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是陈的酸 作者:郁佳城 文案 杨麟是个没理想,没目标,没追求的二世祖, 虽然出生在高知家庭, 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 某天闲得蛋疼, 报名了一档名叫《梦想街舞团》的选秀, 从海选到一路晋级,顺利得飞起。 跳得了舞,耍得了帅,卖得了萌的杨麟,一战成名,人气暴涨, 成了当红新生代流量偶像。 正准备一头扎进娱乐圈, 却被八字不合的老爸扔到了偏远山区—支教!! 作为一个“三无”学渣, 杨麟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 踏上了“支教”之旅, 当起了山村老湿, 却被一个神秘而腹黑的土著男老湿, 搅乱了一池春水…… 杨天使:“你那天说,想上我,是认真的么?” 老陈醋:“嗯,想认真地上你!” 一对山村“老湿”甜蜜互宠的故事,酸酸甜甜酸酸! 苦大仇深腹黑攻vs没心没肺天使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娱乐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麟,陈错 ┃ 配角:石修,程采薇 ┃ 其它:   ☆、旧车站初遇陈错   “到站了,到站了,别睡了,下车,赶紧的!”   司机把车停好,回头环视了一圈摆着各种睡姿,鼾声此起彼伏的乘客,毫不客气地发出一连串暴吼。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闷热拥挤的车厢顿时嘈杂起来,打哈欠的打哈欠,搬行李的搬行李,在季夏燥热的余威中,慢悠悠地往车门挪。   “小伙子,醒醒嘿,该下车了。”   胳膊被人碰了两下,杨麟眉头动了动,眼睛还没睁开,那股令人反胃的汗臭味、脚臭味已经先声夺人将他的意识召回,顺着鼻腔一股脑冲上了脑门。   杨麟拧着眉睁开眼,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他抬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搓,缓了好一会儿,才从眼前模糊的一团中分辨出那是一张人脸,黝黑、苍老、带着笑,黑紫的嘴唇叽里呱啦上下翕动着。   他睡了一路,太久,以致于听觉都没有跟着视觉一起苏醒,当他意识到黑脸是在和自己说话时,已经被他韭菜味的口水喷了一脸。   也许是那味道威力太强,又或许是搬行李掀起的尘土,杨麟感觉鼻子有点痒,还没来得及捂住嘴,一个饱满的、水量充沛的喷嚏已经打了出去。   黑脸的脸似乎更黑了,杨麟一个喷嚏打完,只觉得通体舒畅,趁他伸手抹脸的空档,拎起背包往肩上一甩,晃晃悠悠地下了车。   走出长途车站,杨麟抬手搭眉,遮住明烈的日光,等眼睛适应过来,才走过去,在一排破败旅馆前的台阶上坐下,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着抽了两口,打开手机,翻出那条三小时前发来的,署名陈错的短信。   -你好,我是陈错,到站请给我发短信。   杨麟把烟咬在嘴里,腾出手回复短信。   -我到了。   半天没回复,杨麟有点烦躁,调出号码直接播了过去。   “嘟……嘟……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杨麟皱了皱眉,犹豫是再拨一次,还是原地等。   十秒钟后,陈错的短信进来。   -抱歉,我不接电话,请等十分钟。   杨麟愣了愣,吐了口烟,发短信质问。   -为什么?   -临时有点事。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不喜欢。   “操!什么奇葩!”   杨麟盯着这几条短信看了一会儿,关上手机。   不觉间,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他把烟在地上摁灭。   八月底,秋老虎还在不遗余力地作着最后的妖。杨麟眯着眼打量这个叫做玉阳的小县城。   脏,还破。   这是杨麟的第一感觉。   坑洼不平的街道,常年浸在煤渍中、脏兮兮的矮破砖楼,私搭乱建的棚子,透着浓浓的城乡结合部气息穿衣打扮的行人。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产煤大省东部山区,普通小县城的前世今生。   其实,杨麟并不怕苦,他大学时经常和舍友背包旅行,住最破的青年旅馆,吃最糙的食物,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他不觉得苦,只感觉到挣开枷锁、自由自在的畅快。   不过,他这次到玉阳县,不是来旅游的,是来教书的。   确切的说,是来支教的。   支教的初衷并不高尚,无非是遵从父亲的意愿,到偏远山区教两年书,回去走支教保研。这也是骨灰级学渣杨麟,成为一名硕士生,唯一的途径。   他要去支教的学校,也不在玉阳县城,而是东边大山里的玉河小学。   来之前,杨麟上网查过资料,也翻过许多支教日记感悟之类的博文,没网络、不通自来水,冬冷夏热,住宿条件差,以及能把正常人逼疯的无聊,最后的最后,都会落入返城后,灵魂得到洗涤和升华的俗套结局。   杨麟关上网页,默默地点了根烟。没什么喜悲,只觉得新奇,对一种未知的、全然不同于当前生活的期待和好奇。   杨麟无聊地打个哈欠,又抽出一根烟,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刚要点着,眼前光线暗了暗,杨麟抬眼,扫了一眼两米外,你推我我推你,带着羞涩偷瞄他的女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请问,你是那个……”   “不是。”   杨麟别开脸,拎起背包就要走。   “哎哎,别走啊,你是杨麟吧?是吧?”   那两个姑娘瞬间陷入邂逅偶像的狂喜里,见他要走,也顾不上矜持了,直接上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杨麟杨麟,我超喜欢你的!那天的决赛我们都看了,那个冠军,长得……跳得比你差远了,肯定是个关系户,也许名次都是节目组内定好的,你……你千万别太难过啊,我们都是你的粉丝后援团,在我们心里你就是冠军,真的,永远都是,我们永远都支持你的!”   粉丝妹子红着脸,信誓旦旦地安慰着其实并不难过的爱豆。   “谢谢!”   杨麟四十五度角仰望苍天,有点无奈,没想到在这个十八线小县城还能被认出来,他有点后悔参加那档街舞综艺了,被她抓着的手臂像缠上了一条湿腻腻的蛇,难受的很,甩开又似乎不太礼貌。   正烦躁着,身后十分合时宜地响起了“啪”的一声耳刮子,清脆无比。   “贱B臭□□,玉阳谁不知道你骚,装他妈什么清纯,信不信老子待会儿干死你!”   杨麟回过头,那个自称老子的,是个细胳膊细腿的麻杆少年,正骂骂咧咧,把一化着迷醉烟熏妆的女孩往宾馆里拖,后边还跟着个杀马特帮凶。   杨麟一喜,心里给麻杆少年默哀了一秒钟,然后“气愤”地甩开粉丝妹子,一把捞起麻杆少年拽着烟熏妆的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后掰扭。   “打女人啊,是这只手么?”杨麟把最后一口烟吸完,扔到地上踩灭。   “你他妈谁啊,啊啊,操,疼,疼……”麻杆少年痛的嗷嗷直叫,就差跪地求饶了。   身后咔嚓咔嚓几声,杨麟不用猜也知道,是他的妹子粉丝团在拍照。   “操,她爸来了!”一旁的杀马特忽然喊了一嗓子,眼睛直盯着车站入口方向。   杨麟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紧张和惧怕,不由地放松了力道,顺着杀马特的眼神瞧过去。   这烟熏妆虽然已经瞧不出本来面目了,但杨麟还是从她中二的眼神里分辨出,这姑娘最多不超过十五岁,再结合这里人的衣着气质,一个年纪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穿着灰衣黑裤,相貌普通,气质呆板的中年男子的形象在脑中成型。   杨麟的确是按照这个形象,搜寻杀马特口中的“她爸”的。   然而,未果。   出站的人不少,进站的却只有一个,杨麟看过去就移不开眼了。   那人背着光,橙黄的落日余晖勾勒出他的轮廓,腿很长,肩很宽,腰很窄,寸头,小脸,   看不清五官。   不过,杨麟也没完全猜错,至少“她爸”确实穿着灰短袖黑裤子,左胸口袋上似乎还绣着字,鲜红鲜红的非常扎眼。   “她爸”迈着长腿走过来,这身土得掉渣的衣服,竟被他穿出了复古时装的感觉,有点野性,却不张扬。   “不是说补课么,在这干什么?” 长腿男在烟熏妆面前停下。   “你管得着么。”烟熏妆斜了他一眼,抽出根烟点上,“真当自己是我爸了?”   长腿男没理会她话里的刺,把烟夺过来掐灭,“我给你班主任发了信息,她一会儿过来接你,回去好好上课,不许再跟这些人来往了。”   杨麟这才看清他的五官相貌,浓眉星目,鼻梁很挺,嘴唇薄薄的两片,衬得一张巴掌大的脸格外精致好看。要不是皮肤颜色有些深,简直就是当下最流行的小狼狗本狗了。   而且,左胸口袋上“玉河煤矿”四个红字,也分外醒目。   杨麟这样一走神,手上的力道就卸了七八分,麻杆少年趁机甩开他的手就要开溜,被烟熏妆一把揪住耳朵薅了回来。   “他刚才抽了我一巴掌。”烟熏妆把人拎到“她爸”面前,瞪着两只乌黑的大眼,当然,眼圈也是乌黑的。   长腿男没说话,接过人,攥着脖领就往来路走。   “你去哪?”   “派出所。”   “操!”烟熏妆冲上去重重搡了他一下,气得破了音,“我□□妈,陈错,你他妈不是挺能打么,你他妈不是玉阳扛把子么,怎么现在遇上点事,就往警察叔叔怀里钻啊?你的能耐呢?都让狗吃了?”   杨麟也暗骂了声卧槽,他就是陈错?那个被玉河小学校长派来接他的陈老师?那个不喜欢接电话的奇葩?   陈错停住脚步,半天才转过身,还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看不出情绪,径直走向杨麟。   “刚才多谢你了!”   杨麟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表示不客气。   事实上,他有点懵,当陈错朝着他走过来时,心脏还莫名不争气地跳快了一拍。   “你叫什么名字?”陈错忽然问。   “杨麟。”   陈错愣了愣,“杨树的杨,麒麟的麟?”   “嗯,杨过的杨,金鳞岂是池中物的麟。”杨麟笑了笑。   陈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蹦出一句,“欢迎你。”   杨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看着他这张写满“给老子滚”的脸,怎么也读不出一点欢迎的味道来。   “我是陈错,耳东陈,错误的错,是玉河小学的老师。”   陈错边做自我介绍,边朝他伸出手。   是老陈醋的陈,吃错药的错吧。杨麟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和他握了握手。   手心传来干燥的温度,有点粗糙,大概长了茧。   “程采薇!”   车站入口方向蓦地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吼,中气十足,带着不加掩饰的烦躁。   杨麟、陈错、麻杆少年、杀马特、女粉丝一号、女粉丝二号齐刷刷转过头,就见一中分小卷发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开口就是一梭子机枪突突狂扫。   “程采薇,你长能耐了是吧,成绩烂得跟屎一样,还敢逃课,毕业证不想要了,啊,整天跟这俩臭流氓混在一起,脸化得跟鬼一样,你还要不要脸,啊,你这么贱,怎么不去站街啊,啊?”   杨麟听出来了,这女人八成是烟熏妆的班主任。   也是怪了,刚刚程采薇跟陈错撒泼撒野,看得出绝对是个一点就着的主,现在被班主任连骂带损,竟然一声不吭,只配合似地冷笑两声。   大奇葩的“女儿”果然也是个小奇葩,杨麟想。   “李老师,采薇给你添麻烦了,我替她向你道歉。”见班主任滔滔不绝,完全没有熄火的架势,陈错把程采薇拽到身后,皱着眉打断了班主任的话,“也请你注意言辞,别再说这种话。”   明明是道歉的话,杨麟偏偏听出了一丝警告意味,想来那班主任也是一样,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讽刺了几句。   “果然近墨者黑,也难怪,跟着个地痞流氓爹,能学得了什么好!”   “你还有脸笑,还不跟我回去!”骂了半天,连个屁的回应都没有,班主任似乎也觉得没意思,连扯带拽地拖着程采薇走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杨麟扫视了一圈,麻杆少年和杀马特早就趁机溜了,空荡荡的车站只剩两个女粉丝还举着手机对着他狂拍,也不嫌累。   陈错目送着程采薇的背影消失,手腕忽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个叫杨麟的新老师拉着往站外跑。   “你要去哪?”陈错被拽着跑了两分钟,方向还是城西开发区,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杨麟边跑边喊,“不知道,就是想跑,想跳,想笑,想飞,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藕欧……”   陈错扒开他的手,慢慢停下来,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些许同情。   “别这么看着我,我精神没问题。”杨麟也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喘着气,拍了拍他肩膀,“不是要回校吗,怎么走?”   陈错侧身避开他的手,指了指来路,“学校在东边,你跑反了。”   “哦。”杨麟跟着他往回走,仰头做了个深呼吸,还是兴奋,抑制不住的兴奋,一兴奋就想说话,一说就停不下来。   “喂,陈老师,以后就是同事了,给我讲讲你们这里的事呗。”   “你想听什么?”陈错掏出烟盒,弹出根烟,偏头点着吸了一口。   “嗯……”杨麟倒退着走,看着他隐在灰白烟雾后的脸,认真地想了想,“刚才那个烟……程采薇,跟你什么关系?”   “不知道。”   “操,敷衍谁呢?”   陈错没吭声。   “不愿意说算了。”杨麟出师不利,有点扫兴,“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喜欢接电话?”   “……”   “喂,好歹出个声吧,这样显得我特像个傻逼。”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陈错吐了个烟圈,看着他,“没为什么。”   “呵呵,那你还真是个奇葩!”   陈错绝对自带话题终结属性,不过,杨麟也算是半个娱乐圈的人,而且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本着不要脸的精神,继续挖人隐私。   “那,你为什么叫陈错?”   哪有父母给孩子起这种名字的。   陈错一愣,自嘲地笑了笑,“父母这样起了,就这样叫了。”   杨麟被他一闪而过的笑容晃得有些失神,半天才记起他的话,捏着嗓子回了一句,“……好有道理哦,我竟无言以对!”   陈错又露出了那种看神经病的眼神,同情中还带着惋惜。 作者有话要说:  小菜鸟第一篇文,轻拍~   ☆、陈错洗澡不关门   不知不觉,两人又回到了长途车站。   杨麟跟着陈错走进那排小旅馆后面的巷子,狭□□仄的空间被自行车、电瓶车挤得满满当当。   杨麟靠着墙,揣着兜,看着他走到最里面,把一辆破侉子摩托艰难地推了出来,边斗里貌似还堆着两摞课本和一麻袋土豆。   其实侉子车并不少见,小时候,杨麟当警察的小叔就经常开,杨麟甚至还能回想起坐在边斗里的感觉,很拉风,像坐敞篷跑车,以致于他到现在还记得那辆侉子的型号。   杨麟盯着那褪了漆的侉子瞧了半天,然后惊奇地发现,这车的型号,竟然和十几年前小叔那辆一毛一样。   不过,以陈错这辆的破烂程度,放在杨麟之前的城市,一旦开上路,绝对是被交警围追堵截,强制报废,还要永久吊销驾驶证的那种。   陈错把车推到他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进斗。   “你确定,我坐上去,这破玩意不会散架?”   “不会。”陈错无视他的嘲讽,从边斗抄起个头盔递给他,“这是警局淘汰下来的,我每年都会检修,不会有问题。”   杨麟简直要给他跪了,接过头盔,把课本和土豆往旁边推了推,一屁股坐上去,车子抖动了一下,发出吱扭的响声。   “我操?”杨麟左右看了看,又颠了两下,还是觉得不踏实,“我坐你后边行不行?”   陈错没说话,长腿一跨,右脚使劲蹬了两下,车子打着火,猛地蹿了出去。   杨麟刚抬起屁股,还没站起来,就被车子前冲的惯性重重甩回座位上,差点顺着靠背翻过去。   “陈错,你丫是不是有病!你他妈故意的吧?”   “有病赶紧吃药,别跑出来祸害人!”杨麟稳住身子坐好,气不打一处来,“这就是你对待新老师的态度?你们校长就叫你这么接人的?”   “不好意思。”陈错看了他一眼,“刚才没注意,你没事吧?”   杨麟瞪着他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抿着嘴的样子像在憋笑。   “你笑什么笑,信不信我抽你!”   “我笑了么?”陈错侧过头瞅着他,神色有点复杂,有疑问、有歉意、有同情,就是没有笑意。   “我真是……”操了!   陈错车破,骑得倒是飞快,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出了县城。   到底入了秋,太阳一落山,风就有些凉飕飕了。也许是靠近煤矿的缘故,扑面而来的凉风里还夹带着不少煤灰,杨麟眼睛都睁不开了,套上头盔,透过护镜观察陈错。   宽松的短袖灌满了风,撑得圆鼓鼓的,露出了主人一小截腰线。   劲瘦,紧绷,隐隐能瞧见腹肌。   说实话,陈错长得很好看,算是杨麟见过最帅的同龄人了,而且是那种野性的帅,偏偏还喜欢冷着脸,装酷倒是很有一套。   看样子,他应该是本地人。以他的相貌气质,杨麟倒是可以介绍他去当偶像小生,虽然不敢保证大红大紫,总比在这偏远山区教书舒服多了。   两个小时后,两人到达目的地——玉河小学。   杨麟从边斗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腰和胳膊腿,然后嚎了一嗓子,感觉这深山里的空气都是香的。   “先去见校长。”陈错到一旁把车停好,走过来。   杨麟边跟着他走,边四处张望。   在来之前,杨麟上网查过资料,玉河乡隐在连绵高耸的太行山里,进山只有一条道,就是陈错带他走的那条盘山路,路旁是蜿蜒的玉河,沿着狭长的河谷往西边流,经过县城、省城,流入汾河,最后汇入黄河。   玉河小学就建在玉河边的一块高地上。学校不大,从校门进去,只有两排低矮的青砖平房,前排三间、后排五间,大概是教室。   平房前面是大片砂石铺就的空地,面积不小,应该就是操场了。操场最里侧有个篮球架,另一头是个简陋的木棚屋,目测是厕所。   陈错带着杨麟进了后排第三间屋子。   屋里灯光很暗,不大,由于陈设简单,看起来有些空敞。右手边贴墙放了一张铁架子单人床,床前摆着一套土黄色旧木桌椅,左手边是个一米多宽的衣柜,也是土黄色的,大概和桌椅是一套。靠门这边支着个火炉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杨麟一眼扫完屋里的陈设,就把目光锁定在书桌前,那个佝偻着背,戴着老花镜,奋笔疾书的校长身上。   让杨麟纳闷的是,他们开门进屋的动静不小,这位校长居然头也没抬,一点反应都没有。   “校长,杨老师来了。”   陈错的声音明显比平时大了许多,陈错站在边上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校长可能有些耳背。   这一声校长倒是听见了,抬头扶着眼镜朝这边瞅了一眼,立刻起身走过来,笑眯眯地伸出双手,激动地握住了杨麟的右手。   杨麟这才看清,这位校长岁数大概有六十好几,身形干瘦、佝偻,黑黄的脸上刻满了皱纹,穿着一件深蓝色工装褂子,还没开口,就开始咳嗽起来。   “这位是小杨同志吧,你好你好,咳咳,我姓林,叫林昱书,是这里的校长,咳,你以后叫我老林就行。”   “老林。”杨麟很干脆地叫了一声。   “好,好。”林校长满意地拍了拍他肩,偏头看陈错,“小错啊,咳咳,把你那屋的架子床支起来,再好好拾掇拾掇,咳,以后小杨跟住你一屋。”   “什么?”   陈错死水般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杨麟也有点震惊地看着林校长。   “唉,瞧我这记性。”林校长拍了一下脑门,笑得眯缝着眼,“忘了告诉你,咳,今天下午,苏莹那孩子来电话了,咳咳,说已经跟学校打了申请,再来支教一年,咳,真是个好孩子,唉,所以,只能委屈你俩挤一挤了,咳咳咳……”   陈错没吭声,不过脸色可以用愁云惨淡来形容了。   杨麟看得好笑,苏莹,听起来是个女孩子,不知跟这冷面瘟神有什么过节,让他愁成这样。   当然,以他自恋的程度,完全没想过,也许陈错只是不想跟他住一屋。   “你先去收拾吧,咳咳,我跟小杨再说两句。”校长还沉浸在苏莹回来的喜悦里,完全没察觉到陈错的情绪,“对了,明天家访,还记得吧?”   陈错抿着嘴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杨麟瞧林校长咳得厉害,心里有些发涩,拿起墙根的暖壶,走到书桌前,往茶杯里续了热水,端到他面前,“喝点水吧,老林。”   林校长沉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接过水杯,赞许地笑了笑,“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孩子,懂事,唉,你们都是好孩子,咳咳,小杨啊,我们这条件确实艰苦些,不过,孩子们都很懂事,老师也很好相处,你刚来,对这里不熟悉,咳,有什么困难就找小错,我老啦不中用,他在这教了五年书,这些年,学校的事都是他在操持,咳咳咳,他虽然不爱说话,其实心比谁都软,都好,你们两个同龄人,以后要好好相处啊!”   “放心吧老林,我会和他好好处的。”   “好,好,那就好,你去吧,回去洗个澡,早点睡,咳咳,明天跟小错一起去家访。”   杨麟愣了愣,说了句“好”,转身出了屋。   虽然刚入秋,但山里的晚上温度低得吓人,杨麟穿着短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抽出根烟点着,抬头望了望天,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天幕低垂,圆月初升,璀璨的银河拱桥横跨夜空。杨麟仰着头,静静体会着在城市夜空,从未看到过的震撼美景。   一排五间房,除了校长那屋,只有第一间亮着灯。杨麟把烟掐灭,推门进屋。   “吃饭吧。”   陈错在收拾床铺,杨麟扫了一眼,蓝白格的床单,像他的人一样单调、没劲。   再一看,这屋子的陈设几乎和校长那屋一模一样,除了靠墙并排多了张床。   桌上摆着一碗西红柿打卤面,闻着挺香,杨麟坐过去,问了句:“那你呢?”   “我吃过了。”   杨麟撇撇嘴,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味道还不错,这冷面瘟神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当然,除了帅。   “你要洗澡吗?”陈错铺好床,回头问了一句。   “嗯,在哪洗?”   “里面倒数第二间是浴室,我去烧水,一会儿过来叫你。”   “谢了!”   陈错忙完出屋,杨麟也吃饱了。   他两步挪到床边,突然面色一变,抬手捂住胸口,惊呼了一声,“面里有毒”,然后直挺挺地仰面朝天倒下去,还配合着做了个喷血的动作。   咚!一声骨头撞裂的闷响,带着回音。   “操!疼!” 杨麟痛得龇牙咧嘴,努力想爬起来,未果。   “这他妈什么床,这么硬,是给人睡的么!”   这回他是真要吐血了,忍着硌翻身,掀开床单看了眼,脸瞬间绿了。   床单下面就是木床板,伸手一摸,还带着毛刺。   “好你个老陈醋,够狠!”   杨麟简直有种把陈错绑床板上,躺一个星期的冲动。   他气得使劲锤了下床板,随即,被掀开的一角,冷不防掉落了一层褥子。   杨麟一愣,鬼使神差地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然后,冷着脸,把陈错的祖宗十八代请出来,挨个问候了一遍。   原来床板上是铺了褥子的,由于太过单薄,杨麟掀床单时,连带着一起掀了起来。   杨麟咸鱼翻了个身,摊开胳膊,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气过了,又有点想笑,觉得自己真是矫情,竟然忘了这次是来支教的,不是来旅游度假的。   手机突然响了,他从兜里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   “儿子,到学校了吧?”   “嗯。”   “感觉怎么样?那边条件不太好……”   “挺好的。”   “什么?”   “我说,挺好的。”只要不在家对着老爸那张脸,去哪里都好。   “你爸他,也是被你气急了,等他气消了,我再吹吹耳边风,就把你接回来。”   “不用,他还指望我读研,光宗耀祖呢,怎么可能让我回去。”   “你这孩子,也是拧,偏要和你爸对着干,为了参加那个什么选秀,连毕业证学位证都不要了,要我说,这事也不怪他,你在那边先好好养养心性,寒假回来,给你爸道个歉,父子没有隔夜仇!”   “好了,知道了。”他不耐烦听这些,把手机忽远忽近地拉了拉,“喂,喂,我这山里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杨麟握着手机,反手搭在眼上。   其实这次来支教,杨麟是被他老爸逼的。   杨麟的父亲是B城某高等学院法学博士生导师,法律界的知名专家、权威人士,唬人的名头能写满三页纸,为人也是出了名的严厉刻板,眼里揉不得沙子。人生唯一的败笔恐怕就是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杨麟盯着屋顶昏黄的灯泡,晃得他有些晕,这半年发生的事,就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年初寒假过完,杨麟闲得无聊,报名参加了一档街舞综艺节目,本来就是玩玩,没想到从海选到一路晋级,顺利得飞起,被通知毕业论文开题时,正赶上淘汰赛,赛况激烈得让他根本分不出时间和精力弄毕业论文,直到火烧眉毛,要答辩了,他才不得不抽出点时间,上网随便找了篇论文交上去。   说来也够点背的,杨麟念的这所三流野鸡大学,毕业论文什么的,从来都只走个过场,谁知赶上今年校长吃错药,非要拿他们法学专业去申请重点学科,放话狠抓论文查重,杨麟不幸中枪,差点拿不到毕业证。   这种时候,有个牛逼老爸的优势就突显出来了,不过代价也是血淋淋的。决赛一完,杨麟就被扔到偏远山区支教锻炼,两年后回去读研,从此走上光明的康庄大道。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杨麟就是觉得憋屈,他不喜欢法律,更不想去读研,但要问他想做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不过,杨麟天生就是个乐天派,倒没太过焦虑这些,谁的青春不迷茫,他信奉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沉,浪得一天是一天。实在不知道干啥,就跳娱乐圈大染缸,每天跳跳舞,拍拍戏,装装逼,总不会饿死。   胡思乱想一通,长途奔波的疲乏渐渐蔓延上来,杨麟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是被冻醒的。   杨麟伸手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了。   手脚冷得难受,他忽然想起刚才陈错说去烧洗澡水,也不知道烧好没有。   从背包里翻出毛巾和洗漱用品,杨麟推门出去,晃晃悠悠往倒数第二间屋子走。   外面黑漆漆一片,路过校长那屋时,里面关了灯,估摸已经睡了。杨麟径直往里走,在陈错所说的浴室外停住。   窗户上贴着彩色印花贴膜,隐约透出里面微暗的光,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杨麟伸手推了推门,门吱扭一声开了。   一阵山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连忙闪进屋,就在关门转身的一刹那,空气瞬间凝固。   ☆、调戏陈错反被戏   有一种尴尬,叫看见裸男,眼睛不知道该放哪。   杨麟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况。   其实,两个大男人一起洗澡,多正常点事。可杨麟因为某些原因,从不涉足洗浴中心、大众浴池之类的地方,甚至连学校的澡堂子都没进去过。   所以,猝不及防,看到陈错在里面光着身子打肥皂,杨麟这一瞬间的意识是空白的,心情是复杂的,目光是飘忽的,肢体是僵硬的。   陈错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倒显得杨麟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也许,还有一丝失落的情绪在里面。   不过杨麟并没有顾得上体味这些,他只觉得丢脸,宇宙超级无敌丢脸,丢着丢着就开始恼羞成怒。   “操,你丫洗澡怎么不闩门?”   “门锁坏了,还没来得及修。”陈错也没看他,自顾自冲掉身上的泡沫,用毛巾随意擦了擦,“我完事了,你洗吧。”   “洗你大爷!”   杨麟很想直接甩头出去,可在热气的暖意包裹下,根本挪不动步子。   “老林已经睡了,不会再有人进来,你要是还不放心,我替你守门。”   “守个屁的门!快滚,老子又不是姑娘,还怕人看啊?”杨麟有点烦躁。   陈错没动,就这样看着他,眼里没什么情绪,看得杨麟直想骂街。   “看什么看?”   “你不是不怕看么!”   丢下这句,陈错把毛巾搭在肩上,出了门,留杨麟一人在原地发愣。   “我操?”   杨麟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被冷面瘟神调戏了,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屋里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又冷又潮的十分难受。   杨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把那些没用的尽数抛在脑后,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衣服,颠着过去打开淋浴。   热水带来的暖意,顺着头顶席卷全身,杨麟满足地叹了口气,庆幸自己没傻得赌气走掉。   据说,人在洗澡的时候,体内会分泌大量的多巴胺,会促使大脑兴奋,继而产生许多旖旎的画面。   所以,杨麟觉得,陈错的裸体此刻在脑中挥之不去,是有科学依据的。   绝对,不是自己在耍流氓。   如果是这样的话,随意YY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他简直要为自己天才般的逻辑鼓掌。   罪恶的魔盒被打开,昏暗的灯光下,陈错紧致的肌肤,修长笔直的腿,劲瘦、腹肌分明的腰线,紧实却不夸张的手臂线条,平直清晰的肩膀和锁骨,棱角分明、尚在滴着水的脸,还有禁欲中略带调侃的眼神,像放幻灯片似的,一张张不受控制地往外跳,还是高清□□。   杨麟从浴室回来的时候,脸还是红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狂跳。   他心虚地往陈错那边瞟了一眼,然后长舒一口气。   谢天谢地,冷面陈已经睡了。   两人的床首尾相连。陈错用头对着杨麟,呼吸平稳,睡得正沉。   杨麟和他头对头躺下,掏出手机开始刷朋友圈,屏幕顶部的彩色圈圈转了好久,也没刷出新的动态。   他瞥了一眼屏幕左上角,4G已经变成了大写的E。   生无可恋.JPG。   翻来覆去几次,实在硌得难受。杨麟艰难地爬起来,用手撑着下巴,抿着嘴观察冷面陈。   说实话,陈错不算白,比自己还黑了两度,绝对不属于现下流行的小鲜肉、小奶狗那一挂的。   可就是很好看,挺拔、刚毅,冷酷,神秘,有故事的那一种。   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窝在这大山里,当个苦逼的山村老师呢?还一待就是五年。   想不通啊想不通……   “洗完了?去把灯关了。”   陈错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操?”杨麟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偷窥别人被当场活捉,老脸又是一红,“你没睡着啊?”   “睡着了。”陈错把手搭在额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被你吵醒了。”   杨麟莫名觉得,那眼神,就像在看变态似的。   “我都没出声,怎么会吵你!”   陈错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杨麟被他盯得有点心虚,撑着头的胳膊肘又酸又麻,脑子灵光一闪,开始兴师问罪,转移话题。   “你这破床这么硬,隔得要死,是给人睡的么?”为了证实这话的可信度,他还使劲捶了捶床板。   “不是铺了褥子么?”陈错侧过身,脸对着墙说。   “这破褥子薄的跟纸一样,你糊弄谁呢?”   话音未落,陈错突然坐了起来。   杨麟又是一惊,不自觉往后靠了一下,戒备地盯着他。   “抱歉,临时调换房间,没做那么多准备。你先忍一忍,过几天,就给你换了。”   闻言,杨麟愣了愣,有种恶狼朝你扑过来,本以为要把你拆吃入腹,结果只在胳膊上舔了舔,留下一阵麻痒的感觉。   等他回过神,陈错已经下床把灯关了。   黑暗中,杨麟盯着他模糊的身影倒回床上,片刻便没了动静,想起林校长的话,又回味起那碗味道还不错的打卤面,忽然发现,这个冷面瘟神,好像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   第二天早上,杨麟是被咣咣的敲砸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摸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六点十分。   然后,扭头看了眼对床,被子方方正正叠好放在床头,人,不在屋里。   果然,大公鸡喔喔叫,山里的人儿起得早。   杨麟闭上眼,准备睡个回笼觉,那咣咣的敲砸声却没完没了,三两下一停顿,还挺有节奏,吵得他差点想跳起来尬舞一段。   他抄起被子蒙住头,没一会儿又掀开,翻来覆去几次,终于睡意全无。   陈错!你他妈又在作什么千年老妖!   怒气值狂飙到爆表,杨麟突然掀被一跃而起,抄起门边的扫帚,拉开门冲了出去。   本来想大干一架的杨麟,在看到门口晨曦下,坐在煤堆里哐哐砸煤的人时,一下子定住了。   陈错坐着个小马扎,面前放了一小段废弃的铁轨,右手握着铁锤,像砸核桃一样,把铁轨上大块的煤砸成小块。   杨麟从小生长在城市,对煤的认知就像南方人对雪,听说过,没见过实物,知道做什么用的,却不知道怎么用。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的煤,原来煤块在进炉烧之前,是要砸碎的。   “你醒了?” 陈错说了声,手上动作没停,“快去洗漱吃饭,吃完跟我去家访。”   杨麟愣怔半天,被他一句叫回魂,哦了一声。   然后,他看到陈错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这一刻的杨麟,简直有种分分钟原地爆炸的冲动。   他睡了一宿,嗓子干的要命,发出的声音不仅沙哑,还娘,要多怪有多怪。   “你拿扫帚干嘛?”   “啊,没事,就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陈错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继续砸煤。   落荒而逃的时候,杨麟有点无语,为什么自己这副呆愣的蠢样,总是被那个冷面瘟神看去。   等杨麟转身往浴室走,陈错才又抬起头,盯着他的背影,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个新老师,长得挺好看,脾气也挺大,就是,有点呆。   早饭是小米粥、凉拌紫苏,还有一屉包子,包子馅杨麟没见过,透着股清香,大概是某种野菜。   吃完饭,陈错已经换好衣服在外面等了。   早上有些凉,他套了件长袖外套,看款式和颜色,跟昨天那件短袖蜜汁相似,等他听到动静转过来,杨麟瞄了一眼,左胸上果然印着“玉河煤矿”四个红字。   “走吧!”他说。   “等等。”   陈错转头看着他。   “咱们,就这么去?”杨麟问。   陈错歪了下头,似乎在问,不然呢?   杨麟轻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不骑车?”   “那车烧油的。”   “什么?”   “那车烧油的,汽油。”陈错重复了一遍。   “……”杨麟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和他对视了起码有十秒钟,终于在他坦荡依旧、纯净依旧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对他脸皮的厚度有了新的认知。   “你不去演戏拍电影,简直是中国影坛,不,国际影坛的一大损失。”杨麟冷笑一声,掏出钱包,“说吧,多少?”   “什么多少?”   “还装什么装,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三千。”   “什么?”   陈错没说话,掏出烟盒,抽出根烟点着。   “嘿,我这暴脾气!”杨麟简直要抓狂,“从这到学生家多远?”   “三公里。”   “操!合着一公里一千,你丫这破车烧的是万金油吧?”   “万金油没那么贵。”陈错吐了口烟,“去学生家要爬段山路,侉子骑不上去,没必要。”   “……玩我呢?”杨麟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操场,“来吧,先干一架再去。”   “我是老师,以德服人,打架的不要。”   杨麟又指了他半天,“行,你小子有种,给我等着!”   陈错看着他气呼呼的背影,抿嘴笑了笑,把烟掐灭,追了上去。   “喂,老陈同志,刚才怎么没见林校长?也去家访了?”杨麟问。   陈错有点惊讶,为他来如疾风,去若闪电的脾气。   “你不生气了?”   “一码是一码,刚才的账,我会跟你算的,不过不是现在。这大好的日光,大好的风景,用来生气,岂不太浪费了!” 杨麟睨了他一眼,“你这人什么臭毛病,是我先问的你,回答完再提问,OK?”   陈错勾了下嘴角,“老林去果园了。”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又解释道:“我们这里适合种苹果,每家都种了些,现在正是成熟的季节,他去摘果了。”   “你也种了?”杨麟忽然问。   “嗯?嗯。”   “你摘完了?”   “没。”   “我去帮你摘吧!”   “为什么?”   “为了你接我回来,为了你给我烧洗澡水,也为了你那两顿饭。”   “不用。”   “为什么?”   “我的园子小,一上午就能摘完,明天就开学了,你抓紧时间备课吧。”   “……好吧,不用算了。”   杨麟从路边掐了根狗尾巴草,放在手心里来回搓,情绪莫名有点低落。   “谢谢!”   “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杨麟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谢你!”陈错看着他,又说了一遍。   “谢什么”杨麟避开他的眼睛,“又没帮上忙。”   “谢谢你来这里支教。”陈错移开目光,看着远处陡峭的山路,“这里的孩子,不会忘了你的。”   杨麟承认,这一瞬,他的心微微被触动。   陈错身上如同笼了一层圣光,那种挺拔、刚毅、冷漠、孤勇的神秘气质,仿佛一下子,都有了出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的小可爱~   ☆、骚浪贱陈错家访   两人沿着盘山公路走了大约两公里,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一条窄窄的石子土路蜿蜒而上,通往山上的村落。   “前边山路滑,小心脚下。”陈错顺着土路大步往上走,“不过不算长,走个五分钟就到了。”   杨麟没说话,跟着他一起迈大步,还没走出五米,脚下突然一滑,跟着一个踉跄,他赶紧搂住路旁一棵歪脖子树,心里默念,南无阿弥陀佛,幸好没摔一跤,否则脸可就丢大了。   “没事吧?”陈错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往旁边让了让,“你走前面。”   “不用。”杨麟只希望他转过去,赶紧走,不要回头,甚至还想为他高歌一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莫回呀头!   谁知陈错非但没转回去,还朝他跑了过来,杨麟甚至怀疑,他要过来给自己一个爱的抱抱。   当然,这只是想象。   陈错跑到他面前,绕了一下,在他身后半米处刹住。   “走吧。”   “……”   杨麟有点窝火,很为他的情商捉急,又怀疑自己买了一双假运动鞋,连个山都爬不了。   心一烦就顾不上脚下,一不留神,脚底又是一个出溜,上身在突如其来的惯性下,猛地往前倒,眼看就要和山路来个亲密接触。   下一刻,腰部忽然一紧,跟着,后背贴上一个温暖的,坚硬的怀抱。   杨麟此刻的心情,就像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丢脸、懊恼、惊悚、无措、忐忑、兴奋、窃喜……等等,为什么会有窃喜?   果然是没节操的颜狗,杨麟在心里把自己臭骂了一万遍,然而没卵用,在陈错放开手的一刹那,又多了种名叫失落的情绪。   杨麟恨不得就地自杀,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当然,陈错是不会知道他这些内心戏的,在后面默默跟着,时不时扶上一把,没一会儿,就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处小院落。   “到了。”他说。   “就这?”   杨麟四下里看了看,这院落建在陡峭山岩的一小块平地上,虽然不高,但仍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山路的尽头就是那院子的铁门,老式汽油桶皮做的,斑斑驳驳,生了砖色的锈。   陈错走到院门前,伸手敲了敲,里面很快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陈老师!”梳着两根马尾辫的小姑娘打开门,看见陈错,两只大眼睛瞬间亮了。   “你爸妈在吗?”陈错摸了摸她的头,“假期作业做完没?”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爸爸上山割梢子了,妈妈在屋里。”她把两人请进屋,大眼睛滴溜溜转到杨麟身上,灵动中带着好奇。   进了屋,杨麟四处打量起来,屋子很干净,不大,是个套间,用布帘隔开,窗户很大一扇,晨光倾洒进来,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外屋一张铁架双人床占了大半面积,沙发、组合柜、饭桌都是木质的,款式老旧,带着黑色的小裂纹,看起来至少有十来年了。   布帘掀开,一个年轻少妇走了出来,看见来人,立刻换上笑颜,“陈老师,你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麟总觉得这一声招呼里,有内容,而且是不可描述的那种。   带着暧昧的揣测,杨麟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位“学生家长”。   大眼、小脸,柳叶眉,眉目还含情,如果只看上半张脸,绝对算得上美女。不过,她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一张嘴毁了一张脸,而且,用得还是凤姐的嘴。   当杨麟默默打量她的时候,“凤姐”也在盯着他瞧,眼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敌意。   “我来介绍一下。”陈错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这位是新来的杨老师,小萌这学期的班主任。”   “杨老师?”“凤姐”唤了声,还刻意拉长了尾音,听得杨麟有点发毛。   不过,“凤姐”对杨麟的关注,也仅限于这声带着质疑的问候。在那之后,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陈错身上。   “陈老师,我以为,我家那位都跟你说了。”“凤姐”似嗔似怨,“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我家二娃,今年也该上学了,家里实在供不起两个娃读书,所以,我们商量着,就不让小萌继续念了。”   闻言,杨麟瞟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有点可怜。   “我知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陈错皱了皱眉,“不继续念是不行的,小萌刚上完二年级,现在辍学,就是半文盲,将来生活都成问题。”   “小萌今年八岁,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嫁了人,自然有婆家养着,生活能成什么问题。”“凤姐”幽怨地叹了口气,“让她接着读,我们一家的生活才成问题。”   卧槽!杨麟差点气笑了,真想挖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奇葩神逻辑,顺道把水好好控干净。   “一个女人,读再多书,识再多字,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得在家相夫教子,倚靠男人么!”“凤姐”继续输出她匪夷所思的“三观”,“还不如,趁早学学怎么伺候男人,来得有用。”   “哈哈哈!”杨麟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屋里的三位齐刷刷看过来,陈错依旧没什么表情,再看“凤姐”的眼神,简直要喷火。   “看来你家男人,被你伺候得挺好啊!” 杨麟看得好笑,继续嘲讽,“我说,这位大嫂,你是不是古装脑残剧看多了?还是我党当年解放新中国的时候,没解放你啊?”   “噗!”陈错那边传来一声失败的憋笑,为了掩饰,还假装咳嗽了两声。   “你说什么?”“凤姐”好半天才琢磨过来他话里的讥讽,看着他轻蔑的眼神,再看看陈错紧绷着的嘴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骂我!”   “我是个男人,你要过来伺候伺候么?”   “你,我打不死你!”“凤姐”的大家闺秀再也装不下去了,扑过来就要扇杨麟耳光,被陈错一把扣住手腕,“田嫂子,杨老师刚来,不了解情况,我替他给你道歉,你消消气,咱们说正事好么?”   “陈老师,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这小杂碎欺负人,今天不讨回这口气,我就不姓田。”说着使劲扭着手腕,想挣脱陈错的钳制。   杨麟盯着她手腕上修长的手指,莫名觉得扎眼,混劲上来了,管她是男是女,上来就是喷,“来啊,今儿小爷我就站这让你打,打死,我跟你姓,打不死,你跟我姓。”   “你闭嘴!”陈错猛地转过身,看着他,脸沉得可怕,“你先出去。”   杨麟一愣,看了看陈错,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凤姐”,冷笑一声,转头走了出去。   太阳高悬山边,院子里倒是不热,一棵老槐树把日光切割得斑斑驳驳,遮天蔽日,洒下一地金辉。   杨麟靠着树,心里搓火得要命,恨不得把陈错揪出来,狂捅一千刀,鞭尸一万遍,偏偏还想知道那对狗男女在做什么,咬着牙,顺着窗户偷偷往屋里瞟。   裤子冷不防沉了沉,杨麟正心虚,吓得腿一软,差点给跪了,偏头一看,那个叫小萌的小姑娘,正揪着他的裤边,好奇地盯着他瞧。   “你干嘛?”杨麟问了句。   “你,你是我们班的新老师吗?”小姑娘怯怯的。   糯糯的声音,听得杨麟心里一软,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田雨萌。”   杨麟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地凑过去,“那老师问你,你妈妈和陈老师,是什么关系?”   田雨萌没说话,歪着头看着他。   “老师的意思是,你妈妈和陈老师,认识很久了吗?”   田雨萌这回听懂了,用力点点头。   “关系很好?很亲近?”   小姑娘继续点头。   好你个老陈醋,看着比谁都正经,没想到,竟然是个勾搭有夫之妇的骚浪贱,简直不要脸。   杨麟盯着窗户,瞧着“凤姐”那含情脉脉的做作样,忍住想吐的冲动,在心里为陈错的品味默默点了根蜡。   五分钟后,陈错推门出来。   “哟,这么快就完事了?”杨麟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陈错看了他一眼,没答话,走到小萌面前,弯下腰,“明天开学,别迟到了。”   “谢谢老师。”小萌眼睛一亮,立刻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走出院子,陈错回头朝小萌挥了挥手,顺着山路继续往上走。   杨麟撇了撇嘴,跟上去,“哎,没想到,你长着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原来口味这么重,还是,在山里憋久了,饥不择食?”   陈错停步,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从道旁的灌木里,摘了串不明植物。   然后,走过来,递给他。   杨麟看着他手上那串指甲盖大小,红红的小果子,不明所以。   “干嘛?这是什么?”   “黄芦果。”   “哦。”杨麟狐疑地看着他,“给我的?”   陈错没说话,手往前递了递。   杨麟接过来,往嘴里丢了一颗,用门牙咬了咬。   酸、涩、还带点苦,总之就不是给人吃的。   “好吃吗?”陈错居然还问了一句。   “好吃个粑粑!”杨麟皱着眉,把果子呸出来,“不是,陈错,你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小爷我耐心可有限。”   “这东西可以清肝、降燥、润肺、明目,我以为你需要。”陈错把头转向一边,那一瞬,杨麟注意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呵,原来在这等着呢。”杨麟冷笑,指着面前这闷骚怪,”陈错,你丫这脑袋,是麻花拧的吧,这么多弯弯绕绕,不怕把自己绕迷路啊?”   陈错也绷不住,笑了。   冷不防见到他的笑容,杨麟除了懵,还有些许惊喜,他意外发现,陈错右边还长了颗小虎牙,笑起来,满满的少年感。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儿一样。   杨麟脑中,瞬间被这首歌单曲循环。   “她对我有恩。”陈错低声说。   “什么?”   欢快的旋律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苦情的凄楚调调。   “走吧。”陈错摇了摇头,继续往山上走。   杨麟一愣,盯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心酸,还有点,心疼。   “这不是回去的路吧?”   “还有一家。”   “哦。”杨麟挑眉,“这回,不是‘凤姐’那款了吧?”   说完,见陈错一怔,他开始犯嘀咕,这深山老林没网没电脑,估计陈老干部,压根没听说过啥是网红。   “不是。”陈错又笑了起来,“是□□哥那款的。”   “操。”杨麟被他晃得有点晕,“你还是别笑了吧,装酷比较适合你。”   ☆、腹黑陈错骗学费   越往上走,山路越是陡峭,杨麟一步三出溜地往上爬,边走边忍不住抱怨,“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鬼地方!”   “是我考虑不周。”陈错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搀着他胳膊,“该给你找双胶鞋换上的。”   “算了吧!”杨麟低头看了眼他那双土得掉渣,和身上衣服莫名契合的“胶鞋”,露出嫌弃的表情,“让我穿这个,我宁愿头朝下,从这滚下去。”   陈错不说话了。   “喂,陈老师,刚才那事,怎么解决的?”杨麟碰了碰他的肩,笑得不怀好意。   “协商解决。”   “真没出卖色相?”   还没等回话,他脚下那块石头突然松动,陈错又恰在此时松了手,身子失去平衡,往前一扑,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我操!”杨麟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陈错,你丫也太阴险了吧,挟私报复是怎么着?”   “等等!”陈错忽然站住,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又怎么了?”杨麟心里一跳,警惕地看着他,这一路被他耍得团团转,生怕他又想出什么整人的幺蛾子。   “我记错路了。”陈错说,“刚刚那个岔路,该往右拐的。”   此时此刻,杨麟对他只有一个大写的服,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大哥,大佬,大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吗,这都能记错?”   “好久没来,记不太清了。”陈错轻描淡写,架起他的胳膊,“走吧,再磨蹭,赶不上午饭了。”   吃,吃,撑死你个龟孙。   住在这里,还是有点好处的,那就是,登山不用买门票,还可以喝到没被“搬运”过的纯天然山泉。   “爽!”杨麟掬一捧沁凉的泉水,喝了两口,又往脸上泼了泼,登时神清气爽,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   “前面那家就是。”陈错指着不远处,半隐在树林里的石头房,“一会儿进去,你听我的,别冲动。”   “知道了,知道了,坚决服从陈长官的命令,只动口不动手,行了吧!”杨麟不耐烦地甩掉手上的水,“还有啥指示?”   “动口也不行。”陈错盯着他,眼里充满了不信任。   杨麟和他对视十秒钟,又一次败下阵来,怀疑这货就是个猫头鹰,天生自带瞪眼技能。   “行吧!你的地盘你老大,听你的。”杨麟没所谓地勾了勾嘴角,大步往树林走去。   刚进林子,就听见一阵嘈杂声,夹杂着骂骂咧咧的方言,混在初秋嘶哑的蝉鸣里,让人说不出的烦躁。   不过,烦归烦,杨麟还是有些庆幸的,至少这声音里,都是些老爷们,没有女人。否则,再碰到个“凤姐”那样的,他可不敢保证,会一直这么好脾气。   院门没上锁,陈错这回直接推门进去了。当然,就算敲了门,以里面的动静,也不会有人听见出来开门。   一进屋,杨麟差点没呛一跟头,捂着嘴直咳嗽。   屋内烟雾缭绕,宛如仙境,几个赤膊男子正围坐一桌,打着扑克,乍一看,还以为是哪路神仙在围炉白话。   听到推门声,大仙们齐刷刷回头,看到来人,手上抽牌的动作瞬间定格。   “哟,这不是陈老师么,稀客呀!”   烟雾顺着敞开的门飘散,屋内顿时澄明起来,大仙们一个个现了真身。四个人,年纪都不大,目测不超过二十五。   杨麟一眼扫过去——瘦猴、油头、胖子,还有一个,看相貌,算是正常人,只是有点古怪,当另外三个都在瞧着陈错时,只有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说话的,就是这个人,他大喇喇地靠着椅背,右手搭在牌桌上转着纸牌,看着杨麟,面露嘲讽。   杨麟一边被动地与他对视,一边在记忆里搜索了一圈,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这号人。见他那双眼睛,恨不得粘在自己身上,甚至有点怀疑,他是看上自己了。   “陈错,你他妈还有脸来见我们,虎哥被你害得坐牢,到现在都没出来,你倒跟个没事人一样,还他妈当起老师来了。”那人盯着杨麟冷嘲热讽,“呵,你当老师也就算了,那就老老实实的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干嘛还到这来,磕头赔罪啊?”   杨麟在他唾沫横飞的痛斥里,终于纳过闷来,闹了半天,这孙子居然是个斜眼,这一通狂轰滥炸,是奔着陈错去的。   弄清楚这一点,他又开始琢磨起“斜眼”话里的意思来,忍不住往旁边瞥了一眼。   不出所料,这一通控诉,对陈错没有丝毫影响,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连个眼神都没给“斜眼”一个,径直走到胖子跟前,“我有事跟你说,让他们走。”   “操,你丫让谁滚呢?”斜眼把手中纸牌捏烂,突然拍桌而起,走到陈错跟前戳他胸骨,“该滚的是你!怎么,缩在那破学校这么多年,连看家本事都忘了?用不用我教你啊?”   “那个,小错,有,有什么事啊,就在这说吧,都,都是自己人!”胖子缩在一旁,嗫嚅着说,那副唯唯诺诺的怂包样,平白让人想上去踹他一脚。   杨麟突然回过味来,怪不得陈错用□□打趣胖子,敢情这帮人真拿自己当古惑仔了,他有点想笑,偏头瞅了陈错一眼,默默期待起这位“浩南哥”的反应。   “东哥,小错难得来一趟,就别提这些陈年往事了吧。”油头出来打圆场。   “就是,东子,当年那件事,也不能全怪小错。”猴子跟着附和,“咱兄弟有七年没见了吧,好不容易凑一起,别净说这些,伤感情。”   “伤你妈了个逼!”“斜眼”眼睛盯着油头,手指着猴子一顿喷,“不怪他怪谁,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虎哥当年怎么对你的,现在他落了难,你又是怎么回报他的,居然还帮着这狗杂种开脱,□□妈的,我没你这样的脓包兄弟!”   “操,东子,你丫吃枪药了吧,我他妈是这意思么,你瞎喷个几把啊!”猴子也来劲了,上去就要动手。   杨麟见他们一言不合就开干,场面几近失控,好笑地凑上陈错的耳朵,“哎,浩南哥,兄弟们内讧了,还不快去调停调停。”   陈错看了他一眼,上去把猴子拉到一边,看着“斜眼”,“安东,那件事,已经了结了,我不欠方虎,更不欠你们,今天,也不是来找你的,就像你说的,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了结?了个屁的结!”“斜眼”气极反笑,指着陈错的鼻子,“陈错,你丫弄瞎虎哥一只眼,还害他坐了牢,现在你跟我说了结,呵,想得挺美呀,我告诉你,咱们没完。”   “随你。”陈错懒得跟他废话,扯起角落里的胖子往院子走。   杨麟也不想在这跟他们大眼瞪斜眼,跟着出了屋。   “我今天来,是要跟你商量俊宁上学的事。” 陈错开门见山,“俊宁已经超龄两年,不能再耽误了。”   “啊!”胖子回过神,立刻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开始捶胸顿足,潸然泪下,“唉,小错,你是不了解我的苦衷啊,但凡家里有点钱,我哪会耽误小弟上学,实在是,实在是,做哥哥的无能啊!”   杨麟在一旁,边看边感慨,这山里还真是藏龙卧虎、戏精辈出啊,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影帝级别的。   “小错,你教书,是有工资的吧?”胖子抹了把泪,偷瞄陈错一眼,两只手来回搓,“你看,嗯,能不能……”   陈错没说话,掏出烟盒,弹出根烟点着。   杨麟发现,胖子眯缝着的眼,瞬间睁大了好几倍。   “小错,你这烟是……”胖子盯着他手上的东西,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是我托朋友从B市带回来的。”陈错看了他一眼,抽出一根递过去,还好心地帮他点着。   胖子吸了一口,闭起眼咂摸半天,那表情,活像磕了药似的,“这烟抽着有劲,还香!”他凑到陈错跟前,讨好地问,“小错,这烟多少钱一盒?”   “五十。”陈错漫不经心地说。   “五十?这么贵?”   “嗯,听说是专供烟,外边没卖的。”   杨麟扫了眼那烟盒,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这烟确实是B市特产,但绝不是什么高档货,更不是什么专供烟,别说五十,二十顶天儿了。杨麟叹服地看着陈腹黑,对他张口瞎白话的功力简直叹为观止。   胖子眼睛瞪得更大,瞟了一眼那烟盒,见上面果然印着B市某举世闻名的地标建筑,不再怀疑,凑过去觍着脸问,“小错,能不能,让你朋友帮我也带一盒。”   “一盒?”陈错挑眉。   “两盒也行!”   陈错没理他,把烟揣回兜里。   “一条!”胖子掐了一把大腿肉,把心一横,“一条,总行了吧?”   陈错摊开手,伸到他面前。   “等着!”胖子一溜烟跑进屋,不到五秒又颠回来,把五张毛爷爷放到陈错手上。   陈错把钱塞进兜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这烟可真够贵的!”胖子还在拍大腿嫌肉疼,对上他的眼神,猛地一抖,才想起,他现在是个连弟弟学费都交不起的穷光蛋,忙换上刚才那副惨兮兮的嘴脸,“哝,压箱底的钱都给你了,这回吃饭都成问题了,唉!”   “先让俊宁去上学,学费的事,我会想办法。”陈错站起身往外走,“烟我会让俊宁带回来的。”   “喂,小错!”胖子叫住他,往屋里瞥了一眼,追过去,鬼鬼祟祟地说,“那个,我听说,方虎减刑了,弄不好明年就要出狱,你,你自己小心点。”   陈错一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杨麟瞥了他一下,心痒痒的,对他们这些“江湖恩怨”大感好奇,不过,他也明白,以陈错的性格,是不会告诉他的。   “浩南哥,没想到,你丫对兄弟够黑的!”杨麟被陈错搀着,小碎步下山,“那烟一条也就二百吧,你收他五百,就算买完烟,交了学费,自己还干捞一百,顺带赚个人情,一石三鸟,算盘打得可够精的啊!”   陈错抿着嘴,没说话。   “那烟,真是从B市带的?”杨麟问。   “嗯。”   “你喜欢?”   “谈不上,是上一任支教老师留下的,你要么,我那还有两条。”   “操?”杨麟的三观再次被刷新,脚下一个出溜,被陈错及时搂住。   手臂很快松开,杨麟稳了稳心神,忍不住笑了,“我说,老陈同志,像你这样的神人,窝在这穷山沟沟里,简直他妈的一百个屈才啊!”   ☆、叫爸爸陈错服软   两人回到学校,已近中午。   刚进校门,就闻到了一股饭香。   爬了一上午山,杨麟早就饥肠辘辘,虽然不知道厨房在哪,但那香味显然已经给他指了方向。   “真香,谁在做饭,校长吗?”   杨麟昨天晚上才到这,除了陈错和校长,完全不知道这学校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他跟着陈错往最后一间屋子走。路过浴室时,陈错顿了一下,杨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浴室门前的晾衣绳上,挂满了刚洗完、尚在滴水的衣服,看款式和风格,还有那红得扎眼的某煤矿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面子挺大啊陈老师,居然让校长亲自给你洗衣服!”杨麟碰了一下他肩,见他拧着眉,神色冷峻,又琢磨着,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个梳着长马尾、肤色白皙的姑娘,端着个大塑料盆,从厨房走出来,看动作明显有些吃力。   杨麟刚要转头询问这姑娘的来历,陈错已一个箭步冲过去,接过姑娘手里的塑料盆,把脏水倒进门边的泔水桶里。   杨麟看着他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姑娘看见他们,不,确切地说,是看见陈错,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脸颊染上一层红晕。   “陈老师,你……你们回来啦?”姑娘看到跟上来的杨麟,笑了一下,“这位是杨老师吧,我叫苏莹,也是来这边支教的,以后还请多关照。”   杨麟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传说中的苏莹,说实话,算不上多漂亮,身材也一般,唯一出众的,就是一双月牙似的眼睛,笑起来十分讨巧,给人一种邻家妹子的既视感,而且是需要被保护的那种。   “哪里哪里,苏老师客气了,论资历,您是前辈,要说关照,怎么也是我请您多多关照才是啊!”杨麟笑着客套了一番,目光一斜,陈错已进了厨房。   中间人物撤了,他们这两个还不算熟的同事,当然没理由继续留下来尬聊,也前后脚进了厨房。   厨房比别的屋子大了许多,中间打了个隔断,一边做厨房,一边是饭厅。   六菜一汤,有荤有素,摆满了一大桌。   林校长、陈错、苏莹、杨麟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林校长端起酒杯,准备致个开席辞,被陈错拦住,“老林,你嗓子不好,以茶代酒吧。”   “没事,没事,咳咳,今儿高兴,喝点不碍事的。”老林把陈错的手推到一边,“今天这顿饭,一是为小杨接风,二是欢迎小苏回来,咳咳,简陋是简陋了点,重在心意,别嫌弃,啊,吃吧,吃吧!”   四人纷纷动筷。   “老林,这些都是你做的?手艺不错啊!”杨麟夹了一块排骨,酥烂软嫩,味道出奇的好。   “哪儿啊,我可没这两下子,这都是小苏做的,咳咳,好吃吧,她每次一下厨啊,小错都能多吃两大碗饭。”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同时顿住。   杨麟瞥了陈错一眼,忍不住腹诽,好你个老陈醋,难怪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原来是为了品佳人美味啊!   这可冤枉陈错了。他虽知道苏莹要回来,却没想到,头天刚打完电话,第二天就到了,更没想到她会下厨。   此刻,他正默默低着头往嘴里扒饭,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莹倒是挺开心,笑盈盈地瞟了陈错一眼,红着脸,把剔好刺的鱼肉夹到他碗里,“别光吃饭啊,这鱼是你最爱吃的,多吃点!”   “谢谢!”   陈错客气地回了句,听得苏莹手一僵,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   “哟,原来陈老师也有爱吃的东西啊,我还以为,你们古墓派的,只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呢!”杨麟阴阳怪气地蹦出一句。   此话一出,老林和苏莹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皆忍俊不禁,齐刷刷往一旁看过去。   “是么,那要委屈过儿入乡随俗,跟我们喝两年蜂蜜了。”   “我吃饱了,先去干活了,你们慢慢吃。”玉河“小龙女”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放下筷子起身出了门,留下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   吃完饭回屋,刚进门,杨麟意外发现,左手边靠墙的书桌旁,多了一套课桌椅,看破旧程度,应该是教室淘汰下来的。   只是,两套桌椅中间,不知为何还留了个空挡。   杨麟晃悠过去,突然顶了一下胯,两张课桌严丝合缝地连在一起。   他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手插着兜坐上去,美滋滋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课桌上,还放着几本书,他随手翻了翻,是三、四年级的语数外新课本和教参。   此情此情,杨麟恍惚有种和陈错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做同桌的感觉。   脑洞一打开,那些天马行空的YY,就像吃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   他甚至联想到,两人在课堂上一起听歌、打游戏,吹牛逼、交换黄色小漫画的情景。当然,以陈错铁面无私的假正经性格,别说跟自己同流合污,不向老师举报就是活雷锋了。   杨麟撇着嘴冷笑了一声,拉过背包,拿出支笔来,翻开桌上的新教材开始备课。   刚才吃饭时,林校长将学校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   玉河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课程十分单一,只有语数外三门,外语还是今年新开设的。   由于师资力量极为有限,学校仅有的三个老师必须身兼全部课程,每人负责两个年级,每周两个年级交替上课,各上一天。课表全校统一,上午英语,下午数学和语文。   杨麟资历最浅,本来该教低年级的,但因学生刚入学,还没学过普通话,校长怕交流有障碍,特意安排他教三、四年级。   小学的课程非常简单,不到两个小时,他就把所有教材翻了一遍,然后按照教参梳理了一下要点,在脑中形成了大致的授课思路。   从小到大,除了街舞,杨麟对任何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敷衍态度,用杨父的话讲,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不着调。对于学业,更是如此,属于那种看书五分钟,熟睡二小时的类型。   偏偏杨教授对自己的基因质量蜜汁自信,从不肯承认自己儿子是个骨灰级学渣的残酷现实,甚至在杨麟高考分数低于本科线十分的情况下,硬是花钱让杨麟上了个法学三本。   当然,杨麟对这些是无所谓的,专科也好,本科也好,读研也好,工作也好,他没有任何想法,对未来也没有任何规划。   反倒是这次支教,在这与世隔绝的偏远山区,让他完全脱离了老爸的监视,有了一种重新掌控自己人生的美妙感觉。   从事了一上午体力活动,又进行了一下午的脑力劳动,杨麟终于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擦黑,杨麟迷迷糊糊爬起来,忽然肩上一轻,一件外套滑落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是一件黑色的运动夹克,应该是陈错的。   抖开一看,很普通的款式,没什么牌子,可杨麟莫名就是觉得帅气,分不清到底是对衣服,还是对人。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杨麟竟然鬼使神差地,把衣服凑到鼻子上闻了闻,还好巧不巧地,被刚好进屋的衣服的主人撞了个正着。   “操,你怎么回来了?”杨麟忙不迭把夹克扔到一边,仿佛那衣服是块烫手的烙铁。   “给你送饭。”陈错还是那副死人脸,似乎并没当回事,杨麟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陈错问了句,“你在闻什么?”   杨麟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闻闻有没有汗味,你这衣服是干净的么?”   “是不是,你没闻出来么?”陈错把碗放到课桌上,“要不要,再闻闻?”   “闻你大爷!”杨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往碗里瞟了瞟,是碗刀削面,“苏莹做的?”   “我做的。”陈错在杨麟旁边坐下,端起自己那碗吃了起来。   “那,苏莹吃了吗?”杨麟问。   “嗯,刚给她送过去了。”陈错的手忽然顿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挺关心她?”   杨麟和他对视五秒,然后冷笑一声,撇开头端起碗, “有醋吗?超级无敌酸的那种山西老陈醋!”   陈错看着他,忽然笑了,“有,你要么?”   “留着你自己吃吧!”陈错瞧着他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时间没了话,气氛忽然陷入尴尬,杨麟轻咳了一声,“那个,你下午干嘛去了,不用备课?”   “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开学,得把水缸装满。”陈错说。   “你去担水了?”杨麟回想了一下,厨房里确实没有自来水管,忽然来了兴致,“下次我跟你去吧!”   “不用。”陈错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为什么?”   “你是来支教的,不是来干活的,这些不用你做,专心教课就好。”   杨麟心里蓦地一暖,嘴上还是不服,“你这什么歪理,人苏莹还帮忙做饭呢,作为学校里唯二的劳动力,我义不容辞呀!”   陈错吃完面,把碗放下,质疑地打量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不行,担不动。   杨麟被他盯得窝火,猛地拍了下桌子,伸出右手,“看不起我是吧,行,那咱俩比比,输了叫爸爸,怎么样?”   陈错盯着他看了半天,“噗嗤”一下乐了,右边小虎牙若隐若现。   “笑个锤子啊!”杨麟猝不及防,心漏跳半拍,不耐烦地挑衅,“我就问你敢不敢?”   陈错没说话,伸出右手,和他交握在一起。   两只手,紧紧相扣,一黑一白,对比非常强烈。   杨麟感受着他的手,很暖,手指很长,带着略微粗粝的茧。   一抬头,陈错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杨麟被他盯得莫名心虚,浑身不自在。   “等你说开始。”陈错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哑,听得杨麟又是一颤。   “开始!”话音未落,杨麟突然一个猛劲,把他手腕带偏了六十度。   再往下就掰不动了。   然后,他看着陈错握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回正,九十度,一百二十度,一百五十度……   杨麟涨得满面通红,也不知是急的、气的,还是臊的,眼瞅着就要多个爹,他突然大叫一声,准备垂死挣扎一波。   谁知,那股对冲的强大阻力猝然消失,还没等杨麟反应过来,陈错的手,就已被他重重地压在了桌面上。   赢了?   什么情况??   三秒钟后,杨麟回过神来,怒气开始上涌,“操,你丫怎么回事,故意让我?”   “没有。”陈错面无表情地搓了搓手背,“你叫什么,我以为你抽筋了。”   “……”   “我那是给自己鼓劲,抽个屁的筋!”杨麟无语地骂了声,看他不停地揉着手背,又觉得好笑,“活该,磕死你算!”   “准备好了么?”陈错忽然说。   “什么?”   “爸爸。”   “操?”杨麟活像被雷劈了一下,愣在那,说都不会话了,“你你,我让你叫了么,哪有你这样的,上赶着认爹?”   “愿赌服输,没什么可赖的。”陈错没所谓地笑了一下,翻开杨麟的教案看了看,“都准备好了?”   “啊?嗯,小意思。”杨麟被他带节奏带得有点不爽,故意挖苦,“喂,明天开英语课,你行不行啊,26个字母认全了么?”   “差不多吧。”陈错笑了笑,“要不,先带你熟悉一下工作环境。”说着又瞥他一眼,“省得明天紧张。”   所谓工作环境,就是前排那几间教室,杨麟还没还得及过去,听他提议,本想参观一下的,被他这么一打趣,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谁紧张谁去吧,反正我不去,就几间破教室,有什么可看的。”杨麟疲惫地倒到床上,懒得跟他抬杠,对着屋顶开始发呆。   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没有了网络、游戏和社交软件,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了,手机在这里,就等同于一块废铁,初来乍到的兴奋过后,一种强烈的,无所事事的空虚就像潮水,几乎把他淹死。   他决定周末去趟县城,找家网吧,联机撸他个天昏地暗,再下几部电影存着回来看。   ☆、陈错居然坐过牢   照理说,杨麟连电视舞台都上过了,当然不惧这三尺讲台,但作为支教生涯的第一天,他依然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毕竟当老师,特别是山区支教老师,还是一件光荣而值得嘚瑟的事。   一大早,他吃过饭,就去教室守着了。   站上讲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半,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   他再次环顾了一圈教室。   很好,比他想象中要好,至少墙是白的,不是掉皮的毛坯,地是水泥的,不是脏兮兮的渣土,桌椅是独立的,不是长条的板凳,黑板是玻璃的,不是粗糙的土墙。   该有的都有,虽然破点儿,但至少能用。   陈错忙了一早上,从校长那拿了座次表,准备给苏莹和杨麟送过去。路过苏莹那屋时,正赶上她收拾完出门。   “陈老师?”苏莹看见他,脸上一喜,“这么早,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陈错应了一声,犹豫着说,“昨天那些衣服,多谢你,不过以后,别再给我洗了。”   闻言,苏莹脸上笑意霎时褪去,变得惨白,慌忙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我……”   “苏老师。”陈错打断她。   “嗯?”   “以后,别再为我做任何事。”陈错把手中的座次表递给她,“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苏莹再次呆住,看着他从身前绕过,甚至没抬头看自己一眼,不自觉红了眼眶。   陈错继续面无表情地往教室走,已经有学生打打闹闹地进校门了,看见他活像见了阎王,触电似的赶紧分开,战战兢兢地往教室走。   看着这帮皮小子,陈错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杨麟。   不用猜也知道,小杨同志以前在学校百分百也是个刺头,不知当老师会是什么样子,陈错想象着他板着脸,教训学生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那些学生见陈阎王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吓得魂丢了一半,集体来了个二百米冲击跑。   陈错无语地摇了摇头,一抬头,已经到了三年级门口。   “哎,那位同学,说你呢,乐得跟朵花似的那个,对,别瞅别人,就你。”   杨麟的声音从教室传出来。   这就开始训上了?陈错有点纳闷,掏出手机看了眼,好像还没到上课时间,人都还没到齐吧?   他往教室里瞟了一眼,何止没到齐,根本一个学生都没有。   目光移到讲台,陈错瞪大眼,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往墙根撤了一步。   杨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指着空无一人的教室的右后方某个角落,声情并茂地演绎——□□坏学生。   “来来,你上来,有什么高兴的事,上来说说,让老师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什么,没有?没有你在那儿瞎嘚啵个什么玩意儿,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是不是找抽,我就问你是不是!”   杨麟吼完这句,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场了,赶紧咳嗽一声,板起脸继续飙戏。   演技还需磨炼啊,杨老师!陈错点了根烟,靠着墙边欣赏边评论。   “哎呦,还敢顶嘴,我看你是皮痒欠收拾,看我销魂夺命流星镖!”   嗖。   当。   “粉笔很珍贵的,别瞎仍。”   杨麟一根粉笔扔出去,姿势还没回正,听见这魔鬼般的声音传来,差点没闪了老腰。   “陈,陈错,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座次表。”陈错走进教室,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上课点名用。”   杨麟瞧也没瞧他递来的纸,阴涔涔地盯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让‘他’,上来的时候。”说到‘他’时,陈错还配合地往右后方指了一下。   杨麟一把揪住陈错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说,想怎么个死法?”   陈错轻勾了下嘴角,没说话,反手往门口指了指。   杨麟顺着看过去,七八个学生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再有十秒钟,就能看到这场新旧老师教室斗殴的开学大戏。   “放学别走,咱俩没完。”在预备铃响的一瞬,杨麟松了手。   “同学们好啊!”杨麟一秒变笑脸。   刚进教室的小学生,听到这声陌生的呼唤,好奇地瞅过来,对上陈错冷冰冰的眼神后,一个哆嗦,赶紧转了回去。   “课桌左上角有名字,自己找,找到了赶紧坐好。”陈错丢下这句,转身出了教室。   杨麟朝他背影比了个中指,忽然感觉到,几道天真的目光齐刷刷朝自己射过来。   为人师表,为人师表。   杨麟默念了几遍,收起指中,学着陈错的样子,转过头严肃地扫视一圈,想用凶恶的眼神,把那一道道探究的目光怼回去。   然而,并没有什么X用。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人,叫不怒自威,这种人,天生就是做老师的料,比如陈错;还有一种人,叫慈眉善目,属于就算发了威,学生也当你HelloKitty的那种。很不幸,杨麟就属于这种。   陆陆续续有学生进来,没一会儿就把教室坐满了,陈错对着座次表点了点,24个学生,一个不少。   这时,上课铃响了起来。   虽然没有老师的威严,老师的责任还是要履行的。   杨麟迎上那一道道纯真而呆萌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好。”   “老—师—好!”   整齐而稚嫩的声音,听得杨老师一阵满足。   杨麟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敲了敲黑板。   “同学们,我叫杨麟,以后呢,就是大家的班主任兼语文、数学、英语老师了,今后你们在学习或者生活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好不好?”   “好—”   “好,下面……”   “报告!”   杨麟刚要让他们挨个做自我介绍,忽然被这一声打断。他再次环视一圈,人确实齐了没错,应该是隔壁班的吧,杨麟继续上课。   “好,下面……”   “一、二、三、四、五……”   正要重启话题,又被一连串报数声打断,杨麟有些烦躁地打开门,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见高年级教室外,一个男生边做深蹲起边数数,大概是迟到被罚了。   开学第一天就体罚,不愧是冷面陈,果然够狠,够硬,够铁腕。   杨麟叹服地关上门,转过身一看,一群小脑袋正凑在窗台上往外张望。   嘿,我这暴脾气!   知心大哥哥人设还没出场一分钟就领了盒饭,麻辣教师GTO开始上场表演。   “都干嘛呢,谁让你们离开座位的,想陪他一起做深蹲是怎么着,无组织,无纪律,都给我回去坐好,以后没我的允许,我看谁敢私自离开座位!”   