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和天降HE了》作者:栗鸢   文案:   傅予寒单相思直男竹马十年,人没追到,还吃了一箩筐的醋。   “我跟闻煜关系很好啊。”   “闻煜帅,成绩也好,我们学校好多小姑娘喜欢他。”   “闻……”   ……闻你妈。   都说竹马不如天降,天降还是个天然弯,傅予寒心态崩了。   从那天起,他跟闻煜私底下掐了个昏天黑地,有你没我。   结果突然有一天,闻煜转学跟他做了同班。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傅予寒称霸三中几年,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收拾闻煜一顿。   谁料闻煜却率先发来邀请:放学后单挑?   傅予寒漠然点头:操场对面的空楼,不带人。   所有学生都以为,决定谁是三中新“一哥”的战争就在今天。   然而空楼里,闻煜一甩校服,快、狠、准地使出一记扫堂腿。   ——将傅予寒困在墙角。   他声音低哑:说真的,反正都追不到那谁,不如我们内部消化吧?   傅予寒一脸懵逼:这就是你上次啃老子的理由???   我踏光而来   捧一抹斜阳   从今和往后   连爱意一同奉上   *校园/情敌变情人/酸甜/相互救赎/HE   *伪君子真恶魔攻x伪校霸真天使受   内容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予寒,闻煜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八月末的H市,日头仍旧很烈。   放学的时候阳光还未散去,给英俊的男生勾勒出一道毛绒绒的金边。少年垂着眼,一下合上手中的本册,骨瓷般冷感的声线发出低沉的声响:“你说什么?”   “我说——”前座的寸头男生把座椅坐出了独轮车的效果,摇摇晃晃地说,“银泰九楼开了家新的电玩店,你去不去?”   男生冷淡的眼微阖,又睁开,平铺直叙:“你看我,像是会喜欢电玩店的人?”   “不像归不像,今天不是最后一天嘛,最后的放松机会了。”前座的目光朝教室里其他位置斜了一下,“再说,她们都希望你去。”   教室中央有四五个年轻的女生凑在一起,虽然在说话,但时不时就会因为这个角落的动静朝他们瞥上一眼,显然是在期待什么。   男生把手中的本册往背包里一丢,整个人前倾,而后站了起来。   宽大的短袖校服因此晃荡,隐约露出他有些清瘦的腰线。傅予寒将背包斜跨到肩上,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不去,我有事。”   “8月最后一天,你能有什么事啊!”前座男生犹不死心。   一句话的工夫,男生已经仗着自己腿长,走到了后门口。   “我约了人。”   空气卷着冷淡的话音飘过来,飞扬的短袖下摆已经消失在后门转角。   那四五个女生纷纷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傅予寒又不跟集体活动啊……”   “约了人是怎样,他有女朋友了吗?”   “孙文瑞,你不是说你喊他他肯定来吗?!”   孙文瑞“啪”一声把自己的座椅归位,猛地起身:“傅哥脾气上来谁劝得住啊?我也不是神仙好不好?不过他绝对没有女朋友,这个你们放心。我猜他可能是要去找他那群老同学。”   “什么老同学?一中那帮?”   “对啊,你看傅哥那个脾气,寻常人等能被他当成朋友吗?”孙文瑞点点头,话音里带着几分骄傲,“也就一中那几个——还有我,能算他的朋友。”   “成天和一中那帮人一起玩,也不看看我们。”女孩子们不满地嘟嘟哝哝,“明明我们才是同学啊……”   傅予寒走到路口,对着夕阳眯了下眼睛,而后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16:45。   听说一中五点下课。   这学期升高三,为了应付上头检查,三中和一中都另外找了地方给高三补课,离得意外的近。   这倒是好事,正常上课时两所学校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根本没时间没见面。借着暑期补课离得近的机会,褚磊约了傅予寒还有杨帆以及其他几个人,到家里吃晚饭。   小时候傅予寒和杨帆是邻居,认识很早,后来上了同一所初中,又认识了褚磊和其他几个人。一群人关系不错,中考时大家说好都考一中,再做三年同学。   结果阴错阳差,傅予寒来了三中。   一中和三中同属省重点,争市里第一的位置已经争了很多年,说起来是没差,但到底是隔得远。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傅予寒才能跟他们见一次。   说来有些丢脸,他从三天前就开始期待今天的见面了。   日头逐渐西斜,时间一点一点走向17:00。   男生身上干净整洁的白校服被夕阳染成金黄,垂眸看路的时候,他那素来冷淡的眉眼竟有几分温柔。   “傅哥好!”   “咦,傅哥还不回去啊?”   “今天有好事?傅哥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傅予寒在三中名气挺大,往路口一站,过路的学生都要回头看他几眼。15分钟内,他已经先后被十二个人打了招呼。   一水的“傅哥”,听得他耳朵有些起茧。   刚开始傅予寒还会“嗯”一声,到后来干脆低下头,不听不理,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也就是为了等杨帆,他才愿意杵在这儿当动物园里的猴子。   五点过三分,手机终于震了一下,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杨帆:老师拖堂,可能要劳烦你多等一下。   傅予寒正想给他回复,冷不丁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葛然站在身后。   葛然是他们班班长,一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子,傅予寒虽然经常对人爱答不理,但班长的面子总得给几分。   “有事?”他边问,边在手机上敲了一句话。   傅予寒:没事,我在十字路口这儿。   “明天就正式开学了,板报得换个新的,能不能求你帮忙画个图?”葛然说,“我问过了,周老师说这期出完,高三就不用再出了。参与板报的同学开学第一周晚自习可以在教室里自由走动,这福利还不错吧?”   对别人来说可能不错,对傅予寒却不是。他冷淡的眉眼垂下,平静陈述道:“不让走动我也没有好好坐着过。”   “……”   葛然被他噎了一下。不过做了两年多的同学,她知道怎么对付他,当时就双手合十,拜佛似的鞠了三次躬:“最后一次,下不为例,您大人大量,给个面子行不行?你不上的话,咱们班板报评比又要输给二班了!”   二班是他们六班所有人的雷区。   果然,傅予寒松了口:“……画什么?”   葛然笑眯了眼。   高三的板报,内容无非和冲刺备考有关,配图自然也该是这方面的东西。她早有想法,大概提了几句,并说第二天一早拿一些例图给傅予寒参考。   “行。”傅予寒最后说。   他说完,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杨帆:听闻煜说银泰楼上新开了家电玩店啊?要不然咱们改去那边玩?   傅予寒皱了下眉。   他眉目冷,一皱眉活像别人欠了他三百万。葛然忽然有些讪讪,小声问:“你是不是很不情愿啊?”   傅予寒的眉头松开,表情有瞬间怔忡。   “不是,”他说,“在等人。”   “我说呢,怎么放学这么半天了还没走。”葛然恍然,“还以为你要跟孙文瑞他们一起打电玩。”   “你不去么,”傅予寒问,“我看徐倩怡她们都说要去。”   “我去啊,要不是为了找你我早走了。再怎么说,今天也是暑假最后一天嘛。”葛然冲他眨眨眼,“要有仪式感。”   仪式感。   他的仪式感,本来是和杨帆他们一起去褚磊家吃晚饭写作业玩游戏机——   但是闻煜说……   又是“闻煜说”。   上高中以后,傅予寒对生活的要求就降低到了“哪天杨帆不提起闻煜,那就是个好日子”的程度。   闻煜,杨帆上高中以后认识的新哥们儿。   在杨帆口中,那是个“成绩好、颜好、身材好、脾气好”,完全没有缺点的“完美男神”。   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缺点呢?   傅予寒对此嗤之以鼻——他见过闻煜,别的不知道,至少在傅予寒看来,此人性格非常之恶劣。   比如说这种时候,闻煜同学就会单独给他发一条信息,语气稀松平常,字里行间全是炫耀。   闻煜:对不住,我把你家杨帆拐走了。   直男杨帆并不知道,他最好的两个兄弟——傅予寒和闻煜——都是弯的,并且,还是相看两厌的情敌关系。   箭头中心恰好是他。   闻煜这句私聊,相当于把脚伸到傅予寒脸上踩。   并且他还连踩了第二下。   闻煜:啊,对了,既然你跟他们都约好了,要不要一起来?   葛然挥挥手走了。傅予寒深吸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键盘上飞速运动,憋着火切到了和杨帆的对话框上给他回复。   傅予寒:我不去了。你跟闻煜去吧,我直接去褚磊家。   他锁了屏就想直接走人。   然而这回,杨帆的回复却来得很快。   杨帆:褚磊也跟我们一起去啊,待会儿直接在外面吃晚饭,也省得他妈为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忙活了。   傅予寒:那我回家了。   杨帆:别啊,来嘛~缺了你很无聊的~~   杨帆:想你了~   “……”   傅予寒闭了下眼睛,长出口气。   他跟杨帆从小一起长大,甚至能脑补出对方说这句话的神态动作以及口吻。拒绝的说辞在他指尖滚过两遍,最终只打出来一个“行”字。   杨帆:那你在路口等等啊,我们马上来了。已经下课了。   傅予寒没再回,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揣进衣兜。   这个十字路口是两所学校的补课地点通往银泰城的必经路口,傅予寒在树下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五六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浩浩荡荡的走过来。   为首的两个大高个手长腿长,英俊得特别扎眼。其中一个推着自行车,另一个站在他的右边,一路走来有说有笑。   推车那个是杨帆,边上的自然是闻煜,就连褚磊他们都被挤到了后面。   傅予寒眯了下眼,舌尖抵上口腔内侧的软肉,不爽的情绪在心情翻滚。   他怀疑闻煜是故意的。   每当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闻煜总会在傅予寒出现的下一刻,漫不经心地走到杨帆边上。   有时是恰巧换个座位,有时是有题目要讨论,有时单纯只是说两句话。   然后就不走了。   如果傅予寒提出异议,那双眼睛就会促狭地看过来,嘴角带一点若有似无的笑,轻声问:“我跟杨帆不能坐一起么?”   傅予寒没理由说不行。   他生闷气还不能让杨帆发现异状,憋得慌,时间一长,只要闻煜在,他就不太愿意出现。   可偏偏三中跟一中离得太远,一年到头他也没几次能见到杨帆的机会,甚至到了每次相见都能在对方身上发现新变化的程度。要傅予寒放弃来见杨帆,他更不乐意。   “诶,寒哥!”   一行人行至近处,褚磊先看到了他,伸长胳膊左右挥。   这动作看起来太傻了,傅予寒拒绝配合,他把手插进兜里,安安静静地等人走过来。   “小寒!”杨帆大概是刚刚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眼角眉梢都带着未尽的笑意,“卧槽,你头发长好快啊!咱们不是一起剪的吗?”   闻煜偏头看了过来。   傅予寒下意识地站直了些,目光落在杨帆脸上:“嗯,上个月。”   杨帆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从他额前拨了一绺刘海。发梢扎在眼睫毛上,傅予寒本能地微眯起眼睛:“怎么?”   “一个月,你头发长了——”杨帆比划了一下,满脸震惊,“一公分还多?!”   “一个月还不够么,”这时,闻煜也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把杨帆的手从傅予寒额前拽了过来,让他摸自己的刘海,“我这也是上个月剪的。”   傅予寒:“……”   他看见闻煜修长有力的手攥住了杨帆单薄的腕骨,画面有几分刺眼。而对此毫无知觉的杨帆还在一脸艳羡地摸对方的刘海。   闻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傅予寒瞥了一眼,倏地收回。   “我枯了,跟你俩一比,我就是当代秃头年轻人的典范人物。我甚至怀疑我的头发还有没有在长。”杨帆做了个哭脸。   后面跟着的三个人也都是青年才俊,在“秃”这一字上紧跟时代潮流,闻言纷纷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而后心有戚戚焉地跟他站到了一块儿。   在傅予寒冷漠的目光中,闻煜轻轻笑了一下,松开杨帆,反手摸摸他脑门:“那你多吃点核桃。”   “吃核桃能生发吗?”四个秃头同时发出了疑问。   “总比不吃好。”闻煜说。   “你别听他瞎说,核桃如果有用,为什么威廉王子还是秃?”傅予寒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按住杨帆的车头,把人往前带,“你根本就不秃,长得慢又不代表没头发……别想太多,走了。”   “去哪儿?”杨帆呆呆地跟着他往前走。   “不是要去电玩店么。”   “你准备走去啊?”   “不然?”傅予寒回过头,“你准备扛着山地车坐公交?”   这时,闻煜突然上前,长腿一抬就跨坐到了杨帆的自行车后座上。他戏谑的视线扫过傅予寒的脸,像是不经意地扯了下领口,笑容慵懒:“你傻么?有车当然是骑车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关于这本书的更新,我说一下。   大家也看得到我没什么预收,v前由于榜单原因,可能偶尔会发生隔日更的情况。(如果有需要隔日更的话)我会尽量提前通知更新时间。   如果什么都没说就代表第二天仍然正常更新。   v后会日更。   感谢诸位理解=w= 第2章   六个人里,只有杨帆和褚磊推着车,就算一个带一个,也还差一辆车。   骑车去?傅予寒以为闻煜在找茬。   褚磊旁边的那两个人,一个瘦高个外号“麻杆”,一个矮圆一点的叫“皮球”。这时麻杆说:“我们刚商量过了,我家就在附近,去我家推辆自行车出来,一带一骑过去。”   “哦,”傅予寒明白了,他看着闻煜,轻声问,“你打算坐杨帆的后座?”   “不行么?”闻煜微微一笑。   他笑的时候,总是唇角向上抬恰到好处的一点,既不过分张扬,也并不含蓄,看上去有种彬彬有礼的绅士感。   杨帆曾说,这是因为闻煜很有礼貌。   但傅予寒觉得,这人纯粹就是在装逼而已。   他眉头轻挑:“那你知道杨帆不带人的吗?”   闻煜:“?”   “他以前说,他的后座只能让未来老婆坐。”褚磊接了话,指着那个后座说,“不过我看他其实就是懒出汁罢了。你以为他装后座是为了带人啊?他是为了让寒哥带他!”   闻煜:“……”   闻煜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眉眼弯弯:“我也可以带杨帆啊。”   “这都要争,你幼不幼稚。”傅予寒瘫着一张脸问,“我都带了他十几年了。”   杨帆最头大的事情,就是这两个人每次见面的时候,说着说着就会怼起来。他看出闻煜还想反驳,连忙上前阻拦:“算了,多大点事啊,至于争这么久吗?闻煜你带褚磊呗?让他也享受一次偷懒的快乐。”   褚磊瞪圆了眼睛:“卧槽我哪敢让煜哥带啊?”   “反正最后一次嘛!”杨帆说完,扭过头征求闻煜意见,“行吗?”   闻煜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他:“你也知道是最后一次……还想坐傅予寒后座?”   他笑容戏谑,眼神却沉沉的。杨帆愣了愣,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你带他还是带我不一样吗?”   “不一样,你重。”闻煜说,“带起来累。”   杨帆“靠”了一声。   他比褚磊高,体重倒不是因为胖。   但杨帆还是很不爽,叫道:“这不可能!”   “那比比?”闻煜撑着长腿从后座站了起来,“看咱们三组谁先骑到银泰。”   “小寒!跟他比!”杨帆非常不服气,“赌点什么?”   “输的人今天当一晚上一日小弟?”麻杆和皮球也凑了过来,“跑腿的活就全包了。”   几个人都同意了,就剩傅予寒没说话,闻煜墨色的双瞳穿过夕阳余晖,灼灼地看过来:“玩么?怕输的话也可以弃权。”   “怕毛。”傅予寒长腿一抬跨上车,踢了下脚踏板。   一行人到麻杆家推了辆车出来,一个带一个骑到了路口。   绿灯一亮,三辆并排的自行车便如离弦之箭,倏地冲了出去。   风骤然扬起——   少年人的比赛,随时可以开始,随地能做终点。比赛途中,他们把终点线设在了银泰侧门口的一块地砖边缘,闻煜猛一个刹车,恰好把前胎停在线上。   麻杆冲过去了一点才停下,随后是傅予寒。   带人需要不少体力,何况是骑起来最重的山地车,傅予寒抿着嘴,上半唇线已经浮起了一层失血的白。   闻煜提醒道:“愿赌服输啊。”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我错了,我仔细一想,我们三个‘包袱’里,我是最重的。”杨帆从后座上跳下,有点愧疚,“而且我的车也最难骑。”   最好骑的肯定是麻杆那辆仿公路车,轮胎直径大,车轻,蹬起来不费力。就这种条件,傅予寒到达时间跟他俩差不到一秒钟,已经很厉害了。   “没事。”傅予寒这才把气喘匀,说了到达后的第一句话,“愿赌服输。”   闻煜笑了:“那‘服输’的小弟先去按一下电梯按钮?”   他这话温温和和,听来却叫人不是很舒服。   傅予寒瞥了他一眼,把车交给杨帆,“行。”   暑假最后一天,来电玩店的年轻人很多,长队一直排到店门口。   三中和一中作为市里两所“准第一”学校,彼此竞争了太多年,连校服风格都泾渭分明,一群一中人中间混着个三中学子本就令人侧目,那个三中学生还长得特别帅,就更扎眼了。   “靠,傅哥!”   扎眼的傅予寒很快招来了一声高呼,声音奇大。傅予寒掀了下眼皮,看见孙文瑞从店里跑了出来,“你不说你约了人吗?”   傅予寒指指身边那几个:“这不是人?”   “……”   孙文瑞被他噎了一下。   杨帆跟孙文瑞见过两回,面熟,便主动打了个招呼。看在傅予寒的面子上,孙文瑞主动卖了个好:“你们刚来吗?要不要我们帮你们买点币?省得再排队了。”   “你们排到了吗?”皮球在后面探头探脑。   “快到了。”   “那敢情好,谢了啊哥们儿。”   孙文瑞摆摆手:“没事儿,反正也是卖傅哥的脸,咱们班班花在排队。”   几个人正摸兜凑钱呢,一听这话全都转了过来。   “哟,”听见八卦,褚磊眼睛都亮了,“有情况啊寒哥?”   “……有个鬼。”   傅予寒推了孙文瑞一把:“我跟你说过几次,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机会难得啊傅哥!”孙文瑞并不怕死。   绯闻这种事很难解释,你说有吧,人家当真;你说没有吧,人家以为你骗人。   傅予寒都不用转头,就能感觉到杨帆感兴趣的视线。他简直百口莫辩,一下没了说话的兴致,冷嗤一声,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神经。”   说罢,从那几个人手里把凑出来的两百块钱抽走,大步走进了店里。   八卦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只有闻煜看上去兴致缺缺。他垂眸插兜,懒洋洋地站在人群边上,听他们讨论那个女生有多漂亮。   这四个人都是傅予寒的初中同学,对他的绯闻自然上心。最上心的莫过于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杨帆了。闻煜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傅予寒有点惨。   他拉了杨帆一把:“好了,人家都说不是那种关系了。”   “说不定能成呢?”杨帆有些意犹未尽,“你别说,那个妹子看着跟小寒挺配的。”   “是么。”闻煜眼珠子都懒得转,“别看了,来挑个娃娃。”   杨帆好动,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听见这话果然转了头:“什么娃娃?”   “这儿有神奇宝贝。”闻煜抬了抬下巴,“你挑一个,一会儿币来了我给你抓。”   “说抓就抓这么酷的?那先给我来个皮神。”   “煜哥,我们能要吗?”后面三个异口同声。   “可以。”闻煜说。   于是当傅予寒拿着两百块钱代币出来的时候,四个人已经挑好了自己想要的娃娃。   “寒哥快来,等你币呢!”褚磊叫起来,“煜哥说他抓娃娃指哪儿打哪儿啊,你也赶紧来挑一个。”   “不要。”   傅予寒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同一时间闻煜跟他说了同一句话。   听起来居然还挺有默契。   “不要什么啊不要,闻煜,给他抓个鬼斯通,那个可爱。”杨帆突然出声,说完反手捅了闻煜一肘子,给他使眼色,“我早上怎么跟你说的?”   “……”闻煜挑了下眉,“行吧。”   他朝傅予寒伸出手。   傅予寒把所有代币一块儿砸进他手里:“不用麻烦了,我真的不要。”   他脸上浮着一层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也不知道是在班花那边受了气,还是纯粹不想让闻煜帮自己抓娃娃。   但总之,这个表情很好地取悦了闻煜,他突然又乐意了,轻轻笑道:“不麻烦,我抓娃娃真的准。”   男生沉迷抓娃娃未必是喜欢娃娃,更多的是享受那种挑战商家机器漏洞的快感。   闻煜倒不是说说的,五个娃娃,他总共抓了七次就抓完了。把娃娃一一塞进他们手里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震惊的。   除了傅予寒。   因为他人不见了。   皮球茫然道:“寒哥人呢?刚刚还在这里的啊?”   “啧,这个人。”杨帆撇了撇嘴,把闻煜抓的鬼斯通拿了过来,“你们等等,我去找他。”   他俩太熟了。   杨帆看了看商场环境,没细想就往洗手间方向走。商场的洗手间总是藏在无人处,要经过很长一条弯弯曲曲的走廊,傅予寒果然躲在走廊里玩手机。   杨帆走了过去,跟他抵肩:“就这么讨厌闻煜?至于他抓个娃娃你就躲这里来么。”   “没有,我出来接电话的。”对方的体温传过来,傅予寒抿了下唇,收起手机,偏头看着他。   “真没生气?”   “没。”傅予寒说,“我生没生气你看不出来么?”   这人如果不是想发火,一般都是一张面瘫脸,只有细微表情有所不同,大部分人是看不出来的。   不过杨帆不属于“大部分人”,他仔细盯着傅予寒的脸看了看,“好像是没生气。”   傅予寒垂下了眼皮,笑意一闪而过。   “那我就放心了。”杨帆说,“本来我就不太明白为啥你俩老怼上,明明我觉得你们应该合得来的——诶,小寒,我跟你说个事啊?”   “嗯?”   “你跟闻煜以后能不能和平共处啊?”   情敌之间,和平共处?   傅予寒挑了下眉:“现在还不够和平么?”   “和平不和平你俩心里没点数吗?”杨帆感觉自己作为中间人非常心累,“我不明白,我拿一样的话跟他说,他说他没想找你茬。然后你们今天一见面又……”   他也说不出那种微妙的氛围究竟是从何而来,好像这两个人对彼此意见非常大,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要想办法抬点杠。   对,不是纯粹抬杠,是“想办法”抬杠。   傅予寒眉头往下压了压:“我更不想找茬。”   他有点不爽,分明每次都是闻煜先挑衅,这人倒是会甩锅。   “是吗?”杨帆说,“那你发誓?”   “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会跟闻煜打起来?”   “……你不在的时候我为什么要跟闻煜见面?”   这是个好问题,但答案却不怎么美妙。   至少在傅予寒看来,非常不美妙。   “因为他要转学去三中了啊。”杨帆说。 第3章   高三转学,仿若神经病。   傅予寒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总在说“最后一次”,原来今天的活动,本质上是给闻煜践行。   当然,他并不关心闻煜神不神经,他只觉得最后一年要跟对方做同学有点窒息。   人类在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时,总会本能地逃避。   傅予寒说:“我们学校有八个班。”   言下之意,他也不一定就跟闻煜同班。   “不同班也好。”杨帆苦口婆心地劝,“我现在老觉得你俩可能会一言不合打起来……答应我,以后和他好好相处好吗?都是我哥们儿,我很担心啊。”   “我不会主动找他麻烦,只要他不惹我。”傅予寒看着他,“这样可以吧?”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杨帆放了心。   看着他放松的笑容,傅予寒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偶尔忍耐一下闻煜的欠揍。   但。   杨帆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核心矛盾在哪,自然也就不知道,即使之前闻煜跟他保证过不会找傅予寒的茬,也不代表他俩就真的不会掐起来——   当天晚上,发生了另一件事。   践行活动不会轻易散场,从电玩店出来后,他们去吃了酸菜鱼,然后一起去了附近的KTV准备唱到凌晨。   高三学子不敢造次,酒是不会有的,游戏却是要玩的——歌没唱几首,闻煜就拿起了骰子提议真心话大冒险。   特殊的日子,基本上闻煜说啥就是啥,没谁反驳。被使唤去买水的“一日小弟”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剩下几个人已经玩起来了。   杨帆玩骰子的运气很烂,傅予寒怕他吃亏,放下水闷声坐了过去。   紧接着,他就看见闻煜瞥了他一眼,嘴角好像是挂了个笑。   KTV里照明不太好,闻煜半张脸是暗的,这个笑原本什么意思傅予寒不知道,反正在他看来是有点嘲讽。   大概半年前,闻煜曾经单独跟他说过,他觉得傅予寒这种默默守护杨帆的行为有点像小媳妇。   当时傅予寒还了句“彼此彼此”给他,但闻煜却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跟你不一样”。   都是单相思,谁比谁高贵?   反正傅予寒不懂他那一身外漏的B气是从哪里来的。   闻煜笑完,把骰盅打开:“杨帆输了啊。”   “靠!”杨帆把所有人的点数看了遍,“早知道就不叫开了,那肯定是麻杆死!”   麻杆是他下位,闻言笑得贼贱:“你自己憋不住要开,不能怪我。”   “选!”褚磊叫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杨帆说。   “怎么不选真心话?”闻煜一脸好奇。   “他最近撩女神呢,”褚磊指着他笑,“肯定怕我们问。”   闻煜挑了下眉,往傅予寒那边看了眼,却发现对方没什么动静。   早就知道了?   “就大冒险,你们说罚什么?”杨帆赶紧阻止这个话题,“先说好,什么‘去其他包厢表白’这种事我拒绝啊,太扰民了。”   “那你去给周一广播站投稿跟女神表白。”   “……这是要我死吧?”   “算了,都高三了,背处分不划算。”皮球从书包里摸出一小包没吃完的pocky,看了看包厢里的人,“咱们就玩小一点,你跟……跟煜哥吃一根pocky让我们拍视频吧!”   “为什么?”   “凭什么?”   说“为什么”的是杨帆,说“凭什么”的是傅予寒,侧头看过来的是闻煜。   过度的反应让场面看起来有几分搞笑,皮球愣了下,笑开了:“他俩就算了,寒哥干嘛这么震惊啊,又没让你牺牲。”   傅予寒心道这还不如让我“牺牲”。   他脸上有不自在一闪而过,顿了顿,又问:“为什么跟闻煜吃?”   “因为……”皮球有点茫然。   “因为他们明天就见不到我了,当然要趁今晚好好‘□□’我,就像我们‘□□’‘小弟’一样。”闻煜笑着接了话,一抬下巴,“来,‘小弟’去把灯打开,让他们好好拍。”他冲杨帆张开双臂,“来吧帆帆,我准备好了。”   傅予寒:“……”   闻煜的举动,很好地化解了这个提议所引发的尴尬。杨帆无知无觉地笑着骂了几句,一旁以褚磊为首的三人开始吹口哨摸手机。   全世界都在欢乐,只有傅予寒一人低气压。   他走到控制台前,泄愤似的拍下开关。   音乐戛然而止,包厢顶灯被“啪”一声打开。   傅予寒咬着嘴里的软肉,四指屈起又松开,无数次想冲上去把闹腾的人拉开。   但最终,他只是默默移开了视线。   到三中……等到了三中,他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   热闹睡去,城市逐渐醒来。   第二天一早,三中关闭了两个月的学校大门按时打开。6点15分,中年发福的学生处主任杨才良便顶着一头稀疏到没几根头发的光洁脑门,按时站在了学校门口。   正式开学第一天,学生总有幺蛾子,包括但不限于染发、化妆,不穿校服。   “我靠,老杨抓染发也就算了,我这头发稍微长了一点点也被他批了五分钟!”孙文瑞跳进班里的时候嘴上还在大呼小叫,“他昨天怎么不说!再说傅哥头发比我还长点呢——”   他说着把目光落到教室最后,傅予寒伸长了胳膊,头歪在一边,正在补觉。   孙文瑞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平日里能睡到天荒地老的人动了动,而后胳膊一撑,居然起来了。   孙文瑞:“……”   葛然坐在第三排,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天崩地裂的表情,没忍住嘲笑他:“看看,大清早的上蹿下跳,把大魔王催醒了吧。”   “我死了。”孙文瑞说。   他看见傅予寒朝他勾了勾手指。   “去吧,”葛然附和道,“组织会记得替你收尸的。”   孙文瑞迈着拘谨的步子,一步三回头地挪到了傅予寒旁边,低眉顺目地说:“爷,有事您吩咐,千万别打脸。”   “……”   傅予寒眼皮一掀,声线里还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闷:“你去打听一下。”   内容居然跟想象中不一样,孙文瑞一下子活了:“什么?”   “今天年级里可能要来个转学生,”傅予寒眉头压着,满眼不耐烦,“去问问要转进几班。”   “好嘞!”活下来的感觉无比畅快,孙文瑞一窜三尺高,蹦跳着出了教室。   清晨,大家伙都还一副缺觉没睡醒的样子,教室里本就安静,傅予寒这句话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清楚听见。   “转学生?真的假的?”   “高三转学,神经病吧?”   “复读的?”   “复读也不能来我们这儿啊。”   “傅予寒,”坐在教室中间的徐倩怡转了过来,问道,“你哪来的消息?”   “耳朵听见的。”   傅予寒说完,也没管徐倩怡什么表情,兀自从抽屉里抽出一本A4大小的线圈本,翻到新的一页,又从笔盒里拿出一支木质的铅笔,低头写写画画起来。   教室里的喧闹似乎就此与他无关。   “有些人啊,空长了一张好脸,脾气跟狗一样。”徐倩怡被他的冷淡气出了个白眼,“我看昨天那个帅哥比你好一万倍。”   昨天排着队帮忙换代币的就是徐倩怡,中途还跟傅予寒打听闻煜的名字。   傅予寒承认,当时他顺着徐倩怡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闻煜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看人抓娃娃的样子,有一瞬间确实理解了这个人有多引人注目。   但也就是一瞬间。   “那你追他去。”傅予寒纡尊降贵地抬了下眼皮,飞了个冷淡的眼神给她,“今天要来的人就是他。”   “卧槽?”   “不是说那是一中校草吗?”   “咱们学校要集齐市里两大校草了?”   昨天去电玩店的人不少,看见了闻煜的女生更是不少,教室里一时有些骚动。   徐倩怡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谢了啊哥们儿,我也去办公室打听打听。”   她说完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傅予寒重新将视线落回手中的本子上,长睫垂下,眼底一片阴影。   练手的速写已经画完了,他目光轻移到纸张空白处,沉默地写下了两个字。   闻煜。   然后在那个名字上画了个叉。   徐倩怡是六班“一姐”。   长相全班最美,性格全班最泼。   成绩好,又会玩,无论在老师还是同学那里都吃得开。   她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对女生来说很不错,对傅予寒来说很恶劣的消息。   “听说是来我们班。成绩很好,从小到大拿过的竞赛奖项和省三好数不胜数,奖状能贴满一间屋。”她复述着班主任的话。   “那人呢,在办公室了吗?”一个昨天没去电玩店的女生问,“我想去看看究竟有多帅。”   “没呢,反正办公室没看见。”徐倩怡说完愣了愣,“诶说起来孙文瑞去哪儿了?我也没在办公室看见他啊?”   她不是真关心孙文瑞的去向,就随口一问,女生之间的话题很快又扯到了未曾见面的转学生身上。   那些喧闹嘈杂的讨论声在傅予寒的耳畔嗡嗡作响,他抓起笔,在闻煜的名字上画了第二个叉。   没过多久,他听见孙文瑞的声音再次传进了教室,打断了女生的热闹。   “操,真绝了这人,坐玛莎拉蒂来的,穿了身一中校服,往校门口一站,新生全他妈在看他。”   孙文瑞本来一脸不爽,结果刚进教室就被女生们围住,听说人已经去了办公室,那帮女生一个追一个,全跑办公室去了。   他愣了好半晌,茫然地回位置坐下:“长得帅就那么好吗?傅哥,你是不是认识他啊?你说这人怎么想的,高三了从一中转学到三中,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玛莎拉蒂。   一中校服。   三中门口。   三个关键词加在一起,超绝爆炸效果。   从某种意义上,很符合闻煜的性格。   虽然统共没和闻煜说过几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傅予寒觉得此人乃是只孔雀。   他勾了个冷笑:“孙文瑞,我看起来很有病吗?”   炎炎夏日,孙文瑞被这一抹笑笑出了冷汗。   “没、没有……”   “所以我跟你一样不理解神经病的想法,”傅予寒合上画册,声线冷淡极了,“我一般会选择干掉他们。” 第4章   即将被干掉的神经病本人刚刚走到高三年级组的办公室就被人围观了。   提前来看他的大部分是女生,间或夹杂几个男的。新生倒也不怯场,还冲围观人群好脾气地笑了笑。   不过老师却赶起了人,“去,去!早自修不上来这儿干嘛?新生?新生一会儿就去教室,今天英语早自修吧?老于!”   被叫到的“老于”端着茶杯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点了点门口一堆看热闹的学生:“你们呐,就是不让我休息两分钟。”   他说完放下杯子,转而拿起一叠试卷,“也好,多给你们两分钟做听力,做完我能顺便讲掉。”   门口的学生们:“……于老师你做个人吧!”   被试卷驱赶的学生犹如惊起的林中鸟,呼啦啦地散了。   守在门口不让人进的中年男老师终于走了回来,和善地拍了拍闻煜的肩:“我都听说了,你在原来的学校成绩不错。咱们三中和一中的教学侧重点不同,希望你能扬长避短,争取保持好成绩。”   “您放心。”闻煜矜贵地一颔首。   “另外,咱们班有不少……个性较强的学生,但都是好孩子,老师希望你能跟他们好好相处。”   个性“较”强?   想到某张熟悉的脸,闻煜的笑容加深了一些:“我知道了。”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目光总是显得极为专注而诚恳。老师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笑道:“那我们现在来讲点别的——你刚来可能不适应,有些东西要记住……”   他如数家珍地说起了学校的规章制度。   窗外的阳光转了一个角度,从树梢上滚落。松鼠一跃而下,麻雀扑棱棱地上了天。   班级是闻煜自己选的,来之前,父亲曾经问过他。   三中每个年级有八个班,一到六是理科,七、八文科,其中一班和六班是重点班。闻煜在教务处主任那里看了眼学生名单,想都没想就说要来六班。   六班班主任姓周,男老师,教化学,看上去约摸四十岁上下,为人有些婆妈。   “婆妈”是闻煜在十分钟内把学校规矩教学进度日程安排等等事宜事无巨细地听完之后得出的结论。   有一种……早知道还不如去一班的感觉。   但他后悔归后悔,面上半点不显,嘴角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笑,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句,等时间差不多了,还提醒道:“周老师,早自修快结束了。”   “哦!看我,说着说着忘记时间了。”周老师看了眼表,指着脚边一个小行李箱站起来,“来,把你的东西带着,我带你去班上。”   第一天来三中,新校服还没到手,闻煜为了给班主任留下一个“守规矩”的印象,穿的是一中校服。   其实他要是穿私服,混在来报道的高一新生堆里还不会那么扎眼,但一件对手的校服就完全不一样了。   从办公室走到六班教室要经过另外两个班,闻煜用他超过一米八的个子和宽肩窄腰的身材成功成为了走廊上的焦点。   学生之间消息网何其灵通,五分钟后,楼上楼下都知道了有个来自一中的帅哥转进了高三六班。   闻煜一个眼神都没往边上瞥,低眉顺目地跟在班主任身后,跟刚从六班走出来的英语老师擦身而过。   然后他走进了教室。   刚被英语听力捏圆搓扁了无生趣的几十双眼睛因为看见了新鲜事一个个都亮了起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同学。   闻煜抬了下眼皮,越过好奇的人群,和教室最后排位置上一道冷冰冰的视线对上。   他轻轻笑了一下,很快就看到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变得更黑了。   傅予寒一生气,眼睑就会不自觉地向下压,眉尾上扬,嘴因为磨牙的动作或鼓胀或歪着,看上去张牙舞爪的。   从昨晚那根pocky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实在是……很好笑。   还有更好笑的——六班的座位二三二一排,刚好坐了七排,只有一个傅予寒孤零零地在最后。班主任指着那个方向说:“闻煜你就坐那儿吧。”   “不要。”傅予寒当场开了口。   他伸手指着旁边几个大组,迎着讲台上班主任的目光说:“这儿都是空位,你给他放哪都行,别放我旁边。”   闻煜突然觉得,这个班主任除了婆妈以外,脾气是真的好。   听见这种话,不仅没骂人,居然还饶有兴致地问了句:“闻煜在一中的时候成绩很好的,放个优等生在你旁边让人家带带你还不好?”   “不好。”   闻煜合理怀疑,这要不是在教室里,傅予寒可能会直接吐出来。   他眼睛里的抗拒都快凝成实质了。   “能告诉老师为什么吗?”周文康还是那个语调。   他脾气随和,六班的同学却都很服他。傅予寒实在没法对班主任说出什么过于混帐的话,只好把皮球踢了回去:“你问问他,看他愿意跟我做同桌么。”   班主任偏过头。   闻煜当然是不愿意的,可他看见傅予寒的表情,又临时改了主意,话到嘴边变成了:“我当然愿意了,周老师刚刚还教育我要友爱同学。”   “对嘛!”周文康欣慰一笑,又征求意见,“傅予寒,你看呢?”   傅予寒:“……”   去你妈的,虚伪。   人的气场是个很微妙的东西。   前座的孙文瑞向后一靠,背贴着课桌,低声道:“傅哥,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有点‘逼’呢?”   “说明你还没瞎。”   傅予寒说完,提高了点声音:“行,那就来坐吧,只要某些人别后悔。”   第一节就是班主任的化学课,安排完座位,周文康便打开ppt准备开始过知识点。闻煜拖着他那个小箱子,“骨碌碌”地走到最后,在傅予寒身边坐下。   傅予寒斜了他一眼,发现那箱子里全是学完的高中课本。   课本不用书包装用行李箱拖,真的浮夸。   有病。   傅予寒收回视线。   清晨的课叫人昏昏欲睡,复杂的化学式子也在催眠,往日这时候,傅予寒大概早就进入梦乡了,但今天,最讨厌的人坐在身边,他愣是死撑着听了一节课。   下课铃终于响起,六班教室里压抑着的兴奋便陡然沸腾起来。   “喂,新生。”等周文康走出去了,徐倩怡马上回过头来,朗声问道,“你有女朋友了吗?”   闻煜愣了愣,而后笑了。   周围人的反应很有意思,他们似乎很好奇,但对徐倩怡的举动并没有表现出诧异,甚至还有不少人在看傅予寒。   “没有。”闻煜决定看看情况。   “哦,”徐倩怡说,“那我可以追你吗?”   这下,闻煜发现看傅予寒的人更多了。   “可以是可以,这是你的自由。”闻煜说,“但我个人认为,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很不划算。”   “没事,我不在意。你不觉得打扰,那我就下手啦。”徐倩怡笑眯眯地说完,把头转了回去。   孙文瑞幽幽地转过头:“傅哥,采访一下你的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傅予寒冷嗤了一声。   教室里微妙的气氛和昨天听见过的对话突然对上了,闻煜伸手拍了孙文瑞一下,问道:“不好意思,请问刚才这个女生,是你昨天说过的班花吗?”   “是啊。”孙文瑞笑得有点嘲讽,“恭喜您,我们班花前阵子还在追傅哥呢。可怜我傅哥,高中两年了,居然一个对象都没谈过。”   闻煜估计傅予寒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觉得自己“可怜”的。   不过他还是笑了,伸手拉过那个一直没打开过的书包,从里面摸出一个东西来。   “这样啊,”闻煜笑得眼睛都眯了,声线柔和又轻快,仿佛他真是什么和善小天使似的,“那我得跟傅予寒道个歉,就拿这个补偿好了。”   他把一团紫色的东西放在了傅予寒的桌上。   ——是他昨天没带走的绒毛玩偶鬼斯通。   傅予寒视线垂下来,很快又移动到对方脸上,声音掐在齿缝间:“闻煜。”   “嗯?”   “找事就这么让你快乐吗?”   闻煜装作思考的样子:“体验还可以。”   “杨帆不在这里,你就别装什么温良恭俭让了,活着累不累。”   这句话傅予寒说得很轻,除了他自己,可能只有坐在旁边的闻煜听清楚了。说完,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大本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新同桌:“操场对面有个空楼你知道吗?”   他这个动作、表情、语气,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大战即将爆发的样子,没来得及走出教室的同学们纷纷将视线投过来。   闻煜半点不怵他,微笑着点点头:“现在知道了。”   “放学后我在那边等你。”傅予寒说,“咱们打一架吧。”   他是为了那根pocky,也或许是为了从前许多次的明掐暗斗。   但到了下午,整个高三都知道了六班两大帅哥为了班花徐倩怡准备约架的事情。   闻煜总算明白了傅予寒究竟哪来的绯闻。   就三中这群人以讹传讹的消息传播方式,不去做娱记实在是太可惜了。 第5章   大戏男主之一对此毫不知情。   何燕女士今日不知又起了什么兴致,一大早起来打扫卫生,完事给傅予寒发了张照片过来。   虽然现在回去可能晚了……但傅予寒还是穿过操场来到了空楼这里。   空楼是没建完的实验楼毛坯,后方的围墙连着学校的建筑工地,没装电网,是整座学校唯一有机会翻墙出入的地方。傅予寒刚从围墙上跳下,迎面就撞见几个眼熟的长工,“又逃课啊?”   “回家拿点东西。”傅予寒垂下眼,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   “上回你们哪个主任都跑到我们这里来骂人了,”几个长工面有菜色,“你下次能不能挑我们不在的时候出来?再这样工头要扣我们钱了。”   “……我也不想。”   可是何女士发疯又不会挑时间。   傅予寒抿了下唇,绕过工人,拔腿往工地外跑去。   “妈!”   五分钟之后,傅予寒闯进了家里,“妈?”   何燕不在客厅里,傅予寒先闯进了自己房间,把床单掀起来看了眼,脸顿时就白了。他推开主卧看了看,没人,又往外跑:“妈!”   “干什么干什么,叫魂呐?吓到你妹妹我跟你没完!”何燕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进了楼道,打一楼就开始喊,“傅予寒你这个小兔崽子!大白天的不在学校上课怎么又回来了,我供你读点书容易吗?你就这么糟蹋学费!”   “妈,”傅予寒跑到楼道口停下,抿着唇喘气,开口时声音微颤,“你把我床底下的箱子弄哪儿去了?”   他像是气,又像是怒,一米八的大高个往楼梯口一戳,居高临下往下看还有几分吓人。   “卖了呀,卖了50块钱。”何燕愣了愣,“你就为这事特意跑回来的?要死了你。你那几箱子废纸几年都没动过,放着也是落灰,还不如卖了换钱,床底下也好弄干净一点……还杵在这里干嘛?”   傅予寒攥了下拳头,压着声音:“我不是说过不用帮我打扫吗?”   “哦,我花了一个早上辛辛苦苦给你搞卫生,卖你几箱废纸就要跟我发脾气啊?什么态度。”何燕冷笑一声,“你逃学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喉头滚动了一下,傅予寒咬着牙,尽可能平静地问:“你把我的箱子卖到哪里去了?”   “楼下喊的收废品的啊。”   傅予寒穿过何燕,一跨三档楼梯往下跳。何燕在后面说:“人早都走了!”   傅予寒充耳不闻,执着地出了单元楼,直到将前后几个路口都跑遍了,才终于意识到那三个箱子确实是追不回来了。   呼啸的风在耳边猎猎作响。   失望么?好像也不是。   从看见那条短信,知道他妈进了他房间搞卫生的那一刻起,潜意识好像就明白会失去什么了。   三箱……旧画,的确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失去。   但还是难受。   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妈进了屋,没多久又跑了出来,在楼道里嚷嚷:“傅予寒!你个小兔崽子进过家门了?你妹妹在休息你知不知道!你吵醒她了!”   我又没去开妹妹的房门。   傅予寒垂着眼,盯着单元楼门口的一块小石头看了半分钟,最后踢了一脚,没进楼,转身走了。   -   转学生引起的骚动并没有持续太久。   究其原因,可能是这个转学生太过“规矩”了,上课时安安静静,下课也坐在座位上看书,哪儿都没去。   中途班长葛然来找他说过话,无非是“有困难可以找我”这样的内容,完事她指着闻煜身边那个空位问了一句:“他一直不在吗?”   闻煜放下笔,朝空荡荡的座椅看了眼,接着点了点头:“嗯。”   他的这位“同桌”始终没有回来,最神奇的是,无论是前排的同学,还是讲台上的老师,谁也没对这个空位说过什么话。   葛然“啧”了一声:“又开始了……还等他出板报呢。”   闻煜适时露出一点疑惑。   “没事,”葛然笑了下,“我到厕所去给他打个电话吧。”   连班长都这个反应,闻煜突然意识到傅予寒估计是经常逃课。   就这样还能在三中的重点班里混得好好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人还挺厉害的。   但是……怎么说呢……   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前两年,他们总共见过五次,因为一直明里暗里地相互挤兑,其实也没好好说过几句话。   闻煜对傅予寒所有的了解,除了自己看到的粗浅印象之外,几乎都来自杨帆。   在杨帆口中,他的这位竹马是个“讲文明、懂礼貌、心思细腻、乐于助人”的“小天使”。   然后闻煜跟他一见面,发现是个BKing。   当时就觉得落差大。   不过也没现在这么大——比如说,他从来没想过,三中重点班里能有学生一跷课就是一整天。比起BKing,这样的行动几乎像个职高出来的差生。   就那种从来不好好学习,大多数时间花在抽烟喝酒烫头把妹上,碌碌终日,全身上下写满了茫然的差生。   或者说,社会青年。   要真是这样的话……   闻煜把视线落在傅予寒桌上。   真是这样的话,他这学转得似乎少了很多乐趣。   葛然的电话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直到临近放学,傅予寒的位置都是空的。   新发下来的试卷凌乱地摊在桌上,几乎淹没了原本放在那里的课本,闻煜整理书包的工夫,往他桌上看了三次,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打算帮他整理一下。   带着三分不情愿的手被一只从前排伸过来的手按住,孙文瑞一脸戒备地转过脸:“你干嘛?”   “整理。”闻煜抬眼盯着他,嘴角挂了点笑,“不可以吗?”   “……”孙文瑞将信将疑地把手松开,“我警告你啊,别想趁傅哥不在就做什么小动作。”   他满脸写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把闻煜看笑了。   男生浓密纤长的睫毛向下一垂,蜻蜓点水似的颤了一下,而后笑意便像湖面的水波那样漾开:“几张卷子而已,我能干什么?”   理是这么个理。   孙文瑞似乎还想说什么,嗫嚅几下,又没说出来。   他想了想说:“反正你别动他东西。”   “哦,那他约了我打架,我顺路把卷子带给他也不行了?”闻煜扯着书包站起来,指尖用了点力,愣是把那叠试卷抽了出来。   硬挺的白纸因此多了几道褶皱。   “你不同意我也要带,”他眯眼笑,“早上周老师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友、爱、同、学’。”   “……”   闻煜带着一叠卷子出了教室门。   孙文瑞愣了好久,才低声骂了一句:“操,BKing。”   本来闻煜没打算赴约的,这么一来,他的脚步倒是自动往操场走了过去。   夕阳的余晖照在塑胶跑道上,那栋灰色的毛坯楼在逆光中黑成了一团。   上午大课间集体做操的时候他曾经观察过这栋楼,寒酸得连扇玻璃窗都没有,一眼望过去全是空荡荡的洞。   他真不太明白傅予寒为什么要约在这种四面都漏风的地方打架。   闻煜腿长,步子很大,走起来衣袂带风,没多久就靠近了空楼。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原因,就看见空楼一楼的某个窗台上坐着个人。   少年人一条长腿挂着,另一条长腿搁着,背靠在窗框上,手里抱着本A4大小的册子写写画画,时不时眺望远处。   窗台有点高,一旦走近,闻煜就必须仰头看他。   “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他下意识地带了点笑容,态度熟稔,“一天都在这儿?”   傅予寒垂眸看了他一眼,冷淡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朝楼内歪了下脑袋:“入口在后面,你绕进来。”   他说完,拿着笔的右手又兀自在本册上动起来。   “我进去干嘛,你跳下来不就行了。”闻煜说。   傅予寒重新抬眼,似乎有点无语:“你站的地方监控能拍到你知道吗?”   “里面没有?”   “没有,”傅予寒说,“这栋楼还有后面这一片都没来得及装。”   这样。   难怪傅予寒要约这里。   旷课了一整天的人约地方居然还会考虑监控能不能拍到,实在有些荒诞。闻煜低头闷闷地笑了一声,提着那叠卷子晃悠悠地往空楼后面走。   硬挺的纸张“哗啦哗啦”的,被风吹得凌乱。   闻煜走过阴影处,在空楼后面猝不及防地邂逅了一片金灿灿的余晖。   他蓦地一愣。   愣了几秒钟,闻煜才重新抬腿上台阶。   空楼里果然和外面一样什么都没有,墙面地面皆是灰扑扑的水泥原色,预埋的电线从墙面大洞里露出线头,没装灯,也没有开关。   而阳光则从毫无遮挡的窗口照进来,将半边地面染上橙黄色。闻煜踩着光走进去,一边笑道:“你选的这地方风景倒是不错。”   “学校外面都是水泥楼房,不错什么。”傅予寒头也不回。   “至少这片夕阳不错。”闻煜低头看了眼自己沐浴在阳光中的鞋子。   “那朝阳也很不错。不错的是太阳,不是这个地方。”傅予寒轻声说,“等我一下。”   闻煜被他逗乐了:“哪有人约架自己还在忙的啊?”   他走了过去,想看看傅予寒在写什么。   没曾想,竟然在对方的本子上看见了学校操场、绿化带、围墙还有墙外的水泥楼房。   “你会画画?”闻煜有点意外。   “你瞎?”   闻煜低头笑了下。   “我以前就想说,”傅予寒落下最后一笔,在右下角签上落款,面瘫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过来,“有时候明明你也不想笑,为什么还要笑啊?假的要死。”   闻煜收敛了笑容,挑起眉:“你怎么知道我想不想笑?”   他单手插兜,头向左边歪着,眉眼中皆是飞扬的傲气。   这副样子的确和在教室里时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不太一样。   傅予寒从窗口跳下,把画册搁在了窗台上。   “因为直觉。”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注】BKing:逼王的意思   这章写的不顺手,改了好多遍,抱歉。   我争取今晚能补一补昨天的更新。   JJ虽然关评论了,但是后台还是能看见的,希望大家能多多留言(卑微.jpg 第6章   他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彼此有多了解似的。   闻煜勾了下唇角,不置可否。   “那么,”他跳过了这个话题,“我人来了,你想怎么打?”   “我想……”   傅予寒的视线自然落到他唇上。   前一天晚上,他看着他叼着一根pocky跟杨帆亲在了一起。   昨晚就想一拳挥上去的,但当时杨帆他们都在,他什么都没敢做。暗恋,特别暗恋一个直男,实在让人卑微到骨子里,他有很多秘而不宣的思念,只能隐晦地融在笔尖。   ——然后藏了许多思念的三箱旧画今天被突发奇想的何燕卖了。   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所以他连找人诉苦都做不到。   沉积的淤泥猝不及防地被剜去,回忆哗地冲出去,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难看的口子。冷风来回呼啸而过,凉飕飕的。   比起生气,他突然感觉到茫然。   傅予寒一时有些出神,黑沉沉的眸子像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这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和早上约架时截然不同——那时候他虽然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有光的。闻煜眼睫轻颤,像被触动,不知怎么的就想挑衅他一下。   “你再盯着我嘴唇看,”他轻笑,“我会以为你想亲我。”   “……”   傅予寒果然露出了一点嫌弃的表情,“你恶不恶心?”   闻煜但笑不语。   “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那一点嫌弃带来的鲜活很快又沉寂下去,傅予寒重新看向他的嘴唇,“亲……他的感觉好么?”   闻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杨帆,于是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连‘碰一下’都没碰过吗?”   “我很早就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了,怎么可能碰他。除了喝多的时候送他回家外,我甚至没抱过他。”傅予寒垂下眼,“总觉得太亵渎了。”   闻煜无言以对。   傅予寒今天怪怪的,连跟他互怼的劲都没了,几句话就开始剖析内心。   而且这脑回路……可真是个菩萨。   他是菩萨,闻煜可不是。他轻笑,矜贵道:“是还不错,挺软的。”   说完,闻煜就看见傅予寒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一下,“所以昨天,你是不是跟他们商量好的?”   做个局,偷个吻。   “是啊。”闻煜知道怎么逗他最快,“不然你也跟他们商量一下,下次杨帆再输,起哄跟你玩一回?”   看见对方露出意料中的不爽表情,闻煜为此暗自愉悦。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过十秒,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进了空楼。他回头一看,竟然是早上当着全班面跟他“表白”那位班花小姐。   “哈……哈啊……”徐倩怡大概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她喘着粗气,看向傅予寒,“我看教室门还没锁,你果然在这儿……你、你们没打起来吧?太好了……呼……”   傅予寒本来就烦,态度不太好:“你就为这个特地跑过来一趟?”   “是啊。”徐倩怡说,“你俩真打起来我不变罪人了吗?”   一旁的闻煜抿了下唇,垂下眸,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不是为了你。”傅予寒比他直接多了,皱眉道,“是我跟他有仇。”   “我知道,我还能自作多情地以为你喜欢我吗?但今天的绯闻女主角是我,回头你俩打得鼻青脸肿,周老师问起来我该说什么?”   傅予寒看了她一眼。   “咦,”徐倩怡这才发现不对,“你今天心情不好啊?”   这纯属废话,傅予寒不高兴得很明显。   他没回答,低头把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摸出来看了眼。   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傅予寒丢下一句“等等”,便将手机拿起来放到耳边,脚步自然而然地往空楼另一头走,声音压得很低。   徐倩怡揪着书包带,脚尖无所事事地踢了下地面,神色坦然。   “你们俩好像关系不错?”闻煜冲她笑笑,“今天孙文瑞跟我说,你之前还在追傅予寒。”   “唔?”徐倩怡微怔,随后莞尔,“啊,也不是,我们学校但凡长得好看点的男生我都说过要追。其实我就随便追追,颜狗而已,不会经常骚扰你的,你别怕。”   “……”   这个答案确实让闻煜没想到,他眨了下眼,很快笑开:“怕倒不至于,被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追,是我的荣幸才对。”   “谢啦。”徐倩怡大大咧咧地说,“你倒是比傅予寒可爱多了——他丫就是块石头。”   “为什么是石头?”   “冥顽不灵啊。”   闻煜忍俊不禁,低头笑了一会儿,才带着笑意抬头:“他这么糟糕,你还追他?”   “其实没真的追过,那时候拿他挡烂桃花罢了,商量好的。”少女平静地看了眼傅予寒快要走到角落的背影,轻声说,“这人是个狗脾气……不过人还挺好的,我问他能不能帮个忙,他都没反对一下。”   闻煜挑眉。   这个说法,倒是跟杨帆对他的形容接近起来,听起来有点意思。   他希望自己的高三生活能“有聊”一点,以免辜负了他横跨一座城转学的折腾。   “你俩没打起来挺好的。”徐倩怡没看见他表情,自顾自说,“你别看傅予寒那么瘦,他打架很厉害的,我怕你吃亏。”   “我看起来很弱?”   “嗯,”她点头,“你看着就不会打架……文绉绉的。”   闻煜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从背到腿都是直的,站在那里的确很有几分翩然。至少从这副皮相来说……徐倩怡说他“文绉绉”也没错。   这时,傅予寒收起手机走了回来。他眼睑下垂,表情比接电话之前更黯淡一些——这下别说熟悉的人,就连傻子都能看出他的阴沉——走到窗台边拿起自己的画册,便冷脸向外走:“散了吧今天,我突然有点事。”   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在意识到之前,闻煜已经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喂。”   傅予寒回头,眼角压着一丝冷意:“你就这么想挨揍?”   “你约了我,我特地来了,然后你又要走。”闻煜嗤笑道,“傅予寒,你有没有素质?”   “没有。”   傅予寒试着挣了下,竟然没挣开他的钳制,胳膊反而被硬挺的纸片边缘刮得生疼,不由得低头皱眉,“你这拿的什么东西?”   “今天发的卷子。”   傅予寒露出了一个“你们学霸都是神经病吗”的表情:“你非要拿着?”   闻煜笑了下:“你的。”   傅予寒:“……”   对方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他有些无法保持臭脸,讪讪地说:“谢了……不过不用给我,今晚应该没时间做。”   闻煜无动于衷。   “放手……”傅予寒有些不耐烦了,“真这么想打架明天再约过好吗?我真有急事。”   “什么急事?”   “跟你有关系吗?”   “你为此放我鸽子,我总要听听内容吧。”闻煜歪了下脑袋,“公平点啊。”   光看他悠闲的表情,绝对想象不出他抓着傅予寒的手上用了多大的力道。   傅予寒今天已经失去了三箱画了,另一只手上抱着弥足珍贵、硕果仅存的画册之一,实在不想真跟他打。   但对方又仿佛是个蟹精投胎,桎梏无论如何挣脱不开,他半是生气半是无奈,“我妹妹进医院了,我得过去……能放手了吗?”   那些愤恨里似乎夹杂着什么说不清的东西,闻煜微怔,手蓦地一松。   傅予寒揉了下被他箍住的位置,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色渐晚,满地金灿灿的夕阳余晖逐渐偏斜,空楼周围的空气开始降温。   或许是这个原因,傅予寒的背影看上去多了几分萧瑟。闻煜眸光闪了闪,一时间不能理解自己心里突现的异样是什么。   脚步声下了台阶,沉默半晌的徐倩怡才回过神,叹气道:“可怜。”   闻煜偏头:“嗯?”   “他妹妹身体一直不好,而且他们家……不好描述,总之有点复杂。”徐倩怡晃了晃脑袋,“你知道老傅怎么在三中出名的么?”   “怎么?”   “高一刚来报道那天,他跟他妈一起来学校,就在校门口——”徐倩怡一抬下巴,“他把他妈给打了。多酷啊,一战成名。”   “……”   “真的假的?”闻煜不太信。   “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你是说那个说我和傅予寒准备为了你决一死战的‘大家’?”   “……你说的好有道理。”徐倩怡顿了顿,“但他妈经常逼他照顾妹妹是事实,远的不说,就说上上礼拜吧,有一天补课他也没来,一问说带他妹去医院复查了。我就奇了,都高三了,他妈难道不该让他学业为重吗?”   闻煜眨了下眼。   徐倩怡发完一通无意义的牢骚,自己也觉得自己扯太远了。她跟闻煜道了个歉,也离开了空楼。   夕阳渐渐藏进云后,晚风渐起。闻煜看了眼手里的试卷,突然想起了刚到空楼时傅予寒无精打采的表情。   因为家里的事才心烦的吗?   他忽然松动。   算了。   这一天,他对傅予寒的认知跨度有些大,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好歹是第一天做同学,不如和平一点。   气他的方式千千万,没必要撒这种谎。反正他……挺好逗的。   “算了”这两个字,有种让人和全世界和解的能力。   闻煜想到这里,摸出手机,在和傅予寒的对话框上,打下两行字。   闻煜:骗你的,我没亲他。   闻煜:根本没碰上。 第7章   闻煜人生第一次对傅予寒心软,没想到没能收到任何回应。   第二天起床时,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确认了一下,的确没坏。   ……行。   真有你的,傅予寒。   今天是个好天,闻煜单肩挂着书包,顶着烈阳出了大楼。   他住的地方在三中附近,上学时间非常宽裕,便在街边的早点店坐着吃了个早餐。   这家店生意不错,闻煜只占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背对马路。他的新校服还没到手,身上仍是那套一中校服,从背后看完全看不出是三中的学生。   正低头喝着豆浆呢,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个男声。   “操,傅予寒那傻逼,真以为自己高三一霸了?”   “钱哥,他都这么说了,这我要是你我绝对忍不了。弄他!”   “那我也得先想个法子啊!说弄就弄,背处分怎么搞?啧,高三了就是麻烦……”   闻煜掀起眼皮,转头朝声音来源看了眼,只看见两个穿着三中校服的背影刚刚从店门前走过。   目测两人都不到一米八,寸头,微胖。   从看见傅予寒跷课一跷一整天以后,他第二次感到疑惑。   这儿真是省重点?   校风可比一中野太多了。   闻煜低头嗤了一声,冷笑隐没在碗边,喝完才去上学。   开学第二天,高一新生开始军训,操场上隐约有人头攒动。教学楼这边也不消停,老师没来,走廊上有不少人边吃早饭边往操场上张望。   闻煜踩上台阶,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四班五班门口都有人在乱晃,唯独六班没有。他从后门进教室,意识到班里的气氛有些严肃。   几个女生围在教室中间低声说着什么话,后排坐着的几个男生脸色也不大好看。   而傅予寒,一条胳膊架着脸,另一条一直伸到孙文瑞那里,头埋着趴在了座位上。   少年人身形瘦削,半长的发丝毛绒绒地蹭着脖颈,显得衣领里露出的那一截皮肤特别白。   闻煜莫名被晃了一下眼。   “他怎么了?”闻煜指着傅予寒坐下。   前排的孙文瑞看他不爽,没搭理他。但另一个叫方佳远的男生就比较友好了,冲他笑笑说:“没事,傅哥早上总要犯困的。”   “哦。”原来是睡着了。闻煜点点头,“我还以为今早出什么事了呢。”   “是出了件事,昨天你们不是约架嘛?早上一姐的‘追求者’闹事来了。”   徐倩怡听到了,拨开挡着视线的女生,一拍桌子:“他mua的他算个锤子追求者啊!恶心死我了!他有种当我面说那些屁话啊?看我不给他撅回去!”   周围的女生纷纷围上去:“倩倩,别气了……”   方佳远大概是被吼习惯了,毫无影响地继续说:“你刚来可能不清楚,咱们班跟二班有仇,就是因为那个追求者是二班的班霸。挺恶心的,骚扰徐倩怡不说,还找我们班人茬,谁跟一姐走得近点都被他找过。”   闻煜偏过头,视线落在傅予寒后脑旋涡上。   “对,找傅哥麻烦的次数最多,好在咱们傅哥不怕,之前都解决了。”方佳远有些得意,“早上他又来,被傅哥一句‘再来就打折你的第三条腿’给吓回去了。”   “……”   闻煜低头笑了笑:“你说的那个二班班霸,是不是一个一七八左右的板寸头胖子?”   “对,”方佳远有些意外,“你知道?”   “刚刚在外面吃早饭,碰见两个人说要找傅予寒麻烦。”   “卧槽?钱凯乐那傻逼记吃不记打吧?”   一般学生到校以后都不能再出去,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里里外外来回跑的。   闻煜随口说完,便把英语单词本拿出来看,没再管方佳远的咋呼。他不是很有兴趣插手,反正被人反复科普过“傅予寒很会打架”。   同情这小兔崽子,对方也不会回信息。   多余操心他,不如背单词。   早自修的风波很快就在老师走进教室以后暂时过去,一天的课业开始了。   三中没有学生宿舍,晚自修自愿参与,住得远的同学出于安全原因可以申请不参加。不过周文康也强调了,现在是高三冲刺阶段,能克服就尽量克服。   一中是强制晚自修的,闻煜早就习惯了。周文康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偏头看了眼,傅予寒还维持着同一个动作,睡得仿佛死去。   直到第三节课,趴了半天的人才依稀动了动。   刚醒来,他头还垂着没动,显然非常艰难。闻煜不自觉地把注意力从黑板上挪下来,分给了他一点。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后,傅予寒还没抬头。   闻煜终于还是没忍住。   “你昨晚干嘛去了?”他压着声音。   傅予寒的脑袋转了十五度:“问这做什么?”   要不是上课时没太多噪音,他的这句话低哑到几乎听不见。   “好奇。”闻煜喉结滚动了一下,垂下眼,“看你睡得跟去世一样……昨晚没睡?”   傅予寒嗯了声。   “那……”闻煜舔着嘴唇,“我给你的信息看见了么。”   身边的人突然没声。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终于抬起一点脑袋,把手往抽屉里摸:“我看看……”   缺睡让他的思绪有点混沌,傅予寒摸出手机,按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那玩意儿早就没电了。   “一会儿我去讲台底下充个电,”傅予寒低咳一声,“你给我发什么了?”   闻煜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充电宝,从桌下递过去,眼神看着黑板:“自己看。”   “……”   手机接上电源,没多久便震动一下,出现了开机画面。傅予寒始终垂着头在等。   他真睡了倒好,醒了又一直垂着头,就好像在抽屉底下做什么小动作。讲台上的老师往这边看了好几眼,闻煜忍不住问:“干嘛不抬头?”   “丑,”傅予寒说,“压到额头了,会红。”   “……”   闻煜偏头笑了下。   “有些人注意下啊,别以为坐后排上课就能随便开小差了,我今天复习的东西就讲这一遍,下节课复习下个单元,不好好听后果是你们自己承担的啊。都高三了,心里有点数。”   这节是物理课,老师是个利落的中年女人,姓赵。   她向来秉持“你爱听不听”的讲课风格,很少维持纪律,难得出声,一时间好多人都把头转了过来。   闻煜连忙规矩坐好。   同时他也发现,很多人不敢多看傅予寒,探究的目光几乎都在自己这儿。   有时候闻煜觉得,人类真是很有意思,一个人只要表现得冷淡一点,就会被视为“不好招惹”;而他,因为笑容多些,无论是一中还是这里,大家都以为他很好相处。   皮囊才是最大谎言,偏偏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而他难得说句实话,接收人到现在还没给他回应。   赵丽华点到即止,又重新开始讲课,那些目光不得不收了回去。闻煜轻轻哼笑:“好了,没人看了,别低头了。”   傅予寒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闻煜瞥了他一眼——额头上没红,可能是消退了;但缺睡让他整张脸有些失血,比从前更白,眼底青黑,眼角挂着一圈血丝。   憔悴极了。   “你哪句话是真的?”傅予寒轻声问。   闻煜笑了:“怎么,不信?”   “你不是喜欢他么,这么好的机会……”傅予寒拧起眉,像是困惑,“为什么不亲?”   “因为无聊。”   傅予寒斜睨他。   闻煜只勾一点唇角,视线虽然停留在黑板上,却是兴味盎然:“杨帆一个直男,被亲了最多就是‘卧槽’一下,然后把这当成出糗,事情就翻篇了——这有什么意思?”   “……”傅予寒眉头拧得更紧了,“你真喜欢他?”   “喜欢啊。”   “……”   傅予寒还记得,昨天在空楼的时候,闻煜也是这么信誓旦旦地跟他说,“杨帆嘴唇挺软”。   结果是骗他的。   那这句呢?   “你昨晚就在医院照顾妹妹一晚上没睡?”闻煜扯开了话题。   “嗯。”   “没看手机?”   “哪有时间。”   “行吧。”闻煜说,“我还以为我难得说句实话,就招人嫌到连个回复都没有了。”   “……”   傅予寒垂下眼,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拨弄了几下,把手机扔回了抽屉,开始听课。   开学第二天上午第四节课,闻煜终于看见他这位同桌上课记了笔记。   真不容易。   中午是疲惫了一上午的莘莘学子难得治愈的时间段。   三中食堂据说有几个神级窗口,吃饭靠抢,每天第四节课下课铃一打,教室瞬间一空。   但闻煜发现傅予寒没动。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桶泡面,走到饮水机旁接了热水。   “你中午就吃这个?”   “嗯。”傅予寒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也不去食堂?”   “不雅。”闻煜掏出个面包,“食堂里没人会给我让路。”   “……”   “嘁。”   傅予寒嗤笑一声,把泡面放在桌上。白色的叉子被他插在碗沿压着包装纸,他盯着上面的广告图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绝了,听说你没亲杨帆,居然连这么装逼的话听起来都不刺耳了。”   “不了吧,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做好朋——”   闻煜话到一半,眼角突然看见个飞过来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挥手一挡,竟然截下来一个飞驰的篮球。   那球被人用大力道丢进来,他毫无防备地一抓,这会儿胳膊还有几分麻。   两人同时朝后门看过去,只见后门口站着几个年轻男生,为首的那个仰着脸,鼻孔朝天,特别事不关己地惊呼:“哎呀,我真不是故意的!没伤到我们傅哥吧?”   钱凯乐。   傅予寒的脸倏地沉下来。   但在他起身前,另有一个人按住了他。   “我这个人吧,被人当成脾气好是可以的。”闻煜松了松校服的衣领,活动了下脖子,“被人无视我可就不乐意了。”   “不当主角的戏,我是不会配合出演的。”   男生从座位上站起,一手运球,优雅地走向后门口。   接着,他手狠狠下压,篮球朝地上一砸,反向弹起,直冲钱凯乐面门——   关键时刻,钱凯乐的运动神经救了他。篮球擦着他的脸颊飞到了身后的墙上,“砰”一声巨响;但他本就是来找傅予寒麻烦的,又怎么能忍受被人反挑衅。   六班只有一个穿一中校服的,那是徐倩怡的“新欢”。   钱凯乐向前走了两步,越过教室门那道线,挥着拳头上去了:“我/操/你妈——”   闻煜眸光闪了闪。   诚然这是一句国骂,但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脸上时常挂着的三分笑意全然敛去,整张脸阴沉得仿佛傅予寒附体。   下一秒,一把捏住了钱凯乐的手腕。   “再说一次,”他的话仿佛情人耳语,却叫人听得无端在三十多度的气温下起了曾鸡皮疙瘩,“你操谁?”   害怕是人类的本能。   但钱凯乐不想承认自己怂了。   他梗着脖子叫道:“我/操傅予寒行吧!”   闻煜笑了。   笑得春风拂面,温柔可人,跟上一秒的“傅予寒模式”截然不同。   “找我们傅哥麻烦的那么多,什么阿猫阿狗都有,”他笑着说,“你也配?”   作者有话要说:  闻煜:你也配cao傅予寒。 第8章   傅予寒:“……”   他无言以对地走过来。   从前傅予寒没见过闻煜发飙,今天头一回见,怀疑此人有点精神分裂。   “我们傅哥”是什么鬼称呼?   “收收。”傅予寒拍拍闻煜的腕子,“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他说完,冷淡的视线从钱凯乐脸上扫过他身后几人,又回到钱凯乐脸上,轻声道:“我早上说过你再来就打折你第三条腿的吧?以为我说说的?给你三秒钟,要么马上从这里消失,要么我照那儿打,打到你们滚,我没开玩笑。”   “你们别看闻煜,人家要好好高考的,但我不一样。处分我背了无所谓,明白吗?”   “三——”   钱凯乐的脸色变了变。闻煜倏地松开他手腕,斜睨向傅予寒。   傅予寒单手插兜,另一只比着“三”的手缓缓收回一根手指。   “二——”   钱凯乐身后两个人拉了拉他的衣摆,脸色也不太好看。   傅予寒还是挺做得出来的,真照那儿打,大家都是男生,谁也吃不消。   那两人一人一边,架着钱凯乐往外走。钱凯乐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还是被他们拖出去了。   “一”字出口的时候,那几个人刚好走到门外。傅予寒冷哼一声,走过去关上了后门。   隔绝了走廊上的热风,教室里的空调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背后一阵凉。   闻煜看着他:“什么叫……处分你背了无所谓?”   傅予寒愣了愣,垂下眼:“我瞎说的。”   他似乎没有说这事的兴致。泡面泡好了,隐约闻着有点香,傅予寒回到座位上坐下,拔下的塑料叉子在他的灵活的指尖画了个圈,落进汤里。   闻煜没说话,也没动,站在教室后方靠中间的位置,沉默地看着他。   “徐倩怡烂桃花不少,知道为什么我们班人特别反感钱凯乐么。”傅予寒目不斜视,闲聊般开口。   他等了三秒,见闻煜没出声,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他最恶心,我没见过哪个追求者会给正主发那么不堪入目的话的。”   他低头吸了一口面,长长的睫毛自然下垂,落下一片阴影,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多了几分冷意。   “男人管不好那东西,不如别要了。”   “你这是在解释自己这么多年没仗着关系好多从杨帆身上偷点亲密接触机会的行为么。”   “算是吧,”傅予寒说,“一个道理。”   闻煜轻轻笑了两声,走回去坐下。   他像是突然没了再聊天的兴致,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套上午新发的练习卷,边啃面包边做起了题。   傅予寒瞥了他一眼:“你不看手机么。”   “?”   闻煜扭过头,黑沉沉的眸子和他的对上。   他手伸到抽屉里,解锁屏幕,摸出来看。   傅予寒:回复了。   闻煜:“……”   是他刚才那句“招人嫌到连个回复都没有了”之后回的。   “你这人……”他失笑。   傅予寒:“怎么?”   “没事,”闻煜摇摇头,拇指指腹摩挲了两下手机,把它丢回抽屉里,“看不懂你。”   傅予寒愣了愣,看了他一眼,只觉有点莫名其妙,低下头吃面了。   下午傅予寒没再睡觉,好好地听了几节课。他本来就话少,从前跟杨帆他们出去玩,也都是闻煜怼他在先,结果这天下午闻煜没跟他搭话,两人就几乎没有交谈。   这样的安静倒是和一个人坐的时候差不多,他本来以为闻煜会很麻烦的,没想到没有。   就是同桌学习的时候坐得板直,端庄得仿佛一尊雕塑,他偶尔侧头,会觉得那件一中校服有些晃眼。   毕竟平时,他眼角余光里只有教室的地板。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傅予寒看了眼自己的手机,走到葛然那里说了几句话。   “啊?你今晚不上晚自习吗?”葛然接过钥匙,犹豫着,“板报……”   “我明天来画。”傅予寒递给她一张纸,“草图我画好了,这样可以吧?”   白纸面上横向画了两条长线,大概框出一个黑板的比例,傅予寒在正中间画了个认真学习的人,背景以简单线条勾勒出教室一角,两边分出的区域用来誊写文章。   虽然简单,不过那个人画得挺好看,效果一下就出来了。   “行。我就是想要大概这种样子的,果然还是找你靠谱。”葛然弯着眼睛笑了笑,“你不上晚自习,要跟班主任请假呀。”   “没事,不用。”傅予寒有些漫不经心,“课都旷这么多次了,不差一次晚自习。”   这种事,葛然是劝不住他的,她跟傅予寒也没熟到打听别人去干什么的程度,只好作罢。   由于有一部分人不参加晚自习,学校在门禁上管理困难,干脆不管,下午放学以后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可以在食堂吃饭,也可以到校外或是回家吃。有不少人都拎着书包站了起来,傅予寒回到座位上收拾了一下桌子,也把单肩包斜挎到肩上。   “傅哥?”孙文瑞喊了他一句,“你回家?”   傅予寒嗯了声,脚步没停,很快就走到了后门口。   “奇怪啊,傅哥不是不爱回家么。”方佳远咕哝道。   “谁知道,”孙文瑞探头探脑,“可能又有什么事吧。”   闻煜从书里抬起头,看了眼他们,又往后门口看了眼。   少年的衣摆恰好消失在转角,只留下一道影子。   九月初,天气仍然闷热。傅予寒插着兜走到校门口,拿手机看了眼。   电话震到第三遍了,他却不太想接。   秦晓璐今年六岁,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天生心脏不好,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器官捐献者,她的病会一直这么反反复复下去。   首先找不到合适器官,其次有了也不一定有钱换,病情几乎是无解。   何燕心情不好,就喜欢往他这里撒。   去医院晚了,没笑脸,照顾妹妹不积极……总之都是罪过。   也不是没和她吵过,但次数多了就会发现,有些事情属于无用功。傅予寒把震动关了,手机丢回口袋里,走到车站坐车。   再不情愿,他今晚还是要去医院。   六岁的小姑娘……哪怕是陌生人呢。   何况还有一半的血缘。   公交车晃到医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不少,傅予寒睁眼愣了三秒钟,赶在关门前下了车。   医院里永远是熙来攘往的人,焦急、恐惧、悲伤……或许还有一点点喜悦,他从那众多的情绪里穿过去,到了住院部边上临时搭建的两层建筑里。   床位不够,没钱没关系,妹妹只能住这儿。   “我来……”   他进病房,两个字没说完,被何燕劈头盖脸砸过来一句骂,“你晓得来了啊?手机是装饰品吗?打你这么多个电话没听见?”   傅予寒冷淡地走到病床另一边,跟他妈隔着:“在车上,睡着了。”   “你妹妹都这样了你还睡得着觉!”   “我又不是机器人。”傅予寒不想跟她吵,把话题扯开了,“今天医生怎么说?”   秦晓璐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看着有点红。   “能怎么说,反正治不了。”何燕眼圈红了,惋惜地看着女儿,“今天她发烧了,挂了水,医生说今晚能退就没大事。”   “叔叔呢?”   “加班。”何燕抹了把眼睛,又冲傅予寒吼,“都是你!卖你三箱废纸而已,进门这么大声干嘛?吓到你妹妹了!”   傅予寒没应声。   秦晓璐心脏不好,胆子也小,确实受不得惊吓。但他昨天进门的时候根本没往她屋里去,何况家里为了她,门脚都垫了东西,开关门弄不出什么大声响。   解释没有用,只要何燕想,她有千万种方式把事情推到傅予寒头上。   “妈妈……”   床上的少女颤抖着睁开眼睛,发出微弱地呼喊,轻得像只奶猫。   何燕立刻贴了过去:“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嗯……我自己病的,你不要骂哥哥。”秦晓璐努力睁开眼睛,声音软绵绵的,“妈妈,我饿了。”   “妈去给你买吃的,想吃什么?”   “都可以……”深棕色的大眼睛转了半圈,秦晓璐看向病床另一边,轻声问,“哥哥吃饭了吗?”   傅予寒摇摇头。   “那你陪我一起吃呀。”她说完,又看何燕。   何燕拿女儿没办法,喊着“好好好一起吃”就出去了。   病房里终于短暂地回归和平,秦晓璐冲傅予寒笑了一下。   高大英俊的少年终于俯下身子,从裤兜里伸出手,手背贴了下她的额头。   “怎么烧起来的?”他声音很低,以至于听起来多了几分温柔。   “不知道,突然就烧了。”   “难受么?”   秦晓璐摇摇头,吐了下舌头:“妈妈自己大吼大叫,天天说你吓我。我哥哥这么帅,我怎么可能会被吓到。”   傅予寒的表情有所缓和。   “你今晚还留在这里吗?”秦晓璐小声问。   “嗯,”傅予寒说,“你爸爸年纪大了,晚上熬不住的。”   “总觉得你好辛苦哦……这里也没个地方给你睡觉。”   “有沙发。”   “不会难受吗?”   傅予寒顿了顿:“还好。”   多病的孩子早慧,秦晓璐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很难过。   “你快点好起来就好了。”傅予寒揉了下她的额发。   “哥哥。”她突然说,“我是不是很累赘啊?住院又好贵,药也好贵,妈妈每天都在愁钱;还要耽误你时间陪我……他们跟我说高三很重要的,但是你就要花很多时间在我身上。”   “她有钱,你别信她乱唠叨。跟我爸离婚的时候她分了不少的,供你吃药没问题。”傅予寒说,“我么……来不来都不耽误念书。”   反正他根本就不怎么念。   秦晓璐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她哥读书这么厉害,眼睛里顿时流露出崇拜的神色。   傅予寒不太习惯被她这么看。   他收回手,别开了一点视线。   “那你休息,我……我写作业。”   “在我旁边写。”秦晓璐轻声说。   傅予寒垂眸看了她一眼:“好。” 第9章   下午放学前,闻煜在做物理卷子,为了一口气做完,他在教室里多留了20分钟,再抬头就只剩下葛然还在教室里。   女孩子站在他桌前,有点惊叹:“你做物理都不做受力分析的吗?”   闻煜习惯性地挂上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做过了。”   “没看你打草稿啊?”   “在脑子里打的。”   “厉害。”葛然顿时露出了一丝羡慕的表情,“看你做得好快……我就不行了,我物理短板。”   闻煜笑笑,不太想提,“你还不去吃饭吗?”   “等你啊。”葛然晃了晃钥匙,“傅予寒不在,今天我锁门。”   锁门?   闻煜愣了愣:“一会儿不是还要晚自习?”   “晚饭的时候教室没人还是要锁的呀,社区开放日的时候不是会有社会人士来学校借球场用吗?不锁怕万一丢什么东西——等会儿吃完饭我再来开门。”   “哦……你早说啊,我就不在这里写卷子了,耽误你时间了吧?”   闻煜勾了个堪称温和的笑,把写完的卷子塞回抽屉里,拎着包站起来。葛然比他矮,起身时他视线自然下垂,状若不经意地问:“锁门跟傅予寒有什么关系啊?”   “他……”葛然话音一顿,笑容忽然变得有点尴尬,“人家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平时钥匙都是他管。”   早起晚走,他有这么勤奋好学?   闻煜哦了声,没多问,笑着走了。   他住得很近,照理不必这么急着回家吃饭,但出来也就出来了。   放学时段,校门外总是显得很喧闹。无数下班的人流、车流和徘徊在附近觅食的三中学子们给通行造成了一点困难。   闻煜选了条靠近边角的小路,穿着一中校服,低调又不低调地一路走回了住处。   往常,晚饭时段,家里会来一个阿姨给他做饭,兼职做卫生。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站在厨房里居然是其他人。   女人保养得到,面容温婉,看着几乎像只有三十多岁。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动作略显生疏,但能看得出很认真。   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几乎有种“家”的感觉。   闻煜恍惚了稍顷,捏紧拳头,微长的指甲扎了一点到掌心的软肉里,很快松开,勾出个笑:“妈,怎么是你,阿姨呢?”   “小煜,你回来了?”女人转过头,用手腕擦了下额角的汗,眯眼冲他笑,“我今天想给你做顿饭,阿姨做完卫生就让她回去了……她儿子这几天生病了,让她早点回家也好。”   “是么,”闻煜靠在厨房门口,没进去,“我都不知道。”   以前父亲曾经教训过他,说他在这方面过于冷漠,可惜闻煜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在他看来,做饭阿姨完成工作,他爸负责给钱,钱货两讫,彼此不必关注私生活。   但眼前的女人身为他爸的老婆,居然还主动帮他找了借口:“你念书那么忙,平时下课回来阿姨都走了,见不到几次面,不知道也很正常的。”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笑容也很多,但在这样的笑容里,闻煜突然不太想继续聊下去了。   “你还要多久?”他问,“学校七点开始晚自习。”   “马上就好,你去洗个手,在桌边等等我。”   闻煜转头去了厕所。   自来水带着一点属于夏季的热度,冲在手上有些不够凉,他低头,用水狠狠抹了一把脸,终于舒服了些。   等他从厕所出来,饭菜已经端到了餐桌上,女人擦擦手坐下,朝客厅另一边紧闭的房间门看了一眼。   “阿姨告诉我……那间房你一直锁着,也不让她进去……”她看上去有几分忐忑,“是有什么问题吗?”   闻煜掀起眼皮,向来带笑的面上难得没什么表情。   女人的声音渐低。   半晌,他开口:“是灵堂。”   “啊,”女人多了几分不自在,“对不起,小煜,我不是故意……”   闻煜低头笑了下:“没事,吃饭吧,今天谢谢你特地过来。”   “跟我客气什么啊。”她咬了下嘴唇,笑得勉强,“你不忙的话,偶尔也回来跟我们一起吃……”   “忙。”闻煜截口打断她,“高三,很忙。”   “……”   女人隐约像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虽然平时闻煜自己一个人吃饭也不说话,但他好歹会放电视,而且气氛也不至于这样。   待得不自在,他就很想走,晚自习正好当作借口。   或许是那句“高三很忙”立了个flag,这天晚自习,在隔壁值班的英语老师中途过来给他们多发了两张试卷。   晚间的插曲让闻煜对试卷兴致缺缺,不想动笔,他自己不爽的时候很希望别人都一起不爽,思来想去,摸出手机给傅予寒发了条信息。   闻煜:你作业做完了么。   今天傅予寒没有无视他,不过话不多,没过多久发回来一个问号。   闻煜继续发送噩耗:刚刚老于过来加了两张卷子。   傅予寒回了六个点。   老于虽然是个男老师,其难搞程度却不亚于“华妃娘娘”。   从六个点里,闻煜感受到了对方崩裂的心情。   他满意地笑起来,把手机塞回去,提笔开始写卷子。   -   事实证明,“华妃娘娘”真的不好搞。   第二天一早,傅予寒就被他叫到了办公室。   “怎么脸色这么差——你一晚上没睡?”老于给自己泡了杯枸杞红枣,边喝边打量着傅予寒。   高个子的男生戳在办公桌边上,脸色青白又瘦削,看着分分钟就要倒下。   “我就奇了,你晚上都在弄点什么?我看你其他科作业都交了,唯独我的没做完不像话吧?”   傅予寒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带着哑:“我昨晚不在,后面两张卷子没拿到。”   “不在?”老于隔壁就是周文康的办公桌,他敲了敲隔板,“老周,你们傅予寒昨儿晚自习请假了吗?”   “没。”周文康昨晚没值班,闻言无奈道,“傅予寒,你是不是又跷晚自习了?”   老于转过来看着他。   傅予寒:“嗯。”   “你很可以啊,现在跷晚自习都光明正大了,我看你是——”   老于说到这儿,话音倏地顿了片刻。傅予寒顺着他的目光瞥过去,看见闻煜笑眯眯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周老师,你找我?”   三中的校服终于发到了闻煜手上,白色校服上藏蓝色的短袖将少年人宽阔平直的肩线清晰地勾勒出来,就这么一下晃进了傅予寒的眼里。   他不由得挺了下脊背。   老于回过神,接着骂道:“我看你是越来越嚣张了啊?知不知道现在升高三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什么时候能收收心!”   昨天前半夜的时候,秦晓璐的烧终于是退了,傅予寒勉强在医院的座椅上睡了一会儿,但精神仍是不太好,老走神。   老于的训话他听着,耳朵里却总飘进周文康的声音,好像是在和闻煜说化学竞赛的事情。   高三搞竞赛是件冒险的事,如果搞不到保送资格,就等于在浪费复习的精力。而且有实力的参加竞赛的学生心仪的院校一般都是国内TOP5,想保送怎么都得拼到全国级别的奖项。   话又说回来,六班作为周文康带的班级,往年的化学竞赛都有不错的成绩。傅予寒听杨帆说过好多次闻煜成绩好到不科学,他也许会参加的吧……   “……你还敢走神?”老于的声线一下子提高了。   傅予寒猛然回神。   眼角余光里,闻煜似乎是偏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嘴角的笑容多出几分揶揄。   像在嘲笑他。   “不是,”傅予寒极轻极快地蹙了下眉,“我昨天有事才跷的晚自习……卷子补给你行么?今天第四节才是英语课。”   “你欠我的作业多了,我差你两张卷子吗?150的卷子你能给我做到一半分吗?”老于痛心疾首,“我是在说你跷课的事情啊!高三了,你快醒醒吧!”   “……”   傅予寒的成绩在六班本来就是吊车尾,英语更是弱项,75……确实有点难为他。   他反驳不了。   而且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知道这个时间点还愿意苦口婆心劝他别跷课的老师其实都是为他好。   但是……   但是。   他垂下眼:“那我还要不要补卷子了?”   “补!”老于瞪他,“上课前补完,一会儿我要讲。今天我还要发三张卷子,明天早上你得按时给我交上来。”   “行。”傅予寒答应了。   他帅很出名,落后也很出名,各种事迹全年级组皆知,被老于批评的时候一直有老师凑过来开玩笑似的跟着训他两句。但另一边,那些老师在路过周文康那里时,又都不约而同地夸奖了闻煜。   虽然他才来了两天,成绩还没有被任何一场考试检验。   但那些老师说起他,全都……笑得像杨帆一样。   傅予寒瞥了一眼那头的“盛况”,突然就有点酸了。   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的。   如果梦想触手可及,谁会轻易逃避。   但山的那头,究竟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相互救赎文   他俩现在都有问题,会慢慢解决哒w 第10章   晨光将走廊以柔色笼罩,傅予寒站在办公室门口,却莫名觉得有些凉。九月,暑气尚未消散,晨昏时段却逐渐有了秋天的味道。   就在这时,始终背对大门面对工位站着的闻煜忽地挪了下位置,站到了周文康旁边。他大概是为了看办公桌上的东西,抬起的眼角眉梢却轻轻扫过了傅予寒——   狭长的眼中眸光流转,而后带着笑意无声落下,回到办公桌上。   