸,大多命不长久,长此以往,年节冷清,亲情观念淡薄,随着霍瞿庭出国留学,家里连春节也取消,他不在的那两年,除夕夜里,霍宅仅几个佣人守夜。 两人就住在剑桥附近,学校华人不少,除夕当天活动很多。 辛荷跟着霍瞿庭去参加他们系里的春节,中国人到了国外,才头一次上手包饺子,辛荷很有热情,脸上一直带笑,霍瞿庭把他包的单独放到小锅里去煮,一个不剩,全吃干净了。 这两年辛荷只要放假,就会被霍瞿庭接过来,本系的同学大部分已经认识了辛荷,但学校有活动的时候,外面的人也很多,所以今天已经不止一个人问过霍瞿庭,辛荷是不是他的男朋友。 他拿着辛荷包好的饺子去煮的时候,还又对过来问的人解释了一遍:“他是我弟弟。” 辛荷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帮着擀饺子皮,霍瞿庭无意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猛然间发现辛荷长高了很多,他早就不是一个小孩子,身边的亚裔女生跟他说话的时候,要抬头看他。 也没人再动不动就把他当成女生,只是他还是漂亮,比起小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即便是待在霍瞿庭身边的短暂的时间里,就需要不断不断地去解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她们不知道说了什么,霍瞿庭看辛荷点了点头,就微微地笑起来,眼角弯下去,红嘴唇微抿,太熟悉了,以至于霍瞿庭甚至能想象的到他睫毛轻扇的样子。 “怎么样?”辛荷只包不吃,负责的工作都做完了,跑到他面前一脸的得意洋洋,“我手艺好吧?” 霍瞿庭捏他鼻子:“臭美。” 辛荷也不生气,靠在他怀里,把沾着面粉的手往他下巴上轻轻蹭了一下:“给你长个白胡子。” 霍瞿庭一动不动,想着刚才被人问的问题,眼角带笑,低着头由他抹,只拿一只手揽着辛荷肩膀,带他往后走了两步,还保持着辛荷靠在他怀里的姿势,只是让了让端着饺子的同学。 到处都在放恭喜发财,到处都在说新年快乐,空气里洋溢着快活的气氛,如果没有满眼的金发碧眼高鼻梁,其实跟国内的春节也没多大差别。 说好今天买海绵蛋糕回去当下午茶,家附近就有一家辛荷喜欢的,去晚就没有了,霍瞿庭刚打算带辛荷离开,就正好有人冲他们走过来。 辛荷正在拿纸巾帮霍瞿庭擦脸,嘴里还笑着说什么,音乐太大声,他只能凑到霍瞿庭耳边说,突然感觉霍瞿庭捏着他肩膀的力气大了很多。 面前三个男生,中间那个满脸通红,一头栗色卷发,鼻梁上一点小雀斑,眼神局促又热情,被旁边的人簇拥着,辛荷认真听了两句,才发现是在要他的号码。 霍瞿庭脸色难看,先说了一句“他未成年”,对方很快就说自己也未成年,刚十七岁,只是想跟辛荷做个朋友,他又生硬地说自己赶时间,辛荷也没有空交朋友。 辛荷被霍瞿庭很轻易地像拎个包一样地揽着肩膀带走,卷毛小雀斑在身后喊了声“hey”,他下意识回头,但霍瞿庭走得太快,辛荷管不了许多,只来得及跟上他的步伐,还因为他莫名的怒气,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第十四章 红茶煮在小炉上,咕嘟嘟冒着热气。 前调的清甜和尾调的微苦钻进鼻腔,小窗上的纱帘被微风卷起再放下,辛荷拿着叉子一点点吃海绵蛋糕。 今天他运气好,到店以后买到了最后一份,所以吃得也格外珍惜和愉悦。 霍瞿庭昨天就说好去帮楼上的老太太换个灯,回家以后,他先煮上红茶,弄了点坚果装盘,把蛋糕拿出来,拿叉子虚虚地给辛荷比划了可以吃到哪里的边界线,就带上工具箱去了楼上。 换灯不要多麻烦,没多久,一壶红茶还没好的功夫,他就回来了。 辛荷跑到门边给他开门,又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工具箱,被霍瞿庭避开:“你拿不动。” “灯换好了吗?”辛荷说,“我们买的大小对不对呀?” 霍瞿庭去洗手,一面说:“换好了,是对的。” 他身上还穿着参加系里的春节活动时比较正式一点的衬衣,头发用发胶整理过,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干净的眉毛,鼻梁和眉骨都很挺,愈发显得他眼神深邃。 青春期过后,他的长相逐渐趋向硬朗,看人时不怒自威,连笑容也自带气场。 辛荷觉得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很成熟,却不想霍瞿庭的确已经处于一个需要成熟的年龄段了,他的同龄人很多已经在香港接触家族产业,而且虽然他还在念书,但也不只是念书,似乎在伦敦和旧金山都有事情要做。 辛荷一向不过问这些,只是偶尔霍瞿庭出差,他才会知道。 在他的潜意识里,从那个会假装要揍他、然后又和他冷战的高中生霍瞿庭转变为如今成熟稳重的霍瞿庭的过渡似乎并没有经过多么刻意的转化,只是在一天天的陪伴里,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 在他长大的同时,霍瞿庭也长大了,虽然对辛荷来说,是一样的可靠,但霍瞿庭的确变得比以前更加成熟,也更加难以猜测。 他不说话的时候,辛荷就感觉自己不太能猜得到他的情绪,而他沉默的时间比青春期要长了很多很多,这没有从本质上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一丁点的改变,但辛荷确实也因此而慢慢开始有点“害怕”霍瞿庭了。 他靠在门框上,等霍瞿庭洗手,边和他说话:“你不是说我们周三要出门?机票订了没有?” 霍瞿庭道:“已经订好了。” 辛荷道:“到时候我需要带什么呀,行李还没有收。” 霍瞿庭道:“不用你管,我来弄。” 两个人一起出门的话,辛荷的确没怎么关心过这些,所以问过也就算了。 霍瞿庭走到厨房去,先倒了杯煮好的红茶给他,然后检查他蛋糕的情况。 在这些小问题上,辛荷向来很听话,喜欢吃零食是真的,但都要经过霍瞿庭同意。 这种自觉的改变好像是从他出国以后才开始,霍瞿庭分神地想,因为辛荷也不想让他太担心自己。 他享受辛荷的依赖,辛荷也肯依赖他,所有的麻烦的第一倾诉人一定是哥哥。 但慢慢长大的辛荷会开始尽量减少自己制造麻烦的频率,即使这并不是霍瞿庭的主观意愿。 上完钢琴课以后参加系里的活动,然后一整晚就都没有事情做,辛荷的作息规律,两个人也不准备隔着时差等春晚,到了时间,霍瞿庭就赶辛荷去睡觉。 辛荷放下琴谱,从他卧室露台上的沙发上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身说:“哥哥。” 霍瞿庭道:“怎么了?” 买完蛋糕以后,辛荷就忘了霍瞿庭离开学校前短暂的失态,只知道这一下午他都不太对劲,可至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没有不理他,还是按时盯着他吃药吃饭,洗手漱口也要管,不像生气的样子。但也没有多愉快就是了。 “噢……”霍瞿庭突然说,“忘了。” 他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包,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礼物盒,自己拿在手里看了看,才走到辛荷身边,递给他说:“小荷,又长大一岁,新年快乐。” 辛荷的礼物早上已经送出去了,鉴于从小霍瞿庭收到的所有红包都归他,所以一直都是霍瞿庭单方面给他红包。 辛荷捏着信封两边往里看了眼没封口的红包,全是五十便士的英镑,他怀疑霍瞿庭是直接找了叠现金塞进去,因为他以前就是这么干的。 有一年,辛荷甚至收到了一个被撑破的红包。 他刚有点好笑,霍瞿庭就说:“十七岁了,所以给十七张。” 辛荷抿嘴一笑,攥着红包凑过去抱他脖子:“谢谢哥哥!” 霍瞿庭没有表示拒绝,他就顺杆儿爬,跟平常一样挂了上去。 霍瞿庭总感觉辛荷身上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很好闻,不是他这里任何一种护肤品或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气,带着辛荷的名字,凑近的时候,霍瞿庭就能闻到。 霍瞿庭抱住他,每一次都会意外他怎么会这么轻,抱着还那么软。 辛荷得逞以后得意地低声笑,霍瞿庭托着他腰身让他在自己身上挂了好一会儿,听他说了一大堆没有意义的撒娇的话,才拍了拍他的背说:“好了,回去睡觉。” “那你今天怎么不开心嘛。”气氛刚刚好起来,辛荷不肯下去,八爪鱼似的粘着他,趁机说,“是不是想爷爷?” 霍瞿庭顿了顿,干脆抱着他在床边坐下,辛荷还在他身上粘着,头都不抬,尖下巴戳在他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朝他颈上钻。 “没有。”霍瞿庭的肩背有些不可察觉的僵硬,两只手也离开了辛荷的后腰,摆放什么没有生命力的东西一样,搁置在身侧,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辛荷靠得太近,“前两个月他过来开会,刚见过。” “喔……” 辛荷又问了半天,没问出来,但霍瞿庭的情绪看着好像又好了很多,时间也有点晚了,他不再敢继续赖着霍瞿庭,笑嘻嘻地从他腿上爬下去,冲霍瞿庭晃了晃手里的红包,又狗腿地说了一遍:“谢谢哥哥!哥哥真好!” 回房间以后,辛荷拆开来自霍瞿庭的新年礼物,里面惯例有一张信纸,第一行写着霍瞿庭平时不会叫出口的称呼:宝贝。 刚才霍瞿庭是怎么对他说的?他说:小荷,新年快乐。 辛荷想了想霍瞿庭真的叫自己宝贝的样子,感觉有点起鸡皮疙瘩,脸上挂着笑继续往下看。 跟往年一样,他希望他开心、顺利和健康。 最后说约了下周送到钢琴。 放在盒子里的礼物就是一枚钢琴的钥匙,霍瞿庭做事一向直男,并不理解惊喜的内涵,将近一年前,跟送其他任何礼物提前通知辛荷等快递一样,他在预定的时候就告诉了辛荷。 辛荷把钥匙握在掌心好一会儿,最后困劲儿上来,才迷迷糊糊地勉强塞到枕头底下,很快就睡着了。 钢琴送到的那天,霍瞿庭去了学校不在家,即便工人帮忙一起收拾过,房间里还是留下不少垃圾。 其中一个烤瓷的不知道什么作用的小盒子被辛荷在整理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地上,很不巧地砸到他脚背。 砸到的面积并不大,但位置不太妙,角度刁钻,还是隔着拖鞋让他痛出了眼泪。 下午霍瞿庭从学校回来,意外地看到整齐的房间,辛荷憋了一天,只等他回来邀功:“是我打扫的,厉害吧?” 霍瞿庭认真道:“厉害。” 辛荷正打算投桃报李,弹一段新练的曲子给他听,刚走了两步,就被霍瞿庭拽住胳膊:“腿怎么了?” “哦……”辛荷说,“不是腿,脚被那个砸了一下,不严重。” “我看了半天,没看出它是干什么用的,也没敢丢,看着不大,但其实还挺重的……诶……” 霍瞿庭突然把他打横抱起,辛荷吓了一跳,但被霍瞿庭抱不算什么新奇的体验,很快就搂住他脖子,被他抱着往沙发边走,一边说:“真的没事,就刚砸到的时候有点疼,我等了一会儿,就没什么感觉了。” 霍瞿庭一言不发地把他放在沙发上,脱掉他的袜子,刚看到的时候,不光霍瞿庭脸色难看,连辛荷自己也愣了愣。 他脚背太白,就显得那片淤青过于恐怖了些,一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微微的血丝,但辛荷知道,那只是他自己的肤色的问题,就像有时候他的脸好好的,眼下也能看到一点点轻微的红血丝。 他觉得霍瞿庭也应该知道。 但霍瞿庭的眉头皱得很紧,脸也绷着,低头仔细看着辛荷的脚背,好一会儿,才拿手很轻地碰了碰。 辛荷下意识缩了一下,他的脸色就更难看,辛荷赶紧解释:“真的没多疼,哥哥,没有骗你,真的。” 霍瞿庭没有说话,起身去拿了医药箱,处理什么严重的伤口一样对待辛荷脚背上的淤青。 他涂药的动作很慢,眼神也很专注,渐渐的,辛荷心里有点发怵,低声喊他:“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疼不疼?” 霍瞿庭抬眼看他,又一次,辛荷觉得自己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责。 小时候他住院的时候,感冒发烧的时候,甚至飞机晚点,让他凌晨走出希思罗机场冷得发抖的时候,霍瞿庭眼睛里都会有这种类似于自责的情绪。 他总会埋怨自己没有把辛荷照顾好,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随之适应习惯的辛荷就只能更加小心地对待自己,除了本能,还有不想让哥哥难过。 辛荷知道,让自己受伤的话,最难受的人是霍瞿庭。 “只有一开始很疼,现在动的时候才会有点感觉。”辛荷实话实说,“但是可以忍的那种,随便被磕一下都会有的感觉,真的,现在真的没有多疼。” 霍瞿庭的理智上也知道那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除了涂药,他也不能再做更多。 “下次要等我回来弄。”最后霍瞿庭只能说,“你放着别管。” 辛荷随口说:“那我也要做点事情啊,不可以什么都靠哥哥。” 霍瞿庭说:“为什么不可以?” 他问得太理所当然,让辛荷一时间无话可说,好像他做个懒惰的蛀虫才是应该的,而他试图学着独立和勤劳,才是对霍瞿庭最不友善的行为。 没等到辛荷的回答,霍瞿庭接着说:“就是可以什么都靠哥哥,不然要哥哥干什么用?” “好吧。”辛荷拿胳膊抱着膝盖,下巴又支在胳膊上,慢吞吞地接受他的歪理,“好吧。” 霍瞿庭又低头看了看辛荷的脚背,才抓着在他看来太细的脚踝把他的脚放回沙发,叮嘱他别再乱走,摆了吃的喝的到他手边,又打开电视,才到厨房去做饭。 第二个周的周三,霍瞿庭有同学在旧金山结婚,他做伴郎,最近不是很忙,所以还打算在婚礼结束后带辛荷去拉斯维加斯玩一趟。 那天湾区的天气很好,但他又开始担心室外的婚礼会让辛荷太累。 伴郎的工作很多,他只能时不时抽时间去看辛荷,好在辛荷大多数时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一会儿被伴娘们叫去在化妆间跑腿,不算什么工作,又不风吹日晒,霍瞿庭才满意。 旧金山之行的主要目的是参加婚礼和带辛荷散心,附带还有一个小任务,是霍芳年安排的相亲。 世交的孙女,也在剑桥读书,巧的是两人都来参加婚礼,霍瞿庭是男方同学,对方是女方的朋友。 两人对这种家里安排的相亲都已经熟稔,联系之后,一拍即合,商定边参加婚礼,一边就把家里交代的任务完成,所以在伦敦的时候也一直都没有见面。 女生名字叫郁文,家里父母都在港府当职,叔叔经商,在香港算是有名的大族。 人如其名,她看上去性格文静,不是话多的人,但也并不算内向,作为霍瞿庭此行的女伴,两人配合还算默契,没多少极度冷场的情况发生。 一天一夜的婚礼接近尾声,作为伴郎,霍瞿庭帮着送客,郁文在上午新人走过的花门下找到他,说自己也要回伦敦了。 霍瞿庭道:“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你还真客气。”他穿着伴郎服,身量挺拔,眉目英俊,不是会缺交往对象的人,郁文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我就有那么让你不喜欢吗?” 霍瞿庭不太明白,垂眼看她,她就说:“别人都以为我们是男女伴的关系,可没人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号码。你给我感觉总是拒对你有意思的人千里之外。” 霍瞿庭愣了愣,说了句:“抱歉。” 郁文给他的感觉也变了很多,至少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纸片的性格。 她回头看向一个方向,好像很随意地说:“你在追他?” 霍瞿庭跟着她看过去,发现她说的是坐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桌边,正在很舍不得地吃他刚才给的一点慕斯蛋糕的辛荷。 现在到处都很乱,霍瞿庭给他安排好一个位置叫他坐着,他就真的乖乖不动了,半低着头对付那块蛋糕,神态很认真。 霍瞿庭的视线落在他捏着叉子的细白的手指上,又看他的嘴唇,怀疑是不是被伴娘涂了口红,不然怎么会那么红,很轻易就在这种时候都走了神。 郁文并不认识辛荷,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辛荷的名字,看着霍瞿庭的表情笑道:“别那么紧张,我只是看你每次在他面前都像孔雀开屏,又像老虎圈地,实在忍不住才问的。我又不会对谁去说,安心啦。” “但人家好像并不知道。”郁文微笑道,“昨晚我问他霍瞿庭去哪了,他说单身之夜,可能开房去了吧。” “……”霍瞿庭道,“所以呢?” 郁文故作伤心道:“我是想说,咱们这样的年纪才吃欲擒故纵那一套,想老牛吃嫩草可就行不通啦,说起来,这男孩儿真是漂亮,我都没法安慰自己只是输在性别。” 她说得惋惜,但其实并不是看上了霍瞿庭的样子,还拍拍他胳膊道:“加油吧。” 第二天才去拉斯维加斯,婚礼结束以后,霍瞿庭带辛荷回住所。 虽然常在旧金山办公,但辛荷没来过,他自己一向是能对付过去就可以,所以这次只能住在酒店。 辛荷有些累了,靠着座椅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刚要伸手去调广播,才听霍瞿庭说:“我没跟人开房。” “啊?” 刚好红灯,霍瞿庭把车停在等候线内,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伸过去,帮辛荷调低了广播的音量,但调好以后也没收回来,盖在了辛荷放在腿上的手背上,没用多少力气,只是握着,又说了一遍:“昨天晚上,我没跟人开房,晚上回来你不是还没睡?只喝了酒,没干别的。” 辛荷愣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哦、哦……” “以前也没开过。” 霍瞿庭怀疑辛荷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脸很红,所以才一点都没有遮掩的意图,只试着转移话题:“绿灯,可以走了。” “听见了吗?” 辛荷转过脸看他,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笼着层蒙蒙的雾一样,霍瞿庭只看见他睫毛很长,垂下去的时候就像精神不太好,微微颤了两下,听他求饶似的说:“听见了,我听见了。” 第十五章 辛荷当然不会不明白,霍瞿庭是知道了昨天他对他的相亲对象说的话。 他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本来就一直都很忐忑,此时被当面揭穿,一时间只感觉无地自容,对不起霍瞿庭,又怕他真的生气。 “对不起……”辛荷鼓足勇气,声音还是很低,“我,我……” 想说不是故意的,但就是故意的,辛荷的一句道歉讲得磕磕绊绊。 霍瞿庭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对郁文说了什么,只松开握着他的手,捏了把他的脸道:“懂的还挺多。” 辛荷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脸更红了,他转过脸,看到霍瞿庭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又涌起些不满:“别把我当小屁孩,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嗯?”霍瞿庭打了把方向盘,用余光看他,“那哥就好奇了,还知道什么,都说说?” 辛荷最后一点害怕也消失了,把头转向车窗外,不再回答霍瞿庭的话。 晚上要睡觉之前,霍瞿庭惯例来给他量体温,读完数低头记录的时候,辛荷才问:“哥,我是不是把你的相亲搅黄了?” 霍瞿庭用不是很在意的语气说:“没事。” “那你和她还联系吗?”辛荷说,“有没有约回伦敦再见面?” 霍瞿庭把他的药盒、体温计还有其他东西收起来,一边随口说:“号码都没留,只加了个工作微信,去哪见面?” 好一会儿,辛荷语气一变,突然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想见的话,怎么都能见到。” 解释完开房的误会,霍瞿庭就不是很愿意聊郁文的事了,他推着辛荷肩膀让他在床边坐下,蹲下检查他脚背上的淤青,显然更关心为什么辛荷的淤青还没散干净,嘴里说:“你总提她干什么?脚还疼不疼?” 辛荷说:“不疼了。是你相亲,又不是我相亲,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霍瞿庭顿了顿,抬头说:“我没冲你发脾气。” 他看了看辛荷的表情,随即又说:“我刚语气不好?那哥给你道歉。我的意思是我和她又不熟,你要想知道她的事,我找个认识的同学帮你问怎么样?” 辛荷说:“你走开。” 他笑着挠了挠辛荷的脚心,把他的小腿收到自己怀里,往前凑了凑,抓着辛荷的手说:“娇气包,还是个小气鬼。” 辛荷不愿意理他,又被他弄得很想笑,抿着嘴忍了一会儿,才硬着声音说:“霍瞿庭,你快点出去,我要睡觉了。” “好,你睡。”霍瞿庭上了床,两条腿跪在辛荷身体两边,一把就把他拎到了枕头上放好,跟摆弄个什么玩具一样,吓了辛荷一跳,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把被子给辛荷盖好下了床,弯腰摸了摸辛荷的额头,“晚安,好好休息。” 辛荷把盖得太紧的被子往下蹬了两下,很幼稚地噌地翻了个身。 洗完澡以后,他穿了件睡袍,站在床边的霍瞿庭垂眼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纤细凹陷的锁骨和露出的一小片冷白的胸膛。 房间里的确不冷,霍瞿庭脸上的笑容没剩下多少,他收回要给辛荷重新盖被子的手,很快就走出了辛荷的房间。 单华和余存在麦克卡兰机场接到霍瞿庭和辛荷,他们圣诞节才刚见过,当时还有到伦敦参加游学项目的单英。 余存笑嘻嘻地说着好久不见,伸手去捏辛荷的脸,被霍瞿庭拿手背挡开,边问单华:“还没问你,酒店定在哪里?” 单华挤眉弄眼:“当然是好地方。想吃什么?” “不着急吃东西,我们先回酒店,你们自己去转。”霍瞿庭说,“让他休息一会儿。” 单华道:“也行,想到是这样了,那我俩就自己潇洒去。” 余存绕到默默接受安排的辛荷那边,低声挖墙脚道:“你哥怎么这么专制?回回出来都这样,休息休息,我都想不通,咱们小荷是出来玩的,还是出来睡觉的呢?” 带着辛荷的行程,霍瞿庭总把时间排得很松,昨天休息得很好,今天出发又晚,飞机只坐了两小时不到,而且辛荷又还小睡了一会儿,其实精神很足。 辛荷倒戈得很快,轻轻拉了拉霍瞿庭的手,余存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低头等辛荷说话:“嗯?” 辛荷小声道:“哥,我不困。” 霍瞿庭理了理他耳畔的头发,边走边耐心道:“飞机上那么吵,我怕你累,回去缓一会,你要是真睡不着,再带你出来。下午和晚上玩的很也多,听话。” 辛荷乖乖答应了声“哦”,气得余存念叨他墙头草两边倒,又说他意志不坚定,才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反抗法西斯暴政的成果。 说完又笑:“什么时候见你们俩吵一架,那才叫稀奇事情。” 单华道:“也就这两年没吵。老霍上大学那会儿,不整天被他气得要死要活?” 想一想,确实霍瞿庭上大学那段时间,高中毕了业,还老往回跑,一周多半时间住在那儿,跟没毕业都差不多。 偶尔回港大的宿舍住几天,就是因为辛荷跟他生气。 余存回想过去,叹息道:“小荷这孩子,哪都好,唯一一点,就是叛逆期太短!太短!” 霍瞿庭没怎么注意过,被单华和余存一说,才发觉好像真的有段时间,快毕业那年,辛荷对他冷冷淡淡的,当面说话爱答不理,打电话不想接,睡一张床还嫌他肩膀宽,又嫌他腿太长。 他笑着捏了捏握在手里的辛荷的手,辛荷低头撇嘴:“我才没有。” 上了接机的车,放下房卡以后,单华和余存半道下了车,他们回酒店。 霍瞿庭督促辛荷吃药,又给他量体温、测心率,一套既定的流程下来,辛荷被催生出点睡意,没过多久,就真的睡着了。 到了以博彩业闻名的拉斯维加斯,就因为辛荷还未成年,所以生生被砍去一大半热门景点,加上单华和余存照惯例没两天就有了女伴,所以和之前每一次的集体旅行一样,几人分头行动。 单华有单华的风花雪月,余存有余存的纸醉金迷,霍瞿庭有霍瞿庭的平等民主文明和谐,偶尔聚在一起吃个饭,地点也要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五天后的滑雪是集体活动,几个人提前入住滑雪场附近的度假酒店。 负责这一次行程的单华在温柔乡里迷晕了头,订房晚、加上旺季住房紧俏,拉斯维加斯不缺亡命赌徒,身价亿万的人更是满地走,所以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次次,每对一个大床房套间。 单华不敢有问题,余存乐得没问题,辛荷举手道:“我也没问题!” 见霍瞿庭没说话,单华含含糊糊道:“出门在外的,别摆那些大少爷做派啊,体会体会人间疾苦,知不知道?小荷都行,你也行,就这么定了。” 晚上入住前,辛荷晚饭没吃多少,霍瞿庭提了好几次给他弄点吃的,都被拒绝,最后辛荷洗完澡出来,发现他没在,过了会儿回来了,原来还是用了酒店的厨房,给他煮了份粥。 霍瞿庭哄他:“不烫,只吃几口。” 辛荷只好哀愁地坐在梳妆台边,开始解决那份煮得软烂的白粥。 霍瞿庭走到他身后,弯下腰两条胳膊伸到前面,好像一个把他抱了满怀的姿势,辛荷刚僵了一下,他很快就直起身退开了,是帮辛荷系紧了浴袍的带子。 “谢谢哥哥……”他愣愣地说,“你要不要吃点?” “不吃,我去洗澡。” 说着洗澡,但霍瞿庭并没有马上走开,还在原地站着,垂眼看辛荷小口喝粥,脸上应该是被水汽蒸的,笼着层薄红,睫毛微湿,嘴唇更是生嫩的颜色,慢吞吞地将汤勺抿入,再慢吞吞地拿出,霍瞿庭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等霍瞿庭洗完,辛荷已经到了床上,盘腿坐在床边,拿着遥控器胡乱换台。 他打算去梳妆台边看辛荷吃了多少,辛荷就说:“吃了一半,碗叫服务生收走了。” 霍瞿庭还算满意,边擦头发边走过去问:“刷牙没有?” 辛荷撒娇似的张开嘴给他看,笑眯眯道:“刷过了!” 霍瞿庭也笑,随即捏住他脸,低头做检查状:“刷干净了吗?” 辛荷被他捏得张开嘴,扬起脸含含糊糊道:“很干净。” 两个人挨得很近,辛荷两排整齐白皙的牙齿后面藏了根嫩红色的舌头,看上去湿润绵软,嘴巴被迫多张开一会儿,就下意识地动了动。 霍瞿庭突然松开手,继续擦头发的动作,抬腿走到了床的另一边坐下。 辛荷的大半注意力还在电视上,下意识追着霍瞿庭往旁边挪了挪,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还拿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腰,一边笑一边说:“你看这个,好好笑。” 他身上是热乎乎的感觉,霍瞿庭一边想他是不是有点发烧,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辛荷垂在他腰胯处的手,手指葱段般细长,指尖是浅浅的粉红,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多半是霍瞿庭的功劳。 又量了遍体温,确定他没问题,两个人才睡下。 已经挺长时间没有一起睡过,辛荷好像很新奇,凑到他面前叽叽咕咕地说话,霍瞿庭侧身面对他,枕着一条胳膊,另一条很规矩地搭在身侧,辛荷又往他怀里拱了拱,半晌突然道:“哥哥。” 霍瞿庭道:“嗯?” 辛荷道:“你怎么不说话。” 霍瞿庭道:“不是在听你说吗?” 辛荷道:“那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霍瞿庭道:“你自己看有多远。” 是挨在一起的,因为辛荷一直在朝他身边凑。 想了想,辛荷说:“你没有抱我!” 霍瞿庭还没说话,他就笑嘻嘻地学着小时候那样说:“哥哥抱抱。” 从前霍瞿庭听过这话多少遍,今天却呼吸都一窒。 他不讲理地也要枕霍瞿庭的手臂,还拉着他另一条胳膊往自己腰上放,霍瞿庭没有过于配合,但也没多拒绝,几乎是听之任之地让辛荷进了自己的怀抱。 辛荷满意了,也累了,八爪鱼一样地搂着霍瞿庭,很快就睡着了。 他小时候总是睡不好,霍瞿庭比小心玻璃娃娃还更小心地养着他,最近几年才好了一些,但睡眠还是浅,被他抱着,霍瞿庭几乎一动都不敢动,过了很久,才稍微退开一些腰胯,移开了快要顶到辛荷的地方。 第二天也是一样的不着急,约好七点半吃早餐,霍瞿庭九点钟带着辛荷到了餐厅的楼层,余存和单华也才前后脚到。 他们俩的女伴一个是华裔,一个是内华达州本地人,听说霍瞿庭要找“儿童适宜”的景点,边吃边推荐了一大堆,几个人就熟悉起来。 辛荷睡醒了,但是还有点迷糊,没什么精神,一顿早餐几乎有大半是霍瞿庭随手喂进他嘴里的。 吃完早餐,回房间准备的速度就快了不少,酒店有专车送他们过去,下车之前,霍瞿庭又检查了一遍辛荷的口罩和手套,摸了摸他的脸,认真问道:“有没有不舒服?” 辛荷摇头说:“没有。”他才带着他下车。 关于滑雪,虽然辛荷已经很熟练了,但还是只能上缓坡,他也没说什么,还一直在对霍瞿庭说不需要他陪,叫他跟余存他们去玩。 霍瞿庭不说话,只跟他并排往前走,辛荷就也不说什么了。 他在滑的中途摔了一跤,滚出十几米远,把霍瞿庭吓得够呛,拎个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一样地把他弄了起来,站稳以后,辛荷反而一直在笑,霍瞿庭把他的护目镜推上去,眼里也带笑,威胁似的点了点他的鼻尖。 中午也是在一起吃饭,余存说到等会儿换个地方滑,霍瞿庭就说:“你们玩,我下午带他回去休息。” 余存又鼓动着辛荷造反,辛荷笑眯眯地转头看了霍瞿庭一眼,霍瞿庭就捏了把他的耳朵。 “他们真是兄弟?”霍瞿庭和辛荷走后,单华的女伴琳达问,“brother在你们的语言里还有别的意思吗?” 单华道:“什么意思?” 琳达道:“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有些奇怪……不像兄弟,更像,像……” “像爱人。” 余存的女伴一脸坦然地对上单华和余存雷劈了一样的表情:“难道不是吗?Howard对待Andreas,就像丈夫对待自己的小妻子。我没见过哪个哥哥的眼神会一直围着已经十七岁的弟弟跑,说一句很肉麻的话,我感觉Howard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关注Andreas的需求,甚至在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Howard已经为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不是。”余存说,“不是不是不是,你们搞错了,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Andreas身体不好,几乎是被Howard一手养大的,所以看起来才会比普通兄弟亲密。” 琳达很快就接受了余存女伴的说法,反驳道:“即便是父子,也没有这样的相处方式。” “何况。”她的语气并不激烈,深棕的瞳孔也发散着温和的气息,“Howard本身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你们是好朋友,一定比我更了解,他只对Andreas那样,对吗?” 余存感觉一个接一个的天雷劈在自己身上,疯狂摇头防止被洗脑,又讲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转移话题,继续商量下午的安排。 酒店房间里的霍瞿庭也感觉自己像在遭受酷刑,辛荷不肯自己睡,要他陪着,还又跟昨天晚上一样,学小时候说话上了瘾,抓着他的手要“哥哥抱抱”。 出于各种考虑,他拿了条毯子给辛荷盖上,又把边角搭在自己腰上,才在辛荷身边躺下,一条手臂伸过去,轻轻拍着辛荷的后背,辛荷才勉强满意,闭上眼睡了。 他的两只手自然半握,叠起来都放在脸的旁边,挡住了下半张脸孔,只露出被风吹过还微微有些红的眼皮,长睫毛安静地垂下,霍瞿庭的视线连一秒钟都移不开。 应辛荷的苦苦要求,过了几天才终于被霍瞿庭同意,余存找了家不那么过分的酒吧,晚上带他去玩。 内场音浪震天,到处都是人,霍瞿庭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但他的手一直没离开过辛荷的肩膀,牢牢地把他带在身边。 单华一整晚话都很少,霍瞿庭好几次察觉到他的视线,等看过去,他却又转开了脸。 前前后后有几波人来搭讪,都被霍瞿庭拒绝,过了会儿,余存跟他的女伴不知道去了哪里,单华的女伴也被一个白人邀请去跳舞,吧台边剩下他们三个人。 辛荷面前也有一杯香槟,但霍瞿庭不许他喝,只是点来为他充面子的。 “为什么你可以喝?”辛荷不满道,“我尝一点都不行?” 霍瞿庭道:“我比你大,我是你哥,就因为这个。” 辛荷不跟他说了,在椅子上转了一下,面对内场看别人跳舞。 有人靠过来,挤了他一下,辛荷差点掉下去,那人手里端的酒也洒了一大半到他身上。 辛荷努力稳住身形,那人也伸手来拉他,不停地道着歉。 辛荷的毛衣袖子湿了一点,边回头找身边的霍瞿庭,边随口说没关系。 霍瞿庭的脸色却很难看,他没有看辛荷,只是紧紧靠过来,胸膛贴着辛荷的后背,握住辛荷的手腕对他面前的人说:“放开。” 辛荷才发现他的手还被那个撞他的人握着,是刚才拉他坐稳的姿势。 “他是你的伴儿?”那人没有松手,反而冲霍瞿庭露出个笑,“我能请他跳个舞吗?” 霍瞿庭又说了遍放开,他还在笑,霍瞿庭就一把推在他胸膛上,辛荷看得出他用了力气,那人身量高大,露出的手臂上全是肌肉,但还是被推得狠狠一个趔趄。 单华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的余存很快围了过来,一场胜负已分的骚乱就在没开始的时候结束了。 余存怕辛荷被吓到,安慰他说:“这种事很常见,还有你哥在,别怕。” 辛荷的手腕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霍瞿庭攥在手里,他也靠得他更近了,挡住辛荷的一半身体,几乎都没再让他被别人碰到。 他冲余存笑了一下:“没事,我不怕。” 余存又正经道:“还是要有点怕的,长个记性,你可不能自己到这种地方。” 辛荷点头道:“知道!” 霍瞿庭严格掐着辛荷的睡觉时间,就算今晚也不可以超过十二点。 这种地方余存和单华也不新鲜,让辛荷见了见场面,就都一起回了酒店。 霍瞿庭刚打开房门让辛荷进去,单华就叫他:“霍瞿庭,你过来。” 他转头说:“干什么?” 单华道:“说两句话。” 霍瞿庭看了看他,先回头对辛荷说:“先坐一会儿,喝杯水,待会再洗澡。”然后带上门,跟他走到走廊尽头。 “你……”单华审视地看着他的脸,半晌道,“你怎么回事?” 霍瞿庭道:“你有毛病?” 单华给自己点了根烟,又递给他一支,霍瞿庭道:“不抽。” “怕熏着辛荷?” “到底说什么?” 单华转身看了外面好一会儿,才破釜沉舟般道:“你跟小荷怎么回事?不,是你对小荷,你到底怎么想的?” 霍瞿庭被按下暂停键般顿住,半天没说话,单华看他那样子,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奇怪还是不奇怪,最后道:“你他妈……真的?霍瞿庭,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霍瞿庭的脸绷得死死的,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握得很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做的春梦,他自慰的时候控制不住去想的那张脸,听在他耳朵里越来越变味的辛荷的“哥哥”,前几天中午睡觉辛荷没有来蹭他也硬得要爆炸的鸡巴,也全都让他想问自己:你想干什么? 第十六章 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霍瞿庭两手插袋,慢慢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束吊灯的光远远倾泻下来,光线尾巴扫过他的脸,打造出一半明亮,一半阴暗的区域。 这毕竟是霍瞿庭自己的事,实在是因为交情太深,本来问出这一句,已经是他们这种家庭长大的小孩受到的教育所不允许的。 单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仍感觉荒唐。 “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知道。”霍瞿庭很慢地说了句粗口,“我他妈也不知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逗辛荷的时候不再说要找个厉害的大嫂回来震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想象的未来里只有他和辛荷两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他把辛荷完完全全地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小的时候,霍瞿庭曾经有过一个非常可笑的想法,他觉得辛荷很像天使,他长得那么漂亮,心思又那么干净,还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真像天使坠落人间,变成一个体弱的小孩。 可他现在是对待天使的态度吗?他脑子里所有污浊的想法都有了一个真切的对象,辛荷懵懂的眼神和冷白的皮肤不再让他有圣洁的感觉,他只想留下痕迹、把他完完全全地弄脏。 