小脑袋们一溜烟回座位坐好。   效果还不错,杨麟满意地点点头。   “好,下面……”刚才要干什么来着,艹,忘了,算了,下一项。   杨老师清了清嗓子,“那个,接下来是竞选班干部环节,老师要从你们中间选出班长、语文课代表、数学课代表和英语课代表。”   此话一出,下面二十几道目光瞬间被点亮,带着兴奋、希冀和跃跃欲试。   杨麟看着这些眼神,有点不能理解,毕竟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从小到大,他对竞选班干部从来没产生过任何兴趣,也从来没有过一种叫做荣誉感的东西。   要竞选,就要有规则。杨麟本想让他们挨个唱首歌,用才艺来征服他,忽然灵机一动,继而露出邪恶的笑容。   “这竞选规则么,很简单,老师刚来,对学校的人和事还不是很了解,所以需要你们给老师介绍介绍。下面,我提问,你们举手抢答,谁抢到并且答对了,谁就是班干部,听懂了吗?”   “听—懂—了!”   “好,第一个职务,英语课代表”杨麟环视了一圈,“听题,校长今年多大年纪?”   “68岁。”   一个男生抢着说。   “嘿,嘿,你怎么回事,举手抢答,没听懂吗?”杨麟煞有介事地指着他,“你,取消竞选资格!”   见那头一刻还满面兴奋的男生,丧气地撅起了嘴,杨麟有点于心不忍,“行吧行吧,念你初犯,口头警告一次,可以继续参加竞选!”   男生立刻满血复活,杨麟转过脸偷笑。   “接下来,我问完问题,会喊开始,喊完开始,你们再举手抢答,听懂没?这回再有违规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啊!”   “听—懂—了!”   “好,请听题,陈老师有没有过女朋友?开始。”   此题一出,下面的表情就比较精彩了,有茫然、有八卦,有震惊,还有羞涩。但举手的只有一个。   杨麟一看,还是那个男生。   “你,说吧!”   “没有。”他说完,又想了想,“最近四年,没有。”   “最近四年?”杨麟啼笑皆非,“你才上了两年学,哪知道四年的事?”   “我,我留过两年级,我当然知道。”前一句还底气不足,后一句就理直气壮起来了,看得杨麟只想笑。   难怪他看着要比其他学生高一些。   “哦—”杨麟拉长语调,低头瞟了一眼座次表,“你叫刘天昊对吧,以后你就是英语课代表了!”   “哦也!”   那男生小拳头一握,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卧槽,连这个都会,杨麟觉得,有必要刷新一下,对贫困山区儿童的认知了。   “好,下一个职务是语文课代表。”杨麟狡黠一笑,“请听题,你们觉得,我跟陈老师,谁比较帅?开始。”   唰。   这回举手的倒是不少,杨麟伸手指了一圈,指到哪里,哪里的手就往高伸了伸。   “你。”杨麟点了第三组倒数第二桌的女生,低头对了下名字,杨梅。   之所以点女生回答,杨麟还是藏了私心的。毕竟女孩子,都比较吃他那这种清秀白净的小奶狗型,而且不分年龄。   事实证明,杨麟的想法是对的。   “杨老师比较帅。”那女生怯怯地说。   杨麟听得心花怒放,面上故作严肃,“为什么?”   “因为,因为……”   “说不上原因,就是故意讨好老师,不算数的哦!”杨麟故意逗她。   那女生急得都快哭了,“因为,因为,杨老师会笑。”   “噗!”杨麟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底下也跟着哄堂大笑。   “哇!”   那女生本来就红着眼,这下终于憋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我做了什么?   杨麟黑人问号脸。   女生该怎么哄啊?在线等,挺急的。   杨麟简直欲哭无泪,好想扇自己一巴掌啊,氮素,不能,毕竟老师的威严还是要有的,所以,只能……   “笑什么笑,啊,谁允许你们笑的,都给我把嘴合上,一二三木头人,我看谁还敢笑,拖出去做一百个深蹲起,取消竞选资格一百年!”   底下,集体懵逼.JPG。   那女生终于破涕而笑,杨麟顿时松了口气,赶紧翻篇下一题。   “接下来是数学课代表。”杨麟开始出题,“听好,陈老师的生日是哪天?开始。”   这个问题比较私密,学生未必会知道,杨麟早就猜到了,可就是耐不住想知道答案,还是尝试着问了出来。   不出所料,没人举手。   他刚要换个问题,就看到第一组第一桌有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杨麟一眼扫过去,还是个熟面孔,“凤姐”的女儿田雨萌。   “是6月1号。”小姑娘站起来,扑闪着大眼睛说。   “你怎么知道的?”杨麟趴在讲台桌上,双手托着下巴循循诱导,“跟老师说说。”   “去年6月1号,我妈妈让我给陈老师带了一碗长寿面,那天正好是儿童节,所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的。”田雨萌说。   果然!   杨麟想起“凤姐”那做作的表情,就是一阵恶寒,急忙打住,心想,冷面陈还真是个抢手货。   数学、语文、英语课代表都有了主,接下来就是班长了。   底下的学生,一个个开始摩拳擦掌,耳朵竖成天线,生怕漏听一个字。   “请听题!”杨麟偏头想了想,“陈老师和苏老师,关系很好吗?开始。”   判断题貌似比较简单,又是一票人举手。   杨麟伸出手,来回指了半天,看着那一个个殷切的小眼神,忽然得了选择恐惧症。   他干脆拿起座次表,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然后,就有了选择。   “程吉思!”杨麟忍着笑叫了一声,心想,不选他不当班长,简直对不起这名字!   “老师,我没举手。”一个高个男生从教室右后方慢悠悠地站起来,插着兜,一副“你们真无聊”的表情。   杨麟瞧着那方向,想起上课前的那段独角戏,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位“一代天骄”长得倒是挺好看,就是有点拽,那桀骜的小眼神似乎在说,瞅啥瞅,老子是班霸。   杨麟正琢磨着怎么让“班霸”开金口,“班霸”的同桌突然举起手来,“老师,老师,他只会耍帅,别的啥都不知道,你问我吧!”   还没等杨麟说话,程吉思立马炸毛,“谁说我不知道,老子什么不知道?!”   “那你说说。”杨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顺便瞟了眼花名册,原来“班霸”的同桌叫方程。   “关系,不算好吧!程吉思不耐烦地皱着眉,“他俩都没怎么说过话。”   对于这个答案,杨麟似乎很满意,刚要派官,就听到了反对意见。   “老师,老师,他说的不对,陈老师和苏老师关系很好的。”方程站起来,扯着脖子说。   “反对意见”一出口,杨麟的脸瞬间耷拉下来,连带着眼神也变得充满敌意。   “关系很好?”杨麟瞪着满面兴奋的男生,“怎么个好法?”   方程完全没意识到老师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一脸八卦地说,“上学期,我见苏老师给陈老师缝过裤子。”   什么?   缝裤子?   缝什么裤子?   长裤短裤?   外裤还是……内裤?   脑洞一打开,各种无节操大尺度的限制级喷涌而出,简直不堪入目。   原来,他俩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杨麟心里没来由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的难受。   啪!   他一掌拍在桌子上。   底下窃窃私语的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下子安静下来,惊恐莫名地看着他。   意识到失态,杨麟轻咳了一声,试图化解尴尬。   “那个,缝过裤子不代表关系好。”杨麟见方程不服,又打起太极,“当然,也不代表关系就不好。这样吧,你们俩一人说一件有关陈老师的事,最后由我来决定谁当班长。”   两个刺头都没意见,一个是不敢,一个是不屑。   “你先来。”杨麟指了指方程。   方同学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陈老师,陈老师做饭很好吃。”   “切!”程吉思嗤笑,“就你知道么?”   “那你说!”方程回怼。   “陈错,坐过牢!”程吉思说。   ☆、闪电侠陈错扣篮   陈错,坐过牢!   此话一出,空气突然变得好安静。   杨麟甚至没意识到,这位同学居然敢直呼老师名讳,脑子里只剩下“陈错坐过牢”这五个字。   不过,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便琢磨过来,陈错曾打瞎方虎一只眼,坐牢恐怕也和这件事有关。   毕竟涉及到陈错的隐私,杨麟也不好继续在课堂上追问,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老陈醋啊老陈醋,你还真是个宝藏男孩,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不能说的秘密。   由于此瓜实在太劲爆,此轮竞选,程吉思毫无悬念地胜出,担任班长。   选完班干部,上午的课也快结束了。应学生的强烈要求,杨麟提前十分钟放他们去厨房打饭。   由于不少学生家住得比较远,中午来不及回家吃饭,学校便设了厨房,方便这些学生就餐。林校长患有重度咽炎,无法再继续教书,就主动承担起了厨师的工作。   不过味道么,可就比苏莹和陈错差远了。   吃完午饭,杨麟回宿舍眯了一会儿,然后换了身运动装,捏起陈错床头的篮球,往教室走。   下午开始正式教课,三年级的知识不深,也没有奥数那类的变态拓展,杨学渣教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   下课铃一响,杨麟准时出现在五年级教室门口。   陈错打开门,吓了一跳。   夕阳下,一个身穿运动服的帅气男孩,一手揣兜,一手颠着个篮球,正靠着墙,挑衅地看着他。   日光将他白皙的皮肤晒得微红,陈错竟有一瞬的炫目。不过一想到他出现在这的原因,陈错又忍不住笑了笑。   “笑吧笑吧!”杨麟盯着他微挑的嘴角,将篮球往地上一掼,冷笑道:“趁现在多笑会儿,待会儿可就笑不出来了!”   陈错接住弹起的篮球,挑眉,“做什么?”   “找你单挑。”杨麟抬手,往后边操场一指,“怎么样,敢么?”   陈错没说话,单手带球往篮球架那边走。   “怎么挑?”陈错站在三分线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1V1,谁先得5分谁赢。”   杨麟边说边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摆了个防守的姿势。   陈错慢悠悠地运着球,突然向右一个刺探步,见杨麟下意识地抬脚右移,忙□□变向往左拉回,运球冲到篮下禁区,正准备跳投,面前倏然多出一只手,此时若直接出手,必定会被这只手无情地盖个火锅。   反应还挺快!陈错心中暗赞。   他立刻收回准备投球的手,趁着杨麟下落的时间差,直接一个滞空加拉杆,利落地将球送进篮筐。   杨麟伸手接住篮球,对陈错的实力有了个初步的了解。不得不承认,陈错的个人能力非常强,速度快,弹跳好,思维敏捷、腰腹力量尤其不错。   但作为除街舞外,杨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技能,他对自己的球技还是颇有信心的。陈错擅长的这些,他都不弱,何况,他还有一项必杀技。   按照1V1斗牛的规则,第二局依然是得分一方——陈错进攻。   杨麟击地传球给陈错,然后屈膝伸臂,紧盯着他运球的节奏。见他猛地带球前突,杨麟立刻上前拦截,还没等近他的身,陈错突然一个急停,双手做出合球的姿势,眼睛瞄篮,似乎准备直接跳投。   杨麟下意识就要跟着起跳,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右脚迅速向右跨步,将陈错这次出其不意的进攻扼杀在摇篮里。   果然,陈错这记投篮是个假动作。   靠!差点被他唬住。   杨麟啧啧两声,“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让爷瞧瞧!”   陈错似笑非笑的地瞥了他一眼,忽地重心下移,左脚后撤,紧跟着一个背后运球,形成了从左侧突破的局势。   杨麟早就预判到他这一招,就等着他自己送上门来。谁知,下一秒陈错又是一个背后变向,紧跟着□□运球加转身,完美地晃开杨麟的防守,而后迅速冲到篮下,赏给他一记漂亮的战斧扣篮。   这一记双背后运球过人的动作干净利落,堪称教科书级别,如果被晃的人不是他,杨麟简直要给陈错吹个口哨鼓个掌了。   他虽然憋气,但这一球,倒也输得心服口服,谁叫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机呢!杨麟酸溜溜地想。   按照规则,陈错继续进攻。   杨麟盯着他的动作,暗忖接下来他会以哪种方式进攻。   突破有了,扣篮有了,还差……   他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经过两次进攻,陈错的额头已经冒了汗,汗水不时地顺着他的脸颊流进脖领里,空气里充斥着荷尔蒙的味道,性感得让人晕眩。   陈错半边身子被杨麟顶住,单手运球寻找机会突破,但杨麟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他,不管他怎样变向虚晃也摆脱不了。   陈错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被他机敏的应变能力所折服。   带球突破行不通,陈错只得一个转身,趁片刻的空挡向后撤步,接着就要跳投三分。不出所料,杨麟果然起跳伸手封盖,陈错不得不假动作虚晃一下,将杨麟的重心晃开,准备再次出手投篮。   谁知球刚离手,杨麟又一次展现出神奇的应变能力,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成功将陈错的三分出手盖掉。   “漂亮!”陈错捡起球传给杨麟,走到防守位置上。   杨麟一脸傲娇地看着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接过球,单手运球开始后退,没错,不是进攻,是后退。   陈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的动作。   只见杨麟退到半场线处,抬手向这边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陈错头顶绕过,然后,准确无误地滑进了篮筐里。   这是□□裸的炫技,半场超远距离绝杀,陈错只在NBA赛场上见过,没想到,杨麟竟然能做到如此精准,小杨同志还真是让人惊喜连连。   杨麟回到陈错面前,挑了挑眉,“怎么样,服不服?”   陈错笑着点点头,将球交还给他,笑吟吟地问:“还接着投三分么?”   “对你,用不着!”杨麟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   杨麟继续进攻,这次杨麟采取的是带球突破上篮得分的战术,并预备回赠他一记扣篮,当然,动作得比陈错更帅更得瑟才行。   不过,陈腹黑也绝非浪得虚名,读心术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虽然没有贴身防守,但每次都能精准地预判出杨麟的走位,并提前做出应对,杨麟在他面前犹如一个三岁的孩子,心思被他摸了个明明白白。   七八次突破未果后,杨麟终于逮到一个机会,趁他大跨步侧身的瞬间,直接一记穿裆过人,大步绕过陈错。   陈错的反应速度丝毫不逊于杨麟,当即紧贴住他,转身拦截,也许是两人的动作太过靠近,目标太过一致,就在转头的一刹那,杨麟的嘴唇在陈错的右颊轻轻划过,蜻蜓点水似的触感一扫而过,陈错霎时愣怔在地。   上帝作证,这个吻完全在杨麟的意料之外,绝对不是他故意吃豆腐。当然,以他脸皮的厚度,半秒钟不到便回过神来,伸手接球直冲到篮下。   扣篮的方式有很多,杨麟早就计划好,准备来个单臂大风车暴扣。   照目前的形势,可谓天时加人和,唯独缺了个地利,杨麟在起跳的瞬间,心便凉了半截,他忘了以前之所以能完成那样高难度的技术动作,专业的篮球鞋和塑胶篮球场绝对是个必要条件。   然而,就现在来看,球场是硬邦邦的水泥地,鞋是最普通的运动鞋,以他跳起的高度,勉强能够到篮筐,扣篮几乎是不可能的。   好想原地消失啊!   杨麟自认从没这样丢人过,还是在陈腹黑面前,一想到他那似嘲非嘲的笑,简直有种拿球把自己砸晕的冲动。   胡思乱想的瞬间,杨麟已升到最高点,大风车是不可能的了,他右手抓球直接猛扣向篮筐,不出所料,由于高度不够,篮球在磕到篮筐后猛地向外弹了出去。   而杨麟在前冲的惯性下,重心后仰,少不得要摔个四仰八叉,臀部开花。   就在他闭上眼,准备迎接悲惨命运的一刻,肩部忽然一紧,下坠的趋势骤然停住,当他从眩晕中回过神来,陈错已抄住他的膝弯,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变故来的如此突然。   这算什么?   炫技失败,还要被对手来个公主抱?   杨麟也说不上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有蒙圈、有庆幸、有羞耻,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欣喜。   这认知让他更加无地自容,整张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此情此情,除了恼羞成怒,杨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从他怀里跳下来,杨麟接过弹起的篮球,重重往地上一掼,“陈错,你干什么!用得着你管么?”   “扯平了。”陈错说。   “什么?”   “你亲我一下,我抱你一次,扯平了。”   “……”   佯装的恼怒顿时泄了一半,被强行压制的羞臊和心虚蠢蠢欲动,“我我我,我那是故意的么,你没长眼睛吗?”   “不管是不是,都是要还的!”陈错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那眼神,活像只盯着猎物的大灰狼。   杨麟心里憋屈得要命,照理说,他还被自己亲了一下呢,居然一点也不见害臊,反倒有心情调戏自己,果然够腹黑,脸皮够厚!   “走吧!”陈错绕过球架捡起球,往对面走。   “去哪儿?”杨麟正专心吐槽陈腹黑,随口问了句。   陈错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看傻子的眼神,“去吃饭,你不饿么?”   “哦。”被他一说,杨麟顿觉饥肠辘辘,感觉身体被掏空。   来到厨房,苏莹正在收拾灶台,见他们进来,忙从锅里端出两盘炒菜和两碗米饭来,笑吟吟地招呼,“快坐快坐,刚才见你们在打球,我和校长就先吃了,饭一直在锅里热着,赶紧趁热吃吧!”   “哎呀,苏老师真是太贤惠了,以后谁要是娶了你,那可真是享福了,晚上睡觉都能笑醒!”杨麟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余光往旁边瞄了瞄。   “杨老师过奖了,饭都是老林做的,我可不敢冒这个功。”苏莹红着脸瞥了陈错一眼,见他仍只埋头吃饭,没什么反应,笑容顿时变得有些涩,“你们吃吧,我去备课了。”   等苏莹出了门,杨麟“啧啧”两声,目不转睛地打量陈错。   “看什么?”陈错边狼吞虎咽边问。   “看你有没有白内障。”杨麟端起碗,夹了一筷子菜,一脸不理解地看着他,“苏老师不好么?你是真不喜欢她,还是在装?”   陈错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扒饭,装聋作哑。   “听老林说,苏老师是B师大的研究生,本来在这里锻炼一年,回去就能留校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放着B市优渥的条件和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跑回来继续苦逼的支教,这都是为了谁呀,陈老师?”杨麟明知故问。   陈错放下筷子,抬头盯着他,“我要是回答了,能给我个班委当当么?”   ?!   “你你……”杨麟瞪大眼睛,指着他,“你居然偷听我上课!”   “我有那闲工夫么?”陈错低头继续扒饭。   他确实没那个闲工夫,两人同时上课,他不可能撂下学生跑过来偷听,也没那么无聊。   如果不是他,那就是班里出了小叛徒,把今天上课的内容透露给了陈腹黑。   哪个吃里扒外的小混蛋,千万别让我逮住!   “得了,我不问了。”杨麟撇撇嘴,忽然想起什么,扯出个讨好的笑,“那个,你那侉子车,周末能借我用一下吗?”   陈错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嫌破么?”   “你丫还挺记仇!”杨麟听他语气颇酸,有点好笑,“破是破了点,凑合用吧,谁叫那是咱唯一的交通工具呢,总不能腿儿着去县城吧!”   “你要去县城?”陈错问。   “嗯,在这深山老林里都快憋出翔了,出去松快松快。”杨麟伸了个懒腰,见他半天没回话,有点拿不准,“喂,不至于这么小气吧,油钱我出!”   “一起去。”陈错终于开口,“我要给采薇送点东西,顺道带你们过去。”   “我们?”杨麟第一时间抓住重点,“还有谁?”   “……苏老师。”陈错说。   “苏老师?她去县城干嘛?买衣服,买化妆品?”杨麟质疑。   “不知道,大概跟你去一个地方吧。”   苏莹也要去网吧?   杨麟没顾得上质疑陈错是怎么猜到他要去哪的。他还在惊讶苏莹一个女孩子,居然也喜欢打游戏,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拉她进战队,陈错已经放下筷子,出了厨房。   ☆、暖陈错天使担水   陈错一走,杨麟也没什么胃口再吃了,把碗筷收拾了,准备打水洗碗。   掀开水缸盖一看,还剩多半缸,明天应该不用担水了,杨麟想。   洗好碗,杨麟直接回了宿舍,准备明天四年级的课程。   不得不说,没有网络、手机的干扰,学习的效率就是高,杨麟甚至不要脸地想,如果他从小在这种环境下读书,以他的聪明才智,考上个清北绝对不在话下。   备完课,已经九点多了,杨麟正琢磨干点什么,陈错突然推门进来,喊他去洗澡。   上次洗澡,拜陈错所赐,撩得他心神不宁,心浮气躁,匆匆洗完就出去了。再次踏进浴室,杨麟才就着微弱的灯光,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浴室比厨房要小得多,也简单得多。四面灰突突的水泥墙壁,窗户细窄的一条,贴着印花的磨砂贴纸,里面地上由小到大摞着五六个塑料盆,旁边是个四层的铁架子,一二层放着脱鞋,上面两层放着洗衣粉、洗发露、香皂之类的洗涤用品。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墙上挂着的铁皮方桶,方桶的斜下角连着一条淋浴用的塑料花洒,杨麟仔细看了看,这铁皮桶并没有插电,也没有上下水的管子,打开花洒,水是热的。   这水不会是烧好以后灌进去的吧?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杨麟飞快地跑出浴室,进厨房看了眼,水缸里的水果然见了底。   杨麟目瞪口呆,在他的认知里,洗澡水是用热水器烧好的,只要插上电就能洗;做饭是用燃气灶来打火的,拧开阀门就能用。就算到了这里,也是饭来张口,想洗澡打开花洒就洗,就像陈错说的,除了教书,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   但是,不用做不代表不需要去做,在这落后的、闭塞的、无法享受电器之便的山里,这些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都要有人耗心费力去操持、去打理,而这个人,就是陈错,也只能是陈错。   像他们这样的同龄人,有多少都在抱怨读书苦、工作累、生活无趣。而在这里,日复一日承担着砸煤、担水、教书以及学校大大小小繁杂琐事的陈错,却只是沉默地做着这一切,从始至终没抱怨过一句。   想着想着,杨麟忽然笑出声,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洗个澡还洗出人生高度哲学升华了,要是被他那帮狐朋狗友知道,不笑掉门牙才怪。   洗完这个“高尚”的澡,杨麟以一个美梦结束了这无比充实的支教生涯第一天。   早上五点钟,陈错准时醒来,没有闹钟,也不需要人叫,经年累月的重复生活已将他的生物钟精准定格。   对床传来沉沉的呼吸声,安稳而舒缓,他坐起来偏头看过去,新老师薄唇微张,隽秀含笑的睡颜如清莲初绽,明媚而美好。   这是陈错第三次在睡醒后,忍不住凝视这个同龄的少年。   天真无邪,朝气蓬勃,还有少年初长成未完全褪去的青涩稚气,这些都是他本该拥有,却被自己亲手毁掉的美好。   还奢望什么呢?   陈错收回目光,闭了闭眼,能苟且活到现在,本身就是种罪孽,除了赎罪,任何奢望和妄想都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将这种罪孽叠加到千斤重,直到压得完全喘不过气来,直到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来到厨房,打开灶台边上的铁盖子,阴凉的冷气顺着地窖口钻出来,冻得陈错一个激灵,他不由地紧了紧外套,顺着台阶迈下去。   地窖不大,也就七八平米的样子,被十余个大麻袋堆得满满当当。   陈错抄起一个麻袋抗在肩上,顺着台阶上去,然后卸到宿舍旁一辆三蹦子的后斗里。车是问街坊借来的,他来回十几趟,才把所有麻袋装上车,封好车斗坐上驾驶位,开车出校门。   村口已经有人在等了,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干瘦,佝偻着背,一副庄稼汉的模样。   那人见陈错过来,笑着招呼一声,“来了老弟,老远就猜到是你,每年我来,你都是头一个,不容易啊!”   “昨天开学,早点卖完,回去还要上课。”陈错笑了笑,递过去根烟,“多少钱一斤?”   “两块五,今年苹果价格涨了不少,走货也稳,咱们玉河的果子又是出了名的好,想贱都难,放心吧!”老汉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陈错点点头,把烟掐灭,打开车斗开始卸货。   两人七手八脚,不到十分钟,就卸好了车。   那老汉搬出大秤,挨个麻袋称了称,“整整950公斤,今年收成不错啊!”   “还行吧,也没怎么管,好在今年雨水好,算是老天开眼吧!”   老汉笑了笑,数出五千块钱递给他,眯着眼问,“钱存得怎么样了?”   “再有一年就差不多了。”陈错接过钱点了点,捻着多出来的几张,笑道:“谢了!”   “谢啥!”老汉叹了口气,“咱们山里的娃娃不容易啊,这宿舍早点盖好,学生也能少遭点罪,保不准还能出个大学生,到时候我送他一百斤苹果!”   陈错笑了,“苹果就免了,这的孩子只怕早就吃够了,你要是有心,多送些便宜的蔬菜蛋奶过来最实在。”   “你啊!”老汉粗糙皴裂的手指了指陈错,“和你那老爹一个样,狡猾得很!”   骤然听到那个久违的称呼,陈错竟有一丝恍惚,脸上笑容也淡了些,看着不远处有人推着板车过来,不愿再待下去,直接上了车,“不耽误你做生意,先回去了,回见!”   回去的路上,陈错把车还了,小跑着回学校,准备洗把脸,然后担水。   掀开缸盖的一瞬,陈错顿时僵在原地。   看着那满满一缸水,静静地倒映着他的脸,陈错心里有震惊,但更多的,是暖意,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也习惯了一个人扛起一切,学校的事务、学生的学业、校长的病,都是他不能放下也不愿意放下的生命之重。   就像一个卡在半山腰的坠崖之人,绝望而无助,他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才能止住下坠的趋势。疲惫是他感知自己还活着的唯一方式。   而此刻,肩上的千金重担忽然被人轻轻托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却也足够让他的心为之一颤,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个人,也会累,也渴望有人替他分担一下。   水中的倒影从清晰变得模糊,再到清晰,最终幻化成一张清秀的面孔。   眼睛一酸,水面荡起一圈圈细碎的波纹,陈错忙撤开撑着缸沿的手,盯着水面看了许久,直到那倒影再次合拢,他的嘴角才弯成一个无比柔和的弧度。   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新老师,那个球技超棒的小刺头,那个心像豆腐一样软的小杨同志,谢谢你!   忙碌的工作日很快过去,令人期待的周末驾着七彩祥云款款而来。   一大清早,杨麟便收拾好自己,满面春风地等在校门口。左等右等半小时,陈错才料理完一切杂事,推着侉子摩托出来,后面跟着苏莹。   “早上好啊苏老师!”杨麟愉快地招呼。   苏莹笑着回应一声,准备往摩托后座上坐。   “杨老师,坐后面。”陈错忽然开口,苏莹上车的动作瞬间顿住。   “那个,斗里宽敞,坐着舒服。”杨麟忙开口解围,但效果似乎并不好,他暗暗咬了下舌头,在心里把不解风情的老陈醋痛斥了一百遍。   苏莹尴尬地笑了笑,低着头默默坐进边斗。   直到车子开起来,这种尴尬的气氛也没有消散。杨麟几次挑起话题,不过两三句就不了了之,杨麟讪笑两声,觉得自己就像个24K纯傻逼,干脆闭了嘴。   一路上,三人各怀心思,沉默地看着风景不说话。   两个小时后,车子驶进县城,在玉阳二中附近的一家网吧门口停下。   等二人下了车,陈错把杨麟拉到一边,掏出手机和数据线递给他。   杨麟接过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嚯,诺基亚啊?”   老干部用老年机,天经地义,杨麟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吐槽,“给我这玩意干啥?我可不收老古董。”   “麻烦你,帮我下载一些英语听力的音频,名称我发你手机上了。” 陈错抿了抿唇,又蹦出一句,“多谢!”   杨麟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打了个响指,“小意思,还要别的吗?用不用再下几首歌听听?”   “不用。”陈错摇摇头,回身骑上车,“我下午五点来接你们。”   等陈错骑车消失在拐角,杨麟和苏莹才转身走向网吧。   “苏老师,你打什么游戏?咱们可以一起组队哦!”杨麟兴致勃勃地说。   “我不打游戏的。”苏莹笑着回绝。   “不打游戏,那你来这干嘛?看综艺?追剧?”   “我来发微博。”苏莹见他瞪大眼睛,笑了笑,“每隔十天半月,我就会过来写一篇长微博,记录一下支教生活,已经写了一年了。”   “哦。”杨麟恍然大悟,由衷地佩服,“苏老师真是个有心人,那咱们进去吧!”   在前台付了钱,杨麟和苏莹找了人少的位置面对面坐下。   趁着开机的空档,杨麟掏出手机看了眼,久违的4G信号终于满格。解锁一看,嚯,各种电话信息弹了满屏,光微信就有五十多条。   他打开微信扫了一眼,有老妈的,大轩的,蚊子的,大学街舞社团的,文娱公司经纪人的……   不过,所有信息都定格在他进山的前两天,可能意识到他与世隔绝的惨状,每个对话框的最后,都默契地为他点了根蜡。   杨麟把所有红点都点掉,然后点开一个叫做“叫你一声敢硬吗”的群,发了条消息。   -山里的夜,寂寞划过忧伤,流泪心碎,嘘,憋说话,用力爱我![害羞]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立马炸开锅。   -白轩:卧槽,大麟,你丫还活着呢?哥几个墓地都买好了,就差给你收尸了!   -蚊子:男神男神,你再忍忍,弟弟这就飞过去爱你,等着,么么哒...   -胶皮:兄得,再不回来,你家小秋子可归我了!   ……   看着这些回复,杨麟不由地翘起嘴角,好像回到了原来生活的圈子,没心没肺的大学时光。   正要再闲扯几句,手机震了一下,他退出群聊,顶端有新消息进来,谭子秋发来的。   杨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我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杨麟盯着这条消息,突然笑了,明明自己才是被绿的那个,怎么他谭子秋反倒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果然青铜就不该和王者匹配,段位摆在那,实力太悬殊,自己只有被秒成渣的份。   杨麟端着手机,写了删删了写,半天也没编出一条像样的信息,倒不是对谭子秋余情未了,实在是没找到一个词、一句话能代表他此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洒脱心境。毕竟和高手过招,实力菜鸡杨麟还是非常不想露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在看吗?   ☆、帅陈错实力抢粉   手机震个不停,杨麟用腚想也知道群里又炸了锅。   他返回“叫你”群,被蚊子一水儿肉麻无比的“麟哥好帅,麟哥威武,麟哥我男神”给刷屏了。   杨麟忍住想吐的冲动,往上倒了半天,回到刚才的位置,才明白蚊子突然发神经的原因。   -白轩:大明星就是嚣张啊,支个教都能上热搜,脑残粉真可怕!   下面附了条微博链接。   杨麟点开一看,是一条30秒的视频。   破旧的车站,低矮的旅馆,血红的残阳,还有杀马特、麻杆少年、烟熏少女程采薇,是他刚到玉河发生的那段小插曲。   当然,这些都是背景板,主要用来衬托主角见义勇为的光辉形象。   不用想,肯定是那俩女粉丝的杰作。   杨麟靠在椅子上,拿着手机往后倒了倒,男二号华丽登场。   寸头少年迈着大步、背光而来,斜阳金辉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透着一种史诗大片的悲壮之感。   丫还挺上相!   杨麟盯着那刀刻般的侧脸,心里泛上一股酸中带甜的奇异感觉。   关上视频,杨麟习惯性地打开评论,撑着下巴翻了半天,终于在一波又一波的无脑尖叫里,发现了几条“不和谐”的评论。   -麟大给你们,后面的小哥哥归我了!   -啊啊啊,寸头小哥哥什么神仙颜值,爱辽,爱辽!   -确认过眼神,是我想撩的人[色]   -这么帅的小哥哥,麟大从哪里拐来的?   -小哥哥衣服上写着“玉河煤矿”,有没有组团去挖煤的,报名!   神奇的是,每条评论下面居然都有好几千条跟评。   实力抢粉啊,老陈同志!杨麟无声地笑了笑,正准备关掉页面,无意间扫到一条带图的评论,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只有我觉得,他俩配一脸吗?   这个“他俩”,如图所示,正是杨麟和陈错。   截图中,杨麟抓着陈错的手腕,迎着夕阳向远方奔跑,那画面太美简直没眼看。   短短一行字、一张图,杨麟反复看了好几遍,心咚咚狂跳不止,忐忑地点开下面的跟评,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不,你不是一个人!   -不公布关系一律按情侣处理   -天,杨麟小天使这是出柜了吗?啊啊啊,不要啊   -我把民政局搬过来,请你们原地结婚好吗?   -我能说什么呢?在一起,在一起   刷完一圈评论,杨麟汗都要流下来了,用余光扫了扫四周,没人,手一抖,点了一下保存,那张图便无声地躺进他的相簿里。   做完这一切,杨麟脸色终于恢复正常,打开游戏开始联机。   抬头的间隙,见苏莹还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杨麟忍不住猜测她支教感言的内容。   不会通篇都在对陈错诉衷肠吧?   不会的不会的,杨麟摇头否定,微博怎么说也是公众平台,她一个姑娘家,除非脑子进水了,才会发那些东西。   游戏的时间总是一晃而过。   陈错进来的时候,杨麟正在团战,两只白皙修长的手在键盘鼠标上飞点。屏幕上,七八只妖魔鬼怪混战在一起,特效乱飞,没一会儿,就听他“啊”的惨叫一声,接着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摊在椅子上闭着眼喘气。   “输了?”   杨麟正憋着一肚子火,忽然听到这幸灾乐祸的声音,猛地踹了下桌腿站起来,揪起陈错的衣领,“你找死啊!”   “该走了。”陈错忍住笑,拂开他的手。   “啊啊啊……”杨麟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走,我要跟他们决战到天亮,你们回去吧。”   “那你呢?”陈错皱着眉问。   “我明天回去。”杨麟搓了搓脸,握着鼠标轻点两下,又开了一局。   “那我明天来接你。”陈错看着他说。   这时,苏莹已经关上电脑走过来,一脸惊讶地看着陈错,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杨麟边带兵线边说。   杨麟看着他,还在犹豫,“那你……”   “行了行了,你们快走吧,一会儿天就黑了,走夜路不安全。中路集合,准备开团,法师快来支援!” 说完这句,杨麟就投入到了新一轮团战中。   “走吧。”陈错又看了他一眼,转身招呼苏莹离开了网吧。   十分钟后。   “我操,不是说了等人齐再团吗,法师你丫会不会玩,瞎带什么节奏,守一波守一波,都别出塔!”杨麟在我方两次强攻被团灭后,怒火攻心,忍不住发飙。   鼠标滑动间,胳膊肘碰到个温热的东西,杨麟抽空转头一看,是一袋小笼包和一杯豆浆。   给我的?   杨麟回头看了眼,空空如也,连个鬼影都没有。   八成是陈错买来的,杨麟想着,心里的怒火顿时平息不少,从袋子里掏出个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开始新一轮战斗。   直到第二天中午,杨麟才摘下耳机,站起来时一阵眩晕,差点没栽个跟头。   包子吃没了,豆浆也喝完了,胃里一阵空虚,心里也是空落落的,杨麟正要关电脑,忽然想起还没给陈错下载英语听力,又倒回椅子上,拿出老年机和数据线,连接到电脑上,对照着陈错发来的名称,打开网页开始搜索。   趁着下载的功夫,杨麟拿起老年机翻来覆去看了看。   很旧,按键上的字母都掉了漆,应该用了很久。点亮屏幕,背景是一条隐在青山绿水间的盘山公路,杨麟知道,是玉河小学旁边的那条。   短信箱里只有不到十条信息,三条来自校长,一条来自苏莹,剩下的,看名字,应该都是学生家长的。   点开苏莹那条,很简短的一句话。   -杨老师,我跟学校打了申请,再来支教一年。[微笑]   杨麟看了眼时间,正是30号晚上发来的,他到学校的那天。   不过,陈错没有回复。   真绝情!   杨麟撇了撇嘴,替苏莹打抱不平一句。   忽然想起什么,杨麟又点进通话记录看了看,不出所料,空空如也,一条记录都没有。   真是个奇葩,居然不喜欢接打电话,小龙女果然只适合生活在古墓里。   下载完资料,杨麟收拾好东西,关上电脑,走到前台。   “多少钱?”杨麟边掏钱包边问。   “不用,小错已经替你结了。”网吧老板说。   ??   “陈错结的?”杨麟瞪大眼睛。   “嗯。”   “哦。”杨麟挑挑眉,没想到,冷面陈居然也有暖男的潜质。   他看了网吧老板一眼,凑上去问:“哥,你跟陈错挺熟的?”   “还行吧,怎么了?”老板瞟他一眼。   “他经常来这上网?”   “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天天来,不过,出来以后就不怎么来了。”   “出来?”杨麟迅速捕捉到关键词,“他进去过?”   网吧老板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警惕地看着他,“你谁啊?问那么多干嘛?”   “哥,别紧张,我是玉河小学新来的老师,也是陈老师的同事。”杨麟掏出烟和火机,殷勤地给他点着,“我呀,就是想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和新同事,没别的意思。”   “新老师?”网吧老板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小错从没给同事结过账,我还以为你是他亲戚呢!”   “是吗?”杨麟继续胡扯,“陈老师对我确实不错,他这个人吧,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我看得出来,他是个热心肠,大好人一个。”   “唉,可不是么!”网吧老板摇了摇头,一阵感慨,“小错也是命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被害得坐牢。”   “哦?什么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杨麟好奇心被勾起,又给他点了根烟,继续追问,“哥,能跟我说说么?”   网吧老板抽人嘴短,只得把八年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原来杨麟确实打瞎了方虎的右眼,不幸的是,那个方虎居然是玉阳县一把手的亲侄子,杨麟犯事时才刚满十三岁,虽然涉嫌故意伤人,却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可悲催的是,当地公检法经不住上边施压,愣是让陈错蹲了两年牢。   “那,陈错为什么打方虎?”杨麟问。   “消息都被上边封锁住了,咱们也不清楚,不过,听小道消息说,因为方虎弄死了小错家的亲戚。”   “是吗?”杨麟压住心里的震惊,问道:“那方虎犯事时多少岁?”   “十七八岁吧。”网吧老板回忆着,“记不清了,听说也坐了牢,算是恶有恶报吧。”   杨麟冷笑,从他贫瘠的法学知识库里搜索了一圈,故意杀人怎么也得判个十年以上,上回家访,□□哥却说方虎明年就要出狱,这算哪门子的恶有恶报,还真是应了上边有人就是横,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过,小错也算争气,在里边用了两年功,出来考个师范中专,去省城读了两年,回来就去玉河小学教书了。”网吧老板继续说。   原来如此。   杨麟一阵唏嘘,老陈醋果然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十三岁就敢勇挑黑恶势力,够硬气,够气魄,不服不行啊!   走出网吧大门,杨麟被强烈的日光晃得头晕眼花,赶紧在附近找了家饭馆,吃了碗削面,然后打辆黑车回学校。   操劳一宿,上了车,杨麟就窝后座上睡死过去,被司机摇醒时,迷迷糊糊看了眼手机,才不到两点。   “到了,那坡太窄,车开不上去,你自己走回去吧。”司机指了指公路旁通往学校的土坡。   给完钱,杨麟晃晃悠悠地下车,梦游似的沿着土坡往上走,好几次脚下踉跄差点摔下去。   回到宿舍,没人,杨麟也顾不上思考老陈醋又去了哪里,一头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再次睁眼,杨麟是被轰隆隆的雷声和倾盆的雨声惊醒的。   下雨了?   杨麟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22点40分,把手搭在眼睛上缓了会儿,才爬起来,摸到门口开灯,顺便往窗外看了一眼。   嚯,雨还不小。   杨麟回身环顾了一圈,屋里干干净净,看到桌子上倒扣着的几个碗时,混沌的双眼登时放光,一个箭步蹿过去,掀开碗一看,清炒西蓝花、梅菜扣肉,还有两个馒头和一碗蛋花汤。   老陈是个好同志!   杨麟边往嘴里塞馒头,边感慨。   吃饱喝足,杨麟满足地伸个懒腰,又倒回床上躺尸。   等等!这床好像不对劲。   床单换了,还有……   杨麟歪过身子,在床上按了按,软乎乎的,又凑上去闻了闻,嗯,阳光的味道。   怪不得这一觉睡得这么香,原来陈错给铺了新褥子,还是晒过的。   老陈真真是个好同志!   杨麟又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喟叹,打开手机开始看电影。   ☆、贴陈错抱团取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错端着盆收伞进屋,湿气夹杂着冷气灌进来,冻得杨麟一激灵。   刚刚隔着窗户,听得不真切,此刻门被打开,杨麟才意识到,原来雨下得那么大。   “你干嘛去了?”杨麟问。   “洗澡。”陈错扫了眼桌子上的空碗,转头问,“你洗吗,还有水。”   “不了。”杨麟躺回床上,按下播放键,继续看视频,“外边雨下得那么大,伞根本挡不住,洗了也是白洗!”   陈错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把溅到胳膊腿上雨水擦了擦,往杨麟那边瞟了一眼,“我关灯了?”   “嗯。”   关了灯,屋子顿时陷入黑暗,杨麟听着对床传来掀被子的声音,顷刻就没了动静。   “这褥子,谢了”!杨麟关上手机,平躺在床上,低低说了句。   “不用。”陈错的声音传来,在黑暗中格外深沉。   网吧老板的话回荡在耳边,听着对床平缓的呼吸声,杨麟心里就像猫挠一样,痒痒的,他翻了个身,问:“陈老师,睡了吗?”   “嗯。”   杨麟无视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学校教书?或者,干脆离开玉阳县?”   “没有。”干脆、简短的回答。   “为什么?以你的本事,窝在这里不觉得委屈吗?”杨麟盯着黑漆漆的窗户,问出了困扰他多日的问题,“你的长相气质都不错,我可以介绍你……”   “杨老师。”陈错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不会离开玉阳县的,更不会离开玉河小学。”这辈子都不会。   杨麟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沉默间,忽听“啪”的一声,有东西掉进了杨麟的嘴里。   “操,什么玩意?”杨麟“噌”地坐起来,对着地呸了半天,然而,什么也没吐出来。   正郁闷,“啪”,又有东西落到了他的头顶,凉凉的,像是……   操,不会吧?   杨麟抬手摸了摸头发,果然是潮的,当即探到对床把陈错摇醒。   “陈错,快醒醒,屋顶漏雨了,把我床打湿了!”   还没等他说完,陈醋已经掀被下地,开了灯。   “你先下来。”陈错走到他床前。   “哦。”杨麟郁闷地应一声,趿拉着鞋下地。   陈错抓起床头的铁栏杆,用力一抬,床的一侧被他挪到一旁,发出刺耳的响声。   “等等!”杨麟走过去,抓住另一侧的铁栏杆,“咱俩抬吧,这声音听得我难受。”   陈错点点头,和他一起把床搬离了漏雨区域。   搬完床,陈错又从床底下拿出个塑料盆,放在漏雨的位置,接着掉落的雨水。   “先凑合一宿吧,等明天雨停了,我再补。”   “好吧。”杨麟正要上床,忽然灵光一闪,开始没事找事,“啊,我的床湿了,不能再睡了!”   陈错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床上摸了摸,“只沾了几滴,没怎么湿,不碍事。”   “不行不行,只要有一点湿我就睡不着,怎么办啊陈老师?”杨麟可怜巴巴地瞧着他,话里透着委屈,还有一丝撒娇的意味。   陈错抿着嘴看了他一会儿,指了指自己的床,“你睡我那儿。”   “那你呢?”杨麟问。   陈错朝着被“打湿”的床扬了扬下巴,走了过去。   “不行不行,我不喜欢别人睡我床!”杨麟一个箭步蹿过去,拦在床边抗议。   陈错脚步一顿,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出门。   “你去哪?”杨麟急了,“外边雨那么大,还打着雷,你干嘛去?”   “我去跟老林挤挤。”陈错拿起窗台上的伞,拉开了门。   “哎哎哎,你给我回来!”杨麟两步奔过去,把他拽回来,“老林入睡本来就困难,好不容易睡着了,现在过去,肯定把他吵醒,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陈错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到床上,靠墙躺下,留出一半的位置,“把灯关了,过来。”   杨麟被他瞧得直心虚,听到这□□裸的邀请,脸腾地红了。   关上灯,杨麟颠颠地挪过去,掀开被子在陈错身边躺下。   刚洗完澡的陈错,身上、被子上散发着泠泠的薄荷气息,丝丝入骨,魅惑撩人,杨麟在这若有似无的气息包裹下,简直要晕过去。   “不喜欢别人睡你床,倒喜欢睡别人的床。”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杨麟听到这话,脸更红了,偏偏还要嘴硬,“就睡了怎么着,我们城里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话音刚落,就听身旁的人“噗嗤”一声笑出来,杨麟更恼了,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笑什么笑,再笑把你嘴缝上!”   陈错抽了口气,揉着胳膊说,“你们城里人,不仅不讲道理,还横!”   “知道就好,小爷我可不是好惹的!”杨麟拍了拍他胳膊,笑得一脸得意。   黑暗中,陈错曜石般眼睛闪着光,静静地盯着屋顶,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刚有些睡意,一个暖乎乎的身子靠了过来,陈错冷不防一僵,往旁边挪了挪。谁知那身子也跟着挨过来,一个劲往他胳膊上贴。   “做什么?”   “先澄清一下,我不是故意耍流氓啊,是你这破屋子透风又漏雨的,冻得我直哆嗦!”杨麟拿出准备好的说辞。   半天没声音,杨麟默认他同意了,美滋滋地准备睡觉,谁知刚闭上眼,突然被一只胳膊搂了过去。   ???!!!   猝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杨麟差点没忍住叫出来,压着声音转头瞪他,“你要干甚?!”   “这样,还冷么?”低哑的、带着倦意的声音,贴着耳郭传过来,如烈火燎原,直透胸腔。   此时此刻,杨麟就像被穿了琵琶骨,浑身的力气霎时泄去,竟忘了反抗。   “不了。”杨麟无力地挤出一句。   被陈错环在怀里,耳畔是他均匀的呼吸,杨麟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却再也睡不着了。   这真是,风凄露冷雨涔涔,此间少年庸自扰。   第二天早上,杨麟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陈错,去开门。”杨麟嘟囔一句,蒙上头继续睡。   那敲门声非但没停,反而愈演愈烈。   过了一会儿,杨麟终于掀被坐起来,胡乱揉了揉头发,才想起昨晚上了陈错的床,往身侧一看,没人。   还真是个模范好村民,起得比鸡都早。   杨麟迷迷糊糊下地,刚一拉开门,便被一脸焦急的苏莹拉住衣袖,“杨老师,怎么办,怎么办,陈老师他,他……”还没说完就哭了出来。   “他怎么了?”杨麟看她这个样子,登时清醒了,扫了眼外面,还下着雨,“苏老师,别着急,慢慢说,陈错怎么了?”   苏莹抹了把眼泪,稳了稳情绪,“刚才有人给校长打电话,说昨夜雨下得太大,北坡那边发生了山体滑坡,把王俊宁家给埋了!”   “王俊宁?”   有点耳熟,杨麟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那天家访,胖子的弟弟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那报警了没?陈错呢?”杨麟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会……”   苏莹更急了,带着哭腔,“那边的村民已经报了警,可进山公路也有几处塌方,把路给堵了,消防车过不来,陈老师他,他就自己去救人了!”   “靠!”一听这话,杨麟头皮都要炸了,抬脚就往校门跑,跑到半截又折向厨房,拿了顶草帽扣在头上,抄起把铁锹奔了出去。   刚出校门,就看到土坡上,两个学生在雨中拉拉扯扯,眼瞅着要打起来。   杨麟的火“噌”的一下窜上来,抡起铁锹指着他们,“嘿,你们哪个班的,给我滚回教室去!”   “杨老师?”矮个那学生转头看到杨麟,眼睛一亮,活像见了亲爹,冲过来抱着他大腿哭诉,“杨老师,你快管管他吧,这傻逼听说陈老师去了王俊宁家,非要跟着去,我拦都拦不住,你看我这脸,都给他打成什么样了!”   这两个熊孩子正是程吉思和方程。   杨麟拽开方程的胳膊,走到程吉思面前,指着他俩,“你们俩,回教室去!”   程吉思扫了他一眼,无视他的话,转头就往坡下跑。   “嘿,给我回来。”杨麟两步追上去,抓着他脖领,拎小鸡一样把他揪了回来,“你瞎胡闹什么,还嫌不够乱么,给我老老实实回教室去,还有没有点班长的样子了!”   “去他妈的破班长,老子才不稀罕,谁爱当谁当!”程吉思也急了,连踢带搡地挣脱他的钳制。   “程吉思!”杨麟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抡,指着他,“老子现在没时间跟你耗,你要还想陈错活着回来,就给我滚回教室去,看好学生别让他们出来,有一个出事的,我唯你是问!”   “你他妈算老几,你管得着吗?”程吉思被他抡得没站稳,压着方程摔倒在泥地里,又马上跳起来,冲着他狂吼。   “我他妈是你班主任,管的就是你!”杨麟抡起铁锹指着他,“陈错把你们这些学生看得比命都重,再有一个出事,他就算活着回来,心里能好过吗,你与其过去添乱,不如回去看好同学,就算给他帮大忙了!”   程吉思被他说得一愣,把脸转向一旁,不说话了。   杨麟叹了口气,放缓语气,“你放心,我一定把陈错活着带回来,相信我。”   程吉思闻言打量他半天,眼里的轻蔑不言而喻,“相信你?连扣篮都扣不了,还好意思说大话?”   居然被个小学生看到了那一幕,杨麟呼吸一滞,老脸一红,刚才的气势顿时泄了一半,“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来。   程吉思冷笑一声,转头往回走,边走边把手举过头顶,挥了挥,“快去吧,记住你说的话,活要见人,死……我拉你给他陪葬!”   “操!”杨麟盯着雨中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小小身影,忍不住笑了,小小年纪倒是装的一手好逼,还有那么点老大的气场。   ☆、小天使力救陈错   不到三公里,居然就有两处塌方,杨麟抄着铁锹狂奔在公路上,看见挡在路面上的连片砂石,眉头直拧,估摸着,从县城到这里,少说也得有七八处塌方,等救援车全部清理干净开过来,怎么也得中午了。   他掏出手机,边跑边给陈错发了条短信,半天没回,情急之下,干脆直接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杨麟又拨了一遍,依旧提示不在服务区,恐惧蔓延至心头,心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几乎就要冲破胸膛。   杨麟揣起手机,发足狂奔。   老陈醋啊老陈醋,你可千万悠着点,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被雨水冲刷的山体早就没了原样,杨麟凭着记忆,终于找到了那条通往山上的岔路。   刚迈上去两步,杨麟气得差点没给自己一巴掌,操,忘了换鞋!   本来就滑不溜秋的山路,经过雨水洗礼,变得更加泥泞湿滑。   杨麟踩在上面稍微一动,就是一个出溜。杨麟撑着铁锹,把着路旁的树,走了五分钟才勉强爬了不到二百米。   脚下石头突然一个松动,杨麟失去重心,趴地上一个劲往下滑,直到铁锹戳到一旁的树根才勉强刹住,头上草帽骨碌碌滚到了山下。   “我操!”杨麟被蹭了一身的泥,没了草帽,头发瞬间湿透,转过身干脆坐到泥地里,伸手往路旁薅下一把软树枝来,往鞋上一圈圈地缠。   缠好鞋,杨麟拄着铁锹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可算不那么打滑了。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多分钟,在一个拐弯处,忽然听到了一串脚步声。   有人下山,还不止一个。   大约过了三十秒,声音的主人终于转过弯,和杨麟打了个照面。   一二三四五,五个人,确切地说,是五个披着雨衣,扛着铁锹铁镐村民,为首那人还背着个重伤昏迷,满脸是血的男孩。   那些村民看到杨麟也是一愣,互相对视了几眼,背孩子那人冲他说,“喂,别往上走了,上面塌方了,危险得很。”   杨麟瞟了一眼那男孩,七八岁的样子,被血糊了一脸,看不清样貌。杨麟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他问:“这孩子,是不是叫王俊宁?”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那村民吃了一惊,盯着他问。   杨麟心里咯噔一下,急声问:“那陈错呢,你们有没有看到陈错,玉河小学的陈老师?”   几个人互视一眼,眼光戒备而躲闪,杨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们认识陈错,压下心头的焦躁,耐着性子说:“我叫杨麟,是玉河小学新来的老师,今天一大早,陈老师听说王俊宁家出了事,就赶过来救人了,如果你们见过他,请务必告诉我!”   为首那人似是放下戒心,叹了口气,“哎,我们也是去救人的,说起来,小错还是在我们后面来的呢,王家那房子被埋得太深,我们挖了个豁口,小错爬进去救人,谁想到,刚把俊宁那小子托上来,又塌方了,差点把我们都埋了……”   杨麟盯着他们,捏紧拳头,声音止不住打颤,“所以你们就跑了?把陈错一个人扔在那就跑了?”   “哎哎哎,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把他扔下就跑,命都快没了,换了你你不跑?”那人扯着脖子,义正辞严,“我们是去救小俊宁的,人救出来了,当然就走了,雨这么大,谁知道什么时候再塌方,他倒霉被埋,我们也没办法啊,总不能为了救他,再搭上几条人命吧!”   杨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绕过他们就往山上走,那人转过头“好心”提醒,“喂,你去了也是白去,刚才那阵塌方,把房子埋得严严实实的,人在里面这么半天,不砸死也闷死了。”   杨麟脚步没停,冒着雨继续往上走,腿一阵阵发软。一想到陈错还在等着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恍惚中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又是一个狗啃泥。   操,早晚都是摔,杨麟低骂了一声,干脆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那人有病吧?”几个村民盯着雨中那狗爬似的背影打嘀咕。   “谁知道,管他呢,走吧走吧!”   身后一连串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四野里只剩下满身泥泞的少年,艰难地冒着雨往山上爬。   到了半山腰的平地上,那片熟悉的树林终于出现,四下里只有一家住户,杨麟确定这就是上回来的胖子家。   穿过树林,果然看见被砂石掩埋住的一片废墟,房后的山体坍塌了一大片,露出黄色的泥土。   杨麟踉跄着奔过去,望着这一大片砂砾,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情急之下只得喊了出来。   “陈错,陈错,你在哪,能听见吗……”   四下一片沉寂,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杨麟不确定陈错的位置,就不能准确地找到下铲的位置,万一挖错方向……   杨麟不敢再往下想,边喊边绕着废墟焦急地打转,老陈醋,你他妈到底在哪?   就在杨麟转到废墟的左后方时,依稀听到有“咚咚”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在雨声的掩盖下,非常微弱,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杨麟的心猛地一跳,眼睛一热,几滴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滴到残垣里,他抬手一抹,急忙跪倒在地,趴在砂土上屏气细听。   咚咚咚……   “是你吗陈错?我是杨麟!”声音嘶哑中带着哭腔。   杨麟不再犹豫,徒手将大石块搬到一边,抄起铁锹开始铲沙土碎石,直到累到虚脱,房架、断墙、砖瓦才终于露了出来。   由于不知道陈错伤到了什么程度,又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使屋瓦残垣倒塌,对陈错造成二次伤害,杨麟只得徒手小心翼翼地搬运清理碎石,忙活了半小时,终于挖出了一个狭窄的豁口。   杨麟抬头喘了几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雨水,顺着豁口一头钻进去,边往里爬边喊:“陈错,我进来了,你在哪,出个声啊……”   “杨老师,我在这!”   这微弱的声音在杨麟听来如同天籁。   杨麟顺着声音爬过去,在一块看似床板的东西前停下来,抬手敲了敲,“陈错,在后面吗?”   回应他的,是“咚咚”两声。   杨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骂道:“你他妈没长嘴,不会说话吗?”   又是“咚咚”两声。   杨麟心里又一咯噔,不会伤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陈错,你怎么样,伤得重吗?”杨麟急急地问。   “我没事,没受伤,就是憋得太久没力气说话。”陈错的声音有气无力。   听他没事,杨麟再次松了口气,“你等着,我把床板挪开。”   “我帮你一起。”陈错说。   “不用,你老实待着。”   杨麟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铁架子床的一侧床腿已经被压断,另一侧仍顽强地支撑着床板,而陈错就卡在床腿和床板隔离出的三角区域里。   杨麟抠住床板的边缘,刚一使劲,眼前猝然一花,差点晕过去,他消耗了太多力气,此刻终于力不从心,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然而神奇的是,床板竟自己抬了起来。   接着,陈错的头、身子从床板下钻出来,将杨麟从地上捞起抱在怀里。   杨麟累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感觉自己被陈错小心翼翼地拖出去。   在重见日光那一瞬,杨麟才发现,陈错的额角破了条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瞬间被雨水冲刷干净。   “你,你受伤了。”杨麟虚弱地说了声。   被他炙热的眼神盯了好久,杨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   但他没动,没力气动,也不想动。   “没事。”   陈错看着他沾满污泥的头脸和衣服,伤痕累累、尚在流血的双手,裹满荆棘、脏污不堪的鞋子,心狠狠地揪在一起,最初的震撼过去,只留下一大片难言的涩然。   感激、庆幸、心疼、感动、怜惜、踏实、温暖,似乎都不能准确地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条在烂泥里打滚、快要渴死的鱼,被重新放回到清澈的小溪里,忐忑地为重生而欣喜的同时,又怕自己这一身污泥玷污了这片纯净的源泉。   时间定格几秒钟,又继续流淌。   杨麟的力气恢复了些,从他怀里站起来,把他拉起来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除了额头有伤,右腿小腿处的裤子也被血浸透了,在大雨的冲刷下,血水顺着裤脚滴到泥地里,瞬间被化得干干净净。   “腿受伤了还敢站起来,想当瘸子么?”杨麟气呼呼地责问。   不是你把我拉起来的么!陈错心中好笑,当然,这话他不能、也不敢说出来,“没事,就擦破点皮,没伤到骨头。”   还没说完,杨麟已经蹲下身子,把他右腿裤腿撩起来,“这叫没事,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丫锯断,看你还不敢嘴硬!”看着他血淋淋的小腿,杨麟忍不住发飙。   陈错笑了笑,“真没事,这里太危险了,咱们先下山再说!”   “不行,你这腿怎么下山,不想要了么?”杨麟斩钉截铁直接拒绝,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   “不行,你哪还有力气,再说了,你这鞋也不行。”这回轮到陈错拒绝了,“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杨麟诧异道。   “去了就知道了!”陈错挑了挑眉,一脸神秘。   两人一个瘸,一个虚,相互搀扶着出了林子,往右手边的一条山路走。   “就这儿?”所谓的神秘地点,就是一间小院子。杨麟看着陈错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犹疑地问:“这是你家?”   “嗯。”陈错打开院门,院子很干净,三间青砖瓦房呈合围状,地上铺着一溜青石板,两边各种着两棵桃树和一棵石榴树,隐在这山间林下,十分清幽雅致。   进了屋,杨麟打量一圈,青砖白墙,窗户好大的一扇,即便是阴雨天,也显得屋里亮堂堂的,原木的家具古朴而陈旧,靠墙放着一整面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虽然格局和“凤姐”家差不多,但格调和品味却是天差地别。   “这书都是你的?”杨麟指着书架问。   “不是,是我妈的。” 陈错瞟了一眼,打开衣柜拿出套衣裤递给他 “把衣服换了,躺床上歇会吧,我去烧点水。”   “我说,你是真不打算要你这条腿了?”杨麟咬牙忍着气,指了指床,“老实上床躺着,我去。”   “我腿没事,只是被床板蹭掉了块皮,看着吓人,其实没伤到骨头。”陈错说的一本正经,不容半点质疑,把衣服往前递了递,“你先歇着,一会儿回来给你裹伤。”   杨麟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衣服,抖开看了看,是套灰色的运动装,尺寸貌似比陈错平时穿的小了点,看样子应该是他十七八岁的衣服,杨麟穿上倒是正合适。   换好衣服,杨麟走到床边,虽然陈错这样说了,但躺别人家床终归不太礼貌,即便浑身像撒了架一样酸痛,杨麟也只是在床头坐了下来。   来这里这么多天,陈错一直是那副万年高冷冰山脸,从没见他回过家,也没听他提过父母家人,今天就这么跟他回了家,杨麟心里莫名有点甜,似乎离老陈醋又进了一步。   偏过头一瞥,床头柜上一张实木相框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   相片上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五官精巧如雕琢,及腰的黑发又长又直,皮肤白皙如雪,碎花裙勾勒出苗条的曲线,眉眼之间清愁淡染,若有深忧,倒和陈错有七八分相似,不难猜,这应该是陈错的母亲。   妈妈是个大美人,难怪陈错长得这么好看。杨麟盯着照片瞧了半天,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冷陈错秒变暖男   十分钟后,陈错一手端着水盆,一手端了碗姜茶进来,放到床头柜上,“趁热喝了,驱驱寒气,等下了山,再给你买药。”   “你的呢?”杨麟端起碗吹了吹,问道。   “我喝过了。”陈错看着他端碗的手,目光深了深,接过碗坐到他身边,“张嘴,我喂你。”   “哎哎,不至于,我又没残废!”杨麟有点招架不住,偏头躲闪。   “乖,张嘴。”   What?   杨麟紧盯着他,有点懵,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那句是从冷面陈嘴里说出来的!   “你吃错药了?”杨麟抬手摸了摸他脑门,“也没发烧呀!”   陈错握着他的手放下来,把碗送到他嘴边,低声诱哄,“听话,把汤喝了就不会发烧。”   “操!”杨麟终于受不了,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陈错,你丫被磕傻了吧?大白天的发什么骚,会不会好好说话!”   “想好好说话,先把汤喝了。”陈错继续诱哄。   “喝喝喝,我喝,行了吧!”杨麟就着碗把姜汤喝个精光,看着陈错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杨麟终于忍无可忍,“老陈醋,你丫能不能正常点,你这样真的很恶心,我有没有说过,装酷比较适合你!”   陈错瞧着他气吼吼的表情,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说正经的,杨老师,今天谢谢你。”   他一正经,杨麟反倒不自在起来,“说什么谢,我是为了我自己,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程吉思汗非砍了我给你陪葬!”   “他威胁你了?”陈错挑眉问。   WTF!   杨麟简直要气笑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威胁我?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敢威胁我?”   陈醋笑笑没说话,从柜子里拿出个药箱,取出酒精、碘伏、棉签和纱布,放在托盘里端过来。   “手伸出来。”陈错说。   “还是先处理一下你自己吧。”杨麟指着他的额头,没了雨水的冲洗,鲜血又顺着伤口流了半边脸,甚是骇人,“血里胡擦的,吓死个人!”   陈错掏出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坐到他身边,轻轻捧起他一只手,在水盆里仔细清洗了一番,清水瞬间被鲜血、污泥染浑,原本白皙细腻的双手,此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创口,指甲狰狞地外翻着,看着就疼。   杨麟本已痛到麻木,被水一激,那股钻心的痛感顷刻蔓延开来,一个没忍住哼出声,陈错手猛地一顿,蹙眉紧张地看着他,“疼了?我轻点,你忍一忍。”   清洗干净,陈错拿起毛巾给他轻轻擦干,取出碘伏,用棉签沾了沾,往他伤口上涂,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凉丝丝的,还有点舒服。   “这回没办法写板书了。”杨麟没话找话。   “那就不写。”陈错低着头,边擦药边说。   “那怎么行,别的还好说,语文课怎么办?”杨麟撇了撇嘴。   陈错手一顿,思忖片刻,嘴角弯起,“那就让程吉思汗替你写。”   “程吉思,汗?”杨麟张了张嘴,想起那个满脸写着“我是学渣”的刺头,“他行么!”   “没什么不行的。”陈错眼中笑意更甚,“他是全校第一,成绩很好,而且很聪明,过目不忘。”   “原来是个小学霸啊,还真没看出来!”杨麟想起早上那一幕,忍不住想笑,“他挺关心你啊!”   陈错没说话,但眼中那一抹暖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上完药,开始裹纱布,陈错轻柔的动作弄得他嗓子眼痒痒的,心里像猫挠一样难以招架,简直都要坐不住了。短短几分钟,杨麟便体会到了什么叫,痛并折磨着,折磨并快乐着。   包扎好伤口,陈错出去换了盆水,捧起他右手如法炮制了一遍。   全部弄完,陈错收拾好药箱提在手里,另一只手端起水盆往屋外走。   “你去哪?”杨麟见他提着药箱出去,不明所以,“我好了,该你了。”   “我出去弄。”陈错说完,用提药箱的手拉开门。   “给我站住!”杨麟两步蹿到他面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在这弄!”语气强横,不接受反驳。   陈错站着没动,杨麟和他对视五秒,眼看就要落败,心里一动,伸手就去解他腰带。   “你干什么!”陈错果然慌了,忙不迭往后退了两步。杨麟得意地挑挑眉,心里既痛快又解气,“要么在这自己弄,要么我帮你弄,自己选吧!”   陈错愣了一瞬,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要怎么帮我弄?”   我操?   杨麟被他盯得脸不由发热,这才琢磨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里的歧义,心里臊得不行,心想,陈腹黑果然不要脸,简直就是污妖王本污。   “我去换盆水。”陈错忍着笑移开目光,把药箱放下,端着盆走了出去。   你要怎么帮我弄?   怎么帮我弄?   帮我弄?   弄!   杨麟把这句话放嘴里反复咂唸,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他“自己弄”的样子,到后来,甚至不要脸地把自己加进了画面里。   想着想着,脸就红成了煮熟的河虾。   关上厨房门,陈错换了盆水,往脸上泼了泼,撑着盆沿喘了好几口气,才把那股久违而强烈的情潮压下去,看着水中渐渐平息的倒影,扯着嘴角苦笑起来。   居然被他一句不经意的调笑撩拨得起了反应,陈错有些无奈,也只能迫得他脸红,无暇他顾,才能避免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窘迫的模样。   若是被根红苗正的小杨同志看到,以他的脾气,只怕会大骂自己宇宙超级无敌变态吧,陈错想。   心头泛起一阵羞于启齿的苦涩,陈错摇摇头,挽起裤腿,端起水盆就着伤口冲了冲,把血水擦干净,才放下裤腿进屋。   “这叫蹭掉块皮?”杨麟看着他腿上的伤口,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那擦伤几乎覆盖了他整条小腿外侧,露出里面大片的红肉。   “是蹭掉块皮没错啊!”陈错玩笑似地说了句,换来他一记白眼。   “你是真能忍!”杨麟别开眼,鼻子隐隐发酸,“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子。”   陈错没答话,盯着他看了许久,笑了笑,“这里不就有一个么!”   闻言,杨麟转过头,回视着他的眼睛,突然也笑了,“是啊,我不傻,能来救你么!”   陈错给小腿缠好纱布,又往额头贴了块胶布,“好了,咱们下山吧。”   “会留疤吧?”杨麟盯着他额角,啧啧两声,“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可惜了!”   “你介意?”陈错挑眉,又是那副略带轻挑的眼神。   杨麟嗤笑一声,“我介不介意有个屁用,你未来女朋友不介意不就得了!”   下了一夜加半天的大雨终于停了,山路又湿又滑,杨麟的鞋被荆棘割裂了好几处,没法再穿了,陈错给他找了双胶鞋换上,还是他发过誓,死都不会穿的那种。两人互相扶持着,颇费了番力气才下山来。   杨麟顺着最后一段山路小跑下来,跳到公路上,等杨麟走下来,问:“咱们直接回学校?”   “不,去镇医院。”陈错说。   杨麟想起之前他说要去买感冒药,不置可否,须臾,又听他说,“去看看俊宁。”   “王俊宁?”杨麟吃了一惊,“我上山的时候,看见他被几个村民背走了。”杨麟想起他们就来气,“我看村里也有个诊所,你确定那帮孙子会舍近求远,送他去镇医院?”   “嗯,我让他们送的。”陈错点了点头。   “什么?”杨麟显然没Get到重点,瞪大眼,扯着嗓子质问:“你让他们走的?”   陈错张了张嘴,没吱声。   “不是,你让他们走了,你怎么办?”杨麟叉着腰喘着粗气,简直要气疯,“我要是没来呢,你就准备等死了?”   “所以,我说谢谢你。”陈错终于出声。   “谢你妈了个逼!”杨麟指着他,口不择言,扯着嗓子狂骂,“讲师德,讲奉献也得有个度吧,你把自己命看得这么贱,你爹妈知道吗?”   话一出口,杨麟登时清醒了,接着就有些后悔,想起刚才在陈错家,没见到他父母,家里看上去似乎很久没人住过,或许已经……   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有些落魄的样子,杨麟忽然很想抽自己一嘴巴,“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气昏了头了,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陈错掏出根烟来,靠在路旁突出的一块山石上,点着抽了一口“我受不起。”   杨麟愣了愣,反复咂摸着他话里有没有讽刺的意味。   然而,并没有。只是一句淡淡的陈述,连语气都不带。   到了镇医院,远远就看到大门口挤满了人,有医护人员,有抬着伤患进进出出的消防兵,还有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   看来这次暴雨引发的山体滑坡波及了不少人。   杨麟和陈错匆匆跑进医院里,走廊上也挤满了或轻或重的伤患,医生护士忙得脚不沾地。   “请问,有没有一个叫王俊宁的?”陈错匆忙拉住一个护士。   护士低头看了眼名册,朝走廊里喊了声,“王俊宁,王俊宁在不在?”   “在这!”一声粗粝的男声盖过嘈杂,从走廊尽头传了过来。   “谢谢!”陈错急忙顺着声音挤过去,杨麟匆匆跟上。   “小错?”那声音的主人看到来人先是一惊,再是一喜,“你没事?太好了!”   “怎么,很失望么?”陈错还没说话,跟上来的杨麟抢先嘲讽了一句。   那人正是在山上带头“抛弃”陈错的村民。   “杨老师!”陈错转过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杨麟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那村民被他说得有些脸红,支支吾吾地不敢抬头,“那个,小错……”   “俊宁怎么样了?”陈错打断他,看了眼仍在昏迷的王俊宁,皱着眉问。   “啊?”村民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个,大夫刚给他包扎了一下,说是被砸得狠了,可能有些脑震荡,这里治不了,一会儿救护车来了,得送县医院。”   “联系上胖子了么?”陈错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听他提到胖子,村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妈的,那个王八犊子,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电话打了七八十个才接,操,俊宁摊上这么个哥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谢谢,辛苦了!”陈错伸手把俊宁从他怀里接过来,“你也累了半天了,快去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交给我。”   “哦。”那村民愣了愣,然后站起来,活动了下脖子和胳膊腿,“那就麻烦你了。”路过杨麟时,斜了他一眼,然后匆匆出了医院。   杨麟插空坐到对面的长椅上,瞧着被陈错抱在怀里的王俊宁。   如果没人说,他还真看不出来,这个骨瘦如柴的少年,居然有个胖得跟猪一样的哥哥。   没一会儿,救护车就开过来了。   护士过来喊人,陈错忙抱着俊宁走出医院,把人抱上车交给医护人员,又匆匆下来,走到杨麟跟前,“我送俊宁去县医院,你先回学校吧。”   “这离学校那么远,我可没力气走回去!”杨麟绕过他,直接上了车,“还愣着干嘛,快上车!”   陈错紧绷的精神忽地一松,那种暖暖踏实感又浮上心头,转身上了车。   ☆、闹乌龙陈错神伤   山路上,塌方的碎石已被清理干净,救护车上塞满了伤患和家属,陈错抱着俊宁坐在靠窗的角落,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接着开始哼哼唧唧地发抖。   “俊宁,俊宁?”陈错拍拍他的脸,焦急地唤了几声,“大夫,他好像醒了!”   坐在前边的大夫赶紧挤过来,扒开俊宁的眼睛看了看,“是脑震荡引发的癔症,他还昏迷着。”   见他不停地发抖,陈错忙脱下外套,往他身上盖,盖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外套是湿的,还没等收回来,一件灰色的外套已经搭在了俊宁的身上。   陈错转过头,见身旁的少年冲他眨了下眼,笑得纯净而美好。   一个小时后,车开进县医院。   医院里的护工抬着担架出来,杨麟帮着陈错把俊宁放到担架上,刚进大厅,陈错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前边的咨询台不动了。   杨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四个熟人。   瘦猴、油头和胖子正围在护士站前询问,斜眼靠在一边柱子上,点着颗烟,刚抽了两口,就被护士扯着嗓子警告了一通。   他烦躁地把烟掐灭,往地上一扔,又被那个小护士勒令捡起来,扔到门口垃圾桶。   “真他妈事逼!”斜眼嘟囔了一句,转头往大门那边走,刚迈出去两步,突然定在原地。   “操,真是冤家路窄!”斜眼捏着烟头往地上一扔,指着面前的人,“陈错,你他妈是故意出现在这恶心我呢吧?”   另外三个人听到动静,齐齐转过头。   “小,小错,你怎么来了?”胖子看到陈错,快步走过来,“我听说昨天夜里家里塌方,俊宁那小子被街坊救出来,送到了这里,可他们查了半天都没查到俊宁的名字,你看见他了吗?”   一听这话,杨麟的火一下子又窜上来。听他那意思,那帮村民把救人的功劳全揽到了自己头上,压根就没提陈错半个字。人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你居然有脸问他看没看见!”杨麟上前一步,指着陈错冲他冷笑,“要不是他,拼死拼活钻到废墟里把人救出来,你丫早被通知给你弟弟收尸了!”   胖子显然吃了一惊,“可我听说……”   “听说你大爷,我还听说你吃屎了呢!”杨麟戳着他的胸骨继续开骂,“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陈错平时是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对你弟的,做人,得讲点良心!”   “哎哎,你他妈谁啊,这有你说话的份么!”斜眼走上来,指着陈错,眼睛盯着迷之方向,“你还好意思提良心,你他妈有么,你但凡有那么一丁点良心,也不会干出坑兄弟的事!”   “哎哎哎,你眼睛斜,耳朵也不利索?”杨麟把他的手扒拉开,“话是我说的,你冲他吼什么吼,呵,你倒是说说,他坑你什么了?”   “好,好!”斜眼指了指他,强忍住即将爆发的怒火,伸手在胖子裤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个烟盒甩在陈错身上,“还敢说你没坑过兄弟?”   看到那烟盒,杨麟登时没话说了,偏头看了眼陈错,心想,你自己造的孽,自己收场吧!   陈错弯腰把烟盒捡起来,终于了开口:“这烟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怎么了?”斜眼气得肺都要炸了,“就这还他妈国宴用烟,你怎么不说美国总统奥巴马抽过呢?”   “都说是国宴用烟了,你说美国总统抽没抽过。”陈错继续面不改色地瞎白话。   “接着编!”斜眼简直要气笑了,“我他妈早找人看过了,这烟最多二十一盒,你收胖子五十,你的心是他妈煤球做的吧!”   “找谁看了,让他过来,跟我对质。”陈错两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烟盒,漫不经心地说。   “好,你等着!”斜眼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开始打电话。   陈错没理会他,直接走到胖子跟前,“俊宁刚被救护车送过来,现在在抢救,你跟我上去。”   胖子“哦”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斜眼正打电话没功夫理他,索性跟着陈错往楼梯口走。   刚走出两步,陈错忽然转过头,对杨麟说:“这里麻烦你了。”说完顺着楼梯大步跨了上去,留下杨麟一脸懵逼+黑人问号脸。   嘿,这就走了?把烂摊子甩给我就走了?   杨麟无奈地抹了把汗,靠着墙边玩手机,边盯着一遍又一遍拨出去,挂断,再拨出去,再挂断的斜眼哥。   半小时后,陈错出现在楼梯口,就在此时,斜眼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   杨麟吓了一跳,偏头看过去,见他正使劲戳着开机键,想来是手机没电了。   “怎么了?人什么时候来?”