傅予寒一怔,突然没由来的一阵烦躁,那轻描淡写的目光让他看出了某种逗弄的感觉。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只野猫。   但也可能是错觉。   他不想深究,很快回教室拿了画册,从后门出去了。   三中有好几幢教学楼,楼与楼之间以空中走廊连接,乍一看像个迷宫,有些隐秘的好地方只有每天穿行在其中的学生们才知道。   傅予寒下了楼,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走到了实验室附近。   这边的教学楼最右侧,楼体外部出于美观考虑做了镂空部分,恰好可以让人通过楼梯转角处的小平台向外看。   傅予寒蜷着腿,席地而坐,把画册打开。   这是他常坐的角落,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夏天,走廊上总是很热,而这里背阴,又因为构造原因时常有风,比较凉快。   坐久了他又发现,从这个地方可以越过学校的围栏,看清外面的行道树和过路行人。曾经有个老画家告诉他,如果想快速提高自己的抓形能力,就找个角落坐下,给行人画速写。   行人永远在动,即使停留在某处,时间也不长,而且不太会像写生模特那样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这就需要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大致上的形状勾勒下来,某些细节甚至需要依靠对人体结构的认知脑补作画。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角落很安静,可以让他忘记别的,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但今天出了点意外。   画到第二张的时候,傅予寒身后传来了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又在这里啊?”   笔尖顿住。   他回头:“……姚老师。”   来人是学生处主任,姓姚,他约莫五六十岁,两鬓已依稀有些花白,虽然面相和蔼,但因为主管纪律,每周一早上都杵在校门口检查校服和仪容,学生们看见他多少有些犯怵。   傅予寒不怎么怵,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这地方,如果不是有实验课,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不太过来。   姚主任敲敲腕上的表盘:“我没弄错的话,现在好像是上课时间吧?你自己说说,这是第几次被我抓到了?”   “……这学期是第一次。”   “贫嘴。”姚主任没生气,反而笑了,“开学才几天,你好意思?”   都敢跷课了,还能不好意思贫嘴?   傅予寒没吭声。   姚主任看了看他,目光落到他手中摊开的画册上。洁白的画纸在自然天光下反着一层不甚明显的莹白,少年人利落的笔触落在上面,合成一幅街景。   和本人的冷感不同,傅予寒落笔并不浅淡,特别是阴影处的用笔格外苍劲,以反衬的方式将阳光照耀下的人物轮廓勾勒清晰。   用黑白反差画出光感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即使从外行人的角度来看,那也是一幅很不错的画作。   “其实我看到过你好几次,在这里。”姚主任忽然道,“找你们周老师谈过,他跟我说,你是个情况很特殊的学生,我看他自己有想法,就没来抓过你。”   冷色沉静的眸子像乐器上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傅予寒垂下眼,复又抬起,扭过半张脸直视姚主任。   他在等他的下文。   “你可能想问我,为什么今天过来了——其实是因为高三了。”姚主任继续道,“你们从高一念上来,进入高三可能没什么特别感觉,说不定还会觉得老师成天强调‘高三重要’很烦。但是呢,这确实是很重要的一年,即使高考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可它会改变很多事,我希望你……”   “我没有觉得烦。”傅予寒突然开口。   他视线下垂,看着有些无精打采的,声线也不自觉地走低,“周老师和我聊过很多次,不过……”   “觉得不太容易?”   傅予寒嗯了声。   他瘦长的手指转了半圈笔,轻敲了两下纸面:“有时候也会觉得……”   “什么?”   傅予寒舔了下嘴唇,摇摇头:“没什么。”   他不太擅长把自己剖开,有些话只要到嘴边就会下意识觉得羞耻。   求救像是懦弱者的行为,十几岁的男生,做什么都可以,却绝不愿意丢脸。   然而少年人总是有种误解,以为自己的伪装面面俱到,却不知道自己面对着多活了几十年的老师,那一点欲言又止实在很好猜。   姚主任略微沉吟:“觉得找不到目标?”   傅予寒不吭声了。   这反应像是默认,姚主任笑了笑:“我听说,上学期末做志愿调查,你交了张空白的调查表……是不知道想考哪所学校对吧?”   有些人选学校看排名,有些人选学校看专业,两者傅予寒都没兴趣。   当时盯着那张空白的调查表,傅予寒自己都觉得很神奇,他想了一节课,最终交了张白纸。   “我几次看到你逃课都在外面画画,”姚主任问,“为什么不考虑下美院?”   “……”傅予寒一顿,“考试之前需要培训……我妈不会同意的。”   “家长的工作可以做嘛!高三的老师能干什么?还不是帮你们解决问题吗?你找到自己的路,尽管放心大胆地去走,遇见困难跟老师说,老师才可以帮助你。”   姚主任不愧是做了多年学生工作的人,规劝和训话时的语气完全不同。至少这一秒,傅予寒没从他身上看见那个在校门口抓人染发的“修罗”的影子,反倒很……苦口婆心。   跟周文康似的。   “不过——”姚主任话锋一转,“就算是考美术,也是需要文化课基础的。你想上好的美院,语文和英语单科分数线得过吧?双科75分,你十拿九稳了没?”   傅予寒:“……”   “那还不快回去上课?”   “……”   “结果说来说去,还是来抓我的。”傅予寒叹了口气,把画册扣上,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姚老师,你套路越来越深了。”   “没骂你,没扣分,没记你处分。”姚主任笑骂一句,“知足吧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   便不便宜傅予寒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天的写生又泡汤了。   不过——   好像也不是很糟。   他坐的地方在二楼三楼中间的转角处,六班教室在另一幢楼的三楼,他告别姚主任,抱着画册向上走。   楼梯到走廊之间有扇木门,这边没人来,那门一直虚掩着,傅予寒拉开门,正要走,突然愣住。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姚主任已经下楼离开了。   “你怎么在这儿?”他这才开口,反手将木门在身后关上,像要掩盖什么似的,“现在不是上课时间?”   闻煜抱着胸,背抵在木门边的墙上,两条长腿交叠前伸。听见问题,他略略偏头,盯着傅予寒看了一会儿,而后笑了:“你不也在这儿?”   “这怎么一样,我……”傅予寒顿了一下。   闻煜反问:“有什么不一样?”   一个是据说成绩很好,转学直接进重点班,刚来就被各科老师夸奖的好学生;另一个则是三天两头跷课的六班吊车尾——   当然不一样。   但傅予寒并不想亲口说出这种差距。   他沉默,随后转念一想,闻煜跷课好像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有点奇怪罢了……不必深究。   “没什么。”长而细密的羽睫轻扇了两下,傅予寒说,“我回去上课了。”   他抬脚便走。闻煜啧了声,一把抓住他胳膊。   傅予寒被迫止住脚步,有些不耐烦:“干什么?”   “刚刚在办公室,你看了我两次。”闻煜微笑,“我以为你会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办公室?   傅予寒一愣。   除了走前回头那一瞥,他一直是用余光看的闻煜,闻煜怎么知道他在看他的?   他不是在跟周文康说话么。   “我没有话要说。”傅予寒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也没看你……”他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蹙了下眉,“等等,你不会是跟着我到这里来的吧?”   闻煜挑了下眉。   接着,他双眼一弯,笑得再开心不过:“你终于发现了啊。”   傅予寒:“……”   傅予寒:“你跟着我干什么?”   “好玩。”闻煜说,“不跟着你过来,都不知道你爱好这么风雅,跷课不去打球,居然躲到这种地方来画画。诶,你别说,这地方还挺好的,我站了半小时了,除了过去逮你的姚主任,居然一个活人都没看见……”   “你偷窥狂?能在这里看半小时?”傅予寒皱眉,“而且为什么姚主任没教训你?”   难道成绩好跷课就没事么?这也太双标了。   “你猜?”闻煜歪了下头。   他这副无辜的样子,看在“被双标”的傅予寒眼里,就显得特别贱。   傅予寒猛地抽回胳膊,剜了他一眼。   “我猜个屁。”他说完,拔腿便走。   傅予寒身量高,轮廓干净又利落,身影落在长而无人的走廊正中,渐渐远去。   闻煜看着他两条长腿交错前进,运动的腰身扯动校服,来回拉出平直的褶皱,终于轻轻笑了起来。   这不是闻煜用来展示给别人的笑容,是真心想笑,所以笑得很浅很淡。   “果然,”闻煜心道,“比起丧气的低落,还是生着气的表情更适合他。”   ——鲜活。 第11章   渐渐靠近教室,傅予寒的脚步反倒慢了下来。   跷课这种事很讲究一个完整,整节课都不在反而比中途回去要好。   原本他坐在最后排那个角落,有时候老师忙着讲课都注意不到他没在,真发现了,多半也习惯了,最多课后再回来找他麻烦,可中途回去,就很像挑衅。   偏偏前门今天开着,数学老师可能是觉得教室里不够亮,走到门边开了个灯。   傅予寒还在犹豫剩五分钟下课要不要等会儿再进去的时候,视线已经跟他对上了。   “可以啊傅予寒,别人高三用功读书,你倒好,努力跷课?”数学老师一声冷笑。   傅予寒:“……”   简直是车祸现场。   将心比心,这幅画面论谁看到都来气。   傅予寒被迫在门口听了一串训话。   他今天起床的姿势可能不太对,流年不利,从早上到现在,才过不到两小时,已经被训了三次。   仔细一想都是闻煜的错。   罪魁祸首还跟着回来了——傅予寒被训到第五句,闻煜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他边上。   他好像很疼,半蹙着眉,用干净的面容乖巧地和数学老师道歉:“郭老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上课前不小心把脚崴了,傅予寒扶我去医务室了。”   他态度特别诚恳,满脸歉意,好像真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说话间还把裤腿撩起了一截,露出被纱布缠绕的脚踝。   道完歉,闻煜急急地把手伸向口袋,结果没抓准,里面的东西掉到了地上,滑出很远。他单腿蹦跳着就想去捡,傅予寒抽了下嘴角,两步走过去弯腰把东西捡了起来。   那居然是一支伤筋用的药膏。   这下数学老师哪里还能训得下去。   闻煜高二的时候曾经拿过一个重量级的数学竞赛奖项,早晨在办公室,就数他夸闻煜夸得最多。   “那你怎么不早说?”郭老师扭头又问傅予寒,“人闻煜都这样了,你怎么好意思自己先回来的?”   “……”傅予寒有点无语,“您刚还怪我回来得晚呢。”   郭老师气得指了他两下,“快,把闻煜扶回位置上!今天的内容一会儿问问同学,不行就来办公室找我。”   课还剩个尾巴没讲完,他匆匆走回讲台,刚拿起粉笔,又扭头:“还愣着干什么?”   傅予寒:“……”   他转头看向闻煜,那人恰好也看着他,嘴角在数学老师看不见的角度挂了点似有非无的笑。   靠,他就知道扭脚什么的全是假的。   好学生随便撒个谎都有人信。   上课挡不住群众八卦的心,虽然老师还在讲台上唾沫横飞,但有不少人的目光频频往门口瞥。傅予寒有种微妙的不爽,但数学老师还在,他不得不朝闻煜伸出手,把胳膊从对方腋下穿了过去,扶着人往里走。   少年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传过来。   这可能他和闻煜第一次,面积那么大的肢体接触。   傅予寒莫名地一怔,忽然清楚地意识到,闻煜比他高了那么一小截。   前两天他们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约过架,今天就变成了互帮互助好同桌,画面有点魔幻。   傅予寒垂着眸都能感觉到很多人在看他们。   他其实不习惯被瞩目,不过闻煜显然适应良好,沿着过道走到第三排的时候还假装没找准重心,拉着傅予寒撞到了旁边的桌子。   那桌坐着个女生,叫陈梦娴,长得挺漂亮,但因为性格内向文气,存在感不如徐倩怡那么高。   闻煜笑着小声跟她说了句“对不起”。傅予寒居高临下,很快看见她的耳朵尖红了一片。   “祸害。”   等终于回到座位上,傅予寒忍不住嘲讽,“一个弯的还成天给小姑娘放电,你能负责还是怎样?”   他声音压得很低,没谁听见,除了闻煜。闻煜摊开数学卷,正襟危坐地看着黑板,嘴里却在回答他:“撞了人道歉也算放电么。”说着,闻煜趁数学老师转身板书的当口,胳膊一甩撞在了傅予寒身上,“抱歉。”   下课铃终于响彻全校——   铃声像解放的信号,即使老师还在拖堂,所有人的肢体动作都变得松弛了一些。傅予寒皱了下眉,疑惑转头:“打我干嘛?找事?”   “看,”闻煜边做笔记边说,“事实证明,撞了人再道歉并不会有勾引人的效果。”   傅予寒:“……”   他深吸一口气,诚心求教:“你有病?”   “可能有。”闻煜答得坦然,“不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你这么个得了便宜不道谢还骂人的家伙解围。”   “……”   傅予寒攥了下拳头,压低声音:“……谢谢。”   闻煜轻轻笑了两声。   他一直没看傅予寒,侧脸迎着窗口,被天光照亮。   一片瓷白。   其实如果不说话的话,闻煜长得真的是那种很标准的英俊,也难怪老师都觉得他乖巧守规矩。   眉目疏朗、笑容干净的男孩子,就连校服的衣扣都老老实实扣到最顶上一颗,这样的人,谁看着不像好学生。   傅予寒很少这么仔细观察情敌的脸,莫名被他晃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他在函数解析的背景音里,闷闷地问了一句:“你的脚真扭了么。”   闻煜挑了下眉,笑道:“假的。”   “……”傅予寒撇了撇嘴。   虽然不爽,但闻煜帮了他是事实。   说来也怪,往常这人针对他还来不及,今天不知道吃错了哪种药,傅予寒甚至有种“这人还挺够意思”的错觉。   因为花了两分钟批评旷课分子,郭老师拖了五分钟的堂。   下课时间陡然被缩短一半,一切都显得格外紧迫,他一走,葛然马上站了起来,跑到了讲台上。   “都安静下!”她敲敲讲台,“我说个事——”   正准备沸腾起来的教室像被浇下一碗凉水,暂时偃旗息鼓,几十双眼睛一齐看着她。   “马上就到教师节了,咱们的班费还有剩,我们几个班委商量了一下,打算给周老师送一份礼物。现在暂定的是贺卡祝福,你们有写得好的谢师恩小作文可以交给我,到时候誊写上去。另外,有物质礼物建议的也都告诉我,不要太贵重的,两百以内最好,我们明天中午开班会讨论下,尽早定下来。”葛然说,“说完了,下课吧!”   这事每年都要来一次,有人关心也有人无所谓。教室里恢复了下课应有的喧闹。葛然走下讲台,径自走到傅予寒旁边,双手合十开始拜。   闻煜从数学卷里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   傅予寒还没说话,前排的两个活宝已经开始唱戏了。   方佳远:“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她的年度任务走来了。”   孙文瑞:“不是,班长,你三天两头使唤我们傅哥又不给钱,黑心老板啊!”   葛然瞪了他俩一眼:“要不你俩来?”   “不不不不。”两人连连摆手,“就我们这水平,太寒碜了,拿不出手。”   “要是能找到别人,我也不想一遍遍麻烦傅予寒啊。”葛然也委屈,她说完,又朝傅予寒恭敬地拜了两下,“大神,普度一下众生吧。”   “……你越来越夸张了。”傅予寒叹了口气,“画多大,画什么?”   “就画点花?花团锦簇那样的……我觉得印刷的太没诚意了,再说你画的好看。”葛然笑了笑,“你能上色么?”   “……可以。”   “嗯嗯,要哪种颜料?明天放学我去买礼物,顺便把贺卡材料什么的都买了。”   “不用了,”傅予寒想了下,“我有……回头带过来就行。”   “好,那谢谢啦。”   “得三天后。”傅予寒扭了下头,指指背后空无一物的黑板,“这东西我要画三天。”   葛然笑道:“能赶上教师节就行。”   闻煜大概听明白了,他状若无心地开口询问:“画点花会不会太没个性了?以前在一中的时候,十个班里有十个的教师节贺卡都带花。”   “那你有什么建议?”   “傅大神能画小漫画么?就班里的学生围着老师那样,生活化一点。”闻煜好脾气地笑笑,“这样比较有特点。”   他好像真的在提建议,如果不是跟傅予寒有过节的话。   傅予寒抽了抽嘴角,在葛然期待的目光里说了两个字:“能画……”   葛然自然很高兴。这时,闻煜又开口了:“班长,为什么我们只给周老师送礼物啊?不是有六科老师么?”   高二会考全部结束以后,有些课程就被取消了。闻煜刚转学过来,没见过那些老师,不然,他还想提议全送的。   “班费不够啦。”葛然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地说,“就两百多块钱了,送六份,每份好像有点少。”   “钱没关系啊,我可以出。”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闻煜笑着说,“我刚来嘛,这里的老师都很照顾我,我也想好好表示一下。”   课桌挡着,别人看不见,但傅予寒全看见了——闻煜说着就把书包打开,摸出皮夹,当场给葛然塞了十张红的。   为表低调,他塞钱的动作全在桌下,塞完还跟葛然挤眉弄眼地说悄悄话:“别告诉别人。我不缺钱,尽点心意,麻烦班长了。”   他不等葛然拒绝,硬把钱推过去,而后转头冲傅予寒笑:“不过贺卡就要麻烦傅大神画六份了。”   傅予寒:“……”   这种掏一千块就为了坑情敌多增加点工作量的恶趣味……他是傻逼了才会觉得这人够意思。   葛然可怜兮兮地看过来:“傅予寒啊……”   “……行。”傅予寒盯着闻煜,磨着后槽牙,“我画。”   流年不利的事不差这几张图。   教师节礼物的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定了,葛然看上去挺开心的。她正打算回座位,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眼闻煜的脚:“你脚伤得怎么样呀,课间操要不要请假?”   请什么假,不是假的么。   傅予寒心里有火,闻言对天翻了个白眼。   闻煜笑了下:“跟你请吗?那我要请的,麻烦你了。”   “不用不用,别客气。”葛然伸长了脖子,往他脚上看,“嘶……看着好肿啊,那你今天上厕所都麻烦了。”   肿?   傅予寒斜眼。   “没事,”闻煜笑着说,“勉强能走。”   “以后小心点,周老师天天教育我们,高三千万要注意身体。生个病什么的很影响复习进度的。”   “好,谢谢提醒。”   葛然终于回去了。闻煜撇过眼:“干嘛?”   “你脚真肿了?”傅予寒低下头,在闻煜反应过来前,在他脚踝上捏了一下。   疼痛引起的下意识的瑟缩是无法掩盖的——即使被捏了的这位神仙面不改色。   空调就在他俩身后不远处,进教室不到十分钟,傅予寒的指尖已是冰凉,轻轻拂过脚踝处的皮肤。   闻煜掀起眼皮,对上对方有些嫌弃的目光。   “你嘴里能有句实话么?”傅予寒皱着眉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评论区虽然不显示,但是后台还是能看见的,你们能看见我的回复,我也能看见你们的。   所以希望大家多多留言(躺   我会随机发小红包的(躺 第12章   “刚刚……”   前排的两个人扭过来半张脸,像是闲得无聊偷听他们讲话。傅予寒说完两个字,顿了顿,不耐烦地眸光甩过去:“你俩很闲?”   方佳远拍了孙文瑞一把,孙文瑞似乎有些不满,瞥了眼闻煜,撇撇嘴,转了回去。   傅予寒没深究对方表情的深意。   他的注意力还在闻煜肿起的脚踝上,皱着眉问:“刚刚在那边的时候还没肿的吧?”   闻煜嗯了声,修长的右手指尖转了下笔,左手自然而然地把校服裤腿往下扯,盖住那截纱布,笑了笑:“没事,别管了。”   傅予寒拉住他的胳膊,强迫他转过身。   大多数时候,傅予寒那张脸上就只有两种表情:不爽和没有表情。此时此刻,他看着闻煜,表情处于这二者之间,带着某种无声的固执。   闻煜盯着他看,忽地一笑:“你一直这样么?”   “什么?”   “我记得去年杨帆生日,”闻煜想到好玩的事情,“我们都打算直接二场KTV,结果杨帆说你跟他约了地方,他必须得去接你……否则你会等到半夜。我当时还想,这人怕不是块石头。”   傅予寒:“……”   去年杨帆生日,他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准备了一场简单的灯光秀。   所以才执意要求杨帆赶到的,毕竟布置了两周的东西不能说挪就挪。   而今天,则是因为不喜欢欠人人情——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今天算见识到了,你还真是块石头。”闻煜摇摇头,把椅子挪后了一些,肿了的左脚横搁到右膝盖上,“非要知道这种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右手虚悬着,在左脚腕上方做了个扭动横拉的动作。   傅予寒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什么时候干的?”   闻煜指指教室前方:“转角。”   也就是说,他走回来看到傅予寒被训,自己把自己脚踝扯崴了,然后跑到数学老师面前卖乖。   是个狼人。   但傅予寒好歹有些常识,他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是不敢相信,喃喃道:“正常人的脚不会这么容易崴的吧?”   “有旧伤就可以。”闻煜满脸的不在乎,他把脚放下去,单脚撑地挪了挪座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想上课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弄崴。”   “……谢谢。”   “谢什么,”闻煜说,“还是你打算补偿我?”   他上扬的尾音听着有些不怀好意,傅予寒本能感觉到不对,但因为讨厌欠人情,还是问了出来:“……你要什么。”   闻煜转过头,露齿一笑。   傅予寒:“……?”   天光落进少年人的眼眸,像带着星点,闻煜面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杨帆。   “……”傅予寒垂下眼,“你做梦。”   “那就别问了。”闻煜把脸转了回去,笑得云淡风轻,“除了这个,我还能图你啥——难道要你以身相许么?”   那未免也太恶心了。   傅予寒光是想想都要吐了。   他没接腔,下意识地蹙眉,再抬眼时,忽然愣了一下。   闻煜半长的漆黑发丝落在耳畔,甩动间露出了形状完美的耳廓。   耳垂的部分竟然有个洞。   他没有插塑料小棍,傅予寒一时摸不准那是不是个耳洞。但怎么说呢……这种总和“差生”挂钩的玩意儿,出现在闻煜身上就很违和。   虽然可能……这个人本来就不像杨帆描述的那么“完美”。   傅予寒收回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被姚主任教训了一番的缘故,他今天没再跷课。班里的板报两周后就要评比,因为大图只有傅予寒一个人能画,所以他必须早些开始。   后面的黑板早就被值日生清洗干净,葛然替他准备好了颜料,全都放在后面的柜子上。第二节是体育课改自习,傅予寒就搬了张小桌当座椅,坐到了最后。   草图打过,大图胸有成竹,麻烦的只不过是填色。   不过傅予寒也没有逼着自己迅速画完,反而画得特别慢。他一边画,一边在想姚主任的建议。   考美术生……他倒是想。   培训要钱,而且听说后续的学习很贵,如果要出国深造的话更是不小的一笔钱。妹妹天生体弱多病,换心还不知道需要多少,何燕女士勤俭习惯了,未必愿意出。   他倒是没想让周文康替自己做工作,因为知道做了也没用。   但是……   他还有个亲爹呢。   傅予寒略略出神。   三中只有高一的时候开设美术课,每周一节,全校就那么一个美术老师,谁都认识。   傅予寒想了一节课,没什么头绪,下课的时候跑了趟“杂科”办公室。   “什么风还能把你给吹来。”美术老师笑盈盈地问。   她是个温婉的女人,办公桌上贴满了可爱的装饰贴,手边还有杯刚冲的咖啡。   虽然那是杯速溶的……不过一屋子的咖啡香气让傅予寒想起了杨帆。   他是个“星爸爸”爱好者。   傅予寒收回思绪,垂下眼,轻声说:“我想问问,如果想参加美术艺考……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要参加艺考?”美术老师显然有点意外。   傅予寒画画是个人爱好,诚然因为经常跷课出去写生的缘故,班里不少同学都知道,但他并没有在正经的美术课上展露过太多。   不太想解释,他随便嗯了声。   “如果没有基础的话,现在补起来很困难了,可能需要报个全日制的封闭画室培训。学校这边需要请假。”美术老师说,“美术联考十二月份,这个相当于专业高考,必须参加的。如果你有心仪的好学校,美院那种的话,可能还需要参加各个学校单独开设的校考……这个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   她看着他:“你现在基础水平怎么样?有考虑好的学校吗?”   “能画一点,不知道什么水平。学校……没有。”   “以前的画作有吗?可以拿过来我帮你看看。”   “……也没有。”   这话听着就很像蛮不讲理的顾客,傅予寒咬了下嘴里的软肉,低声解释了一句:“前几天……被我妈当垃圾扔了。”   “哎哟。”美术老师面露惋惜。   画画的人才会知道旧画的价值。   但她毕竟和傅予寒不熟悉,没多问,只道:“那你这几天找时间画一张素描给我,规定时间三小时,我帮你看看,然后和你讨论下具体的,行吗?外头的画室的话,我还算认识一些人。”   “好。”傅予寒顿了顿,停下给美术老师半鞠了个躬,“谢谢您。”   “……别别。”她笑起来,“你这么客气我不习惯。”   如果是闻煜这样郑重道谢的话,她可能不会这么不自在。   因为好学生感谢师恩常有,坏学生回头是岸极难——   傅予寒垂着眼,把腰弯得再低了一些。   虽然有点不爽,但他不在乎。   道谢是他的事。   综合办公室里全是这种非必考科目的老师,因此就设立在高一用的教学楼里。傅予寒关门离开,撞上了一群跑来偷听的女生。   年轻的学妹一见他,红着脸呼啦作鸟兽散,只有胆子大的一两个还敢对他嘻嘻哈哈:“校草,以后常来玩呀。”   这年头,外向奔放的女孩子越来越多,会闹大红脸的少,傅予寒在三中第三年,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学姐学妹们变着法的“调戏”过多少次了。   他表情少,倒是不觉尴尬,一般直接走过去就完事。   反正身为基佬的自己又不可能给其中任何一个人回应。   然而今天,傅予寒却停了停脚步,目光越过那群女生,落到了高一教室里一个年轻的男生身上。   一个胆子明显很大的女生回头看了眼,笑道:“校草看上我们班谁了吗?”   “刚刚进去那个……”他问,“是周向言?”   “对呀,你认识啊?”   “不熟。”他抬步走了。   真正的忙碌,是日子如流水而生活其中的人不自知。   等画完板报上的图,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天,紧接着是在闻煜的“帮助”下陡然增加的贺图数量。   傅予寒自认不是个好学生,却也不是完全不做作业的。秦叔叔忙着上班,他晚上要换何燕的班照顾妹妹,累得越发沉默。   随后教师节一过,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第一次月考来了。   第一次月考时间早,安排在11、12两天。   月考接在暑假补课之后,大约有当作开学摸底的意思,就没有非常隆重地更换考场,老师像上课做练习卷似的把卷子发了下来,让大家在自己座位上做。   一开始,傅予寒真以为是普通练习,他照顾妹妹没睡太好,语文写到作文的时候甚至当堂睡着了。   这可就非常厉害了,150的语文直接先扣掉60,周末过完发成绩,他本就不高的年级排名直接往后倒退了80多名。   周文康把分数和年级排名做成的表格打在PPT上时,特地说了句:“这次排名大幅退步的同学,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傅予寒就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上周做的那套需要上交批改的试卷居然是月考的。   紧接着,他一抬眼,在巨幅幻灯片上、表格的最顶端,看见了同桌的名字。   闻煜:语文141、数学150、英语146、物理98、化学100、生物96。   总分750的卷子,这位拿了731。   年级排名:1。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12点。T-T   我是个弟弟了。OTL 第13章   “哈哈哈哈我就跟你说他成绩很好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杨帆大笑的声音简直能穿透听筒,隔着电话傅予寒都能想象出他前仰后合的样子,“现在见识到了吧?”   “……”   听筒这边的傅予寒抿了下嘴,沉默片刻:“你笑这么开心我会很不想继续聊。”   “错了错了,我不说了。”   电话那头的人在笑,听动静,像是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和亲近放松的人打电话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傅予寒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自己也不自觉放松下来。他往窗边走了一段,看着傍晚医院里人数骤减的道路。   路灯寂寞地照亮了一小圈范围,夜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   杨帆的声音继续从电话里传来:“诶不是,我前两天才问了闻煜,他说跟你相处得挺好,为什么他考年级第一你这么不高兴啊?”   “你为什么不问我。”   “这是重点吗?”   傅予寒很想说“嗯”。   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太直白,说不出口,嘴唇嗫嚅片刻,换了个说法:“他打给你的?”   “我打的。”杨帆跟他太熟了,听半句话就能猜到下文,忙解释道,“不是不给你打,前几天他跟我说他伤到脚了,我打给他问问情况……你看我知道你们月考考完了不就主动给你打电话了吗?我还是爱你的宝贝儿。”   傅予寒心头一跳。   闻煜的脚伤并不影响他有事没事贱兮兮地挤兑傅予寒两句,再加上他没两天就活蹦乱跳了,杨帆不提,傅予寒差点忘记。   他其实有点好奇,但闻煜这人说话真真假假,刨根问底又显得很挫。   毕竟那是他情敌,又不是好哥们。   为了忽略杨帆的最后半句话,他决定趁此机会问问这事,“说起来,他那个脚是怎么回事啊?”   “啥?”杨帆没反应过来。   “就是……”傅予寒想了想,“他跟你说了吗?那是他自己弄伤的。”   “啊?哦,我知道啊,他不是下楼的时候跑快了嘛!”杨帆说,“他那个脚高一刚来的时候就那样了,三天两头崴到,听说是小时候伤到了没养好,留下的后遗症,除了平时注意点没办法治。”   “下楼的时候跑快了”。   “……这样啊,那他还真是不小心。”傅予寒抿了下嘴,好心地没有揭穿闻煜的谎言,重新把话题扯回了月考成绩上。   这次开学月考,老师们手下留情,出卷的时候稍稍降低了些难度,有不少人的分数都比平时高,但即便如此,731分的成绩还是有些过于浮夸了。   浮夸到下课时间,六班门口聚起了好多人来“拜学霸”。   平时最多有几个过来看帅哥的女生徘徊,这回却是不分男女和班级,人数有点多,还吵,连年级组长都跑来赶过几次人。   教室外这么大动静,教室里闻煜却一直云淡风轻地坐在座位上,不是在写卷子,就是拿笔记本复习,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太BKing了。”傅予寒跟杨帆说。   “哈哈哈哈我能想象出画面。”杨帆在电话那头笑到打跌。   笑完,他说:“他高一的时候成绩就很夸张,我们班还有两个活宝,每次考试前都要拜闻煜,现在他转学了,他俩打算供奉闻煜的照片。”   傅予寒:“……”   “他转学前被班主任找去谈了好几次,想劝他留下,闻煜没听。我们教务处主任还说,这升学率算是白送给你们三中了。”   “他干嘛非转学不可?”傅予寒问,“三中和一中也没太大差别吧。”   杨帆贼兮兮地笑:“当初谁每天给我跟我发牢骚说想来一中的?”   “……”傅予寒抿了下唇,冷静道,“打人不打脸。”   傅予寒跟杨帆约了要去一中,自然不可能主动填到三中来,然而中考志愿截止日,他妈从班主任那里要到账号密码,登了他的号把志愿给改了。   教学水平?的确没什么区别。   但何燕说,三中离他们家更近,省得傅予寒来回跑。   乍一听很温馨,可一中分明有学生宿舍。   过了截止日的志愿改不了,傅予寒拿着录取通知书,又不可能回去复读,只能认命来了三中。   人是来了,情绪很抵触,高一那会儿,他跟杨帆还天天发消息打电话,三句话必提一次“想去一中”。   都是黑历史。   “不逗你不逗你,我错了。”杨帆说,“不过闻煜为什么转学我也不清楚,我之前问他的时候,他说他爸让他转的,但就我所知,他不是那么听他爸话的人。”   “有矛盾?”   “没有吧?他爸应该是比较尊重他想法的那种……就,我搞不懂。”   傅予寒唔了声。   “那你这次考得怎么样?”杨帆换了话题。   “不好。”傅予寒顿了顿,“考前不知道是月考,写作文的时候睡着了。”   “……那你很酷啊?又守夜啊?”   “嗯。”   “啧,”杨帆有些不满,“你妈也真是的,你都高三了。她又不止小鹿一个孩子。”   “我一般不想这些,”傅予寒轻声说,“小鹿已经很可怜了。”   越是多想母亲有多偏心,越容易迁怒到妹妹身上。   没必要。   他都快成年了,何苦跟一个小学生计较这些。   “但是……”杨帆欲言又止。   “什么?”   这时有值班的护士路过,傅予寒把手机换了只手,往更角落的无人处走过去。住院部比室外安静得多,他压着声音:“有话就说,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也不是……啧,那我就直说了啊。”   “嗯。”   “我打算考T大,褚磊说想考P大,以后还能串门一起玩,所以……你要不要也考帝都?”   傅予寒一愣。   他现在好像不是能肖想T大P大的水平。   其他学校的话……   “我想想吧。”傅予寒垂着眼,扯着走廊角落的盆栽叶子,低声说,“看能不能尽量离你们近一点。”   高中的课业比初中时难得多。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成绩退步可以有一万个理由。   和家人的矛盾、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叛逆……谁都可以分一口锅。   傅予寒不想抱怨,但他没法像三年前那样,跟杨帆他们说约一中就约一中,而且,姚主任的建议事实上让他很心动。   他挺喜欢画画的,画画的时候什么都不用考虑,他能掌控有关画面的一切。   如果能学画当然好。   也不知道帝都有没有别的选择。   两人又聊了几句,杨帆挂了电话。   傅予寒抬眼,傍晚的天逐渐转黑,他看见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心想,也许该去找一趟他爸了。   -   闻煜正坐在他爸对面。   供十二个人使用的大圆桌,他愣是坐在了父亲的正对面,而餐桌上只有三个人。上次来他住处给他做过饭的女人有些无措,靠哪边坐都感觉不对,最后只好尴尬地隔着一个位置坐在中年男人附近。   “听说你们刚考过试。”中年男人开口。   闻煜颔首,眉目带着傲:“对,第一次月考。”   “成绩出了吗?”   “出了,”闻煜说,“第一。”   男人点点头:“看来新学校你没有哪里不适应。”   闻煜笑了笑,没接腔。   “……自明!”女人急急地喊了一句,又冲闻煜抱歉地笑笑,“小煜啊,去新学校好几天了,跟同学处得都好吗?”   “挺好的,妈。”闻煜温和带笑,“老师都很喜欢我,同学也相处不错。”   “我听说你们班主任给你安排了个不太上进的同桌?”闻自明突然道,“婉静,你找时间去一趟学校,跟班主任聊聊,给小煜换个好点的同桌,免得影响他学习。”   “诶……好。”   方婉静往桌对面看了一眼,笑得有些尴尬。   女人总归更敏感些,闻煜虽然在笑,但她能感觉到,他似乎不太高兴。   然而闻煜这孩子不知道怎么长大的,高兴与否都很少出声表达,油盐不进。有时候方婉静想顺着他,他却从来不多提要求。   视线落到面前精致的瓷碗上,酒店的黄色射灯在碗沿落下光点,方婉静无声地叹了口气。   正当她以为今天这顿一家三口难得的“团圆饭”又会像从前一样沉闷收场的时候,闻煜却突然说话了。   “不用了,爸,我对我的同桌挺满意的。”   仿佛亘古不变的30度微笑略微收敛,闻煜掀起眼皮,眸中带着冷淡,“不上进的人不会三天两头拿本子问我问题耽误我时间,不是挺好的吗?”   “但我很担心不上进的人会带坏你。”   “哦。”闻煜笑笑,“可是换个同桌我说不定更坏呢?”   闻自明皱了下眉。   “反正我不想换同桌。”闻煜垂下眼,拿起了筷子。   “说不定更坏”不是在探讨可能性,闻自明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威胁。   “你转学的事情我已经没追究了,你还想怎么样?”闻自明没好气地问。   “我不想怎么样,我什么要求都没有提,你能少插手我的事我就谢天谢地了。”闻煜低头吃饭,“当初我们明明说好的。我如约考了年级第一,希望你能遵守约定。”   “闻!煜!”   闻煜充耳不闻。   “好了自明,小煜难得跟我们吃顿饭,别拍桌子。”方婉静凑过去给他拍背顺气,“吃饭啊,吃饭。”   她哄完一个,还得哄第二个,“小煜啊,今晚跟我们一起回家住吧?”   “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晚自习,要回学校。”闻煜头也不抬,“下课以后回我自己家方便。”   “那周五呢?周末总可以回家吧?”   “再说吧,高三了,周末也要补课的。”   他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方婉静还想再劝劝,被闻自明拦住了。   “好了。”男人显然还有气,“他不愿意就别管他。”   “自明……”   方婉静艰难地看了闻煜一眼,叹了口气,把目光垂了下去。   今晚果然又是一顿不欢而散的晚饭。   闻煜没觉得有什么,来之前他早就预料到了。吃完饭,司机先送他回学校,闻煜把自己窝进后座,轻轻地嗤了一声。   天色已黑,亮起的路灯灯光随着车辆的移动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这一刻,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冷淡得仿佛傅予寒附体。   小孩子都懂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他也不明白方婉静至今还在坚持什么。   能叫她一声“妈”,对闻煜来说已经是极限了,难不成她还真幻想他们三个能成为一家人么。   放在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闻煜拿起来,看清来电显示的瞬间,自然而然勾起笑容:“喂,杨帆?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吗?”杨帆的声音懒洋洋的,“我刚给小寒打了个电话,突然想起来这事要跟你说一声。”   “什么?”   “我打算考T大啊,然后褚磊想考P大。T大P大不就隔了一条街嘛,一起玩也挺方便的。”他说,“你看你要不要也一起啊?”   闻煜一愣。   他的停顿让杨帆误以为是拒绝,忙问:“你不会打算直接出国吧?当然,凭你的成绩和家庭条件是不难……”   “没有,我现在没有出国的计划。”闻煜回过神,“还没想过考什么学校——就你和褚磊打算考帝都吗?”   “麻杆说不去,皮球成绩差点,说尽量试试,然后还有张思、赵梦、孙鹏伟……”杨帆报了一串同班同学的名字给他。   一中作为本市TOP2的高中,敢把目标设到T大P大的人不会少。   闻煜听完,哦了声。   他看似对谁都很友好,其实会放到心里的人不多,这些名字他一个没记住,一路上都在专注地看路边飞速倒退的小店们。   有家奶茶店生意很好,队伍排到马路牙子上,闻煜看着看着,莫名想起了傅予寒。   他漆色的眸子一转。   “傅予寒怎么说啊?他考不上T、P吧。”   “我就问他要不要往帝都考,他说他想想。”杨帆说,“不考T、P,帝都也有很多学校可以选啊,说实话,我不太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本市。能一起去帝都最好,不行的话,我希望他至少考出去。”   “嗯?”   “说来话长。”杨帆好像不太想细说,很快把话题扯回到之前,“那你要是没计划的话,不如一起考T大啊?”   “T大给了你多少广告费啊。”闻煜笑了笑,“我P大给双倍。”   “工科考T大不亏好吧?我的好哥哥,是好兄弟就一起考T大好吗?”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积极卖安利啊。”   无利不起早,闻煜合理怀疑杨帆有阴谋。   “好吧,”杨帆叹了口气,“其实是因为现在班里考T、P的人3比5,墙头草十几个,争取到你,我至少可以争取到一大票女生……”   “争取这干嘛,不争取一下你的女神?”闻煜问。   “……”   “嗯?”   “她也是你粉丝啊啊啊啊——”   隔着电话,杨帆发出了抓狂的呼喊,中间夹杂着奇怪的摩擦声,像是在挠头。   晚饭带来的沉闷终于散去,闻煜噗嗤一声,笑开了。   “行吧,T大就T大吧。”闻煜想了想,“如果回头有别的想法我再告诉你,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考T大。”   “爱!您!”   “去争取你女神吧,”闻煜笑道,“我到学校了,晚自习,不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w=   我今天本来想早上更新的,结果早上看阅兵去了(捂脸   --   最近更新不太准时,怕等的可以关注我微博,更新会通知。   爱你们呀,啾啾~ 第14章   抵达的时候正好是大部队回学校的高峰期,玛莎拉蒂颜色是低调,车头可不低调,当时就吸引到了不少视线。   返校的学生们不会驻足,但难得看见这么高级的车,亢奋的男生会往车旁边靠着走,不一会儿就拥成一圈。   司机一看这架势,回过头问:“会不会给你添麻烦?要不然我和董事长说一声,以后换辆车送你?”   “你可以换一辆更骚包的车——我又不怕被人看。”闻煜笑了声,推门下车。   说来也怪,他前脚刚和杨帆说起傅予寒,一下车就撞见了本人。   那人手指勾着背包的肩带,单手插兜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闻煜笑了:“好巧啊。”   傅予寒的目光挪到那辆玛莎拉蒂上,又回到闻煜笑盈盈的脸上。   “……骚包。”   “这么点小事,你记仇到现在?”闻煜耸耸肩,“真是小心眼。”   下午的时候,周文康把几个成绩退步的叫到办公室做思想教育。三中虽说一般不搞换班,重点班也只代表这些人入学时成绩比较好,但真的退步太厉害,也还是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闻煜跑到办公室跟周文康说,他打算参加竞赛。   一切都很自然,挨训的人投过去的艳羡目光也是。   但傅予寒莫名觉得,闻煜是故意选这时候进的办公室。   因为这次考试,纸面上退步最严重的就是傅予寒——虽然这里面有没写作文的锅——他作为年级第一的同桌,周文康话里话外免不了把两人放一起比较。   你成绩退步了,看看人家闻煜。   你对待考试不认真,看看人家闻煜。   闻煜本人在边上噙着一点笑意听夸。傅予寒快呕死了。   其实除了作文,傅予寒别的分数跟往日差不多,闻煜坐他旁边,考试的时候居然没想到叫他。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   “这也算小心眼?”傅予寒嗤笑一声,“怎么你被人坑了还会感恩戴德的么。”   闻煜非常自然地点头:“是啊。”   “……”   傅予寒垂下眼。   如果一个人的脸皮够厚,那在言语上几乎是不败的,他默然片刻,感觉跟闻煜打嘴仗非常浪费时间。   他想了想说:“我会试试的。”说完就走了。   周遭的人群随着他的动作散开,傅予寒目不斜视,走进校门。   刚踏上教学楼最后一阶台阶,他就看见孙文瑞一蹦三尺高地迎了上来,“卧槽,傅哥你总算来了!”   开锁的人没来,先抵达的六班群众在走廊上望眼欲穿。   傅予寒不太喜欢别人碰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一点,走到门边开门。人群终于能鱼贯而入。   孙文瑞似乎是有话想说,然而教室灯刚打开,闻煜后脚就走进来了。他话音一顿,戳了戳傅予寒:“咱们出去说?”   “有什么话非要出去说才行啊。”傅予寒不是很积极。   方佳远冲他挤眉弄眼。   “……有必要?”傅予寒有点无语。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站起来了。   闻煜来之前,他们角落这三个人处得还不错,算是个小团体。傅予寒对班里的八卦并不上心,但朋友的八卦他好歹知道一些。   孙文瑞讨厌闻煜,除了这人太装逼以外,主要原因是陈梦娴。   所以那天,闻煜崴脚,半道上撞到陈梦娴的桌子,孙文瑞特别不高兴。   “有必要,特别有必要。”   孙文瑞好声好气地哄他,把人往教室外面推。谁料半道上体委从外面走进教室,看见傅予寒先照面喊了一句:“诶,傅哥!下礼拜运动会啊,你把跳高包了?”   “哦。”傅予寒没意见。   体委见状,谄笑道:“再包个跳远?”   “嗯。”   “那接力你也上吧?”   傅予寒还没说话,孙文瑞反手捶了体委一拳:“边去,你别太过分啊,咱们傅哥不爱跑步。你找别人去,别打扰我和傅哥说话。”   体委:“呸。”   傅予寒被孙文瑞推到了走廊上,正经地纠正他:“我是径赛成绩不好,不是不喜欢。”   “差不多差不多。”孙文瑞说。   方佳远:“好了,说正经的,你到底想说什么?神神秘秘的,傅哥不来还不肯告诉我。”   “我想说……”孙文瑞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往左右瞥了眼。   一时没人从他们旁边路过。   他深吸口气:“我打算运动会的时候跟陈梦娴表白。”   “可以啊!”作为好兄弟,方佳远当然知道孙文瑞暗恋了陈梦娴多久,当时就面露惊喜,“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再不表白,人家魂都被某些插班生勾走了。”孙文瑞嘀咕道。   傅予寒比较实际:“你跟她平时聊天么?”   “聊得少。”   “那你哪来的自信表白?”傅予寒问他,“你觉得人家能同意?”   “啧,那怎么办?”孙文瑞有点焦躁,“我本来想,至少先告诉她我喜欢她,不然……回头她要是跟姓闻的搞上了……”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   “啊?”   两个人都看着他。傅予寒顿了顿,垂着眼说:“他有喜欢的人。”   方佳远:“谁啊?”   “你们不认识的。”   “一中的啊?”孙文瑞知道傅予寒有帮朋友在一中,没太意外他会知道,但这并不能打消他的疑虑,“可是他有喜欢的人不代表不会接受陈梦娴啊,他都转到三中来了!”   言下之意,一中山高皇帝远,过去的暗恋对象就像过眼云烟。   傅予寒很想告诉他这根本就不是距离的问题,首先陈梦娴性别就不对。   可是替别人出柜未免太过分了。   傅予寒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他不会,你不用担心。”   恋爱使人盲目。   孙文瑞相信傅予寒,却本能怀疑闻煜,安心了没两秒,又开始纠结怎么给陈梦娴表白。   他还是觉得早点告诉对方比较靠谱。   三个人在走廊上商量着,完全没注意教室里的动静。   高三学子们刚刚被月考磋磨过一圈,过两天还得开家长会,这个时候,要开运动会的消息无疑十分振奋人心。   前两年,高三都没参加运动会,六班人去年就纪念过“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了,没想到今年还能有福利,往年都要推三阻四才肯报名的项目一下子变得很抢手。   为了照顾新生,体委拿着表格,特地到闻煜这边转了一圈:“诶,闻煜,你体育成绩怎么样啊?跑步跑得好吗?”   “一般般,”闻煜伸了下脖子,“我四体不勤。”   表格被体委随手拍在桌上,闻煜视力本来就好,一眼就看见傅予寒的名字后面打了三个勾,分别对应“跳高”、“三级跳远”和“4x100接力”。   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的声音非常嘈杂,但刚才体委进门时和傅予寒的对话,闻煜听得很清楚。   “傅哥跳高很厉害吗?”他问。   全班人几乎都管傅予寒喊“傅哥”,体委也没觉得这个称呼有哪儿不对,他说:“是厉害,除了三班的两个体育生,咱们年级就数傅哥跳得高了。”   “这样啊。”闻煜假装羡慕,“我体育不太行,非要报项目的话,能不能去扔实心球?”   “……哥,那是女生的项目。”体委好无语,“而且咱们运动会没有推铅球。”   “那我能申请偷懒么?”   “可以是可以……但我本来想让你发挥一下。”体委失望地拿起表格,“毕竟你刚来。”   闻煜笑笑:“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体育不好也正常啦。反正高考又不考。”体委说,“文化成绩好就行了。”   他说着就去征集其他报名者了。闻煜把今天新发的数学卷拿出来,顺手填掉了前面的十道选择题,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少年人长腿窄腰,极瘦,斜靠在围栏上,和夜色融为一体。   傅予寒那身段,看着倒确实像是个跳高的好苗子。   闻煜勾了下唇角,低头开始做填空。   必须承认的是,高三枯燥的复习生活和少年人一身躁动的荷尔蒙极其不合拍。   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一点点小事都可以像沸水入油锅那样翻腾。   晚自习中途休息的时候,探路先锋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   “靠!我刚去买夜宵碰到二班那群傻逼,他们说要在接力上干趴我们班!”   一个男生嚷嚷:“他们怎么不敢过来说了?背后放话怂不怂。”   “被傅哥吓死了呗,”另一个男生笑道,“上次傅哥说再来就打断人第三条腿了,钱凯乐那个怂货哪里还敢再来。”   其实来过,但那天中午只有两个人在,其他人都不知道。   体委跳起来说:“咱们班接力就没输过二班好吧?他们哪来的自信啊?”   “那谁知道啊?可能心宽吧。”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们这次一定要全面超过二班。”葛然站了起来,“报了项目的人加油,争取总积分压二班一头;班委都过来一下,我们现在开个会,商量下开幕式怎么安排。”   “班长怎么这么积极啊?”体委乐了。   “因为讨厌死皮赖脸的癞□□!”葛然拍了下徐倩怡的肩,“我们倩倩追求者这么多,就数钱凯乐最恶心了!”   全班哄堂大笑。   “有意思。”角落里,闻煜压低了声音问,“既然徐倩怡追求者很多,那她为什么还三天两头换人追?”   他没转头,但音量只够傅予寒一个人听见。   傅予寒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哪知道。”   闻煜唔了声:“看来得再观察观察。”   “……你是什么人类行为研究者么,怎么老喜欢管这种闲事。”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闻煜轻轻笑起来。   “……有病。”   傅予寒咕哝着,视线向左瞥到对面教学楼的灯光,又倏地收回。   他扯了下嘴角,低声问:“这两天……杨帆有联系过你么?”   “嗯?”闻煜回头,“你是想问他有没有问我打算考哪所学校吗?”   “果然问你了啊。”傅予寒没太意外。   但是闻煜跟他不一样,以闻煜的成绩,T大随便进。   傅予寒感觉自己又吃了一大口柠檬,这柠檬还是他自己买的。   简直是自作孽。   “嗯,”闻煜问,“你要往帝都考么?不考的话,我可是近水楼台了啊。”   “我……”   说起来两年了,闻煜并没有做过什么实质性的掰弯行动,傅予寒并不觉得他“近水楼台”就真的会“先得月”。   但他俩互掐好像掐习惯了,口头上绝对不肯认输。   傅予寒的脑子飞速转动,思考着怎么把这句话怼回去。   然而就在这时,前排传来了一声大吼。   文艺委员的大嗓门穿透喧闹,提神醒脑:“老傅!方阵你来打头吧?”   “……”傅予寒自己都没发现地叹了口气,“又是我?”   “校草不卖脸岂不浪费?”文艺委员笑嘻嘻的,“诶,其实闻煜长得也很好看啊,不如咱们班这次放两个人在前面?有这么两个领队,靠颜值都能脸压二班啊!”   “……我?”闻煜指指自己,又指向傅予寒,眉头高高挑起,“和他?!”   作者有话要说:  惊呆了我设置的早上九点居然没发出来,出门一天现在才发现……辣鸡JJ! 第15章   文艺委员本来是随口一说,结果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   其他几名开会中的班委也往这边看了过来,对两人评头论足。   “你别说,他俩身高身材都差不多,站一起很合适。”   “我觉得可以,开幕式有40%的观众投票分,颜值高的必须放在前面当招牌。”   “给他俩穿白衬衣黑西裤怎么样?修身的那种,显身材。”   “干脆让男生都穿上,女生全穿小裙子,就那种……大小姐和执事的概念?”   有二班放话在前,六班的人对运动会上所有参与班级评比的项目都上了心,纷纷加入讨论。三句话没过,讨论内容已经从“谁站方阵前”变成了“该穿什么衣服才能不浪费校草这张脸”。   傅予寒&闻煜:“……”   “不是,你们等等。”傅予寒走过去,指节在桌面上扣了两下,“我好像没同意?”   八个班委一齐看向他,每一个都虎视眈眈。   一对一他们可能怵傅予寒,但是八对一,气势上就不太一样了。他们并不怕。   但这时闻煜也跟着走了过来:“我也不同意——傅予寒挺适合当看板的,我就不参与了吧?”   情势变成了八对二。   葛然蹙了下眉,苦恼地看向闻煜:“体委说项目你已经没报名了,集体活动你主动点呀。”   插班生多少有些游离在集体外,闻煜虽然靠着自己的脸和成绩受到了大部分女生和一部分“拜学霸”党的欢迎,但他确实和班里大部分人都不太熟。   傅予寒说:“那让他在前面吧,我就算了。”   站在方阵最前面,走过主席台的时候所有老师和不上场的学生视线都会集中到他身上,这活傅予寒干了两年,每年都是硬着头皮上阵。   浑身难受。   更难受的是,走前面要举牌子,就是一块写着“X年X班”的白底红字木牌,看起来很蠢。   “不,我觉得你比我合适。”闻煜突然转过头。   傅予寒愣了愣,回头看着他:“理由?”   “你长得比较帅,”闻煜笑了下,用了和文艺委员一样的理由,“别浪费这张脸啊,校草。”   这话倒是谦虚了,闻煜跟傅予寒风格不太一样,眉目更明朗一些,像笼罩在阳光里;而傅予寒,或许是因为常年保持冷淡表情的关系,丧得像块冰雕。   要展现高中生的朝气蓬勃,真不如让闻煜在前面。   “你这么给我戴高帽,是因为不想举牌?”傅予寒问。   闻煜愣了下:“我没想到这茬……我纯粹觉得你比我合适,再说哪有让插班生代表一个班的班级形象的?”   “冒昧问一句,”葛然打断了二人的争执,“傅哥,你们那天约架有约出结果吗?”   根本就没打起来,能有什么结果。傅予寒扭过头:“没有。”   “你看,三年了,你第一次跟人约架没有结果的。”葛然一本正经地说,“说明你们很适合合作。”   “……我好像总共也没跟人约过几次?”   “这不重要。”   “……”   葛然作为一个“弱女子”,能在六班这种奇葩集体里稳坐三年班长位也不是盖的。   傅予寒一般不和女孩子多计较,但这会儿他真的很想怼葛然。   然而葛然没给他机会,她又说:“不过我想了想,两个人走前面总不能一人一只手合作举牌,我看不如再加一个人吧,把咱们班的招牌都用上。”   “?”   很快,他们就知道葛然说的“招牌都用上”是个什么意思了。   走方阵的二十人名单很快敲定,葛然让傅予寒和闻煜走到队伍前面,在两人前方一米左右的位置又加了一个举牌员。   徐倩怡。   六班的俊男靓女组合齐活了。   “我琢磨了一下,这个大概是叫‘颜值碾压’战术。”   晚自习后,葛然让选进方阵的同学稍微留一下,到操场上排个队伍看看效果。高三学生时间少,只能靠这种细碎的时间彩排。   傅予寒身后就是第一排女生,葛然和体委在后面排队列的时候,其中一个女生就和旁边的人嘀咕了起来,“二班都找不到一个帅的,在这方面肯定比不过我们。”   “但是开幕式又不全看脸诶。”旁边那个女生比较悲观。   在最前面站点的徐倩怡转了过来,隔着两个男人跟她们聊天:“正步去年不是练过嘛,巩固下就好了。咱们班去年开幕式没输给二班吧我记得?”   “输了,差了一分。”傅予寒淡声插了句话,“但是二班其他项目和接力赛输给我们了,总积分没我们高。”   “你记得这么清楚?”   傅予寒有点无语,看了看她。   后面两个女生接上了话:“我也记得!开幕式结束孙斌那几个人还到我们班的看台前反复横跳过,事后惨遭打脸,孙文瑞他们跑去反嘲了。倩倩你不记得是因为你在主席台上呀。”   徐倩怡哦了声:“那今年我们好好发挥,胜算还是很大的嘛。”   “但我现在莫名紧张,”其中一个女生说,“希望咱们班的颜值组合能多拉点观众投票分。”   女生之间聊天容易越扯越远,说到脸,就说到高三其他班里还有没有颜值能打的选手,最后发现都比不上傅予寒,于是又说到新高一。   开学第一周,为了给高一军训腾空操场,高二高三取消了课间操。大课间足有25分钟,当时有不少人闲着无聊,悄悄跑到操场围观过。   “你们当时去看有发现什么优质小帅哥吗?”徐倩怡问。   “她又要把魔爪伸出去了。”一个女生啧啧摇头,“悠着点啊倩倩。”   “不过我还真发现了一个不错的,高一8班的,叫周向言。”另一个女生说,“长得有点奶,我觉得我可以。”   “八班?文科生啊?”徐倩怡倏地抬头,“你干嘛?”   傅予寒的鞋突然在塑胶跑道上拖了一下,发出略显刺耳的声音。   闻煜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干嘛,”傅予寒低下头,“没站稳……你们继续聊。”   “傻了吧倩倩,高一还没分科呢,哪来的文科班。”   “是哦,我都忘了。日子过真快。”   “最后一年了,平时得多看看傅予寒,不然毕业了可能看不到了哈哈哈。”   “今年闻煜能来真是太好了,简直是无聊高中生活里的一道光。”   闻煜这才回头,说了到操场以后的第一句话:“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夸张。”   “有的有的,站在傅哥旁边还不显挫的男生真的少见!”那个女生突然往后仰了一下,仔细把两人打量了一番,“甚至看起来还很配。”   “……”   傅予寒皱了下眉,回头:“能不能别恶心我?”   “我也觉得很恶心。”闻煜笑了笑,“跟谁配都行,为什么是跟他?”   因为就是很配啊。   女生有些讪讪:“……对不起。”   “我不是针对你。”傅予寒低声解释道,“我只是跟他关系不好。”   “嗯。”闻煜点头同意。   这一唱一和的,到底哪里不配了?   想是这么想,女生却不敢再开玩笑了。   气氛有些尴尬,好在有别的人拯救了她。六班的队伍刚整完,从教学楼方向又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一群人。   路上极黑,看不清面容,但高三这帮人好歹相处了两年多,听声音也能分辨来人是谁。   “靠,二班的!”有个人咕哝了一句。   “我咋还听到四班人的声音?”   “我听到了七班的声音。”   “尼玛,怎么都学我们班来操场排练啊!”   “别起冲突。我们低调点,争取憋个大的,到运动会的时候一起打二班的脸。”葛然过来赶人,“走走走,去那边没人的地方。”   六班刚把操场入口的位置让开,人群就涌进了操场,分班级聚成一团。当六班开始练习正步的时候,葛然回头一数,算上他们自己,高三八个班来了五个。   想要在开幕式上拿个好成绩的不止是他们。   高三晚自习十点结束,葛然安排大家练了半个小时就散了,一行人拿着书包往校门外走。   三中校门出去往左是大马路和公交车站,往右是附近的小区。到门口右拐的人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再往前走到三岔路口,继续向右的就只剩没几个人了。   傅予寒一直垂着头,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到些许不对——路灯下,他拉长的影子旁还有个黑影。   他猛地向右后方回头一看,发现闻煜正单手拖着背包,晃晃悠悠地走在他后面,双眼一直看着他,即使傅予寒回头也没躲。   “你跟着我干嘛?”傅予寒一脸莫名。   “讲道理,”闻煜笑着指指前方不远处的小区,“我家往这儿走。”   “……你住那里?”   “嗯。”   “这么几步路,你上学坐玛莎拉蒂?”傅予寒看了看距离,“说你骚包还真是没错啊,不当举牌员屈才了。”   “这跟举牌有什么关系。”闻煜轻声笑。   “万众瞩目。”傅予寒斜他一眼,“不是很符合你的取向么。”   “我的取向可没有那么简单粗暴,”闻煜摇摇头,“你知道我今天后来为什么同意站在前面吗?”   傅予寒挑眉。   闻煜向他走过去。   深夜,行人寥寥无几的小路上万籁俱寂,通明的橙黄色灯光照亮他们。闻煜走到他面前站定,漆黑的双眸眯起,恶劣地笑出一口白牙,“因为一说跟我站一起,你的表情就特别难看——看到你不高兴,我可真是太开心了。”   “……我真应该把你现在的样子录下来给杨帆看看。”傅予寒抽了抽嘴角,“免得他成天在我面前说你这儿好那儿好。”   “我哪里不好了?”   “哪儿都不好。”傅予寒翻了个白眼,“你像个疯子。”   这话有失偏颇,因为无论问谁,都会觉得闻煜是个特别好的人。   温和有礼,成绩优异,只是偶尔会在言辞间露出一点轻微不明显的傲慢。   鉴于他的成绩,这点傲慢可以被宽容。   不过闻煜听完傅予寒的话,倒是没否认。   “可惜,就算我是疯子,你也得受着。”闻煜歪了下头,像在思考,“除非哪天你不打算缠着杨帆了。”   “你、做、梦。”傅予寒一字一顿地说,“把杨帆让给谁我也不让给你。”   “那明年T大见?”   “……”   靠。   傅予寒冲他竖了竖中指,转身走了。 第16章   傅予寒腿长,很快走远了。   闻煜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俩谁也没跟着谁,确实是有那么一段顺路的。   四散的同学全都走了,其他班的人不太认识他,也不会跟他打招呼,一时间,闻煜脸上淡得毫无表情。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总这样。   这段路上,路灯格外亮,行道树也少,傅予寒那件白色校服几乎要融在光线里。   好在闻煜视力很好。   他能轻而易举地在宽大的校服轮廓里找到那个人的身体曲线,就好像曾经观察过无数次,全都记在了脑子里似的。   然后很快,傅予寒在道路尽头拐了个弯,不见了。   闻煜低头揉了揉太阳穴,皱了下眉。   最近他似乎太过沉迷于逗傅予寒玩了。   诚然那个人不爽的时候各种反应很有趣,但怎么说呢……就像甜品不能当饭吃,闻煜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太健康。   靠吃甜品来调节心情,无异于饮鸩止渴。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明明还有很多排解的方法……哪怕是刷题呢。   他在前面转了弯,沉默地拐进自己住的小区,进了单元楼。   夜深了,住处没人,他放下书包想了想,没去拿作业,而是抓起了钥匙,走到那扇始终上锁的房间前。   钥匙插进锁眼,转上半圈,闻煜动作顿了顿,闭眼把额头靠在门上,叹了口气。   而后他睁眼,终于打开了门,推门而入,把自己关了进去。   第二日晨光熹微时,闻煜揉着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从房间里出来,照旧锁好,一脸颓唐地进了浴室。   直到把自己淋回神清气爽的状态,他才离开浴室,像往常一样套上干净校服,背着书包去学校。   清早,忙碌的人都还在睡,小区外的路上只有出了摊的早餐店老板在忙碌。   闻煜要了碗馄饨,坐在街边慢吞吞吃完才往学校走。   转到三中半个多月,他头一回这么早去学校,到校门口时大门还没开,连边上供人进出的小门都虚掩着。   传达室里,值了一夜班的保安昏昏欲睡,在等白班的同事换班。校园里安静得只剩鸟鸣。   走到二楼的时候闻煜突然想起不对——他来得那么早,教室门开了没有?   他平时规矩得很“标准”,上学一般踩点到,既不早也不晚,虽然听说过傅予寒负责开门锁门,倒是一直没见过。   不过很快,闻煜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六班教室门一拧就开,瘦削的男生趴在角落睡觉,细瘦的胳膊一直伸到课桌外,自然下垂的手让分明的腕骨看起来格外突出。   傅予寒睡得很沉,哪怕闻煜落座时刻意弄出来了一点声响,他也没睁眼,大概是到了很久。   天光落在他脸上,闻煜似乎能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看见一层极细小的绒毛,干净而无害,和他醒着时一身的“生人勿近”完全不同。   闻煜坐着没动,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傅予寒皱着眉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闷哼,闻煜这才像是回了神。   他愣了两秒,接着笑了下,也不知在笑什么。   他卸下书包,在静谧的天光中摸出昨晚没做完的作业,开始写卷子。   学霸和学渣最大的不同,或许就在写卷子的效率上。即使闻煜昨晚到家后就没打开过书包,他还是在早自习开始前把作业写完了。   完美。   事实证明,偶尔的放纵并不会影响他的生活轨迹,闻煜对自己掐着点完成的作业很满意。   抬头一看,教室里有人在吃早饭,有人在聊电视剧,有人聊电玩,还有人在讨论运动会。   三中的校风确实比一中要野。   不过闻煜觉得没什么不好,即使这会让他对待“按部就班”看起来有点突兀。   今天的早自习被班主任征用,周文康一进教室,先宣布了家长会定在本周五放学后的事。   高三固定开门节目,没谁感到意外,但那会儿傅予寒刚睁眼,闻煜清楚地看见他愣愣地眨了三下眼睛,表情特别呆。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直白,没过多久,傅予寒一个眼刀甩了过来,带着三分恼羞成怒和两分起床气:“你在看什么?”   闻煜不自觉地勾了下唇角:“在看一个月考扑街仔的内心世界崩塌全记录。”   “……嘁,”傅予寒冷哼一声,“你知道个屁。”   闻煜本来没想深入剖析傅予寒的想法,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来了兴趣。   早自习连着第一节课,傅予寒焦躁地转了一个多小时笔,第一节下课立刻去了办公室。   闻煜想了想,放下书也跟了过去。   高三年级组就在本楼层,和四五六三个班连着的另一栋教学楼里,前后各有一个门。彼此相连的办公桌在办公室正中间,左边放着一排柜子,右边则是会客沙发。   因为下课常有问问题的学生过来,前后两个门没事都开着。   傅予寒头也不回地进去了,闻煜走到门边,犹豫了下,没再往里,而是靠到了墙上,假装自己在等人。   他低着头,努力从嘈杂的环境里分辨声音。   “……能不能不参加,你知道……”   “高三了傅予寒,我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还是有必要让你家长来一趟。”   “但是……”   他在推脱。   因为陆续有其他学生进办公室问问题,各处的噪音吵得闻煜听不清关键点。   一点点隐约的烦躁逐渐累积。   当第十二个人擦着他走进办公室时,那人鞋面踢到办公室地面的声音终于让闻煜受不了了。   他整了整衣领,转身扣了三下办公室门,自然地进入:“周老师。”   “这次家长会我们主要是……”   周文康说到一半被他强行打断,却也没生气,偏过头温和地问,“闻煜,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闻煜的视线自然从傅予寒脸上擦过,落到班主任脸上,而后顺其自然地勾起一个笑,“周五家长会我父母可能不方便来,我请我阿姨或者叔叔来可以么?”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周文康有些苦恼:“最好是直系亲属过来。我刚还在跟傅予寒说,高三开家长会主要目的还是和家长沟通一下学生的学习状况,为高考做准备——你父母周五没时间的话,周末可以么?”   “恐怕不太行。”闻煜说,“这个严主任应该跟您沟通过吧。”   闻煜转学过的是教务处严主任的手,来之前,他看着他爸和那位中年谢顶的主任虚与委蛇地打了半个早上的太极,最后说自己工作忙,希望主任多照顾云云。   “我知道你爸忙,”周文康说,“但是你妈妈呢?之前主任和我说,有事可以联系你妈妈。”   “那是我爸的说辞。”闻煜笑了下,而后蹙了下眉,假装苦恼地说,“那是我后妈。”   周文康没想到这个转折,愣了愣。傅予寒又回头看了闻煜一眼。   在余光中,傅予寒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闻煜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不过他不是为了来这里剖析自己的。   “其实平时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的,要不是家长会不让学生本人参加,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闻煜说,“阿姨平时照顾我起居比较多,我想她来也可以,您觉得呢?”   “这……”周文康有些犹豫。   诚然,闻煜的成绩很好。   这样的学生其实不是家长会的交流重点,因为自理能力一般很强,对自己也有规划。   他还没想好,闻煜已经先一步替他做了决定:“这样吧周老师,我回去问问我爸妈,争取让他们过来。时间实在安排不过来的话,可能只能让我阿姨来了。”   “……也行吧,尽量让你爸妈亲自来。”   “好的,谢谢老师。”闻煜说完,非常自然地问傅予寒,“你要回教室没?一起回去?”   傅予寒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周文康拦了一下:“不行,他的事情还没说完呢,你要回自己先回去吧——傅予寒,你跟闻煜的情况不一样,我是希望你父母无论如何都过来一趟的。”   闻煜就是想听这个,杵着没动。   办公室里不停有学生进去,他待在这里倒也不显得奇怪。   傅予寒皱了下眉,有些不情愿:“他们要是能来我还跟你说这干嘛,不就是来不了么。”   “你妈没那么忙吧?去年我还跟她聊过的。”   “工作是不忙,”傅予寒看着自己鞋尖,“忙着照顾她女儿。”   “那你爸呢?”   “他……”傅予寒咬着嘴唇,没出声。   “为人父母,一年忙到头还不是为了孩子,真要开家长会了,这些家长一个比一个没时间。”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周文康摇了摇头,“你也跟闻煜一样,尽量去争取下,可以吧?傅予寒,老师不想放弃你,有些事我一定要跟家长沟通。我知道你情况特殊,老师大不了多花点时间,你看什么时候能约到他们有空,老师在这儿等着——哪怕是电话谈,行吗?”   “……哦。”傅予寒顿了顿,“但你别抱太大期望。”   周文康重重叹了口气。   他转头便走。闻煜见状,和班主任打了个招呼,也从办公室出来。   傅予寒不用回头也听得出他脚步声,满腔的不耐烦全都涌了上来,再也压不住:“你跟屁虫啊?”   “许你去办公室,”闻煜反问,“不许我去?”   “……”傅予寒撇了撇嘴,“那你别跟着我。”   他说着,脚步一拐,就要往另一边走。   空中走廊连接枢纽处是个花式的十字路口,他走的方向不是六班教室。   那一瞬间,闻煜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忽然一把攥住他胳膊。   傅予寒冷眼回眸。   来来往往都是人,六班两位大佬“为爱约架”的传言刚过去没多久。   傅予寒那张标志性的脸,至少高二高三没人不认识。   一时间回头率爆棚。   闻煜向来温和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又跷课?”   “跟你有关系?”   “没有。”闻煜垂了下眼,再掀起眼皮时,强迫自己笑了下,“不过有点好奇。”   傅予寒挑了下眉。   “你家到底什么情况?”   傅予寒轻嗤一声,把胳膊扯了回来:“你会跟我说你家什么情况吗?”   闻煜一时没接腔。   “这么没诚意还想听别人的故事呢。”傅予寒问,“诶,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奇怪啊?你不去听杨帆的故事,老打听我的干什么?”   关于这一点,闻煜自己也没想太明白。   不过除了读书,他做其他事全凭喜好,因此也没深究,只随意道:“杨帆?他家庭和睦,能有什么故事可听。”   “是么。那看来还是我跟他关系比较好。”傅予寒说着,插着兜前倾身体,脸往闻煜那儿凑了凑,看着他一字一顿说,“但我不会告诉你的。”   极近的距离,几乎能让闻煜闻到他身上沐浴液的香味。   冰片薄荷,凉凉的,丝丝钻进人的鼻腔。   大亮的天光,冲淡了对方过白皮肤的存在感,到最后闻煜只记得那双盯着与他对视的眼睛,黑沉沉的,像藏了许许多多说不清的东西。   “那我自己去问。”闻煜垂着眸,居高临下,一句话不带主语,也不知道在说谁,“没有问不出来的秘密,如果一次不行,我就问两次、三次……总会搞清楚的。”   “我这个人没什么特长,就数求知欲最旺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心是沦陷的第一步:) 第17章   那一瞬间,傅予寒心里滑过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觉得这句话可能不是在说杨帆。   闻煜总这样,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有深意,被压在他那仿佛面具一般雷打不动的微笑里,虚虚实实,叫人看不真切,需要费劲去猜。   累。   傅予寒不喜欢这样。   所以即使几乎每个人都在夸奖他,傅予寒也总是很不喜欢闻煜。   他不像杨帆那么单细胞,没法欣然和闻煜成为朋友。   突然就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致,傅予寒垂下眼,撂下一句:“走了。”   他转身,校服被动作牵扯出褶皱,看着很瘦。闻煜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喊他:“诶,天天逃课上不了T大的。”   “不逃我也上不了。”傅予寒说着走远了。   闻煜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   他想事想得有些出神,没意识到自己站在最四通八达的地方,没多久肩膀就被人拍了下。闻煜一回头,看见徐倩怡站在他身后:“他们跑来跟我说,你跟傅予寒又约上架了?”   闻煜:“……”   他无语,徐倩怡也是一脸无奈:“我三天两头换人追,一直没事,没想到说一句追你能闹出那么大麻烦。”   “那你要不要收回?”闻煜问。   “形象已经这样了,”徐倩怡说,“不是正经追你一次才不算亏本么?”   闻煜笑笑,没接腔,跟她一起回了教室。   傅予寒果然一节课没回来,不过还好只有一节课。   下课的时候傅予寒从外面回来,冷着脸,对自己去了哪里只字未提。   实际上他向来不提,前排的孙文瑞和方佳远虽然跟他关系不错,却也不太敢问,天天如此。然而今天,闻煜难得地感觉到了一丝不耐烦。   也许是因为昨天和他爸吃饭影响了心情的缘故。   情绪不对的时候,他习惯给自己找点正事干。这一天下来又是十张试卷,到下午放学时,闻煜已经做到只剩三张。   他没拿书包,只带了手机和钥匙回住处,比平时都要更早离校。   做饭的阿姨刚好在装盘,人还没走,闻煜进门打了个招呼,忽然想起家长会这茬,便问:“阿姨,周五下午你有时间吗?帮我开个家长会吧。”   “又要我去?”阿姨有点无奈,“小煜,你这样不行的。”   “我成绩很好,老师不会说什么的。”闻煜说,“我爸没时间。”   “闻先生也真是的……唉。”   这位做饭阿姨虽然是外聘来的,却干了好些年,熟悉,开家长会这种事闻煜不太在意,是个人都行,所以每年都找她帮忙。   他没跟闻自明提过这事,给阿姨的额外奖金都自己掏。阿姨会念叨他,但毕竟是个外人,说两句也就同意了。   新做的饭菜在餐桌上散发出香气,闻煜却有点没胃口,等阿姨走了,他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打开,走到窗边一口一口地喝。   天还很亮,夕阳的余晖照在不远处那条小路上,时不时就有穿着三中校服的学生路过。   年轻的学生成群结队出行自然是吵闹的,一墙之隔的小区里却很安静。当初买房的时候,闻煜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安静”。   他享受这份难得的独处时光,然而目光一瞥,却看见那条小路上走过去一个人。   高挑、挺拔,一头半长的黑发衬得脸颊上的皮肤极白。   学生处姚主任三令五申,“高中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要背双肩包上学。全校就傅予寒一个人大剌剌地背着个斜挎包到处走,闻煜不消细看,也知道那个人是他的好同桌。   傅予寒走得不快,腿却长,没多久就消失在道路尽头。闻煜愣了愣,随手把没喝完的啤酒搁在餐桌上,走进卧室。   卧室的窗户对着另一个方向的小路,他果然又在这边看见了傅予寒。不知为何,虽然傅予寒走路的姿势没太大变化,闻煜却莫名看出了一丝沉重。   他这是去哪儿?   上次傅予寒回家走的是另一边,医院就更不往这边走了。   直到晚自习开始,闻煜才有机会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你还跟我杠上了?”傅予寒微怔,很快皱了下眉,“有工夫打听我的事想想杨帆生日给他送什么礼物不好么。”   闻煜可能没想到他会提到这茬,想了想问:“杨帆生日不是十一月?”   “我一般都提前三个月开始想。”   “……”   闻煜有一瞬间错愕,而后轻轻笑了一声,却是没再问。   诚然,也许问题可以通过某些简单粗暴的方式获得答案——比如跟踪——但闻煜不打算这么做。   听说傅予寒和杨帆三岁就认识,到现在差不多十五年,什么人会为了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年年耗费三个月的心思准备生日礼物?   ——傻子。   跟傻子玩心计,未免太大材小用,反正这个人的状态坦诚得像白纸,并不难猜。   比如说,连续两天闻煜到校,发现傅予寒都清醒着,上课没睡觉,也没随便逃课;再找几个课代表一问,作业都交了,闻煜就猜到是他妹妹出了院。   再比如,这两天周文康一强调家长会的事情,傅予寒就会变得很低气压,闻煜就猜到他还没解决这件事。   然而更具体的就真猜不到了,信息量太少。   闻煜想了两天,给杨帆发了信息过去,旁敲侧击地打听,只可惜往常一根筋的杨帆在这件事上格外守口如瓶,只好作罢。   反正……反正他也只有一点点好奇而已,犯不着兴师动众地寻找答案。   一点点而已。   周五放学后,家长陆续到齐,学生也得一起留下。闻煜到校门口接阿姨的时候注意了下,傅予寒虽然下了楼,却没往校门边走。   就好像他知道不会有人来似的。   甚至连他自己都跷掉了家长会,周文康在上面滔滔不绝的时候,闻煜连椅子都不需要多搬,直接坐在了傅予寒的空位上。   老生常谈的话,闻煜听过很多,虽说一个标准的“好学生”一定会在家长会上端端正正地坐好聆听教诲,思绪却是乱飞的。   傅予寒的桌面和他的不一样,课本和教辅几乎全叠在桌面上,像个水泄不通的防御工事,抽屉里满满当当全是纸,一开始,闻煜以为那里面全是平时累积下来没做完的试卷,没想到他随手一抽,竟然抽出了一本画册。   看封皮,是当日在空楼“约架”时傅予寒在用的那本,闻煜喜欢逗人,却并不想随意侵犯他的隐私,便把画册塞了回去,抽出画册底下的第二本。   那是一本活页。   打开之前,闻煜还以为会是课堂笔记,当时还在想,傅予寒上课随意成这样,居然也会做笔记,谁料打开一看,那些空白的活页纸上线条清晰,竟然也都是画。   一个少年趴在课桌上沉睡,阳光正好,照亮他毛绒绒的头。   一个少年坐在公园长椅上看书,一只猫趴在他腿上。   一个少年坐在秋千上,秋千椅飞得很高,他笑容灿烂,身后站着另一个少年在推。   ……   翻了三页,闻煜骤然合上活页本。   他的动作稍微大了点,假装认真在听的阿姨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闻煜摇摇头,把活页原样塞了回去。   他有点懵,而且他很少这么懵。   原来这本才是真正的隐私,闻煜想。   那些画上全是杨帆的脸,而且……   第一幅课堂睡觉的画上,描绘的并不是一中的教室,而是三中的,所以也许……这些画甚至不是写生,而是傅予寒在长久的暗恋里,臆想出来的画面。   “阿姨,”闻煜轻声问,“你见过傻子么?”   “干嘛?”阿姨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近他,生怕话音被其他家长听见,“你又要批判那些没考好的同学啦?我早跟你说这样不好,可能你学习上有天赋,人家在其他地方有天赋呢?你不要看不起人家。”   “可是,”他低声说,“我们班的最后一名真的有点傻。”   四周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的脸在幻灯片的光影里有些模糊,不知在想什么。   高三第一场家长会更像是查漏补缺大会,直到结束还有许多家长围着周文康问东问西。   闻煜以731分傲视群雄,屁事没有,一结束就可以离开了,反正来的人也不是真的家长,做饭阿姨没必要更没资格替他去和班主任沟通情况。   离开教室前,闻煜回头扫视一圈,负责锁门的某人还是没回来。   “小煜,不走啊?”阿姨回头问。   “走的。”闻煜说,“你先回去吧,我在学校里逛逛。”   “那你晚饭呢?”   “不回去吃了,一会儿我在外面买点,你早点下班吧。”   “好的,那你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嗯。”   周五放学早,即使家长会都结束了,太阳仍未落山。   整个校园沐浴在金色中,一片宁静祥和。   迎着落日,闻煜摸出手机,给杨帆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放学了吧?”   “放没放学你不知道吗?”杨帆笑着问,“啥事儿啊?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了。”   “我刚想起来一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   “你跟你女神进展如何?表白了没?”   “……”杨帆无语道,“你特地打过来就想问这个?”   “哦,刚刚语文老师讲抒情文写法,说到情感表达。”闻煜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在想暗恋是个什么感觉。”   “苦啊,酸酸甜甜汇成一个苦字,这苦还是自己找的。”电话那头,杨帆啧啧两声,像是嫌弃又像是甜蜜,“每天看着她,想她好不好,想她会不会喜欢我,希望人家能接受我,又害怕表白被秒拒。”   “那如果有一个人……”   高一高二放学有一会儿了,三中操场是社区开放场地,放学一小时后就允许社会人员进来打球。此时,篮球场上的篮球架几乎都被人占了,操场上的足球场也有几个人在踢球。   夕阳从极远处照过来,有一束在空楼的窗框上汇聚成一个光点。   有那么一秒,闻煜甚至想做件好事,替傅予寒把这个白表出去。   然而那一刻,他在光点下看见一个隐约的人影,从窗边一闪而过。   来了半个月,闻煜也知道操场对面那道临时围墙后面是个建筑工地,讲不好会有民工在那附近来回走动。   可他无端地把那道不知是不是看错的身影和傅予寒联系在了一起。   “然后呢?”杨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等你下文等半天了哥。”   “啊,没事。”闻煜笑了下,“我本来想问如果有个人暗恋你很久你知道的话会有什么感觉的,但是想了想,你哪有人会喜欢。”   “靠,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要有人喜欢不是早脱单了?”闻煜说,“行了,好好追女神,争取做我们几个里第一个脱单的勇士。”   “借你吉言——”杨帆说,“你也别想了,上礼拜老何给了我们一份作文书单,挺好用的,我一会儿发给你吧。写抒情文哪有什么真情实感可抒啊,考试还不就是个套路。”   “嗯,”闻煜垂眸轻笑,“你说的对。为了感谢你的书单,我告诉你件有意思的事情。”   “啥?”   “周一三中开运动会。”   “那关高三什么事?”杨帆的话音一顿,逐渐惊悚,“我靠,你们高三也开??”   “嗯。”   “凭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12点了!! 第18章   闻煜收起手机,隔着操场遥遥眺望那栋空楼。太阳落得很快,光点很快就从窗框上西斜到楼体轮廓,接着离开空楼范围,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没过去确认那个人影,转身回了家。   入选方阵的二十三个人必须提前到场,周一他起了个大早,然而运动会在区内的体育场开,闻煜对这附近的路况估计不足,差点迟到。   虽然都是踩线到达,但“差点迟到”会显得比较缺心眼,而“算准了时间”就比较游刃有余。   往日他都是后者,今天却做了前者,不太高兴。踏进体育场大门前,闻煜强迫自己扯了下嘴角,把笑容挂出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晚,正好。”葛然看了眼手机,笑道,“来来来,先走一遍,从这里走到主席台前,我们踩个位置。走一遍再去换衣服。”   经过班委讨论,平衡了主题、美观度和价格之后,开幕式服装选择了男生衬衣黑衬裤、女生衬衣格子裙的组合,简单但看着精神,也显身材。   六班的人利用中午和晚自习结束后的碎片时间练习了几天正步,终于到了验收的时候,闻煜把包放在操场边,回去站位的时候听见葛然在喊傅予寒的名字。   他到了?   刚来没看见傅予寒人影,到这时候闻煜才发现环形跑道的另一头上有个穿着白色棉质T恤的人正在慢跑。   听见呼喊,傅予寒横穿过操场,慢慢跑到集合的地方,太阳正好升起来,一点光透出云层,照亮他额角渗出的零星汗珠。   “这么快集合?”他微微喘气。   “人都到啦,我们练一遍然后化妆换衣服。”葛然说。   “还要化妆?”   他眉头皱起来,像是嫌弃。葛然笑道:“不用你自己动手。”   “……不能不化么。”   “不能。”   闻煜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一脸不情愿,却没再提出什么反驳意见。   傅予寒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随手用脖子上挂着的白毛巾擦了把汗。中途他偏了下头,对上了闻煜的目不转睛的视线,“你干嘛?”   “没什么,”闻煜转了回去,勾了个笑,“觉得你有意思。”   哪里有?傅予寒没听明白。   不过他也不想问。   葛然不走方阵,负责在队列斜前方整队指挥。从操场到主席台左侧大约十五米的位置都是踏步走,主席台前那段换正步,过主席台后再换踏步。   葛然把队伍带过去,跟大家确认了一下转正步的位置和负责喊口令的人员。   走正步,脸要向主席台转过去,闻煜正好能看见傅予寒的后脑勺。   他的头发比寻常人更黑一些,后脑勺有个旋儿,看着有点可爱。   鬼使神差地,闻煜又主动搭了句话:“今天兴致这么好,大清早来跑步?”   “热身。跳高比赛很早。”   “周五下午你去哪儿了?”   “……跟你有关系么。”   “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你不在我就坐了你的位置。”   “谢谢提醒,我明天回学校擦凳子。”   一段正步走过去,换成踏步走,练习踩位结束。徐倩怡回头看了他俩一眼,笑了:“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差呢。”   傅予寒:“是不好。”   闻煜:“还行吧。”   徐倩怡“噗嗤”一声,冲傅予寒笑:“关系不好还悄悄话说一路呢?”   哪有?   只不过他跟闻煜站在一排,跟前后都有距离,他俩说话,别人能听见,却听不清内容,随意的交谈也可能被误解。   大家要做一年同学的,闻煜搭话傅予寒总不能一直无视他。   傅予寒皱着眉,想想懒得解释。   算了。   一遍走完,女生们纷纷拿了衣服到厕所去换,男生这边就比较不讲究,怕厕所太挤,就近找了个有遮挡的僻静处就开始脱衣服。   统一购买的服装全套不到一百,大概只能穿一次,而且为了节约经费,葛然要求大家自己解决黑色皮鞋的问题。   高中男生不到需要穿正装的年纪,有几个人的鞋子甚至是找自家亲爹借来的,款式不一,尺码还不太合适,有几双穿在脚上看着特别土,一群半大的少年凑在一起相互嘲笑。   闻煜走到角落,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皮鞋换上。   这种时候他绝不会往人群里凑,常常被迫跟同样不太合群的傅予寒站在一起。   “啧,”傅予寒瞥了他的鞋一眼,小声嘀咕,“真有钱啊大少爷。”   闻煜掀起眼皮,看着他的反问:“你不是也不赖?”   “就这一双,而且……”傅予寒踩着刚换上的皮鞋走了两步,皱了下眉,“有点紧了。”   “不买新的?”   “买不起。”傅予寒轻嗤一声。   他看着还有话,却没有再说。闻煜眼珠子一转,从傅予寒凌厉的下颚线看到眉眼,又倏地收回。   在僻静处看他人的眉眼,总觉得带着阴霾。   换完衣服,他们把背包扔到了看台上,走回先前集合的地点。   方阵人员需要在操场边上以班级为单位候场,女生们开始相互给对方化妆,化完又来折腾男生。   闻煜长得俊,看着脾气还好,有好几个女生自告奋勇给他化妆;一步之遥的傅予寒却无人问津。闻煜被一排化妆刷包围,本着“临死也要找个垫背”的原则,指着傅予寒问:“你们为什么不给他化?”   “不敢,怕死。”女生们嘻嘻哈哈笑,“傅予寒发火太吓人了,让倩倩去,她不怕傅哥。”   “又是我?”徐倩怡“啪”一声合上化妆镜,翻了个白眼,“给傅予寒化妆不是浪费化妆品么?他脸比我粉底还白。”   “我也不想化。”傅予寒插着兜,态度冷淡。   “不想化也得打一层粉底。”葛然走过来,往徐倩怡手里塞了盒粉,“喏,我带了一号色今天。”   “特地带的?”徐倩怡挑起半边眉。   葛然撞了她一下,笑了笑。   徐倩怡接过那盒粉,找了个干净的葫芦粉扑走过去,傅予寒配合着弯下腰。   他像是认命,轻轻闭上了眼,脸颊被阳光一照,确实和徐倩怡手里那盒粉差不多颜色。   看着挺乖。   随便换成谁听到这个评价可能都会觉得惊悚,不过闻煜确实这么觉得。   仔细想想,无论是黑板报、贺卡还是领队,只要是涉及到班级有关的事,傅予寒再抗拒最后都还是答应了。   这就……更有趣了。   如果傅予寒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普通校霸,可能闻煜还不会有那么多好奇,可现在,越看他,闻煜就越觉得神奇。   开幕式一旦走完,闻煜就没了事,挂着耳机坐在看台上,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在傅予寒身上。   跳高是第一个开始的项目,傅予寒走完开幕式就把衣服鞋子换了回来,在场地边热身等人。   从前有过记录的人可以等前面的人比完从高的地方开始,傅予寒的起跳高度是一米七。   到了这个高度,竞争者寥寥,除了两个三班的体育生之外,还有一个二班的人和一个七班的人。   横杆升到一米七五,七班的那位同学没跳过去,他有些遗憾,走到边上喝水,时不时还出声跟围观的人说话。   那场地在塑胶弯道边上的空地,围观的人一多就容易退上跑道,影响选手跑步,附近的裁判员过来驱赶了好几次,但效果并不明显。   闻煜坐在座位上犯懒,看着横杆升到了一米八。   六班的看台座位离那边不算远,凭他的视力,可以很轻松看轻傅予寒准备助跑时的表情。   到目前为止他看上去还很轻松。   说来也巧,傅予寒这边在准备,那头二百米短跑的发令枪响了。七班那名淘汰选手被枪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在四道选手从面前掠过的瞬间往后退了半步。   有个人往场地中间的方向移动,对助跑中的运动员是很致命的,傅予寒自然也跟着避让了一下,但因为助跑轨迹改变,这一高度他没跳过去。   闻煜突然站了起来。   体委坐在他旁边,被他吓了一跳,茫然仰头:“怎么了?”   “那边好像出了点事。”闻煜想了想,抬了抬下巴。   “傅哥?哎哟我去看看!”体委立刻跳了起来,“我还指着他给我拿点积分呢!”   体委不愧是体委,三档台阶并一档,三两下跳下看台,窜天猴似的蹿到了跳高那边。闻煜看着他和傅予寒说了几句话,扭头往另一边看去。   