他用尽全力地想保护辛荷,也疯狂阴暗地要捏碎辛荷。 良久,霍瞿庭转身,冲他摆了摆手,说:“回去了。” “你他妈。”走出挺远的一段,单华突然又说,“整天清心寡欲,老子还以为你阳痿。” 霍瞿庭回头,两个人都笑起来。霍瞿庭很幼稚地冲他比了个中指。 “干什么去啦?”辛荷已经洗完了澡,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头发,“聊天聊那么久。” 霍瞿庭没说话,先把他从床上弄起来,带到梳妆台前坐下,开始帮他吹头发。 辛荷已经擦到了半干,酒店给的吹风机不太好,会烫,霍瞿庭速战速决,展示了超高的tony老师的手艺,两分钟解决。 辛荷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爆炸头看了好一会儿,抬眼对上霍瞿庭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大声道:“霍瞿庭!” 霍瞿庭眼里带笑:“别生气,待会心脏疼怎么办?” 辛荷起身上床,经过他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只可惜霍瞿庭这次不做大度的好哥哥,他一把捏住辛荷撞他的那边肩膀,低头很深地看住他。 辛荷一点不怕,还锤他胸膛:“松手!” 霍瞿庭忍着不笑,又把他那只不规矩的手也抓住,几乎是把辛荷带到他怀里的姿势,低头看见辛荷雾蒙蒙的黑亮的眼睛,和最近总是让他出神的红嘴唇。 “干嘛。”辛荷干巴巴地说,“不服气你就揍回来。” 霍瞿庭不会揍他的,胆小鬼辛荷被拿这个吓唬了好几年,才完全相信,霍瞿庭一个手指头都不会碰他。 辛荷感觉过了好长时间,霍瞿庭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的脸烧出一个洞,才慢悠悠地说:“你等着吧。” 然后就放开他,大摇大摆地洗澡去了。 辛荷全不在意这个既没有时限、也没有具体内容的威胁,在霍瞿庭上床睡觉之前,还伸了条腿到他的那一边。 不过霍瞿庭一点没被为难到,抓起他脚踝,两秒钟,就把他那条腿夹到了自己的两条腿中间。 辛荷的脸一瞬间涨红,暗暗用力要收回来,奈何今天的霍瞿庭出乎意料的小气,一点水都不肯放,闭着眼假寐,自是岿然不动。 “哥哥……”辛荷服软道,“我困了。” “困就睡。”霍瞿庭道。 辛荷吭吭唧唧地凑过去,拉了拉他的手说:“那你放开我。” 霍瞿庭道:“没抓着你啊。” 辛荷戳了下他好像根本没用力但自己就是那怎么都无法松动的大腿说:“腿。” 霍瞿庭把眼睛睁开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辛荷不太能受得了他这个眼神,真心求饶:“我错了,哥哥,真的。” 霍瞿庭跟着他往下看了一眼,辛荷那条腿是从睡袍里伸出来的,光滑细长的一段,在微弱的月光下毫无遮蔽得润润得白,夹在他两腿中间。 霍瞿庭突然移开眼神,放开辛荷转了个身,还在想今天辛荷还要不要“哥哥抱抱”,没多久,回头就发现辛荷睡着了。 他没退回去,紧挨着霍瞿庭的枕头,还是小孩子那样乖乖的睡姿,两手叠在脸的旁边,睡袍有些散,因为侧身的原因,露出一点白色的小内裤。 霍瞿庭小心地把他头扶起来,给他塞了个枕头,又给他盖好被子,一条胳膊隔着被子搂他到怀里,即便今晚的辛荷没有要哥哥抱抱。 怎么没要呢?霍瞿庭在他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 剩下一半的拉斯维加斯之旅,带着辛荷住遍米高梅连锁酒店,几个人一直待在一起。 余存十分不解单华粘人的态度,他找了个没人的时候问单华:“霍瞿庭跟你借钱了?” 单华好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没有啊。” 余存道:“那你跟着他干嘛?好像怕他跑路。” 单华就是在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了,最后挑眉笑了一下:“我怕他走上歪路。” 怕霍瞿庭走上歪路的单华找了个没人的时候第一百次问霍瞿庭:“小荷怎么想,你知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跟他说,就打算憋着吗?” 他往霍瞿庭的下三路看:“哥,二十六了,不容易啊。” 霍瞿庭踹了他一脚,警告道:“别想那些不干不净的。” 单华道:“急什么?搞得好像谁没见过谁的鸡巴。” 初高中的时候,班里有很能闹的同学,一起上游泳课的时候还带着他们比过大小,霍瞿庭一向冷淡,不跟他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但该见的是少不了。 单华故意道:“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这么多年了,你不会真不行吧?我倒是没这方面的治疗经验,不过哥就是人脉广,帮你打听神医。” 霍瞿庭脸色很平静,根本没被他惹毛,只说:“当着辛荷你嘴巴闭紧一点。” 单华也严肃了,只不过语气还是幸灾乐祸道:“我看这事悬,以前你说不让他娶老婆,他不还跟你使劲哭吗?” 那时候辛荷还很小,一块吃饭的时候,单华给一众兄弟们爆料单英早恋的事,把单英臊得脸通红,但最后还是说:“我们是要结婚的!” 辛荷被霍瞿庭惯得什么都不落后,当时正认真吃霍瞿庭给他弄好的一小碗蟹肉,闻言认真道:“我也要结婚。” 他声音奶,几个人都笑了,霍瞿庭也笑,往他嘴里塞了个腰果,道:“你结什么婚,饭都吃不利索,有哥就够了。” 然后辛荷眼睛就红了,跟霍瞿庭闹别扭,因为霍瞿庭不让他娶老婆。 霍瞿庭不说话,单华最近其实也挺为他上火。 他老大不小了,倒不是说急着成家的年纪,但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小手没摸过……好像摸过,那就是小嘴没亲过,现在辛荷还那么小,看着根本没开这一窍的样子,光是霍瞿庭这一头热,本来没问题,也会被憋到有问题。 单华低头看手机,点了几下,霍瞿庭的手机跟着响了几声。 微信上好几个链接:全自动飞机杯男用品自慰器成人性情趣神器https://o.tb.flcyjtj.zcdbklb089€后咑閞淘灬寳 “……” 霍瞿庭又踹了他一脚,抬腿走了。 他手机上还有一条消息,是霍芳年早上发的,那会儿他正收拾辛荷的衣服,没看见,估计现在国内已经夜深了,霍瞿庭就没再回复。 是问辛荷什么时候回香港的,说医生来电话,通知了下周复查。 霍芳年对辛荷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但因为他大多数时间并不在家,而且对霍瞿庭也说不上慈祥和温和,所以对比并不明显。 这应该是霍芳年第一次主动、专程地问到辛荷,以前就算有这种事,一般都会通过秘书来转告霍瞿庭或辛荷。 晚上,霍瞿庭把这件事告诉辛荷,过了会儿,辛荷才“哦”了一声,说:“那我什么时候回去?” 霍瞿庭道:“不着急,就是跟你说一声。等这边玩完,我再送你回去。” 单华定的计划里,这次旅行只剩三天,听这话的意思,是连伦敦都不回去了。 每一次他过来,霍瞿庭都要接送,来回耗时间耗体力,这次本来就是为霍瞿庭组织的毕业行,回伦敦以后还有大把事情要做,辛荷知道,三天后他回国,再见面就得等霍瞿庭毕业了。 他答应了一声,在床边坐着继续看电视。 服务生刚把他们俩洗好的衣服送上来,霍瞿庭走来走去地收拾,又准备辛荷待会要吃的药,好一会,才坐到辛荷身边,道:“不高兴了?” 辛荷看着电视说:“有一点。” “哥找时间回去看你。” “不要。”辛荷说,“你忙你的事情,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发邮件就好。” “这么懂事?” 辛荷停下换台的动作,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霍瞿庭说不上来:“跟你说不要再把我当小屁孩,你就是不听我说的话。” 霍瞿庭被他这么认真的一句话弄笑了:“早上袜子还是我给你穿的,不把你当小屁孩把你当什么?” 辛荷也有点没话说了,每次被霍瞿庭噎住,他就选择性失聪:“你快点去洗澡,我要睡觉。” 后面的两天,几个人进入了疲惫状态,每天不再早出晚归,在日上三竿后出门,日落西山前回酒店,可以写一篇详尽的拉斯维加斯超星级酒店大赏。 余存最先离开,他要回湾区跟他父母见面,过不久单华也要回香港,索性提前了几天,改签到跟辛荷同一班飞机,替霍瞿庭送他回去。 辛荷是想要这样的,跟霍瞿庭磨了好久,霍瞿庭嘴上答应,但一直没有退掉机票,就怕辛荷最后会后悔。 当晚只有他们三个人住在机场附近的酒店,第二天一早的飞机,霍瞿庭和辛荷早早就回了房间。 十一点多,单华喝了点酒刚进门,霍瞿庭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又来?”单华拉开门说,“还有多少没交代,护送国宝回国也就这样了吧。” 霍瞿庭塞给他两个药盒:“他很容易过敏,打喷嚏的话,吃白色那盒,起小疹子吃绿色那盒,起了疹子会有点发烧,不过不严重,多给他喝点水就行。” 单华一一点头记下,还重复了一遍:“打喷嚏吃白色的,起疹子吃绿色的,发烧多喝水。” 霍瞿庭这才满意:“早点休息吧。” “兄弟。”单华不让他走,还把他往门内让了让,笑容有点暧昧,努了努嘴,“这个,有了没?” “有你个头。”霍瞿庭又想踹他,奈何单华早有防备,门缝太窄施展不开,最后警告地指了指他,“老实点。” 回到房间,霍瞿庭把脚步放得很轻。他出门前,辛荷就已经睡着了,偌大一张床,只占很少的一点位置,霍瞿庭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到客厅去,把他的背包整理了一遍,确保没有落下任何需要的东西。 今天换的酒店套房非常充足,甚至因为单华的积分太高,以至于两个人只要了两套大床房的情况让酒店经理非常惶惶,亲自来问了两遍是不是真的不需要免费升房。 霍瞿庭谴责自己的无耻,却又非常心满意足地在整理完行李之后躺到了辛荷的身边。 他丝毫没有睡意,在离辛荷很近的地方支着胳膊一瞬不瞬地看着辛荷。 看他有点翘的发尾,鸦黑浓密的长睫毛,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蛋,和稍微有点肉肉的嫩红的嘴唇。 还有他摆在脸旁边细细的手腕,透着淡青色血管的胳膊,和单薄的肩膀。 脑子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很快就让霍瞿庭硬起来,本来他自虐似的一动不动,只用视线一遍遍描摹辛荷的轮廓。 直到辛荷稍微动了动,变化了一下两只手的上下位置,嘴巴微张,舌头伸出来一小截,很快地舔了一下嘴唇,发出一声梦呓似的轻哼。 就那么点嫩红色和湿润,就在这个临别前的夜晚燃尽了霍瞿庭所剩无多的理智。 他很慢地低下头,面对一无所知的辛荷,还像是给足了对方思考的时间,才卑劣地吻下去。 他终于碰到辛荷要了他命一样的红嘴唇,不是装作无意的用手去捏,而是用自己的嘴唇去吻。 比他想象中更香更软的触感,叫他一刻都舍不得分开,身体里灼烧的热度都在叫嚣着占有,脑袋里过了十万伏特的电流,海马体上展现的画面全都显示出最原始也最肮脏的渴望。 但事实是他也只是碰了碰,可能连一秒钟都不到。 浑身紧绷的肌肉都是靠近的趋势,但他却握紧了拳头,控制着自己退开。 辛荷睡得很安静,好像霍瞿庭留在他嘴唇上那个一触即分的吻并没对他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影响,他还是那样懵懂,不知世事。 霍瞿庭几乎一夜未眠,黎明前夕,察觉到辛荷在他怀里醒过来,他才闭上眼,然后看着辛荷下床的背影,听到卫生间冲水和洗手的声音,再次闭眼装睡。 辛荷可能还是很困,并不清醒,所以脚步拖沓,很慢地爬上了床,霍瞿庭却没等到他躺回自己怀里。 辛荷好像一直坐着,没再动过,所以他只能继续闭眼等待,过了很长时间,霍瞿庭才听到一声非常低的“哥哥”,辛荷叫得很小声,不像是发现他并没有睡着的样子。 他的肩膀和胸膛上很快分别搭上一只手,接着就有熟悉的香气和温度靠近。 在这种时候,霍瞿庭竟然感觉自己意外得平静,甚至可以分神去想,他的心跳这么剧烈,会不会吓到辛荷,又想辛荷怎么这样笨拙,偷亲的时候动作还这样大,嘴唇没碰到,先撑上来两只手。 辛荷的亲吻如预期一样落下来,但目的地却不是霍瞿庭的嘴唇,而是缓慢掠过他的下巴、脸侧和嘴角,甚至亲了亲他的眼睛和眉毛,清纯到令霍瞿庭压抑到痛苦。 他亲的动作很轻,也很慢,呼吸浅浅地打在霍瞿庭脸上,分开以后也不退走,还是离得很近,最后又低下头,跟霍瞿庭碰着脸蹭了蹭,胳膊移到他肩背处搂着他,又喃喃叫了几声哥哥,似只没断奶的幼猫,诉说自己浓郁的不舍。 霍瞿庭睁开眼,在辛荷一连串漫长又小心的单方面告别仪式结束以后,对上了他有些红的眼睛。 看着他脸一瞬间变白,难过舍不得的眼神转变为震惊和恐惧,原本只是想说清楚,并没打算这么吓他的霍瞿庭赶紧在绷紧的脸上扯出个难看的自以为是安慰的笑容:“小荷,你亲我了?” 辛荷就直接被他吓哭了。 第十七章 霍瞿庭从床上爬起来,裸着上半身把辛荷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 “小荷,小荷。”但是看着辛荷好一会儿眼泪都掉个没够,他又突然好笑起来,“不哭了,听话,咱们说说话,你别哭。” 辛荷两只手捂着两只眼睛哭着说:“我不想跟你说话。” 霍瞿庭道:“那你亲了我呢?也不用解释?” 辛荷抽抽嗒嗒的动静更大,隔一会儿,又偷偷看他。 霍瞿庭又笑了。 “你不是睡着了吗?” 霍瞿庭道:“哥睡着了,又不是死了,你一直摁着我,又亲又蹭,指望我一点没反应?” 辛荷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愣愣地看了霍瞿庭好一会儿,眼泪突然流得更凶了。 霍瞿庭哭笑不得:“不是刚停,怎么又别扭上了?听话,不然一会儿该难受了。” 辛荷扑到他怀里搂住他脖子,流下来的眼泪弄湿了霍瞿庭的侧脸和肩膀,紧紧抱着他,好长时间,才一抽一抽地说:“那以前,你是不是,都知道,你就是,故意的……霍瞿庭,我讨厌死你了……” 霍瞿庭边哄小孩一样拍他的背,边消化这段话:辛荷不是第一次偷偷地亲他,以前也这么干过,看来还一直都干得神不知鬼不觉。 霍瞿庭想收回自己前面的那句话,以前他是睡着了吗?不是,他就是死了。 “我不知道。”霍瞿庭哄着他说,“你干什么了?哥都听不懂,你别哭了,好好说行不行?” 辛荷不肯放开他,也不肯让他看见自己的脸,霍瞿庭试了两次没成功,也压根不想真的跟辛荷用力气,就顺着他,先转移话题,轻声细语地安抚。 “是不是不想自己回香港?哥送你,好不好?”霍瞿庭的手一下下从辛荷的后脑抚到后腰,“再哭真的该难受了,天亮了哥得带你去医院。” “你怎么送我啊?”辛荷眼泪汪汪地说。 “机票没退。”霍瞿庭温柔道,“防着你这招呢,事前说得好听,临到眼前开始反悔,你都几次了?” 辛荷攥着拳头锤他的背:“没有反悔,你污蔑我!” “好好好,哥说错了。”霍瞿庭忍着笑认真道,“那你是怎么了,能说说吗?哭什么?你就想把哥折腾死算了。” 辛荷就是被他吓到了,霍瞿庭知道,左顾而言他地浑说了一圈,就成功把他的眼泪止住。 不过这小孩一年赛一年长大,也一年赛一年的娇气。 他窝在霍瞿庭怀里,被搂着腰换了个姿势,软绵绵靠着霍瞿庭的肩窝,两只手被霍瞿庭叠起来握着,一手又去给他擦还抽噎着有一滴没一滴随着哭嗝掉出来的泪珠子。 刚才辛荷搂着他又亲又蹭的样儿,一点不差全刻在霍瞿庭的脑子里。 他抱着辛荷哄,不叫他哭,可心里也一刻不停地在回想那过程。 怎么亲的他,先撑上来两只手,一只手按在肩膀,另一只手按在胸膛,紧接着就低下头来,先亲了下他下巴,好像还撅了撅嘴,软绵绵的触感,擦过他冒出些胡茬的地方,生嫩的嘴唇被扎到了,还哼哼着拿手指去蹭了蹭,又继续往旁边亲,碰他的嘴角和侧脸,撑起身亲他的眼睛和眉毛。 全都亲一下就分开,和小时候被霍瞿庭哄着“亲亲哥”以后的做法一模一样。 乖得他心里水一样的软,因为他不是人,所以连带着鸡巴也要爆炸似的疼。 霍瞿庭从小就清楚他和辛荷不算兄弟,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辛荷更不用叫他哥哥,这是霍芳年为了夺占人家的财产才弄出的把戏。 一开始,他看好戏一样地到医院去看刚被从瑞士接回来就做了手术的辛荷,心里还想过,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下一次霍芳年来接他。 后来觉得他有意思,好玩,再加上辛夷活着的时候也从没有给他不好过过,就渐渐像逗个小狗一样得逗辛荷。 可他很快就放不下了,一只真的小狗会摇尾乞怜,但辛荷连记得他都不是很情愿,他却还是很快就放不下了。 从那天下暴雨,他从花丛底下把轻飘飘的辛荷抱在怀里,晚上守着他哄了一整夜,只为了让他好好睡半个小时起,他就再没有一天放得下辛荷过。 辛荷十一岁那年突然住院,发了好几天高烧,后来心脏也不情愿跳了一样,他满心想的都是医生说的那个十二岁的期限,害怕辛荷是过去不了。 他都二十岁了,跟着霍芳年出去,人家都夸他稳重、年少有为,但就是在病房里哭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 他的心生生被剜了一大块似的痛,怕辛荷死了。他的小荷,他总是这么想,是“他的小荷”。 跟霍芳年没有关系,跟霍家没有关系,更和辛家没有关系,只是他的小荷。 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放不下变成了忘不了,他写很多邮件给辛荷,也看辛荷回复的三言两语,翻来覆去地看。 再从忘不了变成离不开,水葱一样在他眼底下长大的辛荷还占着他心里本来的位置,只是意义不再相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第一次做梦梦到抱着软绵绵的辛荷操的那天晚上,跟个青春期只知道精虫上脑的蠢货一样,在梦里就射了一裤子,那是上个暑假的事,没过几天,辛荷就开学,回了香港。 可梦却没再停过。 后来他自慰的时候射不出来,就去想辛荷在他面前不注意,总是露出的一截腰,或一小片胸膛。 再后来,他破罐子破摔,晨勃撸一把,想得干脆全是辛荷的脸。 笑的,怒的,开心的生气的,辛荷的脸。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自认是个普通的饮食男女,成年人对待性不应该还视如水火,但面对视讯画面里辛荷干净的眼神,他仍然拒绝在欲望冷却以后的时间里认真去想它的含义。 如果辛荷需要的只是哥哥,那他就永远都会是,也只会是辛荷的哥哥。 可如果辛荷需要更多呢?他每次相亲后都会找借口发点小脾气,用笨拙的方法试图破坏他的相亲,他黏他,不像个已经将要成年的弟弟,还在夜里偷偷地吻他。 “对不起……”辛荷说,“我不哭了,睡觉吧,待会还要赶飞机。” 他试图从霍瞿庭的怀里爬出去,但是没有成功。 霍瞿庭很费力才能控制自己保持住一个相对得体的表情,可他没法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开口说话之前,已经有傻笑先行,浮上原本英俊的面孔。 “还没说清楚。”霍瞿庭搂着把他压回枕头上,紧紧贴着不让辛荷逃避,不依不饶,“小荷,你亲哥干什么?” 霍瞿庭费了那么多辛苦把他养大,从头到尾都金贵,唯一没有教给他的一件事,就是频繁地妄自菲薄。 尽管单恋总是容易使人产生自卑,但辛荷没有那么傻,即使再不懂霍瞿庭的意思,起码他知道,此时霍瞿庭表露出的态度既不是恶心,也不是厌恶。 他也没再装凶和不讲理,在霍瞿庭面前,他最多的感受永远都是安全,并不需要太多的伪装。 霍瞿庭又凑近了点,用手把辛荷的头发向上捋了把,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无聊似的拿拇指在上面来回摩挲,过会儿又催促垂着眼睛表情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辛荷:“说话。” “你知道。”辛荷突然说,“你说。” 霍瞿庭捏住他下巴道:“嗯?倒打一耙?” 不过辛荷抬眼看了他一眼,霍瞿庭就有点笑不出来。 那软绵绵的眼神里是对哥哥的依赖和信任,又带点委屈巴巴和可怜。 好啊!霍瞿庭想,你就是这样把我拿捏在掌心里的,永远都是这招! 他紧紧抱着辛荷,隔着一层睡袍贴上他瘦削的身上一点绵软的肉,以为自己横眉冷眼、气势汹汹,要逼迫他说出深夜偷亲到底所为何事,再恶狠狠赶他出门的兄长态度。 实则毫无威慑,每块隆起的肌肉里都是喜气洋洋,眉梢挑起,嘴角不知廉耻地扯起个笑,像大狗叼住了骨头,他怎会松手。 你喜欢我,霍瞿庭只要想一想这四个字,心里就甜得流蜜,那蜜是从辛荷那儿来的,就更甜到他牙倒。 太多,太甜! 霍瞿庭总以为自己满心矜持,却不去管自己年已二十六,生得人高马大,一条大腿险险壮过辛荷的一把腰,还拱在这株新长成的水仙花上不撒手,讨要那一点鲜嫩的甜和爱,究竟有多不要脸。 他才不管!在哪要脸都成,唯独在床上,搂着自己的心上人,那脸皮是不能要的。 辛荷是他一手养大的,今早上还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哄出来,嘴里塞支牙刷,又身段全无地单膝跪在床边给他穿袜子。 只要是辛荷在他身边,又有哪一天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所以他大了,就合该爱自己,合该有事没事拱到自己怀里,献上个甜死人的吻,合该给他如兄如父的霍瞿庭小妻子一样的关心。 是了,以后除了兄长和父亲,他还要做辛荷的丈夫,必定将脸严肃地板起,给他立规矩,叫他再不能让自己慌张无措,搂着他手脚都没地方放,硬又不敢硬,软还软不了。 他要给他折磨死了! “你喜……”终究不是辛荷的对手,他什么都不用做,霍瞿庭就成了手下败将,可这句话没说完,辛荷就低声说:“我喜欢你。” “喜欢哥哥。”他不知死活,还补了这么一句。 眼睛垂着,鸦羽似的长睫毛忽闪,霍瞿庭离得太近,他终究别扭,微微偏过头,拿一只手挡住下半张脸,掌心朝上,水葱似的指尖轻轻搭在口鼻的上方,声音绵软,语调温吞。 他说了个陈述句,听在霍瞿庭耳朵里,却是问句。 他养了他十年,怎么能听不出那话里讨人喜欢的无措和慌乱?“我好像喜欢哥哥,这怎么办?” 许是察觉到霍瞿庭渐渐压抑不住的情绪起伏,沉浸在自己隐隐的伤心和害怕里的辛荷抬起头,就看进那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心脏通通地跳,泵出炽热的血,像也被那黎明前最深的暗一样的情绪所寸寸感染,蔓延到每一处细微的神经末节。 怎么办? 霍瞿庭垂眸,很慢地低头,在他挡住嘴唇的单薄的掌心上落了个轻而烫人的吻,揉一个极喜欢极爱重的东西一样,把辛荷揉进他怀里。 辛荷的手指下意识缩了缩,霍瞿庭的一只手就贴上他侧脸,沉声安抚道:“不怕。”然后拉开他的手,十指相扣放在枕侧,把吻落到了实处。 电话铃响短暂地救了辛荷一命,他软着手推霍瞿庭肩膀,微弱挣扎:“电话……接电话。” 好一会儿,霍瞿庭才终于气喘吁吁地放开他,吓人的眼神还落在辛荷的脸和水红的嘴唇上,一手的掌根去擦他湿润的眼角,一边探身拿了手机。 单华道:“小荷醒了没?该走了,他得吃点东西。” 霍瞿庭说:“他不走,过两天我送他。” 天还没亮,单华也刚醒,闻言有点懵:“哈?” 霍瞿庭伸手把试图挪出他怀抱的辛荷拽回来,背对自己搂在怀里,一条大腿将他紧紧锁住,边道:“小荷今天不走。” “不是……”单华晕道,“为什么啊?” 霍瞿庭空着的那只手穿进辛荷松散得不像样的睡袍,按在他绵软温热的小腹上来回摩挲,低头对着他哭唧唧的脸扬起个笑:“舍不得我,哭了一早上。” 单华“哦”了声,接着换了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行,那我把你放我这儿小荷的东西都留在房间,走之前记得来拿。” 挂了电话,霍瞿庭火烧眉毛似的随手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就又凑过去,跟辛荷贴着。 辛荷倒是没躲,因为躲也躲不开,只好颤巍巍地捂住了嘴,可怜巴巴地求他:“哥,再亲都肿了。” 霍瞿庭含糊地“嗯”了声,吻就从他耳畔流连到颈侧,叼着辛荷颈窝的一点软肉吃什么好东西一样地吮,在安静的房间里嘬出暧昧的声音,辛荷似痛似痒地哼了哼,就把他惹得更疯。 可怜辛荷情窦初开没多久,心里只想通了对哥哥变了样的挂念和占有欲是喜欢,前前后后加起来偷亲了霍瞿庭三回,还根本没想着往嘴上招呼,今天被抓了现行,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形势大变不说,这大半个小时,在单华打电话来之前,除了小内裤包着的那点地方,再没有霍瞿庭没摸过的。 更不用说伸舌头混着水声实打实的湿吻,霍瞿庭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他脑袋里轰的一声,什么都想不了了。 又羞又怕的时候,辛荷捶着他肩膀,颤着声问了句:“谈恋爱就要这样吗?” 霍瞿庭闷声笑了声,从他胸膛抬起头,分明一夜未睡,却除了接吻时被辛荷抓乱的头发,哪哪都神采奕奕,又碰了碰辛荷嫩红的嘴唇,低声道:“跟二十六岁的处男谈恋爱,就必须这样。” 第十八章 辛荷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后来越睡越沉,随后的清醒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房间里很暗,没多少光线,笼罩着一点很淡的暖香的气味,像冬天被太阳晒过的肥皂的干净的气息。 霍瞿庭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看手机,辛荷动了一下,他就放下手机转过身,凑到了辛荷身边:“小荷?” 辛荷很低地“唔”了声,半张脸缩在被窝里,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霍瞿庭拿手拨开他有点挡到眼睛的头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又拿手背来回碰他的脸。 辛荷觉得痒,缩着往后躲,霍瞿庭道:“还睡不睡?先吃点东西?” 辛荷低声说:“我不饿。” “你永远都不饿。”霍瞿庭道,“躺一会,哥去叫人送吃的上来。” 辛荷拉住他的手腕,没用多少力气,他根本也没有力气,手指几乎都是酥的,但霍瞿庭立刻就不动了。 “哥哥抱抱。”辛荷带着困意说。 “不可以这样。”半晌,霍瞿庭一面钻进被窝,半靠在床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辛荷连人带被弄到他身上抱着,一面说,“要吃东西,不可以耍赖。” 辛荷不说话,把两条细胳膊松松地绕上他脖颈,睡得发热的脸蹭在他颈窝,眼睛闭着,好像很快就又要睡过去。 霍瞿庭还有满腹的长篇大论等着教育辛荷,关于好的作息习惯、饮食规律和听从长辈教导,但他最终只是像个充当沙发的工具人一样搂着他,看他在自己身上舒适地保持半睡半醒的状态,连一个会吵到他的大喘气都舍不得发出。 好在辛荷没有真的再次睡着,已经十点多,打破的生物钟复原,他休息够了,在霍瞿庭身上赖了一会儿,就很慢地醒了过来,结束了霍瞿庭内心关于“让他再睡一会儿”和“还不吃东西怎么可以”的天人交战。 冲澡的中途,听到服务生送餐的声音,辛荷才突然一个愣怔,反应过来此刻的不同。 在他睡着之前,霍瞿庭几乎亲遍了所有被碰到以后辛荷不会哭的地方,他闭上眼之后,霍瞿庭还吮着他下唇,最后亲出了响亮的一声。 霍瞿庭说,跟二十六岁的处男谈恋爱,就必须这样。 谈恋爱。 辛荷想到,原来他现在正在跟霍瞿庭谈恋爱。 “傻笑什么?”霍瞿庭手里已经拿好了吹风机,在床边等着他,“快过来。” 辛荷已经穿好了睡衣,乖乖走过去坐下,霍瞿庭先拿拇指蹭了蹭他脸蛋,才拨拉了两下他的头发,打开吹风机。 白天可能要出门,霍瞿庭不再以速干为宗旨乱吹一气,动作还算耐心,又怕烫到辛荷,所以吹得很慢。 两个人本来就挨得很近,辛荷上身微微前倾,两条胳膊一伸一搂,就抱住了霍瞿庭,脸埋在他腰间。 霍瞿庭手上的动作没停,但是辛荷感觉得出来他僵硬了很长时间,甚至一直到吹完头发,也没放松多少。 他在抬起头的时候很好地隐藏了脸上的笑容,对霍瞿庭道:“现在吃饭吗?” 霍瞿庭板着脸道:“嗯,粥和面都有,好几种,你看想吃什么。没有的话,出去吃也可以,反正随时可以出门。” “哦……”辛荷到餐车边看了看,“那我吃面。” 新换的酒店粤菜做得还可以,辛荷吃了点面,还多吃了两块豆沙酥和凉瓜卷。 霍瞿庭吃饭一向很快,但他今天很沉默,没那么多念叨,只坐在一边等,时不时给辛荷的碗里夹两个从蒸饺里挑出来的虾仁。 辛荷吃完,他习惯性递纸巾、湿巾和漱口水。 擦好嘴,辛荷凑过去就着他的手抿了口漱口水,一只手顺势握住他那只手腕,霍瞿庭就又有点僵硬,脸上连最后一点表情也没有了。 辛荷的机票被改到了晚上和霍瞿庭一起回伦敦的那班机,一整天就都没事。 吃完饭也才十一点多,他跑去阳台扒在栏杆上往下望,是所有星级酒店全都会配备的千篇一律的碧蓝色泳池,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就连毫无新意的泳池都好像显得格外可爱起来。 “我们今天做什么?”他回头问还在房间里的霍瞿庭,“其实我不是很累,要不还是出去逛逛?不过待在酒店也可以,约个按摩放松一下。” “都行。”霍瞿庭朝辛荷走过去,“今天温度还可以,你想出去我们就出去。” 他脸上有点湿,好像又洗了把脸,他今天穿了一身偏休闲的衣服,白色衬衣上有一些不太明显的暗纹,西裤也比较修身,搭配起来勾勒出倒三角的身形和流畅修长的腿部线条。 头发也认真打理过,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整齐干净的眉毛,眉骨和鼻梁撑起深邃英俊的面孔轮廓。 辛荷歪头倚在栏杆上冲他笑:“打扮得这么帅,不出门太可惜了吧。” 霍瞿庭走到他身边站定,视线落在前方,过了会儿,神情严肃道:“要不要去豪客摩天轮,我看很多成年人都去,只有你说幼稚。” 辛荷笑嘻嘻地托着脸道:“哥是不是偶像剧看太多,预备在摩天轮最高点进行永恒约定的kiss?” 霍瞿庭一脸被他雷到的表情,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 说定出门,辛荷就去拿自己的背包,没什么重的东西,他就没要霍瞿庭帮他拎,自己规规矩矩地背好双肩带,咧嘴笑的棕熊一直夹在背包最上面的手环上。 霍瞿庭拿一件外套就可以出门,他走在辛荷前面,刚打开门迈出一只脚,辛荷突然叫他:“哥哥。” 霍瞿庭回头,辛荷就往前凑了点,手握上他抓着门把手的手,有点犹豫地说:“哥,你不理我,是因为害羞,还是有点后悔?” 没等他回答,辛荷又说:“可我起床前,你明明还抱我,应该不是后悔吧?” 霍瞿庭保持着那个半转回身低头看辛荷的姿势好一会儿,看到本来镇定的辛荷也开始真的有些无措的时候,他突然关了门。 他动作很快,一手捞过辛荷的腰把他推到门板上,托着辛荷踮起脚把胳膊圈到他肩背上,自己很近地凑过去,一条腿顶在辛荷两腿之间,慢慢不再遮掩,露出了天亮前抱着辛荷发出处男恋爱宣言时赤裸裸的眼神。 “你说呢?” 被他这样逼近,辛荷有些紧张,脸不受控制地红起来,但还不自知,努力迎上霍瞿庭的目光,磕磕绊绊道:“你亲我,亲得那么开心,怎么能后悔。” “是啊。”霍瞿庭的表情却像是有些懊恼,眉头微皱,视线也直勾勾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可以给辛荷准确的答案,“你呢,你后悔吗?” 辛荷很快地说:“我为什么要后悔?” “那我为什么要后悔?”霍瞿庭很狡猾地说。 辛荷有些讨厌他了,拿食指戳了戳他板起来的脸,咕哝道:“那你怎么总这样,也没有表现很高兴的样子。” 霍瞿庭用手碰了碰他又微微撅起来的红嘴唇,心想睡前哭唧唧地说再亲就肿了,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一边用压低的声音说:“我没有后悔,我只是在忍。” 辛荷道:“忍什么?” “这样。”霍瞿庭又用那种他不太懂的眼神看他,过了会儿,才用手指从他的眼皮掠过,慢慢又一次碰到他嘴唇,拿屈起的指节在上面揉了揉,又往下流连去,“想亲你,想碰你。” 辛荷感觉到自己搭在霍瞿庭后颈的手指有些发抖,但他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害怕。 接着,霍瞿庭顶在他两腿间撑着他往上的腿又极富暗示意味地动了动,在他耳边叹息似的道:“还有这样,小荷懂不懂?” 只反应了一瞬间,辛荷的脸红很快就蔓延到耳朵和颈侧。 霍瞿庭高大的背影挡住了大部分直射进房间的日光,将他困于门板、人体与墙壁构成的角落。 在这一方天地,充斥着两个人争先恐后冒出来的PEA、多巴胺和荷尔蒙,当生理和心理全都处在热恋状态的时候,只有傻瓜才会选择忍耐。 辛荷不是傻瓜,所以他顶着一张红脸蛋,用手压低霍瞿庭的后脑,踮脚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低声说:“为什么要忍?你真笨。” 只是他也只有这三秒钟的威风,很快就被笨蛋霍瞿庭更紧地挤进角落,躬身凶巴巴地将他吻住。 他力气大,但起先还算温柔,只擦着唇面蹭动,偶尔才拿牙齿叼住一点点软肉轻咬含吮。 辛荷勾在霍瞿庭后颈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感觉嘴唇被吻到发烫,但霍瞿庭却好像还极不满足于这样的接触,没多久,他就只用一只手很轻松地把辛荷抱了起来,让他背着背包的背部离开了门板,另一只手按着辛荷的后脑勺,吻得密不透风。 辛荷的嘴唇成了最软最甜的糕点,但牙齿和唇舌的触碰只能短暂缓解旅人一时的饥渴,却又在随后引发更深的躁动。 他还没学会熟练地换气,被霍瞿庭松开呼吸的时候,因为被抱着的姿势,回过神来的辛荷很轻易就能感觉到他硬起来的地方。 只有将糕点完全吃掉,才能从实质上解决饥饿问题。看来这块糕点在勇敢之前并未想到这一点。 霍瞿庭的眼神很沉,嘴唇上的湿润提醒着辛荷一个让霍瞿庭满足的深吻的真实感受,也让他明白了霍瞿庭“暂时忍忍”的必要。 摩天轮排队的人不多,他们没等多久,辛荷一直从窗户往外看,等车辆和人群都缩小到无法分辨的时候,握着他手的霍瞿庭把他拽到了自己怀里。 辛荷用手捧着他的脸,笑眯眯道:“干嘛?” 霍瞿庭眼睛里也有点笑意,不过脸上还端着成熟,在亲过去之前说:“永恒约定的kiss。” 辛荷边笑边给他亲,含含糊糊地说:“我要起鸡皮疙瘩了。” 霍瞿庭把手伸进他毛衣,怕他冷,只是逗逗他在他后腰上摸了摸就退出来,道:“没有,那我多说几次。” 霍瞿庭一直没有放开他,不过吻得很浅,不像出门前那一通划地盘一样的粗暴操作,辛荷仰起脸被他亲到脖子,有点痒,抓着他后脑的头发闷声笑了两声,霍瞿庭含糊道:“什么味道?” 辛荷迷迷糊糊道:“什么?” 霍瞿庭轻轻咬了他一口,弄得辛荷下意识往上窜,又被霍瞿庭牢牢地固定在怀里:“好香。” 辛荷哪里知道什么味道,只好被他抓着确定似的细致地亲了一遍。 两人返回伦敦后,第一件事就是跟香港那边的医生确认好所有需要检查的项目,然后给辛荷约了检查。 香港的医生当天就隔着时差回了消息,结果一如既往得好,没大问题,只叮嘱辛荷回港后还是再去一趟医院,确定需不需要换其中的一两种药。 霍瞿庭还没到家,电话是辛荷接的,门铃响后,他高高兴兴地去开门,刚打开,霍瞿庭就把他抱起来。 两个人先停在原地接了个吻,分开以后,霍瞿庭又抓着他的手亲了两下,才抱着他往沙发边走。 “检查结果过来没有?”霍瞿庭探身拿了杯水喝,喝完又凑到辛荷嘴边。 辛荷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捞过平板,把结果给他看,又把医生说的话说了一遍。 “真好。”霍瞿庭眼里的笑越来越深,他捏了捏辛荷的耳朵,好像保持得好就是辛荷对他做的最大的好事,“小荷好乖。” 辛荷也很得意,作威作福地骑在他腿上,两只手揉捏霍瞿庭的脸,强行把他弄成个很丑的样子,又嫌弃起来。 霍瞿庭白天都忙,一整天不见想得厉害,搂着辛荷被他欺负了好一会儿,才捏着他脸蛋亲了口,说:“哥做饭去。” 吃完饭,霍瞿庭收拾厨房,辛荷就弹了会儿琴,做完家务的霍瞿庭走到他身后,跟着在琴键上按下几个音,低了一调,辛荷配合得很好,他就把另一只手也放上琴键,还险险完成了一段四手联弹。 “好烂。”辛荷停下,朝后靠在他腿上,仰脸笑他,“羞不羞。” 霍瞿庭大言不惭道:“你是行家,我有什么好羞的。” 辛荷抿着嘴笑,故意斜眼睨他:“嘴巴好甜。” 霍瞿庭看他娇嗔,心头动得厉害,忍不住把他捞起来,又去吻他,动作间含含糊糊地说:“让我比比,谁比较甜。” 辛荷叫他吻到眼里含泪,霍瞿庭才给出对比答案:“小荷最甜。” 辛荷的威风从这里就开始慢慢结束,晚上纠缠在被窝里,他更被霍瞿庭弄得一点骨气都没了,露着单薄的胸脯,边微弱地求边被霍瞿庭按住小腹,在背后一路从后颈亲到腰窝。 这样的亲密,辛荷已经习惯了一点,但霍瞿庭一边吻到他腰线,一边剥了他内裤把他含住的时候,他还是捂着嘴发出一点哭音。 霍瞿庭并不过于地刺激他,跟前两次一样,含得很慢,一直握着他的一只手,等他呼吸没那么急促,才整根含了进去,缩着脸让他舒服。 没弄多久,辛荷那两条搭在霍瞿庭肩背上的大腿就微微地抽搐了几下,一只脚蹬在他肩上,拿软又抖的哭音叫着哥哥射了出来。 霍瞿庭又吮了好一会儿,帮他延长快感,然后抓着他软了的东西又舔了舔,抬头看他眼泪汪汪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好像只要辛荷舒服,他就什么都能忍了,很舍不得地低头,在他留下印子的大腿和小腹亲了好几下。 他下床去漱口,走回床上的一段路,缓过神来的辛荷就等不及一样伸着手要他抱。 霍瞿庭单腿跪上床,就把他拽到自己怀里,两个人赤身裸体地贴着,拿手背碰他有些烫的脸,声音低沉:“这么粘人?” 辛荷叫了声哥哥,跟个没安全感的小动物一样缩进他的怀里,肩膀微微地抖,没一会儿就又抬起头讨吻。 