杨麟忍着笑,打了个哈欠, “我还有事,没时间陪你耗。”   “操!”斜眼把手机揣回兜里,指着他,“你告诉陈错那孙子,让他等着,我早晚找人过去跟他对质。”   “没问题,我一定转告。”杨麟伸出两根手指,往太阳穴前一挥,转身往大门走,走到一半又转过来,“哦,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奥巴马已经退休了,现在的美国总统叫特朗普。”   “……”   “咱们,就这么走了?”杨麟边跟着陈错往出走边问。   “嗯,俊宁已经没事了,休息几天就能好,而且有胖子照顾,用不着我们。”陈错说。   杨麟撇撇嘴,“就他那德行,你确定能照顾好?”   “嗯,胖子就是怂点、抠点,其实心地不坏。”陈错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毕竟俊宁,算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算是?”仔细咂摸了一下他的话,总觉得不对劲,“听你这意思,他俩不像是亲哥俩啊!”   “嗯。”陈错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俊宁是胖子的爸爸在外面打工时抱回来的。”   怪不得自己花钱大手大脚,却不舍得给弟弟交二百块钱学费,杨麟恍然。   两人刚走出门诊楼,迎面又碰到个熟人。   杨麟无语地看着面前一脸冰霜的女孩,心想,还真是应了斜眼那句话——冤家路窄。   这女孩正是烟熏少女程采薇,手里拿了张纸,身边还跟着个同龄少女。   “你来医院干什么?”陈错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问。   “你管得着么?”程采薇怼了一句,拉着同伴往楼里走,刚迈出去半步,就被陈错攥住手腕拉了回来,手里的纸也被一并抽走。   陈错扫了眼那张纸,手立刻抖了起来,本就没什么温度的脸顿时变得铁青,理智在这一刻倏然消失,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啪!   在场四人,包括陈错自己都被这动作惊呆了,周围的路人纷纷好奇地看过来,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杨麟忙往那张纸上瞥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   那是一张B超妊娠报告。   程采薇捂着脸瞪着陈错,那眼神里有怨愤、有无措、有委屈,还有一闪而过的,愧疚。   是错觉吗,杨麟回味了一下,还是拿不准。   “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陈错也回过神来,一把拽过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面前,咬着牙质问。   痛苦、哀伤、自责、绝望充斥着他的眼睛,那是杨麟从未见过的表情,这表情莫名让他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让他似乎明白了,陈错那样自轻自贱的缘由。   “我就是糟蹋了,怎么,你心里不好受了?痛苦了?”   此刻,程采薇脸上只剩下怨毒,愤恨的控诉,绝望的诅咒。   “我就是要让你痛苦,就是要让你记着,我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的,因为谁才变得没爹疼没娘爱的,都是因为你,陈错,你欠我的,欠小思的,就是做再多也还不清,一辈子都还不清!”   杨麟听得直皱眉,咋一听到“小思”两个字,不知怎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程吉思”三个字。   程采薇、程吉思不会是亲姐弟吧,杨麟立马展开联想,很有可能,两个人都姓程。   至于,害得他们没爹没娘又是怎么回事,杨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那个,叔叔,不好意思啊……”程采薇身旁那少女这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嗫嚅地向陈错解释,“那个化验单,是我的,跟采薇没关系,是我不敢一个人来,才让采薇陪我的。”   闻言,陈错猛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扫了眼化验单,见顶部姓名栏果然写着“罗晓琴”三个字,心里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大石瞬时卸下,身上的力气也连带着被抽干了。   还没等他开口,程采薇一把抽回化验单,拉着罗晓琴进了医院。   杨麟正要松口气,身旁的陈错突然一个踉跄,吓得他赶紧伸手扶住,“你没事吧?”   陈错摇摇头,木然地往前走,那模样活像丢了魂。   杨麟叹了口气,跑到公路边拦车,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吓了一跳。   他刚要回头骂人,定睛一看,差点吓个魂飞魄散。   陈错正站在一辆白色私家车前,浑然不觉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喇叭声就是这车发出来的。   “对不住,对不住!”骂人的脏话脱口成了道歉的软话,杨麟赔着笑送走那辆车,一把将陈错拽到一边,恨不得给他一拳,“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被人说两句就要死要活了?你出事了,那帮学生怎么办,你想过吗?”   听到这话,陈错的眼神才慢慢有了焦距,“对不起。”   杨麟看着他,叹了口气。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辆空车开过来,他急忙拦下来,把陈错塞进后座,跟着坐进去,匆匆回了学校。   下车时,天已经擦黑了,两人正往土坡上走,忽见校门口有个黑影,杨麟眯着眼看了看,好像是苏莹。   那黑影看到他们,急忙迎上来,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喜色,果然是苏莹。   “谢天谢地,杨老师把你带回来了。”苏莹拉着陈错正要上下检查一番,却被他侧身避过。   “我没事。”陈错丢下这句,绕过她进了校门。   杨麟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又要流下泪来,暗叹了一声,急忙安慰,“苏老师,那个,王俊宁受了点伤,被送到了县医院,刚脱离危险,陈老师他累了一天,心情不好也正常,你别往心里去啊!”   “什么?俊宁受伤了?他伤到了哪里?现在怎么样了?”苏莹擦干眼泪,忙不迭问。   “就是轻微脑震荡,已经没事了,他哥在县医院陪着呢,你别担心。”杨麟忙劝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苏莹点点头,放下心来,勉强扯出个笑容,“今天真是多亏你了,杨老师!对了,你们累了一天,早就饿了吧,饭菜已经做好了,在灶上热着,快去趁热吃吧!”   杨麟来到厨房,陈错已经坐到饭桌旁开吃了,而且给他也盛好了饭,杨麟先是松了口气,坐到他身边忍不住调侃,“还以为你回来会黯然神伤,茶饭不思呢,看来恢复的挺快,不错,不错!”   陈错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尽管情况比杨麟预想的要好得多,但也并不乐观。   自那天后,陈错每天只是埋头教书、干活,虽然跟他说话,他都回答,约他打球,他也同意,可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亲密的互动,熟稔的调侃,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惜陈错往事如刀   一连好几天,陈错都是这种状态。   杨麟甚至生出一种想找他谈谈的冲动。   但谈什么呢,谈他为什么不跟自己好了?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冷淡?   杨麟摇摇头,他们认识不过才半个月,连熟人都算不上,问这些,只能让两人的关系更尴尬。   有些时候,他甚至开始怀念,被陈腹黑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真是天生的贱骨头,杨麟自嘲。   终于有一天,老林也发现了陈错的不对劲,把杨麟叫到了他屋里。   “小杨来啦,快坐,快坐!”老林把杨麟让进屋,搬了把凳子请他坐下,又转身去倒茶水。   “不敢当,不敢当,校长您别忙活了,我不渴。”杨麟忙起身推辞,不过,老林还是倒了杯水塞到他手里。   “小杨啊,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下小错的情况。”老林坐到一边,边搓着手边叹气,“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小错这几天啊,情绪不太对劲,咳咳,我问他,他也不肯说,再这样下去,是要生病的,咳,我看你和他处得不错,知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我……”杨麟犹豫要不要程采薇的事说出来,毕竟那涉及到陈错的隐私,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在背后嚼舌头的人,看着老林殷切的眼神,顿时有些进退两难。   “唉,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还不是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咳咳咳……”老林咳嗽得狠了,喝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小错这孩子,虽然走过一段弯路,但本性是最善良的,咳咳,发生那件事,对他来说,是个转折,更是个打击,咳咳,这些年,他一直活着那件事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他活得痛苦,自责,压抑,这些我都知道,你看他在学校里任劳任怨,看着是付出,其实是在赎罪啊!咳咳咳……”   老林喝了口水,歇了一会儿,又问:“那天送俊宁去县医院,他遇到什么人了吧?”   杨麟正琢磨着他话里的隐意,忽听他这么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那天在医院遇到程采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林。   “这就难怪了!”老林叹口气,一脸愁苦,“这都是冤孽啊!”   “老林,我不知道这话该不该问,陈错他,跟程采薇的父母,有什么过节吗?”   “哪有什么过节!”老林摇了摇头,“说起来,采薇的父亲原来也是咱们玉河小学的老师,后来调到了二中,还是小错的班主任。”   杨麟吃了一惊,原本猜测陈错和她父母结了仇,甚至失手杀死了他们,陈错也因这件事坐了牢,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这层关系。   老林也没看他,自顾自地说:“那年,小错刚去县里上初中,认识了一帮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小错从小在搏击馆学格斗术,隔三差五跟人打架,认识那帮人后,更是整天好勇斗狠,不服管教,咳咳,有一天,那帮人筹划着要去商场抢金柜,小错那时正在上课,接到他们的电话,也逃课跟着去了,咳咳咳……”   “抢金柜?”杨麟张着嘴震惊了好半天,“这是犯法的,陈错他,不会这么糊涂吧!”   老林拧着眉,叹了口气,“他那时已经十三岁,当然知道这是犯法的,可他满脑子都是哥们义气,只知道不去会被人瞧不起,也就不管不顾了!”   操!   那帮孙子应该就是方虎、斜眼他们了。   杨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说惋惜吧,好像并不贴切,说恨铁不成钢吧,有那么点,但也不全是。但有一点肯定的是,想把那时候的陈错揪出来打醒。   “那这跟程采薇的父亲有什么关系?”杨麟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又害怕得到证实。   “小错在班里有个不错的同学,把这事告诉了程老师。”老林连连叹气,“程老师知道以后,急得不行,边跑去周边的商场找人,边给小错打电话,咳咳,电话通了以后,小错死活就是不说他们在什么地方,后来,那帮人把电话抢过来,报了个地址,程老师就过去了……”   “然后呢?”杨麟急忙问。   “然后,程老师执意要带小错走,跟那帮人起了冲突,还打伤了那个叫方虎的头子,咳咳,可谁知,那方虎竟然随身带着刀,一怒之下,把程老师当场给捅死了!”   “啊?”杨麟惊得差点没握住水杯,他根本想象不出,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陈错就是因为这个,把方虎的眼睛打瞎的?”   老林点了点头,仿佛对他知道这件事并不意外,“出事之后,警察很快就过来封锁现场,他们调查了一番,发现行凶者是县领导的亲侄子,而死者并不是本地人,身边只有一个同样无权无势的妻子,一个刚满六岁的女儿,和一个刚刚出生小儿子,咳咳,他们耐不住上边施压,就把这件事按了下去。那时候,程老师的爱人刚刚生产完,又受到失去丈夫的打击,精神很快就崩溃了。再后来,方虎家给了程家一笔钱,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杨麟听得心怦怦直跳,“那方虎的眼睛……”   老林完全沉浸在回忆里,根本没听到他说话,“出了这件事之后,小错在看守所关了几天,放出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也不喝,任谁叫也不开门,咳,就这样过了三天,他突然藏了把刀在身上,把方虎约到县城东郊的公园,想杀了他给程老师报仇。”   “什么?”杨麟手猛地一抖,发现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老林停顿了一会儿,喘了几口气,“谁知,那方虎家里雇了两个保镖在他身边保护,小错刚抽出刀,就被夺了下来,咳咳,唉,他就是再能打,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虽然打瞎了方虎的一只右眼,却也被那俩保镖弄折了好几条肋骨和一条右腿。”   杨麟倒抽了口凉气,“那,方虎又是怎么坐牢的?”   “出了这种事,方虎家哪里会善罢甘休,一心想把小错弄死在派出所里,咳咳,多亏有个好心的老民警,费心费力地保护小错,才没让他们得逞。”老林喝了口水,面色稍缓了缓,“那时候,二中有几个和程老师交好的老师,写了封联名信给省教育厅,毕竟是学校老师出了事,二中的校长也还算正派,就默许了这件事,咳咳,后来,这事就闹到了省里。方虎那个官老爷大伯这才慌了,趁上面调查之前,来了出大义灭亲,按照司法程序,以‘故意杀人罪’判了方虎十五年。”   “那陈错呢?”杨麟问。   “小错那时候还不到十四岁,原本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可方虎毕竟瞎了一只眼,他家里咽不下这口气,强行给县里公检法施压,硬是让小错坐了两年牢。”   “那陈错的父母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就不管吗?”杨麟问。   老林又是一声哀叹,“那时候,小错的妈妈已经走了两年了,爸爸也去世了。”   杨麟张了张嘴,想起相框里那个女人,没说出一个字来。   “所以,程采薇才这么恨他?”杨麟喃喃地叨念一句,虽是疑问句,却字字透着肯定。   “采薇的妈妈受不了这刺激,没过多久,就喝农药自杀了,留下六岁的采薇和刚满月的小思。”老林摇摇头,叹道:“听说他家刚得了一笔抚慰金,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堆亲戚,赶着过来争夺采薇和小思的监护权,咳咳,最后,被一个远房表舅连哄带骗,把采薇哄回家,拿到了那笔抚慰金和两姐弟的监护权。   杨麟冷笑,“恐怕钱一到手,那个‘好心’的表舅就翻脸不认人了吧!”   老林叹了口气,“那个表舅把人接回家,没几天就露出了真面目,对采薇又是打又是骂,小思差点被他掐死在襁褓里,咳咳咳……”   老林气得不住咳嗽,杨麟见他杯子空了,忙拿起暖壶倒满水,老林喝了一口,顺了几口气,“好在小错一出狱就去打听他们姐弟俩的下落,那家人巴不得甩掉这两个包袱,小错没费什么劲,就把人接回来了。”   “那时候陈错才十五岁吧?自己都还没成年,怎么抚养这两姐弟啊?”   杨麟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也知道陈错自那以后肯定吃了不少苦,可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小错在里面边劳动,边学习,一出来就回二中参加了中考,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校,咳咳,师范学校学费不高,小错又申请了助学金,把打工挣来的钱全花在了采薇和小思身上,自己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读完两年中专就回咱们玉河小学教书了。”   杨麟听得心里一阵阵发苦,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来的那天,听人说陈错是采薇的爸爸,这又是怎么回事?”   “采薇刚被接回来的时候,精神有些失常,对小错极为依赖,每天跟在他身后叫爸爸,叫了好些年,咳咳,直到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才从别人那里听说了父亲的死因,对小错也怨恨起来。”老林说到最后,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   回屋的时候,杨麟的脑子还是蒙的,完全无法消化这些讯息。   害死自己的老师,打瞎方虎的右眼,坐牢,考师范学校,抚养程家姐弟,到玉河小学教书,被程采薇怨恨。   桩桩件件都是杨麟无法想象,更加无法承受的重担和枷锁,陈错竟然背负了这么多年,更遑论心理上的负罪感带来的痛苦和煎熬。怪不得老林说他是在赎罪,怪不得他不愿意接打电话,就是这个电话,点燃了罪恶的引信,让一切失控,最终酿成了谁也无法收场的惨剧。   这一晚,杨麟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陈错拿着刀找方虎拼命的场景。   门被轻轻推开,陈错又是很晚才回来。   这些天,他总是在杨麟睡着之后才进屋,并非还在伤心采薇的事,那件事,只是个契机,把他重新拉回冰冷现实、麻木生命的契机,那记打在采薇脸上的耳光,真正打醒的,却是他陈错自己。   他强忍着不去看对床的少年,那个不断散发着令人上瘾的温度,让他忍不住想靠过去,再靠近一点的太阳,那个永远生机勃勃,带给他一次又一次感动与惊喜的天使,那个骤然闯进他心里,却隐忍着,不能让他察觉到分毫的男孩。   从那把刀插进老师胸膛的那一刻,他此后的生命就注定只能是冰冷的、灰暗的、低贱的,丝毫的光明和暖意,都是对过往罪孽的讽刺,让他忍不住靠近那些美好的同时,不得不承受成百上千倍的绝望和痛苦,他没资格,更不配得到这样的美好。   ☆、巧填词情暖陈错   就像是连锁反应,自那晚后,关心陈错的人接二连三地蹦出来。   一大早,杨麟就被苏莹拉去询问陈错的状况,好不容易费尽口舌把她安抚好,又被程吉思那个倒霉孩子堵在了厕所门口。   “你要干嘛?”杨麟看着一脸严肃,跟个小大人似的男孩,“我可是把陈错活着带回来了,你怎么还一副要砍死我的表情?”   “谁要砍你了?”程吉思斜了他一眼,“先留你一命,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说吧,老师我就喜欢不懂就问的好学生。”杨麟拍了拍他的头。   “别碰我!”程吉思甩开他的手,一脸不耐烦,“我问你,你跟陈错去县医院那天,看见谁了?”   “你真想知道?”杨麟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   “废话!”程吉思别开眼,“快说!”   “你姐。”   听到这话,程吉思顿时不吭声了,小而俊秀的眉心渐渐蹙紧,过了半天,才蹦出一句,“她说什么了?”   杨麟看着他,不答反问,“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恨陈错?”   这话问得突兀,但程吉思何等聪明,小脑瓜一转,就明白了他指的什么,“你都知道了?”   杨麟点点头,“前天晚上,老林都跟我说了。”   “你怎么看?”程吉思忽然问。   “什么?”   “你不是说,不懂就问么!”程吉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该恨他么?”   杨麟失笑,看他眼神要喷火,赶紧敛容,“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想恨就恨,不想恨就不恨,全在于你的心。”杨麟指了指他的胸口。   程吉思低着头,没说话。   杨麟看着他微微皱起的小脸,心跳有些加快。   “我不恨他。”过了半天,他才忽然冒出一句,“我没见过我爸妈,我只知道,是他把我养大的,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死了!”   杨麟虽然故作轻松,但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那根弦骤然松下来,看这小刺头,怎么看怎么可爱。   “还有问题吗?”杨麟摸摸他的头,“没有就回去上课。”   程吉思出奇地没反抗,任由他胡噜,“他天天摆着一副死人脸,烦死了,你快想个办法,哄哄他!”   “我?”杨麟差点绊个跟头,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从哪看出我会哄人的?”   程吉思看着他,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他前一阵天天跟你在一起,笑得次数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说你不会哄人,鬼才信呢!”   “嘿!”杨麟指着他,竟无法反驳,“好吧,你说怎么哄?”   程吉思又是一副看白痴的眼神,“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干嘛?”   杨麟被他怼得没脾气,心里却同意他的想法。   是得想个办法让老陈醋开心一下了,再这么下去,非得被他的低气压给闷死。   “总得给个方向吧!”杨麟说。   “要不,搞个集体活动什么的,热闹热闹?”程吉思提议。   “集体活动的话……”杨麟摸了摸下巴,“运动会怎么样?”   “切!”程吉思嗤笑,“每个年级就一个班,谁跟谁比,低年级跟高年级比?你是白痴吗?”   “不许说脏话!”杨麟拍了一下他脑袋,想了想,“也是哈,那,拔河?”   还没等程吉思露出嫌弃的表情,他先自我否定,“不行不行,性质一样的。”   “那,秋游怎么样?”杨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来了兴致,“买点肉和串什么的,在玉河边铺个摊,拉上学生和陈错,边吃边喝边烤,怎么样?”   “你是吃了喝了美了,陈错就能高兴了?别忘了我们的目的,ok?”程吉思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吧!”杨麟有点郁闷,“学校的活动就那几项,运动会、拔河、足球比赛、篮球比赛、合唱比赛、春游、秋游,还有什么,我也想不出来了!”   “合唱比赛。”程吉思忽然说。   “啥?”这回轮到杨麟翻白眼了,“你确定,唱个歌,就能把陈错唱高兴了?”   “那得看唱什么!”程吉思故作深沉,“黄河大合唱什么的,肯定没戏!”   “那什么有戏?”杨麟挑了挑眉,“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什么鬼?”程吉思看他一眼,明显没听过。   “好吧好吧,那你说唱啥?”杨麟说。   “你找一首好听的歌,重新填词。”程吉思拍了下他的胳膊。   “什么?”杨麟半天才反应过来,抱臂看着他,“你倒是挺会想啊!”   “哄人嘛,总得有点诚意。”程吉思踮起脚,拍了拍他肩膀,“交给你了!”   “哎,你说清楚,怎么就交给我了?”莫名其妙多了个填词的活,杨麟急了。   程吉思耸耸肩,“我只是个小学生,不交给你交给谁?”   “就你,还小学生?”杨麟气笑了,“小学生能有你这么多心眼?”   程吉思看着他,没吭声。   杨麟嘴角勾起一个友好的弧度,“不好意思啊小朋友,小爷我天生就不是填词作曲的料,你另请高明吧,啊!”说完,越过他往教室走。   “我看你手好得差不多了……”程吉思幽幽说了一句,走到他身侧,回以一个纯真的微笑,“明天的板书,你自己写吧,啊!”   杨麟看着那个得意洋洋的背影,才反应过来,合着他早就计划好了,就等着自己上钩呢!   不愧是陈腹黑教出来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学会给人下套了,长大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杨麟咬着牙吐槽。   当晚,杨麟就找老林说了合唱比赛的想法,老林欣然同意,还召集三位班主任,开了个小会。   “不行!”   陈错直接拒绝,“现在的课时本来就紧张,哪有时间办什么合唱比赛,而且也没意义!”   “陈老师这话就不对了。”苏莹微微一笑,“适当开展集体活动,不但可以培养学生的协作能力,还可以挖掘学生的潜力,因材施教,我觉得很有意义啊,我同意!”   “听听咱们重点大学高材生这格局”,杨麟朝苏莹竖起大拇指,顺便睨了陈错一眼,“跟某些个井底之蛙,就是不一样!”   三票对一票,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合唱比赛的事,就这么敲定了,比赛时间就定在九月三十号,国庆假期的前一天。   接下来就是找歌填词了。   杨麟躺在床上,打开手机音乐软件,把收藏的曲目挨个翻了一遍,除了个别几首情歌,剩下的全是摇滚乐。   总不能拉着一帮学生上去唱摇滚吧!   杨麟搓了把脸,正好陈错洗完澡推门进屋,衣服半敞半掩地搭在身上,头发湿漉漉的,透着一种禁欲的诱惑。   “歌选好了?”杨麟别开眼,咳嗽一声。   “嗯。”   “这么快?”杨麟翻个身,有些好奇,“唱什么?”   “《黄河大合唱》。”陈错丢下一句,坐在书桌旁,开始批改作业。   “切。”杨麟撇撇嘴,“真没创意!”   说完这句,他隐隐期待陈错能反问一句。   然而,并没有,陈错对这事显然没半点上心,纯属糊弄差事。   直到别的年级都开始排练了,杨麟也没想好到底唱什么。   然后,毫无意外,又被程小腹黑给堵了,还是在厕所。   “弄得怎么样了?”程吉思开门见山。   “差,差不多了吧!”   杨麟被他盯得有点心虚,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连歌还没选好,只怕小命不保。   程吉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选的什么歌,给我听听!”   杨麟脑子空空,只剩下求生欲。   先随便找一首糊弄一下吧!他要是觉得不靠谱,就有理由继续挑了,杨麟想。   他淡定地打开手机,火速地扫了眼歌单,仓促之间,在一堆英文摇滚歌名里,挑了那首唯一的中文歌,然后举到程吉思面前,“就是这首!”   “真的爱你?”程吉思一字字念出来,显然没听过,“放一个听听!”   按下播放键,激昂中略带悲伤的曲调倾泻而出,配合着沙哑而高亢的男声,让人不由沉醉其中。   “不错!”   一曲结束,程吉思点点头,“就是一句没听懂。”   杨麟“噗嗤”笑出来,摸摸他的脑袋,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随便放一首,竟然对了他的口味。   “这是首粤语歌,你当然听不懂了。”   “词呢?”程吉思忽然问。   “什么?”   “你填的词。”程吉思白了他一眼,“你不会让我们唱这个粤语吧?”   “怎么可能!”杨麟嗤笑,接着打马虎眼,“词么,已经写完了,不过还得再推敲推敲,过两天再给你看。”   程吉思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行吧,那你抓紧啊,只有一周的时间了。”   困扰他好几天的选歌,居然就这么搞定了?   杨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总算搞定了一件事,还是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填词了。   他打开那首歌,对照着歌词听了十几遍,听到最后,居然有点想哭。   这首歌是BEYOUNG乐队比较经典的一首,传唱度非常高,他听过无数遍,但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揣摩歌词的意味,还是头一回。   这是乐队主唱写给母亲的一首歌,歌词没有过多的修饰,寥寥几句,温馨中透着坚毅,写出了对母亲的感谢。   亲情之伟大,在于无条件付出,不求回报。   那陈错呢,他为学生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杨麟越琢磨越觉得这首歌合适,竟然让他歪打正着,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有了思路,填词就比较顺利了。   两小时后,一首由杨麟作词、黄家驹作曲的合唱版《真的爱你》横空出世。   “一个人在迷惘的时候,总是幻想逐梦的自由,世界终归还是宽容,缘分让我们邂逅……”程吉思边念边皱眉,“这是什么,情书吗?”   杨麟被他说的老脸一红,板着脸辩解,“这是歌词,歌词,怎么会是情书!”   “又是缘分,又是邂逅的,这也太肉麻了吧!”程吉思一脸嫌弃。   “那你来!”杨麟觉得丢了面子,没好气地哼一声,“写成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好吗!老子又不是林夕,你还指望多高深,多工整啊!”   “挺好的!”程吉思忽然改口,看着他,勾了下嘴角,“不煽情,不肉麻点,怎么哄人,对不对?”   杨麟盯着这头狡猾无比的小狼崽,总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天真的大白兔。   还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不过,这首歌从头到尾合唱,就没意思了。”杨麟似笑非笑。   “什么意思?”程吉思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狐疑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得有个领唱。”   “领唱?”程吉思瞪大眼,脸色终于变了,“你别看我,我可五音不全,才不要当什么破领唱!”   “你可是班长,这主意又是你想出来的,你不领谁领?”杨麟抱着胳膊,优哉地看着他。   “谁爱领谁领,反正我不……”   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喷嚏声给打断了。   杨麟和程吉思回头一看,一个小脑袋正在墙根下探过来又缩回去。   “方程,给我出来!”杨麟喝了一声。   “杨老师”,方程见被发现,哈皮狗似地跑过来,笑得贱兮兮,“您有啥吩咐?”   “他!”还没等杨麟发话,程吉思忽然一把把他薅过来,“让他领唱。”   “啥?领啥唱?”方程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俩。   “方程啊,合唱比赛的事你听说了吧?”杨麟把他拉到一边。   “嗯嗯。”方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当然听说啦,同学都可兴奋了,杨老师,我看别的年级都已经开始排练了,咱们班唱什么呀?”   “曲目已经定好了,歌词是老师重新填的。“杨麟把歌词递给他,”哝,就是这个。”   方程接过来,边读边张大嘴巴,等读完,嘴已张成了“O”形,“杨老师,这是您写的?您好厉害,我太佩服您了,您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杨麟被他夸得挺受用,听到程吉思一声冷嘲,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   “那个,这首歌需要两个领唱,老师听说你唱歌好听,决定让你做其中一个!”   “真的?”方程受宠若惊,赶紧拍胸脯保证,“放心吧杨老师,我一定好好唱,给您拿个第一回来!对了,另一个领唱定好了吗?我可以给您推荐哦!”   杨麟满意地拍拍他的头,往旁边瞟了一眼,“定好了,就是他。”   “啥?他?”方程指着程吉思,一脸不可置信,一下秒没绷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咳嗽,“咳咳,杨老师,您还不知道吧,这家伙唱歌跑调,让他领唱,咱们绝对稳拿倒数第一!”   “你他妈找死呢吧!”程吉思猛地拽过方程的衣领,按在墙上,脸涨得通红,“再说一句试试!”   “哎哎,你俩怎么回事,当我是死的?”杨麟憋住笑,把他俩拽开,对着方程训话,“同学之间应该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程同学唱得不好,你应该教他,而不是取笑他!这样吧,方程,你就负责教程吉思唱好这首歌,下周一我检查。”   “保证完成任务!”方程突然立正,行了个军礼。   程吉思看都懒得看他,摆着张臭脸,瞪着杨麟,“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领唱的,你找别人吧!”说完就转身往教室走。   “站住!”杨麟把他拉到一边,“你忘了陈错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的?”   程吉思一愣,杨麟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的,陈错把你看得很重,由你来领唱,肯定比别人更能让他开心,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跟你姐有什么区别?”   闻言,程吉思猛地抬头看他,半天终于屈服了,“唱就唱,不过,我不用他教!”说完掉头跑了。   ☆、真假耶告白陈错   玉河小学自建校以来,从来没搞过什么集体活动,合唱比赛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学校就像炸了锅,瞬间成了所有学生的课间谈资。   陈错本来没心情弄这些,就想找个简单的歌,让学生随便唱唱得了。可看着那一张张兴奋的小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又不忍心糊弄了事。   学校条件艰苦,而且对学生而言,学习本身就是件无趣的苦差事,他带的两个年级,每天基本上人就没齐过。反而是排练这几天,不管家远的,家近的,唱得好的,唱得赖的,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人数空前齐整,精神头也是空前高涨。   陈错不得不改变想法,从选歌开始,认真对待。下午放学后,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教唱、排练、示范、指挥,每天欢笑不断,和学生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反观隔壁中年级,消息传出一个星期了,还没有一点动静。   想起那天杨麟问他选了什么歌,他本想反问一句的,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他在自己与那少年之间,设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道的强烈的暖阳,他拼命地控制自己不去触碰,一旦屏障被打破,那份追光的渴望将如藤蔓般蔓延疯长,再也无法遏制,可又忍不住生出窥视的念头。   又过了几天,他照例结束一小时的排练,出去担水,回来时,苏莹恰好在厨房,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然后就聊起了合唱比赛的事,开启大型商业互吹现场。   “陈老师,听说你们的《保卫黄河》还分了重唱,一定很震撼吧!”苏莹边切菜边说。   陈错把水倒进水缸,“就是常规的合唱,没什么特别的,倒是苏老师你们,听说还有领唱,挺有新意的!”   “这也不算什么新鲜的。”苏莹笑了笑,“听说杨老师他们也有领唱,而且唱的还是流行歌曲呢!”   陈错动作一顿,故作不经意地问,“是么,唱的什么?”   “秘密!”苏莹俏皮一笑,“比赛那天就知道了。”   流行歌曲?倒是挺符合小杨同志一贯的风格。   九月三十日,星期五,天气晴朗无云。   “在这个秋风送爽,丹桂飘香的金秋九月,我们满怀热情,咳咳,用歌声编织收获的希望……”   台上,林校长深情地念着俗套的开场白,三位班主任被带到一旁抽签,确定比赛顺序。   “还好还好,不是第一个!”苏莹一点点捻开纸条,看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   杨麟随手拿了个纸条,往陈错那边瞄了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展开纸条,看不出端倪,收回目光,打开了自己的纸条。   是个“三”字。   也就是,最后一个出场。   杨麟满意地挑了下嘴角。   最精彩的,当然要用来压轴咯!   台上,老林的滔滔不绝终于接近尾声,“……下面我宣布,玉河小学第一届“情满校园”合唱比赛,现在开始!”   台下,掌声雷动。   首先上场的是高年级。   三排五十个学生有序上场,个个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看着这些天真稚嫩的面孔,杨麟忍不住又是一阵感慨。   曾几何时,他最讨厌的就是学校这些无聊的集体活动,没想到,如今竟成了发起者和组织者,真是天道轮回,世事无常啊!   前奏缓缓响起。   只见陈错缓缓走到台前站定,双手抬到胸前,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起拍。   高亢的齐唱从台上传来,激昂顿挫,整齐划一。   陈错面对台上指挥,动作明确有力,高低得当,干净利落。   第一部分过后,便是男女声轮唱,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滚滚奔流,势不可挡。   杨麟听得呆了,这歌本就激昂高亢,极富感染力,再经过男女轮唱层层渲染,还真唱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不过,轮唱部分,配合起来也是极难的,尤其对于一帮小学生,要让他们弄懂,再配合好,肯定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老陈醋还是挺上心的嘛!   杨麟看着面对台上认真指挥的陈错,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最后一部分齐唱接近尾声,将气氛推向了高潮,随着陈错右手握拳向上一扬,尾声顿收,合唱结束。   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学生依次有序下台,陈错也回到了教师席。   “陈老师,你们表现得太棒了!”苏莹转过头,向陈错竖起大拇指。   陈错笑笑没说话,微微偏头,用余光瞥了杨麟一眼,然后愣住了。   那少年两只手臂高高抬起,朝他了比个心。   接下来是苏莹所带的低年级。   四十多个学生分成四组,在台上站成四个小方阵,每个方阵前有一个领唱,两男两女。   《明天会更好》的前奏缓缓响起,一扫之前的雷霆之势,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领唱依次开口,伴随着手上的动作,个个面带笑容,纯净而美好。   低年级的声音本就稚嫩,再配上低柔舒缓的曲调,给人一种天使飞过人间的感觉。如果说陈错那首是激发人们奋起反抗的勇气,苏莹这首就是对世界和平的美好希冀和向往。   一曲结束,掌声响起,但比之前弱了些。   最后轮到中年级出场。   杨麟大喇喇地坐在教师席上,看着学生走上台,站好队。   两个领唱站在台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听着底下女生扯着嗓子叫程吉思的名字,杨麟才真正领略到帅哥学霸的魅力是不分年龄的。   陈错看着台上领唱的少年,眼神中难掩惊诧,然后是由衷的叹服,小杨同志本事不小,居然能说服这小霸王领唱。   摇滚乐激亢的前奏一起,台下又是一阵骚动。   虽然陈错已知道他选的是流行歌曲,却没想到居然是摇滚乐,偏头看了一眼,见小杨老师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一副胸有成竹,舍我其谁的样子,嘴角不觉微微扬起。   不过,以他对小杨同志的了解,这歌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个人在迷惘的时候,总是幻想逐梦的自由……”   程吉思低沉的声音响起,陈错嘴角的弧度慢慢扩散,果然还有玄机。   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就被震惊所取代。   前半部分结束,间奏响起,程吉思的声音却没有停。   “谨将这首歌献给我们最可爱、最可敬的陈老师,没有你,就没有坐在教室里学知识的我们,我们是,真的爱你!”   然后集体把手举过头顶,比了个心。   这话一出,陈错就像被雷击中,怔怔地定在原地,直到后半部分响起,他才慢慢回神,仔细体味起歌词的含义。   一个人在迷惘的时候,   总是幻想逐梦的自由,   世界终归还是宽容,   缘分让我们邂逅。   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   舔舐难以痊愈的伤口,   前尘终究无法挽留,   前路纷扰何忘忧。   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   让我睁眼看到这世界。   天上星光地上的烛光,   希冀绽放美好时光,   只有你知道我的迷惘。   凄冷雨夜谁解我悲伤   依稀入梦伴我闯荡,   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   这套操作打得猝不及防,连校长也是既惊诧又欣慰,一脸慈爱地冲着杨麟连连点头,弄得杨麟都不好意思起来。   曲终人散,陈错还在细细体会歌词的含义,直到苏莹示意他要宣布比赛结果了,他才木然地挪到班级的正后方。   比赛结果毫无悬念,中年级的《真的爱你》获得第一名,低年级的《明天会更好》和高年级的《保卫黄河》并列第二名。   杨麟和学生笑闹成一团,抽空往陈错那边看了一眼。   陈错也正盯着他看,眼里有震惊,有感动,有茫然,有凄楚,看得杨麟心莫名揪在一起,生出一种想过去抱抱他的冲动。   理智还没来得及阻止,脚下已经开始行动了。   当他反应过来,陈错已经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西面八方响起了掌声,这掌声竟比合唱结束时还要热烈,但无疑是感动的,真挚的,可杨麟竟从中听出了羞耻的意味。   他强自压下难以启齿的秘辛,松开手,故作轻松地朝他肩头捶了一拳,“有什么事,别憋着,我们都在这呢,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   话音刚落,就被带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这回轮到杨麟愣住了。   这这这,什么情况?   如果说刚才还可以理解为安慰的抱抱,那这个,就有点牵强了吧!   当然,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掌声再次响起,而且比刚才的更真挚,更令人感动。   当然,想靠一首歌就化解他这么多年的心结,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效果还算是比较明显,虽然还没回到之前那种玩笑调侃的程度,但他至少不再冷着一张脸了。   晚上,老林设了庆功宴。   “小杨、小苏、小错,这段时间你们又是上课,又是排练,真是辛苦了!”老林端起酒杯,“我代表学校和学生感谢你们,先干为敬啊!”   “校长说得哪里话,集体活动本来就是教学的一部分,是咱们的分内之事,哪里谈得上辛苦!”苏莹笑着看了眼陈错,“倒是陈老师,这阵子既要忙着排练,又要顾着学校的杂事,才是真的辛苦呢!”   “苏老师说的是,来,小错,我敬你一杯!”老林又倒了杯酒,朝陈错扬了扬。   “校长,您这是干什么?”陈错忙站起来推辞,“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这样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如果别人说这样的话,八成是在自谦,心里自然是受之无愧的。可杨麟看着陈错那慌张的模样,心里明白,他是真的无地自容了。   杨麟摇摇头,正想夹口菜吃,话题忽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没想到杨老师还会填词,果然真人不露相,今天真是让咱们开了眼!”苏莹笑着说,“这词写得真好,如果用来追女孩子,肯定啊,一追一个准!”   啪!   杨麟手里的筷子冷不防掉到桌子上,自己也被菜呛了一口。   身旁立刻传来椅子推拉的声音,陈错忙起身拿了双新筷子,倒了杯水递给他。   “咳咳咳,苏老师过奖了,其实就是一首打油词,咳咳,拿不出手的。”杨麟接过水喝了一口,背上冷汗直流。   苏莹看着陈错的动作,心里酸得发苦,不再作声了。   ☆、矸石山强吻陈错   一顿饭吃得莫名其妙,各怀心思,不到半个小时就散场了。   夜里,杨麟辗转反侧,反复琢磨苏莹话里的意思。   她这是发现了吧?   还是,只是一句玩笑话,自己过度解读了?   应当是这样的,毕竟正常人谁会往那方面想。而且歌词是从学生嘴里唱出来的,站在学生的角度看,完全是一片赤子之心,绝对没有问题。   他自我安慰了一番,心里舒服多了。刚要睡着,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那陈错呢?他听出来了吗?   还有那个拥抱,只是表达一下感谢之情,没有别的意思的,对吧?   一定是这样的,否则以他的为人,如果知道歌词里还藏着这层心思,只怕会避自己如蛇蝎吧!   不过,看他吃饭时对自己的关心,杨麟敢肯定,绝对没有任何尴尬和膈应的情绪在。想到这里,他才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自己这番心思,居然付诸东流,就这样翻篇了,听着对床沉稳的呼吸,他竟又有些不甘。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整夜,直到天空泛白,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天一睁眼,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美好的‘十一’假期第一天,居然就这么荒废过去了。   杨麟揉了揉头发,拖着沉重的身子去浴室洗了把脸。出来时往厨房前扫了一眼,随即瞪大眼睛。   这又是什么骚操作?   厨房前,陈错正围着个火炉子,往里面抹黄泥。   “你,在干什么?”杨麟走过去,狐疑地问。   “搪炉子。”陈错答,手上动作没停。   “生火用的?”杨麟继续问。   陈错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呵呵,好神奇,那你继续弄吧!”杨麟尬笑两声,准备离开。   “等等。”陈错叫住他,犹豫了一下,“那首歌……”   听到这三个字,杨麟脑子瞬间清醒了,回头忐忑地看着他。   “那首歌的歌词,能抄一份给我吗?”陈错看着他,“昨天,我没记全。”   “好说,好说。”杨麟松了口气,“我现在就回去抄。”说完就要开溜。   “杨老师。”陈错再次把他叫住。   杨麟回头,听到他说,“谢谢你。”   谢谢你!   这不是杨麟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这三个字,但这回听到耳朵里,味道似乎变了,有些酸酸的。   那种感觉,就像给喜欢的人暗示,却被婉拒,还被发了好人卡。   思及此,杨麟情绪有些低落,不过,昨晚那种纠结忐忑的心理却消失了。   没结果,也是一种结果吧!好在还可以做两年同事,杨麟自我安慰。   但两年以后呢?   ……   管他呢,爱谁谁吧!   杨麟突然觉得自己矫情的要死,实在不像平时潇洒的做派。   他甩了甩头,回屋准备抄歌词。   本子准备好了,笔也就位了,杨麟翻出之前的草稿,深吸口气,开始下笔抄。   “这他妈是人字么?”杨麟一口气抄完,停笔审视了一番,第一次对自己的狗爬字如此嫌弃。   撕了,重抄。   撕,抄。   撕撕撕……   直到厚厚的笔记本被撕得只剩下三分之一,他才终于放下笔,甩了甩手,小心翼翼地拿起写好的歌词,仔细读了读,读着读着,就唱了起来。   陈错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自我陶醉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抄好了?”   乍然听到这声音,杨麟就像只受惊的猫,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他赶紧站起来,挡住桌子,但那一张张雪白的纸片,还是没藏住探出头来。   陈错扫了一眼,心里一暖,破天荒地没有去调侃他,“晚饭做好了,出来吃吧。”   “哦。”杨麟拿起抄好的歌词,走过去,递给他,“我字丑,别嫌弃啊。”   陈错接过来看了一眼,“不丑,挺好的。”   到了厨房,没见到别人,杨麟纳闷,“老林和苏老师呢?”   “老林回家了,苏莹去了县城。”陈错边盛饭边说。   “她自己去了?你没送她?”杨麟问。   “没有,她搭老乡的顺风车去的。”   “哦。”   半晌沉默,杨麟有些别扭,边吃边没话找话,“头一次见老林回家,他家里都谁在?”   “没人。”陈错说,“老林的家人,很早就离开这里了。”   杨麟愣了一下,倒是没太惊讶,毕竟,没人愿意长期生活在这里。   “你有什么安排?”陈错忽然问,“要回家吗?”   杨麟怔了怔,想起老爸那张脸,撇撇嘴,“不了,一来回太折腾,懒得动。”   陈错看了看他,没说话。   “那你呢?”杨麟问,“这几天,有什么安排?”   “干活。”陈错说,“过了‘十一’天气就该冷了,我明天得去趟矸石山,把冬天的煤存够。”   “矸石山,是什么山?在哪?”杨麟觉得,自己在这里就是个白痴。   “就是煤矸石和废渣堆积而成的山,就在附近的玉河煤矿里。”陈错耐心解释。   “哦。”杨麟一知半解,有些好奇,“我跟你去。”   “你确定?”陈错放下筷子,看着他,“那上面很脏很危险,而且,很辛苦的。”   杨麟被他怀疑的眼神瞧得十分不爽,“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而且上面很滑,得穿胶鞋。”陈错继续说。   “穿就穿,老子又不是没穿过!”杨麟没好气地说。   “而且……”   “你丫有完没完?”杨麟打断他,“婆婆妈妈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陈错没说话,直直地盯着他。   杨麟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刚要发飙,就听他说,“行吧,去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麟就被陈错叫起来。   他打着哈欠,往窗外望了望,又看了眼手机,“操,才三点,鸡都还没起呢吧?”   “矿车夜里过,得早点过去抢位置,白天人多,基本上就捡不到了,而且晒。”陈错边解释边从柜子里拿出套深蓝色的衣服递给他,“给,穿这个。”   “哦。”杨麟艰难地爬起来,拿过衣服看了眼,果然是玉河煤矿的工服,左胸前印着矿名,红得扎眼。   洗完脸,杨麟才稍稍清醒些,看着陈错把篓子、铁耙子、手套之类的东西往侉子车斗里扔,“啧啧”两声,居然有些兴奋。   “上来。”一切准备就绪,陈错骑上车,示意杨麟坐后面。   山里的秋天来得早,刚入十月,夜风已经冷得刺骨了。   杨麟坐在陈错身后,四下里一片漆黑,寂静一片,只有摩托车轰鸣的引擎声,衣服被吹透,杨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不自觉往前方唯一的热源靠了靠。   一进矿区,就有了路灯,照着个别脚步匆匆,赶着上早班的矿工。   “这里的人,这么早就上班啊?”杨麟问。   “嗯,矿上是早中晚三班倒,早班五点下井。”陈错说。   杨麟点点头,又问,“你这么了解,在这儿干过?”   “嗯。”陈错微微偏过头,“寒暑假会来打个零工。”   杨麟抬头,正看到他的侧脸,硬朗、坚毅、棱角分明,心像猝不及防挨了一拳,接着就是一阵钝痛,明明这人就在眼前,可就是莫名地,很想他。   没一会儿就到了矿口,镀金的“玉河煤矿”牌子高高悬挂在联合建筑上,下面灯火通明,偶尔有三三两两赶着去井口的矿工经过。   陈错从矿口经过,没停,继续往矿山深处开,刚才那片光亮如昙花一现,越往前开,路越黑得可怕,耳边呼呼的风声如恶鬼咆哮,杨麟坐在后座上,脊背直发凉,频频往身后看。   “前边就是了。”陈错指着前方不远处说了句。   杨麟歪过头,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漆黑的夜,勾勒出矸石山大致的轮廓,圆锥状的小山,一道长长的轨道从山下直达山顶,两串豆大的灯光分列两侧,除此之外,还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散布在山上,忽明忽暗地闪动着。   杨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好奇心登时被勾起,“山上那些亮点是什么?”   “人。”陈错说,“跟我们一样,来捡煤的人。”   “哦。”杨麟恍然,“人还不少呢,咱们得抓紧啦!”   说话间,就到了山脚下。   路旁停满了三轮车、独轮车,居然还有一头小毛驴。   杨麟凑上去,照着驴屁股拍了一下,那驴受惊,向后狂尥蹶子,要不是他闪得快,就要断子绝孙了。   “嘿,脾气还挺冲!”杨麟朝它吐了吐舌头,回头一看,陈错已经把车斗里的工具分成了两份。   篓子、耙子、手套,防毒口罩,还有带头灯的矿帽。   杨麟蹲下身,拿起矿帽摸了半天,才找到头灯的开关,打开戴在头上。回身一看,陈错已经戴好了矿帽、手套和口罩,背起篓子,手里还拿了三个大竹筐。   看他这样子,活脱脱就是电视上,宣传安全生产的明星大使。   杨麟打量了半天,照猫画虎地穿戴好,跟着他上了山。   到了山上,杨麟才明白这“矸石山”名字的由来。   脚下踩的是成堆的煤矸石,风一吹,卷起滚滚黑烟,鼻子里满是硫磺的味道,呛得他眼泪差点流出来。   “阿嚏!”   “怎么样?”陈错走到他身边。   “没事。”杨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吸了吸鼻子,“走吧,离山顶还有一段,矿车马上来了,咱们得快点。”   “就在这吧。”陈错把篓子卸下来,弯下腰,拿起耙子开始抓煤。   “在这?”杨麟四下看了看,还没到半山腰,而大部分亮点都集中在山顶,大概那才是需要“抢”的好位置。   “矿车是开到山顶,把煤矸石往下倒吧?”杨麟问。   “嗯。”陈错手上一顿。   “那山顶才能捡到最多、最好的煤,在这,能捡到个屁!”杨麟知道他是在顾着自己,可就是不想被他这样“照顾”,被他看扁,干脆赌气拉他的胳膊,“走,去上面。”   “杨老师。”陈错反握住他的手,“来之前我说过,这山上很危险,是真的危险,你看咱们脚下的石头,是松的,一个不留神摔下去,骨折都算轻的,你没来过这里,更得小心,我不敢冒这个险,你懂吗?”   听着他的“忠言逆耳”,手被他握着,杨麟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说话,“那咱们这趟,不是白来了?”   “怎么会!”陈错笑了,抓起一大块煤,扬了扬,“这山叫矸石山,满山都是煤,随便捡捡就是一大筐,怎么会白来呢!”   说话间,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杨麟偏头一看,不远处,几节装满煤矸石的矿车沿着轨道开上来。   杨麟跟着矿车往上走了一段,看着上面灯光攒动,像极了等待偶像出场的演唱会现场。   矿车缓缓开到最高点,停了片刻,车斗向下一翻,满车的煤矸石顺着山顶滚滚而下,整座山顿时被黑烟笼罩,遮天蔽月,顷刻便从山顶扩散至山下。   杨麟被粉尘迷了眼,蛰得生疼,恰好此时又起了一阵大风,加速了黑烟的蔓延。杨麟被吹得身子一晃,脚下石头松动,重心一失,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顺着山坡骨碌碌往下滚。   刹那间天旋地转,身子被硌得生疼。   就在此时,一道急促的呼喊传过来,接着右臂被一只手拉住,但转瞬就被下坠的力道拽了下去。   身子被紧紧搂住,杨麟把头埋在他胸前,身上已经疼得麻木,不知过了多久,翻滚终于停下来,这一瞬,时间都似乎静止了。   等那阵眩晕过去,杨麟睁开眼,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男孩,脸黑得连亲娘都认不出来,口罩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只余一双曜石般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着光,还有一双薄薄的,微微张开的唇,似在诱人品尝。   不知道刚刚是不是把魂摔出去了,这一刻,杨麟的大脑是短路的,缺氧的,一切动作只能跟着本能走。   所以,当他的唇轻轻贴上陈错的时,意识还在神游天外,迟迟没有归位。   ☆、捡肥皂陈错共浴   杨麟幻想过和陈错亲吻,还不止一次,但他从没想过,居然是在乌漆抹黑的矸石山上,还是在两个人都一脸黑灰的情况下。   最可恨的是,那厮事后居然装作没发生过,拍拍屁股起来继续捡煤了,留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杨麟在回神的那一刹那,心里对陈错的反应闪过无数种猜测。   正常来说,不该是起来揍他一顿吗?   不过,以陈错的性格,估计没有什么杀父夺妻的深仇大恨,是不会对人动手的。   但还有一种可能,杨麟窃窃地想,他没有拒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还没往深了想,杨麟立马甩甩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甩了出去。   再次陷入自我纠结的怪圈,杨麟说不出的烦躁。   要杀要剐倒是给句话啊,这算什么。   不过烦归烦,他的脸皮还没厚到主动去询问被强吻者是什么感受,所以只能不停地往后篓里扔“煤”,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陈错余光瞄着他,抿着嘴默默笑了笑,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耙子走过去,“哎哎,别扔了,你准备背一筐石头回去么?”   “你不是喜欢装哑巴吗?接着装啊!”杨麟赌气地斜了他一眼,低头接着捡石头。   陈错没吭声,捡起一款黑得发亮的煤块,递到他跟前,“哝,这个才是煤,别再捡石头了。”   杨麟哼了一声,心里虽然憋气,可还是把篓子里的石头倒掉,照着他给的样本,在地上挑拣起来。   生气归生气,活还是要干的,毕竟已经因为他放弃了好位置,再捡一筐石头回去,就真的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了。   两个小时不到,他们就捡了整整五大筐。   东方渐渐泛白,陈错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起身招呼杨麟,“可以了,收工吧。”   杨麟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双腿直打软,站起身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才背着篓子,抱起筐,跟着陈错往山下走。   装好车,杨麟跨坐在陈错身后,已经没了力气,索性把上半身摊在他背上,累得直哼唧。   “你还好吗?”陈错偏过头,眉间写满担忧。   “只剩半条命了……”杨麟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句,接着就伏在他背上不省人事。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摩托车的前座上,原本坐在这的人,却不知去向。   杨麟爬起来,刚想抬手揉眼睛,想起手上全是煤灰,又收了回去,眯着眼四下看了看。   此时,天已经大亮,周围的一切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灰突突的矸石山早已不见踪影,面前是一大片低矮的平房门脸,一根粗长的烟囱往外呼呼地冒着白气,像是锅炉房,不远处是他们之前路过的煤矿联合建筑,灰头土脸地耸立在公路旁。   原来进了矿口,杨麟恍然。   “咕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就在此时,左手边那间平房里传来了一阵饭香,杨麟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瞬间觉得更饿了。   就在他即将被那香味吸引过去时,右侧传来关门的声音,他转头看过去,见陈错从平房里掀帘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个塑料袋。   “你醒了?”陈错走到他面前。   “嗯。”杨麟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洗漱用品。”陈错把塑料袋往起抬了抬,指着对面的门脸,“这是矿上的澡堂子,咱们洗完澡再回去。”   “什么?”杨麟吓得后退两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我不去澡堂子!”   陈错似乎猜到了他的反应,耐心地解释,“这个点,里边没人,再过半个小时,下夜班的才会过来,咱们快点洗,不会有人进来的。”   “根本就不是有没有别人进来的问题好吗!”杨麟简直要疯,不,是简直要气笑了,“那你呢,你不是人吗,你要我跟你一起洗澡?”   如果说,前一刻他还在揣测陈错的想法,那么此时,他已经完全不懂这孙子在想什么了。   “你丫故意的吧!”杨麟揪起他的衣领,恨得咬牙切齿,“我刚才什么意思,别说你不懂?装孙子也就算了,还他妈故意寒碜我,你真以为我不敢揍你?”   陈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有微光闪动,片刻,握着他的手腕把手拿开,“我没这个意思,你想多了,那里面有隔断,还算私密,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排斥,是我没事先征求你的意见,抱歉,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回去洗。”说完,把东西挂到车把上,准备上车。   杨麟听着他道歉的话,慢慢冷静下来,看着他沾满煤灰的脸,才隐约意识到他要在这里洗澡的原因。   现在不是半夜,路上人多车多,这样回去确实太惹眼,而且……   自己捡了一筐煤就已经累成了这样,更何况工作量是他四倍的陈错,他体力再好,终究不是铁打的。   想必他是累极了,回去想好好歇歇,不愿再烧水忙活了吧。   “里面,真有隔断?”杨麟咳嗽一声,问道。   陈错已经跨上车,闻言,又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诧异。   “你这人真是……”杨麟咬了咬牙,一把扯过车把上的塑料袋,往澡堂大门走,“我去洗澡了,你自便吧!”   陈错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笑了,从兜里掏出根烟,靠墙慢慢抽着,估摸着小杨同志已经脱好衣服进去了,才把烟掐灭,走了进去。   从大门进去就是更衣室,没人,柜子全是空的,分上下两层,杨麟找了个靠里侧的柜子,脱下脏得不成样的外衣外裤,放在下层,体恤和内裤放在上层。   然后进了浴室。   这浴室挺大,正如陈错说的,一个人没有,而且这里的隔断和杨麟想的完全不一样,不是那种一个喷头一个的小隔间,而是从里到外隔成了四个空间,每个空间靠墙装着十几个喷头,喷头之间不设隔断。   杨麟顺着中间的通道径直走到最里面,把洗漱用品放到墙上的置物板上,打开花洒从头淋到脚,沾到水的一瞬间,疼得差点叫出来。   刚才脱衣服的时候,只顾着紧张,匆匆脱完就进来了,此时低头一看,浑身上下布满了被石头硌的淤青,还有几处擦破了皮。   澡堂的水温没法调,杨麟强忍着冲了半天,等伤口没那么疼了,才开始洗头。   就在他洗完头,准备打香皂的时候,又有一阵冲水声从最外间传来。   一想到这水声的出处,杨麟顿时心猿意马,手一滑,香皂“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操!   四下无人,可杨麟弯下腰捡香皂时,还是感到了一阵羞耻,情不自禁地脑补了一百集和陈错上演“捡肥皂”的名场面。   不到十分钟,那冲水声就停了,而且半天没再响起。   “洗完了?”杨麟冲掉身上的泡沫,边用毛巾擦掉身上水,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间的动静。   听了五分钟,杨麟终于确定陈错已经洗完出去了,拎起洗漱用品,用毛巾挡住要紧部位,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走到最外间的隔断墙时,杨麟停下来,将身子掩在墙后,探头往外望了望,没人,才继续往外走。   到了更衣室门口,又停下来,屏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陈错不在里面,登时松了口气,正准备进去,突然被一道苍老粗粝的声音吓得腿一抖,差点跪下。   “你谁啊?偷偷摸摸的想干嘛?”   杨麟一僵,缓缓地转过头,就见一个光头老大爷正拿着拖把走过来,盯着他上下不住打量。   头一次赤身裸体地被人盯着瞧,还是个大爷,杨麟大脑一片空白,在原地愣了能有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是谁,还没等转过头,身子已如受惊的兔子般往更衣室里蹿。   然而悲剧的是,不知这澡堂子的设计师是不是脑子秀逗,居然在更衣室门口设了两级台阶,杨麟脚下一绊,身子前扑,眼看就要和冰冷的石阶来个亲密接触。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杨麟想的居然是,幸好陈错不在这,不然他宁愿一头磕死在这里。   这时,墨菲定律发挥了它神奇的作用。   杨麟只觉得腰部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接着整个人被搂进一个怀抱里,清新的,透着洗衣粉的味道,霎时充满鼻腔。   “张大爷,这是我同事,是我带他来的。”   陈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杨麟头皮立刻炸了,猛地从他怀里跳起来,慌里慌张地原地转悠,不知道要往哪走。   “你没事吧?”陈错扶住他胳膊,担忧地看着他。   手臂传来温热的触感,杨麟这才回神,触电般甩开他的手,脸涨得通红,忙不迭地进了更衣室。   “你同事?我看他呆愣呆愣的,不会是个傻子吧?”张大爷的声音传进来。   你才是傻子,你们全家都是傻子!   回过神的杨麟,此刻只剩下愤怒,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在心里把陈错凌迟了一万遍。   杨麟把所有衣服穿好,才发现不对劲,虽然外衣和裤子还是煤矿的工服,但却是干净的。   你他妈穷得只剩下工服了吧!   杨麟咬着牙骂了一句,拎着洗漱袋子往大门走。   出了门,陈错正靠在墙边抽烟,看见他出来,把烟掐灭走过来。   “走吧。”陈错路过他时脚步没停,偏头说了一句。   “去哪?”杨麟见侉子在反方向停着,不知道他还要干嘛。   “吃饭。”   话音未落,陈错已经掀帘进了屋。   杨麟想起刚才闻到的那股饭香,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再也顾不上其他,跟着他进了食堂。   这食堂不小,看装璜估计有些年头了,正对大门的档口还挂着一张泛旧的毛爷爷像。   杨麟环顾一圈,估计此时矿工们都还没下班,偌大的食堂空荡荡的,他在左手边靠窗的位置找到陈错,走过去,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点。   包子,豆浆、油条,咸菜,还有两个煮鸡蛋。   杨麟在陈错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夹了根油条吃着。   “刚才抱歉,我看老张在洗衣房,没注意他过来,吓着你了。”陈错边剥鸡蛋边说。   闻言,杨麟放下筷子,盯着他,“我发现你这人很有意思啊!”   陈错抬起头,和他对视。   “说你聪明吧,你总是莫名其妙搓我的火,说你傻吧,你他妈又比谁心眼都多。”杨麟冷笑一声,“比谁都腹黑,又比谁都实在,装孙子有一套,对你发火吧,又显得别人特无理取闹。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优秀呢?”   陈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原来我有这么多优点,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是啊,你这个人,还有个最大的优点——”杨麟凑近他,一字字地说,“锱铢必较!是不是我每次亲你,你都要抱回来啊?”   这句话极尽暧昧,陈错看着他靠近的脸,似嘲似挑逗的神情,微微张开的嘴,忽然很想凑上去亲一口,然后告诉他,锱铢必较的意思是,你亲我一口,我就要还你一口,而不是抱抱这么简单。   但是,他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只掩饰地笑笑,没说话。   一顿饭吃得莫名其妙,味同嚼蜡。   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伤别离表白陈错   回到学校,陈错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老林叫进了屋。回来时,眉头微微皱着,神色颇为凝重。   “怎么了?”杨麟问。   “苏老师要走了。”陈错说,“他爸爸昨天出了车祸,右腿骨折,她要回去照顾。”   “哦,严重吗?”杨麟有些意外。   “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   “下午四点的火车,从省城到B市,再算上长途汽车的时间,一会儿就得出发。”   杨麟没再开口,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说起来,他跟苏莹远没有跟陈错熟,但她性格温婉,又善解人意,一个月下来,倒也相处得十分融洽。   也许是这里太过与世隔绝,也许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城市,苏莹这一走,仿佛把他同以前的生活彻底隔绝开来,仿佛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面对,要在这里支教两年这个事实。   “你,要去送她吗?”杨麟犹豫着问。   陈错点点头,“我把她送到县城,上了长途车就回来。”   “哦。”杨麟本想说和他一起去的,但一想到早上,还是忍住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不过没多久,陈错就被苏莹叫出去了。   临别时刻,应该会有很多话要说吧!   会说些什么呢?   杨麟在屋里坐立不安,打开电影看了十分钟,依然静不下来,脑子里不住猜测他俩对话的内容,越想越烦躁,干脆直接出了屋。   学校说小不小,但布局简单,属于从校门一眼能望到头的那种,唯一算得上私密的地方,就是宿舍后墙与院墙之间的狭窄过道。   杨麟走到浴室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刚走进去,苏莹低柔的声音就透过后窗传了进来。   “陈老师,你,你跟我走吧,去B市,我可以介绍你进很好的小学,当然,如果你想继续读书,我也可以帮你申请学校的。”   半晌无声,过了一会儿,陈错的声音传来,“我这样的学历,还有案底,能进什么好学校!”话里透着浓浓的自嘲,听得杨麟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别这么说!”苏莹继续劝道,“你的能力我很清楚,你,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配得上任何好的学校,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家里有些关系,这点事绝对能帮上忙的!”   “谢谢你,苏老师!”陈错缓缓地说,“你知道的,我不会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再好、再精彩,也与我无关。”   “你难道就不为自己想想吗?”苏莹有些急了,“我知道你放不下这里的学生,可人都是要往高处走的,你真的甘心一辈子窝在这里,不想出去看看吗?”   杨麟靠着墙思忖,听她这话,大概还不知道陈错的那些往事,心里有些隐秘的得意。   “苏老师,不用多说了,时间紧迫,我该送你去车站了。”陈错还是不为所动。   “陈错!”苏莹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柔得似羽毛划过心尖,“我为什么回来,你知道的吧!我,我喜欢你,从我来到这的第一天,在县城车站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这一年来,你的坚强,你的善良,你的隐忍都刻在了我的心里,想忘也忘不掉,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你,你答应我好吗?”   这是表白了?   杨麟张着嘴巴,完全愣住了,骤然加快的心跳有如擂鼓,仿佛刚刚表白的是他自己。   面对美女这样深情的告白,估计很少有人能拒绝,可杨麟知道,陈错是必定不会答应她的。   果然,听陈错说,“抱歉,苏老师,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也不会跟你走,你说得很对,人往高处走,你有大好的前程,实在不该继续在这里虚耗,如果是为了我,那更加不必,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这次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拒绝得干脆又彻底,苏莹的声音似乎带了哭腔,“为什么?是我不好吗?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个机会,甚至从没正眼看过我一眼,你告诉我,就当是让我走得明白些,好吗?”   陈错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不是你的问题,你很好,是我……我不喜欢女人。”   此话一出,苏莹和杨麟全都愣住了。   陈错不喜欢女人。   是不是可以换句话说,陈错喜欢男人?   苏莹的声音都颤抖了,试探地问,“是因为,杨老师吗?”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杨麟手心直冒汗,紧紧攥住双拳。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也许是间隔的时间太久,这样一句否认的话,几乎失去了原本的说服力。   不需要再说什么,苏莹已经完全明白了,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含泪看他一眼,转头跑出了夹道。   陈醋盯着她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收回目光,正准备离开,又被突然出现的杨麟给堵了回来。   “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杨麟边往前走边盯着他,逼得他不住后退。   “什么?”陈错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愣了一下。   “少他妈跟我这装!”杨麟步步紧逼,“你刚刚说,你喜欢男人,是不是真的?”   陈错低笑了一声,看着他,“我说的是,不喜欢女人,可没说我喜欢男人。”   不愧是老师,文字游戏玩得真溜!   杨麟冷笑,伸手戳他胸骨,“我就问你,你刚才跟苏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陈错这回倒是没犹豫,勾唇笑了一下,“诓她的,直接拒绝太伤人,想委婉点,随便找了个借口。”   杨麟没说话,直直地盯着他,显然不相信。   “那你为什么拒绝她?”杨麟质问,“她哪里不好?性格、学历、家世都没得挑,对你又一片真心,长得也挺好看,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陈错靠着墙掏出烟和打火机,偏头点着吸了一口,轻佻地看着他,“你也长得挺好看,我就非得喜欢你么?”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杨麟怔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陈错已经绕过他出了夹道。   我就非得喜欢你吗?   意思是,我不是非得喜欢你。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啊啊啊啊——”杨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一团乱麻,但耐不住身子像散了架般疲累,眼皮子直打架,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最后一缕斜阳堪堪敛去,屋内温度骤降,如同冰窖一般。   杨麟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还是抵不住身子又僵又冷,索性掀被下床,到厨房洗把脸。   掀开缸盖一看,水缸几乎见了底。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   这个点,苏莹已经上火车了吧。   那陈错怎么还不回来,不会临时改主意跟她私奔了吧?   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杨麟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索性拿起门后的扁担,用两端的铁钩子勾住两只铁皮水桶,往肩膀上一挑,出了屋。   他要趁这段时间,给陈错营造出一种还是家里好的感觉。   刚出校门,就看到七八个小男孩,沿着土坡打打闹闹地往上走,为首的正是程吉思,只见他胳膊一扬,将一个黄不溜秋的东西抛了过来。   杨麟伸手接住一看,是个黄澄澄的大柿子,笑了,“哪来的柿子?”   “山上摘的。”还没等程吉思走过来,方程抢先一步蹿上来,手里拎着个装满柿子的塑料袋,“这是专门给你、陈老师和苏老师留的。”   “谢了!”杨麟摸了摸他的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们这么多人来,就为了送柿子?”   “当然不是,我们来打球的。”程吉思做了个手势,一旁的方程颠颠地往宿舍那边跑。   “哎哎,你干嘛去?”杨麟没拉住他,大声问了句。   “拿球。”方程边跑边回头喊。   程吉思又招了下手,示意小弟们去操场,看了眼地上的水桶,“你去挑水?”   “嗯。”   “陈错呢?”   “他送苏老师去车站了。”杨麟怕他没明白,又解释了一句,“苏老师家里出了点事,暂时不会回来了。”   程吉思猛地抬头,挑眉看他,“那你不是高兴了?”   “我,我高兴什么?”杨麟握着扁担的手一紧,似乎被他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程吉思眯起眼,“苏老师喜欢陈错,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又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杨麟故作镇定。   “是么?”程吉思看了他一眼,见方程拿着篮球朝他招手,踮起脚拍了拍他肩膀,往操场去了。   泉眼倒是离得不远,学校往上二百米就是,需要走一段山路。   杨麟挑了三趟才把水缸装满。回来路过宿舍时,屋里还是很黑的,隔壁老林那屋倒亮着灯。   忙了两个小时终于搞定,他把缸盖盖上,浑身就像散了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一阵饭香飘过来,杨麟转头扫了眼饭桌,嘴巴立刻酸了,居然是他最爱吃的土豆烧牛肉,而且一看就是出自陈错的手笔。   他回来了?   怎么不在屋里?   不管怎样,回来就好。   杨麟松了一口气,从锅里盛好饭,美滋滋地吃了起来,边吃边感慨,老陈醋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吃完饭,他摸着肚子往宿舍走,路过老林那屋时,陈错的声音传出来,杨麟脚下一顿,犹豫片刻,又干起了偷听的勾当。   “咱们年初打得申请,县里还没批么?”   “唉,你也知道,咱们这里条件艰苦,咳咳,好几次县里委派,老师们要么称病,要么干脆辞职,没一个过来的,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咳咳咳……”   一阵无奈的沉默。   “小错,你别担心,上次从市医院开的药挺管用,我嗓子已经好多了,不碍事的。”   杨麟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也只能这样了。”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苏莹今天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什么吗?”老林问。   “说不说都是一样的。”陈错平静地说。   老林叹了口气,“苏莹这孩子,真是不错,她对你的心思,我也看得出来,咳咳,其实,我倒是希望,你能跟她一起走。”   陈错笑了,“我跟她走了,你和学校怎么办?”   “唉,你就是心太软,这放不下,那也放不下,我怕你现在不走,将来会后悔。”   陈错抬眼看着他,忽然问,“你后悔了么?”   老林被他问得一愣,半晌才开口,“我这把年纪了,说什么后不后悔的,倒是你,还这么年轻,不出去闯闯,太可惜了。”   “我不会离开这里。”陈错坚定语声传出来,声声敲在杨麟的心上。   