如果他没看错,刚才跑上那个四道的……好像是二班的人?   二班选手出发时用的是二道,谁也说不准他究竟是无意跑歪了还是故意的。   闻煜眯了下眼。   同高度一共可以跳三次,对傅予寒的影响似乎不大。那个七班的人一看自己影响到了校霸跳高,哭丧得仿佛刚死了亲戚。   傅予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重新站到了起跑线前。   这回,他很轻松地跳过了一米八。   二班的选手也跳过了一米八,看着比傅予寒艰难一些,不过这个高度,另外两名跳高体育生也开始了比赛。   一米八五高度,二班选手淘汰;傅予寒站到起跑线,以弧线助跑,到杆前一跃而起。   纤瘦的背向后仰,反弓成流畅的弧度,两条长腿在空中一甩,下一秒,傅予寒肩胛砸在了软垫上。   顺利过杆,但落地动作不太完美。   体委倒是很兴奋,冲到软垫前欢呼;闻煜看见傅予寒在垫子上躺了两秒钟,接着站了起来。   这两个跳高体育生是过了国一保送标准的,竞争的是两米以后的高度,傅予寒作为一名非专业人士,替六班抱回了一米九五的成绩。   要不是怕傅予寒发飙,闻煜觉得体委兴奋得都快直接亲上去了。   虽说亲密的肢体接触庆祝不行,送水还是必要的,傅予寒一走回看台,怀里就被塞了两瓶冰水。   “傅哥,”体委谄笑着搓手,“您喝水,三级跳远在下午,上午有个4x100接力,靠您发挥了。”   傅予寒一口水没喝下去,差点被噎住:“我不是说不参加接力么?”   “我、赵雷、孙文瑞,班里找不到第四个还能跑得比你快的人了。”体委说,“咱们今年必须要赢二班啊!”   “……”傅予寒顿了顿,“你最好换个人。”   “真没人了!”体委叫道。   他没当回事,想来六班人都知道,傅予寒说归说,这种事到最后还是会用尽全力去做的,所以他劝了两句,便嬉笑着跑开了,不给傅予寒再次拒绝的机会。   傅予寒无语地叹了口气,仰头把瓶子里的水全喝了,又开了第二瓶。   跳高结束时,操场上已经有不少项目开始检录,一下少了一大半人。闻煜和傅予寒之间虽说隔了三个空位,但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   闻煜偏过头,打量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额角的汗珠上。   和清晨慢跑时比,这些汗显然有些多了。   “诶,老傅。”闻煜叫了他一声,“你没受伤吧?” 第19章   傅予寒的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将咽未咽的矿泉水在喉头滚动,下一秒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偏过头,拉长的脖颈上因为咳嗽若隐若现地浮现青筋。   闻煜:“……”   闻煜:“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不是……咳咳……”傅予寒回过头,“‘老傅’是个什么鬼称呼?”   闻煜微怔,垂眸,抿唇轻笑:“想到就喊了。干嘛,不能喊?”   “……也不是。”傅予寒又咳嗽了几声,呼吸渐渐平息。   他咳得厉害,脖颈上浮现一层红色,眼角看着也有些红。   闻煜嘴角习惯性的笑容忽然淡了下去,轻声说:“你还没回答呢——是不是受伤了?”   傅予寒皱了下眉:“没。”   他说完这句,忽地听见闻煜口吻非常嫌弃地“啧”了一声,紧接着,身边阳光一暗。   傅予寒抬起头,发现对方居然走了过来。   “干嘛?”   一束阳光从闻煜脸侧落下来,傅予寒本能地眯起眼。   逆光下,他不太能看清闻煜的表情,不过互怼了两年,傅予寒下意识感觉这会儿闻煜心情不太好。   “卧槽,闻煜!”这时,站在看台下方的体委正好转过头,惊恐地叫了起来,“坐下!看台上不能站起来!会扣分的!”   他嗓门奇大,周围的人都跟着看了过来。傅予寒偏过头,冷淡地瞥了体委一眼。   那目光里带着惯性的冷淡,往日对傅予寒本能的“怵”像一盆凉水浇醒了他,体委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位大哥的姿势不太对。   傅予寒坐着,仰着头;闻煜站着,弯下腰。   体委心里突然有了某种不太好的猜测。   以及这时,站着的闻煜突然向傅予寒伸出了手——   “卧槽,两位大哥冷静!在看台打架的话我们班今天的评优资格就没了啊!!!”他尖叫出声。   说到评优,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超过二班的六班学子们一个个揪起了心,一开始没往后看的人也跟着回过头。   体委一蹦三尺高,往看台上跳,企图阻止一场即将发生的肢体碰撞。   而后,他就看见闻煜的手在傅予寒腰上摸了一把。   体委的脚步钉在半路上:“?”   傅予寒整张脸异样地抽动了一下,身体本能瑟缩。闻煜冲他温和地笑笑:“没受伤?”   “……”傅予寒掐了把手心,好不容易让自己缓过劲,“你拆人台的恶趣味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   “今年应该是不行了。”   闻煜从傅予寒腋下伸过手,把人往上拔。动作扯到腰,傅予寒皱了下眉,单手架住他:“干嘛?杀人啊?”   “去医务室。”闻煜另一只手一别一扭,竟然轻巧地卸掉了傅予寒使的劲,把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体委这才回过神,匆匆跑到看台上方:“你俩干嘛呢?”   “傅予寒拉伤了,”闻煜说,“我带他去医务室。”   “哦哦……啊?傅哥什么时候伤的啊,跳高?卧槽要紧么,后面的比赛还行不行?要不你休息吧?我找别的人替你?”   “我没事。”傅予寒皱了下眉,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闻煜先前卸他力道的动作很有技巧,握力也不小,完全不像是从没跟人动过手的样子。   说实话,傅予寒有些意外,在今天之前,他完全没想过,他跟闻煜动手可能会输。   但一上手就知道,闻煜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柔弱”。   很难说这一秒傅予寒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少年人的自尊心以及那股不服输的劲就像易拉罐里充沛的气泡,来回冲撞着他的胸膛。   下手便忍不住多加了力道——即使平时傅予寒根本不会对同班同学下那么狠的手——他一点一点掰开闻煜的手指,声音压在嗓子里:“我腰伤了,腿又没瘸,架着我干什么。”   “不拉着你,你能乖乖去医务室?”闻煜看了眼自己被掐红了一片的手背,笑了,“恩将仇报……小白眼狼。”   “……”傅予寒偏头,低声骂了一句。   声音很小,闻煜没听清内容,没追问。   站都站起来了,要想不被扣分只能往下走,傅予寒伤了腰,又要保持一贯的pose,下楼时动作不免有些慢。   他这才发现,扭头向上看着他的同班同学表情都有些古怪,好像吃坏了什么似的。   总体上,他并不喜欢多管闲事,因此即便疑惑,也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向下走。   医务室在看台下方靠西的位置,离他们早上换衣服的角落很近,傅予寒向前走了一段,从周围的嘈杂和喧闹声中听见了不一样的脚步声,一回头才发现闻煜跟在自己身后。   他一愣:“你跟着下来做什么?”   “看看情况。”   “有什么好看的?”   “你一会儿不是还有接力?”闻煜盯着他,“腰伤了能跑么。”   腰是个承上启下的部位,平时不觉得,等伤了就会发现,无论做什么动作都要扯到它。   傅予寒再能忍也不可能在腰伤的情况下不影响速度地跑完一百米。   说起这事,傅予寒也有点烦。六班跑步快的人不多,所以即便傅予寒自认径赛成绩不算优秀,在六班仍属于第一梯队。   那天体委问他报不报名的时候他是习惯性拒绝,没想到真给自己立了一个flag。   他难得有些嫌弃自己这张破嘴。   “真跑不了就换李威。”   “能行么,”闻煜问,“我是说……能比得过那个什么二班么?”   “爆种可能可以。”傅予寒扯了下唇角,“我们班接力阵容三年没变过,因为除了体委,其他人跑步都一般般。”   闻煜唔了一声,“先陪你去医务室吧。”   这人很有些自说自话。傅予寒从看台上走下来,原本隐约生疼的伤处开始突突直跳,他额角渗出一层薄汗,实在没多余的精力跟闻煜怼,也就让他跟着了。   两人沉默地沿着塑胶跑道的边缘走,比赛在进行,观众在欢呼,没人注意到看台下方有两个校内风云人物正好路过。   傅予寒没回头,他知道闻煜在后面跟着。   回头像是输了一样。   但很奇怪,今天的空气好像莫名变得很热。   他一开始以为,闻煜是来看笑话的,没想到这人全程安静如鸡。   他走进医务室,把症状跟值班医生说了。医生在他侧腰和肋下按了几下,判断只是单纯拉伤,便拿了一点云南白药给他喷。   拉伤不像骨折,除了云南白药外也没更好的治疗办法,这就是傅予寒一开始不想来的原因。   他觉得折腾一路不划算……也就闻煜多事。   多事的人上前问医生讨了卷绷带。   没病没灾的,医生一开始不想给他,架不住闻煜长得好,而且装起相来嘴又甜。   傅予寒最受不了他这样,秉着一点“人道主义关怀”精神没有当面戳穿他,出了医务室立刻受不了了:“你这样讲话都不会恶心的吗?”   闻煜笑得眉眼弯弯:“哪样?”   “就现在这样。”   “不会,”他低下头,“早习惯了。”   “……”   傅予寒慢吞吞地往回走,路过早上换衣服的铁门,拐了进去。   这地方大概是条巷道,通往看台背后,两扇铁门虚掩着,没人来,只有一点光。大白天的,这一点光会给人某种私密的错觉,恰好两扇铁门还能起个遮挡作用。   闻煜下意识地跟了进去:“你进这儿来干嘛?”   “药都拿了当然是喷一点。”傅予寒指尖停留在校服下摆,动作倏地一顿,回头,“你能不能出去?”   “早上换衣服的时候不都看过了。”闻煜说,“再说你里面不是还有件衣服?”   或许是知道今天要换衣服,傅予寒最里面穿了件打底的背心。   闻煜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他很想笑,虽然性取向相同,但闻煜在这方面比傅予寒大方多了。   不如说他根本没想到傅予寒这么“保守”。   傅予寒犹豫了一下:“这跟早上怎么一样?”   “哪儿不一样?”   “……”   傅予寒蹙着眉,刚好有一束光从铁门顶端的空隙中斜穿过来,落在他眉心。   闻煜看了看他,勾唇笑了:“说啊,说出来我就出去。”   “……现在就我们两个。”傅予寒闭了下眼,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而且我要上药……你见过谁穿着衣服上药的?”   “两个人不是比一群人在要好么。”   “你要是个直男我也就忍了,”傅予寒没好气地说,“哥,你有点自己是个gay的自知之明好么。”   噗嗤一声,闻煜低头笑了起来。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肩膀抖若筛糠。   傅予寒一脸无语。   半晌,闻煜终于抬起头,笑意未收:“你自己上药方便么。”   “不劳您费心。”   “那行,我在外面等你。”   见他终于转身离开,傅予寒暗自松了口气。   他把开幕式后换上的校服掀起来,用胳膊夹住,牙齿叼着塑料瓶盖,别扭地用另一只手拿起药瓶,将喷嘴对着了腰侧。   腰不敢扭,自然看不见伤处,只能靠感觉给自己喷,还得时时小心不能扭太过,以免二次拉伤患处,等这么一套流程下来,傅予寒感觉自己汗都多了一层。   掩着门的过道不通风,内里闷热。   他小心地放下衣服,带着药从门后走出来。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接着他就看见闻煜坐在门边的长凳上,刚刚给左脚穿上鞋,裤腿露出来的部分有一截白色的东西。   绷带?   傅予寒愣了愣:“你脚又扭了?不是没项目么。”   “没扭。”闻煜笑笑,“以防万一。”   防什么万一?   闻煜没说,傅予寒没问。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两人回到看台,体委跑过来问傅予寒的情况。他一来是关心傅予寒,二来也是想确认接力赛要不要换人,这会儿离接力赛开始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得提前去跟主席台那边申请。   “换吧。”傅予寒说。   “那三级跳远呢?”   “下午再看,好了就不用换了。”傅予寒看了怕扣分只好蹲在地上的体委一眼,“我估计你找不到别人跳三级跳了。”   人是有的,就是成绩跟傅予寒不能比,换人等于主动放弃这个项目的积分,体委心在滴血。   “好好好,我先去跟李威确认下接力。您老中午好好休息,争取下午能恢复。”   李威坐在前排,体委说完就想青蛙跳到楼梯上,谁料半途被闻煜给拦住了。   “等一下。”他说,“接力我来跑吧。”   傅予寒和体委一起转过头。   体委疑惑道:“学霸,你不是说自己四体不勤吗?”   “百米考试能及格吧。”闻煜说,“李威今天两个长跑项目,你就不能让人家休息下吗?”   “我也想啊,这不是愁积分吗!”   “我现在也是六班人啊,难道我不想赢吗?”闻煜笑道,“正好我闲嘛,别的不敢保证,不掉队还是可以的。”   “好好好,你说的啊。”有人自告奋勇,体委开心得不行,当时就说,“那我去主席台汇报一下。”   他灵活得像个猴子,说完就窜没影了。   傅予寒这才开了口:“你把脚踝绑上是为了这个?”   闻煜笑了笑,没搭理他,像是默认。   于是傅予寒就更疑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献身精神了?”   在他的认知里,闻煜是个看似对谁都友好,实际上谁都不关心的人——除了杨帆和褚磊他们。为了班级荣誉牺牲自己的脚根本不像是闻煜会做出来的事。   “你没看见你是怎么伤的吧。”闻煜虽然在问,语气却是陈述。   “不是七班那个叶凯没站稳么。”   “那时候跑道上有个四班的人跑歪了,差点撞到他,他才后退的。”闻煜偏过头,像看台第一排抬了下下巴,“我本来还在想会不会是意外,但是你看。”   六班的一大帮人不知何时聚到了最前面,围着刚刚回来的孙文瑞。周遭的气氛凝重。   傅予寒不方便下去问,蹙眉道:“他怎么了?”   “你进去喷药的时候,他在比跨栏。”闻煜说,“跑道上被一个四班的人踩了——穿的钉鞋。”   “……操,”傅予寒面色冷了下来,“你确定?”   “我虽然懒得记人名,但不是脸盲。”闻煜笑了笑,“再说运动员前胸后背贴着班级呢。”   傅予寒没再说话,扶着椅背想站起来。   被一步跨过来的闻煜按住了。   隔着三个椅子,也不知道这人的腿怎么就这么长。   傅予寒脑海里莫名闪过这么个念头,抬眼看见闻煜冲他笑:“看不出你对朋友还上心?自己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去慰问呢。”   “……我有什么事。”   “腰伤才严重,虽然不见血。”闻煜站了起来,“算了,我帮你去问问吧。”   搭在傅予寒肩上的手收了回去,自然而然地落进校裤的兜里,闻煜插着手往边上走,刚迈出两步,又回头。   “哦,别误会,我决定参加接力不是为了你。”   “……”   我他妈像是有这么自作多情?   傅予寒想问,但没问出口,因为闻煜已经脚步飞快地走远了。   他下台阶的动作很优雅,下巴总是微微抬着,带着几分天然的傲慢。   这种傲慢可以很吸引人,也可以在同样飞扬跋扈的少年眼里,变成令人厌恶的“装逼范”。   以前,傅予寒一直不喜欢他。   闻煜分明目中无人,却虚伪地装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对所有人和善友好,唯独和他针锋相对。   但现在他莫名觉得,闻煜……至少在某些方面,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这大概是情敌是阴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体委:我太难了。 第20章   “他们也太过分了!”   闻煜走下去的时候,他们班聚在一起的人面色都不太好看,义愤填膺地七嘴八舌,“二班的人为了分数连脸都不要了?”   “我去跟主席台反映。”   “对,去举报,都伤人了!”   “算了吧,别说了,反正我伤得也不严重。”孙文瑞的脸色也是黑的,“咱们也没证据,当时那情况,谁看都是不小心的——他自己都摔了还能控制方向吗?”   他的脚包扎过了,闻煜在外圈张望了一眼,看不出具体伤势。   “都见血了,”葛然拧着眉头,“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吧?一会儿我给周老师说。你这个样子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行!”孙文瑞叫了起来,“我不去医院,我没事,今天谁也别想带走我,我誓与六班共存亡!”   他话说得特别大义凛然,周围的人都笑了。体委在一旁苦中作乐:“您跟傅哥真是好兄弟,受伤一起,受了伤也一样这不去那不去的。刚要不是学霸劝,我看傅哥还瞒着不说呢。”   “傅哥也受伤了?”傅予寒比赛的时候孙文瑞去检录了,对此完全不知情。   “可不是吗,”体委抱头蹲到地上,“我又要找个人来替接力了。”   又?   “傅哥也不跑吗?”孙文瑞问。   “啊,”体委恹恹的,“学霸替他。”   孙文瑞一愣,回头想去看看傅予寒,没曾想脑袋一转就看见闻煜冲他笑,“你要紧吗?”   近日孙文瑞单方面把这逼王当成了情敌,看见他笑心情反而更差,当时语气就不好了:“死不了。”   “注意点态度啊。”徐倩怡戳了两下他的背。   “没事,我也没有很关心。”闻煜笑眯眯的,“只是替傅予寒来问问。”   你俩关系真变好了?周围的人闻言表情都变得很怪。   孙文瑞倒是个粗神经,闻言哦了一声,回头向看台上方招了招手,大喊:“傅哥,我没事——”   “……”默默注视着这边的傅予寒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大喊大叫的太丢人了——本来这种难得的全年级坐一块儿的机会就有不少人在悄悄关注傅予寒。   闻煜忍不住偏头低低地笑了两声,极短促,没谁注意到。   “总之,闻煜替傅哥的位置,我还得找个人替孙文瑞,李威——”   被叫到的李威面如死灰:“哥,我一会儿1500。”   体委背被徐倩怡拍了下:“算了,我去吧。”   “……”体委眨眨眼,“接力哪有女生上的啊?”   “咋的,”徐倩怡挑眉,“你搞歧视?”   徐倩怡虽然不跟人打架,但人的气场放在那,一挑眉体委就怂了,连忙摆手:“哪敢啊,但是女生跑步比男生慢嘛不是。”   这是生理构造决定的,事实如此,年级里除了两个文科班男生不够偶尔会上女生外,为了名次,理科班基本都上的男选手。   不过——   “说白了这事因我而起,还是我自己解决好了。”徐倩怡说,“都高三了,不好好冲刺高考成天净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这帮人也真闲得蛋疼。先不说我不喜欢他,恋爱什么时候不能谈,非要现在?”   孙文瑞膝盖中箭,嘴角不自然地抽搐。   一旁的方佳远主动给他解围:“你不是还追闻煜呢吗?”   徐倩怡被噎了下。   闻煜:“我又没同意。”   “就是,他又没同意。”徐倩怡挥手赶人,“好了,就这样,我来替孙文瑞。二班的目标可能是咱们班参加接力的人,也可能是全部,总之大家都小心点。”   体委又跑了趟主席台,把接力赛上报的名字改了,回来还跟大家开玩笑:“体育组王老师还问我们班怎么这么多灾多难,我差点想跟他讲讲咱们和二班的恩怨情仇。”   孙文瑞问:“陈梦娴没说什么吗?”   主席台上需要两个学生负责播音念稿,早上陈梦娴被年级组长喊过去了。   “没有,她就不在,去清点中午的供餐了。”   孙文瑞撇撇嘴。   闻煜走回后排坐下:“孙文瑞喜欢陈梦娴?”   傅予寒瞥了他一眼。   “啧,直男。”闻煜手插兜,摇了摇头。   “我好像还没回答呢。”傅予寒说。   “猜到了。”闻煜往后靠了靠,“再说,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没人告诉过你你的反应很好猜么?”   没有,除了杨帆,大家都说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傅予寒哼了一声:“那我现在是什么意思?”   “对我的发言嗤之以鼻。”   “不,是祝你接力赛加油。”   闻煜偏头看他,表情有几分意外。   “厉害啊,为了班级名次你还愿意给我加油。”   “……”傅予寒收回视线,轻嗤一声,“嘁。”   闻煜也没再说话,专心看起了场内的比赛。   运动会有多场比赛同时进行,然而这其中最抢眼的永远是占据了跑道的径赛项目。各班的加油欢呼声此起彼伏,六班人趴在看台最下方的栏杆上,一个个歇斯底里地给自己班的运动员鼓劲。   被二班恶意针对,人人心中都憋着一股气,加油加得更起劲了。闻煜甚至看见他们班一个小个子的女生喊哑了嗓子……就是没想起来这妹子叫什么。   来三中半个月了,闻煜记住的名字不到十个,更别说理解“集体荣誉感”这种让人费解的东西。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打算上去跑一跑……好歹他现在也算是个六班人,对吧?   怎么能……看见自己班的人受伤了也无动于衷呢。   “想什么呢。”傅予寒瘦长的手指咱俩眼前挥了挥。   闻煜回过神:“……嗯?”   “徐倩怡叫你。”傅予寒淡声说道。   徐倩怡是来喊闻煜热身的——她早上也没什么项目,身体没活动开。这会儿她站在差了几阶的高度向上望,姣好的面容暴露在光下。   徐倩怡宣布要追他的事附近几个班都知道,闻煜知道有人在看,但他突然觉得这场面很有意思。   毕竟其实,徐倩怡看他的眼神里并没有太多少女悸动,更多的大概是欣赏。   喜欢一个人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诶,傅予寒。”闻煜走下去前喊了他一句。   傅予寒抬眼。   “你想赢么。”   “你难道不想?”傅予寒有点莫名。   “那就……帮我管杨帆讨一个加油。”   “……”   做你的春秋大梦。   傅予寒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闻煜没等他回答,跟徐倩怡两个人走远了。俊逸的少男少女并排并,从背影看竟然还有几分相配。   傅予寒轻轻嗤了一声,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别扭。他顿了顿,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杨帆发了条信息。   傅予寒:下课了吗?   十分钟后,闻煜收到一张聊天记录截图。   傅予寒:等下我们班接力,闻煜也上。   杨帆:哈哈哈他居然会参加集体活动?这种事他从来不参与的。别问,问就四体不勤。   傅予寒:那你给他加个油吧,这贱人说没有好哥们加油他快死了。   杨帆:你编的吧,他才不会这样讲话。   傅予寒:对。   杨帆:是什么让你们握手言欢,是寒寒对六班的爱。   傅予寒:……   杨帆:闻煜哥哥加油[比心]   “什么事这么好笑?”徐倩怡从自动售货机里摸出两瓶水,递给他一瓶。   闻煜接过,“没什么。是不是可以检录了?”   “还要一会儿。”徐倩怡问,“再跑一圈?”   “行。”   傅予寒一直坐在座位上,中途除了葛然来问过他情况,没什么人靠近他。   往年的运动会他也靠后坐,后排安静,而且因为不方便,暗地里注意他的视线会少一些,更自在。   他很放肆地盯着远处操场上两个人影看,看着他们并排并沿着跑道外围慢慢地跑了一圈,再一圈。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认。   二十分钟后,广播里终于传来陈梦娴字正腔圆的“请参加接力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傅予寒看着两人从人群中穿过操场。   这是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的比赛,因为接力赛属于班级对抗,而且名次在今天的积分中占比很高。   傅予寒看着那些原本还坐在座位上的人纷纷往第一排涌过去,站不下就往后挤,满满当当挤了三排。   “六班——”   “加油——”   人群稀稀落落开始喊,给气氛预热。   看着有点蠢。   傅予寒本来不想过去的,但突然想到刚刚杨帆在信息里告诉他,“闻煜运动会从来不报项目,体育课也经常请假,是怕自己旧伤复发”,心里莫名地拨动了一下。   ……人家好歹是代替自己。   仇就……暂时放放好了。   他扶着椅背,慢吞吞地站起来,一步步向下移动。   高一比赛开始的时候,他才刚刚走到第三排,鹤立鸡群地站到人群末尾。   “傅哥?”孙文瑞脚也有伤,没往最前面挤,正好跟傅予寒站到了一块,“你怎么下来了?”   “看看。”傅予寒低头看他那只被绷带缠成白色的脚,“你要紧么。”   “还好。你呢傅哥,伤哪儿了?”   “拉伤。”跳个高把自己跳伤了有点丢人,傅予寒不想多谈,掀了过去,“被钉鞋踩了还不去医院?”   “又没踩实……我礼物都准备好了,还没送出去呢。”这话孙文瑞说得特别小声,“怎么能走。”   傅予寒突然理解闻煜那句“啧,直男”了,他摇摇头:“真不要命……下午结束后记得去检查一下。”   孙文瑞笑得特别狗腿:“好嘞傅哥!”   接力赛按照高一、高二、高三这样的顺序,上午11点55,高三的选手们站到了跑道上。   操场一圈400米,先是一到四班,二班跑的时候六班一直在嘘。   视觉上也的确如此——平行班中,三班的体育生是最多的,因此每到运动会这种活动成绩总是一马当先,由于班级序号而不得不和三班同时接力的其他三个班压力都比较大。   跑过步的人都知道,和一个总比自己快一点的人一场跑步能把自己的速度带起来,而如果对手比自己快很多,就容易泄气。   三班一抬腿,一、二、四都落后一大截,最后的成绩果然也都不太理想。   “加油加油加油啊!情势大好!”体委上场前最后喊了一句,便跑去就位。   四棒分别在操场不同位置接棒,一棒赵雷,二棒徐倩怡,三棒闻煜,四棒是体委自己。   实际上比赛开始前,各班都会相互打听接力赛的出战人员,六班前两年都没换人是公开的秘密,因此看见六班把班花都抬了上来,高三看台上顿时哗然。   隔壁七班班长开始吼:“葛然!你们班怎么回事啊,怎么连徐姐都请上去了!”   “她自告奋勇的!”葛然扯着她纤细的嗓子。   “插班生也上啊?他跑得好吗?”   “我不知道!你问咱们班体育委员去!”   “今年傅哥不上了?”   葛然答不上来了,回头看傅予寒。傅予寒本来在看操场,走神没听清:“什么?”   葛然指指七班。   傅予寒一转头,就看见叶凯站得老高,嘴里喊着“傅哥你怎么不上”。傅予寒无语,反问:“你好意思问我?”   “我怎么了啊?”   “拜你所赐,”傅予寒指指腰侧,“早上扭到了。”   叶凯抱头作“呐喊”状:“傅哥对不起——”   傅予寒正想回答,一阵风刮了过来。   砰一声,发令枪响了。   那一刻,什么真情的道歉和假意的问责都变得不重要了,周围的人叫起来,纷纷为自己所在的集体加油。   傅予寒的耳朵里不断地听见“五班加油”,“六班必胜”,“七班最帅”等字眼,他回头,目光下意识地落到离高三看台最近的三棒上。   闻煜不知何时弄来了一个起跑器,他双脚一前一后蹲在上面,头扭向后看。   事实上,如果没有经过训练,普通人用蹲踞式起跑反而影响速度,傅予寒不知道闻煜会不会,但他直觉闻煜没在装逼。   一棒的赵雷起跑迅速,和五班咬得很紧。   七班和八班是文科班,女生多男生少,在接力赛上很吃亏,所以后四个班接力,实际上是五班和六班的战争。   赵雷在六班属于能跑,跟五班的比还是差了点,第一棒他全程落后五班选手一个人的位置,好在没掉队。   而且交接棒时,五班的棒掉下去半截,大概耽误了半秒钟的时间,这半秒钟足够让徐倩怡把差距赶上来。   她倏地冲了出去。   徐倩怡身材高挑,腿长,步子迈得很大,跑得并不慢。高一高二那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都在起哄为她加油。   但很可惜,五班二棒的人是个平时就很擅长跑步的男生,在百米过半的时候就超过了她。   傅予寒看见闻煜做好了起跑姿势,右手伸向后方。   徐倩怡已经用尽全力了,好歹是没把差距拉开太大,五班三棒刚冲出去她已经把接力棒塞到了闻煜手里。少年脚踝一动,踢着起跑器整个人“飞”了出去。   “闻煜加油——”徐倩怡扯着嗓子向前吼。   “我操!你们班这插班生是空中飞人啊?”   “体育生能转进六班?”   “放屁,这是月考年级第一,人家凭本事进的六班好吗?”   旁边的七班都快羡慕死了,六班更是炸得彻底,一个个冲着跑道吼得声嘶力竭。   陈梦娴在广播里拼命播报:“运动员加油!运动员加油!”那语气叫人怀疑,要不是老师都在旁边,她可能想直接喊六班加油。   10米,5米……5米,10米……   闻煜迅速反超过五班三棒,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优势扩大,风吹起他的额发,将他身上的校服兜满。   六班人几乎都疯了,考试他们能傲视全年级,但在运动会上从没拿过这么大的优势。闻煜把棒交给体委,自己又往前冲了一段,也没往检录处过去,缓缓向看台走。   六班体委不愧是他们班的体育自尊心,轻松以巨大优势拿到了本组第一。分数还需要时间统计,闻煜缓缓走回看台下,受到了六班同学们热烈的欢迎。   “我操,闻煜,你牛逼坏了!”   “太厉害了我的哥,你脚上是不是装马达了?”   闻煜笑了笑,没接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体委从后面三步跑上来,一把勾住闻煜的脖子:“我靠,你这水平还敢说自己四体不勤?要不是明年就毕业了我非得给你报四个跑步项目!”   他才来半个月,跟班里的大部分人还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当然,有一部分是因为闻煜主动保持了距离——但在这一瞬间,在他超过五班三棒的那一刻,这个集体接纳了他。   感觉很奇妙。   闻煜被体委撞了个踉跄,动作微妙地停顿,接着一把扯下了体委的胳膊,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我是玻璃体质,一动就要碎的。”   很快赵雷和徐倩怡也回来了,笑着跟闻煜打趣。   傅予寒收回视线,在所有人的热闹里默默向后转身,慢慢走回了他自己的位置。   接力赛结束便是午间休息,各班班长组织人员去搬盒饭,体育场内难得变得安静。中午的太阳很烈,看台后方才有一点遮挡,前排的同学拿到盒饭纷纷收拾书包往后搬,将前三排空出来,抛在阳光里。   傅予寒原本就坐在非常靠后的位置,整个人都在阴影下。没多久,主席台广播接力赛最终成绩,他玩手机的手顿了顿,侧耳听着。   眼角余光内有个东西甩了过来,傅予寒下意识地往后让,定睛一看,竟然是闻煜给他递过来一瓶冰水。   特别明亮的阳光中,即便站在阴影处,人的身上也好像带了层柔光特效,闻煜额角还有汗,脸上仍旧是那副让人讨厌的“标准”笑容。   “高三年级组接力第一名——”   “高三3班,39秒58。”   “高三年级组接力第二名——”   “高三6班,41秒06。”   ……   “拿着啊,傻了?”广播的背景音下,闻煜晃了晃手中的水瓶,“快点,还帮你拿了饭。”   傅予寒回过神,把东西接了过来:“谢了。”   “顺手而已,谁让你好朋友孙文瑞走不了。”闻煜把水和盒饭都交给了他,“我猜你不会想让葛然给你送饭的。”   “……为什么?”   “她对你有意思啊,你没看出来?”闻煜在他旁边坐下,“你个弯仔还是别耽误人家了。”   早上他俩还隔着三个位置,现在只剩下一个。   体育场的靠椅特别小,两个长手长脚的男生隔着一个座位坐下,简直可以算“摩肩接踵”。   傅予寒的表情有瞬间空白。   他本来就没表情,空白也是没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闻煜居然看出了他的茫然:“怎么,你不知道?”   傅予寒摇摇头。   “很明显啊,”闻煜笑笑,“她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   傅予寒原地消化了一会儿才说:“看不出来,平时人都不记的人还挺善于发现八卦的。”   “观察人类是我的爱好,但你见过研究员问小白鼠名字的么?”   “……神经病。”   傅予寒低头打开盒饭,吃了口,把视线别开,不看闻煜:“我刚刚说谢了不是为了盒饭。”   “嗯?”闻煜偏过头。   “是谢你替六班赢了比赛。”   “……我可不是为了六班。”闻煜说,“我就是想维护下‘模范学生’的形象而已。”   “……呵,”傅予寒冷哼了一声,“活得累不累。”   他话音很轻,并不是在问,只是一句吐槽而已。   但闻煜听见了,听得很清楚。   他神色一动。   “脚崴了没?”   “还好,”闻煜目光幽幽的,“问题不大。”   “哦,那行。”   接力赛的胜利让六班整个中午都很兴奋,开幕式和接力,两个分值最大的项目上他们已经赢了二班。   中午有一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陈梦娴短暂地从主席台回了班级,孙文瑞拖着一条瘸腿来找傅予寒这个伤员二号壮胆。   他打算等陈梦娴吃完饭把她叫到看台后面表白。   方佳远已经先一步带着他提前准备的巧克力去候场了。   傅予寒不太看好,但拗不过孙文瑞上头,便也跟着去了,站在过道里等结果。   方佳远交接了礼物也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那两个人,自己过来和傅予寒站在一起。   “傅哥,你觉得他能成功么?”   傅予寒说:“不太乐观。”   “我觉得也是。”方佳远有些羡慕地朝里张望,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有喜欢的人真好啊……这才是青春。”   “别逗了。”傅予寒冷淡地说,“暗恋最痛苦了。”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方佳远咦了一声,“傅哥,你不会也……”   “没有。”傅予寒打断他,向外抬了抬下巴,“外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么吵,你去看看?”   方佳远对“暗恋”这个话题好奇得快死了,偏偏不敢追问傅予寒,眼巴巴地看着他。   傅予寒送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我不方便多走。”   “……唉。”方佳远认命地去打听了。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没多大事,就是清理盒饭垃圾的时候六班和二班的生活委员狭路相逢,又吵了一架,由此引发了一场多人小型骂战,最后被姚主任给制裁了。   傅予寒也没多大兴趣,他不喜欢打嘴仗,有这工夫不如想想下午三级跳远要怎么办。   伤处好一点了,但还是有些疼。   “从后面是不是能直接上去?”他突然问。   “是有个楼梯。”方佳远说,“咋,你要上去?老孙还在后面呢。”   “听动静往更里面走了,你去看看?前面这段路有点长。”   “行。”   方佳远小心地挪到拐角处,往右边看,果然在更靠内的仓库附近看见了一片衣角,向上的楼梯则就在旁边。   “能走,傅哥。”方佳远招了下手,“但你上去干嘛?”   “拿药,怕下午赶不上三级跳远。”傅予寒拍了拍他,“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下来。”   “行。”   傅予寒慢慢走了过去。   他得尽量让自己的腰抻直,动作有几分别扭,等爬到二楼已过了不少时间。   这边的楼梯出口就在看台上方,离傅予寒自己的座位更近。   没想到,他刚从出口拐出来,就看见闻煜刚刚直起身,把一个瓶子往边上的书包里塞。   但那个书包不是闻煜的,是傅予寒的。   看药瓶……似乎是那瓶云南白药。   ……   不是说脚没事吗?   傅予寒站在那里看了会儿,长出一口气。   他并不打算揭穿,等了大概两分钟才走回去拿药,拿完又往后走。   闻煜回头看了眼,没叫他。   傅予寒躲在楼梯上给自己上了药,走到楼下发现原来陈梦娴已经走了。方佳远和孙文瑞并排站在一楼楼梯口。   听见傅予寒下楼,两人同时抬头。   傅予寒向下扫了一眼:“怎么样了?”   “她说回去想想。”孙文瑞哭丧着脸,“礼物也没收,说减肥。”   “你送的什么?”   “巧克力。”   “……”   孙文瑞揪着头顶的毛,哀嚎道:“她要是真喜欢上闻煜怎么办啊!”   “……反正闻煜不会喜欢她的。”傅予寒干巴巴地安慰道。   “虽然你说过他有喜欢的人但是这样讲听上去好像陈梦娴配不上他似的……”孙文瑞有点幽怨,“很不爽啊傅哥。”   “我道歉。”傅予寒说,“那回去吗?两点三级跳远,我该去准备了。”   “走!化失恋为动力,干掉二班!”   傅予寒脚步一顿:“其实她没直接拒绝说明你有希望,不用太伤心。”   “真的?”孙文瑞面露喜色。   “真的,你努力一下,有戏。”   反正异性恋之间没什么跨不过去的坎。   有了接力名次打底,下午傅予寒的压力没那么大。以前三级跳远他向来是年级第一,这次腰伤了,只拿到第三。   还算可以接受。   不过很奇怪的是,他回去的时候发现没有项目的闻煜人不在座位上,操场上也没有——至少傅予寒一眼能看见的地方没有。   总不会也给人表白去了吧?傅予寒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雷了一下。   “傅予寒!”葛然突然从外面跑回来,看见他在“蹬蹬蹬蹬”地跑上看台。   女孩子气喘吁吁,满脸都是运动后的潮红。   冷不丁就想起中午闻煜说的“她对你有意思”,傅予寒莫名感到不自在:“怎么了?”   “钱凯乐他们趁午休开门的时候出去了,还把倩倩拉了出去,到现在没回来。”葛然快急哭了,“都一个多小时了!我给倩倩打电话也没接,现在大门关了,我出不去,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闻煜?”   傅予寒一愣:“关闻煜什么事?”   “我听人说他跟他们一起去了。”葛然说,“能不能帮我问问啊?”   “……他?”傅予寒摸出手机,“他去干嘛,刚刚我比赛前还看见他在座位上啊。”   “我不知道……我马上要去比立定跳远了没法继续找她。”   葛然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傅予寒头一回看她这么急。   “我去找吧。”傅予寒叹了口气,“你去比赛,别担心。”   “谢谢你。”   “小事。”傅予寒往看台下面走。   手机听筒内发出漫长而枯燥的“嘟嘟”声,三声过后,电话被对面掐了。   “……”这人真是。   傅予寒走到医务室,以腰伤要去医院为借口,让医生给他开个出门条。   闻煜的消息这会儿才来。   闻煜:有事?   傅予寒:人呢?   闻煜:[位置共享]   傅予寒点开看了看,发现他在体育场后面的市场里。   傅予寒:你去那儿干嘛?   闻煜:看人表白。   闻煜:来不来?   傅予寒:今天是表白季?   闻煜:?   傅予寒:没事,我现在过来。   闻煜过了两分钟才回复。   闻煜:慢点走,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个长的=A= 第21章   傅予寒一个伤员想快也快不起来。   路过主席台的时候,他把手机收了起来,往体育场侧门走。那门是扇浅灰色的铁门,门边坐着个学生处的老师,姓李。   李老师一看见他就乐了:“又是你,运动会你也溜号?”   傅予寒把医务室开的出门条递给他:“拉伤了,去检查。”   “得家长来接啊。”李老师皱眉。   “我哪来的家长。”傅予寒独来独往在老师那边都挂了名的。   李老师叹了口气:“路上小心,检查完早点回来。”   他给傅予寒开了锁。   体育场门外就连着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左边连着一条通向后方市场的小路。   那是个书画市场,兼卖文房四宝,建筑做得古色古香,连沿街的民居都连带着做旧,一路走过去随处可见传统建筑特有的飞檐。不知道是不是气氛使然,这条路上的梧桐树都比别处多了一分韵味。   闻煜的位置共享始终开着,没挪过地方,傅予寒走到书画市场附近,拐进了一条更为僻静的小巷。   这是市场的背面,巷子里没别人走,反而堆了很多杂物。傅予寒刚走进巷口就听见人声。   “你是不是为了他?”   “说了几遍,不是不是不是。”   “那是因为傅予寒?”   傅予寒脚步一顿。   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停顿片刻,继续往前走。   那群人站在一堆杂物的背后。   “臆想症是病,得治。我追谁是我的事,跟对方没关系好吗?我就是不喜欢你,无论有没有其他人我都不喜欢你啊!”   徐倩怡一番话说完,对面不吭声了,一时间空气安静得连麻雀鸣叫都变得分外清晰,傅予寒忽然听到“咔”一声。   又往前走了几步,傅予寒看见了钱凯乐,以及他嘴里叼着的那根刚点燃的烟,那眯眼歪嘴的样子活像个流氓。   徐倩怡皱着眉走到廊下,离钱凯乐老远;闻煜单手插兜,背靠在木柱上,就像那天在实验室三楼偷听傅予寒挨训时一样。   他本来垂着头在玩手机,一听到脚步声,头便抬了起来,自然而然勾出笑容:“来啦。”   徐倩怡眉头一松,有点意外:“你喊他来的?”   “嗯。”   “喊来干嘛?”   “看戏啊。”闻煜冲傅予寒招招手,“来,黄金vip位。”   “……”傅予寒走过去,“你家黄金vip位连个椅子都没有的?”   两个人态度熟稔又自然,看上去完全不像外面传得那么不合,惨遭无视的钱凯乐只觉一股无名火起——   如果说他俩为了争徐倩怡约架这事是□□,那么那天中午两人联手威胁他就是引线,而此时此刻的无视则是点火的动作。   炸得不能更彻底了。   “你俩,看戏?”钱凯乐冷笑一声,“都来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徐倩怡立刻瞪圆了眼睛:“你还没完没了了?”   “这儿可不是学校里。”钱凯乐一脸无所谓地笑笑,“也没有监控,就算我今天把他俩都打了,又怎么样?倩怡,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既然你怎么都不肯答应我,我倒不如先出了自己这口气再说。”   “……???”   徐倩怡惊呆了:“你疯了吗?”   傅予寒连看都懒得看钱凯乐,一直在看闻煜的脚——闻煜好像很喜欢这个背靠墙站着的姿势,右脚撑地,左脚虚点着。傅予寒以前觉得他是为了装逼,但仔细想想,他可能是为了让左脚多休息?   真这么严重,又为什么非要替他去接力不可。   “你当我疯了也可以。”钱凯乐狠狠吸了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我为了你带着二班把整个六班都得罪了,你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从这个换到那个,人家理你吗?我看你们女人就是给脸不要脸!”   徐倩怡又惊又怒:“我cao你爸爸!”   “别骂了,女孩子说脏话多不优雅。”闻煜偏过头,懒懒地看向钱凯乐,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笑意,“他想动手就让他动嘛,我们现在有三个人了。”   傅予寒动作一顿:“你当我来做打手的?”   “怕吗?”闻煜眯着眼冲他笑。   每当闻煜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问他怕不怕的时候,傅予寒向来是不会怂的。   何况钱凯乐就带了两个每天跟着他的小跟班。   那是一高一矮两个瘦子,站在对面围墙下,怎么看也没多少战斗力。   “怕屁,”傅予寒冷哼一声,无所谓道,“这才几个人。”   闻煜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纡尊降贵地给他鼓了鼓掌。   第二次被他俩无视,钱凯乐即将螺旋升天。   他气得脸都涨红了,掏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当我没人了?——喂,哥,对,就说好的地方,你可以过来了。”   他挂断电话指着他们说:“我今天非要出这口气不可,你们别想跑!”   徐倩怡立刻跟他吵上了。傅予寒看看闻煜,闻煜看看傅予寒。   “今天还有谁表白了?”   傅予寒愣了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那句“表白季”。   “老孙,”他顿了顿,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又补充道,“他怕你把陈梦娴的魂勾走。”   “你没告诉他我的爱好……么。”边上还有人在,“小众”两个字闻煜只做了口型。   边上有人在吵架,他们俩在这儿说悄悄话,场面还有点搞笑。傅予寒眼珠子轻轻一转:“陈梦娴要是追你,我有什么损失么?”   闻煜一愣。   “那我为什么要替你出……咳。”   闻煜挑眉:“也是。”   来时的方向上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听上去有好几个人。徐倩怡因为跟钱凯乐吵架站得靠前了些,下意识地转头,惊得叫起来:“你打架居然叫社会青年?我们还是学生啊!”   社会青年是说着好听,来人个个膀大腰圆、肌肉虬结,穿紧身背心,纹花臂,手上拿着不知材质的长棍,活脱脱五个流氓。   闻煜这才偏过头。   他看了看徐倩怡的表情,也往前走了两步,越过那堆杂物朝巷口看去,看见了那个五个大哥。   闻煜眼一眯,气场瞬间冷了下来。   这种变化非常明显,因为平时他总是笑着。除了私底下跟他怼过的傅予寒,其他人甚至不知道闻煜有多恶趣味,更别说看见他如此严肃的模样。   钱凯乐莫名有种心慌的感觉,他嘴角一抽,强行大笑道:“怕了吧?放心,老实点让我打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不会把你们打残疾——”   “废物。”闻煜突然说。   说归说,他却往傅予寒那里看了眼,这才转向钱凯乐,声音极冷淡:“看什么,说的就是你,追人用武力威胁,打架要请人帮忙,考试考不到年级平均分,长得还丑——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钱凯乐脸胀红了:“你少嚣张,哥!”   五个大汉陡然加快了前进速度,眼看着就要跑到近前。   闻煜忽然抬起左腿,身体以右脚为轴,用一记漂亮的回旋踢狠狠踹在了那堆杂物上。几个纸箱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闻煜抓起徐倩怡的手,又去抓傅予寒:“跑!”   谁料傅予寒的反应比他更快,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往小巷另一头飞奔。钱凯乐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指着背影对那两个跟班喊:“追!”   一手拉一个可不利于逃跑,等跑出一段,徐倩怡就把闻煜的手甩开了。傅予寒在最前面带路,他好像对这附近四通八达的小巷非常熟悉,拐弯的时候毫不犹豫,没多久就拐进了一家店里。   他没回头,拉着闻煜往店内走。   这家店奇大,占了寻常店铺至少四家店的面积,条件也比其他店好一些,角落的帘子后面竟然有间厕所。   厕所左边有个向上的楼梯,另一边则是通往他们刚刚跑出来的那条小巷。   傅予寒直接带他们上了二楼。   楼上不是店铺,而是一间间的房间,傅予寒走到走廊中间,站在窗边往下看。   闻煜和徐倩怡也走了过来。   这里离楼下很近,窗户也开着,只要说话就有可能被听见。三人谁也没出声,看着追他们的人进了店里,没过多久又闹哄哄地被老板轰出门。   “搞什么?学生不上学来我这里捣什么乱?你们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道影响别人做生意天打雷劈啊?!”   中年妇女的战斗力爆棚,哪怕是五个壮汉也不怕。   何况这边早已形成了特色市场,做生意的店主都是地头蛇,女老板一开始看见学生还没反应,看见那五个大哥立刻准备报警。   楼下嚷嚷成一锅粥,傅予寒往后一靠:“休息会儿,一会儿咱们从后门出去,前面看不见。”   徐倩怡气还没喘匀呢,只点了点头。   闻煜回头看了傅予寒一眼:“这你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   傅予寒本来不想回答,却在这时对上了闻煜的视线——他还是没笑,但也没刚才那么冷,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了。   鬼使神差地,他补了一句:“经常来这里买东西……老板娘人挺好的。”   闻煜这才想起来,刚才惊鸿一瞥,这家店半边卖文房四宝,另外半边卖的似乎是画材。   他心中一动。   “走吧。”傅予寒低头,“你还能走么?”   “没事。”闻煜有点走神,“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伤员。”   “我更没事,玻璃人。”   他俩一边争一边往回走,走出一段才发现徐倩怡没动。   两人回头:“走啊。”   徐倩怡鼓着个腮帮,向窗外的天空看了看,表情有些复杂:“诶,对不起啊。”   “什么?”傅予寒问。   “我说对不起你俩。”徐倩怡说,“我吧,喜欢看小帅哥,说是追人也没认真过,就图一乐。本来觉得没影响到谁的……但是好像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他怎么样我不知道,”傅予寒朝旁边斜了一眼,“我没介意过。”   按傅予寒的性格,如果介意徐倩怡这么说,早就采取措施了,不会沉默到高三。   “我知道你人好,你帮我那回我一直记着。”徐倩怡叹了口气,“闻煜……”   “我?我更不介意。”闻煜像是刚回神,“傅予寒都不介意我怎么可能介意?”   “……”   “这都要争你幼不幼稚。”傅予寒皱了皱眉。   “某个盼着陈梦娴追我的人就成熟了?”   “……”傅予寒转过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可跟老孙说了你有喜欢的人不可能喜欢上陈梦娴的,足够尊重你了啊。”   闻煜愣了愣,而后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干净又开朗,傅予寒看着看着,神色莫名一松。   窗外云层散去,天又晴了。 第22章   那太阳光落在金属质地的窗框上, 汇成一个骤亮的光点,晃了傅予寒一下。   他收回视线。   看着那两个人, 徐倩怡莫名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多余, 不过此事因她而起,闭嘴不是她的风格。两人都表示不介意, 她想了想问:“今晚我请你们吃个饭赔罪?”   闻煜一胳膊肘捅向傅予寒。   “算了,我都说不介意了……我晚上有点事。”傅予寒被捅得莫名其妙,嘴上回答着徐倩怡的问题, 视线却瞥到了闻煜身上。   徐倩怡:“闻煜呢?”   “我也算了。”闻煜说。   先前那点笑意他尚未收起, 眉眼皆是慵懒的,但刚刚捅过来的这一肘子让傅予寒无端想起那些女生之间“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扭捏做派,有点搞笑。   “那要不, 等国庆放假的时候?不请你俩一顿我心里过意不去。”   傅予寒借抿嘴的动作掩盖自己企图上翘的嘴角:“到时候再说吧。”   “你最近很忙啊?”   “有点。”   “那行吧……”徐倩怡啧了一声,“国庆尽量空一空好吧?再下去更没时间, 我总不好耽误你俩复习。”   “我复什么习啊。”傅予寒说。   “你不复习还有闻煜呢。”   “道歉态度像你这么简单粗暴的人不多了。”傅予寒摸出震动的手机看了眼, 给葛然回了条消息,“回去吧,葛然挺担心你的。”   “她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带了手机——”徐倩怡摸出手机一看, “啊,没电了。”   “下回记得充电。”傅予寒把手机塞回兜里,转身往回走, “别让我带着伤出来找你。”   闻煜第二个下楼。徐倩怡迅速跟了上去:“葛然拜托你来的?不是闻煜喊的么?”   “我喊他干嘛。”闻煜头也不回。   楼梯间很狭窄,然而每阶台阶的高度却不算小,上楼时没觉得怎样, 下楼脚踝就不太舒服。   闻煜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很自然地伸手在墙上撑了一把,就好像自己手很贱非得到处摸摸似的。   傅予寒第一个走到转角处,冷不丁回头看了一眼。   “嗯?”闻煜抬眼。   傅予寒摇摇头,喊了徐倩怡一声:“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要买,你自己先回去?后门出去绕回体育场的路你认得吧,现在那几个人被老板娘拖着,回去应该挺安全的。”   “一起去不行?”徐倩怡莫名其妙的。   “那店有点远。”傅予寒垂眼看着她,“葛然找你两小时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那他呢?”她指着闻煜。   “需要他留下当参谋——都是男生的东西。”   徐倩怡抽抽嘴角,嫌弃地将傅予寒打量一番:“你俩真的关系不好?”   “是啊,”傅予寒神色自若,“我和他可是情敌。”   这是句实话,却被徐倩怡当成了玩梗,鉴于傅予寒向来话说半句,她也没深究他非要赶走自己的目的,越过两人就往楼下走,边走边咕哝:“我不追你俩了行吗?钱凯乐这个疯子我惹不起躲得起,明天开始我就洗心革面,好好学习。”   她很快走到了最底下,身影向左一拐消失在了墙角。   “什么男生的东西?”闻煜这才开口,“先说好,杨帆的生日礼物我是不会帮你出主意的。”   “你想出我还不想听呢。”傅予寒轻嗤一声,伸出手,“来。”   “嗯?”   傅予寒皱了皱眉:“脚疼是吧?背你下去,这台阶不好走。”   “……”   闻煜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么句话,先是一愣,再然后就是嘴角一抽,惯常的笑容差点崩不住:“你有毒?我又没残疾。”   “这儿没其他人,你不用怕丢脸。”   “你支走徐倩怡就为了这个?”   “不然呢?”傅予寒理所当然地说,“有人在你肯让人背?装腔作势第一名。”   别说有人在了,没别人也不行,闻煜立刻就想从傅予寒身边跨过去。   傅予寒更不想背,但闻煜去跑接力仔细算算也是帮了他,人情傅予寒不想欠,当时就准备用强的。   他伸手去拉,闻煜反手架住,眨眼间两个伤员在狭小的楼梯间里打了几个来回,跟动作大片似的。   “你当我想背你啊?到楼梯底下就放你下来。”   “我自己能走行吗……靠,有人。”   最底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中年妇女,抱胸看着他们。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己幼稚可以,但在“大人”的视线下是绝对不愿意出糗的,两人立刻松开了彼此,对视一眼,闻煜先一步走下台阶:“我慢慢走。”   他右脚先踩下去,左脚再靠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像个刚学步的小孩。   这是他最大限度的退让了,傅予寒也没再坚持,沉默地跟在后面,一条胳膊始终悬在闻煜侧后方。   直到两人慢吞吞挪到最底下,那个中年妇女才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几天不来,一来给我惹事。”   这声音刚刚还在前面撒过泼,音量大得直冲二楼,闻煜辨认出来,这位应该就是店里的女老板。   傅予寒蹭了下鼻子:“意外。这附近没别的地方能躲。”   “警察来了,前面让小妹打理了。”老板说,“你先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我好掂量下怎么处理。”   这事要怎么说……   傅予寒抿了下嘴,觉得说来话长。   闻煜习惯性地勾起一个微笑,接了话茬:“刚不是有三个穿着跟我们一样校服的人吗?领头的那个把我俩当情敌,叫了人找我们麻烦。今天真的得谢谢你,老板,没有你的帮助我俩怕是要被打了——你看我这脚刚好扭伤了,跑都跑不来。”   傅予寒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需要示弱作为武器,闻煜好像完全不会介意自己是不是丢脸,但平时又爱端着,说他一句逼王真不算冤枉。   “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学好。你俩在这儿等着,我去前面说一声。”老板冷笑一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她撒起泼来嗓门大,隔着那道帘子,两人可以依稀听见老板在前面说了什么,大概是什么“高三学生和混混一起玩不学好,省重点的学生怎么能这样”云云。老板这头不依不挠,片儿警就必须表态,他们处理完那几个大哥,便抓着钱凯乐三人展开了详细的批评教育。   没过多久,老板回来了:“你们今天开运动会?我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呢——那三个人一会儿让警察送回去,得让你们校领导好好教育一下。”   “……是不是有点狠?”傅予寒问。   闹这么大,钱凯乐他们说不好要吃处分。   老板还没说话,闻煜先开了口:“不狠,这事性质太恶劣了,虽然没造成严重后果,但是让老师好好教育他们一番对他们的成长学习有利。”   傅予寒:“……”   “这你同学啊?”老板听乐了,“小伙子思想觉悟还挺高。”   “不能像他们一样给三中丢脸。”闻煜矜贵地说。   傅予寒:“……”   装,继续。   他倒要看看这人能装到什么时候去。   不过这种假大空发言,闻煜愿意装,老板也不想听。她扭头看向傅予寒,有些遗憾:“我新招了个前面机械学院的学生,人倒是仔细,可惜不太懂画材,你要能来就好了。”   “我倒想。”傅予寒垂下眼,“但总得上学嘛。”   老板拍了拍他:“没事早点回去吧,别一会儿警察送人回去的撞上。”   “嗯。今天谢谢你。”   “客气啥,回头你多关照关照我生意好了。”   告别了老板,两人从后门出来。闻煜看了眼傅予寒,发现他走得很慢,这里面有几分是因为腰伤,又有几分是出于对脚伤人士的照顾说不清,但这样的细节就像是有人在琴弦上拨了一下,嗡一声,极轻微,却余音不绝。   “老板让你去干嘛?”闻煜多嘴问了句,“打工?”   “嗯。”傅予寒回头,轻嘲,“脚都这样了还有空打听我的事呢?”   从那条堆杂物的小巷走出来,就是梧桐小道,逐渐西斜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拉长他的影子。   “真这么感兴趣的话,不如先和我说说你的脚。”他说,“正常人谁缠了绷带固定之后去跑步还会扭到啊。”   “没扭到,就是有点疼。”闻煜说,“这样都扭的话我该拄拐了。”   “你现在和拄拐差别很大么。”   “能走能跑,谢谢。要不是脚踝有点疼,刚那五个人我一个人就收拾了。”   “嘁。”傅予寒从鼻腔里出了口气,话锋一转,“之前老周还让我跟你学习一下,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位‘优秀转学生’这么能打会有什么表情。”   “我一不惹事,二能考试,老师当然是笑啊。”闻煜神色一动,目光染上几分冷意,“反正无论老师还是家长,喜欢的不都是这款——听话、懂事、成绩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身影看上去莫名有些单薄。   然而傅予寒一直低头看着路上的石砖,没注意他的异样。两人并排往回走,走过梧桐小道,拐回了体育场门口。   有闻煜在,守门的李老师甚至没深究傅予寒去趟医院为什么那么快。   项目进行到最后几个,操场上剩余的人数并不多,主席台一直在广播刚刚统计好的成绩。傅予寒一边走一边听。   这次六班的成绩中规中矩,好几个项目都是第二或者第三,再加上开幕式和接力赛的成绩,总积分想必不会低。   他俩走到操场中间的时候,背后传来的异动。闻煜回头看了眼,笑了:“老板挺有信誉啊,说让警察送真就送回来了。”   出了事,主席台上很快有人下来往铁门边走,聚到那里之后关上门走到外面去了。   体育场内随着成绩的宣布,喧闹声不断,没几个人注意到这里甚至出现了警察。   “你俩不是说去买东西吗?”看台上,徐倩怡从栏杆内侧探出头,看着走回来的两人冷笑。   “操心咱们班的成绩,先回来了。”傅予寒接了一句,“排名出来没?”   “快了。”徐倩怡懒洋洋地说,“放心,赢过三班没问题。”   “那就好。”   傅予寒上了看台,没注意闻煜落后了他一个身位,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23章   “高三年级组——”   广播的声音响彻整个体育场,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第一名, 高三3班, 189分。”   三班作为体育生“大户”,拿到这个分数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除了不需要体能的开幕式评比之外,他们几乎包揽了所有项目的第一名。   重点在后面。   有所期待的六班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主席台。   “第二名, 高三——”   “6班——”   “耶!!!”   六班所在的看台区域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欢呼。但他们很快安静了下来, 静听详细的比分。   “165分……”   “嘶,三班不愧是三班,拉了这么多分。”后面的班级分差就不像第一第二名那么大了, 孙文瑞感叹了一句,整理好书包回头喊, “傅哥, 一会儿我爸来接我,你一起去医院不?难得今天放学早,检查完咱们出去玩啊!”   “你说话就不能小点声。”傅予寒提着书包站起来, “不去,我有事。”   “你真有事啊?”闻煜回头看了他一眼。   和早上隔了三个座位的状态不同,现在他俩离得还挺近, 闻煜一回头,差点撞到傅予寒的脑袋。   傅予寒被他问得奇怪:“刚在那边不是说过了吗?”   “我还以为你找借口不去吃饭呢。”闻煜说。   “真不想去有必要找理由?说不想去不就完了。”傅予寒神色淡淡,拎起包下台阶, 路过闻煜身边的时候把一个白色小瓶插到了他上衣口袋里,“我走了。”   闻煜摸出来一看,是那瓶云南白药。   他微怔,而后眉头便轻轻一挑。   广播临近尾声,也就意味着今天的运动会即将结束,各个年级都有人收拾书包向外走。   傅予寒顺着人群离开了体育场,慢慢走到了最近的公交车站。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天他等的车来得特别慢,身边等车的三中人换了好几茬,要等的车都没来不说,反而等到了走路奇慢的闻煜。   “你坐公交?”傅予寒很是意外,“你的玛莎拉蒂呢?”   “哪来的玛莎拉蒂,”闻煜乐了,“我今天又不回我爸那儿。”   “你也跟你妈住?”   这个问题完全是下意识的,问完傅予寒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明明上次在办公室的时候,闻煜当着他的面和班主任说过他妈是后妈来着。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和外人细说的事,他不像闻煜有那么多的好奇心,无意深究。   傅予寒迅速闭上嘴,垂眸想假装自己并没有问过这么缺德的问题。没曾想,闻煜好像根本没生气,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上扬的尾音在嘈杂的汽车引擎里莫名清晰。   “我自己住。”   “租房?”傅予寒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是,买的。”闻煜笑得挺开心,“管我爸要的成年礼物。”   “……”傅予寒垂下眼,“那你还真是个大少爷。”   不过这事也提醒他了。   只要经济允许,他完全可以搬出去,没必要再住家里。   闻煜来了没多久,傅予寒等到地老天荒的那辆车终于到了。他上车,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接着就发现闻煜走到了他旁边。   这辆车开往三中方向,住在学校附近的人不少,闻煜后面还呼啦啦上来一群三中的学生。   如果有的选,傅予寒是不愿意和闻煜一起坐的,然而他在人群中看见了周向言。   身体比大脑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拉住了闻煜的手。   闻煜垂下眼,抛来询问的视线。   与此同时,刚刚上车的周向言似乎注意到了这边,隔着空气冲傅予寒笑了一下。傅予寒一贯没表情,只冲他点点头。   闻煜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   “坐这儿么?”傅予寒问,“有位置。”   “唔……”闻煜挑了下眉,轻笑,顺势坐下了。   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开,三站过后,有不少兴奋了一天的学生已经耗尽精力睡了过去,中途闻煜往边上瞥了一眼,却见到往常仿佛睡神一样的傅予寒始终睁着眼睛。   等终于开到三中附近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的事,一群学生们闹哄哄地下了车,四散而去,唯独傅予寒站着没动。   “不走?”闻煜回头看了一眼。   傅予寒没多说:“我等会儿,你先走吧。”   闻煜歪了下头,耸耸肩,反而走了回来。   傅予寒:“?”   “那我也等会儿。”闻煜说。   他插着兜,跟傅予寒并肩站在站台上,理直气壮地仿佛自己在等车。傅予寒眉头拧在了一起:“你有毒吧?”   这可能是他幅度最大的表情了,闻煜盯着他笑了好一会儿:“你怎么这么好玩啊。”   “……”   傅予寒感觉自己是碰见鬼了。   为了不被吃错药的闻煜带成深井冰,绿灯一亮,傅予寒便抬腿过了马路。他从三中门口穿过去,走到了那条走过无数次的上学路。   闻煜不紧不慢,一直缀在他身后十几米,手指在衣兜里把玩着那瓶云南白药。   很快,他走到了住处所在的小区门口。   传达室里没开灯,门卫像往常那样坐在里面看报纸。这是个闲适又安静的午后,闻煜想了想,没往里走,调转方向跟上了傅予寒。   “所以说,”他低声唾弃着自己的下三滥,“人最终都会长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的。”   -   这是条有点长的路,傅予寒大部分时间都是走过去,偶尔才坐车。   原本他应该再晚两站下车的,但一来,他不太想和周向言撞上;二来也是打算趁机想点事,便提前在三中下了车。   开家长会之前他来过,但当时傅学成出差没回来,虽说他的后妈对他一向温柔又热情……但那毕竟是后妈,傅予寒和她没什么话可聊,就回来了。   今天傅学成出差回来,据说是早上的飞机,这会儿应该到家了。   傅予寒有点犹豫要怎么开口。   心里揣着事,路就显得特别短,等他回过神已经站在了单元楼门口。   这个小区的建筑比较特别,全是小楼,每栋楼有上下两间大户型跃层,傅学成住在其中一栋的一楼。   傅予寒搓着手缓解着心中的忐忑,按下了门铃。   那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便有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   “你是……?”   “我找傅学成。”傅予寒扯着书包带,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是他儿子。”   “哦哦。”保姆愣了愣,“你等等啊。”   她走了进去,门内传来响动。傅予寒低头看了眼门口铺着的地毯,认出了品牌。   这是他喜欢的牌子,因为好看。小时候他对价格没有概念,只会挑最好看的,后来他爸就没再买过其他牌子的地毯,没想到这个习惯能保留至今。   傅学成休息在家,很快从里面走了出来,满脸惊喜:“小寒?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放学了吗?”   “今天开运动会,放学早。”傅予寒朝屋里看了一眼,“周向言没到家?”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们现在一个学校了。”傅学成失笑,拍拍自己的脑袋,“真年纪大了。”   “还成。”傅予寒打量着他的脸,“不老。”   “儿子说我不老,我就没老。来,快进来,今天在这儿吃饭?”   傅予寒摇摇头:“妹妹最近不太好,我得回去吃。”   傅学成皱了下眉。   “我来是有事情想说。”傅予寒舔了舔嘴唇,“爸。”   “嗯?”   “这些年我一直没找你讨过什么钱,”他顿了顿,“我想学画画。”   学画要上培训班,而且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出国留学。   后者他爸不一定会同意,毕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不确定性太大——申请是问题,杨帆也是问题,他自己都在犹豫。   对于未来的事,傅予寒多少有几分茫然。   说来也怪,他在他妈面前绝对不肯示弱,到他爸这里却能很自如地把这些烦恼的事情说出来。   傅学成到底是比傅予寒多吃了几十年的大米,建议还是能给出一些的。   父子俩坐在客厅说了会儿话,中途周向言出来倒了杯水,跟傅予寒打招呼。   傅予寒点了点头。   “你怎么还是话那么少。”傅学成失笑,“这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傅予寒没吭声。   这家里的装修和他小时候住过的那间房风格差不太多,迎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很放松。   “培训班的钱爸爸可以给你,但我只有一个问题。”傅学成说,“这事你跟妈妈说了吗?”   傅予寒摇摇头。   “那我就有疑问了,你的抚养费用,这些年我一笔没少,每个月按时打给她。何燕不至于连这笔钱都拿不出来。”傅学成的话音带上了几分薄怒,“孩子上学都不掏钱,她钱花哪儿了?”   傅予寒一愣。   爸妈分开的时候他还小,并不清楚抚养费这茬。   理论上,这时他应该说“回去问问再说”。   但他有些抗拒和何燕说起这个。   “至于留学……”   傅学成话音未落,大门发出了“咔”一声响。   周若烟下班回来了。 第24章   闻煜看着傅予寒走进了那间房子。   他绕着小楼转了一圈, 路过某扇窗户时,看见了周向言的影子。   他挑了下眉。   难怪当时在车上, 傅予寒是那个反应, 这个人……   闻煜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从校服肩线的颜色判断出对方是三中新高一的学生。   喜讯是, 周向言长得还行。好看的人在新生之间存在感总会强一些,闻煜打算第二天到学校里打听打听。   他正打算再转转,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喂?”   “喂?老三。”电话那头声音嘈杂, 说话的人嗓音奇大, “晚上来玩啊,有活动。”   闻煜往边上走了两步,避开了窗户的范围。他目光紧盯着那幢小楼, 嘴角勾出一点笑:“不是说了今年放我安心高考,不喊我玩的吗?”   “嗐, 这不是强子回来了吗, 兄弟们不得给他接风洗尘啊?”对面说,“反正今晚你得来啊!说好了,哥请客, 还是老地方。老板说了,最近有‘好货’。”   “再好我也不能约啊。”闻煜失笑,“我追人呢哥, 搞419也太不雅了。”   “你那对象追了两年了怎么还没追到手啊?就该让你小子开开荤,才知道什么叫上了本垒人就是你的了。”   闻煜但笑不语。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他都一一应了。电话打了20分钟, 挂断后,闻煜看着小楼叹了口气。   果然,人不能干坏事。   每天晚上在家闲着没事,一搞跟踪就有人喊他出去,这大概是老天在谴责他。   要出去玩,至少得回家换身衣服,闻煜看了看时间,不得不离开。   -   周若烟在门口换上家居拖鞋后走了进来,见面先笑了:“小寒?你来了啊。”   “阿姨好。”傅予寒冲她点头。   “吃水果吗?我买了点西瓜。”   “不了,”傅予寒看了眼傅学成,“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不留下吃个晚饭吗?”   “嗯,只是来商量点事。”傅予寒垂下眼。   虽然屋里的装修风格很熟悉,但周若烟一来,那种“这里不是自己家”的违和感就突然变得很强烈。   “什么事呀?”周若烟上厨房洗了个手,在桌边坐下来,跟傅学成说,“小寒上周也来过,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肯说。”   “他不是高三了吗?想考美术生。”傅学成说,“刚在说留学的事呢。”   周若烟愣了愣:“去国外学美术得不少钱吧?公司不是……”   “嗐,孩子还在呢,说这个干嘛。”   傅予寒掀起眼皮,抿了下唇,问道:“是有什么困难么?”   “你也大了,我不瞒你。”周若烟是个爽快性子,直接说,“你爸公司的资金链最近出了点问题,还在想办法解决。你要是想留学,得让他看看存款够不够。”   “……我也没有非去不可,只是在考虑。”   父母分开那年,傅予寒还小,比起常年在外工作不回家的父亲,他跟母亲更熟悉,因此在法庭上选择了母亲。   或许是因为一点愧疚,或是自尊心,以及别的什么原因,这些年他很少来打扰父亲,特别是在傅学成重组家庭之后就更少来了。   这次为了美术培训班的费用跑来要钱,已经花了他两周的时间做心理建设,父亲的困难被后妈直白拆穿,傅予寒忽然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窘迫。   他爸其实对他很不错,但他好像总在做对不起他的事。   他不该在这儿,不该开这个口。   “反正我先回去问问我妈……你刚说的那件事。”傅予寒站了起来,看了傅学成一眼,“那我、我就先回去了今天,爸爸再见,阿姨也……再见。”   “好歹一起吃个饭吧。”周若烟还在试图挽留他。   “不用了。”傅予寒摇摇头,“回家还得复习。”   这话要是让闻煜听见,肯定得嘲笑他找借口水平太低。只可惜傅予寒当时脑子太乱,想不出更好的借口。   好在他爸并不清楚他在学校的状况。   傅予寒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走到路口,他大而急的步子才放缓下来,逐渐停止。   绿灯变红灯,傅予寒站在路口出了会儿神。   他爸遇到了一点麻烦,经济上。   这个时候自己找他要一大笔费用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但问何燕……傅予寒拧起了眉。   先不提家里的开销因为妹妹生病的关系一直很大,就说何燕那个会把他的旧画当废品卖掉的人……真能同意让他去上美术班?   求父母真使人走投无路。   说不准还不如靠自己。   红灯灭,绿灯亮,等走过这个路口,傅予寒已经在手机上打开了招聘网站,开始搜索起了兼职。   -   人一走,傅学成就皱了眉:“好端端的你跟孩子说这些干嘛呀?孩子要读书,难道我还能抠抠索索的一毛不拔?”   “孩子要上辅导班,买习题册,这些我绝对不会反对的。”周若烟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很多高中生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到了要考大学的时候,就靠家里的关系送出国去,以为能轻松混个文凭,殊不知出去了还不如在国内的时候好混。当然,我不是在说小寒不好,可事实上你的确不了解他不是吗?为什么他上了高三才突然提出要学画画,是真的喜欢还是逃避高考,这些你都了解过了吗?”   “刚刚我跟他聊过一些了。”傅学成说。   “好,假设他是真的喜欢。”周若烟反问,“学成,你每年可没少给何燕打钱。三中的学费一点都不贵,小寒刚来的时候我看了,门口那双鞋还没向言的鞋一半贵,男孩子的鞋啊……你说何燕把钱花哪儿了?”   “这我也问了。”提起这事,傅学成的脸色不太好看,“小寒大概不清楚。”   “高考是人生大事。”周若烟看着他,“我看你得约何燕出来聊聊。”   “你不反对?”   “我说了,为了孩子,我不反对。但是——”她话锋一转,“我希望你也能考虑考虑我和向言,还有我们的孩子。”   “……”   傅学成拧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周若烟说,“我怀孕了。”   -   兼职工作并不好找,同城招聘网站上十条里有九条都是骗人的,还有一条是“诚招打字员”。   傅予寒前阵子就试图找过,唯一靠谱的工作就是在画材店老板那里打工。但画材店需要工作日白天值班的人手,他没有时间,只好作罢。   招聘网站翻了一路,直到走回家中,他也没能看到一份打字员以外的工作。   虽说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傅予寒有些失望,摸出钥匙打开门。   “我回来……了。”   傅予寒的声音被扼在嗓子里——何燕刚从妹妹的房间出来,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轻点!晓璐刚睡下。”   “怎么这个点睡。”傅予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钟显示17:52。   “下午你三姨和她儿子过来。”何燕说,“她儿子跟晓璐差不多大,陪她玩了一会儿。你也知道你妹妹这个身体……没什么朋友一起玩,一不小心玩太累了。”   “三姨……儿子?”傅予寒从回忆中挖掘出一些不太美妙的片段,“你是说四年前那个一来就抢走我一双鞋的小混蛋?”   “反正那鞋你又穿不下了,给弟弟又怎么样?”何燕说,“说谁小混蛋,你这孩子就是小心眼。”   穿不下归穿不下,那是小时候傅学成给他买的,傅予寒一直留着当纪念品,结果就被个熊孩子抢走了。   一双穿不下的旧鞋,他连“纪念”两个字都说不出口,说了感觉矫情;结果那鞋就四年没再见过。   这也算他小心眼,他怀疑他妈脑子有问题。   傅予寒憋着一口气进了屋,把书包放下,坐到椅子上开始发呆。   然而视线扫过书架的时候,他“噌”一下站了起来。   “妈???”傅予寒从房间里跑出来,“我那个高达模型被小混蛋拿走了?”   “什么模型?”何燕没听明白。   “就是我之前摆在书架上的塑料小人。”   “那个变形金刚啊?”何燕点头,“你弟说喜欢,我就让他拿回去了。”   傅予寒:“……”   “脸色这么臭给谁看啊?一个玩具而已,你都几岁了,再说也不值钱。”何燕拍拍他,“行了,闲着没事过来帮忙做饭。”   操。   做屁的饭。   傅予寒沉着脸,回屋把钥匙零钱手机充电器通通塞进包里,又打开衣柜抓起两件t恤塞了进去,随后大步往门外走。   “傅予寒你去哪儿?饭还吃不吃了!”何燕冲到门口,大声喊道。   “不吃!”傅予寒气都气饱了。   三姨家住的还有些远,要是往常,傅予寒大概早就打车过去了。但今天刚刚看过一堆兼职无果,口袋里剩下的那点钱莫名显得珍贵起来。   他憋屈地上了辆公交,在晚高峰时段把自己堵成了一颗炸弹。   然后他冲到三姨家爆炸了。   三姨是何燕亲妹妹,喜欢贪小便宜,连带着儿子也这样。   傅予寒房间里有很多父母离婚前爸爸给他买的东西,傅学成有钱,当年在物质方面从不亏待儿子。   有些东西早已绝了版,比如那个高达。   这不是小混蛋第一次进傅予寒房间拿东西了,三姨和他妈何燕都偏宠小孩,傅予寒可不想惯着他。   何况那个高达,绝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现在的傅予寒再也买不起新的高达模型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被人拿走,傅予寒简直要疯。   而他仅存的理智,就在看见他表弟把高达弄坏之后,彻底崩断了。 第25章   傅予寒在三姨家大闹了一场, 砸了表弟一套乐高。   他很少发那么大的火,再加上身上那股冷冰冰的气质, 简直像个地狱修罗, 把从没被人凶过的娇惯熊表弟给吓得呜哇乱哭。   其实平时,他的脾气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糟。以前表弟在他这里拿了什么值点钱的旧物, 他最多跟他妈吵两句,不会闹到三姨家。   他以为自己做得够好了,他其实不爱计较那么多。   可是, 为什么, 连他的模型都要动?   傅予寒是真的不明白。   “傅予寒!你是不是疯了啊,特意跑过来砸你弟的玩具?”   “不砸他点东西他都不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碰。”傅予寒冷冷地盯着三姨,指着哭得震天响的表弟, 一字一顿地说,“还有, 你们来家里找我妈我管不着, 但是他要再进我房间一次,我能打到连你都不认识他。”   三姨可能是没被人顶撞过,惊得眼睛瞪大了三圈:“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多大人了还跟你表弟计较个玩具, 脾气怎么这么大?”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我就这个态度,不信你可以试试, 看下次你儿子会不会进医院。”傅予寒撂下这句话就准备离开,走到门边,忽地又回头, “哦对了,三姨。”   他直视着三姨惊恐到仿佛快要脱眶的双眼,“您跟您姐姐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傲慢。”   傲慢到,从来不肯问问他是个什么想法。   好像他白长那么高那么大,却不会思考,也没有情绪似的。   不愧是姐妹。   连说出的话都差不多。   “你这什么态度?怎么能这样说长辈呢?傅予寒!傅予寒!!你给我回来!我、我要去告诉你妈——”   去告诉吧,傅予寒心想。   爱谁谁。   他不惯着了。   傅予寒飞速地走出单元楼,离开了这个让他看一眼都觉得厌烦的小区,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用手指摩挲着高达模型的断口。   他心里又气又茫然,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现在要干什么。   高三学生即便开运动会也有作业,他包里还有好几张卷子没有写,可他提不起劲。   也不知走了多久,傅予寒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自己下意识走出来的路线通往哪里。   是杨帆家。   杨帆家离他小时候的那个家很近,当时,傅予寒不管高兴不高兴,有没有事,都会跑到他家去玩,也不用提前打招呼。   但等后来渐渐长大,两人都有了各自的事情,以及某些意识的生根发芽,拜访前就得多加一个打招呼的步骤。   后来父母离婚,离得远了,课业也变得繁重,傅予寒就越去越少了。   路旁的小店在漆黑的夜幕里撑起一片绚烂的灯影,傅予寒盯着前路出了会儿神,忽然叹了口气,走到路边的一个石墩子上坐下,摸出手机给杨帆发信息。   今晚不想回家,他总要给自己找个地方住。   傅予寒:你几点放学?   杨帆:10点,干嘛?   傅予寒:没事。   杨帆:??哥,有事就说,怎么跟我都搞这套了。   傅予寒:不是大事,等你放学再说吧。   也好,他正需要一点时间来组织措辞。   他们当初既是同学又住得近,两家父母彼此认识,杨帆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对他一团乱麻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的朋友,既然打算去借住,怎么也得交代下前因后果。   现在才7点多,到10点还有好几个小时。   ……   傅予寒在石墩子上坐了很久,中途他有点饿,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去附近买了两个馅饼充饥,又坐了回去。   他看见黏黏糊糊的情侣走过,也看见边走边吵的夫妻;看见赶路去补习的学生,也看见刚刚下班的工作族。   很多很多人,形形色色,在夜幕下露出真容。   他们都有目的地,唯独他没有。   他发了半小时的呆,从包里摸出了速写本,借着不远处小酒馆门前的一点灯光,画了起来。   “……傅予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傅予寒抬头一看,竟然在暗处看见了闻煜。   他穿的跟平时非常不一样——黑色的衬衣解开三颗扣子,白皙的胸膛在领口交叠处若隐若现,衬衣下摆挂在外头,腿上穿着条修身的休闲裤。   他插兜站着,整张脸表情沉沉,肤色比平时还要白上一截,与之对应的是那双眼睛,黑得仿佛深不见底。   傅予寒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闻煜,愣了好几秒,差点没敢认。   见傅予寒抬头,闻煜往前走了两步,从暗处走到有亮光的地方。这时,傅予寒忽然注意到他的左耳上戴着一颗带钻的耳钉,被路边的灯晃出了一点光。   果然,上回在他耳朵上看见的那个就是耳洞。   闻煜行至近处,嗓音微哑:“怎么在这儿?”   傅予寒皱眉,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你喝了多少啊?”   “没多少。”   “……真的假的。”   傅予寒几乎要以为闻煜刚从酒坛子里被人捞出来了,两人明明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他已经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冲天的酒味。   “真没多少,”闻煜笑了笑,“很难闻吗?”   “也不是,”傅予寒坐了回去,“只是不太习惯。”   就算是喝酒的人也不一定能闻得惯别人身上的酒味,何况傅予寒本人还没有酗酒的毛病。   闻煜垂眸看了他几秒,冷不丁朝前又迈了两步:“那你就熏着吧。”   “……”   这人的恶趣味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实在很招人厌,傅予寒不乐意了,冷嗤一声:“闻就闻,不就一点味。”   男人面子大过天,再加上今晚他心情不好,说什么也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输给闻煜。   闻煜低低地笑了一声,起了个别的话题。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语速不快,垂眸看傅予寒速写本的动作多了几分专注的意味。   “你大晚上的坐在这里画画?”   “你就当是吧。”   “兴致真好。”   傅予寒没再理他,低头画画。他正在画街对面的房子,画到一半,可不想被闻煜打断。   但闻煜显然不那么想。   他可能是闹人有瘾,在傅予寒最投入的时候伸手抓了下对方的包。   准确地说,是挎包口袋边上那个缝隙露出来的一个东西。   “解体匠机RX-93?你居然有这——”模型抽到一半,闻煜看见了上面的断口,一愣,“怎么弄成这样。”   “倒霉。”傅予寒头也没回,“傻逼家长傻逼熊孩子。”   他没拦着闻煜去摸,反正那东西也坏了。   断掉的零部件怎么拼都有痕迹,是修不好的。   闻煜出现前,他已经难过了好几个小时,这会儿看上去反而很平静。   闻煜没出声,弯下腰,从傅予寒的挎包里拿出了模型身体和断掉的胳膊,在灯下看了好一会儿。   “做工真好。”就在傅予寒以为闻煜不打算说什么的时候,闻煜再次开了口,“这个我没买到。”   “你大少爷还能买不到?”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他有些意外。   即使是坏掉了的高达,闻煜的动作也很小心,目光专注极了。不知为何,傅予寒忽然有种“这个人现在没在演戏,而是真的很喜欢高达”的感觉。   “发售的那段时间我爸一直在家,我买不了。”闻煜轻声说,“他不喜欢我玩这种东西,只有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我才能悄悄买。”   傅予寒看了他一会儿。   “真那么喜欢就给你吧。”   闻煜微怔。   他投过来的视线让傅予寒突然有点不自在,扭过了头,不在意地说:“反正也坏了不是……又修不好。”   街景还剩细节没画,傅予寒匆匆收尾,合上速写本,身上往包里翻了翻,把高达模型的碎片一股脑地都塞给了闻煜。   “好了好了,拿了就快走。”傅予寒开始赶人,“挡着我画画了。”   离10点还有十几分钟,他不想当着闻煜的面给杨帆打电话。   “我不想欠你情。”闻煜忽然说,“你给了我东西,我也得还你一个。”   这话的语气和往日不太一样,傅予寒怀疑他是喝醉了:“你要送我什么?”   闻煜没回答。   “不说就走,我要画画了。”   “说的。”闻煜停顿片刻,慢慢地说,“你是不是没地方去啊?”   傅予寒愣了下。   “刚刚杨帆微信问我,是不是今天运动会出了什么事。”闻煜盯着他看,“今天运动会挺多事的,你说我回答他哪一件比较好?”   “……杨帆叫你过来的?”   闻煜眨了下眼:“怎么可能,我就是刚好路过。”   傅予寒不吭声了。   仔细一想也是,他还没告诉杨帆自己在哪儿呢,杨帆就算通风报信也不可能告诉闻煜具体坐标。   杨帆担心他出事不肯说,跟同班的闻煜打听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他有点不高兴。   怎么说呢,就是……他以为自己背着闻煜跟杨帆多了点小秘密,结果情敌根本就什么都知道,让人很挫败。   “是不是没地方去啊?”闻煜又问了一遍。   “是,”傅予寒没好气地说,“看我狼狈的样子有趣么。”   闻煜既没笑,也不怎么严肃,他的表情很微妙:“那你……要不要去我家?”   “啊?”   “我一个人住,你不用担心遇见家长……”   “不是,”傅予寒没听懂,“杨帆妈妈挺喜欢我的,我好端端的不去杨帆家借宿干嘛上你那儿啊?”   “可我既然知道你要借宿,怎么可能让你单独去啊?”闻煜反问,“你是不是忘记我们是情敌了?”   傅予寒:“……”   “要么一起去杨帆家住,”闻煜说,“要么去我家,你选一个。”   傅予寒傻了。 第26章   想说去杨帆家住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旖旎心思, 只不过因为熟悉。傅予寒朋友不多,交情好到能借宿的可能只有杨帆一个。   但其实仔细算算, 他只是想找个地方住, 去哪儿都没差。   可是一说起“去闻煜家过夜”,就好像有人往夏末秋初燥热的晚风里撒了一把薄冰, 一吹过,他胳膊上过电似的,凭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不上是别扭还是恶心, 傅予寒第一时间露出了嫌恶的脸色。然而,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并不会体谅他的反感,反而对他难得起伏的表情兴致勃勃。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选第一种了。”闻煜的嘴角重新挂上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空着的手伸到裤兜里去摸手机,“我给杨帆打电话……”   最后半句, 他声音低了下去, 鼻音反而变得明显起来。傅予寒从中听出了一丝酒意,皱了下眉,抢在电话拨出去前把他的手按下:“杨帆还没下课呢……你是喝多了吧?”   “下课?”闻煜声音很轻, 低头看着傅予寒按住他的那只手。   “晚自习啊。”傅予寒顿了顿,把手抽回来,“三中什么时候下课你不知道么。”   闻煜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捏了捏太阳穴,轻叹口气:“知道,我忘了今天不是周末了。”   “那你这醉得挺厉害的。”   “不是, 他们叫我……算了。”闻煜闭眼又揉了几下发胀的头,这才睁眼,“走不走?”   “……”傅予寒愣是没想到这个话题还没过去,“你来真的啊?”   “认真的。”闻煜看着他,“杨帆住城东那一片吧我记得?你明早准备几点起床上学?”   傅予寒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来他对迟到不在意,二来他也没得选。   “我住的地方就在学校后面,你见过我回家的。”闻煜说,“可以睡到6点45。”   一中的早自习7点开始,这听起来很有诱惑力。   这会儿闻煜看上去比几分钟前清醒点了,提议也因此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   傅予寒开始犹豫。   去杨帆家住其实挺打扰人家的,为了不迟到,他得提前离开,那热心的杨帆妈妈就会提前起床给他张罗早饭。   以往都是如此。   对傅予寒来说,去杨帆家最大的阻碍不是别的,其实是这个。   闻煜突然“啧”了一声,打开手机:“我叫车了。”   傅予寒:“?”   “选不出来我帮你选。”闻煜说,“去我家。”   “……”傅予寒无言以对,“你都用这种方法‘消灭’情敌的么,那喜欢杨帆的女生据我所知还挺多。”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闻煜说。   他低头看着手机,眼角眉梢挂着一丝不在意。   傅予寒突然有点奇怪——就算是他,也是为了女生暗地里酸过的,羡慕她们能光明正大地喜欢那个人,更能光明正大地追求他。   不像他,永远只能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注视。   但闻煜这个样子,就好像他完全没有为杨帆异性缘好而苦恼过似的。   车来得很快,闻煜等在路边,看着那辆黑色的荣威在面前停下,拉开车门,回头:“上车。”   “……”好像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傅予寒合上速写本,抱着本子和包钻进了后座。   闻煜跟着钻了上来,关上车门。   车内开着空调,比室外凉爽,傅予寒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他扭头看了眼闻煜:“喂。”   闻煜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没事,”闻煜把头转向了窗外,右手肘撑在车门上,支着下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左手搁在腿上,傅予寒低头一看,发现他还攥着那个坏掉的模型和一堆碎片。   