霍瞿庭把他抱到床中央,面对面整个搂着,两条软得没力气的腿盘在腰间,腰腹处紧贴着辛荷软趴趴湿黏黏的阴茎,两手用力揉着他软白的小屁股,几近粗鲁地将他往自己身上按,用力又小幅度地上下磨蹭,上面接吻的动作却很温柔,他叼住辛荷甜蜜的舌头不肯放开,诱哄似的,柔情蜜意地舔。 他逗个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勾了勾辛荷的下面,低沉的嗓音里带着隐隐的笑意:“还要不要?不要就洗澡睡了。” 辛荷窝在他怀里,点点头又摇摇头,霍瞿庭有点凶道:“睡觉。” 辛荷一点都不怕纸老虎,把手贴到他湿了一片的内裤上,霍瞿庭刚要拉开他的手,辛荷就说:“我也可以。” “你也可以什么?”霍瞿庭道,“你还想上天。” 辛荷拿手心在他硬得吓人的地方蹭了蹭,有些发抖,又无语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讲这种很土的梗。” 霍瞿庭被他摸一下就受不了,抓着他手道:“那你听话,睡了。” “就让我试试吧。”辛荷的力气拗不过他,只能直起身往他身上贴,跟他贴着脸,又拿胸脯蹭着他说,“我不会咬你的。” 辛荷凑过去,很小心地在他嘴角亲了亲,两个小鹿一样的圆眼睛看着他,刚刚才被他口过,还舒服得要命得射在他嘴里,现在却又恢复了那副好像不谙世事的表情,小声保证道:“真的。” 霍瞿庭憋得厉害,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好还是不好,辛荷已经拉开了他的内裤。 那根耀武扬威的阴茎从内裤里弹出来,粗壮热烫的一根,和辛荷自己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跳了跳,亲吻似的碰了下辛荷的手背,沾上一缕粘液。 辛荷是愣住的表情,好像被吓得不轻,但他比霍瞿庭想象中要胆大很多,很快就拿手盖住了那个最嚣张的龟头,马眼情动裂开,吐出粘腻的前列腺液,弄脏了他的手心。 霍瞿庭最终还是没舍得让他给自己舔,只是没什么自制力地把辛荷紧紧抱在怀里,皱着眉感受辛荷帮他撸管的快感,分不清到底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总之爽到他头皮发麻。 辛荷的肩膀被啃红一大片,包着霍瞿庭阴茎的两只手被弄得又烫又脏,他红着脸不敢往下看,手上用力,听霍瞿庭似痛死爽地哼了声,就突然松了手,在霍瞿庭胸膛上打了一下就退出他的怀抱:“怎么这么久啊,我不弄了。” “小荷。”霍瞿庭哪里同意他半路罢工,顶着怒涨的阴茎三两下膝行到他身边,弯腰搂过去,身体跟他紧紧贴着,下意识挺腰顶他绵软的股缝,“再一小会儿,很快的。” 辛荷躲着他,把手藏到枕头下面,不肯配合:“好累,你自己弄。” 霍瞿庭就只能很憋屈地亲着他,一只手捏他红红的乳头,另一只手伸下去给自己打飞机。 但那东西好像吃过了山珍海味就不再肯吃糠咽菜,总是差一点射不出来。 霍瞿庭又拱到他肩窝,低声求他:“小荷,小荷,你想憋死哥是不是?我什么时候惹了你生气,我给你道歉,别闹了,小荷。” 霍瞿庭自己被上了头的情欲折磨,没注意到辛荷涨红的脸,又低声下气地求了会儿,辛荷才小声说:“那你进来。” 霍瞿庭下意识问:“什么?” 辛荷把藏起来的手伸到背后,拉着他的手探到自己股间,那里面热呼呼湿软软,是准备过的样子。 脑子里轰得一声,霍瞿庭低头看辛荷,他的眼睛闭得很紧,睫毛颤抖,咬着嘴唇,脸红得要命。 辛荷把屁股朝后凑,碰到他腰间,颤颤巍巍地转过脸看了他一眼,表情好像要哭了,低声说:“你不会吗?” 霍瞿庭简直不要太会。 他搂着辛荷打算顶进去之前是这么想的,但一开始就问题重重。 辛荷并不熟练,扩张和润滑都做得很不到位,就那么进去不受伤才怪。 但霍瞿庭开始给他重新润滑,让他分开腿自己抱着的那一步,辛荷就哭了,咬着嘴唇慢吞吞地掉眼泪,不过霍瞿庭没有再打算放过他,一直到全部准备好,俯身将已经等了太久的阴茎凑到穴口,辛荷才如愿以偿地重新抱到哥哥。 他的腿被霍瞿庭分得很开,但因为霍瞿庭一直吻着他,就让羞耻和痛感都大幅度减轻。 霍瞿庭只顶进去一个龟头,就绷着腰停下,反复向辛荷确认:“可以吗?难不难受?” 辛荷皱着眉点头,浑身都在发抖,但霍瞿庭进一点就要问他,进一点就要问他,最后辛荷怎么都不肯说话了。 体内塞进异物的排斥感与生俱来,他感觉自己被霍瞿庭劈成两半,即使准备工作做到不能更加细致,还是痛到嘴唇发白,可又有溢满胸腔的幸福感,那些幸福让他头晕脑胀,什么情况都敢说“还好”,什么长度都敢说“可以”。 他感觉自己像要死去一样的幸福。 “小荷。” “小荷。” 霍瞿庭一只手横在他后腰,另一只手一直托着他后脑跟他接吻,滚烫的温度缠在他身上,没多久又开始不停地叫他:“小荷……小荷。” 辛荷又掉出两滴泪,求饶一样什么脾气都没有地说:“没事,你不要再问我了。” 霍瞿庭却喘息着说:“怎么这么舒服啊?” 辛荷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好笑,他就极力忍耐着一样又动了动腰,让那根要人命的东西在辛荷身体里来回进出,又叹息似的说了一遍:“怎么会这么舒服,小荷,宝贝儿。” 辛荷想生气地说“我怎么知道”,还想说“别再问我”,但他只是流着眼泪溢出几声让霍瞿庭更硬的喘息,最后在他肩上捶了两下,只是手脚发软,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很快就被霍瞿庭收缴武器,随处可以下口似的从手腕往上,一直亲到肩窝。 第十九章 辛荷回手摸索着关掉闹钟,艰难地扯开一点被子,推了推埋头在他胸口睡觉的霍瞿庭:“起床了。” 霍瞿庭搂着他发出六亲不认的声音:“不管。” 辛荷又推了他两把,实在自己也很困,大腿和腰都很酸,觉得真的很像挨了顿打,慢慢开始生气,也不再叫他,咕哝道:“你就别去了,导师生气把你开除算了。” 霍瞿庭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闻言闷声笑了两声,脸还埋在辛荷胸口,乌黑凌乱的头发戳着辛荷的下巴,弄得他很痒。 辛荷莫名其妙地也开始笑,但刚开个头,笑容就僵在脸上,因为霍瞿庭把他乳头含住了,还吃奶似的吮。 他被这个动作弄得非常羞耻,本来霍瞿庭的姿势就是一直在他怀里,也不知道昨晚怎么睡成了那样,现在半颗头蒙在被窝里叼着他奶头唆,真让他有种哺乳的错觉。 辛荷喊了声走调的哥,霍瞿庭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他就边推霍瞿庭的头边往后躲着说:“不要,别这样。” 霍瞿庭真的把他放开了,辛荷刚松口气,他就抬起头看他,脸上带着很不满意的表情。 “为什么不要?” 这有什么为什么?辛荷想不出理由,霍瞿庭已经爬上去压到了他身上,顶着鸡窝头又问一遍:“为什么不要?” “因为很猥琐。”辛荷拿两条细胳膊挡住自己胸口,义正言辞地说,“你怎么是这种哥哥。” 霍瞿庭也严肃道:“这就猥琐?” 他把手放在辛荷白软的屁股上揉了几下,一脸求知若渴地问道:“那你昨晚诱奸我又怎么说?” 辛荷对诱奸的说法表示反对,霍瞿庭就坐起来,把他抱在怀里,拿过手机,两个人一起搜索这个词条的释义。 “使用欺骗诱惑的手段与被害人发生性行为。”辛荷看着屏幕总结道,“我欺骗你了吗?没有。” “你诱惑我。”霍瞿庭说,“还强脱我内裤,撸管撸一半,最后夺走我的童子身。” 辛荷忍不住先笑了,抓着被子的手松了点,露出一半胸膛,上面的痕迹才刚开始显现,涂染在原本青涩的身体上,暧昧得要命。 霍瞿庭很快就扔开手机,重新把他扑倒在床上,亲得他喘不过气。 “你真的很土。”辛荷已经躲不动了,任由霍瞿庭搂着他边亲边摸,一只手还被带到他内裤里,据说是为了补偿昨晚撸到一半的错误,“什么叫童子身?” 从昨晚做完第一次之后,霍瞿庭就再没一点不好意思,此时厚着脸皮道:“不光童子身,还有童子精。” 他很珍惜地吻着辛荷的胸口,重点吻过那道七岁的时候做手术留下的疤,挺胯顶了顶辛荷:“射进去那么多,就算你销毁现场,也难说不留下证据。” 过了会儿,无言以对的辛荷被摊饼一样地翻了个面,霍瞿庭扭过他的脸,一边很温柔地吻他,一边伸了两根手指到他后面,低声严肃地说:“现在法官来取证,你最好乖乖的,不要反抗。” 他好歹有一些法律意识,被弄得发抖,单薄的肩膀靠在霍瞿庭怀里,被吻着都忍不住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好一会儿,才微弱质疑道:“为什么取证的是法官?” 霍瞿庭已经要插进去,精虫上脑,哪里知道为什么,更加将罪名安得更高:“那你是喜欢警察来这样对你?猥亵警察,罪加一等。” 辛荷欲哭无泪,很快被取到罪证的霍姓法官严惩,非说昨晚清理后留下的湿润是被害人的童子精,一顿惩治,到他要出门去学校前,辛荷还没能起床。 “哪一条?”因为在校外还有个会要开,霍瞿庭穿得比较正式,胳膊上搭了三条领带,手里还拿了两条,站在床边问把被子裹得很紧、战战兢兢的辛荷。 刚被收拾了一顿,辛荷还有点怕他,不敢不理,没出息地说:“中间那条。” 霍瞿庭确认好以后,自辛荷寒假过来以来,第一次自己打了领带,走到卧室门口又走回去,弯腰在辛荷脸上亲了口响的,摸摸他头发道:“走了,中午回来带你吃饭。” 辛荷小声说:“哥哥再见。” 霍瞿庭听了这声哥哥更走不动了,又很舍不得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拿上东西出了门。 早上八点半走,中午不到十一点半,他就进了家门。 辛荷起床没多久,吃了霍瞿庭留下的早餐,虽然说实话,霍瞿庭早上做得很温柔,但那种感觉还是令人无法忽视,他在沙发上趴着看琴谱,看见霍瞿庭进门还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早?” “我不是说中午回来吃饭?” 辛荷看了眼时间:“那也太早了吧。” 霍瞿庭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把车钥匙扔到茶几上,看了眼他手里的平板,道:“后面还难不难受?” 辛荷脸有点红,转过头说:“还好。” 早上霍瞿庭走之前看过,还给他抹了药,知道没什么事,但还是担心:“我再看看。” 辛荷赶紧说:“真的没事,我刚才,刚才自己看了,就是坐着不舒服。” 他点了几下屏幕,关掉琴谱换了个动漫看,接着随口说:“你怎么那么大,我查了一下,人家说这个不是第一次做的原因,你那么大,每次都会不舒服的。” 半天没听到霍瞿庭说话,辛荷刚打算回头看,就被他把上半身压到自己背上,侧脸贴着他的肩胛骨,哀怨地说:“小荷对哥哥好多不满。” 辛荷没听过他这种语气,结巴着说:“哪有……” “你小时候就没良心,没想到长大也这样。”霍瞿庭紧紧粘着他,像个怨妇似的说,“我一上午都在想你,你呢,竟然嫌我回来得早,还嫌我大。” “果然男人都是这样。得到的就不珍惜,睡过一次的男人更不珍惜。” 辛荷被他说得不停地笑,回手推着他说:“你想压死我,喘不上气了。” 霍瞿庭本来就没有真的压着他,闻言换了个姿势,把他弄到怀里抱着,脸埋进他颈窝拱来拱去,嘴里碎碎地说:“没良心的小荷想死我了。” 辛荷捏住他耳朵拽了拽,说:“你怎么这么幼稚,到底几岁啊。” “不管几岁,睡过就都要负责。” 霍瞿庭撒娇上了瘾,让辛荷很难记住对方牢牢压着他,好像每一根头发丝都要掌控的情景。 “我也很想你的。”辛荷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很认真地说,“真的。” 可霍瞿庭表情刚刚好看一点,他就又说:“但你去学校的时间真的很短,最近不是很忙吗?” 霍瞿庭又臭了脸,捏着他屁股说:“我是小学生吗,还担心我逃课被叫家长?” 辛荷心说你当然不是小学生,你是二十六岁刚破处的研究生,但那不是不好好学习的理由。 “我错了。”辛荷说完,又很想知道地问了一句,“那你不会真的被叫家长吧?” 霍瞿庭差点被他气死,挠他痒痒,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又吻到一起,等亲完的时候,霍瞿庭的生气就也无影无踪了。 一起吃了中饭,辛荷该午睡了,他才又去了学校。 他在楼下倒车,辛荷从三楼的窗户探头出去跟他再见,他就在并不算很宽敞的停车场很骚包地来了个甩尾。 下午他打电话回家,辛荷正在写作业,他也忙,匆匆说了几句话,但还是问了遍辛荷心脏的感觉,约好晚上吃什么,去哪里散步,才挂掉电话。 就算不急着回去复查,辛荷的假期本身也没剩下多少,两个人抓着假期的尾巴争分夺秒地谈恋爱,辛荷被霍瞿庭带着一次次突破下限,刚惊讶于“怎么可以那样”,不久就又“怎么还能这样”。 回香港前一天晚上,霍瞿庭很舍不得地不停亲他,辛荷碰了碰他睡裤下顶起来的一大包,抖着声音说:“要不然还是做一次吧。” 他实在不行了,霍瞿庭能忍得住,他都招架不住,因为霍瞿庭只是不插入,也是这天晚上,辛荷才知道,在床上除了插入以外,还有那么多折磨人的事情。 霍瞿庭却很坚决,最后辛荷都被他弄哭了,才亲着辛荷胸口,确定他心脏跳动得正常,开始安慰他,动作也规矩了很多。 两个人在机场分开,霍瞿庭一整天都很正常,比之前严肃多了,更像个哥哥的样子,检查辛荷的行李和背包,还把他的作业拿出来看了一遍,确定他不会因为早恋不好好写作业而挨骂。 但辛荷要进机场之前,他眼神突然变了,把辛荷搂进怀里,躬身将脸埋进他颈窝,蹭了蹭,很低声地说:“小荷,你会想哥哥吗?” 辛荷摸了摸他头发,很肯定地说:“会呀,我每天都会想你。” “要打电话。”霍瞿庭补充,“我发的邮件也要回复,必须超过两百字。” 辛荷道:“好,我记住了。” “真的会想我吗?” 辛荷眼睛本来就一直都有些红,被他的语气弄得更舍不得走,更加温柔地把霍瞿庭抱住,一只手摸着他的脸说:“你好笨蛋啊,我不想你,还会想谁呢?” “那你说爱我。” 辛荷还没说过这三个字,所以一时间有些愣,霍瞿庭立刻不高兴了,把他抱得更紧,即使躬着身,也几乎使他双脚离开地面。 辛荷赶紧像哄小朋友一样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最爱你了,你好好读书,把项目完成,很快就可以回来了,好不好?” 霍瞿庭这才满意,低声很慢地道:“我也爱你,小荷,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很认真地在辛荷额头上吻了吻,才直起身,看着辛荷的眼睛加了个期限:“永远。” 辛荷抿着嘴笑起来,眼眶却狠狠地发热。 热恋里的离别对十七岁的他来说,简直可以算是人生里最难面对的事情,只有想着不会再有分别的以后,像霍瞿庭说的那样——永远,他们还有很长的永远,才能缓解那其中百分之零点一的难受。 第二十章 霍芳年的贴身秘书钟择在T1航站楼接到辛荷,他是霍芳年最常带在身边的工作人员,一般不会离开,所以辛荷见到他有些奇怪。 “钟先生。”辛荷道,“爷爷还好吗?” 钟择帮他拉开车门,等司机将辛荷的行李搬到车上,也上了后座,温和道:“霍生很好,最近还是一直忙,只不过有时空闲下来,想到您在伦敦贪玩,还没有复查,心里会很担心。” 辛荷想到霍瞿庭,就有些不好意思,他抿嘴笑了笑,道:“在伦敦做的检查结果很好,可能是哥哥忘了告诉爷爷。” 钟择道:“还是不比从小一直给您检查的地方放心,无论如何,小少爷的复查不好再拖了。” 辛荷也知道还得去一次医院,不过没想到这么急,闻言答应下来。 霍瞿庭的电话很快就过来了,听到他和钟择在一起,也有些奇怪,不过辛荷说马上要去一趟医院,就只嘱咐他回去以后赶快休息,没再多说。 但辛荷去了医院以后,就没再回家。 他一贯听医生的安排,住院检查对他来说也并不算新鲜,但检查项目超出常规,他依稀有印象,前两次做心脏移植配型时,才有过类似的流程。 霍芳年来医院看过他一次,他们不常见面,辛荷甚至跟他并不熟悉,但霍芳年这次却表现出一些亲切。 不是刻意装出的愉悦,辛荷看得出来,他仍对他心存芥蒂,但看着他的目光里包含有满意的成分。 他叮嘱他好好保养身体,听起来也十分真心实意。 病房惨白的墙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逐渐开始使人心生恐惧,霍瞿庭在千里之外对他突然又住院的情况感到焦急和无措,越洋电话不断,反复问他感觉如何,但辛荷自己也说不清楚具体的住院原因。 来不及反应的五天里,他刚下飞机就一刻不停地做了很痛苦的检查,吃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药,直到这天下午,护士来通知他晚上要转院,病房门口人来人往,他开始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自由。 手机昨天早上就被收走了,原因是要他好好休息,避免辐射的伤害。 辛荷在换药的时候借了来顶班的护士的手机,终于在两天后跟霍瞿庭说上了第一句话。 “哥哥,爷爷有跟你说过我还要做手术的事吗?”辛荷的声音有些抖,“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住院?没人跟我说话,我的手机,也被收走了。” 他在并不算危急的现实环境里感受到汹涌的恐慌,想让霍瞿庭告诉他只是他在乱想,霍瞿庭却严肃地安慰他道:“小荷,小荷,你听哥说,不要怕,哥已经买好机票,现在在机场,很快就会回去。” 辛荷拿着的手机被战战兢兢的护士抽走时,霍瞿庭还在冷静地安慰他“不要怕”。 那样的语气比什么都开始让辛荷恐惧,他感觉自己开开心心地从伦敦回来,就一脚踏入了看不见铁门的牢笼。 当晚他就转了院,像把他从瑞士接回来的时候一样,霍芳年的秘书钟择负责全程,把他看顾得十分周全,又像只是防止他消失不见。 进了芳年医院的顶楼病房,辛荷才真正体会到与世隔绝,换药的护士不再跟他说一句话,只管扎针和配药。 他把吊的液体的针头插进病床的床垫里,十分钟以后,新的针头就又会回到他手背上。 第二天早上,霍芳年出现了。 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些笑容,温和底下藏着残忍。 才刚早上七点钟,被未知的恐惧折磨着,辛荷几乎一夜没能睡着。 霍芳年用干皱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心疼似的嗔道:“听说你最近都不好好休息?脸这么白,这可怎么好。” 辛荷感觉自己在发抖,他靠床头坐着,脸上被霍芳年碰到的地方仿佛被毒舌舔过,让他一动都不敢动。 钟择跟在霍芳年身后,霍芳年朝后伸手,他就递过去一叠报告样的纸张。 霍芳年对它们很熟悉似的来回粗粗翻动几下,又递回给钟择,他就接到指令般走近几步,边讲解,边将报告一页页摆到辛荷盖在腿上的毯子上。 “血型一致。” “淋巴细胞毒试验阴性。” “HLA位点高度重合。” “您与辛或与先生的肾脏配型可以说完全一致,医生也说,您的身体状况是近十年来最好的时候,是肾移植的最佳时期。” 霍芳年的手盖在他缺少血色的手背上,拍了拍,又很慈爱地握住,温声道:“你外公身体出状况时间不短了,他心疼你,要不是没办法,也不会这样。你是个好孩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妈不在了,这恩就得你替她,这个道理,小荷能想得通吧?” “我哥哥呢?”过了好一会儿,辛荷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他知道吗?” 霍芳年笑了笑:“这是咱们之间的事,你扯他干什么?” 辛荷道:“他不会同意的,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给个肾给别人?他不会同意的。” “这不是你们玩过家家的游戏。” 霍芳年像看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看着辛荷,又笑了笑道:“再说,什么叫别人?那是你外公。你姓辛,霍家养大你,你是该记得这份恩情,但本源更不该忘,配型这么高,也是在点你,血脉是割不断的。小荷,你可不要这么冷血,让我们老人家心寒。” 辛荷看着他脸上已然作出决定的表情,前所未有地感觉到无助。 霍瞿庭把他保护成了一个废物,让他在独自面对任何事的时候,都第一时间想到“哥哥”,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武器。他永远都在等霍瞿庭来救他,没有霍瞿庭,他连自己最基本的身体都无法做主。 霍芳年没有回头,但确实是在对钟择说话:“少爷呢?” “在飞机上。”钟择恭恭敬敬地说,“预计两点钟到机场,已经派了车去接。” “拎不清的蠢货。”霍芳年低声骂了一句,随口问,“他知道多少?” “小少爷要做手术的事,恐怕已经知道了,多的就不清楚,少爷自己也有人是咱们不知道的,打听这么点消息不算难事。” “到时肯定要来见我。”霍芳年不太当一回事,又有点心烦地说,“直接送到我办公室,让人带他上来。” 钟择弯腰道:“知道了。” 霍芳年坐在钟择从客厅搬进来的小沙发上,靠着沙发背闭目思索。 过了好久,他才起身,拿指尖敲了敲摆在辛荷腿上的那几张检查报告,最后道:“最近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手术可能不会等太久。没有别的选择,你也劝劝你哥,把脑子放清醒一点,小打小闹我不管,但不要在这种已经定了的事上给我添堵。” 霍芳年走了,钟择跟着他离开,回手轻轻地带上了病房门。 辛荷把那几张化验单叠好放在床头柜上,隔了会,又拿过来翻着看了看。 他也算久病成医,上面的数据对他而言并不陌生,配型检查也做过两次,不过没一次像他和辛或与的这份这样完美,简直是天生的供受体。 这十七年来,辛家避他如同水火,只要想想那个看他一眼都怕脏了自己眼睛的外公不得不在这种时候承认他的血脉,不能再自欺欺人的样子,还真有些滑稽。 不可否认的是,听到哥哥马上回来,辛荷心里的恐惧立刻就少了很多。 他翻身躺下,把那份报告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两遍,更多的是在担心去找霍芳年的霍瞿庭。 * 门外传来间隔的两声敲门声,霍芳年继续手里的工作,温声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霍瞿庭西装笔挺、外形干净、面容严整,他回手关上门,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办公桌前,叫了声:“爷爷。” “论文写完了?”霍芳年摘下眼镜,向后靠在办公椅背上,一手食指轻敲扶手,“这时候回来。” 霍瞿庭刚要开口,他又说:“坐下说,刚下飞机,累不累?” 霍瞿庭没坐,也不跟他绕圈子,直说道:“小荷的事,我不同意。” 霍芳年道:“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您无权不征求我的意见。”霍瞿庭神情还算平静,但盛怒之下视线如炬,声线平稳但极其有力,“从他回到霍家,一直照顾他的人就是……” “他的监护人是我。”霍芳年道,“所以决定他是否进行脏器捐献的人,就也是我。” “辛或与根本不需要肾移植,他那点病,隔几个月做次透析就能再活二十年,况且,退一万步说,辛家家大人多,我不相信再找不出一个配得上型的人。” 霍芳年道:“有配得上的当然是做移植最好,辛家也有人配得上型,但你知道辛荷怎么来的,他的匹配度高得离谱,人越有钱越惜命,你设身处地地想想,你看过一个跟你这么配的肾,还想要别人的吗?” “他算什么东西?!小荷的命比他高贵一百倍,我告诉你,你也大可以告诉他,再打这种肮脏的心思,我不介意让他立刻体会挖肾挖肺的感觉!” “霍瞿庭,你不要发疯!什么东西,我才要问你,辛荷算什么东西?乱伦生下来的怪物,霍家养他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还有你!不要以为自己养了他几年,玩了点过家家的游戏,你们就是亲兄弟!” 霍瞿庭迈近一步:“辛荷是普通的供体吗?!他还没成年,身体发育又比同龄人慢,他那个病,您也不是不清楚,到底是我疯了,还是您和辛家的人罔顾人命!辛或与就算是皇帝,也不至于让另一个人拼着性命只为了摘一颗他没那么需要的肾!” 霍芳年突然不说话了,胶着的空气陡然平静,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霍瞿庭,很长时间,霍瞿庭渐渐不敢相信他的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样。”霍芳年说,“辛荷死了最好。” “我知道你知道一些,信达和宏生都出了点问题。所以到时辛或与拿了肾、死人帮咱们顶了罪,他跟我搅到一根绳上,剩下的我让他帮着擦擦屁股,他也非得情愿。” 不愿但也清醒地,霍瞿庭陡然间认识到,不清楚辛或与知不知道,但原来从霍芳年开始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辛荷在他心中,就已经是一个死人。 在霍芳年的眼里,辛荷从来都是一个完美的傀儡,七岁那年把他留在霍家,就留住了辛夷的财产。 不闻不问地等他长到十七岁,恰好碰上这个可以做个商业犯罪的替罪羊的机会,还顺带大方地从他肚腹里剖出一颗肾脏,当作送给辛家的顺水人情。 从头到尾,霍芳年都没有要跟霍瞿庭讨论辛荷手术的可行性。 因为他本就没有要辛荷活着。 而可以让辛荷死在手术台上的办法简直也太多太多了。 霍芳年看着霍瞿庭像是有些愣怔的表情,突然发自内心地慈爱地笑了笑:“我总是忙,你爸爸又走得早,你妈还不成器,没什么人有时间照管你,但给你请的教师、上的学校,一直以来都是最优秀最好的,你在爷爷的庇护下才不受风雨地长到今年二十六还那么小孩子气,做事不过脑子,只凭一点意气做主,照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办?” “这么多年,我把他留在家里是为了什么,你是知道的。我也清楚,你本性里有些从你妈那来的不值钱的心软,有些话我原本不必要跟你说的那么清楚,就像今天,我大可以劝你说辛荷只是做个移植手术。” “但是瞿庭,你以后是要接管芳年财团的人,我问你,你最近在伦敦的事情不止学校的毕业论文吧?这几天撒开手,谈好的风投撤走,可以说过去三年做的努力就都功亏一篑,我本有百种方法阻止你回来,更有办法让你从始至终都得不到一点口风,但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能成事的人。” “结论是不是。你太让我失望了。可我只有你一个孙子,所以以前的天真就不再去管,我只希望你从今天开始,把它当成个分水岭……你也该长大了,信达和宏生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到时它们交到你手里,也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会让你粉身碎骨都不算过分。” 两人一坐一站很长时间,霍瞿庭纹丝未动,也没再开口。 良久,霍芳年起身,亲自去给他倒了杯茶,茶色新鲜,是最近的大红袍,他端到霍瞿庭面前,袅袅香气扑鼻:“听明白了吗?” 霍瞿庭接过那杯烫手的清香茶水,小臂连同手腕都在发抖,茶杯磕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霍芳年和煦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很久,霍瞿庭说:“听明白了。” “算你懂事。”霍芳年拍了拍他笔挺的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用意料之中的表情叹了口气,“这都是为了你,你明白爷爷的苦心就好。” 第二十一章 霍瞿庭到医院的时候,辛荷刚被打了一针安定。 他连续好几天没怎么睡,心率忽高忽低,情况不很糟糕,但也算不上稳定。 不过他还没有睡着,等着谁一样,没什么精神地面向病房门口侧躺。 霍瞿庭在门边顿住,看他脸上好像瘦了很多,嘴唇上的血色也浅,迈不开脚步,心里刀割似的难受。 八天前,他把辛荷活蹦乱跳地送上飞机,也只用了短短八天,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也只有霍瞿庭知道,如果想让辛荷保持起码的健康,需要做多少琐碎的工作:心情的愉快、饭菜的多少和温度的冷热,一切只要人工可以干预的事情,都需要他去小心。 房间必须铺地毯,羊毛的,床品要真丝,毛巾浴巾都要手洗不可以机洗,因为他对好几种机用的洗涤剂过敏。 房间要朝南,前后都有窗户好通风。他在家的时候,打扫不可以用吸尘器,因为声音太大,但还要保持干净,因为灰尘太多他会难受。 他像个易碎品,被霍瞿庭护在掌心,家里的佣人连走动都不会太大声,因为霍瞿庭怕会吵到他。 而与之相反的是,叫他半死不活就容易太多。十年的努力,只需要八天就可以撼动基石。 辛荷显然一直是在等他,门打开以后,他的眼睛就亮起来,叫了声:“哥哥!” 虽然在药物作用下声音很低,但不影响语气雀跃。 霍瞿庭才慢慢走近,钟择在他身后将房门关上。 最近这几天,钟择在辛荷面前出现的频率大大增加,做的最多的一个动作竟然是关门。再见他的脸,让辛荷有些想吐。 霍瞿庭在霍芳年坐过的位置上坐下,他的视线克制地掠过辛荷床头的那叠化验报告,看向眼神殷切的辛荷:“感觉怎么样?” “很难受。”辛荷的眼眶马上就红起来,他像终于找到了归处,连日的委屈有了发泄的对象,怕霍瞿庭不会心疼一样,仔细描述自己的不适,“晚上也睡不好,心脏很疼,他们还给我吃很多奇怪的药,抽了好多次血。” “这都是必须要做的检查。”霍瞿庭好像没看到他伸出来想要抱的手臂,垂眼道,“爷爷没跟你说吗?你都这么大了,不是听不懂大人的话。” 辛荷突然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霍瞿庭又道:“别人的话你不听,哥说的话你听不听?” 辛荷小声道:“我听。” “那你就乖一点,配合医生。”霍瞿庭严肃又冷硬道,“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这样不管是对你,还是你外公都好,” 辛荷躺在床上,两个眼睛里有层润润的光,微微上挑着看他,抓着被子的手往上拽了点,盖住自己的下巴。 好像一只要藏起来的小动物,半晌,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霍瞿庭放软语气,但也依然严肃地道:“嗯是什么意思?” 辛荷道:“我知道了,我听你的话。” 霍瞿庭满意道:“早该这样。电话里哭哭啼啼,我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辛荷红着眼说:“要我一个肾,难道还不算大事吗?” 霍瞿庭道:“那是给你的亲外公,再说,难道你就准备眼睁睁看着他病死?” 辛荷的眼泪慢慢从眼眶里掉出来,滑过鼻梁,最后钻进白色的枕头布料,他单薄的身体缩在浸满消毒水味道的白色薄被下,吸着鼻子无声地哭。 霍瞿庭就凑近些,又哄他:“别怕,到手术之前,这段时间哥都陪着你。” 钟择刚要说话,霍瞿庭又握住刚才辛荷伸出来、像要讨他一个拥抱但又收回去的手,问他:“今天吃饭没有?” 辛荷从不对他撒谎,摇了摇头,霍瞿庭的眼神就严肃起来:“已经下午五点钟,谁教你的一整天不吃饭?照这样下去,还怎么做手术?” 辛荷说不出话,霍瞿庭就回头看向钟择,钟择马上说:“这是他们照顾不周,我马上去安排。” 病房门再次关上的同时,霍瞿庭立刻起身,弯腰揽着辛荷的背将他揉到怀里。 辛荷也在同时迎上去,紧紧将他抱住。 霍瞿庭搂着他,胸腔里心如擂鼓,感觉自己根本察觉不到辛荷的心跳,所以只能越贴越紧,去探查、去感受。 又恍惚觉得辛荷缠在他颈项上的两条胳膊细得过分,好似缠绵却易断的海草。 怀里的温度和热度全都浅淡,两人之间的羁绊说深也浅,好像只要有一秒钟他没有拼尽全力 ,这点牵挂就会断裂。 细细的哭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霍瞿庭最见不得辛荷露出一分难受的神情,遑论是流着泪的样子,他心如刀绞,额角胀痛,搂着辛荷的手臂要拼命克制,才能不那么用力。 因为辛荷遭受的这八天八夜的飞来横祸,在回港的飞机上,他自责到几乎呕血。 良久,他低下头,重而慢地吻过辛荷微湿的鬓角,又去吻他发红的眼眶和扑簌簌掉出来的泪,握着辛荷脸的手在发抖,像怕捏碎他,又怕护不住他。 “不怕。”他哑声说,“刚才说让你好好休息的话要记住,其他的你都不怕,有哥在,小荷就什么都不怕,好不好?” “你相信我,我只让你怕这一次,以后肯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小荷,你信我。” 辛荷红着眼睛点头,他被吓得不轻,只想待在霍瞿庭的怀抱里。 霍瞿庭也拼命抱紧他,热烫而不含任何情欲意味的亲吻继续重又缓慢地落在他脸颊上,大手在辛荷后颈揉搓,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幼猫,用尽所有的方法。 可时间终究有限,钟择很快就回来了。 他看了眼把头蒙在被子里的辛荷,对背对病床站着在看化验报告的霍瞿庭道:“少爷,马上就有人送吃的东西过来,咱们也可以走了。” “好。”霍瞿庭随手放下化验单,回头对着辛荷说,“小荷,哥走了,你好好吃饭。” 辛荷在被子里“嗯”了声,很轻的声音,只有霍瞿庭听得出来,他又在哭。 他攥紧拳头,面色平静地出了病房,电梯下行时,钟择欲言又止,霍瞿庭道:“你说。” “您刚才说,最近都不回伦敦……”钟择道,“我怕霍生会……” 霍瞿庭道:“我会自己跟爷爷说。” 钟择道:“但是……”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张嘴?” 霍瞿庭平淡的眼神扫过去,钟择先是一愣,接着立刻低下头,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我没有那种意思……” “滚吧,别再跟着我。” 说完,霍瞿庭就走出电梯,没再上钟择的车,在路边随手拦了辆的士,扬长而去。 他在霍宅自己的房间里给霍芳年打电话,将近三年没有回来住过,房间里一切陈设都没变化,只是多了很多辛荷的东西。 看来他周末回家,大多数时间都是睡在霍瞿庭的房间。 霍瞿庭走到床边,随手拿起一本琴谱翻看,电话通了,他直接说:“爷爷,钟择跟您讲过了吧,最近我都留在香港,陪他做完手术。” 霍芳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还是心软。” “爷爷,人不是一天长大的,难道您不觉得,我照顾他十年,今天说叫他去死就叫他去死,不闻不问才可怕吗?” 霍芳年好像是很低地笑了声,拿一把浑浊的声音道:“反正我管不了你,随你去吧。” 霍瞿庭的指尖轻轻抚过琴谱上辛荷做的笔记,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却用力到发白。 “谢谢爷爷。”他说。 霍芳年随口叮嘱他要上心学业,还破例问了句他自己的生意的情况。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霍瞿庭说,“伦敦还有合伙人在,而且已经接触了那么久,风投没理由只因为我不到场这一个原因就立刻决定退出。” 如果不是因为血脉,他在霍芳年的眼里其实和他那个令霍芳年看不起的妈一样,但今天吵完那一架,后面又在霍芳年办公室谈了长达两个钟头的心,在霍瞿庭的着意顺从下,霍芳年对他的态度突然大有改观。 闻言,霍芳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答了两声那就好。 后面的时间,霍瞿庭遵照探病时间每天去医院看辛荷,霍芳年没再叫人跟着他,两个人说话才没那么多顾虑。 辛荷全世界只信任霍瞿庭一个人,无条件相信他可以保护他,很快就不再像个容易被任何风吹草动吓到的小动物,但也还是慌张,每天只等他来,钻进他怀里,温热的脸颊贴在他颈侧。 时隔几年,霍瞿庭不知幸还是不幸,他竟又有些重回小时候才偶尔会有的撒娇。 只是时间过得快,没多久,护士就会来请霍瞿庭离开病房。 为了把身体调整到适合做供体的状态,最近频繁用药降低抗体水平的辛荷有些虚弱,霍瞿庭把他带出医院送去澳门的那天晚上,车开到一半,他发起了烧。 出发之前,霍瞿庭给他裹了好几层毯子,春初的香港温度并不算低,辛荷还是觉得冷。 两个人走夜路,车里没有开灯,霍瞿庭专心路况,没有发现他发烧,并不算严重,所以他也没有说,只是把毯子扯高一些,转过脸,很认真地看时而被车前灯的光线映亮的霍瞿庭的侧脸。 饱满的额头,乌黑的眉毛干净整齐,那双眼可以严厉也可以多情,嘴唇的温度他也尝过,凶起来非常吓人。 好想接吻。 辛荷想,今天霍瞿庭还没有亲过他。 他不是会忍耐的人,但是后座上还有两个带枪的安保,实在是环境不方便做这件事情。 “小荷。”霍瞿庭又叫他,“有没有不舒服?” 辛荷装作不耐烦很低地回答他:“第七遍的没有。” 霍瞿庭笑了一下,隔着毯子在他后脑上拍了拍,打量他的余光一闪而过,辛荷闷闷地又说:“哥,你不穿西装也好帅。” “嗯。”霍瞿庭嘴角的笑意一直都在,“这种话可以多来几句。” 辛荷头有些晕,心脏也感觉闷闷地痛,假装不想理他地哼了声,将脸转到另一边,隔着模糊的车窗,看灯火璀璨的港湾。 车是霍瞿庭从黑市买来的,不知已经经过第几手,除去发动机以外没有完好的部分。 车窗漏风,暖气时好时坏,电台跟着发动机开启,也随着发动机关闭,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调节方式,连开关按钮都是不起作用的,属于最无法被追到买家的商品。 有着逃亡性质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选择地持续听着辛荷非常陌生的粤语老歌。 辛荷陌生,霍瞿庭却熟悉其中的大多数。 他的心情好像很不错,接连逗了辛荷好几次都不接他的话,就断断续续地跟着电台哼起歌来。 除了生日快乐以外,辛荷没怎么听过霍瞿庭唱歌。 本来想嘲笑他,但他一则没有很认真地唱,只是碾着曲调的末尾短暂地咬出几个字或词,二则声线低沉,在轰鸣嘈杂的引擎里,断断续续地勾起辛荷因为发热而时而模糊的意识,让他恍惚以为两个人在路上已经几十年。 