老林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叹息一声,“这被子,是给小杨做的吧?”   杨麟正准备离开,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竖起耳朵。   “嗯,山里冷得早,杨老师从城里过来,肯定不适应,不提早做准备,到时感冒就麻烦了。”   被子?   陈错在给他做被子?   杨麟想起那条软软的褥子,大概也是他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心里一暖,强自按捺住想推开门的冲动,贴着门板凝神细听。   “唉,小杨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听说塌方那天,还是他把你从废墟里挖出来的,这样的好孩子,太难得了,咱们是得对他好些。”老林说到一半,又是一阵咳嗽,“苏莹那屋现在空出来了,明天就让小杨搬过去吧!”   杨麟闻言一愣,陈错的手也明显顿了一下,“过几天该生火了,教室、宿舍和厨房都得用煤,消耗太大,不如这几个月,先让他跟我住我,能省点是点,等明年开了春再搬过去。”   老林犹豫了一会儿,“这样不太合适吧,既然有空屋子了,怎么好让他再跟你挤一屋。”   合适,合适,太合适了!   杨麟恨不得推门进去,告诉老林,不用麻烦了,我现在不搬,以后也会不搬,可一想到陈错的反应,还是忍住了。   “杨老师怕黑,不敢一个人住。”陈错忽然开口。   !!   杨麟差点被唾沫呛死,拼命捂住嘴才没咳出来,缓过来后,忍不住咧嘴笑了,没错,老子就是怕黑,就想跟陈错一个人睡!   “这样啊,那就算了,让他接着跟你住吧!”老林叹了口气,“他和小苏是一个地方来的,我本想撮合撮合他俩,谁知……”   闻言,杨麟刚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陈醋平静地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喜欢苏莹的。”   “有喜欢的人了?”老林有些出乎意料,“他和你说的?”   “嗯。”   ☆、追陈错巧计连环   那个“喜欢的人”是谁,不言而喻,杨麟回屋的时候,头还是懵的,连灯都忘了开,坐在床边思索陈错这话的意思。   直到陈错进屋,把灯打开,他才被强烈的灯光刺得回神。   “你回来了?”陈错抱着被子一愣,显然没想到屋里有人。   “这话该我问你吧?”杨麟揉了揉眼睛,看着他,“这么晚回来,我还以为你临时变卦,先上车后补票了呢!”   陈错把被子放到他床上,“俊宁今天出院,顺便把他接回家了。”   杨麟心里松了口气,看着那天蓝色的棉被,目光深了深,“给我的?”   “嗯,过了‘十一’天气冷得很快,你那被子太单薄,容易感冒。”陈错说。   杨麟伸手在被子上摸了摸,又厚又软,还带着陈错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薄荷味道。   “还挺软!”杨麟抬头看他,“哪来的?”   陈错拉开椅子,拿过桌子上的作业本翻开,“在县城买的。”   杨麟盯着他的背影,勾嘴笑了笑,把头埋在松软的被子里,心里那股烦闷竟烟消云散,脑子也跟着澄明起来,只剩下一道声音在耳边回响。   杨麟啊杨麟,你他妈什么时候变得跟个娘们似的,喜欢他就去追啊,纠结个粑粑,大不了被拒绝,睡一觉起来还他妈是好同事!   没错,不就是追个人么,有什么难的!   打定主意,杨麟就开始酝酿起“泡陈醋”三十六计。   早上五点,陈错准时醒来,习惯性地往对床看了一眼,没人,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   这么早,去哪了?   陈错满腹疑虑地走出门,洗完漱进厨房一看,瞬间愣住了。   饭桌上的玻璃酒瓶里,插着一束红黄相间的野花,饭桌正中摆着一碗白粥,一碟凉拌黄瓜,撒发着清新的香气。   他走过去,弯下腰,对着花瓶仔细看了看,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朝露。视线往旁边一移,花瓶旁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拥抱美好的清晨吧,早安!   字迹算不上好看,陈错看在眼里却十分亲切可爱。   陈错嘴角微微上扬,往门后和水缸旁看了一眼,扁担和水桶果然不见了。   几个意思啊,小杨同志!   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意,陈错拿起筷子,强自忍住鼻间的酸意,把这份暖意满满的早餐吃了个精光。   山里的秋天总是短暂的,“十一”假期刚过,夜便渐渐长了起来。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杨麟这几天五点不到就去山上担水,山路黢黑得瘆人,杨麟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他,一个没留神打了个出溜,水桶骨碌碌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操!”   杨麟将扁担往旁边一扔,一屁股坐到路旁的石头上,捡起地上的石子泄愤似地往下扔,这阵子积压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   水也挑了,饭也做了,衣服也洗了,可那杀千刀的老陈醋,还是整天冷着一张脸,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到底还要怎么样啊!   对于追人这种事,杨麟丝毫没有经验,不过还是有过几次被追的经历。   “如果有人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早就以身相许了好吗!”杨麟低声嘟囔了一句,咬着牙站起来,走到坡下捡起水桶,原路返回,往山上去了。   下午放了学,杨麟再次被程吉思堵到了厕所门口。   “你最近怎么回事,晚上不睡觉的吗?”程吉思问。   “失眠多梦、胸闷气短,烦躁盗汗,想要杀人!”杨麟边打哈欠边说。   程吉思冷笑,“怎么,还没追到陈错?”   听到这话,杨麟立马清醒了,“谁告诉你我在追,追他!”   “傻子都看出来了好么!” 程吉思一脸鄙夷。   “真这么明显?”闻言,杨麟有些慌了。   程吉思看着他,叹了口气,“没有,大概就我看出来了!”   杨麟松了口气,看着他,欲言又止,“你会不会觉得我,我是……”   “变态?”程吉思替他说了出来,“这有什么,我们要尊重自然界的多样性,对吧?”   “对,对,你说的很对啊!”杨麟抬手想摸他的头,被他一把挡开。   “喂,你们城里人追人的花花肠子不是挺多么,这么到了你这就失传了?”   杨麟被他质疑得有些丢脸,嘴硬道:“我这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好,好,我不懂,你继续点灯熬油,铁杵磨针吧!”程吉思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等!”杨麟一把拉住他,“听您这意思,您有妙计?”   “我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妙计!”程吉思幽幽地说了句。   不愧是老陈醋一手带大的,记仇的属性倒是如出一辙,杨麟暗暗吐槽。不过,他是陈错最亲的人,肯定知道陈错的喜好,也许真有什么好办法呢。   思及此,杨麟立刻扯出一抹讨好的笑,“不不,您听错了,您是情感专家,恋爱大神,我就一小菜鸟,还得请您,多多指教!”   程吉思“切”了一声,吐出两个字,“做饭!”   “做饭?”杨麟皱了皱眉,“老林和苏莹都做过,这算什么新鲜的!”   “做是都做过,不过得看做什么。”程吉思说,“陈错的妈妈不是咱们玉阳县的人。”   杨麟一愣,想起陈错家相框里的女人,“是么,那她是哪里人?”   “上海人。”   “哦。”杨麟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你是说,做上海菜?”   程吉思点点头,“听说他妈妈上海菜做得特别好,不过她走了以后,陈错就再也没吃过了,你做上海菜,肯定能把他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杨麟眼睛一亮,抱住程吉思,在他头顶亲了一下,“你真是个小天才,这事要是成了,哥哥送你辆车!”   程吉思一脸嫌弃地推开他,使劲搓了搓头顶,“滚开,别碰我!”   做饭的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杨麟就跟陈错借了侉子车,到县城选购食材,打印菜谱,忙得不亦乐乎,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三点。   他从车斗里拎出三个大袋子,送到厨房,满意地搓了搓手,准备大展身手。   彼时,老林回了家,陈错被程吉思拉到家里“补习功课”,学校里只剩杨麟一个人。   本帮菜看似简单,实则工序繁多,杨麟从没下过厨,也不敢托大,挑了几样相对家常的菜,油爆河虾、黄焖栗子鸡,油焖笋、红烧鲳鱼,主食则配了阳春面。   他把各种食材和调味料从袋子里取出来,按照菜谱理出头绪,撸起袖子开干。   折腾了三个小时,菜终于上桌。正准备下面条,程吉思的电话打了过来,明显压低了声音。   “喂,你弄完没有,他早就想走了,我编了四五个借口才把他糊弄住,实在编不出来了,他已经起了疑心,你自求多福吧!”   “行了行了,我这差不多了,放他回来吧!”   杨麟挂断电话,深吸口气,见锅已经烧开了,赶紧把面条放进去,开始做浇头。   全部弄完已经晚上八点钟。杨麟把新买的桌布铺到饭桌上,点燃烛台,端菜上桌,然后回屋换了身衣服,静静地坐在饭桌旁,等着陈错回来。   十分钟后,一阵脚步声响起,一步,两步,三步,杨麟的心也随着这脚步声越跳越快,声音在厨房门口戛然而止,接着,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主人公踏着星辉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   在开门那一瞬,陈错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是那晚归的丈夫,而坐在饭桌旁的,是那做好饭等着他回家的妻子。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被杨麟拉过来,按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忙了一天,饿了吧?这是我第一次做饭,快尝尝看!”   陈错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夹过个虾球放在嘴里,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笑了,“不错。”   杨麟放下心来,又夹了块鲳鱼给他,“再尝尝这个!”   陈错吃完,点点头,“不错。”   杨麟瞬间信心爆棚,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又夹了块鸡肉放到他碗里,一脸兴奋,“那这个呢?”   “不错。”   闻言,杨麟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就说吧,这点小事,怎么难得倒我!”说着夹了块鸡肉放嘴里,然后笑容瞬间凝固。   我操,真他妈咸!   杨麟强忍着吐意把肉咽下去,又抱着侥幸心理夹了块鱼尝了尝,脸立马青了。   这也太他妈腥了吧!   杨麟硬生生把鱼吞下去,已经没勇气再尝别的菜了,更没勇气抬头看陈错。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噗嗤”一声轻笑,“杨老师。”   杨麟抬头,只见他笑意盈盈看着自己,“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此时此刻,陈错邪魅的笑,迷离的眼神,若隐若现的虎牙,身上散发的薄荷香气,无一不性感,无一不让他痴迷。   不知不觉便红了脸,杨麟确实准备在今晚告白的,可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支支吾吾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想跟我在一起?”陈错的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我……”杨麟抬起头,忽觉嘴上一热,双唇猝不及防被陈错噙住,嘴角溢出的声音尽数被他吞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紧紧纠缠的双唇终于分开,杨麟红着脸在唇上舔了舔。   陈错深吸了口气,坐回去,“你这张脸,真好看,每次看到,都让我有一种想上你的冲动。”   “什么?”心中的旖念顿时消散一半,杨麟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想上你!”   风花雪月瞬间消失无踪,一种被羞辱的难堪直冲脑门,杨麟拍桌而起,指着他,“你他妈再说一遍!”   “光说有什么意思。”陈错站起来,绕过桌子,一手搂过他的肩,在他脖子上亲着,一手在他腰腹上反复摩挲。   “滚开,别碰我!”杨麟奋力挣开他的手,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依然不解气,抬手一掀,桌子“咣当”一声歪倒在地上,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人渣!”   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杨麟摔门跑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陈错缓缓蹲下来,看着仍在地上淌着泪的烛火,忽明忽灭,仿佛一阵风就会彻底熄灭。   他伸出手,慢慢靠近烛火,就在碰到烛芯的一刹那,一股钻心的痛沿着神经直达心脏,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盖过那里原本的剧痛。   ☆、戏陈错雪夜泯仇   整整一个月,他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杨麟彻底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生活,安然享受着陈错的付出,白天上课,晚上睡觉,周末去网吧打通宵。   凛冬渐至,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在十一月十五这天悄然而至。   这一天正是周五,杨麟正在上语文课。窗外忽然飞起鹅毛般的雪花,不到一个小时,操场便被一片银白覆盖。   学生们频频向外望,一个个显然没了上课的心思,杨麟管得住人管不住心,干脆放他们出去玩雪撒欢去了。   杨麟倚在门框上,不由自主地往高年级那边看。   过了整整一个月,杨麟的气早就消了,但又拉不下脸找陈错说话,一天到晚没事可做,没活可干,只剩下不痛快。反观陈错,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不说不笑照样过得好好的,弄得他有气没处撒,就快要疯了。   忽然,脸上一凉,一个小雪球擦着脸颊飞过,杨麟转过头一看,程吉思正颠着个雪球看着他。   一股无名邪火蹿上来,杨麟弯腰抓起一把雪,捏成球,朝着程吉思就砸了过去。   有了老师参战,这场雪仗打得更是热火朝天,没一会儿,杨麟的腰上、胳膊上、屁股上被砸得生疼,心里的火也消了不少。   他朝高年级看过去,教室里的学生一个个伸着脖子朝外张望,陈错不时地呵斥两声,偏头往杨麟的方向看了一眼。   杨麟等的就是这一眼,手中的雪球早就准备好,抬手一个抛物线,雪球朝着陈错的方向飞了过去。   然后,“啪”的一声,砸在玻璃上,雪渣散落一地。   这一下,就像是一个信号,教室里的学生再也坐不住,也不知是谁,一把拽开门,接着,一大波学生乌央乌央地涌了出来。   陈错来不及制止,只能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一脸得意的杨麟。   然后,就看到他随手抓过一个学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学生一脸兴奋地点点头,朝着教室跑了过来。   接着,陈错就被拉出教室,莫名其妙参与到了混战中。   在这样敌我不明、是非不分的混战中,陈错攥着雪球,朝四周看了看,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把雪球砸到学生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超大个雪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陈错的屁股精准地砸了过去。   嘭!   接着就是一阵哄笑。   陈错转头一看,始作俑者正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在这冰天雪地的银白世界里,杨麟白皙的脸颊几乎和周遭的冰雪融为一体,宛如空中的天使,雪中的精灵。   然后,手中的雪球就有了去处。   “你不是喜欢装么,接着装啊!”杨麟避过陈错扔过来的雪球,抓起地上的积雪不断地朝他身上砸。   陈错没说话,直接跑到他身边,抓起一把雪,揪开他的衣领就往里灌。   “靠,你丫真他妈阴险!”杨麟反手抓起后脖领抖了抖,想照葫芦画瓢,奈何身高是硬伤,灵机一动,抓起雪往他衣服下摆里塞。   两人滚倒在地上厮闹成一团。此时低年级的学生也加入战局,操场上雪渣乱飞,一片混乱,谁都没注意到,杨麟的一个小动作,让万年冰山冷面陈瞬间红了脸。   下课铃打响,战斗结束。   由于雪天路滑,老林让陈错和杨麟把学生护送回家。   玉河小学的学生分散在公路旁的各个村庄里,两人带着学生一路走过去,人数渐渐变少,最后只剩下程吉思、方程、田雨萌和王俊宁。   “你们送他俩上山吧,我和方程自己回去。”走到岔路口时,程吉思说。   陈错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小心点。”   看着他们走远,陈错才蹲下身,把王俊宁背起来,朝着山上走去。   杨麟看着他的背影,低叹一声,背起田雨萌跟了上去。   完成护送任务后,天已经黑透了。   杨麟见陈错在往他家的方向走,心里有些隐秘的激动和期待。   期待什么呢?   佛曰:不可说。   十分钟后,两人到了陈错家门口。   陈错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小小的院落一派银装素裹,杨麟踏着无暇的白雪往堂屋走。推开门,屋里还是上回临走时的样子,床单上还留着被他坐过的褶皱。   “啪”的一声,灯被打开,陈错把他让进屋,“你进去坐,我去生火。”   杨麟进屋,这才感觉到飕飕的的阴冷,几乎和外面一个温度。   没一会儿,陈错端着一簸箕煤块和几块柴进来,打开门边的火炉盖子,掏出打火机点着柴禾,扔到火炉里,然后往里面放了几块小煤块,等煤块燃着,又添了几块柴。   几秒钟后,火苗蹭蹭地往上蹿,陈错把剩下的煤块填到炉子里,盖上炉盖,拍了拍手上的灰,打开电视机,“一会儿就暖和了,你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   “哎,等等。”杨麟走过去,把电视关掉,“我帮你吧!”   见陈错抿嘴看着他,杨麟想起那天自己做的大餐,有些不好意思,“那个,饭你做,我帮你打打下手。”   陈错笑着点点头,开门往厨房去了。   厨房不大,地和墙都是灰突突水泥,正中间放着一条长方桌子,左侧靠墙是旧得掉漆的橱柜和一个盆架,右侧则放了三个大水缸,旁边是四个铁皮水桶和一个铁水壶,火炉子在最里侧。   陈错按照刚才的步骤生了火,打开橱柜拿出个小铝盆,从中间的缸里盛出两碗米,然后倒水淘米。   杨麟四处转了转,“菜在哪,我来洗。”   “橱柜最下面那层。”陈错抬手指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拿过水壶倒满水,放到火炉上烧。   杨麟打开橱柜,蹲下来看了看,有土豆、白菜、胡萝卜和一捆菠菜。   “拿哪样?”杨麟问。   “你想吃什么拿什么。”陈错答,“不过,冬天好多菜都怕冻,只有这几样,先凑合一下吧!”   杨麟撇撇嘴,从里面拿出两个土豆、一颗白菜和一捆菠菜来。   把菜放进一个大塑料盆里,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去,刚要伸手洗菜,就被陈错拦了一下。   “干嘛?”   陈错没说话,提着水壶往盆里兑了些开水,用手搅了搅,“可以了。”   杨麟把手浸到热水里,暖暖的温度透过指尖直传到心里。   “洗好了,你切吧!”杨麟把菜方到案板上,走到一边。   陈错拿起菜刀,顿了一下,“想怎么吃?”   “还能怎么吃!”杨麟轻笑,“酸辣土豆丝,醋溜白菜呗!”   陈错点头,拿过一个土豆,握着刀把熟练地切了起来。   杨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切菜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左手轻抚蔬菜,右手食指抵住刀身,动作明快利落,从容不迫,随着他的动作,响起一阵好听的“嚓嚓”声。   视线上移,陈错站在那里,身形如松竹般修长笔挺,头微微低着,侧脸轮廓分明。杨麟看得出神,直到炒锅里传来“刺啦”一声,才如梦初醒。   陈错动作极快,不到二十分钟,两道菜外加一道菠菜蛋花汤便上了桌。   杨麟拉开椅子坐下,看着陈错从柜子里取出个玻璃瓶和两只玻璃杯,放到桌子上。   “这是什么?”杨麟拿过玻璃瓶,拧开盖子闻了闻,“红酒?”   “嗯。”陈错接过来,往两只杯子里各倒了半杯,“用山上的野葡萄酿的。”   “你还会酿酒?”杨麟端起杯子晃了晃,紫红的液体,晶莹剔透,闻起来也比市面上卖的葡萄酒香多了。   陈错没答话,端起杯子往他杯沿上碰了一下,“这酒度数不低,你少喝点。”   “嘿,看不起人了还?”杨麟一脸不忿地瞪着他,端起杯子仰头灌了下去。   “哎哎,红酒不是这么喝的。”陈错放下酒杯,夹了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吃点菜,省得胃里难受。”   一杯下去,杨麟顿时有点上头,仿佛有一把火,从胃里直烧到脸上。他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加上胃里没食,瞬间有些吃不消。   “你这是红酒么,怎么感觉度数比白酒还高?”   “是你喝的太急了。”陈错瞧了瞧他的脸色,站起来,从柜子里翻出罐茶叶来,“我沏点茶给你。”   “不用不用,没那么多事!”杨麟站起来,头晕乎乎的,又倒回椅子上,拄着太阳穴等酒劲过去。   “怎么样?”陈错把茶水放到他跟前,“喝点茶缓缓。”   杨麟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头还是晕,那股反胃的不适感倒是下去不少。   “没事了!”杨麟抬起头,笑眯眯地盯着陈错,直到眼前的重影合二为一。   “吃点菜吧。”陈错端起盘子,把半盘土豆丝拨到他碗里,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迷离的眼神,腹中那团火又烧了起来。   “陈错!”杨麟盯着对面的人,“你上次说,想上我,是认真的么?”   陈错一口酒呛在嘴里,没忍住咳嗽起来。   就听杨麟继续说,“我想了想,上次是我太偏激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冲动很正常,我不该冲你发火的。”   杨麟抬头,对上他冷峻的目光,忽然笑了,“如果你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可以答应,而且我要是有需求,也会去找你的。”   “什么意思?”陈错皱着眉,猜不透他的想法,但也猜到绝不是什么正经主意。   “你看,我得在这待两年,这深山寂寞,长夜漫漫的,好在遇到你这么个志同道合的帅哥,正好你对我也有意思,咱们,当两年炮友怎么样?”   陈错又差点呛住,上回,本想让他打消对自己的心思,才说那样的话,没想到他居然不按套路出牌,还生出了这种想法,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麟见他不说话,忽然意识到什么,“哦,对了,你应该不知道什么是炮友吧,炮友就是……”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陈错冷着脸打断他。   “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我在说什么,还知道,我喜欢你!”杨麟瞟了他一眼,哼笑,“你呢,你敢承认么?”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陈错瞬间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我不同意呢?”   “为什么不同意?”杨麟嘲弄地看着他,“说想上我的是你,说不同意的也是你,大家都是男人,也没吃亏那一说!”忽然想到什么,往他下面扫了一眼,露出恍然的表情,“你该不会是,怂了吧?”   话音刚落,椅子腿擦过水泥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陈错“蹭”地站起来,把杨麟提起来,按在墙上,“你以为我不敢么?”   杨麟看着他,没说话,但那嘲讽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我同意。”陈错松开他,回到座位上,“不过,就两年,两年以后,咱们分道扬镳,互不纠缠!”   话一出口,压在心头的千钧大石瞬间落地,陈错叹了口气,两年就两年吧,就当是最后一次听从自己的心,最后任性一回。两年以后,就是永久的黑暗。   “好!”   杨麟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话,心想:炮友就炮友吧,总比当那见鬼的同事强一百倍,我杨麟怎么也算个国民校草,大众男神,两年时间,要是搞不定你个老陈醋,我杨字倒过来写!   ☆、睡陈错天使思凡   吃完饭,杨麟往被窝里一钻,靠在床头漫无目的地播着电视。   刚刚趁着酒劲表了白,杨麟到现在还有些兴奋,一想到今晚要和陈错睡在这张大床上,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门“吱扭”打开,陈错收拾完碗筷进屋,胡噜了几下头上的雪片,看向床上,“我关灯了?”   “嗯。”杨麟“呲溜”一下钻进被窝,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   脚步声响起又停下,接着,被子的一角被掀开,右边床铺往下陷了陷,陈错贴着床沿躺下来。   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个天平洋,杨麟红着脸慢慢往右平移,贴上陈错的胳膊,然后转过身,得寸进尺地搂住了陈错的腰。   灯再次亮起,杨麟愤愤地瞪着衣服好好穿在身上的陈错,似乎在等他给个交代。   陈错抿着嘴下床,拿起窗台上的卷纸撕了块,擦了擦手,然后把卷纸递给他,“怎么了,不舒服么?”   杨麟一把夺过卷纸,泄愤似地往下身擦着,“你还真能忍!”   陈错别开眼,套上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陈错回来,躺上床往身侧看了眼,小杨同志已经睡着了,嘴巴微微张开,睡得正沉。   兴奋后的疲惫感袭来,陈错呆呆地望着屋顶,苦笑着,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出了事之后,少年初长成的懵懂,还没结出青涩的果实,就被扼杀在萌芽中。这些年,他疲于应付学校大大小小的事务,无暇他顾,几乎没怎么想过这方面的事,直到杨麟的到来,这种生理上的冲动开始频繁光顾,给他带来困扰的同时,又令他无比沉迷。   虽然答应了杨麟当炮友,可陈错还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发生关系。他可以用手给杨麟带来快乐,却不想让他这样做,脏了他的手。   第二天,杨麟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往旁边一摸,果然没了人。   杨麟伸个懒腰,下床推开门,一阵清新的凉风扑面而来,正值雪后初晴,阳光洒在房前屋顶,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陈错端着个大托盘,从厨房走出来,杨麟侧身把他让进来。   “你去洗漱吧,水已经倒好了。”陈错边进屋边说。   杨麟洗完漱回来,早饭已经摆好,两碗小米粥,一碟泡菜和两个咸蛋。   陈错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家里只有这些,凑合吃点吧!”   杨麟看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剩下的给你。”   陈错笑了笑,把剩下的鸡蛋塞进嘴里。   吃完饭,两人踩着积雪下山,回到学校才九点不到。   “还去网吧么?我送你。”陈错说。   “不去了,感觉身体被掏空,没力气。”杨麟丢下一句,往宿舍去了。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转眼到了十二月。   某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杨麟被老林叫进了屋。   “小杨来啦,来坐,坐,咳咳……”   杨麟找了个椅子坐下,“老林,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是有个事,想和你商量。”老林喝了口水,“是这样,区教委办了个教师才艺大赛,每个中小学校都得出个节目,我看你的简历上写着会跳舞,就想让你代表咱们学校,去露个脸,你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杨麟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哪天比?”   “元旦那天。”   “放心吧老林,到时候肯定给你拿个第一回来。”杨麟边夸海口,边往门口走。   “等一下。”老林叫住他,欲言又止。   杨麟转过头,“还有事?”   “其实,我是想让小错,和你一起参赛。”老林看着他瞬间瞪大的眼睛,叹了口气,“小杨啊,自从你来以后,小错整个人都变得有活力了许多,我想着,趁着这次比赛排练,让他多跟你交流交流,或许能慢慢打开心结,走出过去的阴影。”   “什么?”杨麟的完全没抓住重点,“陈错会跳舞?”   “是啊!”老林说,“他从小在县城学街舞,出事之前,还拿过咱们县中学生舞蹈大赛的冠军,虽然好些年没跳过了,但底子还在的。”   杨麟的吃惊程度,完全不亚于得知陈错的那些往事。他抬头望着天,幻想着陈错跳舞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找他斗一场。   下午一放学,杨麟就跑到高年级教室门口堵人。   陈错打开门,看到的就是一脸迷之微笑的小杨同志,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做什么?”陈错问。   杨麟双手比了个“八”字,对着陈错一指,“哥带你跳舞去。”   “不去。”陈错直接拒绝,越过他往出走,“老林找的是你吧,别拉上我。”   “你给我站住!”杨麟回身扒过他的肩膀,“我一个人跳多没意思,咱们两个大帅比去,绝对燃爆全场,也让他们瞧瞧咱们玉河小学的实力!”   陈错看着他,“我没实力,不会跳。”   “哎哎,你这样就没劲了啊!”杨麟瞪着他,“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这样,我会认为你过分谦虚,看不起我!”   “随你怎么想。”陈错拿开他的手,快步离开。   嘿,还真是个软硬不吃的臭石头!   劝说无果,杨麟开始转变战术,以退为进。   晚上,杨麟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时不时瞟一眼伏在桌子上批改作业的陈错。   半小时后,陈错终于受不了了,转过身,“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孤单。”杨麟翻个身,趴在床上叹气,“往年过生日,都是家人朋友一起过,热热闹闹的,一想到今年只有一个人,还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就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唉!”   陈错听他提起生日,忽然想起之前看他简历,才意识到,他的生日好像快到了,似乎就是这个月最后一天。   “而且,往年都能收到一大堆生日礼物,今年连个屁都没有,你说惨不惨?”杨麟继续自怨自艾。   “你想要什么礼物?”陈错问。   杨麟见他上钩,沾沾自喜,“在这里,吃没得吃,玩也没得玩,物质上的就免了,来点精神食粮将就一下也行!”   陈错放下笔走过来,拿过晾在床头的毛巾擦了擦手,掀开被子就要解他裤子。   “哎哎,你干什么!”杨麟赶紧捂住裤腰,戒备地看着他。   “你不是要精神食粮么?给你!”陈错坐到床边,慢条斯理地说。   “谁说要这个了!”杨麟忽然坐起来,贴上他的耳朵,“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   陈错避开他的眼神,站起来,“好吧,我答应,跟你去参赛。”   见他答应的是这个,杨麟心里稍稍有些失落,不过,总算达成了目的,这点小遗憾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刚一松口,陈错就被人来疯杨麟强行拉到操场上吹冷风。   “你会跳什么?”杨麟就着操场昏黄的灯光打量他。   “Breaking和Hiphop都会一点。”陈错说。   “跳一段,我看看。”杨麟打开手机,放了段节奏感十足的音乐。   陈错也没多说,跟着音乐做了几个简单的嘻哈舞步。   “你这是什么,老年迪斯科?”杨麟忍不住笑了,“还有Breaking呢,来几个有难度的动作给我看看。”   陈错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又连续做了几个无手风车,托马斯接大回环,再接1990s,动作轻捷灵动,看得出来,基本功非常扎实。   “漂亮!”杨麟吹了声口哨,掏出手机,翻出条视频递给他,“这是我今年参加一档街舞综艺的作品,你看一下。”   陈错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了。   视频中的男孩,穿着鸣人的服装,随着音乐节奏灵活律动,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恰到好处,每个表情都透着阳光和自信,仿佛向整个舞台传递着一个讯息:我,就是最强舞者!   音乐戛然而止,杨麟拿过手机关掉,“这舞是根据动漫《火影忍者》编排的,你,看过吗?”   过了一会儿,陈错才问,“鸣人,当上火影了么?”。   杨麟愣了一下,点点头,“当上了,第七代,卡卡西传给他的。”   “这个舞,是你编的?”   “不是,我哪有那个本事!”杨麟笑了笑,“是我们大学舞社弄了个雏形,节目组的编舞老师编排的。”   “这个佐助,是你同学?”陈错忽然问。   闻言,杨麟一怔,不自在地看向一边,“嗯。”   陈错盯了他一会儿,靠墙点了颗烟,“你跳得很好。”   杨麟心里美滋滋的,“你基本功扎实,这个做起来,应该不难,就是动作需要与时俱进,从明天开始,我教你这里面的舞步,以你的基础,不出三天,保准能学会。”   “你决定吧。”   练舞的时间定在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   杨麟的这段《火影》舞蹈足足有五分钟时长,表现了鸣人从吊车尾到忍界大佬的逆袭历程,其中有大量的助跳齐舞部分。   由于人员有限,杨麟和陈错商量着,删掉了木叶和晓组织的齐舞,把重点放在鸣人和佐助惺惺相惜的羁绊上。   几天的练习下来,杨麟惊喜地发现,陈错的领悟力非常强,对舞蹈也有独特的见解,而且能通过肢体精准地表现出来。   在配合上,也比跟……更加默契,陈错会适时地将舞台留给他,自己甘当陪衬,所以整场下来,杨麟的个人Solo非常多,竟比参赛时,更有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比赛时间定在元旦那天上午十点,需要选手提前两个小时到场彩排,两人决定,提前一天,也就是杨麟生日那天出发去县城。   ☆、宿仇现陈错暴走   这一天大雪忽至,杨麟推开门,屋外白茫茫一片,俨然成了冰雪世界。   “天公不作美,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   陈错走过来,往外扫了一眼,“没关系,开慢点就行。”   杨麟刚要反对,想起今天还要去县城采购舞蹈服装和道具,又把话咽了回去。   吃过早饭,两人骑上侉子车,以接近步行的速度,行驶在山道上。   四小时后,侉子在县城东区最大的集贸市场前停下。   杨麟下车,趁陈错去停车的功夫,四处看了看。   这市场挺大,从里到外装点得喜气洋洋,红红火火,透着浓浓的年味。   原来已经快过年了,杨麟恍然。   过年就意味着寒假要来了,也意味着,要和陈错分开至少一个月。想到这些,杨麟心情有些低落,看着这满眼的红色,顿时觉得刺眼得很。   陈错停好车走过来,带着杨麟挨个摊位逛了逛,最后在一家卖儿童手办的摊位停下来。   “这个怎么样?”杨麟拿起一个木叶护额戴在头上。   “不错。”陈错在一堆黄黄绿绿的Cosplay服饰里挑拣,问店主,“有成人穿的吗?”   店主指了指门口的招牌,“咱们这是童装玩具店,只卖小孩的衣服。”   陈错拉着杨麟准备换家店,忽然被他反握住手腕,“就这家吧,不要衣服,买两个护额意思一下就行,反正也不是那种很夸张的舞台,穿成那样,反而违和。”   陈错看着他搭在自己手腕的手,目光深了深,“好,听你的。”   道具搞定了,只剩下衣服。   杨麟平时穿衣服,本就偏嘻哈风格,从带过来的卫衣里随便挑一件就行。陈错就比较麻烦了,他188cm的个子,穿杨麟的衣服,明显短了一截,他自己的衣服要么土得掉渣,要么丑的要死,全靠颜值和身材才勉强撑住。   把附近的百货商场全部逛了一遍,杨麟累瘫在长椅上,“你们这的商场,只卖中老年服装吗,有没有潮一点的店?”   陈错在他身边坐下,想了想,“开发区那边年轻人比较多,应该会有。”   两人歇了一会儿,再度出发,打车去了城西开发区。   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宽阔的步行街上,大商场小店铺鳞次栉比,特色服装店也很多。   杨麟让司机直奔最高档的商场。两人在里面换了一家又一家,试了一件又一件,兜兜转转两个小时,也没买到一件合心意的。   倒不是陈错穿着不好看,相反的,陈错有颜有身材,地摊货都能穿出大牌范儿,正因为这样,杨麟才不愿意随随便便挑一件给他,总认为他值得更好的。   陈错倒是没什么意见,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穿了脱,脱了穿,没一句抱怨。   路过一家饰品店,杨麟进去买了两个黑色口罩出来,自己戴一个,另一个递给陈错,“戴上!”   “干嘛?”陈错接过口罩,不解地看着他。   “你没发现,这一路上,有好些女孩盯着你看么?”   “是么,我怎么觉得,她们看得是你?”陈错拿着口罩在手上把玩,“你参加综艺节目,应该有很多粉丝吧?”   杨麟得意地笑,“那必须的,小爷我现在可是有几百万粉丝的大明星,你有没有感到很荣幸啊?”   “荣幸之至。”陈错笑了。   直到下午三点,陈错在路过某品牌男装店时,忽然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橱窗里的广告牌,往店里一指,“就这家吧!”   杨麟偏头一看,广告牌上的男孩清秀帅气,穿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宽大的裤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腰上,双手插兜,表情酷拽酷拽的,不是他杨麟是谁。   “喂,不用这么给我面子的,我是看在钱的份上才接的这个代言,他家衣服其实很一般的,走,去别家看看。”杨麟拉着陈错往前走,却没拽动。   “就这家吧,懒得逛了!”陈错边说边走了进去。   杨麟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进店,营业员小姑娘看到两个戴口罩的帅哥进来,正要招呼,忽然觉得那个子稍矮的男生莫名眼熟,盯着看了半天,然后一脸震惊的捂住嘴,往门口的橱窗指了指,“你是咱家代言人,杨麟?”   “靠,这样都能认出来!”杨麟有些无语地摘下口罩,“把咱家秋季新款都拿出来我看看!”   小姑娘愣了好半天,才从见到明星的震惊里回过神,忙不迭拿了二十几套衣服过来。   杨麟一脸嫌弃地扒来扒去,忽然眼前一亮,目光定格在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上。   这件衣服从设计上看,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图案,只在袖口处印着一串白色的字母——“Alone”。   杨麟莫名觉得,这衣服和陈错的气质十分贴合,沉稳、内敛、还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孤独感。   回头一看,陈错的目光也锁在这件衣服上,想来也是满意的。   “试试这件!”杨麟把衣服挑出来,又找了条军绿色的工装裤递给他。   陈错接过衣服,往试衣间走去。   趁他试衣服的档口,杨麟又拿了件黑色短款羽绒服和一双高帮板鞋,到款台把账结了。   当陈错从试衣间出来,营业员小姑娘的眼睛都直了,举着手机“咔嚓咔嚓”一阵狂拍。   杨麟托着下巴,满意地点点头,拉着陈错出了店门。   “你结账了?”陈错问了句,语气却不带丝毫疑问。   “我是代言人,穿他家衣服不花钱的!”杨麟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还有这些,搭在一起穿,你就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杨麟停下来看着他,半天才移开目光,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服装道具全部搞定已经过了晚饭点,逛了一下午街,杨麟早就饥肠辘辘,回老城的路上一直喊饿。   “你想吃什么?”陈错把钱给司机,下车问。   “听说,下雪天和火锅更配哦!”杨麟学着台湾腔说了句。   陈错笑笑没说话,带着杨麟来到一家羊蝎子火锅店。   “这家是老字号,开了二十几年了,味道很好。”   一进门,一股股浓浓的羊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拿过菜单和笔放在桌上。   “看着就香!”杨麟接过菜单,看着上面的图片,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直接点了个五斤的大锅。   “你喜欢吃什么配菜?”杨麟问。   “听你的。”   陈错拿过茶壶,给两人倒了杯茶,端起杯子边喝,边看他在菜单上打勾勾,嘴角不自觉上扬。   没一会儿,盛满羊脊骨的大铜锅就端了上来,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杨麟食指大动,夹了块炖得软烂脱骨的羊棒骨,毫无形象地啃了起来。   “你经常来这吃吗?”杨麟含混地问。   “没有,这离街舞馆不远,以前老师带着来过几次。”   杨麟头一次听他提到以前,筷子一顿,看着他平静的表情,试探地问,“你怎么会学街舞的?”   “我妈让学的。”陈错说。   对于陈错这个神秘的妈妈,杨麟非常好奇,却又不好开口问,听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也就闭了嘴。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吃着,直到店门再次传来响动,杨麟不经意抬头,见陈错正死死地盯着店门的方向,右手几乎要把筷子攥断。   回头一看,“古惑仔”斜眼跟着个膀大腰圆的独眼男子走了进来。   这男子壮硕的身躯被一件黑色T恤绷得紧紧的,两只手臂上爬满了龙形纹身,右眼被一只黑色的眼罩罩住,只余一只眼睛露在外面,透着凶光,一副“老子社会人”的架势。   这只眼睛的主人,此时也发现了陈错,整个人瞬间被戾气笼罩。   杨麟只看了一眼就猜出来,这人就是杀死程老师的方虎,他出狱了!   “哟,这不是陈错兄弟么,这么多年没见,你过得挺好啊!”方虎慢悠悠地走过来,在桌边停住,左眼阴鸷地盯着陈错。   陈错也站了起来,和他对视几秒,然后拉着杨麟往外走。   “站住!”方虎喝了一声,绕到他们面前,“这么多年没见,不叙叙旧就走么?”   陈错看着他,眼神冷得几近冰点,“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是么,我倒是有一堆话想跟你说!”方虎指着他冷笑,“八年,我他妈做梦都在想着你的样子,提醒我自己,千万别把你给忘了,你,陈错,就是支撑我在里面活下去最大的理由!”   “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让开!”陈错冷冷地说。   “让开?”方虎怒极反笑,腮帮子隐隐抽动,“可以啊,把你欠我的东西留下来,就放你走!”   陈错嘴角绷得紧紧的,过了半天才缓缓开口,“好,我还你一只眼睛,你把程老师的命还给我!”   方虎眯着眼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怎么,想给你亲爹讨个公道?”   他见陈错脸色一变,继续冷嘲热讽,“当年我就纳闷,死了个破老师,你陈错激动个屁,至于恨我恨成这样?后来我才听说,那个倒霉老师在调进二中前,是你们玉河小学的。我还听说,当时你妈也在那教书,而且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关系貌似很不一般,闹了半天,你是他俩生的野种啊!”   此话一出,身后的斜眼也跟着附和,“虎哥,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他妈貌似是上海来的,大城市的女人果然不一般,够骚,够浪,当年应该去睡一睡的,让她就那么走了,真是可惜!”   杨麟简直气得要吐血,往陈错那边看了一眼,见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紧紧攥着拳却暴露了他心底的愤怒。   “喂,你俩吃屎了么,嘴巴那么臭!”杨麟挡在陈错身前,睨着方虎,“就你这脑回路,大概是你爸跟狗操出来的杂种吧,有病赶紧治,别他妈出来祸害人,信不信我让你在里面呆一辈子!”   方虎大概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怼,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当场炸了毛,“你他妈谁啊,信不信我弄死你!”   一旁的斜眼上来帮腔,“虎哥,你刚出来,还不知道,这位是玉河小学新来的老师,听说在学校跟咱们小错又亲又抱的,是什么关系,傻子都能看出来!”   抱你妈了个逼!   杨麟被他说得莫名心虚,顿时失了怼人的底气,指着斜眼,“你他妈再说一遍!”   方虎把斜眼推到身后,嫌恶地在他和陈错之间来回瞟,“呵,骚浪贱生出个变态搅屎棍,天生的贱玩意,我呸!”   他冲陈错吐了口唾沫,目光定在杨麟身上,表情带着猥琐,“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吃的就是这碗饭吧,跟着那个穷鬼能有什么好,不如跟着老子混,哄得老子心情好了,给你介绍几个有钱的老板,你只管敞开腿收钱,绝对比在那破学校教书强……”   一句话还没说完,方虎就被飞来的拳头照着脸狠狠怼了一下,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后边的桌子上。   那桌的客人见情况不妙,匆匆收拾东西站起来,往款台跑去。   这时,老板娘才发现这边的情况,赶紧跑过来,“哎哎,你们怎么回事,要打出去打,别在我店里闹事,当心我报警啊!”   杨麟没想到陈醋会突然出手,怕事情闹大,拉着他往出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斜眼拦住了去路,“打完人就想走?”   话音未落,方虎终于缓过劲来,抹了把嘴角的血,抄起邻桌的酒瓶照着陈错的后脑抡了过去,就在酒瓶砸过去的一刹那,陈错忽然偏了下头,堪堪避过这一击,转身拽过方虎拿酒瓶的胳膊,膝盖猛地一提,往他腹部狠狠撞了过去。   ☆、怜陈错无关风月   这一撞又准又狠,方虎痛哼一声,弯下腰,抄起手边的椅子腿往右侧一抡,椅子朝着杨麟直直飞了过来。   杨麟没想到他会突然攻击自己,反应过来时,椅子已经带着风声到了眼前。   此时闪避显然已经来不及,就在他闭上眼,等着脑袋开花的一瞬,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扑到墙上,只听一声闷响,椅子在砸到一个身体后,咣当一声摔到地上。   杨麟睁眼一看,陈错微蹙着眉,两只胳膊将自己紧紧圈在墙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关切,刚刚那一下,显然是被他挡掉的。   “我□□妈!”杨麟的火一下被点着,推开陈错,不管不顾地冲着方虎一拳抡了过去。   混战一触即发,杨麟、方虎、陈错、斜眼都急了眼。一时间,你一拳我一腿,打得人仰马翻,桌椅翻倒一地,店里的客人早就跑得一个不剩,老板娘已经傻了,半天才回过神,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机报了警。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警笛声传进来,斜眼忽然停下来,“虎哥,别打了,那娘们报警了,警察来了,快跑!”   一听这话,陈错和杨麟也停了手,但方虎已经打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照着陈错的腹部猛怼了一拳,像是锤到了什么硬物,下一秒,还没等陈错还手,他便捂着右手痛嚎了起来,接着就被斜眼架住胳膊,往门口拖。   “虎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在这一时,快走!”   “放手,你个狗操的玩意,信不信老子踹死你!”   斜眼无视他的咒骂和反抗,挨着拳打脚踢,硬生生把他拖出了门。   警笛声越来越近,杨麟拉起浑身颤抖的陈错往大门跑,路过款台时,把缩到角落的老板娘拉出来,掏出钱包,抽出厚厚一叠红票子放到款台上,想了想,又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塞到她手里,“这些都给你,这个打火机是限量款,买下你这个店都绰绰有余了,一会儿把警察打发掉,今晚的事以后就翻篇别再提了!”说完,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拉着陈错跑出了门。   两人一直跑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才停下来。杨麟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喘气,见陈错靠在墙边,盯着地上的雪发愣,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现在去哪?”   “找个宾馆住下。”陈错终于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转身往巷子口走。   杨麟匆忙跟上,“那家店报了警,身份证是不能用了,找个小旅馆凑合一晚吧!”   陈错脚下一顿,点点头,走到街道尽头,往北转了个弯。   老城区不大,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初次见面的长途车站,在车站对面那一排小旅馆随便挑了一家进去。   “标间没了,只有大床,一百一晚。”前台的视线在他们脸上停留片刻便收回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   “行。”陈错说。   两人交了钱,拿了钥匙往二楼走。   拧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开灯一看,房间的陈设简单无比,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张破旧的书桌,没看到卫生间,以这破楼的年头来看,大概在楼道里。   杨麟走进去,把窗户打开,那股霉味顿时散去不少。   “我去趟厕所。”陈错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夜幕下空荡荡的车站,杨麟掏出烟盒,没摸到打火机,才想起刚刚赔给了老板娘,眸光闪了闪,又把烟盒装了回去,回想刚刚那个方虎,和那场群架,依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十分钟后,陈错回来,递给他一个装着洗漱用品的塑料袋,“我洗完了,你去吧。”   杨麟接过袋子,往楼道尽头的公共卫生间走。   走到一半,就闻到一股汆鼻子的骚臭味。   杨麟憋着气上了个厕所,掏出牙刷,挤上牙膏开始刷牙,冷不防往洗漱台的镜子里一瞥,差点被牙膏呛死,打死也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鼻青脸肿的猪头是他自己。   操,这副鬼样子,明天还怎么登台!   杨麟在心里又把方虎狂扁了一顿,愁眉苦脸地回了屋。   一进屋,陈错正枕着胳膊靠在床头,右手无意识地摆弄个玻璃瓶,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杨麟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来。”   杨麟正发愣,被他一声惊醒,咬着唇走了过去。   陈错把他拉到床边,从一个小袋子里取出根棉签,打开玻璃瓶蘸了蘸,往他脸上轻轻地抹着。   冷不丁被酒精一蛰,杨麟嘴角不由一抽,下意识地哼了一声,陈错手一顿,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随着这声低哼,顷刻变得暧昧难言。   杨麟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觉得自己此刻在他眼里,绝对就是个烤熟的猪头。果然,见陈错紧紧抿着唇,嘴角微微翘起。   “想笑就笑吧!”杨麟幽幽说了一句,自己却没忍住先笑了起来。   陈错没跟着笑,反而探过头,在他额角的伤口上轻轻点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杨麟感觉一股电流自额角喷薄而下。   脑子一片空白,杨麟*****,就被他“啊”的一声痛呼给打断了。   杨麟这才想起陈错为他挡的那一下,连忙从他身上起来,“你,你没事吧!”   陈错笑着坐起来,摇摇头。   “不行,给我看一下!”杨麟还是不放心,伸手掀他衣服,陈错闹不过,只好转过身,撩起了衣服。   光滑而微深的背脊,此刻被三大片淤青覆盖,没有任何伤口,杨麟却知道,这比他所有伤加起来都要痛得多。   “没事,没伤到骨头,养两天就好了!”陈错放下衣服,转过身来。   “方虎这傻逼!”杨麟气得咬牙切齿,“我绝饶不了他!”   “今天是我冲动了!”陈错紧紧皱着眉,“以后我的事,你不要掺和,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什么叫我别掺和?”杨麟有些生气,“你丫搞错了吧,是我看他方虎不顺眼,想给他点教训,倒是你,别他妈给我瞎掺和!”   陈错叹了口气,拿出个冰袋敷在他额上,“别赌气,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知道你不怕他,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惹上他,会很恶心,很麻烦,我不想你把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些糟心的事情上。”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把身上的肮脏和罪孽,转移到你的身上,哪怕是一点点!   杨麟看着他的脸,除了嘴角擦破了点皮,几乎没受什么伤,相比之下,自己就是个战五渣。   “不愧是专业的格斗高手,打架就是牛逼哈!”杨麟似嘲非嘲地睨着他,“又会打球,又会跳舞,又会打架,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优秀呢?”   陈错没想到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错愕地笑了,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23点50分,然后从上衣兜里拿出个精巧的木盒,递给他。   “这是什么?”杨麟接过来,打开盖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盒子里是个木雕的Q版男孩,从五官到衣服都十分精巧细致,栩栩如生,杨麟拿着这木雕,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是我?”   “你的生日礼物。”陈错说。   “还得再加一项,会木雕。”杨麟满意地点点头,“雕得挺像,不过,你给我插俩翅膀干什么,老子又不是天……”   说到这里,忽然领悟到什么,了然地笑了,“行,我是天使,那你呢,你是什么?”   一阵良久的沉默,就在杨麟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陈错低沉的声音缓缓传过来——   “骑士。”   骑士……   杨麟默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丝甜意萦绕在唇齿舌间,顺着喉管直流到心里,身体像被浓浓的暖意包裹,驱散了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和我说说你的事吧!”杨麟看着他。   陈错怔了怔,笑了,“我的事,老林都告诉你了吧,还想知道什么?”   “全部。”杨麟说,“我想知道你的全部。”   陈错看着窗外,良久,才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从哪说起,你问吧!”   杨麟抱着木雕钻进被窝,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进来!”   陈错脱了鞋,在他旁边躺下,盯着泛着潮黄的天花板,像当年等待审判那样,等着他的提问。   “你妈妈她,是个怎样的人?”杨麟问。   过了一会儿,陈错才缓缓开口,“她很美,也很有才华,只是,从来都不属于这里。”说着顿了顿,声音轻飘飘的,“她是被人拐卖到这里的。”   杨麟“啊”了一声,转过头震惊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错笑了笑,“说起来,她本来是我大伯的媳妇。当年我大伯在井下挖煤时,遇到矿难,被砸断了双腿,矿上赔了一笔抚恤金,我奶奶就拿了两万块钱,从人贩子手里把她买回来,给我大伯当了媳妇。”   拐卖妇女这种事,杨麟只在电视报道上听说过,无法想象,一个大城市的女人,被卖到这里时,该有多么绝望。   “后来,家里为了给大伯治腿,花光了所有积蓄,我大伯为了不继续拖累家人,就喝农药自杀了。那时候,我爸爸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但家里太穷,本地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我奶奶就做主,把我妈给了我爸,没过多久,奶奶也死了。”   “那你妈妈她,没想过逃走吗?”杨麟问。   “怎么可能没想过,她逃了四次,但每次都被我爸抓回来关起来,再后来,就有了我。”   “你爸爸打过她吗?”   陈错摇摇头,“在我印象里,没有,他对我妈很好,努力干活挣钱,想让她过得好些,打消离开的念头,怕她孤单,主动提出让她去玉河小学教书。不过,等我上学以后,她就不再去学校了。”   “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见到我,他恨我奶奶,恨我爸,恨我,恨这里的一切。”陈错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所以,我学会走路后,她让我爸每天送我去县里学舞,就是为了尽量避免和我们见面。”   得知她学街舞的原因,杨麟心里有些酸,握住他的左手,“听老林说,你还学过搏击术?”   “县里的街舞馆旁边就是搏击馆,我小时候,恨我妈不关心我,就经常和别人打架,想引起她的注意,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时,就去旁边的搏击馆偷师,一来二去,就认识了馆长,他见我好学,又不怕吃苦,就免费让我跟着学了两年。”   “那你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杨麟问。   陈错盯着天花板,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良久才开口,“我八岁那年,一帮从外面来的警察,直接闯到家里把她带走了,我爸拼命拦着,被狠狠揍了一顿,到现在,我还记得她临走时看我们的眼神,有恨意,有解脱,就是没有一丁点的,不舍。”   陈错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她走以后,我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惹是生非,跟人打架,可我知道,我就是被人打死,她也不会再回来看我一眼了。”   杨麟听着他话里掩饰不住的哀伤,心像被针扎一样难受,想起他的名字,陈错,陈错,大概是他妈妈在极度绝望之下的恨意和控诉吧!   “再后来,我就认识了方虎那帮人,跟他们混了几年,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是什么,不用多说。   杨麟还想问他父亲的死因,看着他哀伤的眼神,到底忍住了,伸手搂住了他。   ☆、老醋还是陈的酸   第二天早上,杨麟醒来时,陈错正站在窗边抽烟,听到动静转过来。杨麟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黑青,叹了口气,“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陈错笑了笑,“我每天五点自然醒,你知道的。”   杨麟撇撇嘴,没说话,起来洗漱去了。   脸上的浮肿已经消了,杨麟松了口气,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让他顶着个猪头去跳舞,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回屋时,陈错已经穿好衣服等着了。经过昨天那场群架,陈错的新T恤被扯得领口变形,露出性感得锁骨,杨麟咽了咽口水,佯装咳嗽,“我就说吧,那家衣服质量不好,干一架就废了吧!”   陈错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觉得,这样效果更好么?”   “?!”   杨麟愣了一瞬,听着他玩笑般的话语,仿佛觉得最初那个闷骚的老陈醋又回来了。   他心情大好,干脆把额角的创可贴撕了下来。   “干什么?”陈错挑眉看着他。   “你不觉得,这样效果更更好么?”杨麟丢下一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比赛地点在县教委的礼堂。   两人在旅馆旁边的小吃店吃了早饭,到县教委大门口时,还不到七点,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伸缩门紧紧关着。   杨麟推开一旁的小门,拉着陈错正要往里进,就被保安室里的大爷一嗓子给吼住了。   “哎,你们俩,干什么的?”   杨麟转过来,客气地笑了笑,“我们是玉河小学的老师,被邀请过来参加才艺比赛的。”   “玉河小学?”保安大爷来回打量着他们,“邀请函给我看看。”   “邀请函?”杨麟转头看陈错,“有吗?”   陈错摇了摇头,“老林没给我。”   “没邀请函不能进!”保安大爷丢下一句,搓着手往屋走。   “等一下。”陈错追上去,“大爷,教委老师是电话通知我们的,确实没发邀请函,您可以打电话确认一下。”   保安大爷转过来,看了眼手表,“这个点,老师都还没来,你们等着吧。”   杨麟一步蹿到门边,胳膊搭在门框上,“大爷,外边挺冷的,让我们进去等吧!”   保安大爷突然被他拦住去路,有点不爽,“不行不行,不许进去,在外边等!”   “嘿!”杨麟直起身子,“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现在才七点,我们得在这冻一个小时,你这屋这么大,让我们进去待会怎么了!”   保安大爷也急了,甩开他的手,“哪来的混子,谁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赶紧滚,赶紧滚!”   “我操?”杨麟的火瞬间被拱起来,正准备跟他好好“理论理论”,一道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   “王大爷,大清早的,谁又惹着你了,火气这么大?”   保安王大爷看到来人,脸色缓和了不少,“石老师你来得正好,过来评评理,这一大早的,不知道从哪来了俩小混混,非要冒充老师进去,我问他们要邀请函,他们拿不出来还耍横,简直就是没家教!”   “你说谁是混混,说谁没家教呢!”   杨麟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架,突然被陈错和石老师一左一右拉住了胳膊。   空气突然安静两秒钟,杨麟明显感觉到两股力量在莫名较劲,而战场就是他可怜的手臂。   忽然,右臂一轻,石老师率先放了手,那道温和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两位是玉河小学的老师?”   陈错把杨麟拉到身边,上前伸出右手,“你好,我是玉河小学的老师陈错,这位是支教老师杨麟。”   石老师微微一笑,伸手和他握了握,又向杨麟伸出手,“我叫石修,是玉阳一中的化学老师。”   杨麟只觉得那笑容似春风化雨,润泽无声,让人心里暖融融的,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这次活动邀请函,是由教委的老师亲自送到各学校的。”石修看着王大爷说,“这样吧,我给王主任打电话确认一下,如果是邀请函出了问题,再请他跟您解释。”   “别别别,不用不用不用,您说的哪里话,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敢让主任亲自跟我解释!” 王大爷慌忙摆手,“我呀,就是看他俩年纪没多大,又穿得流里流气的,脸上还挂着彩,您说说,哪有老师是这样的啊,既然有您作保,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您这就带他俩进去吧!”   这一折腾就是十多分钟,两人跟着石修来到礼堂,已经有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了。   杨麟仔细打量着这位石老师,不由暗暗赞赏,他长着一张十分清爽俊秀的脸,头发不算长,细碎的刘海随意散在额前,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西装,气质从容优雅,举手投足透着斯文,看年纪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大,却多了几分稳重与圆滑。   “刚刚真是多谢你啦,石老师!”杨麟笑着说。   “哪里哪里,都是同事,这点小事,不足挂齿的。”石修笑得一派温和,“这个比赛,县教委年年都办,可玉河小学还是头一次参加,二位的节目可真是让人期待。”   杨麟毫不客气地笑了笑,“所以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拿个第一回去,要不然也对不住石老师的一力担保啊!”   石修“噗嗤”一笑,“杨老师真是幽默,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到二位的表演了!”   他笑容稍敛,“其实,我还有个消息,想必二位更感兴趣。”说着瞟了陈错一眼,“听说,市教育局的领导今天会过来视察,而且是这次的才艺比赛的评委。”   此话一出,果然见一直保持沉默的陈错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朝他微微点头致谢。   杨麟看看陈错,又看看石修离开的背影,不明所以。   “喂,你当着我的面,和他眉目传什么奸情!”杨麟板着脸,掐着他胳膊兴师问罪,“说,你们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错瞥了他一眼,避开他的手,“刚刚和他调情逗趣的,好像不是我吧?”   “什么调情逗趣?”杨麟正要辩白,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酸味,不怀好意地笑了,“老陈醋,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陈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又似乎一句话都不必说。   这个认知让杨麟心情大好,忍不住哼起歌来。   听着他哼的曲调,陈错先是一愣,随即偏过头抿嘴笑了。   礼堂里,人渐渐多起来。   陈错和杨麟到后台转了一圈,只见小小的化妆间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熙熙攘攘地聊天说笑。从装束和打扮上看,唱歌、跳舞、相声、小品、朗诵各种形式都包含了,竞争似乎挺激烈。   八点准时彩排,石修拿着节目单过来,“你们是第三个出场,好好表现。”   杨麟接过节目单,一眼就看到了排在最上方的名字,“石老师第一个出场呀,真是厉害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来凑个人数,二位的街舞才是重头戏!”石修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嘴角挑了挑,“马上彩排,我先去准备了,一会儿见!”   杨麟点点头,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哎,陈错,我看这个石老师倒像有两把刷子,可能是咱们的头号劲敌呀!”   没人回应。   杨麟回头一看,身后空空荡荡,哪还有老陈醋的影子。   靠,又跑哪去了!   雪又下了起来,陈错站在消防通道的窗户前,缓缓地吐了口烟,透过窗外纷纷扬扬的飞雪,似乎又看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大雪,空气里满是血腥的气息,在那个废弃的巷子里,程老师的染血的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提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他,不要走歪路!   “就快彩排了,你跑这来干嘛?”杨麟插着兜,慢悠悠地晃过去,撞了一下他肩膀,“你不会,又吃醋了吧?”   “没有,出来透口气。”陈错把烟掐灭,关上窗户转过来,“走吧。”   “哎,等等!”杨麟一把握住他的手,冷不防被冻个激灵,“你手怎么这么凉?”   “刚刚被风吹的。”陈错笑了笑,“不是要彩排了?走吧!”   杨麟没吭声,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他的双手夹到腋下,“紧张了么?没关系,有我在,你放一百个心,专心跳就行了!”   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陈错眼睛不由发酸,双手往后一环,把他带到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半天没松手。   彩排完一遍,观众陆陆续续地入席了,杨麟往观众席扫了一眼,除了岁数大些的教职工外,还有不少年轻的面孔,大概是来给老师捧场的学生。   手机时间显示9:58分,领导们依次入席,礼堂渐渐安静下来,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上场,念了段俗套的开场白后,开始介绍到场观赛的领导。   正如石修所说,这次不仅有县教委的领导,市教育局的领导也来了好几个,而且是坐在评委席上的。   杨麟百无聊赖地听着主持人“报菜名”般的领导介绍,打了个哈欠,转头看了陈错一眼。   只见他正盯评委席最中间的位置,若有所思。   杨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那位不知道姓姚还是姓乔的书记身上,猛然间回过味来。   玉河小学的师资极度匮乏,县教委有心无力,只能寄希望于市教育局拨款,但市里的贫困县不在少数,像玉河小学这样的贫困小学更是多如牛毛,也许陈错是想通过这次比赛,吸引市领导的注意,为玉河小学争取到更多的资源吧!   其实这一点,在刚刚石修过来提醒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的。怪不得陈错会紧张到手冷,要知道,他就算在外边冻一天,手依然还是暖的。   果然是个反应迟钝的笨蛋,杨麟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思忖间,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石修的钢琴独奏。   只见穿着一身儒雅西装的石修走到舞台中央,朝台下鞠了个躬,转身端坐在钢琴前,双手轻轻搭在琴键上。   接着一串舒缓的音符自他指尖流淌而出,似情人耳边低语,绿柳拂过水面,让人不由心生平静,正如石修给人的第一感觉。   一曲《天空之城》静静流泻而出,琴音舒缓,宁静而悠远,所谓琴声如人,也不过如此了!   杨麟目不转睛地盯台上,神情专注而欣赏,这一幕落在陈错眼里,心底泛起一阵苦涩,正如台上那人,从容,自信,优雅,仿佛他和杨麟都是天上那耀目的恒星,交相辉映,彼此欣赏。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石修面带微笑地走下台,杨麟快步迎上去,和他交谈了几句,掏出手机递给他,石修笑着点点头接过来。   大概是在交换联系方式吧!陈错黯然地想。   第二个诗朗诵表演已经过半,工作人员过来招呼他们做准备。   杨麟走回来,拍了下陈错的肩,“怎么样,紧不紧张?”   陈错沉默地摇了摇头,从大衣兜里掏出护额道具递给他。   杨麟接过来戴在头上,左右看了看,然后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别怕,哥带你飞!”   ☆、露锋芒陈错炫舞   前面诗朗诵的老师终于鞠躬谢幕,稀稀拉拉地走下台,主持人上台报幕,话音未了,台下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嘈杂声,杨麟碰了碰陈错的肩,神秘一笑,大步走上了台。   甫一上台,就听下面蓦地一声尖叫,“是杨麟,真的是杨麟耶!”   乍一见到偶像,全场登时骚动起来,学生观众们一窝蜂地涌到台前,举着手机一通狂拍,没一会儿就被老师们挨个揪了回去。   灯光骤然熄灭,杨麟走到舞台偏右的位置,转过身单膝蹲下,双手结了个酉印,朝三步外的陈错眨了下眼,笑得一脸得意。   音乐响起,一束聚光灯直射舞台中央。   杨麟和陈错同时一跃而起,随着音乐节奏律动起来。   这舞蹈以嘻哈为主,为了增加视觉冲击力,中间穿插了两段地板舞Solo,用杨麟的话讲,主要用来耍帅。   一段摇滚舞步后,陈错再次背对观众蹲下,灯光给到杨麟一个人。   只见他双手撑地,上来就是一连串托马斯全旋接单手跳,十分炫酷惹眼,引得台下一片尖叫,随后以一个三角撑定格结束。   灯光向左平移,陈错一个后空翻起势,紧接着单手撑地360°旋转加无手风车,动作干净利落,再配上他俊俏的容貌和清冷的表情,得到的掌声竟比杨麟还要热烈一些。   Solo过后,两人再接一段嘻哈律动,动作整齐一致,默契十足,一个似阳光炽热的白色精灵,一个是内敛冷酷的黑暗骑士,在默契的配合和恰到好处的互动下,竟真似鸣人和佐助般,CP感简直爆棚。   接着又是一段吊炸天的地板舞,杨麟和陈错你来我往,各种高难度动作依次炸裂上演,将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   表演接近尾声,杨麟和陈错背对背一蹲一立,双手结成酉印,音乐戛然而止。   舞蹈结束,灯光亮起,掌声、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简直要把小小的礼堂燃爆。   两人谢幕下台。台下的粉丝再也安耐不住追星的心,疯狂地往后台涌,把刚刚下场的杨麟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杨麟,杨麟,我超爱你,帮我签个名吧!”   “还有我,还有我,签这里……”   “啊啊,我抱到杨麟了,啊啊啊,我要死啦!”   “……”   杨麟试了好几次,也没突围出去,视线越过人群,往旁边看了看,只见陈错也被一帮小姑娘团团围住,他无视一切加微信的请求,冷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外挤。   涌向后台的人越来越多,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比赛被迫中断。   三分钟后,一位身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冲过来,面色铁青地大吼,“都给我回座位坐好,给你们一分钟,最后一个回去的记大过!”   这一声暴吼瞬间被淹没在嘈杂的尖叫声中,没激起半点浪花。   这时,石修皱着眉快步走进来,看着被人山人海包围的杨麟和陈错,眉头拧得更紧,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男人眼睛一亮,朝着人群再次吼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再不给我滚回去,寒假补课十天!   效果立竿见影,学生们立即掉头,乌泱泱地往回挤,前一秒还闹哄哄的后台顷刻散得干干净净。   比赛继续进行。   “杨老师,杨老师!”石修快步走过去,看了陈错一眼,“你们,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派出所来了个姓赵的警官,点名要找你们!”   杨麟心里一惊,正犹豫该怎么办,陈醋已经转身往外走了。杨麟快步跟上,出了礼堂,果然见两个穿制服的民警在门口转悠。   “赵叔叔。”陈错走到其中一位年长的民警面前,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着家长训话。   赵警官看着他,张了张嘴,到底一句话没说,叹了口气,把陈错带上了警车。   杨麟跟着上去,车子开出教委大门,陈错把头靠在窗户上,不知在想什么,一路上沉默无言,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派出所。   办公室是个套间,两人被带到里屋,赵警官被人叫走,只剩年轻的民警翻开本子开始录口供。   “姓名?”   “陈错。”   “杨麟。”   “性别?”   “……”   那小警官似乎是个新手,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后,用咳嗽掩饰尴尬,“那个,年龄?”   陈错:“21。”   杨麟:“22。”   “工作单位?”   陈错:“玉河小学老师。”   杨麟:“一样的。”   “作案动机?”   这回陈错还没回答,杨麟忽然笑了,“这位警官,您好像还没告诉我们犯了什么事吧?”   小警官被他调侃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板起脸指着他们训话,“你还好意思问,聚众斗殴,砸了人家火锅店的,是不是你们?”   杨麟靠在椅背上,嘴角轻勾,“您也说了是聚众斗殴,那其他人呢?难不成我俩火锅吃得好好的,突然发神经,把人店给砸了?”   “受害人说了,是你们先动的手!”小民警愤愤地盯着他。   一提起受害人,杨麟火更大了,“人呢?叫她出来跟我对质!”   小民警愤然地指了指他,拿起座机开始打电话。   不到五分钟,那位火锅店的老板娘就火急火燎跑了进来,看见杨麟和陈错便是一顿臭骂,“可算逮着你们这俩小王八羔子了,砸了我的店,跑得倒是挺快,幸好有人民警察给咱们做主,你们俩等着,我要不告到你们倾家荡产,我就不姓陈!”   “喂,这位大婶,说话得凭良心吧,昨天在你店里打架的,又不光我们俩,何况该赔的我都赔给你了,你不找方虎他们,反倒缠着我们不放,有意思么!”   “呵,你还好意思说,五千块钱就叫赔了?你打发谁呢,我这店就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杨麟挑眉,“除了钱,我还给你留了个打火机吧,怎么,被你吃啦?”   “你还好意思说,一个破打火机值几个钱,你当我傻啊!”   杨麟简直要被气笑了,“行,行,那你把打火机还给我,我赔你钱,说吧,多少,一会儿去银行汇款。”   老板娘面色稍霁,正准备狮子大开口,一个矮胖男子急匆匆地跑进来,把老板娘拉到一边,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只见老板娘又惊又喜,笑得嘴都咧到了耳后根。   杨麟冷笑一声,没一会儿,老板娘走过来,倨傲地看着他们,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看你们年纪都不大,这事就这么算了,省得别人说我欺负小孩。以后再敢来我店里闹事,可就没那么走运了!”说完拉着矮胖男子走出了门。   “小警官,事已经了了,我们可以走了么?”杨麟伸了个懒腰。   小民警斜了他一眼,探头到他面前,“你们这种行为属于寻衅滋事,扰乱社会治安,我有权对你们进行行政拘留!想走啊,给你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来捞人!”   杨麟往后靠了靠,用胳膊碰了碰陈错,“哎,现在怎么办,打电话给老林?”   陈错摇了摇头,起身往外屋走。   “哎哎,谁让你起来的,给我回来。”小民喊了一嗓子,正要起来追人,被杨麟拉住,“他又跑不了,你急什么,能不能有点人民警察的沉稳!”   小民警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整理笔录。   五分钟后,陈错拿着纸和笔回来,递给他一份。   “干嘛?”杨麟问。   “写检查。”陈错拉起他,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来,“一千字,写完就可以走了。”   “什么?一千字!”杨麟简直欲哭无泪,“啊啊啊,杀了我吧!