这堆东西并不好拿,傅予寒犹豫道:“这个要不先放我包里?”   “不,”闻煜没回头,“给我了就是我的。”   上了车,他好像突然变得不爱说话,傅予寒虽然谢他收留他,却也不想无限制地热脸贴冷屁股,撇了撇嘴收回视线。   一路无话。   中途杨帆拨了个电话回来问傅予寒有什么事,傅予寒想了想,只说自己已经解决了。   如果跟他说借宿,就得解释不回家的原因,那样话就变长了……再说闻煜还在旁边。即便那个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好歹有耳朵。   傅予寒不太想把家里的破事再给谁讲一遍。   他三姨家离三中有点距离,车到小区门口停下时,傅予寒忽然想起件奇怪的小事。   他逛到的那条小路外面有一条种满了梧桐和银杏的大路,那条路以街边酒吧众多闻名全市。刚开始傅予寒下意识地以为闻煜是跟人去酒吧了,但……虽说他没去过酒吧,却也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哪家酒吧是傍晚开门八九点就赶客的。   行程有点神秘。   “看我干什么?”闻煜突然回过头。   “……没事。”傅予寒别开视线,“你家哪幢?”   “在里面。”   晚上十点过,小区里很安静,闻煜将他引向深处,走进某间单元楼。   “你吃晚饭了么?”走进电梯,闻煜冷不丁开口问。   傅予寒掀起眼皮:“吃了。”虽然只有两个馅饼。   “我没吃。”闻煜皱眉揉了下肚子,“一会儿陪我吃个饭吧。”   “……啊?”   这大晚上的吃什么,外卖烧烤吗?   很快傅予寒就发现自己误解了,因为进门后,闻煜从冰箱里找出了一堆冷掉的饭菜分次塞进了微波炉。   那些菜看着没人动过,像是有人特意做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喝过酒兴致会高,闻煜热饭的时候居然有心情给傅予寒解释了一下:“每天晚上阿姨会来给我做饭,如果我像今天这样不在,她做好了会放进冰箱里。”   “……亲阿姨?”   “保姆。”   “哦,难怪。”傅予寒松了神色,“我就说你怎么还被阿姨揍。”   闻煜低头笑了几声:“因为付过钱啊。”   “少爷。”傅予寒把头靠在厨房旁边的墙上,一脸吊儿郎当。   闻煜从善如流:“诶。”   “……”   傅予寒确定他是喝多了。   微波炉热饭很快,傅予寒不爱闲着,主动帮他把菜盘端到客厅里去。   虽然是一个人住,这间屋子居然还挺大,客厅连着两间房间,一间开着,一间紧闭。   等菜都摆好,闻煜把那个坏掉的解体匠机RX-13拿了起来,走向那间紧闭的屋子:“你先吃吧。”   傅予寒意外地看见他摸出了一把钥匙才把房间打开。   不仅在家还锁房间门,甚至他走进去的时候还把门缝开得很小,像是不打算给傅予寒看里面有什么。   傅予寒……傅予寒并不想看。   桌上的饭菜比闻煜的秘密诱人,对他而言。   闻煜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走到傅予寒对面端正地坐下。   傅予寒没回头,但是听见他出门的时候重新锁上了那间屋子,RX-13没了,大概是留在了里面。   模型收藏室?   算了,和他无关。   “你这阿姨请得还挺厉害。”傅予寒舀起一勺子豆腐,先放在眼底下看了看,“刀工能赶得上店里的厨子了。”   “是么。”闻煜闷头吃饭,“我没注意过。”   “啧,”傅予寒摇摇头,“那你可真是暴殄天物……反正比以前我家那——”   话音戛然而止,闻煜抬眼:“什么?”   “没什么。”傅予寒说。   旧事重提没意思,反正他现在也吃不到那个阿姨做的饭菜了。   两人面对面吃着饭,桌上一时无言。那两个馅饼解救了傅予寒,这会儿他吃不太下,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直到这时,他才有空观察闻煜的动作——脊背笔挺,左手捧碗,右手机械重复动作,筷子落到碗里时绝对不会发出一点声响。   非常端正,端正得不像个正常人。   就好像闻煜身上被人牵了无形的线,在进行某种神秘的表演一样。   傅予寒撑着头,无意中看见了他背后窗外的月亮。   临近中秋了,月亮很圆也很亮。说不出这幅画面从那一点上触动了他,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这样吃饭不累么?”   闻煜一愣,又垂下眼:“习惯了。”   “以前好像问过你差不多的问题。”傅予寒撑着脑袋,“‘这样端着不累么’,你也跟我说还好。”   “因为是真不累。”闻煜说,“你觉得走路累么?可是没有人一开始就会走路。”   一个动作重复成千上百次,成为习惯,就不会累。   傅予寒听得懂他的意思:“但就是这样才会觉得你累啊,我看你都累。”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你特别有意思。”闻煜抬头冲他笑笑,“自己都沦落到坐在路边发呆了,居然还有心思同情别人。”   “……”   靠。   傅予寒不理他了。   这儿到底是闻煜的家,傅予寒不能乱走,只能四处打量。   房子里装饰得非常简单,除了必要的装修外就没有其他多余的摆件,精致得像个刚从家装公司展销手册上复制粘贴下来的样板房。   相对卧室的面积,客厅显得很大。   房门敞开的那间房里没开灯,但乍一看也就是墙壁、地板、房间、床,整洁利落。   傅予寒自己的卧室根据他妈妈的喜好装修成了温馨风格,再加上他那堆小时候就有的小玩具小摆件,看上去极富生活气息。杨帆曾经去过那里一次,笑他房间风格和本人完全不一致。   闻煜跟他正好相反。   平时他是个看上去很和善的人,只对傅予寒态度不好,但房间布置得拒人千里之外。   傅予寒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这间房子才是他该住的地方,而闻煜应该搬到他家去。 第27章   作为唯一的那个被针对的“幸运儿”, 傅予寒早就知道闻煜不像看上去那么友好温和,性格甚至有些恶劣。   可傅予寒还以为那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看这个房间布置, 好像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冷淡似的。   傅予寒正出神, 手边的手机忽然响起了歌声,他眉头一皱, 把铃声掐了。   闻煜掀起眼皮:“怎么不接?”   “我妈。”傅予寒轻声说。   闻煜看了他一会儿,没吭声,继续低头吃饭。   没过多久, 傅予寒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他像之前一样掐掉了铃声,却没想到,闻煜忽然站了起来, 在傅予寒反应过来之前抽走了他的手机,按了两下电源键, 一短一长。   “现在你的手机没电了。”闻煜说着把手机放了回去。   傅予寒:“……”   如果是平时, 闻煜可能会趁机追问他家里的事,或是好整以暇地看他和夺命连环call作斗争,绝对不可能存在这种……近乎于“照顾”的选项。   所以其实是真喝多了吧?   “看我干嘛。”闻煜轻描淡写地说, “父母的电话想挂就挂好了,又不重要。”   “……”傅予寒有点没好气,“当我是你?我妈很烦的, 一个电话接不到能叨叨半个小时,我今晚关了机,下个月耳朵都要起茧。”   他从闻煜的话里听出一点弦外之音, 还说他呢,看来闻煜自己身上也有不少故事。   “那你自己开吧。”闻煜说。   “算了。”傅予寒一哂,“你也算帮我做了件我不敢做的事,谢了。”   闻煜轻笑:“原来你还有不敢做的事,我还以为只有……”   “什么?”   “没什么。”闻煜摇摇头,抬了下下巴,“你先去洗澡吧,新的牙刷毛巾壁橱里有,自己拿。”   “哦。”傅予寒站了起来。   他洗澡洗了20分钟,出来一看,闻煜已经吃完了饭,把碗筷都收拾掉了,桌面整洁如新,一旁的沙发上放着叠好的枕头被子和一叠换洗衣物,从T恤到一次性内裤都有。   这个人照顾起人来还真是充满了细节,傅予寒顿觉受宠若惊。   太奇怪了,他还不如怼他呢。   “你洗完了?”这时,闻煜抱着一堆衣服从那间敞开门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嗯。”   “那我去洗,你早点睡吧。”   “等等,”傅予寒没听明白,“是要我睡在哪儿?”   闻煜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沙发床,你没见过?”   “你有两个房间,让我睡客厅?”   “但我只有一个卧室。”闻煜似笑非笑,“还是你想跟我一起睡?”   傅予寒张了张嘴,震惊得没说出话来。不过也不需要他说话,闻煜很快又接了一句:“你乐意我也不乐意。”   “……谁他妈乐意。”傅予寒顶了回去。   闻煜很快钻进了浴室,关上门。听见水声响起,傅予寒忽然松了口气。   可不是嘛,还是跟闻煜互怼的时候感觉比较正常。   他把沙发打开成床的样子,准备铺被褥,谁料那鼓鼓囊囊的棉被一打开,竟然从里面滚出个娃娃。   那个……闻煜给他抓来还企图塞给他未果后来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鬼斯通毛绒玩偶。   他竟然还放着,还企图塞给他。   神经病啊。   傅予寒对着禁闭的浴室门骂了一声,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生了5分钟,才想起自己还有没做完的试卷,便去了桌边。   虽然其实玩偶本身挺可爱的。   但那是傅予寒一次战斗失败的证明,挫死了,他看都不想看。   闻煜听不见这些腹诽,他可能真的醉得狠了,从浴室出来只跟傅予寒打了个招呼就回卧室关上了门,搞得傅予寒有问题不能用手机搜索,也没地方去问。   他很久没有老老实实做作业了,因为不懂的地方太多,做起来很痛苦,所以不想做,但作业就是一种越不做越不会做的东西,他陷在这个死循环里很久,现在想找个突破口也难。   原本还以为可以看看学霸的……算了。   求谁不如求自己。   傅予寒直到凌晨两点才睡,勉强做完了一张英语卷和半张数学卷,本来以为自己会因为换了环境睡不着的,也因为过度疲惫很快睡了过去。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被某种奇怪的声音吵醒了。   “呕……”   傅予寒睁眼一看,天边刚露出鱼肚白,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对着那个怎么按都不亮的显示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他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5:20。   声音是从厕所传来的。   “闻煜?”傅予寒趿着拖鞋走过去,睡眼惺忪地辨认着怪声的来源。   闻煜背对厕所门口,头低低地垂着,一只手撑在墙面上,呕得像是要吐出五脏六腑。   看上去很痛苦。   “你还好吗?”傅予寒问。   闻煜没理他,可能也是没精力说话。   “既然会吐,昨晚干嘛喝那么多?”傅予寒有点无语,“我还以为只有褚磊才会这么作。”   “呕……”   “你家有解酒药没有啊?”傅予寒皱了下眉。   “有个……屁……呕……”昨天的晚饭已经被闻煜吐完了,现在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他声音哑得要命,“就没人知道我会喝酒。”   傅予寒一愣。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和那种因为宿醉而痛苦的语气莫名触动了他。   “算了,看在你收留我的份上。”傅予寒叹了口气,“借你家厨房用用。”   闻煜家什么都有,就是主人自己活得不太有人气。傅予寒进厨房找了个干净的锅,从玻璃壁橱里翻出一罐绿豆开始煮汤。   小时候他爸总出去应酬,偏偏酒量不行,每次回家都无比痛苦。那年傅予寒六岁,想着要替老爸做点什么,便上网搜索解酒的偏方,学会了煮绿豆汤。   这东西做起来简单,多喝两碗有助于酒精代谢。   傅予寒把锅架到火上,又倒了杯水拿到厕所里让闻煜漱口。来回忙活了几次,闻煜终于把胃吐空了,扶着墙直起身:“……看不出来,你照顾人还挺熟练的。”   “我妈要照顾妹妹,我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傅予寒架着他的胳膊把人放到沙发上,自己进厨房去盛汤,“在这儿等着。”   刚煮熟的绿豆其实有点硬,傅予寒什么都没放,不怎么好喝,闻煜刚喝一口,就皱起眉,企图把碗放下:“行了,喝过了。”   “喝完。”傅予寒堵在他面前,“你以为你有的选?你现在是个病号你知道吗。”   “……你的腰伤好点了吗?”   “还行,现在不疼了。”傅予寒说,“岔开话题没用,把它喝了。”   “……”   闻煜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把汤一口闷了下去。   不过一碗热汤下肚,倒是真的让他的胃变得舒服了些,他看着傅予寒又进厨房把摊开来的材料和厨具一一收拾好,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傅予寒的动作利索又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天干活。   这是傅予寒身上他从没见过的一面。   傅予寒往剩下的绿豆汤里调了点糖,倒进大碗里,接着把锅洗干净放好。做完他看不下去,干脆连闻煜昨晚留在水池里的碗都一块儿洗了。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起来,傅予寒一转身,发现闻煜不知何时走到了厨房门口,正在看他。   “我需要你帮个忙。”他突然说。   傅予寒:“?”   “忘了昨晚和今早的事情。”闻煜说,“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傅予寒挑起眉:“还真谁都不知道你会喝酒?”   “嗯。”   “可是……”傅予寒反问,“这种趁机在杨帆面前抹黑你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放过?”   闻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不会。”   傅予寒:“……”   “你要是会趁人之危,背地里搞点小动作什么的,”闻煜笑盈盈地说,“早就追到杨帆了,哪还轮得到我插足。”   傅予寒:“……”   这话可真是……直捅要害。   心底有个藏匿在黑暗处的声音,曾经无数次蛊惑过他:出手吧,掰弯杨帆又如何,说不定他本来就是个深柜。   但凡傅予寒道德感低下一点,可能早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你这人真是……”傅予寒一哂,“每次我对你观感有所改善的时候,你总会用行动告诉我,你果然很让人讨厌。”   “谢谢夸奖。”闻煜从善如流地接了,而后他话锋一转,“我欠你一次。”   “你的人情有什么用啊?”   “你会有需要的。”闻煜说。   傅予寒不置可否。   被闻煜这么一折腾,傅予寒再也睡不着了,他平时就起得早,再说教室的门还得他开,干脆去洗漱准备出门。   闻煜被迫刷新了自己的最早到校记录,头都大了。   “早知道这样昨晚就不该带你回去……”他咕哝着打开书包,“我真是给自己找事。”   “谁让你昨天不肯让我去让我杨帆家的。”傅予寒话音一顿,这才看清对方的动作,“你作业没做完?”   “嗯,”闻煜一边写一边答,“这几张太简单了,做起来没意思,干脆拿到今天早上来写。”   他写作业的速度非常快,仿佛几乎没有思考时间,眼睛扫到题目的那一瞬答案已经写在了纸上,看得傅予寒有点震惊。   主要是他成绩最好的时候,做作业也没有这么快过。   “你是什么冷酷无情的做题机器啊。”傅予寒越来越觉得看不懂他了。 第28章   “主要是因为简单。”闻煜头也不抬。   “……”   同一张数学卷, 傅予寒花二十分钟做了两个大题,闻煜快做完了, 然后这个人还说了一句, “太简单了”。   傅予寒认真地问:“你是不是找打?”   闻煜噗嗤一声笑开了:“又要约老时间老地点‘打架’么。”   他眼睛还盯着卷子在写,眼角笑得弯出细微的弧度。傅予寒看了看, 忽地叹了口气:“真的,你别说话看上去还没那么讨厌。”   “那你还是讨厌我吧,我觉得你讨厌我的样子比较有趣。”   说话间, 闻煜写到了最后一题。他短暂停顿, 夹在指缝间的笔慢悠悠的转了一圈,而后开始落笔写式子。   那最后一题凌晨的时候傅予寒看了十分钟,愣是一点思路都没有, 看见闻煜的速度不由得有种说不出羡慕。   “最后一题也简单么。”他轻声说。   “嗯,上上周练过的题型, 稍微变了下思路, 大差不差。”闻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做不出来?”   “……”傅予寒顿了顿,“没有。”   “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给你讲讲。”闻煜笑着问, “或者你把早上的人情机会给用了?”   傅予寒的回答是一个轻蔑的“嘁”。   数学老师不爱收作业,当天发的卷子第二天上课讲,他脑瘸了才会去求闻煜。   闻煜轻笑:“随你。”   半小时不到, 他做完了数学卷,又摸出了一张物理。   物理做得比数学还快,紧接着是化学。   傅予寒坐在VIP观影席位上, 近距离围观了他在早自习结束之前做完了四张卷子,并且在第一节数学课上边听讲边写作业,在第一节课下课时补完了三天所有作业。   强到他失语。   头一次,傅予寒对闻煜731分笑傲全年级的月考成绩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从那天和美术老师聊过以后,他就有了重新把课本拾起来的想法,而这一秒,看见闻煜轻轻松松做完了所有作业,他那点好胜心也突然被点燃了。   “我也曾经很优秀过。”傅予寒看着自己那张记满了纠错笔记的半空白数学卷,默默地想,“慢慢来,可以的。”   艺术类考生的文化课分数线虽然低,但真想上好学校,成绩也不能太差,何况还有语文和英语两科的单科线卡着。   他想要考得好一点,以免管父母伸手要钱的时候都感觉心虚。   只睡了三个多小时的傅予寒硬撑着听了一早上的课,把他那些写不出来的题都记上了笔记。   第四节课下课铃声一响,断了电的傅予寒整个人趴到了桌子上。   “傅哥?”孙文瑞站起来问,“你不去吃饭吗?”   “不吃了,困。”傅予寒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方佳远说:“那我给你带碗方便面?老孙脚还没好走不了,让我带面包给他。”   “那你给我带个面包吧,我下午上课再吃,”傅予寒咕哝着,“我要睡觉。”   他没听清楚方佳远的回答,意识已经先一步陷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头上突然被人贴上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傅予寒一开始不想动,但很快就感觉到有人在捏他鼻子,他再不睁眼就要窒息了。   “靠,闻煜。”没什么意外,睁眼一看果然是他,傅予寒生着起床气瞪他,“你手贱不贱。”   “你‘请’我一顿早饭我也还你一顿,给你带了食堂的海鲜炒面。”闻煜拿着袋子晃了晃,“很困?”   “我昨天两点才睡。”傅予寒冷声道,“你觉得呢?”   也不知道是谁说着可以睡到6:45,偏偏5:20就把他吵醒了。   “是我的错,但我拒绝道歉。”闻煜笑了笑,“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食堂的海鲜炒面做的很不错,每天都是热门,非常难抢,也不知道闻煜是怎么买到的,但总之,看在海鲜炒面的份上,傅予寒还是坐了起来。   刚抬头,他就看见前排的孙文瑞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傅予寒动作一顿:“怎么?”   孙文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凑近傅予寒压低了声音问:“傅哥,你真和他和好啦?”   “怎么可能。”傅予寒嗤之以鼻。他跟闻煜可是核心利益矛盾,哪能说和好就和好。   “那就好。”孙文瑞捧着心脏,“吓死我了。”   除了这份海鲜炒面以外,两人并没有更多的交流,这让孙文瑞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一些。   但这种放心只持续到放学之前。   三中的晚自习在22:10结束,铃声一打,各个教室里都有许许多多的学生向校门口涌出去。   孙文瑞脚上的伤还没好,因此放学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忙离开,而是在座位上坐着等家人来接。   于是他就听见收拾好书包站起来的闻煜回头问了一句:“今天还去我那儿吗?”   他在问谁?   孙文瑞幽幽地转过头,看着那个信誓旦旦和他说“没和好”的傅哥轻声答道:“算了。”   ……   孙文瑞感觉天都塌了。   “是么。”闻煜只问了这一遍,“那我走了。”   “嗯。”   傅予寒一直等到闻煜离开才开始收拾东西。   他其实仍然无处可去,也不想回家,但他不打算打扰闻煜第二晚。   反正也没事做,他决定做一点更有意义的事——比如上街找找兼职。   高三学生找兼职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时间不够,他只有周末和晚上,即使把晚自习都跷掉空出来,那也不太够用。   逛了一晚上,傅予寒一无所获。   他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一晚。   这很累,还不如在教室里趴着舒服,因此这天傅予寒又提前了一些去学校。清晨五点半,连门口的保安都没到交接班时间,正在打盹的夜班保安差点被他逼疯,让他以后尽量晚点来。   这就很强人所难了。   要是有地方睡,他也不想打扰保安睡觉。   时隔好几天,闻煜一踏进教室又看见蜷在座位上睡觉的傅予寒,恍惚间有种隔世的错觉。   他手很贱地把人推醒:“昨晚在哪儿睡的?”   “……”傅予寒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哥,你知不知道扰人清梦无异于谋财害命啊。”   “我只知道你要有麻烦了。”闻煜说,“我刚从办公室过来,估计一会儿周文康要找你。”   “找我干什么?”   闻煜唔了一声,神情探究,“那我怎么知道。”   傅予寒一脸狐疑。   他的预告并没有错,没过多久,周文康就来教室喊人了。这天早自习六班在练英语听力,他一个化学老师会出现只说明有事发生。   “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什么吗?”周文康把傅予寒带到了办公室门口,没走进去。   这个时间办公室里有不少人,他是想私聊。   傅予寒摇了摇头。   “你妈早上给我打了电话。”   傅予寒眼皮一垂——果然。   “你那么大的人了,按理说不回家也不会出什么危险,但是呢,在家长眼中,孩子无论几岁都是孩子。”周文康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也没有说教,“她告诉我,她找了你两天。”   “她不会。”傅予寒说。   “你不要这么武断。”   “不是武断,她平时不怎么关心我,精力都花在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身上了。”傅予寒顿了顿,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这句话酸得有点过分,“……妹妹先天性心脏病,身体一直不太好。”   周文康听完,静静点了点头。   “从小她就不关心你吗?”他问。   傅予寒张了张嘴。   平心而论,要说他妈一点都不关心他,那好像有点诛心了。自父母离婚后他家的经济情况确实不像从前那么好,但何燕没短过傅予寒吃穿。   她只是不理解他,似乎也没有理解他的意愿。   “既然不是从小就不关心你,那么有什么事会让一个母亲改变她的态度呢?”   周文康语气很诚恳,好像是真在好奇而不是质问。傅予寒没有生气,他试着回忆过去,却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也许是……因为妹妹出生了?”   周文康点点头:“这可以是一个理由。”   傅予寒沉默了许久。   有些事他没想过,十几岁的少年能不想着对抗全世界,已经可以算是性格温和了。   “她其实也没有变吧。”傅予寒突然说。   “我不怪她关心妹妹,但她不理解我想要什么,而且……”他舔了舔嘴唇。   下面的话太矫情了,他不打算说。   “傅予寒,你觉得自己是个固执的人吗?”   “……可能有一点吧。”   “家长比孩子多活了几十年,他们一直用那样的行为方式面对这个世界,可能会比你更固执。”周文康说,“沟通是很重要的。虽然沟通需要双方努力,但如果连你都不试图改变,你妈就更不会改变了。试着转换下自己的心态吧。”   “……嗯。”   “那老师想问你一个问题。”周文康看着他,“你这两天没回家,在哪里过的夜?”   “……”   “嗯?”   “在……”傅予寒咬了下唇,果断决定出卖同桌,“闻煜家。”   周文康有些意外:“你俩关系这么好了?”   他这个班主任不聋不瞎,班里两大刺头有矛盾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傅予寒被问得哑口无言。   “不是,没有……”傅予寒难得不好意思,挠了下头,“那天本来想去我们一个共同朋友那里过夜的,然后,然后……就……呃……”   周文康:“看来情况很复杂。”   耳朵尖忽然针扎似的疼痛,傅予寒怀疑它红了。   “算了,你们有你们的情况,老师不问了。在闻煜家过夜总比在外面乱跑强。”周文康拍了拍他的肩,“你妈本来想直接来学校,我跟她说我先劝劝你,让她今天下午再来。答应老师,你到时候尽量耐着性子跟她好好聊一聊,好么?”   他的眼神温和又和善,拍在傅予寒肩头的那只手像是有千斤重。   傅予寒受不了这样寄予厚望的眼神。   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行。” 第29章   “果然在这里。”   傅予寒去了一节课没回来, 闻煜一开始没想管,没想到一下课, 周文康把他叫过去聊了一聊。   从“这两天傅予寒是不是住在你那里”聊到“最近傅予寒状态怎么样”, 事无巨细。   细到换个人绝对答不上来那种。   然而他问的是闻煜——如果学校单独开设一门“人类行为学研究”课程,闻煜一定会报名当课代表。   他喜欢观察别人的行为、表情、动作、语气, 从这些细节里自娱自乐,傅予寒作为他取乐名单上的一号人物,暗地里不知被他观察过多少次。   回答班主任的问题没问题, 闻煜不仅有观察人的爱好, 多年来更是总结出一套对付老师的好方法,场面话张口就来。   他知道该怎么安抚一个担心学生的老师。   问题在于这个时间点和对象很妙——傅予寒究竟跟周文康说了点什么?   因为那一点好奇,闻煜前脚从办公室出来, 后脚就来找人了。   第一个目标就是操场对面的空楼,没想到傅予寒真的很好猜, 他立刻找到了人。   “你经常在这里?”闻煜四处看了看。   空楼空得一无所有, 任他怎么看,都看不出这里有什么魅力能让傅予寒一次次跑到这里来。   “你怎么来了?”听见动静,傅予寒扭过头,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往常一样,但就闻煜的观察经验看来, 他这会儿有点无精打采的。   闻煜看着他:“这节是体育课。”   高三的体育课和自习是一个意思。   “自习课也没见你跷过呀。”傅予寒轻声说道,“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好学生是从来不跷课的呢。”   这话多少有些嘲讽,闻煜反将一军:“我听杨帆他们说过, 你初中的时候成绩比褚磊好得多。”   “所以跷课这个毛病我是高中以后学会的。”   “……”   闻煜失笑。   空楼里没有装修,四周的空窗框上全都灰尘仆仆,唯独傅予寒坐着的这个被擦得很干净。闻煜仰脖子说话觉得有点累,干脆撑住窗框一下跳了上去。   “诶哟,”傅予寒被撞得一歪,不得已往边上挪了挪,“你动作不能小点。”   “不能。”闻煜又故意撞了他一把。   傅予寒揉着被撞的胳膊肘:“我算发现了,你真的很幼稚。”   “毕竟我没有其他的爱好了。”闻煜随口接了句,接着视线在空楼里一扫。   他和傅予寒并排背对坐着,傅予寒面朝操场,他对着空楼内部。坐上窗台后,视线豁然开朗,他能够轻易地从对面的窗户里看到从临时围墙外冒头的那两棵树。   “喜欢高达不是爱好?”傅予寒问。   “不被允许的都不能是。”闻煜随口答完,话锋陡然一转,“我记得那后面好像是个建筑工地?”   傅予寒回过头看了一眼:“嗯。”   “这两棵树真坚挺,居然没被挪走。”   “你看那树干粗细——老树了,原则上不挪,万一挪死了可惜。”傅予寒说,“工地里那帮民工没事还会给它们浇浇水。”   闻煜盯着那两片树冠看了好一会儿。   “树越老越值钱,人旧了就不一样。”他突然说。   “什么?”   “没什么——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闻煜没回头,“我是说,夜不归宿也好,在班主任那里拿我当挡箭牌也好……遇到什么麻烦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窗框总共就这么宽,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坐在上面,不得不肩膀相抵。   和隔着校服传过来的体温相比,闻煜说话几乎可以算“冷酷无情”了,傅予寒啼笑皆非:“周文康找你了?”   “是啊。”闻煜答得很快,“这么容易猜?”   “老周就这样,喜欢旁敲侧击地了解情况。”傅予寒说,“他是个好老师,但有时候我会觉得……有点沉重。”   最后几个字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隐约有几分无奈。   “觉得辜负了期待吗?”闻煜抿了下唇,冷不丁冒出一句,“不过大人的期待也就这么回事,如果你当真,他们就可以不付出任何实际上的代价,而用沉重的感情枷锁把孩子雕琢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傅予寒挑了下眉,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向闻煜:“看不出来啊……你竟然也会说出这么混账的话?”   “可能因为我是个混账?”闻煜目不斜视。   他在看极远处的天空,这会儿没有太阳,天上也没有云,那一小片天空灰扑扑的,并不怎么好看,也不知道他在看点什么。   “我很早就发现,如果你能拿出足够好的成绩,作出足够得体的行为……”他说得很平静,“那他们就会把关注的视线从你身上移开,反过来说,只要我给他们想要的,我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傅予寒张了张嘴。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闻煜的某些……在他看来非常奇怪的行动,是基于一个怎样的逻辑,但话又说回来,这也未免太……了。   他找不出形容词。   “虽然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但你让我觉得我还不是最惨的。”傅予寒叹了口气,“谢了,我现在好多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闻煜失笑,他跳下窗台,回头拍了下傅予寒,“回去自习吧,昨天还转了性记了一整天笔记呢,今天就想放弃?”   “没有,我本来只是心烦想放空一下……”   闻煜面无表情地说了六个字:“哈哈哈哈哈哈。”   傅予寒:“……”   “看见没,因为心烦就不学习的人会被我嘲笑。”闻煜看着他,“读书简直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了。”   傅予寒:“……”   他没忍住,伸手冲闻煜比了个中指。   闻煜勾起一个浅笑,单手包裹住他的中指按下去:“一起考T大吧傅予寒,你要不在我跟前盯着,我真会对杨帆下手的——我可不像你那么道德。”   “你说的倒是容易。”傅予寒看了他两眼,忽然垂下眸,用鞋底碾过地面,“我想想吧。”   鞋底踩着沙砾,“咔”一声在灰扑扑的水泥地面上刮擦出一道白印子。今天的痕迹很完整,傅予寒的心情莫名就好了。   不就是跟他妈聊吗?   反正这些年也没少听数落,早习惯了,不怕。   两人前后脚从空楼走出来,沿着塑胶跑道穿过操场。   有不少高一高二的人正在上体育课,看见两个高三帅哥路过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回头率颇高。傅予寒觉得不自在,走到半路和闻煜换了位置,让他去接受学弟学妹的视线洗礼。   这个小动作又把闻煜逗乐了。   “有什么关系啊?”闻煜问。   傅予寒说:“你喜欢你来。”   闻煜确实不在意,甚至很享受,因此难得发了好心,没跟傅予寒换回来。   从左边穿过操场是食堂和小卖部,这条路离高三教学楼比较近。然而刚过小卖部,他俩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学长!学长等等——”   傅予寒脚步一顿,似乎是僵住了。闻煜侧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笑了出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还没去打听呢,小学弟自己送上门来了。   “学长……”周向言跑得很喘,他整张脸都是红的,也不知道体育课消耗了多少荷尔蒙,“等等……呼……”   傅予寒抽了抽嘴角,转过身:“学长是个什么鬼称呼?”   周向言挠挠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在外面叫你哥。”   “我不是你哥。”   “但你比我大啊!”周向言有点纠结,“我听他们都喊你傅哥,但我喊你傅哥好像也怪怪的……”   毕竟老的那个“傅”他现在得喊爸爸了。   傅予寒应该很无语,因为闻煜看见他朝天上看了一眼,这个动作但凡幅度大一点,那就是个标准的白眼。   “喊哥吧。”傅予寒妥协了。   “哥!”周向言一下笑得眉眼弯弯,“你饭卡有没有钱啊?能不能借我刷一碗泡面和一瓶矿泉水……”   “……?”傅予寒问,“傅学成不给你零花钱?你妈呢?”   “给的给的,但我最近付了个手办尾款……啊哈哈哈。”周向言在傅予寒冰冷的视线里尬笑。   他这个哥哥不笑的时候确实很吓人。   傅予寒盯着他看了有两分钟。   两分钟后,他朝小卖部抬了抬下巴:“去买吧。”   周向言如蒙大赦:“谢谢哥!”   他倏地冲了过去,傅予寒偏头跟闻煜说了句“等我一下”,也跟了过去。   拿一碗泡面一瓶水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傅予寒走进去的时候,周向言已经等在了结账的地方,他把校园卡掏出来往刷卡机一放,秒被扣掉4.5。   闻煜一脚踏进店门。   周向言瞪圆了眼珠子:“卧槽,哥,你这余额也没比我多多少啊。”   “知道就好。”   “我错了……早知道不找你接济了……我……”   “算了,刷都刷了,回去上你的课。”   傅予寒说着把卡塞回兜里,转身想走,谁料差点撞在闻煜闻煜身上。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等我么。”   “店里有空调。”闻煜说着冲周向言挥挥手,“你走吧,我俩还有事。”   “那……哥我下个月有钱了请你吃饭啊!”   “快走吧。”傅予寒心很累。   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教室这么容易,回去的时候却阻碍重重。送走周向言,两人从店里出来,傅予寒又被闻煜叫住了。   “你弟叫什么?”   “不是我弟……算了。”傅予寒懒得解释,“叫周向言。”   像他这种父母离婚、家庭重组,兄弟俩姓氏不一样的情况,换个别的人能问出一大串问题来,但平日里好奇心颇重的闻煜竟然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很缺钱吗?”   傅予寒一愣。   “其实……”闻煜难得有点犹豫。 第30章   傅予寒缺钱这事很容易猜。   他不喜欢跟人群挤在一起排队, 会在每周二上午人少的时候去充一次校园卡,几乎雷打不动, 但这周他没去。   结合他这段时间行动上的异常, 以及饭卡里寥寥无几的余额,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这个结论来。   说来也巧, 闻煜手头还真有一个兼职可以介绍给他,但是这个兼职内容太……   如果还是暑假的时候,他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这段时间近距离的观察让闻煜意识到, 傅予寒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那样的人,反而有点说不出口。   “什么?”傅予寒追问道,“我说煜哥, 你知不知道话说一半很讨人厌啊。”   闻煜抬起了单边嘴角,看着很无奈:“我手头有个兼职……但是不大正经。”   傅予寒一愣。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来了精神:“说说看?”   “我一个认识的朋友……开的酒吧……在招酒托……”闻煜忽然皱了下眉, 视线落到边上花坛里绿油油的草叶上,压低声音道,“算了, 你别去了。”   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心里本能有个声音在说,“这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酒托是什么?”   “……就是那种在店里装成客人找其他客人喝酒, 让别人多买酒的托。”闻煜说,“不适合你,真的, 回头我再帮你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别的活干。”   “这工作难道不是只要会喝酒就行了?”傅予寒想了想,“我为什么做不了?”   闻煜无奈了:“你知道夜店里会有那种酒喝多了动手动脚的客人吗?”   “我好像是个男的?”   是这样,但那是个有那么一点“特殊”的酒吧。   再说,虽然从概率上说女孩子被人揩油的概率更大,也不代表男生不会惹到这样的麻烦。   闻煜不乐意让他去那个环境。   即使他不知道傅予寒能不能和平处理好这些,说不准遇上事会跟人打起来或是为了工作忍气吞声,但总之他觉得不合适。   他从没把他的任何一位同学往那群人面前带过,干净的人就应该生活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我给你打听一下别的机会。”闻煜重申了一遍。   “……好吧。”傅予寒点了点头,“先谢了。”   闻煜的话听起来像是某种托词,但傅予寒确实没办法。   两人回了教室。   自习课大家都在忙着做作业,好些座位空着,估计椅子的主人已经到办公室去问问题了。这两个人不在座位上一点都不突兀,反而是前后脚走进教室的行为引来了不少关注。   好在上课时间没谁敢来闹傅予寒的。   傅予寒回到座位上,试着摸出数学卷来查漏补缺,但他看了五秒钟后果断放弃这个脑残的决定,重新掏出一本单词本。   国内稍微好一点的美术类学校,在报考时都对语文和英语做出了单独的分数限制,意思是说,即使总分过线,但若是这两门课中有哪一门不到单科线,仍然会被淘汰。   傅予寒初中时英语成绩还不错,这门课是他少数比较有头绪要怎么重新“拿起来”的学科。   ——背单词。   词汇量是一切语言的基础。   闻煜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把刚刚抽出一个角的数学卷重新推进抽屉里,反手抽出张别的。   动作自然,就好像他前一秒只是认错了卷子而已。   认真投入到学习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傅予寒感觉自己只是抬了两次头,就这么到了放学时间。   班里的同学收拾好书包,呼朋唤友往外走,傅予寒怕他妈照面就发疯,特地多等了一等才站起来。   放学是个奇妙的时间段,只要你愿意多得五分钟,前不久还满满当当的校园可以瞬间变得空荡荡。   安静在四处蔓延。   傅予寒关掉教室灯,锁上门,终于拖无可拖往楼下走。   何燕其实很少来学校,大老远的傅予寒就能辨认出站在学校偏门旁边的那个小个子女人是她。   手心不知何时变得黏腻,傅予寒放在口袋里搓了搓,慢吞吞地往外走。   “妈。”他喊了声。   何燕抬起眼皮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傅予寒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他妈没在大喊大叫的样子了。   哦,原来从前她也曾端庄过。   “我今天本来不想来的,傅予寒,我一直以为你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何燕很冷静地说,“我说过你很多次,让你克制自己的脾气,你不听。”她深吸口气,“你不应该不回家。”   傅予寒站住了。   放学时段,有很多学生会逗留在学校附近,这里吃吃那里玩玩,总之不会很快离开,他在眼角的余光里看见街对面走过去一群穿三中校服的人,还有几个人告别了他们准备过马路。   “我只是不想回。”傅予寒压低声音,眼皮垂下去,看着自己的鞋尖。   “前天你三姨告诉我,你去他们家砸了一套很贵的乐高玩具。”何燕说,“事情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骂你,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傅予寒抬了下眼:“你知道我那个,你让表弟拿走的那个模型,可以买他几套乐高吗?”   何燕看了他一会儿。   傅予寒重新把视线落回鞋尖上。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何燕突然说。   傅予寒微讶,倏地抬起眼皮。   “以前这些东西都是你和你爸商量着买的,我没有了解过价格,所以真的不知情。”何燕问,“那现在那个模型你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傅予寒顿了顿,“但是坏掉了,修不好的,我给扔了。”   很贵的东西被糟蹋了,以傅予寒对何燕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再计较他去三姨家砸玩具的事情。   果然,何燕沉默片刻之后,重新开口已经换了话题:“但你也不该不回家。”   傅予寒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轻声问:“难道你会担心么?”   “当然会了,”何燕诧异道,“你以为你妈是故事里的冷酷后母吗?你妹妹的身体情况,我记得以前和你沟通过——你秦叔叔工作忙,只能我多照顾,有的时候可能疏忽了你,让你不要介意,你还记得吗?”   “记得。”傅予寒说。   但理智记得和情感上不忿是两码事。   再说——   “妈,”傅予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你说。”   “我想学画画。”怕她误解,傅予寒又补充了一句,“参加艺术类高考。”   何燕皱起眉。   “考前至少需要上培训班突击补习一下。”傅予寒抿着唇,“我去问了爸爸,他说——”   “你还去找过你爸了?”何燕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傅予寒,你知道这些年是谁在供你吃穿吗?那你要不要跟你爸去过啊?”   傅予寒没吭声。   “你爸说什么了?”   “他说他每个月按时给你打抚养费。”傅予寒声音很低,“培训班这笔钱你不可能拿不出来。”   “呵,他真有脸说,一个月就三千块,他以为他给了我三万啊?不带孩子的人真是不知道小孩带起来有多贵——”   “你不是都给晓璐看病了么。”傅予寒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可鄙又刻薄的人,只是平时勉强用理智包装出来的冷淡强自克制了自己,一剥开那个外壳,就会露出丑陋的内在。   太难看了,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秦晓璐又做错了什么呢。   何燕似乎不可置信,瞳孔微颤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傅予寒,你马上要十八岁了,有些事情我就给你好好说道。你知道家里的房贷还没有还完吗?晓璐要看病,你要上学,零花钱我都是比着平均水平给的,吃的用的穿的没短过你什么,你以为傅学成那三千块能顶什么用?你秦叔叔一把年纪了要做两份工,就为了多赚点钱。我以为我们四个现在是一家人,一家人需要把每一毛钱的去向都给你交代清楚吗?”   傅予寒低着头,在口袋里攥紧了拳头。   “以前没跟你说过,我给你存了五万块钱,准备给你上大学用的。”何燕说,“你以前成绩不错,现在虽然差了点,我也总觉得你还能再回来。越好的大学学费越便宜,我算算五万块够上个二本的,应该够了。”   她顿了顿,“学美术这种事我是不会同意的,你成绩差一点,就去努力,把掉下去的分数补回来。知识点有不懂的就去问老师,而不是自甘堕落,说要去学什么美术。”   “这不是自甘堕落——”傅予寒皱眉想要反驳。   “在我看来就是。”何燕认真地说,“你知道哪些人才会高三跑去学美术吗?都是那些成绩不好又不用功,实在补不上来的人。妈妈觉得你不是这样的孩子。”   傅予寒一口咬住了嘴里的软肉。   “如果你实在想学,去找你爸资助你也可以。”何燕又说,“去跟你爸过,妈就管不着你了。”   她转过身,“我得去医院给晓璐配药,你早点回家。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夜不归宿,现在社会上不安全,别觉得自己是个男生就遇不到什么事情。”   她说完便扬长而去。   傅予寒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他这张脸在三中几乎无人不识,站在校门口回头率奇高。傅予寒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快要被人围观了,连忙想退进学校内,换个隐蔽的地方想事情。   “终于舍得动了?”   斜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傅予寒抬头一看,闻煜不知道那里站了多久。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说话时嗓子有点哑:“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差不多从你刚出学校那会儿。”闻煜想了想。   “那你都听见了?”   “嗯。”   闻煜插着兜,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凑近他的脸看了看,“我怎么感觉你快哭了?”   “没有。”   “鼻子都不通了,还说没有呢。”闻煜笑了笑。   傅予寒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但是眼泪掉不下来,你放心。”   闻煜笑了一会儿,反手把他往外拉:“换个地方说话吧。”   傅予寒不知道闻煜要带自己去哪里,好在他这会儿确实需要一个休息的空间,无论哪里都好,因此也没深究,跟着闻煜走了过去。   闻煜没有走很远,他把傅予寒带到了自己家的小区里。   小区不大,但绿化很好,安保设施也很齐全。白天小区内的道路上几乎没有来往行人,很安静。闻煜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拍拍身边的空位。   “坐。”   傅予寒垂着头坐下来。   南方的夏末秋初,空气该是燥热的,但今天吹过来的风有些凉。   傅予寒看着地上被卷过来的干枯梧桐叶,忽然问:“是不是要来台风了。”   “好像有。”   闻煜两腿伸直,手放在衣兜里,大大咧咧地瘫在长椅上,脑袋仰望着头顶夹着稀碎夕阳余晖的树叶,似是随意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这几天上学要带伞。”   “我会注意的,谢谢。”闻煜说着,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真的很难过就哭吧,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当做没看见。”   傅予寒有点无奈:“都说了我没想哭,再说谁要在你面前哭啊?”   “你这个人就很没意思。”闻煜说,“在我们俩任何一个人追到杨帆之前,我们都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   “谢了,我只是讨……”傅予寒顿了顿,换了个词,“不想输给你。”   “好胜心太强是病。”闻煜像是不太在意。   傅予寒垂下眼。   梧桐叶一旦落地,就会因为失去水分而蜷缩起来,用脚轻轻一踩,会发出脆响。傅予寒曾经见过他们班几个女生因为压力太大又没有什么课余活动,而跑到主干道上去踩梧桐叶玩。   他以前觉得这个活动很无聊,但今天鬼使神差地他也踩了一脚。   咔——   或许是声音给了他灵感,某种情绪来得很突然。   “诶,闻煜。”他开口喊了一声。   “嗯?”闻煜偏了偏头。   “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就是……”傅予寒整理着思路和措辞,“他们分开了,分别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虽说周向言不是我爸生的吧,但是……”他咬着唇,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我还是会觉得……他们不需要我了。”   闻煜看了他一会儿。   傅予寒垂着头,而闻煜是微微后仰的,他这样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对方因为瘦削而骨骼分明的后颈。   很漂亮。   闻煜一直没和谁说过,他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   比如杨帆,再比如……这一截脖颈。   他决定给这一秒的养眼一点奖励。   于是闻煜开口安慰:“我跟你正好相反,一般是我不需要他们。”   “……”   气氛悲怆或是欢乐的时候如果有人突然泼一盆冷水,那当事人就很难投入到某种情绪里。傅予寒无语地回过头:“那你可真是好棒棒,要不要让你叉会儿腰?”   脖颈扭出另一道漂亮的曲线,闻煜瞥了一眼,笑道:“我只是说实话。”   他是个行动派,心里想到什么很快就做了——闻煜伸手在傅予寒后颈上摸过去,像是哥俩好地勾住他脖子:“上午不是说帮你打听打听别的吗?我问到了。”   傅予寒浑身别扭,抓着他的手往下扯:“什、什么?”   “出卖你的肉/体——”   “什么???”   傅予寒差点破音,也不知是因为被闻煜压到了喉结还是因为被这句话吓到了。   “别紧张,字面意思。”闻煜说,“我认识一个摄影师,兼职帮一些淘宝店拍宝贝图片,下午我问了一下,他最近需要一个男士内衣模特。周末过去拍照就好,不需要露脸,结账也很快,你有兴趣吗?” 第31章   这个工作听起来竟然比前一份还要不正经。   不过就环境来说, 拍照至少比酒吧安静,傅予寒是不喝酒的, 虽然他觉得自己能喝。   一阵风卷着落叶过来, 树叶撞上长椅的铁制椅腿,发出“叩叩”的空响。傅予寒忽地回神, 把闻煜的手扯了下去:“我还以为你早上说‘打听一下别的机会’是驴我的呢。”   “那我会直接告诉你‘你别想了’。”闻煜搓着指尖,把手收了回来。   傅予寒头发有点长了,后颈摸过去半是光洁半是柔软的, 手感有些神奇。闻煜正在思索, 冷不丁听见对方开口问了句:“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唔,”闻煜想了想,“不知道, 想帮就帮了。可能是觉得……明年要是大家都去帝都了,少个对手会很无聊。”   傅予寒看了他一会儿:“说实话我以为你会选择出国。”   “随时能出就不想出了。”闻煜垂下眼, 轻轻笑了下, “出国也没多有意思。”   “……你怎么什么都没意思。”   “人活着本来就很无聊的。”闻煜掀起眼皮,看着他笑,“不然你觉得我帮你干什么?还不是因为无聊。”   傅予寒哑口无言。   只不过有些事和他无关, 他低头想了想,抬头:“总之谢谢。”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周六早点过来找我, 我带你过去。”闻煜站起来,拍了拍他,“今天回家还是去我那儿?”   “回家。”   “想通了?”闻煜的嘴上挂上些许戏谑, “和你妈和解得挺快。”   “……谁说我要和解了。”傅予寒双手交握,捏了捏指节,低声说道,“我只是没地方去。等大学……大学就可以搬出去了。”   闻煜挑了挑眉:“加油。那你走吧,我回去了。”   傅予寒偏头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几秒钟。   这会儿路上没人,闻煜插着兜走路,就像那晚傅予寒在街上遇见他时一样微仰下颚,不用看,傅予寒也能想象出他视线因为个子高而自然下垂,看人看物带着三分轻蔑的样子。   明明是个这样的人,非要在学校里把自己硬拗成规规矩矩的“优等生”,也真是辛苦了。   “喂,闻煜。”心念蓦地一动,傅予寒开口喊他。   隔着几十米,闻煜漫不经心地回过头。   “一会儿晚自习还要见面的。”傅予寒问,“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特地等着没走吗?”   倒不如说是听见了些只言片语想看看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才等着的。闻煜一哂,低头笑了两声,抬高了声音回答:“没睡醒吧你?”   问归问,闻煜倒觉得没睡醒的是自己。   这几天傅予寒肉眼可见地状态不好,他有点……怎么说呢,可能真的是“独孤求败”吧,不希望看到这个难得的“对手”消沉下去。   傅予寒没再回答,或许是因为觉得大声喊太挫了,他给闻煜发了两条信息过来。   闻煜到家才看到。   第一条是,“好胜心太强是病”,这是闻煜几分钟前在长椅上跟傅予寒说的话;下一条是,“口是心非也是病”。   闻煜失笑。   他放下手机怔怔出了会儿神,怀疑自己确实有病。   仅仅犹豫了三秒钟,他放下书包,走到了那扇紧锁的房门前。   -   傅予寒回家的时候还有些忐忑,回到家才发现家里没人。   哦不对,秦晓璐在家,她总在家,因为身体不允许她出去上学,但她在睡觉。   整间屋子都很安静。   其实这种状态是常态,无论是秦叔叔还是他妈都很忙,小时候他曾经不理解傅学成为什么总也不回家,父母离婚的时候就跟了妈妈,但是之后他发现,原来人一旦需要集中精力赚钱,就真的没多少精力能花在家里。   但是。   虽然他在听见他妈那番话的瞬间明白了什么叫“立场不同”,他和何燕有他们各自的角度和立场,可他不准备算了。   傅予寒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思考了五分钟,跑出去找了个锁匠,花了五十块钱把自己卧室的锁给换了。   为此他甚至没吃晚饭。   年轻人饿一顿不打紧,但到了晚上九点左右就特别扛不住。晚自习大家都在闷头写作业,教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笔触纸的“沙沙”声,他肚子一叫,一旁的闻煜立刻就听到了。   他偏头看了他一眼,换了支铅笔,在靠近傅予寒的卷子空白处写下四个字:没吃晚饭?   傅予寒点点头。   闻煜好像有点无语,摇摇头,用橡皮擦掉那行字,闷头继续写卷子去了。   写完一张卷子,他拿了本簿子站起来,走到讲台上跟值班老师说了句话,接着离开了教室。   一开始,傅予寒并没有在意他的动作,晚自习原本就有很多学生会中途离开教室去办公室或是别的班找老师问问题。诚然闻煜的成绩逆天,但他也没到门门满分的程度,有问题要问很正常。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十几分钟后,闻煜从外面回来,从长袖校服外套的大口袋里摸出一碗开杯乐扔到傅予寒腿上,铅笔在空白的卷子上又写了几个字:饮水机里有热水。   傅予寒:“……”   这面碗小,很容易塞进口袋。   但,这是闻煜带给他的???   他一脸错愕地看着闻煜,用口型询问:“你吃错药了?”   闻煜看了他一眼,伸手:“那还我。”   “不。”傅予寒无声地回答完,蹲下从桌子底下溜了出去。   那饮水机在教室最后面,单纯倒水并不会引起值班老师的注意。   饮水机一次加热的水泡一碗杯面刚刚好,他冲好面原样溜回座位,就这么在桌子底下吃完了一整碗泡面。   “谢了。”吃完他擦擦嘴,跟闻煜说。   闻煜忙着写卷子,没搭理他,也不知道听到没。   傅予寒想了想,决定不计较他不理人。   其实在这方面,傅予寒是个思维很简单的人。   对他而言,闻煜帮他介绍兼职没什么,但特地出去给他带一碗方便面回来,这人就可以算“朋友”了——当然,要撇开杨帆的事情来算。   不过还是那句话,闻煜如果要对杨帆下手,两年来每天都有机会,潜意识里,傅予寒并不认为闻煜会做那种借友情的名义把直掰弯的不道德的事。   他对“朋友”的脾气很好,打算从这一秒起单方面和闻煜休战。   当晚,傅予寒回家过了夜。   何燕和他打了个照面,什么都没说,傅予寒尽可能地把发下来的试卷填满,早早地洗漱完,锁门睡觉。   他妈总会发现他把门锁换了的。   但傅予寒其实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他换好衣服出来,在客厅桌子上发现了200块钱和一张字条。字条上简单地写了一句话:这周的伙食费你前天没拿。房门锁了,妈进不去。   傅予寒垂眸想了想,回卧室找了支笔出来,在字条背面加了一行字:谢谢,不用了。   这件事上他的思维也很简单。   从他决定自己挣钱离开家开始,他不想再要他妈一分钱了。   -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周六一大早,闻煜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的铃声和起床闹钟并不是同一首歌,以至于醒来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   来电显示是“野猫”,闻煜深吸一口气,把电话接起来:“绝了啊你,电话来的比我闹钟还早。”   他说着打了呵欠,声线懒洋洋的。   “不是你让我早点来?”傅予寒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我在你家门口了。”   “……你这也太早了点吧?”   “煜哥——”傅予寒无奈地拖了个长音,“现在快8点了。”   “谁周六会在上午10点前起床啊。”闻煜趿着拖鞋过来开门,挂断电话,没好气地冲着门口站着的人说,“搞艺术的生物钟更日夜颠倒,咱们现在过去人家也没起床。”   “那你又没跟我说几点。”   傅予寒进了屋,随手带上门,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找拖鞋换。   闻煜走过去把客厅的落地窗帘“哗”一声拉上,整间屋子里几乎不剩一丝光线,傅予寒短暂地失明,好一会儿才适应屋子里黑暗。   他这才发现闻煜卧室里的窗帘也拉得死死的。   “答应我,再睡会儿。”闻煜说着就往屋里走,边走边打了个呵欠,“被子在柜子里,你上次看见过我放哪儿的。”   出于礼貌,傅予寒平时是不会到别人家里就进卧室的,但闻煜的态度太自然了,自然到他不得不跟了进去。   那个高高瘦瘦的人行尸一般走到床前,笔挺挺地把自己砸进柔软的被褥中,翻了个身就卷了进去。   房间里安静得像闹鬼。   傅予寒站在那里看他,有点无奈:“你昨晚干什么了把自己搞得这么困啊?”   “没干什么……”闻煜咕哝着,把脸侧到了另外一边,“你快再睡会儿……该起了我叫你……”   这状态谁叫谁?   傅予寒摇摇头,出去了。   他不怎么想睡,因此也没去开柜门拿被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来了的关系,闻煜没把卧室门关上,搞得傅予寒想去厨房倒杯水都不自觉地会往里面瞥上一眼。   其实有些别扭,心理上。   毕竟理智知道两人性取向一致,闻煜这未免太不设防了些。   对方睡得很沉,傅予寒看了两次,那团隆起的被褥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变化过。   他轻手轻脚地倒完水,从厨房走回来,忍不住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被褥仍然没有变化,但傅予寒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细节。   隔壁那间紧锁的房门今天没有上锁,被风吹开了一道缝。   他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第32章   那是个神秘的房间, 闻煜当着他的面锁上过,所以对傅予寒而言, 这扇门相当于“不被允许打扰”的意思。   虽然他对门后面的内容有一点好奇, 但他也知道,那后面应该是属于闻煜的秘密。   上回看闻煜把那个坏掉的高达拿进去的时候随手就锁了门, 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把门锁好。   有句话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当然傅予寒不觉得自己是个那么高尚的人,但将心比心,如果是他自己, 估计也不想被闻煜看见秘密, 所以他并没有多想,走过去,轻轻把那扇门重新关好, 全程没往里面张望。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沙发边坐下, 慢慢喝完了一杯水。   或许是出于避嫌的心理, 本来没打算睡回笼觉的他竟然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直到他被一阵巨大的响动吵醒。   傅予寒眯着眼,迷迷糊糊地看见那扇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侧影,咕哝着问:“怎么了?”   半分钟前, 睡梦中的闻煜脑海中突然飘过了一个含混不清的念头——昨晚他忘了锁门。   平时只有一个人在家,偶尔他确实会忘记锁上那扇门,但今天家里有另外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闻煜陡然惊醒,身体下意识地滚下床,跌跌撞撞地跑进客厅。   因为太匆忙, 中途甚至撞到了一个柜子。   巨大的响声在寂静的周末上午格外突兀,吵醒了在沙发上熟睡的人。闻煜狠狠地喘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了?”他听见那个人压在嗓子里含糊的嘟哝。   “你……”闻煜一点一点把目光移过去,“有看见……吗?”   “嗯?你说那个房间吗?”回笼觉突然被打断,傅予寒的思绪还有些模糊,他往上撑起了一点,在沙发上坐正了,闭着眼醒神,“没看见。”   “真的?”闻煜不太信,因为如果傅予寒什么都没发现,他这会儿应该反问“看见什么”,而不是这句。   如果换个位置,这儿是傅予寒的家而他有一个秘密房间忘记上锁的话,闻煜可能就进去看了。   他一向认为人类有无穷无尽的窥私欲,每个人都一样卑劣。   然而说不清为什么,他潜意识里有那么一丝念头,好像已经天真地相信了傅予寒的说辞。   “嗯,刚刚被风吹开了一点。”傅予寒揉着眼睛,“你放心,我直接把门关上了……哈啊——”   他打了个呵欠,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因此没看见闻煜看着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显出几分灼灼。   “你完全不好奇么?”闻煜压着声音问。   “好奇。”   傅予寒睁开眼睛,完全醒了:“但是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不就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吗?”   他看了过来,对上闻煜的视线,微怔。   闻煜立刻收起了那种目光,转而一笑:“嗯,是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洗漱,我们差不多可以出发了。话说你早饭吃了吗?”   “吃了。”傅予寒摸过手机一看,“不过现在中午了。”   一觉睡下去没感觉,居然已经11点了,傅予寒吸了吸鼻子。   这动作让他多了几分鼻音,闻煜往洗手间的脚步一顿:“让你拿被子怎么不拿?什么都不盖就睡觉也不怕着凉。”   “因为本来我没打算睡觉的。”傅予寒说。   说来有点奇怪,在他寥寥无几的“到别人家做客”的经历中,从来没有不知不觉睡过去的体验。   太放肆了。   傅予寒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闻煜家没大人,气氛比较轻松的原因。   闻煜挑了下眉,没说什么。他找来钥匙锁把那扇门重新锁好,这才安了心,进洗手间洗漱。他动作很快,十几分钟后就收拾好了自己,跟傅予寒一起出门。   周六,学校附近的路上行人稀少,连带着吃饭的小店也没什么生意。   闻煜边走边说:“正好带你吃午饭。”   “你带我?”傅予寒一哂,“我在这边住了快十年了,怎么也比你熟悉吧?”   “你想‘带’我吃也行。”闻煜念了个重音,笑笑,“那付账也归你负责。”   傅予寒:“……”   打蛇要打七寸,打吃土少年只需要“付账”两个字。跟他妈赌气没拿伙食费的一周,傅予寒的余额即将告罄,还在指望今天的工作度日呢。   “煜哥,”傅予寒头一回秒怂,态度非常诚恳,“我错了。”   闻煜低头笑了起来。   这人前不久还天天说不想输给他,现在已经学会低头了。   其实这附近的小吃店吃东西都不贵,但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这就是。   不过不得不说,闻煜觉得他这样很有意思。   他带傅予寒去了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的煎包店,要了两份煎包两碗馄饨。吃完叫了辆车,两人往城东的郊区方向赶路。   “我那天后来回去想了想,”车上,傅予寒问了他一个问题,“我其实……都没有肌肉,你确定人家会要我?”   “嗯,不需要有肌肉,没有赘肉就可以了。”闻煜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下意识地落到他小腹附近,“你都不运动,难道我会幻想你有肌肉?真要是不合适的工作,我推荐给你干什么?”   “……嗯。”   幻想什么的……这种对话发生在两个gay之间似乎有点奇怪,不知情的快车司机还在场,傅予寒顿时失语。   反正……这方面没要求就好。   傅予寒看起来有些不安。   不明所以的闻煜只当他是没做过这样的工作,心里紧张,便趁着路上的时间给他讲了讲摄影师的基本情况。   摄影师名字没什么特点,因为在一群一块玩的人里年龄排行第四,便得了个诨名叫“老四”,好记。   闻煜比他年纪小,干脆喊他四哥。   四哥名字普通,人却不普通,早年辍学,后来浪迹天涯,凭着一腔热爱到处走到处拍,竟成了国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   但他不爱去影楼打工,年纪上来以后便找了点路子,专门给那些比较有个人风格的淘宝店铺拍图,时间一长,有了一批固定合作的店铺,还成立了自己的商业化工作室。   “一会儿你不用紧张,四哥让你怎么拍就怎么拍。”闻煜告诉他,“反正他也说了,如果这次合作得比较愉快,以后有适合你的活还会找你。”   “谢谢。”   “用不着。”闻煜说,“四哥脾气大得很,他要看不上你,我求情也没用;他要是愿意和你长期合作,那也是你自己表现好,跟我没什么关系。”   “但没有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呀。”   “算了吧,我帮你又不是为了让你谢我的。”闻煜笑笑,“咱们还是愉快互掐比较好。”   今天的拍摄地点在城东的一个废弃厂房里,两人一下车看见的就是堆满了碎石的废墟。闻煜摸出手机打了个简短的电话,不多时就有个约摸二十来岁的年轻男生出来迎接。   “四哥呢?”闻煜问了句。   原来这还不是四哥,傅予寒默默地想,他刚还在奇怪一个人生经历如此自由浪荡的人为什么这么年轻。   “四哥在里面修图呢,这几天活多,他说修一张算一张。”年轻人笑笑,转头打量了傅予寒两眼,“你找的这个是还不错啊,条杆也比之前那个顺。”   虽说年轻人没有恶意,但有一瞬间傅予寒感觉自己像是砧板上的猪。   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进去再说。”闻煜没多说。   三人前后脚穿过废墟,进入废弃厂房内部。厂房房顶上有被挖开的部分,天光从那里漏下来一束,有一个人在阴影区域布置灯光和柔光布,而附近临时搭建的工作台边则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   要不是他看过来时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年轻的感觉,傅予寒差点以为这位“四哥”已经四十五了。   “四哥。”闻煜离得远远地叫了一声。   “小七来啦。”四哥瞥过来一眼,有些惊喜地叫了起来,“哟,你给我带回来的这个货色真的不错——你干嘛站那么远?”   “……”   得,这回傅予寒更觉得自己像待宰的猪了。   “烟。”闻煜抬了抬下巴,皱眉道,“你吸了几盒啊,臭死了。”   “啧,小屁孩就是不懂,熬夜工作的时候不抽两个烟怎么撑得下去。”四哥恨恨地把烟屁股丢进一旁的一次性水杯里,转过来瞪他,“好了吧?”   闻煜用手驱赶着空气,慢慢走过去。   闻煜态度熟稔:“人我带来了啊,早点拍早点收工。”   “你怎么成天想着收工。”   四哥骂了一句,转头问:“怎么称呼?”   “傅予寒。”傅予寒一字一顿。   四哥笑了:“不要那么拘谨,省的一会儿拍照放不开。三毛——”   他提嗓喊了一句,刚刚出来接他们的年轻助手应了一声:“诶!”   助手一溜烟地小跑过来:“又干嘛?”   “带傅予寒去换今天要拍的衣服,我们试下感觉。”   “好嘞!”三毛拿腔作调地答应着,拉着傅予寒往走廊上走,“走,带你换衣服去。”   傅予寒看了闻煜一眼。闻煜点点头。   等二人离开,刚刚还笑得一脸和善的四哥忽然勾了个痞气的笑容,戏谑地看着闻煜:“小七,你老实交代,这人跟你究竟什么关系?”   闻煜一脸坦然:“不是和你说了么,这我情敌。”   “情敌你往我这儿带?”   “反正是情敌。”闻煜说,“没有其他关系。”   “哦,那,”四哥顿了顿,“你的情敌,也就是说,既是弯的,又是单身,没错吧?”   闻煜一僵。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了四哥一眼,轻轻转了下手腕,态度冷淡。   “四哥,一把年纪了。”他轻声说,“吃嫩草未免显得不庄重,你说对吧?” 第33章   老四今年芳龄31, 自觉还是一枝花的年纪,只不过工作忙起来常常没有时间刮胡子, 有些不修边幅, 看着显老。   也因为这,他最不喜欢被人说年纪大。   闻煜跟他认识很久了, 当然知道这是他的死穴。   老四乐了:“嘿,你小子可以啊!为了个外人都知道攻击我了——谁跟你一样这么护着‘情敌’的?”   闻煜垂下眼皮,一张俊脸上没什么表情:“总之你不要动他。”   老四伸出食指, 朝他点了点:“你小子。”   闻煜只当没听见。   他没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奇怪的, 傅予寒虽然是他情敌,但也算是他的同学。   同学和那帮狐朋狗友属于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的人,能不接触就最好不接触, 要不是看傅予寒实在有困难,闻煜也不会把人带过来。   好在老四并不执着, 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逗闻煜玩, 天下芳草那么多,他不喜欢挑好哥们儿认识的人下手。   许久未见的两人聊了几句,老四手头压了两个活比较忙, 一边说一边低头在平板上修着图。   闻煜就在旁边看着。   两人等了大概十分钟,三毛把人带回来了。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闻煜回过头, 看见傅予寒裹在一件落地的大黑袍子里,像是在cos魔法师。   “四哥,”傅予寒的语气像往常一样淡, 但不知为何,闻煜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拘谨,“我现在要做什么?”   老四指着那个天光洒落的区域:“把袍子脱了,站那台阶上去。”   “……”   “怎么?”老四看了他一眼,“有问题?”   傅予寒摇摇头,扭头看向闻煜:“……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闻煜没有看别人脱衣服的爱好,不过傅予寒提出来了,他反而不愿意出去。短暂愣神之后他笑了出来:“不能。”他说,“你想过河拆桥啊?四哥这里拍照片我经常来看,脱得更多的都有,你怕什么。”   “……”   现在傅予寒袍子底下只穿着一条新款的平角内裤,脱更多的照片是指□□吗?   他倒不是怕露,工作和平时是两码事,既然接受了“内衣模特”这个工作,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脱衣服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闻煜会留下看。   被陌生人看可以假装自己去了泳池,但有熟人在场就比较……别扭,对,别扭。   “再说,”闻煜笑眯眯地补充,“你不乐意我就更要看了,毕竟运动会那天我错过了不是吗?”   傅予寒哑口无言。   这人是真的小心眼,运动会那天掀衣服上药赶他出去,屁大点事能被他记到现在。   傅予寒觉得这仇就够抵消他带自己找工作的恩情的了。   老四忙说说:“工作是工作,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做模特就得放得开。北林,你过来指导下他摆pose;小七你少说两句。”   闻煜耸耸肩:“行吧。”   北林是那个前不久还在调试灯光的助手,闻言过来拉上傅予寒往台阶那边走,边走边安抚他。   第一次做模特的人多少都有些拘谨,北林看得多了,并不觉得很奇怪。   闻煜冲傅予寒无声一笑,像在炫耀胜利。   傅予寒被他那个笑容给刺激到了。   他倔劲上来,心想脱就脱,都是男的,该有的都有,他怕谁看?   他傅予寒从来不怕事,无论是夜不归宿、学习还是赚钱。   不该,也不会。   北林引他到台阶上,让他在大约六七阶高的地方站定,右脚比左脚踩的更高一层,双手自然下垂,脸朝右侧看,肢体放松。   老四保存了一下自己修的图,移动到了三脚架前:“北林,把他袍子拿走——”   北林已经走到了台阶下方,而在傅予寒余光看不到远处,四哥和闻煜应该都在看他。傅予寒抿了下唇,一咬牙把黑炮扯了,抛给北林。   光洁的皮肤一下暴露在天光之下。   第一件要拍的内衣是偏黑的普蓝色,跟傅予寒偏白的肤色很衬,款式相对修身,能把形状勾勒得既禁欲又危险。   “手不要那么僵硬,自然点……对,就想象自己一个人在家……”   老四躲到了镜头后面,一面对焦一面指导傅予寒修正动作和角度。   虽说身为一个搞艺术的,老四在私生活方面比较放荡不羁,但工作的时候,他确实是个很正经认真的人。   闻煜一开始还故意在看,然而随着傅予寒的肢体动作越来越自然,他自己反倒开始尴尬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觉得看熟悉又关系不太好的人脱衣服很尴尬。   看不下去了。   但落荒而逃似乎有点蠢。   他扯了扯嘴角,决定去倒杯水。   废弃厂房的角落里放着一桶打开的桶装水让人倒着喝——这是四哥的工作习惯——比较麻烦,但恰好可以让闻煜拖时间冷静一下。   冰凉的水滑过喉管,闻煜沉沉地吐了一口长气。   老四心里有画面,拍东西很快,没多久就结束了这一件,让傅予寒继续去换下面的衣服。   在他离开相机前,闻煜自然地回身,握住水杯站好,假装自己一直在看拍摄。   “有什么建议没有?”老四自己也过来倒水,问道。   闻煜摇摇头:“都挺好的。”   “难得啊,平时你已经最多了。”老四咕嘟咕嘟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起身说,“讲真,要不是知道你有个喜欢的,我真觉得今天这个挺适合你的。”   “……嗯?”   “这身材就是你喜欢的那一口吧?”老四问。   闻煜捏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不过他向来擅长装模作样,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异样:“你记错了,我喜欢有一点肌肉的,干瘦的人能看?我喜欢的人身材可比这个好得多。”   “你小子少来,以前我不是还给你介绍过一个身材贼棒的,结果你跟我说‘你不觉得肌肉看久了很腻味吗’。”老四拆他台丝毫不留情面,“我看你小子的话就不能信。”   “……我只是喜好变化比较快。”闻煜说。   他确实喜欢这样的身材,挺拔,不带一丝赘肉,肌肉有一点但并非十分虬结。   可这是傅予寒。   闻煜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他喜欢漂亮又有趣的人,比如杨帆——杨帆长得好,性格阳光又灿烂,是他们班女生口中“邻家哥哥”类型的男生。   他阳光得很纯粹,是闻煜没有的灿烂。这样的人对闻煜而言,比起“得到”更多的是“观赏”。说实在的,要不是发现了傅予寒这号“情敌”,闻煜从来没有向谁表露自己喜欢杨帆的打算。   至于傅予寒这个情敌,对他而言就是另一种层面的有趣。   再说到身材,闻煜向来觉得,身材这种东西只是用来看的,不能作为“择偶标准”。   当然,作为“择炮友标准”很合适,但他又不找。   性格和身材,这是两套不能混为一谈的标准。傅予寒在他这里属于“逗起来很好玩的‘玩具’”,身材再对胃口也会被他无视。   在这方面闻煜没有知音,跟四哥也说不通,他在老四戏谑的目光中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拿着水杯出去了。   今天要拍十套图片,拍完全身还有细节,工作量不小。   来之前,老四曾经答应过不会让傅予寒露脸,全身照拍的都是侧脸,并且承诺会在后期时只留下一个下颚部分;至于细节图就更加了,只会截到腹部上方一寸。   于是傅予寒最后的一点顾虑都没了,他放松下来,很顺利的就完成了这一天的拍摄。   结束时天色已黑,傅予寒拒绝了老四送他们回去的提议,叫醒在座椅上等到睡过去的闻煜,一起打车回去。   “今天感觉怎么样?”闻煜问。   “还好。刚开始有点别扭,后来就习惯了。”傅予寒看了他一眼,“难为你等了一下午。”   “没事。以前等四哥吃晚饭,也经常看他拍照拍一天。”   “我以前还以为摄影师是个轻松的活,没想到看起来比上班还累。”   “本来就是啊,自由职业才是最不自由的。”   “嗯。”   “在想什么?”   “想志愿。”傅予寒笑了笑,“你们不都喊我考T大吗?我得好好想想以后要做什么。”   闻煜对未来发展的话题其实不很感兴趣,闻言“哦”了一声:“加油。”   “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没什么兴趣。”这时,傅予寒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他边往外摸边说,“之前喊我去T大的人没有你?”   “我是等着大学和你互掐,只要你去T大,爱去哪个专业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是……”傅予寒低着头,明显没听见。   闻煜不由得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徐倩怡的短信。”傅予寒抬起头,晃了晃手机,“她不知道哪里打听来了一个小道消息,你要不要听?”   闻煜看着他。   傅予寒应该知道他对徐倩怡的消息并没有兴趣,不过既然傅予寒这么问,估计内容比较特殊。   “跟我有关?”   “算是有关吧,”傅予寒说,“记得钱凯乐吗?” 第34章   闻煜一怔:“谁?”   傅予寒:“……”   “刚过去的事你就不记得了吗?”傅予寒有点无语了。   闻煜愣了愣, 莞尔:“哦,那个二班的弱智?想起来了……我确实不太记人。”   “那我真该谢谢你第一次见面就记住我了。”   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傅予寒穿了件白色的拉链开衫, 两条长腿把运动裤衬得很有型……闻煜喜欢漂亮的东西, 所以好看的人也会多费心记一记名字。   再说,杨帆那时候三句话不离傅予寒, 想要他记不住也挺困难的。   那是高一第一个国庆长假,那年他俩一个刚满16周岁,一个还差几个月。   回想起来竟然也过去很久了。   闻煜并不准备夸他, 低头笑了笑:“所以呢, 那个钱凯乐怎么了?”   “说是处分。”傅予寒说,“估计周一会宣布。”   闻煜挑了下眉:“高三了给处分?三中可以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傅予寒想了想, “不过徐倩怡对这事态度一直很强硬。”   其实那天他们三个跑得干净,已经可以算把自己摘出去了, 就算老师事后盘问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也可以找别的借口。   总之,只要死不承认,又没有别的物证出现, 这事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那位对外泼辣的老板娘坚持数落钱凯乐他们三个和一群社会混混一起玩,拉着片儿警教育他们,片儿警拗不过老板娘, 只好负责地把三人送回体育场,交给学校老师。   那天那几位“社会大哥”个个带着三指粗的棍子,想说自己只是长得凶都不行。   不是找事, 没人上街带武器。   后续情况傅予寒没去了解,不知道徐倩怡怎么跟老师说的,居然主动把自己给扯进去了。她深受钱凯乐困扰,仔细算算从高一到现在快两年了,估计也是受不了了。   “如果是一中的话,这事估计会压下去。”闻煜看了眼窗外,“大处分吃一年才能消,影响毕业。”   他神色很淡,跟傅予寒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这样。   傅予寒低头看着手机:“不那么严格的话,毕业前倒是可以给他消……看学校怎么操作吧,我只希望他吃了处分以后能学着安分点。”   “说起来……”闻煜的目光顺着窗外疾走的路灯光倏地扫过来,视线将看未看地落在傅予寒正前方司机的椅背上,轻声问,“我看你在班里关系特别好的人也没几个,跟徐倩怡怎么熟上的?”   傅予寒眼珠一动。   “还是不愿意说?”闻煜轻笑,“好歹我帮了你的忙,你的道谢只停留在口头上?”   “不是,这事可以说。”傅予寒眯起眼,“我只是在回忆。”   “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都记得住,跟徐倩怡的故事有那么久远吗?”   “那是因为咱们见面的时候杨帆在。”傅予寒瞥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你自己也是挑人才记事,何苦挑我的刺?半斤八两。”   闻煜心道我挑人也不是你这种挑法。   他撇撇嘴,没出声。   傅予寒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高一下的时候,五一长假之前?那天放学我因为一件什么事在学校留得特别晚……”   傅予寒对自己几点回家一般没什么概念,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之所以记得这个细节,是因为那天放学路上人烟稀少,而他正好跟杨帆聊到新开的麻辣烫店,于是出校门后拐进了一条他平时偶尔才会走的小路,然后就看见了徐倩怡和葛然。   他生性冷淡,虽说入学半年多,但班上的同学能叫出名字的都没几个,这两个好歹认识。   一个是班花,一个是班长。   她们两个小姑娘遇上了一点麻烦。   女孩子再大胆,独自在外也有顾虑,但傅予寒就没什么顾虑,他把找麻烦的人给收拾了,送两个姑娘离开。   “徐倩怡为了道谢,帮我抄了一星期作业,刚好我那段时间晚上要去医院陪床,没多少时间写——大概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吧。”傅予寒低了低头,“后来才听说那几个人也是钱凯乐找来的,本来想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结果被我截了胡。”   闻煜看着他。   “嗯?”傅予寒抬眼。   “你刚刚……”闻煜轻声问,“是不是笑了?”   傅予寒一怔,平直的嘴角微微上扬:“你不觉得好笑吗?‘英雄救美’的主角临时换成了一个……”   他挑了下半边眉毛,漆黑的瞳孔被窗外的路灯染上光点。   就那么一秒。   闻煜能听出来,傅予寒没说出来的话是“基佬”,但他没get到笑点,注意力完全被那一瞬间的表情所吸引。   “……真的不好笑?”傅予寒笑意渐收。   “还行。”闻煜回过神,“我比较意外原来你的表情也没想象中少。”   “我是笑点高,”傅予寒微怔,而后揉了揉脸,“又不是面瘫。”   闻煜没接腔。   他不确定傅予寒知不知道杨帆和褚磊他们都在背后吐槽过“傅予寒可能真的是面瘫”,但他不准备告诉他。   车上了高架,灯光掠过的速度倏地变得飞快。车内安静下来,没过五分钟,闻煜再侧头看去,傅予寒的头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这一下午傅予寒挺辛苦的,几乎没休息过。他几乎粘合在一处的上下眼皮被长长的睫毛盖住,在极浅淡的脸颊上落下浓墨重彩的阴影。   很漂亮。   闻煜静静地盯着。   车开到半途,傅予寒忽然惊醒,“我……”   闻煜倏地收回视线。   “我睡着了?”   闻煜重新把目光转过去:“你睡没睡着你问我?”   “也是。”傅予寒揉了揉眼睛,只觉自己是睡糊涂了,“到哪儿了?”   “过环城东路了。”闻煜说,“别睡了,快到了。”   “啊?”   “带你去吃饭。”   “……回去吃不行吗?”傅予寒有点茫然,过了环城东路就进入了闹市区范围,这附近吃顿饭几十块钱可搞不定,根据闻煜“谁带人吃饭就谁付钱”的理论,今晚他又要破费。   工作还是闻煜介绍的,他还费心陪了一天。傅予寒是脾气不好,也爱跟闻煜针锋相对,但不是不识好歹。   只不过工资还没拿到手,他也说不出请闻煜吃饭的话,所以特别想回去。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茫然了,闻煜看了他一眼,忍俊不禁道:“我想吃烤鸭,一个人吃不完,你陪我吧?”   “……”   “你要不乐意,”闻煜说,“那我现在给杨帆打电话,让他过来陪我吃。”   “不行。”傅予寒下意识地反驳——杨帆这人最讲义气,要是闻煜当场给他表演一个“我今天心情不好”,杨帆说什么都会赶过来。   “那你又不肯陪我吃。”闻煜摊手。   “……陪就陪。”傅予寒不自在地接了腔。   车下了高架,停在一家中式建筑风格的小楼前,闻煜带着傅予寒进去吃了顿“一鸭两吃”才回家。   今天还剩下一半内衣没拍完,傅予寒认过路了,就跟四哥说第二天自己过去。   闻煜没说要跟。   -   第二天傅予寒学聪明了,过了十点才给四哥发消息。   四哥昼伏夜出,平时不到十二点绝不起床,也就工作特别多的时候才会在十点左右醒过来。不过傅予寒过去废弃厂房那边也要一小时,十点出门倒是正好。   已经是九月下旬了,天气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转凉,到时候内衣这样的商品他们就没法在户外拍摄,因此每一天都要抓紧。   好在这两天天公作美,一直是晴天。   四哥:那你直接过来吧,对了,今天这家内衣店的店主说要过来看看拍摄进度,小七还过来吗?   傅予寒:闻煜吗?他今天不来。   四哥:啧,本来还说找他一起吃个夜宵,这店主他也算认识。   傅予寒:……那我去叫他?   四哥:算了,七祖宗脾气大。你快点过来吧,我们早点开始,昨天拍到傍晚我看你挺冷的。   傅予寒:还行,扛得住。   说是这么说,拍到傍晚真有点冷,傅予寒虽然能扛,却也不太想折腾自己,能早点拍完最好。   周日一大早,何燕还在睡,傅予寒出门的时候跟秦叔叔打了个照面。   秦叔叔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傅予寒又冷淡,是以这些年他俩说过的话两只手数得过来。但这天,傅予寒不知怎么想起了何燕说的那句“你秦叔叔做两份工”的话,鬼使神差地开口打了招呼:“叔叔出门啊?”   “啊,”秦叔叔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认识的人托到我,让我帮忙给家里刷个墙。”他笑笑,满是皱纹的眼角露出两分憨厚,“我想着周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赚两块钱,好歹今天晚上的菜有着落了。小寒最近念书很忙吗?我看你老不回家吃饭。”   “……啊,跟同学一块儿吃。”看来他的事何燕没跟秦叔叔提,傅予寒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谢她避免了两人尴尬,他抽抽嘴角,“秦叔叔辛苦了……我约了同学,先走了啊。”   “好,路上小心。”   傅予寒匆匆离开。   后爸如果恶毒些,或许他能更自在。   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下,友善更令人窒息。   傅予寒坐上车,在一路疾驰倒退的街景里琢磨着秦叔叔这个人。   今早的交通意外顺畅,他到了昨天的地方只有北林一个人在搭建灯光,傅予寒进门打了个招呼,问:“四哥和三毛呢?”   “他俩刚起床,还没到呢。”北林笑容亲切,“你先找个地方坐啊。”   “没事,我想看看你怎么搭的。”傅予寒奇道,“我出门前四哥就说醒了,才刚起床?”   “赖床啊,昨天又熬到五点钟。”北林说,“你对灯光感兴趣?”   “就是看看。”傅予寒抿了下唇,目光轻闪,“我想学画画,但还没想好大学要考什么专业。”   “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你要不是富二代,千万别学摄影。”北林摇摇头。   “我本来想学画画,就是单纯画画的专业……但是听人说那个也烧钱。”   “是啊,纯艺学出来不好找工作。”北林拧好固定螺栓,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除了画画没有特定爱好是吧?”   “嗯。”   “那就学点好就业的,真的,过来人的经验。”北林苦口婆心地说,“像我当初学的是版画,毕业之后同班同学还在做美术相关行业的就剩我一个了,而且你看我也没在画画对吧——你学个平面设计数字媒体动画建筑之类的专业都行,至少有个大致的就业方向,还有啊,要考就往九大美院考。”   “九大美院?”傅予寒一愣,“不是八大吗?”   “因为第九个不是单独的美术学院,但很好。”北林一脸“你不知道了吧”的表情,“T大美院听说过吗?” 第35章   T大美院, 建筑系十分出众。   北林热情又健谈,布置灯光的工夫, 给傅予寒说了不少高考心得。   虽然本省年年课改, 但前辈的经验还是有用的,傅予寒话不多, 一边看着北林支好了两个大灯,蒙上柔光布,一边把听见的东西默默记下。   没过多久, 四哥和三毛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被闻煜说他老的话给刺激到了, 今天四哥把他下巴上蓄了不知多久的浓密胡须统统给剃了个干净,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十岁,终于有了三十出头的人应该有的样貌。   傅予寒差点没敢认。   “别害怕。”北林笑着拍拍他, “四哥只有抽风的时候才刮胡子……搞艺术的嘛,多少都有点怪癖, 理解下。你要是真走上艺术道路, 以后也会有的。”   “……那我可能一辈子做不了艺术家了。”傅予寒小声说。   “别谦虚,”北林说,“我看好你。相信我, 我有一种发现艺术家的直觉。”   “……”   傅予寒不是很想被人发现。   时间紧,几人打了个招呼,今日的工作便正式开始。   傅予寒结束了闲聊, 跑去换衣服。   工作内容和前一天的差不多,今天闻煜不在,他显然自在许多, 拍摄起来也更顺利。   这家店主打原创设计,一次上新十几款,两个下午基本能完成拍摄任务。或许是知道这一点,店主在这天工作结束前来到了废弃厂房内。   那个是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看着比四哥年轻一些,头发稍长,在脑后扎成一束小辫,耳朵上戴着个叶片形状的银色耳坠,一身修身的黑T黑裤,整个人比四哥更像“青年艺术家”。   他身上带着一股流里流气,嚼着口香糖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先站在四哥旁边看了会儿拍摄,等到一套结束的空档才上来跟傅予寒打招呼:“我听老四说给我找了个很不错的新模特,我还不信能比上一个好,今天一看……啧啧。”他打量着傅予寒,伸出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长期合作?”   傅予寒衣服还没穿上,有点尴尬,跟他握了下手,很快撤了回来,走过去捡起黑袍披上:“……你是店主?”   “对对。”那人笑笑,“瞧我,看你太满意都忘记要自我介绍了——我是这家内衣店的店主雍容,比你大,你喊我一声‘容哥’不吃亏。你怎么称呼?”   “傅予寒。”   “那就叫你小寒了。”雍容笑着问,“长期合作有兴趣吗?”   “如果能长期合作当然好……”傅予寒抿了下唇,“但我平时要上课,也就周末有时间……”   “没事,反正我——”   “停一停啊。”雍容话没说完就被老四打断了,他叼了支烟过来,“还有一套没拍完呢,你能不能先让人去把衣服换了再说以后的事。再不拍完天黑了,明天周一,人家不过来的好吗?”他朝傅予寒挥挥手,“去换衣服。”   傅予寒莫名松了口气,转身走开了。   他莫名觉得那个店主看他的眼神有点……过于兴味盎然了。   他一走,老四就伸手点了点雍容肩膀:“别骚,这是闻煜带过来的人。”   “闻煜?”雍容挑了挑眉,“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啊——但这不是他看上的那个人吧?我记得我以前看见过一次,不长这样。”   老四“啊”了一声。   “既然不是有什么关系。”雍容勾了勾唇角,“这个长得对我胃口,逗两句怎么了。”   “你最好只是逗两句,”老四摇头,“我不太想收拾烂摊子。”   想他昨天刚试探了一句就被闻煜怼了……这俩人什么关系老四已经不想了解了,但他不想给自己惹一身骚。   闻煜年纪是不大,可人有点疯。   正常人谁愿意惹一个疯子呢。   只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位似乎也不太正常。雍容笑着说:“我又没招惹闻煜‘心上人’,他不会管这么宽的吧?一会儿我问问小寒晚上去不去喝酒。”   老四揉了揉太阳穴,顿觉日夜颠倒的作息果然很容易让人头疼。   雍容跟他们几个玩不到一块,老四也是因为工作关系才和他联系得多一些,本来只说是工作结束一块儿吃顿烧烤,谁料雍容临时改了主意,把请客的地点放到了日料店。   老四觉得他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有意无意跟傅予寒搭话的样子有点不忍直视。   一面是客户,一面是不好惹的朋友,老四果断决定把这个锅甩出去。   他给闻煜发了条消息。   老四:雍容好像对你家小朋友有点兴趣。   闻煜回复还挺快。   闻煜:“我家小朋友”是谁?   老四:就你那个过来做模特的同学啊,我没跟你说吗?这家店是雍容的。   老四:今□□服都拍完了,他说过来请客吃个饭,现在骚上了。   闻煜:……   “……真的,我觉得你特别合适,你要是想找工作,我还在筹备另一家主打年轻人的男装店,到时候你也可以试试。”雍容举着清酒杯,“来来来,先干一杯——”   话音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雍容瞥了眼来电显示,立刻瞪了老四一眼:“你通风报信?”   傅予寒:“?”   老四并不怕他,很坦然地看了回去:“你俩的问题我不想掺和,你们自己解决行吗?”   “啧。”雍容撇撇嘴,跟傅予寒笑着说了句“抱歉”,把酒杯放下,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很静,闻煜冷质的低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分明:“你有病?”   “你才有病。”雍容回敬道,“几年不见张口就骂人,你就这点素质。”   “你挑人下手不看主人才是真的没素质。”闻煜冷哼一声,“我的朋友你也碰?”   “全市都是你朋友,你管真宽。什么时候继承家业了再跟我呛,不然你以为我怕你?”雍容啪一下把电话挂断,顺手关机。   他举起酒杯,又是一脸笑意:“来,小寒,干了这一杯,我们来说说具体的工作内容……”   傅予寒直觉有哪里不对。   但是工作……的确,这次拍摄只是兼职,能赚到的钱再多也有限,如果能够接到长期的拍摄内容,短时间内他就不用发愁开销了。   忽然就对成年人应酬的痛苦有了些许体会。   傅予寒抽了抽嘴角,跟雍容碰了杯,仰头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清酒喝着淡,后劲却足,没几杯傅予寒就感觉到自己的脸有点烫。   但雍容兴致很高,一直拉着他说这说那。内衣店一周上新一次,雍容准备把这些商品都交给傅予寒拍,他只需要周末过来就可以。时间上没什么问题,傅予寒直接答应了。   问题在四哥那边——拍摄场地一直是老四根据本周上新的风格自己找的,他有几个常用的取景地,偶尔也会发掘新地点,但雍容主动说帮他联系摄影棚,为此,两人还吵了几句。   闹了点不愉快,老四起身说出去抽根烟,北林和三毛跟出去劝他,桌上一时就只剩下傅予寒和雍容两个人。   “老四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在小事上很固执。我给他联系摄影棚还给他节约时间了,干什么要拒绝?每年秋冬他不都是进棚拍摄的么。”雍容摇摇头,给两人斟满酒,举杯冲傅予寒笑,“算了,不说他,咱们来喝酒。”   “摄影棚布景不一样吧……四哥可能有另外的要求?”傅予寒下意识地帮摄影师辩解,他垂下眸,轻声说,“我觉得我应该不能再喝了。”   “不给面子不是?”雍容不太赞同地看着他,“这瓶没多少了,喝完就不叫新的了好吧?听老四说你今年高三,那应该没多少出来玩的机会,哥哥一会儿带你去楼上唱个K,晚了就直接在附近找个酒店……”   “我得回家的。”傅予寒打断他,“明天周一,要回学校。”   “哦,对,我有点高了,糊涂了。那就唱完送你回去……”   就不能不唱么。   傅予寒有些无语地把这杯酒也喝了。   好歹是给钱的老板,傅予寒心说进KTV坐会儿也没事。   “但我不会唱歌。”他事先声明。   “没事儿,你四哥是个麦霸。”雍容说,“咱们剩下四个可以玩骰子——‘吹牛’玩过没有?”   傅予寒摇摇头。   他这个校霸的确不太称职,玩得还没几个所谓的“优等生”开。   “不过听说过。”他补充道。   “那没事,一会儿给你讲讲就会了。”雍容说,“咱们去玩个两小时,然后送你回去,不耽误你明天上学好吧?”   “行。”傅予寒没意见。   老四天天跟人因为“艺术理念”不合吵架,抽完一根烟自己就冷静下来了,回了座位。   桌上的日料差不多都吃完了,他还以为准备解散,没想到雍容又提出要去唱歌。   “小寒也去?”老四有些意外地回过头。   傅予寒还没开口,雍容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刚跟他说好,咱们12点前就散,不耽误他上学。你看你去不去吧,你不去让北林三毛留下玩骰子,反正玩骰子有你没你都一个样。”   “靠,我不能玩吗?”老四来脾气了,“不打听打听,我张老四当年可是纯K骰王——”   后面的垃圾话傅予寒没听清楚,一阵酒意上涌,他大脑有瞬间晕眩。   其实有点困了,但是不能走。   他撑着脸憋回去一个呵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随便刷两眼。   没曾想,看见微信上多了条未读信息,来自他的热心同桌闻同学。   闻煜:你们在哪儿?   傅予寒没多想,发了个定位过去,眯着眼睛打字回复。   傅予寒:你要过来玩吗?   傅予寒:四哥说这店主你也认识。   对话框上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可能有两分钟的时间。   但最终闻煜只回了四个字。   闻煜:嗯,我过来。 第36章   闻煜说自己会过来, 傅予寒那种急着想走的心情便消退了些。   这可能就是有熟人和没熟人在场的区别。   雍容大手一挥买了单,拉着一行人到楼上的KTV开包间。   这里和外面的商场像是两个世界, 灯光变的暧昧而昏暗, 刚刚走进店里的男男女女们正蠢蠢欲动,企图撕掉自己白日里的伪装, 露出不甘寂寞的灵魂。   傅予寒有些不自在,他并不怎么喜欢这样的环境,进了包厢以后迅速坐到了靠里面的沙发角落。   “诶, 小寒, 不要这么拘谨嘛。”雍容招呼他,“坐到这边来,大家一起聊聊天。”   进门前雍容在跟三毛讨论纹身图样, 傅予寒实在不知道自己坐过去能聊点什么。   也许是心情的关系,同样是KTV, 和杨帆他们一块儿来唱歌的时候整个环境看上去就不会那么难忍。   “真的, 你过来,那边让老四坐。”雍容说,“让麦霸坐点歌台旁边——还是你想唱歌?”   傅予寒撇了撇嘴, 换到了北林边上。   雍容似乎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拿了骰盅过来。没多久, 包厢门打开,服务生推了两瓶酒和一排饮料进来。   傅予寒抽了抽嘴角:“不是说刚刚那边喝完就不点了么。”   “是没再点呀,”雍容说, “这咱们不是换了家店吗?”   “……”   “骰子都拿出来了不赌点酒没意思。”雍容冲服务员抬了抬下巴,“先调一瓶吧。”   “好的先生。”服务员应了一句。   野格和红牛按比例倒进调酒用的大扎壶里,一桶冰块被放到桌面上,傅予寒的胃莫名翻涌了一下。   雍容要么是那种不顾别人反对也要劝酒的“朋友”,要么就是想搞人。   而且看来看去,这里最容易被搞的就是傅予寒自己。   无论是哪条理由,现在傅予寒都该直接掉头回家。   但他拍了两天,钱还没拿到手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摸出手机。   傅予寒:我其实不太想跟你求助。   闻煜:?   傅予寒:但我喝多了不方便回家。   闻煜:……   傅予寒:所以一会儿记得帮我收尸。   他收起手机,抬眼:“酒怎么赌?”   “哈哈哈哈哈……爽快!”雍容大笑,“来来,我先给你讲讲规则。简单,输了就罚一杯。”   “量力而行啊你们。”老四叹了口气。   “我其实已经喝多了。”三毛揉了揉肚皮。   “别输不就不用喝了嘛。”雍容说着,给傅予寒介绍了一下玩法,游戏正式开始。   “吹牛”是个眼色游戏,简单说就是每个人摇骰,根据自己摇出来的结果叫数。   从三叫起,下一个人必须在数量或点数上比上一人增加——比如“3个3”后面可以叫“4个2”或“3个5”,但不能叫“3个2”。   理论上数字可以无限制叫下去,直到有人叫“开”。这时所有人打开骰盅看结果,若该点数骰子多于上个人的叫数结果,比如北林喊了“6个4”而四个人总共有7个4点朝上,则叫“开”的上家输,反之就是上家输。   规则确实不算难懂,但难懂的是套路。   比如一上来,雍容就信誓旦旦地喊了“5个3”,北林和三毛跟着加一,傅予寒看了看自己手里的2个3,随波逐流地选择了加一。   然而骰盅一开,雍容手里一个3都没有,那副底气十足的模样就是装出来忽悠人的,叫了“8个3”的傅予寒被迫罚酒。   三圈玩下来,他觉得他又喝了一肚子黄汤。   其实头已经开始晕了,但勉强还能扛得住。   包间里自带洗手间,傅予寒去放了个水,稍微精神了些,回来继续玩。   他学的还挺快,没多久就扭转了劣势,能和另外三个老玩家玩得有来有回,而且他喝酒不上脸,人又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和没事人似的。   雍容调整了一下坐姿,有点心痒。   如果说一开始他对傅予寒有三分兴趣的话,那接了闻煜的电话,三分兴趣就变成了七分。   任何能让闻煜不爽的事情他都很跃跃欲试,再说这个小家伙看起来的确不错,人又干净。   雍容暗自琢磨了片刻,调整了策略。   在他收心回来开店之前,雍容是个彻头彻尾的浪荡败家子,别的不提,玩骰子可是个中好手。从前跟北林三毛这两个人玩骰子他还会留力,这会儿想好要灌傅予寒,他干脆放开了玩,十几圈下来把三个人全都玩趴下了。   “哥,歇会儿。”三毛摆了摆手,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我不行了,真喝多了。”   “我要去厕所……”北林晃晃悠悠地起身,连滚带爬地进了包厢洗手间,关上门。   “太菜了吧你们。”雍容说,“看看人家小寒,一点事都没有!”   “……我也想去厕所。”傅予寒站了起来,“我去外面上。”   他看起来的确像是没什么事,走路不摇不晃的。包厢里,老四在唱歌,三毛眼皮打架,昏昏欲睡,雍容想了想,也站了起来:“等等,我也去。”   傅予寒一僵,片刻已经恢复自然,沉默地走了出去。   有些事未曾挑明的时候无法拒绝,但不代表他就没有感觉。   危机感是一个人的本能反应,刺痛会从脊椎底部慢慢爬上脑后。   他闷声不语,雍容在背后叫了他两次都搭理,终于赶在对方进厕所之前把自己关进了隔间内。   手机上有闻煜打来的未接来电以及几句留言。   闻煜:喝了多少?   闻煜:喂,回话。   傅予寒背靠隔间墙,撑着眼皮打字。   傅予寒:你到哪儿了?   闻煜反手打了电话回来,傅予寒迅速掐断。   傅予寒:现在不方便接,哥。   傅予寒:打字行么,你到哪儿了?   回复来得很快。   闻煜:马上到,你什么情况?   傅予寒:我不知道?   傅予寒:我在厕所里,雍容跟着我进来了,我不确定他想干嘛。   傅予寒:我在隔间里躲着。   傅予寒:啧,我一个男的,干嘛要躲着?   闻煜:男的才要躲着,你看不出他性取向不怎么直么。   闻煜:站隔间里别走,我马上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在手机收到闻煜消息的那一刻,熏着檀香的洗手间内响起了雍容试探的话音。   “小寒?”   “嗯?”傅予寒简单地应了一声。   “你在吐吗?”雍容似乎在关心他,“很难受么?怎么进去这么久?”   “……嗯。”傅予寒捏着手机。   难受是真的,也有点反胃,太阳穴上仿佛有一根青筋在一跳一跳地疼,但他也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得撑住。   “要不要紧啊?”雍容顺着声音好像摸到了他所在的隔间门前,放柔了声音,“真的很难受的话……我先送你回去?”   傅予寒皱了下眉,张口的瞬间差点想吐出来,他顺了顺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不用,我没什么事。”   “那我在这儿等你。”雍容说,“快点出来,一会儿咱们再玩两圈就回家了。”   “……哦,好的。”傅予寒捏了捏指尖。   在包厢里坐着的时候不觉得,一进厕所身上那种隐隐约约的难受就越来越强烈,傅予寒用手撑了下墙,让自己已经渐渐下滑的身体往上直起些许。   ……闻煜动作再慢一点可能真的要来给他收尸了。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   大脑里似乎多出了许多声音,有人在用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一声一声喊着“小寒”,有人在劝酒,还有人在尖叫,傅予寒甚至恍惚间好像听见了他妈在骂他那么晚不回家居然跑出去喝酒。   直到“砰砰砰”的捶门声传来——   光听声音,也可以感觉出门口的那个人有多暴躁,对方像是泄愤一样砸着洗手间的大门,而后才有开锁和进门的声音。   “人呢?”   熟悉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内响起,紧接着是雍容不可置信地声音:“闻煜?你居然来了?”   有两个陌生的声音说:“先生,客人是不能锁这扇门的,这样是违反规矩的……”   傅予寒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雍容把洗手间的门给锁了。   看来他躲隔间里是正确的……无论雍容想做什么,总之不是好事。   闻煜理都没理他,冷着脸提高了声音:“傅予寒?”   傅予寒张了张嘴,好像说不出话,只能勉强抬起手指在门上叩了两下。   “这里?”   门从外面被人反叩了两下,傅予寒艰难地把门上的小栓拨下去。   隔间门被从外面推开,看清人的那一瞬间,闻煜面色微变。   “你怎么了?”他下意识伸出手,在傅予寒额头上摸下来一手冷汗。   “难受……”傅予寒闭上眼,“……我能睡了吗?”   “……”   闻煜叹了口气,单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人半扛半抱地架住。   “睡吧,我来处理。”   “……谢谢。”   闭上眼睛之前,傅予寒只来得及说两个字。   闻煜掀起眼皮。   雍容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梗着脖子问:“干、干嘛?”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闻煜冷声说,“你给他吃什么了?”   “能吃什么?不就喝了点酒?”   “呵,跟我装大尾巴狼,我还不知道你?”闻煜冷笑一声,“雍容,你最好祈祷他没事,不然……你爷爷快过生日了吧?”   他说完不再看他,架着傅予寒就往外走。   “……闻煜!”雍容回过神,在他身后大叫,“你不要太嚣张了!以为我怕你吗?”   “你可以等着。”闻煜头也不回。 第37章   醉了酒的人沉得像具尸体一样, 但闻煜愣是单手把人架出了KTV。   被他喊来开锁的服务员和大堂经理一直跟在身后点头哈腰地道歉,但他理都没理。   直到走出大门, 他才纡尊降贵地回头瞥了一眼, 说:“我现在带他去医院检查,如果有什么事, 那还是照旧。”   大堂经理一张俊脸皱成了苦瓜表皮:“先生,做生意不易……我们愿意赔偿……”   “我觉得做人也挺不易的,”闻煜勾了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 “将心比心, 这要是你弟弟遇上事了呢。”   经理:“……”   傅予寒彻底睡死了过去,即使这样折腾也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这很不正常, 除非闻煜来之前他喝了几箱酒。   想到雍容早年的一些“英勇事迹”,闻煜气得简直想把人抽筋拔骨。   他拦了辆车, 把人带到医院检查, 情况不算非常乐观。傅予寒被带去洗胃的工夫,闻煜报了警。   傅予寒究竟吃了什么,想要确定可能还得做进一步化验。这事证据其实不太够, 当时KTV那个经理也是在求他别报警,毕竟这两年市里一直在抓典型,闻煜报警不一定能把雍容送进去, 但绝对能让KTV过上“三天一大检,两天一小检”的日子,那可真叫□□。   傅予寒洗胃以后醒了过来, 闻煜在医院角落里做了个简单的笔录,一进去就看见他低着头坐着。   “醒了?”崩了一晚的神经莫名一松,闻煜走了过去。   “……还是有点晕。”傅予寒晃了晃脑袋,声音带着哑,“我是被下药了吗?”   “原来你知道?”   “我知道个啥。”傅予寒听起来很疲惫,“我是走到洗手间才觉得有哪里不对,真没发现什么时候被下药的……我还以为是我酒量不太行呢。再说今晚喝了几种酒,不是说喝混酒容易醉?”   “嗯。”   “我被下了什么药啊?”傅予寒问,“问医生也不说。”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要拿去化验才能确定。”闻煜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但无外乎那几种东西——□□、□□,或者γ-羟基丁酸……”   “……什么玩意儿?”   闻煜被他的表情逗笑,轻轻哼了一声:“你不知道也正常,都是些精神类药物,有催眠镇静作用。国内管制相对严格,这东西不拿来治疗,定性可以定得很严重……你放心,我总要让雍容掉层皮的。”   傅予寒张了张嘴。   “还是没听懂?”闻煜说,“哦,有些‘不太正经’的人把它们当‘迷/奸药’卖,这样说明白了?”   傅予寒:“……”   他空白的表情着实下饭,闻煜忍不住伸手在他毛绒绒的头顶上揉了一把:“我都跟你说男生出门也要注意安全了。”   “就算我是个身高一米五,瘦到风一吹就倒的小姑娘,也不会想到出门会被人迷/奸吧?”傅予寒很无语,他轻叹了口气,“诶,今晚能借你家沙发用用么,我好困。”   闻煜眼珠子一转,静静地看着他。   傅予寒被他看得别扭,找补似的说:“一身的酒味,回家还要解释,麻烦。”   有一瞬间,闻煜并不想答应他。   这人说来就来,不需要了就走,仿佛他家是什么随住随走的小旅馆,实在叫人不太高兴。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句话就像在盼着别人过来住似的。   闻煜真没寂寞成这样。   于是他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后矜贵地一点头:“行。”   虽说洗了胃,但酒意尚有残留,傅予寒又忙活了一天,上车之后再一次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昏黄的路灯在他白到反光的皮肤上滑过去,隐约像是有一层釉色。   闻煜侧过脸,审视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不大的车后座空间内来回瞥扫,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   他收回视线,眸光垂落,看着自己的掌心。   手捏紧,再松开。   他一哂:“……神经病。”   傅予寒睡得不沉,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不知混合了几个梦。直到闻煜把他叫醒,他脑子里还是懵的。   “到了,”闻煜拉他,“下车。”   酒精,睡眠,从温暖的车内一下来,傅予寒就打了个喷嚏:“好冷。”   “知道嘱咐我带伞,”闻煜回头看了他一眼,把身上拉链一拉到底,脱下罩衫盖到傅予寒头上,“怎么就不知道加件衣服——明天台风天,天气预报说下雨。”   傅予寒上午出门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冷,真是有冤叫不出。   外套上有残留的体温,傅予寒甚至隐约闻到了一点闻煜身上的气味,别扭极了,要不是没得选,他绝对不可能把这件衣服穿上。   “你不冷么。”他吸吸鼻子,看着短袖的闻煜。   “不冷,我又没睡着。”闻煜插着兜往前走,“没几步就到家了。”   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五点了,傅予寒困得分分钟化蝶见周公,闻煜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中途怕人在路上睡过去,还回来拉他。   滚烫的手掌握住自己微凉的手腕时,傅予寒结结实实被他烫了一下。   要不是太困……   算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闻煜身后,穿过小区内如水般的沉静。   花园灯的光影拉长影子。   具体是几点钟以什么样的动作进的闻煜家门,说实话傅予寒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睁眼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几乎没有光线的黑暗里辨认出自己躺在床上。   没洗澡,身上不太舒服。   房门禁闭、窗帘闭合的室内弥漫着一股久睡之后闷闷的气味,勾着人继续在被窝里沉溺下去,但傅予寒这会儿好歹是清醒了,他还记得今天是周一。   几点了?   我手机呢?   他来回摸索一阵,手机没找到,先在身边找到了一个人。   闭上眼睛他也认得出那是闻煜,吓得傅予寒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卧槽?!   好死不死,闻煜居然还睁开了眼睛,他一身显而易见的起床气,含混不清的声线压着怒意:“干嘛你?”   “……我为什么在你床上?”   “不然?”闻煜皱着眉,“你身体不舒服我放你睡沙发万一再着个凉生病了算谁的责任?”   “但我们也不用睡一起……”   “这我家,”闻煜更不耐烦了,“难道我去睡沙发?”   “……”傅予寒无话可说。   “没事就别吵,我再睡会儿。”闻煜说着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哥,”傅予寒抽抽嘴角,有点尴尬,“最后一个问题,我手机呢?”   “床头自己找。”   再说下去闻煜可能要爆/炸了,傅予寒不想招人嫌,自己摸黑去床头柜上翻手机。   那上面还放着他昨天穿的外衣外裤,傅予寒怕衣服掉地上太吵,多花了些时间才摸到自己压在底下的手机。   接着问题来了。   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先不提,现在是周一上午十一点半,而他还躺在床上。   “闻煜??”傅予寒不可置信地说,“你不记得今天要上学吗?”   闻煜双手一撑,抬起头,长出一口气,而后翻了个白眼。   然后,他猛地弹了起来,按着傅予寒的肩膀把他压到了床头的靠背上。   在极近的距离下,傅予寒得以看清闻煜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我记得,我帮你请了假。昨天处理你的事处理到天亮,麻烦你有任何问题都先留到我睡醒再说。如果你再吵我——”   傅予寒的心脏在他危险的语气中本能地抽动了一下。   闻煜一字一顿:“我就咬死你。”   “……”   这威胁方式可真够酷的。   傅予寒神色一松,反手把他按回床上:“我错了,你睡吧。我能用一下浴室吗?”   “自便。”闻煜咕哝着把自己裹进了被窝。   傅予寒摇摇头,忍不住轻勾了下唇角。   ……这点笑意很快在下床穿衣服的时候僵住了。   操,他昨天就穿了一条裤子。   所以闻煜把他放上床的时候还替他脱裤子了。   身败名裂是什么感觉?傅予寒好像体会到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洗完澡之后傅予寒突然失去了进去再睡会儿的勇气,他拿着手机跑到客厅里,检查起了未接来电和信息。   有两条来自四哥,说让他醒了吱一声。   傅予寒回了个“吱”。   四哥很快把电话打了回来:“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还行,没什么事。”傅予寒清了清嗓子。   洗胃以后他嗓子一直不太舒服,说话带着哑,隔着电话就像是很憔悴似的。   四哥对此非常过意不去:“真对不住,我本来想雍容就是过来吃个饭喝个酒也没啥,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下作。”   “没事。”傅予寒问,“三毛和北林有事么?”   “没有。”   “那就是下药下我杯子里了。”傅予寒仔细回忆,“但我真没发现他是怎么下的药——是我自己不小心。”   “那倒也不是。”老四叹了口气,“雍容玩得多,手段也多,我本来想着他这两年收心了,再说你又是小七带过来的人,他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谁知道……唉,不过你放心,你已经拍好的片子不管他最后用不用,钱我肯定得让他吐出来,半毛不会少你的。”   “谢谢四哥。”   “别谢了,昨天被小七骂死了。”老四在电话那头好像是揉了把脸,“真的,不补偿你一下,我可能没法和小七做朋友了——我听说你要学画是不是?”   他前一天还和北林聊过志愿问题,不太意外四哥会知道。傅予寒也不想矫情,嗯了一声。   “这样吧,你要不嫌弃呢,平时有空可以来我的工作室。”老四说,“我这里除了三毛,包括我都是科班出身的,给你辅导下美术联考的内容没问题。”   傅予寒睁眼:“不会很打扰吗?”   “不至于,我们这里好几个人呢,轮换着辅导你一个也不耽误事。”老四说,“不然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也没脸再见小七了。”   “那……谢谢四哥。”傅予寒这回是真心道谢。   “别客气,一会儿我把工作室地址发给你,有空你过来就是了。”说到这里,老四顿了顿,“那……小七呢?”   “他还在睡觉。”   “哦……”老四似乎有点犹豫。   “有事你就说吧四哥。”   “也没啥事。”老四笑了笑,“就是有点惊讶——小七脾气是大,但我头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的火。之前他还非说你是他情敌呢,这孩子口是心非的毛病越来越重了。”他叹口气,“总之呢,不说雍容,这次我也对不起你,毕竟算是我组的局……你要是没消气,想提什么要求尽管提。”   “能教我画画就很好了,四哥。”傅予寒说,“闻煜说这事他来处理,我相信他。”   老四好像失声了,半晌才说:“他……真是,你俩真是情敌?”   “嗯。”   “……行吧,”老四说,“年轻人的情/趣我确实不懂了。” 第38章   这个词就很灵性, 傅予寒被噎了一下。   但是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他不想多解释, 就好像班里人有时候会悄悄问“你跟闻煜关系真的不好吗”这样的问题, 傅予寒能说什么?   他本来就觉得,别人喜欢杨帆他没法拦着, 当初会跟闻煜掐起来,也是因为对方找事。   不过最近对方的态度似乎有点变化。   闻煜退一步,傅予寒不会得寸进尺。   他打了个哈哈, 话题就算过了。四哥还是很抱歉, 说了很多道歉的话,好不容易挂断电话,傅予寒觉得自己耳朵都有点麻了。   他揉了揉耳朵,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窗户在响。   好大的雨,豆大的雨点十几秒前突然坠落, 裹风卷尘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 很快将之打花。傅予寒放下手机,朝窗口看了看,走了过去。   窗外的地面是湿的, 屋子里却没事,脚下踩过的地面没有丝毫水迹,傅予寒猜, 闻煜大概是睡前关的窗户。   在这种小事上他很仔细,比如说,因为关门睡觉的关系, 今天客厅里没拉窗帘。   傅予寒把头靠在窗户上,丝丝凉意从窗户紧闭的缝隙里透进来,提神醒脑。   他在思考闻煜这个人。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要看手机上剩下的消息。以往傅予寒不去学校都直接跷掉,难得请了个假,手机上的慰问消息分分钟上了99+。   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来自孙文瑞和方佳远两个话痨,除了问傅予寒怎么了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兴奋地诉说钱凯乐被处分一事。   台风天,一大早就下雨。学校取消了大课间的升旗仪式,改为在教室里看学校电视台周一演讲直播,广播操也改成了眼保健操。   钱凯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学生处主任按着,灰头土脸地在摄像机面前念了他的检讨书。   孙文瑞:说真的他那个表情够我笑一天的。   方佳远:你是没看见他那个表情,这个月我就靠他下饭了!   傅予寒懒得回复两遍,给他俩拉了个群,打字:知道了。二班的人有说什么没?   方佳远:班群里刚刚讨论过了啊,傅哥你没看群?   孙文瑞:傅哥从来不看那个群的吧……   傅予寒:什么群?   方佳远:……   孙文瑞:……   孙文瑞:就,班级群啊,你是不是屏蔽了?难怪拉群两年了没见你出来说过话。   方佳远:也可能是嫌烦退群了,我刚翻了群员列表没有傅哥。   方佳远:要拉你吗傅哥?   傅予寒:随意。   傅予寒吸了吸鼻子,走到厨房,把手机搁在台面上,拿茶壶烧水。   洗胃的时候他几乎是昏迷状态,其实没遭什么罪,但醒来以后喉咙一直不舒服,睡了一觉也没见好。   急诊医生让他回去记得多喝热水,加快代谢,他还记着。   放个水的工夫,微信上的未读数量就增加了80多,傅予寒顺手把群添加到通讯录,开启免打扰,这才去翻消息。   刘成:原来之前傅哥不在群里啊?   葛然:应该是刚建群三天人就没了。   赵梦萌:啧啧,班长真是观察入微。   葛然:我本来就仔细。   赵梦萌:哦~~~   陈立文:所以傅哥人呢,怎么不说话?   ……   他一直没开口,话题很快扯到了别的地方,傅予寒迅速手指一滑迅速刷过,全部看完才开始打字。   傅予寒:钱凯乐处分下来了,二班人说什么没?   刘成:哇,傅哥。   陈立文:哇,傅哥。   ……   后面队形跟了一排。   傅予寒:……说正经的。   刘成:除了钱凯乐那两个小跟班,其他人消停多了。   李佳琪:估计是没想到高三了学校也会给处分,虽说只是程度最轻的“通报批评”。   葛然:到高三了,大家还是怕留档案的,再说高考快到了,没人有心思找茬了吧?   徐倩怡:他们最好是!   葛然:2333倩倩扬眉吐气。   徐倩怡:真的,我从没这么感谢过我爸,要不是他坚持要求,姚主任说不定就放过他了。   孙文瑞:徐爸爸牛啤!   方佳远:徐爸爸给力!   徐倩怡:必须的。   徐倩怡:当然也要谢谢傅哥救我。@傅予寒所以你和闻煜到底什么时候有空让我补偿这顿饭?   傅予寒看二班消停了就专注烧水去了,冷不丁被人@,忙拿起来看手机。   这事徐倩怡要是不提,他都快忘了。   傅予寒:……你不如问他?   徐倩怡:他不在群里啊,我又没他微信。   陈立文:谁有闻煜微信,拉一下?   班里的人好像到现在才想起这回事,结果相互一问,竟然没人有闻煜微信。   葛然倒是有他手机号,但通知都是短信发,微信好友没加过。   徐倩怡:我看你们别问了,傅予寒肯定有。@傅予寒出来拉人。   傅予寒:他在睡觉,等他醒了再说。   徐倩怡:?   赵梦萌:?   陈立文:傅哥你……   方佳远:傅哥为什么会知道他在睡觉?你俩在一起?   葛然:啊,难怪今天傅予寒的假听说是闻煜代请的啊。   教室后排那两个并排的座位同时空着,这事班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但细节没人了解。   早上班主任到教室里,只说了句“他俩请假了”。现在被葛然一语道破,几分钟前还非常热闹的微信群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半个多月前两人公开约架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世界发什么疯?   傅予寒随便找了个借口。   傅予寒:想什么呢,我就是刚给他打过电话而已。   徐倩怡:睡觉还接你电话?   傅予寒:所以我被骂了。   徐倩怡:[牛啤.jpg]   徐倩怡:以后谁再说你俩关系不好,我就把这段聊天记录发出去。我活了十七年头一次看见有人敢骂我们傅哥。   傅予寒:你找事?   徐倩怡:我错了爸爸,但是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傅予寒挺想说不是的。   然而这时,门口传来了闻煜的声音:“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傅予寒偏过头,看见闻煜趿着拖鞋眯缝着眼站在门口,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刚刚睡醒的慵懒。他问:“我好像没有笑?”   “不需要笑,我看得出来。”闻煜说,“所以是什么事?”   “没什么,班级群里瞎聊。”傅予寒顿了顿,“你要不要加?”   闻煜笑笑:“算了吧,我一个外人,加进去大家都不自在。”   “谁说你是外人?”   “我自己说的。”   “宁愿忍着脚疼也要帮六班跑接力拿名次的外人?”   闻煜一愣。   傅予寒漆黑的双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那天……后来我看到了,你拿了我包里的云南白药去擦。我不知道你的脚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这确实是牺牲吧?”   “闻煜,”他略微停顿,像是在思索,“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坦诚一点呢?这样做人累不累。”   闻煜眸光闪烁。   刚刚起床,他的眼角本来还带着些许倦意,但很快就被傅予寒一个问题给问清醒了。   稍显冷淡的目光瞥过来,在傅予寒脸上久久停留。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第一个会问我‘累不累’的人。”半晌,他轻声说,“傅予寒,有句话我还给你——有那个精力不如好好关心下杨帆,别成天打听情敌的事情。”   傅予寒一挑眉:“你讲不讲道理,就许你打听我的事?”   “你不也不回答么。”闻煜反问。   “那怎么一样,你是打听隐私,我是关——”傅予寒卡了壳。   “嗯?”   “算了,没什么。”傅予寒皱了下眉,撇撇嘴,“他们刚让我拉你,你爱退不退吧。”   他低头把闻煜拉进群聊,接着也不管群里什么反应,把手机一丢。   热水烧得很快,开关“啪”一声自动断了电,傅予寒把水冲进暖水瓶里,又找出一个杯子洗干净,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暴雨的日子,一杯热水沁人心脾,拯救了他暗自生疼的喉咙。   中途闻煜跑去洗漱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这好像是我家,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不是你让我自便的么。”傅予寒态度自然,看着他问,“中午吃什么?”   他说着就要去摸手机,闻煜截口打断:“四哥那儿是不是还没有给你钱?”   “嗯,刚刚他打电话来给我说了这事,说今天之内找雍容要钱。”   “那用我的点吧。”闻煜摸出手机,解锁了扔给他,“你别付钱了。”   “……我也不能总吃你的吧。”   “等发了钱给你个请我客的机会。”   “那你不如看看徐倩怡,她等着请我俩吃饭等到望眼欲穿了。”   傅予寒说归说,却没拒绝闻煜的手机,低头打开了外卖软件。   “但我不想吃她的。”闻煜说,“我就想吃你的。”   傅予寒轻哼一声:“幼稚。”   “忍着。”闻煜说。   说来也怪,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新少年,闻煜独居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娱乐设备——无论是电脑还是电视统统看不见踪迹,傅予寒点完外卖把手机还给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尴尬。   暴雨阻隔了人的脚步,他俩被暂时关在了这个小小的空间内,却无事可做。   闻煜仿佛没发现这一点,低头对着手机打字,头也不抬地说:“你是不是烧水了?帮我倒一杯。”   “……你没手么。”傅予寒无语地去橱柜里找杯子。   “我在确认化验结果,建议你对我态度好一点。”   “是是是,”傅予寒冷着脸把洗好的杯子放到台面上,倒上水,“感谢煜哥替我主持公道,煜哥您喝水。”   闻煜拿起水杯就走,目光还落在手机屏幕上。   傅予寒:“……”   他伸手去拦:“拿错了,那是我喝……的。”   但闻煜喝得太快,傅予寒话没说完,他已经喝了一大口下肚。   两人同时愣住。   闻煜拿起杯子看了看,轻声说:“算了。”   是只能算了,本来就没多大事。   像开车碾过减速带,“咯噔”一下,并不影响前行。   傅予寒只好自己把那杯新倒出来的水拿过来喝,没话找话:“结果怎么样?”   “跟我想的差不多。”闻煜边喝水边说,“警方那边也在等结果,一会儿我让人发过去,回头可能需要你去派出所补个笔录。”   “嗯。”   “不过我得先跟你打个预防针。”闻煜突然放下手机,“雍家挺厉害的,他要是被拘留,家里肯定得想办法捞他。回家怎么收拾是他家里的事,但我估计他在拘留所里关不了多久。”   “能让他吃到教训不错了,未遂的案件放哪儿都罚不重,我明白。不过,闻煜——”   傅予寒有些犹豫。   “嗯?”   “这事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傅予寒抬眼,“我刚刚在想,你跟家里关系也不算太好?但是雍容的事……”他皱了皱眉,“你别……”   将心比心地想,如果有朝一日遇上什么事,让他不得不去恳求何燕帮忙,那他一定会呕死。   他不希望这样,自然也不希望闻煜为了他朝家里开什么口,那样一来欠的人情未免太大——虽说其实他并不清楚闻煜跟家里的关系究竟如何。   话又说回来,即便真的勉强了自己,以闻煜的性格,他也未必会说出口,就像运动会当天跑完接力赛,他到最后都没抱怨过自己脚疼一样。   傅予寒想说,“你别为我牺牲”。   但这句话放在他们两个之间实在是太肉麻了,他说不出口。   “我别什么?”闻煜唇角一勾,似乎来了兴致,“说啊。”   “……你别做自己不乐意的事情。”最后傅予寒只能含糊不清地说。   “乐意,我乐意得很。”闻煜挑挑眉,继续低头发消息,“你还不明白吗,雍容一开始可能只是对你感兴趣,我猜他是在我打了电话以后才改变主意下药的——他想踩我一脚,难道要我什么都不做?”   傅予寒愣了愣,这一层他还真没想到。   不过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否则他实在不觉得自己的魅力有大到别人非要下药不可的地步。   “你俩有仇?”傅予寒问。   “算不上,但是相互看不顺眼是真的。”闻煜顿了顿,“他爸和我爸认识,小时候不可避免地认识,也总有人会拿出来对比。”   傅予寒“哦”了一声:“那他看你不顺眼挺正常的。”   “……”闻煜被他气笑了,抬起头,“你找事是吧。”   “实话而已,谁会喜欢自己的反义词啊?”   “也是。”闻煜点点头,“我自己说这话有点厚颜无耻,不过我确实属于‘别人家的孩子’。”   至于雍容,那是个在收心自己开店以前,在本市玩到无法无天的人。   “说起来有个搞笑的事情。”闻煜勾起唇角,打着字说,“有一年他爷爷过生日,我爸带我妈出席,雍容没见过我妈,还在酒席上调戏她。”   傅予寒:“……”   “那天简直鸡飞狗跳,他爷爷气得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折他的腿。”闻煜快笑死了。   “你哪个妈?”傅予寒问。   闻煜嘴角的笑意倏地一收。   他盯着手机,像在发呆又像在思考,好半天才抬起眼,平静地朝傅予寒看了一眼。   “当然是后妈。”他轻声说,“雍容要是敢调戏我妈,不需要他爷爷动手。”   那年闻煜十三岁,做点什么都不需要负责的。   危险的眸光在闻煜眼底一闪即逝,他很快调整了表情:“但这不是重点,我就是想说他真的很不像话。前两年他开始自己服装生意,我爸还夸他终于想明白了。”闻煜轻蔑一笑,“但我看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不是屎。”   “嗯,”闻煜点点头,“你不是,我没说你,别误会。”   “有误会的是你才对。”傅予寒叹了口气,“我说的‘反义词’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虽然你好像也不怎么乖巧,但你不会做这么没底线的事情。”   闻煜一愣,抬起头。   他忽地笑了:“我活了18年,头一次听见有人说我不乖巧。”   “既然一开始就没在我面前伪装过,”傅予寒说,“就别说这种废话了。”   “我想装的。”闻煜垂下眸,像在回忆,“但是一见面就说我假的人不是你么。”   说实话,那天有点意外。   闻煜一点不觉得自己笑得哪里不对,但傅予寒愣是很笃定地说“不想笑就别笑”。   不知道他从哪儿看出来的。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傅予寒站了起来,向他走过去,态度自然地用食指拨了下闻煜的左耳垂,声音懒洋洋的,“虽然我喝酒、泡吧,打耳洞,但我知道,我是好学生?”   闻煜一把打落他的手,冷声道:“我会记得告诉雍容不要给你工资的。”   傅予寒轻哼一声,眼角眉梢染上了些许不甚分明的笑意。   他走向沙发:“困了,外卖来之前我想睡会儿,记得叫我。”   “进去睡吧。”闻煜说,“今天冷,别再病了。”   傅予寒脚步一顿,原地扭了个方向向卧室走去。   外卖近两点才送到,两人面对面吃完一顿简单的“早餐”,闻煜收拾掉桌子,开始写试卷。   刚开始傅予寒以为他又没做周末作业,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做的根本就是别的东西。   “竞赛习题。”闻煜说。   他做竞赛练习题也就算了,恐怖的是居然还能一边做一边回手机消息处理雍容的事,甚至没有超过试卷要求的限定时间。   就仿佛他的大脑不是大脑,而是什么四核八线程的中央处理器。   围观了全程的傅予寒看得有点怀疑自己。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个好学生,现在才发现他的退步仅仅只是三分学渣变成了七分而已。   都是学渣,只是程度不同,区别不大。   “你是不是没事做?”闻煜头也不抬,“周末作业我没做,你没事干的话可以拿我的卷子练练。”   “……我做了自己的。”   “做完了么。”   “……会做的做完了。”   “那就是没做完。”闻煜抬头,想了想,“其实如果你有需要的话……不会的题也可以找我。找老师麻烦,等着问问题的人也很多。”   傅予寒不喜欢凑热闹,人多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避开。   闻煜怀疑他攒了很多问题没问。   “……那就不用了吧。”傅予寒抽抽嘴角。   闻煜耸肩:“随你,但你现在的分数离T大还差很远。”   “我打算考艺术类。”   “那也不够。”   这是实话,艺术生想进T大,至少也要考个正经的二本成绩。但傅予寒有些不解:“我也没说我决定考T大啊?T大给你多少广告费,我P大给双倍。”   闻煜笑得差点把笔扔出去。   搞得傅予寒一脸莫名其妙:“有这么好笑?”   “你知道么,”闻煜边笑边说,“那天杨帆打电话来撺掇我考T大,我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他俩在某些事情上有点像。   这样的巧合让闻煜觉得有趣。   傅予寒:“……”   傅予寒好酸,想到杨帆还反复怂恿闻煜考T大他就想吃柠檬。   除了没做的周末作业,以及班主任单独给他的竞赛练习题之外,闻煜这里并没有更多适合傅予寒来做试卷。   傅予寒坐着发了会儿呆,终于收不了了,逮了个雨小的时候告辞回家。   回到家时五点不到,但让傅予寒没想到的是,何燕竟然就坐在客厅里。   “今天放学这么早?”她表情冷肃。   “啊,”傅予寒应了声,“对。”   “你昨晚又没回家,去哪里了?”   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按照惯例,傅予寒和随便扯一个听得过去的谎。   但他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话到嘴边突然变成了:“我找闻煜补习,太晚了就睡那儿了。”   “闻煜?”   “嗯,就我们班新转来的那个成绩很好的插班生。”谎言一旦开了头,往下胡编乱造就变得顺畅许多,傅予寒接着描述细节,“他现在是我同桌——我们一个任课老师带两三个班,大家都要问问题,我看他们忙不过来,就找同桌帮个忙。不行么?”   他做好了何燕歇斯底里发疯的准备,没曾想,他暴躁的母亲竟面色稍霁:“高三了是该用功,下次住的人家家里,至少发个消息跟我说一声。”   “哦。”傅予寒垂眸,低头换鞋。   “还有一件事,”何燕说,“你上周的钱没拿,这周的钱还要吗?”   “不要了。”   “跟我赌气是吧?”   “你说是就是吧。”傅予寒垂着眼不看她,“过段时间我也十八了,不都说国外的父母只养孩子到十八岁么。”   何燕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傅予寒就在客厅里站着。   这是他多年来练就的对付他妈的本领——眼皮一耷,充耳不闻,任你责骂。   然而今天,何燕半句没苛责。   “行。”她只是这样说,“那就等你没钱了再说。”   ……然后呢?   就没了?   傅予寒惊讶抬眼,却见何燕已经回房间去了。   放在往常,能在家里掀起轩然大波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傅予寒懵了好一会儿,半晌,冒出一个似乎不合时宜的念头。   ——成绩可真是个好用的挡箭牌。   ——难怪闻煜要在别人面前故作乖巧。   长得帅,成绩好,脾气随和,乐于助人的人,谁不喜欢?   即使那只是表象。   反正也没几个人会深究闻煜装模作样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内里。   当晚,四哥给他转了账,又说了许多抱歉的话。反而傅予寒本人心宽,因为闻煜看上去比他还生气,他作为当事人实在有点气不起来。   毕竟雍容也没占到他什么便宜。   第二天一早照旧上学。台风过境,气温骤然下降了近十度,傅予寒起得早,穿上长袖校服仍隐约感觉到冷。   校园里的树一夜之间黄了头,时不时就有落叶晃晃悠悠地从枝头落下,擦过水泥路面发出空洞的“咯咯”声。   傅予寒开门进教室,把自己窝进座位里,不动了。   6:45,闻煜把一袋早点放在他桌上。   傅予寒本来在补觉,被叫醒还有些奇怪:“你不都踩点进教室的么,今天怎么这么早?”   “猜你没吃早饭。”闻煜看了他两眼,压低声音,“这周末记得再去医院复诊一次。”   “我没事?”傅予寒茫然。   闻煜:“我带你去。”   他语气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不容置疑,傅予寒很是无语:“……”   算了,去就去。   跟闻煜争论这种事,比去医院更麻烦。   但是——   “什么时间?我准备周末去四哥那里看看,他说可以教我画画。”   “周六早上?”闻煜说,“检查完我可以带你过去。”   “行。”   天气转凉,别说是他,所有人都喜欢窝在座位上,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教室里讨论题目的氛围比往日更重。   傅予寒落下了一天的功课,看着前一天的空白卷子头疼。不过他很有韧性,想好了要补课,面对横竖看不懂的试卷居然也没露出半点不耐烦。   中途葛然路过,看见他在写试卷还问了几句,告诉他如果有问题可以找她。   闻煜……围观了全程的闻煜愣是憋着一句话没说。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傅予寒的确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那么需要帮助。   仅仅过了两天,这个人就从“两眼一抹黑”进化到了“能够分门别类整理知识盲区”的程度。   虽说还是不懂,但不是完全无知。   就好像他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个填色游戏,虽说颜色还没填上,但框架正在逐渐完成。   周五那天中午,闻煜看着傅予寒揣着兜去了办公室。   他走路的样子像是去找茬,但可能只有闻煜知道,他其实是去问问题。   那是两道很基础的题目,闻煜瞥一眼就至少能写出四种解法。   什么叫舍近求远?   傅予寒这种行为就是。   啧。   傅予寒自己并没有被同桌嫌弃的自觉,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去问了问题。   昨天中午办公室没几个学生,但老师都在,纷纷对他的“回头是岸”表达了赞许。   心情有点微妙。   初中的时候他听过很多赞美,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些老师根本无趣得要死,只要学生成绩好,不管他人品如何、兴趣爱好怎样,闭上眼就能夸夸夸。   可是许久没听,再听见,竟然意外觉得还不错。   虽说他不是图这些才决定好好读书的。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这些赞扬里,感觉到自己好像正在渐渐活过来。   周六一早,傅予寒如约去了闻煜家。   因为提前约好了时间,这天闻煜好歹是在早上起床了。没精神的人反而变成了傅予寒。   见面闻煜先是一愣:“你昨晚干什么了?”   “画画。”傅予寒打了个呵欠。   “需要这么拼命吗……”闻煜有点无语,锁了门走出来,“我看你之前就画得挺不错了?”   “你什么时候看我画过画?”   闻煜顿了顿,忽然想起傅予寒并不知道家长会那天他无意中翻到了他的速写本。   “约架的时候瞥到过。”话头转速太快,闻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好在傅予寒并未起疑,“哦”了一声。   明明是他去复查,带的东西比闻煜还少,只有一个干瘪瘪的包——那天送他去医院洗胃的时候闻煜帮他办了临时病历,那一袋就诊记录一直放在闻煜家没动过,今天也是他负责带出来。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闻煜把东西扔到了傅予寒怀里:“自己的病历自己拿。”   “能沉死你?”傅予寒撇撇嘴。   “我弱不禁风。”   “……呸。”   那天闻煜到得还算及时,再加上傅予寒本人身体底子不错,复查结果一切正常。闻煜没说什么,带他坐车去四哥的工作室。   工作室和拍摄地同个方向,不过更近一些,中午路上不算堵车,他们很快就到了。   “四哥。”闻煜没进门就开始喊,“我把人带过来了。”   老四刚刚睡醒,穿着背心裤衩,头发乱得像被狗啃过,一个结结实实的呵欠在看到闻煜后卡在了嗓子里:“……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我不能来?”闻煜莫名其妙。   “不、不是,咳咳、咳咳咳……”噎在嗓子里的呵欠让老四连声咳嗽,差点没喘上气,“我,我这不是意外你会来吗?”   “雍容昨晚被拘留了这事我说过了吗?”闻煜挑了下眉。   老四傻了。傅予寒愣了:“你没说。”   “那我现在说了。”闻煜说着拉了张椅子坐下,“所以我跟来看看,反正顺便。”   顺便什么?   闻煜不说,老四没敢问。   傅予寒倒是知道,但他更想问闻煜为什么非要送他上医院复查,然而某种直觉却促使他闭上了嘴。   四哥的工作室挺大的,估计有近200平,外间是工作台、电脑以及会客用的地方;里屋有小型的摄影棚、道具仓库和临时休息室。   傅予寒四处转了转。   他对这样杂乱中不失秩序的工作空间有种莫名的好感,道具仓库里的一些拍摄用道具也让他很感兴趣。   某些墙面上挂着画,从油画到炭笔素描都有,乍一看绘画风格有四五种。见他好奇,老四给他介绍说:“这都是我们几个闲来无事画的。”   北林从休息室里出来,闻言笑着说:“淡季的时候没照片拍,我们就在这里画画,还说哪天出名了就把自己的画拿去拍卖。”   傅予寒跟着轻勾唇角。   “对了,你带自己的画没有?”   “带了本速写。”傅予寒犹豫了一下,“以前的素描……被我妈当废纸卖了。”   这其实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没想到北林却喷笑出声:“哈哈哈哈!我高考结束以后,高中时期的旧画也被我妈卖了,气得我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后来呢?”傅予寒问。   “后来我跟自己说,‘大不了重新画过’,我想我大学时期肯定能画出比高中的时候更优秀的画作来。”北林笑道,“结果大学毕业发现攒的画太多太重,我嫌麻烦,自己把它们全都卖了。”   傅予寒:“……”   傅予寒:“那你真是好棒棒?”   北林笑了好一会儿,才抹了把眼角笑出的眼泪。   “主要是心态不一样了,你知道吧?画到某一个阶段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过去画的全是垃圾,而你追求的也不再是画作本身,而是另外一些意识层面上的东西——我已经学到了,那些画对我来说不再重要。”   “对对,我那时候也是这样想的。”这时从里屋又走出一个傅予寒没见过的人,大概也是助手。   工作室里,老四是三十多岁,其他几个助手也都是二十好几,说起学生时代的故事简直是滔滔不绝。   傅予寒在十分钟内把工作室里所有人都见了一遍,还顺便听了他们的“卖画小故事”。   “但你们最后都没在画画了。”唯一没有学过画的三毛打了个呵欠,从屋里出来。   “人生到了新的阶段,就会有新的追求。我这是进化了。”北林严肃地说,“比如我现在的人生目标就是赚点钱,然后找个女朋友。”   “异端发言。”一个叫菜菜的助手严肃地说,“一屋子基佬中间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傅予寒一愣。   他没刻意隐瞒过自己的性取向,却也没和别人讨论过,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堆……“同类”中间。   他下意识就朝闻煜看了眼。   很神奇,闻煜这个时候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他冲他笑了一下。   笑容很浅,不过看上去比他平时那种装腔作势的“30度微笑”要真情实感得多。   “所以我是硕果仅存的本群唯一直男。”北林作势要打他,“好了,今天咱们有客人,别吓到人家弟弟。”   “……不至于,我胆子没那么小。”傅予寒更感兴趣的是别的,“我看上去很像弯的么?”   “我一看你就是。”菜菜说着一指闻煜,“再说了,闻老板什么时候带直男来过。”   傅予寒:“……”   敢情他是被闻煜连累的。   闻煜挑眉:“你酒又喝多了?我带人来过?”   “那说你没带直男来过也没错啊,”菜菜还挺委屈,“你那堆朋友不都是弯的么。”   “去你的。”闻煜笑骂了一句。   傅予寒偏过头。   在他的认知里,闻煜的朋友里分明有很多直男。   “一堆朋友都是弯的”的闻煜他不认识。   这是他不了解的闻煜,傅予寒猜,不仅是他,包括杨帆、褚磊、麻杆、皮球……他们都不了解。   “好了好了,我下午还有两个片子要拍。”老四打断了他们的闲聊,站了起来,“菜菜,你今天没事,你带着小寒?”   “啊?他要干嘛来着?”菜菜有点后知后觉,“实习吗?”   “是高考前辅导。”北林拍了下他的肩膀也跟着站了起来。   “美术?”菜菜看向傅予寒。   傅予寒点点头:“对。”   “哦,行。”   “那小寒就跟着他——咱们蔡老师当年是省内美术联考第一名,绝对真材实料。”老四说着低头看了眼闻煜,“你呢?”   “你忙你的。”闻煜举了下手,“我自便。”   “行。”   老四今天确实有点忙,说完就给各个助手布置了工作,众人一块儿忙活开了。菜菜站起来,领着傅予寒往仓库方向走:“里面有画板,我们进去说。”   先前傅予寒只是粗略地逛了逛,被菜菜领着才发现最里面别有洞天,摄影棚角落以及休息室内部都有好几个地方可以用来画画,甚至还有支好的画架搁着没收。   “以前学过画吗?”菜菜边走边问。   “自己看着图琢磨着画了好几年,”傅予寒说,“没有系统学过。”   “速写给我看看。”   傅予寒把速写本递过去。   菜菜翻了几页:“还不错啊。”   速写虽然画得快,但很见功底,傅予寒的画用笔老练,只是一些需要理论知识的地方能看出不成熟之处。   “素描也是自己摸索着画的?”   “对。”   “色彩呢?”   “画过水彩?”   “水粉没画过是吧?”   “嗯……”   菜菜带着傅予寒到仓库里找了画板画纸等一应画材出来,又带他回到摄影棚角落那个画架处,开始张罗今天的内容。   “咱们这里也没准备石膏像,给你找几个静物画画吧。”菜菜说,“你先削下铅笔,我去拿两个合适的花瓶过来。”   “好。”   傅予寒看着菜菜走向外屋,目光落到了跟进来的闻煜身上。   “怎么?”他觉得闻煜的表情似乎有点怪。   “你给他看速写本?”   “对啊,怎么了?”   “……能让我看看么?”   傅予寒递了过去。   一开始,闻煜惊讶于他的大方。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画满了杨帆的那一本。   ……难怪。   是他误解了,画画的人本来就不该只有一本速写。   他合上画册,准备还回去,却见傅予寒正盯着他看,表情说不出的微妙。   “想什么呢?”闻煜挥了下手。   “……啊,没什么。”傅予寒垂下眸,撕开纸胶,把素描纸贴到了画板上。   他在想闻煜这个人,但是不能告诉他。 第39章   菜菜挑了几个花瓶和水果回来, 找了块绒布,按静物素描的感觉错落摆好。   “画吧。这边条件不太好, 难为你将就下。”他说, “联考素描是三小时,你先画着, 过一小时我来给你改。”   “好,”傅予寒拿起刚削好的铅笔,“谢谢。”   老四今天要拍一些饰品宣传图, 全部可以在工作室内自带的小摄影棚拍。但这样一来, 傅予寒就只能窝在休息室画画,因为摄影棚那边不能开顶灯。   休息室是名副其实的休息室,里面还有床, 他们几个昨晚可能又在工作室里过夜了,几张床上随意堆着没叠的薄被。   没开窗, 空气不太好。   傅予寒不觉得怎样, 他在旁边的空地上坐着画,那些床铺影响不到他。但跟着进来的闻煜先受不了了,皱了下眉走过去开窗。   “真娇贵。”傅予寒的笔已经动了起来, 视线落在景物上,却在嘲笑闻煜。   “看不惯?”闻煜挑眉看过来。   傅予寒点头:“是有点。”   “再约个架?”闻煜坐到飘窗上,“我随时奉陪。”   “对不起, ”傅予寒不接他茬,“现在我是没空了。”   闻煜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   可不是, 傅予寒最近跟刚开学的时候状态差了好多,又要画画又要学习,甚至还得赚钱。   “真决定考T大了?”   “备选吧。”傅予寒说,“不一定能考得上——上次我听北林说,他们当年高考的时候都是多挑几个学校去参加校考,最后从考过的学校里选最好的填志愿。”   每年12月是省美术联考的时间,之后便是长达三个月的各地“长征”。   每个艺术生都受过高三的冬天四处搭伴挤火车去不同城市考试的折磨,逃不掉,因为好点的学校大部分都需要单独考试。   “反正如果不出国的话……我应该会多选几个帝都的学校。”傅予寒又说。   杨帆是个看上去没心没肺,但目标很明确的人,他说想考T大就一定会去。傅予寒为什么要多选几个帝都的学校,原因不言而喻。   窗口有阵风吹过,卷起闻煜的额发,他莫名想找茬,伸手将窗户开大。   风哗地刮进来,将一个站不稳的苹果吹倒。   傅予寒无语地闭了下眼,像是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咽回去。他站起来把那个苹果扶成最开始的样子,没好气地说:“你不能关窗?”   “不能。”   “那你不回家么?”傅予寒诚恳地问,“今天谢谢你,不过我看你待在这里也没事干,不如回去?”   “不回,”闻煜说,“难得来这边一次,晚上准备吃叶记。”   叶记是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据说老板姓叶。   里面的酸菜鱼和炸馄饨是一绝,来这里的路上傅予寒听闻煜念叨过了。   傅予寒无奈,只好坐了回去:“那你别捣乱。”   他又不能一拳砸闻煜脸上,闻煜真要开窗他也没什么办法。   好在绒布有重量,本身不会被风吹跑,也就那个长得有点畸形的苹果要遭殃。   “开窗算捣什么乱。”闻煜说着把窗户关上一半,脸扭向窗外。   杨帆。   闻煜琢磨着这个名字。   他其实有点不能理解注定无疾而终的深情有什么执着下去的必要,诚然他喜欢杨帆,但那也只是喜欢罢了。   他喜欢过很多人,也喜欢过很多东西,大多数都是过客,短暂出现在他的喜好列表内,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闻煜并不能理解傅予寒那种如暗潮般汹涌又无声的感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不理解,不曾拥有、经历过,他才会对傅予寒这个人产生探究的兴趣。   他也想让傅予寒考T大。   可这会儿闻煜不怎么高兴。   -   菜菜口才不太好,讲不好课,但不愧是联考第一名出身,改起画来利落又一针见血,仅仅几笔,整张画看上去已经不太一样。   傅予寒恍然,某些一直没想太明白的疑惑顿觉豁然开朗。   画画是个需要长期练习的活计,经历过的时光不容忽视,他没系统学过,但一笔笔画过,一点就通。   联考的内容是三小时素描人物、三小时色彩静物,以及二十分钟的人物速写考试,菜菜大致告诉了他日常练习的方向,四哥还说让他有空就过去,有活可以介绍给他干。   傅予寒一一记下。   他在工作室待了一下午,然后一群人在闻煜的要求下跑去叶记餐馆吃了酸菜鱼和炸馄饨,这才各自打道回府。   紧跟着九月末而来的,是高三学生不配享受的国庆长假。说是“长”假,其实他们总共就放假两天半。   傅予寒把其中的两天都用来泡在四哥那里,一天半画画,半天拍照。   四哥又给他找了个新活,是给一家文艺风的男装店拍新款服装宝贝图。   这家店需要的图片风格强烈,强调衣服本身而弱化人物,傅予寒不需要怎么露脸,拍得最多的是背影和露小半张脸的侧影。   他身高182,宽肩窄腰、身形瘦削,跟这家店的衣服风格很衬。第一套样图发过去,那边立刻确定要和傅予寒合作一整个季度。   按每周上新一次算,也就是总共要拍12套衣服,傅予寒算了算收入,觉得足够自己撑过一段艰难的时间的。   四哥他们几个还免费教他画画,节省了一大笔开销。   “道谢?别别别,真不至于。”老四又为了工作熬了一整夜,眼底青黑一片,满脸疲态,他搓了搓脸,按住傅予寒的肩膀,“我本来就是赔罪的。你要真想道谢,不如去谢谢小七——我听说雍容最近过得很惨。”   傅予寒微怔:“怎么说?”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前两天跟朋友出去喝酒,听一个认识雍容的朋友说他最近过得不太好。”老四给自己点了支烟,“你不知道?”   傅予寒摇摇头,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   他不太喜欢烟味。   “闻煜没说。”他补了句,“我们快月考了,他好像有点忙。”   “月考?忙?”老四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快别胡扯了,小七那脑子也需要复习?那就是个学神……不是,是数据库!什么答案都存在脑子里那种。我认识他好几年了,就算大考之前一样跟我们出去喝酒。”   傅予寒:“……四哥,闻煜也是人。”   “插上电就能做机器人了他。”老四咕哝了一句,“总之雍容的事你想知道就问他,也只能问他。这人做雷锋有瘾,你要不问,他永远不会说他干了什么——以前帮小六忙的时候就这样。”   “嗯,”傅予寒说,“我知道。”   闻煜确实不是那种会主动邀功的性格,以至于最近傅予寒忙起来,还以为雍容的事情没了下文。   “对了,还有你上次说的事,我给你联系了一个。”老四从兜里摸出一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小纸条递过去,“师大美院的老教师,据说口碑挺不错的,最主要的是他会请模特,你不是需要这个嘛。”   “对,谢谢四哥。”傅予寒接了过来。   虽说这边几个人都能辅导他,但画了两个星期之后,傅予寒意识到自己还是需要找个专门的美术老师上课。   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摄影工作室这边没法给他请真人模特过来写生,练习人物素描只能依靠临摹书本上的范例。   临摹和写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后者更能锻炼观察力和功底。但那种一坐三小时的写生用模特一般人没点渠道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请。   写生模特是有要求的,除了需要在位置上长时间坐着不动以外,最好年纪要大。   人年轻的时候天庭饱满,越到老年越是瘦骨嶙峋,脸颊肉会渐渐凹陷下去,将脸部的骨骼和肌肉结构变得分明。   越容易画的模特越适合学生训练——老人比青年容易,男人比女人容易。   最好画的是老头,最难画的是少女。   市里有许多美术老师会在自己家中或者租用一个专门的工作室用来带学生,一节课以三小时为单位,临摹或写生接可,老师负责修改和单独讲解。   美术生随学随走,按节上课的情况很普遍,不必担心进度问题,但会请模特的老师很少——毕竟请模特的成本不低——老四费了一番工夫才替傅予寒打听到一个合适的。   傅予寒接过字条一看,发现这老师上课的地点都离他家不算远,四哥显然是花了心思,他不由得又道了次谢。   “都说别谢了。”老四摆了摆手,“以后你要是需要过来画画也可以再来,反正菜菜闲着也是闲着。”   “我哪儿闲了!”正在修图的菜菜发出了加班狗的怒吼。   “你没空还有北林呢。”   “操,我们是工具人吗?”北林骂了他一句,又转过来跟傅予寒,“别介意,我们就是日常骂老板,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   “……我没误会。”   来了两星期,傅予寒看得出这群人很热情。   虽说其中可能有闻煜面子的缘故,不过他确实没感受到什么排斥。老师那边一节课就要小一百,肯定不能三天两头过去泡着,傅予寒还是要来。   再说,他还得工作。   “好了,先去换衣服吧。”老四抽完一支烟,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清了清嗓子,“去换衣服吧,咱们今天争取把这一期的照片拍完。三毛,你更衣室收拾出来没——”   “三毛因为加班猝死了!”从里间传来三毛的大吼。   -   再从四哥那边出来,日头已经偏了西。   疾驰而过的车辆增多,行人神色匆匆,街道变得拥挤。从工作室到车站的这段路傅予寒早已走熟,四哥并没有假客气特地找人送他。   这天夕阳落下的轨迹傅予寒似乎都记得。   因为路上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久违的,来自傅学成的电话。   他愣了几秒钟才接起来:“喂?”   “小寒?”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安静,傅予寒猜测他可能在办公室或者家里,傅学成停顿片刻,问道,“你在外面?”   “嗯。”傅予寒轻声问,“有事吗?”   “我刚刚跟何……你妈妈通过电话。”傅学成说,“惯例给她打这个月的钱,但是她告诉我说,你已经半个多月没拿家里的钱了?你现在有经济来源吗?”   傅予寒走到车站站定,看着天边一抹橙紫相间的晚霞,极美,是他尚且画不出的颜色。   “算是有吧。”他想了想说,“我在打工。”   “高三了,好端端的为什么想不开去打工?”听上去傅学成很是不满,“何燕就这么带孩子的?”   “上次我跑去找你,你不是让我问她。”傅予寒面无表情,“我问了,她不同意我学画——但我想学。”   “关于这件事,今天我也和她聊了下。我觉得你妈妈虽然经常无理取闹,但是这句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傅学成说,“小寒,我没想到你现在成绩比初中的时候落下去这么多……这两年你到底在干什么?现在离高考还有大半年,你把打工的时间拿去补课,应该可以上一本的。当初你读书很不错不是吗?”   傅予寒轻蹙了下眉:“那天跟你提起的时候你不还没反对吗?”   “我是个尊重孩子想法的家长。”傅学成严肃地说,“但我没想到你是因为成绩不好才要去学画的——小寒,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必须要让自己有选择的权利。”   “……谁说我是因为成绩啊。”   “你这话没有说服力。”   “……”   要等的车终于到了,傅予寒翻了个白眼,给手机换了只手,摸公交卡刷卡。   “爸,反正你也不打算替我出上美术课的钱。”他说着就想挂电话,“就别操心了行么。”   下班时段,回家的公交车上乘客不少,傅予寒从人群中间钻过去,站到了后门口。   傅学成不愧是他爸,听话音就知道他想干嘛,赶在电话断掉之前说:“等等。”   傅予寒决定多给他十秒钟:“嗯?”   “我刚在和你妈商量,你不拿家里钱,但是还会回家吃饭,以后我每月给她的抚养费一半给她当作伙食费,一半让你自己拿着花。你觉得怎么样?”傅学成想了想,“学美术不是不好,但有能力上正经大学为什么非要学画画呢?”   “你们……”傅予寒很费解,“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一定能上一本?”   “你当初成绩很好不是么?”   “但现在不是当初。”傅予寒决定丑话说在前头,“你给我钱我不反对,但我会拿去上美术课。”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台风过了,车厢里有些闷热,傅予寒举着手机有点累,烦躁一点一点累积。   少年人听不进劝,何况是这种半强迫式的“劝”。   爸妈越反对他画画他就越想继续学下去。   “不说话我就挂了。”他说。   “钱可以给你。”傅学成突然说,“不过爸爸有个条件。”   “什么?”   “你以后不要去打工,好好念书。美术生也需要文化课成绩吧?你成绩要是能上来,志愿就填个普通的专业,实在不行再考虑美术。”傅学成自认很开明,用商量的语气问,“听说你跟妈妈闹了矛盾,要是不想住家里,爸爸也可以给你在学校附近找个房子——正好前几天若烟跟我说这边离三中太远,想给向言租一套,你们兄弟俩可以一起住。”   “……”   傅予寒眨了下眼。   他忽然想到何燕说过的话,脸色便有些古怪:“爸,我之前一直没问,那个抚养费……你一个月给妈多少钱?”   “怎么了?”傅学成顿了下,“3000。”   “一半就是1500。”傅予寒轻嗤一声,“爸,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了跟妈妈吗?”   傅学成没出声。   “因为你确实不太了解我。”傅予寒悻悻,“算了吧,我怎么可能跟周向言一起住啊,你真以为我们是兄弟吗?”   他说着把电话挂了,傅学成再打来也没接。   手机静音收进兜里,眼皮垂下去,长睫投下的阴影让傅予寒看上去有几分孤单。   果然是这样。   之所以当初没再追着傅学成要钱,就是猜到了会这样。   1500就想干涉他的决定,还不如何燕一周给200,至少她不会管傅予寒几点回家——哦,除了夜不归宿。   他一直觉得他爸有点想当然,喜欢用自己的想法套在别人身上。如果把这种想当然细细剖析开,就能从中品出几分隐约的傲慢。   比如说一厢情愿地让他和周向言以兄弟的身份相处。   ……处个屁,说白了那就是个陌生人。别说他,周向言但凡正常点也会觉得这样别扭。   这种时候,傅予寒就觉得四哥对他真挺不错的,给他找的活半个月就能凑出一千多,勉强够他学画的开销。   最重要的是这样自由,不会有人跑出来数落他学画不好不对。   前人说得有道理,经济独立真的很重要。   傅予寒想了很多。   车一直向前开着,停停走走,路过闻煜家附近的时候,傅予寒在逐渐降临的夜幕中看到了那个小区风格独特的建筑所露出来的一角。   他忽然意识到,这份很不错的工作好像还得感谢闻煜。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会忘记跟闻煜客气了呢。   他似乎也想不起来了。   -   傅予寒很快联系到了那个师大的美术老师,过上了每周上课一次,剩下的时间去四哥那里蹭地方画画的生活。   人在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飞快。中途傅予寒向闻煜打听过两次雍容的事,一次闻煜告诉他人在拘留所里,一次闻煜没回答,只说到时候他就知道了。   后来傅予寒就没再问了,主要是他真的有点忙。   不过,再忙他也不会忘记要给杨帆准备生日礼物。   十月除了有国庆长假,对傅予寒来说最重要的意义,就是杨帆要过生日。   “这周六晚上啊!”杨帆特意挑了晚上11点这种大家都肯定下课了的时间给他打来电话,“我在‘花容宴’订了一桌,吃个饭咱们去唱歌。高三了时间紧,就办得简单点。”   傅予寒没什么不行的:“嗯,几点?”   “6点半到!早点吃完早点去玩,晚上早点回家,不耽误写作业。”杨帆嘿嘿一笑,“成年礼,我订了个超大号的蛋糕,长得特别酷,你肯定喜欢。”   “说得好像是为我买的一样。”傅予寒的话音里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笑意,“周六我有课啊,6点半可能不行……7点?”   “反正你也要吃的啊。”杨帆奇道,“什么课?”   “美术课。哦,我忘记跟你说了,我不是打算考艺术生么?最近找了个师大的老师在特训。”   “教得怎么样啊?”   “我觉得挺有用的。”   “那就好。”杨帆说,“话说我的礼物你准备好没?”   “早准备好了。”傅予寒想了想,“不过今年我钱不多,礼物不是什么特别贵的东西。”   “那不重要!”杨帆说完,顿了顿,“哦对了,你来的那天能带纸笔吗?”   “嗯?”   “我想让你现场帮我画幅画……呃,不需要很大的,你就带你速写本过来也可以?”   “行。”   “那就这么说定啦!”杨帆笑眯眯地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爸爸,儿子爱您。”   虽然只是玩笑,“爱您”两个字还是挠得傅予寒耳朵痒。他轻笑:“我能喜当爹几天?”   “到我生日结束之前您都是我爹!”杨帆又叮嘱了一遍,“你7点过来也行,尽量早点,不然等你到场菜都被那群禽兽给吃完了——我先挂了啊,还要去通知别人。”   “通知闻煜?”   “没完了你俩,不是说和好了吗?”杨帆还在笑,“我生日肯定要叫他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很想说我不想知道的。”傅予寒心情还可以,“算了,你去通知吧。周六见。”   “周六见。”杨帆挂了电话。   上了高三之后他们的联络越来越少,连消息都没什么时间发。   有时候傅予寒不太想打扰他,可又很想和他说话,这个久违的电话拯救了傅予寒抓耳挠腮的心痒。   只可惜。   只可惜他早该知道,好事总是多磨的——   周六那天一早,天空中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傅予寒清晨出门,披着晨雾到四哥那里拍这周的新照片。   下午他从四哥那边离开,赶去老师家里上美术课。   给杨帆的生日礼物他一直塞在包里,虽然背包能阻隔雨水,但傅予寒总怕水气浸湿包装纸,一天都把包抱在怀里。   这个动作有点挫,换一天他肯定做不出来。   老师这边每次上课的学生数量不同,这天人特别多,傅予寒要等他改画,眼见着得晚几分钟离开。   他找了个空给杨帆打电话:“喂,杨帆?”   电话那头有嘈杂而喧闹的笑声,杨帆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来:“怎么了小寒?”   “我这边可能要晚几分钟,对不起啊。”他轻声说。   “唉,我就知道你们要迟到,所以才千叮万嘱的!”杨帆说着,边上传来了一阵嘻嘻哈哈的女声,他小声说了句“等等”,才继续跟傅予寒说,“算了算了,没事,闻煜那家伙也没到。我看你俩顺路的话不如一起来。”   “……我干嘛要跟他一起去。”傅予寒咕哝着。   老师家既然离他家近,说明离三中也不远。   硬要说的话,如果闻煜顺路过来找他,他们确实可以一起过去。   但傅予寒不打算给闻煜打这个电话——平时就算了,今天可是杨帆生日,说什么也不能跟闻煜同路。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竞争,傅予寒在这方面很是执拗。   “省得我等两遍啊!你是不知道,今天路上特别堵。”   这时,杨帆忽然低声“啊”了两声,“别别,别掐,马上说完了。”   傅予寒眸光一闪,冷不丁浮上某种不祥的预感:“你在跟谁说话?”   “我女神,”杨帆抽气,忍着痛呼说,“你嫂子。”   傅予寒:“……”   “本来想等你们都来了再介绍的。”杨帆好像被掐疼了,一直在那边“嗷嗷”乱叫,“别掐了宝宝,你老公要死了!”   傅予寒:“……”   “我磨了她好久,前几天终于答应我了!我想着正好要办生日聚会,可以介绍她给你们认识嘛……我就你们几个哥们儿,不正式介绍下说不过去。”   傅予寒垂下眼:“嗯……是之前就一直在追的那个?那恭喜你啊,心想事成。”   “嘿嘿,谢啦。”杨帆笑笑,“那你早点过来啊!!我还想让你帮我俩画一幅画做纪念呢。”   “……嗯。”   耳边毫无预兆地蜂鸣起来,傅予寒挂断电话,有一瞬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早就预见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所以其实也没有太意外。   杨帆追他女神少说也有小半年了。   他是个直男,彻头彻尾的那种,完全没发现他关系最好的两个“哥们儿”都对他有不一样的心思。   “傅予寒?傅予寒?”   老师在那边喊了他几十声,直到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傅予寒才回过神,“你想什么呢?”   傅予寒:“没、没什么……怎么了?”   “轮到你了。”老师说,“起来,我给你改画。”   “好的,谢、谢谢老师。”傅予寒匆匆起身,把画板让给老师。   一堂课的学费买到的最精华部分就是改画讲解的时间,但傅予寒这天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手机在口袋里明显震动了几次,傅予寒都没敢拿出来看。   他突然很怕杨帆再打电话过来跟他说什么,那现在他可能没法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傅予寒排在倒数第三个,等他的画改完,画室里已经走得不剩几个人。   热闹突然一扫而空,画室里骤然寂静。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东西收拾好。   雨不知何时下大了。傅予寒走到门口才发现,他带来的雨伞被人拿错,不见了踪影。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傅予寒算是体会到了。   -   接到杨帆电话的时候闻煜愣了一会儿,很快莞尔:“那恭喜你啊,心想事成。”   “你的台词怎么能跟小寒一模一样的。”杨帆跟他开玩笑,“建议你俩原地结婚。”   “那不行,我跟他掐了这么些年,突然结婚我怕吓死你。”   杨帆在电话那头乐不可支。   “诶等等,你已经告诉他了?”闻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啊,他刚打电话过来跟我说要晚点到,我就顺便说了。”杨帆问,“他上课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在哪儿啊?要不然你去接他一下?今天下雨,过来的路上堵成狗了,我不想等你们两遍啊!”   “知道。”闻煜扣上最后一颗纽扣,走到窗边看了眼。   窗外电闪雷鸣,雨比上午大得多了。   “那我过去看看吧,”他说,“刚好我打算出门了。”   “行。”寿星叫起来,“你快一点啊!我请客还要等你们俩这对迟到大王!”   “知道了。”闻煜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挂断电话后叹了口气。   好在他提前叫了车,不然下楼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在磅礴的暴雨中拦到的士。   那个师大的美术老师家,傅予寒没告诉过他在哪儿,但闻煜出于某种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心理,找老四要过。   老四不疑有他,直接就发了过来,闻煜一直存着。   地方不远,平时开车五分钟就到,今天花了十分钟。   傍晚6:32,闻煜让司机等一等自己,撑开伞快步走进了小区。   三分钟后,他撞见了一个刚刚从廊下走进了漫天暴雨里的人。   这个人自己淋雨,却还抱着他的包,低头躬身,企图护住背包不受暴雨侵袭。闻煜皱了下眉,快步跟上去,扯着对方的胳膊把他往最近的单元楼里拽。   “干什……闻煜?”   “是我。”闻煜收了伞,手插进口袋,上下打量着浑身湿透的人,“你这是准备干嘛?失恋了想不开?”   “……”傅予寒轻勾唇角,“你也知道了啊。”   “追到女神急匆匆地想要昭告天下,心情可以理解。”闻煜说着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我以为你早有预料呢——擦擦。”   “是有预料,我不是很意外。”傅予寒接过纸巾,没往身上招呼,先擦起了他怀里的背包,“但是……”   但是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后面的话傅予寒没有说出来,只是敏锐如闻煜,一眼就能从他的眼角眉梢里读出这句未竟的话。   他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要不你今天别去了。”   傅予寒一愣:“那怎么能行?”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在杨帆面前装得下去么。”闻煜轻嘲道,“到时候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结果你在他的生日宴兼女友介绍会上哭丧着脸,朋友还做不做了?”   傅予寒:“……”   他低头擦着包上的水珠。   背包表面已经全湿了,里面倒是还好,虽然有点潮,但那份包装好的礼物还是干的。   傅予寒不想它遭殃,找了张干燥的纸巾垫着,把礼物盒放到了单元楼的台阶上。   “还是得去,不去更有问题。”傅予寒垂着眸想了半天,轻声说,“等我调整一会儿……我虽然比不上你会装腔作势,但还是可以……可以调整好的。”   闻煜没出声。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半晌才说:“你这样衣服湿着去么。”   “现在也没地方去换衣服了。”傅予寒低着头,“我不想迟到太久啊。”   “觉得值得么?”   “这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傅予寒自嘲似的笑了下,“我早习惯了——你难道不是么?”   闻煜心道我还真不是。   “那一起走吧,我叫了车,在外面等着。”他说,“那家酒店旁边有个商场,去买一身衣服换上。”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那边的衣服很贵。”   “算我送你的。”闻煜瞥了他一眼,“失恋礼物。”   “……”   如果傅予寒能有点精神,他现在肯定要骂一句神经病。   同是天涯失恋人,相煎何太急。   互相伤害真的会让你快乐吗?傅予寒不知道闻煜是不是,反正他不是。   只可惜他现在半句话都不想说,语言突然变成了一件需要用尽力气才能做到的事情,而傅予寒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力气全无。   他用纸巾和背包重新裹好那份生日礼物带上,沉默地跟在闻煜身后,来到小区门口上了车。   路上确实堵,两人在狭小的车后座空间内相对沉默。   闻煜始终看着窗外。   中途傅予寒偏头看了他一眼,好奇道:“你不难过么?”   “没你那么难过。”闻煜没看他。   傅予寒心道那肯定是,闻煜跟杨帆才认识两年多,感情肯定没他和杨帆深厚。   说来可笑,从前他一直想证明这一点,然而直到失恋了才得以证明。   今天的路况也像傅予寒的心情那样糟糕。   车子走走停停,磨蹭了四十分钟才到了商场楼下。闻煜撑开伞,提着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傅予寒直上四楼男装专柜,找了个运动品牌,闭眼挑了一套运动装。   闻煜结完帐,把一套运动装加打底长袖T扔到傅予寒怀里,下巴一抬,指着厕所的方向:“那边。”   傅予寒抱着那套衣服:“我突然不想去了。”   “可以,”闻煜说,“那我们回去。”   “……”   “算了,”傅予寒转身,“还是换衣服吧。”   “想好了?”闻煜跟在他身后。   “又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傅予寒叹口气,“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得很惨,差这一晚上么……忍忍就过去了。”   闻煜歪了下头,停下脚步。   傅予寒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在向前走。   他身形的确挺拔,之前穿的衣服湿透了沾在身上,反而加重了这种轮廓感。   闻煜盯着他线条分明的脊背看了有一分钟,直到傅予寒意识到身后没了人,转过来喊他:“你干嘛呢?”   “没事。”闻煜快步跟了上去,“今晚你要回家么?”   “怎么?”   “我有话想跟你说,”闻煜偏头询问他的意见,“结束了去我家?”   “??”傅予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话现在不能说的?”   “我没想好,”他答,“你得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傅予寒一点头,“行吧。”   他去厕所换了衣服,把换下来的湿衣服塞进背包里。   买衣服有商场给的袋子,包和衣服被他一股脑地塞了进去,还干燥的礼物拿在手上。   闻煜以为他要去赶场,没想到傅予寒下了两层楼之后又拐进了商场里。   “你干嘛去?”闻煜喊了他一声,“花容宴不往这里走。”   “不是,我要买东西。”傅予寒垂着眼,“杨帆说让我给他和他女神画幅画……我带的纸笔已经湿了,我得再买一套。”   “……”   闻煜的眉头高高挑起,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人拉了回来,强迫他转身。   四目相对。   闻煜一字一顿地问:“你疯了?”   “没有。”傅予寒看着他,把胳膊扯了回来,“我失恋是我自己的事,杨帆又没做错什么。”   “……”闻煜扯了下唇,点头,“……行。”   也不知道他是无语了还是怎样,总是闻煜没再发表什么意见,跟在傅予寒身后。   商场里没有专用的素描纸卖,不过傅予寒本来就只打算随便买点像样的白纸。   其实正经的素描纸纸面粗糙,便于铅笔炭粉抹开做阴影,却不太适合送礼。傅予寒转了一圈,挑了个空白笔记本和黑色油性笔,这才准备下楼去酒店。   离开商场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闻煜以为他没什么事了。   然而当他们上了酒店的电梯,走到大门紧闭的包厢门口时,傅予寒忽然吸了口气,回过头,声线发颤:“我看上去还正常么?”   “……”闻煜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别发抖就还是正常的。”   “行。”傅予寒点点头,一把拉开包厢门。 第40章   门刚打开, 里面的人同时转头。褚磊看见傅予寒的造型,喝着水差点呛到, “咳、咳咳……操, 傅哥你今天怎么回事啊?杨帆过生日他打扮就算了,你也打扮得这么好看, 给不给我们几个刚补课过来的臭dio丝活路?”   傅予寒脚步一顿。   褚磊他们几个没穿校服,但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一看就是刚刚被题海蹂躏过。   “你来吃饭还买新衣服!”他指着傅予寒手上那个带品牌LOGO的购物袋控诉, “还搞了湿发!”   虽说一早就知道褚磊是个谐星, 但这一秒傅予寒还是再次肯定了这个结论。   几分钟前还阴雨连绵的心情因为褚磊这句插科打诨而骤然变得啼笑皆非起来。   他无语地揪了把额头上耷拉着的刘海:“这是湿发?这是湿掉的头发好吗?”   杨帆盯着他看:“你淋雨了啊?”   “啊,嗯。”傅予寒垂下眸,舔了下嘴唇, 这才把视线瞥过去,“雨太大了……意外。”   杨帆旁边坐着个清瘦的姑娘, 天庭饱满, 下巴尖尖,梳着简单的马尾,一绺额发落在脸颊, 显出几分柔弱。   不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但很好看。   她边上还坐着两个年轻女生,一般他们几个人聚会不会喊女生——主要是没有关系好的女生可以喊——这两个大概是“嫂子”带来的闺蜜。   杨帆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予寒不太敢多看,错开了视线。   好在还有什么都不知情的褚磊给他解围——   “淋湿了直接买一套,少爷还是当年的少爷。”褚磊啧啧称奇, “不过这衣服穿起来真好看啊……看见没,傅哥,你一打扮,姑娘们都开始看你了,完全不搭理我们几个。”   两个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说:“褚磊你说什么呢。”   傅予寒还没开口,闻煜从他后面走了上来,往褚磊额头上扣了个毛栗:“你傅哥不用打扮回头率也能秒杀你,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单身到今年?”   “……”褚磊嘴角的笑一秒变成了天崩地裂,“……夭寿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一个多月没见,我竟然看见煜哥帮傅哥说话,我是在做梦吗?”   一众人跟着傻了:“你不是一个人没睡醒。”   褚磊:“老铁们,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闻煜拉开两张没人坐的椅子,自己在其中一张坐下,看着褚磊说:“还不明白?现在的我可是三中人。”   一群一中学子纷纷谴责起他这种拔那啥无情的行为。   傅予寒在闻煜拉开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把购物袋挂到了椅背上。   手指有点抖,他不露声色地捏了捏自己,深吸口气,转过身,嘴角尽可能地勾上去一点,把包装好的礼物递过去:“给,生日快乐。”   “啵啵。”杨帆像往常一样极其肉麻地抛给他一个飞吻,兴致勃勃地去拆礼物盒,“就你还每年记得给我准备礼物,这群禽兽只会在被我催促以后才肯施舍我一个红包。”   皮球:“给你红包还不好!”   麻杆:“就是,不服退钱!”   “退个屁啊!”杨帆说。   包得一丝不苟的包装纸很快被他撕下,露出里面精致的盒子。杨帆一把打开了盒盖——   闻煜偏过头,在一堆衬托用的塑料彩带中间看见了一个手工制作的滴胶手机壳。   滴胶里面融进了一幅手绘风格的彩色人物画,是杨帆单手托腮,撑在课桌上打盹的模样,手机壳上还装饰了一些仿钻风格的小亮片,数量不多,但整个手机壳却因此看起来亮晶晶的。   闻煜认得这幅画,跟教室后面板报上的大图很像很像。   原来那个趴着睡觉的小人,也是他想着杨帆画的。   “哇,”杨帆叫了一声,“这也太好看了吧?”   他立刻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拆掉原来的壳套上新壳。   傅予寒舔了下嘴唇,视线下垂,试着开了个玩笑:“你要早说给我们找了个嫂子,我应该给你做一对情侣壳。”   “那我可以先预订一对明年发货的情侣手机壳吗?”   “可以。”傅予寒点点头,找出刚买的纸笔,“现在可以先送你幅画。”   “别急啊!”杨帆说,“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   “你介绍你的。”傅予寒垂着眼,“不耽误我画画。”   这是之前在电话里就说好要给他画的,他像个没事人似的画了起来。   许久没见,桌上所有人都很高兴,寿星公的成年礼上,宣布自己人生第一次找到了女朋友,受到了一群好友双倍的调侃。   傅予寒唇角带着一点笑,好像在一边听杨帆给大家介绍一边画着画。   但中途闻煜瞥了他一眼,发现傅予寒并不很专心。   他那点微不可见的笑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面具一般挂在脸上。   闻煜惯常假笑,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傅予寒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   他的画也不是往日的风格——美术生的速写讲究一个迅速、传神,人物脸部风格偏写实,并不符合一般向的审美,所以与其说傅予寒这会儿在画速写,倒不如说他在画漫画。   他尽可能美型的画下了杨帆和他的女朋友赵彤依偎在一起的样子,最后把画递了过去:“给,祝你们……百年好合。”   “什么百年好合呀。”赵彤红着脸嗔道,声音柔柔弱弱。   “哈哈哈哈好的好的,”杨帆大笑着接过那张画说,“晚上回去我要裱起来!”   “画得真好。”赵彤看了一眼画,冲傅予寒笑笑,“谢谢你呀。”   杨帆:“你这么客气干嘛?我早就跟你说了,小寒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他不讲究这些虚礼……啊啊啊,别掐我,疼!”   “朋友也要道谢的啊!”赵彤瞪着他,小声呵斥。   傅予寒放在桌下的左手猛地攥紧成拳。   闻煜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视线下落。   “干嘛?”傅予寒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你鞋带松了。”闻煜说。   “……哦。”傅予寒退开椅子,弯腰钻到了桌子底下。   他应该谢谢闻煜的敏锐,因为他的鞋带一点事都没有。   只不过再不找个机会调整下表情,他怕自己的眼眶就要红了。   傅予寒在桌下反复系了两遍鞋带才重新抬头。   今天的他话很少,全程以听为主。赵彤带来的那两个姑娘一个叫宋婷一个叫李思思,是她最好的两个闺蜜。她们都不是一中的学生,言辞之间傅予寒听出来,她是特地带来给杨帆那几个好兄弟介绍的。   年轻人嘛,介绍一下,一起出来玩两次,说不定就看对眼了。   这群人平时只管相互之间凑在一起玩,根本没什么和女生亲密接触的机会,虽然天天喊着自己想要对象,却没有实质性进展。   杨帆和赵彤也是想帮忙。   这样的局,除了已经有对象的杨帆之外,那两位帅得特别突出的少爷不免收获了许多来自男同胞们羡慕嫉妒恨的调侃。   傅予寒唯一庆幸的事,就是他一向话很少,不会被人看出异样。   而且闻煜在他旁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尽可能地把话头都接了过去。   一向八面玲珑——或者说“交际花”——的“优等生”闻煜发挥了他的特长,把那两个第一次认识的女生逗得语笑嫣然,笑声就没在包厢里停下过,而且让褚磊他们几个不太擅长和女生来往的人也找到了自己的对话节奏。   吃完饭,他们照旧去KTV唱歌。杨帆的成年礼,他们叫了些酒。   同样是喝酒唱歌,跟这群人在一起玩比那天雍容组的临时局要让人自在得多,只可惜傅予寒心情不太好。   他尽可能地让自己和平时一样坐到了角落,静静地看皮球和麻杆在台上抢立麦。   周围很吵,同时空落落的安静着。   直到杨帆安顿好赵彤,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傅予寒的耳朵里才重新钻进了声音。他瞥了杨帆一眼,轻声问:“你不陪女朋友,坐过来干嘛?”   “找了女朋友不代表就不要兄弟了啊。”杨帆打量着他,“你心情不好?”   “没有。”傅予寒摇摇头,为了让这句话听上去更可信,他随口找了个理由,“上了一下午美术课有点累。”   “画画很累的吗?我看你也没少画啊以前?”   “上课不一样……都是应试的东西,你喜欢捣鼓电脑不也不喜欢计算机会考么?”   “哦,你说得对。”杨帆不疑有他,点点头,目光落到他身上。   闻煜直接按店门口的模特的穿着买了套运动装给他,红白黑相间的配色,亮眼极了。   傅予寒被杨帆直白的目光看得有点别扭,不自觉地朝另一边挪了挪:“……怎么?”   “你回你爸那里了吗?”   “没。”傅予寒听明白了,轻笑,“你别这样,我妈又不是不给我买衣服。”   “但她不会给你买这么贵的嘛。”杨帆说,“小鹿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反反复复的。”   “还跟你妈吵架吗?”   傅予寒摇头:“上次吵了个大的,结果她最近不太搭理我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自己打工的事。   衣服的来源也没说,好在闻煜虽然坐在他旁边,但似乎并没有出来认领这套衣服的打算。   这让傅予寒暗自松了口气——毕竟同学之间,不年不节的一送一套一千三的运动装,怎么解释都很奇怪。   说起来闻煜最近是挺奇怪的。   这个念头在傅予寒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又重新被杨帆带了回去。   等确认过傅予寒没有被家里的糟心事影响到,杨帆便很快坐回了赵彤身边。褚磊给他俩点了十几首歌,几乎把华语乐坛叫得上名号的对唱情歌都点了一遍,起哄让两人表演。   傅予寒看着这一切,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   “我发现你跟杨帆的关系真挺好的。”坐在旁边半晌没出声的闻煜忽然说了句。   “以前我就这么说,”傅予寒没回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拿着一口一口慢慢喝,“你怎么才发现。”   “我的意思是,他对你家里的事情好像挺了解的。”闻煜看着他,“我问了好几次你也不说,我看孙文瑞他们也不像清楚的样子。”   “班里没人知道。”傅予寒说,“又不是光荣的事,我也不可能到处去宣传啊。”   “但是杨帆知道。”   “杨帆那是因为——”他卡了壳。   “因为什么?”   闻煜问是问了,却半晌没等到回应。   他就着前方大屏液晶电视闪动的MV画面照出的一点荧光,看了看傅予寒的脸。那双漆黑的瞳孔看着地面,没有聚焦,似乎在回想什么很久远的事情。   “因为什么?”闻煜又问了一遍。   傅予寒没看他,只是摇了摇头。   -   “我爱你,你是我的茱丽叶……”   “我爱你,让我听,你的疲惫和恐惧……”   “你在身边就是缘,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情歌一首首在播。   杨帆的嗓音条件还不错,至少唱歌全在调上,在业余选手里面还能混个“歌手”身份当当。赵彤和她的姐妹团也不赖,跟杨帆对唱完,她们还选了几首女声歌曲一起快乐地嚎。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傅予寒一杯杯在喝。   他喝得不快,但是没停过,一双眼睛越喝越亮。   “傅哥,过来玩骰子啊。”麻杆在另一张桌边冲他招了招手。   “来了。”傅予寒站起来,“玩‘吹牛’么,我前阵子‘特训’过了。”   他说的“特训”估计是被雍容坑的那一次经历,闻煜无语。   “靠,这么高级的吗?”褚磊仰头看着他,“算了吧,姑娘们都不会玩这么复杂的东西,我们还是比大小吧,比大小简单粗暴。”   “输了喝一杯?”皮球凑过来。   “那我们喝不了那么多哇。”那个叫宋婷的姑娘叫道。   “男生一杯,女生喝一半,行吧?”褚磊说着拍了拍身边的圆形皮凳,“傅哥来这儿坐。”   “不带闻煜玩么?”傅予寒回头看了眼。   闻煜笑笑,他隔得远,干脆拿起麦克风说话:“他们几个不肯跟我玩游戏。”   “有一次我们在教室里偷偷打三国杀,煜哥过来玩了十分钟,把我们全干掉了。后来我们找机会偷偷打扑克,煜哥花了十五分钟又把我们都干掉了。”褚磊拉着傅予寒说,“我们之间讨论了一下,这种在桌面上玩的东西都不能带闻煜——是我们不配。”   麻杆接了句:“再说煜哥不喝酒,玩起来没意思。”   “……”傅予寒眨眨眼,往闻煜那边扫过去。   不喝酒?   闻煜?   装得还挺像。   比大小规则非常简单,谁都能跟着一起玩,缺点是酒喝得太快。他们几个到底都是学生,一来酒量不行,二来买的酒也不多,这么玩下去不一会儿就要喝空了,于是中途又把游戏改成了押大小。   加上了猜测、眼色和运气要素,这个游戏顿时变得有趣许多。歌唱了一半的杨帆和赵彤也凑了过来,点了一堆歌开原声放当BGM用。   闻煜终于走过来的时候,他们正玩到高兴的地方。   “我押大。”傅予寒说,“这次真的是大。”   “我选小。”褚磊说,“皮球呢?”   皮球:“小。”   麻杆:“我当然是跟傅哥——反着押,我选小。”   ……   其他几个人都选小,骰盅一开,摇出6点的人都没有,总和果然是小。   傅予寒认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褚磊摇头:“我看你今晚不是衰,是头太铁——你说你自己摇了4个1,2个2怎么会押的大的啊?”   “我这不是看今晚运气不好才想反押的么。”傅予寒面色不改,“谁知道运气不好还包括‘想反押的时候结果应该顺着押’这种情况。”   闻煜插兜站在褚磊和傅予寒背后,视线在桌面上一扫,问道:“你们现在谁赢的多?”   “我跟思思。”褚磊说着指指傅予寒,“其实大家都差不多,就傅哥一直在输。”   “我看他就是想骗酒喝……这运气也太差了。”杨帆开了个玩笑。   麻杆笑骂道:“该死的酒骗子!”   “这样啊。”闻煜轻声说着,视线垂落,看向傅予寒头顶的发旋。   那里的头发看上去很柔软。   杨帆为了这次成年礼准备了充足的资金,一口气开了三瓶酒,还叫了两箱啤酒放着备用,其中大部分都进了傅予寒的肚子。   要说他不是故意找酒喝闻煜都不信。   “这次你押大还是押小,傅哥?”   “小。”   “麻杆呢?”   “大。”   “我也大。”   “我跟大。”   “跟傅哥反着押就对了——大。”   “我不信傅哥这么惨,我选小。”   “444666……哇,真是大。”褚磊同情地看着傅予寒,“太惨了傅哥,摇了6个1还要输。”   傅予寒拿起酒杯:“这下你们信我不是骗酒……了吧。”   傅予寒仰起下巴,头顶向后,贴到了一个并不柔软的身体。   从下向上看,他只能看见酒液下肚时那滚动的喉结——闻煜抢走了他手上的杯子,替他把这一杯喝了。   “你干嘛?”傅予寒就着这个后仰的姿势朝上看。   闻煜喝完一杯,单手把酒杯搁在桌上,胸前垂落的衣服盖上了傅予寒的脸。   而后他直起身,视线下垂,居高临下地说:“骗酒喝。”   “卧槽,煜哥你喝酒了!”皮球叫道,“你不是说过敏吗?”   “少喝一点没事。”闻煜把傅予寒挤开,“傅哥喝高了,我跟你们玩两把。”   “傅哥哪里像喝高的样子?”   “看不出来吧?”闻煜说,“说实话我也看不出来,他前段时间喝高过一次,也是这个样子。”   “但是你来玩我们会死的。”   “看运气的游戏我没那么灵。”闻煜笑笑,“反正包厢时间快到了,玩不了几次。别怕啊,给我个一起玩的机会。”   “行行行。”   闻煜都这么说了,被挤开的傅予寒忽然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嫌弃,被迫被赶到了沙发上窝着。   酒精冲击着神经,太阳穴上有什么东西一突突在跳。   傅予寒昏昏沉沉地想,闻煜真的太奇怪了。   他这样子哪里像个失恋的人?   -   傅予寒没开口问,因为他知道自己回家的时候会和闻煜顺路,而且闻煜说了,结束之后让他过去,说有话要说。   闹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十月早晚温差很大,从KTV出来的时候几个人都穿上了长袖外套。   傅予寒把下巴埋进了高竖的衣领里,看杨帆给赵彤扣好扣子,接着伸手抱紧她。   娇小清瘦的少女恰好能被高大挺拔的少年整个环住。   看上去还挺配。   “你们怎么回去啊?”作为东道主,杨帆负责询问众人的去向。   同路的人三三两两打车,转到他俩这里,杨帆问:“闻煜你跟小寒一起?”   闻煜点点头:“反正顺路。”   “哦。”   深夜从KTV里出来的醉鬼不少,出租车要等。傅予寒站在路上发呆,闻煜看了眼,就说自己不急,让其他几个人先上车回去。   杨帆今天请客,得留到所有人走了再走,于是没过多久,他们这一堆就只剩下四个人。   这时,杨帆突然转了过来,问闻煜:“你送他回去啊?”   “嗯,怎么?”杨帆话虽然多,却不是喜欢没话找话的人,闻煜猜他有话要说。   “没啥,就是……呃。”杨帆挠了挠头,从兜里摸出200块钱,“要不你在三中附近给他找个快捷酒店开一晚上算了。”   闻煜挑了下眉,没接那笔钱:“怎么说?”   “他这样子回家我怕又要搞得鸡飞狗跳的。”杨帆有点苦恼,“他妈不会让他喝酒的。”   “我还醒着呢。”傅予寒睁开眼,瞥了三人一眼,“讨论我的问题不能避开我么。”   “你当没听见不就完了。”闻煜伸手捂住他眼睛,“睡你的。”   他态度十分自然,好像只是做了件跟下雨天关窗一样的小事。   接着他把杨帆拿着钱的手推了回去:“再看吧,真不行我那边也有地方睡,再说我哪能拿你的钱给他开房。”   “哦对,忘记了。你这个款爷哪里用得上我。”杨帆把钱收了回去,“那反正……送他到家给我发个消息?诶你自己有没有事啊,我看你也喝了两杯。”   “两杯没事。”闻煜说。   “那行,车到了,你们走吧。”杨帆把冷得哆嗦的赵彤抱得更紧了些,往后面来的出租车那边走,“我们也回去了。”   “拜拜。”   闻煜挥手跟他告别,一转身发现傅予寒正盯着他。   “上车啊,发什么呆。”   “就觉得你有点奇怪。”傅予寒这才挪步子,“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伤心呢。”   “哪能啊,我伤心得快死了。”闻煜把他塞进车里,“难受么?”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要不要紧?别吐我车上啊,我刚洗的车。”   傅予寒摇摇头:“没事师傅,不会的。”   闻煜关上车门:“那你酒量确实还行。”   “跟‘喝酒过敏’的闻大少爷比怎么样?”傅予寒乜斜着眼。   闻煜失笑:“那不能比。”   “啧。”   “不满?”闻煜说,“等高考结束我可以给你一个挑战我的机会。”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闻煜:“怎么?”   “高考结束……真不像你会说的话。”傅予寒收回视线。   “你在说什么啊,”闻煜一哂,“我可是很‘守规矩’的。”   傅予寒没再理他。   虽然醉鬼本人保证自己不会吐,但司机到底还是有点担心,打开了后边的车窗,车子一发动,呼啸的夜风一下吹乱了傅予寒的头发。   以往他都是等杨帆一起去剪头发的,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   算了,就算能,好像也不必了。   傅予寒不是一个喜欢沉溺于自我折磨里的人,对方单身的时候他可以偷到一点独属于自己的珍贵回忆,但既然杨帆脱了团……避开他才是最好也最正确的选择。   明天放学去剪个头发好了。   傅予寒闭着眼睛想。   -   等被闻煜叫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睡着了。   放在以往很难想象他会在闻煜面前睡过去,然而事实是从开学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傅予寒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扯淡。   今晚的活动比较健康,散场时间还早,到闻煜家小区里的时候四周还没有那么安静,灯光、电视、电脑以及喧闹的人声时不时就从周围单元楼的窗户里露出一点端倪——尽管蝉鸣声是彻底听不到了。   闻煜摸出钥匙打开家门,松开自己的衣领,顺手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   “你要跟我说什么?”傅予寒熟门熟路地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闻煜看了他一眼,沉静的漆黑双眸轻轻晃动。   “其实我还是没想好要从哪里开始说。”   “那就不要说了。”傅予寒向后一仰,上半身躺到了沙发上,仰面看着天花板,“我想睡觉了。”   闻煜被他气笑了,无言以对地看向躺下的人:“你还真是不见外啊?”   傅予寒茫然地眨着眼睛。   天花板一片雪白,很新也很干净。   即使闻煜不说这套房子是他的“成年礼物”,傅予寒也能看出这套房子到手应该不久。闻煜获得的物质条件很好,从这件并不怎么常见的礼物里就能看出来,但就像样板房一般冷清的装饰那样,闻煜也实在是太……太独了。   傅予寒沉默片刻,记不清第几次,问了那个他曾经问过无数遍却从来没得到过答案的问题。   “你想不出怎么开口的话我先说,”他轻声说,“闻煜啊,我还是想问……你真的喜欢杨帆吗?”   “喜欢。”闻煜眨了下眼。   “那为什么你……”   “因为我早说过,我和你不一样。”不用等傅予寒说完,闻煜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既然这件事从今天起可以当作结束了,那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没说过的事。”   傅予寒静静听着。   “我喜欢杨帆长得好看,性格阳光,跟谁都处得来——虽然我也和谁都处得来,但我和杨帆不一样。”   “他是真的开朗。”傅予寒盯着空白,轻声说,“你是假的。”   “对。”闻煜并不否认,“所以我总是很好奇……好奇杨帆在想什么。”   “那你的‘喜欢’,”傅予寒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听上去还真是浅薄呢。”   闻煜笑笑:“你觉得是就是吧。”   空气略微沉默,傅予寒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脑子里思绪有点凌乱,不过比下午的时候好一些,这让他得以继续思考一些……他曾经想过却没想出头绪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觉得他好像有一点了解闻煜了。   “那么你呢,”闻煜起了个新话头,“以前反问过你很多次你也没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又为什么喜欢杨帆?”   “因为……黑夜里的人会抓住仅有的一束光,溺水的人会抱紧眼前出现的第一根浮木。”   傅予寒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是我的‘浮木’。”   也许夜色给了人一点倾诉的欲望,傅予寒终于肯剖开胸膛,把藏在那里很久的事情拿出来一点点。   “刚才在KTV里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杨帆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的事情么。”他说,“小时候我俩是邻居,所以有些事情不是我告诉他的,是他自己看到的。”   年幼的孩童没有秘密,衣着光鲜的大人唯独当着孩子和彼此才会露出狰狞的凶狠。   说过甜言蜜语的嘴转头就能吐出最锋利的刀子,刺得人血肉模糊。   大人可以穿上盔甲,而孩子就是还没长出躯壳的蚌肉。   柔弱而脆弱,只能被迫承受那些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冷暴力。   数不清第几次在清晨像跨越地雷阵那样小心翼翼地从碎了一地的瓷碗里穿过去上学,傅予寒终于失去了回家的勇气。   他在踌躇不前,而邻居家的门打开,露出了一个熟悉的脑袋。   那是他的同班同学,笑眯眯地问他,家里煮了红豆汤,要不要来喝一碗。   “那时候他们还没离婚,总在吵架。”傅予寒说,“我没地方去,又不能走太远。”   爸妈吵完架,回过头才想起来找儿子,如果能在邻居家找到,至少傅予寒不会再挨顿骂。   “说起来可能有点好笑,但是我很怕挨骂。”他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下,“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他俩骂我都没感觉的厚脸皮的人……就好像我也说不上来,我从哪一秒开始喜欢上杨帆的。”   “最胆小的那几年,我很依赖他。至少他在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   “看见他会有那方面的幻想么。”闻煜向他走过去。   “会。”傅予寒很坦然,“青春期第一次做梦,梦里有他。”   闻煜从上方对上他的视线。   “从那时候发现自己性取向的?”   傅予寒看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怎么?”   “即使知道这段感情注定无疾而终,”闻煜问,“你难道没有一次后悔过?”   “人怎么能嫌弃救命稻草呢。”傅予寒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可以理解的。”   闻煜目光闪烁。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傅予寒。”   “嗯?”   “虽然我问过你很多问题,但这一个我真的一直想知道。”他目光渐深,语气微妙,“你究竟为什么……能看得出来,‘那个我’是装的?”   闻煜是个传奇。   上学从来不迟到,每天踩着打铃前一秒到教室,踩着点走人,几乎不请病假,上课不睡觉,不早恋,不打架,待人谦和有礼,说话永远带三分笑。   只要他在的年级,考试年级第一总是他。   除了语文鲜少丢分完美学神,参加竞赛必拿名次。   所有人都夸他。   唯独傅予寒,第一次见面就嘲他太假。   闻煜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想到傅予寒只回答了两个字。   “直觉。”他说。   “……”闻煜默然无言许久,抿了下唇,“那你还真是敏锐啊。”   “说起这个。”傅予寒突然翻身坐了起来,差点撞到闻煜。闻煜往后仰了一下,退开两步。   “我今天想了一晚上,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闻煜,虽说这段时间你帮了我很多忙,我说这句话好像有点混蛋。”傅予寒低头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你真把杨帆当朋友么?真把我、褚磊、麻杆皮球……甚至四哥三毛那些人,当作朋友吗?”   闻煜一愣。   “还是说……你只是觉得很……有趣?”傅予寒轻轻蹙眉,“我总觉得你‘置身事外’,这是我一直讨厌你的原因之一。刚才你说你喜欢杨帆,是因为好奇他这种……跟谁都处得来的开朗,我突然觉得……”   就是这种怪异感。   从很久前开始,傅予寒就隐约这么觉得,闻煜像是一个居高临下的研究员,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实验品。   区别就在于实验数据有没有用——有用的实验样本会得到科学家的重视,而有趣的人可以被闻煜多看几眼。   但这种猜测未免太冷漠,所以即便傅予寒隐约有这样的感觉,他却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有些话,说出来就像真的。   直到闻煜告诉他,他喜欢杨帆的原因,这一切才像被串起来。   闻煜眸光晃动,瞬间的表情一片空白。   但他很快变得漠然,再下一秒忽地笑了起来。   满心满眼的温和笑意从眼角眉梢漾开,像傅予寒嘲讽过无数次的那样无懈可击又虚情假意。   前段时间,闻煜已经几乎放弃在傅予寒面前伪装自己了。   但现在,他就好像在瞬间把那件盔甲穿了起来,全副武装。   傅予寒不自觉地蹙眉。   “诶,杨帆找了女朋友,你打算怎么办?”闻煜忽然说起了全然无关的问题。   傅予寒一怔,顺着他的问题往下说:“能怎么办,反正高三了,一段时间不见他,我能慢慢想通的。无非是预料过的死刑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想追他吗?”   “男小三也是小三,先生。”傅予寒说,“弯掰直也会有道德问题……我没法保证我能负责一切。”   即使他能为杨帆做的再多,也总有一切社会舆论问题会需要对方自己来扛。   他没法说服自己。   “所以你看,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追他,巧了,我也一样。”闻煜弯着腰,笑眯眯地凑近傅予寒的脸,“你觉得……我们内部消化怎么样?”   傅予寒一愣。   “你对我来说也很有意思,虽然跟杨帆不太一样。”闻煜压低了声音,声线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跟我在一起不用考虑那些,我本来就是弯的,即使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你也不用感到愧疚。而且——”   “我会对你好的,我保证。”   傅予寒眨了眨眼,下一秒,他皱起眉,目光嫌弃,还带着三分愠怒:“你把‘喜欢’当什么啊?”   “怎么了,你没有同时喜欢几个人的体验吗?”闻煜挑起半边眉,“唔”了一声,“哦对,你没有,可能不理解这种状态。但总之呢,我是很诚恳——”   “你帮我了大忙,我要谢谢你。”傅予寒看着他,眯起眼睛,“忍着脚疼帮班里跑了接力,我谢谢你;帮我带的早饭,收留我过夜,还替我做了纠错笔记……我谢谢你。”   “我见过你主动帮葛然发试卷,还见过你在放学路上帮杨依然赶走了几个混混……”   “但我还是要说一句,闻煜,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傅予寒一拳挥了过去。   身体比意识动得更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闻煜已经架住了傅予寒的胳膊,把人向后按在了沙发靠背上。   喝多了酒的人比平时的战斗力要差,何况就算清醒状态,闻煜自认傅予寒也不可能打得过他。   沙发后面就是墙,傅予寒被他死死按住,挣脱不开。   “按住我也不能改变你是个混蛋的事实。”他恨恨地盯着闻煜,“要不是杨帆不需要我这么做……不然就冲你喜欢杨帆的理由,我也能揍你一万遍。”   闻煜用目光把他的额头眉骨眼眶鼻梁唇线迅速地扫视过一遍,轻声说:“你打不过我。”   “这是重点吗?”傅予寒再次挣扎了一下,无果。   潜意识里他必须承认,在肢体碰撞的时候闻煜看上去比他游刃有余得多,也许他真的打不过他。   但这跟他想揍他并不冲突。   “真的不考虑跟我在一起吗?”喝多的人嘴唇很干,这么会儿工夫已经起了层白皮,闻煜视线下垂,有一瞬间曾想摸摸那种扎手的触感。   但是傅予寒不是能让他单手遏制的人,说句实话,这么两只手想压住他也不太容易。   于是闻煜只好用目光抚摸他唇瓣上翘起的干皮,低声道:“虽然有时候我很讨厌你的直觉,但不得不说……那很有趣。反正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   “但你不配。”傅予寒瞪着他,“你没有心,闻煜。”   “跟人说喜欢之前,先让自己做个人吧。” 第41章   傅予寒仰着脸, 双眼亮得惊人。   进门的时候,也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思, 闻煜犹豫了半秒, 没有开灯。此时此刻,客厅里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 但闻煜却把他看得很清楚。   不长的距离令呼吸交错,体温从短暂接触的手掌手腕处彼此传达。   闻煜垂下眼,喉结滚动。   内心隐约有一种令他陌生的冲动, 他骗不了自己, 有那么半秒钟,他想吻他。   吻上去,在那形状完美的薄唇上撕咬, 最好能咬出一点破口,让刺痛和血腥味给这个醉鬼醒醒脑子, 好让他知道, 当面扯下别人的伪装是一件多么不礼貌的事情。   但闻煜……不想遵循这种冲动。   “沉溺于玩乐会让人失智,你的时间应该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这句话,那一瞬间闻煜甚至能脑补出他爸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动作, 他像受了惊似的,倏地松开傅予寒的胳膊,向后退了半步。   一点自嘲般的笑意中途变化成了温和的笑, 像他做过无数次那样,闻煜把手插到兜里,轻描淡写地说:“我哪里就不做人了?”   “喜欢一个人, 是一件很认真严肃的事情。”傅予寒看着他。   反而是闻煜避开了视线,他视线下落,不知道在看哪里:“但是也有很多人换对象如换衣服不是么,你能说他们都不做人?”   “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夜里凉,傅予寒头有点重,下意识地吸了下鼻子,“本来这种事,就是人的主观感受,就算两个人在一起很快就分开,只要你知道自己曾经认真过,那也是认真。”   “闻煜,真爱一个人的时候,被刺伤了会很疼。”   傅予寒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小孩子对父母何尝没有期待,但家庭美满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失望会让人心脏钝痛。   再比如今天,在杨帆终于找到女朋友的这一天,傅予寒远远地看着他面对赵彤时眼睛里藏不住的窃喜,身体内部也像是多长出了一只手,死死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很难受,但他发不出声。   不过他想,这没什么不好的。   “……会很疼,可是即便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会长出新的皮肉。我不怕这些,我总有能把杨帆放下的一天,在那天到来之前,我愿意就这么等着。”   傅予寒轻轻地说着,他的声线有些冷硬,但在这个气氛下,倒是有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闻煜那些浮起的思绪渐渐沉下去。   “人会被欺骗,会被背叛;期待会落空,会失望……但如果因为这些就把自己藏起来,也实在是太……”他蹙起眉,想要思考一个合适的措辞,“就……反了。”   “你想说本末倒置?”   “哦,对,忘记了。就是本末倒置。”傅予寒闭了下眼,再睁开,“没把自己真心掏出来过的人体会不到那种快乐的,我不知道该说你懦弱还是可怜。”   “……”   “我要是有你的文采,作文还能再高个三五分的。”闻煜低头轻笑,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接这句话茬,反而问:“你是不是撑不住了?”   “还好。”   说是这么说,但傅予寒的眼皮已经快要合上了。   “那去洗个澡,先睡觉吧。”   “我不去……现在住你家算个什么意思,我宁愿去马路上睡。”傅予寒含混地说着,摸着身后的沙发靠背慢慢站起来,“你要说的话说完了?那我走了。”   他说着就往外走。   脚步看起来很稳,却是个纸老虎,闻煜轻轻一推,他就一个踉跄摔回了沙发上。   “想走你问过我了吗?我这里又不是旅馆,还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闻煜挑了下眉。   傅予寒眯缝着眼,蹙眉:“好像是你叫我来……的?”   他的话音卡在嗓子里。   因为闻煜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我是有计划的……”闻煜低声说,“今晚你答应我,我留你在这里住;你不答应我,我关你在这里住。”   傅予寒:“……”   “我头很痛,”傅予寒有点不耐烦了,“你不要逼我跟你打——”   “架”字没说出口,闻煜先一步打断了他:“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去冲个澡,因为我不太喜欢有人不洗澡就上床——上次是个意外——洗完澡你就进房间里去睡。”他顿了顿,在傅予寒真的一拳挥过来之前又补上了最后半句,“放心,我去隔壁睡。”   隔壁?   傅予寒愣了愣,被酒精麻痹过有点混沌的大脑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个“隔壁”应该不是指隔壁那户人家。   他视线瞥扫过那扇紧锁的房门。   是那里?   闻煜轻轻笑起来:“干什么,以为我耍流氓吗?你不同意我可以慢慢追,或者再去寻觅个新的对象,流氓有什么好耍的。”   他要想耍流氓,就凭这张脸,想被他耍流氓的人能从他家排队到三中门口。   “你应该谢谢我。”他点点傅予寒的肩膀,“不然你不住这里又不能回家还想去哪里住?”   “不是不能回家,回家也就吵几句……”傅予寒没好气地说着。   酒的后劲早就上来了,头又胀又疼,闻煜奇奇怪怪的态度他懒得多琢磨。该说的话应该都说了,傅予寒觉得自己态度挺明确的,他还是想回去,至少不能待在这里。   对不准备下手的人保持界线,跟不准备接受的人撇清关系。   这是他的原则。   ……原本是这样没错。   然而下一秒,傅予寒听到闻煜的声线忽然压低,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留下吧。”   那语气隐约像在哀求,仔细一听却又好像没有。   傅予寒睁开眼睛,仿佛突然酒醒。   “你用过的牙刷毛巾都还在……”闻煜垂着眼,“洗个澡睡一觉你能掉块肉么。”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还走么?”闻煜问。   “我记得你上次说你家只有一张床,”傅予寒看着他,“所以那个房间里有什么?”   闻煜一愣,而后笑了:“跟我在一起我就告诉你。”   “……算了,我去洗澡。”傅予寒认命地走向浴室。   这其实违反了他的原则,但是……   但是傅予寒必须得承认,他因为闻煜的那一句“留下吧”心软了。   溺水的人会抓紧眼前出现的第一根浮木。   也会想要为下一个求救的人伸出援手。   就今晚……迁就他一次好了。   好歹人家也帮过他。   -   这个澡洗得不太顺利,热水加剧了晕眩感,傅予寒差点在里面滑倒。他好不容易撑着洗完,从浴室里出来,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那间房门仍然锁着,但敞开的主卧里没有人,闻煜可能已经进去了。   “……闻煜?”他打了个呵欠,忍着困倦去敲门,“你不洗澡么?闻煜?”   无人应答。   傅予寒把头靠在门框上,闭着眼敲木鱼似的不停地叩门:“闻——”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傅予寒的手指顿在半空。   闻煜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低声说:“睡你的觉去,再敲门我就当你对我图谋不轨了。”   他的背后有幽幽蓝光,整体很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傅予寒:“……”   “还是说你改变主意了,真的准备对我‘图谋不轨’?”恐怖片男主猝不及防地开了个黄腔。   “……”傅予寒转身就走,“我真是闲的关心你洗不洗澡。”   他两步走进了主卧,反手关上门。   “砰”的一声,声音巨大,生气生得很明显。   闻煜沉默了两分钟,确认他没有再从房间里跑出来的迹象,这才重新把门合上。   他没说谎,家里真的只有一张床,但在这个连灯都没有的房间正中央,有一个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海洋球池。   蓝光是通了电的机箱散发出来的。   这个房间比隔壁主卧小一点,却装满了玩具——可以当水床用的海洋球池,电脑、游戏主机、手办架、投影仪……应有尽有,挤得满满当当,甚至可以说是凌乱。   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和门外冷清的客厅、卧室,完全不一样。   唯独只有一面墙空旷,那里挂着一张半人高的照片,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照片前有一张矮桌,上面横着一块餐垫,就好像有谁会在这里吃饭似的。   闻煜转身,背朝下倒进了池子里。他闭上眼,把自己整个人往下再沉了一些,直到有一堆球滚到他的脸上。   冰冰凉凉的。   有句话傅予寒说得没错,也许他真的是因为……懦弱。   只有躲在这个房间里,他才会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   傅予寒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没想到头刚沾到枕头上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他艰难地摸到自己的手机,扯到眼前一看,发现很快就要到中午了。   以前为了少跟他妈还有秦叔叔打照面,傅予寒养成了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的习惯,还是难得一觉睡到中午。   头仍然感觉很重,呼吸间都带着酒精残留的味道。傅予寒坐起来,艰难地挣扎了五分钟,终于逼自己离开了被窝。   眼睛是刷牙刷到一半才睁开的,他愣了愣,对着镜子发了三秒钟的呆。   昨晚的记忆突然回笼,傅予寒有点尴尬。   他眨了下眼,镜子里的他也跟着眨了下,他后知后觉地想,闻煜人呢?难道也没起床?   房子里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一个活物。他迅速刷完牙洗完脸,从卧室到厨房都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了锁上的房间门前。   抬起的手指正想敲下去——   闻煜那句“你觉得我们内部消化怎么样”以及他说话时的神态语气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他眼前,话音振聋发聩,撞得他头疼。   傅予寒昨晚喝得头晕,凭着本能怼了闻煜一通,有些话矫情到现在他自己想起来都脸红。   虽说他确实是那么想的,他看不上这种把感情当儿戏的行为,但至少酒醒着的时候他说不出口。   企图敲门的手顿时就敲不下去了。   闻煜本来就有点起床气,敲门把人吵醒了还要听一句“你是不是图谋不轨”,那傅予寒真能气死不可。   他想了想,决定放弃这个计划,摸出手机给闻煜发了条“我回去了”过去,自己把衣服穿好,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场雨从昨天下到今天,气温骤降。傅予寒走到楼下,被迎面而来的风兜头吹了一脸,非常悲催地发现雨还没停,而他没有带伞。   闻煜还没起床,上楼他也借不到伞,傅予寒思考乐几秒钟,伸手把拉链拉到了最顶上,埋起下巴。   接着他一头扎进了漫天的雨水中。   跑到家只花了十几分钟,周末中午,何燕和秦叔叔都还在睡觉。傅予寒把衣服脱了,连同前一天淋湿的那些一起扔进了洗衣机,接着钻进浴室重新洗了个澡。   洗衣机快洗只要十五分钟,恰好是洗澡带洗头的时间,他洗完把脱水的衣服一件件晾到阳台上,沉寂许久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闻煜:我醒了。   闻煜:你这就走了?   傅予寒:嗯,不然?   闻煜又隔了十五分钟才回复。   闻煜:还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早饭的。   傅予寒:不要。   闻煜:这么绝情?   傅予寒:给你无谓的希望不是更绝情么。   闻煜:……讲道理,我其实也没有很认真,你会不会太如临大敌了。   傅予寒:那就更不能跟你一起吃了。   闻煜:?   傅予寒:跟感情骗子同桌吃饭我怕我消化不良。   这也算骗子?   他充其量就是不认真。   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闻煜对着微信界面看了整整一分钟,才把屏幕锁上。   在海洋球池里睡一晚上果然伤身,他爸反对他沉溺玩乐从这个角度来说真的很有道理。   他感觉自己腰快断了。   好在人年轻,起来活动了一下就好多了。闻煜洗漱完回房换了件衣服,思考中午该吃什么。   傅予寒走前叠好了被子,要不是床单还带着点褶皱,那张床上就像没躺过人。   他脑子里在想“中午吃什么”这种人生三大难题,目光却像是被蛊惑了,一直粘在床单上没动。   半晌,闻煜迈步走了过去,手在上面一摸——   凉的。   跟屋里的空气一个温度。   “今天又没人一起吃饭了。”他突然想,“喝点粥算了。”   -   说完一句“感情骗子”,之后闻煜又试着发了几条消息过去逗他,傅予寒也没回。他不清楚傅予寒住的地方具体在哪里,想找人也没办法,只好等周一。   第二天,他醒来的见比往常提前了近二十分钟。   “是不是太积极了?”闻煜看着时间,扪心自问。   按理说,他应该在床上躺到惯例起床的时间再起来准备,这样就能像往常那样踩在标准时间线上进教室,但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穿好了校服准备出门了。   其实也就两天没去学校,再踏进校门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早上提前二十分钟可了不得,校门口的值周迎宾队列还没出来,带着几分冷清。   闻煜进了校门,匆匆上楼。   走到半路,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紧接着是飞快的脚步声。闻煜回头一看,生物课代表韩阳一路小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问:“来帮个忙行不?刚印了新的生物卷子,其他班的课代表还没来,老师让我帮忙分一下……有点多,我一个人弄起来慢。”   差几步路就到教室了,闻煜其实有点想去看看傅予寒来了没。   他眸光一动,顺着教室和走廊的墙壁瞥扫过来,落到课代表的脸上:“……行。”   “谢谢你啊,”韩阳顿时笑了,“帮大忙了!”   分卷子就是把全年级的卷子按照每个班的人数分开,因为一份卷子总有好几张,除了数数之外还得分别整理好,事实上有点麻烦。   如果让韩阳一个人做,估计到早自修开始也数不完。   两个人就不一样了,进度会快很多,而且过一会儿其他班的课代表就该过来了。   “真的,还好路上看到你,”韩阳干活的时候还在咕哝,“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上课前肯定弄不完。”   “没有我不还有别的人么。”闻煜答话不影响数数,低着头一张张点过去。   “班里没几个人到了,抓个壮丁都抓不到。”韩阳说,“再说这活细致,也不是谁都能做——都一个班的,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大恩不言谢,中午请你吃食堂!”   “都一个班的”。   这话让闻煜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都转学过来一个多月了。   他抬了下眼,笑道:“算了吧,徐倩怡那儿我还有顿饭没吃呢……帮忙又不是图一顿饭。”他舔了下嘴唇,用韩阳自己的话回答他,“都一个班的嘛。”   徐倩怡天天在班级群里说要请闻煜和傅予寒两个人吃饭道谢,班里人不太清楚具体的原因,就知道闻煜从进群后没搭理过她。高人气班花残遭无视,群里天天都充斥着嘲笑徐倩怡的欢声笑语。   所以一说起这事韩阳立刻就乐了,他来了精神,一边数一边跟闻煜八卦请客理由。   “也没什么,就是那天运动会钱凯乐找她麻烦,我跟傅……傅哥一起帮了她点忙。”   “这钱凯乐真的不是东西,哪有人追人像他这么追的,真给男同胞丢脸。”韩阳撇撇嘴,又朝闻煜比了个拇指,“煜哥,仗义,英俊,潇洒!”   “夸张了。”闻煜被他说得有点别扭。   那天他是正好撞上,钱凯乐指着他问徐倩怡“是不是又看上了这个”,直接转身走人不太地道才跟着去的,要说帮忙那也得是傅予寒。   傅予寒热心,他可不是。   因为成绩好、遵守纪律、品行端正……之类的原因被各种老师夸奖,闻煜没什么感觉,那就是他想要的形象,但韩阳说他“仗义”他真觉得有点过头。   他说着把理好的卷子放在边上:“你在那边你也会帮忙的。”   “但是我不能帮倩姐全身而退嘛。”韩阳说着,突然发现不对,“我靠,你为什么数得这么快!”   说话间闻煜已经数好了三个班的试卷,正在数第四个班的。   “一心二用而已……33!”闻煜把手上最后几张卷子摆在他面前,“三个班多33份,剩下的交给你了,我回教室了。”   “中午食堂刷我卡!”韩阳叫道,“别推辞!”   闻煜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当没听见。   耽误了这一段,相当于白早起二十分钟,班里大部分同学已经进了教室,闻煜又是踩着时间到的教室。   想见的人窝在座位上趴着补觉,他下意识地笑了下,快步走了过去,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   走近了,闻煜才发现他头发短了一截,碎发修到了耳朵下方,漂亮的脖颈整截露了出来。   他伸手推推他。   傅予寒睁开眼,抬头。   “你剪头发了?”闻煜问。   傅予寒点点头,没说话,又趴了下去。   “这么困?”闻煜奇道,“昨晚几点睡的?”   傅予寒闷着头,伸手比了个九。   9点?   晚上9点要是睡到早上,哪怕5点起也有实打实的八个小时,傅予寒怎么还能犯困的?   闻煜很费解。   而且好死不死,今天第一个走进教室的是物理课赵老师。   赵老师是一位对学生很严格的中年女性,在她的课上就算是自暴自弃的差生也不被容许睡觉。上课铃刚打没过五分钟,趴在桌上的傅予寒就被她叫了起来。   “第一道选择题你来说一下解题思路。”   傅予寒垂着眼,看着题目发呆。   赵老师等了一分钟,接着清清嗓子说:“答不出来就站着……既然不会,查漏补缺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听?闻煜,你来说说看。”   “……哦。”闻煜站了起来。   一个选择题而已,对他而言基础到不能再基础,要回答这个问题很容易。闻煜很快说完坐下,往傅予寒那儿看了一眼,只见这个人垂着头,双眼是闭上的。   他脸上浮着一层粉,看上去特别红润,反而很不正常。   看着像是病了。   想到这里,闻煜突然意识到,昨天傅予寒走的时候,天还在下雨。   他不确定傅予寒有没有拿雨伞走,他忘记确认了。   还在上课,这会儿站起来摸人额头好像太嚣张了些,闻煜想了想,伸手朝傅予寒撑在桌面上的右手摸过去——   入手冰凉。   傅予寒的眸子倏地睁开,把手抽出来,冷淡地瞥了闻煜一眼。   他反手拿起桌上的铅笔在卷子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   干嘛你?   闻煜视线上扬,和他对视。   傅予寒继续写。   昨天才失恋   摸谁手呢   注意下素质   “……”闻煜被他气笑了。   不过就是提议下“内部消化”,前两天还明显对他态度好转的人又开始全方位地跟他撇清关系。闻煜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觉,但确实不太高兴。   至于这里面有几分是气傅予寒又有几分在气自己他也说不明白。   他收回视线,认真地听赵老师讲课。   傅予寒重新闭上眼睛。   这个角落里短暂的和平一直持续到下课铃声响——   赵老师前脚刚走,闻煜后脚站了起来,拽着傅予寒胳膊往外走。   “干嘛?”傅予寒嗓子都哑了,虽然努力把胳膊往回拽,但着实没什么力气,“不是说流氓没什么好耍的吗?”   他脚步虚浮,走的时候撞到了凳腿,椅子又撞上课桌,发出一连串的巨响。刚下课,班里人还在忙着订正试卷,尚未开始进入吵闹的下课状态,这一声响引得所有人回了头。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耍流氓了?”闻煜冷淡地瞥过来,“你有点自知之明,烧成什么样了自己没点数?”   “……”   傅予寒愣神的工夫,已经被闻煜拖到了门口。班上傻了的人突然回神,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起来冲向后门口看戏:“卧槽,他俩不是早和好了吗?怎么又要干上了?”   “怎么办啊,要跟去看看吗?”   “你敢吗?闻煜就算了,傅哥万一气头上你敢惹?”   “可是刚才是傅哥被拖出去了啊……”   “别急别急,”孙文瑞拉着方佳远起来,“我俩跟去看看。”   傅予寒被拖到楼梯间才回过神:“我发烧了吗?”   “……发没发烧你自己不知道?”闻煜挺无语的,“就知道我摸你手了……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说话没什么好气,但回头一看,傅予寒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又下意识地走慢了一点,半拉半扶住他往楼下走。   “脑子里装的都是杨帆。”傅予寒吸吸鼻子,“我昨天在家的时候怕淋了雨感冒已经吃过药了,没想到还能烧起来。”   “没想到会发烧倒是能想到杨帆呢你可真是厉害死了。”闻煜不阴不阳地刺了他一句。   医务室在另一幢楼里,得从一楼走过去。闻煜扶着他,能隔着三层衣服感觉到傅予寒滚烫的体温。   “我这是在给你打预防针,省得你再抽像前天一样的风。”   闻煜:“……”   “我现在心情很差,”闻煜说,“够烦的了,你要是再说这种屁话,我发誓一定会先把你先揍晕再打包送进医务室。”   傅予寒轻轻哼了一声。   虽说不知道这一声里藏着什么想法,但他到底没再呛闻煜。   闻煜扶着他到医务室里量了体温,38度9。   “最近天气变化快,要记得及时增添衣服,这两天好几个发烧回家的。”医生从柜子里拿出一盒退烧药,一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仗着年轻,以为自己铁打的,要风度不要温度。看看,病了难不难受?”   “还可以。”傅予寒的声音里已经染上了明显的鼻音。   “嘴硬。”医生指指他,“把药吃了,然后给家长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接走。早点回去休息吧,后面两天也不要来了,把身体养好再说。”   “我能吃了药回教室睡觉么?”   傅予寒站不起来,只能看着闻煜走到饮水机边上接热水。   “不可以,感冒了不要传染同学。”   “那我自己回去……”   “那更不行,万一路上出点事怎么办?”医生说,“怎么了,打电话给家长这么难?就算他们再忙,孩子生病了总要来接的。”   “我不记得家长号码了。”傅予寒睁眼说瞎话,“要不让我在这里坐到放学我再走?”   闻煜把药拆了,连同温水一起塞到傅予寒手上。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默默把药吃掉。   医生很执着:“不行。”   傅予寒没话说,准备沉默对抗,然而很快,他就看见闻煜当着医生的面摸出了手机,低头打了几个字,把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   视线有几分模糊,傅予寒眯着眼睛,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   求我我就帮你解决   傅予寒:“……”   他抬起头,看见闻煜居高临下地冲他微笑。   从刚刚认识开始到现在,傅予寒都特别讨厌他这种标准到像从书上印下来的微笑。他一抽嘴角,看着他,用口型回答:“我——不——”   闻煜挑了下眉,点点头,同样用口型说:“行。”   “这位同学,”这时医生已经开口赶人了,她跟闻煜说,“没事你先回去上课吧,让他自己给家长打电话就行。”   “我们班下节课自习,”闻煜说,“我想再看他一会儿。”   “哦,这样啊。”医生神色一松,“你们感情还挺好哈。”   “我们是同桌。”闻煜笑了笑。   “……”   医生不知道他们班课表,傅予寒还是知道的,下节别说不是自习,还是班主任的课。他合理怀疑闻煜就是故意待在这里等着看他怎么在不求他的前提下解决“给家长打电话”这个世纪难题的。   人在生病的时候精神比较脆弱,傅予寒忽然感觉到一阵委屈。   把感情当真是他的错么?   不答应闻煜是他的错么?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沉默在医务室里蔓延,值班医生在电脑上忙着自己的工作,中途意识到两个学生还坐着,又催了傅予寒两遍,让他早点打电话早点回家。   傅予寒瞪着闻煜,闻煜就这么低头看着。   他在等傅予寒扛不住主动开口。   闻煜有定时过来做饭的阿姨,还有经常负责接送他的他爸的司机,真不行还有方婉静可以喊,随便找个谁都能代替家长把傅予寒节奏。   只要他开口。   然而傅予寒一直没说话,就这么瞪着他,因为生病的关系,他脸上的酡红几乎要蔓延到眼角。   闻煜舔了下嘴唇,突然有点恻隐。   “我是不是逗得太过分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他正要说点什么,冷不丁医务室的大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   “医生,我来量体温——”   来人边喊边推开门,门内傅予寒和闻煜同时回头,三个人六只眼睛彼此对视,那个人张大了嘴巴。   “……哥?”   来的居然是周向言。   傅予寒眨了下眼睛,忽然希望自己原地昏过去。   什么叫“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他觉得自己最近真的倒霉透了。   “这是你哥哥?”医生突然问,“那正好,他不肯给家长打电话,你帮他打吧。”   她说着找了支水银体温计把汞柱甩下去,用酒精棉消好毒递给周向言。   周向言这人颇有喜鹊的潜质,一进来,整个医务室都因此叽叽喳喳的。他边量体温边拉着傅予寒和闻煜说话——即使傅予寒这个他一口一个“哥”的人并不怎么搭理他。   周向言也发烧了。   这是今天对傅予寒最糟糕的消息,因为他知道,傅学成绝对没空来学校接人。   医生让周向言给家长打电话,把两个人一起接走。傅予寒舔了下嘴唇,低头。   闻煜看了他一眼,在周向言打电话的时候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说了句:“心情不好?”   “你觉得呢?”傅予寒看着他,“他妈可是我爸的老婆。”   让后妈接自己回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是傅予寒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要跟闻煜杠起来比较好。   欠闻煜的情总比欠周若烟的情强。   但周向言电话都打出去了,傅予寒毫无选择的余地。   “所以你看,”闻煜声音很轻,“为什么要跟我犟呢?”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含着一分委屈,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可能他本人没这个意思,但身体上的不适强行为他赋予了这一层情绪。   闻煜的喉结轻轻滚动。   接着,他听见傅予寒轻声说:“因为我想告诉你,你是错的。之前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感谢你帮我忙……我现在想好了。”   “怎么?”闻煜挑眉。   “等我……”傅予寒吸吸鼻子,“病好再说。”   -   闻煜本来想陪他直到周若烟赶到学校为止,但傅予寒不想耽误他上课,非要赶他回去。   反正傅予寒现在也有人接了,再开口求他是不可能的。闻煜想想等不到好玩的事情,也就回去了。   医务室里终于只剩下尴尬的“兄弟”两个人。   傅予寒平时就不爱主动跟人说话,生了病更是话少,奇怪的是,闻煜一走,周向言也突然没了声。   他似乎在踌躇犹豫着什么,两只手一直交握着搓来搓去。   “那个……哥啊。”周向言喊他。   傅予寒抬起眼皮。   “你知不知道……”周向言挠挠头,面露难色,“我妈……怀孕的事?”   傅予寒顿了顿,摇头。   “哦,就是……我不知道这话跟你说合不合适。”他说得很小声,语气纠结又委屈,“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父母重组家庭以后有了新的小孩,就会让我有一种……他们不需要我了的感觉。”   傅予寒目光闪烁了一下。   没有特别好的朋友在场时,他的态度一向是冷冷淡淡的,眼珠晃动了片刻之后,他开口,哑声说:“你觉得我会不会有?”   周向言“啊”了一声:“你妈妈也有……”   “嗯。”   “哦……那,”他问,“你怎么解决的……”   “不解决。”傅予寒闭上眼睛,“你和你妈关系不错?我的话,从小就跟他们不亲热,所以真的生了个妹妹给我,对我来说也就那样。”   “这样哦。”周向言若有所思。   傅予寒本来不想再多说的,但随着周向言沉默下去,他又忍不住多管闲事地睁开眼睛。   “别想太多了,反正他们不会短了你的物质条件。该吃饭吃饭,该上学上学,你会发现生活还是一样。”傅予寒说,“无论他们之后对你好还是不好,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像你一样吗?”   “我?”傅予寒轻哂,摇摇头,“不,别像我一样。”   他就是自暴自弃的典型代表。   周若烟来得很快。   她进门先把周向言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数落他“让你穿秋裤你不穿”,骂了足足两分钟,这才转过头和和气气地问傅予寒难不难受,要不要紧。   她和傅予寒相处向来很客气,照顾也尽量细致,但傅予寒一直不习惯这样。   就好像闻煜那种过于完美的表现会让他很不舒服一样,周若烟的客气也是他非常不喜欢的一点。   周向言虽然挨骂,但能看得出和她很亲。   他就不一样。   他只是个顺带的“邻居家孩子”。   周若烟把两个人都接走带去了医院。秋季感冒的人多,医生一般就开点药,傅予寒想了想,说自己高三了不能耽误功课,要求医生给自己开吊瓶。   吊瓶挂下去好得快,就是容易产生抗药性。   周若烟劝了他两句他不听,就此作罢。她本来说先把周向言送回家里再回医院陪傅予寒挂水,但傅予寒拒绝了。   “我没事的阿姨,我自己能挂。”傅予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客气礼貌一些,“如果有麻烦的话我再给你打电话好了。”   “这回头你爸又得数落我了。”周若烟蹙着眉,“我带小言回去很快的,一会儿我还是过来吧。”   “真不用了,我不会跟爸告状的,你放心。”傅予寒垂下眼,想了想说,“让你陪太麻烦你了,你也有事。我……我找我妈过来就好。”   “呃……”何燕要过来,周若烟身份尴尬,不会强行留着。她便说:“那我走了,阿姨的电话你有,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   傅予寒目送她离开。   他很少生病,年纪渐长到可以独自来医院之后更是但凡生病都没找过他妈。   挨数落倒是其次,主要是添乱。秦晓璐那个身体状况可比他糟糕得多,他有时候看着何燕熬到双目充血,头上也常常冒出白发,觉得她也不容易。   再说他性格如此,看病不如找杨帆陪。   可惜现在不方便找杨帆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傅予寒本能地想到了闻煜的脸。   “……”   算了,其实一个人对他而言更自在。   不就是挂个水么。 第42章   台阶旁的大石头有点凉, 孙文瑞却像是没感觉似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两只手相互交握, 来回揉搓着, 手肘撑在膝盖上。   要不是学校里不能出现“不符合学生身份”的东西,方佳远怀疑他想给自己点一支烟。   “有这么让你怀疑人生吗?”方佳远看得有点好笑。   孙文瑞烦躁地掰了下手指, 可怜的右手指节在左手掌心里发出“咔咔”的声音。他搓了把脸,深吸口气:“……我不能接受!”   刚刚两人追出教室,没看见人影, 便一路摸到了医务室来, 结果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傅予寒冷淡归冷淡,对亲近的人态度会有点微妙的不同,作为朋友, 他俩感觉的出来。   方佳远静等他的下文。   果然,孙文瑞在说完这句话后, 很快一手指向天空, 颇有些愤懑不平地说:“傅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拿他兄弟,他却跟我情敌搞到了一起……!”   “人家好像其实应该也算不上你情敌吧。”方佳远无奈地笑了笑。   闻煜这事,他、傅予寒, 还有班上另外几个玩得好的男生都知道,但大家都没当回事,一来是因为傅予寒说过好多次, 闻煜不会喜欢陈梦娴;二来也是因为闻煜的态度——   虽说刚来的时候好些人都觉得他有点“逼”,但是怎么说呢……   用一句很中二病的话讲就是,“一个人装逼一时会遭雷劈, 装逼一世那就是真的牛逼”。   至今一个半月过去了,闻煜依然逼着,大家渐渐习惯了。   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态度,看起来谦和有礼,实际上都没有和谁特别深交过,几个男生凑在一块帮孙文瑞分析了一下,觉得傅予寒说得很有道理,这样的人不可能喜欢上陈梦娴。   “昨天不是刚讨论过吗?”方佳远说,“你去问闻煜他说不定都不知道陈梦娴是哪位。你也不能不让傅哥交朋友吧……我看闻煜也没那么坏,人家那成绩是真的好。”   成绩好成那个样子,性格上有点小小的傲慢是可以被接受的。   学生之间衡量一个人的标准还是相对很简单的。   孙文瑞搓着脸,痛苦地说:“我不能接受啊——!!!我要怎么看着傅哥和我讨厌的人成为好朋友?甚至看起来比跟我还亲热?”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看着眼前的石道和常青树,哀声道:“傅哥已经不是那个深爱着我们的傅哥了吗?”   方佳远一拳捶到他背上:“哄你两句你还真他妈演上了啊?”   “唉!”孙文瑞重重叹了口气,“不是,说正经的,以后我怎么办啊……难道要我跟闻煜做朋友?”   “陈梦娴怎么跟你说的?”   “没怎么说,就说自己现在不考虑谈恋爱的事情,一切放到高考以后说。”孙文瑞看着他,“你没看我最近天天雷打不动地给她带早饭么……我相信她的心总有一天会被我的实际行动捂热的!”   “那你这不是挺有方向的。”方佳远在他边上坐下来,“闻煜也没碍着你的事,我看你就算了吧。咱们班好几个人因为你的关系没好意思跟闻煜搭话,怕你不高兴。”   这里面也就傅予寒不怕孙文瑞了。   主要是孙文瑞不敢跟傅予寒闹脾气,结果六班的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开学的时候看起来有旧恨的两个人莫名其妙成了好朋友。   孙文瑞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我其实有点不能接受,你知道傅哥那个闷葫芦……我总觉得闻煜好像……”   “后来者居上?”方佳远笑笑,“诶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啊,闻煜之前就是跟傅哥那群‘一中的朋友’一块玩的人吧?照理说他们是关系更好才对。”   “道理我都懂。”孙文瑞说,“我就是酸。”   “有空酸这个不如好好追你的妹子,追到手了你还能怕闻煜插足?”方佳远摇摇头,“别在意了。”   “行吧,”孙文瑞哀声叹气,“行吧。”   “那回头我跟他们说去,下次搞学习小组也拉上闻煜一块儿——有这么学霸带着咱们肯定起飞。”   两人带着使命离开教室,回来的时候其中一人却灰头土脸的,搞得班上嗷嗷待哺的吃瓜群众有话都不敢问了。唯独几个心直口快的男生跟他俩关系好,不怕问:“老孙怎么回事啊?傅哥和闻煜呢?”   “你们老孙受打击了。”方佳远做了个鬼脸,摇摇头,“以为那俩是去打架的,结果是傅哥发烧了,闻煜送他去医务室。”   “操,傅哥居然病了?”   “操,闻煜居然送傅哥去医务室???”   “难怪老孙要受打击,我都要受打击了。”有个人说,“那我们……?”   孙文瑞闷声不吭坐回到座位上。方佳远乐不可支地笑出声,跟后排那几个男生说:“咱们下次搞学习小组喊闻煜一起吧。”   “行。”韩阳第一个响应,“我早说应该喊闻煜一起的,他人真的不错啊,我早上喊他帮忙理个卷子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那以后学习小组是不是可以抱大腿了?”   “你们想过吗,”其中一个人问,“万一闻煜不肯来怎么办?”   几人一阵沉默。方佳远挠挠头:“那就把傅哥也喊上?”   “……”   傅予寒,学习小组?   听起来好像有点雷。   一群人都歇菜了,他们根本没有喊傅予寒一起学习的勇气。   关注这件事的不只有后排的男生,方佳远刚回到座位,班长葛然走了过来,声音轻轻柔柔地问:“什么情况?”   “傅哥好像发烧了。”方佳远冲低头生闷气的孙文瑞看了一眼,“闻煜送他去医务室。”   “没打架?”   方佳远摇摇头。   葛然松了口气,笑了:“没打架就好。”   “你不担心傅哥病了吗?”方佳远揶揄道。   “担心没用啊,他要是真病了,我现在发消息过去问不是添乱嘛。”葛然笑笑,“一会儿等闻煜回来再问问情况吧。”   -   从第二节课上课铃响开始,傅予寒就一直在催促闻煜回教室,连推带劝的。   生病的人说话时带着鼻音,语气比平时软,挠得闻煜耳根子痒痒。他其实想多听一些,但傅予寒很坚决。   傅予寒在试图扯远关系,闻煜觉得。   但他……暂时没什么办法,主要也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想太清楚要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医务室外的那段走廊有点暗,一只蛾子不知从哪儿飞进来,一头撞在了顶灯上。   闻煜抬头看了一眼。   飞蛾一生追逐明亮的东西,即便那很危险。   他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   原来直觉也知道自己在玩火。   “……嘁。”   闻煜半是自嘲半是轻蔑地、低低地笑了一声。   第二节是班主任的化学课,闻煜走到走廊上,脚步顿了一下。从前他遵从他爸的教诲——或者说要求——在这方面向来恪守规则,没干过无故旷课十几分钟还中途进场的事情。   也不是没幻想过这样做,毕竟每个学生内心都有“出轨”的欲望,但真发生了,要说很习惯也不太可能。   闻煜顿了顿,这才不露声色地走回去。   他在前门端正站好,轻叩了两下门:“报告。”   “闻煜?”周文康题目讲到一半,看见他怔了怔,往教室后排看了一眼,“你去哪儿了?”   原来他刚才一直没注意到后面少了两个人。   “我送傅予寒去医务室了。”闻煜顺便帮傅予寒请假,“他发烧,医生说可能之后两天也要在家休息。”   “哦,好,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去找医务室老师了解下情况的。”周文康点点头,“你回座位吧,前面的题没听见的问问同学,要是还有弄不明白的地方就来找我。我下课一般都在办公室里,你知道的。”   “好的。”闻煜点点头,垂着眸走回座位。   很奇怪,今天回座位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在看他。   这样的目光刚转学来的时候经常会收到,但时间匆匆而过,他有段时间没被班上的人这么看了。   是有什么事?   闻煜没想明白。   不过他也没细想,回到座位后他像往常那样拿出了试卷和笔,笔杆一圈一圈在指尖上转动,一切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走神。   他有点……焦躁。   陌生的焦躁。   教室第一排的学生认认真真地仰着头,二三排低头记着笔记,教室中间葛然和徐倩怡凑在一块儿低声说着什么,后排有男生在睡觉,还有人在看他。   正常上课时经常会听到的声音忽然变得嘈杂,熟悉的讲题声一句也没往耳朵里去。   闻煜反复尝试让自己集中,然而最终也只能勉强对个答案,解题思路和过程半个字都听不懂。   好像中文成了世界上最难懂的语言似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写下的答案没错,就是说他知道题该怎么做。   一节课的时间从来没过得这么快过。   一晃神就打了铃。   闻煜突然很想再去医务室看看傅予寒走了没,但他刚站起来,就看见还没离开教室的班主任双手往下按了按,拍了下讲台,示意大家安静。   “我说件事,”他说,“都坐下,陈立文回来,等我说完你再去上厕所。”   闻煜只好坐了回去。   “下礼拜就是第二次月考,也就是期中考了。”周文康说,“这次呢,我们年级组联系了一中那边,还有二中五中……好几个学校,一起出了这份期中考试卷,摸一摸大家的水平。”   大家都预感到了什么,教室里很安静。   “上次月考是年级组里自己出的试卷,想着大家放暑假回来能开心一点,出得比较松。这次考试就不一样了,是比着比高考再难一点的程度出的。”周文康说,“一来呢,给各位摸个底、估个分,该查漏补缺的补一下;二来呢,也是各个学校之间看看彼此水平。”   “高考,是你和全省、乃至于全国的学生一起竞争,希望大家能提前体会一下这种氛围……”   “这次的考试大家都好好准备,考试成绩不理想的那些同学呢,年级里的老师商量了一下,准备以后在晚自习时间额外开一个针对后进生的小补习班,在阶梯教室那边上课。”   “咱们六班虽然对外不公开强调,但大家都清楚,咱们是重点班的学生。我希望以后不会在阶梯教室看见你们。”   “好了,说完了,都散了吧。”   周文康挥了挥手,教室里一下哄闹起来,准备着上厕所去小卖部的学生们作鸟兽散,闻煜重新站了起来。   这种补习班跟他从来没关系,原本应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但他不由得想起傅予寒。   上回月考,傅予寒是六班倒数第一,不过在年级里只属于后半段,还不至于低落到尘埃里。   毕竟这是六班。   只不过,如果集中补习名额是每个班都有的话,傅予寒绝对逃不过。   “闻煜!”葛然突然走了过来。   闻煜向外走的脚步一顿:“嗯?”   “问你啊,”她冲他笑,“傅予寒要紧吗,病得重不重?”   “还好,就是着凉了。”闻煜看了她一眼,轻笑,“班长这么关心他?”   葛然目光闪烁,轻声说:“我就是问问——他还在医务室吗?”   闻煜哪儿知道,他正准备去医务室看。   但他想了想,话锋便是一转:“回去了……他妈过来接他。”   “这样啊……那你去哪儿啊?”   “我去厕所。”   闻煜大踏步离开了教室。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来到医务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了人。一问医生,原来五分钟前刚走。   如果周文康不留堂说那些或者葛然没拦住他问问题亦或者下课铃能提前打一点……   闻煜垂下眸,看着走廊上的大理石地面。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有病,不是假的。   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趁傅予寒生病了多嘲笑他两次,或者干脆别理他。诚然傅予寒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但作为“玩具”,他真的不是太及格。   傅予寒太敏锐了,一眼就能看穿他,经常害他做出点不像自己的事情。   其中有很多事都不太符合他爸一直以来对他的要求。   但是……   闻煜想了想,攥紧了手掌。   “我还是想见他。”闻煜想,“他看起来很难受。”   傅予寒淋雨的样子,喝多的样子,发烧的样子……闻煜都记得。   想见他,至少在他病好起来之前。   人生头一次,闻煜在上课时间段思考起了跷课的可能性以及具体的实施方法。   但闻煜并没有实施成功,即便他已经从突然来邀请他参加“学渣自救之说好做彼此的翅膀互帮互助学习小组”的几个人那里打听到了傅予寒三天两头逃出学校的固定路线,但他并不知道傅予寒去了哪家医院。   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   -   傅予寒没心思看手机。他万万没想到,来医院挂个水能碰到他妈。   挂水的地方两头通,几乎全医院来挂号缴费的患者都会路过此处,特别是秋天气温变化大,近日像傅予寒这样发烧感冒的病患只多不少,急诊室人满为患。   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看见拿着缴费单子匆匆路过的何燕。   喊是不可能喊的,傅予寒努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可惜高大挺拔年轻英俊的男孩子到哪儿都是视线的焦点,他皮肤又白,穿着白色校服在日光灯底下像团发光体。   何燕还是看到了他。   “小寒?”她瞪圆了眼睛,走过来,“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了这是?”   傅予寒吸了下鼻子:“发烧了。”   “怎么搞的。”何燕皱起眉,“你周六没回家又去哪里了?让你给我打电话你就是不听!”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傅予寒吸了下鼻子,“杨帆过生日,通宵唱歌去了。”   “您多尊贵呢,不回家还要我追着你问?你马上十八岁了,是大人了,又不是八岁!”何燕语气挺冲的,“看看,周末两天降温,你又不穿秋裤,还通宵熬夜不睡觉,那不是活该感冒发烧?真当自己年纪轻,身体铁打的啊?”   何燕语速快,声音又尖又响,劈头盖脸把傅予寒一阵数落,搞得周围好几个吊水吊得无聊的人都看了过来。   傅予寒简直头疼。   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她争,吊瓶还有一半没挂完,他人走不了,只能强迫自己耐着性子把话题绕到别的地方上去:“你怎么在这里啊,小鹿又不好了吗?”   “晓璐那么喜欢你,你个做哥哥的也不能多关心关心她。晓璐本来就有继发性哮喘,秋冬季节向来难过,我带她来复查。”何燕点着他额头,“医生那边还在等,我去付钱,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傅予寒:“……”   她的“一会儿”等于很久,因为付完钱要回楼上交单子然后带秦晓璐做检查,傅予寒只希望自己能在她回来前挂完水走人。   平时听她数落就算了,发烧的时候本来就够吵了,再听她骂人傅予寒感觉头痛。   然而令傅予寒没想到的是,何燕回来得还挺快,回来的时候带了堆东西过来:“早饭吃了没?”   傅予寒摇头。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就隐约想吐,什么都没吃,现在想来可能那时候就已经烧起来了,只是他自己没发现,还觉得今天早上的气温降得太多,以至于他穿了外套还是觉得冷。   何燕把手上的东西分出其中一袋放在他旁边的扶手小桌板上。傅予寒仔细一看,是碗粥。   “……”   说实话他一口都不想吃。   “喝了,”何燕说,“不想吃也得吃一点。”   她给傅予寒把盖子打开,放好一次性塑料小勺子,又匆匆上了楼。接着傅予寒在十几分钟后重新看到她下楼交钱,顺路把傅予寒喝了一半实在喝不下的粥碗带去扔掉。   如果不是她每次到傅予寒这里都要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这种照顾实在可以算是贴心。   最关键的是,傅予寒自己生了病,何燕就没让他去照顾秦晓璐,还让他挂完早点回家。   他难得体验了一次被照顾的感觉——只要忽略何燕的责骂。   “能走吗?要不要妈送你啊?”何燕看着他,语气仍然不太好。   “没事。”傅予寒闷声说,“门口不是有车到家么。”   “晓璐再一个小时就检查好了,妈很快就回去。”   “你好好照顾她吧。”傅予寒说着往门口走,“我走了。”   闻煜发过来的消息,傅予寒直到走出医院大门才看到。他问他在哪家医院。   傅予寒:问这做什么?   闻煜回得很快。   闻煜:过来看你。   傅予寒:上你的课吧,优等生。我回家了。   闻煜:没去医院?   傅予寒:刚出来,挂了水。   傅予寒:我要回家睡觉了,等我病好了再见。   傅予寒回完把手机收起来。   那天他回家没敢想杨帆,又睡不着觉,于是琢磨起了闻煜。一开始,傅予寒并没有多少思路,但那会儿他突然想起闻煜曾经说过一句话。   “只要给他们想要的,他们就不会再来了解你真正的想法”。   具体的傅予寒也记不清,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可能是他想得多。   这句话,连同闻煜表现出来的样子,能让他串起来很多事。   特别作的小孩一般都是为了博关注,傅予寒觉得闻煜无非是缺爱。   不是说恋人之间的爱,而是广义上的“缺爱”。他那句话的潜台词,大概是“从小到大被赋予了太多的期许,以至于从来没有被询问过真正的想法”这么个意思。   ——那不是挺容易解决的么?   傅予寒想,正好他最近需要做点事情分担下失恋的注意力,那就顺便帮帮闻煜好了。   想到这里,傅予寒持续低落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上了公交车,回家吃了点药,倒头便睡。   -   每隔一小时,闻煜就往那个对话框上打一行字,但对面一直没有回应。   他不确定傅予寒究竟是真睡着了还是纯粹不想理他。   早已习惯了的课堂成了桎梏,闻煜头一次觉得念书是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他终于还是给杨帆发了消息过去。   闻煜:哥,劳驾问你个事。   杨帆:卧槽,时刻准备着着当我爸爸的人居然主动喊哥?我要截图保存!   杨帆:什么事啊这么兴师动众的?   闻煜:你知道傅予寒家地址么?   杨帆:……   杨帆:……知道是知道……但是你就想问这个……?   闻煜:嗯。   杨帆:问他自己不行么?   闻煜:他发烧了,我打算去看看他。   杨帆:啊?怎么烧的?是不是因为前天淋雨了啊?   闻煜:可能是吧……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地址再闲聊?   杨帆:啧,不容易。我天天盼着你俩和好,没想到和好来得猝不及防。   杨帆:地址我说不上来,就知道怎么走,画个图给你吧,等等。   闻煜等了十几分钟,也可能是半个世纪那么长,终于等到杨帆发过来一张图片。   奇丑无比,跟傅予寒的画技比差了二十几个他。   但闻煜辨认了两分钟,发现杨帆其实画得挺清楚的。xx路公交车坐到xx站下车直走,在第二个路口左拐,看见小区大门走进去……这些基本都画出来了,闻煜按图索骥就能找到。   闻煜:谢了。   杨帆:别客气,不过我提醒你一下,小寒的房间是进门之后左手边第一个,其他的房间你千万别进去。吵到小鹿休息他妈会发疯的。   闻煜:小鹿?谁?大名?   杨帆:他妹妹,大名秦晓璐。   闻煜:注意事项真多。   闻煜:知道了。   杨帆:嗯,如果小寒没事的话回头你也告诉我一声,马上期中考了我可能挤不出时间去看他啊——   闻煜:嗯。   闻煜把那张图自己又照着临摹画了一遍,在脑海中记下地址。   期中考的期限逼近,班上的学习氛围骤然浓厚。之前闻煜还说过三中校风挺“野”的,这个下午突然看出了一点书呆子一中的潜质。   比起其他学校的人,三中人自然更关心会不会被一中的比下去,班上正好有个从一中转学过来的大活人,闻煜画图的时候有不少人都来跟他打听一中的水平。   “诶闻煜,一中总体实力有我们强么?”   “不知道。”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啊?”   闻煜掀起眼皮:“因为都没我成绩好——你们怕什么,以我为参照物不就好了?”   “操,这句话说得真的逼。”坐在他前面的方佳远转过来,冲他双手抱拳,“咱们六班就仰仗大佬带飞了。”   “我能做什么……”   “笔记借来看看?”   闻煜突然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想起来借笔记了。”   “嗨,这不是……”方佳远往孙文瑞那边看了一眼,冲闻煜不好意思地笑笑,“反正……行不行嘛?”   “我倒是不介意。”闻煜说着,从桌上翻出几个薄薄的簿子,“我觉得你不一定看得懂。”   方佳远把几个笔记本接了过去。这时旁边一个男生凑了过来:“煜哥在一中的时候也是年级第一?”   “嗯。”闻煜垂下眸。比起考试的话题,他更关心这张地图。   闻煜的笔记很简单,有时候一句话能写成只有他自己看得明白的两个字。但学霸的笔记是带着光辉的,虽说方佳远真没看懂,他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阅了全班,供众人一起研究。   闻煜没管这些,他用不着笔记本,那几本簿子一下午流浪在外没回来也无所谓。   他今天满心满眼都是放学,下午第四节课下课铃一打,他提起书包就走人了。   走过熟悉的街道,越过他自己住的小区,再走上一条从未走过的路。大概二十多分钟之后,闻煜反复对照过杨帆的狗爬图片,觉得自己没找错地方。   他这才摸出手机拨了过去——   第一个通了,但是没人接。   第二个通了,也没人接。   第三个……   第四个……   ……   打到第十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咔哒”一声,紧接着是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声:“喂?”   “在睡觉?”闻煜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闻煜?嗯……刚在做梦……”傅予寒好像是打了呵欠,“怎么了?”   半梦半醒间,傅予寒的态度更亲切,不像清醒的时候会开始和他保持距离,倒是更可爱一点。   闻煜恶毒地想,好像还不如一直发烧来得好。   “我来看你。”他舔了下嘴唇,抬眼看了看二楼的某扇窗户。   如果杨帆的描述和他的理解能力都没出问题的话,那扇窗户后面应该傅予寒的房间。   “看我?”傅予寒一愣。   “嗯。”闻煜说,“我应该在……你家楼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那扇窗户后面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闻煜看见一个人贴到了窗玻璃上。   “我,操。”傅予寒一字一顿地,低低地骂了一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偷窥狂吗?”   “找杨帆要的地址。”闻煜远远地看着他笑,“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变态吗?”   傅予寒顿了顿:“那倒也不是……”   他觉得自己可能说得有点过分了,没想到闻煜居然用一种很开心的语气说:“那太好了,我会考虑满足你的想象的。”   傅予寒:“……”   “大好人,大英雄。”他感觉头疼,吸了下鼻子,“我想象中的你特别光明磊落、遵纪守法,你千万别搞什么幺蛾子。”   闻煜捏紧了手机。   “那,”他隔空看着他,“我能上来么?”   -   “你来干什么?”傅予寒靠在门边的墙上,特别无奈。   睡了一觉身体没有特别轻松,反而因为吃了药的关系,病整个发出来了似的。从房间床上到门口这短短几步路,傅予寒爬了二十分钟,浑身都是冷汗。   “来看你啊。”闻煜扯着书包带,上下打量着他,“怎么感觉你病更重了?”   “正常,彻底发一发明天就好了。”傅予寒整个人都贴在墙上,“你要不来我好得还能更快一点。”   闻煜懒得搭理他,往屋里看了看。   傅予寒的家很普通,三室一厅的格局,有点冷清。他扫视一眼,轻声问:“家里没人?”   “小鹿可能在吧,”傅予寒吸了吸鼻子,“我妈好像中途回来过,后来她跟我说去哪儿……我太困了没听清。”   闻煜看了看他:“我先扶你回房间。”   傅予寒没推辞,他爬过来用了二十多分钟,实在没力气再爬回去一遍,虽然不太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闻煜发生什么近距离接触,但病成这样实在不适合逞强。   长手长脚的人八爪鱼似的挂在闻煜背上,闻煜没说什么,很轻松地就把人架着带回了屋里。   “想吐么?”   傅予寒摇摇头:“想喝水。”   “在哪里?”   “厨房有个黑色的茶壶,里面是凉水。”傅予寒靠在床头,“旁边应该有干净的玻璃杯,你找找。”   “行。”   闻煜把书包放下,转身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他就倒了杯水回来,但傅予寒定睛一看,无奈地说:“我记得我家杯子挺多的,你为什么偏偏拿了我妹妹用的这个。”   “这有什么区别?”闻煜愣是没看出来。   不就是个透明玻璃杯?   “这个杯子上面有樱花。”傅予寒眯着眼,轻声说,“凸起的花纹,你看不出来么?”   闻煜对着光看了一下,勉勉强强才辨认出上面好像确实有几片花朵形状的浮雕。   “劳驾帮我换个杯子……用小鹿的杯子她会哭的。”傅予寒看着他,“谢谢。”   “……”   闻煜没伺候过人,刚开头就遇见了麻烦。   他深吸口气,看在傅予寒难得一脸脆弱的份上,转身去了厨房。   这回他特地找了个非常朴实无华的玻璃杯倒水,傅予寒终于没再发表什么意见。闻煜扶着他看着他一口一口把水喝下去,漆黑而纤长的睫毛微微向下,小扇子一般垂盖着,喝水时脖颈处喉结滚动,因为喝得急,他嘴角有一点渗出的水花。   倒是还算赏心悦目。   闻煜想了想,觉得这点眼福足够支付来回折腾玻璃杯的利息了。   他等傅予寒喝完,用食指指节轻轻擦过对方唇角,当着傅予寒的面把指节放进嘴里,卷走那滴水珠。   傅予寒:“?”   闻煜冲他笑笑:“我没照顾过人,第一次总要收点报酬。”   “……”   傅予寒眉头高高挑起,唇线一抽,满脸无奈的样子。   他生病的时候在想怎么能让闻煜补上缺失的那些东西,然后这个人拼命想把气氛搞暧昧。   “你啊……”生病的时候傅予寒没力气吵架,轻叹了口气,“别说正经恋爱了,你是不是连调情都没跟人调过?”   魅力被人质疑,闻煜挑眉:“你调过?”   “……那倒没有,我是个理论派。”傅予寒被他噎了一下,“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就知道该怎么做……因为想对他好的念头是发自本能的。”   “啧,”闻煜嫌弃道,“杨帆学家傅老师又开始讲课了。”   傅予寒轻轻笑了一下,闭上眼,又艰难睁开。   他还是很困,不得不撑着精神跟闻煜聊天:“你到底来干嘛的?”   “看你啊,我说过了。”闻煜顿了顿,视线落到地上,又抬起,“本来想找你一起吃晚饭……但看你这个样子,好像吃不了。”   傅予寒看了看他。   稍顷,他开口:“你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倒也不是……”闻煜扯了下嘴角,忽地闭了闭眼,“是不喜欢,不行么。”   “我这会儿是有点饿……虽然也很困。”傅予寒说,“体温高但是精神还行,可以陪你吃点清淡的东西。”   闻煜看着他。   傅予寒:“不吃算了。”   “吃。”闻煜说着把手机摸出来,“我找家干净点的外卖。”   跟原来的计划不太一样,闻煜没想到自己过来能做出这种在别人家点外卖的挫事。   最好笑的是,中途何燕回来了,看见家里有个人意外地愣了一下。   “你是谁?”   “阿姨你好。”闻煜站起来,微笑着鞠了半个躬,“我叫闻煜,是傅予寒的同桌。”   “啊,是你。”何燕眉间的神色一松,“我听你们周老师说起过你,你成绩很好。我早就跟傅予寒说应该跟成绩好点的孩子一起玩,相互帮助。他以前成绩挺好的,上了高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唉!”   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数落起来,闻煜看着她,心道难怪傅予寒那个脾气会跟她关系不好。   谁家小孩会喜欢在外人揭自己短的妈?   不过他想归想,表面上一点都没看出来,仍是那副特别标准的微笑,温和道:“高中的知识点比较难,而且最关键的是落下一个环节后面就很难补。其实最近傅予寒挺努力在补课的,阿姨不用太担心。”   “真的?”何燕一愣,“他都没跟我说过……”她下意识地朝傅予寒看过去,偏偏傅予寒闭上了眼睛。得不到回应的她又喃喃道,“你们周老师也没说……”   “班里那么多学生,周老师也忙嘛。”闻煜笑道,“真的阿姨,傅予寒心里有数的。他就是脾气倔,嘴上不肯说。”   “……也是,这孩子一向话少。嗨,看我,说着说着扯远了。”何燕回过神,也笑了下,“闻煜留在这里吃晚饭吧?”   “啊,我们刚刚以为阿姨不回来,已经叫外卖了。”闻煜眨了下眼,“傅予寒生病嘛,我叫了点清淡的饭菜过来。等下我给他讲一讲今天上课老师讲的题,阿姨不用管我们。”   闻煜这张嘴就数哄老师哄家长最好使,把何燕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把人恭恭敬敬地送出去,关上门。   傅予寒这才睁开眼睛。   “我还说想报答你……”他一哂,“结果好像又被你帮了一次。”   “这种屁话我一天能说几百句,家长就爱听这些。”闻煜在他旁边坐下来,“不过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傅予寒没直接接他的话,反问道:“因为家长喜欢听,所以你就刻意装成这样吗?为了……获得一点自由?”   闻煜一愣。   但他很快又笑起来:“我就说你这种敏锐很讨人厌……”   “但最有趣的也就是这个。”   他朝傅予寒走了过去。 第43章   傅予寒脑袋后面垫了个大靠垫, 全身没力气,闻煜走到他边上微微俯身, 就仿佛把他圈在了床上似的。   气场上。   说实话, 这么多年,傅予寒自认没被谁从气场上压制过, 生个病居然还能碰上这种新奇的体验。   他眨了眨眼,语气平静:“你干嘛?”   闻煜不说话。   他就这么看着他,任由沉默蔓延。傅予寒大脑沉沉, 莫名想到了一个形容词——“观察实验数据”。   “看什么呢。”傅予寒问。   这回闻煜回答了, 虽然说的是废话:“看你。”   “好看么。”   “你长得好不好看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傅予寒摇摇头。   闻煜不知道他是想说“没数”还是“不好看”,不过这不重要。   这是闻煜第一回 进到傅予寒的房间,房间里一张床一张书桌, 一个衣橱两个架子,半边是书, 半边是杂物和小摆件,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台高达。   高达边上有很多零碎的小东西。   其实整体房间风格还是偏简单的,但闻煜莫名觉得这个房间很可爱。包括傅予寒的枕头和被子——天蓝色格子花纹,但因为填充物充足, 鼓鼓囊囊的,连带着躺在里面的傅予寒都跟着变得毛绒绒起来。   他身上好像有点香,闻煜想。   思绪变化, 目光便也跟着变化,傅予寒始终盯着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蹙眉:“虽然我现在没力气, 但等我病好了还是可以找你麻烦的……”   闻煜倏地回神,笑了:“不是说病好了要报答我的么,你的报答就是找麻烦?”   “一码归一码。”傅予寒说完喉头一阵痒,偏头咳嗽了几声。   咳嗽声似乎短暂地将闻煜的理智拉了回来,他目光一闪,强自收起脑海中乱糟糟的思绪,退回傅予寒的椅子边坐下,把自己的书包打开。   “我把今天发的卷子带来了……不过我看你没什么精神头做。”闻煜说,“老班今天说,期中考之后要给成绩不理想的同学单独开一个集中补习班……”   他把班主任的通知转达了一遍。   傅予寒听完抽了下嘴角,偏头低骂了一句:“靠。”   “这么抗拒?”闻煜问。他还以为最近傅予寒有在用功会很欢迎这种补习。   “不是,是我很想参加。”傅予寒皱了下眉,“但我本来打算之后的晚自习都请假去上美术课的……”   今年的美术联考在12月初,前两天那个师大的美术老师已经提醒过他报名了。   很多的应考的内容他没怎么练过,保险起见,他打算增加去上美术课的次数,但如果学校要组织补习的话,时间上就有冲突了。   傅予寒垂眸思考着。   生病的人其实不能想事情,一想就头昏脑胀的。他琢磨了一会儿实在没思路,眯眼道:“算了……咳咳,等我病好了再想吧。”   能撑着说这么多话已经算他精神好了。   “其实……”这时,闻煜突然说,“你需要补习的话也可以找我的。”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只要你求我就行。”他说。   傅予寒笑笑:“没睡醒就回去再睡一觉吧。”   “……怎么这么倔,”手机响了,闻煜拿着手机站起来,边接电话边说,“方佳远他们还知道要邀请我参加学习小组。”   傅予寒一愣。   他们那个学习小组傅予寒是知道的,就是十几个人晚自习或者周末休息私底下约地方一起做作业,平时也凑在一起讨论题目的那么一个组织,更近似于小团体。   傅予寒当然能算小团体的一员,但他人在小团体食物链顶端,不会主动参与任何活动。   之前因为孙文瑞吃醋,那群人其实没跟闻煜怎么来往过,现在会邀请他也就是说……   孙文瑞想通了?   傅予寒觉得这事回头得问一声。   电话是外卖员打来的,闻煜攥着手机出门去拿。他在别人家离点外卖,却丝毫没有局促感,隔着半掩的房门,傅予寒好像还听见他又跟何燕说了什么。   闻煜过了好一会儿才提着两个大袋子回来。   “书架边上有个小桌。”傅予寒抬了抬下巴,“你跟我妈说什么了?”   “都是客套话,你确定要听?”