不然怎么还没开始过,就幸福到有了结束的错觉。 辛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睡着之前的那段路面非常颠簸,霍瞿庭还没跟刹车磨合好,害得他被安全带狠狠勒回来一次,霍瞿庭好笑又着急,问了他好几遍怎么样。 也记得霍瞿庭低声唱的那一句,“冷风催我醒,原来共你是场梦”。 醒来的时候,霍瞿庭正把他抱在怀里上楼,毯子太厚,拆掉一层,但还是包得像个蚕茧。 辛荷很努力地去看四周,但楼梯间没有一点灯光,他只听到霍瞿庭的呼吸声。 “小荷?”霍瞿庭短暂地停下脚步,拿下巴拨了拨有些挡住他脸的毯子,低头看他,“醒了?” “我们在哪?” “澳门。”霍瞿庭道。 辛荷说要自己走,但他没有把辛荷放下,只说在五楼,很快就到。 果然很快就到,再上半层楼,霍瞿庭就掏出钥匙开门。 是间很旧的屋子,靠近角落的墙皮都有些剥落,其实从简陋的楼梯间也可以看得出来,但是胜在面积还算大,两间卧室,客厅宽敞,竟然还放了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钢琴。 这一片老房子都属于保护范畴,不允许拆迁,所有权在澳门政府手里,也不存在买卖,只有租赁行为,相比起来,租住人的隐私更有保障,加上霍瞿庭本就没有用自己的名字,所以一般的小动作没法查到。 “将就着住一段时间,等我办完事,就带你走。” 辛荷还在到处看房间,闻言有些发愣。 霍瞿庭没跟他说过什么,信达和百隆的事辛荷更是一无所知。 他只以为霍瞿庭带他出来避风头,直到听到霍瞿庭的“带你走”,也没有立刻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我们一起走,去哪都可以。”霍瞿庭站在那盏发黄的白炽灯下,身形被昏暗的灯光衬得更加高大,他温柔也坚定地看着辛荷,眼睛里都是炽烈的热爱,几乎要淹没辛荷,“小荷,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第二十二章 辛荷在靠近厨房门口的地方,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也是。” 霍瞿庭问他我也是什么,他就说:“我也什么都不要。” 霍瞿庭道:“要我。” 辛荷理所当然道:“你本来就是我的。” 霍瞿庭就笑了一下,冲他张开手臂:“过来。” 辛荷慢吞吞地走过去,在剩下一两步的时候被霍瞿庭拉进怀里,抱了一会儿,霍瞿庭说:“小荷。” “我知道。”辛荷说,“你硬了。” 他的身体很争气,可能知道此时条件简陋,在霍瞿庭怀里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已经退烧了。 两个人一起洗澡,霍瞿庭怕他不好呼吸,什么都没做,抱他到床上,才亲着他顶了进去。 这一场做得很温柔,比起缓解情欲,更像逃出生天后对彼此温度的确认。 霍瞿庭一直在到处亲他,辛荷感觉自己的锁骨和胸口都有点疼了,吸着气推霍瞿庭埋在他胸前的头,但最后霍瞿庭射出来的时候,嘴里还是叼着他的乳头。 辛荷早就射了,小腹上连续的几滴白浊连成线,被霍瞿庭不怀好意沾到他胸脯上抹开,但他累得没有力气,什么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霍瞿庭一直都很忙,留了人照顾辛荷,此后回到他给辛荷找的那个房子的次数也并不多,有一天,佣人在厨房做饭,煲汤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穿出来,辛荷在练琴的时候抬头看墙上的日历,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他认真回忆这一个月里霍瞿庭回来的次数,加起来五次都不到,而且每次都显得很累,但是脸上的表情还不错,似乎见到辛荷很高兴,抱着辛荷胡乱地亲,叫他再等等。 辛荷没听到过什么来自霍家的有用的消息,但霍芳年很愤怒是可想而知的,至于那愤怒有多少,霍瞿庭没说过,辛荷也一直都没问过。 他依赖着霍瞿庭生活,能好好配合霍瞿庭照顾好自己就算做得很好,从不会主动去思考潜在的危机和困难,那在他和霍瞿庭的相处模式中,是属于霍瞿庭的分工,霍瞿庭也发自内心地希望他那样。 只是霍瞿庭实在是太忙,这一次他隔了十天,才在傍晚带着一个书包进了不知道算不算他们俩的家的家门。 辛荷慢慢悠悠地弹着一首夜曲,并不去理会刚进门的霍瞿庭。 他走到辛荷身边,故意显摆似的在辛荷眼前晃了晃那个书包,辛荷才发现那是他从伦敦背回来的,后来被钟择带着住了院,一切随身物品就随之被收走了。 他把书包从霍瞿庭手里拿过来,拉开拉链看里面的东西,一边问:“你回家去了?” 霍瞿庭道:“回去一趟。” 辛荷从散乱的小东西中找到了他原本夹在系带上的小熊,在手里握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有些幼稚地说:“我以为他们见到你就会把你抓起来。” 霍瞿庭靠着钢琴斜倚在他身边,闻言笑了一下。 两个人没再说几句话,饭就好了,佣人在厨房里吃完,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直等霍瞿庭和辛荷吃完,才走出来整理。 只有辛荷一个人的时候,她还算健谈,尤其又怕辛荷孤单,还经常跟辛荷说一些零碎的小事。 但她好像很怕霍瞿庭,几乎从来不跟霍瞿庭有目光上的直接接触,当万不得已要面对面的时候,也是局促地低着头。 “你有什么好怕的?”洗完澡的辛荷骑在霍瞿庭腰上,用手揉捏着霍瞿庭的脸,左右手不同方向去扯,就轻车熟路地弄出个很丑的样子。 霍瞿庭含糊道:“谁知道呢。” 他把辛荷扯进自己怀里,大手盖在辛荷后颈上抚摸:“小荷怕不怕?” 辛荷笑嘻嘻道:“不怕!” “嗯。”霍瞿庭也笑,“没什么好怕的。” 辛荷已经不记得自己要不理总不回来的霍瞿庭的事了,趴在他身上仰着头亲他。 接吻的时候,他把一只手放在霍瞿庭的侧脸上,非常专注,虽然还是不太熟练,但能感觉得出来很认真地在回应霍瞿庭。 吻了一会儿,霍瞿庭就像以前几次那样把他松开了,松松地圈着他的腰,辛荷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走,他就说再等等。 他在尽可能多的把自己手里能动的钱转回来,霍芳年养了他二十多年,而且他收到的消息都说,最近霍芳年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差,他恨霍芳年的没有底线,但也没办法做到说走就走,留下那些烂摊子一点都不管。 但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告诉辛荷,他做的所有的事,全部都只有一个最终目的,那就是希望辛荷担心的事越少越好。 霍瞿庭稍微有些出神,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辛荷已经把自己的裤子脱了,骑在他腰上拿白生生的大腿去蹭他:“今天一定要那个。” 霍瞿庭没躲开,但也没有主动碰他,听起来有些无奈地说:“小荷。” “干嘛?”辛荷俯身凑到他身边,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又去舔他的嘴唇。 没什么技巧,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舔,霍瞿庭的嘴巴被他舔湿,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弄得霍瞿庭心头痒得厉害,只是又伸手下去碰他硬起来的地方:“我好想你啊,哥,你不想我吗?” 霍瞿庭喉咙已经有些发紧了:“我很想你。” 辛荷就瞥了他一眼,好像很不懂地说:“那你还不跟我那个。” 霍瞿庭终于伸手把他搂住了,胳膊横在他细细的腰后面,把他往上抱了一点:“身体不难受了吗?下午睡那么久,头晕不晕?” 辛荷先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下午睡了很久,接着不等他回答,又不知死活地说:“你操操我就不晕。” 他坐在霍瞿庭腿上,天真懵懂似的把刚才被霍瞿庭揉乱的白衬衣扯起来一些,眼睛来回看,跟霍瞿庭结实分明的腹肌对比,又拿手去摸了摸,脸上突然露出点生气的表情。 “不管,一定要那个。”他把自己贴到霍瞿庭身上,用光着的下身蹭霍瞿庭,又扬起脸用含着点央求的语气小声拜托着说,“好想做啊,哥哥,真的很想。” 霍瞿庭很深地看了眼他,突然又开始亲他,捏着他的下巴,嘴唇胡乱地亲过他的嘴唇和脖颈,有时候又含住他的耳垂,大狗一样又吮又舔。 辛荷很笨拙地回吻,但很快就没力气地挂在他身上了,白衬衣的扣子全解开了,露出单薄的胸膛,和下面很细的一把腰。 霍瞿庭不再半靠床头,坐了起来,托着他屁股叫他高一些,低下头含住他的乳头。 他吸了一会,把两边都弄得红红得立起来,辛荷的胸膛不住地颤,好像被微弱的电流经过,咬着嘴唇也忍不住细碎的呻吟发出来。 “猥琐吗?嗯?”霍瞿庭凑上去吻他,换了两只手的拇指摁着他两个乳头,辛荷就又幅度很大地颤了两下,从喉咙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霍瞿庭挺胯顶了他一下,跟他碰着嘴唇问他,“说话。” “不猥琐,哥,哥……” 霍瞿庭把他刚拿出来的润滑剂捞到手里,挤出一大坨,捂了捂,探到他下面,一面掐他奶头,一面往里伸了根手指头,很快又进去第二根。 辛荷已经没办法在他腿上坐着了,上身歪斜地侧躺下去,只留下被霍瞿庭掌控的屁股还在霍瞿庭大腿上。 霍瞿庭还没怎么弄他,他就流了点眼泪出来,还拿几根细细的指尖捂着嘴,好像很受不了的样子,间隔叫几声哥,求他轻一点。 霍瞿庭低头看自己手指抽出来时带出的红红的软肉,突然低声骂了一声,往前凑了凑,扶着自己顶了进去。 “小荷怎么这么骚?”他缓着力道进出了几下,相连的地方很多润滑剂化开,弄出一点水声,他动作很慢,还有大半根没插进去,一只手扶着阴茎,另一只手按了按辛荷的嘴唇,语气很温柔,“舒服了?” 辛荷拿湿润的眼睛看他,嘴唇不知道是被亲的还是他自己咬的,比平时红了很多,胸膛上留下一些霍瞿庭弄出来的颜色,比原先添了些滋味,好像一个被单方面欺负狠了的柔弱的学生。 霍瞿庭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了,俯下身很深地吻住了他,按他嘴唇的那只手滑到后面握住他后脑勺,使他贴向自己,下面没插进去的那大半根慢慢顶进去,抵在里面往深里磨。 辛荷很快就受不了了,大腿抖得跟什么一样,喉咙里呜呜咽咽的,霍瞿庭让他换气的时候,就含含糊糊地一声又一声地叫哥,又用抬起来的小腿拼命讨好地蹭着霍瞿庭的侧腰。 但不管用,霍瞿庭仍然那么用力地磨他,时而重重顶几下,舍不得那种快感似的,一直没怎么抽出来过。 辛荷的小腹一直在抽搐似的绷紧又放松,霍瞿庭被他夹得头皮发麻,眼睛都发红了,抓着他头发狠狠亲了他几下,嘶声说:“别哭了,听话,疼了没有?” “没疼。”辛荷把胳膊吊在他脖颈上,被操狠了,快感又太多,眼泪流得一塌糊涂,都顺着眼角流进了耳边的头发里,鼻头发红,整个人软得厉害,粘在霍瞿庭怀里,又很害怕似的说,“你别,弄那么快。” 霍瞿庭放慢速度:“不舒服?” 辛荷慢吞吞地说:“舒服。” 霍瞿庭就捋了把他有些湿的额发,道:“那就别废话。” 辛荷看了他一眼,霍瞿庭还板着脸,只不过把他抱得很紧,底下又用力地动了两下,辛荷忍不住叫了声,缓了会儿神,才说:“凶什么凶。” 霍瞿庭没忍住笑了一下,辛荷又说:“太硬了,你软一点。” “你跟它说。”霍瞿庭边说边整根抽出来又插进去,搂着说不出话的辛荷催促,“说啊。” 辛荷又被弄得流出点眼泪,受不了似的皱着眉,偏过脸把眼睛闭上了,也不跟他提要求了。 霍瞿庭低下头,把侧脸贴在他胸口,然后又偏过脸在上面吻了吻,底下打桩似的一下下凿进去,辛荷下面早就被他弄得湿软,听话得要命,讨好似的吮着他。 两个人抱得很紧,几乎没怎么分开过,霍瞿庭慢条斯理地照着辛荷要得慢一点的节奏插入,突然感受到一阵拼命的绞紧,辛荷哭的声音都没了,只急促地无声吸气,他吓了一跳,赶快停下来,看辛荷不由自主地侧过身慢慢蜷缩起来,肩膀不住地抖,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是下面根本没被碰就射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辛荷射了以后就被霍瞿庭弄起来坐着抱着,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好一会肩膀才慢慢不抖了,呼吸也均匀起来,“是不是在笑我?” 霍瞿庭道:“我笑你什么?” 辛荷自己也知道他那么被不疾不徐地插着就射了有点那个,至于是哪个,他不愿意想:“就是笑我。” 霍瞿庭不跟他车轱辘,只是怕他冷,所以一直搂着他,又拿过被子给他盖上,过了会儿,突然问:“有那么爽?” 那个语气让辛荷想起他刚才还说自己“骚”,扬手在他胸膛上打了一下,霍瞿庭就真笑了,辛荷立刻抬头瞪他,霍瞿庭又严肃道:“这不算早泄,十几分钟了,算个持久男。” 辛荷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十几分钟?” 霍瞿庭看他缓过来了,一手抬起他屁股,一手扶着自己重新进去,低声呼了口气,磨了几下,眼睛里又有点笑意,道:“刚才一直想射,所以看了下时间……太舒服了。” 辛荷马上又不生气了,还露出点跟他惺惺相惜的表情:“真的很舒服。” “嗯。”霍瞿庭摁着他的腰,要把他固定在自己阴茎上似的,听他描述到底有多舒服,忍不住是很正常的,边插边一心二用道,“疼不疼?” 射了一次,辛荷还是觉得太深,吸着气说:“不疼。” 和霍瞿庭达成“真的很舒服”的共识以后,他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又被操射一次,最后没什么神智了,所以也没有精力去思考,为什么霍瞿庭说的想射和他的想射没有在相同的时间点上发生。 第二天下午,霍瞿庭才离开,他接了个电话,就对正趴在床上看漫画的辛荷露出了熟悉的表情。 辛荷有点不高兴地说:“你走吧。” 他想说“走了别回来了”,但又舍不得,改成:“什么时候回来啊?” 霍瞿庭把他手里的漫画书拿开,拨了拨他的头发,在他嘴唇上亲了下,说:“一两天。” 辛荷点了点头:“两天,说话算数。” 霍瞿庭答应他,无意中看了眼他的漫画,发现是之前看过的,但没说什么,辛荷也没再说什么,好像因为霍瞿庭说的两天变得高兴了点,继续爬回去,翘着小腿看那本漫画。 第二天下午,佣人按惯例出去买菜,比平常早回来了十几分钟,辛荷没太在意,边看那本已经翻了好几遍的漫画,边头也不抬地走过去开了门。 接着听到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小少爷。” 辛荷头皮一阵发紧,但心理上还没有一下子明白钟择出现在这里的含义,只是下意识关门,被钟择很轻松地挡住,越过他进了房间。 “藏得真好,跟了他大半个月才终于找过来。”钟择好像知道只有他一个人在家,还很闲散似的到处转了一圈,然后攥住了辛荷的胳膊,“该回去了,您出来这么久,霍生是要生气的。” 辛荷被他拖着下楼,脚上的拖鞋在中途掉了一只。 钟择的车停在路边,刚打开车门,就被身后来的人一脚踹倒,用了狠劲,落在他后心上的脚很快就让他吐出血来,等在车里的人也都没什么意识了, 被引开的安保很快就把浑身都软了的辛荷抱回了房间,没多久,霍瞿庭也回来了,他还穿着昨天离开时的那身衣服,领带还是辛荷帮他选的。 他进门先走到辛荷身边,把他整个抱到身上,摸着辛荷脸的手很大,掌心的几个地方生了茧,骨节粗硬,很分明地凸显出来,紧紧地抱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事吧?小荷,你有没有事?” 刚才安保通知他的时候就说了辛荷除了被吓到之外没什么事,但霍瞿庭还是很神经质地反反复复问了好多遍。 到后面辛荷的害怕全都没了,反过来轻声安慰他:“我没事,他只把我拖下楼,还没上车,就被打晕了。” “他拖你?”霍瞿庭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东西剧烈到几乎令辛荷都恐惧,“他拖你?”他又问了一遍。 辛荷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检查身体,胳膊上攥红的一圈和小腿上留下的一道很长但很浅的划痕都让他的眼底变得猩红。 他把辛荷搂在怀里,捏得辛荷骨头都痛,但辛荷没有出声,只乖乖地待在他怀里。 霍瞿庭转头去看被绑在墙角的钟择和原本在车里等他的人,他们脚边丢着几支手机,安保道:“没联系过其他人,他们不知道我们对面楼里还有人,以为万无一失。” 在那间称得上简陋的出租屋里,黄昏时的光线已近昏暗,辛荷经历了在他的世界里算得上荒唐的一出短得出奇的绑架未遂之后,就亲眼看到钟择的腿被一把锋利的军刀从上划到下,丰沛的血液不断地流出来,缠着胶带的嘴里仍不断泄漏出痛到极致的嘶吼。 抱着他的霍瞿庭坐姿挺拔,神态平常,过了会儿,嫌吵似的说:“嘴。” 动手的人只听一个字就明白他的意思,辛荷却不懂,所以很快就眼睁睁地看到钟择和他的同伙脸上的胶带被粗暴地用刀割开,接着被掏出的小型喷灯喷在嘴唇的部位。 高温烤化了皮肉,空气里即刻充斥着除了血腥气以外的另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类似于纯蛋白质被烤焦的臭味,钟择的下巴被一只皮靴牢牢地向上踩,上下颌紧闭,一直到融化的血肉重新凝固,他就失去了字面意思上的嘴唇。 很久以后,霍瞿庭才从那种疯狂中抽出理智,发现辛荷的脸很白,看向他的目光也全然陌生。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地板被清洁一新,前后窗户大开着通风,鼻尖都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霍瞿庭伸手去碰辛荷的脸,他的目光很沉,身体也紧绷,发现辛荷没有躲开,才慢慢放松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他低沉着嗓音叫了一声:“小荷。” 辛荷朝一边偏了偏脸,把自己送进他的掌心蹭了蹭,霍瞿庭又绷着脸叫了声:“小荷。” 辛荷就突然直起身,跪在他腿上,把他抱进了自己怀里,让他的脸贴在自己胸口,拍着他死死绷紧的背,手又来回抚过他后脑,手指插进他发间,安慰个受惊失措的小孩一样,嘴里不断地说着“没事,没事了”。 第二十三章 最开始,辛荷以为他们很快就会换地方住,但是没有,不过很快他也想明白,澳门和香港一步之遥,除非他和霍瞿庭人间蒸发,否则就不会有绝对隐秘的住所存在。 霍瞿庭只是不再长时间地离开他身边,或者说,他想方设法地做到时刻陪着辛荷。 他们高频率地做爱,早晨辛荷被一根又硬又凶的阴茎唤醒,夜晚来临时,被窝里霍瞿庭又抬着他一条腿从他身后进入。 霍瞿庭做得很克制,一边低下头吻他,一边很慢地抽插,辛荷被他弄得发抖,但就算哭着求他,也不会得到更粗鲁的对待,霍瞿庭的耐心多得可怕。 辛荷也听到了他更多的电话,大多数内容不太懂,但他妈妈打来的那次,霍瞿庭只说了两句话,辛荷就听了出来。 “别做梦了。”他最后说了这句,挂了电话。 当时辛荷正在钢琴边坐着。 除了钢琴和漫画之外,在这间一眼望得到头的房子里,他再没有别的事可做,而漫画已经来回看了超过五遍,所以他只能弹琴,把小时候学过的曲调重新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练习。 何婉心打电话来之前,他原本在弹《棕发女郎》,霍瞿庭闭目靠坐在沙发上,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也跟着音符动作。 “她让我带你回去。”霍瞿庭对转回来看着他的辛荷说,“她说霍芳年说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谁都能想到这当然不是真的,但他的音调没什么起伏,像是不愿意泄露任何情绪,对辛荷无时无刻不进行的一场考验,考验他对于追随的意愿。 辛荷微微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霍瞿庭的眼神就突然变得有些陌生,他笑了一下,问辛荷:“你想回去吗?” 有了明确的问题,辛荷很快摇头,像最近的每一次那样对他保证:“我只想跟着哥哥。” 霍瞿庭却没什么反应,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接着对辛荷重复了一遍何婉心的话。 她说他疯了,辛荷身上被用了那么多药,却被他突然带出来,不管不顾地关在澳门。她说他是在杀死辛荷。她说如果他再这么疯下去,继续跟霍芳年作对,弄到一无所有,辛荷早晚也会离开他。 这么多年来一直等着霍芳年死后做霍家主母的何婉心被霍瞿庭突如其来的叛家打蒙了头,面对霍芳年的震怒,她想不起儿子的安危,只悲哀自己的梦碎。 最初她几乎是天天跪在地上给霍瞿庭打电话,求他带着辛荷回家。 但这个她没带过几天的记忆中沉稳可靠的儿子突然吃了秤砣铁了心,护着那个根本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不中用的病秧子,丝毫没有回头的迹象。 就像他爸爸,唯唯诺诺地做了三十几年的孝子,突然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夜里,开车带着自己真正爱着的女人直直飞车进了浅水湾。 那年霍瞿庭还不到八岁。 “你们父子都有病。”她哀求不成,在最后接通的那个电话里,霍瞿庭挂断之前,抖着声音恨之入骨地说,“他弄死了我妹,你早晚也会弄死辛荷。” 辛荷还搭在琴键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蜷缩,敲出两个沉闷的音节,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在乱说。”辛荷磕磕绊绊地说,“我什么事都没有,吃那些药才会让我不舒服,而且关着我的人是他们,怎么会是你?” “我跟你待在一起最开心,你不要听她乱说。” 霍瞿庭沉默地看着他,辛荷并不畏惧他的目光,很平静地跟他对视,过了会儿,他冲霍瞿庭张开手臂:“要哥哥抱抱。” 坐在琴凳上的人变成霍瞿庭,辛荷分开腿面对面被他抱在腿上,手臂圈着他的肩背,下巴懒洋洋地支在他肩上。 他的手从后腰伸进辛荷的衣服,数着脊椎的节数一点点摸上去,辛荷非常顺从,窝在他怀里,甚至在他的手摸到前胸时,微微后退了一点,为他移开空间。 霍瞿庭屈着手臂把手按在他的胸口,力气不算很大,但已经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辛荷的心跳。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他偏头轻吻了吻辛荷的耳朵,几乎是用气声说,“我能保护你,小荷,别害怕。” 辛荷摸着他的头发说:“我没有害怕,跟你在一起我就不会害怕。” 其实辛荷还想说你也不要怕,你对我做的事全是正确的,你不会伤害我,你也永远不用害怕自己会伤害到我。 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会再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我会学着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因为你短暂的离开而受伤。 还有类似的很多话,但他全都没能说出口,因为霍瞿庭一直以来都表现出不愿听到这种话的样子。 他只希望辛荷相信他无所不能,辛荷确实相信,也知道如果他这样说了,霍瞿庭会觉得自己做得很失败。 所以后来辛荷总会后悔。 当时辛荷不知道,钟择来之前的那天早上,霍瞿庭刚刚完全弄清楚信达、宏生和百隆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几年的积累会有所帮助,其实只是痴人说梦。 所以在霍芳年的计划里,辛荷才非死不可,那种决心使他心惊肉跳。 他没有了暂时留下来帮助霍芳年转圜的必要,却在同时发现他和辛荷离开澳门的途径几乎为零。 霍芳年不再动作究竟是因为他严密的安保还是只是静待他们屈服,霍瞿庭日夜都在思考。 当时辛荷不知道他看过了那份详细严谨到堪称完美地计划了从他上手术台到变成死人后顶罪的文件之后神经就一直处于怎样紧绷的状态。 有时候他看着睡着的辛荷,会害怕他已经死了,会害怕霍芳年突然伸来一只手就把他带走,所以他才总用插入的方式把他拉出梦境,让情欲淹没一切的不确定。 他自傲又自卑,痛苦于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才会使辛荷陷于危险的境地。 当时辛荷也不知道车祸发生时,霍瞿庭全部的绝望情绪实际上都只是来源于对他保护的缺失和中断的恐惧,不怕死,怕的是死了就没法再护着他。 几辆车左右夹击前后追尾时,情绪滔天似黑沉沉浪潮般卷去,砸在霍瞿庭的每一根神经,比生理上的创口更加致命,仅那一份痛苦就可以让他一败涂地,大脑在全盘崩溃的时候作出趋利避害的本能选择,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钟,他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好像只有这样才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所以后来辛荷才总是后悔。他没照顾好霍瞿庭,看似互相陪伴的十多年里,他其实从没试着那样做过。 霍瞿庭渐渐又开始亲他,干燥的嘴唇从锁骨游移到下巴,过了会儿,辛荷低下头捧着他的脸跟他接吻,两个人吻得很慢,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互相碰一碰就分开,然后又碰在一起。 辛荷身上那股说不上来的浅淡的香气很近地萦绕着霍瞿庭,让他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辛荷突然加了点力道,笑着咬了下他的下唇。 霍瞿庭嘴角也才有了点笑意,他抓住辛荷的后颈,用力压低他的头,才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短袖被推到胸口,裤子褪到腿弯,内裤根本还没拽下去,辛荷被推得起身,半靠着钢琴,只来得及把手扶在琴键上,弄出满屋浑厚凌乱的声音,就被他拨开内裤边匆匆插了进去。 早上才做过的后穴没那么抗拒,霍瞿庭顶得很急,他一只手捞着辛荷的腰,把他贴向自己,另一只手捏住辛荷的下巴,不住吻他。 在钢琴边就突然开始的情况已经有过几次,所以辛荷勉强招架得住,他摸索着合上琴盖,终于那些凌乱的琴声消失了,但也伴随着他自己的呻吟开始变得无可遮掩的事实。 霍瞿庭把他翻过去,一条腿屈起跪在琴盖上,冰凉的黑色琴身贴着他的皮肉,掐着他的腰从后面重新插进去。 依然是很慢的操法,胯骨紧紧顶在辛荷白软的屁股上,进得很深。 辛荷咬着嘴唇发出很长也很轻的呻吟,好像某种濒临窒息的呜咽,他的胳膊往后搂住霍瞿庭的脖子,回头去继续要一个安慰的吻。 霍瞿庭低头亲了亲他,但没有深入地吻,只是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看他跟自己相比有些圆的眼睛,和湿漉漉的长睫毛,接着他发现辛荷的嘴唇好像只要吻一吻就会变得更红,就没来由地想起在旧金山参加的那场婚礼,他远远地看着坐在空桌边吃蛋糕的辛荷,怀疑他被伴娘们涂了口红。 他突然就有些后悔自己那时没有向辛荷求婚,在拉斯维加斯也曾有过机会,到处都是教堂,到处都是婚礼。 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除了接吻和上床之外到底还想了些什么。 “小荷。”霍瞿庭的手按在辛荷被他插进去的时候就会出现微微凸起的小腹上,低头轻声问他,“小荷,你叫我什么?” 辛荷红着脸小声说:“哥哥。” 霍瞿庭像是没听清:“什么?” 辛荷的声音被他顶得有些破碎:“哥哥。” “不对。”霍瞿庭好脾气地道,“再想。” 辛荷其实并不是很清醒,这架钢琴是他最近最常使用的东西,霍瞿庭突然总喜欢在这里操他,就让他的每一个音里都好像掺了放荡,他被霍瞿庭操晕了,没力气思考除了哥哥以外的更多的东西。 他总说不出正确答案好像让霍瞿庭有些生气,也不再问了,一言不发地操他,粗硬的阴茎一下下顶进去,又恰好把辛荷悬在高潮的前一点。 辛荷的眼皮很红,挨了好一会儿,突然抓着他护在他小腹的那只手不同于情动地哭了起来,霍瞿庭的动作立刻就停了,非常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难受。”辛荷说。 “哪里难受?”霍瞿庭的眉头紧紧皱着,马上要退回去拿电话,辛荷抓住他说:“想射。” 霍瞿庭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复杂,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好笑。 辛荷凑过去,面对他贴在他温度偏高的身上,拿手握住他高高翘起湿漉漉的阴茎,很难为情地把脸藏进他胸膛,小声说出一个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非常陌生的称呼:“老公,想射。” “说爱我。” 辛荷说:“我爱你。” 霍瞿庭的手捏住他的脸摸了摸,又看了一会儿,突然跟抱个宠物一样很轻松地把他弄到了身上,阴茎自下而上地顶撞,没几下就让他淋漓地射了出来。 辛荷趴在他肩上默默地流泪,霍瞿庭摸着他的背问他怎么样,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从钟择来的那天开始,佣人就没再来过,辛荷问过霍瞿庭一次,得知她很好地回家去了,只是被钟择的人伤到,短时间内无法再做工。 霍瞿庭把他抱回床上,摸了摸他的心跳,半跪在床边俯身跟他粘了一会儿就去做饭。 要走的消息对辛荷来说算是一个突然的决定,几天以后,上午他还在想晚饭吃什么,下午霍瞿庭就开始收拾他的背包,告诉他“天黑就走”。 辛荷很快就跟平常一样接受了这个安排,没有任何疑问,直到出发前,才发现霍瞿庭不跟他一辆车,也不同时走。 “有人会跟,我先把他们引开,甩掉以后就去找你。”霍瞿庭把他的背包塞进他怀里,低头把他的保温杯灌满,简短地说,“开车的人知道在哪里等我,你乖乖跟着走就可以,哥很快就会去。” 辛荷说:“可是……” “你最近晚上总发烧。”霍瞿庭的表情很平静,摸了摸他的头,像他们只是计划一次随意的出游,“不能再拖,出去以后你得去医院检查。”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辛荷坐在沙发上,看站在他面前的霍瞿庭低头最后检查一遍他的背包,换了名字的护照和通行证,美金,随身携带的药盒。 霍瞿庭没说“如果”,似乎从没有考虑过他不能守在辛荷身边的任何可能。 他拉上拉链,重新把背包放回辛荷怀里,拨拉了一下辛荷夹在系带上的棕熊,冲眼眶红了的辛荷笑了笑:“晚上见。” 辛荷没有开口,只是握了握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因为他怕自己会哭。那样太不吉利,所以他没有开口。 所以他见还敢爱他的霍瞿庭的最后一面是他带着跟自己身量相同带着口罩的一个人走到楼下后状似不经意地抬头一望,因为霍瞿庭的叮嘱,他藏在窗帘后,看着他上了那辆除了发动机以外没有完好的部位的越野车。 他们之间也没有过正式的道别,只有霍瞿庭单方面的一句“晚上见”,但再见时已是陌路人。 晚十一点三十分,辛荷在珠海的酒店房间里看到标着“LIVE”字样的新闻,港珠澳大桥上,救护车和警车的背景音里,记者语速极快地介绍着两死九伤的车祸现场最具有新闻价值的伤者:霍氏太子爷,上救护车时已经失去意识。 比夜更深的黑暗里,呼吸灯闪烁的手机屏幕上还有霍瞿庭之前发来的消息,叫他点杯热的暖手。 辛荷在撕心裂肺的痛中产生一些微不可查的“终于”的情绪,他们急转直下的结局早有预告,从他把自己完全归附于霍瞿庭开始,就用十年的时间亲手为霍瞿庭写下了无法逃脱的灾难。 第二十四章 霍瞿庭的伤情吸引了港媒短暂的注意,但在霍芳年的刻意回避下,最重要的是不算丑闻,与醉驾、豪车和性交易都沾不上边,所以那种注意很快也就消散了。 辛荷见到霍瞿庭的时候,是他入院的第二十六天,所有的情绪都在短时间内被拉长到一个顶点,然后因为被迫的分别而悬在高处静止不动。 期间他被霍芳年安排在铜锣湾的一栋旧楼里,从早到晚都有人守在门外,他犯了三次病,第三次等他清醒以后,下半张脸被坑洼的烧伤疤痕所覆盖的钟择推门进了病房。 他走到病床边,冲白着脸的辛荷咧嘴笑了一下:“霍生要见你。” 他的声音喑哑,在那场惩罚中,最初的痛呼使喷灯灼伤了他的声带。 辛荷浑身都在发抖,他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钟择抓着胳膊拖下了床,几乎也是被摔在地上直接拖出了房门。 拖过长长的走廊,不搭电梯,拖进楼梯间,拖上五层楼,又拖过长长的的走廊,中途只要爬起来,就会被立刻踹或推倒。 他的膝盖磨出大片映着血的红痕,手骨几乎被捏碎。 钟择在霍芳年等着他的房间外面把他提起来,像拎一个提线木偶般轻松和愉快。 接着他恭敬地站在辛荷身后,伸手把门推开。 那也是一间病房,霍芳年半靠在床头,手背上扎着吊瓶的针,闭目休息。 辛荷机械性地迈开脚步,他走到霍芳年身边,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就又闭上嘴,过了会儿,霍芳年自己睁开了眼睛。 钟择没有跟进来,霍芳年很快就注意到辛荷两条腿上显眼的痕迹,碎烂的皮肉显出一种生嫩的红,剧痛让他没办法站得很直,即使拼命克制过,两条腿仍在发抖。 霍芳年脸上露出个轻微的笑意。 “他心里有点气,你哥招待得可不够客气。”他说,“你多担待。” 辛荷的心跳得很快,快到他开始感觉到另一种疼,声音好像震天响,要震碎他的鼓膜。 他几乎是立刻就给霍芳年跪下了,同样在被拖拽的过程中磨破的手抓住了霍芳年盖在腿上的毯子,几乎每个关节上都有血痕。 “我哥呢?他,他怎么了,他怎么样了?”辛荷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他的眼睛里掉出大颗大颗的眼泪,由全然的恐惧所驱使,“他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早死了。”霍芳年把手里的报纸放在一边,不冷不热地说,“等会收骨灰,我想着,他惦记你,不好不带你送他最后一段。” 他低下头,意料之中地看着辛荷一瞬间惨白的脸,瘦得纸一样薄的身体像一块暴风中的白纸,被卷到空中后撕扯着扭曲翻转,抖动的剧烈程度使人发笑,那些自来水一样成股流出来的眼泪令霍芳年感到些许的愉悦。 没用,他在心里判断道,是个废物。 他欣赏了一会辛荷全然的崩溃,看他软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在心理上抵消了一些这几个月来霍瞿庭带给他的麻烦。 抵消了千分之一。 霍芳年叫钟择进去,看一滩烂泥一样看着跪趴在地上的辛荷道:“给他哥收尸去吧。” 钟择就原样把他带出病房,然后一路拖着走,下了一层楼,拖过长长的走廊,到了霍瞿庭的病房外。 辛荷浑身都冰了,心脏一会像是不跳,一会又跳得他疼,他行尸走肉般动作,等到门打开,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眼眶就被厚重的水幕所笼罩。 很久以后,他被用力甩开他的霍瞿庭搡到地上重重摔倒,还没有反应过来,霍瞿庭看着他的眼神冰冷,甚至因为他说的话而显现出厌恶的神情。 “怎么,因为我没死,所以辛蓼不肯给你钱?” 辛荷下意识把蹭破皮的手捂住,眼泪还在惯性地流,跟着他的话问:“什么辛蓼?” 霍瞿庭坐在病床上,头上缠了一圈纱布,除此之外,其他部位看上去都还算完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辛荷,脸上露出个深思的表情:“你在害怕,还是后悔?” 辛荷发着抖又靠过去,克制不住地拿手去碰他搭在床边的手,流着眼泪说:“哥,哥你别这样,我很害怕,哥哥,哥哥,你别这样,你……” 霍瞿庭扬手躲开,指尖扫过辛荷的侧脸,似乎一个响亮而无声的耳光,他的脸皮既白也嫩,挨了这一下,很快就留下几道红痕。 “哥哥……” “我不是你哥。”霍瞿庭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嘴里说着嘲讽的话,神情却无疑全是克制的痛苦,“你忘了吗,你哥早被你弄死了,那么长的桥,救护车都差点送不到。辛荷,你可真毒啊。” 说到最后,他眉头皱起,盯着辛荷的目光有如实质,良久,他很慢地又重复了一遍辛荷的名字:“辛荷。” 那种落不到实处的语调让辛荷莫名地抖了一下,接着他继续本能地凑到霍瞿庭身边。 他忘了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霍瞿庭没说过什么,他就被霍芳年进来以后带着的人拎件垃圾一样弄了出去。 继续拖着他走的钟择在他头顶用因为掺了愉快而显得诡异的喑哑的嗓音说:“看明白了吗?他全忘了,哈哈。” 接着,他还好心地对辛荷解释了一遍霍芳年对失忆的霍瞿庭的说辞,最后总结道:“你还叫他哥?知道他多恨你吗?等他出院,你就离死不远了。” 辛荷被重新带回铜锣湾的住所,他高烧了几天,心脏也剧烈得疼,一屋子的人看着他,但没再有人送他去医院,最终他自己撑了过来,这具身体苟延残喘,却不肯死去。 时间开始过得不分白天和黑夜,他已经不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药,似乎吃药和不吃药的作用都是一样的。 有时他还会迷迷糊糊地想,怎么以前霍瞿庭就没弄懂,原来不按时吃药不好好吃饭的辛荷也根本不会死? 