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们好毒,居然想出个这么个损招来整我!”   陈错笑了笑,驾轻就熟地写了起来。   看着纸上一排排工整隽秀、遒劲有力的字迹,杨麟简直移不开眼,托着下巴感慨,同样都是帅哥,为什么陈错的字那么好看,自己写得却堪比鬼画符,还是千年恶鬼见了都怕的那种。   不到十分钟,一篇千字的检讨书便新鲜出炉。陈错把写好的纸放到一边,拿过杨麟的纸,闷头写了起来。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杨麟反应过来,他已经“唰唰”写完了两行,速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杨麟趴在桌子上,偏头看着他的侧颜,只觉得没有一个形容词,能准确地描述陈错的一切,就像没有一个人,能这样深刻地烙在他的心上,让他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恍神间,第二篇检讨书大功告成。   杨麟把两张纸拿过来对比了一下,越看越惊讶,读到最后差点给他跪了。这两篇检讨无论从架构、风格,还是用词上,完全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还是在短短几分钟内,不假思索地一气呵成,这是杨学渣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此时此刻,他只有献上自己的膝盖,顶礼膜拜的份。   “你这也太牛逼了吧!一个词都不带重复的!”   “熟练工种,以前经常写的。” 陈错微微一笑,拿起两封检讨书,“你等我一下。”   杨麟怔怔地盯着陈错的背影,咧嘴笑了,忽然感觉一道异样的目光射过来,转头一看,小民警正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他被瞧得浑身不自在,赶紧一溜烟跑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陈错正跟那位姓赵的警官说着什么,见杨麟出来,跟赵警官道了个别,走了过来。   “可以走了。”   “哦。”   杨麟跟着陈错出了派出所,来到最初那个集贸市场,侉子车停在市场旁边的小巷子里。   陈错把车推出来,掸了掸车座上的积雪,抬腿跨了上去。   杨麟跨坐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车子“噌”的一下蹿出去,离开集贸市场,上了公路。   出了县城,几乎没了人烟,杨麟更加肆无忌惮地贴在他背上,“我手冷,怎么办?”   陈错无奈一笑,“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真乖!”杨麟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摆。   ☆、野地偷欢陈错羞   公路旁边是大片的麦地,堆得高高的麦垛散布其上,上面覆着厚厚的积雪。   陈错正抿着嘴给他穿衣服,“屁股抬抬,快把衣服穿好,真感冒就麻烦了。”   “现在知道了?”杨麟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感觉鼻子堵得难受,使劲吸了吸,“晚了,已经感冒了!”   侉子车继续行驶在空旷的山路上,杨麟脸贴在陈错的背上,手规规矩矩地搂着他的腰,“唉,我来之前,跟老林拍胸脯保证过,给他拿个第一回去,没想到第一没拿着,还进去了一趟,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可怎么跟他交代啊!”   “老林不看重这些的。”陈错偏过头笑了笑,“他只是想让我多跟你接触接触,没别的意思,你不用多想。”   杨麟一怔,没想到他早就猜到了老林的意思,闷闷地说,“他要是知道你跟我接触到荒郊野地里去了,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此言一出,杨麟惊奇地发现,陈错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忽听他说,“还想再接触接触么?”   杨麟赶紧收回手,老老实实地环住他的腰,用力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你也想拿第一的吧,为了玉河小学!”   感觉怀中的身子一僵,良久,才听他说,“嗯。”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杨麟紧了紧双臂,“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想方设法帮你达成的,相信我!”   回到学校,杨麟果然感冒了,甚至还发了低烧,只好瘫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在陈错猪一般的圈养中,度过了剩下的两天假期。   今年春节较往年要早,所以元旦假期刚过,学校便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陈错早早地从县教委拉回了统一命题的考卷。   对于这次考试,杨麟十分看重,毕竟这是检验他半年支教成果,最直接的方式,他不想被人质疑专业能力,尤其是陈错。   因此这半个月的复习课,他准备得尤其充分,有时候陈错都已经睡了,他还在挑灯夜战。   皇天不负有心人,成绩出来的时候,杨麟以两个年级平均分92分的好成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甚至比苏莹支教一年来的最好成绩还要高两分。小学霸程吉思照例门门一百分,稳坐全校第一。   这些天,连老林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欣慰和赞许。杨麟得意了好几天,时不时地在陈错眼前晃悠,求表扬的意图十分明显。   一天晚上,杨麟正躺在床上看电影,一个不留神已经十一点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见陈错仍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纳闷地问,“试都考完了,你还在干嘛?”   “出寒假作业题。”陈错头也没抬。   “寒假作业不是市里统一发的么,怎么还用你出?”   “市里发的作业题太基础,今年六年级升初中,有几个尖子生想择校,需要参加一中的自主命题考试,只学课本知识不够,得多做些拔高题。”   杨麟恍然大悟,下床走到他身边,见他正在出数学题,一边写题干,一边飞速地计算。一道题出完,杨麟看了看,题目十分刁钻,以他的智商,完全做不出来,心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奥数题吧。   杨麟对他的崇拜又上升了一个新高度,心底那点得意瞬间荡然无存,悻悻然倒回床上睡大觉了。   第二天一早,陈错和杨麟就被老林叫到了屋里。   推开门,见老林在屋里搓着手,来回踱步,看得出来心情十分激动,两人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老林,一大早就这么高兴,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杨麟笑眯眯地问。   “来啦,快坐,快坐!”老林咳了两声,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喜色,“刚才县教委的老师来电话,说市教育局的领导明天要来咱们这视察,可不是大喜事一件么!”   杨麟微微一笑,“真的呀,那太好了,咱们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对对,我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老林喝了口茶,“今天,辛苦你们俩带着学生做个扫除,把学校各个角落好好打扫一遍。”   “可学生都放假了,没人愿意过来做苦力吧!”杨麟摊手。   “没关系,用不着太多人,中高年级每个班来两三个就行。”   出了屋,杨麟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往旁边一瞥,陈错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杨麟摸了摸脸,“终于发现我长得帅了?”   陈错移开目光,“叫程吉思带人过来就行,他的号召力比你大。”   “嘿,你什么意思,瞧不起人了还!”杨麟听这话不高兴了,“小爷我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帅比一个,信不信我发个微博,分分钟就有一票人过来帮我干活,不把这学校挤爆算我输!”   陈错笑了,“信信信,我已经见识过了,麟哥魅力无限!”   “什么?”杨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陈错两步跑开,回头对他笑了笑,露出右侧的小虎牙,“过了明天再叫!”   一个小时后,程吉思带着方程和四五个同学出现在教室,见杨麟正蹲在窗台上哼着歌擦玻璃,走了过去。   “怎么才来,活都快干完了,你们倒是会偷懒!”杨麟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板着脸佯装不满。   “是么,那我们打球去了?”程吉思停住脚步,转身往外走。   “回来!”杨麟从窗台上跳下来,把抹布塞到他手里,“剩下的活,交给你们了。”   程吉思嫌弃地丢到一边,看着他,“明天那些领导,是冲着你来的吧?”   “谁知道呢?”杨麟无所谓地哼着歌,“老林也没说。”   “那恭喜你了!”程吉思靠在窗边,意味深长地说。   “有什么可恭喜的?”杨麟奇怪地看着他。   “恭喜你抱得美人归。”   杨麟一听这话,又想起早上陈错的那声“麟哥”,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陈错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想请市领导帮忙啊?”   “还能有什么事,左不过学校这点事呗!”程吉思看了他一眼,干脆挑明了,“就是申请新老师,新宿舍什么的。”   “新宿舍?”杨麟点点头,“也是,现在这宿舍是太破了点,前一阵子还漏雨呢!”   “不是你们的教师宿舍,是给学生盖的宿舍。”程吉思说。   “学生宿舍?”杨麟诧异挑眉,“学生不都回家住吗?要宿舍楼干嘛?”   “家近的没问题,家远的,每天至少得走两个小时才能到学校,赶上刮风下雨,山路更难走,还危险,下暴雨下雪那天,你不都见识过了么!”   杨麟恍然大悟,想起下雪那天,和陈错送学生回家,确实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山路,心想,这宿舍确实得盖,不,是必须得盖!   只听程吉思又说,“咱们这种地方,每个学校条件都这样,县里管不过来,也没钱管,陈错就想着,自己攒钱盖宿舍,现在算算,应该有四五年了吧!”   杨麟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心里酸得厉害,暗暗下定决心,明天说什么也得把这学生宿舍拿下来!   第二天,老林带着陈错和杨麟,早早地等在公路旁。   上午十点,两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开了过来,在通往学校的岔路口停下。   前车车门打开,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从驾驶位下来,绕到右后方打开车门,将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让了出来。   与此同时,后车也陆陆续续下来了四个人,两男两女,有扛着相机的摄影师,拿着笔记本的助理,还有一个熟面孔,一中的化学老师,石修。   这些人簇拥着那位中年男子,朝老林他们走过来。   “姚局,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玉河小学的校长,林昱书,当年到咱们玉河镇插队,后来就一直在镇上教书,算起来四十多年了,可以说为咱们县的教育事业,奉献了一生啊!”一位身穿灰色西装,戴着金框眼镜的男人,面带笑容地为市教育局长姚崇年引介。   杨麟定睛一看,这位姚局长果然就是比赛那天,坐在领导席最中间的那位,而开口说话的,则是到后台维持秩序的人,县教委主任,邱齐。   姚崇年伸手和老林握了握,微微一笑,“林校长的事迹,我早有耳闻,玉河小学虽然条件艰苦,但这么多年来,成绩却比县城里的一些小学还要好些,可见是林校长教育有方,功不可没!”   老林双手握住姚崇年的手,“哪里哪里,没有市局的关心和支持,哪有咱们玉河小学的今天,都是托了姚局的福!”   杨麟最看不得这种大型商业互吹现场,打了个哈欠。只见姚崇年将头一转,朝着杨麟走过来,“哎呀,想必这位就是杨教授的公子,杨麟吧,令尊最近可好?杨教授也是低调,送公子过来支教,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要不是那天才艺比赛恰巧碰到,我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惭愧,惭愧啊!”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姚局公务繁忙,我家老头子又是出了名的耿直,哪敢用这种小事麻烦您呢!” 杨麟扯出一抹职业假笑,“姚局和各位领导远道辛苦,咱们也别杵在这吸尾气了,快进学校喝杯茶吧!”   ☆、讨名分陈错撒娇   老林引着姚崇年和一干人等进了校门。   此时低年级教室已被布置成了回形会议室的模样,课桌上摆满了茶果点心,姚崇年在主位坐下来,其余的人依次落座,杨麟和陈错走到靠门这一侧的下首,和石修面对面坐下。   “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了解咱们学校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市里贫困县不少,像咱们这样的小学也有很多,局里大事小事都要兼顾,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请你们理解,你们有什么困难和要求,今天尽管说,尽管提,咱们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不能满足的,再向省教育厅反应,总有解决的办法。”   老林叹了口气,“上面的苦衷咱们都能理解,这些年,县里确实帮着解决了不少困难,学校和学生们都很感激,只有一件事比较难办,就是学生宿舍。”   说到这里,老林忍不住咳嗽起来,喝口茶勉强压下去,“咱们镇上只有这一所小学,学生住的远近不一,有的上下学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他们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家长又都不在身边,赶上雨雪天气,更是危险,因为这个辍学的学生不在少数,所以我们就想,能不能在学校盖几间平房,给那些道远的学生当宿舍,所以想请市局这边在资金这方面,给些支持。”   姚崇年听完,没说话,看了旁边的邱齐一眼,邱齐轻咳一下,开口解释,“是这样,林校长说的这种情况,县里好几所山区学校都存在,提出建宿舍的也有不少,只是这些年,县里财政状况越来越不乐观,拨给教委的经费更是有限,有时候,连教师的工资发起来都有困难,所以,很难再拿出钱来做基础建设,建宿舍的事,就往后放了放。”   姚崇年点头,温和地笑了笑,“其实啊,这个问题不光你们玉阳县有,其他县也都普遍存在,可以说是咱们整个市教育上老大难,市局为这个事,开会商讨了不下十次,不瞒您们说,县里的困难点,也是咱们市里的困难点,不过你们放心,咱们去年年底已经向省里提过申请了,最晚年中就能拿到批复,只要经费一下来,玉阳县和玉河小学绝对优先考虑,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杨麟差点冷笑出声,着实佩服这位姚局长“打太极”的功力,且不说他们是不是真拿不出钱来,退一万步讲,就算上面的经费下来了,也肯定是僧多肉少的局面,能轮到玉河小学才怪。   “那个,我能说一句么?”杨麟试探地问。   “当然当然,杨公子请说。”姚崇年笑得一脸和蔼。   “我来玉河小学支教也有半年了,虽然跟老林啊、陈老师比,时间不算长,但林校长说的那些,也都经历了一遍。开学一个星期,下大暴雨,山体滑坡加泥石流,有好几个学生差点被埋在上学的路上,消防车过不来,要不是我跟陈老师拼了命地把人挖出来,这事早就上热搜了!”   杨麟有的没的一顿吐槽,“还有,还是那次暴雨,半夜睡得好好的,宿舍突然漏雨,那雨大的,差点把床给淹了,早上醒来,我和陈老师差点就地做条船划出去!”   陈错听他从“陈述事实”到“添油加醋”再到“胡说八道”,抿着嘴,默默地给他杯子里续了茶,然后托着下巴看着他。   “这都不算什么,最惨的就是,前两天下暴雪,我跟陈老师送学生回家,有好几次脚下打滑,差点从山崖上摔下去!您说说,这要是掉下去,肯定就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死无全尸了吧!我当时就在想,如果真摔下去,拜托县领导们给我报个因公殉职,也好在我爸面前,给我留点脸!”   “噗!”对面的石修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在座的领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这位“来头不小”的公子哥皆忍俊不禁,心想,看来这玉河小学的宿舍,是非盖不可了!   “哈哈,杨公子真幽默。”姚崇年无奈地笑了笑,“我只听说,这里的学生上学路程远、不太方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安全隐患,今天真是多亏了公子现身说法,好心提醒,要不然,等真出了事,那可就晚了!”   在座的人纷纷点头附和,只听姚崇年继续说,“对于咱们教育工作者来说,学生的安全高于一切,决不能放任任何安全隐患不作为,这宿舍不仅要建,而且要马上建,邱主任,经费的事,你不用担心,由市局来拨款,这件事刻不容缓,等过了年就开始筹备吧!”   “是是,姚局爱护学生,雷厉风行,咱们玉河的学生可有福了!”邱齐见缝插针地拍马屁。   宿舍的事尘埃落定,姚局总结性地发了个言,正准备结束今天的座谈,忽然被默默坐在杨麟身旁的陈错给打断了。   “姚局,我还有个请求,希望您能听一听。”陈错低沉的声音传来。   “这位就是陈错,陈老师吧?”姚崇年看着他,眼里透着欣赏,“那天的才艺比赛,和杨老师一起跳舞的,就是你吧?”   “没错,就是他。”杨麟接过话头,“陈老师不仅多才多艺,教学水平在咱们整个玉阳县也是数一数二的!”   姚崇年眼里笑意更甚,“陈老师的事,可是把省教育厅都惊动了,玉阳县居然有这样的人才,真是难得啊!”   听到这话,陈错心里一惊,老林也吓得咳嗽起来,“咳咳,姚局,您这话什么意思?陈老师这些年一直在玉河小学,可没犯什么错误啊!”   “怎么,你们还不知道?” 姚崇年笑容一顿,“上次陈老师和杨公子参加才艺比赛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网红老师呐!”   老林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陈错倒是没什么反应。   邱齐顺梯而下,“陈老师无论形象气质,还是教学水平,在咱们县都是非常难得的,跟咱们石修石老师并称“玉阳双杰”。”   杨麟正在喝茶水,一听这话,呛得咳嗽起来,见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连忙捂嘴忍住,“没错没错,双杰双杰!”   陈错掏出帕子把桌子上的水擦掉,又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邱齐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面不改色地“扯犊子”,“县里最近正在对陈老师进行考察,如果不出意外,今年模范教师推优,就准备推荐陈老师了。”   姚崇年满意地笑了笑,“像陈老师这样优秀的人才,在玉河小学实在有些屈才了,正好今年各县的教师岗位要重新洗牌,陈老师想去哪个学校,不妨说说,也好给邱主任参考参考。”   “多谢姚局抬爱,除了玉河小学,我哪都不会去的。”陈错说。   姚崇年笑容一僵,场面陷入蜜汁尴尬,邱齐见势立马出来打圆场,“陈老师一毕业就到玉河小学教书了,对学校和学生的感情非常深厚,不舍得离开也很正常,这也说明咱们陈老师不贪慕虚荣,师德高尚嘛!”   姚崇年笑了笑,“陈老师还有什么要求,说说吧!”   陈错抿了抿嘴,“玉河小学的当务之急,不是学生宿舍,而是教师资源,想必您也听出来了,林校长得了重度咽炎,实在不适合再继续教书了,学校目前只有我和杨老师两位老师,要教六个年级,所以只能三个年级每周轮流上课,课时非常紧张,希望市局能在师资上给予一定的支持。”   姚崇年看着他,没说话,邱齐干咳两声,接过话头,“你们去年年初打的申请,县里都收到了,不是咱们教委不重视,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一纸调令能解决的,咱们想替学校解决问题,可也得尊重老师的意愿不是!”   场面再度陷入沉默,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的石修突然开口,“这件事,或许我能帮上忙。”   在场的人纷纷把目光转过去,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姚局,邱主任,我愿意调到玉河小学教书,多久都可以。”   陈错的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石修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老师的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三人把领导送上车后,各怀心事地回了学校。   一进校门,杨麟就把陈错拉到了宿舍后墙和院墙的过道里。   “做什么?”陈错看着他,边往后退。   “找你讨要奖赏。”   “什么奖赏?”   “少给我装蒜!”杨麟把他圈到两臂和院墙之间,“你昨天答应我什么了?”   陈错笑了,叹了口气,“麟哥。”   低沉而性感的声音反复萦绕在耳边,杨麟感觉浑身都烧了起来,“再叫一遍!”   “……麟哥。”   杨麟把头偏向一边,舒了口气,又转过来,“你是谁?”   “陈错。”   “陈错是谁的?”   “麟哥的。”   “再说一遍,是谁的?”   “麟哥的。”   杨麟直直地看着他,没出声。   “麟哥的,陈错是麟哥的!”   一声接一声的“麟哥”,声声敲在杨麟的心上,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丫终于服软了!”   陈错笑了笑,伸手抱住他,“我今天,让你失望了吧?”   “什么?”杨麟抬起头,看着他。   “我是说,我今天对领导的态度,让你失望了吧?”   杨麟看了他半天,终于明白他指的什么,失笑道:“你今天要是敢跟那个邱齐一个德行,估计当场就得被我一巴掌呼死!有小爷替你撑腰,怕他个粑粑,看谁不爽只管怼,谁敢说你半个不字,看小爷我不盘他!”   放完狠话,自己忍不住乐了,“你今天表现得特别好,真的!”   陈错也笑了,“既然是这样,我也要跟你讨个奖赏。”   “什么奖赏?”   “一个名分。”   杨麟像是预感到什么,心跳莫名加速,“什么名分?”   “男朋友的名分。”   ☆、离别车站思陈错   “男朋友的名分。”   杨麟的大脑瞬间被清空,只剩下“男朋友”三个字,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陈错反客为主,压在墙上,吻住了唇。   小小的夹道,呼吸交缠,暧昧难言。   良久,陈错松开手,低头看着他通红的脸,勾唇笑了,“当初霸王硬上弓的气魄哪去了?”   杨麟被他吻得飘飘欲仙,过了许久才六神归位,喘着气睨了他一眼,试图拿回主导权,“怎么,炮友当得好好的,怎么想起转正了?”   陈错笑了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被你嫖,有点亏,况且,某人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以身相许呢?”   杨麟听着他的调侃,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蓦地想起什么,指着他,“好啊,我就知道,那几天跟踪我的是你,故意吓我是不是,你个黑心的老陈醋!”   陈错宠溺地笑了笑,“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陈错何德何能……”   “行了行了!”杨麟打断他,“以后再说这种自轻自贱的屁话,小心我抽你!”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你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最好的人,比谁都好!”   “是么,比那个佐助呢?”   “?!”   杨麟被问得猝不及防,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他染着醋意的眼神,“噗”地笑了, “你少得寸进尺啊,你陈错的旧账,可不比我少,确定要翻么?”   陈错低头点了根烟,吸了一口,透过烟雾看着他,“你也觉得,还是我比较合适吧?”   “合适什么?”杨麟挑眉。   “佐助这个角色,或者说,男朋友这个角色。”   杨麟把烟夺过来,叼在嘴里,“现在还不确定,得看你的表现。”   陈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弯腰把他杠了起来。   杨麟大惊失色,在他肩上挣扎,“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给老林看见了怎么办?”   “老林去家访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放心,不会有人看见的!”陈错慢条斯理地说。   一个小时后,杨麟脱力地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呆。陈错正道貌岸然地端坐桌边写着什么,微微弓起的背脊勾勒出肌理分明的轮廓。   就在这时,杨麟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他伸手摸了摸,按下接听键,“喂,哪位?”   “听听这臭小子,说的是人话么,几个月没见,连你妈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哪能啊,母亲大人有啥指示?”杨麟正准备翻个身,不小心牵动到某处,“啊”地一声叫出来,引得陈错一阵低笑。   “怎么了儿子?”电话里杨母急切地问。   杨麟抄起枕头朝他砸过去,声音故作轻松,“没事没事,就是太久没听到母亲大人的声音,有点激动!”   “你这话啊,我也就听听,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别闯祸,我就烧高香了。”   杨麟看着陈错默默出门的背影,心里发酸,“妈,我今年,不想回家过年了!”   “你说什么?不回家怎么行,我和你爸都商量好了,过完年就送你去美国读书,支教这事,本来也是你爸爸一气之下决定的,现在他气消了,我又吹了吹耳边风,他有台阶下,也就松了口,哦,对了,这回的学校,还是你爸给你申请的呢!”   闻言,杨麟捏着电话的手陡然一紧,那股久违的憋屈感堵在胸口,叫嚣着宣泄。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你们为什么总是擅自替我做决定,从来不问我的意见。高考是这样,支教是这样,这回又是出国,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个人看!呵,我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出国的,支教这事,说两年,就是两年,少一天都不行,我认准的路,我会一直走下去,不用你们操心!”发泄完也没等对方回话便挂了电话。   杨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干脆直接下床出了屋。   厨房里,陈错正在灶台边切菜,忽然被一双手环住腰,手上一顿,“决定好什么时候走了?”   “你个没良心的,就这么盼着我走!”杨麟把脸埋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   陈错失笑,放下刀转过来,“怎么会,我刚转了正,有了男朋友,怎么舍得放你走!”   “那我不走了。”杨麟搂着他的腰,“我留下来陪你一起过年好不好?”   “别赌气。”陈错眼底暗了暗,别开视线,拿起菜刀机械地切着,“过年当然得和家人一起过,乖,别让他们伤心!”   杨麟看他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反驳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说是回家过年,杨麟一天拖一天,就是不着急买火车票,直到农历腊月二十八,陈错才拿他的身份证,到县城买了第二天的票。   临走前一晚,陈错忙前忙后地给杨麟收拾行李,而正主正躺在床上吃干果,刷电视剧。   “衣服带几件回去?”陈错打开衣柜,回头问了句。   “啊?那个,你看着带吧,不用问我。”杨麟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敷衍两句。   陈错拿出两件衬衫,两件毛衣,两条内裤放进行李箱。杨麟一集电视剧看完,抽空瞟了一眼,愣住,“哪来的行李箱?”   “买票那天在县城买的。”陈错利索地收拾着,头也没抬。   杨麟撇撇嘴,“其实用不着的,我的东西本来也不多,没必要。”   第二天一早,陈错把一个行李箱,两个大封得严严的大口袋拎出来时,杨麟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些土特产,带回去给你家人朋友尝尝。”陈错把袋子装进侉子里摆好。   “等等,不用了吧!”杨麟走过去,抓起拎绳一提,居然没提动,“靠,这么重,我一个人也拎不动啊!”   “我送你上火车,不用你拎,等下了火车,找个小红帽帮你拎出站,再打个车回家。”陈错骑上车,示意他上来。   杨麟本想拒绝,一听到这话,心里一喜,他本以为,陈错把他送上长途车就算完事,没想到居然凭空多了几个小时的相处时间,心情顿时好到飞起,利落地跨到他身后上了车。   侉子车行驶在山道上,天还没亮,黑黢黢的山路杳无人迹,只有摩托的轰鸣的引擎声回荡在山间。   杨麟把脸埋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体温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传出来,他困得睁不开眼,刚要眯着,陈错的声音便传过来,“麟哥,现在别睡,容易感冒,等上了车再睡。”   两个小时后,车子开进县城,天色尚早,街上清冷寂静,只有刚出摊的早点摊贩,摆弄着开张的家伙事。   陈错一路未停,直接开到长途车站。   再次回到这个破旧的车站,杨麟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想起半年前,他像个罪犯一样被发配到这里,虽说不算抵触,却也谈不上多欢喜。而现在,他站在这空旷的小广场上,离别的愁思将他团团裹住,让他第一次体会到,眷恋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杨麟拉起行李箱,跟着陈错进了候车厅。虽然还不到六点,候车厅里人却不少,熙熙攘攘地几乎把整个大厅坐满。   “你在这等着,我去买票。”走到最后一排空座椅前,陈错把行李放下,往售票处走去。   杨麟困得不行,一头倒在椅子上打盹,没一会儿又被轻轻摇醒。   “麟哥醒醒,上了车再睡,这里太凉,容易感冒。”   杨麟迷迷糊糊睁开眼,被一阵饭香引出些精神,打着哈欠坐起来,见陈错从背包里拿出个保温饭盒,打开盖子,夹出个小笼包喂给他。   杨麟张嘴接住,喷香多汁的肉馅顿时盈满口,他一吃就知道是陈错的手艺,而且刚刚出锅没多久,想必是他提早起来做的。   “你这厨艺真是绝了!”杨麟一边吃,一边囫囵地感慨,“我到底是有多幸运,才从这山沟沟里,捡到你这么块宝!”   陈错笑了,夹起个包子放嘴里,“这话该我说的。”   两人你一口我一个,把包子吃完。没一会儿,大厅里响起汽车到站的广播。   两人拖着行李跟着人群往站台走,大巴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陈错把行李箱和两个大袋子塞进行李舱,上了车,见杨麟已经占好位置朝他招手,挤过狭窄的过道,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把羽绒服脱下盖在身上,五分钟后,乘客各自就位,嘈杂的车厢很快安静下来。   杨麟选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幸运的是,大部分乘客都坐在前面,后两排只有他们两个人,杨麟一坐下便毫无顾忌地把头靠在陈错的肩上。   车子启动,缓缓开出车站。起早赶车的人们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车厢里鼾声四起。   “睡会儿吧!”陈错把手从他背后伸过去,揽住他的肩。   杨麟没说话,抬起头,凑过去咬住他的嘴唇。   唇上的伤口猝不及防被他的牙齿磕到,陈错差点叫出声来,罪魁祸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赶紧伸出舌头,在他唇上舔了舔。   陈错被他撩得浑身一颤,四下环顾了一圈,好在没人注意到这一幕,叹了口气,低声说,“你属狗的么,那么喜欢咬人?”   杨麟坏笑,“是啊,谁让你的嘴长得那么性感——”   还没说完,唇上忽然一热,剩下的话以及那抹嚣张的笑意尽数被那人吞了进去。   静谧的车厢,狭小的空间,压抑的喘息,周遭的温度渐渐升高,暧昧的气息蔓延流动着。不知前方哪位仁兄,突然打了个喷嚏,杨麟在极度心虚之下,牙齿一颤,在他舌尖上重重咬了一下。   “唔——”   舌尖猝不及防一痛,陈错没忍住轻哼了出来。   杨麟也吓了一跳,捂住他的嘴,四下环顾了一圈,好在所有人都睡得很熟,没人注意到这里。   陈错被他心虚的样子逗笑了,把滑到腿上的羽绒服盖到他身上,“累了吧,还有三个小时,好好睡一觉,上了火车就别睡了。”   杨麟本来想和他聊一路的,但周遭实在太安静,想说的话不方便说,架不住眼皮打架,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香甜,再次睁眼已到了中午。   杨麟揉了揉眼,打着哈欠往窗外望了望,灰突突的田埂荒野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的都市景象。   “醒了?”陈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杨麟从他肩膀抬起头,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到省城了?”   “嗯,再有十分钟就到站了。”   “你没睡会儿?”杨麟问。   陈错摇摇头,抿嘴看着他,目光带着促狭意味。   杨麟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忽觉嘴角皮肤紧绷得很,猛然意识到什么,忙往他肩膀上看去。   ☆、挑信物陈错败家   果然,陈错的衬衫肩膀处湿了一大片,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这一刻,脸皮堪比城墙的杨麟破天荒地红了脸。   “这算是留个印记,宣示主权么?”陈错忍不住逗他。   “算个屁,你当我是狗么?”杨麟理直气壮地反驳。   陈错看着他,没说话。   “你说是就是吧!”杨麟懒得跟他较劲,忽然狡猾一笑,朝他肩膀重重咬了一口。   这一口当真是又快又狠,陈错疼得本能地叫出来,却被杨麟抢先一步捂住了嘴。   “这才叫宣誓主权!”   陈错本想回敬他一口,看着他得意地眼神,叹了口气,扭向窗外不说话了。   “喂,生气了?”杨麟意识到玩笑有些过火,拱了拱他肩膀,试探地问。   陈错摇头,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你认真的?”   杨麟被他火一般的眼神烫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盖了章,就是我的人,这几天,你给我检点着点儿。”   陈错笑了,右边的小虎牙若隐若现。   汽车到站,车上打哈欠的打哈欠,拿行李的拿行李,两人穿上外套,跟着队伍往车门蠕动,甫一下车,一股寒风扑面而来,直往脖领里钻。   杨麟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头,带上口罩,瑟缩在路边,等着陈错取行李。   等陈错把行李箱和两个大袋子从行李舱中拖出来,他上前拉过行李箱,跟着人群走出了车站。   “几点的车?”杨麟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半了。   “三点。”   “直接去火车站吧!”杨麟四下里看了看,“远吗?”   “不远,打车十分钟就到。”   十分钟后,两人到达火车站。   正值春运高峰,广场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两人拖着行李进了一家快餐店,店里人来人往,嘈杂吵闹,杨麟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把背包放下。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和你一样。”陈错随口说了声,弯腰把行李摆放好。   五分钟后,杨麟端着两份汉堡套餐回来,和陈错面对面坐下。   陈错看着他左顾右盼地把口罩摘下来,笑了,“这里一个小姑娘都没有,没人认得出你。”   杨麟挑眉,“小姑娘没有,小伙子倒是有好几个,我这么小心翼翼的,你该高兴才对。”   “表现不错,挺检点。”陈错笑了笑,拣起一根薯条递到他嘴里。   “这一个月你有什么打算?”杨麟问。   “去矿上打工。”   “校舍都有着落了,没必要这么拼了吧!”   “有好几个学生的学费还没着落,得趁这个月赶紧挣出来。”   杨麟撇撇嘴,“从没见过你这种人,能上感动中国了!”   陈错没接话,反问他,“你几号回来?”   “看情况吧,家里亲戚一大堆,一圈转下来得好几天呢!”杨麟说着皱起眉,“每年都要被七大姑八大姨盘问个千八百遍,大麟呐,交没交女朋友啊?大麟呐,找到工作没啊?大麟呐,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陈错默默听他捏着嗓子拿腔拿调,忍不住笑了,“嫌烦的话,就早点回来吧!”   闻言,杨麟心里蓦地酸了一下,离愁别绪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妈的,还没走,老子就开始想你了!”   陈错捏着薯条的手一紧。   “走吧,快检票了。”过了一会儿,他说。   “嗯。”   话虽这么说,两人都没动,似是等着对方先站起来。最终,杨麟低骂了一句,拎起背包,拉起行李箱,往大门走。陈错叹了口气,拎起袋子跟了上去。   “你在这等着,我去买站台票。”   进了候车厅,杨麟找个位置坐下,边等陈错,边打开手机刷微信。   一连好几个月与世隔绝,信息倒不是很多,只有三条,而且两条是来自白轩的。   -哥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吱一声,兄弟们给你接风。   杨麟笑了笑,回复:   -晚上七点。   那边很快回过来。   -OK,九点,老地方见。   退出聊天框,杨麟又刷了会儿朋友圈,陈错终于回来。   此时,报站广播响起,两人拖着行李往检票口走。   虽值春运高峰,但逆峰往B市去的人却不多。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站台,按着车票找到车厢,上了车。   车厢里空荡荡的,找到座位,陈错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又把袋子塞到车座下面,指了指他的背包,“饭在保温盒里,饿了就吃,我走了,你多留意行李,尽量别睡觉,到站给我发短信。”   见他不说话,陈错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分钟发车,转身往出走。   “陈错。”杨麟拉住他的胳膊,“你跟我一起走吧,我现在去补票。”   陈错转过身,看着他,笑了笑,“我会跟你走的,但不是现在,听话,车快开了,我得下去了。”   杨麟没说话,伸手把他拉到座位上,圈在两臂之间,俯身吻了下去。   陈错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热切地回应,片刻,咬牙推开他,站起来,快步走出了车厢。   陈错一走,杨麟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扒着窗户往外看。火车缓缓启动,陈错孤零零的身影被甩在身后,渐渐缩小成一个点。   列车驶出车站顷刻就没了踪影,陈错呆呆地盯着火车驶离得方向,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提醒,才回过神,失魂落魄地往站外走。   离开火车站,陈错直奔市中心的购物广场,找了家商场进去,转了半天,才在一家珠宝专柜前停住。   展柜中一排排钻石珠宝璀璨炫目,奢华而耀眼。陈错一扫而过,目光停留在一款粗环铂金镶钻戒指上。   女销售员看到柜前的顾客,眼睛一亮,捋了捋头发走过来。   “你好先生,是送女朋友吗?”   陈错摇了摇头,“男朋友。”   销售员毕竟见多识广,笑容只滞了一小下,当即顺着他的目光打开展柜,把那款戒指取出来。   “帅哥,你的眼光真不错,这是咱们今年的新款,18k金镶嵌0.5克拉钻石,价钱也很合适。”   “多少钱?”   “2万块。”   陈错抿着嘴点了点头,“就要这款。”   “男朋友的尺寸,您知道吗?”销售员随口问了句,马上意识到话里的歧义,赶紧红着脸解释,“我是说手指,不好意思。”   陈错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把戒指套到无名指上试了试,“大概比我小一号。”   “好的,您稍等。”销售员面红耳赤地转过身去取货,陈错盯着那枚戒指左看右看,目光温暖而柔和。   付了款,取了货,陈错把戒指盒塞进兜里,往长途车站走去。   杨麟两部电影刷完,列车已开进了市界,距到站还有不到半小时。   在这期间,杨母打电话问过一次,让司机小刘来接他,算时间,应该已经到车站了。   他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肩背,打开通讯录,调出陈错的号码发消息。   -我还半小时到站,你到学校没?   过了大约五分钟,陈错的消息才回过来。   -到了。   真简洁,杨麟按着键盘正准备兴师问罪,又一条消息弹进来。   -到家早点休息,晚上见。   杨麟被这条消息吓了一跳,要不是对陈错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他甚至怀疑他改变主意,买了下一班车票追过来了呢!   琢磨了半晌才弄明白他弯弯绕绕的意思,杨麟啧了一声,起了挑逗的心思。   -早不了,约了朋友晚上出去浪。   发送出去,又觉得力度不够,按着键盘补充了一句:   -有作陪的那种。   这回陈错的消息倒是回复的很快。   -地址。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杨麟的手一抖,刚刚那种隐隐的期待又露出了苗头。   -干嘛,你要来么?   等待回复的过程无比漫长,杨麟的攥着手机的手心不觉间出了汗。   -打个110,让警察叔叔代我去捉奸。   狂跳的心顿时来了个急刹车,片刻后,一种怅然的失落感瞬间席卷全身。杨麟盯着那条信息看了片刻,再也没了调笑的心思,赌气似的按熄了屏,把手机揣回兜里。   窗外漆黑的夜色已被繁华的街景所取代,杨麟看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那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时隔半年,再次从头到脚将他笼住。   五分钟后,火车进站。杨麟来回三趟才把所有行李扛到两节车厢的交接处。车上的乘客本来就不多,车门打开后,杨麟不着急下车,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才朝等在车门外的中年男子打了声招呼。   “嗬,东西还真不少!”   中年男子拎起两个大袋子,朝杨麟打量了一番,笑呵呵道:“黑了,也壮实了不少,不错,更像个男子汉了。”   杨麟也笑了,拉起行李箱跟上去,“刘叔,家里人都齐了?“   这位中年男子就是杨麟家的司机刘志新,他是从小看着杨麟长大的,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领神会道:“教授最近忙着升职的事,不到深夜是回不来的,家里只有太太在,放心吧!”   “升职?”杨麟停下来,看着他。   “怎么,太太没跟你提过?”刘志新也停住脚步,“教授被提拔做副校长了,最近正忙着整理述职材料呢。”   “哦。”   他对父亲的事并不上心,相反,杨父对这个独生子,打小便投入了百分之两百的精力。可偏偏事与愿违,这倒霉儿子做的事没一件称他的心。   上了自家车,杨麟再也抵不住旅途的疲惫,靠在后座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春节的B市街道空空荡荡,俨然一座空城。车子一路畅行无阻,平日里一个小时的车程,缩短了近三分之二。   杨麟家在市西郊的别墅区。车子出了市区拐上一条蜿蜒的小路。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路灯火辉煌,霓虹挂彩,装点着喜气洋洋的年节气氛。   转眼便到了西山山麓的别墅区,刘志新把车子开进地库,停好车,把行李从后备箱取出来,才打开后车门把杨麟叫醒。   杨麟伸着懒腰慢吞吞地下来,拎起背包和行李箱便往电梯走去。   家门打开的一瞬间,杨麟便被裹进了一个馨香的怀抱。就听一道爽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欢迎回家,我的宝贝!”   杨麟叹了口气,板着那人的肩无奈地说,“妈,我都这么大人了,能不能别这么肉麻?”   “再大也是我儿子!”杨麟的母亲于晴嗔笑道,把人迎进来。   杨麟低头换鞋的功夫,刘志新已经把行李拎进来,跟杨母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于晴拉着儿子不住打量,心疼得直蹙眉,眼圈瞬间红了,“怎么黑了这么多,都怪那老古板,让我儿子受了这么多苦!”   杨麟最受不了女人掉泪,赶紧转移话题,大步往饭厅走,“有饭吗,我快饿死了。”   “有有有。”   于晴急忙钻进厨房,把饭菜一道道端出来,摆了满满一桌,随后在杨麟对面坐下。   “饭菜早就准备好了,是你冯姨做的,快尝尝看,都是你爱吃的。”   冯姨是他家洒扫煮饭的阿姨,于晴本想亲自下厨,奈何手艺欠佳,只能不断夹菜以示对儿子的关心。   杨麟把碗里堆成山的饭菜往嘴里扒,忽然有些食不知味,要知道刘姨的厨艺比高档饭店的主厨也不差,特别是在杨母的黑暗料理对比下,称得上是人间至味了。   果然是被某人的高配版的“农家饭”养刁了胃,杨麟暗叹一声。   于晴又问了儿子许多支教趣事,一顿饭下来,对“陈错”这个名字印象尤为深刻。   ☆、进斗金陈错得闲   吃完饭刚好八点半,手机踩着点进来一条消息,是白轩发来的,说已经在老地方订好了包厢,人都聚齐了,就等他过去了。   杨麟回完信息,从那两个土特产袋子里装了一大袋苹果和两袋干果,跟于晴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往车库去了。   所谓“老地方”是西三环边上的一个叫“Moonshine”的酒吧,离杨麟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的母校很近,就被他们选做日常聚会鬼混的据点。   当杨麟骚包的红色跑车停到酒吧门口时,一个身穿灰色休闲大衣,五官俊秀,气质清淡的青年双手插兜走了过来,后面还跟这个身材高挑,气质阴柔,穿着花里胡哨的男孩。   “好久不见。”   杨麟停好车,开门下来,对着好友胸口就是一拳,“当了医生就是不一样,什么都能给你穿出白大褂的气质来!”   “去你的!”白轩反手就是一拳,瞥到他手里的袋子,“哟,这么客气,还带见面礼了?”   杨麟把袋子递给他,“玉阳县特产,一会儿给哥几个尝尝。”   “哥,男神,你这车真骚气,借弟弟玩几天呗!”   “拿去。”杨麟把钥匙往蚊子怀里一扔,揽着白轩的肩往包厢去了。   包厢里有十来个人,喝酒唱歌玩骰子,开门的一瞬间,杨麟被嘈杂的人声和浓浓的酒气扑了一脸,他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里面的人拔高了声调,在嘈杂的音响中扯着脖子跟他打招呼。   “大麟来啦,好久不见,里边坐,里边坐。”   “兄弟,这边,过来坐。”胶皮朝他招了招手。   这包厢里全部是他相熟的人,有大学舞社的同学,像蚊子,有街舞馆的朋友,像白轩,还有参加综艺的同期学员,像胶皮。他们通过杨麟认识,因为爱好街舞玩到了一起。   “走,过去。”   白轩推着他往最里侧走去,在胶皮和几个街舞社员身边坐下。   “大麟,当初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太不够意思了吧!”   “就是,半年一个电话也没有,早把哥几个忘了吧!”   “罚酒罚酒,先罚三杯再说!”   胶皮说着把酒杯倒满推到他面前。   杨麟啐了一声,笑骂道:“你们差不多得了啊,我那是被逼无奈,我家老头子的做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我劝你们善良,珍惜我这个苦命的朋友!”   几个人笑骂成一团。   “说你命苦,我第一个不答应!”胶皮灌了口酒,愤愤道:“在那么个闹不拉屎的地方还能上热搜,涨几百万粉,你丫这不是成心气人么!”   “就是就是,男神,你老实交代,视频里这帅哥谁啊?跟你什么关系?”蚊子终于按捺不住,调出那段街舞比赛视频,冲杨麟质问道。   “陈错,我男朋友。”   杨麟答得痛快,身旁的一干人等倒是呆住了。   “什么?怎么就男朋友了?他谁啊?”蚊子回过神来,惊叫道。   杨麟端起杯子喝了口酒,一脸淡定地重复了一遍,“我男朋友,陈错,也是支教学校的老师,改明儿带过来介绍给你们认识。”   这些朋友不是不知道杨麟的性取向,只是没想到他会在那种地方交男朋友,不过联想到他一贯散漫的做派,又一联想支教生活的沉闷无聊大概需要排解,最初的震惊过后,也就只剩下理解万岁了。   就在这时,服务员推门进来,把切好的果盘端了上来。   白轩忙招呼道:“这可是大麟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特产,来来,都尝尝!”   几块水果下肚,这些人瞬间把男朋友的事抛到脑后,聚在一起玩骰子去了。   白轩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看着那帮人瓜分土特产,笑道:“男朋友给带的?”   “是啊。”杨麟大大方方地承认,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接着灌了口酒。   白轩看着他的动作,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抬手垫在脑后,“看来这回是动真格了!”   “正好,年前经纪公司的人联系不上你人,就来找我了,说有个双男主的网剧在物色演员,让你考虑一下,哦对了,还有你男朋友,他们看了你们跳舞的视频,觉得他外形气质都不错,跟你搭档也有CP感,挺符合角色特点,让我找机会问问你。”   “怎么样,考虑一下么?”白轩问。   杨麟拿水果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不考虑。”   白轩没想到他这么快拒绝,挑眉讶异道:“有机会当明星,谁还愿意当老师,你别急着回绝,先问问他的意思呗!”   “不用问了。”杨麟转头看着他,“他不会来的,这事没商量。”   “行吧,随你。”   白轩手肘搭在膝盖上,随手拿了块苹果尝了尝,眼睛亮了一下,“这苹果不错,比咱这那些进口水果好吃多了,多少钱,让你男朋友给我寄一箱呗!”   杨麟随口道:“一箱五百,十箱起,买的话我现在就发信息。”   “杀熟是不是!”白轩笑道:“行吧,就算照顾你家生意了。”   “痛快!”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陈错手机响了一声,他从书桌上直起腰,偏头看了一眼,放下笔,微笑着点开新消息。   -睡了么,男朋友?   -正准备睡。   男朋友抬头看了眼时间,抿嘴回复。   -别睡了,起来数钱。   陈错错愕了一下,还没回神,又有新消息弹进来。   -我朋友要买苹果,十箱,一箱五百。   陈错笑着摇摇头,活动了一下肩背,长久伏案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没那么贵的,不许坑人。   -少废话,学费有了,这个假期你给我老实歇着,听见没!”   陈错一愣,心口似有一团火在烧,竟忘了回复,片刻后,消息提示音再度响起。   -等着。   又过了大概三分钟,新消息进来。他点开一看,入眼竟是一串长长的数字,后面跟着十几个陌生的名字和地址。   -这回安心了吧!乖乖在家等哥回来,哪儿也不许去!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无赖的语气。   陈错笑了,起身走到床边回复:   -阵仗挺大,不过大过年的,就别让警察叔叔辛苦跑一趟了,自觉点好么?   那边,杨麟噗地一声笑出来。   -醋王这是又上线了?行吧,小爷今天心情好,就不逗你了,我这就回去了。   合上手机,杨麟跟众人打了招呼便出了门,蚊子跟出来,开车把杨麟送到家门口,道完别,连人带跑车飞一般地消失在路口。   对杨麟来说,过年总是无趣的,尤其是除夕。既不能出去浪,还得忍受家里某位老古板散发的低气压。   他凌晨三点半才到家,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忐忑地下楼吃了个饭,听说杨教授公务繁忙,一大早就出去了,晚上才回来,登时松了口气,急忙钻回屋,打开电脑忙活起来。   昨晚的“卖苹果”事件给了他些许启发,玉阳县的苹果虽在当地很有名,但那一带市场毕竟有限,如果能借助一个好的平台推广,何愁没有更广阔的销路。   至于这个平台么,当然就是他杨大明星本尊了。   他下载了个淘宝开店教程,按照步骤火速注册了个淘宝卖家账号,花了一下午时间弄完各种认证,在等待审核的过程中被告知教授老爸回来了,只好拖着沉重的步伐和赴死的心情下了楼。   楼下客厅沙发正中一中年男子正襟危坐,戴着彰显“学究”身份的金边细框眼镜,面容端肃,嘴角微微下垂,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很明显,这位就是杨麟的严父——杨肃。   “爸,您回来啦?”   杨麟在离父亲八丈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知道出来了?”杨肃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冷厉的双眸透过眼镜审视儿子,“一回来就钻房里不见人,规矩呢,就着午饭吃了?”   杨麟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居然透过这严厉的质问分析出老头子今天心情不错。毕竟对他来说,这种不痛不痒的指责已经算是春风化雨了。   根据多年经验,他此刻只需摆出一副低眉顺目聆听教诲的乖巧模样,不出半分钟就能蒙混过关。   果然,杨肃叹了口气,面上寒霜褪去一层,喝了口茶说,“你们大学校长跟我通过电话,说你在玉河小学表现不错,可圈可点,带的班期末成绩说得过去,还帮学校解决了不少困难。”   那是一句“说得过去”就能概括的么,明明很棒好不好,杨麟暗自腹诽。   “不过,你也别太骄傲,这些都是你的本职工作,做得好无可厚非,没什么可吹嘘炫耀的。”杨肃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听说玉河小学师资匮乏,校长身体不好,学校大半的事务全靠一名青年老师在撑着,难得得很,你要跟他好好相处,平时多帮衬,不许耍少爷脾气,要把学校当成家,把同事当成家人,把学生当做孩子,听见没有?”   “听见了,我们关系好着呢,您不用担心。”杨麟这句倒是发自肺腑。   杨肃见他这次回来竟懂事了不少,心里十分宽慰,“出国读书的事你妈妈都跟你说吧?”   闻言杨麟眉尖一跳,晴空万里的心情顿时晦暗起来,急忙道:“爸,您也听说了,玉河小学师资匮乏,刚开学一个月就走了一位支教老师,现在就只剩下我和陈老师轮流带班,我再一走,这学校就完了!”   “你急什么!”杨肃睨了他一眼,“我说让你现在走了么?”   杨麟一愣,意识到似乎有转机,瞬间睁大了眼,“您这话什么意思?我不用出国了?”   杨肃冷哼一声,“你想得倒美,国还是要出的,不过不是现在,你再留半年,这期间我会尽量协调,等新老师一到,你就给我出去念书。”   杨麟本想再争取个一年半载,又怕他生疑,本着见好就收的原则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以老古板的脾气,逼得狠了,恐怕下一刻就得把他打包踢出国。   进行完除夕的常规事项——吃年夜饭和看春晚,杨麟又被母亲强行拖住守岁,只得掐着点给陈错发了条贺岁信息。   谁知,发出去的同时,来自“老陈醋”的消息就弹了进来。   -新年快乐,男朋友。   杨麟心里一甜,挑眉回复:   -心有灵犀啊,男朋友,你在家么?   -在程吉思家。   除夕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陈错双亲已逝,杨麟本以为他会一个人在家过年,形单影只的,经他这样一说才想起来,程家姐弟现在不就是他的家人么,这样一想,心里那种疼到发酸的感觉顿时消解不少。   -等着,哥哥很快回去陪你。   -嗯。   ☆、陈错雪夜看综艺   早上不到七点,杨麟就被于晴薅起来,进行春节最令人崩溃的一项活动——走亲戚。虽说富在深山有远亲,但杨家的亲戚却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就四五家。而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杨麟的大伯家。   说起杨麟的这位大伯杨严,年长弟弟杨肃两岁,论成就和社会地位完全比不得弟弟,但却深得杨肃敬重,原因十分老套。两兄弟来自农村,父母早逝,哥哥便早早进城打工供弟弟读书,后来弟弟学有所成,托人在某国企给哥哥谋了份工作,哥哥这才安定下来娶妻生子,儿子比杨麟小两岁,正在读大二。   这位大伯是个嘴笨的老实人,大伯母却是个热情好客会来事的,一见杨肃一家来,茶水果盘分分钟端上了桌。杨麟向来最怕这位“八卦协会会长”大伯母,进门拜过年便先发制人,一溜烟进了小堂弟杨帆的房间。   刚一进门,杨麟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听“啪”的一声,坐在书桌旁的小堂弟正扭着身子,紧张兮兮地往门口方向看。   杨麟瞧他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又扫了一眼书桌上刚被合上的笔记本,怎会猜不到他这位小堂弟刚刚在做什么,边拉开椅子在他身旁坐下,边打量他,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杨帆被他看得不自在,拧着眉心虚地问:“你进屋怎么不敲门,还有,你这什么表情?”   “哟,跟你哥还讲究起来了!”杨麟朝他挑了下眼皮,“下回干坏事,记得锁门。”   杨帆听他这样说,又见他笑得贼兮兮的,这才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忙红着脸解释,“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正上网找兼职呢!”   “找兼职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杨麟狐疑地看着他,显然不信。   “这不是怕被我妈发现么!”杨帆朝书桌上厚厚一叠书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说:“她非让我准备考研,这不,复习资料都买好了,要是让她知道我不务正业,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杨麟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本能地神经一痛,赶紧转过头去,“那你就好好复习呗,找什么兼职,缺钱花了?”   “我想买部手机送我女朋友,就刚出的水果X,要一万块呢,我这点生活费哪够啊!”杨帆盯着他哥,眼睛忽地一亮,拽着他哥的袖子不撒手,“哥,你是我亲哥,资助弟弟几大千呗!”   “少来,没戏,想花钱自己挣!”杨麟正要扯开他的手,忽然想到什么,朝他勾了勾手指,“要钱没有,不过我手上倒是有个淘宝店,正好缺个管理员,你考虑一下?”   “淘宝店?”杨帆来了兴致,凑过去问:“卖什么的?什么等级?皇冠还是金冠?”   “……”   杨麟轻咳一下,“那个,卖苹果,刚开的,没等级。”   “苹果?”杨帆激动起来,猛拍他哥大腿,“还是我哥最懂我,知道我现在缺的就是苹果!”   杨麟疼得差点跳起来,使劲搓了搓大腿,然后伸手从书桌上的果盘里拿了块苹果塞他嘴里,“别误会,是‘这个’苹果,跟你那个苹果八竿子打不着。”   “啥,我哥要卖苹果?”杨帆愣了好一会儿,才把衔着的水果拿下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凑过来问,“是你支教那地方的?”   “嗯,工资算提成,按月利润分你一成。”杨麟叉了块苹果放嘴里,“怎么样,想不想干?”   “行,不过,刚开张的店铺可没什么生意,要么刷单,要么花钱做推广,得先把等级弄上去。”   “不用那么麻烦。”杨麟说,“把店铺链接挂我短视频上,还愁没销量?”   杨帆闻言又是一个激动,拍着他哥的大腿说:“卧槽,可不是么,我的大明星亲哥不就是个现成的活体招牌么!”   “你是不是讨打!”杨麟抽了口凉气,实在忍无可忍,揪着弟弟的衣领就往床头按。   胡闹了一阵,杨帆忽然想到什么,挣开他哥坐起来,有些迟疑地问:“不过,这样不会掉粉么?你怎么也算半个公众人物,就这么直白白地利用粉丝卖东西,会招黑的吧?”   “招黑怎么了,我又没签公司,谁管得着,再说,这也算做公益,爱买买不买拉倒,大不了挨几句喷,你哥我什么时候怕过?”杨麟无所谓地说。   “牛B,硬气,拽!”杨帆朝他哥竖起拇指,嬉皮笑脸地说:“哥,大佬,以后弟弟就跟着你混了!”   淘宝店管理员的事一解决,杨麟登时松了口气。回到家已近傍晚,杨麟吃过晚饭回屋便给陈错发信息,询问对方动态。   -做什么呢?男朋友。   没过五秒信息就弹了进来。   -看综艺节目。   ?   杨麟愣了一瞬,想着他大概在自己家,随意问了句:   -你回家了?   -没,在县城网吧。   大概是被陈错在网吧刷夜看综艺的操作惊到了,杨麟又怔了好半天才想起回复,回复完把手机仍到一边,反手抓过电脑按下电源键。   -有QQ没?   -以前有过,但不记得账号密码了。   想来也是,杨麟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申请了一个QQ号码,登自己的号加上友,然后把账号连带密码一起给陈错发了过去。   -现在登。   没一会儿,桌面右下角好友上线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杨麟二话不说,发了个视频请求过去,然后,被拒绝。   啥意思,电话不接,视频也不接?   杨麟刚要吐槽这人也太踏马事多了,来自“老陈醋”的视频请求就传了过来。   他赌气似地按下接听键,陈错的瘦削的俊脸立刻出现在屏幕上,点漆似的眸子含笑看着他。   两天未见,不知是不是错觉,杨麟总觉得他瘦了些,也憔悴了些,那些不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   “抱歉,不太会操作,刚刚不小心给挂了。”陈错说。   杨麟挑了下眉不置可否,问道:“看到哪期了?”   “嗯?”   陈错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笑道:“总决赛。”   “挺快呀。”杨麟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脸有些发热,“你不会一整天都在看这个吧?”   “没有。”陈错抿了抿唇说,“我快进的。”   “哦。”   快进的,换句话说,就是专挑自己的镜头看。   说实话,这个节目从海选到决赛强度一直非常大,录到最后杨麟整个人比之前瘦了两三圈,所以并不能称得上是一段美好的经历,以致于他到现在都没有心情看节目播出后的效果。   本来就是无聊打发时间才参加的,效果好坏他并不在意,不过此刻被喜欢的人一帧一帧地扒着看,他还是有些忐忑,挖空脑子回忆当时有没有做过什么有损形象的举动,还没等回忆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陈错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跳得很好。”   这话听得杨麟心里一甜,不知怎地,竟不好意思起来,“也算不上,说实话,这比赛高手挺多的,就说那个冠军,完全是个全能王,基本功也比我扎实,还有好多优秀的都被淘汰了,我能留到决赛纯粹是因为粉丝多,为了节目效果。”   “别人没注意,你跳得很好。”陈错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   这话直白中还带着一丝耍赖的意味,杨麟的心似被挠了一下,泛着甜,他也不再执着于理性分析了,撑着下巴随意问了句,“你觉得哪个导师强些?”   “你那个吧。”陈错说。   “为什么?”   “别的不认识。”   杨麟扑哧一声笑出来,撑着下巴想了想,陈错这些年要操心的事太多,估计没心思接触明星八卦这些闲事,和其他三位后起之秀比起来,自己选的那位导师八年前正处于事业高峰期,可以说家喻户晓,陈错只认识这一位一点也不稀奇。   不知不觉,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显示22点半,杨麟伸了个懒腰,陈错笑着说:“累了吧,早点休息。”   杨麟盯着屏幕里的人又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要在网吧刷夜么?”   陈错摇摇头,“不,这节目还有十分钟结束,我看完就回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杨麟说。   “嗯。”   其实陈错说了谎,他并没有只盯着杨麟看,还会忍不住扫两眼偶尔和他搭档的那个身影,那个佐助,确切地说是那个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眼神,有点到为止的暧昧,若有似无的亲近,总之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恰到好处”,不会让观众觉得反感,反而可以拿来做一做文章。陈错虽然不了解娱乐圈,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为了所谓的节目效果,他只感觉得出这人对杨麟并不只是“逢场作戏”,是存着某种感情在里面的,但绝对不是单纯的喜欢。   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还记得杨麟给他看跳舞视频时,说到这个人明显的停顿,显然是不愿意对此多聊,他没办法,也不想自找没趣。说起来,这些人和事都是杨麟的私事,就算他们已经有了这层关系,他还是无法像寻常男朋友那样,理直气壮地跑到他面前质问。他的杨麟那么好,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加倍地对他好,至于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走出网吧,陈错才意识到外面下雪了,大片的雪花在路灯下飞旋,地上已经薄薄地覆了一层银白。他把羽绒服往身上裹了裹,带好头盔手套,骑上侉子往城郊奔了出去。      ☆、天使病陈错心焦   这场雪来势汹汹下得极大,不一会儿,路面上就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真他妈倒霉!   孙铭涛站在公路旁,皱眉盯着自己陷进雪坑里的汽车右后轮胎,又看了看黑灯瞎火的来路,只觉得晦气得要死。   三小时前,他开车去玉河煤矿,没想到这鬼地方不仅没路灯,连来往的汽车都没看到一辆,偏偏半路还下起雪来,路面被雪覆盖得一马平川,路况如何根本看不出来。   就像是命中注定似的,车子后轮陷进了雪坑,他烦躁地骂了一声,一脚油门踩到底,折腾了半个小时也没把车子弄出来,不得已只能打电话找救援,可对方却告知假期人手不够,只能等。   在等待救援期间,他也没闲着,竭尽所能加足马力,两个小时后,在他的努力下,后车轮很给面子地又往下陷了十公分。   就在他哭丧着脸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阵轰鸣的摩托引擎声划破寂静夜空远远地传了过来。   孙铭涛听着这天籁般的响声,望着由远及近的一点亮光,差点感动地哭出来。他拍了拍冻僵的脸,拖着已经没了知觉的双腿站到马路中央,拼命挥手。   那摩托车堪堪在路边刹住,司机穿着一件短款黑色羽绒服,长腿虚踩着脚踏,黑色的头盔将面目遮住,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那双眸子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孙铭涛的脸。   孙铭涛被他盯着有些发毛,但一想到有求于人,只得压下心头的不爽,两步走过来,扯出一抹笑,“哥们儿,我车陷坑里了,帮忙推一把呗!”   那司机没答话,目光却收了回来,冷冷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找救援吧。”   孙铭涛被这冰冷的嗓音冻了个激灵,生出一种下一秒就要被这人一刀砍死的错觉,愣神间,那人已经重新发动了车子。情急之下,他无暇他顾,直接抓住了那人的胳膊,不过刚碰到半片衣袖就被那人一把甩开了。   孙铭涛仅剩的半点耐心彻底耗尽,堵在胸口的火气蜂拥而起,不过他还没神志不清到在荒郊野外跟陌生危险人物打一架,滔天怒火只化成了一句话,“滚你妈的,老子自己来!”   也许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太久,这话里非但没半分凶狠之意,反而还透着些许委屈,孙铭涛也意识到了,又恼怒地补充了一句,“快滚,别在这碍老子眼!”   孙铭涛快步回到车上,打着火,一脚油门踩到底,他能感觉到车轮在雪坑里飞速打转,甚至还能感觉到车子又往下陷了几公分,余光一瞥,摩托车的位置已经空了,仿佛刚刚那人那车只是一场幻觉。   “操!”   程铭涛彻底放弃,拿起手机再次给救援队打了个电话,得到一句没用的安抚后,直接把手机摔了,然后点了根烟,边抽烟边思考人生。   就在他把第五根烟按灭时,熟悉的引擎声再次传来。抬眼间,刚刚那个被他诅咒了一万遍的摩托男子去而复返,一个甩尾将车停到路边,长腿迈下车朝他走过来,手里还拎了个破筐。   那人走到车旁敲了敲窗户,程铭涛鬼使神差的摇下了车窗,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便冷冷丢下了三个字,“千斤顶。”   寒风顺着车窗灌进来的那一刻,孙铭涛的大脑有一瞬的短路,他还在琢磨那人为何去而复返,就见那人已走到了车子右后方。   他倏然回神,急忙推门下车,打开后备箱取出千斤顶,绕到那人身边蹲下,把东西递过去。   那人接过千斤顶把玩似的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熟练地抵在右后轮前方底盘的凹槽处,握着旋转杆转了几圈,车身便被顶起来,陷在雪坑的轮胎同步被抬起,悬在空中。   那人手指修长,动作干净利落,看得孙铭涛只发怔,他目光往上移了一些,就见那人单腿跪在雪地里,弓着上身把破筐里的石块、渣土往雪坑里倒,昏黄的车灯勾勒着他肩背分明的轮廓,虽然不甚宽厚,却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孙铭涛看得出神,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目光继续上移,才意识到那人还带着头盔,虽然看不清面目,不知怎地,他却能想象到那人俊朗的眉目和专注的神情。   “兄弟,今天多亏遇到你了,我叫孙铭涛,是前边玉河煤矿的,你叫什么名字,交个朋友怎么样?”   那人手上一顿,没答话,又继续忙活起来。   孙铭涛愈发好奇起来,“你今天帮了我,好歹让我看看你的样子,以后想感谢一下也得找到人不是。”   “不用。”   “……”   真他妈冷,这态度倒让他脑中恍然浮现出一个人,一个小小少年,以及那倔强的面庞,满是戾气的眸子。程铭涛还想再找点话头,就听那人突然张口,“你去开车,我在后边推。”   “啊?哦!”孙铭涛猛地回神,绕到驾驶位,钻进车里打着火,缓缓踩下油门,车子在牵引力和推助力的作用下,缓慢驶出了雪坑。   孙铭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储物格里拿出钱包,正要下车表示一下感谢,那人已经把破筐扔到路旁,利落地跨上了车。   “哎,等一下!”   孙铭涛匆匆下车,刚跑过去,摩托车“噌”的一下蹿了出去,片刻便消失无踪了。   转眼到了初七,这几天杨麟跟着父母辗转于各亲戚家,受尽摧残,筋疲力尽,托那几位学霸表兄表妹的福,他成功恢复成了杨教授眼中的刘阿斗,家里又变回水深火热的人间地狱。   杨麟从四表舅家出来,刚上车就接到了白轩的电话,提醒他谭子秋已经得到他回来的消息,估计很快就会联系他。因父母还在车上,杨麟不好多说,“嗯哦”地应了两声,然后烦躁地挂了电话。   “谁啊?”杨母问。   “没……”杨麟刚要开口敷衍,忽然灵机一动,“那个,林校长,说要做开学的准备,他和陈老师忙不开,想让我提前回去。”   杨教授习惯性地开口说教:“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学校的老师,让你回去帮忙天经地义,你摆着张臭脸干什么,给我把态度放端正些,麻利收拾东西明天就回去。”   杨麟等的就是这句话,低头打开手机APP买火车票,想到明天就能和陈错见面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麟就到了火车站。春节小长假已近尾声,火车站人山人海,好在B市是人口净流入城市,出站的人远远多过进站的。   杨麟拖着行李箱兑好票进了候车厅。他想给陈错一个惊喜,并没有提前发短信告知。   火车到省城再转长途汽车,足足折腾了一天,杨麟到玉阳县城时已近傍晚。他照常打了辆车回学校,刚一进校门便愣了神,和他想象中的场景不太一样,校内外黑漆漆一片,显然一个人都没有。   他走到宿舍门前掏钥匙开门,按开灯,屋里空荡荡的,也没有生火,温度低得一如屋外。   怎么没在啊,死哪去了?!   杨麟泄气地把背包甩在床上,眼底是掩饰不住地失望。   难道回家了?   不可能啊,他明明说过过完初一就会一直住学校的啊。   他准备给陈错发短信,刚一掏出手机又不甘心地想:万一他晚上回来呢?看到自己在床上,表情一定很精彩。   打消发短信的念头,杨麟从背包里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这才感觉到冷。   先生个火吧,否则就要留给陈错一具冻僵的尸体了。   杨麟到厨房装了一簸箕煤块和木柴回来,回忆着陈错的动作,把木柴点着掀开炉盖扔进去,又倒了些煤块进去,等煤块燃着,再填柴禾和小煤块。弄了半个小时,总算生好了火。   屋里渐渐暖和起来,路上奔波一天,杨麟瘫倒在床上,上下眼皮直打架,撑了半天实在抵不过疲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杨麟觉得自己被高高抬起,紧接着被投入冰冷的湖水中,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渐渐地水压越来越大,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骤然加快心跳,黑暗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水面依稀的光亮,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入耳是令人恐惧的嗡鸣声,陌生得仿佛来自深海。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透过水面直传耳畔,一声接一声将那陌生且恐怖的噪音驱散,将他整个人温柔地包裹起来,带着他往上浮,压迫感一点点从身上抽离,心口渐渐恢复跳动,在触碰到水平面的那一刻,空气呼啸着涌进鼻腔,像气球一般将他身子填满,飘飘荡荡似乎到了云端。   不知飘了多久,到了哪里,耳边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哭腔和自责,狼狈而绝望。   睁开眼是素净的白,浓郁刺鼻的消毒水味四下弥漫,杨麟的双眼渐渐恢复焦距,定格在床边那张俊朗而憔悴的脸上。   “醒了?”陈错深深地看着他,嗓音低哑。   杨麟看着他满是血丝的双眼,心口蓦地疼了一下,咳了一声,“这是在医院么?我怎么了?”   “你中了煤气,我和老林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 陈错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逐渐哽咽,“对不起。”   杨麟其实已经猜到了,听他说出来还是有些脸红,“是我自己太笨,不小心,你干嘛说对不起。”   陈错没答,依然自顾自地喃着“对不起”。   杨麟心口发闷,鼻子也有些酸,掩饰着吸了下鼻子,“那个,我渴了,想喝水。”   陈错骤然回神,拿过床头桌上的水杯,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   杨麟就着喝了一口,陈错抽了张纸巾轻轻地给他擦了擦嘴。   杨麟看了看窗外,夜色正深,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这是个双人间,隔壁床是个老爷爷,睡得正酣。   多日未见,相思潮水般涌来,杨麟咬了咬嘴唇,看着陈错,脸有些发烫,“那个,你,亲我一下。”   陈错似乎有些错愕,杨麟脸红过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开眼看向窗外。   下一秒,杨麟的下巴被一只温凉的手扶住,轻轻转过来,接着温软的、带着熟悉气息的双唇便贴了上来。      ☆、痊愈   四下里万籁俱寂,床头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良久,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终于稍稍分开,空气里弥漫着甜味。   “上来。”杨麟拍了拍身旁空余的位置。   陈错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这里是医院,随时有人进来的,天快亮了,我在这儿趴会就好。”   “上来。”杨麟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容置喙。   陈错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把灯关了,脱鞋上床,在杨麟身边躺下,黑暗中,一双温热的手暗搓搓地摸过来,搂住了陈错的腰。   到底是煤气中毒,杨麟才说了几句话,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一般,又困又倦,没一会儿又陷入了昏睡。   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杨麟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摸,只摸到一片冰凉。他艰难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床边坐了个人,从身形来看绝对不是陈错,待双眼恢复焦距仔细一看,原来是老林。   “校长,您怎么也来了?”杨麟揉着眼睛坐起身,“陈错呢?”   “慢点慢点。”老林伸手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小错去买饭了,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昨天小错去教委开会,顺便领下学期的教材,晚上回来就发现你昏在床上不省人事,咳咳,屋里全是煤味,幸好发现得及时,要是回来得再晚一点,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唉……” 老林说着叹了口气,“小错今天早上才打电话告诉我,说你已经没事了,我哪里放心得下,这不赶紧过来看看。”   “是我大意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杨麟也感到一阵后怕,挠了挠头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忙直起身,“陈错给您打电话了?”   “是啊。”老林一愣,同样意识到问题所在,怔了好一会儿才释怀般地叹了口气,“程老师那件事后,我就没见小错再给谁打过电话,咳咳,看样子,那件事他算是彻底放下了。”   “那什么,我去趟厕所。”   对于陈错打电话这事,杨麟心里的惊喜不亚于老林,他似是急于确认,随便扯了个谎,捞起手机直奔厕所。   “哎,慢点,别摔着,你身体还虚着呐!”老林追到门口,人来疯杨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厕所窗边,杨麟点了根烟,握着手机调出陈错的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下呼叫键。   电话接通,杨麟心如擂鼓,“嘟嘟”两声后,电话另一头传来熟悉的一声,“喂?”   杨麟紧紧握着手机,调整呼吸,试图让声音平稳,“是我。”   “我知道。”低沉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听着陈错声音如常,杨麟的心瞬间回到原位,笑道:“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我发现,电话里你的声音更有磁性哦!”   “……”   “快回来吧,饭要凉了。”   “……”   能再煞风景一点么!   病房里,陈错正在摆弄餐饭,隔壁床的大爷饭后散步还没回来。