闻煜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搁在书桌上,把那个收起来的床上小桌拿出来撑开,桌腿放到傅予寒腰部两侧。   “算了。”傅予寒吸着鼻子,“你点了什么?”   “青菜。”闻煜把打包碗拿出来,“病号还想吃什么?”   傅予寒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但看见那个打包碗的时候表情微变。   “红泥小厨……?”   “嗯,刚搬来没多久的时候,这家店我去吃过一次,还不错。”闻煜看了他一眼,“怎么?”   傅予寒摇摇头,抿着唇想从床上坐起来。   他动作很慢,看起来非常艰难。闻煜碗摆到一半,实在看不过眼,放下手头的东西过去架着他两条胳膊把人往上一提——   傅予寒差点吐出来。   他头偏到另一边,用手背捂着嘴,眼眶生理性地红了一圈。   闻煜一愣:“……我动作太大了?”   傅予寒摇摇头。   他缓了一下,把差点涌出来的眼泪眨掉,面色恢复自如,才轻声说:“没有,还好,可能又烧起来了。我药在左边那个抽屉里。”又顿了顿,“杨帆也很喜欢吃这家店,每次跑到这边来总要去的。”   杨帆家住一中附近,跟他们这儿隔了半座城。   来一趟不麻烦,但毕竟远,平时不太来,于是过来十次总有八次要到红泥小厨吃饭。   一瞬间有很多回忆涌上来,傅予寒也说不好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闻煜帮他拿了药,用刚刚傅予寒没喝完的半杯水喂他吃下去,低声说:“那你别吃了,我再换一家店。”   “算了吧,麻不麻烦。”傅予寒把水都喝了,“我饿了。”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介意,他主动拆开了餐盒。   虽说病号胃口不好吃不多,但闻煜看得出来,傅予寒很努力在吃。   所以说——   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   闻煜真的不明白。   原本,闻煜还抱着领傅予寒一起回去上晚自习的念头,只可惜见了面才发现他病得有点重。   年轻男生淋一场雨本来不会病成这样的。   闻煜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他总觉得傅予寒这场病跟他失恋也有很大关系。   想逗他的念头在看到傅予寒格外苍白的脸色时全然打消。   吃完饭,闻煜留下了属于傅予寒的那份作业,准备告辞回学校。   “诶,等一下。”傅予寒喊他,“劳你再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问葛然要一下笔记,我复印了还她。”傅予寒说,“不然我落下太多了。”   他最近自行查漏补缺本来就很辛苦,要不是真的病到起不来,他甚至不太想请假。   一来落下进度,二来待在家里真的很让人窒息。   闻煜看着他叹了口气:“傅予寒,你究竟记不记得你同桌成绩很好?以前不是挺喜欢逮着机会就使唤我的吗?”   “……那是因为你先找我茬。”傅予寒说,“现在怎么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闻煜摇摇头,“算了,我知道了,我会帮你跟葛然说的。”   他说完就走了。   闻煜卡时间很标准,从傅予寒家回到六班教室,晚自习上课铃刚刚打响。   教室里嘈杂的吵闹声倏地一收。   过了大约五分钟,前排方佳远悉悉索索地钻过身来:“煜哥,问你个事。”   闻煜掀起眼皮:“?”   方佳远拿着从闻煜这边拿走的笔记本过来,指着其中的一行字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实在写得太简洁,学习小组成员传阅了一圈也讨论不出所以然来。   闻煜看了一眼,忽然想起傅予寒要借笔记的事。   “还我吧。”他伸出手,“我给你们做点好事。”   方佳远:“?”   “等我写个新的版本你们再拿去看。”闻煜说,“我会尽量让人类能看懂的。” 第44章   方佳远:“……”   有那么一秒钟, 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播放器,让自己的脸上飞过去一万条脏话弹幕给这个装逼犯看看。   但是不行, 复习期间, 这位就是闪闪发光的大佛。   他恭恭敬敬地把笔记递回去:“麻烦您了。”   是有点麻烦,闻煜心道。   他的笔记之所以简洁, 是因为很多能根据自己逻辑推导出来的内容都在他脑子里,要把这些东西全部重新排列到笔记中,就得按照最大众化的思路写一遍。   有些部分的内容顺序都要重新编排, 还不能有缺漏, 跟重新记一本也差不多了。   闻煜想,他可真是没事找事。   想归想,但他还是提起了笔。   晚自习本来是做作业兼查漏补缺的时间, 但闻煜几乎把一晚上都花到了这里。   下课之后,他整理书包准备回去, 一看手机发现有新消息。   四哥:有空回个电话。   闻煜眉一挑, 走出教室后把电话拨了回去。   手机在学校里是违禁品,不过夜色很好地遮蔽了他明目张胆的行为,闻煜一边打, 一边逆着放学的人群走到无人路过的走廊上。   “喂,四哥。”虽然远处吵闹,但无人的地方还算安静, 闻煜压着声音问,“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啦?”电话那头“叮”的一声,老四可能是给自己点了支烟, “出来喝酒。”   “……”   闻煜还以为是傅予寒有什么事。   他垂下眼,兴致缺缺:“没事我挂了。”   “诶——别啊,”老四忙喊他,“你最近怎么回事?约你几次都推,戒酒啊?戒酒也不行,今天是老五失恋了,约兄弟们陪,你不来说不过去的啊。”   “……”闻煜叹口气,“在哪儿?”他停顿片刻,补充道,“我作业没写完。”   这回轮到老四哑口无言了:“你小子什么时候还能担心作业写不完了?”   “我高三了四哥。”闻煜的理由无懈可击。   “算了算了,写作业就写作业吧,反正是老大的地方,就咱们几个人。”老四说,“上次那儿,你知道的!”   上次——   思绪被瞬间拉回到很多天以前,那天闻煜喝多了从老大开的酒吧出来,在街边捡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分明傅予寒身形是偏单薄的,但肩膀的宽度足以让校服看起来被撑满。   说来也怪,从前只是觉得傅予寒这人逗起来有意思,但当杨帆宣布脱团,而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那傅予寒怎么办”之后,“内部消化”的念头就像一颗种子落入土壤,迎风见长。   闻煜这会儿还能想起来当日吸引着他走过去打招呼的那一截脊骨的轮廓。   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唇,轻声道:“……知道了,我就来。”   “就”来真的是就来,他连衣服都没换,挂断电话出校门打了个车就到了酒吧门口。   老大名叫陈非凡,人和名字一样不普通,年轻的时候曾是附近这一片的“夜店小王子”,年纪大了觉得不能一事无成,干脆选自己熟悉的领域干了起来,也开了家酒吧。   他会玩,也知道酒吧该往一个什么样的方向经营,酒吧搞得有声有色,据说还在其他城市也开了分店。   但年纪大了人就渐渐不爱闹腾了,前不久,他在他的酒吧附近新开了家喝酒听歌聊天为主题的清吧,时不时就关门跟自己的一帮朋友们包场。   今晚要真是正经去酒吧蹦,闻煜说什么也得推了,听说是这里,这才勉为其难赴了约。他到的时候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到场,一张长木桌上威士忌杯摆了二三十个,一半是空的。   “小七——”   闻煜刚进去,就看见一个人影向他飞扑而来。他动作敏捷地向左闪避:“庄重点。”   扑过来的这位是据说失恋的老五,一个不停重复着“坠入爱河”和“失恋”的基佬,人瘦得像个纸片,飞扑的动作也像是飘过来的。他哭着控诉闻煜,试图冲上去捶他:“你不爱我了!”   “我没爱过。”闻煜嫌弃地把他推远,往桌边走,“他这回又被谁甩了?”   “上个月跟你搭讪过的那个。”老四说,“那天被你拒绝了转头就去撩老五——我看人家就是想约,谁知道老五还玩真情实感了。”   老五一边哭一边嚎:“我每段感情都是认真的!”   闻煜摇了摇头。   老五经常被他们吐槽,这种氛围他已经很习惯了,他找了个灯下的位置,在桌边坐下,打开书包把没写完的笔记放到了桌上,拿出笔。   这格格不入的行为很快遭到了众人的围观,甚至连哭得“梨花带雨”的老五都止住了哭嚎,转过来看着他。   “夸张了吧你?”老大陈非凡叼着烟笑,“穿校服过来就算了,在我这儿写作业?”   “没写完能怎么办,”闻煜泰然自若,边写边说,“你们又不让我鸽。”   “小七真是个好学生,人又帅,还靠谱。”老五说着说着又要哭了,“就是不肯睡我。”   “闭嘴吧你,咱们小七可是喝烈酒的。”老三一巴掌呼在他额头上,“你这娘么唧唧的‘甜酒’喝起来不够劲。”   “喜欢直男就够劲了?又不给搞——”   “停一下。”闻煜突然从笔记里抬起头,打断了他们的插科打诨,“放过人家直男吧,我……我已经换目标了。”   “啊?”   这事比三天两头就宣布“失恋”的老五又又又失恋了还劲爆,几人纷纷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说说,换了个什么样的?”   闻煜说自己在追一个直男仔细算算已经有两年了,始终没什么结果。他们这群人年龄差距大,闻煜是年纪最小的,虽说总跟他们一起泡夜店,但那些蠢蠢欲动的搭讪他从来没接过腔,洁身自好到仿佛只是一台无情的喝酒机器。   夜店里,身体关系比真爱多得多,何况感情难长久,他们劝过闻煜几次,让他别在直男身上吊死。   闻煜当时只回答两个字:“好玩。”   这回闻煜也只回答了两个字——   他偏头略微思索,唇角一勾,借着三哥的话说了一句:“‘烈酒’。”   闻着挺香,喝起来超辣,偶尔还会胃疼。   “够不够意思啊,两个字怎么概括?”老三说,“说具体点啊,就不能满足下群众的八卦心理,看看什么样的人能把我们人气王小七的心给收了?——干嘛?”   他说着说着,冷不丁腰上被坐在旁边的老四捶了一肘。老三摸着被捶的地方一脸无辜。   老四表情很怪:“别问了,今天的主角不是我们老五吗?”   他越是这么说,别人越是要问,老五还说自己不哭了要先听闻煜的八卦。   闻煜抬眼往四哥那边看了眼,放下笔,拿起酒杯,轻笑道:“等我追到再说吧。今天不是来安慰伍诚的?我先干了。”   茶色的威士忌被他一饮而尽,喝罢,他重新提起笔,低头写了起来。   朋友小聚,几个人除了调侃他一反常态到酒吧写作业,倒是没谁真不让他写。闻煜边听老五哭边整理,不知不觉已经写完一本数学笔记,20多页的内容愣是被他扩充出两倍有余。   接着他又摸出一本笔记和一个空簿子,重新开始整理。   事后,闻煜自己想想也觉得这事很匪夷所思,且很无聊。   但他真就专心整理了两天两夜——   周四一大早,傅予寒戴着口罩,早早地到了学校。   这些天他不来,开教室门的工作落到了班长葛然身上,她6点半到,一推门发现门已经开了。   “傅予寒?”她推门进去,看向教室后排,“你已经好了吗?”   “嗯?”傅予寒正在看着什么,闻言抬眼,愣愣地点了下头,“嗯,烧退了,好多了。”   “那就好。”葛然笑了下,回自己位置坐下。   “对了,班长。”傅予寒忽然想起来,“闻煜有跟你说我想要笔记的事吗?”   “……啊?”葛然茫然地转过头。   傅予寒眨了下眼:“……算了,没事。”   傅予寒忽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失了策——从前闻煜一向是坑他不手软的,怎么帮了他几次,他就下意识地认为事情可以拜托给闻煜?   “你说什么笔记啊?课堂笔记吗?”葛然说,“那你直接找闻煜要就好了啊。”   傅予寒:“?”   “哦,对,你这两天没来可能不知道。”葛然说,“就是之前方佳远他们管闻煜借笔记,结果他那个笔记大部分人都看不懂,后来闻煜就说帮大家重新写一份能看得懂的——你别说,他还人还挺好的。”   傅予寒愣了愣:“……但我只是想要这几天发的试卷纠错。”   “那个啊……我找找看。”葛然低头在抽屉里翻找起来,嘴上咕哝道,“不过我写的可能没闻煜好。”   “都一样吧,反正比我写得好就行。”   傅予寒三天不在学校,缺漏没听的试卷有几十张。   等闻煜来到学校的时候,就看见他和傅予寒那两张相连的桌面上白花花一片,活生生成了试卷的海洋。   而海洋中间,病了几天的傅予寒正在认认真真地对照着一张试卷写自己的答案。   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完全没有前几天闻煜过去看他的时候那副虚弱样。   病好了就好。   闻煜笑了笑,准备过去跟他打声招呼,谁料笑才勾了一半,目光就瞥到了上方那张试卷上娟秀的字迹。   闻煜:“……”   有些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同桌是年级第一啊?   舍近求远图什么呢? 第45章   笑容瞬间凝滞在嘴角。   只能庆幸手还没抬起来, 让他看着不至于太傻。   但这时,始终低着头写字的傅予寒从余光里瞥见了他的人影, 抬起头来, 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今天来得这么早?”   闻煜平时喜欢踩点进教室,今天提前了不少。   他声调倒是平淡, 不过闻煜听多了他的调调,能辨认出他心情好像不错。   “嗯,醒得早。”闻煜接了话, “心情不错?”   “还行, 总不能天天要死要活的。”傅予寒淡声道,“日子还得过,病也好了……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做个人。”   “那恭喜你走出来。”闻煜说着, 走过去拉开椅子放书包,一双眼睛从椅子看到书桌再落到傅予寒桌上, 不着声色地问, “在抄什么?”   傅予寒三天不在学校,老师也不会丧心病狂地要求他交今天的作业。他以为闻煜在问这个,没多想, 解释了一句:“这两天不是没听课么,我自己在家做了一部分,想对一下答案。”   没做的部分也可以看看解题过程, 心里有个数。   “这谁的卷子?”   “班长的。”   闻煜“唔”了一声,在座位上坐下。   刚到校的时候总要整理点东西,做完的作业, 早自习要复习的内容……实在没事做,还可以拿英语单词背一背,总之,高三学生绝不可能让自己闲下来。   所以闻煜往那儿一坐,傅予寒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抄葛然的解题过程。   闻煜憋了几分钟,还是觉得忍不住,伸手揉了下太阳穴,侧头问:“我抽屉里也有卷子,你为什么不拿?”   “嗯?”傅予寒愣了下,回过头。   他愣神的表情闻煜见过几次,眼睛瞪得会比平时大一点,一层流光浮在上面,很漂亮。但今天,闻煜显然没有欣赏的心思,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而且你拿谁的不好,为什么要拿葛然的?”   傅予寒眨了下眼。   他是下意识的,因为葛然很好说话,成绩也不错,卷面又干净整洁,不止是他,班上很多人都喜欢找葛然讨试卷讨作业。   “大家都……?”他有些茫然,“怎么不能拿吗?”   “傅哥!”   “傅哥你来啦!”   “傅哥早!”   ……   中途不停地有人走进教室,几乎每个人进来都要跟傅予寒打招呼。闻煜看着他时不时冲别人颔首示意,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闻煜压着声音,盯着他问,“葛然对你有意思?”   “……为了避嫌连试卷都不能借吗?”傅予寒无语道,“您还真是严苛啊。”   闻煜“哦”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哼笑道:“是么,我还以为你非不肯拿我的卷子用是为了避嫌呢。”   傅予寒:“……”   傅予寒哑了三秒钟,眉目一松,忽地极浅淡地轻笑道:“干嘛这么酸,好像你多喜欢我似的。”   闻煜是挺酸的,但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傅予寒。   ……也就是个比别人多有趣一点的人而已。   对方难得一见的轻笑春风化雨,又很养眼,闻煜气顺了一点,眸光垂下,不吭声。   “我看你转头追我这事和你喜欢杨帆的性质差不多,都是找乐子而已,我没太当真。”傅予寒想了想,接着说,“我只是早上正好看见葛然,习惯性找她要罢了……谁知道你卷子塞在哪里?”   “这儿。”闻煜没好气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叠卷子,“平时做的全都在这儿。”   “那我以后自己拿?不会等我拿了你又跑来质问我为什么翻你抽屉吧?”   “不会。”闻煜忽然想起傅予寒抽屉里那本画满了杨帆的画册,嘴角一抽,意有所指道,“……我抽屉又没有秘密。”   傅予寒不知道他看见画册的事情,完全没听懂。   无非是抄个解题过程,用哪位学霸的试卷都一样,傅予寒不想大清早的跟闻煜为了这种事吵架,把葛然的卷子收好,拿过去还给她,又走回来,朝闻煜伸手。   闻煜掀起眼皮:“干嘛?”   “不是说借我卷子吗?”傅予寒说,“前两天的抄完了,昨天上课讲过的给我看看。”   闻煜看着他。   “这就不肯给了?”傅予寒垂着眼,轻声说,“那还管我借谁的卷子……你真麻烦啊哥。”   两人正僵持着,方佳远和孙文瑞勾肩搭背地走进了教室,看见他眼睛一亮:“傅哥!你终于好了吗?”   他俩迅速跑了过来,一人一句问起了傅予寒的身体情况。   “……是好了,没事。”傅予寒冲他俩点点头。   正说着,伸出的手中被人塞进几张纸,傅予寒回头,看见闻煜站起来往外走:“我去食堂看看有什么早饭。”   他步子迈得很大,像被谁追赶似的,很快没了踪影。   傅予寒把手里的纸拿起来,认出是他要的几张试卷。   “傅哥在抄题?”方佳远凑近看了眼,“我擦!煜哥这卷子写得也太详细了吧?”   “嗯?”傅予寒应了声,回座位坐下,将试卷摊开。   闻煜的字迹冷硬,同样是干净利落的风格,傅予寒写的字跟他的一比反而显出几分柔和来。   “哦你不知道,这两天班里感叹了一下煜哥的笔记风格。”方佳远坐到位置上,找到三天前的试卷拿给傅予寒看,“就大家不是邀请到他进学习小组吗?后来就开始找他借试卷笔记看,结果这个人答题的时候除了必要的字一个字都不多写,订正的题更是简洁到只有他自己看得懂——你看这我抄他的,我参悟了一下午没看明白……所以当天我就代表群众跟他吐槽了,他说会为了人类的福祉改一改风格。”   方佳远说完,指着傅予寒桌上的试卷说:“这也改得太彻底了,感天动地啊!”   傅予寒刚摊开的是一张物理试卷,闻煜在每道大题题干的关键字底下划了线,公式和解题过程一步不落,写得干干净净不说,甚至还画了分析简图在旁边。   真到考试的时候,受力分析或是电路图之类帮助思考的东西只被允许画在草稿纸上,闻煜不可能画这些上去。   他应该是料到谁要看特地画给别人看的。   傅予寒心道“这人成天装作自己谁都不想搭理,其实还不是挺热心的吗”,紧接着就听见方佳远问了句:“那他新写的笔记给你没?”   “没?”傅予寒回神,“什么笔记?”   “各科的笔记。”   方佳远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始终没说话的孙文瑞憋屈地开口了:“大家吐槽过他的各科笔记看不懂以后,他说重新写一份,争取……争取在你回来前写完,到时候让你先看。”   傅予寒一愣:“……为什么?”   “他说庆祝你洗心革面发奋图强。”方佳远说,“我们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大概是在嘲笑你学渣……但你俩最近关系又挺不错的,大家拿不准。”   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傅予寒垂下眼皮,抿唇调整了一下表情,再抬眼,像往常一样淡淡地嘲讽道:“你们的内心戏真的很丰富。”   “所以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定夺。”方佳远耸耸肩,“说实话我们至今没搞明白你俩到底咋回事。”   其实傅予寒自己也没太搞明白。   “反正……我俩关系没有你们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糟。”他神色有点不太自然,企图扯开话题,“对了,老孙是想通了吗?”   “是发现你跟他关系好才被迫接受的。”孙文瑞有点幽怨,“傅哥,我对你一片丹心——”   直男讲这种话没意识,傅予寒却被他雷得不轻,本能地向后一仰,嫌弃地说:“别恶心我……你的那谁,追到手了?”   “没有。”孙文瑞很沮丧,“她说高考前不想这些。”   “那就等高考后,争取跟她同一所学校,这有什么的。”傅予寒想了想,“闻煜……人挺好的,我本来也打算这次销假回来跟你说这事,没想到你自己先想通了。”   “但有时候看他装逼还是烦。”孙文瑞撇撇嘴。   “我脾气那么差,”傅予寒问,“当初你们又是怎么想的,来跟我做朋友的呢?”   两人被他一句话问愣住了。   谁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可能那时候新生初来乍到,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去和班里每一个人交朋友,后来时间长了,大家也渐渐发现傅予寒这个人虽然态度冷淡,其实找他帮什么忙有求必应,是个很热心的人。   “杨帆有句话说得挺对的,我和闻煜确实能做朋友。”傅予寒低头抄着题,嘀咕了一句,“有些地方我觉得他跟我挺像的。”   “……”前排的两人异口同声,“哪里像?”   一个和善但装逼,一个冷淡但热心;一个闭着眼睛考第一,一个睡觉逃课吊车尾。   傅予寒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说话,话题自然很快被带了过去,孙文瑞被他俩一人一句哄着,那种“虽然心里接受了闻煜但嘴上很别扭”的心结解开了不少。   心结一解,人就很真实地开始讨要学霸的笔记,两人非常狗腿地请求傅予寒早点抄完笔记,优先借给他们。   傅予寒:“……”   他连笔记本的一个角都没见过,任务却已经被这俩人安排完了。   “行吧。”他叹了口气。   于是当闻煜再次从外面回来,顺手在傅予寒桌上放下一份早点的时候,傅予寒第二次向他伸出了手。   闻煜垂眸看了一眼,有些莫名:“这回又要什么?”   “笔记。”傅予寒说,“他们说你重新写了个一份,准备第一个给我看?” 第46章   “……谁说的?”闻煜一愣。   傅予寒往前排指了指。   他俩前面那排, 孙文瑞刚打开了单词本,方佳远绷着肩膀在写东西, 闻煜瞥了他俩一眼, 又看向傅予寒。   “我是在写新的笔记,”闻煜没有笑, 但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可我为什么要第一个给你看?”   他下意识地像以往那样挑刺,本以为傅予寒会怼回来。   没想到傅予寒明显眉目一松:“我就说, 怎么可能第一个给我。”   闻煜:“……”   他又觉得不太得劲。   闻煜坐下来, 把自己那份早饭放到桌上,从抽屉找出三本笔记本扔到他桌上:“还有三科没写完。”   傅予寒哑了。   “……虽然复印一份更方便,不过自己抄一遍便于记忆……”闻煜看了他一眼, “我建议你对着书自己抄。”   “傅哥加油!”方佳远转了回来,“你抄完了先给我们, 别忘了啊!”   闻煜抽出一叠纸挡在他眼前。   方佳远茫然抬眼:“?”   “拿去抄。”闻煜冲他笑笑, 说,“就一本笔记轮流抄轮到什么时候去?我还复印了两份,你们看着办吧。”   “哇!谢谢煜哥!”方佳远千恩万谢地拿着复印稿转了回去。   傅予寒眸光闪了闪。   闻煜给的三科笔记的确是好东西。   傅予寒整理完了前几天的试卷, 终于把笔记摊开,只看了两行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没看过闻煜之前的笔记什么样,但无论是什么样, 重写一份也一定很花时间。   “发什么呆?”闻煜侧过头,“很难看懂么?”   傅予寒摇摇头:“你这都已经详细到‘猴子都能懂’了,攻略作者都这么有耐心的话当年我黑魂还能再早点通关……”   “黑魂……”闻煜眨了下眼, “是什么?”   傅予寒转过脸:“你不知道?”   “不知道。”   “哦,是个游戏,”傅予寒说,“有机会带你玩。”   闻煜笑了:“怎么突然这么亲切了。”   “这两天在家的时候琢磨了一下……咳咳,”傅予寒轻咳两声,声音淡淡,“你提过的‘大人的期待’。”   一个人如果在强烈的期待中长大,并且能够在很小的时候就迎合这种期待,傅予寒想,那他的童年一定错过了很多东西。   傅予寒想帮帮他。   反正……反正他最近也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傅予寒还在咳嗽,话说得长一点就得皱起眉强忍住喉头涌起的麻痒。闻煜看他忍得辛苦,轻轻拍了他一下。   “闭嘴吧,咳嗽就少说话。”闻煜说,“有话等感冒好了再说。”   他不需要人琢磨他说过的话。   太肉麻了。   傅予寒没再说什么,话头很快揭了过去。   这天,傅予寒抽空去了趟办公室,再回来的时候就开始投入到复习当中。   一开始闻煜没在意,后来就发现他几乎把所有的休息时间都花在了复习上,而且不仅是他,就连前排的孙文瑞和方佳远都发现了傅予寒的异样。   因为这天中午的时候,他们想叫傅予寒下楼打一把半场篮球,傅予寒居然拒绝了。   “怎么突然这么用功了?”闻煜挑了个众人吃饭还没回来、教室里没什么人的时间问。   “我不是想晚自习请假去上美术课么。”傅予寒头也不抬,“问了班主任,周老师说如果我这次期中考能比月考进步30名,就说服其他老师额外给我补课——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去上美术课上不了晚自习那个‘差生补习班’了。”   闻煜目光一闪:“所以我就是问……之前看你准备好好学习也没用功到这份上啊?怎么失个恋反而刺激你了么。”   傅予寒一愣。   他脸上空白了一瞬,目光有些怔忡,涣散了片刻。再回神时,他清浅地勾唇一笑,轻声说:“发烧的时候总在睡,梦到几次小时候。梦里我爸妈又在吵架,我习惯性地去隔壁找杨帆,结果发现他搬走了。”   闻煜垂眸看他:“那你可真是魔怔了。”   “你这种喜欢人不走心的人当然不理解了。”傅予寒笑了两秒,又发起了呆,半晌,他说,“……其实我可能也没多喜欢他,只是……习惯有他陪着我,自私得很,没比你高尚到哪里去。”   闻煜“嗯”了一声。   “所以我觉得,我得陪着他,以‘哥们儿’的身份。”傅予寒说,“这是我的补偿方式——既然他希望我也和褚磊他们一起考去帝都的话。”   T大不好考,即使是美术生。   闻煜记得他之前还在犹豫考哪里,没那么渴望T大的,没想到杨帆真脱了团,反而坚定了他考T大的目标。   闻煜自己也怂恿过他。   但很难说,这一刻闻煜是不是感到高兴。   ……作为一个“玩具”,傅予寒应该有更生动鲜活的表情才对。   可这一秒他难得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反而像是死了。   静得悄无声息。   “傻子,”半晌,闻煜得出结论,“傻得真难看。”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笔转了一圈,一笔杆敲在他脑门上:“没心没肺的人没资格攻击我。”   “为什么没有?”   “‘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我刚背完这句。”傅予寒抽出语文书,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着,“没心没肺和偏执狂都有病,谁也别嘲笑谁。”   而且,至少他在积极自救,闻煜却还以为自己很高明。   到底谁才是傻子?   心里的情绪无法控制,但理智可以控制行为。或许是经常过得很惨,其实傅予寒不太喜欢把自己沉溺在某种绝望的痛苦中,生了场病,他自觉已经想明白了。   要考T大,不是因为“杨帆也在那儿”而是“T大是个好学校”以及“他也想和朋友们继续在一块儿”。   理由光明正大,只是为了自己。   闻煜又从傅予寒身上看到了一点新的东西。   他说要进步30名,就真的好几天时间上课下课都在座位上啃闻煜给的笔记——午休时的篮球活动统统推掉,午餐一切从简,就连下午放学都省略了回家吃饭的步骤。   闻煜眼睁睁地看着他这天从书包里摸出个早上带过来的面包,一边啃一边还在做题。   闻煜:“……”   这人为了杨帆可真能做到这一步。   “别吃这个了。”闻煜实在无语,伸手企图把那个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吃的面包夺下来,“复习而已,还能连吃饭时间都没有了?”   “你不知道我回家会有例行的吵架表演么,”傅予寒看了他一眼,想把面包抢回来,“多少的问题,一样耽误时间。”   “校门口随便找家店不行?”   “门口吃一顿二三十,没几家好吃的,好吃的这个点都要排队。”傅予寒无奈了,“还我。”   “我真是……”闻煜站起身,把面包抢了下来,反手丢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我感觉我好像个老妈子——等着,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饭。”   傅予寒:“?”   闻煜每天放学回家都有阿姨给做的热饭热菜,一般他会在家慢慢吃完磨蹭到晚自习快上课的时候才回去,但因为今天学校里还有个人等着他投喂,进门他就跟阿姨说帮他打包。   阿姨不会反驳他的决定,但还是笑眯眯地开起了玩笑:“小煜谈朋友啦?”   “……没有。”闻煜有点不是滋味,心道人家分明没同意,不知道自己上赶着送什么东西吃。   他可能真的有病。   “没有还装两份啊?”   “……我自己吃,”闻煜随便找了个借口,“最近功课紧,复习的时候肚子容易饿。”   “这样哦,”阿姨恍然,“那以后要不要我晚上给你炖点补的?”   “不耽误你回家么。”   “不会的,我这里回去没多远。”阿姨笑笑,“你今年高三,还是要抓紧的,阿姨辛苦点没事。”   “那麻烦你了。”闻煜想了想说,“回头我跟爸说一声,让他给你加点奖金。”   “不用算这么仔细……”   阿姨推脱了半天,然而闻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刚觉得自己有病,紧跟着就想到晚上阿姨炖点汤什么的,可以分傅予寒一点,毕竟他回家可能没什么东西吃。   ……玩玩而已,他究竟为什么费那么多心啊。   闻煜到家的时候,阿姨还差一个菜没炒,所以多等了几分钟。等闻煜回到学校,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他走之前傅予寒在做一篇英语,回来的时候他看他做到了第二篇。   “你这速度稍微有点慢。”闻煜把手提袋里的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放到桌上,“别做了,吃饭吧。”   “……当然慢啊,大半我都看不懂。”傅予寒用笔杆敲了下头,皱眉道,“词汇量补起来太累了。”   “可以找点BBC新闻什么的放手机里当睡前音乐听,增加语感。”闻煜说,“回头我帮你找找。”   “谢了——我靠,你一顿饭居然有五个菜?”傅予寒打开饭盒盖愣了一下。   闻煜坐下来,也跟着打开了自己那份:“阿姨做多了。”   “不愧是少爷,生活条件真好。”傅予寒开了句玩笑,没跟他客气。   闻煜帮他的次数太多了,人情不差这一件。   再说朋友间计较这些也很怪。   “少什么爷啊,”闻煜失笑,“什么时候跟褚磊学的毛病。”   “错了,我是跟四哥学的。”   “最近还常去四哥那儿?”   “嗯,工作啊。”傅予寒说,“再说他那边能让我画画,家里……家里铺不开。”   家里没那么大空间给他支画架是其次,主要是他妈不想让他画画。   而且他最近去四哥那边还有别的事。   “谢谢你这顿饭。”傅予寒边吃边说,“过几天我给你个东西。”   “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 第47章   闻煜问了两遍, 傅予寒也没告诉他究竟是什么。   其实闻煜并不喜欢这种答案捏在对方手上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这回他突然有点期待——   一向是他给别人东西, 很少有人特地给他什么, 因为闻大少爷在物质方面确实没什么特别缺的。   这种体验很新奇。   “行吧。”他眼转子一转,笑了, “那我等着。”   然而傅予寒那边却没了动静。   周末很快过去,接着是周一、周二。闻煜一直等到期中考前一天,没收到任何东西, 却看见傅予寒好端端地不复习拿着一张白纸在课间画画。   那画也不是傅予寒为了备考常画的人物速写, 而是……类似儿童绘本插画底稿一类的东西。   “你新接的活么?”闻煜凑过去看了一眼。   “没。”傅予寒说,“这是周向言的美术作业。”   “……”闻煜无语道,“你对这个‘弟弟’还真不错?明天不是就考试了吗?”   “但这是两码事。”傅予寒边打阴影边说, “我托他帮我做件事,当然要给他一点‘报酬’了。”   “报酬就是期中考前一天帮他做美术作业?”   傅予寒轻笑了声:“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   闻煜不吭声了。   是这样,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实际上脾气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还是一样烂,但近来他的“微笑面具”越来越挂不住了。   这样不好,不符合他爸说的“对人要谦和有礼”的要求, 但闻煜不怎么控制得住。   可能潜意识里也不想控制。   他俩正说着话,从教室另一头走过来一个男生,拿着几张纸跟傅予寒说:“傅哥, 那这事就麻烦你啦?”   “嗯。”傅予寒眼皮都没抬,扬扬下巴,“放我桌上, 我一会儿写——我说的事你也别忘记。”   “不会不会。”男生狗腿地笑笑,“谢谢傅哥。”   闻煜冷眼旁观,等那人走了,才凉凉地问:“这回呢?又是‘交易’?”   傅予寒轻一颔首。   “你可真闲。”闻煜轻嗤一声,低声咕哝,“我就不该帮你写什么笔记……”   后半句傅予寒没听清,就听见“笔记”两个字。   这几天闻煜又写好了一科笔记“造福大众”,还剩下两科语文和生物。语文笔记没人催,一群人在卑微等待着闻大佬的生物笔记,方佳远代表群众跑来问过三次,闻煜都说“还没写完”。   所以听见这两字,傅予寒想当然以为是这件事,随口问了句:“什么笔记?你生物笔记写完了吗?”   闻煜把已经放到桌上的生物笔记本塞回书包里,没好气地说:“没有。”   好端端的笔记干嘛给这种考前摸鱼的人看。   傅予寒没意识到他的火气,“哦”了一声,专心画画。   闻煜懒得搭理他。   两节课后,傅予寒画完了那张线稿。他并不打算继续上色,拿着画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就把那个男生给他的纸拿了出来。   闻煜只觉得眼角余光里飞过去了一抹粉红色,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就看见傅予寒一手拿着张写满了狗爬字的白纸,另一手拿着两张粉色信笺。   那信笺上浸着花香,白纸上的文章用词火辣。   是封情书。   而傅予寒要做的,就是把那封情书誊写到信纸上。   他的字显然比原稿好看得多,虽说在闻煜看来,写情书还是情人代抄这种行为实在槽点满满,不过看着傅予寒的字,觉得大致上还能理解。   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傅予寒为什么非得在考试前一天做这种事。   闻煜想问,又觉得自己实在管太宽,强忍着没问出口,就这么憋了一天。   直到放学后,他从家里带回来打包的晚饭——   这几天傅予寒都没回家,放学后教室门是不锁的,闻煜一如既往地推门进去,看见没人,下意识以为傅予寒去了厕所。   然而当他走到桌前的时候,发现那上面有一张字条。   闻煜像个神经病一样看着傅予寒帮别人抄了半个午休的情书,一眼就认得出那是谁写的字条。   【我有事出去,一会儿回。晚饭你自己先吃,别等我。】   闻煜盯着字条看了一会儿,视线下落,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天天帮傅予寒带饭麻烦吗?   麻烦,但是这样会有人陪他一起吃饭。   这个陪他吃饭的人……是谁都行,也不是非要傅予寒陪着不可。   对,不是。   谁陪他都行,当然一个人吃饭也行。   吃也行不吃也行。   闻煜沉默地提着饭盒走到垃圾桶边上,想了一分钟。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教学楼十分安静,只偶尔才会听到一点属于人的动静,远处亮起了花园灯,夜幕渐渐降临。   十月下旬,天黑得越来越早,天气也开始转凉,班里的同学会在短袖校服外再加一件长袖,用来对抗晨昏时段的降温。   窗户开着,一阵风刮过,闻煜想了想,把饭盒提回去放在桌面上,扯下椅背上挂着的外套披上。   接着他摸出手机,给傅予寒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半天才被对方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很吵,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像在热闹的路口。傅予寒呼吸很重,一个“喂”字后面跟着大口大口的喘息。   “你去哪儿了?”闻煜声线冷淡,“别告诉我去跑步。”   “你已经到教室了?”傅予寒答非所问,边喘边说,“你等等……呼……我马上回去了……你、你要是饿了就先吃……”   “我等你。”闻煜截口打断他的话,“不是说马上回来了么?我能等。”   “好吧,”傅予寒有点无奈,“我……还两个弯就到了。”   “嗯。”闻煜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   教学楼底下的花园灯也亮了起来,从窗外照进来一点微光。教室里没开灯,闻煜收起手机,在渐渐落下的夜幕里把头低了下去。   “不能这样啊……”他轻声咕哝着。   ——你的游刃有余呢?   “……搞这么黑干嘛,准备装鬼吓我?”   也不是过了多久,虚掩着的后门口忽然传来了傅予寒的声音。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打开了门边的日光灯开关。   顶灯“啪”一下亮起来,闻煜跟着回过头。   逐渐降温的傍晚,傅予寒穿着白天穿的短袖校服,跑出了一头汗。他脸上带着一层运动过后的潮红,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   “闻煜?”视线落到闻煜脸上,傅予寒颇有些意外,“你怎么了?”   闻煜目光沉沉,脸上没什么表情。   傅予寒眨了眨眼,语气一下收敛,带上了三分小心翼翼:“遇到什么事了?”   闻煜看了他一会儿,答非所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哦,这个。”傅予寒走过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之前不是说要给你个东西吗?喏。”他把东西拆开,拿出一个塑料盒,献宝似的递到闻煜面前,“说好有机会带你玩的黑魂——这是旧版,我以前玩的,只能找以前的旧游戏机才读得出来。这台游戏机我搬家的时候没带走,没想到还在我爸那儿,他没扔,我就让周向言帮我找出来测试了一下,还好还能用。”   “你帮周向言做美术作业就是为了这个?”闻煜声音很轻。   “对啊。”   “那你为什么帮宋阳抄情书?”   傅予寒把那一叠游戏盒子分出来四分之三:“以前的游戏光碟我没剩几个了,宋阳那边多,我找他要的。”   “要那么多干嘛?”   “这不是怕你玩不惯黑魂吗?”傅予寒说,“多找一点经典好游戏过来让你挑。”   闻煜看了眼那堆花花绿绿的盒子。   盒装游戏光碟的封面上印的都是英文名,以闻煜的英语水平,看懂单词不难。   可他并不知道那些英文名对应的官方中文翻译是什么——他爸从来不允许他玩游戏。   傅予寒……傅予寒这令人讨厌的敏锐,可真是……   闻煜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这都是什么游戏?”   “嗯?”傅予寒愣了愣,拿着盒子一个个给他数,“黑魂、战神、神秘海域、死或生、暴雨……”   闻煜从他手中抽走一个盒子:“这个好玩么。”   他拿走的是《战神3》。   傅予寒一愣,失笑:“你怎么……挺好玩的,杨帆很喜欢这个,模拟的是希腊神话世界……”   “算了,不玩这个。”闻煜眸光一闪,把游戏盒扔了回去,“你给我推荐吧。”   “嗯?”   “我没有什么偏好,战神好像也是听杨帆提过才有印象的。”闻煜说,“还是听你推荐吧。”   傅予寒眨了下眼:“想玩战神就玩啊?玩个游戏不用忌讳杨帆吧,反正你也没有很伤心不是……”   “不想,玩别的。”闻煜打断他。   “……行行,随你。”   本来就是帮闻煜找来的东西,傅予寒自然无可无不可,他把游戏机和光碟装进大号手提袋,一齐交给对方。   闻煜这才开始动手拆那个有些凉了的晚饭包装袋。   他垂眸看着搁在脚边的袋子,边拆边说:“但这个东西我不会用——期中考结束去我家?”   傅予寒抬眼,表情有瞬间空白:“你家……好像没有电视机吧?”   别说电视机,傅予寒去了几次,连电脑都没见着,更别说什么“带声音播放的显示器”这种能用来接游戏主机的东西了。   “买不就好了。”闻煜不太在意,“那你去不去?”   “去是没关系……”傅予寒撇了撇嘴,“啧,少爷真是有钱。”   “有钱的少爷请你吃饭你话还这么多。”   闻煜莞尔,像是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摆好了饭盒,没去拿筷子,而是摸了摸书包,把生物笔记本递了过去。   “拿去看。”他说,“以后这种事推到考完以后再折腾——你又不是我,真觉得自己裸考能过?” 第48章   “……”傅予寒被狠狠地噎了一把。   如果眼睛会说话,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里应该飞过去一大串脏话,闻煜看得好笑, 很想揉一把他的头发。   手感估计会很不错。   但“老虎屁股摸不得”, 傅予寒的头更不能揉——除非闻煜这会儿想找人打架。   他不想,所以他选择打开饭盒。   “吃饭吧。”闻煜说, “明天考试有信心么?”   傅予寒这才拿起筷子:“能比上次好点,但能不能进步30名我就说不准了……这得看其他人配不配合我。”   “去,到走廊上吼一声。”闻煜抬了下下巴, 语气散漫, “‘明天谁也不许好好考,都给我们傅哥让道’,这样你肯定能上30名……说不定300名也行。”   像这样明显是揶揄的话, 傅予寒多少会回敬一两句,但闻煜等了几秒钟, 没等到他开口。   他侧头, 看见傅予寒正看着他。那目光说是平静,又好像带着三分似笑非笑。   “心情好啦?”傅予寒说,“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你要出去砍人呢。”   “……”   要砍也是去砍傅予寒吧, 闻煜想。   他怔愣片刻,而后轻轻笑了起来:“所以你不准备反驳去走廊吼一嗓子这个提议么。”   “我不反驳,”傅予寒吃着饭, 随手从桌面上抄起一本五三砸了过去,“我一般直接动手。”   闻煜轻轻松松把教辅书截住了。   虽然饭菜有点凉了。   不过今天的晚餐还是很好吃。   -   期中考比开学那次月考正式多了,到了晚自习放学前, 在其他班值班的班主任走了进来,指挥他们把课桌拉开,布置成考场的样子。   考场座位是提前安排好的,按成绩排序,比如闻煜就在高三第一考场第一个座位,傅予寒上回没写作文,落到了十三考场,跟他差了四层楼。   周四早上考语文,下午数学英语;周五早上考理综,下午老师改卷,学生自习。   晚自习安排还是照旧。   一开始,闻煜没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当他从语文考场走出来,打算去考场外等傅予寒吃饭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俩这考场隔得确实有点远。   他得承认,上回考试看傅予寒睡着了没叫人起来,的确有那么一星半点故意的成分在。   不过闻煜……闻煜不准备反省。   反正傅予寒多写一篇作文,大概也就把考场挪到楼上而已,又不能跟他坐一起。   横竖都是一天半见不到人。   考场区开了信号屏蔽器,一直到考试结束信号都不会好,闻煜怕自己联系不到人,特地提前了十分钟交卷。   走到十三号考场门口的走廊上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   这会儿,许多人都进入了最后检查阶段,不过一楼是学渣的地盘,大部分学渣都不做这种对他们而言无意义的事情。   最后五分钟对一楼十三到十五号这三个考场的人来说,就是“既不敢提前交卷又无所事事”的无聊时光。   大半个考场的人都注意到了走廊上走过来一个闲庭信步的人,姿态放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嘲讽。   直到他们把目光转过去——   哦,年级第一,打扰了。   “趁最后几分钟好好检查一下。”监考老师勉强维持了一下秩序,从前门走出来赶人,“同学,你哪个考场的?到这里来干什么?”   监考老师是从其他年级过来帮忙的,不认识闻煜。闻煜双手交握在身前,很有礼貌地说:“第一考场的——我来等同学吃午饭,老师。”   听到“第一考场”,那老师面色稍霁:“那你去那边等,别站在门口,会影响人。”   “好的老师。”闻煜朝考场里瞥了一眼——他在一秒钟内找到了傅予寒,确认他看到了自己,才往走廊尽头处没有教室的地方挪了两步。   交卷铃声终于打响——   傅予寒身后坐着一个五班的哥们儿,常和孙文瑞他们一起打球,连带着跟傅予寒也算熟。一交卷,他立刻就嘟哝开了:“咱们新‘登基’的年级第一是恋爱了吗?这我迅速咱们考场也没几个好看的女生啊,谁那么厉害能把他收了?咱们班那几个妹子要哭死了啊。”   他旁边一个男生立刻接腔:“人家就不能是等哥们儿来的?”   “咱们这里除了傅哥哪还有六班的人啊?”那男生说,“也没见转学生跟其他班的人有来往。”   “没吧,我见过他跟一班搞竞赛那两个人一起走过。”   “一班更不来十三考场了!”   跟他说话的男生正要接腔,忽然看到傅予寒转了过来,目光特别冷淡。   他噎了一下:“怎么了傅哥?”   “你俩,”傅予寒顿了顿,“话太多了。”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不太明白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到了大佬。   可紧接着,他们就看见傅予寒插着兜,径自踏过前门,向闻煜走了过去。   两人:“……”   闻煜和傅予寒“和好”的事,六班人知道,其他班的人可不是全都那么清楚的。   在三中,关于傅予寒有很多传言。   比如报道第一天在校门打了亲妈;比如逃课从不报备,老师却也不敢管他;再比如因为喜欢六班班花,而和二班的某追求者一言不合,连带着两个班之间针锋相对了三年。   总之没有哪一条是形容他脾气好的。   开学刚公开约过架的人,两个月不到能并排去食堂吃饭,这种事他们想都没想过。   “你们懂个屁,人和人之间从正距离到零距离往往只需要一瞬间。”两人身后,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她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轻推了下眼镜,“能不能让让?我也要去食堂。”   -   傅予寒跟闻煜一起吃饭的事成了十三到十五考场中午午休时的谈资。   然而两位主人公对此并不知情——中午不方便回六班,傅予寒本想回考场睡觉,却被闻煜拉住了。   “下午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我抽你几个单词?”   傅予寒想了想,脚步调转了方向:“行,去空楼?”   “嗯。”闻煜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喜欢去空楼。”   他俩走过体育馆,走向操场。视野内忽然没了教学楼遮挡,傅予寒一指空楼的方向:“看见太阳了吗?”   闻煜:“我又不瞎。”   “清晨和黄昏的时候会各有一束光顺着空楼的窗户照进去,”傅予寒边走边说,“颜色也跟现在不一样,很漂亮。”   闻煜眉梢一挑。   他忽然想起家长会那天,他找没人的地方给杨帆打电话,远远地隔着操场,见过那么一束光。   他“哦”了一声:“确实挺好看的。”   “你看到过?”   “嗯,”闻煜回想着,“印象深刻。”   他也喜欢漂亮的东西。   虽然他不会画画。   “不是抽背吗?”傅予寒突然问。   闻煜回神:“……嗯,我随便抽了啊。active?”   “积极。”   “这是个形容词,你应该说‘积极的’。”   “……行。”   “expin?”   “解释……动词!”   -   有了闻煜主动帮他抽背,傅予寒觉得下午的英语考试变得顺利许多。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坐在他后面两个位置上的女生全程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傅予寒见过不少追求者,他能确定那个女生没在暗恋他。   那种目光更像是……他跟闻煜刚认识那会儿,闻煜看他的目光。   探究的,且兴致勃勃。   一天半的考试说久不久,一晃就过去了。   周五下午放学早,闻煜提前问了傅予寒什么时候去他家。   原本周五晚没有晚自习,周日有,然而高三学生比其他两个年级辛苦些,周五晚上还得回学校。   傅予寒不想回家再出来,想到自己答应过的事,就说放学就去。   心里隐约有些好笑。   闻煜看着事事胸有成竹,结果玩个游戏能积极成这样,实在是好笑又可怜,傅予寒有点同情他。   一放学,两人一齐离开了学校。   “先陪我去趟代收点。”走出校门,闻煜摸出手机看了眼说,“送货的早上就联系我了,但我不在家。”   “你买了什么?”   “电视机啊。”闻煜看了傅予寒一眼,迎着对方忽然瞪圆了的眼睛说,“我不是说了要买么。”   “……我以为你是说说的。”   “没有电视不能玩吧?”   理是这么个理,但傅予寒还是觉得槽点很多。   不过好在闻煜买的是带声音播放的显示器,尺寸不算非常大,不然就他俩想要把大彩电抬回去都有点困难。   闻煜未必买不起游戏机,可一个“萌新玩家”想要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么多老游戏光碟还从中选出自己喜欢的那款不容易,傅予寒帮他抬显示器回去的路上,边走边想:“他这么积极,看来是真的很想玩。”   光想象一下这个人在一个多枯燥的环境下长大,傅予寒就深表同情。   于是一到闻煜家,他就主动帮他张罗起接线的事。显示器32寸,放太远看不清,傅予寒指挥闻煜把它放到茶几上。   “这样你以后窝在沙发上玩。”傅予寒说。   闻煜看着他:“我都行。”   虽说很多年没摸这台主机了,但傅予寒记性还不错,十几分钟就接好了线。   “玩《战神》?”他坐到了沙发上,朝早就在旁边坐好的闻煜看了眼。   “不说不玩么,”闻煜说,“看看你之前说的黑魂。”   “好吧,那可能有点难……”傅予寒说着,把黑魂的盒子打开。   闻煜长这么大还没碰到过什么“有点难”的事情,没在意这句话。   一小时后,第一个小关卡还没过的闻煜放下手柄,面无表情:“换一个吧?”   “……”傅予寒笑倒在了沙发上。   闻煜和他认识两年多,头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他眉头蹙起:“有那么好笑?”   “有。”傅予寒挣扎着起来给他换游戏盘,“认识这么久了第一次看你吃瘪吃得这么彻底,太爽了。”   “……”闻煜垂眸想了想,“朋友,你备考用的是谁的参考资料你知道么。”   “我知道,但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喊你爸爸的。”虽说笑声很快收敛了,但傅予寒的眼角眉梢仍然有着藏不住的笑意,他新拆了个盒子把盘塞进主机里,“好了好了,先玩这个吧,这个不需要多少操作——你看什么?”   他回头,突然对上闻煜沉沉的目光。   “你笑成这样也挺好看的。”闻煜像是无心地说了一句,接着问,“这什么游戏?”   傅予寒一愣:“……啊,《暴雨》,是个……交互式电影?剧情很不错。”   闻煜眨了下眼:“电影?”   “AVG,也是一种游戏类型。你玩了就知道了……跟电影还是有区别的。”   “哦,我不是说电影不好。”闻煜说,“我只是想问你玩这种类型的游戏需不需要关灯。” 第49章   “关呗。”傅予寒没觉得有什么, 他站起来去关灯,考虑到闻煜的“睡癖”, 还特地问了一句, “要帮你拉窗帘么?”   灯已经关了,不过天还没黑, 不拉窗帘确实有点亮。   闻煜拿着手柄,漆黑的眼瞳里映着一点荧幕上的光,看着他说:“劳驾。”   “小事。”傅予寒淡淡应了声, 走过去拉窗帘。   抬手的时候他校服跟着动作被扯了上去, 露出一截清瘦的腰,然后很快就随着天光一起被遮了起来。   闻煜这才收回视线。   屏幕上是开始游戏的界面,他没急着动, 直到傅予寒走回来,他身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 闻煜才把确认键按下去。   事实上, 玩沉浸式互动电影比单纯看电影更有趣,因为过程中仍有需要玩家操作的部分,更有代入感。   特别是屋子里关了灯, 还拉了窗帘。   闻煜每天总有那么一点时间是完全不想看见光的,自住的地方特地选的能把光遮得一丝不剩的窗帘,本来是很容易沉浸到游戏本身里去的环境, 他却有些走神。   眼角余光中,有身边人被荧幕光照亮的一截腕骨,手背上的皮肤白得像在发光。   十分晃眼。   这也太闹心了, 闻煜想。   -   从操作难度上来说,《暴雨》和《黑暗之魂》不是一个等级的,闻煜玩下去并没有遇到太大困难。虽说一开始有点走神,但这款游戏的剧情确实像傅予寒说的那样,“很不错”,因此他还是渐渐集中到了游戏里。   傅予寒坐在他旁边像看电影一样看着,时不时会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出个声提醒。   气氛很不错。   换暑假的时候,他俩估计谁也想不到会有这种坐在一块儿安静玩游戏的时候。   其实他没告诉傅予寒,游戏主机他有最新型号的,各种主机都有。   但游戏一个都没有。   由于他“良好的表现”,上高中后,他爸给他的零用钱多了很多。   一夜增加了一个零那种级别。   闻煜没别的开销,悄悄攒了钱,把那些从前想要但无法拥有的东西全买了回来。   可是原来买回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上手,原来还是会有那么领域是没法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靠搜索引擎解决问题的。   这些事他没和任何人说过,一来“不被允许”,二来不太习惯。   傅予寒就有这么敏锐。   不用他说也能猜到他想要什么。   有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像千万只蚂蚁爬过,细细密密,揪着疼,带着痒。   直到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闻煜才从这种情绪中惊醒。   “怎么这么黑?”   “估计是小煜早上走的时候没把窗帘拉开,我看——”   门口有两个女声说着话往里走,傅予寒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闻煜迅速把手里的手柄丢到了他怀里。   傅予寒:“……?”   头顶的日光灯猝不及防被人打亮,像是驱散了什么隐秘的情愫,闻煜冷着脸,沉声质问走进来的人:“你怎么又来了?”   那是两个女人,一个年迈一些,看着像是煮饭阿姨;至于另一个……   那是个很美的女人,气质温婉出众,保养得当,看上去才刚三十岁。考虑到闻煜对她如临大敌的态度,傅予寒怀疑这位就是他“后妈”。   不过说起来……他亲妈呢?   “啊,小煜,你在家?”方婉静有些意外,还有些无措,“抱歉,我不知道……”   或许是被刚才不知名的情绪影响,闻煜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垂下眼,长出口气,抿唇调整了一下表情,再抬眼时冲方婉静淡淡笑了一下:“今天周五,放学早。妈你来干什么?”   “阿姨说你晚上要吃夜宵,我一想也是,你都高三了……我不是汤炖得挺好吗?今天给你带了只甲鱼……”方婉静勉强笑了下,为了驱散尴尬,她将视线落到了傅予寒身上,“这位是……小煜的同学?他难得带同学回来……”   这母子俩相处的模样太奇怪了,傅予寒一直在看闻煜的表情,这下,他看见闻煜皱了下眉,似乎想说什么。   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傅予寒用左手按住了闻煜的右手,抬眼朝方婉静轻一点头,不卑不亢地说:“阿姨好,我叫傅予寒,是闻煜的同桌。”   方婉静短促地“啊”了一下:“是你。”   掌心里,闻煜被他按住的那只手似乎挣扎了一下,傅予寒反手用更大的力道按住,面上没太多表情,只眉梢轻挑:“闻煜提过我?”   “算是提过吧。”方婉静冲他笑了下,“你很有名。”   有名?他扬名在外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傅予寒瞥了闻煜一眼,心道难怪不想让他听,原来是当初说过自己坏话。   “妈,”闻煜喊了一声,“你不是要炖汤么?”   “好好,我去炖。”方婉静这才往他俩面前的游戏机显示器看了一眼,舔了下嘴唇,似乎有些为难,“别玩太久了,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可不是,虽说周五放学早,但玩游戏的时间过得太快了。   闻煜觉得自己好像还没从这个梦境里清醒过来,就到了起床时间。   屏幕上的画面处于“暂停”状态,闻煜看了眼,又低头看着傅予寒按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   的确很白。   他顿了顿,轻声说:“收起来吧,等下次……”   还会有下次么?   闻煜不清楚,也不想问。   他都十八岁了,玩个游戏居然要人陪,说起来好像也很可笑。   再说游戏机被方婉静看到了,能不能有下次还是两说。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默然将进度存档,接着退出、关机、拔线、装盒,动作熟练得一看就做过无数次。   别的不说,至少他玩游戏没受过什么限制。   他把游戏机和游戏光盘收到了袋子里,转头问闻煜:“需要我暂时带回去么?”   他在“暂时”两个字上落了重音。   看,又来了,这让人既爱又恨的敏锐。闻煜忍不住笑了:“带回去吧,要不把显示器也带走?”   傅予寒轻轻蹙眉——这东西就不太好带了,有点大。   一看他的表情,闻煜笑得更开了:“说着玩的,显示器留在这里吧,这个……应该没关系。”   “应该”。   那一瞬间傅予寒觉得闻煜也挺可怜的。   方婉静带着阿姨到厨房忙活,两人收起了游戏机,在客厅里面对那台被关闭的显示器发呆。   坐了两分钟,闻煜站起来,拉开了窗帘——   梦醒了,再遮着也没必要。   十月下旬,天黑得早,闻煜拉开窗帘才发现,夜色已经压了过来。   远处树叶掩映的街道华灯初上,像点点星辰落进俗世。   很漂亮。   如果不是家里有人,他可能会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靠在窗口慢慢喝。   这念头转瞬即逝,然而身后却有人靠了过来。   听脚步声他也知道是傅予寒,因此没回头。   傅予寒的个头跟他相仿,走到窗边凑近他耳朵轻声说了一句:“晚自习上完接着玩?”   闻煜一愣,偏头看去,恰好看见对方看见来的眼神。   傅予寒像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目光散漫,就好像他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有些人随手的赠予,对另一些人来说是巨大的赐福。   “你怎么……”闻煜哑然,又忽地莞尔,“总能说出我想听的话。”   “因为要不是没见过你哭,我都觉得你快哭了。”这句话,傅予寒的声音压得很低,厨房里忙活的人肯定听不见。他说完又抬高声音,用普通的音量说:“感谢我吧,说明我这会儿想哄人。”   这点闻煜深以为然,毕竟他见过傅予寒怼人的时候什么样。   那眼神,那气场,换个人跟他面对面早都吓死了,也就闻煜胆子大。   傅予寒可能没什么特别的,但没人不喜欢被人哄着。   闻煜终于觉得方婉静带来的不快被驱走了些许。   没了游戏机,又没有作业,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傅予寒实在觉得对着闻煜这张脸没什么可看的,干脆跑去了厨房“卖乖”。   他卖乖卖得很有逼格,连问方婉静要不要帮忙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方婉静哪里会同意,但傅予寒在家的时候做多了厨房的活,抢活效率一流,她还没反应过来,傅予寒已经洗上菜了。   闻煜默默地走到了厨房门口,盯着看。   傅予寒名声不好,闻自明曾经明确表达过不希望他和傅予寒继续做同桌的态度,闻煜后来没找方婉静问过,她向周文康了解情况了解得怎么样。   总之这段时间,这两个人没来打扰过他。   他本以为事情就会一直这么好下去,然而今天,方婉静的出现让他意识到这有些异想天开了。   不过——   傅予寒说得有道理,他想哄人的时候,真能把人哄开心了。   虽然他没说几句话,但显然方婉静很吃这口“积极帮大人干活”的“懂事”。   傅予寒本以为,她俩会留下一起吃饭,没想到做完一桌子菜,方婉静就说要告辞。   “汤可能还要再炖一会儿,”她把围裙摘了,拢了下鬓边的头发,笑着说,“既然小寒懂,那我就不多留了,我先回去了。”   “阿姨不一起吃么?”傅予寒问。   “不了,”她摇摇头,往闻煜那边瞥了一眼,“小煜不喜欢跟人一起吃饭。”   ……?   傅予寒想假装自己没见过那个特地跑到他家叫外卖说找人一起吃饭的人。   她跟做饭阿姨一起走到门口,换了鞋。离开前,方婉静犹豫了一下,跟闻煜说:“刚才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爸的。”   傅予寒:“?”   闻煜轻轻点头:“谢谢妈。”   “那我走了,你们好好吃,一会儿晚自习别迟到了。”她笑笑,关门离开。   方才还传出锅碗瓢盆碰撞声的厨房骤然安静下去,屋子里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异样的静谧。   傅予寒看了闻煜两眼,发觉他在发呆。   “喂,”他喊了他一声,“不让你玩游戏的人是你爸对吧?”   “嗯?嗯。”闻煜回神,抬眼回应。   “那……”傅予寒舔了下嘴唇,目光闪烁,“我问个不太合适的问题,你……妈呢?我不是说刚才那个。”   闻煜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   傅予寒吸了吸鼻子:“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回答。”   闻煜仍然没说话。   不说话,也不动,站在原地似乎在想着什么。   傅予寒腿站麻了,把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抬眼看了下时间。   察觉他的动作,闻煜这才活过来似的动了一下,沉声说:“傅予寒。”   “嗯?”   “晚上……今晚的晚自习,”他说,“别上了吧?” 第50章   傅予寒愣了下。   他是逃课专业户, 跷课对他而言比吃饭还随便,但闻煜可不是。   “看不出来啊, ”傅予寒打量着他, “你也会有想跷晚自习的时候?”   闻煜盯着他,目光沉沉:“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有谁想戴镣铐活着——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或者说一股劲,就这么上了头。   闻煜想,哪怕就今天晚上。   他想放纵一次。   “不行么?”他声音很轻。   傅予寒想了想:“但我书包还在学校里, 只带了教室钥匙出来。”   “我可以给葛然打电话, 让她去办公室拿备用钥匙开门。”闻煜说。   “……”傅予寒觉得有点好笑,“我的意思是没作业没课本没笔记我没法复习。”   闻煜听完,眼珠子转了半圈, 伸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挑眉质问:“我是假的?”   傅予寒一愣。   他确实没有求助同龄人的习惯, 除了小时候无家可归找过杨帆之外, 后来他遇见什么事的第一反应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即使仔细算算,闻煜也帮了他不少忙。   但他仍然不会把对方列为“第一求助对象”。   因为怎么说呢……这样做感觉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傅予寒怔愣片刻,神色一松, 摆摆手道:“别逗了,拿你当复习资料那不是耽误你自己的进度嘛,我还是回……”   “学校”的“学”字还没发出第一个音。   闻煜冷不丁地抬步, 走到门口,给大门上了保险。   傅予寒:“……”   实际上,上了保险门也可以从里面打开, 但……   “你这样很幼稚。”傅予寒无言以对。   “认识这么久了,”闻煜背靠大门,懒洋洋地看着他,“你第一次知道我幼稚?”   那倒不是,傅予寒说过好多次闻煜幼稚。   哦对了,那时候闻煜会回答他“没别的东西可玩”。   想到这儿,傅予寒忽然就心软了,他眼皮一垂,认命似的轻探口气:“行吧,那你也别堵在门口了,准备吃饭吧。”   不知不觉,甲鱼汤的清香已经飘到了客厅里。   闻煜这才勾了个恶劣的笑,松开了门把。   傅予寒到厨房关火盛汤,把最后的菜端到桌上。大少爷揣手站着,被看不过眼的傅予寒抬腿顶了一膝盖:“你就不能帮着一起盛饭?”   “……哦。”闻煜是真没想到,他到碗柜里拿碗,补了一句,“在家没做过这些。”   “不愧是少爷。”傅予寒摇摇头,拿着筷子从他身边走过去,坐到桌边。   “你经常做这些么?”   “啊,以前我爸说白吃饭的人要干活,让我帮着盛饭拿碗筷。”傅予寒端起碗吃饭,“后来发现饭前帮忙干活可以避开和父母对话……‘生活小智慧’。”   “真可怜。”闻煜说。   “彼此彼此。”傅予寒回道。   屋里沉默了片刻,而后闻煜偏头,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   傅予寒眼皮垂着,嘴角也带上了一点笑意。   -   正如喊着要去图书馆复习的人最后只会刷一下午手机,两人吃完饭后在傅予寒的主导下收拾干净桌子,又坐回了沙发上。   在老玩家手下,将游戏机重新接起来不过是十来分钟的事——   闻煜“啪”一声关掉灯:“你不怕黑吧?”   “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傅予寒眼皮都没掀,把《暴雨》塞进去,“要不要我给你表演一下黑灯瞎火现场玩恐怖游戏?这里有高清版的《寂静岭》。”   “别了我想把刚才那个打完,我还没看到后面的剧情。”闻煜走到窗边,“你不怕黑我就拉窗帘了。”   “晚上拉什么窗帘……”   “还是有光。”闻煜走回来坐下,“路灯,太晃眼了。”   “……”傅予寒搞不懂他。   房间里彻底黑了下来。   虽说遮光窗帘的效果很好,但白天拉窗帘和晚上拉心理上总觉得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夜里,连窗帘被风吹开的缝隙里都不见了天光的缘故,闻煜整个人都沉浸了下来,安静地玩着游戏。   傅予寒抓了个抱枕过来,脱了拖鞋,整个人窝进了沙发里。   他现在住的地方没有这么舒服的沙发,黑灯瞎火地窝着很有小时候的感觉。   甚至眼前的显示器上显示的还是他好多年前曾经玩过的游戏。   “其实……”这时,闻煜突然开口说了句话,“说来有点可笑,我甚至没看过几部电影。”   他买了投影仪,也找过很多电影,不知道为什么却没心思去看。   过了那个时间点,渴望中的快乐似乎也没那么快乐了。   “等高考结束大家约着一起去电影院不就好了,”傅予寒随口说道,“暑期档总有电影看的。”   “跟他们一起?”闻煜手一顿,操纵杆差点打歪方向,偏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怕杨帆搂着他女神在你面前亲亲我我的刺激你了?”   “……”   傅予寒反手把抱枕砸在他肩上。   闻煜闪了一下,那可怜的抱枕就从沙发边上滚下去,融进黑暗里看不见了。闻煜再看过去,只见傅予寒双眼看着显示器,面无表情地抠着手指,好像发起了呆。   “……就这么喜欢啊。”闻煜咕哝了一句,把头转了回去。   他很怀疑他再继续看着,傅予寒会直接哭出来。   男人,眼泪是不能让人看见的东西,闻煜克制住了自己恶作剧的欲望,选择不看。   游戏还在继续推进着,他仍然有些走神。   不过身后始终没什么动静。   过了十几、二十,也许是半小时后,闻煜打完了这个关卡,进入下一章,忽然听见傅予寒开了口。   那声音和平时听见的不太一样。   不是沉,语调和平时类似,但语气却很空,就好像说话的人神思还在不知名的地方没有飘回来。   “闻煜,我啊……”他轻轻地说,“我没地方可以躲了呢。”   闻煜手一顿,背下意识地一僵。   他没回头,回神后不露声色地载入到新的关卡,趁低头看手柄键位的工夫说了一句:“按之前听杨帆说的……上了高中以后你俩见面的次数比从前少多了吧?”   “我怕打扰他念书……毕竟我都这样了。”   “说说?”   “说什么?退步的原因很简单啊,不想学,”傅予寒顿了顿,“再说功课也有点难,我那时候……一点把时间花在学习上的兴趣都没有。”   “不是,”闻煜犹豫了一下,按下暂停,“我是说,你为什么考三中。”   他回头看过去,看见傅予寒半垂着头,长长的眼睫垂下,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闻煜莫名松了口气。   “我没想考,我填的是一中。”   “那……”   “我妈偷拿了我的账号密码在截止日前一天改了我的中考志愿。”傅予寒抬眼看他,“换你你还想学么?”   闻煜一愣。   “我不知道,”他想了想说,“我爸不在这方面做要求,只要我能在一个听起来光鲜的学校里拿到一个听起来光鲜的分数就行。”   “所以你为什么来一中?”傅予寒疑惑道。   “因为……离家里远,”闻煜说着笑了起来,他看着那个暂停了的屏幕,想着从前的事,“他说要送我套房子,我特地选的这里……只要离他们够远就行。诶,”他喊了一声,“以后没地方去,就来我这儿吧。”   傅予寒看看他。   “没事的,”傅予寒说,“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也许这正是个好时机,可以让他把杨帆戒掉——   “唔,随你。”闻煜不置可否,点开游戏继续。   他的同情心有限,主动开口邀请已经越了分寸,反复强调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饭前和自己说了一句,“就放纵这一晚”,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会提。   “不过你可真有意思,”傅予寒抓过一个新的抱枕,身体往下滑了一段,忽然开口,“明明是个桀骜不驯的人,非要给自己穿一件‘不合适的衣服’。”   闻煜顿了顿。   “你好像问过我好几次,‘累不累’,”他轻笑,“今晚跟你说句实话,我快累死了。”   “嗯。”   “不过,说‘习惯了’也是真的。”   “嗯。”傅予寒轻轻应了声,“猜得到。”   “你这么能猜,为什么要猜我的事。”闻煜说,“猜考试答案不好么?”   傅予寒这会儿半躺着,手不够长,腿倒是足够。他说:“再说我踹人了啊?”   “踢,随便踢。”闻煜轻嗤,“你看我接不接得住。”   “诶对了,这事儿我没问过你——你是不是练过啊?”   “嗯,拳击、散打……都练过一阵。”闻煜头也没回,“不算专业吧,对付你够用了。”   “……操,别人练这种东西不是健身就是防身的,就你这么别出心裁。”傅予寒骂了一句,挪了个姿势,闭上眼,“闭嘴吧,我想睡一会儿。”   “没休息好?”   “昨晚背公式背到3点——”   “那你去屋里睡,这里冷。”   “不用,我就眯一会儿。”   傅予寒头一歪,靠着沙发背就闭上了眼。   闻煜拗不过他,摇摇头,继续打游戏。   坐着睡觉极其不舒服,脑袋一歪就会惊醒,傅予寒惊醒了两次,困得把头甩到了沙发的另一边,两条大长腿为了不踢到闻煜难受地蜷着。   又打完一个章节,闻煜朝身边看了一眼。   快十点了,天气转凉,傅予寒不知何时脱了自己的外套当被子盖在身上,蜷在半张沙发上睡得很熟。   ——看起来也很冷。   罪恶的种子被夜色浇灌,在心底倏然茁壮。   闻煜突然想……碰碰他。   他一向觉得自己不是意志力很强的人,要不是得遵守闻自明定下的条条框框,他现在肯定是个混世魔王。   他决定遵从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   闻煜按下暂停,把手柄放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傅予寒走过去。   “都让你进屋睡了……”他呢喃着,单手从对方身体底下穿了过去,接着慢慢将人抱了起来。   校服外套滑下,体温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传过来,傅予寒手长腿长,身形瘦削,抱起来却没有看起来那么咯手。   闻煜垂下眼,一只手撑着他的胳膊,一只手半抱着他的腰。   那截,他下午时曾经看过的腰。   “腰倒是软。”闻煜不动声色想着,慢慢把人带进了卧室。   ——心也挺软。 第51章   前阵子, 傅予寒剪短了头发,闻煜抱着他的时候, 头一低, 那些小刷子似的根根分明的发丝便像是要从他的嘴上扎过去。   太近了,闻煜这样想着。   他甚至能闻到对方头发上隐隐约约的洗发水味道。   头发, 还有耳朵,甚至脸颊,都在他头一偏就能亲吻到的地方。   要亲么?   闻煜站在门框上想了可能有一分钟。   傅予寒睡得很沉, 被拖着走出一段距离还没醒, 呼吸喷在他颈侧,有点痒。这种距离上交错的呼吸和相互传达的体温,总给他一种耳鬓厮磨的错觉。   不偷亲一下都好像浪费了这一点偷来的旖旎。   但是——   他垂下眼, 视线倏地沿着傅予寒拉长的脖颈线略过去,鼻尖轻嗅了一下。   算了。   偷来的一点亲昵已经够了, 他不想让自己过于放纵。   闻自明说过, “过度玩乐有害——”   虽然闻自明这个人很讨厌,但闻煜偶尔会觉得他说过的话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跨过了门框那条线,把人扶到床边放上去。校服被压住, 扯上去了一截,闻煜刚把人的双腿放到床上,回头就看见了一截清瘦的腰。   闻煜:“……”   本来应该帮他把外裤脱了, 不然会弄脏被子……   算了,大不了回头再洗被套好了。   现在如果让他脱人裤子,闻煜拿不准自己会不会顺便耍个流氓。   等帮傅予寒盖好被子, 闻煜才回到客厅,继续玩那个没结束的游戏。   虽然……他走神走得更厉害了。   -   傅予寒原意只是眯上半小时再起来看,没想到自己翻了两个身之后,再睁眼竟然看到了闻煜沉睡的脸。   ……   等等,闻煜?   他回过神,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上弹了弹,视线很快越过了床沿,看见落地的窗帘底下露出来一道线形的光。   天亮了?   傅予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躺到了床上,这回闻煜比上回还偷懒,甚至没帮他脱掉外衣外裤。   不过……也是好事,毕竟仔细想想,他们两个弯的还帮忙脱衣服有点那什么。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睡上一夜,毫无防备似的。   自从上次吵过后,近来在外面过夜他都会给何燕或是秦叔叔发条信息过去,无论对方回不回,至少形式上“报备”过。   但今天就……   傅予寒吸了吸鼻子,抓着头发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洗漱。   闻煜这人起床困难户,今天是周六,他必不可能现在睁眼。傅予寒下了床,路过客厅的时候发现游戏机还开着,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而陷入了休眠状态;他的手机落在了沙发上,他走过去按亮一看,没有新通知。   神奇。   傅予寒摇摇头。   现在是早上8点,整间屋子很静,他走进洗手间。用过的毛巾牙刷仍放在那里,闻煜似乎没有替他丢掉的打算。   他记得他昨晚好像说了——   “以后没地方去,就来我这儿吧。”   傅予寒垂眸,轻轻笑了一声,把牙膏挤到了牙刷上。   昨晚的事仔细想想不太好意思,说好了教闻煜玩游戏,结果中途自己就自顾自地睡过去了,这么一来,傅予寒甚至不好意思提前回家一趟。   睡了一夜,下巴上多少冒出一点胡茬,但剃须刀这种东西不方便混用,他看了眼闻煜的剃须刀,叹了口气离开了洗手间。   少爷用的是手动,他肯借傅予寒都未必会用。   现在的问题是傅予寒有点饿。   想留下跟少爷一起吃个早饭,拿不准少爷什么时候会醒,傅予寒坐到沙发上,对着休眠的游戏机想了好一会儿。   二十分钟后他忽然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纠结这个?   他就吵闻煜睡觉了怎么的?   傅予寒走进房间,绕到闻煜睡着的那边,轻推了推:“喂。”   “喂……醒醒……”   他推了好一会儿,看见闻煜皱了下眉,企图翻身。傅予寒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掰了回来:“别睡了。”   “……”   这下闻煜才把眼睛睁开,眯成一条缝,话语间带着浓重的鼻音:“嗯?”   “起来吃早饭?”   “……困。”闻煜含糊地嘟哝了一声,身体朝后挪了挪。   “几点睡的你?”   “两点吧。”   “六个多小时了,够你睡的了。”傅予寒看了眼时间,“想吃什么?我去做,你还能再睡会儿,做好了来叫你。”   闻煜眯着眼:“都行。”   “没有挑食忌口吗?”   “嗯。”   “行。”傅予寒轻一点头,起身往厨房走。   闻煜轻轻翻了个身,视线追着他离开的方向。   其实清晨的时候,闻煜醒来过一次。   男生早上多少有点尴尬的时候,一般静静待着就行,但早上睁开眼,闻煜从漆黑一片的视野里看见了对方瘦削的肩胛骨,不知怎么就感觉有点不适。   现在,闻煜看着已经看不到对方背影的卧室门口,轻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陈非凡发了条信息过去。   -   其实闻煜这边能吃的东西挺多,做饭阿姨每天来,在冰箱里留下了不少食材。他从冰箱里找了点冷冻的小包子蒸上,炖上粥,还找到了点黄豆——   昨天应该看见豆浆机了才对……傅予寒仰头打开上方的橱柜。   闻煜就是这时候走到厨房门口的,他披了件简单的家居服,下方穿了条松松垮垮的裤子,斜靠在厨房门上。   “怎么不出声?”傅予寒回头被他吓了一跳,“穿那么厚干嘛,过冬啊?”   “想穿就穿了。”闻煜没多说,远远地看傅予寒弄了点什么吃的,并不靠近。   “对了,我一会儿要回去一趟。”傅予寒说,“等吃完饭。”   “回去干什么?”   傅予寒点点下巴:“刮胡子,哥。”   “我这儿有新的。”闻煜转身就想走,“我去给你拿。”   “等等,别拿了。”他喊道,“手动的我不会用!”   “教你。”   闻煜这人有点“一言堂”,平时理智在线,有什么事可能还会和傅予寒商量一下,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就是绝对的发令官。   豆浆还没打完,他已经拿着剃须刀过来了。   “过来,”闻煜冲他招招手,“我记得那个豆浆机不用人看着。”   “你还知道这个?”   “我虽然不进厨房,好歹也看阿姨用过。”闻煜说完就转了身,引着傅予寒去厕所。   “这东西看着挺锋利的,我从来没用过。”走进厕所的时候傅予寒还在担心,“真的不会刮伤么……”   “那你别动,我帮你刮。”闻煜说。   洗手间空间狭小,闻煜站在他边上,仔仔细细地在他脸上替他刮着那一点胡茬。傅予寒忽然意识到,原来闻煜还是比他高了那么一点点。   有一种隐约的压迫感,说不清道不明——   锋利刀片从下颚滑过的时候傅予寒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闻煜视线下落,在他喉结处不着痕迹地盯了一秒,很快掠过,轻声说:“你别紧张。”   “我看不见……”   “你可以看镜子。”闻煜舔了下嘴唇,“或者看我。”   “……”   这种地方,近到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觉的现在,说这种话简直可以说是暧昧。   傅予寒忍着没接腔。   他胡子不多,刮个胡子几分钟的事,愣是让他体验了一回上断头台的紧张感。   好不容易可以把软膏洗掉,傅予寒几乎是逃也似的从厕所冲了出去:“豆浆应该煮好了,我去看看——”   闻煜甩了甩剃须刀,把它洗干净。   他垂眸看了看,把它擦干,跟傅予寒用过的牙刷放到了相邻的位置上。   又多了一个。   在他的空间里。   他怀疑自己中毒了,跟傅予寒待在一起的时间从单纯的“有趣”变成了让人又爱又恨的折磨。   他俩又打了一个白天的游戏,直到把人送走后,闻煜这才放松下来。到晚上,他把家居服脱了,给自己换了件衬衣一条休闲裤,抓了两下头发,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他跟陈非凡约好去他那里一趟——   不是那个清吧。   而是那个闹吧。   正经的声色场所晚上七八点营业,闻煜熟门熟路地打了个车,到那里时刚巧九点过。他独自从大门进去,到吧台要酒。   吧台值班的那个小哥认识他,看见是他笑了笑:“哟,是小七,你怎么上前面来了?”   “跟老大约了,”闻煜看了他一眼,“来杯威士忌。”   “我们这里是正规场所,不卖给未成年。”小哥抬了抬下巴,“你要喝上后面去啊,陈总的酒库在后面呢,随便你喝。”   “我成年了行吗。”闻煜无语地摸出身份证,“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都带来了,喏。”   闻煜暑假前刚过的十八岁生日。   “难怪,我说你怎么上前面来了。”小哥看了眼,笑了,“那我给你倒——你今天来干嘛的?”   “我说我来找人419的,你信么?”闻煜看了他一眼。   “不信。”   闻煜心道我也不信。   但他怀疑自己最近可能是欲求不满,所以才来找陈非凡——   约吗?   那倒不是。   但他觉得他可能需要老大帮他介绍个正经对象,因为他们几个人里,只有老大有关系稳定的男朋友。   也许前辈会比较有经验也说不定……吧?   威士忌推到面前,闻煜拿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第52章   纯酒43度, 一口闷下去,迅速上头。   闻煜很喜欢这样找刺激, 虽然老大曾经评价过他这个行为很浪费酒, 不过他不在意,反正也不是喝不起。   老大是真的爱酒, 他就……   他也不知道,可能他只是喜欢那一口酒精直冲头顶的快乐。   九点多,场子慢慢热了起来, 不断有新的客人入场, 音乐的鼓点随之变重。   闻煜一个人坐在那里喝了两杯,陈非凡才姗姗来迟。   “怎么了这是?”他是叼着烟过来的,嘴角挂着点痞笑, 穿着裤衩拖着拖鞋,一副下楼买菜的架势, 吊儿郎当地打量了闻煜两眼, 往他衬衣敞开的领口上弹了弹,“我还当你什么事心情不好跑来找我,结果是来我这儿卖弄风骚的?”   闻煜扯回自己的衣领, 无语道:“您一个有家有室的人能不能庄重点,都一把年纪了。”   陈非凡吃吃笑了两声,冲吧台里的小哥一抬下巴:“看见没, 我这好兄弟,一来就挤兑我年纪大。”   小哥虽然是个员工,但跟陈非凡关系挺不错, 当时就接腔道:“您年纪确实不小了啊。”   “呸,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陈非凡啐了一口,伸手点了点两人,接着他又敲了下闻煜面前的两个空酒杯,“怎么跑前面来喝酒了?”   “有钱,任性。”闻煜说,“再说我还没上前面来买过酒呢……你就当我好奇吧。”   “说实话。”   闻煜眼皮一垂,犹豫片刻:“……我来场子里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陈非凡:“……”   “你啊!”他一根手指戳了戳闻煜的肩,居高临下地说,“跟我上后面去。”   闻煜撇了撇嘴,站了起来。   “诶——老板,他还没结账呢!”小哥在吧台后面叫,“酒卖了不收钱回头你又要扣我工资!”   “他刚才的消费算我账上!”陈非凡吼了一句。   闹吧有员工通道,连着仓库和休息区,另外还有个楼梯可以走到楼上去。   陈非凡的家就在这儿——从前闻煜没成年的时候,都是上这边来喝酒,或者在清吧关门会好友的时候上那边去。   向上的楼梯尽头是个木门,门上挂着铃铛,一推门就叮当作响。屋里开着盏昏黄的小灯,古朴的木桌旁没有人。   陈非凡把他的小客厅装修成了仿吉普赛风格,随处可见大量的银饰与羽毛装饰品。   “坐。”陈非凡抬了抬下巴,到自己的酒品储藏室里挑了瓶酒拿出来,给闻煜倒上,“说说,碰到什么事了,今天一个人跑来找我?”   澄澈的酒液被小灯照得晶莹透亮,闻煜拿起酒杯看了一会儿,又是一口闷下。   “浪费。”陈非凡说,“你别一会儿喝醉了。”   “我倒是希望我能就这么醉了。”闻煜轻叹口气,“‘嫂子’呢?”   他们这群人没一个性取向直的,闻煜口中的“嫂子”是陈非凡的固定男友。   gay圈感情大多不长久,陈非凡这个男朋友却谈了七八年,算是圈子里的佳话了。因为处得久,那个人他们倒是也见过几次,不算熟但认识。   “睡觉呢,他今天上的早班。”陈非凡一根烟抽完了,又换了根点上,“有事你就说,问他干什么。”   “……”闻煜垂头看着面前的酒杯,“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陈非凡看了看他的样子,眯缝着眼笑:“不是没有烟瘾吗?”   “突然想抽。”   陈非凡摸出烟盒,甩给他一根。   “谢了。”闻煜接过来,拿他给的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咳,咳咳……”   闻煜很少抽烟,他们说的那种“深肺”的吸法也不会,但就这样,每次抽第一口他还是会觉得呛。   陈非凡到底比他多活了十几年。   “上次你说你有新目标了对吧?”他看着他,“是这里出了问题?”   “……”闻煜低头笑了声,也不知道想起了谁,“最近怎么回事,碰见的人一个两个都这么敏锐……”   “你进门又是‘猎艳’又是问我男朋友的,只能是感情上遇见问题了呗。来都来了,跟我说说?”陈非凡在他旁边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喝酒吧,别抽烟了你,你自己没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抽烟吗?”   “我想抽。”闻煜说。   “你想抽个屁,”陈非凡懒洋洋地说,“找刺激是吧?我就奇了怪了,小七,承认自己是个‘乖宝宝’对你来说有那么痛苦吗?”   “……”闻煜蹙眉,抬眼看他,“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   “行,”陈非凡点点头,“随你。不过我先跟你声明,场子里的人不靠谱,想找刺激可以,哥只给你一句‘记得戴套’;你要是想找真爱,那走错地方了。”   这个道理闻煜未必不懂,但……   “‘嫂子’不就是你在场子里找到的吗?”闻煜奇了,他抽了口烟,边给自己倒酒边问,“咳咳……我还以为你会推荐我去场子里找一个。”   “我那是运气好,让我捡着个。”陈非凡笑笑,“万分之一都不到的概率,你觉得自己是欧皇吗?看看老五,次次在场子里找,哪次成功过?”   闻煜再一次短暂沉默,狠狠抽了一大口烟。   老五失恋的次数比他拿年级第一的次数还多,哥几个早劝过老五,让他不要太为了酒吧认识的419对象伤心,没必要。   本来就是食色性也的地方。   那根香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下去一截,吸完刚吐出来闻煜就开始狂咳不止。陈非凡看不过眼,探出身子把他手上半根烟拿走掐在了烟灰缸里:“乖宝宝就老实点。”   “我没……咳咳……”   “我知道,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喜欢做个乖宝宝。”陈非凡说,“我活到二十八岁才开始想,当初我要是能‘乖’一点,好好拿个文凭出来,可能二十岁出头的那几年不会过得那么辛苦。小七,我做生意那么多年,不敢说看人百分百准确,看你还是不会错的——你啊,其实是个好人。”   闻煜咳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又倒一杯。   “我不是。”他咳得狠了,连带着眼角都有点红,低声重复道。   陈非凡也不说话,他看一瓶酒很快就要喝完了,又进储藏室拿了一瓶出来,“啪”一声摆在闻煜面前。   闻煜的身上似乎正在爆发某种激烈的碰撞,因为室内的安静,这种碰撞便显得越发无声而盛大。陈非凡坐下,拿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品着加了冰的威士忌,一边好整以暇地欣赏闻煜的表情。   半晌。   闻煜好像终于在激烈的脑内斗争中找到了合适的答案,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再一次喝了下去。   “我不太想……活成我爸要求的那种样子。”他吸了下鼻子,轻咳了一声,“我已经够听他话的了。”   闻自明要求他对人谦和有礼,后来他从没和老师同学红过脸。   闻自明要求他奋发上进,后来他竞赛必拿奖,考试从没掉到过年级第二。   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早恋,不能玩游戏;早晨要在6点前起床,晚上不能晚于10点半睡觉;吃饭不许说话,闲聊不许动筷……一条条规矩,像是给闻煜塑了个模板,生生将他挤压成老师和长辈口中的“好孩子”。   简直让人窒息。   他越这样要求,闻煜私底下就越要反着来。   他不仅要早恋,还是个gay;既晚睡晚起,也抽烟喝酒,还因此认识陈非凡这一帮,如果用他爸的话来形容,“上不得台面”、“流里流气”的朋友。   他觉得这样很好。   不过这群朋友最开始是喝酒的时候认识的,从酒肉朋友渐渐处成真·兄弟,也经过了不少波折,闻煜其实没仔细说过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没必要也不太想提。   好在陈非凡是个人精。   他眉头一动,轻轻点他:“哦,叛逆期——”   这回闻煜没有很激烈地反驳他,他低头一哂,笑笑:“可能是吧。”   不知不觉,他已经喝下了一瓶多,头终于有点微微发沉。   陈非凡的声音依稀在耳边,“我今天没事,可以给你当一次‘知心大哥哥’,当然,如果你非要下去场子里找乐子,我也不拦你——”   “算了,”闻煜蹙了下眉,“其实我也嫌脏。”   “嗯。”   “我只是……我只是想证明下自己最近只是‘欲求不满’,而不是我真的……”   “嗯?”陈非凡掀了下眼皮。   “陈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闻煜又倒了杯酒,眯着眼笑了下,“那会儿我才初中吧?跟同学出去唱歌的时候认识了老五,我当时看上他了,觉得这人虽然是个男的,但是娘们兮兮的很好玩。”   陈非凡“嗯”了一声。   这事现在想起来都是乌龙,搞笑得很,他们几个凑一起经常用来当酒过三巡时挤兑人的笑话讲。   “一个月以后我就看上了另一个同学,因为他每个月去我们学校的阅览室借五本书,按时看完。”闻煜回忆着,“我当时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神经病的人……我一直以为学校阅览室就是个装饰品。”   “嗯。”   “后来就是……之前跟你们说过的那个直男,”他垂着眼,抿了一口酒,“他也很有意思,我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阳光开朗的人,换个难听点的说法,就是有点傻白甜?我观察了他两年,发现他确实不是装的,人家就是那么单纯的人。”   会因为成绩下落苦恼,会因为女神多说一句话开心。   这就是杨帆。   跟他相处起来很舒服,闻煜一开始还抱着“我倒要看看能装多久”的阴暗心思接近他,后来也被他打败了。   杨帆让闻煜意识到,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是在享受“循规蹈矩”的人生。   陈非凡:“嗯。”   “所以我本来觉得,这次会和之前一样……”闻煜又喝了一口,“陈哥,我不想这样的。”   “——但我喜欢他。”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仿佛说重了,就会惊扰了什么一样。   他尽可能地轻描淡写,但话语本身却像有一种重逾千斤的力量,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胸膛上,每说一个字都让他窒息。   他惯于装模作样,成日和虚假为伍。   于是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真心带血,而他懦弱。   陈非凡轻一眨眼,伸手去抽他手里剩下的半杯酒:“你喝多了。” 第53章   闻煜一把将酒杯捏紧, 抬眼看着陈非凡:“你个酒吧老板怎么这么小气。”   没想到他喝多了手劲还挺大,陈非凡一下抽不动, 直起身来冲他冷笑:“我小气?你要能喝, 把我一屋子酒都喝完又怎么样?”   “那就让我喝。”闻煜仰头把那半杯酒喝了,又拿起酒瓶开始倒。   “我怕你喝多了在我这里发酒疯。”   闻煜没接腔。   他就是想找醉, 想假装一切都是梦,是喝多以后的幻觉,等他醒过来世界还能是原来那样:他只是对傅予寒有一点关于人性上的“兴趣”, 他还是他人类观察实验的实验品——   真是这样就好了。   陈非凡见劝不住, 索性也不劝了,见酒不多了,又到储藏室里给他拿了一瓶:“那就喝吧, 管够。”   陈非凡今年三十好几,虽然看闻煜像个孩子, 倒也没有给人当爹的兴趣。