但他还是感觉到高兴,因为霍瞿庭看上去不错。 霍芳年对他说霍瞿庭“早死了”的时候,那种彻骨的绝望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忆第二次。 霍芳年踏进他房间的那天,天空从早晨开始就是灰蒙蒙的。 厚重的阴云笼罩在全港上空,对“百年难遇”的雪的狂热期盼只排除死狗一样蜷缩在陈旧房间一角的辛荷一人,他只感觉到彻骨的冷,阴冷的风从每一个方向冲他而来,钻进骨头缝隙,也割裂他的心脏。 霍芳年在卧室门口略站一会,就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 他转头走到沙发边,钟择立刻拿了片看上去没那么脏的沙发巾铺好,他才坐下。 “弄出来。” 钟择答了声是,进到卧室,扯着辛荷的头发把他弄起来,然后拽着他垂软的手臂将他拖到了霍芳年的脚边。 霍芳年拿鞋尖挑了挑辛荷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他灰败的脸,过了会儿,饶有兴致地问:“再等几天,是不是就能熬死你?” 他笑了笑:“那你哥该心疼了。” 辛荷慢慢地抬起头,像个年久失修的风箱一样喘着气说:“你把我哥怎么了?你怎么他了?” “不是你和辛蓼让人用车去撞他的?”霍芳年笑眯眯道,“这话该我问你吧?” 辛荷坐在原地,用通红的两眼看着他,却并不能让霍芳年感到可怖,他只觉得轻松,现在捏死辛荷对他来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但死人终究麻烦,既然霍瞿庭肯帮他这个忙,不再要死要活地护着辛荷,很多事就可以更简单地做。 起初他还不明白霍瞿庭怎么就为这么个东西突然间铁着心跟他翻了脸,到最后还要收集他亏空的证据。 二十几年的血亲,他没想通,就算再不亲热,怎么就会比不过这个东西? 直到前两天证物科的人想办法联系上他身边的人,做人情地送过来霍瞿庭在车祸中报废的手机里被复原的东西,他才明白。 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的“原来如此”的感叹。 那些片段化的监控摄像应该只是霍瞿庭为了时刻观察到辛荷的动向,最初也只是一些无聊到使人昏昏欲睡的画面:镜头底下战战兢兢的保姆,和无所事事的辛荷。 但在被警方做过标注的片段里,他看到令人发笑的东西。 他费心培养了二十几年的继承人背叛了他,转而像条发情的狗一样缠在这个乱伦得来的东西身上,操得他死去活来,在澳门那间掉着墙皮的老房子里,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禽兽一样交配的画面。 一段一段的视频多得数不清,霍芳年在书房翻到凌晨,他看得恶心,又生出畸形的恶意。 “他是你哥。”霍芳年说,“养了你十多年,你怎么勾引得出手?” 辛荷痛苦地闭上眼,视频播放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响在他耳边。 霍芳年和钟择的目光像淬了毒夜的鞭子抽在他身上,让他颤栗,却唯独不能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霍芳年才让钟择关了视频:“还想跟他在一起,是吧?毕竟你们家的人有这个瘾,不乱伦会死。” “这也简单,等霍瞿庭把你弄死,我要他也没什么用,就叫他下去陪你算了。” 辛荷突然猛地睁开眼,爬过去抱住他的小腿,涕泗横流地求他。 霍芳年嫌脏似的踢开他:“我留他干什么?你大可以继续去他面前哭哭啼啼,反正他现在虽然恨你,心里却还是想见你,又不大相信我似的,总问些翻来倒去的问题……没准哪天你哭得他鸡巴又硬了……” 霍芳年低头看了眼停留在性交一刻的屏幕画面上,哂笑了一下:“就跟之前一样,不跟你计较了。” 他把屏幕塞到辛荷怀里,看他屈辱的表情:“或者今晚就停了他的药,他脑袋里有血块,死了也不奇怪,没人追究。” 但这次辛荷没再求他。 他低下头,摸了摸画面上霍瞿庭低头看他的脸,然后把屏幕关了,良久,他问霍芳年:“你想让我干什么?” 霍芳年说:“还没大想好。不过你要是想让你哥好好的,我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他又拿鞋尖碰了碰辛荷的脸,被辛荷甩开也不恼,带着笑意道:“本来我还有些犯愁,是你哥帮了我这个忙,要没有这个。” 他的目光落在辛荷怀里的平板上,“还真暂时想不出让你闭嘴的办法。” “你不是才十六,还是十七?”他看着辛荷,“霍瞿庭几岁就把你操了?我一点都没想到。” 辛荷不说话,钟择在一边说:“过两个月就满十八了。” 霍芳年听不出语气地哼了声,嘴里说:“还是畜生一样的东西。” “你也不用感觉太冤枉。”霍芳年说,“撞他的车就是辛蓼找的人,他以为车上有你,急着抓你回去替他给他爷爷换肾,所以你也不冤。说来说去,他不还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 辛荷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肚子,恶狠狠地盯着霍芳年说:“你想都别想。” “这只是我想让你做的第二件事,后面还有。”霍芳年平平淡淡地说,“明天先去跟你哥道个别,他现在躺在我的病房里,门口守着我的人,最重要的是脑袋里空空如也,不是在澳门占山为王的时候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知道。” 他语气平静地跟辛荷交代了接下来两三年希望他陆续去做的事情,不像刚才说的“没大想好”的样子。 等这场令人作呕的谈话结束,霍芳年起身准备离开,辛荷突然问他:“你要我的肾,想让我顶罪,现在也可以,更没必要拐那么多个弯,为什么要等那么长时间?” 霍芳年因为他这个问题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他注视了辛荷很长时间,目光在辛荷脸上来回扫视,最后似笑非笑地如实说:“他希望你拿钱离开香港,还说你年龄小,可能只是鬼迷心窍,让我不要再为难你。” 霍芳年道:“废物永远是废物。明知道你要他的命,他想了两个月,最后还是只想出让我别再为难你的决定。” 阴云酝酿了一整天,终于在第二天清晨,香港上空飘下了沙粒般微小的雪花。 辛荷换了身衣服,走之前还洗了个澡,他走进霍瞿庭病房的时候,霍瞿庭手里正拿着一沓照片样的东西在看。 等他走到一半,他抬起头看他,面孔紧绷,上面是压不住的震怒。 他扬手扔过来的照片一张张拍在辛荷的脸上,辛荷低头去看,每一张上面都是霍瞿庭裸露的身体,他的脸清晰到不会使人有半分犹豫就能把他对得上号。 而被他搂在怀里或压在身下的那具瘦削的身体却从始至终没有出镜。 辛荷的腿有些软,他停下脚步,慢慢蹲下身,想把那些刺眼的东西翻到背面,颤抖的手却无法捏住其中的任何一张。 霍瞿庭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解释。” 辛荷跪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霍瞿庭从病床上下来了,辛荷才发现他的腿脚也受了伤,走起路来并不利索。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辛荷身边,穿着病号服的身躯显得没有以前那样强壮,也跟着蹲下,一只手很用力地捏住辛荷的侧脸,弄得他发疼,让他抬起头来,看着他流泪的眼睛说:“说话,辛荷。” “我无话可说。” 辛荷感觉自己的心里在淌血,不是因为被霍瞿庭误会,而是因为霍瞿庭脸上的表情。 他分明被陌生的自己狠狠刺伤,却又克制着不肯泄露一丝情绪,那张英俊的脸上全是痛苦,他以为自己看不出来。 “为什么这么做,我对你不好吗?”霍瞿庭很压抑地问,“我欺负你?” 辛荷说:“没有。” “是我强迫你?” “没有。” “那为什么?”霍瞿庭紧皱眉头,绷紧下颌问他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 辛荷说:“什么都不因为。” 霍瞿庭不像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只是冷眼看他不说话,这次他问了很多问题,态度是相反的,悲哀和趋近绝望的情绪却是一样的。 换成辛荷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只是不停地哭,泪腺几乎要因为过度使用而坏掉。 霍瞿庭用力捏住他肩膀,带着为什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那些照片逐渐被两个人纠缠的动作弄皱,辛荷躲开霍瞿庭来抓他的手的时候指尖扫过照片一角,伤口很快冒出血珠。 他的脸上全是泪,没多久,霍芳年进来了,钟择走过来把他拎起来。 辛荷在被迫退后的同时抬起头看坐在原地的霍瞿庭,发现蓝白色病号服下,他嘴唇苍白,双目赤红,一头在黑暗中受了重伤,嗅得到猎物却辨不清方向的困兽一般。 他的背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过窗口,全港的人都在为此欢呼,庆祝这场百年难遇的盛景。 辛荷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绝望而无力地意识到这就是诀别,一百年那么长,他们有过缘分,可惜太短,他的归处变成了设好期限的死亡,地点不定,可能是手术台,也可能是他乡,总之不再会是霍瞿庭。 他本身福薄,这十多年来,早就已经消耗殆尽。 第二十五章 霍瞿庭翘着二郎腿靠在会客室的沙发背上,西裤微微撑起,露出一截黑袜,手里夹了根烟,有一会儿没抽,烟灰快要燃到指尖,他探身将烟头摁灭进烟灰缸里,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 “他全程很顺从,对我们提的保释没有任何意见。”律师一边把一些文件放到霍瞿庭面前的桌上,一边说,“也很配合,思路清晰、讲话条理分明,没有发现消极和抑郁的情绪。” 霍瞿庭问:“他知道是我找的你们吗?” 律师道:“知道。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说了。” 霍瞿庭突然看了他一眼,律师有些自己做错了的感觉,但又好像只是错觉,因为霍瞿庭那个表情一闪而过,继而好像又转变为愉悦。 他又抽出一根烟点燃,含着烟在打火机的火苗和升腾起的烟雾后面含糊地说:“他还说什么?” 今天才跟辛荷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大的进展,加上师傅要出庭没能来,充当本案助理的闻律师在来之前也没料到能见到霍瞿庭,所以来了以后一直有些紧张,闻言又愣了。 他已经把一场时长二十五分钟的对话几乎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面对这个问题,有违职业习惯的,让他一时语塞。 “我们离开之前,他问我下次去能不能帮他带杯冰奶茶,还想喝个酸奶,芦荟口味的。”想了半天,律师道,“没有别的了。” 霍瞿庭沉默地抽着那支烟,他已经抽了太多,烟灰缸几乎塞满,会客室里全是烟味。 闻律师本身也抽,所以起初还是一人一根的节奏,但没多久他就开始口干舌燥,最后成了霍瞿庭一人吞烟的现场。 “带杯热的。” 霍瞿庭大半天没说话,律师等着他吩咐重要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听懂:“什么?” “奶茶。”霍瞿庭抽得凶,很快又伸手去磕烟灰,“别带冰的。” “啊……”律师道,“好,好,我记住了。” 十天之后,辛荷走出看守所,被律师带着上了等在路边的车。 霍瞿庭坐在后座,脸上的表情不冷不热,他靠车窗坐下,中间隔着很大的空隙。 “里面怎么样。”霍瞿庭问他,“感觉好吗?” 辛荷道:“你自己进去体验一下,就不用问我。” 他头发有些长了,比起上次见面。但没瘦多少,看来真像律师说的那样,情绪良好、思路清晰。可能还因为再没有牵挂的事情,所以心宽,身体也没变得更加差劲。 但态度跟以前大不相同,甚至比他之前去澳门找他的那两次态度还要差。 霍瞿庭有些发狠地想,他是不怕死的,以前他在自己面前装得低三下四,但原来他是不怕死的。 辛裎说他的心比谁都善,但其实是比谁都狠。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辛荷穿了身宽松的黑色运动衣,上身是一件套头的圆领T恤,没有拉链,加上头发稍微有些长,又很软,圆领显得他年纪更小,甚至不像二十岁。 他的两只手都很规矩地放在膝盖上,上身向后靠,就露出一截很细的手腕,肤色是发冷的白,随着车身颠簸而微微晃动。 他睡着了。 霍瞿庭压低声音吩咐司机:“开慢点。” 但辛荷没睡多久,路上红灯又多,中途醒来,车还行驶在街道上。 他隔着车窗往外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在人行横道上快速通过。 回到白加道别墅以后,他熟门熟路地找去了自己的卧室,但那间房门锁着,单靠拧门把手是打不开的。 他只好重新去找还留在客厅的霍瞿庭,霍瞿庭惜字如金道:“问管家。” 最后管家把他带去了二楼,同样是一间符合他对朝向要求的客卧,但要比楼下那间精致不少,浴室里还装了个很大的浴缸。 出门前,管家说:“您来之前,霍生刚交代过把这里整理出来,床是新换的,也许您晚上可以睡得更好一些。” 辛荷说了句谢谢,然后把他送出了房门。 他动作很慢地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很快就又睡着了,所以并不知道随后霍瞿庭进了他的房间。 他稍微侧着身,两只手放松以后半握着叠在脸的旁边,霍瞿庭在他身边站定,低头看见他密密的睫毛和脸上浅浅的绒毛。 他睡得很安静,任谁都看不出他刚从看守所出来,还面临着重大经济犯罪的指控和随后十五年以上的刑期。 房间里空旷静谧,睡着的辛荷不算,所以霍瞿庭的周围并没有人。 他随着自己的心意在辛荷床边蹲下,伸手去碰辛荷没什么肉的侧脸时,才猛然间再次想起在船上的第一晚,辛荷趴在床边偷偷地看他。 但他也只是停顿了一会,并没收回手,继续让掌心靠近,贴住了辛荷泛着凉意的侧脸。 他在他这里住过几个月,霍瞿庭逐渐了解到一些,辛荷这样睡觉就是身体很累的情况,所以他很好心地没再继续做干扰他睡眠的动作,起身离开了客卧。 一整个下午连同晚上,霍瞿庭见了不少人,也喝了不少酒,所以司机把他送回家时,他罕见地失去了部分清醒,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但其实已经无法自己走路,被司机和佣人扶着上了楼。 到了卧室门口,他就甩开不要人再扶,佣人不敢坚持,只好在门外等着。 很长时间,没听到他摔倒的声音,打开门看到他已经在床上睡着,才帮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 一觉睡到阳光刺痛眼皮,领带和皮带都没解开,勒得浑身难受,霍瞿庭闭着眼下床,把衣服脱了一路,酒气冲天地去洗澡,洗到一半,有人敲门。 敲了两声,问他醒了没有,是辛荷的声音,霍瞿庭扬声说:“进。” 辛荷推门就见满地狼藉,仿佛经历一夜乱搞,抬眼,门大敞的浴室里还有裸体在冲澡,他呼吸一停,有些怕那里头是两个人,但定睛看完,两条胳膊两条腿,确实只有霍瞿庭。 “什么事?”霍瞿庭臭着脸走出来,只在腰间围一条浴巾,胡乱擦着滴水的头发。 辛荷站在门口,进退两难,霍瞿庭又问一遍:“什么事?” “佣人说你昨晚醉了。”辛荷背着手说,“我来看看。” 霍瞿庭被炽烈的阳光照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唰一声拉上窗帘,才回头说:“看完了,回去吧。” 辛荷也是这个意思,闻言赶紧走了,霍瞿庭又叫住他:“最近几天……” “不出门。”辛荷说,“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霍瞿庭擦头发的动作慢慢停下来,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辛荷就自己去找话里的缺漏,补充道:“已经造成的麻烦没有办法,我尽量不找新的麻烦。” 霍瞿庭发出一个短暂的音节,听不出喜怒,也无从分辨肯定与否定。 辛荷也没话好说,背着的手转开门把手,退了出去。 他在霍瞿庭的别墅里一待就是一个月,但霍瞿庭很忙,大多数时间早出晚归,喝醉回家的频率也日渐飘高,两个人几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这天下午,他回家很早,但身上还是带着酒气,司机扶着他路过坐在沙发上的辛荷,走了几步,霍瞿庭突然停下,顿了顿,接着推开了司机的手,在司机担心的惊呼里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辛荷很快起身,抓住他的胳膊,尽量扶住他,把他带上了楼。 霍瞿庭很重。其实他根本没怎么去压辛荷,辛荷还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把霍瞿庭扶到床上坐下,蹲下身帮他脱掉皮鞋,看他眼睛发亮,眼神沉凝,判断他喝得不少,打算先去倒杯水,但转身转到一半,就被霍瞿庭握住手腕。 “脱衣服。”霍瞿庭很慢地说,口齿清晰,没什么窘态,但仍听起来醉得不轻,“领带,皮带。” 辛荷“哦”了声,转回来低头帮他解开领带的时候,他的那只手还在辛荷手腕上攥着,领带刚刚抽下来放在床上,就把辛荷的手按向胯下。 皮带也解得很快,裤口还系着,拉链也完好,但他的阴茎已经勃起,所以仍不算体面。 辛荷刚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喝了那么多,脸上已经涌起难堪的红色。 面对这种场景,他缺乏经验,所以当霍瞿庭抓着他肩膀把他往床上带的时候,他没有反抗,对霍瞿庭来说,就是顺从。 霍瞿庭回来之前,他已经洗过了澡,也吃过了晚饭,房子安静下来,没什么佣人走动,他就穿着睡衣在客厅弹钢琴。 这方便了动作有些急切的霍瞿庭,他的手从辛荷宽松的睡衣下摆伸进去,干燥的掌心贴上辛荷腰间的皮肤,接着把睡衣推高,一些混乱的吻落在那具干瘦的胸膛上,呼吸越来越灼热。 不过他好像很快就不再满足于此,所以还是耐心地一粒粒解开辛荷睡衣的扣子,将他的上半身完全袒露出来。 辛荷不停地发抖,没有分神去思考能解扣子的霍瞿庭为什么解不开自己的领带和皮带。 霍瞿庭好像也感觉到辛荷的不安,他停下在辛荷胸口略显粗暴的吻,抬起身去看辛荷。 他的脸上有潮意,似乎哭了,又似乎没有,霍瞿庭把自己的衬衣扣子也解开两颗,低下头去慢慢靠近,让辛荷的视线里只剩下他的脸和宽阔的肩膀。 被酒精熏热的眼神直直地停留在辛荷的脸上,划过他细腻的皮肤纹理,和对男生来说有些太红的嘴唇。 霍瞿庭用手碰了碰,辛荷就很明显地抖了一下,他又碰,辛荷偏过脸,咬住下唇,闭着眼睛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霍瞿庭想确认,就靠得更近,几乎和他挨着嘴唇,叫了声:“辛荷。” “霍瞿庭。”辛荷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似乎很害怕地问他,“你怎么了?” 霍瞿庭却觉得他不敢看自己的样子有些可爱,粗喘着笑了笑,嘴唇挨着他的嘴角亲,辛荷绷紧身体,又叫了声“霍瞿庭”,被他按在头顶的手腕也动了动,霍瞿庭用腰胯压住他,边亲他边说:“今天还是见法院的人,你瞒着我那么久,把事情拖到没办法了。” 辛荷立刻就不动了,霍瞿庭亲得很认真,没去看他的表情,继续说:“每天喝酒,喝死我算了。” “辛荷?” 但辛荷没再说话,霍瞿庭抬起头等了几秒钟,自觉已经足够耐心,于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继续吻了下去。 他脱掉辛荷一拽就掉的睡裤,因为辛荷从始至终的顺从,所以插入也很顺利,他掐着辛荷的腰用力撞了很多下,才缓掉那一瞬间麻痹神经的快感。 辛荷被霍瞿庭正面朝上摆在床上,两条腿大张,屁股放在跪在他两腿中间的霍瞿庭大腿上,感觉到一个粗长硬烫的刑具在他身体里进出,太久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让他根本抓不住飘渺的快感,只有疼和麻木的感觉轮番传递到大脑。 他感到身体很冷,过会儿又热起来,如此反复。 辛荷的脑子都乱了,只知道霍瞿庭做了很久,射了一次也没有拿出去,把他拽到身上抱着,磨了一会,很快就重新硬起来。 第二天早上,是霍瞿庭先醒来。 他昨天下午本来没喝多少,生物钟还算准时,睁开眼时,辛荷正乖乖睡在他臂弯里,一只手还在他腰上搭着,眼角有些红,让他想起昨天晚上去浴室清理,被他用手指导出内射得太深的精液时辛荷红着脸流出的眼泪。 他怎么这么乖,霍瞿庭神色平静地想着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为什么辛荷在床上这么乖。 太乖了,他收紧胳膊,辛荷就贴近他胸膛,脸上的软肉全蹭在他胳膊上,好乖。 但辛荷也没再睡多久,就慢慢睁开了眼,醒来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 他爬出了霍瞿庭的怀抱,坐起身时露出短暂的尴尬的神情,不过还是好好地又跟霍瞿庭道了遍谢。 谢他处理检察院和法院复杂的事情,谢他到处找人活动,谢他砸下的大额的金钱。 霍瞿庭看着他公事公办的表情,心里想自己更愿意辛荷因为把他当成“哥哥”而心甘情愿地跟他上床,还是嘴硬地把他当成“恩人”而报恩似的跟他上床。 他当然选后者。 所以他的表情并没多大变化。 “不过原本我外公已经答应我会处理这些事。”辛荷感谢完没多久,又没良心地说,“但要是你怕给自己留下什么隐患,想保险一些,亲自来做的话,也可以理解。” 霍瞿庭单手撑着头,闻言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带些嘲讽道:“他答应你怎么处理?给你减刑到多少年?” 辛荷有一瞬间的茫然:“什么减刑?” 霍瞿庭闭上嘴,只是看着他,辛荷表情变了,又问一遍:“什么减刑?” 霍瞿庭继续盯着他快要藏不住慌乱的脸,心里那种发凉的感觉又深了一层。 原来辛荷去求他的外公,用一个肾换来的只是这件事的干净结束:不再牵扯出更多的人和更多的事。 稍微活动一下,就可以办到。 原来辛荷从来就没想着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而辛或与竟然也敢、也忍心做这样的交易,对他来说根本零成本的交易。 霍瞿庭心里五味杂陈,暂时不想再面对辛荷,起身下床,先倒了杯水喝。 辛荷回了自己的房间,心里害怕的情绪多了很多,他感觉自己有些弄不懂霍瞿庭了,但又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后来霍瞿庭醉酒的次数慢慢减少,找他的频率却高了很多,几乎每次都会跟他上床,如果他表现出不愿意,就随口提起处理检察院那边的事有多麻烦,对付记者和律师有多辛苦。 但讲得含糊,似乎只是一个拿来跟他上床的筹码。 辛荷再问更多,霍瞿庭就不再顾虑他的意愿,反正他们体型和力量全都悬殊,霍瞿庭纾解性欲这回事本身就不需要太多的请求。 这天晚上,霍瞿庭又做到很晚,他好像不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力气,所以总会在辛荷身上留下太多的印子。 这半个月来,辛荷大腿和腰上的掐痕没有完全消过,总是旧的还没退,新的就浮了起来。 辛荷浑身都没有力气,被他弄在怀里抱着,一只手夹了根烟抽,一只手捏着辛荷的屁股。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射了以后就没再说过话,带辛荷去洗澡,也只是很简短地让他“腿分开”、“放松”。 已经过了太长时间,不知道事情究竟怎么样,问霍瞿庭也问不出来,辛荷越来越着急,在他怀里磕磕绊绊地说:“霍瞿庭,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不可能的,肯定要有人负责,你不要再掺和了。” “你在看守所的时候是怎么跟律师说的?”霍瞿庭吸了口烟道,“你说恨霍芳年和我把有问题的公司给你,说不想坐牢,律师提出先保释,你比谁都高兴,现在又装不下去了。你告诉我,你说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辛荷的脸有些白,霍瞿庭也没再问他,看了眼门口,面无表情道:“出去吧,我要睡了。” 辛荷没动,他就说:“怎么了,想留着过夜?睡在这我不能保证待会不操你。” “待会的意思是这根烟抽完。”他补充道。 第二十六章 霍瞿庭又吸了口烟,没看辛荷,过了会儿,还坐在他怀里的辛荷说:“你刚才抽那口时间好长。” 霍瞿庭低头,他就认真地深呼吸示范了一下:“这样。” 接着他用正常的时间长度吸了口气:“本来你是这样抽。” 霍瞿庭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把烟头摁了,说:“还可以这样。” 辛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想说“那你还没硬怎么操”,但很快就想起刚才洗澡的时候霍瞿庭就又硬了,并且一直没消,贴在他股缝里,因为时间有点久,所以他忘了。 “你怎么这样啊。”他干巴巴地说。 两个人猜谜语一样“这样那样”了几个来回,霍瞿庭耐心耗尽,看他真不走,自己也是真的还想做,索性坐起身把他向上抱了点,贴近自己,上翘的阴茎顶着辛荷的小腹。 他的两只手很用力地捏着辛荷的屁股,十指都陷进肉里,动作粗鄙地把两瓣臀肉朝两边扯,伸了三根手指进去扩张。 里头正湿润,不需要多少额外的工作就变得适于插入,辛荷看着他的表情还很惊讶,就被他又一次操了进去。 这一场做得格外折磨,不是他以往粗暴追求快感的做法,虽然依旧进得很深,但他动作变慢,好像多数兴趣都在辛荷的胸脯上,吻和咬轮番落下,下面却是有一下没一下,深入浅出地磨蹭,戳在敏感点上,没多久辛荷就流出泪来。 霍瞿庭含着他乳头吃奶一样地吮,把两边都弄得红红的挺立起来,又躬身亲他被顶出一点痕迹的小腹,暂时弄够了,才抬头看哭了的辛荷。 “哭什么?”他说,“不是你自己不走?” 辛荷把被子扯过来盖住脸,在下面抽抽嗒嗒地说:“你管我。” 霍瞿庭不知气还是笑地挑了挑眉,也没管他,就让他蒙着脸,挺腰重重插了他一下,听见他猝不及防地叫了声,英俊的脸上带着些隐忍,也有些喘,两只大手掐着辛荷的腰,动作才认真起来。 做完以后,辛荷好半天没缓过来。 他趴在床上,感觉心脏闷闷得不舒服,刚才霍瞿庭没再带他去洗澡,只拧了毛巾简单擦了一下,两个人就挨着躺下。 这会儿霍瞿庭已经闭眼睡了,辛荷趴了好一会儿,不舒服变成绞痛,思考是不是刚才用被子闷着的缘故,他伸手碰了下霍瞿庭露在外面的肩膀,声音很低地叫他:“霍瞿庭。” 霍瞿庭没动也没说话,他更低声地叫了声“哥哥”,还是没反应,就又缓了缓,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下床前被霍瞿庭拖着腰捞回去,道:“折腾什么?” 辛荷不出声,没力气地靠在他怀里,霍瞿庭低头看,才发现他脸很白,是没有血色的那种白,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这样了。 他只在下了邮轮以后见过一次辛荷这样,有些无措似的说:“怎么了?要吃药吗?” 辛荷皱着眉说:“桌子上的药,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霍瞿庭松开他,迈大步出了房间,辛荷的卧室就在隔壁,他很快就拿了一大盒药回来,照着辛荷的指示从里面拿了一粒喂到他嘴里,蹲在床边守了他一会,看他慢慢缓了过来。 辛荷慢吞吞地爬回被窝,给自己把被子盖好,对他说:“谢谢。” 霍瞿庭不否认自己的心软,但今天辛荷这样,大概率是被他操的,一时也有些受之有愧,问他:“要不要喝水。” 辛荷半闭着眼说:“不喝,睡吧。” 霍瞿庭又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才重新上了床,在他身边躺下,闻到辛荷身上好像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香的,很浅淡,让人想靠近,所以他就把辛荷抱住了。 还很贴心地问:“抱着你好点吗?” 辛荷没有说话的力气,点了点头,霍瞿庭就说:“那我抱着你睡。” 辛荷小声说:“谢谢。” 霍瞿庭说:“没事。” 第二天早上,霍瞿庭教育刚醒的辛荷:“下次受不了要告诉我。” 辛荷还没从被窝里坐起来,大脑百分之八十没有重启,接话道:“以后我们还会做很多次吗?” 他的问题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答复,等他完全睁开眼,发现霍瞿庭已经穿好了衣服,倒了杯水在喝,看他醒了,就说:“我发现喝水比较好。” 比咖啡好。 辛荷没有听懂,点头道:“哦。” 两个人一起吃早餐,准备出门。 今天辛荷要和辛裎见一面,这是前几天就定下来的,霍瞿庭问他要不要见,辛荷觉得既然霍瞿庭不觉得抵触,那就没什么不可以见的,所以就定了个霍瞿庭没有工作的日子。 他们约在一家西餐厅,辛裎到得早,面前的柠檬水已经喝了半杯,辛荷先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跟他打招呼,说:“辛先生好。” 辛裎对他笑了一下,让他坐在他对面,霍瞿庭挨着辛荷坐下,服务生就过来点餐。 其实辛荷也不知道辛裎见他的目的,他想了想,没有想出他们俩之间可以进行的对话。 他们并不熟络,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一次霍家和辛家人都在的聚会上,辛蓼试图把饮料泼在他身上,反被霍瞿庭拎起来做势要揍吓得差点尿裤子,两边大人围了一圈,辛荷远远地看见辛裎站在宴会厅门口,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 霍芳年羞辱他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一次,在辛裎和辛夷的事情暴露之前,辛裎很受辛或与的重视,本身也有能力,又因为皮相风流,所以在当时的香港备受追捧。 但就因为有了辛荷,他从此被辛或与冷淡,近二十多年来庸庸碌碌,手里没权,名下没钱,已经不再有人记得辛家大少爷的姓名,只知道辛家掌权人辛或与,和唯一继承人辛蓼。 辛荷通过霍芳年为了证明他出生带着倒霉的一番话,才第一次知道了他生身父亲一些微小的过往。而当初他设计霍瞿庭差点丧命港珠澳大桥的事在香港的权贵间流传开来以后,辛裎也默默接受并跟着相信了。 他和辛裎关系的寡淡,由此可见一斑。 辛裎先问了问他身体的状况,辛荷如实说了,其实事实就是不太好。 他以为大家都有这种默契,不深入地聊,就不会造成场面的尴尬,但辛裎紧接着就说:“我听说你去了澳门以后还住了院,那次……” 辛荷不想太没有礼貌,但最后还是打断了他的话:“我没事。” 辛裎有些愣住,很快又说:“好,好,没事就好。” 辛荷就也对他笑了下,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霍瞿庭一直没说过话,放下手里的刀叉对他说:“我出去一下。” 辛荷起身让他出去,桌上就只剩下他与辛裎两个人。 辛裎好开口了许多,英俊的眉眼间好像自然地笼着点暗淡的哀愁,语气跟他人的气质一样,是温和的:“我们要不要聊一聊那三间公司的事?” 辛荷说:“我都跟律师讲过了,没有说假话。” “我知道你没有说假话。”辛裎说,“我是想问你,接手之前,你知不知道它们有问题?” 辛荷瞪大眼睛说:“为什么这么问?” 辛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重新查了那场车祸,没发现你参与过的痕迹,当初霍芳年给霍瞿庭看的东西,也全是假的。” 他不想太过于刺激辛荷,握住了辛荷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语气更轻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要害怕。” “霍瞿庭知道吗?” 辛裎想了想,反问道:“你想他知道吗?” 辛荷以为自己一定会说“不想”,但辛裎这种活了五十多岁的人就是知道怎么拿捏他,因为当他真的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说不出那两个字。 “你没害过他,那你有没有想过,等他万一有一天想起来的时候会怎么样?” 辛裎说:“我猜,以前你谁都不说,对我也不敢说,就是怕霍芳年把他怎么样,可到现在你们不是没有机会,事情也不是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为什么还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背在自己身上呢?” 辛荷和他面对面坐,但眼神有些茫然,好像聚不起焦的失真镜头,过了会,他把手从辛裎的手里抽出来,轻声地说了句:“太晚了。” 他没有再和辛裎谈下去,服务生把他的外套送到门口,霍瞿庭在那里等,他匆匆地跟着上了车,连声再见也没说。 霍瞿庭一路上也只是沉默,到家以后,辛荷先去洗澡,水打开没多久,霍瞿庭突然推开了他浴室的门。 辛荷没有防备,湿漉漉地站在淋浴下,边冲水边等浴缸里的水放好,头发全贴在头皮上,好像一只淋湿的小鸡崽子。 霍瞿庭最先看到他胸前还有些肿的乳头,然后随着辛荷遮挡的动作,看见他软成一团的阴茎。 “开着门洗。” 前两天辛荷洗完澡出来有些喘,到晚上还没缓过来,最后吸了点氧才好,加上他昨晚的小风波,辛荷这时候开始觉得霍瞿庭也没有那么健忘。 “厨房煮了面,洗好下来吃。”霍瞿庭又没什么表情地说。 刚才的牛排他几乎没动过,辛荷正式确定了霍瞿庭经历过车祸的脑袋没有后遗症,而且记忆里很好。 只不过晚上霍瞿庭又来弄他,跟个变态一样不说话,把他顶在书房的落地窗边,前面贴着冰凉的窗户,后面夹着他火棍似的阴茎,操得凶,每次想射就换个姿势,操得辛荷脑子都木了。 第二天他就开始发烧,医生忙完以后走了,霍瞿庭在他房间里待了很久,来回转,一会叉腰,一会远眺,最后回到他床前,手里夹了根烟,把房间熏得烟雾缭绕,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憋出一句:“是不是每次操完你都会生病?” 辛荷差点两眼一黑,闭上眼虚弱地说:“我也不想的啊。” 霍瞿庭就看上去很生气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下一次做爱,他还是控制不好力道,辛荷被他弄到床边跪着,被他站在地上掐着腰进入。 短距离的快速顶弄很快就让辛荷不好呼吸了,他拼命抓着霍瞿庭的手,才成功吸引到注意,停了一会儿,把他抱起来给他顺气。 “不耐操。” 霍瞿庭像个挑剔的客人,吃干抹净,最后打了差评。 也有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但霍瞿庭很忙,那种时候就很少。 辛荷试探着问他:“你什么时候清理好跟你有关的事打发我回去坐牢?你要提前告诉我,现在的生活比起看守所和监狱还是要好上不少,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每次都应付得很明显,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问急了,就又是一顿操。 两个人在辛荷的房间接了会吻,霍瞿庭把他裤子扒了,才要抱他回自己的房间,辛荷不愿意了,推他肩膀:“别出去。” “那在这可以做?”刚才辛荷一直在说不要,霍瞿庭道,“本来打算抱你过去睡觉。” 辛荷有些发愣,霍瞿庭抓着他下面的手紧了紧:“说话。” “不要。”辛荷说,“不想做。” “想自己睡。”他又补充了一句。 霍瞿庭的力气很大,没听见一样地打算把他扛起来,一直口头拒绝的辛荷突然非常恐惧地大动作躲了一下,一脚实实踩在霍瞿庭胸口,但很快就缩了回去,两条细胳膊还下意识地抱着刚才霍瞿庭要扛他的那边肚子,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霍瞿庭像被定住了,保持着那个动作,半天没动,辛荷很紧张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慢慢挪过去,拿手揉了揉他踹到的地方,嘴里说:“真的对不起,但是是你突然来弄我啊,我都跟你说了,说了不做的,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霍瞿庭突然说,“不怪你。” 他爬上床,把辛荷拢在他身下,辛荷就紧张地不动了,霍瞿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辛荷又想道歉,就感觉霍瞿庭的手伸进了他的睡衣,放在了他刚才躲开的地方。 那里有一道连接腰背的斜切的疤痕,辛荷的皮肤白,腰又细,所以它的存在其实很明显。 霍瞿庭喜欢亲他,但大多数时候不会去碰,辛荷一般都被他弄得神智不清,所以并没怎么注意过这一点。 而且那道疤看在霍瞿庭眼里很明显,但辛荷自己并不经常见到。 有意无意的,他几乎从不在赤裸的时候低头看那个部位,所以不触发下意识的反应的时候,他其实自己都不太记得。 辛荷不太敢动了,这在霍瞿庭眼里是他伙同辛或与谋霍瞿庭财产的证明,就算最后拿到的东西有问题,但本质是不会变的,他见识过霍瞿庭翻脸如翻书的技能,所以并不在这种时候还去惹他。 “疼不疼?”霍瞿庭说。 辛荷“啊?”了一声,想抬头看霍瞿庭,却被霍瞿庭盖住了眼睛。 那只手很大,干燥,滚烫,又好像真的比他自己的手厚上不少,遮在他眼睛上方,就连房间里的光线都挡掉大半。 