杨麟悄声走到他身后,在他腰上搂了一把,侧身坐回病床上。   “吃饭吧。”陈错把午饭摆好,递了个勺子给他。   杨麟接过勺子,四下看了看,“哎,老林呢,不一起吃吗?”   “他吃过了,我回来时给他挂了号,让他去复查咽喉了。”   杨麟舀粥的手顿了一下,“老林的嗓子,严重么?”   “慢性咽炎,好多年了。”陈错夹了个包子,半垂着眼,看不清表情,“每年来复查一次,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但也没法根治,只慢慢能调养。”   杨麟点点头,“好在下学期有石老师在,老林不用再带班,能安心养一段时间了。”   提到石修,陈错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良久无声。   杨麟灵敏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以为他吃味,想着转移话题,“对了,这几天,我想了个赚钱计划,就等着回来跟你商量呢!”   “什么?”陈错回神,抬起头看他。   “就是前几天我朋友不是跟你这买了几箱苹果么。”杨麟眼睛发亮,神秘地眨了眨眼,“他们都反映,你们这的苹果比市面上的烟台红富士好吃多了,就是销路差了点,要是销路打开了,绝对财源滚滚啊!”   陈错瞧着他跃跃欲试的神情,忍着笑问,“你想怎样打开销路?”   杨麟夹了个小笼包咬在嘴里,鼓着半边腮帮说,“我现在也算个小明星,有个直播平台,可以挂一些商品在上面卖,流量还可以,从我这走货,虽然不能保证包销,但单价可就高了,算算还是赚的,你今年种的苹果还有剩余吗?”   “还剩个百十来斤,准备留着自己吃的。”陈错看着他,“你想通过你的粉丝,帮我卖苹果?”   “叮咚!”杨麟右手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意思,网店我已经申请好了,运营也已经找好了,我堂弟,不过需要你定期跟我开直播积累人气,怎么样大帅哥,有没有兴趣?”   陈错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这样会影响你的声誉吧?”   他看着杨麟,“忽悠粉丝跟你买东西,这样对你名声不好吧?”   “怎么是忽悠!”杨麟失笑,“我又不卖毒苹果,再说咱这的苹果这么好,只要价格合适,爱买就买,不买拉倒,没人会说什么的。”   杨麟见他还在犹豫,接着说,“就算有人比比也没什么,现在的大明星小网红谁还没几个黑粉了,不理就是了,因为他们挡了自己的财路那就太不值当了。”   陈错沉默半晌,抬起眼看着他,“你说让我跟你直播,什么意思?”   杨麟知道他不懂这些新鲜玩意,直接掏出手机调出个短视频软件,随便点了个账号,举到他面前,“哝,这个是目前最火的短视频平台,日常可以发一些有意思的小视频,也可以直播,下面这个链接可以直接跳转到网店,要想保持热度不掉粉,平时就得多拍些视频发上去,或者开直播,热度有了,商品才有好销量的。”   “不过不用担心。”杨麟点开自己的账号,调出粉丝界面,语气有些得意,“上次街舞比赛,我让石老师帮我现场直播了一段,托我英俊潇洒,帅气逼人男朋友的福,又涨了三百多万粉。看看这人气,咱还怕啥?”   陈错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行,听你的。”   “不过有个问题。”杨麟放下筷子,“传视频开直播都需要网络,学校没有,怎么办?”   “学校是没有,但镇上是通网的,邮局后面有片空地,比较偏,平时没什么人去,想做什么都可以。”陈错边说边把吃完的餐盒餐具装进袋子里系好。   “想做什么,都可以?”杨麟意味深长地睨着他,“真的?”   闻言陈错动作明显一顿,无意识地抿了下唇,“你想做什么?”   杨麟干脆站起身,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杨麟明显感觉到他劲瘦的腰身一紧,多日未亲近,两人都有些躁得慌,三言两语就引得枯木燎原渐渐成势,杨麟说完喉咙有些发干,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就听他忽然说,“等半夜吧,我带你过去。”   杨麟没想到他能接话,一口水呛住险些喷出来,脸臊得通红,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打破了满室的暧昧旖旎,老大夫拿着病历卡走到杨麟床边,掰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眼,抽出笔在病历卡上记录着,“行了,可以出院了,以后小心点,煤气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听见没?”   “哦。”杨麟垂着头,乖乖受教。   “去办出院手续吧,回去多吃水果和易消化的食物,多呼吸新鲜空气,注意休息。”   “好,谢谢大夫。”陈错忙点头。   “我去办手续,你乖乖等着。”   “哦。”杨麟看着陈错穿上外套,拎起垃圾袋往门口走。   门被重新关上,杨麟走到床边推开窗户,一阵沁凉的风猛地灌进来,他掏出烟盒抽出根烟叼嘴里,偏头正要点火,忽然想起这是在医院,只得作罢,捏着烟在鼻间闻了闻,也许是大脑习惯了缺氧,他到现在还有些晕胀,被冷风一激,倒是清醒了不少,回想昨晚的事,羞惭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二缺,傻逼,脑残,智障,丢死人算了!   杨麟懊恼地骂了一句,一根烟的功夫,手机便响了起来。他转头捞起手机,盯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也不算白犯傻吧,至少解决了某人的一块心病!杨麟想。      ☆、约会   杨麟接到电话下楼后,陈错正在大厅门口等着他,见他走过来,含笑递了根烟过去。   “回学校吗?”杨麟接过烟,就着他递来的火点着。   “你想看电影吗?”陈错问了句。   “什么?”   “看电影,听说最近上了几部贺岁片,挺火的,要看吗?”   杨麟愣了有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陈错这是在向他发出约会邀请,心里顿时划过一道暖流,身体的疲乏一扫而空,他清了清嗓子说,“好啊!”   “行,那去开发区那边吧,这附近的影剧院比较老旧,片子也少。”陈错边说边带着他往后院停车场走。   “听你的,话说这是咱俩第一次约……”说到一半,他便看到陈错在一辆老旧的黑色桑塔纳旁停下,掏出车钥匙,车灯应声亮了一下。   杨麟瞪大眼睛,快步跟过去问:“你买车了?”   “没有。”陈错拉开副驾车门,示意他上车,“昨晚见你昏迷,来不及等120,就跟老乡借了车过来。”   “哦。”   杨麟钻进副驾,来回看了看,车里很简陋,不过倒是挺干净。   环顾间,陈错已经坐上了驾驶位,系安全带启动挂挡一气呵成,动作相当利落,杨麟瞧着他的英挺的侧颜,心又不争气地漏跳半拍,他深吸了口气,啧啧:“看不出来,你还会开车。”   “嗯。”说话间,陈错已经把车开出了医院,上了公路,“不过,我没本。”   “什么?”杨麟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操,你疯了,这要是被交警抓到是要被拘的!”   “赶紧靠边停,我来开。”杨麟气得直喘。   “你带本了?”陈错偏头看了他一眼,笑了,“没事,这里跟你们那不一样,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交警,没人查。”   “操。”杨麟低骂了一句,不说话了。   陈错看着稳重,开起车来却挺狂野,不到十分钟,两人就到了开发区,陈错把车开进上回买衣服的商场停车场,停好车,拉着杨麟进了商场。   电影院在顶层,杨麟一出电梯就被呜呜泱泱的人群震撼了一下,差点掉头往回走。   开发区就这一个电影院,由于还在假期,陈错已经预感到人不会太少,这种场景也算在意料之中,他拉住杨麟的胳膊,偏头笑道:“不看了么?”   杨麟确实有点不爽,在他的想象里,两人应该缩在一个阴暗且没人的角落,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遮掩下,拉个手,亲个嘴,气氛合适的话,或许还能干点别的。   但,以这影院的火爆程度来看,如果不想被当成奇葩围观,就只能跟陈错肩并肩看场清心寡欲的电影了。   然而,不爽归不爽,无论如何这是两人的第一次正式约会,杨麟当然不会掉头就走,只能退而求其次……   “麟哥,你想看哪个?”   杨麟被他叫回神,抬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排片表。   排片最满的是某知名导演的贺岁喜剧片,杨麟早就听说了,口碑不错,一定场场爆满,首先被排除。时间最近的是好莱坞某经典大片的第七部,看得人也不少,继续排除。其他片子瞧着也都不错,排除,排除,排除。   杨麟皱着眉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视线终于定格在某一页不起眼的某一行上,这部影片夹在两部火爆热片中间,排片率极低,极容易被忽略。   杨麟看着这片名,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就是它了!   五分钟后,陈错拿着两张片名为《大会师》的电影票,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看这种?”陈错看着杨麟,表情一言难尽。   “是啊。”杨麟瞥了他一眼,丢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很奇怪么?”   “没有。”陈错转过头笑了,“你喜欢就好。”   据《大会师》十六点开映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们先去吃了饭,回到电影院时刚好入场。   杨麟故意挑了个冷门电影,刚刚选座位的时候,也确实没让他失望,买票的人少得可怜,只有四个座位显示已选,分别在第一排和最后两排。   杨麟认定了这种电影没人看,同时也是为了远远避开这四个人,特意选了中间的位置。然而,当他拉着陈错的手走进放映厅时,整个人当场石化。   本应冷清如北极的放映厅此刻坐满了人,听到动静后,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像看外星人一样打量着他们,杨麟看着那一张张刻满岁月痕迹的陌生面孔,简直想仰天长啸。   就在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被握住的右手倏忽一空,杨麟足足愣了有十秒,才默然回神,跟着陈错往放映厅中间走,在大爷们欣慰而赞赏的目光中,坐到了他精心挑选的全场最佳观影位置上。   一场电影下来,杨麟始终处于一种四面楚歌,虎狼环伺的窘境,就像被教导主任包围监视的小学生,连坐姿都不自觉地端正了几分。   他有好几次试图去摸陈错的手,都会被身边某位大叔的咳嗽声打断,虽然他知道,这位大叔可能只是感冒了,并不是因为窥探到了他俩的奸情。   多次尝试耍流氓无果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那些羞耻的念头,全身心投入到了剧情中,在看到工农红军历经千难万险胜利会师时,甚至还流下了几滴激动的泪水。   电影在激昂的红色旋律中散场,离开电影院时,杨麟长舒了一口气,“操,终于完了。”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杨麟眯起眼看向身边的人。   “没什么,第一次跟男朋友约会,就看了这么有意义的片子,有点感动。”陈错严肃地看着他,语气认真得欠抽。   “是么?”杨麟冷笑一声,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陈错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那什么,我去开车,你到路边等我。”   说完迈着大长腿一溜烟跑没影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上行人渐稀,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线,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杨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端详自己的男朋友。   陈错右手轻扶方向盘,左肘随意搭在车窗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托着下颌,昏黄路灯将树影切割得斑斑驳驳,忽明忽灭地从他刀刻般的侧脸上划过,看上去魅惑而性感,和平时那个不苟言笑的朴素男老师完全判若两人。   这样的人就是放在最繁华的都市里也是与众不同,出类拔萃的,难道真要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县城平淡地度过一生么?杨麟虽然了解陈错的过去,也理解陈错的选择,在这种如梦又醒的晦暗空间里,还是生出了那么些许的不甘。   陈错开车飞快,一小时不到就驶进了玉河镇,路过邮局时,突然右拐进入一条狭窄的巷道。   车子在土路上颠簸了一会儿,很快便靠边停了下来。陈错摘挡熄火,将车钥匙拔下来,向车窗外扬了扬下巴,“到了,下去看看?”   车灯一熄,外面的景物渐渐现了形,杨麟推门下车,就着昏暗的路灯,看清这是一片宽敞的空地,地面还算平整,最里侧矗着几件健身器材,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地上还覆着大片厚厚的积雪。   “就这儿?”杨麟掏出手机看了眼,果然有4G信号。   “嗯。”陈错靠在车窗上,点了根烟,“这里以前是晒谷场,后来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种地的越来越少,这里就慢慢荒废了。之前还有阿姨们没事过来跳跳广场舞,后来镇政府那边扩建了公园,就转移到了那边,这里也就很少有人来了。想直播跳舞什么的,这里完全可以。”   “你经常来这么?”杨麟忽然问。   “很久没来过了。”陈错掐了烟,走到他身边,“小时候脾气不好,心里一不痛快就跑到这来翻跟头,再嚎两嗓子发泄一通就没事了。”   杨麟心里蓦地有些疼,忍不住伸手去握他的手,触手却一片冰凉,杨麟吓了一跳,“你手怎么这么冷,快,回车里!”   陈错被他推搡上车,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是一暖。   “陈错,你有没有想过出去看看?”   这个问题苏莹走之前就问过,杨麟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想听他亲口说出来,甚至想从他这听到跟苏莹不同的答案。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杨麟叹了口气,过了半晌,忽然转头看着他,下决心似的说,“没关系,你不走,那我就留下来,往后你陈错在哪,我杨麟就在哪。”   陈错猛地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脑子里将这句话反复琢磨,逐字拆解,似乎想从中挑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然而还没来得及解读出任何结果,又听他说:“我喜欢你,想一直一直看着你,我不想说一辈子什么的,也不想发那些海誓山盟的誓,但,就现在,就此刻,我想跟你走下去,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   把想说的一口气说完,杨麟长长地舒了口气,枕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虚无的某处,他不着急索要答案,或者说答案怎样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脸皮厚就是有这点好处,你犹豫,我就偏要黏上去,你瞻前顾后,我就偏要一往无前,穷追猛打,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绝不放手。      ☆、吃醋   杨麟毫不客气地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当他打着哈欠,顶着一张明显纵欲过度的疲惫脸打开房门时,猝不及防撞上了一道清瘦的背影。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清俊而白皙的面容在白色羽绒服的映衬下,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杨麟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正是如约来支教的石修,他看到杨麟推门走出来,浅色的眸子微微一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石老师?”杨麟被那抹白晃了一下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下午。”石修声音柔和舒缓,就像这冬月里的暖阳,“我来的时候只有林校长在,本来想等你们回来打声招呼的,昨天收拾东西有些累,就先睡了。”   “昨天就来了?”杨麟错愕地睁大眼,也就是说,他昨晚就住在隔壁宿舍,回想起昨晚回来后自己和陈错弄出的动静,杨麟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也不知道这屋子隔音怎么样,有没有被他听去。   杨麟心虚瞟了他一眼,好在石修面色平静如常,眼神中也没有任何戏谑之意,杨麟暗暗松了口气,当即不再看他,含混说了句“我去洗把脸”,然后落荒而逃般地往洗漱间奔去。   杨麟洗完漱,正赶上陈错过来招呼吃午饭。相似的场景一如半年前,老校长和三位年轻老师围坐在饭桌前。老林照例致欢迎辞,四个人象征性地客套几句后开始默默吃饭。   杨麟还在纠结昨晚的声音有没有被石修听到,时不时地抬头偷瞄他两眼,再看看身边神色如常埋头扒饭的陈错,简直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感觉这顿饭竟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吃过饭,石修主动要求洗碗却遭到陈错冷脸拒绝,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干脆被热情的校长直接推回房间午休去了。   一时间,厨房里只剩下洗碗的陈错和看他洗碗的杨麟。   杨麟再没顾忌,从身后搂住了陈错的腰,“那个,听说石老师昨天就来了。”   “嗯。”   “他住隔壁屋?”   “嗯。”   “昨晚……他都听见了吧?”   “嗯。”   杨麟对他敷衍的态度十分不爽,在他腰上重重掐了一把,“再嗯一声我抽你啊!”   陈错不说话了,侧身闪了一下,避开他的手。   杨麟总算感觉出不对劲了,从他身侧探头过去,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你这是……生气了?跟我闹脾气呢?”   “你很在乎么?”陈错洗碗的动作停顿片刻,忽然问。   “在乎什么?”杨麟没反应过来。   “石老师知道咱俩的事。”   “哦——”杨麟总算意识到他这是吃醋了,故意拉长语调逗他,“是啊,我很在乎呢,毕竟石老师长得辣么帅,脾气又辣么好,我可不想被他误会什么。”   “很好。”陈错突然把洗到一半的碗丢进盆里,一把拽过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把杨麟拖回宿舍,甩到床上。   当门被陈错重重扣上时,杨麟才从他一系列霸道而强硬的动作中回过神来。   “你,你要干嘛?”杨麟下意识地问。   陈错俯身看着他的眼睛,嘴角轻勾,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语气轻挑地吐出两个字:“干你。”   话说自己造的孽,哭着也要还完。   正所谓昆山玉碎凤凰叫,石破天惊逗秋雨。   一时云歇雨住,杨麟已经不敢,也没力气再去想隔壁房间的反应,红着眼窝在床上,活像一朵狂风骤雨下,惨遭摧残□□的野花,愤恨的眼神勉强维持着所剩无几的尊严。   他把头蒙进被子里,平静下来后,有一种自抽嘴巴的冲动,后悔不该招惹陈错吃醋。毕竟石修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其妙被他当成了和陈错打情骂俏的工具,还被迫听了一出活春宫,日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想就觉得尴尬。   而且他并不了解石修对这种性取向的接受程度,如果因为这事被恶心到了,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走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杨麟蒙着被子闷头懊悔,忽然感觉空气一凉,被子被人轻轻拉开,陈错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弄疼了?”   杨麟翻过身瞪着他,越想越气,说话全然不过脑子,“亏你还是个老师,怎么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陈错一愣,嘴角笑意瞬间凝固。   杨麟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看着陈错错愕的精神,心猛地抽了一下,别开眼干咳一声,“那个,我不是怪你,就是,这事吧,本来就跟石老师没关系,万一被恶心到……”   “不会。”陈错打断他,直起身站起来,“他不会被这种事恶心,你不用担心,也用不着愧疚。”   杨麟张了张嘴,没说话。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似乎还掺杂着某种说不上来的敌意和鄙夷。杨麟正想再问两句,陈错已经拉开门出去了。   不过这些疑虑很快就被解开了。   开学前两天,三位老师被林校长叫进屋开了个短会,关于玉河煤矿对玉河小学的爱心捐助帮扶项目。   “煤矿对咱们学校的捐助是个长期固定的帮扶项目,已经有五六年了,主要是捐赠一些课座椅、粉笔、文具之类的,学校惯例要在开学典礼上搞个答谢仪式。”老林闷头咳嗽几声,“那天下午市局的领导也会过来,商量新校舍选址的事,都穿得正式些。”   三人点头应了。   也许是真应了陈错的话,又或许是石修的演技太过精湛,那件事过后,石修见到他依旧谈笑风生,不见丝毫尴尬和芥蒂,几天过去,杨麟终于放下心来,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开学那天上午九点,玉河煤矿一行领导准时出现在校门口,学校仅有的三位老师跟在老林身后快步迎了上去。杨麟仗着视力好,老远就看见三个中年男子簇拥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走进校门,那青年身材瘦高,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行走的骷髅。   那青年象征性地跟老林握了个手,目光匆匆扫过杨麟,在瞥到石修时冷嗤一声,然后将全部目光锁定在陈错身上,笑得一脸欠抽。   杨麟一记又一记眼刀飞过去,恶毒又凶狠,可惜那人竟丝毫感觉不到,笑意盈盈地朝陈错伸出了魔爪,“好久不见,小错,那天晚上幸好遇到你,否则我可要在冰天雪地里冻一宿了。”   这话说的三分隐晦,七分暧昧,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空间,杨麟猛地转头看向陈错,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当场吐血身亡。他大步上前往陈错身前一挡,迎上那骷髅的目光,挑衅地看着他,眼神分明在说:“你他妈再瞅一眼试试”。   谁知骷髅哥毫不认怂,神态倨傲无比,大喇喇地回瞪着杨麟,透着一股“你特么算哪根葱,试试就试试”的嚣张气息。   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波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老林捂嘴干咳一声,“孙总,学生们都已经就位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孙铭涛这才懒懒地收回目光,抬脚往操场走去,路过杨麟时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被陈错拽着胳膊避开。   杨麟一口牙咬得咯咯响,愤恨地甩开陈错的手,仍不解气,又往他脚上狠狠踩了一下。   操场上,学生已经分年级站好,杨麟站在中年级后面低头踢石子泄愤,既不去看主席台上冠冕堂皇夸夸其谈的骷髅哥,也不去看站在一米外的陈错,只顾着低头生闷气。只是在听到骷髅说,给玉河小学追捐三十万元营养午餐费时,才下意识地抬了下头。   一个小时后,开学典礼圆满结束。   刚一解散,孙铭涛一个箭步蹿下主席台,挡住了陈错的去路,陈错皱了下眉,侧身绕开他往教室走。   “小错!”孙铭涛两步追上陈错,神态语气中透着小心翼翼,“我想跟你聊聊,放心,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   陈错垂着眼皮沉默半晌,往杨麟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吧。”   孙铭涛掂量着措辞,“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没想到我走以后你受了这么多苦,你放心,这件事哥一定替你出头,绝对饶不了方虎!”   “你就说这事?”陈错点了根烟,靠着墙眯眼抽着,透过淡蓝色的烟雾看着眼前的人,“这事跟你有关系么?”   孙铭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被陈错打断,“少多管闲事。”   陈错丢下这句,把没抽完的半截烟按灭在墙上,转头进了教室。   同一时间,看着男朋友和野男人闲聊厮混的杨麟居然神奇般淡定下来了。他蹲在宿舍后墙和围墙的夹缝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心里出奇地平静。   “你蹲大号呢?”   杨麟闻言没抬头,单从那习惯性冷嘲的嗓音就知道是程吉思那臭小子。   “用你管。”杨麟没好气地怼了句。   “你这人真有意思,说你蠢吧,你还知道吃醋,说你聪明吧,你又什么牛鬼蛇神的醋都吃。”程吉思慢悠悠走过来,在杨麟身边蹲下,反手指着操场那边,“就那骷髅,你就算傻了瘸了毁容了,也比他强一百倍吧!”   “滚,咒谁呢你!”杨麟斜了他一眼,心情莫名好多了。   程吉思收回手,从兜里掏出颗核桃扔给杨麟,“难怪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负,稍微用点脑子吧骚年!”   “去你大爷的。”杨麟接过核桃拿在手里把玩,状似不经意地问:“那骷髅,你认识么?”   程吉思:“不认识。”   杨麟:“……”   “不过,听说过。”程吉思抓了一把土在手里往下漏,“他叫孙铭涛,是玉河煤矿老板的独生子,初中和方虎是同班同学,陈错以前跟他们混过,据说挺熟的。”   “挺……熟的?”   “嗯。”程吉思瞥了他一眼,“听说他是个双,只要看见长得好看的,不管男女,他都跟个苍蝇似的围着人转,赶都赶不走。”   杨麟彻底被恶心到了,忍着吐打量身边的小学生,“你懂的还挺多!”   程吉思故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天真无邪,“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爸是他俩初中的班主任,关于我爸的事,我当然得打听清楚了。”   听到他提起程老师,杨麟愣了愣,半天才“哦”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程吉思拍掉手上的灰土,转头看着他,“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我可走了。”   “哎,等一下。”杨麟犹豫片刻,斟酌着开口,“就,程老师那件事,这骷髅也参与了?”   “没有。”程吉思倒没什么情绪波动,“他初三的时候闯过一次大祸,那件事过去以后,他就被他爸送到国外去了,听说今年年初才回来的。”   “闯过什么祸?”杨麟问。   “听说是欺负了班上的一个女生。”程吉思皱眉,“那件事被他家花钱压下来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杨麟点点头站起来,拉着程吉思往出走,刚转过墙角就看见了靠墙抽烟的陈错,看样子是在等他。      ☆、直播   程吉思一看这情形十分有眼力见地溜了。   杨麟瞥了陈错一眼,虽然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可还是忍不住拿话酸他,“老朋友久别重逢,这么快就聊完了?”   陈错轻轻吐了口烟,抿着嘴走到杨麟身边,“没什么可聊的,我跟他不熟。”   渣男!   杨麟想起刚刚程吉思的话,咬牙切齿地腹诽了一句。   “不是吧,听说你俩认识挺长时间了,挺熟的呀!”   陈错听着阴阳怪气的语调,笑了,“你怎么谁的醋都吃,他跟方虎关系好,我以前跟他们瞎混过一段日子,一帮人乌烟瘴气的,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话都没说过几句。”   这话听起来完全就是渣男惯用的辩白套路,可杨麟就是信了,他相信陈错,也就不再胡搅蛮缠揪着不放。   “算了,饶你一命,下不为例。”杨麟走到他跟前,恶狠狠地威胁。   “遵命。”   陈错把他牵到教室门口便松了手,“进去吧,都等着你发书呢。”   杨麟吃了半碗醋,又得了一颗甜枣,心情起伏波动有点大,他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推门进了教室。   开学第一天没安排课程,发完书就放学了。   下午有市教育局的人过来讨论校舍选址的事,老林忙着招待,杨麟对这种场合天生反感,当然是能走多远走多远,吃完午饭就拉着陈错去了邮局后面的晒谷场。   接连半个月晴天,晒谷场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化得七七八八,只有周围一圈杂草里还有零星的白。   晒谷场右侧的角落里立着一方半人高的废弃石磨,杨麟把手机支在磨盘上,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紧张吗?”杨麟瞥他一眼,“毕竟第一次。”   “什么第一次?”陈错偏过脸,笑得意味深长。   “操?”杨麟这才回过味来,用力指了指他,“说你不要脸,你承认么?”   陈错一笑,凑到他耳边,“一直都承认的。”   “我发现你真是□□!”杨麟推了他一把,抬手指向一边,“滚去热个身,别来烦我。”   陈错笑着跑开了。   经过多次调试,直播的准备工作终于就绪。杨麟招呼陈错过来,连说带比划,“一会儿开播后,我先造个悬念铺垫一下,然后你再露脸。”   杨麟了解他的性格,怕他不自在,拍着他肩膀宽慰道,“你想说话就说,不想说就听我说,不用勉强,就我男朋友这张脸,就算什么都不说往那一杵,那些小姑娘们都得疯!”   陈错成功被他逗笑,右脸小酒窝若隐若现,仿佛盛着暖阳,杨麟看得出神,被陈错轻咳一声唤回神,觉得有些丢脸,扭过脸继续摆弄直播软件了。   半分钟后,直播开始。   杨麟对着手机镜头打了声招呼,亲昵得仿佛那些滚动的弹幕后都是他老婆。   【啊啊啊,我老公终于开直播了,我要死了!!】   【麟大康康我啊,我好爱你!】   【天啊,老公你怎么了黑这么多,不过还是好帅,啊啊啊!】   【你这是在哪呢,去拍戏了?不会是去参加《变形计》了吧?】   【听说我老公去支教了,看来是真的!!玉河小学是吧,我下午就翘课过去看你,老公等我!】   开播不到两分钟,杨麟直播间的人气便上了百万,各种礼物打赏刷了满屏。   “对,支教。”杨麟随意回复了几个问题,“不用过来,会影响学校正常教学,放心,我会定期开直播的,而且,我今天不是一个人哦。”   【啥??还有别人吗,难道是……】   【是上回那个教师才艺比赛,跟你一起跳舞的小哥哥吧!】   【是他是他肯定是他,我就说他俩关系不一般吧!】   【小哥哥在哪里,啊啊啊,我要看我要看!!】   杨麟看时机到了,也不卖关子,直接把手机往右侧稍稍倾斜,陈错的脸便和杨麟一起出现在屏幕里。   陈错方才一直在旁边看弹幕,他对社交软件的认知还停留在短信和通话,从没接触过这些新鲜的玩意,看着一条条快速闪过的字幕,眼神有些发怔。   于是猝不及防出现在屏幕上的,就是一张略带迷离和茫然的俊脸。   于是弹幕疯了。   【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啊,我又要死了!】   【这个眼神,啊啊啊啊啊,我晕了!快叫救护车!】   【小哥哥叫什么名字,缺女朋友吗?可以考虑一下我吗[捂脸]】   【你们都走开,小哥哥别理她们,你是麟大的,我想看你和麟大一起跳舞啊啊啊!】   “大家好,我叫陈错,是杨老师的……同事。”   陈错愣怔一下后,很快恢复淡定,他的嗓音本就低沉好听,一开口,又引得一阵嗷嗷嗷,附带百来个超级火箭。   杨麟见他毫不怯场,脸上虽然没半分笑容,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酷拽的气质,心里好笑:还挺像那么回事,不当明星可惜了。   “哎哎哎,过分了啊。”杨麟心里得意,面上又要装作不满,“我每次直播累死累活也就十几个超级火箭,怎么他一来你们就直接开大啊,果然女孩子都是善变的。”   【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麟大,这个超级火箭是送陈错小哥哥的,你可别私吞啊!】   【就是就是,小哥哥,记得管他要啊,千万别客气!】   【想看你们累死累活,笑容逐渐变态……】   【啊啊啊,是我理解的那种累死累活吗?我不管,我就要看!】   【超级火箭已就位,请你们立刻,马上,给我累死累活!】   “哎哎,绿色直播,文明你我,禁止飙车。”杨麟温馨提示了一声,忍着不去看陈错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问:“刚才是不是有人想看我俩跳舞?”   此话一出,弹幕瞬间爆炸,跑偏的直播间再次回到绿色健康,积极向上的轨道上来。   “想看什么?火影?”除了那次比赛,杨麟没跟陈错排练过别的舞,除了这个还真没别的选项。   【火影那段视频我反复撸过不下一百遍了,可不可以换一个。】   【同意,《琵琶行》怎么样,最近好火的!】   《琵琶行》是古典舞,挺柔美的那种,动作不算难,杨麟倒是觉得没什么,他脸皮厚跳什么都无所谓,就是怕陈错抹不开面子,不愿意。他欲哭无泪地看着屏幕,“你们让俩跳街舞的老爷们跳《琵琶行》?还有没有人性啊!”   弹幕又是一阵幸灾乐祸的鹅鹅鹅。   “《琵琶行》是什么舞?”默默站在一边的陈错忽然问。   “就是……”   【麟大来示范一个!】   【小哥哥好像很有兴趣的亚子,麟大不可以拒绝哦!】   【现场教学,可以可以!】   杨麟想直接无视弹幕,拉着陈错做几个breaking动作糊弄一下,刚一转头就看到旁边那个不怕死的正抱臂看着他,眼神里竟有几分期待。   “……”   杨麟正要骂人,话到嘴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憋了回去。   陈错跳街舞的样子,就一个字,帅。除此之外,杨麟还真没见他跳过别的舞种,看样子他似乎挺想尝试。   那就怪不得我了,是你自找的。   “行!《琵琶行》是吧,等着。”   杨麟说话间调出背景音乐,把羽绒服脱下来扔到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冲陈错抬了抬下巴,“看仔细点,我只跳一遍。”   陈错笑着点头。   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杨麟身上,自然没看到手机上那些瞬间刷屏的,对着他的笑容舔屏的猥琐弹幕。   第一个动作做完后,杨麟特意瞟了陈错一眼,不出所料看到那个不怕死的嘴角僵了一下,杨麟差点笑出声,暗骂了句“活该”,然后极尽所能把动作夸张到最大,引得弹幕直呼辣眼睛,没眼看。   陈错抱着手臂,含笑看着他搔首弄姿,眼神里的宠溺根本不加掩饰,只要眼睛不瞎,任谁都能看出这里面的不寻常。   【小哥哥看麟大的眼神不对啊!】   【是吧是吧,好宠的说!我不管,这就是爱情!给我锁死!!】   【姐妹们,不要误会,这真的只是兄弟情。。。对不起,我实在编不下去了[捂脸]】   【快在一起吧,我想看甜甜的恋爱!】   ……   “会了么?”杨麟一曲跳完,身子有些发热,陈错上前把羽绒服披到他身上,杨麟扫了眼弹幕,下巴差点惊掉,“我操?什么情况?”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陈错已经把外套脱了,走到他刚刚跳舞的位置上。   “放音乐吧。”陈错冲他一笑。   “啊?哦。”杨麟像被烫到一般,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点开音乐。   真是傻透了!   杨麟不用看也知道弹幕又在刷什么东西,为了避免生理性脸红,杨麟干脆眼不见为净,专心盯着陈错。   下一秒他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比弹幕更容易让他脸红的,是陈错本人。   与杨麟故意使坏的媚俗舞姿不同,一曲古典而柔美的《琵琶行》在陈错演绎下,柔和而不失力量,潇洒中更添雅趣,宛然一位风流倜傥的古代翩翩少年郎。   一曲舞罢,弹幕彻底疯了,超级火箭唰唰唰又走了好几波,什么宝藏男孩,男神,白月光各种标签如潮水般扑过来。陈错边穿外套边盯着屏幕,表情依旧淡淡的,杨麟偏过头看他一眼,以为他不懂这些网络用语,笑着解释,“这些是她们很喜欢你的意思,以后你看得多了就懂了。”   第一次直播,收获颇丰,光礼物打赏就50多万,扣除平台分成,到他们手里的差不多有20万。   “可以啊小哥哥,这是我开直播到现在最成功的一次。”杨麟笑着穿好衣服,把手机关上揣回兜里,忍不住啧啧,“直播的收入我提现出来转给你,给我个卡号吧。”   “有多少?”陈错问。   “大概……”杨麟心里一动,“大概60万吧。”   陈错一愣,失声道,“这么多?”   “嗯。”杨麟一笑,“这还是突然直播的,很多粉丝没上线,如果提前预告,打赏什么的能再翻几倍呢。”   杨麟看着他茫然的脸,心里一疼,“以后直播打赏的钱咱俩平分,卖苹果的收入扣除我堂弟的一成工资,剩下的全归你,怎么样?”   “不行。”陈错想也不想直接拒绝,“直播账号是你的,粉丝流量也是你的,我没出什么力,不能拿这么多。”陈错想了片刻,抬眸看他,“这样吧,给我一成。”   “谁说你没流量没粉丝的,今天这些礼物都是冲你来的好吧,你现在单开一个账号,人气绝不会比我差。” 杨麟点了根烟,靠着邮局后墙上叹了口气,“我就快凉凉了,现在全靠我帅气的男朋友给我撑场面呢,你只拿一成,这是存心恶心我呢!”   “网红行业就这样,来钱快,凉的更快,别看今天日进斗金,明天可能就门可罗雀喝西北风了,所以说,趁着现在还有热度,能捞多少捞多少,千万别跟我客气,我用钱的地方不多,真正需要钱的是学校和那些学生,我只在这待两年,能为他们做的实在有限,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吧。”杨麟大道理讲完,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当然,如果我男朋友实在心疼我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拿个七成吧。”   “你三我七。”杨麟看着他怔怔的表情,不等他开口赶紧下结论,“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不接受任何反驳。”   陈错还想再说什么,看着他的凶神恶煞的眼神,暗叹一声闭了嘴。      ☆、石修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明星网红的带货能力着实不容小觑,仅仅开播一天,学校地窖里的那点存货便销售一空了,陈错和杨麟便商量着收购村里老乡家的苹果。老乡们不懂这些新兴的销售方式,一开始还心存顾虑,但看到自家的苹果几个小时内便销售一空,价格也比外来的收购价要高得多,便放下心来,四处奔走相告,一时间,十里八乡的村民开着农用车将自家的存货奉上,杨帆那边每天接单接到手软,陈错和杨麟的课余时间都用来联系物流,打包装箱,一个月来忙得脚不沾地,累得腰酸腿痛倒头就睡。   转眼到了四月初,春耕正当时,整个玉河镇的苹果早已被售卖一空,杨麟的网店开启了预售,订单火爆,村民们见销路通畅,利润丰厚,纷纷移栽了大片果树。玉阳县地处太行山区,山里虽然有的是珍宝,但受限于交通不便,销路不畅,种植业几十年来难有起色。所以当玉河镇搞的网红经济传到县里时,县政府当即派了领导来考察慰问。   这一天傍晚天色将黑,陈错陪同林校长将县领导送走后,学校早就放了学,陈错忙了一天正要回宿舍,见隔壁石修宿舍的门被打开,接着程吉思背着书包走了出来,程吉思看见陈错楞了一下,顿住脚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陈错看了他一眼,掏出钥匙开门,声音透着疲惫。   “石老师让我每天放学晚两个小时回家,给我补课。”   “补课?”陈错皱眉,往石修屋里瞥了一眼,恰巧石修从敞开的房门里走出来,摸了摸程吉思的头,温声道:“你先回家。”   程吉思抬头看向陈错,见他点头默许,便匆匆离开了。   陈错拧钥匙的手一顿,冷冷地瞧着眼前的人,也不开口,石修看出他眼中的疑虑和鄙夷,也不着恼,靠在门边微微一笑,“这孩子很聪明,也很有潜力,将来升学,只学课本上的内容是远远不够的,这一点,陈老师想必很清楚吧。”   陈错微一皱眉,这话正中他的心事,程吉思才思敏捷,过目不忘,别的学生需要三令五申反复强调才能记住的东西,他只要听一遍就能完全掌握,更难得的是他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是个非常好的苗子,现在学的内容对他来说的确太过基础。就像石修说的,三年后想要升个好中学,只学这点浅显的知识,必然是远远不够的,这些他在程吉思刚刚上学时就考虑过,但因学校事务太过繁杂,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给他补课,所以就一直耽搁到现在。   石修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嘴角轻勾,“当然了,陈老师要顾着学校一大摊子的事,分不出精力来照顾个别学生,这个我当然明白……不过,时间不等人,三年说长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再耽搁个一年半载,程吉思就算再聪明再有天赋,恐怕也来不及了,所以……我愿意代劳。”   月光下,石修原本就偏白的面容几近透明,此刻更是看不出表情,陈错看着他,表情复杂,“你平白无故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石修轻笑道:“我要是说为了杨老师,你信么?”   陈错下意识攥紧拳头,眼神骤然森冷,一把抓住石修的衣领,威胁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龌龊事,给我离杨麟远点,还有程吉思,你敢打他们的注意,我要你的命!”   石修凝目看着他,眼里有微光闪动,“陈老师,你可真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如果全天下的老师都像你一样,是不是就能避免了许多悲剧。”   陈错一愣,攥着他领口的手不觉松了,石修慢慢将衣领从他手中抽出,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听着隔壁传来关门声,石修靠在门上喘了几口气,掏出手帕捂住嘴猛咳了一阵,半晌拿下手帕,低头看着那刺目的一抹红,默然惨笑了一下,眼神逐渐变深。   阳春四月,莺飞草长,商场情场皆得意的杨麟每天浸泡在蜜罐里,好不惬意快活,若要说还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人或事,那便非孙铭涛那个骷髅莫属了。   自开学那天,孙铭涛代表玉河煤矿向玉河小学追捐了三十万营养午餐费后,那个傻逼隔三差五就来学校“巡视”一番,美其名曰:来视察营养午餐的落实情况。   我呸!   此时正值午饭时间,杨麟双手插着兜跟在孙骷髅身后进了教室,见孙铭涛背着手一副领导慰问的架势穿梭在课桌间,便趁学生不注意,朝孙骷髅竖中指。   “小杨啊,你们这伙食营养还是不够啊,你看,全是青菜,连片肉都没有,三十万的餐补,不会是被学校克扣了吧!”   克扣你麻痹!   杨麟暗骂一声,“哟,这您可是冤枉我们了,一年三十万餐补,平分到每个学生头上,每天也就五六块钱,二师兄最近又涨得厉害,想顿顿有肉吃,还得麻烦您再捐三十万了!”   “你……”孙铭涛指着他,咬牙道:“行,我说不过你,我问你,你跟陈错什么关系?”   杨麟皱了皱眉在教室环顾了一圈,孙铭涛也意识到场合不对,绷着脸往教室外走,杨麟冷笑一声跟了出去。   “说吧。”孙铭涛瞪着他。   “就是你看到的那种关系呗。”杨麟靠着墙点了根烟。   孙铭涛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半晌道:“那个石修,对你有意思吧?”   杨麟没想到他突然扯到别人,愣了一瞬,“我怎么知道!”   “你别给我装糊涂。”孙铭涛看了他一眼,靠在一边墙上,“那个石修,以前跟过县里的一把手好多年,那方面很有两下子,你要是觉得在这里的日子无聊,想找个人解解闷,找石修,别招惹小错。”   杨麟原本还在惊诧石修给县长当过情人这件事,听到那声亲热无比“小错”,火一下子窜了上来,侧身拎起他的衣领,“老子爱找谁,关你屁事,你特么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孙铭涛也急了,反揪住他的衣领,“你这城里来的大少爷懂个屁,招惹完了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你让小错怎么办,嗯?你他妈想过没有?”   “你他妈算哪根葱,我俩的事用得着你管么!”杨麟气得火冒三丈,怎么伤人怎么来,“瞅你丫长得那操行,就算没有我,陈错也不可能看上你,赶紧给我麻溜滚蛋!”   “我□□妈!”孙铭涛一拳怼在杨麟下颌上,杨麟没防备牙齿磕到软肉上登时出了血,他把血水吐掉,冲上去将孙铭涛扑倒在地,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厮打得难解难分。   不过三五秒,拳脚肉搏的动静就惊动了教室里的学生,一时间尖叫声,起哄声,劝架声交织在一起,随风灌进杨麟耳中。杨麟登时清醒过来,终于想起自己老师的身份,正要开口喊停,愣神的功夫左颊又是一疼,杨麟后槽牙酸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当即再也不管不顾,抬腿就是一脚,把身上的人踹翻在地,紧接着又是一轮拳打脚踢。   “你们干什么!”   杨麟挨了几拳几脚,头脑开始发晕,视线也模糊起来,隐约中忽然听到一声厉喝,接着冲着自己飞来的拳头被一只修长的手攥住,顺势一拧,然后便听到“咔嚓”一声,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杨麟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扶了起来,但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半倚在那人身上,只听陈错低沉森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滚,以后别再让我在学校看见你,见你一次我揍你一次!”   孙铭涛捂住胳膊踉跄着站起来,狠狠地剜了杨麟一眼,一瘸一拐地往校门走去。   杨麟目送情敌落败而逃,心里痛快极了,低骂了一句“活该”,突然感觉右颊一冷,耳畔传来一声带着怒意的冷哼,杨麟赶紧闭上眼痛哼起来。   听着学生们此起彼伏的哄笑声,杨麟这才感觉到无地自容,不过没一会儿,这帮倒霉孩子就被陈错轰回了教室。   杨麟直到进了宿舍也没敢睁开眼睛,任由陈错把他放到床上,凉凉的液体涂抹在脸上伴随着刺痛,杨麟哼唧一声,趁机睁开了眼,龇牙咧嘴地偷瞄陈错。   “在学生面前打架,长本事了?”陈错冷冷地说。   “是他先动的手!”杨麟自知理亏,声音弱了下来,但一想到那一声声亲热无比的“小错”,又忍不住咕哝,“还不是你招惹来的。”   陈错手一顿,叹道:“我跟他没关系。”   “但他喜欢你!”杨麟不忿道。   陈错没吭声,杨麟也知道不是他的错,可就是酸得牙疼,叹了口气,“放在家里哪也不去还那么招人,你说你,是不是红颜祸水,是不是!”   陈错照着他的嘴亲了一口,幽幽道:“你还不是一样,隔壁老王整天虎视眈眈的,我就是出个门都不放心呐!”   杨麟噗嗤一笑,心里瞬间痛快了许多,想起孙铭涛的话,心中一动,犹豫着问道:“刚刚那傻逼说,石修……他……被县长包过,这事你知道吗?”   “嗯。”陈错剪了块纱布,往他额头上贴。   “你知道?”   “知道。”陈错垂着眼,“他十五六岁就跟了那人,不算什么秘密,不过石修的教学水平还是可以的,靠自己评了特级教师的职称,还带出了好几个清北的苗子,能力在教育圈有目共睹,再加上他那金主不是普通人,也就没人敢拿这个说事。”   “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什么愿意来玉河小学教书?”杨麟问。   “我也不知道。”陈错手一顿,“不过听说前段时间,他和金主闹掰了,大概是被发配到这里了吧。”   杨麟“哦”了一声,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忽然想到什么,忙抓着陈错的手问:“他最近是不是在给程吉思补课?”   “嗯。”陈错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抬起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放心,有我在,他不敢对程吉思怎么样的。”   杨麟放下心来,叹道:“都怪我学艺不精,水平有限,要不然我的学生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补课。”   “你知道就好。”陈错嗤笑,说着就要撩杨麟的衣服。   “哎哎,你干嘛,耍流氓啊!”杨麟拉着衣角嗔笑。   “给你上药。”陈错拍开他的手,不客气地掀开杨麟的衣服,借上药之名行揩油之事。   上过药,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小时,陈错出门干活,杨麟躺在床上不敢翻身,睡得极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想起孙铭涛的话来,心里烦闷不已,干脆下床翻出寒假带回来的司法考试复习参考书,坐在桌边看了起来。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杨麟以前醉生梦死,从不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却万万没想到在这个不通网络,本该度日如年的深山老林,他竟然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留给自己和陈错相处的时间再多一些。一想到明年夏天,自己就要和陈错暂时分别三年去读研,杨麟就觉得心口一阵堵等慌,但这个研究生他是一定要去读的,他查过往年S省公务员考试的招生简章,想进玉阳县司法系统,硕士学历是硬性条件,司法考试也是必须要通过的。早在和陈错在一起的那天,他就想过了,既然陈错无法离开这里,那他就留下来,努力考进玉阳县司法系统,将来能当上法官或检察官最好。他总在想,如果当年他在玉阳县做法官,陈错是不是就能避免那两年的牢狱之灾,是不是就能少受些苦难,他时常想得心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那时不过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   ☆、别离   当晚,陈错刚担完水回来就被林校长叫进了屋。   老林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听到开门声下意识停住脚步,往门口看去,眼神透着躲闪。   “校长,找我什么事?”陈错随手搬了把椅子坐下,见老林表情古怪,不仅有些纳闷。   老林拎起暖壶倒了杯水递给陈错,“那个,小错,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校长您说。”   老林张了张嘴,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说:“小错,我恐怕不能再留在学校了。”   “什么?”陈错握着水杯的手一抖,热水登时洒出来一半,“校长,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林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准备了半天的说辞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索性转身从桌子上拿过手机,调出短信界面递给陈错。   陈错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僵硬地从老林手中接过手机,木然地扫过屏幕上方的发件人,然后目光瞬间定住。   “林晓梅”三个黑字赫然显示在屏幕正上方。   “林晓梅……”陈错喃喃低语,“她是……”   “她是我女儿。”老林叹了口气,“自从三十多年前晓梅的母亲带她离开这里后,我们父女就没再见过面,我一个人在这里教了四十年多年书,眼瞅着岁数大了,该尽的责任也尽得差不多了,前些天我女儿联系上我,想接我去她那里养老,说实话,以后的日子我也想和家人一起过,看看我的小外孙,享受享受天伦之乐,所以,小错,我不能再留下来陪着你了,你,你会怪我么?”   陈错一时无言,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多年来为自己照路的明灯陡然熄灭,他又变成了最初那个在暗夜中跌跌撞撞的忐忑少年,无尽的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陈错缓缓抬起眼,试图扯出一抹笑容,他艰涩地开口,“怎么会呢,校长,这是好事,我为您高兴,至于学校,我向您保证,只要还有一个学生来上学,我就不会离开这里,永远都不会。”   “不,小错,我就怕你会这么想。”老林重重咳嗽了几声,艰难地喘着气,“我离开这里,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学校和学生,而是你。你性子单纯又倔强,这些年又陷在痛苦的自责里,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你,现在我要走了,有些话我必须要跟你说。”老林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心里一阵钝痛,“小错,过去的事再痛苦毕竟已经过去了,你的未来还很长,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学校不是你的责任,从来都不是,出去看看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的生活会慢慢明亮起来的。”   “我……”陈错呆滞地望着杯中晃动的水波,缓缓摇头,“我不能走,小思还小,我怎么能丢下他不管,还有采薇,她今年就要中考了,我还要供她读高中、读大学,我不能走,不能走……”   老林叹了口气,轻声问:“那杨麟呢,他不可能在这待一辈子的,你舍得和他分开吗?”   陈错陡然捏紧杯子,猛地抬起头看着老林,老林直视他的眼睛,笑道:“你们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你别紧张,这是你的私生活,我无权干涉,杨麟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也是认真的,如果你想跟他长久地过下去,这一步是早晚要迈出去的。”   陈错垂下头,扯出了一抹苦笑,“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本来没奢望能和他长久在一起,我没这个资格,也不配,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发现,我根本不可能放手了,一想到还有一年多就要和他分开,我就难过得要命,我想跟他走,做梦都想,可是,我不能啊,我没有任性的资本了,也没有了自主选择生活的权利,我不可能带着程家姐弟去当北漂,也不可能把这些责任转嫁到杨麟身上,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当着老校长的面,陈错把这些日子积郁在心头的苦闷一股脑地倾倒出来,老林轻抚着陈错的头发,却无法抚平他心头的郁结,黯然地叹了口气,良久无言。   半晌,陈错终于平静下来,抬起头哑声问:“校长,您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这个周末,车票已经买好了,我已经跟教委打了申请,再过两三个月他们就会委派新的校长过来,这段时间,你们得再辛苦一下了。”   陈错点点头,沉默着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刚抚上门把手,忽然问道:“校长,在这里教一辈子书,您后悔了么?”   老林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瞬,随即道:“说实话,这几十年来,我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了所谓的责任和一腔热血抛弃家人,苦守着这所学校到底值得么。”老林声音有些发颤,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值得的,人这一辈子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取舍,既然选择了,就必须一直往前看,不要回头,不要再去计较得失,坚持下去,把这件事做好,等到了生命的终点再回过头看,这辈子才算对得起自己。”   陈错心头大震,扶着门把手的右手轻轻颤抖,他强自镇定下来,转过头看着老林,目光柔和且坚定,“校长,这些年我一直欠您一句‘谢谢’,谢谢您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拉了我一把,给了我这份工作,让我有机会做我该做的事,谢谢,您放心,以后的路,不管再难,我也会坚持走下去的。”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老林走的那天,四人到镇上的餐馆吃了顿饭,算是给老林践行。这些天,杨麟从陈错那里得知了老林的事迹。十年浩劫期间,老林和妻子作为知青来到玉阳县插队,后来辗转到了玉河小学教书。□□结束时,他们夫妻俨然已成了学校的顶梁柱,再加上大批教职工返乡,他们夫妻再一走,学校必定难以为继。那时,老林的妻子是坚持要返乡的,而老林却满腔热忱扑在学校事务上,不忍心看着学校因教师的离开而倒闭,便让妻女先行离开,自己留下来等新老师就位再走,这一等就是四十年。这期间,老师们来来往往,委派的,支教的,换了一拨又一拨,没有一个愿意长期留在这里,老林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离开,直到收到了妻子寄来的离婚协议书,才算彻底打消了返乡的念头。   杨麟看着老林咳喘着上了老乡的车,心里生出一种酸涩的悲凉,似乎透过那佝偻的背影看到了几十年后的陈错。不过,真到了那时候,陈错绝不会这样形单影只的,至少他身边还有个同样苍老的身影,两个老头互相搀扶着,踏着夕阳走过蜿蜒的山路,想想也怪温馨的。   三人沿着山路往回走,杨麟瞥了一眼身旁始终保持沉默的陈错,把手伸进了他的掌心,轻声道:“老林辛苦了一辈子,这回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陈错眼皮轻抬了一下,顺势握紧了他的手,默然点了点头。   “你们不觉得林校长走得太突然了么?”跟在他们身后的石修忽然开口,“校舍的事还没完全办妥,师资的问题也没根本解决,林校长为学校鞠躬尽瘁了一辈子,怎么会在这当口突然抛下他在乎的一切去养老呢?”   陈错听到这话脚步一顿,转头盯着石修,这话道出了他埋在心底,暂时被离别的伤感冲淡了的疑虑,此刻突然被提起,陈错皱着眉再次陷入了沉默。   “老林和家人四十多年没见,接到她们的消息当然顾不上别的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杨麟耸耸肩,没发现这事有什么异常。   石修眼睛盯着陈错,微笑道:“也许吧,我也就是说说,不管怎么样,希望林校长以后的生活平安幸福吧。”   杨麟狐疑地看了石修一会儿,这人脸上虽然时常挂着温和的笑意,可杨麟总觉得他那苍白如纸的面容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隐隐散发着如芒刺骨的寒意,让人怎么都看不透,甚至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祸起   老林走后,陈错从村子里雇了一名阿姨来给学生做饭,又在杨麟的逼迫下,雇了一名男老乡负责捡煤劈柴挑水之类的杂活,这样一来,陈错空余的时间便多了起来,一下课就被杨麟拽去晒谷场直播维系热度。杨麟的网店除了苹果外,又接连上架了核桃杏仁之类的山货,销量非常不错,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这平静的生活没过多久就被杨帆的一通电话给打破了。   这一天正是周六,上午十点钟,杨麟还在赖床睡懒觉,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杨麟迷迷瞪瞪地摸过手机,有气无力地接起来,“喂?”   “哥,哥,出大事了!”   杨麟费力地睁开眼,电话是他堂弟杨帆打来的,声音慌张焦急,杨麟起床气不小,皱眉打了个哈欠,“干什么咋咋呼呼的,出什么事了?”   “哥,你快上微博看看吧,有人造谣陈错哥,说他坐过牢,不配当老师,还说他收学生家长的礼……现在他被推上了热搜,网上都是骂他的,还有一帮傻逼闲的蛋疼跑到咱们店铺下面评论区骂街的,气死我了,草,什么人啊都是!”   “什么?”杨麟一下子清醒了,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踩上鞋拉开门蹬蹬往校外跑。   杨麟边跑边举着手机搜索4G网络,快到镇政府时终于搜到了两格信号,杨麟停下来快速点开微博,就见一个名为“最帅乡村网红男老师黑历史曝光,曾是不良少年因打架坐牢!”的帖子赫然排在热搜第三位。   点开一看,只有短短几十个字,把陈错入狱的时间及原因交代得清清楚楚,下面还配了张玉阳县公安机关的犯罪记录证明。除此之外,还指控陈错借补课之名收受家长的红包,言之凿凿,煞有介事,仿佛他自己就是那个忍辱负重、被迫送礼的学生家长。   再一细看,发帖的是个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账号,这账号杨麟并不陌生,是个以正义的使者自居,专门揭露社会不公平现象的大V,曾曝光过某高等院校学术造假的丑闻,掀起了不小的轰动,因此在微博及各大论坛上,算是个比较有影响力的意见领袖。   杨麟当时看八卦看得津津有味,唯恐天下不乱,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有一天会对准自己最在乎的人,还是以这样一种断章取义的方式。   杨麟捏着手机,气得牙关咯咯作响,当即登上自己的账号,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按着,把满腔怒火化作文字,冲这账号一通狂轰乱怼。   杨麟多少也算半个明星,他的账号是经过微博认证的,又有几百万的粉丝,这番近乎骂街的言论很快就在评论区发酵,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杨麟这只无脑疯鸟几乎瞬间就成了民众泄愤懑的活靶子,不过十几分钟,粉丝就哗哗掉了几十万,光口水就把他淹了个半死。   杨麟自出道以来,各种冷嘲热讽就没断过,早就练就了他骂由他骂,清风拂山冈的强大心理素质,这漫天的谩骂非但没进一步激怒杨麟,反倒让他奇迹般地冷静下来了。   他调出通讯录,给之前试图签他的经纪公司的人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事,语气有些急,“小祖宗,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到底怎么想的啊,用微博大号跟人撕逼,你咋不上天呢,这下好了,给自己招一堆喷子,你说你闹不闹心!”   “我不看不就完了。”杨麟正烦着,没心情听他数落,“老赵,你帮我联系一下那傻逼,让他开个价,把这条微博删了。”   “删微博?”老赵没有立刻答应,叹道:“老弟,麻烦不是这么解决的,你想想,这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现在删博,不明摆着欲盖弥彰,替陈错把这罪名坐实了么!而且,那个‘达摩克利斯之剑’多少算个大V,这种出尔反尔自砸招牌的事,就算给钱他也不会干的。”   杨麟也知道删微博不明智也不现实,但如果任由这事在网上发酵,惊动了教育部门,对陈错的影响可就不单单是网络上几句难听的话了。陈错刚刚得到了获评市模范教师的资格,有了这个污点,模范教师肯定没指望了,现在杨麟最担心的是陈错因为这事被停职,丢了工作,他确实希望陈错离开玉河小学,但绝不能以这种方式。   杨麟爆了句粗口,烦躁得不行,“那你说怎么办,雇水军洗白?”   老赵沉默片刻,忽然问:“那微博上说的......都是真的么?”   “一半一半吧。”杨麟烦躁地点了根烟,“坐牢的事是真的,收红包什么的,纯属扯淡,那帮脑残也不想想,这破地方的人连学费都交不上,哪来的钱送礼,自家种的萝卜土豆倒是往学校送过,你问问,那些算么?”   老赵短促了笑了一声,“你这么说,我心里倒是有点谱了,听说那个‘达摩’是记者出身,之前爆得那几个大料也都是经过暗访调查,有真凭实据的,像这种半真半假的料,多半是收了钱,而且我猜,他肯定是料定了陈错一个没权没势的山村老师,就算被冤枉了,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只能吃哑巴亏,他既有钱拿,又不用担心自砸招牌,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现在不管怎么做都是越描越黑,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等风头自己过去,你知道的,网络话题么,来得快去得也快,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等过几天有新的热点出来,公众的注意力一转移,这事也就翻篇了。”   杨麟叹了口气,心想也只能先这样了。他将有可能花钱做这件事的人列了出来,据老林说,陈错出狱后一直本本分分地在玉河小学教书,几乎没跟人红过脸,要说谁最有这个动机,那肯定非方虎那个傻逼莫属,哦,对了,还有上次孙明涛被陈错扭断了胳膊,要说他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哥,我求你一件事。”杨麟掐灭了烟,沉声道:“你路子广,帮我查一下,近两个月‘达摩’的往来账务里有没有叫一个方虎或者孙明涛的人。”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花多少钱都可以。”   老赵沉默片刻,有些为难道:“哎呦老弟,这事可不好办啊,未经法定许可,调查别人隐私可是犯法的,你就别为难我了……”   “我知道,所以才找你。”杨麟道:“赵哥,你是知道我的,这事你帮我办了,少不了你的。”   “......行吧。”老赵犹豫半天,才勉强答道:“我尽力。”   杨麟挂了电话,回到学校已是中午,石修开车回了县城的家,杨麟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迈进宿舍,彼时饭菜已经上了桌,陈错正在桌边摆弄碗筷,见杨麟一副无精打采魂不守舍的样子,笑道:“怎么了这是?”   “啊,没事。”杨麟挪过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陈错放下筷子捏了捏杨麟的脸蛋,“你这满脸写着‘我不高兴’的,说吧,谁又惹着咱们小少爷了?”   杨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犹豫了半天,还是将微博热搜的事告诉了陈错。   陈错听完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为这个?”   “是啊!“杨麟虽然对这种无聊的键盘侠见怪不怪,但陈错却是头一次遭遇这种事,杨麟摸不清他的想法,怕他闹心,只能劝道:“你不知道,现在网络上的喷子特别多,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上帝的化身,正义的使者,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别人指指点点,其实就是一帮闲的蛋疼的傻逼,你可千万别在意,别往心里去啊!”   陈错扑哧笑了出来,把筷子塞到杨麟手上,“我又不上网,他们怎么说怎么骂我看不见也听不着,有什么可闹心的。”说着看了杨麟一眼,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的情况教委都知道,收红包什么的,也没有真凭实据,况且现在老林走了,又没有新的老师愿意过来,不会随便开除我的。”   杨麟端起碗又放下,叹了口气,“我就是气啊,开除不至于,但模范老师肯定没指望了,眼瞅着就要批下来,到手的鸭子飞了,你说气不气人!”   陈错摸了摸杨麟的头发,安抚道:“气什么,你知道的,我不在意那些。”   杨麟当然知道陈错不在意这些虚名,可他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看到陈错的付出,认可他的坚持,这样好的陈错,不应该像老林那样隐姓埋名一辈子。   吃过午饭,杨麟准备上床补个觉,一闭上眼,网上那些言论就像密密麻麻的弹幕在眼前飞过,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这事还没完,就像陈错说的,以学校目前的情况,就算网上流言蜚语满天飞,但没有真凭实据,教委不会随随便便开除他。这也正是杨麟想不通的地方,如果这件事真是方虎或者孙铭涛干的,花那么多钱就为了在网上恶心恶心陈错?那这笔买卖的性价比确实不高,如果陈错根本不在意这些骂名,那简直就是赔了个底朝天,会有这样傻缺的人么。   杨麟越想越觉得头疼得厉害,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噩耗   正所谓:祸起萧墙,防不胜防。事实证明,杨麟的预感是对的。   一天过后,这件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新的料被爆了出来,这次是针对杨麟和石修的。   杨麟花钱上本科,毕业论文抄袭的事被揭了个底掉。他前脚刚在网上与“达摩克利斯之剑”公开骂架引火烧身,后脚就被“热心网友”挖出的黑料烧了个体无完肤。支教保研的事也被上升到了藐视律法、对教育公平公开挑衅的新高度。   作为刚刚到玉河小学教书不到三个月的石修也未能幸免,他给市某高官做情人的事被添油加醋地扒出来,这种桃色新闻本来就足够吸睛,更何况还是同性之间的包养,加之男主角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特级教师,石修这话题的网络热度并不逊于杨明星。   拜三位“劣迹斑斑”的男老师所赐,玉河小学这所名不见经传、师资力量极度匮乏乡村学校一时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个陈错还可以以静制动遮掩一下,但见这事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甚至还牵连到了市里某位高层人物,市教育局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先是停了三位老师的职,随后发出声名,表示一定严肃调查,还公众一个真相。   网络上,有人质疑山村老师的教学质量堪忧,师德值得商榷,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教育界老生常谈的难题。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比起严肃的学术话题,人们显然对这所山村小学仅有的三位老师居然都是顶级帅哥的话题更感兴趣。被颜值蒙蔽了良心的舔狗们对玉河小学的学生们集体发出了艳羡,更有行动派过来“一探究竟”,一时间,一向门可罗雀的玉河小学校门外聚集了大批少男少女,还有背着相机的记者,这些行为举止透着古怪的外乡人又引来不少村民的围观,也算是一道奇景了。   玉河小学宿舍里,三位焦点人物面面相觑,默然无言,脸上写满了无奈。作为学校仅有的三名老师,全部停职的直接结果就是学校停课。   “现在怎么办?”杨麟瘫坐在椅子上,翘着两条椅子腿前后晃悠。   “这课要停多久?”陈错皱眉问。   “不一定,要看调查时间,估计一个月起吧。”石修坐在杨麟旁边,捏着指甲刀修剪指甲,轻描淡写地说。   陈错“蹭”地站了起来,拿过外套穿上就要出门。   “你干嘛去?”杨麟赶紧起身拽住他的胳膊,“现在外面一群人围着,出去就被拍,你要去哪?”   “我去家访。”陈错拉开窗帘往校门口看了一眼,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离期末考试没几个月了,有两个学生要参加一中的择校考试,耽误不起了……”他说着拨通电话,“喂,赵叔,麻烦您个事……”   一个小时后,校门口的围观群众们被派出所的人清走。陈错吃过午饭就去家访了,石修回了自己屋,杨麟坐在书桌前翻着考试资料书,无奈脑子一片混乱,干脆拿起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喂,宝贝啊。”电话里于晴的声音有些疲惫,“网上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还好吗?”   “还好。”杨麟无意识地转着笔,“我爸他……没事吧!”   上热搜这事杨麟本人是无所谓的,他天生脸皮厚,不在乎名声,他爸就不一样了——法律界的泰斗,在业内享有很高的声誉,是要脸胜过要命的人,儿子爆丑闻这种事如果放在平时,算不上什么大事,却偏偏发生他被提拔副校长的关键时刻,这就很要命了。   虽说给学校塞钱上本科是他爸一手所为,但毕竟是因为他自己不争气,再加上论文抄袭的事,杨麟就算再和他爸不对付,此时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愧疚。   “放心,你爸爸没怪你,这事他已经托人去处理了,不出一个月你们就能复职。”   杨麟忙问:“那他升职的事?”   于晴笑了起来,“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爸爸在业内混了这么多年,根基牢得很,这点小事根本动摇不了什么,该是他的还是他的,放心吧。”   “说起来,你们那学校也算因祸得福,现在全社会都在关注玉河小学的教学条件,三个老师教六个年级,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了社会舆论的压力,相信当地教育局很快就会派老师过去的,你们也能轻松一些。”   杨麟松了口气,又和他妈聊了一些家常,便挂了电话。   事情的发展往往伴随着意外,网络事件的发酵更是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让人猝不及防却又势不可挡,还没等杨父那边传来好消息,市教育局那边就有个坏消息传了出来——玉河小学的新校舍项目取消。   这事对于杨麟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毕竟老林和陈错为这事付出了许多精力,选址都定好了,却因这种荒唐的原因被取消,搁谁心里都不会痛快。   停课这几天,陈错天天往那两个想参加一中择校考试的学生家里跑,杨麟和石修也没闲着,把班里的学校召集到某位学生家里,集体补课答疑。   转眼半个月过去,到了“五一”假期,三位老师终于得了喘息,准备好好歇几天。就在假期进行到三天,又一个晴天霹雳砸了下来——老林出事了!   消息是从县警局传来的,杨麟和陈错赶过来时,上次处理火锅店打架事件的赵警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瞧见他们跑过来,忙招了招手。   赵警官刚过五十,也许是职业的原因,看着比同龄人苍老许多,此刻更是眉头紧皱,满面愁容。他打开车门示意二人上车,然后开车往县医院走,途中将事情的经过匆匆说了一遍。   玉阳县东部有一座灵雾山,是当地有名的自然旅游景点,说起来,和玉河小学后山还是相通的。五一那天,有几名大学生擅自改变路线在山里失联,园区派出所的人在深山里找了两天,最后在一间茅草屋找到了他们,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一具高度腐烂的尸骨,便通知了县公安局。局里派人过来将尸骨送到县医院检验,发现死者的DNA与医院耳鼻喉科的一名患者完全吻合,这名患者就是玉河小学的前校长——林昱书。   杨麟和陈错被带进停尸间时,偌大的停尸间冷冷清清,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一排接一排的尸床一动不动地停在当中央。   在进入停尸间的一刹那,杨麟明显感觉到陈错在颤抖,或者说,这一路他都在微微颤抖着。对于杨麟来说,老林是个令人敬佩的贫困山区小学校长,他遇难,杨麟会感到惋惜和难过,但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毕竟这一年不到的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交集也算不上多。但杨麟知道,老林的死对于陈错来说,影响绝对是不可估量的。他虽然没有亲历陈错和老林那相依为命的六年时光,但从日常的相处也能感受到陈错对这位人生导师的尊重和重视。指路的明灯骤然熄灭,对陈错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   杨麟用余光瞥了一眼,陈错眼眸低垂,脸白如纸,一向挺拔的身体就像被抽去了主心骨,看起来颓唐又落魄,杨麟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错,哪怕经受再多苦难也能咬紧牙关挺直腰杆的陈错,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拦腰斩断的松柏,纤瘦的躯干再也不堪重负,沉重的枝叶轰然倒地。杨麟心里骤然一疼,却无法替他承受分毫痛苦,只能紧紧地握住他颤抖的右手。   “已经确认过了,这就是林校长,你们再看他最后一眼吧。”赵警官拍了拍陈错的肩膀,然后走了出去。   高度腐坏的面目已经分辩不出什么,杨麟只能从那深蓝色的粗布衣服认出这确实是老林,杨麟强行忍住胃里翻涌的不适,看了一眼便偏过头去。   只听身旁“扑通”一声,陈错在老林尸身旁跪了下来,呜呜咽咽的哽泣似闷在胸腔中不得宣泄,彷如失去父亲庇佑的狼崽,在迷途中发出惊恐而绝望的悲鸣。   过了许久,陈错终于踉跄着站起身来,杨麟忙上前扶住他,慢慢走出了停尸间。   赵警官等在走廊里,听到动静转过身走到陈错面前,见陈错双眼红肿,面色苍白,叹了口气,带他们离开了医院。   车开出去很久,赵警官才斟酌着开口:“警局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是自杀。”   “两个月前,老林查出了喉癌晚期,医院劝他化疗,他没同意。”赵警官从后视镜看了陈错一眼,“估计是怕人担心,他没告诉任何人,就选了个偏僻的地方,打算安静地离开……要不是有游客误打误撞进了深山,恐怕没人会发现。”   车内一阵沉默,杨麟见陈错还是一副恍惚的神情,叹道:“赵警官,上个月老林说他女儿联系到他,想接他回城里养老,所以才辞职离开的学校。”   赵警官叹了口气,“我们查过他手机的通讯记录,也看到了署名林晓梅的那条短信,回拨过去发现是,空号。”   陈错睫毛一颤,眼泪“啪”地一声掉落在手背上。杨麟张了张嘴,眼眶顿时酸得厉害,他仰头使劲闭了闭眼,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赵警官把他们带回警局,带陈错签了尸体认领书和火化协议,当天下午就把尸体拉去殡仪馆火化了。   陈错在县东郊陵园买了块墓地,两人将老林的骨灰安葬后,打车回了学校,假期的校园空旷安静,昏黄的夕阳照旧垂落在山边,但杨麟知道,那个总是皱着眉咳嗽,在厨房忙碌的佝偻背影却再也看不到了。      ☆、坍塌   杨麟做好晚饭端进屋时,陈错依然保持着刚回来时的姿势,枯坐着在床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呆愣愣地盯着窗外。   杨麟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托盘轻放在桌子上,端起碗走到陈错面前,弯下腰轻声道:“吃饭吧,我煮了面,你尝尝看。”   陈错眼眸微动,嗓音哑得厉害,“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老林,如果我细心一点,老林就不会死……”   “什么?”杨麟端着碗的手倏然一紧,半天才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里顿时如针扎一般,疼的要命。杨麟放下碗,双手抓住陈错的肩膀,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老林的病不是你造成的,他选择那样离开也不是因为你,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不是你的错,不是的!”   陈错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慢慢移到杨麟脸上,泛红的眼神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哀伤,那是杨麟从未见过的眼神。陈错垂下头,双手抓着头发,喃喃道:“这是我的错,如果我多关心他一些,在医院的时候,多问上大夫一句,就不会让他独自承担这一切,他编了那么蹩脚的理由离开,我竟然没察觉,什么都没察觉到……”   杨麟听他这么说,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内疚感,毕竟老林体检那天正是他煤气中毒被送医的那天,那时陈错把全部的心神和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根本无暇分神顾及到老林,如果追究起来,错误的根源,大概是在自己这里吧。   但他不能这么说,几年前的那件事,让陈错形成了把一切错误的原因都归结为自己的思维定式,不断自责,不断懊悔,从而陷在痛苦中走不出来。他要让陈错明白,这件事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每个人都没理由为别人的行为买单,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那都是老林自己的选择,跟陈错没有关系,他不必为此承担那样沉重的后果,更不必有任何自责的想法。   “陈错你听着,这事是老林自己的决定,他选择那样离开,就是不想让你活在痛苦和自责里,他不想让你把他当成责任,他是选择活着还是死去,怎样死去,都由他自己决定,跟你无关,你懂吗?”   “跟我无关,跟我无关……”陈错反复叨念着这四个字,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杨麟心里一酸,杨麟叹了口气,端起碗挑了一筷子面条递到他嘴边,“来,张嘴。”   陈错无意识地张开嘴,将面条吃了进去,一口接一口,没一会儿一大碗面条就下去了大半,杨麟正要松口气,陈错突然偏头吐了起来,刚刚吃进去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面条转眼便被吐了个干干净净。   杨麟欲哭无泪,只得将碗放下,扶着陈错躺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出门拿扫帚把地面清理干净,又用拖把拖了一遍,然后到厨房把碗洗了,忙完这一切回屋时,陈错已经睡着了。杨麟坐回床边支着下巴看着陈错,只见他眉头紧锁,眼珠来回滚动,睡得极不踏实,便脱鞋上床,掀开被子把陈错搂在怀里,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杨麟是被热醒的,他感觉怀里抱了个滚烫的火炉,被窝里被汗浸得潮乎乎的,极不舒服。   五月的天气已经微热,但山里的风依旧带着凉意,顺着微启的窗户吹进来,杨麟伸了伸胳膊又赶忙缩回来,打了个冷战。   杨麟侧身看过去,陈错面朝他蜷缩在被子里,脸颊通红,俊眉紧蹙,额头上满是汗,杨麟回想起睡梦中那滚烫的触感,不由一惊,赶紧伸手探他的额头。   真的发烧了!   连日来的糟心事一件接一件,重压之下,作为顶梁柱的陈错既要顾着学校的事,每天还要往返十几里山路给学生补课,全靠一口气撑着,老林的死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紧绷的那根衔弦猝然挣断,精神完全垮塌的陈错再也撑不住了。   陈错这一病当真是如山倾倒,高烧两天不退,杨麟只好把陈错送去医院,又给石修打了电话,石修匆忙赶到医院时,脸色很不好看,嘴唇惨白,没一点血色,他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半晌,又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才问:“陈老师怎么样?”   “刚打完退烧针,还在昏迷。”杨麟见他面色白得不正常,而且看上去瘦了许多,蹙眉问:“你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   “没事,跑得有点急。”   杨麟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把老林的事跟他说了,两人都是一阵唏嘘,默然无言。   “林校长的死对陈老师的打击很大,完全好起来需要时间,好在我们还在停职期,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石修叹道。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杨麟看着陈错憔悴的脸,皱眉道:“微博的事我已经找人去查了,是谁指使的,很快就会有结果。我被喷惯了,黑历史什么的本来也不在乎,但关系到学校的声誉,还是得搞一搞,这事我爸会替我解决。至于你……”   石修轻咳了两声,轻声道:“你说的对,我们被玩这么久,确实该主动出击了。”说着看了杨麟一眼,淡淡一笑,“我的事,你不用管,会有人急着处理的。”   杨麟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那事牵扯到的可不是普通人,要说现在谁最着急把负面压下去,非那人莫属了。杨麟看了看石修,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石修笑了笑,脸上没有丝毫尴尬之意,“网上说的80%都是真的。”   杨麟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张了张嘴,最后只得“哦”了一声。   虽然石修不愿意说,但杨麟看得出来,他的状态不是很好,便让他回家休息去了。吃完午饭,杨麟坐在窗边沉默地刷着微博,上次掀起骂架被炮轰之后,他没再登过微博,一来是眼不见心不烦,二来是忙着给学生补课,实在没有时间。   再次翻开微博后,杨麟点开已被顶到热搜第十位,那个关于陈错的话题,强压着怒气,耐着性子一条条地刷过去,发现这些言论也不全是恶意的,偶尔会跳出几条客观中肯的评论,但很快就被潮水般的谩骂声盖过去了。   半小时后,杨麟就在铺天盖地的帖子里发现了一条极为眼熟的动态,那是个叫“莹雪”的账号发布的一篇长微博。看到这个ID的瞬间,杨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砰砰直跳,他用微微发颤的右手点开了那条长微博。   微博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名曾在玉河小学支教的老师的自述,描述的都是些生活化的细节,语言平实,却很生动,也很真实。点点滴滴的日常琐碎小事勾勒出扎根贫困山区,默默为学校奉献一生的林校长;以一己之力担起学校繁杂事务,供多名交不起学费的学生读书的陈错老师。   杨麟眼眶一酸,盯着屏幕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已经确定这条微博的作者就是半年多前离开玉河小学的支教老师苏莹。杨麟看得出来,她在试图以现身说法的方式为陈错澄清,只可惜,这条微博的浏览量并不高,淹没在成千上万条信息里,无异于石沉大海。   杨麟定了定神,调出通讯录,来回翻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存苏莹的电话。他从陈错的外衣兜里掏出手机,调出苏莹的号码拨了过去,对方很快就接了起来,柔婉的声音透着抑制不住的惊喜,“喂,陈老师吗?”   “是我,杨麟。”   苏莹“啊”了一声,“是杨老师啊,好久不见,你们都好吗?”这是一句下意识的客套话,苏莹说完便有些讪讪,陈错的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他怎么可能好的了。   短暂的静默后,杨麟艰难地开口,“不太好。”他把老林自杀、陈错病倒的事简要地说了,苏莹听完瞬间就慌了,话里带着哭腔。   “怎么会这样,老林怎么会……”苏莹哽咽着吸了口气,“陈老师病了,学校现在肯定一团乱,我这就过去帮忙,你们等我。”   “苏老师,你别忙,听我把话说完。”杨麟安抚道:“微博上的事你也听说了,我、陈错还有另外一名老师目前都被停了职,学校暂时没什么事。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给陈错澄清谣言。”   对于网络上的骂声,杨麟知道陈错并不在意,他自己更觉得没有必要理会,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想要让陈错重新振作起来,不带任何污点、挺直腰杆站起来,就绝对不能容忍一丁点脏水泼到陈错身上。他要在陈错病愈之前,把所有障碍清扫干净。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老师,我在微博上竭力给他澄清,可惜,我的影响力有限,没起到一点作用。”   “别这么说,苏老师,我就是看到了你的微博,才想到联系你的。”杨麟语速不自觉加快,“我记得你一直在发微博记录支教生活,那些博文有时间证明做不了假,比你刚刚发的那条更有说服力,只要有大批的人关注,这事就有反转的余地。”   “你说的对。”苏莹也来了精神,“该怎么做你说,我一定配合。”   杨麟笑了,“很简单,送你上热搜。”      ☆、病愈   挂断电话,杨麟联系了经纪公司的人,第二天,玉河前支教老师苏莹以及她一年半的支教见闻便被顶上了热搜。   舆论往往就是这么神奇,因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那些靠键盘敲进来的立场是如此不堪一击,那些义愤填膺下的口诛笔伐,往往因为风向的改变而变成了一个笑话。对于网络事件,比起正义得到伸张,当事人被彻底地踩进泥里,人们似乎更期待剧情的反转,更看重事件本身的娱乐性,真相如何,反倒不重要了。所以,当苏莹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网友们几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相信,杨麟和陈错的粉丝们也终于找到了利器,叫嚣着回击。一场大范围的网络口水战就此掀起。   一天后,市教育局的调查通报出来了,给出的结果是:陈错九年前因故意伤人罪入狱确有其事,但考虑到陈错当时还未成年,服刑期间自学文化课程,努力考取师范学校,毕业后主动提出到条件艰苦的玉河小学支教,市局经过多番考量,决定酌情放宽条件,给予陈错一个做人民教师的机会。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是正确的。在校期间,陈错老师的教学水平十分突出,在学校师资力量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主动承担大量除教学以外的事务,并资助多名贫困学生上学,是我市教育系统不可多得的人才。至于网传陈错老师以补课为由收受学生家长红包的事,经调查纯属谣言,市局已经向公安机关报案,对于恶意抹黑、败坏人民教师形象的人和言论,相信公安机关会给陈错老师和社会大众一个合理的结果。   市教育局的通报一出,网上势均力敌的战况瞬间开始发生倾斜,这则通报相当于给苏莹的言论提供了官方佐证,各官媒纷纷转发了这则通报,甚至还写了长篇社评,称赞陈错“扎根山村,播撒爱心”的品质。陈错的人品才干得到了官方的肯定,情势较前一天来了个180°反转,大批网友开始力挺陈错,陈错的粉丝们终于扬眉吐气,兴奋地抛出了陈错在教师才艺大赛上跳舞的视频,吃瓜群众二话不说立刻路转粉,陈错的颜值气质本来就是顶级的,如此一来,又收割了一大批少女粉。   市教育局这则通报就像一个引子,一经发出,第二则、第三则便接踵而至。两个小时后,杨麟的学校发表声明称:杨麟同学是我校2014级的舞蹈特长生,高考成绩符合该年补充招生的录取分数线,不存在花钱买分的情况。至于毕业论文抄袭一事,杨麟同学的第一篇毕业论文确实存在引用内容超过论文总内容百分之三十的情况,但学校念在杨麟同学悔过态度诚恳,加之筹备毕业论文与其参加课外实践活动的时间发生冲突,学校酌情作出了退回重写的决定。杨麟同学及时吸取教训,第二次上交的毕业论文查重检测过关,得到了导师认可,学校决定准予毕业,下面还配了杨麟的“论文”封面和导师评语。   如果放在一年前,杨麟看到这样的通报,一定会嗤笑一声,然后置之不理的。但和陈错的放在一起比较,他的人生第一次萌发了一种名为“羞愧”的情绪。同样是官方声明,陈错那则光明坦荡,掷地有声,而自己这则则字里行间充斥着丢人现眼和做贼心虚。   他从来不觉得学业一塌糊涂有什么可丢人的,甚至于来到这里认识陈错以后,他总是不可避免的以一种优越的姿态同情陈错的处境,怜悯陈错的遭遇,自以为是地给予陈错所谓的关心。但就在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也配不上陈错,以前那些优越感简直可笑,他除了出身好一些,会跳几支舞,其他的可以说一无是处。在校期间,他得过且过,就连普通学生的标准都达不到,做事全凭喜好,捅了娄子等着家里给收拾烂摊子,却还大言不惭地叫嚣着自由。反观陈错呢,他身世不幸,因冲动做过错事,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没有家人替他受过,但他挺过来了,带着沉重的枷锁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他走得艰辛却坦荡磊落,这样的陈错谁能不爱,又让这样糟糕的杨麟如何能配得上。   杨麟盯屏幕发怔,丝毫没察觉到病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陈错虚弱地咳了两声,舔着嘴角轻唤了声:“水……”   窗边呆坐的人骤然回神,几乎在同一秒钟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找出水杯,倒了杯水,把陈错扶起来,递到他嘴边,“给……”   陈错就着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然后用刚醒而泛着迷蒙雾气的眸子看着杨麟,没有故作的坚强,只有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无助,只一眼,就让杨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还要吗?”杨麟收敛心神,避开他的眼睛柔声问。   陈错点点头,见杨麟偏开了眼,又哑着嗓子说了声“要”。   杨麟又倒了杯水,陈错喝过之后环顾了一圈,意识到自己在县医院,皱眉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   陈错看起来非常虚弱,这一通折腾下来,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不住起伏。杨麟终于从刚才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打开桌子上石修中午送过来的保温饭盒,“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嗯。”陈错就着杨麟喂饭的手喝了半盒粥,才有了些力气,勉强笑了下,“这两天辛苦你了。”   “干嘛说这些。”   初醒后的迷蒙过去后,陈错的眼角眉梢又挂上了惯有的愁思,大概是想起了老林的事。杨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垂着头收拾饭盒装忙,陈错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千回百转,觉得他状态有些奇怪,问了句:“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网上的事都解决了,咱们很快就能复职,校舍的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陈错愣了下,杨麟干脆把拿起手机,点开那两则声明递给他,陈错看完后又随手刷了刷,把这两天的帖子粗粗浏览了一遍,大致了解了事件的经过,沉默半晌,闷声道:“谢谢你。”   杨麟收拾碗筷的手一顿,咬了咬唇,懒得再去纠结那些没用的,转身把陈错抱在怀里,“想哭就哭吧。”   陈错抵着他的肩头,鼻息透过衬衣传到杨麟的皮肤上,带着温热的湿意。杨麟轻抚着他的背,正要开口安慰,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分开。   推门的人化着夸张的烟熏妆,将两人仓促分开的动作看在眼里,表情瞬间僵了,呆愣愣地站在门口。   “进来。”陈错倒是没什么尴尬,靠在床头看着门外的程采薇。   程采薇对上他审视的眼神,听到他生病时的心焦顷刻消了大半,“都这么大人了还学小孩子发烧,你是笨蛋么!”   陈错没理会她的讥讽,转而问道:“谁告诉你我住院的?”   杨麟站在窗边盯着程采薇走进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程采薇这一瞬的眼神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她就被陈错的话激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赶着过来贺喜呢!”程采薇走到床边,恶狠狠地瞪了陈错一眼,“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不来了!”   陈错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床边让她坐下。   程采薇不情不愿地坐下来,陈错替她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眼神变得无比柔和,这是杨麟第一次见到这对“父女”和平相处,暖黄的夕阳透过窗玻璃倾洒进来,将整个病房笼在一片温馨宁谧的色调里。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石修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程吉思。   陈错和杨麟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程采薇,脸瞬间冷了下去,程采薇刚才没回答的问题现在有了答案。   迎面射过来两道冷冰冰的目光,石修浑然不觉,揉了揉鼻子,笑得比屋里的阳光还温暖,“陈老师,你突然生病,采薇和小思担心你,我就暂时把他们接到了我家,正好采薇快中考了,我顺便给她补补课。”   陈错没理会他的话,目光凝在程采薇身上,“你班主任跟我说了你的模拟考成绩,进步很大,不错。”   程采薇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可杨麟察觉到她的目光亮了亮,显然对陈错的夸奖高兴又得意。   “你有上进心很好,不过,以后有不懂的问题直接去问任课老师,或者回来问我,不要再去麻烦石老师。”   程采薇脸色瞬间变了,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她再叛逆也不过是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女,藏在心底的小秘密被捅破,还被曝晒到了阳光底下,厚重的妆底也盖不住她此刻涨红的脸色,“我老师瞧不上我,你又离得八丈远,石老师瞧我可怜才教我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管我!”   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眼看就要被打破,杨麟朝陈错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别再说话,反倒是程采薇觉得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了面子,像是要故意激陈错生气似的,不依不饶地跟他唱反调,“我就要去找石老师,我就是爱听他讲课,他比你对我好一万倍。”   陈错不跟她废话,直接下了死命令,“我说了,以后每个周末给我回家来,我去给你补课,你要是敢不回来,我以后绝不会再管你。”   程采薇下意识就要反驳,听到他的话一愣,几次张了张嘴,那些伤人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在她的记忆里,陈错凶过她骂过她,却始终紧紧地拽着她的手,即便被她气到浑身发抖也从没说过放弃她的话。她因着父亲的事,对陈错心有怨愤,从小到大,跟陈错唱反调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但她也明白,陈错能容忍到现在,不过是因着对她父亲的那些愧疚,这种愧疚已经延续了九年,她也肆无忌惮地刺了陈错五年,但这份愧疚和容忍到底还能持续多久,她心里从来就没底。她总是一边说着中伤的话,一边不自觉地观察着陈错的反应,她在厌恶陈错的同时,又从不敢想象陈错离开她的情景。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她听到陈错平静地讲出这句话,她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反倒生出一种割肉剔骨般的疼痛,原来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感情早已如生了根的藤蔓,将她姐弟与陈错紧紧缠在一起,想要斩断,除非断筋折骨,别无他法。   时间就像忽然定格,病房里保持着诡异的沉默,直到护士推门进来通知陈错可以出院了,屋里的人才像被集体下了赦令,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   办完出院手续后,石修开车回家,程采薇也回了学校,杨麟和陈错则带着程吉思打车回了玉河。   ☆、心门   回到学校后“五一”假期也快过去了。陈错一刻不停地忙着开学前的准备工作,老林去世后,学校许多外联的事务也落在了陈错身上,新校长还没上任,陈错大病初愈却得不到片刻休息,忙得简直像个陀螺。   开学前一天,市教育局局长姚崇年亲自打来电话,先是对林校长的不幸去世表示了哀悼,又就着陈错遭受网络暴力的事安抚了一番,然后表示新校舍的事重新获得了批复,陈错一边礼貌客气地应答道谢,一边揣测姚局这通电话的来意。   果然,姚崇年接着道出了市局决定让陈错就任玉河小学校长的决定。   陈错挂断电话后,心里一阵发闷,他抬手把窗户打开,此时刚下过一场雨,潮湿的风混着泥土味一点点钻进鼻腔,他想起老林临走前,在这个屋子里和他的最后一番谈话,他说让陈错离开这里,出去看看,陈错问他有没有后悔,他说遗憾是有的,但他并不后悔。   那时,陈错正在离开还是永远留在这里的选择中纠结挣扎,他私心想离开,想去杨麟的世界里看一看,却又根本舍不下程家姐弟。老林的死让他心中的天平更加往离开的选项倾斜。他难过、痛苦、自责,但更多的是害怕,虽然他早就明白,自己会像老林一样,做一辈子乡村老师,直到死去。但当他真的看到老林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并以那样一种悲凉的方式结束时,他无法抑制地感觉到了害怕,无数次的想象也敌不过亲眼所见,在冰冷的停尸间,他恍惚中仿佛看到那狭窄停尸床上躺的是他自己。那一刻,恐惧甚至超越了其他情绪,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带着程家姐弟逃走,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逃离注定有着凄冷结局的命运。   而现在,一通电话将另一条路彻底堵死,也绝了那些艰难的抉择挣扎,就像当年那纸冰冷而残酷的审判决议,将他今后几十年的命运彻底盖棺定论。此刻,他头一次感受到了命运对他的残酷和不公,也感受到了那种注定悲哀的、逃无可逃的绝望。   此时,杨麟也在接一通电话,是经纪公司赵经理打来的,前几天杨麟托他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果然是方虎那孙子搞的鬼!”杨麟靠在床头,捏着手机咬牙切齿。   “是。”赵经理说:“除了这个,我还顺便查了查这个方虎的账务,查到了些不寻常的情况。”   “什么不寻常?”   “这个方虎,往前十年的银行流水一片空白,直到今年才有了转账记录。”   杨麟点点头,“方虎蹲了十年牢,今年年初才放出来。”   “怪不得。”赵经理说:“他的账务联系人不多,有四个人和他往来比较频繁,而且每次转账都不是小数目,后来我查到那四个都是J市人,是同一家汽配公司的员工。   杨麟坐起身来,“汽配公司?”   “是。”赵经理问:“这个方虎是做汽车行业的?”   方虎出狱后在做什么,杨麟没打听过,并不清楚,所以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他又托赵经理继续调查那家汽配公司的情况,便挂了电话。   日子就这样平静如水地过着,自升任校长后,陈错对学校的事更尽心了,也更沉默了,每天循环往复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无悲无喜,机械而麻木。   杨麟看得出他并不开心,以为他还陷在老林去世的哀伤里走不出来,每天变着花样逗他开心,陈错总是硬扯着嘴角笑一笑,像是不忍见他白费心思,但眼底却是一片冷寂。   渐渐地,杨麟发现,陈错总是早出晚归,最开始他以为是学校的事务太多,以致于陈错每天有忙不完的事,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书,看到一半睡着了,被尿憋醒时还不到十点,他起床上厕所,在卫生间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吞吐烟雾的声音从后窗传进来,他几乎立刻猜到了那声音的来源。   山风清冷,夜色寂静,宿舍与院墙的狭窄过道里橘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陈错把最后一颗烟按在墙上掐灭,抬脚往出走,走到拐角处被一道身影拦住。   明明巷道漆黑,那人眸中却有点点星芒闪动,几乎和身后的星空融为一体,无比明亮却又是他触摸不到的遥远。   “说说吧,最近怎么了?”杨麟侧身靠在墙上,眼睛盯着对面的篮球架,脚跟无意识地磕着后墙。   陈错深吸了一口气,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从他身前绕了过去。   “当校长不好吗?”杨麟站直身体,冲他的背影低声说,“这是你一直梦想的,对吧?”   陈错僵了一瞬,半天才转过身来,默然地盯着他,黑沉沉的眼眸仿佛盛着炽火。   不,现在不是了,你才是我的梦想。   杨麟那眼神烫了一下,在那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眸光倏然被点亮,三步并两步拉起陈错往前跑。   陈错不明所以,被他一路拽进了宿舍。   杨麟把扣在床上的书拿起来合上,举到陈错眼前。   封面上一排明晃晃的黑体大字——国家司法考试辅导用书。   “你……”陈错看着他的一系列举动,有些茫然。   “我打算参加今年的司法考试,刚报完名。”杨麟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学学得法律专业,不过那时候贪玩,屁都没学到,网上说我论文抄袭是真的,现在想想,真是混。”   他见陈错眼中仍带着茫然,又从桌子上拿起另外一本S省公务员考试真题辅导,“我想通过司法考试后,报考咱们县的司法系统,不过我基础不好,今年先去考个试试,感受一下差距,好在还有一年支教、三年研究生,时间差不多够了,到时候咱们一个当校长,一个当法官,看谁还敢不要命地招惹咱们。”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忽然感觉陈错仍静静地看着他,杨麟略带尴尬地敛起笑容,也觉得自己认真的样子实在傻缺,一点也不符合一贯玩世不恭的人设,正要插科打诨挽救一下形象,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进了怀里。   肩膀慢慢变得温热湿濡,透过薄薄的布料浸入肌肤,在得知自己在陈错心里的地位超过了玉河小学甚至程家姐弟后,杨麟的心就被蜜糖填得满满的,轻轻摇晃一下就有糖浆一点点溢出来,遮住了五感,只有满满的甜味。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底线地对你好。”杨麟抬头看着他,“你要一直抓着我的手,抓牢了,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放开,听到没有?”   陈错双唇轻点着杨麟的耳尖,双臂收紧似乎要把他嵌进灵魂,嗓音闷闷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无赖:“不放,打死也不放!”   6月24日,一年一度的全国中考拉开序幕。   一大早,杨麟看着陈错进进出出,心神不安一直看时间的样子,有点想笑,走过去搂住他的腰,“真不去看看?”   “看什么,一会儿还要监考。”   杨麟知道他口是心非是真,但抽不开身也是真,无奈叹了口气去教室了。   和中考同时进行的还有玉河小学的期末考试。那两名参加一中择校的学生以第一、第二名的好成绩顺利通过了加试,前两名被一所山村小学包揽,这是一中招生史乃至玉阳县教育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奇景,陈错在玉阳县教育圈名声大噪,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再也没人提起,仿佛从未发生过。   杨麟抱着卷子往教室走,愉悦地哼起歌来,路过操场时看见程吉思正拍着篮球往回走,呵斥道:“马上开考了你能不能稍微端正一下态度,考完再玩。”   程吉思瞥了眼杨麟手中的试卷,勾了下嘴角,“有什么可端正的,就你这题,我闭着眼都能考满分。”   “嘿,年轻人不要太狂我告诉你,错一个标点符号,看我怎么收拾你。”杨麟威胁完看了他一眼,哼笑:“哎,今天你姐中考,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她那成绩稳定的很,只要考试没睡着,就不会出什么差错。”杨麟实力嘲讽了一通自己亲姐,瞥了杨麟一眼,“放心,陈错已经给她把过关了,考个400多分上个护校没问题。”   “护校?”杨麟诧异挑眉。   程吉思:“我姐以后想去县医院当护士,她看着不像好学生,其实成绩没那么差的。”   杨麟点了点头,放他进教室,突然感觉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不由地笑了笑,抬脚进了教室。   期末考试刚结束,学校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确切地说是一位“老朋友”。   早上,杨麟从镇上的市集转了一圈,回来时发现校门口停着一辆奥迪轿跑,杨麟惊诧地瞄了两眼,走到宿舍门前时隐约听到屋里有交谈声。他推门进屋,那人转头瞧过来,正是王俊宁的哥哥——王胖子。   胖子站起来,热络地跟杨麟打了个招呼,杨麟讪笑着答了一声,看向陈错。   “他来给俊宁办转学的。”陈错说。   “转学?”杨麟惊讶挑眉,“转去哪?”   “是这样,我在县里买了套房子,给俊宁联系好了附近的学校,我以前总不在家,俊宁多亏你们照顾了,现在有了条件,我也不好在麻烦你们。”   杨麟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问了句:“外面那辆车是你的?”   “是是。”胖子点头应着,表情颇有些得意,“今年的新款,我犹豫了好久才咬牙买的。”   “你哪来的钱?”陈错盯着他问。   胖子不敢直视陈错,眼神有些闪躲,“那个,就是,虎哥在县城开了家夜总会,我跟着干,赚了些钱。”   杨麟没忍住哼笑出声,胖子听了又是一抖,“你们一个贫困县,随随便便开家夜总会,不到半年就能买房买豪车,蒙谁呢?”   胖子被怼得满脸通红,索性不再辩解,“你们爱信不信,我今天来是给我弟弟办转学手续的,这个你们没权利拒绝吧!”   陈错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拉开抽屉,拿出学校公章,在转学证明上盖了一下,递给他。   胖子伸手去接,纸的另一边却被陈错牢牢捏住,耳边响起他冷冷的声音,“我不管你在做什么,别害了俊宁。”   听着门外呼啸的引擎声渐渐远去,杨麟和陈错面面相觑,却各怀心思。   杨麟犹豫着要不要把方虎账务上的蹊跷告诉陈错,又一想这事还没个定论,还是等查出点眉目在说吧。      ☆、邀约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就放了暑假,杨麟接到了家里的电话,问他几号回家,杨麟找借口拖了一个星期。   他私心想带陈错一起回家,毕竟两人决定要认真地在一起,见家人是回避不了的。陈错那边倒好说,自己做自己的主,没有任何障碍。杨麟这边就难办了,他甚至能想象到他那位古板老爸知道儿子是同性恋时的反应,估计会二话不说把陈错轰出门,再打断儿子的双腿,关在家里,直到服软为止。   就在杨麟犹豫着该怎么和陈错开口时,一张的不期而至的请柬意外地帮他打开了突破口。   杨麟从陈错手里接过精致的红色请柬,扫了一眼,唇角眉梢慢慢染上笑意,“苏老师要结婚了?这么快?”   陈错也笑了,“算起来,她离开也快一年了。”   杨麟意味深长地看瞥他一眼,“是啊,跟我们比起来,慢多了。”   陈错扑哧笑出来,“是啊,你要是能生,咱们孩子都有了。”   “我操?”杨麟被调戏了个猝不及防,往他胳膊上怼了一拳,“找揍是不是!”   他嘴里骂着,心里却甜出花来,毕竟陈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渐渐找回了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腹黑模样。   微博那件事,苏莹忙了大忙,陈错也想当面向她道个谢,所以这个暑假的B市之行是势在必行了。婚期定在7月10日,杨麟和陈错商量着提前两天回B市,陈错打算带程家姐弟一起去,但他们一个发誓不当电灯泡,一个有毕业聚会走不开,这趟远门理所当然地成了二人的甜蜜旅行。   出发前一天晚上,杨麟懒洋洋地歪在床上,一边看陈错收拾行李,一边兴致勃勃地跟他聊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   “明晚到了B市,先回我家吃个饭,住一晚,后天我们上午去买礼物,下午我朋友安排了聚会,咱们得去露个脸,大后天就是婚礼了,等参加完婚礼我再带你把B城好好逛一遍,包你乐不思蜀。”   陈错正把叠好的衣服往行李箱里放,闻言抬头朝他一笑,“听你的。”   “那个,我父母,可能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所以咱们的关系,暂时先不告诉他们了吧。”杨麟支吾半天,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你放心,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和他们说的......”   “我明白。”陈错停下手里的事情,报以一个温和的笑。   杨麟被他脸上俏皮的虎牙和酒窝晃了一下,心不争气地漏跳一拍,他恍然意识到,陈错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多到他几乎想不起去年刚开学时陈错那张冷淡阴郁的脸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搭老乡的车到了县城,辗转长途大巴、火车,终于在当天晚上八点到了B市火车西客站。   杨麟拖着行李站在出站口,掏出手机调出打车软件,“我爸的司机今天有事,没办法来接咱们,火车站不好打车,你等我一会儿。”   陈错点点头,车站外人流密集,嘈杂熙攘,陈错把行李拖到一边,让杨麟坐在行李箱上,然后走进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   出来时,杨麟已经打到了车,两人拖着行李穿过广场走到路口,确认车牌号后,上了车。   夜幕笼罩在城市上空,市区里华灯初上,霓虹璀璨,那是独属于大城市的喧嚣张扬,也是陈错从未见过的风景。   陈错自坐上车,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瞧着窗外,杨麟偏头看着他的侧颜,窗外的景物走马观花似的一闪而过,流转的灯光透过车窗投映在他的眼睛里,反射着璀璨的星芒。   不知怎的,杨麟生出了一种冲动,他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车子一路向北,沿着五环路开出了市区,往西郊的别墅区开去,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地方。   杨麟付完钱,推开车门下车,陈错拖着行李跟下来,四下看了看,眼前是一大片依山而建的别墅区,路灯通明,就是没什么人烟。   “老子又杀回来了!”杨麟伸了伸胳膊,喊了一嗓子,声音里掩饰不住兴奋,然后凑到陈错耳边低声说:“带着媳妇。”   “是老公。”陈错斜睨了他一眼,纠正道。   杨麟抬手敲门,片刻,门被打开,一张温和带笑的脸出现在门后。   “回来啦。”于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杨麟没想到老妈来这出,迅速往旁边瞟了一下,羞臊中带着些许埋怨,“妈,你干嘛!”   于晴被他这表情逗得咯咯直笑,这才看到他身边的小伙子,眼睛一亮,“这位就是陈老师吧,长得真好,快,快进屋吧。”   “阿姨好,我是陈错。”陈错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随手礼,于晴笑着接过又客套了一番。   “饭马上就好,你爸爸刚回来,在客厅喝茶呢,别看他平时不说,我看得出来他挺想你的,去,跟小陈一起陪你爸说说话。”   “哦。”杨麟从鞋柜里翻出拖鞋,给自己和陈错换上,带着陈错一步步往客厅挪,陈错跟在后面看着他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有点想笑。   客厅的灯有些暗,隐约能看见沙发上的人影,杨麟刚要硬着头皮坐过去,人影开了口:“把灯打开。”语气是惯常的冷肃。   杨麟走到墙角按开灯,对上老爸审视的目光,心里一抖,赴刑场般挪过去,拉着陈错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杨肃把目光移到陈错身上,脸色稍霁,倾身倒了杯茶,推到陈错面前,“这位是陈老师吧?”   “是,我是陈错。”陈错沉声答道。   说实话,他心里也有些紧张,面前这位是杨麟的父亲,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成功人士,是他以前的经历中从没接触过的那类人,所以他每一句话都放在心里反复斟酌才敢说出口,生怕说错话漏了怯,给这位特殊的长辈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爸是律师出身,目光冷淡犀利,日常交谈也总不自觉带着审度的语气,杨麟一开始还为陈错捏了把汗,此时见两人其乐融融地交谈,杨麟简直对陈错刮目相看,可转念又一想,陈错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又沉稳,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正是家长最喜欢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杨麟看着这一老一少从学校的教学管理聊到未来发展规划,又从未来规划聊到了个人兴趣爱好,仰头望着天花板默默叹了口气,忽然有种这俩人才应该是亲生爷俩的错觉,像他这种八字不合命里犯冲的讨债鬼,大概是捡来的吧。   就在杨肃准备拿出象棋和陈错杀一盘时,饭菜上了桌,他站起身略带遗憾地走向餐厅,约陈错饭后再战。   陈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抬手抹了抹汗,杨麟当了半个多小时隐形人,早就坐得不耐烦了,他站起来抻了抻腰,冲陈错狡黠地眨眨眼,趁没人注意,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没看出来,你挺有一套啊,把老丈人哄得乐得跟朵花儿似的,哎,说真的,我就没见阎王爷那样笑过。”   陈错松了弦,摇了摇头,朝他伸出两根手指,“你还说,我都要紧张死了,最多还能撑两分钟。”   “这我得服。”杨麟笑着揽上他的肩膀,“我跟你说,我跟我爸说话,最多不超过一分钟,超过一分钟就得吵起来,两分钟他能直接抄起茶杯摔我脸上!”   陈错摇头低笑,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两人嬉笑着进了餐厅。   餐桌不小,杨肃端坐上首,于晴和杨麟陈错分坐两边。杨肃夹了第一筷,其余三人才开始动筷。   “小陈啊,杨麟说你爱吃淮扬菜,特意嘱咐我做黄焖栗子鸡和红烧鲳鱼,我也是现学现卖,你尝尝看。”于晴招呼道。   “谢谢阿姨,您费心了。”   听到菜名,陈错往身边瞟了一眼,就听旁边那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次杨麟下厨的情景,心软成一团。他伸手夹着菜,鼻腔里强烈的酸意几乎将他淹没。   饭桌上,杨麟变着花给于晴讲着学校里的趣事,听得于晴咯咯直笑,气氛倒是温馨融洽。   杨肃淡淡地听着,忽然看向陈错,插口道:“小陈,你有没有想过继续念书?”   陈错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杨肃继续说:“你之前的教学成绩我大概了解了一些,对你的教学能力,我绝不怀疑,不过,教师这一行,除了能力,对学历看得也很重,你以后想评职称,或是跳槽到更好的学校,目前的学历是远远不够的。”杨肃说话向来直接,却简明扼要,直指要害,“我非常欣赏你,对于你为玉河小学做的一切,我也很敬佩,如果你愿意继续读书,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保送师大的名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这话一出,别说陈错,就连杨麟都惊到了,他清楚地知道,老爸虽然在教育界声望极高,却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而且眼高于顶,从没为自己的学生开过方便之门,更别说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山村教师了。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杨麟急忙看向陈错,一方面希望陈错能接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方面又明明白白地感知到陈错此刻正在思忖怎样拒绝。   “谢谢杨教授的好意。”最初的震惊过后,陈错眼里只余一片沉静,“我一毕业就去了玉河小学,在那里干了很多年,学校和学生都离不开我,我也从没想过离开学校,现在做了校长,更不可能抛下一切去上学,这个机会非常难得,我明白,也非常感谢您的抬爱,但……很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希望您能理解。”   杨肃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醋,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诧,他没想到陈错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见过太多沽名钓誉的人,为了提高身价,往上爬,几乎没人会放弃这样一个给自己镀金的机会。他很欣赏陈错,认为陈错之所以留在玉河小学,是因为学历过低又有过案底,所以主动提出帮他解决这个难题,谁知,他仅仅是舍不得那样一所学校和那里的学生。   这一认知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又不免为眼前的年轻人惋惜,“我知道你的顾虑,玉河小学是公立学校,就算师资短缺也是当地教育部门的责任,没理由让你一个年轻老师承担这些,我会给S省教育局打电话,让他们尽快解决这些问题,你踏踏实实地过来上学,到时候杨麟也会去师大读研究生,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陈错这回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动摇,想到和杨麟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一起坐在阶梯教室上课,一起穿过校园的林荫步道,一起去食堂吃饭……那一刻,那一幅又一幅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画面几乎让他眩晕。   但陈错是苦惯了的,那些过于美好且虚幻的东西仅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被现实打回了原形,只余心底一片苦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紧双手,用尽全部力气扯出一抹笑,然后艰难开口:“我已经决定了,杨教授不用再说。”   杨肃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再开口。杨麟早已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怕自己给不了陈错想要的勇气,只能悄悄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握住了陈错冰冷的手。      ☆、认床   一顿饭吃完已将近十点,杨麟的父母习惯早睡早起,给陈错安排好客房就回屋了。杨麟在自己的卧室洗完澡,拿毛巾擦着头发直奔客房。   陈错也刚洗过澡,正准备上床睡觉,敲门声忽然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陈错说不上是喜是忧,犹豫片刻还是过去打开了门。   沐浴过后的杨麟眼睛里还氤氲着水汽,湿漉漉的,陈错下意识往外瞄了一眼,确认没人后,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隔壁就是杨麟的父母,他还记得前一天晚上杨麟说过,他俩的关系暂时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时间他父母还没睡熟,看样子,他自己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   “我认床,睡不着。”杨麟推开门,径直往里走,毫不客气地霸占了陈错的床。   陈错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有些好笑,“那不就是你的床么,还认什么。”   杨麟翻过身,右手支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只认有你的床。”   陈错的心颤了一下,瞬间没了话,走到床边,看他仍大喇喇地瘫在床上,“你把床全占了,我睡哪?”   杨麟张开双臂,坏笑道:“我身上啊,我给你当床垫。”   陈错听着他充满暗示的话,目光深了深,他确实想扑上去做点什么,好在被理智及时拉住,只是侧身在床沿躺下。   杨麟见他没那个意思,有些失望,乖乖让出半张床来。   这床有两米半宽,饶是杨麟手脚摊开也占不全,他伸手搂住陈错的腰,无比想念学校宿舍的那张单人床,山里的冬天寒冷无比,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贴在一起,相互汲取着对方的体温,要多暖和有多暖和。   与他一墙之隔的人,是他的亲人,也是他和陈错在一起最大的阻碍。杨麟悲哀地发现,自己几乎没可能说服父亲接受儿子是同性恋的这件事,他害怕面对那雷霆的暴怒,而这又是他不得不面对的。   杨麟想起当初嘲讽陈错是古墓里的小龙女,此时,他却希望两人永远生活在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没有世俗的眼光,不被外界打扰,专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但他知道这不现实,即便是继续在玉河小学做校长,陈错也需要更多地接触社会,有正常的社交活动,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将自己连带着内心一起封闭起来。   而自己想要完全脱离父亲的掌控,第一件事就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在社会上立足,甚至做出一番事业,摆脱原来那个不着调的形象,让父亲刮目相看,正视自己,从而才能有和父亲摊牌讲条件的资格和底气,就算一直得不到谅解祝福,也不至于像以前一样,被父亲随意操控拿捏,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夜,杨麟睡得并不踏实,早上外面一有动静他就醒了。陈错向来睡眠清浅,也迷蒙地睁开了眼,伸手摸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七点半。   “早安男朋友。”杨麟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睡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床太软,腰有点疼。”   明晃晃的日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打两人裸露在外的肩颈上,温暖而舒心。   杨麟右手放在陈错的后腰上,轻缓地揉按,嘴角一勾,露出暧昧的神情,“少年,总是腰疼可不行啊。”   陈错没说话,掩在被子下的手却有了动作,杨麟身子一抖,屋里开着空调,温度并不高,可不知是阳光太炙还是别的什么,杨麟莹白的脸颊染上一抹淡粉,呼吸也有些不顺畅。   朝阳初升,窗外的蝉鸣嘶哑成片,万物都是生机勃发的模样。杨麟闭着眼,睫毛轻颤,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又仿佛闪回着许多零碎的片段,纷乱而绮丽。唯一能清晰捕捉到的,就是玉河小学校外那丛染着点点朝露,开了又萎的粉色牵牛花。   一个小时后,两人从楼梯上下来,却没见到一个人,餐桌上摆好了丰盛的早餐,旁边放着张字条,杨麟拿起来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瘫倒在餐椅上,“我爸妈有事出门了,咱们吃了饭出去逛逛,顺便买礼物。”   陈错看了他一眼,抿嘴笑着点点头。   杨麟却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飞去一记眼刀以示警告,正要抄起筷子夹菜,碗里便多了个东西,杨麟垂眼一看,是一块海参。   ……   吃完饭,杨麟开着老爸的车带着陈错直奔市中心的商业街。   杨麟把车停在地库,拉着陈错乘电梯进了商场。商场有十来层,客人却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电梯门打开,琳琅满目的男装品牌映入眼帘。杨麟拉着陈错直奔某品牌西装专卖。他是这家店的VIP客户,导购小姐面带微笑地迎上来,熟络地跟杨麟打了声招呼,热情询问需求。   “给我朋友挑几身西服,还有领带,款式要简单。”杨麟说。   导购小姐早就偷瞄了陈错好几眼,只觉得那男孩俊俏的脸庞和酷酷的表情简直迷死人,没一会儿便拿着三套西装走了回来。   杨麟笑着接过,递给陈错,把他推进了试衣间。   等他走出来的那一刻,导购小姐的眼睛都直了,刚进来的两位客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杨麟更是移不开目光,他知道陈错身高腿长,五官俊美,又有一种军人般刚毅的气质,此时这些优点被剪裁合宜的西装完美地衬托出来,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杨麟好半天才回过神,正要拿起另外一套递过去,被陈错轻轻握住了手腕,“这套就可以了,不用再试了。”说完回了试衣间换衣服。   杨麟本想再给他买两套的,但一想到陈错的生活作风,必定是不会同意的,也就没再要求,径直走到款台付了款。   从男装专区出来,两人上了两层楼,到了家居区域,有别于其他区域,整个这一层被舒缓优雅的轻音乐所环抱,仿居家的设计仿佛置身温馨安适的小窝,让人心里泛起柔软的暖意。   “哎,玉阳县最高档的小区是哪个?”杨麟偏过头问。   “嗯?”   “我在想,咱们在哪里安家比较合适。”杨麟捏了捏陈错的指尖,声音透着对两人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玉阳县房价便宜,要买就买最好的小区,最好是买城东的,离玉河小学近,正好县法院也在那边,上下班比较方便……”   陈错听着身边絮絮叨叨的语声,心里倏忽软成了一滩水,那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美好,仿佛就在不远的前方,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那画面里有最明亮最温暖的日光,有他最爱的人,有他在乎的一切。   两人都没有什么挑选结婚礼物的经验,转了一大圈,选中了一套三千块的白瓷餐具,款台那边排着长队,杨麟趁着陈错排队付款的间隙,跑去另外半层买了一部最新款的水果手机,回来时陈错正好付完款,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脸色有些不好看,杨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揽住他的肩膀,笑道:“你那老年机用了好多年了吧,哥给你换一个怎么样?”   陈错停住脚步,看着他,“你别再给我花钱了,我现在手里有钱,衣服也是,手机也是,还有其他的东西,我自己买就好。”   杨麟笑容僵了僵,本想说我的就是你的,分什么彼此,可转念又想到,陈错也是个男人,自然有男人的自尊,他一心只想着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却唯独忽略了这一点。杨麟抓了抓头发,嘿嘿笑道:“你别生气,我这人大大咧咧惯了,没想那么多,而且我这一年衣食住行都是你在照顾,虽说咱俩是一对,不分彼此,可我也不好意思啊,你对我好,我也想报答你,可我什么也不会,只能花点钱讨你欢心了。”   陈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打开旁边消防通道的门,把人拖了进去。   接着肩背一疼,杨麟被牢牢抵在墙上,嘴唇被两片凉凉的柔软压住,陈错身上独有的薄荷清香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流连在鼻息间,他被陈错亲过无数次,青涩的,温柔的,挑弄的,缱绻的,这样急切而霸道的吻还是头一回。杨麟被吻得七荤八素,耀目的阳光顺着通道间的窗户照射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杨麟翕动着眼皮,感受着唇齿间的炽热,胸腔的空气一点点被抽走,又被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填满,甜蜜得几近窒息。   良久,杨麟才被慢慢放开。他双目氤氲着水汽,嘴唇又红又肿,靠着墙低头喘气,他感觉到陈错流连在他脸上的目光,却不敢抬头,心里懊丧得要命,明明自己才是脸皮最厚的那个,此刻却像个被调戏的小娘们一样羞臊,真是没出息。   杨麟越想越气,甩开陈错的手,正要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就被一双手臂揽了回来。陈错把他的身子板正,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口罩,帮他仔细戴上,又扶着他的肩膀转过去,同时拉开门,将杨麟轻轻推了出去。      ☆、情敌   Moonshine酒吧包厢内。   “我跟你们说,一会儿大麟带对象过来,都热情着点儿。”白轩一边翻着酒水单,一边说。   “轩哥,你说的是那个陈错吧?前两个月上热搜那个?”一个瘦高个的男孩凑了过来。   白轩微皱着眉往旁边靠了靠,胶皮抓住那男孩的后脖领把人拎到一边,白了他一眼,“还有哪个陈错?!”他按下墙上的暂停键,把音乐暂停,指了一圈屋里的人,“我告诉你们,一会儿谁也别提微博那事,惹大麟不痛快,听见没有?”   “哦。”那男孩讨了个没趣,到旁边玩色子去了。   十分钟后,包厢门被推开,两个高大帅气的男孩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大麟来啦,过来坐。”胶皮把人让来进来,杨麟拉着陈错走到最里侧的沙发旁,挨着白轩坐了下来。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陈错。”杨麟揽着陈错的肩膀,指了指身旁的人,“这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白轩,胶皮。”   “你好你好,我叫白轩,跟大麟从小在一个舞社学舞,我看过你跳舞的视频,很棒,正好我们舞社最近排了个新舞,有时间跟大麟过来玩啊。”   陈错笑了笑,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胶皮开了两瓶啤酒,推到两人面前,“没开车来吧,大麟,咱大半年没见了,你又带了对象过来,哥几个替你高兴,今晚必须喝个痛快!”   杨麟是开了车的,又不想坏了朋友的兴致,也没反驳,给自己和陈错倒满酒,直接跟白轩和胶皮走了一个,寻思着一会儿找个代驾。   两杯下了肚,杨麟才隐约发觉少了点什么,四下看了一圈,“怎么没见蚊子?”   “嗨,别提了,他前两天开着你那跑车去Gay吧鬼混,被他爸发现了,这两天正在家闭门思过呢。”白轩说着一拍脑门,“说起这个我才想起来,他把你车钥匙给我了,让我今天替他还你,不过我走得急,就给忘了,等过两天我休息给你送你家去。”   杨麟摆了摆手,没所谓地说:“没事不急,我最近也不用。”   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杨麟有些发晕,倒酒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晃起来,陈错从他手里接过酒瓶,正要制止,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屋子的人同时愣住了,然后齐刷刷地朝杨麟和陈错看过来,眼神古怪中透着些许耐人寻味。   不知是谁暂停了音乐,嘈杂的包厢立刻诡异地安静下来,陈错的注意力全在杨麟身上,感受到白轩的骤然冷下来的神情,才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来人穿着白T恤浅色牛仔裤,长了一张十分白皙俊俏的脸蛋,个子不算高,五官却极为精致,浅黄的发色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仿佛长了一双天生含情的眉眼,那似嗔似笑的双眸此刻正不偏不倚地落在杨麟的身上。   陈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只觉那目光极为刺眼,他转头看向杨麟,此时杨麟也已经抬起头来,眯着眼看着门口的人,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无波。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眼神扫过的无形暗箭四下穿梭,吧台那边某位勇士打破了僵局,“子秋啊,你怎么来了,过来坐,过来坐。”   谭子秋收回目光,往吧台方向走去,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来。   音乐声重新响起,包厢也恢复了嘈杂鼓噪,但这种刻意为之的热闹似乎让气氛更加窒息。   俗话说: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吧台那位勇士再次打破了诡异的气氛,“哎,大麟,你想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杨麟甩了甩头,抬起迷蒙的眼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陈错扶着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问:“你想唱歌么?老实坐着,我去帮你点。”   杨麟没说话,推开他,一步三晃地往吧台走去,然后一把夺过麦克风,晃着手指在面前的屏幕上戳戳点点,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有音乐前奏舒缓地响起。   随后,杨麟微醺的低沉嗓音流泻而出,“这首歌,送给我最爱的人。”   台下安静两秒,然后起哄声夹杂着口哨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新欢旧爱欢聚一堂,而且男主角还要唱情歌,这简直是一场堪比暑期档的狗血大戏,屋里的吃瓜群众个个瞪大了眼睛,在三位当事人脸上来回逡巡,虽说杨麟并没有指名道姓“最爱的人”是谁,但他的眼神始终盯着一个方向,柔和而坚定,在座各位的眼睛都不瞎,看向沙发角落那位旧爱的眼神渐渐带了些同情。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   多么坚固的信仰   我爱你是多么温暖   多么勇敢的力量   我不管心多伤不管爱多慌   不管别人怎么想   爱是一种信仰   把我带到你的身旁   ……   音乐声渐止,旧爱终于不堪忍受,蹭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杨麟在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叫好声中摇摇晃晃地走下台,走到酒桌旁时被不知哪里伸出来的脚绊了一下,杨麟一个没站稳,猛地扑了过来,将刚缓过神,正要起身扶他的陈错扑倒在沙发上,周围又是一阵鹅鹅鹅。   这一跤跌下去,杨麟索性赖在陈错身上不起来了,吃瓜群众们鬼吼鬼叫地起哄,只有陈错和杨麟的两个好哥们知道,他这是彻底醉过去了。   陈错把身上的人推开,轻轻放平在沙发上,跟白轩打了声招呼,起身去了卫生间。   屋里嘈杂闷热,酒气熏人,他从厕所出来洗了把脸,才把那股夹杂着惊喜和郁闷的复杂情绪冲淡不少。他就是再迟钝,再没经验,也能从那个叫什么子秋的看杨麟的眼神,以及周围人的反应看出这俩人一定有过一段往事,而且那个叫什么子秋的到现在还贼心不死,虽说纠结对象的前任过往不是爷们该做的事,而且杨麟也当场表明了态度,他还是不太舒服,想把那个什么子秋拎出来揍一顿,然后带杨麟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他的杨麟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陈错皱着眉往包厢走,路过走廊尽头时,看到窗边站着一个人,那清瘦的背影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陈错正准备移开眼,目光倏忽定在了谭子秋点烟的手上,确切地说,是那只纯黑色的打火机上。   陈错不自觉地把手伸进裤兜里,摸着那只属于杨麟的同款打火机,心里生出了一种名为嫉妒的邪火。   他清楚地记得杨麟生日那天,他们和方虎在火锅店发生冲突,杨麟把一只限量版打火机赔给了老板娘。第二天一早,他抄了根棍子,半威逼半利诱地用五千块钱从火锅店老板手里买回了打火机,他本来想还给杨麟的,又寻思着给自己留个念想,等两年后杨麟离开了,好拿出来睹物思人,就一直揣在兜里没还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打火机已被他从兜里掏出来捏在手里,谭子秋掐了烟回过头,看到陈错时愣了一下,眼神向下扫过陈错的指间,那双漂亮的眼眸猝然闪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陈错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走了过来。   “陈错是吧。”那人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我叫谭子秋,是杨麟的……好朋友。”   陈错没动,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他手里那只打火机看,他拼命想找出一点点区别,好证明这两只打火机并不是一对……   谭子秋一眼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露出半是嘲弄半是自嘲的表情,打火机在他指尖灵巧地转了两圈,“你在看这个?”他眼神落在陈错的指尖,“这是我送给杨麟的,怎么,他转送给你了?”   陈错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金属暗纹,抬步朝谭子秋走了过去,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他眼前,笑了笑,“你误会了,他跟我打赌玩,把这玩意输给我了,现在我帮他物归原主。”   谭子秋笑容僵在脸上,眯着眼睨了面前这人一眼,也没接他手里的东西,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陈错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半天才收回手,去前台要了杯蜂蜜水,然后回了包厢。   包厢里已经酒过三巡,个个醉态毕显,杨麟已经醒了,正低头跟白轩说着什么,看到陈错进来眼睛便直了,露出迷离的傻笑。   陈错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把蜂蜜水递到他嘴边,“你醒了?还晕吗?”   杨麟就着他的手把蜂蜜水咕咚咕咚喝干净,斜靠在陈错身上,皱眉轻喃,“你去哪啦?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错了,我发誓,我谁也不看只看你,你别不要我,别离开我……”   他低喃呓语中透着委屈,听得陈错心里的火消了不少。白轩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轻咳一声,“陈错,大麟已经断片了,我叫了两个代驾,已经到了,咱们一起走吧。”   “好。”陈错点点头,把杨麟捞起来背在背上,跟着白轩出了酒吧。   白轩帮着陈错把杨麟扶上车,然后把陈错叫到一边,“陈错,刚刚那个人叫谭子秋,是大麟的前男友,不过他们早就分了,分得很干净,你别多想。”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没多想。” 陈错往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相信他。”   白轩看着他眼底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笑了笑,“嗯,我看得出来,大麟很喜欢你,你俩挺配的,我祝福你们。”   “谢谢。”   ☆、求婚   第二天一早,杨麟便带着陈错驱车前往苏莹婚礼的酒店。   “困死我了。”杨麟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揉了揉太阳穴,“这帮孙子就会灌我。”   陈错轻笑,“我来开吧。”   “算了,这里查的严,你没驾照,被堵着就麻烦了。”红灯亮了,杨麟停下车,偏过头眨了眨眼,“你亲我一下呗,给我提提神。”   陈错二话没说,扳过他的脸,照着嘴唇亲了一下。   此时他们的车停在第一排,斑马线上人来人往,这一幕恰巧落入了过往行人眼中,杨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发烫。   “听说,苏老师的结婚对象是位骨科医生。”   “听说?”陈错斜睨着他,“听谁说的?”   “当然是听苏老师说的。”杨麟目视前方,自顾自地说:“前几天跟苏老师聊天,她爸爸出车祸断了腿,那男人是主治医生,苏老师在医院陪了一个月床,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陈错眉头轻皱,这俩人在学校明明话都没说过几句,现在却聊起天了。   杨麟听出他话里的酸味,心里暗笑,故意道:“微博那事之后我们加了微信,偶尔闲聊两句,苏老师看着内向害羞,其实挺健谈的。”   陈错抿着嘴没说话,掏出杨麟送他的新手机,捣鼓半天,终于把微信下载安装好,默默给杨麟发送了个好友申请。   车子驶入酒店停车场,杨麟停好车,从后座拿出礼物,拉着陈错进了酒店。   婚礼现场布置得浪漫而隆重,大厅里已有不少人落座,两人登记完在迎宾的指引下,在新娘亲友那桌坐下。杨麟看了眼手表,婚礼还有半小时开始,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发现通讯录那里多了个“1”,杨麟瞥了眼正在倒茶的某人,愉快地通过了好友申请,然后把备注名改成了“老陈醋”。   婚礼准时开始,司仪上台讲了一通煽情的开场白,然后把新人隆重引出来,现场灯光随之熄灭,唯余一束光给到了厅堂正后方,把所有宾客的目光吸引过去。只见一对新人手挽着手缓缓走向台前,新郎眉目清秀,斯文帅气,新娘一袭婚纱拖地,美丽动人,温婉典雅,看上去十分般配。   杨麟碰了碰陈错的胳膊,“哎,之前没发现,原来苏老师长得这么漂亮。”他凑过去不坏好意地问:“怎么样,后悔么?”   陈错收回目光,看了眼身边的人,淡淡道:“后悔什么,没有你漂亮。”   杨麟微微一愣,调戏不成反被戏,他的脸又不自觉地红了,端起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等他缓过来,再一抬眼,新郎新娘正在交换结婚对戒,晶亮的钻石在指尖闪着微芒,掌声响起,新人脸上带着笑,交颈拥吻,享受着世间最美好的祝福。   杨麟看得心里有些酸涩,他和陈错不可能有这样一场婚礼,更不可能像这样光明正大地接受亲友的祝福,他们的爱只能隐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卑微地开着花,却享受不到一丁点阳光雨露。   正这样想着,指间忽然一凉,杨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套在右手无名指上的形状,他心跳得飞快,半晌才缓缓低下头,看清了指间的物件,丝丝凉意侵入指骨瞬间化为暖流,顺着血脉流入心脏,一下一下地挑弄微颤的心弦。   两只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力道强悍而霸道,陈错的手指被坚硬的金属硌得有些疼,但他没松开,他的眼睛仍盯着台上,他能感受到身旁那道炙热的目光,那是他见过最热烈的暖阳,他独自在黑夜中走了太久,那温度让他太过贪恋,让他想要倾其所有,不惜一切将它留住。   酒店停车场,杨麟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却没开出去,右手反复摩挲着指尖的硬物。   “这戒指,你什么时候买的?”   “过年送你回家那天。”陈错说。   杨麟心里一暖,右手手指在档位上轻轻敲着,看着他问:“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错转头看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才一字一字说:“想娶你的意思。”   低沉的嗓音,不徐不缓,甚至不带任何语气,杨麟却仿佛听到了他这辈子最渴望的声音,悬在半空中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宿主,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陈错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微不可查地颤抖,“杨麟,我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甚至很闷,你和我在一起可能不会有很多快乐,而且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玉河小学,所以也给不了你多姿多彩的生活……”陈错停顿半晌,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可是,哥,我想给你做一辈子饭,酿一辈子酒,我想要一个家,一个有你的家,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密的雨珠很快将前挡风玻璃糊住,留下一片模糊而斑斓的彩色。   杨麟怔了好久才想起把雨刮器打开,下意识地按开了车窗,凉风混着雨水灌进来,杨麟的半边脸瞬间就湿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一激,杨麟如梦初醒似的摇上车窗,把车靠路边停下,抬起手背擦脸。   陈错看着他这一系列令人费解的动作,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扶住他的下巴转过来,抽出张纸巾给他轻轻擦拭,眼底满是宠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话音刚落,陈错只觉眼前一暗,面前这男孩精致的眉眼突然放大,接着唇上一凉,这回换作陈错错愕失神,湿热的柔软滑进口中,缱绻而肆意地将他的一腔爱意悉数敛收入心。   本来不算长的路,被突如其来的雨和求婚生生耽搁了三个小时,两人到家时已经下午五点。   一进门,杨麟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氛,这跟他以前考试考砸了,拿着成绩条回家领死时的感觉是一样的,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诡异平静。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散发着光亮,里面是于晴切菜的声音,杨麟正要往厨房走,客厅的灯突然亮了,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杨麟,你过来。”   这毫无温度的声音就是杨麟小半辈子的噩梦,吓得他浑身一抖,条件反射地转头要逃,却被身边的人抓住手腕硬生生拖了回来。   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强了,杨麟定了定心神,抬步走向客厅。陈错跟在后面,感觉到杨父冰冷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逡巡,一改昨日温和慈爱的神色,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杨麟捏了捏陈错的手心,像是在安抚他,也像是在给自己壮胆,然后抬步走到沙发旁,没有父亲的命令不敢坐下,只得傻站着。   杨肃目光转到儿子身上,在捕捉到他手指间的银白时,瞳孔骤缩,眼神冷到极致,发出的声音分明是在强行克制,“你手上戴的什么?”   来了来了,摊牌的时候来了,杨麟虽然还没做好准备,但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不可能和陈错遮遮掩掩一辈子,家里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即便面前横亘了一座难以逾越的冰山,他也必须要试着翻一翻,陈错踏出了第一步,后面的,就交给自己吧!   想到这里,他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他握住身边人的左手,深吸口气,看着父亲沉声道:“戒指。”说完又觉得不够确切,干脆一咬牙一闭眼,又补充了一句,“婚戒。”   然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杨麟长长吐了一口气,正准备挑明他的陈错的关系,忽然听见一道清脆的碰撞声,接着一盏白瓷茶杯朝自己直直飞了过来。   杨麟下意识想躲,却在那一瞬想到了什么,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把自己钉在原地,紧紧闭上眼,准备硬抗这一下。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杨麟睁开眼,只见陈错右手握着那只茶杯,轻轻放回了茶几上。   杨肃怒不可遏,抄起茶杯“啪”地摔在地上,这一声惊动了正在厨房做饭的于晴,她快步跑出来,正想问怎么回事,就见杨肃指着儿子咆哮:“你个大逆不道的混蛋玩意,跟个男人搅在一起,也不嫌丢人!我还纳闷你一个从小贪图享受吃不了一点苦的少爷怎么会老老实实在山里待着,原来是去……”他到底是个文化人,纵是再生气,在外人面前,那些粗鄙的话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于晴显然被这些话吓到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在儿子和陈错身上游移,她隐约发现杨肃今天下班后的情绪不对,但杨肃平时不苟言笑惯了,她以为是工作上不顺心,就没多问,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荒诞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杨肃又开始颤着声质问,“杨麟,你从小叛逆闯祸,让父母给你收拾烂摊子,我都认了,谁让我生出你这么个东西,可我没想到,你竟然敢干出这种败坏家门的事,如果不是那封告发邮件,你还要瞒着父母跟个男人鬼混到什么时候!”   杨麟沉默地承受着父亲的怒火,嘴唇咬出了血,听到这一句骤然抬眼,“什么邮件?”   杨肃冷冷地看了他片刻,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推到他面前,“自己看!”   杨麟手在触摸板上划了几下,屏幕亮起,杨麟上下翻了翻,发现页面停留在XX大学的校长信箱,而被打开的邮件没有一个字,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昨晚他在KTV不小心把陈错扑倒在沙发上的画面,虽然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单从照片上看,昏暗的光线下两人身影交叠,真像是在做某些亲密的行为。   杨麟仔细看了看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很明显是从吧台方向拍的,而当时那个方向的人都在忙着玩色子,最有可能做这事的是谁,杨麟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他气得手直抖,而且他已经预感到第二张照片的内容,咬牙接着往下翻,果然,是两人在车里拥吻的画面。虽然车里光线很暗,挡风玻璃上还糊着雨水,但熟悉的人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那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      ☆、桎梏   “看完了么?”杨肃冷冷地问,“想好借口否认了么?”   杨麟强压下火气,把笔记本合上,抬头看着父亲,“爸,我没想否认,也不是故意气你,其实……我是天生的同性恋,上中学的时候就发现了,我当时挺害怕的,也试过喜欢女孩,可是我做不到,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喜欢陈错,我要和他在一起,爸,你想让我读研,我去读,你让我参加司法考试,我也去考,考过为止,你想让我当律师当法官,我都去做,只要你同意我们,好不好?   “你还敢跟我讲条件?”   杨肃气得咳嗽起来,再也顾不上风度教养,指着杨麟破口大骂,“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才生出你这么个讨债鬼,你想跟个男的在一起,你告诉我,怎么在一起?他是能跟你结婚?还是能给你生孩子?”   杨麟垂着眼一声不吭,他太熟悉这种场面,也太清楚父亲的为人,如果和他正面刚,倒霉的必定是陈错,他可以承担任何后果,唯独不想让陈错再经受任何磨难,况且这种事跟一个非同性恋者根本就解释不清,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避其锋芒,先让父亲泄了愤再说。   陈错听着书房里的动静,想象着杨麟任打任骂的样子,心揪成一团,紧紧攥住双手,指甲掐破皮肉也浑然不觉。   于晴看看书房门,又看了看陈错,蹙着眉问道:“陈老师,你和杨麟,你们是什么关系?”   闻言,陈错骤然回神,垂着头沉声答道:“我是他男朋友,他也是我男朋友,我们是,恋人的关系。”   于晴惊得后退一步,定了定神,说:“陈老师,杨麟是我儿子,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他从小到大从没把任何人、任何事真正放在心上过,做事也是三分钟热度,全凭喜好,喜欢的时候拼了命也要拿到,等不喜欢了看都不会再看一眼,我们是他父母,改变不了,只能陪着他胡闹,可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能坦然接受一个原来对你掏心掏肺,现在却冷漠以对的恋人么?”   陈错脸白了白,听着杨母的话,脑中竟浮现出那个谭子秋的脸,他看过杨麟和谭子秋跳舞的视频,虽然有演绎的成分在,但杨麟眼里流露出的喜欢是藏不住的。可昨晚在KTV,杨麟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甚至还当着他的面给自己唱歌告白。他心里明白这是杨麟怕自己误会,故意和他撇清关系,表明立场,但此时想起来,难道这不是从侧面印证了杨母的话么?杨麟对自己会不会也是一时兴起,等以后烦了腻了,便决然离开,再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于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继续说:“陈老师,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杨麟从小生活条件优渥,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他现在肯陪你在山里吃苦,只是图个新鲜,等你们在一起时间久了,他烦了腻了,就会觉得哪里都不如意,就会想着离开,到时候,你会甘心放他走吗,你会后悔当初没早点跟他断,听阿姨的话,跟他分手吧!”   陈错心中思绪翻涌,他不禁问自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后悔吗?他会后悔当初没能守住自己的心,贸然投入这段感情,却换得黯然收场的结局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因为一个无法预知的可能性就放弃了杨麟,那将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不管结局如何,他现在都不能,也不愿放开杨麟的手。   陈错抬起头,直视着于晴的眼睛,一字字道:“阿姨,除非杨麟自己说放弃,否则我不会和他分手,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会为我的决定负责,我担得起。”   于晴正要再说点什么,陈错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朝于晴点点头,走到一边接起电话,片刻后,他脸色大变,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于晴看着他惊慌失措神情,正要上前询问,陈错突然往门口跑去,想起什么又匆匆折返回来,颤声道:“阿姨,我家里出了事,麻烦您跟杨麟说一声,我先走了。”说完打开门冲了出去。   书房里。   杨肃气得直喘,瞪着血红的眼推搡杨麟,“还学会装聋作哑了?你说话呀,让我听听你还想怎么气我,怎么要了你老子的命!”   