辛荷有点发抖,故作轻松地说:“你说呢?你试试就知道了。” 但霍瞿庭很久都没再说话,辛荷就也沉默了。 他被霍瞿庭捂着眼睛揽在身下,又过了好一会,辛荷才拿开霍瞿庭的手,他没有用力,也没有坚持,所以辛荷很轻松地从他身下爬出去,在床上坐了起来。 霍瞿庭也坐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辛荷脸上的表情让霍瞿庭有些看不懂。 这是很罕见的情况,不过霍瞿庭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一直以来辛荷只是装得好懂,他一直在骗他,对他从没有过一句真话。 但此刻辛荷好像打算说一句真话。 他看了霍瞿庭很久,突然开口说:“霍瞿庭。” 霍瞿庭没说话,他接着又说:“你不会喜欢我吧?” 霍瞿庭的瞳孔紧了紧,他张开嘴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要肯定还是否定,辛荷就很轻地笑了一下,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又好像其实是真的用了十二万分的真诚去说—— “要是真的的话,那你好蠢啊,就算不说我做的那么多坏事,你喜欢我也没用呀。” 辛荷拿手指抠了抠自己的脸,像做了错事一样的幼稚园小朋友,手足无措,又想解释清楚:“我活不了几年了,就算改过自新,以后做个不贪慕钱财、不谋财害命的人,也没那个空余时间给你,你喜欢谁都好,就是千万别喜欢我。” 霍瞿庭刚打算张开的嘴巴又重新闭得紧紧的,他发现辛荷在说到他自己“活不了几年”的时候甚至用了点期待的语气,让他不愿意再回忆第二遍。 他紧接着想到那天通过跟辛裎接通电话的手机听到的辛荷那句叹息似的:“太晚了。” 的确太晚了。 最近这段时间,霍瞿庭一直都不太敢问自己,他车祸后,辛荷离开香港不久,做第二次心脏手术的那天晚上,给他打来、又被他挂断的到底是什么。 很不合理的,过去好几年,那个过程的每一个细节他却都还记得很清楚,当晚他刚签完一个合同,因为据当时的秘书随口所说,他与对方公司的负责人过去认识,所以全程他都非常警惕,防止露出破绽,结束以后已经非常疲惫。 回到太平山顶以后,佣人照他的喜好准备好了一缸热水,还放了放松助眠的药包,他脱掉浴袍,一只脚已经踩进热水里,手机响了。 车祸后没换的手机号,电话来自谁都有可能,归属地不详,但他没有犹豫多久,还是将它接起,很快就听到一声带着试探的,很轻也很软的“哥哥?”。 霍瞿庭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辛荷就又开了口,声音还是很低,带着微弱的哭腔,不令人烦躁或厌恶,只让人感觉他当下是真的痛苦和思念。 那声音似被热水泡破的药包洒出浑浊的不知名草药的根茎,顽强又不肯被轻易干净地沾在霍瞿庭身体每一处皮肤。 “……我很想你,今天又要做手术了,最近都特别难受,我感觉这一次很可能会死,你能来看看我吗?我真的很想你……哥,以后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你能来看看我吗?想见你一面,求求你了,哥……” 那边远远地传来一声“辛荷”,应该是身边有人跟他说话,辛荷拿开电话回答了两句,霍瞿庭就看了看通话界面,把电话挂了。 辛荷没再打来过。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偶尔会想起他,有时还会费心去想,不知他有没有挺过那一晚。 可能挺过去了,也可能死了,不过霍瞿庭告诉自己,那些都跟他没关系。 当时他觉得那些都跟他没关系,如果辛荷死得够干净,还算做了点好事。 他还想了想最近几个月查到的东西,霍芳年漏洞百出的说辞,在他用了点特殊手段就找出来视频的真正来源后,只感觉到荒唐。 因为霍芳年从没打算留给他一个完美的谎言,在他短时间内不肯相信辛荷,而辛荷又绝对不再会试图自证的情况下组建起来的赌局上,筹码是时间,谁都可以等,唯有被迫上场的辛荷不行。 他手握一点可怜的小额筹码,还是庄家为了赢得更彻底而施舍给他的。 车祸的真相,只要想,连辛裎都能查到,但当初霍芳年放出风声以后,不相干的人自然不会理会细节,亲生父亲都轻而易举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可想而知,辛荷孤立无援,所以只能等待污蔑兜头浇下。 他拖着病体在大陆陌生的医生刀下做的手术糟糕至极,胸口又添新疤,跟七岁那年留下的伤疤交叠在一起,组成一个微妙的错号,像提前给他的人生画上了句点。 接着他又丢了颗肾。 说霍芳年算到了一切,不如说他算到了辛荷的死亡。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霍芳年没有想到,辛荷没有想到,霍瞿庭也没有想到。 他竟然又爱上他。 的确太晚了。 而如果那个晚上,那个胆大包天但直面生死还是怂了一刻的辛荷在冲动之下打给他的那个晚上,要是他听了那一句恳求,信了“很想你”,回应了“求求你”,答应了“见见你”,与现在相比,他们之间会有多少不同,霍瞿庭不敢去想。 第二十七章 霍瞿庭松开他下了床,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把他抱到床中央,重新帮他把被子盖好,说:“睡吧。” 辛荷也没再纠缠那个问题,歪着头对霍瞿庭笑了一下:“晚安。” 霍瞿庭没说话,转身走了。 霍瞿庭本来无意去管辛家的家务事,但又过了两个月,辛裎突然再次伸出橄榄枝,表露出愿意出面插手辛荷的事的态度。 对霍瞿庭来说,解决辛荷的麻烦本身不算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多一个人帮忙,总比少一个人要好,所以最近他和辛裎见面的次数就逐渐增多。 而辛荷不太提起辛裎,或者说他从来不主动提起辛裎,霍瞿庭觉得在他的认知里,是从来都没有父亲这个概念的,所以也就不主动对辛荷说起。 他忙得脚不沾地,被检察院和法院的人搞得头痛,整天早出晚归,见到辛荷的时间一度没有见辛裎的多。 而这次见面后,辛荷其实变得话很少,他偶尔想到辛荷第一次回香港来接手遗产的时候,突然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当时的自己总会被气到跳脚。 明明也都不算什么值得生气的事,甚至大多数让现在的他觉得好笑。 “辛荷。”霍瞿庭捏着他的下巴,下面还插在他里面,“你是不是哑巴。” 辛荷的眼睛泪蒙蒙的,脸上湿成一片,他意识到霍瞿庭在跟他说话,两只手才胡乱动了几下,抱着霍瞿庭的肩背,讨好似的,软绵绵地说:“射了吗?你射了吗?” 霍瞿庭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在惹人生气这方面,辛荷有超乎寻常的技能。 “问你下午在家无不无聊。” “哦……”不需要再回答,已经感觉到霍瞿庭并没有射的辛荷看着有些失望,自己拿手擦了擦眼泪,有气无力地说,“无聊啊,一个人都没有,可以跟谁聊呢?” 霍瞿庭吸了口气,彻底抛开了对自己是不是只注重做的过程而缺少跟辛荷的沟通的怀疑,拉过他还在擦眼泪的手,握住扣在床上,一言不发地开始动作。 他做得并不凶,至少自认为收敛了很多,但去洗澡的时候,辛荷还是一直有点发抖,缩在他怀里,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哭什么,疼?” 辛荷其实早就不哭了,只是哭嗝还没止,两条细胳膊搂着他脖子,即使事实上是靠他一条手臂箍着腰,但还一脸怕滑下去的表情,闻言说:“你问哪里?” 霍瞿庭沉默了一下,辛荷自己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屁股,道:“一点疼吧。” 接着他把手腕举到霍瞿庭面前,陈述事实似的说:“但是手很疼,腿很疼,嘴也很疼。” 霍瞿庭没再说话,就当自己在给狗子洗澡,但有了点活力的辛荷开始不老实,总在快冲干净的时候去沾他身上的泡沫,最后看霍瞿庭的脸真的臭了,才站着不动了。 然后被长手长脚的霍瞿庭抱了出去。 辛荷睡在他的左手边,关了灯以后,伸了只脚过去碰他的腿:“霍瞿庭。” 霍瞿庭等着他说话,但辛荷有一会儿都没出声,霍瞿庭以为他心脏又疼,刚要起身去看,突然听他说:“刚才是浴室play。” 霍瞿庭一口气没上来,差点以为自己也得了心脏病。 辛荷似乎被自己的笑话笑到,躲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笑声,那只条腿屈起,脚就顶在霍瞿庭腰上。 又听他笑了一会,霍瞿庭忍无可忍,抓着脚踝把他拖到了怀里。 辛荷立刻又紧张了,磕磕绊绊地说:“干嘛?就讲个笑话。” 他自己睡在一边,身上就怎么都不会太暖,身体和被子都泛着凉意。 霍瞿庭忘了要教训他的话,只是很强势地把他搂住,睡到后半夜,他的头低了很多,几乎和辛荷碰着额头,闻到他身上那股发暖的香气。 但一夜睡眠并没有让辛荷轻易忘记自己的笑话,第二天晚上,霍瞿庭下班回家,他跑去门口戳了戳霍瞿庭的腰,霍瞿庭一手松领带,一手去抓他,被他躲过,又绕回去戳了戳霍瞿庭的腰。 碰到以后,眼睛里就露出很得意的笑意,经过早上在厨房和餐厅的两次,霍瞿庭几乎立刻就想到他要说什么:“玄关play。” 霍瞿庭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也不跟他计较,只说了句:“等着。”就擦着他的肩膀走开了。 辛荷在家里待到发霉,陷入他用来逗弄霍瞿庭的幼稚到极点的小游戏无法自拔,又因为霍瞿庭的不给反应而不知收敛。 等到晚上佣人都回了房间,偌大一座别墅里没有人影走动,他才撑着厨房的流理台,被霍瞿庭弄得欲哭无泪,后悔不迭。 霍瞿庭进得很深,但动作很慢,不知道是因为要脸还是怕冷,好歹没有跟他光着身体在厨房里做爱。 可辛荷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穿着衣服也会有另一种羞耻,尤其当霍瞿庭还大剌剌开着灯的时候。 他觉得身体滚烫,被霍瞿庭的手碰过的皮肤都敏感得不正常,衣料摩擦带来异于平时的触感,他的眼睛早就红了,霍瞿庭还好整以暇地跟他说话。 “小荷怎么哭了?”他用好奇的语气说,“不是你想要的厨房play?” 辛荷被欺负惨了,理都不理,向后靠在他怀里吸着气哭,脸憋得通红,是真的生气了。 虽说还有一部分的恼羞成怒,但对没脾气的辛荷来说,确实足够罕见。 霍瞿庭一点不怕,还继续耐心地一一数来:“不要着急,还有浴室、餐厅、玄关……” “霍瞿庭。”辛荷抽抽嗒嗒地说,“你不是人。” 霍瞿庭挺腰用力顶了他两下,他就很受不了地缩着肩膀往上躲,好像能逃得开一样。 “混蛋坏蛋王八蛋。”辛荷的一条腿挂在站在他身后的霍瞿庭臂弯,站姿滑稽,使人气得脸红,搜肠刮肚,把平生所学一切骂人的话都用在霍瞿庭身上,“丑八怪,你是丑八怪。” 霍瞿庭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作出凶恶的眼神,捏着辛荷的脸让他转过来,才发现辛荷也很凶,就在他嘴唇上亲了亲,下面的动作实打实地开始让辛荷说不出话了,还鼓励他:“继续骂。” 等回了房间以后,辛荷开始不停地哭,慢慢让冷面的霍瞿庭也有些后悔了。 “还哭?”他原本夹了根烟抽,后来也忘了,支棱着没射的阴茎分开腿跪坐在床上,把床头柜上的闹钟举到平躺着流眼泪的辛荷眼前,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到现在,总共十五分钟不到,你光哭都哭了多久?” “也没真把你怎么,我不懂你到底哭什么,没完了是吧?” 但是辛荷不说话,咬住嘴唇,眼泪流得更凶了,弄湿了两侧耳畔的头发。 霍瞿庭根本还没射,起先也只是想给他个教训,心里对他的身体没数,他又骂人又挣扎的时候,根本没怎么插他,但辛荷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好像他真干了禽兽不如的事儿。 要真干了也就算了,还爽一回,关键是没干,射都没射,霍瞿庭就有些憋屈了。 “好,你哭吧,今天不哭够八小时千万别停。” 辛荷闻言默默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霍瞿庭看他有反应,刚松口气,他就抬手擦了擦眼泪,爬起来从床上下去了。 霍瞿庭把他拽回来,辛荷还绷着脸,霍瞿庭给他台阶下:“好了,不哭就睡觉。” “真的吗?” 霍瞿庭顿了顿:“骗你干什么?” 辛荷抬头看他,眼睛又红,嘴唇也红,眼神不凶了,是软绵绵的:“哦,睡觉。” 霍瞿庭把他塞进被窝,本来是分开的,但没多久就又把他抱在了怀里。 辛荷的呼吸很轻,还能听得出来哭过,想起他刚才流眼泪不讲理的样子,霍瞿庭还有些头疼,拿手摸了摸他的脸,捏了一把。 辛荷立刻反应很大地叫了一声,他就不敢捏了,感觉辛荷是个水龙头,谁碰谁倒霉。 快要睡着了,辛荷放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搂在他肩膀上,小声说话:“对不起,你是好人,以后不骂你了……你头发里是不是有烟味,我闻到了。” 霍瞿庭觉得他说话幼稚,但也不是不可以再听几句,道:“为什么,刚才不是骂得很凶吗?” 辛荷说:“因为害怕。” “那你就少惹我。”不知道为什么,霍瞿庭突然变得很有耐心,语气和辛荷的幼稚程度有的一拼,“知道吗?” 辛荷说:“知道了。” “真弄疼了?”过了会,霍瞿庭问,“哭得那么厉害。” 辛荷想了好久,突然把他抱得更紧了,脸埋在他脖子和锁骨的位置,一只手在他后颈安慰似的来回摸。 霍瞿庭没想明白他这个大转弯的态度,就听见他说:“我怕你还要让我去浴室跟你做,因为,因为你还没射,但是我不想做了,射完有点累,别生气啊,霍瞿庭,我跟你说实话,你不可以生气,别生气啊。” 他上下摸着霍瞿庭的背,又哄小孩儿一样拍他后脑勺:“不要生气啊,不生气。” 霍瞿庭胸口憋了口气,很长时间没说出话来,憋不住实话的辛荷讲完以后很快就睡着了,他抱着辛荷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好笑。 但因为生气的对象不给反应,又实在笑不出来,只好也睡了。 时间接近新年,各公司都在办尾牙,霍氏也不例外。 霍瞿庭中午回家吃了顿饭,下午出门晚,辛荷起床下楼时,正赶上他换鞋,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催着换了衣服,跟他一起去了年会。 但辛荷身份特殊,还是个取保候审的“罪犯”,所以没去宴会厅,只在他们办年会的酒店房间里等霍瞿庭。 老板到场后,免不了要讲几句话,霍瞿庭还看了两个节目、开了特等奖,是一辆奔驰,宴会的气氛也随之顶到最热。 上楼到了辛荷等他的房间时,意料之外地发现辛荷没有睡觉。 单英开的是个大套间,所以辛荷并没有听见霍瞿庭进门的声音,他推开卧室门,看见辛荷正趴在露台的玻璃往下看。 露天的草坪上有霍氏的酒会,人来人往,盛装的男男女女手里都端着香槟,天黑了,灯就陆续亮起来,很热闹。 辛荷扒着玻璃窗在楼上看,房间里灯也没开,只有一点外面的光线映着他,霍瞿庭觉得他很孤独。 他抬手按下门边的顶灯开关,辛荷才愣了愣,转过身来,接着对他笑起来:“你回来啦。” “饿不饿?”霍瞿庭说,“去吃点东西。” 辛荷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反而又瘦了一些,吃得不多,最近刚住过一次院,用了些药,所以胃口尤其不好。 但他今天没有一口否决吃东西的提议,似乎因为看了会儿别人的热闹,心情也好了很多:“吃什么?” 霍瞿庭尽量多说了几种选择:“法国菜、日料、私房菜,韩餐也可以,你想吃什么?” 辛荷说:“我们去吃牛腩面吧,在港大附近,有一家很好吃。” 霍瞿庭已经要开口答应,但听到后半句,脸色又放下来:“折腾什么?吃个饭跑那么远。” “哦。”辛荷倒没什么受挫的感觉,习惯性说了句“好吧”,又抓了抓头发,冲他笑着说,“那你想吃什么,今天新年,我们吃两个人都想吃的东西。” 霍瞿庭想也没想出来,带着他下了楼,之前就让司机先回去了,他自己开车,快到了,辛荷才发现是去港大的方向。 霍瞿庭不怎么搭理他的样子,辛荷脸上却一直笑眯眯的,牛腩面好了端上来以后,他还用热水帮霍瞿庭冲了下筷子。 “快吃。”辛荷喝了口汤,“可好吃了。” 他很少评价什么吃的东西,“可好吃了”这四个字被他说出来,霍瞿庭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可爱。 “不是说好吃?”霍瞿庭敲敲他的碗沿,示意他多吃一些。 辛荷摇了摇头,抿嘴冲他讨好地笑。 霍瞿庭把自己的空碗推过去,从他碗里分出一筷面,挪到辛荷面前:“再吃这么多。” 辛荷很为难地看了一会儿,但没说什么,很听话地吃掉了。 霍瞿庭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多分一点。 吃完饭,他们又去了旺角,无所事事地在商场闲逛,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讲。 经过一个柜台,霍瞿庭突然说:“要不要买块表给你。” 辛荷头都不回地说不要,霍瞿庭就说:“你不是很喜欢钱?钻石表要不要?” 辛荷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了自己贪财的人设,说:“那就要吧。” 霍瞿庭刷了几次卡,辛荷手里就多了几个小袋子。 他把其中一块最闪的戴在手腕上,举到霍瞿庭面前给他看,松松垮垮的,几乎要脱出来,霍瞿庭说:“挺好看的。” 辛荷低头观察了一会,肯定道:“就是。” 他们还路过很多的钻戒柜台,辛荷笑嘻嘻地看了看,咂舌:“真漂亮。” 商场里开着空调,人又多,比较闷,辛荷只待了一会就想出去,霍瞿庭就带着他往外走。 新年夜的香港街头人头攒动,没走几步,辛荷突然被拖着行李箱的游客撞了一下。 拉杆顶到他的肋骨,痛得他讲不出话,只摆了摆手,对道歉的游客表示没关系。 霍瞿庭站在他旁边,手伸出去好几次又收回来,怕弄疼他,还是让他自己捂着。 “怎么样?”霍瞿庭很紧张地问,“要不要去医院?去医院吧。” 辛荷简短地说:“不用。” 他身上没有多少肉,那一下又撞到实处,所以痛感更强烈,但还不至于就去医院。 两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在节日里,最不缺的是街头卖花的商贩,而停住脚步的行人则是他们不可放过的目标。 几分钟内,霍瞿庭就遭遇了不下三次推销,终于等辛荷的脸没那么紧绷的时候,又有人问他:“先生,玫瑰花要不要。” 他迟疑的一瞬间,手里就被塞进几支简单包装过的玫瑰:“买来送朋友送亲属送同事,很暖心的,先生。” 他没再多说,掏钱包付了钱,转而将花随手塞给辛荷。 辛荷很认真地低头看,然后从后面拉了拉他的手,笑眯眯道:“多谢你的花。” “不谢。”霍瞿庭道,“强买强卖来的。” “你还没送过我花。”辛荷很珍惜地看了一会,说。 霍瞿庭沉默了一会,才冷声说:“刚认识多久,当然没送过。” 辛荷也不反驳他,说:“那你今天在跟我约会吗?” 走在他前面的霍瞿庭的脊背好像更加挺直了几分,但没有回答。 “吃饭、逛街、买礼物、送花。”辛荷道,“啊,好烂。” 霍瞿庭回过头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好烂。” 辛荷道:“没有为什么啊,我不想赞美,就说好烂。” 霍瞿庭很僵硬地转了回去。 晚上回家,辛荷发现自己肋骨处晕出一片青,本来他以为霍瞿庭帮他上药很好心,但没想到,接着他就为他的“好烂”付出了代价。 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比平常更加璀璨,窗帘拉开,就一点不落地全收眼底。 辛荷被温吞的性爱吊着神智,一会求饶,一会哭泣,这都取决于他身上的霍瞿庭。 开始放烟花的时候,辛荷反应过来是零点到了,几根神经乱搭,就在感觉会被操死的同时又想到一个绝妙的笑话。 他抓着霍瞿庭的头发拽了拽,嘴里“嗯嗯”地叫,又喘着气说:“等等,等等,我跟你,说句话。” 霍瞿庭额头上有层细汗,顺着侧脸滑下,甚至眉毛也有些许湿润,眼神狼一样凶,肩背和手臂上的肌肉贲张,被他拽着俯下身,暂时停了动作,辛荷说:“我发现一件事。” 霍瞿庭哑着嗓音道:“说。” “别人都在跨新年,你,你在跨辛荷。” 他自己笑了好一会,觉得真是好笑, 好久才看见霍瞿庭一言难尽的表情,磕磕绊绊道:“不好笑吗?” 霍瞿庭皱着眉往里顶,注意自己的手不要碰到他被碰青的地方,整晚没再听他说话。 这终于让辛荷认识到,在床上是不可以讲笑话的,而且霍瞿庭笑点太高,不存在笑软的情况。 终于结束的时候,辛荷还在迷迷糊糊地跟霍瞿庭道歉,霍瞿庭把他从床上捞起来,大概吃饱以后心情会比较好,耐心地宣布:“好了,不做了。” 辛荷立刻感恩:“你真是个大好人。” 霍瞿庭发出一声类似笑的声音,不过很短,辛荷就想他真的很奇怪,该笑的时候,死活不笑,随便讲句话,他反而会笑。 等到回到床上,霍瞿庭一脸不高兴地捏他屁股的时候,他才发现霍瞿庭又在跟他说话。 “什么?”辛荷想抬头的动作失败,只好很怂地说,“再说一次吧,我太累了,你不能怪我。” 霍瞿庭把他抱在怀里,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勺,让他的脸贴近胸膛,几乎闷死,哪里看得到霍瞿庭的表情。 “要不要在一起?”他听见霍瞿庭好像很随意地说,“反正每天都在上床。” 辛荷想说我本来没有要每天都上床啊,但又不太敢,于是只好沉默。 霍瞿庭又捏了下他的屁股:“说话。” 辛荷说:“说话。” “要不要在一起?”霍瞿庭跟个要人负责的小姑娘一样,又问了一遍,那个语气让辛荷感觉很纯情,好像不是每次都要他命的霍瞿庭。 “我上次不是说……” “很随便地在一起。”霍瞿庭打断他说,“难道所有人谈恋爱都是为了结婚吗?我也没有多喜欢你,但是什么都不说还是一直上床,会感觉很怪。” “……”辛荷说,“哦。” 霍瞿庭顿了顿,又很不在意地问他:“哦是什么意思?” “很随便地在一起啊。”辛荷慢慢用手指捏住被沿,咽了咽口水,也很不在意地说,“反正你别太喜欢我就好了。” “知道了。”霍瞿庭说。 辛荷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那你今天不是在泡我,约会、上床、表白,好烂。” 又被说好烂,但这次霍瞿庭没有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 可能是两个人约定好了很随便地在一起一段时间,然后其中一个去坐牢等死这件事让他的心胸宽大了一点。 第二十八章 快要过年,霍瞿庭一天比一天忙。 辛荷又住了次院,不过不是因为什么大问题,单纯觉得他在家待着也是待着,霍瞿庭就做决定把他弄去了医院。 天天被医生和护士围着,偶尔霍瞿庭下班以后来看看他。 辛荷想到了在家长上班期间要被送到托管所的小朋友。 霍瞿庭没有否认这个说法,把小桌上的汤碗朝他面前推了推:“喝光。” 辛荷拿勺子搅了搅,握着他的手腕跟他商量:“吃一块排骨,汤喝光,好不好?” 霍瞿庭的表情像是不耐,但没把手抽走,答应道:“可以。” 汤里有老参,他喝了几口,过了几小时,身体就很明显得燥热,辛荷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嘴唇好像多了点血色。 “你今晚留下?”辛荷坐在床上问他,“明天不用上班?” 霍瞿庭在柜子前弯腰拿东西去洗澡,边说:“没事。” 辛荷没懂这个“没事”的意思是留下不妨碍上班,还是没有事所以不用上班。 但霍瞿庭说话一向这样,他也没再问第二遍,“哦”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起床,医生查过房以后,霍瞿庭带他出门。 辛荷问了两遍,才说去庙里逛逛。 单英在副驾上说:“是之前算好的日子,今天拜佛很灵的。” 辛荷左右打量了遍自己坐的车,和霍瞿庭本人,都不像是搞封建迷信的样子,嘴里发出干巴巴的“哈哈”和“哦”。 他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很正式的流程。 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听了诵经,主持才给他脖子上戴了块金镶玉的挂坠,说了挺长的一段话,不过呆若木鸡如辛荷,只听懂最后的那句“阿弥陀佛”。 辛荷低头拨拉脖子上的坠子,又转头看了看立在他身边,从头到尾木着张脸的霍瞿庭,对他说了句:“谢谢。” 霍瞿庭比他高不少,既不低头,也不转脸,垂眼看他,不太耐烦的样子。 他们留下吃了中午饭,吃完以后,霍瞿庭被寺庙的几个“领导”围着谈话,他自己无聊,就往别的地方逛了逛。 在一片竹林后面,碰到个正在扫院的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和尚,他很长时间没和外人说过话,感觉没过多久,霍瞿庭就找过来了。 这一程可能来回也就两个小时不到,把他送回医院,霍瞿庭走了,单英没跟着,时间还早,自己又没事,就留在辛荷病房,陪他一会。 “他平时也这样吗?”辛荷很八卦地问,“拜佛什么的。” “没有啊。”单英在帮他的加湿器加水,一边说,“前阵子有个酒会,亨垣的老板娘闲聊,说她小孙子小病不断去拜佛最后平安了的事,你也知道,人多的时候,这种话题最好聊。” “那天老板问了句拜的哪间佛,我当时只当是场面话……他给的香火钱,可能够再造间那座庙。” 辛荷晃了晃腿,说:“哇。” “那你知不知道,检察院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单英闻言顿了顿,道:“比较复杂,所以我也不好说,只能讲正在办,暂时还没有提起公诉的消息,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我还想问,我什么时候会回去?”辛荷慢吞吞地说,“就是,回看守所。” 单英说:“不确定。” 辛荷就抿了抿嘴,低头拿食指抠刚换的床单。 单英不知道霍瞿庭失忆和辛荷捐肾这些属于秘密的细节,但也不忍心告诉辛荷霍瞿庭已经知道了车祸不是他和辛蓼商量的真相,所以会努力让他不再去坐牢的事情。 但又感觉辛荷没那么笨,霍瞿庭也一直都不是要瞒得很严实的态度,只是不明说,尤其最近对待辛荷比以前好了那么多,所以他觉得辛荷也不是一点都没感觉。 他能想到这几年辛荷大概受过哪些折磨,当初辛荷离开香港,是他哥单华送的,做手术的时候,又刚好单华路过广州,留了一晚,第二天等他醒了以后才走。 当时所有人都把他当成霍瞿庭的敌人,那已经是积年的情谊之下最大的施舍了。 所以现在的真相大白在单英看来有些莫名的滑稽,尤其跟辛荷已经遭遇过的不好的事对比,会让人有“不值”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做了坏事也好,还可以称为报应,但分明没做过,却又被简单轻易地冤枉。 所以他才“不忍心”对辛荷把事情讲明白,好像在说:你是清白的,你的苦难白遭啦。 有时单英会疑惑,从前霍瞿庭不是很喜欢辛荷吗?为什么会因为一点明明可证的错误的指责就把他赶出霍家? 单英不太相信,霍家如此势大,现在可以查到的事,前几年就查不到。那时候只会更容易查。 因为时间总在掩盖,不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东西,像车祸的真相和辛荷的生命一样,时间都将它们慢慢抹去。 离开霍家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与放任致死没有差别,他的病需要钱,但又不只是钱,就像离开香港的那两年,余存和单华没让他缺过钱,可现在就是成了这种很虚弱的样子。 单英对霍瞿庭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想,可能在他们这种家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从来都是浅薄的吧。 他没再多留,护士就来给辛荷打针,让他离开了病房。 最近霍瞿庭下班就会过来,辛荷修养了一段时间,看上去好了一些,虽然还是单薄,但好在脸色不再纸一样得白。 “过年可以回家吗?”天已经黑了,辛荷还趴在窗子上看外面,“你忙不忙?” 霍瞿庭手里削着一个苹果,闻言道:“不想在医院?” 辛荷回头看了看他,最后说:“都可以,没有什么想不想。” 霍瞿庭割下一小块苹果,拿刀尖扎着喂他,辛荷走过去,很小心地咬到嘴里,看他胆子小,霍瞿庭才起身,去把它全部切好。 等他放下了刀,辛荷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他怀里,霍瞿庭把牙签插上去,让他自己拿在手里吃,自己的手就习惯性伸进了辛荷的衣服。 “长了点肉。”他摸了摸辛荷的肚子,不再干瘪得凹进去,稍微平了一点。 辛荷点头炫耀道:“重了四斤。” 霍瞿庭的手贴在他肚子上没有拿出来:“还要长多少才合格?” 差得太多,辛荷不想说,给他嘴里喂了块苹果,问他:“甜吗?” “甜。”霍瞿庭又问他,“还差多少?” 辛荷说:“你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霍瞿庭说,“知道请来多少人照顾你吗?写食谱的就四五个,你不长肉,我的钱找谁要?” 辛荷感觉他有点像养猪的,在质问自己为什么饲料没达到预期目标。 那应该去问饲料,而不是问猪。 所以辛荷说:“总之别问我。” “好。”霍瞿庭意外得好说话,“什么时候回家?” 辛荷有点激动:“你同意了?” 霍瞿庭道:“今晚吧,怎么样。” 辛荷举着水果盒搂住他脖子,感恩道:“好人!” 但是很久没做过爱的好人是很难对付的,晚上,辛荷躺在霍瞿庭的床上被顶得一晃一晃的时候混乱地想。 清理完以后,回到床上,霍瞿庭习惯性点了支烟,辛荷趴在他身边,还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嘴里嘟嘟囔囔。 过了会儿,霍瞿庭把烟掐了,伸手抱他。 辛荷有点害怕,怂巴巴地说:“没有骂你。” “难不难受?”霍瞿庭说,“疼吗?” 辛荷说:“还可以。” 接着他又说:“有一点,你不要再折腾我就好了。” 霍瞿庭把他放在床上,承诺道:“好。” 辛荷感觉他最近有些过于得好说话,两个人抱着拌了几句没有意义的嘴,快要睡着了,辛荷突然想起来问他:“霍瞿庭,你有多喜欢我?” 霍瞿庭说:“一点。” “算不算很少?” 霍瞿庭说:“算。” “哦。”辛荷放心地说,“好。” 过了会,霍瞿庭推了推他的肩膀,辛荷迷迷糊糊地说:“什么?” 霍瞿庭沉默了会,开口说:“别再想着回去坐牢,好不好?” 辛荷有些僵硬,半晌问:“什么意思?” 霍瞿庭摸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搂进怀里,低声说:“我觉得随便在一起上床感觉也不错,而且就算对你来说,如果有办法的话,不坐牢也比坐牢好吧?” 再回到香港之前,甚至一直到他被抓进看守所,辛荷脑子里都是霍芳年告诉他的那个想法:这件事是无解的,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不是他,就是霍瞿庭。 但最近的一系列事实又都告诉他,没有事情是没有转圜余地的,差别是霍芳年愿意付出的代价和霍瞿庭愿意付出的代价大小不同。 霍芳年想献祭一个无关紧要的辛荷完美地填上窟窿,然后霍氏独善其身。 但霍瞿庭愿意拿出一块自己的蛋糕来填补窟窿,那块蛋糕对霍芳年来说不可分割,但此时的霍瞿庭显然愿意承受失去它的代价。 辛荷流出一点眼泪,过了会,很低声地问霍瞿庭:“难不难?” 是难的,但霍瞿庭不想说,因为辛荷会很担心。 可他也说不出不难,因为那样会显得辛荷付出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虽然那些付出是为另一个的人。 “有点难。”霍瞿庭低声说,“但世界上没有不难的工作,像你弹钢琴,也要练习很久才可以。” “这个难度刚好够我有耐心保护一下跟我随便在一起的人。”他又说。 辛荷还在流眼泪,但他不想让霍瞿庭发现,所以霍瞿庭就装作自己没有发现。 “你有多喜欢我?” 霍瞿庭说:“一点,很少。” 辛荷吸了吸鼻子,说:“好。” 他本来已经很累了,被霍瞿庭抱着,没一会儿就睡着。 霍瞿庭碰了碰他还湿着的眼睛,感觉辛荷真的是个很爱哭的人,好像还没有长大,很幼稚,没什么心眼,还爱骂人,也很笨。 会怕别人太喜欢他,因为他觉得自己“活不了几年”,也会怕自己一直以来的付出和牺牲其实都没有意义,因为对他来说无解的问题在霍瞿庭手里开始有了答案。 他一直都记得带辛荷去庙里那天,找到他在竹林后面,发现他对着一个扫地的和尚也能哭起来。 对方故弄玄虚,讲了句半白不白的话,他就抽抽嗒嗒地说:“可是我没有很爱护自己啊,以前我想很快死掉算了,不能吃的东西吃了很多,也没有好好休息。” “夏天吹了很多空调,经常不好好吃药,现在是不是太晚了,现在怕死太晚了吧?” “我不知道。”他哭着,没头没脑地不停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霍瞿庭去叫他,他就很傻地低着头擦脸,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还以为没被发现自己在哭。 霍瞿庭不懂自己之前是怎么被他跟了几个月还骗过的。 他知道辛荷说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还会爱他,不知道事情严重但也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只要霍瞿庭愿意,就还会有机会。 “心脏和肾都是无法挽回的,可要是在那两年里好好地照顾了自己,也会比现在好太多吧。” 霍瞿庭知道他那个容量很小的脑袋里一定在这么想。 可早在离开香港的那天,他就定了自己会死在监狱里的命运,剩下的时间都是在为保护他的哥哥而倒数。他注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谁可以做先知,而辛荷这个倒霉的小孩总是晚一步。 所以他哭着,说了太多遍的“太晚了”,也不是没有道理。 霍瞿庭有些发狠地想,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被丢下的时候还未满十八岁,被保护得什么都没关心过,他当然不会知道。 所以现在才只给霍瞿庭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辛荷,怕自己第二天就醒不过来,所以怕他太爱他,所以才只敢跟他“随便地”在一起。 凭什么呢? 因为辛荷睡着了,加上霍瞿庭也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所以就没有人跟他翻旧账,提起车祸后他对待辛荷的态度,和手术前夜挂断的电话,所以才让辛荷自此再没怀过一分复合的希望。 他自己又不肯回忆,于是就单方面赢了这场辩论。 辛荷好对不起他。 霍瞿庭搂住辛荷的腰,想着这一次他做得很小心,辛荷全程都没说过疼,他好大度,也好贴心,心胸也是难得的宽广。 第二十九章 不剩几天就要过年,霍瞿庭好心地没打算再送他回医院,每天下班回家的时间早了点,但本质上还是忙,所以辛荷大多仍然一个人待着。 不过他没能等到过年,还是被迫去了医院。 腊月二十七那天,晚上好好地睡了一觉,睡到一半还朝霍瞿庭怀里钻,差点把霍瞿庭挤到床下,两个人都醒了,还说了会话。 但早上醒来就突然开始心悸,到医院的时候,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霍瞿庭跟在救护车上,他看着辛荷由痛苦转为平静的脸,想伸手去握握他的手,但被医生阻止,下救护车时,他没发觉自己的腿很软,几乎完全从救护车上摔了下去。 幸好辛荷很快就醒了。 “你没去上班?”辛荷问他的第一句话是,“几点了,你怎么不去上班?” 霍瞿庭僵着身体坐在病床边,机械性地低头看表,随后说:“一点半。” 辛荷又问了一遍:“那你不去公司?” 霍瞿庭很烦躁地说:“你管那么多?” 辛荷倒没怎么觉得害怕,只是才迟钝地感觉到他心情不好,所以把嘴闭上了。 霍瞿庭按了铃,又起身好像要亲自去叫医生,辛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慌张,叫了一声:“霍瞿庭。” 霍瞿庭停了脚步,但没转头。 辛荷说:“你别走,医生自己会来的。” 霍瞿庭在原地站了一会,在辛荷以为他还是要走的时候转了回来,重新坐到椅子上,木着脸。 辛荷其实很累,醒来以后说话的声音也很低,看他不动了,才赶快把半睁的眼睛闭上,嘴唇轻轻抿了一下,像是个笑。 他一直住院到开春,过年那天,即便医院也很热闹。 辛荷期待了很久,可能过一年,就是他自己又挣了一年时间的准确结算,但那天他没醒,不知道是睡还是晕。 病房里放了很多红鸡蛋,有家里的佣人探望他时带的,也有单英他们拿过来的。 他很会讨人喜欢,霍瞿庭想。 初一下午,单华和单英又来了一次,辛荷刚吃过饭睡着,他们看了一眼,就到走廊里跟霍瞿庭说话。 所有人都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从车祸以后,霍瞿庭就减少了跟他们的来往。 单华曾经问过霍瞿庭,车祸前他联系他让他在伦敦等他和辛荷是什么意思,霍瞿庭也只说没事,然后单华就听到了辛荷被赶出霍家的消息,倒是事件的另一主谋辛蓼,在两家人的消磨和协商下,事情越拖越淡,最终什么事都没有了。 只要有心,成年人的疏远是很容易做到的,即使彼此在酒会和高尔夫球场上碰到,还是会拍着肩膀打笑着打声招呼,但也仅限于此。 单华和余存一向理解,并将其归因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等到终于被确认没有毒液的辛荷重新回到香港后,他们才又慢慢开始碰面。 聊了几句辛荷的病情,刚住院两三天,医生还没有给准话,所以没几个来回,就都有些无话可说。 “刚谁在病房抽烟?”单华突然想起那股烟味,“你?” 