杨麟见父亲不住咳喘,心里发紧,忍不住开口劝道:“爸,你消消气,我真的没想气你,可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啊,我不可能跟女人在一起,可这不代表我以后就没有孩子啊,我可以找代孕,想要几个要几个,我跟陈错在一起,也可以过正常的生活,有个人陪我,总比我一个人孤独终老强啊!”   杨肃手上突然没了动作,他看着儿子的脸,竟然觉得陌生的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子不过是去了山里一趟,怎么回来就像变了个人,怎么能说出这样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话来。他杨肃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喜欢女人,怎么可能是个异类,一定是那个陈错勾引他的,对,一定是这样,必须得把他俩分开,他绝对不能容忍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也绝不允许自己身上有这样的污点。   他深吸口气,看了杨麟一眼,转身走出去重重甩上门,“咔嚓”一声上了锁,“不许放他出来,你现在订机票,明天把他送出国。”   杨麟突然反应过来,大步冲向房门,使劲拧了拧门把手,门被反锁住,怎么也拉不开,杨麟急得拍门大叫:“爸,开门,给我开门,陈错,陈错,你在外边吗?能听见吗?”   没有听到陈错的答话,于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儿子,陈错已经走了,你老老实实待一晚上,明天就放你出来。”   “走了?”杨麟完全不能相信,急得踹门,“他怎么会走,你跟他说了什么,是你把他赶走的吧?!”   “大麟,你冷静一下,陈错自己走的,没人赶他,你好好反思一下你今天说的话,你已经不小了,还要让父母为你操心到什么时候!”   “没人让你们操心!”   杨麟连踢带踹,房门依旧纹丝未动,他喘了口气冷静下来,放软语气央求道:“妈,妈,你放我出来吧,我饿了,我想上厕所,我保证不跑,你开门让我去一趟好不好?”   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杨麟喊得累了,坐到沙发上,掏出手机给陈错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陈错的沙哑的声音伴着呼呼的风声传了进来,“杨麟。”   “你在哪?”杨麟正想问他为什么走了,听到他哑得不像样嗓音一怔,“你嗓子怎么了?”   陈错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低喃,低哑的声音透着茫然不知所措,“哥,采薇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杨麟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深吸口气,安抚道:“陈错,你别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采薇......失足落崖,摔死了。”   电话里蓦地没了声。   杨麟脑中“嗡”的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说不出话来,双腿一软跌坐回沙发上。   一声惊雷过后,窗外开始下起雨,杨麟猛地被拉回神,吞了下口水,问:“陈错,你现在在哪?”他三两步走到窗边,恼火地锤了两下窗框外的护栏,“你要去火车站吗,外边下雨了,这里偏,不好打车,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我让朋友过去接你。”   “不用,我打到车了。”   陈错打了辆黑车,瘫靠在后座上,脑中一片茫然的白,声音空洞而麻木,“我走了,杨麟,你爸妈说得对,你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配。”   “你他妈......”杨麟一句话没说完,电话便被挂断,听筒里传来两声单调的音节,他把手机甩到一旁,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琢磨该怎么越狱。   晚上八点,房门被打开,一个餐盘被递进来,杨麟抬眼看过去,房门又迅速关上。杨麟盯着地上的餐盘看了半天,思忖要不要绝食抗议,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过去把餐盘端上桌,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明天就要被送出国了,饿一晚上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养足精力,为明天的逃跑做打算。   吃饱喝足后,杨麟给白轩打了个电话,然后脱掉衣服,走到书桌旁,把饮水机上的水桶卸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把水桶举过头顶,劈头盖脸浇了个透。   他坐回沙发上,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到最低。凉风浸透皮肤,激起一阵颤栗,杨麟忍不住爆了句粗,接着躺到沙发上,打着哆嗦合上了眼。   第二天杨麟是被他父母的争吵声吵醒的。   他眼皮沉重,脑袋像灌了铅,浑身酸痛无力,一阵阵发冷,身上不知何时盖了被子。   听着屋外愈演愈烈的争吵声,杨麟闭着眼笑了笑,使劲吸了吸鼻子,一阵眩晕感直冲头顶,鼻腔堵得严严实实,接着人中一凉,似乎有液体流了出来。   真他妈难受啊!   杨麟抽出纸巾擦几下,掀开被子,顶着那要命的眩晕感从床上爬起来,有气无力地穿上衣服,扶着墙走到门前,拧了拧门把手。   门果然开了。   没了门板的阻隔,外面的争吵声清晰了许多。   “不行,今天必须送他出国。”   “你是不是亲爹,还有没有人性,他都烧成那样了,怎么坐飞机,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吃点退烧药就行了,再说有你陪着,能出什么事。”   “我说了必须去医院,我绝对不会拿我儿子的命开玩笑!”   ......   十分钟后,杨麟被塞上车送去了医院。   医院人很多,杨麟有气无力地坐在诊室外的长椅子上,等着医生叫号,困得直打瞌睡,杨肃和于晴一左一右陪在他身边。   二十分钟后,杨麟被扶进诊室。   大夫很年轻,长着俊秀的五官,气质清淡斯文,面无表情地看了病患一眼,例行问了几个问题,便开了几张化验单交给杨肃。   “我去缴费,你带他去采血室等着。”   杨肃拿着单据去了一层大厅,于晴扶着杨麟站起来,杨麟余光扫过去,年轻的大夫嘴角轻勾,朝他不经意地眨了下眼。   ☆、深渊   县医院,停尸间。   时隔两个月,陈错又一次站在这里。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上的火车,又是怎么踏进这个让他冷得发颤的地方。   程吉思呆呆缩在一旁,脸色发白,双眼茫然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   一个年轻的小警官走过来掀开白布,一张青白的、布满伤痕的脸露了出来。   “你们......节哀。”   地狱是什么样的,陈错没见过,但他无数次的幻想过,毕竟那是他以后要去的地方。下油锅是什么感觉,他却是早就领教过的。九年了,他背负着那个错误走了九年,也把心放在油锅上煎熬了九年,他不敢有任何抱怨,他罪有应得。可现在,积蓄的怨愤几乎把他的胸腔炸开,就在他以为罪孽终于赎净,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里时,上天再次露出残酷的笑意,告诉他,噩梦远远没有结束,之前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采薇,是怎么死的?”陈错的声音更哑了,以致于费尽全身力气才把话问出口。   “失足坠崖。”小警官把白布蒙上,“我们去她学校做了初步调查,昨天她们班毕业郊游,去了灵雾山,结束后,她没有跟着老师同学返校,而是抄后山的小路回了家,同去的师生都能作证,所以......”   “所以她在抄小路回家的途中,失足坠崖了?”陈错声音颤抖,却透着明显的不相信,他深吸口气,问:“赵警官呢?”   话音未落,门被打开,赵警官皱着眉走进来,拍拍陈错的肩膀,“小错,跟我来一下。”   赵警官把陈错和程吉思带到了警局旁的咖啡馆,看着陈错死水般消沉的面庞,叹了口气,“小错,有一个情况我得告诉你。”   他从上衣兜里拿出一张纸,放到陈错面前,“这是采薇的尸检报告。”   陈错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一眼扫过去,拿着纸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鉴定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死亡时间7月10日凌晨2时左右,死者身上多处骨骼断裂,□□有□□残留,但真正的死因是被注射了过量□□。   “小错,从这个鉴定结果来看,我初步怀疑程采薇是在郊游结束回家的路上,被人注射了过量的□□……也就是K粉,嫌疑人在她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实施了□□,然后......把她抛下了山。不过,没有DNA比对,一切都只是猜测。”   “为什么说是自杀?”陈错根本无心听他分析,他牙关都在颤抖,身体里翻涌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怒吼道:“既然有这么多疑点,你告诉我,为什么会以自杀结案?为什么?!”   “小错,你冷静一下。”赵警官左右看了看,好在店里比较冷清,没什么人看过来,他压低声音道:“小错,采薇这案子之所以这么判,是有人给局里施压,这个鉴定书是梁法医偷偷弄出来的,没有加盖公章,做不得数,如果你想翻案,就去市里申请复议,重新尸检,有了市局的鉴定报告,这案子就能重新审理。”   “施压......”陈错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无奈地笑起来,他恨透了这两个字,也恨透了自己的懦弱无能,他双手抱头用力扯着头发,从牙缝里咬出一个名字:“又是方虎吧,是他干的吧,我当初为什么没杀了他,为什么没一刀捅了他,杀了他就一了百了了!”   缩在角落里的程吉思身子一抖,眼泪就像突然被拧开的水龙头,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小错,你别这样。”赵警官眉头皱成川字,沉声道:“咱们县里没条件做DNA比对,所以无法锁定嫌疑人,想得到更准确的尸检结果,只能去市局。”他顿了顿,换上严厉的语气,“小错,你可千万不能再做傻事。”   杨麟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眼皮直跳,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捂着纸巾擤鼻子,鼻头酸得他眼泪直流。   他在高速上已经跑了四个小时,虽然打了一剂退烧针,又吃了白轩塞给他的药,高烧已经退了,但重感冒带来的严重不适感还是让他头脑一阵阵发昏,况且开高速本来就容易犯困,连续四个小时注意力高度集中,已经让他的身体到了极限。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强撑着不敢去服务区休息,陈错那通电话让他心慌。   程采薇死了?   明明半个月前还活蹦乱跳参加中考的人,怎么会突然死了,还是失足坠崖?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程采薇对陈错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担心。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陈错,想确定他完完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可他比谁都明白,陈错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不发疯。这种情绪让他感到无比挫败,就像刚刚费尽心力把一个溺水的人拖到岸边,结果一个浪打过来,瞬间把人卷进了深海,再也难寻踪迹。   就在他理智终于溃不成军,上下眼皮彻底合在一起时,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猛地睁开眼,困意瞬间消散,接着便是一阵后怕。   操,居然差点睡着了!!   他伸手抹把脸,捞起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喂,程吉思?”   “你怎么没回来,你,你快点回来好不好,我,我好怕......”   电话里,程吉思的哭声惊恐而无助,听得杨麟心揪成一团, “小思,我现在在高速上,马上就到了,陈错怎么样,你跟他在一起吗?”   “嗯,他,他要去找方虎拼命,被赵叔叔拦下了,现在关在警局里,你,你快回来吧!”   挂断电话,杨麟困意全消,一脚油门踩到底,昏黄的夕阳下,一辆红色跑车向西飞驰而去。   一个小时后,杨麟在警局门口看到了双眼红肿、一脸泪痕的程吉思。   程吉思看到他眉头一松,急忙跑过来,杨麟摸摸他的头,跟着进了警局。   办公室里,赵警官正跟人说话,看到杨麟,急忙走过来,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叮嘱道:“小错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你带他回去,千万看住他,别让他乱跑,尤其别让他接触方虎。”   “我知道了。”杨麟能想象到事态的严重性,皱眉点头,跟着赵警官往拘留室走。   天已经黑了,审讯室没开灯,杨麟一进屋便四下搜寻陈错的身影,下一秒灯被按开,杨麟眼睛一晃,再一睁眼便看到了靠坐在墙角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错......”   陈错双手环在膝上,深深地埋着头,看起来消沉又落魄。杨麟走过去,蹲下身将他抱住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出了警局,陈错抬头看了看天,偏过头道:“你带小思回学校吧。”   “那你去哪?”杨麟隐约察觉到他要去做什么,伸手拉住他胳膊,“陈错,这件事赵警官都跟我说了,你别冲动,咱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陈错甩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杨麟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拦住,“陈错,你要干什么,去找方虎拼命吗?现在没证据证明采薇是他害死的,你要动他,自己也得跟着遭殃,到时候小思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滚开。”陈错胳膊一挥将他掀翻在地,深吸口气,道:“杨麟,你走吧,回B城去,别再管我了,谁他妈都别管我!”   杨麟气得直发抖,从地上跳起来,猛地朝他挥了一拳,“陈错,你他妈冷静点,这事还没调查清楚,有的是办法处理,咱们去上诉,我认识很好的律师,我发誓,一定给采薇讨回公道......”   话音未落,便被陈错直接揪起衣领怼到墙上,男孩眼神森寒,嗓音冷得像掺了冰碴子,“用不着。”说完放开杨麟,大步往前走去。   杨麟发着高烧开了一天车,本来就昏昏沉沉的,经过这一番拉扯,早已筋疲力尽,耳边嗡鸣不止,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拦住陈错,结果刚迈出去一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被一抹刺眼的阳光晃醒,入目是森白的墙壁,刺鼻的消毒水味提醒着他现在在医院。他动了动胳膊,床边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抬了起来,杨麟定睛一看,是程吉思的脑袋。   “你醒了?”   程吉思俊俏的小脸还残留着泪痕,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看起来狼狈而憔悴,看到他醒来,眼里才有了几分光彩。   “陈错呢?”   初醒那几秒的空白过去后,杨麟猛然回想起昨晚的事,掀被子就要下地,被程吉思一把按住,“陈错没事,跟石老师在外面说话呢,昨天你突然晕倒,把他吓坏了,送到医院才知道你高烧40度,他在这守了你一个晚上,直到早上退烧才出去的。”   程吉思叹了口气,眼里有些心疼,有些无奈,“你到底干嘛了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是……”   “笨蛋嘛!”杨麟得知陈错没有再去找方虎后,绷紧的心弦一松,也跟他开起玩笑来, “我是笨蛋。”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是笨蛋才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巴巴地追过来,就为了换那个没良心的几句冷言冷语,我真是傻透了。   程吉思最擅长察言观色,知道他心里不爽,只得别扭地劝道:“那什么,你别怪他,他也是急疯了,毕竟我姐姐……”   “我知道。”杨麟打断他,抬手摸摸他的头,“我没怪他。”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石修和陈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杨老师,你醒了。” 石修走过来,想摸他额头看看退没退烧,手伸到一半生生顿住,又收了回来。   陈错越过他直接走到床边,俯下身用额头和他对了对,试了下温度。   ……   “退烧了,程吉思去叫大夫。”陈错吩咐着,拿起暖壶倒了杯热水递给杨麟。此时陈错已经恢复了平静,眼底的那抹凶狠已经褪去,无波无澜,一如初见。   杨麟看得心里难受,却又不知道如何劝慰。他还记得两个月前,那个宁谧的午后,就在这间病房里,陈错轻掸着程采薇衣服上的灰尘,眼中满是柔和的光,两人之间难得没有争吵、没有讥讽,就那样度过了无比温馨的时刻。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没想到,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美好却又短暂的宁静。      ☆、疑云   出了院,四人没有回学校,而是直接去了石修家。   目前程采薇的案子是第一要务,陈错已经决定申请复议,接下来无论是请律师,去市里申诉,还是配合警方调查,搜集证据,都需要在县城有个住处。作为同事,石修很想帮忙,极力邀请他们住到自己家里。陈错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也没再推辞,跟他道了谢,便带着家属往他家去了。   杨麟开车跟着石修到了城北开发区,车子沿主干路开了一会儿便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几栋低密洋房隐在茂密的树荫之间。   石修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停好车,带着人上了电梯。   石修家是个三居室的大户型,甫一进门,一阵清新干净的气息便迎面而来,屋内的装潢简约而考究,一如石修这个人。   石修从卧室的衣柜翻出三条毛巾和三套洗漱用品,放到茶几上,打开电视机,温和地说:“小思,遥控器在沙发上,我下楼买个早点,你们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杨麟从行李箱里翻出三件T恤和两条短裤,扔给陈醋一套,便推门进了浴室。   出来时,陈错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张尸检报告反复看着,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   “小思去洗澡。”他道。   “哦。”程吉思放下电视遥控器,拿起毛巾和杨麟的T恤进了浴室。   杨麟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往其中一间客卧走。刚碰到门把,便听到陈错在身后唤他。   “麟哥。“陈错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昨晚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你别介意。”   这两天,他满脑子都是程采薇躺在尸床上的样子和那张伤痕累累的脸,根本无暇他顾,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找方虎同归于尽。   但是,当程吉思死死抱着他的腰,哭喊着让他别走,别丢下他一个人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像蚕茧,再次将他牢牢缚住,将他死死困在绝望的深渊,狞笑着欣赏他被命运扼住咽喉,怎么也逃不开、挣不脱的惨状。   为什么连死都不能!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活着!   什么罪孽,什么责任,什么希望,通通都是狗屁,他就是个被命运肆意玩弄的小丑,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挣扎,都他妈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苟且地活着,为什么还要再忍受命运的摆布,他要抗争,他要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要跟杨麟一辈子在一起,他要让那些操纵权术、视人命如蝼蚁的王八蛋得到应有的惩罚,他要给九年前程家那件事一个真正的交代,他要让程吉思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世上。   杨麟回过头,看着他沉静如水的脸,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暗骂自己一句没用,还是妥协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冷冷道:“说不介意是假的,你答应过的,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放开我的手,可你昨天什么意思,想跟我分手么?”   他知道纠结这些冲动下的气话,实在有些矫情,可他就是害怕,怕陈错放弃他们的感情,甚至放弃他自己。   “不会了。”陈错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你既然来了,就算做了选择,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抓着你的手,永远不会让你离开。”   杨麟也直视着他的眼睛,从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杨麟心中一跳,接着胸腔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暖意,促使他一点点地靠过去,在回过神之前,他的唇已经贴上了那冰凉的柔软,温柔缱绻的触感,让他慢慢沉溺在陈错清爽而微凉的鼻息间,让他如中了蛊般甘愿献祭自己的一切。   趁陈错洗澡的功夫,杨麟给一个叫于烁的人打了个电话,这个人是老爸的得意门生,三年前读博时经常被老爸带回家吃饭,为人非常热情健谈,一来二去就跟杨麟成了朋友,混到现在也是业内非常有名气的青年律师了。   于烁听了杨麟的叙述,并没有当场答应,而是说最近手里有个案子,不出意外这两天就能结案,如果顺利的话就过去一趟,能帮上忙一定会帮。   杨麟听这意思,知道他是有所顾虑,毕竟自己当年太不像话,于烁这位五好学生经常被导师带回家,试图用正面典型感化他那位恨铁不成钢的公子。于烁知道自己不少混账事,对他心存顾虑也是正常的。   如果是这样,他必定会去和自己导师打个招呼,一来是为了探口风,了解杨肃对这件案子的态度;二来如果他当真接下了,也能在导师面前卖个好,毕竟这年头,谁也不愿意当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   自那天接到赵警官的电话,陈错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吃过午饭,陈错就被杨麟推进卧室休息去了。   看着不声不响跟进卧室的程吉思,杨麟叹了口气,拿起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着台,视线无意识偏了偏,落在了电视柜上摆着的一个复古相框上。杨麟被这张极具年代感的老照片吸引着走过去,在电视柜跟前蹲下。   照片的背景是那种老式照相馆的瀑布仿真画布,杨麟仔细端详片刻,画布前,一个小男孩坐在儿童椅上,眉眼不难看出是石修,他身后站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小女孩,身材纤瘦,五官精致如画,和他颇有几分相似。   “那是我姐姐,叫石丹。”   正倚在懒人沙发上看书的石修忽然开口。   “哦。”杨麟转过头,真心夸赞道:“你姐姐真漂亮,她人呢?”   “死了。”   杨麟脸上笑容一僵,将相框摆正,冲他歉然道:“对不起。”   石修微笑着摇摇头。   不出所料,刚吃过午饭,杨麟就接到了于烁的回电。   于烁在电话里先是跟他好一番道歉,说自己手头的案子又出了新问题,实在抽不开身,又表示等他回B城一定请他吃饭,好好弥补。   杨麟耐着性子敷衍了一通,挂断电话后开始皱眉叹气,心想父亲这边的关系是用不上了,而自己的心思又全然不在学业上,虽然读了法律专业,四年来不是翘课就是上课打游戏睡觉,屁都没学会,如果早能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他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若是能用自己的能力帮陈错解决难题,亲手送方虎归西,帮死去的程采薇讨回公道,那该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只可惜,这种手刃仇人的可能性已经被他亲手掐灭了,连灰都不剩。   “怎么了?”   石修窝在沙发里,看他唉声叹气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杨麟叹了口气,把原委说了一遍,石修听完笑了,“这个我倒是可以帮忙。”   他看着杨麟骤然亮起的眼睛,笑道:“我有个朋友,是众合律师事务所专门处理刑事诉讼的资深律师,去年家里人生病,他辞职回家,在本市开了家律师事务所,业务能力没的说,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问问他。”   众合是全国顶级的律师事务所之一,声名在业内可以说如雷贯耳,几乎是所有法律系学生最理想的从业选择,就算是杨麟这种半瓶子醋在大学时也被各种洗脑过。   “真的?”杨麟搓了搓手,凑到他跟前说:“那就麻烦石老师帮忙问问,律师费什么的让他放心,一定让他满意。”   陈错噗嗤笑了,正要说话,客卧门突然被打开,陈错拿着手机走出来,身后跟着程吉思,“我跟赵警官联系了好了,去采薇出事的地方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杨麟说着站起身,看了眼程吉思,问陈错,“小思也去?”   “嗯。”陈错看了眼他身上衣服,柔声提醒道:“山上冷,带件外套。”   “哦。”   在陈错的指引下,杨麟把车开到了一个老旧小区,赵警官穿着便服,正靠在小区锈迹斑斑的铁门旁抽烟。在这个满眼杂乱的老旧居民区,杨麟骚红色的跑车显得异常扎眼,赵警官一眼就注意到了,掐了烟走过来,隔着车窗打了个招呼,拉开后门上了车。   他们都明白,这个案子明面上毕竟已经结了案,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所做的一切调查都必须在私底下进行。   灵雾山在城东郊,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景区门口。   暑期这里本该是旅游旺季,但两天前这里发现尸体的事已经传开了,诺大的景区游客寥寥,显得十分清冷。买完票,几个人按着景区固定的游览线路上了山。   半小时后,赵警官把他们带到了发现采薇尸体的地方。   这是个三面环山的凹谷地带,赵警官指着东面的山坡道:“现场勘查结果,采薇就是从这上面摔下来的。”   杨麟抬头望去,这是一座近400米高的石质山体,凹凸不平的石块间杂草丛生,而且非常陡峭,从上面摔下来绝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上去看看。”陈错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道。   四人原路返回,顺着游览路线爬到了山顶。   越往山上走风越大,温度也在一点点往下降,杨麟下车时忘了拿外套,身上只穿了件短袖,没一会儿就冻得直抖。他正酝酿着一个喷嚏,忽然肩上一沉,一件黑色外套带着熟悉的味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爬上山顶后,几个人累得都有些喘,杨麟双手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正准备接过程吉思递来的水喝一口,忽然听到陈错冷得发颤的声音,“这里不是作案现场,采薇……是被人转移到这里抛下去,伪装成失足落崖的假象的。”   “什么?”   在场三人惊诧地看向他,不明白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确实有一条荆棘丛生的狭窄小道,陈错盯着这路的尽头,眼中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冷冽的声音被山风吹散了三分,却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这条路确实能通到玉河镇,但采薇家更靠近灵雾山的西麓,从这里到她家有一条更近的小路,她不会舍近求远走这条路的。”   赵警官皱眉道:“你怎么知道这里到她家还有另外一条小路?”   陈错还没开口,就听见程吉思说,“他说的没错,确实有一条离我家更近的路,灵雾山西边那里有一片樱桃林,我们这里的人小时候经常抄那条小路翻山去摘樱桃,我姐要是从这里回家,肯定会走那条路的。”   赵警官听完他的话,低头思考着什么,半晌他问程吉思:“从这里走那条小路多久能到你家?”   “大概一个小时能到。”   赵警官点点头,说:“其实我也怀疑这里不是真正的作案现场,因为时间对不上,尸检报告上说,采薇的死亡时间是第二天凌晨两点左右,但据那天去郊游的老师和学生说,他们下午四点就结束返回了,如果采薇在这里遇害的,那就应该发生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就算实施了□□,也只有一次,根本到不了凌晨两点,那这中间的九个小时,怎么解释?”   杨麟蹙眉道:“还有,尸检报告说,采薇真正的死因是被注射了过量的□□,K粉从发作到致人死亡要好几个小时,如果是为了助兴,难道凶手会在这里干等到凌晨两点采薇毒发死去,再把她抛下山崖么?”   重重疑点被抛出来,四人同时沉默。   一直皱着眉不说话的陈错忽然抬起头,道:“走,去那条小路看看。”   ☆、证人   因地势原因,灵雾山只开发了东麓和南麓,西麓和北麓则是一片荆棘丛生的荒草地。   四人淌着几乎分辨不出的荒郊小路往西走,时值盛夏,山间草木疯长,稍不留心就会被树枝剐破衣服。陈错走在前面,仔细将挡在眼前的荆条拨开,没一会儿,手臂就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杨麟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皱眉拉过他的手,看着一条条渗着血珠的伤口,道:“歇会儿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陈错正想说没大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杨麟拉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杨麟打开矿泉水瓶,倒在伤口上冲洗,然后从兜里掏出块手帕,叠了两下,往他手掌上裹。   陈错垂眸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一暖,转头间,被挂在左手边一丛灌木上的粉色物什吸引住目光。   他抬手把那东西摘下来,拿在手里仔细辨认,发现是个拇指大小的毛绒挂饰,被这两天的风雨打得脏兮兮的。   “这是什么?”杨麟裹完伤,抬头看陈错拿着个毛绒绒的东西,脸色发白。   另外两人闻言走过来,只见程吉思一把夺过那个粉色挂饰,惊叫道:“这是我姐姐的东西!”   赵警官吃了一惊,拿过挂饰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问程吉思:“你确定?”   “不是采薇的。”陈错忽然开口,“采薇确实有个这样的书包挂饰,但不是粉色的。”他扫了一眼众人,笃定道:“是蓝色的。”   四人面面相觑,杨麟仔细回忆着和程采薇的几次见面,他从没留意过这些细节,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反倒是程吉思一拍大腿,叫道:“我想起来了,这是跟我姐关系挺好的一个同学的,她们买了同款的书包,为了区分,就挂了不同颜色的挂饰,我姐的是蓝的,她是粉的,上个月考完试,我姐带她回家玩,我见过。”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赵警官问。   程吉思闭着眼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我姐叫她晓琴。”   “罗晓琴。”陈错捏着手中的毛绒挂饰,沉声说。   杨麟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脑中忽然浮现去年山体滑坡送王俊宁去医院那天,引起陈错和程采薇误会的那张B超单,他依稀记得那张单子的姓名栏写的就是“罗晓琴”这个三个字。   罗晓琴的书包挂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会不会是郊游那天留下的?”杨麟忍不住猜测,说完又皱眉摇摇头,“不对啊,她不是应该跟老师同学一起下山了么,怎么会把东西落在这里?”   “找到她问问就知道了。”赵警官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帮我查一个住址......”   找到线索,四人迅速下山,警局那边很快把地址发了过来,他们按照地址找到了罗晓琴家。   罗晓琴家就在离灵雾山不远的桑台村,开车没一会儿就到了。赵警官率先下车,敲了敲院门,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院门打开,一张秀气的女孩子的脸露了出来。   “你是罗晓琴?”   女孩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听到问话下意识就想关门,被一股大力顶住。赵警官一手抵着门板,一手从兜里掏出证件,温声道:“我是县公安局的,你别害怕,我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这时,屋里传出一阵咳嗽声,一个虚弱的女声有气无力的问道:“晓琴,谁呀?”   “没什么。”罗晓琴高声应了一句,然后眼神戒备地看着来人,和陈错目光相触的瞬间,匆忙低下了头。   赵警官:“你是程采薇的同学吧?”   罗晓琴点点头。   赵警官:“毕业郊游那天你也去了吧?”   罗晓琴:“嗯。”   赵警官:“郊游结束以后,你去了哪里?”   罗晓琴身子僵了一下,“我,我回家了。”   赵警官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笑了一下,“不对吧,我听说,你从灵雾山西侧的小路,去了程采薇家。”   闻言,罗晓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用力捏着门板,“我从来没走过那条路,也没去过采薇家。”   “是么?”陈错拎起毛绒挂饰,冷冷道:“那你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那条路上?”   罗晓琴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瞬间瞪大眼睛,她被陈错冰冷的眼神吓得一抖,仍在强自镇定,“这不是我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别问我!”说完“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杨麟急了,上前使劲拍门,“罗晓琴,采薇是你的好朋友,她死得不明不白,我不相信你心里一点都不难受,既然你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那天郊游结束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   话还没说完,院门再次被打开,罗晓琴冷着脸看着门外的人,“我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妈在休息,听不得吵,你们快走吧!”   四人看着紧闭的门扉,脸上都写满了无奈,任谁都瞧得出罗晓琴没说实话,但她不愿意坦白,他们总不能拿棍子撬开她的嘴,逼她吐露实情。   一番询问未果,他们只好开车回了县城。   石修的办事效率奇高,当天晚上就联系了他那位律师朋友,约好明天上午在他家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第二天上午,他们提前十分钟到咖啡厅等候,店里的挂钟刚过十点,一个身穿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推门走了进来,看见石修,微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   石修站起来,笑着寒暄了几句,便介绍他给陈错杨麟认识。原来这位温文尔雅的精英律师名叫温如玉,倒是人如其名。   温如玉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趁着开机的功夫,跟陈错了解案件的情况。   陈错把目前知道的情况一字不漏地跟他说了,然后把梁法医给的尸检报告递给他。   温如玉从键盘上收回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微笑道:“这份鉴定书没有加盖公章,没有法律效益,既然县公安局已经将这起案件定性为自杀,如果对决议不服,可以到上一级人民检察院申请复议,要求公安机关重新对尸体进行检验,如果尸检报告存在疑点,检察院会要求公安机关重新立案侦查。”   陈错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好。”温如玉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微微一笑,“我这就回去着手准备复议的材料,不过需要陈先生在申请书上签字,再提供一下身份证件,最晚后天我这边就能把材料递上去。”   “那就多谢温律师了,我下午把证件给您送过去。”陈错说。   问律师点点头,合上电脑,正准备起身,就听陈错沉声说:“除了申请重新立案,我还要告县公安局渎职,隐瞒案情真相,包庇袒护犯罪嫌疑人。”   此话一出,连杨麟和石修也愣住了,温如玉毕竟见多识广,脸上闪过一丝惊诧,马上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错,“那这就不仅仅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了。”   陈错也看着他,道:“是,毕竟会牵扯到一些当权者,我想请温律师仔细考虑一下,再决定接不接这个案子。”   温如玉轻笑起来,“既然陈先生这么说了,那我就考虑一下。”   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挑眉笑道:“考虑完了,这个案子,我接了。”   当天下午,陈错去了温如玉的律师事务所,石修接了个课外补习班的工作,杨麟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正准备开局游戏,就接到了赵警官的电话。   杨麟赶到县医院时,在走廊上,一眼就看到了赵警官身边的女孩。   “杨麟,你来了。”赵警官匆匆走过来,朝身后的罗晓琴招了招手,“跟我过来。”   赵警官把他们带到了楼梯间,递给杨麟一根烟,“杨麟,她同意把那天看到的说出来了,不过,她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杨麟瞥了罗晓琴一眼,女孩不自在地别开眼看向窗外。   “你说吧。”赵警官冲罗晓琴说道。   罗晓琴咬了咬嘴唇,道:“我妈得了肝硬化晚期,想保命只能做肝移植,今天上午医生通知我们说找到了合适的□□,可我家里没钱,如果你能帮我出这个钱,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杨麟盯着她看了半晌,道:“那要看你提供的信息有没有价值。”   罗晓琴也不多说,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几张照片递给他。杨麟眼睛扫过照片里熟悉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他劈手夺过手机,照片里染着一头黄毛的男人正架着个画烟熏妆的女孩往车里塞,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黄毛男子就是方虎的小弟——“斜眼”安东。   他紧紧捏着手机,手心浸满了汗,他一把抓住罗晓琴的胳膊,“这照片你什么时候拍的,在什么情况下拍的?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罗晓琴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杨麟,冷静点。”赵警官按着他的肩膀安抚道。   杨麟强自镇定下来,慢慢松开手,看着罗晓琴,问:“你需要多少?”   “三十万。”   “好。”   杨麟答应得很痛快,“钱我三天后打给你,说吧,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晓琴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隐瞒,缓缓说道:“中考结束那天,有个叫安东的男人找到我,说他看上采薇了,逼问我采薇的联系方式,我害怕,就告诉他了。过了几天,他又找上我,说他约了采薇好几次,采薇都不肯出来,采薇家里条件特殊,学校特许她在学校宿舍多住一个月,安东进不去校门,就逼问我她什么时候回家,我告诉他10号那天我们班有个毕业郊游,结束后采薇应该会从景区直接回家。郊游那天,采薇跟我们分开以后,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安东会对采薇做什么不好的事,下山下到一半我又返回去,抄小路去了采薇家,想确认一下她的安全。快到她家的时候,我听见采薇的尖叫声,我吓了一跳,就躲到了墙根底下偷看,我看见安东把采薇往车上拖,可我不敢出去,就偷偷拍了几张照片,想等他走了去派出所报案。可下山以后,我怕他查到是我报的案,又来报复我,所以就犹豫了,可没想到,第二天就听到了采薇出事的消息……”   罗晓琴离开后,杨麟和赵警官并肩往楼下走。   “听罗晓琴的意思,是安东把采薇劫走的,他跟方虎穿一条裤子,这事和方虎肯定脱不了干系!”杨麟咬牙道:“对了,可以查他俩当天的微信聊天记录,如果方虎参与了这件事,肯定会留下线索的。”   赵警官摇摇头,“这案子已经结了,我现在没有权利调取微信记录,只能等检察院的复议结果,如果重新立案侦查,这些都不是问题。”   杨麟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他忽然问道:“对了,赵警官,你能帮我打听打听,看有谁想买二手跑车么?”   “怎么?”赵警官转头看着他,“是不是钱上有困难?”   他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今天之所以单独叫杨麟过来,就是想让他拿钱来着。杨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一下,“那个,不瞒您说,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买那辆跑车了,身上没那么多现金。”   赵警官拍拍他的肩,叹道:“我知道你和小错的关系,其实,让你拿这么多钱我也很过意不去,但是现在......”   “您别这么说。”杨麟打断他,“我是真的心疼陈错,给他花多少钱我都乐意,再说,能用钱解决,总好过一筹莫展地干着急,而且您能这么帮他,我真的非常感激。”   赵警官看着他明朗干净的笑容,欣慰道:“小错能遇到你,是他的幸运。”   杨麟笑笑没说话,心想:能遇到他,才是我的幸运。   ☆、真相   当晚,杨麟一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饭香。久违的味道让他心里一暖,进门一看,石修和陈错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好几道菜。   “杨老师,你回来了。”石修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汤走出来,笑道:“饭马上就好,先去洗手。”   杨麟洗完手出来,两大一小已经围在餐桌前坐好。石修看起来很高兴,特地开了一瓶红酒。   陈错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微笑道:“石老师,这些天叨扰你了,来,我敬你一杯。”   石修忙端起酒杯,“陈老师说的哪里话,在学校的这半年,我没少受你照顾,况且我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你们能过来住,我真的特别特别开心。”   杨麟夹了块鱼尝了尝,忍不住夸赞:“这鱼做得真不错,跟专业的厨师有一拼了,石老师,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跟谁学的呀?”   “我姐。”石修说。   杨麟手上一顿,想起下午他说过他姐姐已经去世了,歉然道:“不好意思啊石老师。”   “没什么。”石修盯着酒杯里紫红色的液体,缓缓道:“我姐已经离开十年了,她大我五岁,我父母死的早,是我姐把我拉扯大的,她样样都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可惜……”   石修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中,眼神闪烁,半晌才回过神,见桌上的三个人都在看着他,忙轻咳一声,“不说这个了,对了,陈老师,刚刚温律师给我打电话,说材料已经准备齐了,明天就可以向检察院提交申请,一周内就能出结果。”   陈错点点头,诚恳道:“谢谢。”   杨麟把罗晓琴下午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并且表示她同意作证,当然,略过了给她母亲掏钱治病的事,只说是那姑娘自己良心发现。   这顿饭吃到最后,石修突然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接着就听到一阵干呕声。杨麟和陈错来不及多想,赶紧跟过去,拍着卫生间门问:“石老师,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里面的人不停地干呕,三分钟过去才响起冲水声,接着门被打开,石修的脸色本来就带着一种病态的白,此刻更是血色全无。他迎上两人担忧的眼神,勉强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真是不好意思,赶在吃饭时来这么一出。”   “快别说这个了。”杨麟看着他苍白的脸,担忧地问道:“真的没事吗?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石修扯出个歉然的笑容,“碗筷麻烦你们收拾一下了,我进屋休息一会儿就好。”   两人看着轻轻关上的卧室门,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疑惑。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五天后,市检察院受理了陈错的复议请求,并重新进行了尸体鉴定,确定为他杀,要求市公安局重新立案侦查。   在这期间,杨麟通过一个倒卖二手车的贩子,以三百万的价格把他的跑车卖给了一个煤老板,又花二十万买了一台雅阁代步。   刚收到车款,他就去了趟银行,把钱给罗晓琴转过去,走出银行大门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经纪公司赵经理打来的。   “大麟,你最近看新闻了吗?就上回你让我调查的那个汽配公司,最近被警方抓了。”   “什么?”杨麟坐上车,正准备发动车子的手瞬间顿住。   赵经理道:“那个破公司规模不大,可接的都是几十万的大单子,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正准备往下查呢,谁知那公司突然被当地警方搜查,在库房查获了几十公斤的毒品,连人带货给一锅端了。”   “毒品?”杨麟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强自冷静下来,仔细琢磨着赵经理的话,“你是说,他们打着汽配公司的幌子,干的是贩毒的勾当?”   “可不是嘛!”赵经理说:“哎,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方虎到底是干嘛的呀?”   “开夜总会的。”杨麟紧皱着眉头。   “这就对了,我估计这个方虎啊,就是他们的一个下线,现在警方正顺藤摸瓜往下查呢,很快就会查到他头上的。”   挂断电话,杨麟半天都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贩毒?   方虎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以他这种亡命之徒,就算杀人放火都不稀奇。   杨麟连抽了五六根烟,心情才勉强平复下来。   当晚,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陈错。   “我说胖子这半年又买车又买房的,原来是跟着方虎发亡命财去了!”杨麟啧啧道。   陈错脸色阴沉,“他手里既然有毒品,采薇的死跟他更脱不了干系,咱们这就去找赵警官。”   “好。”   陈错给赵警官和温律师打了电话,正好赵警官也有事找他们,双方约好在县医院附近那家咖啡馆见面。   一进门,就看见赵警官正抬手跟他们打招呼,身边还坐着温律师和一位三十来岁,气质英挺的中年男人。   “小错,杨麟,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秦警官。”   那人站起来,跟杨麟陈错握了握手,微笑道:“我叫秦宝乐,受市局委委托,到这里调查程采薇被害一案。现在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案子目前的进展。”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纸,“市局对程采薇的尸体重新做了鉴定,这是鉴定结果,通过尸体残留精斑的DNA对比,已经初步锁定了嫌疑人。”   “是谁?”杨麟忍不住问:“是方虎吗?”   “不是。”亲警官把尸检报告递给他,“DNA数据库的比对结果,是一个叫孙铭涛的人。”   “孙铭涛?”   听到这个名字,陈错也忍不住露出惊诧的表情。   要不是今天提起,杨麟几乎要忘了这个人了。眼看这个案子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眉头紧锁,尤其是陈错,他双手无意识地紧攥着,眉宇间萦绕着挥不去的焦虑情绪。   “我到查了程采薇出事前一天,孙铭涛和方虎的微信记录,”亲警官从那沓纸里抽出一张打印出来的微信聊天界面,“我发现,那天正好是这个孙铭涛的生日,方虎说要送他一份意想不到的生日礼物,让他晚上十点去XX酒店1301房间。”   这就很明显了,结合采薇身上的精斑比对结果,这份意想不到的生日大礼,就是程采薇了。这就解释了安东为何要劫持程采薇,程采薇的死亡时间为什么在被劫持的九个小时后。   “我们一拿到尸检结果就对孙铭涛实施了逮捕,可谁知……”亲警官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恼丧,“这孙子早躲到国外去了!”   除了亲警官,在场的其他人对这个结果倒是没太惊讶,毕竟谁犯了事,都不会乖乖待在家里等着被抓,逃跑再正常不过。   陈错把手捏得骨节咯咯作响,强自压抑着找方虎和孙铭涛拼命的冲动,“我们来之前得到消息,方虎跟一个J省的贩毒团伙有联系,采薇死于K粉中毒,这跟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一听这话,亲警官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杨麟愕然地看着他,“是我托一个朋友帮忙调查的,怎么,秦警官已经知道了?”   “嗯。省缉毒大队昨天刚联系到我们,说J省端了个打着汽配公司的幌子做贩毒勾当的团伙,他们的其中一个下线就在咱们市,局里正暗中调查呢。”   杨麟道:“既然是这样,正好可以以缉毒的名义搜查他的夜总会,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秦警官叹了口气,“昨天我拿到微信记录后,就带人去了方虎的夜总会,可……”他还没说完,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果然,听他接着说道:“跑了,方虎、安东,还有他那些个马仔,跑得一个不剩。”   赵警官咒骂一声,“我一直让人暗中盯着他,前两天这孙子还总往夜总会跑,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昨天连夜跑了,而且手机号也换了。”   空气陷入一瞬的沉默,眼看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明知道杀人凶手就在身边,他们却眼睁睁地由着那些混蛋在眼皮底下逃走,这种感觉简直操蛋到让人窒息。   亲警官叹了口气,安慰似的说道:“不过,你们也别太悲观,目前没有查到他们任何飞机或者火车票的购买记录,应该还在国内,只要在国内,办法就多了,我保证一定能抓到他们。”   离开咖啡馆后,杨麟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偷瞄陈错,见他斜斜靠在车窗上,眼皮低垂,眉宇间尽是深深的疲惫。   虽然现在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杨麟还是想跟他说说话,想听听他的声音,想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愿意跟他面对一切,承担一切。   “你别担心,现在科技手段这么先进,用不了多久就能抓到他们的。”   “我不担心。”陈错的声音低沉却笃定,“方虎恨我的程度不亚于我恨他,他不会就这么跑了,他一定还在附近,等着跟我彻底清算这比总账。”   “什么?”杨麟被他这话吓了一跳,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脊背慢慢爬上来,他转头看着陈错,只见陈错勾了勾嘴角,道:“他会来找我的。”   ☆、绑架   车子开到一半,陈错接到了刑警大队秦警官的电话。   挂断电话后,杨麟看着他不断变幻的表情,诧异地问:“怎么了?”   “孙铭涛回国投案自首了,现在就在市公安局,秦警官让咱们赶紧过去。”   “什么?”杨麟震惊之下,急忙把车停靠在路边,“孙铭涛?自首?他脑袋被驴踢了吗?”   陈错显然也是一头雾水,他支在车窗上的右手按着太阳穴,“我也想不通,去一趟就知道了。”   “嗯。”杨麟发动车子,正准备掉头,陈错按住他握方向盘的手,“先去石老师家把程吉思接上。”   自老林和程采薇相继出事后,陈错便格外在意程吉思,外出时不是带在身边就是让他乖乖待在家里哪也不准去,程吉思几次想出去玩,都被陈错态度坚决地回绝了。   路上,陈错打电话给程吉思,让他下楼等着。   电话接通后,那边有些吵,程吉思的声音掩盖在鼎沸的人声中,听不太清楚,“方程来找我玩了,我俩去开发区逛逛。”   “什么?”陈错听说他不在家,立马火了,“你跑开发区干什么,谁让你去的!你马上到永安路口等着,我去接你,跟我去趟市区。”   “我不去。”程吉思也憋着火,“我不想去,这几天不是跟着你就是在家憋着,烦死了,方程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出去透口气怎么了,你少管。”   “程吉思!”陈错忍住想骂人的冲动,深吸口气,放软语气,“听话,你想透气,跟我去市区也是一样的,咱们带方程一起去,好么?”   程吉思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何况这是他头一次听陈错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当即也没了脾气,“好吧。”   杨麟掉头去开发区,在永安路口接到程吉思和方程,然后把车开上省道直奔市区。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市公安局。   秦警官从审讯室里出来,打了个哈欠,看到他们进来,快步迎上来,“你们挺快啊。”   陈错往审讯室的方向瞥了一眼,“秦警官,孙铭涛说什么了?”   “这边来。”秦警官让自己的助手照看两个小孩,把陈错和杨麟带到会客厅,从饮水机接了几杯水递给他们。   “刚交代完,跟咱们猜测的差不多。那天晚上十点,他按照方虎说的,到了XX酒店1301房间,看见床上躺了个女孩,他看那女孩半昏半醒的状况不太对,以为被方虎喂了药,也没太在意,就把她给睡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发现那女孩身上已经凉了,吓了个半死,就给方虎打电话,方虎赶过来,也弄不清怎么回事,只说喂了助兴的药物,不可能致死,他们吵了半天,最后决定把女孩抛下灵雾山,造成失足落崖的假象,再以方虎那个县长大伯的名义,给公安局施压,以自杀结案。”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直插心脏,陈错沉默着听完,双手不觉颤抖起来,哑声道:“两个问题,第一,孙铭涛为什么回来自首?第二,方虎为什么否认给采薇注视毒品?”   秦警官点点头,“不错,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第一个问题我问过,他死活不肯回答。至于第二个问题,得尽快找到方虎才能解开。”   他们都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可人海茫茫,虽说现在的技术手段找一个人不在话下,但需要时间。杨麟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又想起他无比笃定的那句“他会来找我的”。或许真如陈错所说,不用他们费尽去找,方虎会主动找上他们,但会以哪种方式找来,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秦警官的助手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看来人急得满头大汗,陈错心里咯噔一下,秦警官皱眉问:“怎么了?”   “那两个小朋友,失踪了!”   “什么,失踪?怎么失踪……”秦警官还没问完,陈错和杨麟已经一前一后冲出会客厅,直奔警局大门。盛夏里日间的燥热还未散去,杨麟看着傍晚空荡荡的街道,整颗心却如坠冰窟。他们焦急而茫然地四处寻找,心里却比谁都明白,这样是找不到的。   或许这就是方虎“找他们”的方式,瞧准对手的弱点,上来就是致命一击。   “快,调监控!”秦警官指挥着技术组,“警局的前后门,还有,打电话给交通队,调警局附近五公里所有路口的监控!”   十分钟后。   “查到了!”秦警官的助手指着屏幕上模糊的画面叫道:“就是这辆车,牌照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啊!”   “技术组,赶紧处理一下!”秦警官命令道。   “不用了。”   闻言,忙忙碌碌的一屋子人像突然被按了暂停键,愕然看着这两个飞快冲出去,又飞快蹿进来的男孩。   秦警官皱眉安慰道:“你们放心,很快就能查到牌照,到时候……”   “秦警官,不用查了,是方虎干的。”陈错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他给我发了信息,约我在玉阳县东郊那个废弃的工厂见面。”   回去的路上,陈错一直皱着眉看着那条短信发呆,杨麟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别担心,既然方虎约了你见面,暂时是不会动程吉思的。而且有秦警官他们在,一定能把人安全救出来。”   “嗯。”陈错偏过头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嗓音轻缓而低沉,“那个废弃的工厂,就是程老师出事后,我找方虎拼命的地方。”   “嗯?”杨麟楞了一下,听陈错继续说道:“我真后悔那时候没一刀把他捅死!”   杨麟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忍住脱口而出的脏话,冷冷道:“一会儿到了地方,我跟你一起进去。”   “不行。”陈错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怎么不行?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杨麟冷笑一声,自嘲道:“陈错,程老师、林校长、程采薇、程吉思,他们都是你重视的人,那我呢?在你心里我杨麟算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想想我?为了来找你,跟家里闹掰了,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说跟我算了就跟我算了,说跟人拼命就跟人拼命,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从来就没有!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外人,你从来就没想过跟我好好地过一辈子!”说到最后,话里竟带了一丝哭腔。   “麟哥,我……”陈错心里一阵钻心剧痛,话还未说完,就被杨麟的语无伦次给打断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痛苦,你无奈,这些我都明白,我杨麟也不是非你不可,没了你陈错,还有张错王错李错,多的是选择,你想跟人拼命就去吧,以后不管清明节七月半还是寒衣节,我都不会来看你的,你就等着坟头长草吧!”   陈错听着他的控诉本来难过得要死,却被他最后几句赌气的话给逗笑了,“好,好,你不来看我,换我去看你好不好?到时候我天天跟在你身后,看那些个张错王错李错,谁敢接近你!”   “哼,谁稀罕!”杨麟抹了把眼睛,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陈错敛了笑,叹道:“杨麟,我现在不敢跟你保证什么,但今天这趟是个了断,我答应你,会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如果我能活着出来,就跟你好好地过一辈子,绝不辜负你!”   方虎所说的那个废弃的工厂建在玉阳县东郊的一个土坡上,附近没什么人烟,厂房有两层,只有一个正门。   晚上九点,杨麟把车开到了土坡附近三公里的一个加油站,秦警官带着助手小陆已经提前到达,将附近的地形摸清,正在将行动计划说给他们听。   “陈错,一会儿你一个人进厂房,尽量多跟他说话拖延时间,我顺着排水管道摸上二楼,小陆,你负责摆平外面那几个马仔。”   “好。”   “那我呢?”杨麟问。   “你在山下接应,二十分钟后,我们要是还没下来,你就通知赵警官,让他带人过来把这里围住。”   杨麟点点头,脸上写着深深的担忧,陈错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   杨麟定定地看着他的脸,此刻再也顾不上在场的其他人,偏过头狠狠吻在陈错的唇上。   陈错按着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索性将浓浓的眷恋悉数化在这一吻中。      ☆、审判   三人在夜色的掩护下上了山坡,然后按照计划分头行动。   陈错一步步往厂房大门走去,四下里黑漆漆一片,静得只听得到风声,一盏暗淡的灯堪堪照亮了厂房门外一隅。守门的人见陈错来了,三两步跑了过来。   “小错,你来了。”   来人正是胖子,他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陈错,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虎哥在屋里等你。”   陈错看也没看他一眼,大步往前走,直接推门进了屋。   屋内光线倒是十分强烈,陈错冷不防被强光刺痛了眼睛,再一睁眼,就看到了五米外的独眼男子。   此时,方虎正在擦拭一把□□,看到陈错进来,他漫不经心地吹了下枪口,然后把枪抵在身前那男孩的太阳穴上,眼中蕴含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程吉思被绑在一把木质椅子上,嘴上贴了胶布,看见陈错,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却强行忍住没发出任何声音。   在他身侧,方程被绑在另一把椅子上,“呜呜”地抽泣着,安东在一旁看守,一手拿着枪,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尖刀。   “陈错,你来了?!”方虎幽幽开口,森冷的嗓音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陈错停住脚步,直直地看着他,“说吧,你找我来,想怎么样?”   “你急什么,咱们上次见面净顾着打架了,也没坐下来好好聊聊,今天怎么也得先叙叙旧再说别的。”   陈错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想法子拖延时间,沉声道:“你想聊什么?”   “聊聊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我又是怎么过的。”   “我没兴趣知道。”陈错说,“还是聊聊,你是怎么害死程采薇的吧。”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人,“方虎,我以为你多少算条汉子,咱俩有仇,你会直接来找我,没想到,你连一个小女孩都不放过,你真这么恨我?”   闻言,方虎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陈错,你居然问我恨不恨你!你拿走了我一只眼睛,你觉得我不该恨你?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问我为什么对一个小女孩下手,因为你陈错在意她呀,只要是你陈错死命护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这回是这小子,下次会是谁,你猜猜?”   陈错死死攥着拳,几乎要把皮肉掐破,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有下次了,咱们今天就做个了断,你想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先把这两个孩子放了。”   方虎眼里迸发着嗜血的光,哈哈大笑道:“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做梦都在想这一天,别着急,咱们慢慢玩,要不你先送我一份见面礼吧,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你想要什么?”   “你的一只手和一条腿。”方虎阴涔涔地笑着。   听到这话,始终咬紧牙关不吭声的程吉思突然拼命摇头挣扎起来,口中“呜呜”地叫着。方虎被他闹得烦了,一枪托砸在他额头上,鲜血登时汩汩地流了下来。   “小思,别动!”陈错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又被子弹上膛的声音生生逼停脚步。   “陈错,我劝你别乱动,这玩意我用得不熟练,万一走火可就不好办了!”方虎阴毒的威胁再次响起,“看在咱们原来有些交情的份上,我让你自己挑哪只胳膊哪条腿,赶紧的,我耐心有限!”他朝一旁的安东使了个眼色,后者将手里的尖刀扔到陈错面前。   陈错弯腰的瞬间,余光往楼上瞟了瞟,他不动声色地捡起刀,往自己的左臂上比划了一下,面前的程吉思已经泣不成声,方虎贪婪而痴迷地盯着陈错的动作,丝毫察觉不到任何细微的声响。   就在安东突然意识到二楼有声音,下意识扭头的刹那,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屋内的空气瞬间凝结,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方虎看着自己手臂上汩汩冒血的伤口,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倒是安东早有预感,立刻反应过来,举枪朝二楼“砰砰砰”连开数枪,秦警官怕误伤到两个孩子,不敢盲目地和他对枪,一边闪避着接踵而来的子弹,一边飞快往楼梯口跑。   陈错趁方虎失神的当口,朝他猛扑过去,一脚踹在他受伤的胳膊上,□□立时脱手,被陈错稳稳接在手里。这一切发生不过两三秒,当方虎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反抗时,那把□□的枪口已经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安东见老大被擒住,投鼠忌器,不敢再开枪,秦警官此时也已奔至安东身侧,一个擒拿,夺下了他手里的抢。   主犯束手就擒,门外的小喽啰早被小陆清理干净。屋门被打开,赵警官带着杨麟和一干便衣闯了进来。   杨麟冲过来一把抱住陈错,哽咽道:“吓死我了,我听到了枪响,就怕是你,还好不是你,还好你没事……”   “别怕,我没事。”陈错拉开他的手,含笑看着他,“都结束了!”   “你们就不能先给我松绑再亲热么,这么大人了,还没羞没臊的!”程吉思活动着手腕走过来,脸上犹自挂着泪痕和两条血印子,再配上他那招牌的嘲讽表情,简直又滑稽又可爱。他还想再讽刺两句,就被陈错拉过去,紧紧抱在了怀里。   当晚,市刑侦大队在这个废弃的工厂搜出了十几公斤毒品,人赃并获,方虎、安东,还有他的一干小弟被当场逮捕。   主犯落网,此案犯罪事实已查清,由市公安局移交检察院,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庭审时,方虎对指使他人绑架程采薇的事供认不讳,但拒不承认注射毒品致人死亡。不过,在证据面前,一切狡辩都是徒劳。最终,方虎以故意杀人罪、贩卖毒品罪被判处死刑。孙明涛因□□罪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他手下那些人,也都或轻或重被判了刑,一切到此尘埃落定。   离开法院,杨麟抬手遮住明媚的日光,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虽然审判结果皆大欢喜,但这案子我还是有几点想不明白!”陈错蹙眉道:“方虎为什么一口咬定给采薇注射的是助兴药物?”   “狡辩呗!”杨麟嗤道:“给自己开脱,不是那孙子最擅长的么!”   陈错轻轻摇头,若有所思,“还有,孙明涛在国外躲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回国自首?”   杨麟一时语塞,对于这些他也不是没疑惑过,可那又怎么样呢,方虎被判了死刑,正义得到伸张,对于陈错,和那些死去的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今天是周末,石修的补习班没有课,在家休息。他们买了菜回去,想一起吃一顿饭,顺便和石修告别。   推开门,一种不寻常的安静笼罩着整个房间。屋内被打扫的纤尘不染,湿热的风顺着窗户灌进来,打得窗帘猎猎作响。   “石老师没在家吗?”杨麟轻声问:“不对呀,门没锁。”   陈错把菜放进厨房,正准备洗个手,就听见杨麟的惊叫声从卧室传来,他急忙跑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住了。   杨麟满脸惊慌,呆呆地坐在地上,颤手指着床上的人,“石老师,他,他死了!”   石修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透着青白,看起来就像正在熟睡一般。   接到报警,赵警官很快赶到了,指挥着人对现场进行封锁。石修的尸体被运走,梁法医现场勘察了一番,在卧室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枚注射器,初步认定为自杀。   杨麟和陈错在警局的办公室录口供,赵警官看着他们茫然的表情,叹了口气,“尸检报告下午才能出来,不过,经过初步调查,我怀疑,石修的死跟十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   “十年前的旧案?”杨麟抬起头,脸山闪过一丝诧异。   “石修有个姐姐,你们知道吗?”   “嗯。”杨麟点点头,“石老师之前提过,已经去世了,叫......”   “石丹。”陈错接口道。   “对。”赵警官看着他们,“这个石丹是自杀的。”   “自杀?”杨麟瞪大眼睛,“为什么要自杀?”   赵警官叹了口气,道:“十年前,石丹上初中的时候,因为长得漂亮,性格又比较内向,经常被班里的两个男同学欺负,她告诉当时的班主任,那位班主任老师却没当回事,把两个男生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就放了,后来,那两个男生变本加厉,把女孩诱骗到学校偏僻的角落,给......给□□了。”   “什么?”杨麟一脸震惊,咬了咬牙,“操,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赵警官也是一阵叹息,语气里难掩后悔,“石丹的父母出车祸去世了,身边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弟弟,两姐弟一直住在亲戚家里,出了这事,那两个男生想花钱息事宁人,石丹的亲戚也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件丑事,就同意了。后来,石丹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无能为力,就......割腕自杀了。”   空气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半晌,陈错忽然道:“那两个男生,就是方虎和孙明涛吧!”   赵警官看了他一眼,叹道:“是。而且,他们的班主任你也认识,姓程。”   陈错脸上闪过痛苦之色,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所以,您怀疑,采薇是被......”   “是。”赵警官接口道:“石修会选择在今天,也就是方虎和孙明涛庭审这天自杀,我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杨麟轻拍陈错的后背,心里也不觉赞同这个猜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方虎死都不肯承认给采薇注射毒品。或许这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划好的,为的就是给自己的姐姐报仇,所有跟那件事有关的人,一个都没落下。   想到这里,杨麟的背脊不禁冒了一层冷汗。如果真是这样,那所有人都成了他的复仇工具,程采薇的死,到底该怪谁呢?   如今,真凶以这样一种大仇得报、得偿所愿的心情,安详地走了。他甚至不敢去想,陈错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这一切简直荒诞得可悲、可叹,甚至可笑,简直操蛋到了极点!   ☆、尾声   当天下午,这个猜想就被证实了。   梁法医的尸检结果出来,那注射器里的残留物果然是□□,石修正是死于□□中毒。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早在一年前,石修就被县医院确诊为血癌晚期,到如今,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寿命。   陈错捏着那两页纸沉默不语,杨麟想起石修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天突如其来的呕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按照方虎的说法,注射器里原本应该是催情的药物,怎么会换成□□的,石老......石修他,哪来的机会下毒呢?”   “方虎那些小弟里,有一个叫猴子的,你们知道么?”赵警官问。   闻言,杨麟脑中浮现出那个瘦得像麻杆一样的少年。   “我查过了,那个猴子在采薇出事的第二天离开了玉阳,而且他的银行账户里多了一笔二十万的转账款,而转账人,就是石修。”   杨麟叹道:“那孙明涛突然回国自首,也是他的手笔了?”   “嗯。”赵警官道:“虽然孙明涛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但......这两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我觉得非常蹊跷,或许跟这件事有关。”   “什么事?”   赵警官忽然探身过来,低声道:“咱们玉阳的县长被人匿名举报,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而且桩桩件件记载得非常详细,知情的人都猜测,是他身边的亲信干的。”赵警官似笑非笑,“最蹊跷的是,这十年来,每个跟方县长有过权钱色交易的都榜上有名,唯独漏了一个人,你们猜是谁?”   “孙明涛他爸吧。”陈错说。   “没错。”赵警官看着杨麟,“这下你懂了吧?”   杨麟恍然,冷嗤道:“这孙子是想用十年的牢狱生活,换他老子余生安度晚年啊,还算有点孝心!”   至此,这起案件算是彻底水落石出了。   陈错把程采薇安葬在东郊陵园他父亲的墓碑旁,下葬那天,天公似乎感知到了某种悲怆的情绪,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两人带着程吉思在墓碑前站了好久,那是杨麟第一次见到程老师,遗照上的男人看起来非常年轻俊朗,眉眼和程家姐弟有七八分相似,笑得纯净而朴实。   陈错打着伞,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伞底光线昏暗,透过雨帘,杨麟还是看到了他眼中迷蒙的水雾。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程老师,你把采薇带走了,小思就留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完,牵着成吉思的手,转身离开墓地。   离开墓园时,他们见到了温律师。   石修的尸体是温如玉带走安葬的,陈错看着他金丝眼镜下一闪而过的尴尬,顿了一下,然后抬脚走过去。   “陈先生。”温如玉恢复了惯常的温文尔雅,“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尽管问吧,阿修的事我都知道,我代替他回答你。”   陈错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别开脸问了一句,“石修他,很恨程老师吧?!”细雨纷乱,陈错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从前,又像是在替墓碑上的人轻声忏悔。   温如玉一愣,他没想到陈错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看着碑林的方向,叹道:“是,他恨程老师没把他姐姐的话当回事,让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所以,他要把这悲惨的一切加诸在程老师女儿的身上,哪怕程老师已经看不到了。”   陈错闭了闭眼,虽然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可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双手,那种被命运摆布的无力感再次将他团团裹住。不过这次他不会再钻牛角尖,他已经学会了向前看,学会了珍惜眼前的人。   再次回到玉河小学,杨麟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宿舍还是那个宿舍,操场还是那个操场,但似乎有什么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杨麟信步走在操场上,指着新校舍的方向,冲身后的人笑道:“开了学校舍就要动工了,我看过建筑图纸,我要预订二楼那个三面环窗的房间,还要买一张两米二的大床,谁都不许跟我抢!”   陈错从身后环住他,低头在他脖子上啃咬着,“买那么大的床做什么,我觉得现在那个就挺好,晚上抱在一起睡,暖和。”   杨麟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这不是怕你施展不开么!”   陈错贴上他柔软的唇,低笑着在他身上点火,“施不施展的开,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窗外的夕阳炽盛而绮丽,犹如一年前初遇的旧车站,男孩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缓步走来,只此一眼,便是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