没等霍瞿庭说话,他就皱了皱眉,看向霍瞿庭的眼神是没经过掩饰的不满,倒没多少敌意:“小心点吧。” 然后又说:“先走了,小荷醒来麻烦你带声好。” 单英跟在单华后面,冲霍瞿庭弯了下腰:“老板,过年好,好过年,再见!” 他们走后,霍瞿庭也没再在医院待多久,他没法推掉年关前后的交际,在他需要大量人情的当下。 晚上九点多,医院打电话说辛荷醒了,刚好他也要结束,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份牛腩面。 “单华来看过你。”霍瞿庭还穿着那身很正式的西装,两条腿分开坐在病床前,上身前倾,一只手帮他护着碗,看他慢吞吞地吃面,“还有单英一起。” “余存比他们来得早,给你带了水果。” 辛荷点点头,说:“哦。” “余存说你们不怎么见面。”过了会,辛荷说,“他结婚的时候,你送了份大礼,但是人没有去。” 霍瞿庭道:“那时我人在国外。” “他邀你当伴郎,你也没有同意。” 霍瞿庭说:“我不方便。” “嗯。”辛荷喝了口汤,说,“确实应该少接触。” 霍瞿庭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秘密之所以叫做秘密,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辛荷边吃面边随口说,“我也懂这个道理。” “对了,我的卡还是余存给的。”辛荷抬起头,眼睛里有点笑意,“所以以前买东西的时候刷卡签字,也要签余存,他能看到消费记录,在澳门每次去吃快餐,都要用现金。” 霍瞿庭顿了顿,没想出要说什么。 过了会,他掏出钱包,抽了几张卡丢在辛荷腿上。 辛荷愣了愣,低头看那几张卡,又抬起头看霍瞿庭,磕磕绊绊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霍瞿庭只是收起钱包,意思好像是这件事已经这样决定了,不会再跟辛荷商量。 辛荷只好把那几张卡叠起来,放在他吃饭的小桌子上。 霍瞿庭觉得他的动作像小朋友收拾玩具。 “以后签什么。” 辛荷用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拿指尖碰了碰银行卡的棱角,说:“霍瞿庭。” “好多笔画。”他突然笑了,“你每天签那么多字,好累。” “不累。”霍瞿庭的语气是带着严肃的坚持,“习惯就不累。” 辛荷想了想,只能说:“哦。” 像打开了话闸,辛荷很有兴致地跟霍瞿庭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他、余存还有单华,青春期的故事讲不完。 打球输了或赢了以后都会吵架,在学校一起追余存喜欢的女生,没考好集体改成绩,约好集体旅行但余存总是要陪女朋友。 霍瞿庭默默地听,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说自己。 过去的霍瞿庭和辛荷之间也有回忆,辛荷从来没有提过。 “我变了很多?”最后他很不情愿地似的问。 辛荷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说:“没有。” 霍瞿庭的脸色很臭,辛荷知道他觉得自己在敷衍他。 “真的没有。”辛荷说,“单华和余存是跟你最熟的人,如果性格变了很多,怎么都会有感觉。” 他抿嘴笑了一下,眼睛也弯下来,像在偷偷讲别人坏话:“你以前脾气就不好,不怎么说话,单华和余存经常被你骂。” “你说我对你很好。” 辛荷说:“就是对我很好啊。” 霍瞿庭想说如果没变的话,难道现在这样就叫很好吗?但他觉得这样说是在打自己的脸,所以没有反驳。 “你忘了嘛。”辛荷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但也不像是很难过的样子,霍瞿庭觉得更多的是叫做“我也没办法”的无奈,“像我自己不会照顾自己,你忘记了,所以肯定也不会啊。” 霍瞿庭因为他说的“不会”而有些生气,所以没再说话。 吃完饭,带辛荷洗漱好,霍瞿庭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 他脱掉了西服外套,黑色衬衣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表情认真,但整理的工作并没像预期中那样顺利。 先是搞不开加湿器的盖子,在辛荷的远程遥控下,才勉强加好水,病房里并不算太干,辛荷又把他叫回去,调到一个适当的档位。 然后又摔坏了辛荷的加热饭盒,打不开消毒柜,找不到晾干的毛巾。 “等护工来做吧。”辛荷小心地说,“今天太晚,你该回去休息了。” 霍瞿庭冷着脸,插腰站在原地,闻言转眼看他。 辛荷安抚道:“今晚用不到饭盒,我也洗过澡,不用毛巾,没关系。” “我要用。”过了会,霍瞿庭说,“今晚陪你。” 辛荷说:“我很困,你留下也是看我睡觉,不如回家休息得好。” 霍瞿庭说:“你管我那么多。” 最近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太高,辛荷好脾气道:“好,我不管你,那边桌上的名片有电话,你问问护工毛巾放在哪里,顺便问他消毒柜怎么开。” 灯早就关了,终于等到霍瞿庭上床,辛荷往旁边让了让,很快被霍瞿庭捞回去。 “不是说很困?”霍瞿庭的语气好像在指责他骗人。 辛荷说:“不舒服。” 霍瞿庭就沉默了一瞬。 “哪里?”他的手逐渐放松,不那么紧地抱着辛荷,“要不要叫医生。” 洗完澡以后,霍瞿庭只穿了条内裤,辛荷的侧脸贴着他肩头,说话的时候那点肉感就在他肩上一蹭一蹭。 “不用,你把床摇起来一点。” 霍瞿庭没有嫌他事多,一言不发地下床,把床头调到他舒服的高度。 然后辛荷就好像等不及一样进了他的怀抱。 霍瞿庭想,果然他让自己回家是在说假话,辛荷很需要他,连晚上睡觉也想让他抱。 “你今天怎么没有抽烟。”辛荷有点发凉的手指无意地在他喉结上点了点,让霍瞿庭有些紧绷,“晚上都没有抽。” “不抽了。”霍瞿庭硬邦邦地说。 “哦。”辛荷不用指尖碰他了,把胳膊搭在他的腰上,看样子是要睡了。 霍瞿庭觉得辛荷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又说了一遍:“以后都不抽。” “好。”辛荷夸奖似的很不走心地拍了拍他,很困地说,“对身体好。” 霍瞿庭感觉自己有些生气,但辛荷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脸埋进他胸膛,手掌碰着他的后背,像很依赖他,生气的感觉就又少了很多。 他想,辛荷很笨,所以也很迟钝,这都不能怪辛荷。 第二天,霍瞿庭通知辛裎来了医院。 辛荷不知道,他坐在病床上,两眼无神地放空的时候,辛裎站在病房门口,露出了出丧似的表情。 霍瞿庭没让他跟辛荷说话,又很快就把他带了出去。 霍瞿庭说:“如果辛夷还活着,会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吗?辛荷也是你的儿子,你看他现在还有什么人样。” 辛裎脸上的表情更灰败。 “已经过了年,马上又要提交材料。”霍瞿庭说,“他很可能还要回看守所。” 过了很长时间,辛裎说:“你需要什么?” 霍瞿庭直接道:“钱。” 辛裎慢慢抬头看他,霍瞿庭说:“之前我不着急,打算跟检查院慢慢磨,但我现在改主意了,辛荷很害怕,这件事一天不完,他就一天记得自己是个罪犯。” “我想他开心点过,但这么快要我拿那么多钱出来不现实,他现在这样,有你儿子辛蓼的一份大功劳,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辛裎刚张口,霍瞿庭就接着说:“别说你不管事,我告诉你什么管事:今晚太平山飞车要了辛蓼的命,明天你们辛家就只剩辛荷一个继承人,所以别逼我把事情做绝。” 他的脸色很平淡,甚至微微带着笑意,衣着光鲜,姿态端正,却莫名使人胆寒,好像这样的处理结果,已经是霍瞿庭对辛家的施舍。 辛裎的脸色一直很难看,过了好久,缓慢地说:“我来想办法。” “尽快。”霍瞿庭笑着说。 有惊无险地住了次院以后,辛荷发觉霍瞿庭对他的态度又好了很多,也多了很多耐心。 他问检察院那边的事的时候,有时也会愿意对他说点进展。 就是一直僵持着,没有什么进展的进展。 “你把事情拖到没办法了。”霍瞿庭会臭着脸拿这句来做总结,像全是辛荷的错。 辛荷就会对他道歉:“对不起。” 霍瞿庭大度地说:“没关系。” 晚上做了一次,霍瞿庭憋得厉害,辛荷好像也想了,跟他接吻的时候很乖,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主动伸舌头给他舔。 霍瞿庭把他裤子脱掉,一边吻他,一边挤了润滑剂到下面。 辛荷被冰得抖了一下,下身紧绷,好一会才缓过来。 “要不要?”霍瞿庭的阴茎顶着他光裸的大腿,“好了没有?” 辛荷躺在他身下,低声说:“好了,你进来。” 他的腰很细,住了次院,好像把之前养起来的肉又耗没了,赤身裸体地被他弄在手里,霍瞿庭突然有些后悔,但辛荷无意识地拿腿蹭了蹭他,他就没忍住顶了进去。 只做了一次,辛荷被他翻过去跪在床上,接吻的时候,霍瞿庭看他脸很红,又一直被弄得很小声地叫,也没说过疼,所以霍瞿庭射了以后,才发现他一直没硬。 “没事。”辛荷好像很不好意思,夹住腿蜷缩起来,不让霍瞿庭看,“很舒服。” 霍瞿庭也没有非要看,只抱着他去洗澡,给他吹头发的时候,他就昏昏沉沉好像要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大半夜里,霍瞿庭把他抱在怀里很长时间,甚至轻轻摇晃,像抱着一个最喜爱的娃娃,抚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脸颊。 辛荷只知道霍瞿庭脾气变得越来越好,脸上很多时候都带着笑意,但家里的气氛却越来越压抑,让他想到几年前在澳门的时候,霍瞿庭那么亲切,佣人在他面前却噤若寒蝉。 “没有啊。”霍瞿庭一边亲他,一边含糊地说,“我白天都不在家,上哪对佣人发脾气?” 辛荷有点紧张,但看他没生气,就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听说,我听说厨房一个阿姨前天下午少炖了一次汤,就被你开了。” 霍瞿庭的动作停了一下,很快就又搂住他:“你不用管这些事,知道吗?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其他事都不用你管。” 辛荷本身不是很坚持的性格,但霍瞿庭哄了他一会,又说起别的话题,他还是转回来说:“你不要太紧张。” 霍瞿庭的表情有些不好了,辛荷就主动凑过去亲了亲他,拿手心贴着他的脸,像哄个小朋友一样地说:“我不会轻易就出事的,你自己想是不是你太紧张?你让我待在家里,我也听你的话待在家,对不对?” “而且我一直都吃得少,你也知道,我们不说这件事,但是下一次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紧张,你想想,要是佣人忘了炖个汤给你,你会因为这个就开了他们吗?” 霍瞿庭不肯回答这个问题,还因为不想跟辛荷对话,索性亲也不亲了,翻身平躺着,眼睛闭上,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辛荷知道他听进去了,就没再继续烦他,挨着他睡了。 到了需要提交材料的时候,霍瞿庭和律所都脚不沾地地忙了几天,不光应付检查院,还有股东大会要开,晚上终于要回家的时候,单英把从医院拿来的资料整理给他,放在一个牛皮纸袋里,鼓鼓囊囊的一包。 下午跟辛荷打过一个电话,说晚上十一点肯定会到家,现在已经十点半,霍瞿庭匆匆忙忙拿上那个牛皮纸袋,等回家以后,佣人才说辛荷一整个下午都没下楼。 佣人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到,慌忙解释辛荷以前也经常有睡很长的午觉的习惯,所以才没有去叫他。 佣人说的确实是真的,霍瞿庭也知道,但不知为什么,霎时就有使人摇摇欲坠的慌乱从脚底升起。 霍瞿庭感觉自己只记得辛荷叫他不要跟佣人发脾气,所以什么都没有说,抬脚上了二楼。 推门的时候,他感觉手有些发抖,辛荷确实在睡觉,他打开灯,走过去看他睡得平静的脸。 “起来,别睡了。” 辛荷很慢地在床上动了几下,翻了个身,拿手胡乱地拨拉糊在脸上的头发,很困地说:“干嘛呀?” “吃饭。” 辛荷昨天晚上一直折腾,难受得睡不着觉,上午也没睡着,感觉自己刚睡下没多久,霍瞿庭就来戏弄他了。 “几点啊?”他拿被子盖住半张脸,求饶似的说,“你不睡吗?” 霍瞿庭轻声哄他:“起来吃点东西,听话。” 辛荷很听话,虽然吭吭唧唧,但还是乖乖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歪斜地盘腿坐着,被子还纠缠在身上,整个人周围笼罩着一团睡气,揉着眼睛说:“你把灯打开。” 霍瞿庭愣了愣:“什么?” 辛荷好歹睁开了眼睛,视线茫然,霍瞿庭从没见他那么困过,好像真的睡得很香。 但他后悔叫辛荷起床的情绪初露出头,就被另一种荒唐的猜测所完全覆盖。 “把灯打开。”辛荷根本不看他,目光直直向前,好像并不知道他的具体方位,“真的要吃东西吗?现在几点?” 霍瞿庭保持着那个单膝跪在床边的姿势,看辛荷摸索着去按床头灯。 “十一点多。”霍瞿庭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地说,“灯开着,你看不到吗?” 辛荷眼睛看不见了,医生没有多惊讶,只说是因为脑部供血不足,所以导致视力受了影响。 他也又一次否定了霍瞿庭换心的提议,辛荷的身体无法再支撑大动干戈的手术,更换对他来说是个伤筋动骨的大工程,只能一次次修复。 当晚辛荷要留在医院观察,两个人都很沉默,起先霍瞿庭觉得他会不习惯看不见的生活,辛荷对他说了实话:“其实最近偶尔会这样,不过每次都马上就好了,我才没有说。” 他表现得很镇定,如果霍瞿庭半夜没听到他在梦里哭,一定也会这样相信。 “辛荷。”霍瞿庭拍拍他的脸,轻声叫他,“辛荷,你在做梦,醒一醒。” 辛荷还在抽噎,好像醒了过来,又好像还没醒,反手很轻地抓住了霍瞿庭的手,含糊地叫他:“哥哥。” “嗯。”霍瞿庭说,“别哭了。” 辛荷的眼泪惯性地掉出来,他翻身钻进霍瞿庭怀里,好一会,小声说:“梦到跟你一起睡午觉,在宿舍。” 霍瞿庭说“好”,辛荷就接着说:“我跟你吵架,不让你住我的房间,后来你生气,就跑回港大,四天都没来。我去找你,还以为你会骂我,没想到你说,这么热,想不想喝冰水。” “我说想,你就带我去买绿豆水,喝一杯,带一杯。那天第一次去你的宿舍,你的室友都不认识,你说,这是我弟弟,叫辛荷。” “他们就说,小荷,你哥把你穿裙子的照片给我们看。” “我想,你买的那条裙子明明没穿过,结果照片上是八岁的时候,单华买的那条。” “后来呢?”霍瞿庭摸着他的背低声问,“又吵架了?” “没有。”辛荷说,“我忘了,不知道怎么样,后来就跟你一起睡午觉,别人都睡着了,你很小声地对我道歉,说小荷对不起,哥哥错了。” “因为哥哥总是犯错,所以我说,我说没关系,下次还要喝冰水好不好,你说好,我说买两杯,你说不可以。” 霍瞿庭没有问他这有什么好哭的,辛荷也好像一直都不是完全清醒,没多久,就被霍瞿庭拍着背重新睡着了。 霍瞿庭摸了摸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的眼睛,把他搂住了。 霍芳年已经死了,钟择死得比霍芳年还早,拿了一大笔钱回家以后,就照着霍芳年的意思,自己开车从高架上跳了下去,还祸害了另外两辆车里的三个人。 霍瞿庭轻轻摸着辛荷的后脑勺,耳边是他因为刚才哭过而有些重的鼻息。 辛荷看不见的第三天,仍是自己在医院待着。 到了下午,霍瞿庭刚进门没多久,洗了手,在帮他削苹果,电视开着,播晚间新闻,嘈杂的背景音里,辛荷听到一条早已经传遍香港的消息。 “什么?”辛荷坐在霍瞿庭怀里,剧烈地抖了一下,什么都看不到,他摸索着抱住霍瞿庭的脖子,又问了遍,“新闻上说什么?” “辛蓼死了。”霍瞿庭给他嘴里喂了块苹果,说。 第三十章 辛蓼的车祸结案很快,唯一的孙子轻飘飘地死了,辛或与似疯似癫,据说差点砸下一座金矿。 不过钱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据说他的人情厉害到这件案子连港府里也有所耳闻。 但案情的确简单,为了极力排查他杀可能,当天一起赌车的人时间长短不等,至少蹲了七天的看守所,至此,无论多压人的上级问询,警方都只给出同一个答案: 出事当天,辛蓼开的那辆车超过了检修期限,后轮松动,刹车片磨损严重,他爱玩,常参与地下赛车也不是新鲜事,甚至一再因副驾换嫩模而登上小报,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速度又太快,从半山腰上冲下来,那样的情况,不死反倒奇怪。 单华和余存先后跟霍瞿庭见了几次面,他拿了钱,也承了情,并不勉强,把所有独自办不了的事摆到台面上说清楚,单华分头找人,余存继续跟家里弄钱。 最近一次一起吃饭,只喝了一点酒,但在停车场分开的时候,余存突然挨过来揍了他一下,实打实的一拳,叫霍瞿庭险些掉了颗后牙,嘴里出血很多,晚上都没能亲辛荷。 还听说辛或与在病房怒吼要他付出代价,但结果也只是自己又进了趟抢救室。 就像当初跟进霍氏分家进程,讨论别家财产的这回事,总是下饭利器,永远不会疲惫,一时间舆论哗然,说的也都是辛家后继无人,没有一个人把它当成一桩凶杀案。 辛蓼作为名满香港的纨绔子弟,死得理所应当,从头到尾挑不出一分错。 辛荷出院以后,霍瞿庭出门就少了一些,虽然还是很忙,但待在家里的时间确实比以前多了很多。 他总喜欢把辛荷从一个地方抱到另一个地方,好像辛荷不只是眼睛看不见,而是连腿脚都需要他代劳。 “讲你巨富压身震香江。”他陪辛荷坐在沙发上晒太阳,一边给辛荷念新闻,念完自己笑了一下,“也没写错,真要那样,到时你比我有钱。” 辛荷习惯握着他一只手,听完以后也配合地跟着笑了一下,霍瞿庭捏他脸道:“敷衍。” 天并不冷,但辛荷还是穿了件白色的薄毛衣,他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侧身面向霍瞿庭,一边脸贴着沙发,一边脸在阳光里,晒得舒服,半闭着眼,睫毛微动,懒洋洋道:“那怎么才算不敷衍?” “本来也没有多好笑。”他补充道,“我怕你被警察抓走。” “跟你说过多少遍。”霍瞿庭道,“不关我事。” 辛荷靠在沙发背上,很轻地说:“我不信。” 霍瞿庭看着他的脸,没有在上面找到恐惧的情绪,似乎两个人只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事。 “真的。”他说,“就算死人会说话,也不关我的事。” 辛荷慢慢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霍瞿庭一会没说话,他就有些紧张地确认了一下握着的手,叫了声霍瞿庭的名字。 直到嘴唇上被亲了一下,才假装生气地说:“你下次不要再这样。” 霍瞿庭又亲了他一下,有些不舍得分开,就伸手捏住了辛荷后颈,继续吻了一会。 “不要怎么样?” 辛荷的脸被亲的有些红,抿抿嘴说:“算了。” “不会让你找不到。”霍瞿庭捏了捏他的手指,把他没说的话说了一遍,“记住了。” “你也不可以让我找不到。”过了会,霍瞿庭加了一句。 午饭好了,霍瞿庭自然而然地又打算抱辛荷去餐厅,但刚弯下腰,就被辛荷拒绝:“自己走。” 他抓着霍瞿庭的手腕,睁开的眼睛里茫然的视线没有落点,即便已经走过很多遍,但仍有些害怕,不太敢迈大步,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 走到一半,单华默不作声地进了未关的前门。 霍瞿庭对他扬了扬下巴算作招呼,佣人从他手里接过包和外套,又帮他拿鞋,辛荷专注自己脚下的路,听到单华叫他,才发觉房间里多了个人。 “来得刚好,午饭正要端出来。” 他抬起头笑的方向有些偏,单华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位,答应道:“路过,就想着来看看你。” “你朋友呢?”最近霍瞿庭给辛荷读了很多新闻,可信的不可信的,有什么读什么,让他觉得自己比失明之前还要更紧追时事要闻,八卦道,“怎么没有带过来一起。” 单华说好事不出门,说完又笑:“下次带他过来。” 霍瞿庭搂着他的腰带他往前走,辛荷也不再急着记路,只抬脚跟着霍瞿庭走,一直在跟单华说话,讲他新交的男朋友。 单华而立之年的厚脸皮很快被他问到脸红,仅仅需要三个问题:他多大?那还在上学吧?他家里人知道吗? “先吃饭。”霍瞿庭把勺子递到他嘴边,让单华松了口气,“你比人家小一岁,操那么多心。” 辛荷脸上喜气洋洋,好像自己新交了男朋友:“我好奇。” 单华谈过的恋爱不少,但交男朋友还是第一次,霍瞿庭道:“多来几次,就不都是一样的。” “诶。”尽量安静减少存在感的单华突然说,“不会的。” 辛荷被他的语气笑到,偏过脸躲开着急他不吃饭的霍瞿庭递过来的下一勺饭,夸单华好甜。 但霍瞿庭在吃饭这件事上非常霸权主义,辛荷争取到自己吃饭的权利,碗里就又多了两块鱼,来不及再八卦,等他勤勤恳恳地打扫干净,单华也要告辞了。 霍瞿庭上楼去拿他要吃的药,让单华先带他去沙发上坐着。 这个工作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但单华仍然很紧张,一边手腕给辛荷抓着,另一条胳膊护在辛荷后腰,挨得很近,似乎随时准备把抓起来双脚离地。 好在辛荷没有摔倒,安全抵达了客厅,单华再松口气,也在他对面坐下,喝了口水,突然说:“小荷,我问你个问题。” 辛荷道:“好。” 单华道:“如果你跟你哥生气,你哥怎么道歉?” 辛荷道:“我不跟我哥生气啊。” “要是他做错了呢。”单华道,“我不信他没惹你生气过。” 辛荷想了想,说:“那我就原谅他。” “……”单华道,“你再想想。” 辛荷很努力地想,最后说:“真的。” 霍瞿庭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看,我骗你了吗?” 单华憋气地看他一眼,道:“你欺负小荷脾气好吧。” 霍瞿庭把配好的药放进辛荷手里,试了下水的温度,又把水杯递给他,看他吃药,一边背对着单华说:“是我命好,羡慕不来。” 单华走了,晚上辛荷想起来,又问霍瞿庭单华怎么了,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 霍瞿庭把“脾气好”的辛荷抱进怀里,自得地把手伸进睡衣里,来回摸他光滑的背,一边道:“第一次搞基没经验,心里紧张。” 辛荷想问他为什么他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但霍瞿庭显然“脾气不好”,已经开始怪罪他太关心别人的男朋友,把他一顿收拾。 所以他很有眼力见地乖乖地睡了,第二天,趁霍瞿庭不在的时候,才打电话给单华,向他传授霍瞿庭丰富的搞基经验。 “我哥先带我去吃饭,然后一起逛商场,买了几块钻石表,最后送了玫瑰花。”单华阴阳怪气地学了遍辛荷认真的语气,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可牛的,真没说错,就是命好,比烂谁比得过你?” 霍瞿庭阴着脸道:“还有事吗?” 单华道:“没了,就是心情不爽。” 霍瞿庭就说:“挂了。” “等等。”单华语气严肃了点,“下周二晚上出来吃饭,时间地点之后定,上次你说的那个人约到了,十几个人一起,公检法商都有,鱼龙混杂不惹眼,方便见面。” 霍瞿庭答应了一声,两边沉默一小会,挂了电话。 辛裎安静了一段时间,紧接着开始通过多方联系不再见他的霍瞿庭,忽视了几天,霍瞿庭答应在公司见他一面。 前后不过一个月,辛蓼葬礼的那天,霍瞿庭还在报上见过他的脸,辛裎突然就老得没了骨头,皮相再没有风流这一层明光。 不过他还比辛或与好一些,据说辛或与从出事那天进医院以后,就没能再出院。 霍瞿庭的秘书泡了咖啡给他,两人对面坐着,他干瘪的手发抖,连杯子都拿不起来。 “辛先生找我什么事?”还是霍瞿庭先开了口。 辛裎的嘴唇哆嗦,好一会才说出话:“你说的,你要钱……为什么又要去动他?”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霍瞿庭道,“不过最近辛蓼的事我有听说,事情太多,葬礼就没有去,还请见谅。节哀。” 辛裎死死握着那杯咖啡,良久,道:“他不会这么算了的。” 这个“他”指的是辛或与,霍瞿庭知道,看着他笑了一下,道:“巧,因为我也不会这么算了。” “霍先生,我一直以为你是很理智的人,所以我才想当然地以为你明白,现在利用一切力量把辛荷从案子里保出来才是首要,我答应过你会弄钱,并不是在敷衍你,相信你查得到,所以我想不通……” 他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即便辛蓼再坏,没有正形、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草菅人命,以5p新闻横空出道后长居小报头条,过夜对象从排骨学生弟到大波辣妹都有,港媒写他是全港三十年来最会“睡”的男人,曾经玩出的人命不止一条,但失去这个儿子,辛裎仍然痛苦。 那痛苦中或许还有对自己无用的挫败和对过去的悔恨,如果没有辛荷,他现在十拿九稳是辛家的话事人,所以他把对自己的悔变成了对辛荷二十几年的漠视,此时辛蓼的死令他痛苦,而辛蓼因辛荷而死,则相当于在他的创面上喷洒化骨毒药,更加痛不欲生。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处理方法。”霍瞿庭诚恳道,“你也知道,辛荷看不见了。” “他只是看不见!”辛裎忍无可忍,眼眶因愤怒而红,“严重到需要一个人的命吗?!” 辛裎握拳起身的动作顿住,因为他被突然抬头的霍瞿庭的眼神吓到。 发现辛荷看不见的那天晚上,霍瞿庭一整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到检察院去,才发现没有带需要的材料。 他拒绝了单英回去拿一次的提议,直接回了医院,陪在辛荷身边,没再出门。 当天晚上,辛荷睡着以后,他走到病房的外间,第一次把塞满的牛皮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细看,发现医院按流程批下来给出用作证明辛荷病情的材料里,还包括辛荷换肾手术的录像。 刻在光盘上,分视角总共有四张,手持dv,手术室的监控镜头,和主刀的头戴式dv,还有用作教学存档的剪辑版。 前三张光盘的时长相当,从手术开始到结束,总共六个小时二十分左右,笔电放在膝盖上,黑暗里,只有屏幕和他的脸是亮的。 在手术室的监控录像中,他找到辛荷惨白的脸,最初麻醉逐渐开始生效,主刀似乎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很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录像,第一次得见天日,被两年多以后的霍瞿庭看到,仍使人从头到脚发凉,每一根头发丝都渗入寒意,每一根血管都阻塞。 他看到录像里的辛荷闭眼,就浑身都像灌了铅,绝望盈满胸腔,好似亲眼目睹辛荷的死亡。 隔壁手术间的辛或与成功进入监护病房后,辛荷还在手术台上待了两个小时,而病历也清楚地说明,手术之所以用了那么久,并不是因为取肾不顺利。 是因为手术即将结束时,辛荷的心跳停了三分四十二秒。 文字记录手术的每一条细节,每一个字都客观、真实,也都冰冷、无情。 “晚八点二十一分,缝合结束,病患心脏骤停,除颤无效,胸外按压无效,静脉给药1mg肾上腺素,20ml生理盐水冲管。无效。” “晚八点二十三分四十秒,持续除颤、CRP无效,静脉给药利多卡因75mg,30ml葡萄糖液内推注。无效。” “晚八点二十四分五十一秒,心跳恢复,伴随充血性心衰,仍有停跳预兆,静脉滴注利多卡因六小时。” 他在ICU待了三天,差一点就没能醒来。 霍瞿庭看到辛荷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其中一次,却又像冰山一角,仿佛已经看过了太多次。 太晚了,原来太晚的不只是辛荷,还有他。 辛荷在屏幕里向死亡靠近,他能做的只有旁观。 霍瞿庭想到做第二次心脏手术的那天晚上,辛荷在离港之后第一次打电话给他,是因为“感觉这次可能会死”。 他麻木地问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在电话里,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即便当时有再多的误会,也该想到,辛荷如果真的只是预谋要见他,不会在手术开始前三十分钟才打那通电话。 他只是感觉到了死亡,而那一瞬间,十八岁的辛荷对这个已经让他受了太多挫折的世界竟然还留有牵挂。 可霍瞿庭连一句敷衍的加油都没讲。 霍瞿庭突然意识到,如果那一天辛荷死了,那就成了他从自己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身上得到的最后的东西——几声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而后他将带着他致命的爱情被埋葬在他乡、霍芳年提前获得顶罪人选,而霍瞿庭,则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想起他的一天。 在霍瞿庭的生命里,他将永远是一个利益至上的背叛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胚,生来带着原罪,死后也不干净。 那通电话里,他哪怕只讲一个字也好啊。 到了换肾的那天,难道辛荷就不怕吗? 直到现在,霍瞿庭不小心要扛他肚子的时候,他还会被吓得发抖,他怎么会不怕。 他只是从那个被挂断的电话中,真正明白了自己只能咬牙硬着头皮独自往前走的道理。一切苦难发生在别人身上,是苦难,发生在辛荷的身上,就是寻常。 他甚至连一些无用的同情都没法得到。 终于挺过心脏手术、被挖开肚腹夺走一颗肾脏,辛荷重回香港,来领自己最后一桩名叫入狱等死的任务的时候,在铜锣湾那栋老旧的住户楼里,狭窄的楼梯间,再次见面,辛荷将冰奶茶藏到身后,而霍瞿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许他叫哥哥。 霍瞿庭曾以为辛蓼的死可以带给他一段时间的平静,但却又毫无预兆地被简单的“只是”两个字就激怒。 可他握紧拳头,最后也只喝了口水,叫秘书送客:“你精神不太稳定,回家休息吧。” 辛裎被请出办公室之前,还抖着声音对他说:“你会有报应的。” 霍瞿庭并不反驳:“我们都会有报应,我,和你。” 我们都不干净,我们都死有余辜。 第三十一章 霍瞿庭在办公室静静坐了二十分钟,直到秘书来通知他开会。最近运转的钱金额太大,他忙得脚不沾地。 晚上到家以后,辛荷已经睡了,没有跑回自己的卧室,乖乖在他床上躺着。 霍瞿庭很快冲了个澡,也躺上去,辛荷就半睡半醒地爬到他身边。 霍瞿庭握住辛荷搭在他腰上的手,在黑暗里叫他名字:“辛荷。” “嗯?”辛荷小声答应。 霍瞿庭说:“没事。” 辛荷迷迷糊糊地凑到他跟前,胡乱揉了揉霍瞿庭的头,安抚似的:“很累就赶快睡觉,睡吧睡吧。” 两个人就头挨头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一贯是辛荷先醒。他坐在床边,霍瞿庭板着脸赤身裸体在地上走来走去,换衣服、拿领带。 “今天忙不忙?” “哪天不忙?”霍瞿庭语气平平道。 辛荷“哦”了声,又问:“那你几点下班。” 霍瞿庭道:“说不好。” 辛荷脸上笑嘻嘻的,说完惯例的关心,送走惯例不高兴的霍瞿庭,开始了惯例无聊的一天。 不过下午霍瞿庭回家早了点,他没要阿姨帮忙,自己做了顿饭,跟辛荷两个人挨着坐在一起吃。 吃完饭,接着去帮辛荷拿要吃的药,兑了杯温水,放在辛荷手里,叮嘱他:“有点烫,慢点喝。” 辛荷顿了顿,说:“哦。” 过了一阵子,霍瞿庭偶尔就会提前下班,回家自己做饭。 晚上回到卧室,辛荷闭眼躺了一会,突然说:“霍瞿庭。” “嗯?” “你最近都没骂过我。” “你什么毛病?”霍瞿庭语气不太好地说。 辛荷道:“就这个语气,你好几天没这样跟我讲过话了。” 霍瞿庭很冷淡地没说话,辛荷就笑嘻嘻地摸索着拉了拉他的手,好像霍瞿庭对他太好他才会不舒服。 霍瞿庭低头看他脸上那个“放心了”的表情,过了好一会,突然把他拽到身上,脱了他的裤子,边接吻边顶了进去。 辛荷很乖,搂着他脖子让他摆弄,还是没怎么硬,最后射了点好像是尿的东西,羞耻得快哭了,霍瞿庭脸色也不好看,把他带到浴室去,打开花洒,搂着给他冲,语气生硬地说:“你就喜欢这样。” 第二天早上,霍瞿庭出门前都没跟他说话,不到十一点的时候,就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他怕辛荷有事,所以接得很快。 “我打碎一个杯子。”辛荷有些紧张地说。 “割到没有?”霍瞿庭问,“身边有没有人?” 辛荷道:“已经被扫掉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没有割到。” 霍瞿庭松了口气,已经在想应该把他的水杯和碗都换成塑料材质,辛荷试探地说了句:“今天几点下班?” 霍瞿庭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弄疯。 不理他的时候,他会一直很有耐心地示好,但只要一发现霍瞿庭也有对他态度好的趋势,就又会立刻表现出惊恐和退缩。 他的每一天都在演练濒临死亡,所以严格将霍瞿庭拦在那条“一点喜欢”的警戒线外。 “你管那么多。” 听到这句,辛荷已经单方面认为没有事了,警报解除,三两下挂了电话,声音软绵绵的,说要喝汤去了。 下午六点钟,霍瞿庭提前收工回家,单华和余存都在,还有余存老婆和单华的男朋友,除余存外,其他人都没在客厅。 “单英呢?”单华从厨房探出头问。 霍瞿庭边换鞋边道:“下班回家。” “臭小子。”单华道,“昨晚才跟他讲我今天过来。” 余存在露台上大爷似的倚着,高声道:“他知道你过来才不来。” 辛荷正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听见声音以后就对着门口扬起笑脸,跟平时有些不一样,带点讨好。 霍瞿庭走到他身边,弯腰吃了口他扎起来的苹果,道:“药吃过没有?” 辛荷点头说:“吃了吃了,余存拿来好大一条鱼,晚饭还要好久,你等等。” 霍瞿庭本来表情不太好,但一则辛荷看不见,二则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顺着话头问他:“你怎么知道鱼好大。” 辛荷道:“摸的。”他张开手给霍瞿庭比划:“有这么长。” 他还记着霍瞿庭生气的事,所以撒娇都比平常明显。 霍瞿庭在沙发上坐下,习惯性把他抱在怀里,因为家里有别人在,辛荷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拒绝。 他不知道自己脸红了,还用牙签扎水果给霍瞿庭吃,怕扎到霍瞿庭,所以手每次都停在碗的旁边,叫他:“你吃。” 霍瞿庭低头,拿鼻尖碰了碰他手背:“臭的,摸过鱼没洗手。” “洗过!”辛荷自己闻了一下,“明明不臭!你问小方。” 他的脸转向沙发一边,但是是空的,没有人,可能刚才走开的时候辛荷没有发现。 霍瞿庭不让他说话,捏着他的脸又亲了他一下,捏的力气有些大,还留下两个红印,嘴里道:“是,是。” 过了会,单华对象拿了杯水从厨房出来了,霍瞿庭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辛荷身边,他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走过来坐下以后才开口说话:“小荷,你要不要喝水。” 辛荷笑眯眯道:“喝一点,谢谢你小方。” 单华的对象是第一次过来家里,以前出去吃饭的时候,单华没带过,所以除了那次drama上报以外,不光辛荷,其实霍瞿庭和余存也都是第一次见。 来前,单华已经在背地里警告了一百遍,他媳妇儿脸皮薄,谁都不许开玩笑。 但他这个心有些白操,因为余存和霍瞿庭都有家室,不至于上赶着去他对象面前找撩,不过骂他两句老牛吃嫩草罢了。 头一回露一手的单华被从没露过手的余存老婆打下手,让一群人等到八点钟,才终于上了桌。 听了曲军歌似的生日快乐,吹完蜡烛,巴掌大一块蛋糕就撤了下去,单华拿杯子碰了碰辛荷的水杯,道:“小荷,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今年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被霍瞿庭摸了摸后脑勺,辛荷点头说:“会的,谢谢单大哥。” 酒杯里都有酒,但霍瞿庭不喝,单华和余存开车,也不喝,所以闲聊比较多。 最近事情多,辛荷定好日期的手术、检察院那边还不确定会不会提起的公诉和辛家平静之下的混乱,越聊越严肃,一直谈到辛荷被霍瞿庭先送上楼睡觉,都还没散,等余存老婆发现的时候,不怎么说话的单华对象的酒杯早已经空了。 “小方是不是醉了?” 他身板还挺得很直,但低着头,被单华捏着后颈弄起来,就发现眼圈都红了。 单华叫他,他还答应,声音很平稳,表情也很正常,穿着白衬衣一团学生气,就是脸发红,眼睛不聚焦。 “醉了。”单华板着脸,眼睛里露出点笑意,站起身把他往怀里搂,喝醉的那个倒是很听话,乖乖地跟着走。 刚好时间也很不早了,余存一家两口也跟着一起离开。 余存老婆看了他们两眼,突然说:“我看他不比小荷大,单华,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说人家到底几岁吧。” 单华愣了愣,然后也笑了:“我倒不怕他小,要更小点,我天天养儿子似的养着他。” 余存老婆努了努嘴,一脸看不上的表情,一边上车,一边讽道:“得了便宜卖乖。” 余存幸灾乐祸道:“她最正义,最近一直担心你强占民男,你小心点。” 车已经开走了,余存老婆看了眼后视镜,见单华不知是哄还是吃豆腐,贴得那么近,又笑了,道:“你们几个,一个赛一个不要脸。” 霍瞿庭看单华哄着人上车,又费劲地探身到后面不知道找什么,就提议让他干脆住一晚。 单华还在跟他手里的人较劲,闻言道:“他明天还去学校,要回去拿东西。” 霍瞿庭也不再多留,说了句路上小心,单华又叫他:“诶,我跟你说句话。” 六月的温度已经很高了,他把车门关好,打着火以后开了空调,才重新下车。 霍瞿庭站在门口,单华在几层台阶下,一个人倚着门,另一个倚着车,中间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单华一手撑在车头,一手插腰,衬衣卷到手肘,很闲散地抬头看了眼天空,又望山脚下,过了会,才说:“他在广州做手术之前放在我这点东西,说如果他没醒,就让我给你,后来他醒了,我又急着走,一直在我身边,也没再提这件事,就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想今天给你。” 说着给,他却没动。 霍瞿庭道:“来。” “你想要吗?”单华说,“先想想。可能是什么求你回心转意的东西,我怕你揍我。” 霍瞿庭冲他伸出手,单华就从放在车里的包里拿出个信封。 信封上印的抬头还是辛荷做手术的那个医院的名字,很薄,只在底部有一个硬的小东西,像个U盘。 单华递到他手里,霍瞿庭说:“你看过?” 单华道:“那时候你们闹成那样,我不可能不看。” 过了会,他又说:“其实没看。我知道他害不了你,害自己还差不多。” 他开门上车,抬手碰了碰副驾上睡得很乖的人的脸,冲霍瞿庭扬了下下巴,“走了。” 霍瞿庭在书房拆了本就没封口的信封,可能辛荷也没想过这个东西可以保持神秘地到达霍瞿庭手里。 他先打开那张没写几个字的纸,发现并不是什么剖白,反像是一封道歉信,因为辛荷写了很多个“对不起”,但又没说因为什么而“对不起”。 四五行之后,在末尾写了句话,说:希望能补偿你一些,我也很后悔,所以少恨我一点吧。 字迹不是很整齐,“后悔”的地方原本写的是“痛苦”,被他胡乱划掉,然后改成了“后悔”。 U盘里是一些PDF版本的签过字的文件,辛荷对自己的遗体做了非常严密的安排,只要他一死,所有的脏器都会得到严格的保护,并且处置权在霍瞿庭手里。 他在那封不像样的道歉信里教唆霍瞿庭拿着它去找急于换肾保证健康的辛或与谈条件,以便在合作中得到好处。 霍瞿庭想了一下那种可能——如果辛荷真的死在那天,这份文件又被单华带回给他,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 辛荷睡得不熟,霍瞿庭弄他了几下,还没润滑好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要做吗?”他迷迷糊糊地问,两个眼睛无神地半睁着,很困地吞了口口水,但没有拒绝,手和脚都按照霍瞿庭的意愿摆放。 霍瞿庭动作像不耐烦,但又弄了很久才插进去,辛荷偏过脸,咬着下唇,眼睛闭得很紧,睫毛发抖,手指紧紧攥着枕套的边,被顶得摇摇晃晃,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疼不疼?”霍瞿庭捏着他乳头,俯下身跟他挨着脸,“嗯?” 辛荷说:“不疼。” 他身上是一种不见天日的白,最近被很精心地养着,所以肚子和胸脯上稍微有了一些肉,不再露着肋骨的形状,只是霍瞿庭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还是摸到了他薄薄的后背上两片明显的蝴蝶骨。 霍瞿庭动得不算太快,辛荷搂着他脖子喘息,忍不住的呻吟也很小声。 带着困意被唤醒情欲让他的羞涩比往常更多,一直贴着霍瞿庭,很依赖霍瞿庭一样,不好意思把脸露出来。 然而过了一会,霍瞿庭就把自己抽出来,摆弄着辛荷换了个姿势,让他跪在床上。 辛荷不太愿意,但他还是从后面插了进去。 辛荷上身完全趴下去,侧脸贴在床单上,霍瞿庭搂着他,就听见他很细的哭声。 但霍瞿庭还是没跟他说话,也没有安慰他,只一下下地挺腰,撞得他一耸一耸,因为腰被牢牢握着,所以一直也没能离开那根阴茎多少。 “流水了。”霍瞿庭贴着他的耳朵说,“你怎么这么骚。” 辛荷的耳根通红,拿两只手捂着眼睛,过了会,又分出一只手去捂霍瞿庭的嘴,被霍瞿庭舔了下掌心,就很快收了回去,下面慢慢半硬起来。 霍瞿庭完全贴在他背上,一条胳膊搂着他不够一握的腰,一手轻轻摸他侧脸,眉头微微皱着,用力顶了几下,就“嘶”了声,说:“好紧。” 辛荷说不出话,他的手就慢慢挪下去,按在辛荷的小腹上,缓慢的动作力道一下下大起来。 辛荷看不见他红了的眼底和略显阴鸷的神情,只听见他低喃一样的声音:“你的心怎么会这么狠?” 在真切认为自己会死的当下,留下的只言片语竟然也是欺骗,他没给也许会恢复记忆的霍瞿庭留下一条退路,从他做决定让一无所知的霍瞿庭拿他的身体去交易的那一刻开始。 霍瞿庭真的很迷茫似的,又叫了两声辛荷的名字,问他:“怎么做到的这么狠心?” 大半夜被弄起来阴阳怪气地折腾,辛荷慢慢感到莫名的害怕,又被他的动作弄得很羞耻,脸埋在掌心里,吸着气哭。 “好了,好了,服了你。”没等他哭多久,霍瞿庭就换了副好像是辛荷无理取闹一样的语气说,“别哭,怎么,弄疼了?” 辛荷哽咽着说:“没有。” 霍瞿庭的阴毛随着他抵在深处顶着磨的动作刺在辛荷屁股上,又挨了几巴掌,早红了,热热地疼,他没流多少眼泪,红着眼说:“亲一下。” 霍瞿庭就在他嘴唇上亲了亲,辛荷又说:“想躺着。” 霍瞿庭脾气好像好了点,说:“怕你心脏受不了。” 他直起身,就着插入的姿势把辛荷上身捞起来,两个人都跪在床上,又继续开始动。 等他射了以后,辛荷的手用力捏着他小臂,绷着肩膀,也射了点东西出来,接着就没力气地软下去,被霍瞿庭搂在身上。 再次睡下,辛荷缩在床边,只占很少的地方,也很安静,似乎怕霍瞿庭又发起疯来,还要折腾他。 但是霍瞿庭凑过去,胸膛挨上他后背,把他抱着,他也没表现出怎么害怕,只拿手摸了摸霍瞿庭伸过去但并没有实压着他的大腿,带着微弱的哭腔说:“可以睡了吧。” “不道歉吗?”霍瞿庭用不是很严厉的语气低声说。 辛荷道:“什么?” 霍瞿庭没说话,似乎他也没想出辛荷该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辛荷迷迷糊糊地说,“打碎了你的杯子,对不起。” 确实应该为此道歉,霍瞿庭把薄被扯到辛荷肩头盖好,手背贴了下他脸颊,没有发烧,过了好一会,低声说:“原谅你了。” 第二天,辛荷醒得有些晚,但霍瞿庭还在床上,胳膊搂着他。 “几点了?” 霍瞿庭说:“九点半。” 辛荷头一扭:“你迟到了!” 霍瞿庭没说话,辛荷从他怀里爬起来的时候,牵扯到腰和腿根酸痛的地方,想起昨晚那一通折腾,脸有些红了,嗫糯道:“起床,我要洗漱。” 霍瞿庭一言不发地带他去洗澡、换衣服,辛荷已经比较熟练了,所以动作很快,霍瞿庭不耐烦地催了他两句,也没在他脸上看到伤心的神色。 “以后就这样吗?”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辛荷道:“什么?” 霍瞿庭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让他床边坐下,动作不太客气:“这样,你就喜欢这样是吧?” 没等辛荷说话,他又大步走过去,从床头柜拿过昨晚就一直躺在那里的那张皱巴巴的纸和U盘,塞进辛荷手里:“你真伟大,死也要让身体得到最大化利用,我该说谢谢吗?你告诉我。” 辛荷愣了好长时间,反应过来霍瞿庭给他的是什么,捏着那些东西的手有些发抖,好一会,才说:“不是……” “不是是什么?” 辛荷慢慢收了脸上的表情,垂着眼努力平静地说:“我做了错事,难道不应该做自己能做的补偿吗?” 霍瞿庭意识到,直到此刻,辛荷也不肯直面他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的事实。 辛荷仍把自己放在背叛者的位置上,接受他偶尔的好态度,和大多数时间的不耐烦。 那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陪着辛荷演的这一出自欺欺人的戏没有任何意义,两个人都拒绝说透他已经知道了真相的重点也许不是辛荷害怕自己随时死掉会让他难过,而是因为其实辛荷从来没有爱过他,所以才能永远清醒地提醒他们两个人都保持在“一点喜欢”。 可辛荷又真的爱过那个拥有记忆的霍瞿庭吗?如果真的爱,那他是怎么递出了那把锋芒刺目的剑,甚至试图亲手指引着霍瞿庭刺向他?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说:“辛荷,你真让我失望。” 辛荷的付出的确显示他的无私,但那是多血腥的无私啊,带着会粉碎掉霍瞿庭的力量。 “你只爱自己。”霍瞿庭一字一顿地说,“你真可怕。” 辛荷惨白着一张脸坐在床边,两眼无神,嘴巴微张,似乎无法消化霍瞿庭的那几个字。 又看了他一眼,霍瞿庭转身出了门。 他睡得还算好,也没有喝酒,但就是走得像一条丧家之犬,失魂落魄。 他将近一周没有回家,检察院那边的事情也多,单华跟着他连轴转,有天想起来问他,辛荷给他的到底是什么,霍瞿庭含糊其辞,混了过去。 晚上九点多,辛荷照例给他打电话,霍瞿庭看了眼手机,随它在手边明明暗暗。 跟往常一样,辛荷打了两个就没再打,霍瞿庭的视线集中在电脑屏幕上,过了会,手机上又进来一条消息。 是辛荷发的,内容是:霍瞿庭,你不要不接我电话。 霍瞿庭恨他的绝情和狠心,所以即便脑子里已经完全想象出了辛荷拿着手机叫Siri发消息给他的动作神态和声音,每一根神经都在说想念,但最后还是没有接那个跟着短信再次打进来的电话。 全部麻烦都解决的那天,负责跟他对接的人在所有文件上盖章、签字,接着检查、存档,最后告诉他,结果会在五个工作日内公示,这件事结束了。 仿佛笼罩头顶几百天的阴云散开,所有人都喘出憋在胸腔里的一口闷气,单华和余存都在,霍瞿庭却没有庆祝的心情,让随行律所的人先走,三个人开了一辆车,出了律政司,汇入车流,走上街道。 “妈的!”走了好一会,余存才锤了把方向盘,眉飞色舞地骂了句脏,“叼你老母!” 霍瞿庭跟着笑了一下,手机就响了。 是家里的座机号,最近辛荷也试过用那个给他打电话,平时都是忽略的,但今天这件事对辛荷来说意义重大,他想着通知一下总不算是妥协,接通却是家里的佣人:“霍生,小荷不太好,我先叫的救护车,就给你拨了电话。” 是救护车先到,所以他中途掉头,又赶往医院。 已经联系好医生,定好的手术提前开始,霍瞿庭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红灯已经亮起,家里佣人等在门口,脸色惶惶,已经落下泪来,神态十分不忍。 霍瞿庭几乎站不住,想到今天早上,辛荷还给他发语音,语气软绵绵的,被冷了这么久,仍然没多生气似的,只说:“你回家来,我就给你道歉。” 他靠在墙上,脸色灰败,听佣人断断续续地讲怎么就突然出了事。 好好地吃了药,先前还说要吃云吞,三分钟不到,就晕倒在了客厅。 单华也是在佣人的话里才知道,霍瞿庭已经将近二十天没有回家。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霍瞿庭,见他眼赤红,唇发白,仍攥不住要揍他的手,拎起了他的衣领,最终却没揍下去,余存拉着他,扯开好几步,他才发觉自己嘴唇在抖。 他说:“霍瞿庭,你干脆把他弄死,他就不用再受你家的折磨了。” 霍瞿庭慢慢滑到地上坐着,什么都不想说,胸口刀绞似的痛,只想着很长时间之前,定好了手术时间,当时在医生办公室,他站在辛荷旁边,辛荷拉了拉他的手,说:“这次做手术要你陪着。” 当时他还记得“一点喜欢”的约定,并没有贪心地想要更多,所以装作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辛荷就笑起来。 他忘不了那个笑容,眼睛很弯,好像很容易就感到非常幸福的小孩。 但是他没有做到,辛荷进手术室之前,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都还是:“你真可怕。” 手术做到第四个小时,单英来了。 最近霍瞿庭跑律政司比较多,所以他一直负责公司这边的事,刚听到霍芳年留下的烂摊子完全收拾好的消息,接着就是辛荷住院。 单华回家一趟,霍瞿庭跟余存分别坐在走廊的两边,单华跑了几步,然后走到霍瞿庭身边,把前阵子霍瞿庭让他拿去给律所看的文件重新递给他:“我走之前,律所刚送过来,我就一起拿过来了。” 是辛荷U盘里的那些关于遗体器官处理的文件,霍瞿庭麻木地从单英手里接过去,视线落在别处。 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只要辛荷没事,以后不管是一点喜欢,还是不能喜欢,他全都听辛荷的。 单英道:“律所说,这些文件全都无效。” 霍瞿庭愣怔了好一会,才突然抬头看他。 单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不只是因为不规范,你看,文件最下面那一行水印里,有别的东西,我们自己看是不会注意的。” “律所的人说是一个邮箱,后面是密码,我试了一下,登上去了。” 霍瞿庭的手抖得厉害,戳不准那些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突然间变得异常小的键盘,单英就把自己还没有退出登陆的手机递给他。 能看出前面是他和辛荷两个人之间的往来邮件,但到后面,就只有标红的99+的未读收件,不再有发件。 霍瞿庭一条条打开,看到辛荷跟以前一样懒散,在邮件里自说自话,从来没有符合过他在邮件中重申过很多次的两百字的要求,全是一些零碎的,没有上下文的句子。 “梦不到你,身体难受,很想你抱着我睡”。 “吃饭了吗,笨蛋霍瞿庭,有时候真想冲回香港用力敲你的脑袋。想到你就生气!” “好爱你哦,士兵霍瞿庭,快来汇报近况。” “死了算了!全都清净!” …… “一百年好长,好难等到”。 看这些东西用了很长时间,让霍瞿庭眼眶酸涩,胸腔闷痛。 第一封不只有只言片语的邮件出现在辛荷做心脏手术的前一天。 他写了很长很长,把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全数倾泻,最后说让霍瞿庭帮他报仇。 霍瞿庭痛哭流涕地想,他怎么那么幼稚,最后用了“报仇”两个字。 但他没死成,所以东西也没让单华交给霍瞿庭。 五天以后,才有了新邮件,是辛荷从心脏手术中醒来后恢复了一些,他说:世界上有没有后悔药啊?上一封邮件撤回不了了。 从那以后,他没再说过痛苦,一直到做肾移植手术,他都没再试过联系霍瞿庭。 他破罐子破摔过一次,但是命运让他活了下来,让他彻底屈服了,从此没再生出第二次说出一切的勇气。 滑到末尾,日期是前年的四月三号,看过录像的霍瞿庭清楚地记得,那是肾移植手术的前一天。辛荷写下了最后一封邮件。 “失忆的霍瞿庭,今天你好咩? 其实最近我也在香港,不知道你忙不忙。应该很忙,偶尔见辛蓼来一次,没一次不骂你,你讨厌他是对的,因为他就是很讨厌! 今天我想,可能人在快死的时候,都会想到下辈子, 因为多少能有一些还没彻底结束的安慰。那如果真的有的话,希望到时候我是一个健康的小孩,你就可以不用做一个压力永远很大的哥哥。 然后,还想说一句对不起,我还是选择让自己做那个心安的人。 对你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以后会怎么样,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这样做了的我,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那时你能有一点点的理解,理解我只是一个懦弱的人,被时间推着走,没有本事,又太害怕你会出事。 你应该不至于那么笨,笨到不怪我反而去怪自己吧?你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人是我。 希望你每天都好,没别的事,都这么久了,真的不用再想起我。 最近都比较累,头痛,也不喜欢道歉,所以只写这么多,可能还是不够两百字,我爱你,哥哥,以前骂了你很多,感觉还是要对你说一次才好。(311字,够了,开心)” 辛荷没有残忍到要霍瞿庭拿着他的遗体去交易,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放在那个被霍瞿庭遗忘的邮箱里,只是没有机会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被霍瞿庭看到。 最近辛荷哄着他回家,对他说了那么多好话,就是因为这些东西,辛荷应该是想面对面讲,然后待在他怀里的时候让他看到。 想听到他说对不起小荷,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小荷,真的太晚了,为什么一切都这么晚? 辛荷心里藏了很多委屈,他不是不会痛,他只是太爱了,所以很能忍。 他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可能会伤到霍瞿庭的时候,已经先痛了一百倍,他从来没有要彰显自己的伟大,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在爱情里做个小人,做心脏手术的时候,他下了在他自己看来那么自私的决心,让霍瞿庭带着悲痛去复仇,可是命运总是捉弄他。 命运总是捉弄他,永远要他走在最多苦难的路上。 第三十二章 “……之后视力应该也会恢复一些,要小心房间里光线不要太强。” 辛荷的主刀大夫站在病床旁边,跟护士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后,最后对等在一边的家属道:“不用太担心,就这几个小时,不过就算今天不醒,明天也会醒的。” 霍瞿庭脸上的表情平静,只说:“他已经这样睡了快两天。” 医生点点头道:“他太累,肯定要多休息一会,醒得太快反而对恢复没什么帮助。” “所有的指征都正常,虽然很难,但他很坚强,挺过来了,这次修复手术做完,起码近几年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醒来的时间……他只是太累,再给他多点耐心。” 霍瞿庭坐得很直,视线一直落在辛荷脸上,看不出情绪,不像非常担心的样子,只垂眼嗯了声。 查房的医生和护士刚走,单华就带着对象来了。 他给霍瞿庭带了饭,放在桌子上叫霍瞿庭过去吃,站在床边看了看,没问什么时候醒,只说:“你要不要去一趟公司?我也还有事,去的话让小方留一会。” 霍瞿庭喝了口汤,道:“不用,公司有单英。” 单华朝霍瞿庭看,过了两晚,霍瞿庭早平静下来了,情绪收拾得很好,已经看不到前天辛荷的手术做到晚上十点的时候浑身肌肉都紧绷的模样。 单华也不坚持,道:“那我先走,有事打电话。” 霍瞿庭“嗯”了声,抬头目送他们两个人出门。 又等了一下午,辛荷没有醒。 六点钟的时候,下午家里来送了次饭,顺便带换洗衣物。霍瞿庭把带来的饭都吃光,晚上十点半,他按时去洗了个澡,换了睡衣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医生第一次查房,看了一遍昨天的记录,跟护士讲明两种需要换的药以后,惯例对霍瞿庭道:“再等等。” 霍瞿庭刚去洗完帮辛荷擦脸的毛巾,手上还有水珠,一边把衬衣衣袖放下来,一边随口问:“没事吧?” 医生对他笑了笑,道:“一般来说是没事的。” 霍瞿庭就说:“好。” 今天余存过来,顺便又帮他带了午饭。 霍瞿庭坐在沙发上吃,他就靠窗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没说什么时候醒?” 霍瞿庭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说再等等。” “噢,也正常。”余存顿了顿,看他状态良好,便也轻松道,“毕竟这么大个手术,又没怎么提前准备,等几天也算正常。” 霍瞿庭说是,然后又等了两天。 他一早起来,惯例帮辛荷擦了擦脸,坐着轮椅的辛或与就被几个人簇拥着出现在病房门口,其中还有辛裎,说想看看辛荷。 从很长时间以前开始,霍瞿庭就处处跟辛家的产业过不去,最近尤为激进,是不计后果的疯狗做法。 所以辛家人本以为这次见辛荷也要大费周折,甚至见得到的概率要低于见不到的概率。 但霍瞿庭什么话都没说,看了眼辛或与,就转身进去,门没关,不是拒绝进入的意思。 病房里窗帘拉着一半,天本身阴惨惨的,显得更加冷清。 辛或与被推到辛荷的病床前,是离辛荷最近的一个。 刚才霍瞿庭给辛荷剪了指甲,一只手搭在床沿,辛或与看了他很久,突然伸手去握,被一直沉默的霍瞿庭一把打开:“别碰他。” 又待了不到两分钟,霍瞿庭向前跨一步,挡在辛或与面前,做出生硬的送客的姿态,他们只好原路出去。 辛或与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只剩下辛裎迈不动脚步。 他的表情扭曲,似乎极力压抑着痛苦,眼眶红了,眉头紧皱。又是那副出丧似的神态。 霍瞿庭冷淡地在他肩上推了两把,搡着他出了病房。 辛或与的轮椅停在辛荷的病房门口,辛裎曾经对霍瞿庭说辛或与“不会就这样算了”,但事实是他已经不中用了,情绪稍微起伏过大就换不过气。 “滚吧。”霍瞿庭平淡地说,“让你们看的意思是他没事,比你们都活得长。” 辛或与脸色发白,闻言也没有被冒犯的反应,只颤巍巍道:“你好好看着他。” 下午,佣人来送饭,霍瞿庭全部吃光以后,佣人开始打扫卫生,顺带收拾房间,他就出去打了个电话。 单英把堆下来自己不敢决定的事统一汇报,讲到一半,佣人突然冲出来,嘴唇哆嗦,满脸喜色,叫了他一声,磕磕绊绊说不出下半句。 霍瞿庭愣了愣,接着攥紧未挂断的手机拔腿跑了两步,擦着佣人的肩进了病房。 辛荷眼睛半睁,但应该已经比较清醒了,看见他进去,还冲他微微笑了下。 霍瞿庭定在原地,几乎迈不开脚步,佣人跑去叫了医生,很快就呼啦啦进来一堆人,越过霍瞿庭,给病床周围留出足够的空间以后,围在辛荷身边。 辛荷接受了细致的问询,不过手术本来就很成功,医生没多担心,只是他睡的时间稍有些长,等检查完,医生收起笔道:“好了,有不舒服就叫护士,先跟你哥哥讲两句话,他担心你。” 突然间装满的病房又突然间变空,辛荷的视线不再受阻,再次落到还立在门口的霍瞿庭身上。 “好啦。”辛荷冲他抬了抬手,垂眼看着他说,“对不起嘛。” 霍瞿庭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面孔紧绷地在他床头单膝跪下,伸出只手,先把他额发拨开,然后去碰他的眼睛,动作很轻,辛荷痒得笑了一下。 “对不起什么?”霍瞿庭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发哑,几乎说不出话。 不等辛荷开口,他接着又沙哑道:“你到底有什么对不起的。” 好一会,辛荷的手放在他后颈,摸了摸他头发,低声说:“让你难过了,应该早点解释的。” 他声音还算稳,也有精神:“是我太……” 霍瞿庭突然低下头,像是忍无可忍,把脸埋在他肩上,跟他挨着侧脸,轻而慢地蹭了蹭,碰他眼皮的那只手滑下来,抚着他另一边脸,拇指按在他嘴唇上。 似乎用了非常大的力气,但等动作落下来,却又轻得像一片羽毛。 湿热的感觉很快就透过病号服碰到皮肤,辛荷想,霍瞿庭的眼泪一定流得很多很多,比他任何一次哭鼻子都要多,所以他也肯定很后悔,因为没有接自己的电话。 过了会,霍瞿庭还没有抬头,他就又想,待会把这件上衣脱下来,一定可以拧出点水来。 “我知道了。”霍瞿庭好像很难说出这四个字,讲得很慢。 辛荷想了想,慢慢明白了他说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代表很多东西,以前两个人都不愿意说破的,还有辛荷没来得及解释的,他都知道了。 “好。”辛荷说,“我还想再睡一下。” 霍瞿庭才又碰了碰他的脸,把他脸上的泪擦掉,动作有些慢地退开,说:“你不要哭,眼睛呢,难受吗?” 这些刚才医生都问过了,霍瞿庭也听到了,但辛荷还是又说了一次:“没什么感觉,看得不太清楚,不过医生说,是因为睡了太久。” 霍瞿庭咬了咬后牙,露出个不像样的笑容,又去擦他的眼泪,说“别哭了”,辛荷把脸往他手里蹭了蹭,感觉到困倦,很快又睡着了。 等他一小时后醒来,就看到霍瞿庭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两臂抱在胸前,低着头,也在睡,还能看出无声狠狠哭过的眼眶很红,短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的气势又狠又凶,但又好像很累的样子。 不过没过多久,霍瞿庭就醒过来,表情变得很温和,问辛荷要不要吃东西,难不难受,然后起身去外面看炖了好几个小时的汤。 两人和谐、甚至有些生疏地相处了一下午,晚上十点半,霍瞿庭按时洗漱好,上了辛荷的床。 他把辛荷抱在怀里,谁都没有说话,但在他抱过去的时候,辛荷朝他怀里凑了凑。 过了很长时间,霍瞿庭才说:“对不起。” 辛荷的脸埋在他胸膛,最后说:“你以后不要再不接我电话。” 霍瞿庭放在辛荷后腰处的那只手紧紧攥着,小臂上肌肉绷紧,好半天才说:“再也不会了。” 辛荷却不太相信似的,闷声道:“你保证?” 霍瞿庭一字一顿道:“我保证。” 辛荷好像“哼”了声,霍瞿庭咽了咽喉结,说:“真的。” “好吧。”辛荷习惯性道,接着又补了一句,“反正你经常说话不算话。” 霍瞿庭想要反驳,却又想起护士跟他说过的,到医院时,辛荷还有意识,准备手术的时候,还一直在问哥哥来了没有,但直到麻醉生效,得到的答案也都是“没有”。 听他不说话了,辛荷又说:“你生气啦?” 霍瞿庭说:“怎么会。” 辛荷就说:“也不算经常,一次而已。” 霍瞿庭感觉自己变得脆弱,喉头哽动。他控制着力气搂了搂辛荷,掌心按着辛荷的背。 辛荷爱他,从没有把他当成谁,或是代替谁,在他查到辛荷为他顶罪之后就应该明白,可惜他没有。 过去的几天,他怕死了自己懂得太晚,但好在不晚,辛荷还愿意给他机会,辛荷睁开了眼睛,就代表还愿意给他机会。 “不会再有第二次。”霍瞿庭说。 辛荷出院的前一天,余存,单华和单华对象,还有单英都在,辛延也来了一趟,不过没留,放下探望的东西就走了。 好几个人陪着他,霍瞿庭上午才第一次出去了一趟,回公司开了个长达四小时的会,跟十几个高管,从早晨开到中午。 十一点多的时候,余存老婆来送了罐汤,辛荷端着碗坐在床上喝,等的中途,她出去了一次,把辛荷这段时间的医药费结掉,让他明天一早利索出院。 “老板住院也要走账的。”余存从老婆手里接过账单随意地看,一边道,“打电话没,他几点结束?饿了。” 单华道:“快了,在路上。” 今天辛荷只是留院观察,已经不用再挂吊瓶,所以也会跟着出去吃午饭,已经在跟单华对象看附近的餐厅。 余存突然说:“小荷打镇定干什么,止疼?” 帮辛荷量体温和血压的护士道:“没有呀,给他止疼不是打那个。” 余存给她看单子,指着其中几条道:“我记得这就是镇定吧?以前家里人打过。” 护士思索片刻,道:“诶,这是霍生打的吧。” 余存愣了愣:“三次?” “是啊,他根本是太紧张,自己已经放松不了,袁医生才建议他打的,不然心率和血压都不正常。”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余存老婆突然笑骂道:“你要死,医院难道会骗你钱。”然后跟护士讲了两句话,送她出去,又问辛荷决定了没,想吃什么,她来打电话定位子。 没过多久,霍瞿庭终于回来了,他一进病房,感觉所有人都看他,挑眉道:“怎么了?” 余存道:“饿了,都在等你。” “小荷吃东西没有?”霍瞿庭边走过去边问,“不是说送了汤过来。” 辛荷原本在跟单英说话,却没有接他的话,看了他一眼,就很快低下了头。 “怎么了?”霍瞿庭的公文包都来不及放下,在他面前弯腰,伸手去捏他下巴看他的脸,又回头问其他人,“怎么了?” 辛荷本来打算等没人的时候才问他,但看他神采飞扬地进门,眼角还带笑,又想到余存说他前几天在人前没事人一样,却被医生严肃建议打了三次镇定的样子,情绪忍无可忍,就一股脑翻涌上来。 霍瞿庭摸不着头脑地哄了几句,病房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先去了外间,辛荷才不再推他,被他抱进了怀里。 “说话。”霍瞿庭知道他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放松了很多,看他闹别扭的样子还有点可爱,声音带笑,“是不是不想吃午饭,故意的?” 辛荷说:“你讨厌。” 霍瞿庭道:“好,我讨厌。” 辛荷道:“讨厌你。” “嗯。”霍瞿庭道,“讨厌我。” 辛荷很幼稚地瘪着嘴看了他一眼,自己下床走了。 直到吃完午饭,霍瞿庭都不知道辛荷突然别扭的一下是为什么。 晚上睡下,他问辛荷,辛荷很幼稚地又捂他的嘴,说:“你不要说了,笨。” 霍瞿庭露出个有点无奈的表情,辛荷凑过去,挪开手,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霍瞿庭又笑了,好像拿他没办法地“哎”了一声,把他抱住了。 辛荷被抱得有点紧,但是他想,没关系,如果这样霍瞿庭能感觉好一些的话。 那时候霍瞿庭一定非常非常害怕,原来他醒过来以后霍瞿庭没出息地哭鼻子不只是因为后悔,还因为很害怕。 辛荷想,霍瞿庭真的很怕他会死掉。 “霍瞿庭。”辛荷叫他。 “嗯?” “你有多喜欢我。” 霍瞿庭知道自己应该说“一点”,或是“很少”,在辛荷没有醒的时候,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什么都顺着辛荷,如果这样会让辛荷感觉好一些的话,他甚至愿意说“根本不喜欢”。 但他却说不出口。 就像辛荷对着辛裎说不出不想让他知道过去的事一样,他说不出不喜欢辛荷。 “想要你很爱我。”辛荷说,“不想要一点喜欢了,我觉得以前我好笨,你也很笨,竟然会听我的话。” “你还是很爱我吧,因为我也很爱你。” 霍瞿庭的心跳快得他几乎听不到辛荷说闲话似的声音,但他知道自己“嗯”了一声。 辛荷好像满意了,窝在他怀里,过了会就开始犯困。 “明天就可以出院。”他小声说,“开开心心。” 霍瞿庭没什么说的,捧哏似的“嗯”了声。 辛荷出院没多久,辛或与联系他,说想见他,辛荷没去,过了几天,辛或与死了。 他遗嘱里很大一块都是给辛荷的,余存在吃饭的时候问霍瞿庭:“钱怎么办?” 霍瞿庭道:“白给为什么不要。” 下午三点钟,辛荷在床上翻滚,企图跟霍瞿庭耍赖,但很容易就被抓住两个脚踝拖到身下:“老实点!” “好,我老实。”辛荷放弃挣扎,“那你还会收拾我吗?” 提前下班的霍瞿庭压着他肩膀咬牙道:“你先告诉我,外卖是谁点的。” 辛荷转眼瞥见放在床边地板上的一份奶茶外卖,发誓道:“不知道!” “好。”霍瞿庭拎起袋子,念上面的收件人姓名和电话。 辛荷一副我听不到我听不懂的呆滞表情。 霍瞿庭拍他的脸:“说话。” 辛荷垂眼看了眼他,表情变了,有些委屈巴巴的:“喝一口都不行?” 霍瞿庭也看他,那个表情肯定不算亲切,但也不算凶,让辛荷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 突然,霍瞿庭松开他下床走了,杯冰奶茶还被留在床边。 但给辛荷十个胆子,现在他也不敢再喝,趴在床上装了会儿死,拖拖拉拉地下楼,在厨房找到了霍瞿庭。 他戳了戳霍瞿庭的腰:“喂。” 霍瞿庭面向锅灶,无动于衷,辛荷凑近了点,胳膊伸过去,打算抱他,又被用一条手臂挡开。 “你怎么这么小气。”辛荷强词夺理道,“我又没有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喝奶茶?” 霍瞿庭依然不说话。 不肯服软的辛荷一直被晾到晚上,自己打游戏、看漫画、弹钢琴,不过该吃的饭和药倒是一顿没少,霍瞿庭像讨债的一样跟着他。 洗完澡,辛荷只穿一条小内裤趴在床上,喊他:“霍瞿庭,这里好疼,你帮我看看怎么了。” 霍瞿庭三两下冲掉剃须水,从浴室出来,皱着眉把他翻过去,单膝跪上床,问:“哪儿疼?” 辛荷笑嘻嘻道:“理一理我嘛,不然难过就会心痛。” “我跟你说实话,真的只打算喝一口,我不会乱吃东西的,只是太馋了,自从出院都没喝过,你……” 霍瞿庭立刻收了担心的表情,作势要走,辛荷缠住他,搂着他脖子吊在他身上,生疏地在霍瞿庭脖子上亲了几下,霍瞿庭不动了,就立刻又求情:“别生气了,都跟你说我错了。” “自己说,刚出院多久?”霍瞿庭不为所动,“最近刚长点肉你就作,我今天不会理你的。” 辛荷本来就不是会说好话的人,他写邮件道歉都很难写到二百字,立刻也生气了,从霍瞿庭身上下去,胡乱推他道:“出院一年多!不理就不理,你走。” 霍瞿庭却把他捞回来,板着脸说:“再亲一下。” 辛荷也板着脸:“不理你。” 霍瞿庭的眼睛已经无法从他的红嘴唇上移开,被辛荷警告到一半,就低头亲上去,含着辛荷的舌头,把他吻到忘了生气。 虽然辛荷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但霍瞿庭还是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刚才真的被吓了一跳。 辛荷趴在他怀里喘了会,又抬头主动亲他,霍瞿庭扯了被子把他包住,低下头,跟他玩似的碰着嘴唇。 “还生气吗?”辛荷小心翼翼地问。 “你这个招数又好到哪。”霍瞿庭答非所问,“还说我烂。” 辛荷知道他是在说他不穿衣服勾引他。 “烂吗?我不觉得。”辛荷动了下屁股,笑眯眯道,“不然你为什么硬。” 霍瞿庭理直气壮道:“男人到晚上就会硬。” 辛荷不禁想到很多个早晨和上午和中午和下午,似乎没有他们没做过爱的时间段。 “……” 好几天没做了,最后霍瞿庭就着把他抱在身上的姿势慢慢插了进去,全进去以后,两个人都呼出口气,辛荷在霍瞿庭肩窝捶了一下:“变小一点。” 霍瞿庭报复他,不过是打在他的屁股上,辛荷痛呼一声,霍瞿庭知道他不疼,所以变本加厉,一手搂着他动,一手拍他屁股。 辛荷又羞又臊,无奈武力值不够,只能任人鱼肉。 “辛荷。”辛荷快哭了的时候,霍瞿庭道,“知道错了没有。” 辛荷抵抗了一阵,最后在特殊的刑讯之下说了口供,其实上周也点过外卖,但是真的只喝了两口。 霍瞿庭弄了他很久,不是很激烈,但辛荷总觉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折磨人,最后越哭越厉害,霍瞿庭才终于射在他后腰,然后捏着他沾了眼泪的脸转回来,弄的他嘴都张开,低头亲了亲,严肃道:“不许再犯。” 辛荷还没回过神,只知道抽抽嗒嗒地答应,还往霍瞿庭怀里钻,被霍瞿庭抱住才有了点安全感,摸了摸后脑勺,就更加委屈巴巴。 他的奶茶被放在冷藏里,霍瞿庭到楼下拿上来,递给他,辛荷却不怎么敢接。 “喝吧。”霍瞿庭淡淡道,“不是想得忍不了?” 辛荷试探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霍瞿庭就皱眉:“起来喝。” “哦。”辛荷爬起来,露出被吸得有点肿的乳尖,霍瞿庭看了眼,给他披上被子,自己坐在床上,让他在他腿上坐着喝。 冰块早就化完了,辛荷大口喝了一口,鼓着脸分几次才咽完,然后转头小心翼翼地看霍瞿庭。 “还想要吗。”霍瞿庭说,“继续。” 辛荷抖了一下,把奶茶塞给他:“不想要了。” “想喝就喝。”霍瞿庭真诚道。 辛荷更害怕了,心里觉得他很变态,脸上的表情却很乖,摇头诚恳道:“不想要,真的不想要。” 霍瞿庭又确认了两遍,听他说真的真的不想要,才重新把他塞进被窝,转过身把奶茶放远的时候,脸上才露出点笑,但在转回去的时候,又换成了那副严肃的表情。 一个月后的辛荷还处于被教训后的老实阶段,单华他们来家里吃饭,余存逗他,也有点真心实意给他解馋的意思,背着霍瞿庭只给他一小瓶不到两百毫升的瓶装丝袜奶茶,辛荷连连摆手。 晚上人都走光了,辛荷耍赖,被霍瞿庭背上了二楼。 把他放在床上以后,霍瞿庭没有起身,抓着他温柔地亲了会,辛荷有点神魂颠倒,傻兮兮地说:“我做什么好事啦?” 霍瞿庭不知从哪摸出了那瓶奶茶,在他脸上碰了下,放进他手里说:“没有管你那么严,但你不能偷偷乱吃东西,要给我知道,好不好?” 辛荷罕见地有点磕巴,说:“喔,记住了。” 他抓着霍瞿庭的手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八点钟,霍瞿庭要上班去了,领带尖在他鼻尖上轻扫,辛荷胡乱抓了几下,睁开眼睛,看了一会,迷瞪着说:“右边。” 霍瞿庭自己系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出了门。 中午十二点,辛荷做完有氧运动,通过同意之后去冰室点了份冻柠茶,突然接到电话。 “辛荷。”霍瞿庭没头没尾地问,“我的水杯去哪了?” 辛荷有点愣,半晌,心跳得很快,说:“我不小心打碎了,不是跟你说过吗?” “你只说打碎一个杯子。”霍瞿庭突然翻起旧帐,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没说是什么杯子。” 他喝东西一直用的都是同一个杯子,不管白水还是咖啡,车祸出院后搬家时整理行李一并带过来的,但从没有特别注意过。 那杯子并不算精致,形状甚至也不算规整,有手工的痕迹,现在想来,和他办公室里成套的杯具格格不入,的确不可能来自哪个柜台,或哪个品牌,被辛荷打碎以后,他也只是很自然地换了个水杯喝水,没有提起过。 是他过二十岁生日,辛荷在陶馆亲手做给他的。 辛荷一直按照叮嘱在冰室等到霍瞿庭来,在霍瞿庭进门之后,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两个人中间隔了十几步,冰室人多,服务生和客人不断经过。 但辛荷没再往前走,他感觉很懵,又不可思议,甚至过去的几年都突然像场梦,蒙着层不真实的滤镜,里面的景是光怪陆离,人是行尸走肉,吵吵嚷嚷。 他的脸上做不出表情,只是待在原地看着霍瞿庭的脸,看着他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皮鞋踏过冰室大块的地砖,像在不断回溯,迈过港珠澳大桥,迈过澳门,迈过伦敦又迈过拉斯维加斯,最后回到香港,他们少年游开始的地方,共同走过的十年,等霍瞿庭走到他面前,就还有以后期望中的余生厮守。 番外更新在晋江或微博@翡冷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