一般碰见事了, 他老样子劝几句,劝不住就会放任自流,甚至还给添把柴。   “不过你自己悠着点, 别喝出毛病来。”陈非凡点了支烟。   闻煜是那种越喝脸越白的类型,陈非凡也看不出他喝到哪一口会撑不住,好在以往闻煜都会自我克制, 倒是也没人管他。   今天就不太好说。   所以虽然陈非凡很想上楼陪男朋友睡觉,但为了避免发生“一觉醒来客厅里多了具酒精中毒的尸体”这种惨剧,只好在一旁看着。   闻煜不跟他客气, 拿过酒瓶就开始倒。   高度酒余味冲,后劲足,饶是他酒量好,这么个喝法也很容易晕。闻煜喝着喝着,手肘已经撑在了桌上。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面前威士忌瓶空了四个。   陈非凡抽完一根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闻煜笑了出来,心道这小子还真能喝。   不过也差不多了。   闻煜搓了把眼睛,吸吸鼻子,倒好一杯酒,把手机摸了出来。   他微信上人多嘴杂消息多的群挺多,被傅予寒拉进班级群后又多了一个,打开微信满是不想看的消息,所以其实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顺手就给傅予寒那个聊天框置了顶,一打开就能看见。   傅予寒的头像是张铅笔勾的自画像,杨帆褚磊皮球他们都有相应的图,闻煜刚加上他们几个好友的时候看到过,杨帆还跟他说什么时候跟傅予寒混熟了可以让人给他画一张,结果闻煜没去讨要,反而看见人这群人事后一个个把头像换掉了,只剩下傅予寒和杨帆两个人还在用。   乍一看仿佛情侣号。   想到这儿,闻煜下意识地切到通讯录,手指拉到“Y”看了眼杨帆的头像——换了。   脱了团的杨帆时隔两年终于换了张图,是那种很典型的“一看就有另一边”的情侣头像,看画风像是女孩子从网上找的,非常少女系。   挺好的,终于看着不像傅予寒的情侣了,闻煜昏昏沉沉地想到。   其实早该意识到的,听说杨帆终于追到他女神的时候闻煜并没有很伤心,也许从那时候就该……不对,也许是更早,从他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找傅予寒的麻烦开始,陷入今天这样的局面就已经注定了。   被吸引是无法依靠理智克制的事,何况在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住之前,他甚至没想过要去克制。   怎么办呢?   现在想要收回自己的感情还来得及吗?   还是……要去追他?   可是傅予寒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这傻子满脑子的杨帆——   杨帆有什么好的,一个傻白甜一根筋的直男,最好的哥们儿暗恋他这么多年,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也许是酒精上头,纷乱的思绪像浪花,在闻煜鼓胀的大脑里此起彼伏、来回拍打,他脑子很乱,手指没过脑子,顺着资料卡点开了杨帆的朋友圈——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一张自拍合影,发表于“2小时前”。   照片里,赵彤面对镜头,把头向后靠在杨帆肩上,两人依偎着,笑得很甜。看背景在市中心的一家电影院,估计他俩是趁周末出门约会。   闻煜心里“咯噔”一下。   他第一个反应是,傅予寒会看见。   会看见就会难过,即使这个傻子最近把情绪藏得挺好,但闻煜偶尔会在两人对话提到杨帆时,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闻煜“噌”地站了起来。   “干嘛?”陈非凡差点被他吓一跳。   “我……他……”闻煜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本能上,他觉得现在应该找一下傅予寒,问问他在哪儿,是不是一个人待着;理智上,他又开始害怕。   他本能畏惧不受控制的事情,而他好像真的没办法在傅予寒面前收放自如。   闻煜愣了三秒钟,忽地红着眼睛,颓然坐下。   他五指撑开,顺着额发一撸到后脑,狠狠揪着自己的发根,额头一下砸到木桌上,“我该怎么办啊……”   陈非凡看了他一眼,“啪”一下打火,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门外传来些许动静,很快,闻煜的背后就传来“叮当”碰撞声,有人走了进来,但闻煜没回头。   他只是呢喃着“我该怎么办”,声音越来越哑。   门外走进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眉目俊朗,肤色有点深,下巴上一圈胡茬没让他看起来颓废,反而多了几分中年男人特有的“味道”。他径自走到陈非凡旁边,弯下腰在他脸颊上吻了吻:“我说怎么一睡醒没看到你。”   “来做好事,教导一下小朋友。”陈非凡给他的男朋友拉来一张凳子,拍了拍,“坐。”   “他怎么了?”来人看着闻煜。   “‘那个人的样子好怪,他好像一条狗’。”陈非凡摇头晃脑地念了句电影台词,“我其实不太明白,最该任性的年纪,有些人为什么非要一边想着怎么找刺激搞叛逆,一边守着自己可笑的自尊心,一步都不肯踏出去。”   “嗯?”那人笑了笑,“你怀疑你在人身攻击我——都多久的事了还翻旧账呢?”   “我当年又何尝不是。”陈非凡摇摇头,起身又拿了酒杯过来,给男朋友倒酒,“来,陪我喝一杯。”   闻煜晕归晕,陈非凡的话倒是都听到了,他抬起头,眼眶红红,颓然地看着他:“我很可笑吗?”   “做人一定需要自尊心,但自尊放在爱情里狗屁不值。小七,你问问自己,你真舍得放弃吗?反正换成我,我不舍得。”陈非凡说到这里,朝那个人看了眼,声音压低了些,“要知道如果当年我们都没有因为彼此低头的话,现在可能早就……陌路了吧。”   “那我现在一定会后悔。”男友也和陈非凡对视,接上了话。   “我何尝不是?”陈非凡说完,冲对方笑笑,两人当着闻煜的面交换了一个温柔而深刻的吻。   闻煜:“……”   闻煜当时就想走人。   他甚至都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腿却是一软,只能扶着树桩一般的坐凳慢慢滑到了地上。   过量的酒囤积在胃里,蠢蠢欲动,他一阵恶心。   “想吐那边有厕所。”陈非凡说。   闻煜没出声,忍了忍,硬把那阵恶心感忍了回去。他还剩那么一点仅存的理智,多余的思考已经做不出了,脑子里万千思绪如飞絮鹅毛渐渐落地,到最后只剩下一句。   “我不舍得。”   “那就去追。”陈非凡隔着张桌子说,“多大点事……以后你就会明白,你这个岁数,就应该不顾一切一次。”   “但他对我没意思,”闻煜垂着头,吸了下鼻子,昏沉着含混地说,“前段时间问他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他当我寻他开心。”   虽然他掐头去尾没说前因后果,但陈非凡还是一语中的:“自找的。”   确实是自找的,他骗傅予寒太多回了,就像那个“狼来了”的孩子,狼真的来了,却没人再相信他。   “那个……小七啊。”这时,男友喊了闻煜一声。他跟闻煜不太熟,多少有些礼貌和拘谨,犹豫着说:“虽然我不太知道你什么情况……但是怎么想,追人也不是‘问一句’就能解决的事情吧?”   陈非凡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在一旁笑到前仰后合。   男友无奈:“你笑什么?”   陈非凡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沿着木桌探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闻煜:“诶,小七,说真的,人家不同意你就去求他,去死缠烂打,总能追到的。”   闻煜无语。   他算是看出来了,老大笑成那样,就是想看他笑话。从前老大不止一次说过他“小小年纪太端着”,但他习惯如此,没觉得有哪里不好;现在有了吃瓜的机会,老大立刻就嗨起来了。   求他真的会有用吗?   可你没求过怎么知道不行?   脑子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闻煜无奈地想,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胆怯,既怕他不给回应,又怕自己不像自己。   闻煜扶着树桩凳子慢慢爬起来,坐回去,把头靠在了木桌上。他看着微信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叹了口气——   骗不了自己,还是想和他说话。   闻煜点开了傅予寒的头像,扛着一阵接一阵的头晕目眩,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下一行字,发了过去。   闻煜:你在哪里?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十分钟。   傅予寒没回。   -   傅予寒陪闻煜打了一下午游戏,吃过晚饭才回家,他正奇怪怎么一天一夜没回家他妈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打电话或者发个消息,回到家才发现家里根本没有人。   打电话给秦叔叔,秦叔叔说在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换季的缘故,秦晓璐眼见着又不太好了。   如果说陪闻煜打游戏是他期中考后给自己的放松时间,那秦晓璐的病就像瞬间把他拉回到现实中,傅予寒叹了口气,说去医院帮忙。   自从上回吵过之后,何燕有一阵子没对他大呼小叫过,但或许是因为担心晓璐急火攻心,傅予寒一到医院,就被何燕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自己有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去同学家过夜至少跟家里面说一声?啊?我还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要飞了呢!”   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到了闻煜这个可以跟他比惨的“战友”,往常听来刺耳的责骂竟然没太影响傅予寒的心情。他静静听完,问了一句:“小鹿怎么样了?”   “好了你先进去,别让晓璐一会儿醒来找不到人。”秦叔叔出来把何燕推进病房,接着抬头看向傅予寒,“刚做完检查,喊晓璐睡下了,她现在好好睡个觉不容易,能睡就让她睡会儿。”   “嗯。”   “你今天不用来的,明天我不上班,今晚我可以看着她,晚点让你妈也回去休息。”   只有秦叔叔第二天要早早上班的情况下,他们才会让傅予寒留在医院守夜,毕竟他年轻,能扛一些。但今天不需要。   “没事,我在这里也可以帮点忙。”傅予寒看向秦叔叔手里攥着的病历和一堆单子,“是要去缴费?”   “对。”   “给我吧,我去交。”傅予寒说,“你别楼上楼下跑了。”   秦叔叔年纪不小了,这种事也没跟傅予寒争,他把单子和准备好的钱交给他,犹豫片刻,又叮嘱道:“交完钱早点回家,你高三了,你妈还指望着你考个好大学……别为了晓璐的事情耽误复习。”   “不耽误,我心里有数。”傅予寒看了他一眼,“秦叔叔,你跟我交个底吧。”   “什么?”   “晓璐这病……乐观吗?”   秦叔叔愣了愣,生活在他脸上留下了道道深沟,像树纹,在这一刻流露出某种悲怆的沧桑来。   “……听天由命吧。”他笑了笑。   傅予寒垂眸,舔着嘴唇思索。片刻后,他轻一点头:“我知道了。”说罢转身离开。   缴费的地方在医院另一幢楼的二楼,交完傅予寒发现有好几张片子化验单要拿,干脆楼上楼下地跑了一圈。   秦叔叔是个寡言且木讷的男人,他不想看见母子俩争吵,所用的方式就是劝傅予寒早点回家。   傅予寒没说什么,在医院坐着陪了一会儿,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走。   直到这时,他才想到要摸手机。   也因此看见了大约一小时前闻煜发过来的信息。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因为秦晓璐的病情而沉重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傅予寒想了想,给他回过去一条信息。   傅予寒:刚从医院出来。   但闻煜没回复,他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   傅予寒愣了愣。   虽然不太明白对方急着打电话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然而令傅予寒没想到的是,那头竟然传出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喂?你是……傅予寒,对吗?闻煜的朋友?”   “呃,对。”傅予寒怔愣道,“我是他同学——他怎么了?”   “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接下他。”对方说,“他喝多了。”   喝多?   这人不是自称酒量很好吗?   “可以是可以……”事情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接个人问题确实不大,傅予寒答应了,“在哪儿啊?我打车过来。”   “我把地址发给你,就这个微信吧?”   “好。”傅予寒听见对面挂了电话,没多久,微信震动,从闻煜的界面上发来了一个地址。   XX路XX号蓝色邂逅   傅予寒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个酒吧的名字他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城市里酒吧众多,偶尔有耳熟的酒吧傅予寒并没有放在心上,拿到了地址,他用手机叫了个车,驱车前往。   对方让他到门口之后联系。   傅予寒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赶到酒吧时临近十二点,街上的霓虹灯都变得落寞,但酒吧内却潜藏着热闹。   傅予寒没去过这种能蹦能喝的闹吧,下车一看那门就有点抵触。   他打了个电话回去:“喂?我到了。”   “哦,等等。”   对方很快挂了电话,傅予寒站在带着寒意的夜风里等着,心道闻煜可太酷了,期中考考完就来泡吧。   午夜,既是前半夜的结束,也是后半夜的开始。   酒吧门口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出,傅予寒身形高挑,两条腿又直又长,往那儿一站,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要朝他看几眼,更有喝多了的人冲他吹口哨。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男的。   傅予寒的眉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闻煜究竟泡了个什么酒吧?   好在,在他耐心告罄之前,从酒吧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里出来个衣着舒适又居家的男人,看着约莫三十来岁,叼着根烟。   “你就是傅予寒?”对方眯着眼,不知道是夜色中看不清人还是在打量他。   “对。”傅予寒点头。   这人虽然态度随便,给他的观感却比刚才进出酒吧的人好一些,想到闻煜可能认识他,傅予寒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   “跟我来。”那人说着,往小门里走了进去。   傅予寒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门内很黑,是一条长走廊,傅予寒一进去就感觉到压抑,他顿了顿,询问道:“门要关么?”   “随便,反正一会儿你们还得下来。”那人没回头,边打呵欠边说,“赶紧把人领回去,我想睡觉了。”   “那个……请问你是?”   “我?”那人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哦,忘记自我介绍,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姓陈,跟你们家小……闻煜算是旧识。”   “小”闻煜是个什么称呼?   傅予寒凭空被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纠正:“他不是我家的。”   “啊?哦,对不起,那我误解了。”陈非凡舔了下牙,在黑暗中贼兮兮地笑了一下,语气平静而自然,像是无心地说,“我刚看他喝多了还抱着你的微信对话界面等回复,还以为你俩是一对呢。”   “……”   傅予寒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说过这家酒吧的名字了。   蓝色邂逅……这好像是一家gay吧。   傅予寒虽然性取向不太直,但除了闻煜之外,长这么大真没认识过其他“同类”,这种地方更是没来过。   他忽然觉得有点别扭,只想快点把人接走,送回去安顿好就能功成身退。   走廊尽头是一条向上的楼梯,楼梯转两个弯,大概三楼的高度能看见一扇带玻璃的木门,里面有昏黄的灯光。   傅予寒一路跟着陈老板走上去,打开门就看见趴在木桌上睡觉的闻煜。   屋子里布置得紧凑而温馨,一眼看去全是吉普赛风格的装饰品。木桌旁只坐着一个男人,离闻煜挺远,陈老板进门以后就走到那个男人身旁,大大方方地抱了上去。   已经想到这里是gay吧,傅予寒就没对这个场面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   情况比傅予寒想象得好一些,至少闻煜没在楼下那个环境里买醉,这里看起来倒更像是朋友之间小酌——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得喝得这么醉不可。   陈非凡靠在他男朋友身上,眯着眼又打了个呵欠,挥挥手:“我困了,你们快走吧。他躺在我这里我都不好进去睡觉。”   “他怎么了?”傅予寒想了想问,“不是听说挺能喝的……怎么喝成这样。”   “你没跟他喝过酒?”陈非凡挑了下眉,笑了笑,指着桌上七个威士忌空瓶,“他酒量是不错,不过……喏,我俩大概分了四分之三瓶吧,剩下的都他一个人喝的。”   “……”傅予寒无语了,“没事喝那么多干什么……”   “那谁知道?有伤心事吧,一到我这儿就开始喝闷酒,问他也不说。”   陈非凡边说,边观察着傅予寒的反应。   傅予寒没注意,他还在看要怎么把闻煜扛走——喝多的人有点重,他似乎得抱着对方走。   听到陈非凡的话,他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白天不还好好的吗……”   陈非凡笑笑,没接腔,问他:“能扛吗?要不先帮你把人弄下去,到楼下打上车就好点了。不过到他家还得麻烦你带人上楼。”他拱拱男友,“老陆,你帮个忙。”   “那就谢谢了。”傅予寒说。   老陆很快就站了起来。   陈非凡可能真困了,窝到了沙发里,看着男友和傅予寒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闻煜带了出去。   过了十几……也可能二十来分钟,老陆从外面回来,带上门,顺便落了锁。   “你叫那小孩过来没问题吗?”老陆还回头看了一眼,即使门口已经没了人,“我看小七自己都还没想好,你强行推他一把是不是不太合适?你没看见,刚上车的时候那小孩想把小七放到前座,小七扒着他脖子不让人走——”   陈非凡叼着根烟没点,闻言笑了好半天:“然后呢?”   “然后只能让他俩坐后座啊。”老陆摇摇头,“小七那么骄傲一个人,要是让他知道……”   “有什么关系,”陈非凡眯着眼笑,“他醒来该谢我……醉了不正好发生点什么?”   “醉成那样能发生什么啊?”老陆无奈。   “让小孩照顾照顾他不好吗?你想到哪里去了。”陈非凡白了他一眼,而后勾了个带点痞气的笑,“再说,我叫他过来也是自己想看看……小七那么高的眼光,看上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然后呢,看出什么没有?”老陆在他旁边坐下,顺手把人搂进怀里,“人挺干净,长得也不错,但我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陈非凡摇了摇头:“跟小七挺配的。”   “怎么说?”   “他俩,”陈非凡说,“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这你也看得出来?”老陆挑眉。   “信我。”陈非凡往他身上靠了靠。   “困了就睡。”   “嗯……你呢?”   “我睡醒了,陪你,没事。”   “好。”   …… 第54章   闻煜醉得像个死人, 特别,特别沉。   要不是那位“老陆”过来帮了一下忙, 傅予寒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把人扛下去。那条楼梯特别长, 中途分开两条道,一边看样子连着下面那个酒吧, 另一边就是傅予寒进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   诚然他力气不算小。   但闻煜个子还比他高点,而且上手一掂量就知道,这人看着瘦, 身上肌肉不少, 分量很实在。   十月下旬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凉意,但当他走到楼下,傅予寒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喝过酒后偏高的身体还盖住了他半边身躯, 给他充当“人形棉被”,实在是暖和得过分了。   “那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谢谢你。”车到路边停下, 傅予寒回头冲老陆说,“也替我谢谢陈老板。”   “没事。”老陆说,“我帮你把人扶到车上去吧。”   “好, 谢谢。”   傅予寒看他睡得死,怕闻煜坐车的时候睡歪了,打算把人放到前座上,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在老陆的帮助下把人塞进车里,打算帮他扣安全带的时候, 睡得仿佛去世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两条垂落的手臂倏地收紧,将傅予寒的脖颈圈得动惮不得,灼热的鼻息喷在他颈侧,闻煜闭着眼,喃喃自语:“唔……别走……”   傅予寒:“……”   闻煜手劲奇大,他几乎以为自己脖子快断了。   “松手,”傅予寒咬着牙去扒他胳膊,“……煜哥!”   可惜叫哥也没用,醉鬼醉得很彻底,压根就没醒,只顾着一边呢喃一边把人往怀里扯,仿佛傅予寒本人是什么超大号抱枕,非要垫在脑袋底下才能睡得踏实。   老陆在傅予寒侧面暗自笑了一下,清清嗓子说:“咳,我看要不然……你俩一起坐后面算了。”   “……也行……咳咳……”傅予寒差点窒息,不过说来也怪,当他准备把人从前座弄出去,手穿过闻煜腋下搂住他后背时,那两条铁箍似的揽着他脖子的胳膊忽然松开了些。   “……别走……”   “好好,不走,”傅予寒无语道,“您老好好说话,别掐脖子就行。”   老陆在旁边帮了把手,傅予寒把人扶了出来,带到后座,依样塞进去,接着自己也坐了进去。   老陆替他关上车门,挥手告别。   傅予寒也挥了挥。   他报上地址,司机踩下了油门,周围的街景开始飞速倒退。   一上车,闻煜又老实了,除了把傅予寒抱得严严实实之外并没有做出别的举动。他把头靠在傅予寒颈侧,睡得很熟。   颈侧连着耳后,是个非常敏感的区域,傅予寒皱了下眉,把头往另一边仰了仰。   只可惜这样的动作并不能躲开那人大狗一样的动作和鼻息。   痒痒的,麻麻的。   倒也不是难受,就是别扭。   虽说傅予寒对闻煜没有别的意思,但他到底是个男人,性取向还不直,这个姿势对他而言实在堪称折磨,偏偏他还不能跟醉鬼讲道理。   没被压住的右手搁在车门上,五指撑开,又紧握成拳,来回几次。   他在努力忍着,以免身体发生什么不受控制的奇怪变化,一边在思考一拳把人打晕能够解决问题的可能性。   傅予寒从没那么感谢司机开车狂野,他觉得要不是深夜车速快,他要么会在忍耐中去世,要么会在忍耐中奋起杀人。   “好了,到家了。”   终于看到闻煜家的小区大门,傅予寒松了口气。他撑着把人从车上扶下来:“煜哥?醒醒,到家了。”   他的话可能有什么魔力,醉鬼竟然真的慢悠悠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眯着眼看了他好半晌。   “煜哥?”傅予寒看着他,三分惊喜三分不确定,“睡醒了?”   醉鬼忽然笑了笑,闷声说:“是你啊……”   “对,是……!??”   “我”字还没说出来,傅予寒直接被闻煜面对面抱了个满怀。喝过酒的嗓音低哑而干涩,闻煜含混地在他耳边念叨了一句:“想你了……”   那声线仿佛带着电,激得傅予寒狠狠一哆嗦。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忍住起鸡皮疙瘩的欲望,“煜哥?你真醒了吗?把我当成谁了?”   “没谁……”闻煜头埋下去,额头抵着他肩,“我没醉……”   ……   看来是非常醉了。   傅予寒叹了口气,决定自己受点累,不再跟闻煜计较:“能走吗?回家了。”   闻煜一路也没松手,傅予寒只能被他抱着反推着他走,好在这人两条腿还能自己跟着迈两步,这让傅予寒轻松了不少。   虽然,被另一个男人抱着,真的让傅予寒很难受——他本来就不喜欢别人碰他——但看闻煜难受的样子,他默默把一肚子脏话咽了回去。   在今晚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挺了解闻煜的了。   但现在看闻煜酒后的反应,他大概不是没心没肺,只是可能……把感情藏得太深?   他不知道闻煜藏着的人是谁,可傅予寒自己暗恋不得许多年,这会儿未免有些感同身受。   真是可怜。   他摇摇头,单手扶住了闻煜的背。   从小区到单元楼的路从没有这么漫长过。   好在今晚月色不错,傅予寒的同情心勉强够用。   他艰难地把人带到了家门前,那门锁着,傅予寒思考了三秒钟,把手从闻煜的裤兜里伸了进去。闻煜穿的这条休闲裤口袋又深又大,伸进去摸钥匙简直有种在摸对方大腿的错觉,尴尬得不行,偏偏口袋的主人还不肯配合他的躲闪,一直在努力往他身上贴。   人只要活得够久,什么奇景都能见到。   比如喝醉还倒贴的闻煜——   终于找到钥匙,傅予寒已经快成佛了。他打开门锁把人拉进去,只想迅速把人按在床上,然后就地走人。   可惜,他想得似乎有点乐观。   -   闻煜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进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睡那么好过了。   然而刚一睁眼他就感觉到不对——屋子里有点亮。   他睡觉怎么可能不拉窗帘……不对,昨晚好像是去老大那边喝酒了……但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床……   意识到胳膊底下好像压着什么活物的那一瞬间,闻煜迅速睁大了眼睛,从床上弹了起来:“……操?”   他的动静奇大,本来就没睡踏实的傅予寒皱着眉睁开眼,迎着窗外的天光眯缝着眼觑他:“嗯?”   傅予寒没睡醒,鼻音很重,听上去莫名有些勾人。   闻煜顿时就不大好了:“……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去了吗?”   “你真好意思问我……”傅予寒咳嗽了两声,翻了下身。他本来是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趴着睡的,一晚上下来脖子快断了不说,半边身体还是麻的,他翻到正面朝上,闭着眼呢喃:“昨天也不知道谁一个劲地跟我说‘别走’……”   闻煜:“……”   这话听起来怪有歧义的,傅予寒说完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妥,他顿了顿,补充道:“昨天陈老板给我打电话,说你喝多了,让我去接人,结果我把你带回来之后想回家,你一直抱着我喊‘别走’……是不是把我当成其他人了?”   说是也不对说不是更不对。   闻煜哑口无言,愣了三秒钟说:“我不知道,我没印象了。”   “会断片就不要喝那么多。”傅予寒被天光刺激了眼皮,皱了下眉,哑声说,“能不能拉下窗帘……昨天你不让我下床我没法帮你拉窗帘……”   操,“不让我下床”这种字眼实在是太刺激了。   闻煜受了惊似的从床上跳下去,一把拉上窗帘。   “谢谢……”傅予寒咕哝着,“我想再睡一会儿。”   “睡吧。”闻煜说。   他站在那里愣了好久,直到傅予寒的呼吸平缓下来,才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闻煜有点恍惚地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一看,才早上七点多。傅予寒虽然一贯起得早,但平时白天都要抽时间补觉,这会儿觉得困也很正常。   再说照顾醉鬼的活估计不轻松。   他睡觉也好,正好能让闻煜好好冷静一下。   闻煜一向很克制,从来没喝醉过,真不知道自己喝断片了还能做出这么丢人的事。   这人还是在傅予寒面前丢的。   记忆回笼,之前的事情串上,他不用想也能猜到人估计是老大为了搞事找来的,也就是说,说不准老大也看见了他丢人的样子。   还有老大的男朋友。   闻煜痛苦地抓了下头发,在自己被嘲笑之前,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当时就打开微信给老大发了一串问号过去。   老大没回,估计还在睡觉。发完微信,闻煜再一次陷入了迷茫——该怎么办?   比起被傅予寒嘲笑,他更担心自己。   借着酒精凝聚起来的那点勇气似乎特别容易溃散,特别是在这个人面前,他头一次对什么东西那么手足无措。   直接表白是行不通的。   那他应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闻煜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傅予寒,对方睡得很安祥,眼睫往白净的脸上一盖,看着特别乖。   能从傅予寒这张冷淡的脸上看出“乖”这个字,这事要是让什么褚磊或是孙文瑞之流听见,估计能吓到原地蹦成窜天鼠,但闻煜真是这么觉得的。   这个人坚硬的外壳底下包裹成一层特别柔软、特别干净无害的内在,看着他的时候,闻煜常常会有种自己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尖锐想法都沉寂下来的宁静。   傅予寒是真的好,他是真的垃圾。   他怎么早没发现自己这么喜欢他。   闻煜看着他发了会儿呆。   半晌,他从床上站了起来,准备去洗个澡。   傅予寒不像他,趁人睡觉还喜欢搞点恶作剧,这一晚上睡下来,两人谁的衣服也没脱,早就和棉被一起睡得皱巴巴的,闻煜受不了这个,打算趁洗澡的工夫冷静冷静。   分明是半凉不凉的天气,他进浴室后愣是打开了冷水。   冰凉的洗澡水冲走了清晨时男人身体上常见的尴尬,闻煜洗完澡,套上衣服,一边擦头发一边打算去刷牙——   接着,他在自己的牙杯旁,看见傅予寒用过的牙刷、牙杯,以及剃须刀。   自然得好像他们住在一起了似的。   ……操。   闻煜像是到现在才睡醒,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把傅予寒给抱了。   ……   他完全没有印象。   那不是……亏大发了?   闻煜愣了五秒钟,迅速把牙刷了,跑回房间里。   原本疾奔的步伐在靠近床之后迅速放缓,闻煜一点一点地靠过去,盯着傅予寒的睡颜,舔了舔嘴唇。   前一天晚上把他从客厅沙发上拖进来都没醒,现在偷偷抱一下……没关系的吧?   闻煜思考着耍流氓的成功概率。   然而就在这时,傅予寒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闻煜:“……”   傅予寒刚睁眼,愣了一下,边摸手机边问:“你干嘛站这里看我?”   闻煜摇摇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电话。   “喂?”傅予寒一脸莫名地接起了电话。   那头依稀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对方似乎说了句什么,接着闻煜就看见,傅予寒惺忪的睡颜倏地睁大,而后表情迅速冷淡了下来,垂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闻煜忽然从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里醒了过来。   傅予寒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说——“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就知道该怎么做,因为想对他好的念头是发自本能的。”   很奇怪,明明他也没听到电话里的内容,这句话却出于某种直觉,带着些许不合时宜的意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闻煜倏地蹲了下来,在床边仰视傅予寒。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傅予寒冷淡的视线瞥扫过来,带着些许询问。   闻煜低头,伸出手,把他攥成拳的右手一根根手指掰开,然后握了上去。   倒不是十指紧扣,关键时刻,闻煜还是退却了一些。   十指紧扣毕竟太亲密了,他俩的关系还没到那份上。   他只是握紧了他的手,然后看着他,用口型和他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没事。”   傅予寒一愣。   稍顷,他眼皮一垂,反握住了闻煜的手。这个动作似乎给了他某种底气,傅予寒深深吸气,终于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第一句话。 第55章   因为闻煜的打岔, 傅予寒接起电话前也没看清来电人究竟是谁。   所以听到傅学成极其懊恼的一句“小寒,你要不要考虑跟我过”的时候, 他是真的感觉到了意外。   其实傅学成对他好吗?挺好。   不说一家三口还住在一起的时候, 就说他跟何燕分开之后,也还会时不时地让秘书顺路过来给他带点东西。   有时是衣服, 有时是限量款的鞋,从篮球鞋到跑鞋都有。   限量款的东西被国内黄牛一炒,个个都是天价, 不过傅学成有钱, 不在乎这个,傅予寒也就收了——毕竟这样的东西何燕不会给他买,但小男生喜欢。   开始拒收礼物是高中后,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他对外在的东西失去了兴趣, 也可能是因为何燕经常因为看见他放在鞋柜里鞋就车轱辘那老三样——“我买不起这鞋、你是不是嫌我穷、跟你爸过去吧”——来叨叨他, 傅予寒听着烦。   又或者是,因为当他真的遇到何燕加班走不开,而当时的班主任一定要求每个人的家长都来参加家长会时, 傅予寒在傅学成的公司外面等了一晚上,没等到人。   说好的时间,傅学成没出现。   第二天给他打电话说“对不起儿子, 临时有一单货出了问题,飞外地了,忘记告诉你”, 随后又让秘书送了礼物过来。   有时候傅予寒会想,作为一个男生,他是不是有点过度敏感矫情,还曾为此自责过。后来发现,他爸总是这样——   有钱的父亲把唾手可得的物质礼物送给他,随后美其名曰要赚钱要工作,不愿意分给他多一点时间。   母亲倒是会关注他的生活起居,但生活的压力容易将人逼疯,她逻辑不通,她歇斯底里,她用她的方式教育傅予寒,不愿意听他说说自己的想法。   当初选另一个,事情就会变好吗?   不见得。   好在他还有朋友,还有自己。   以前杨帆跟他说,“你出生在哪里,有怎样的父母,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不是你的错”,傅予寒说行,然后靠着这句话慢慢走了出来。   他学会了不再为自己的难过而自责,学会了不在意——以至于他渐渐长成了一个在同学间非常有名的“面瘫”。   不再幻想倚靠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没什么不好的。   这叫长大。   因此,当他听到傅学成这句话的时候,傅予寒第一反应就是戒备——他不会无缘无故发出邀请,所以发生了什么?   内心的疑惑尚未得到解答,手已经被人牵住了。   今天闻煜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主动过来安慰他,跟杨帆似的。   ——不,不对,杨帆安慰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对直男而言,哪怕是“相互恶心人”式的嘴对嘴亲亲都可以接受,牵手和拥抱绝对不能,那太肉麻了。   不过傅予寒不直,所以这个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刚刚好。   虽然这是闻煜。   虽然……他们不久前还掐得天翻地覆。   但此时此刻,这个表达了“我在”的动作,很好地给了他力量。   傅予寒眼皮下垂,反握住闻煜的手,他有心想冲他笑一笑,可惜没成功。接着,傅予寒才深吸口气,跟他爸说:“是早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声音还有些刚起床的沙哑,电话那头傅学成愣了一下:“你在睡觉?”   “醒了。”傅予寒顿了顿,补充,“刚醒。”   “是在家里吗?爸爸现在过来接你好不好?”傅学成说,“我开车过去,加停车估计半小时左右,你把常用的东西收拾下,今天就跟爸爸回家吧,以后你就跟我过,家里也有多的房间……”   “爸,”傅予寒打断他,表情冷淡,“你怎么了?”   “爸”这个称呼一出口,他敏锐地感觉到闻煜抓着他的手又紧了些。   傅予寒低头一看,闻煜没在看他,反而盯着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把人往上扯了一下,自己往床中间挪了挪。闻煜看过来的时候,傅予寒用口型和眼神回他:“坐。”   闻煜想了想,站起来坐到床沿上。   电话那头,傅学成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事情说出来。傅予寒倒也不急,就这么等着。   大概半分钟后,傅学成才开口:“之前关于生活费,还有你想学画的事情,我本来想找你妈好好谈谈。不过这段时间……上次你周阿姨也跟你提过,这段时间公司状况不好,我有点忙,昨天晚上才飞回来,打算今天跟你妈谈一谈。”   傅予寒眼皮一跳。   “她真是……她可真不愧是……”傅学成好像突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我真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三句话不到就开始大呼小叫?那可是咖啡厅!需要安静的地方!我的天,而且她居然跟我说她把我给她的钱都拿去给她女儿治疗了,开什么玩笑?!我把你交给她,是让她这样照顾你的?”   傅予寒:“……”   “跟我过吧儿子,”傅学成没好气地说,“我看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没法跟这样的女人在一个屋檐下待上超过一整天!”   傅予寒垂头,捏着闻煜的手,语气淡淡:“我跟她过了七八年了,爸。”   傅学成:“……”   傅予寒其实很想说,“你俩有矛盾不要扯到我面前”,但话在嘴边转了两圈,觉得实在有点过分,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想了想,轻声道:“家里平时晚饭都是一起吃的,白天我去学校,她……每个星期给我两百开销,说那笔钱都给小鹿治病了肯定是故意气你的。”   “……”傅学成顿了顿,冷哼一声,“我可没对她大呼小叫,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她心情不好吧今天,昨天还骂了我一顿。”傅予寒平静地说,“小鹿的情况可能不太好,也许她没心思听你说这些。”   “你不用替她找借口!小寒,我跟她说的可是你的学业,这事不重要吗?没她女儿的身体重要?我说句不好听的,她那个女儿病了多少年了?你又有几个高三?那是她女儿,你是不是她儿子?”傅学成长出一口气,“总之,我现在马上进车库了,一会儿来接你,你收拾下东西。”   “……”   傅予寒舔了下嘴唇:“……但我不在家里。”   “不在家?”傅学成愣了愣,“不在家你在哪里睡的觉?”   “在同学家,今天……”   说到这里,傅予寒下意识地抬眼,发现闻煜也在看他,还笑眯眯地用口型跟他说“不回去”。   “……今天不回去。”傅予寒说。   第一句谎言出口,后面的假话编得顺理成章,傅予寒半真半假地说:“我最近在好好学习了,在……在我们年级第一的同学这里,还有……还有其他几个人,一起复习。”   听到是在复习,傅学成倒是没有再纠缠。他的语气和缓了些:“你们这样会不会打扰人家?”   “我觉得不会,”傅予寒看了闻煜一眼,“他让我……我们来的。”   “行吧。”傅学成说,“那等你回去,还是记得收拾下东西,到我这里来。我如果不在的话,最近这段时间你周阿姨应该都在家,我会跟她说的。”   傅予寒没接腔。   “反正我看你妈也没心思管你,住在她那儿有什么好?之前我听向言说又出了什么……什么什么模型的,就你以前经常要买的那种——”   “手办。”   “哦,对,手办。”傅学成问,“你说你妈能给你买这些东西玩?好好想想吧小寒。”   “……那我考虑一下。”傅予寒说,“我先复习。”   “好好。”   傅予寒把电话挂了。   他垂下眼沉默了一秒,把沉寂下来的手机随手扔到床中间,瞬间陷进轻软的被褥中看不见了。   闻煜的手还牵着他,眼神一直挂在他身上。   傅予寒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自在,他把手往回抽,眼神躲闪了下:“……该松手了。”   “啊?……哦!”闻煜瞬间回神,把他的手扔出去。   傅予寒:“……”   “你爸跟你说什么了?”闻煜问。   “让我跟他去过。”傅予寒打了个呵欠,推了下闻煜,“起来,我去洗澡。”   “不睡了吗?”闻煜跟着他站起来。   “醒都醒了。”傅予寒边说边往洗手间走,“你有没有不穿的T恤什么的借我穿一天?昨晚抬你出了不少汗,我想换衣服。”   “有。”衣柜就在房门边,闻煜也没细看,打开柜门随便抓了套衣服裤子塞给他,“内、内裤要不要?”   “……”傅予寒顿了顿,回头看着他,“啊?”   “……我有新的。”闻煜跟他解释。   “哦,”傅予寒神色一松,“新的可以,谢谢。”   闻煜又从下方的抽屉里找了条还装在盒子里的内裤给他,起身后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换下来的衣服一会儿一起放这里洗了吧,等晾干了我再带给你。”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皱起眉。   “……反正我这床单被套咱们都穿外衣躺过了我肯定是要洗的。”闻煜说。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傅予寒想了想,“酒喝多了还有这种副作用吗?”   闻煜无言以对。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对劲,像一个练习不足的小丑,一朝登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也许让傅予寒回去,他自己一个人调整下状态会比较好,但是刚才对方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是遵循本能说了那句“不回去”。   傅予寒这个人八成有毒。   “你爸是不是挺有钱的?那你跟他过也不错啊。”闻煜生硬地转了话题,“你看我跟我爸虽说关系不好,但他没少给我钱花。”   傅予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闻煜一愣:“我说错了吗?”   傅予寒:“你居然没有怼我?”   闻煜:“……”   “……操。”他几乎是喷笑出声的,极没形象地骂了一句,偏开头笑得停不下来。   傅予寒也跟着神色一松。   他抱着那堆衣服想了想,说:“如果一个月前我可能就答应了。”   “那现在呢?”闻煜还在笑。   “之前周向言跟我说他妈怀孕了,我觉得我现在搬过去有点多余。”他垂下眼,“而且我其实……挺喜欢小鹿的。”   他这个神态,以及这个神态下的侧颜简直温柔到不可思议,闻煜一怔,突然就笑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渴。   “小鹿就是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傅予寒想了想说,“我再考虑下吧,其实……搬不搬都只有八个月了。”   还有八个月高考,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嗯,也是。”闻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去洗澡吧,早饭想吃什么?”   “你会用厨房吗?”   “不会,但我可以点外卖。”   “……那你随便点吧,买点带汤的东西,”傅予寒忽然朝他凑了些,鼻尖轻嗅,“你身上好像还有酒味,喝点汤代谢快。”   “……哦。”   “以后别喝那么多了。”   傅予寒说着进了洗手间,闻煜跟在他身后:“我平时也不喝这么多……知道了。”   最后的尾音被洗手间门关在了门外,闻煜站了一会儿,刚想走人,忽然看见那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堆衣服被傅予寒从里面扔了出来。   “你要换床单的话就一起洗了吧。”   “……”   闻煜愣了两秒钟,把衣服裤子捡起来:“……那你的内裤呢?”   “……操,”傅予寒隔着门骂了一句,“这个你就让我自己洗不行吗?”   行,太行了,闻煜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问这个问题。   他大概能理解傅予寒怕他急着换床单担心他多等才会先把衣服扔出来让他洗,但这种……喜欢的人在自己家洗澡还把换下来的衣服统统扔出来的画面实在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真在同居。   太刺激了。   拿着还带着对方体温的衣服,闻煜头一次觉得,他这辈子问老爹讨过最明智的生日礼物,可能就是这套房子。 第56章   闻煜给的衣服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气味, 以至于傅予寒穿上衣服后特地在洗手间角落里看了看洗衣液的牌子,打算回头自己也买来用。   ……然后他就被牌子劝退了。   LeLabo, 不愧是闻少爷。   “说真的, 你会不会太奢侈了,连洗衣液都……”他刷完牙,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找闻煜,说着说着顿住了脚步,“……你在干嘛?”   闻煜在他的床边站着, 脚边一个布艺的洗衣篓里待洗的东西摞到他膝盖那么高。   听见身后的动静, 闻煜回了头,看了傅予寒两眼,很沉重地问:“你会换被套吗?”   傅予寒一愣。   接着, 笑意控制不住地从他的嘴角扩散,蔓延到眼角眉梢, 他偏开头轻笑。   床上的床单和枕套都换成了别的花色, 唯独那条卷成了一团的可怜被子还套着之前用的那款,看上去闻煜真的对它束手无策。   他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头:“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做得好呢。”   “谁说的?”闻煜无语。   “杨帆,”傅予寒含笑道, “他之前真的把你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   闻煜现在听见傅予寒说到杨帆就别扭,说不出的感觉,他立刻眉头一挑把话题带了过去:“你是准备嘲笑我生活不能自理?”   “没有没有, 哪敢啊,回头煜哥一生气不借我笔记看我要吓死了。”傅予寒随手把擦头发用的毛巾挂在了脖子上,走过去, “很正常,我刚开始学做家务的时候也不会套被套,你这条还是双人被……”   “双人被比较难?”闻煜把干净的被套递给他,视线停留在他某一搓发梢上,那里挂着一颗水珠,似落非落。   “一个人套的话,”傅予寒熟门熟路地找到被套的暗扣打开,开始拆之前的那条,边做边说,“比较麻烦。”   “那我是不是要帮忙?”   “等下,等我套好你帮着拉一下。”   套被套并不难,正反理顺了套好四个角拉开来抖两下就好,要不是闻煜没做过这种事,也不至于被傅予寒笑话。   换做以往,闻煜看见对方这样的表情,估计会抓心挠肺地想要变着法的怼他一下,逗他一下,看看他的反应才好;然而今天,闻煜却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猫,明明已经想到了很多句怼回去的话,却一点把它们说出来的想法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他想问问傅予寒需不需要他帮他擦头发。   傅予寒的头发很软,他摸到过几次,手感很不错。   不过他把头发剪了之后,头发短了不少,干起来很快,闻煜估计他不会同意这个过度亲密的要求。   所以他只能在心里想想。   “其实我以前没喝过那么多酒。”闻煜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   “嗯?”傅予寒抬眼,像是有点意外,看了一眼后又很快把视线垂下去干活,“哦。”   闻煜:“……”   闻煜:“你没其他想说的吗?”   “以后也不要喝那么多?”傅予寒抬眼想了想,“陈老板跟我说你喝了6瓶不止……那酒度数挺高的吧?”   洋酒多是烈酒,虽然昨天那种酒瓶傅予寒不认识,但他有基本常识。   “43度。”   “43度你喝纯酒还喝6瓶,真当自己酒桶啊?”傅予寒摇摇头,“那你以后少喝点。”   “好。”   傅予寒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闻煜应得这么快,他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找到两个套好的被角递给他:“拿着。”   闻煜走过去,一手一个抓好。   傅予寒自己拿起另外两个,从床沿上下来,拉开抖了抖——   闻煜学着他的动作抖了抖。   两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两下就能把套好的被子抖平整,傅予寒从他手上把半边被子接回来,扣上暗扣,叠被子,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傅予寒抬头看了看他。   然后他过去,用手背贴上了闻煜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   闻煜向后一仰,把他手扯下来:“没有。”   入手的皮肤微热,带着刚刚从浴室出来的潮湿水气,闻煜的指尖顺着他的手往上滑到手腕,这才不露声色却又依依不舍地松开。   傅予寒何其敏感的一个人,当时便是微讶。   好在,闻煜多年来几乎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的装模作样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他回视过去,神色坦然:“怎么了?”   “……没。”傅予寒甩了下头,只当是自己多心,“你今天真挺不对劲的。”   “对你态度好一点你还不舒服,”闻煜看了过去,“你抖M吗?”   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多了,傅予寒想了想,决定用仅存的良心安慰一下闻煜:“你不用这样,昨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   傅予寒要不说,闻煜差点忘了,他拿起洗衣篓,连带着那条刚换下来的被套一起往洗手间走,边走边顺着这句话茬往下接:“那我先谢谢你。”   “没事。”   傅予寒跟着他走到客厅,看着他把衣服抱进了洗手间。   这家里唯一一台洗衣机就在里面。   几乎是在同时,门禁响了,傅予寒顺路过去看了眼,发现是外卖到了。他打开门,到电梯口迎了下,拿回来的时候发现闻煜正对着洗衣机在思考。   衣服那些东西他应该是倒进去了,傅予寒猜测道:“你不会也没用过洗衣机吧?”   “……平时都是阿姨洗的。”闻煜自己也有点无语,回头问,“‘浸洗’和‘大物’从使用目标上来说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要分两个模式?”   “不知道,”傅予寒摇头,把外卖放到桌上开始拆,“有床单被套的时候我一般会找个洗40分钟的模式。”   “哦。”闻煜低头按了几下,终于让洗衣机动了起来。   “我今天可真是……”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闻煜想了想,笑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蠢。”   “家务做几次就会了。”傅予寒背对着他摆桌。   “我不爱做,我觉得既然阿姨拿了工资,这些事就该她干。”   今天大概是突发奇想,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不做这些事要怎么平静地面对傅予寒。   他还没有调整好。   “你说的有道理,但人是不可以只会念书的,有机会还是可以学学怎么干活……虽然你不一定需要做。”傅予寒顿了顿,“诶,闻煜。”   “嗯?”闻煜走到桌边坐下。   “想给你道个歉。”   “……啊?”   “之前我还说……让你做个人,”傅予寒想到昨晚的事,垂着眼沉吟道,“是我误会你了。”   闻煜一脸茫然。   “我以为你是没有心,没想到是没把心放在杨帆身上。虽然我不知道你昨晚为什么喝多了,当时想到了谁……不过我觉得你那个样子……”他找了个贴切的说辞,“大概还是有认真喜欢的人的。”   “……”   闻煜愣了愣,喉结轻轻滚动,低声说:“那你……好不好奇是谁?”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闻煜回视过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掐了下自己的手心。   “不好奇,”傅予寒摇头,“你的隐私我为什么要好奇……吃饭。”   闻煜:“……”   吃个屁。   真是索然无味的一顿饭。   完全没有体会到闻煜心情的傅予寒倒是吃得挺开心,他一边吃,一边顺手掏出了手机。   “……等等。”闻煜脱口而出。   “嗯?”傅予寒抬眼,动作顿在那里。   “昨晚杨帆发了条朋友圈你看见了么?”   “没?”傅予寒说着就想去翻,“他发什么了?”   闻煜站起来了一点,越过餐桌按下他的手机。   “没看就不要看了。”闻煜说。   “……啊。”傅予寒明白了。   他眼皮一垂,刚刚的放松愉悦似乎瞬间收了回去,眼神带着点落寞。   客厅里一时寂静,闻煜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很正常吧,”半晌,傅予寒嘴角一扯,努力向上抬了抬,“没事,我会放下的。”   闻煜咬了下嘴唇:“……以后我们不要聊起他了吧,在你放下之前。”   “好,”傅予寒说,“谢谢。”   “那手机给我,我帮你屏蔽他朋友圈。”闻煜伸出手。   “……不,算了,以后我少刷朋友圈好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怎么看。”   闻煜咬着嘴里的软肉,撇了撇嘴:“那也行……我们聊点别的吧,比如……关于‘做个人’,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都道歉了。”傅予寒无奈。   “我没有在找茬。”闻煜看着他,“以后家务我会学着做的,酒也会少喝,还有别的吗?”   傅予寒微微睁大眼睛:“?”   “不瞒你说,我一直在试图……”闻煜顿了顿,艰难地说,“摆脱我爸……给我定下的……框架,我觉得你的建议很不错,所以还有别的吗?”   傅予寒更惊讶了。   他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闻煜一夜之间决定对其他的什么人剖析自己,这话放在昨天他都未必会说。几乎是下意识地,傅予寒想问他“你怎么了”,但这个问题一早上他已经问过好多遍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答案。   傅予寒仔细一想,也许闻煜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这么问好像既无济于事也没有必要。   “虽然我很想帮你,”傅予寒想了想,“但这话你不该问我,问你自己就好了不是吗?”   问自己的内心,真实一点。   不喜欢循规蹈矩,就偶尔放纵一下。   明明也会赖床迟到,不要强迫自己踩点。   生气就翻脸,不要假笑。   “……明明你骨子里也不怎么守规矩,”傅予寒探出身子,伸手扯了下他那个有耳洞的耳垂,“装什么优等生。”   闻煜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扯下来:“好,我答应你,我会试着改的。”   “……也不用这么郑重地答应我,”傅予寒忽然有点别扭,“是为了你自己。”   “有人督促的话我可能会比较有效率——不过以后说话就好好说,别碰我耳朵。”   “嗯?”   “你的耳朵不会有感觉吗?”闻煜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小寒,我是弯的。” 第57章   这句话中的隐晦意味傅予寒自然听得懂。   他的手还捏在闻煜手里, 相抵的肌肤忽然火烧似的发烫。他意识到自己动作确实不太妥当。   主要是,虽然两个人性取向一致, 但傅予寒对闻煜没什么想法, 再加上针锋相对了两年,一朝和好, 傅予寒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和褚磊他们一样的朋友,也是用类似的态度去对待的。   瞬间的恍然让他多了一丝尴尬和局促。   更值得注意的是,诚然他越了界, 但闻煜对他的称呼也跟着变了。   “我记下了。”傅予寒扯了扯唇角, 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是‘小寒’是什么鬼……你以前不是喊‘老傅’的吗?”   “喊你‘老傅’的时候你不也吐槽过吗?”闻煜的视线瞥扫过来,状若不经意地问, “你什么时候生日?”   “1月28……怎么?”   闻煜眼珠子一转,神色如常:“没, 那你的确比我小, 喊你一句‘小寒’没毛病吧。”   这不是有没有毛病的问题。   谁喊过他“小寒”?不是长辈,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杨帆。   而且他们喊他“小寒”和闻煜喊他的感觉完全不同,闻煜刚才那句话, 连带着那个称呼,总让他觉得有那么点……   暧昧。   傅予寒怀疑是因为自己动作越界的缘故。   “没毛病……就是听着别扭。”傅予寒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说, “还是吃饭吧。”   “没毛病我就这么喊了。”   “……随你。”傅予寒说。   闻煜目的达成,也跟着拿起筷子。   吃饭的时候他俩一般都不说话,傅予寒是寡言, 闻煜是被他爸训练成这样的,多年养成的习惯没法说改就改,中途闻煜有心想起个话头,没找到合适的,只好作罢。   男孩子的头发短,吃顿饭的工夫,傅予寒的头发已经不往下滴水了,闻煜终于不用再抓心挠肺地想着能不能帮他擦擦头发,也终于想起自己家里还有吹风机这种玩意儿存在。   拿出来的时候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没事,”傅予寒说,“我已经认识到你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这个词放在这个语境下应该属于贬义形容。”闻煜想了想说。   傅予寒把吹风机接到电源上:“我确实没有在夸你。”   他说着就把吹风机打开开始吹,半干的头发里有几根相对来说比较长,被出风口的风吹得一晃一晃,闻煜看了一眼,又开始想“能不能帮他吹头发”。   ……打住。   此事不能深想。   傅予寒并不知道他一脸平静的表情下究竟闪过了多少念头,只知道闻煜像是没见过现代自动化设备一样站在旁边看了半天。   傅予寒被他看得别扭,用最大档把头发吹到八分干就关掉了吹风机。   “下午还继续玩么?”闻煜问,“还是你要复习?”   “我书包在学校。”傅予寒提醒这位“罪魁祸首”,“不过我下午要去上课。”   “画画?”   “嗯。”   “我送你去。”闻煜立刻说。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那地方不远?”   “没事,我送你。”闻煜找了个借口,“正好我顺路买点东西。”   他都这样说了,傅予寒想想也就同意了。虽然下午有事,上午还是可以玩一会儿的,好歹这是期中考后的周末,傅予寒顺水推舟,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放了一个短假,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继续看闻煜打那个他很多年前就通关过的游戏。   -   两人边玩边聊,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临近中午,傅予寒打算起身告辞。   闻煜在“一起吃饭”这件事上有点执着,这事傅予寒倒是无所谓,但他本打算随便吃点,并没有预留足够的时间,以至于吃完之后他们必须打个车到并不远的美术老师家里去。   “下午我来找你?”傅予寒下车前,闻煜问了句。   “啊?找我做什么。”傅予寒愣了愣,回头问,“你有事吗?”   那倒是没有,不过一来闻煜想跟他多待一会儿,二来他看傅予寒好像在他这里比较轻松。   “想让你陪我吃晚饭。”闻煜找了个理由。   “……你其实三岁吧?”傅予寒失笑,想了想说,“结束之后我可能要去趟医院。”   “这样啊。”   他眼皮一垂,看着似乎有些失望,傅予寒莫名有些不忍,犹豫道:“要不……到时候再说?我去医院看看,没什么事我就回来找你。”   “行。”   傅予寒下了车。   等人走进小区没了影,闻煜这才向后一靠,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让司机往回开。   他瘫了一会儿,把手机摸了出来。   老大早就给他回了话,可惜闻煜忙着跟傅予寒讲话,一直没空搭理他,到现在才有心思回消息。   老大:昨晚几次啊?   闻煜:?   闻煜:你怎么这么粗俗。   老大:都是男人,直白一点。   老大:比如说,戴套了吗?   闻煜:什么都没发生好吗,根本没到那份上。   老大:那你不行啊小七,枉费我特地帮你把人叫来。   闻煜:……我可真谢谢您,我差点没法做人。   要是他昨天无意识喊“别走”的时候把傅予寒的名字喊了出来,今天他俩不知道还能不能正常聊天。   傅予寒心里还有杨帆。   当闻煜从最开始的凌乱和手足无措中渐渐缓过劲来,他就想明白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步一步追,还好他有的是时间。   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傅予寒考进T大的。   而且……人生第一次喜欢上谁的感觉他还得好好品味一下。   从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闻煜都觉得山盟海誓其实是人类编造出来的谎言而已,听说闻自明曾经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再娶的速度。   傅予寒可能是来给他治病的。   老大:你要是在说你发酒疯的事,那我已经听说并且笑过了。   老大:年轻真好啊,小朋友就是可爱,下次咱们几个再聚会又有新话题聊了。   闻煜:……   闻煜:呵呵,我觉得砸一个酒吧我还能砸得起。   老大:……你真粗暴。   闻煜按下电源,手机锁屏塞回口袋,转眼看向窗外。   其实撇开发酒疯丢人的事情不谈,能抱抱傅予寒,他好像确实不亏。   ……虽然不记得。   -   这天的美术课内容是人物素描写生,老师给他们请来了一个老太太模特,坐在一张特制的高凳子上,一群备考的学生一个个拿着画板在下方挑角度位置坐着写生。   傅予寒挑了个正面。   考试常见的三个角度是正面、四分之三和正侧面,其中四分之三最容易画,另外两个角度各有各的难度。傅予寒画正面总是有点僵,打算好好练练。   几个人正画着,老师从另一间屋走了出来,跟他们说下周开始练色彩,让他们提前准备好颜料带过来。   这就很尴尬,傅予寒只自己摸过水彩玩,根本没学过水粉,要买哪几个颜色都不知道。趁写生中途休息的时候,他跑去问了下老师。   要画水粉画,从纯色到高级灰得准备40多种颜色,即使是最普通的颜料买一套也得两三百,还不包括其他材料和工具;最要命的是几十个颜料罐头特别占地方,他显然没法带到家里去。   何燕很不喜欢他画画,她一心希望他考个“正经的”本科。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想到了闻煜。   说起来,还真是越来越习惯找闻煜帮忙了,从前他要么想办法自己解决,要么只能走投无路下硬着头皮去找杨帆求助。杨帆爸妈也管他,有时候傅予寒觉得特别麻烦他,但找闻煜帮忙根本没有心理负担,这个人自己住,脾气大到敢给后妈甩脸,看上去没人管得住。   傅予寒掏出手机给闻煜发消息,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做得过度熟练了。   傅予寒:煜哥,下周开始画色彩。我要是买一堆颜料罐头,能找你借个地方堆吗?   闻煜过了一会儿才回。   闻煜:可以是可以……那你陪我吃晚饭?   闻煜:吃完再去医院。   这人还真执着。   傅予寒摇摇头,回消息同意了。于是下课以后,他在老师家门前撞见了一个双腿又长又直的高个子。   一起上课的人里只有一个男生,其他全是女的,看见闻煜在门口凹造型眼睛都直了,傅予寒依稀听见有两个女生在小声讨论这位可能是谁的男朋友。那时候傅予寒正打算走过去找他,这番议论听得他头皮一阵麻。   做一个弯仔的坏处就是膝盖容易中箭,他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去我家吃,”闻煜说,“阿姨今天来得早,已经在做了。吃完我送你去医院吧?”   “你得了什么接送症吗?”傅予寒跟着他往外走,有些无语,“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自己不能坐车。”   “你不是让我真实一点,遵从自己的心意吗,”闻煜没回头,故意把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那我就是想送,你也不能让我憋着吧?”   傅予寒合理怀疑这人在耍无赖,可惜他没有证据。他点点头:“好好,随你。”   闻煜这才满意。   两人打车回了闻煜家,坐在一起吃了顿阿姨做的家常饭,饭后,闻煜打车送他。   医院就没有美术老师家那么近了。   车开了半小时才到,傅予寒下车前嘱咐闻煜回去路上小心,说完就关上车门自己走进了住院部。   秦晓璐还在住在昨天住的临时病房里,医院并没有腾出新的床位给她。临时病房里家属只有一张凳子的空间可供休息,傅予寒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在场的秦叔叔和何燕都是一脸疲态。   小鹿睡着,手背上插了几根针,连着上头的吊瓶。   秦叔叔还好,何燕却是双目充血,憔悴得厉害。看见傅予寒,她瞪了过来,声音粗哑:“你爸找你了?”   傅予寒不想说谎,点了点头。   “想跟他过就去吧,”何燕的目光转回了床上,“我没有子孙福。”   “……我说话了吗?”傅予寒无语,“要么我现在就走。”   “那你走啊!”何燕突然叫起来。   傅予寒垂下眼,往小鹿那边看了眼——他本来就是想来看看她——她脸色苍白,一看身体就是虚的,不过看不出严不严重。   秦叔叔推了何燕一肘子:“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难为孩子还记得跑一趟!”他说完抬头,“小寒啊,你别介意,你妈这张破嘴你也知道……其实她还是想着你的,前阵子还在给你织毛衣呢。”   “我知道的,叔叔。”然而言语本来就是极有杀伤力的武器,傅予寒觉得解释不通,不想多谈,“小鹿怎么样了?需要我陪夜么?”   “不用不用,她今天状况还算稳定。”秦叔叔熬得通红的双眼弯了一下,冲他笑笑,满脸皱纹挤在一起,“今天不用陪,你高三就好好管自己——我们找了个护工陪白天,一会儿就回去睡觉了,晚上再过来陪夜。”   “我其实可以……”   “高三,”秦叔叔伸手拍了他一下,“好好管自己——我和你妈都这样觉得。”   “我傻了才花钱请护工,”何燕冷笑了一下,“他反正不想读书,复什么习。我还花钱请人给他腾时间,我自己还得回去加班……他就知道他那个甩手掌柜爹。”   秦叔叔几乎无奈了:“何燕……”   何燕别过脸。   他又只好抱歉地看向傅予寒:“小寒,你妈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   “就是讨厌我爸。”傅予寒神色冷淡地接上话,“我知道。但我这两天都在同学家。”   “哦哦,好好。”秦叔叔问,“我听你妈说你这段时间都没拿生活费……身上还有钱吗?我给你点……”   “不用了,我有钱。”傅予寒躲过他塞钱过来的手,转身就准备走,“小鹿情况还好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省得妈闹心。”   “唉!”秦叔叔叹了口气。   傅予寒出去之后拐了个弯,到护士站找护士长问了下秦晓璐的情况,确认暂时没事才往楼下走。   秦叔叔是个木讷的老好人,斗不过何燕的刀子嘴,所以傅予寒待在那里就注定要被叨叨,倒不如回家睡觉清净。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特别羡慕闻煜有自己的地方住。   他正这样想,一抬头就看见了闻煜。   对方站在他刚才下车的那个大门前,就这么站着。   “你怎么没回去?”傅予寒有些意外。   “想着你来医院八成要跟你妈吵架,”闻煜看了眼时间,“没想到十分钟就下来了。”   傅予寒:“……”   “走么?”   “去哪儿?”   “不知道,”闻煜满脸不在乎,“哪儿都行,随你——考完不就该随便浪么。” 第58章   傅予寒嘴唇一动。   闻煜一直在看他, 自然没错过他些微的表情变化:“想到了?”   “……也不是。”傅予寒眸光闪烁,有些犹豫。   之前说过要带闻煜玩一些他可能没玩过的东西, 但他今天又意识到自己对待闻煜的态度可能偶尔有些越界。   “说啊。”闻煜的态度倒是看上去很自然, 他插兜站着,头微微歪向右边, 是个介于“吊儿郎当”和“放松自如”之间的姿势。   他以前在人多的地方不会这么放松,他真的有在改。   傅予寒眉头一跳,怀疑自己会不会太敏感了——闻煜都这么可怜了, 他居然还在想些有的没的。   于是他就说了:“我是想问你去不去看电影。”   闻煜一愣。   “我看看最近有什么电影看, 我也好一阵子没去电影院了。”傅予寒说干就干,摸出手机就开始看排片。   离国庆档过去没多久,这会儿的排片有些青黄不接, 除了还没下映的献礼片之外,其他看上去精彩的片子并不多。傅予寒边看边问:“你有什么比较想看的类型么, 或者特别不想看的类型?”   闻煜没直接回答, 反问道:“你一般看什么?”   “我什么都行,一般看评分高的。”傅予寒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但现在评分最高的两部一部是献礼片一部是爱情片, 你要看么?”   “都行。”闻煜的目光从傅予寒的手机上抬起来,跟他对视,“反正我都没看过。”   傅予寒:“……”   闻煜用这种平静的眼神平静的口吻说这种话, 每次都能成功让傅予寒的同情心泛滥。   他觉得自己也挺有病的,可能闻煜真鬼上身跟他哭一嗓子他反而只会想笑,偏偏是这种若无其事特别戳中他。   “……那我看看场次。”傅予寒避开了他的目光, 低下头。   闻煜眸色一暗,借着渐渐降临的夜色的遮掩,不露声色地勾了下唇角。   这种事他没有罪恶感。   心软的人真可爱。   那部献礼片濒临下映,离他们最近的电影院今晚还剩一场,在一个多小时后;爱情片倒是场次多,时间也合适。   “那就看这个?”傅予寒给他看时间,“你确定你看爱情片不会想睡觉?”   有些男生不看这个类型,比如皮球就是,是以傅予寒特地多问了句。   闻煜摇摇头:“不会。”   谁会在喜欢的人面前犯困,哪怕电影无聊,他还可以看他。   他说着把头探了过去:“这样选就行吗?我还没买过电影票……”   闻煜随手在屏幕上点了个后排的位置。   “……哥,最后一排是情侣座。”傅予寒把手机抢回来,取消了那个位置又选了正前方两个并排的座位,“我们俩看什么情侣座……我选前一排了。”   闻煜有点遗憾,他欲盖弥彰地说:“上次我听谁说现在电影院没有情侣座了来着?”   “有些电影院没有,那位置不太实用,除了情侣别人都不买,白白空着。”   “有什么区别啊?”   “中间少个扶手。”傅予寒还当他是真心好奇,很仔细地给他边比划边说明,“两个座中间那个扶手没了,座椅近一点,情侣可以搂一起看。”   “哦……”闻煜假装恍然,“然后又在最后一排,那岂不是做点什么都没人知道?”   “……”傅予寒看了看他,“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他最近想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傅予寒了,不过显然不能这么回答。   “想,”闻煜话音一顿,挑了个以前的答案,“‘让我看看今天无聊的人类们又整了哪些幺蛾子呢’——”   傅予寒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做个人。”   闻煜顺势被他打歪,轻轻笑开了:“走吧,去打车。”   “嗯。”   纵然明天一早傅予寒要去四哥那里拍照,下午还要回学校自习,可能还得面对各种各样烦恼的事情,但今晚他决定被闻煜带歪一次,好好看一场久违的电影。   傅予寒是个天性敏感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共情能力强,再加上他喜欢画画,对影片内调色、运镜、构图之类美术方面的亮点比较在意,对爱情片接受度挺高。   不过中途他偏头看了闻煜几次,发现对方也很专注。   那就好。   带人做点什么事,最怕对方其实不感兴趣,闻煜能投入进去就好。   这么一想,傅予寒又觉得他好惨,明明也不挑游戏不挑片子,很容易打发的一个人,居然十八年都没体验过这种东西。   抓娃娃机玩得那么好不知道是不是没别的东西玩的缘故。   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是九点多的事了,闻煜主动问他:“还去哪儿?”   “回家吧。”傅予寒看了眼时间,“明天一早去四哥那里。”   “回我那儿?”   “不用,我回家睡,今天家里没人。”傅予寒说,“我一大早要出门啊,把你吵醒你又要闹脾气。”   说完他自己一愣。   他俩最近是不是亲密得太自然了?   “我是有起床气,但我什么时候发过啊?”闻煜被他气笑了,“那你家没人……我能去你家么?”   “你一个人就这么无聊么。”傅予寒无奈了,“干嘛非得粘一起。”   闻煜目光一动,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也没有,我就随便说说。回去吧,逛回去?”   “刚不说打车?”   “仔细想想也不远,”闻煜说,“陪我走走。”   傅予寒无奈地叹了口气。   电影院离他俩家不到两公里,走回去也就四十多分钟。   路上闻煜没说什么,两个人保持着半人宽的距离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秋意越来越重,刮过的风夹着寒气,路两旁被环卫工人特地扫到两边的落叶被风一吹,又带着空落落的声音滚出去老远。   走到不得不分开的路口,闻煜脚步一顿,偏过头看他:“那……明天学校见。”   “嗯。”傅予寒点点头。   男生之间的告别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仪式,两人各自调头。走出三步,傅予寒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喊他:“煜哥!”   闻煜回过头。   “明天早点去学校吧?”傅予寒说,“这两天作业都没做!”   他的书包被闻煜害的根本就在学校没拿回来。   闻煜一愣:“几点?”   “中午吧,我回来了联系你?”   闻煜不做作业也不需要提前去学校,要提前到中午,按他的性格一定会提个条件。   “那——”   他刚说了一个字,傅予寒接上了话:“知道了,陪你吃饭。”   “……”闻煜侧过头笑了。   他笑了十几秒,才说:“好,我知道了。明天电话联系。”   傅予寒挥了下手,转身走了。   这回他是真的走了。   闻煜却迈不动了步子,他看着傅予寒的背影怔怔出了神,直到那人在马路尽头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踪迹,这才收回视线。   他垂头想了想,步行回家。   闻煜是个很习惯自己住的人,因为闻自明在他出生前就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极少回家;他妈不愿意做全职太太,也有自己的工作,不能经常陪着他。   小时候闻煜一个人住在三层楼的别墅里都没觉得房子大,刚搬过来的时候还想过房子是不是有点小,没想到今天回到家,他竟然觉得这间屋子空荡荡的。   少了个人,好像有点冷。   但十月底,开地热似乎有点夸张。   他在玄关处换好拖鞋,静静站了一会儿,厨房的水池里还丢着他们晚饭时用过的碗筷等阿姨明天来洗,茶几上游戏机仍处于休眠状态,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傅予寒其实没走多久。   闻煜忽然低声笑了:“神经病……”   他摇摇头,像在自嘲,随后摸出钥匙,打开了那间紧锁的房门。   他像往常那样锁上房门,找来小台灯放在矮桌上点亮,然而就在他把傅予寒塞给他的那个坏掉的高达拿出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多余。   “我为什么非要躲在这里做这个,”闻煜想了想,“闻自明不在这里。”   把他关起来的,好像是他自己——   沉默三秒,闻煜把台灯关了。   他拿着那个高达还有他的小工具箱走到了客厅里,把茶几清理出一小块位置,开始干活。   断掉的塑料片无法恢复原状,曾经错过的童年弥补不回来。   但模型至少可以尽可能细致地粘上,即使裂纹可能会逼死强迫症;没能体验过的事物也能再体验一回,即使快乐不那么纯粹。   可记忆是新的。   -   他忙活了一晚上,大致给高达恢复了站立的样子,但仍有一堆小碎片要想办法贴上去。   天知道闻煜有多困,被电话吵醒的时候他差点劈头盖脸骂过去。   直到他看清来电显示。   “野猫”。   “……”满肚子的脏话只能咽回去,闻煜把电话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的傅予寒像是愣了一下:“你昨晚又怎么了?怎么声音这么哑。”   闻煜清了清嗓子才说:“没怎么,就是睡得晚了点……早了睡不着。”   “失眠啊?下次睡前喝点牛奶。”傅予寒说,“我在路上了,你要不要准备起床?”   “……”闻煜在瞌睡和爱情间挣扎了一下,无声地叹了口气,“好。你过来找我么?”   “嗯,”傅予寒说,“我给你带了吃的,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闻煜挂断电话,皱了下眉,痛苦地翻了个身,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在漆黑一片的卧室里发了几秒钟的呆,终于感觉自己勉强醒了。   没贴完的高达在傅予寒到这里前得先藏起来。   还有……   他想了想,把手机通讯录打开,给那个存了好久的“野猫”换了个新名字。   ——“准备捡”。 第59章   秋风吹过的时候裹挟着一股糖炒栗子的香气, “野猫”先生鼻尖嗅了两下,忽然想起刚才四哥跟他说的话。   “你家小七是真狠啊, 雍容要被当典型重罚了你知道么?”   傅予寒不知道, 最近闻煜没跟他提这件事,他还以为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毕竟最开始闻煜就和他说过, 雍容家里关系挺硬,估计很快就会被弄出去。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不公平的事,他到底没遭到实质性损失, 想让雍容付出什么代价似乎有点难。   他没想到闻煜还记着。   今天四哥跟他结了一笔工资, 傅予寒钱包鼓鼓,脚尖一转,便朝炒栗子店走过去。   糖炒栗子队伍还挺长, 傅予寒往那儿一站,听到前面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天。   “我今天终于碰到这家店开门了!平时等我下班过来栗子都卖完了呜呜。”   “有那么好吃吗?”   “好吃啊, 热的最好吃, 上次我从同事那儿讨了两颗尝味道,想到现在了……”   傅予寒抬了下眼,发现这条队伍不仅有年轻人, 甚至还有一看就住附近的老头老太来排,看着很受欢迎。   甚至还是家网红店——这是他从其他人的聊天内容里听出来的。   既然如此……他打算多买一点。   反正队伍都排了,就当犒劳一下闻煜为他做的。   给闻煜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傅予寒刚上公交车没多久, 怕栗子凉太快,他脱了外套把栗子包在里面,然后抱在怀里。   到闻煜家门前傅予寒伸手进去摸了一下——还好, 还是热的。   “来得这么快?”闻煜揉着眼睛开门,看清他的模样愣住了,“你抱着什么?”   “糖炒栗子,怕凉了。”傅予寒说,“你先让我进去。”   闻煜侧身给他让开道。   “你还没洗漱?”傅予寒边往里走边问。   “嗯,刚在收拾。”闻煜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补充,“长这么大连被子都没自己叠过,叠了三次才不散架了。”   傅予寒回头看了他一眼。   闻煜:“你敢笑?”   “不敢不敢,”傅予寒抿了下唇,“我能看看你的成果么。”   “随你,我去洗漱。”   他说着就想往洗手间走,被傅予寒叫住了:“等等,先来吃两颗栗子。”   “我还没刷牙。”   “就吃两颗,没关系吧?”傅予寒把那个捂了一路的纸包从怀里翻出来,“我听其他买的人说这个趁热更好吃,你先尝尝看。”   闻煜眸光一闪,朝窗外看了眼。   今天天空阴沉沉的,风有点大,气温比前两天低一些。   难怪他抱着包栗子像抱着金银财宝……   心里莫名被挠了一下,闻煜的目光放柔了:“那行吧。”   野生的甘栗个头小,圆溜溜的,开口大很容易剥开。闻煜走过去摸了一颗出来,双手朝两边一掰就塞进了嘴里:“好甜……”   “甜就好。”傅予寒正在套他脱了一路的外套。   “嗯,甜。”闻煜又剥了一颗,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傅予寒没多想,伸头吃了下去:“……确实挺甜。”   略带干燥的嘴唇无可避免地轻擦过闻煜指尖,他把手收回,背在身后摩挲了一下。   “那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再来吃。”闻煜轻咳一声。   “那我去参观下你的‘劳动成果’——”傅予寒说着便往房间里走。   闻煜没拦他。   反正他已经把高达藏好了。   闻煜头一回叠被子,叠出来的自然不太好看。傅予寒参观完毕,一个人在客厅里忍了半天笑,等闻煜从洗手间出来,拉着他回房教他窍门。   交完,闻煜换了衣服,两人抱着没吃完的栗子下楼吃午饭,然后去学校。   傅予寒的表情一向冷淡而平静,闻煜却莫名觉得他今天心情很好。   特别是等他俩回到教室,开始补作业后,闻煜甚至听见他轻轻哼了半句歌。   闻煜狐疑回头:“你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四哥给你发奖金了?”   “发工资了。”傅予寒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   傅予寒放下笔,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先告诉我呢。”   “啊?”   “雍容的事啊,”傅予寒说,“我听四哥说你有……唔,找他麻烦。”   闻煜眨了下眼。   “哦,这个啊。其实我没坑他。”闻煜想了想,摸出手机开始搜索,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几条新闻,递给他看,“我一个学生能做什么?无非是和他朋友圈相近……雍容那个脾气,得罪过的人可不少。我放点消息出去,有的是人愿意送他进去。”   傅予寒凑过去看了一眼。   那几条新闻大概是说近日警方工作发现有部分网民利用网络出售□□类药物,17市警方展开跨省协作侦查,打掉若干窝点抓获若干嫌疑人云云。   雍容给他下的药恰好属于这种。   “他正好撞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倒霉。”闻煜摇摇头,犹豫了一下,“所以我之前才建议你去你爸那里——如果他愿意赞助你画画的话。四哥也是个弯的,他那边有不少客户是他以前在酒吧认识的朋友,我怕万一再出现雍容这样的人……对你不好。”   这次傅予寒还算走运,雍容给他下的药里主要成分是一些精神类药物,没有成瘾性,如果是别的什么……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闻煜长这么大没怕过什么,但这事他光是想想都心里打鼓。   这么矜贵的小猫……他想捡都得考虑猫的感受,如果……   不,他不希望有什么“如果”。   傅予寒一愣。   他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也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知道你这款的在gay圈有多受欢迎么?”闻煜掀了下眼皮,目光沉沉地看过来。   “……”傅予寒不知道,但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在“蓝色邂逅”外不停有人看他冲他吹口哨的事,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说起来,”闻煜问,“你没过去,你爸还有联系你么?”   傅予寒摇摇头。   “他不催?”   “他不会的。”傅予寒垂下眼,想了想说,“我爸其实……没多少心思在我身上,以前我还不知道自己性取向的时候,还曾经想过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能跟我爸对我一样对他。”   闻煜一哂:“你爸和我爸应该认识认识,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傅予寒看着他。   “……你这什么眼神。”闻煜向后仰了一下。   对方专注的神色看着几乎有几分深情款款,但闻煜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傅予寒会突然爱上他。   虽然他很希望这个眼神是真的。   “想问你化学卷写完没,借我对一下。”傅予寒说,“咱们还是别聊这种话题了,听着烦,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   “……没写,你给我二十分钟。”   “不用急,”傅予寒拉了他一把,“物理总写好了吧?我刚看见了。”   “写了。”闻煜把试卷找出来给他。   -   班主任给傅予寒定的“前进30名”目标并不难达成,因为他上次考试没写作文。   虽说上高中以后,傅予寒的成绩从某一个节点开始一落千丈,但一手写作文的套路并没有那么容易丢,每次都还能拿个50多分。   拿到作文分,再加上这个月以来他慢慢捡起来的知识点,这次期中考,傅予寒的总分比第一次月考增加了近90,名次往前跳了101名。   三中大考三十人一个考场,他这么一跳,也就是往前搬了四个考场。   一层楼三个考场,傅予寒本来在十三考场,这回可以往上搬两层楼。   “中间还隔着一层。”看到名次的闻煜默默想着。   上回作为退步典型的傅予寒这次成了“进步典型”,不过他自知还有作文分的水分在,受之有愧,拒绝了班主任给他“竖典型”的提议。   “我只想知道你说的补习还作不作数。”傅予寒在办公室里说,“我想以后每周请三天晚自习的假。”   “铁了心报美术生?”   “你看我这分,”傅予寒说,“不考艺术生我还上得了一本么。”   周文康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不容易啊,你终于还能想起要考一本了。”   傅予寒垂眸轻笑了下:“跟人约好了。”   “女朋友?”   傅予寒摇摇头,心道他哪里来的女朋友。“就是朋友。”他说。   “准备考哪所学校?老师帮你留意下消息。”   “T大,建筑。”傅予寒舔了下嘴唇,“听说很难考……我试试吧。”   周文康似乎对他的“回头是岸”很是感慨,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你这个朋友,看来对你蛮重要的啊。”   “是吧,”傅予寒道,“从小一起长大的……”   “好哥们儿。”闻煜不知何时从外面走进来,越过办公桌的隔板探出头,接上了这句话。   傅予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也认识?”周文康乐了,看着闻煜。   “我在一中的同班同学。”闻煜说,“我跟小寒早就认识啊,所以刚来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要跟他一起坐么。”   傅予寒:“……”   敢情周文康突然发神经给他指同桌是闻煜提的,这人……   算了。   现在两人关系缓和,傅予寒虽然震惊,倒也生不起气。   能怎么办?   已经认了的朋友总不能再打一顿。   周文康把闻煜叫来办公室,是为了通知他本周三外出参加竞赛的事。他俩说时间的时候傅予寒就在一边填假条。   填完他交给周文康,又等了一下,直到他们说完,跟闻煜一起离开办公室。   “你还真打算去参加竞赛啊?”傅予寒随口问道,“不会耽误复习么。”   “没事,反正不参加竞赛也无聊。”闻煜看了他一眼,“诶,小寒。”   “嗯?”   “如果……”他眼珠子一转,缓声道,“杨帆临时改主意考P大,你要怎么办?”   “他不会的吧?”傅予寒想了想,“杨帆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他说考T大就不会变的。”   “那……”闻煜舔了下嘴唇,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如果我想考P大呢?”   傅予寒一愣。   他走得快,已经比闻煜朝前了两步,只能回过头看他。   “他们几个都想考T大,如果我改主意去P大,我就只能一个人上学了。虽说两所学校不远,但毕竟是两个学校。”闻煜说,“你会陪我改志愿么。”   之前,他每次用这种语气问傅予寒能不能陪他吃饭,傅予寒都答应了。   那么现在……   “可是P大没有很合适的美术专业吧?我记得只有一个艺术理论和一个美术学……”傅予寒蹙眉,“你真要改志愿?为什么啊,既然去了就大家一起上学不好么,你理科那么强,难道不是一选T大?”   “嗯,是啊。”闻煜笑起来,“是啊……我随便说说的。”   只是说说的。   可惜……对方不会哄他。 第60章   闻煜说着就走了上次, 嘴角挂着自然的笑意,仿佛他真的只是在说笑。   然而傅予寒却放慢了步子, 看了他一眼。   闻煜偏头:“怎么?”   “……没。”傅予寒摇摇头, “我瞎看看。”   他说完便迈步向教室走去,闻煜的目光一直追着他。   傅予寒是个很聪明的人, 直觉近妖,有那么一瞬间,闻煜怀疑他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其实如果按照闻煜的性格, 真被傅予寒看出来了, 他该觉得庆幸才是。但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怕,怕傅予寒看出来了又不愿接受,会慢慢疏远他。   真心喜欢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患得患失的, 好逊。   可是心里又莫名有些痒。   像大夏天,阳光最烈的午后2点, 仰头灌下去的那一瓶冰镇白桃气泡水。   傅予寒走出一段, 回头看他:“愣着干嘛?”   “来了。”闻煜追了上去。   -   念书的时候大家都很真实,虽然现在是高三,虽然今天是周一, 但期中考后的第一个周一就是显得比平时松快一些。   仿佛刚刚经历过一个大考试必须给自己放几天假找补似的。   这天体育课照旧是自习,不过没有老师过来鸠占鹊巢,前排用功的男生女生们拿着各自的习题试卷该做的做, 该查漏补缺的查漏补缺;后排几个男生站了起来,拿着一颗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篮球往地上拍了下,冲听见声音转头的几人使眼色, 扬扬下巴示意出去。   方佳远积极响应,起来后拍了下孙文瑞。孙文瑞今天有些神思不属,但还是站了起来。   他俩往外走,回头一看傅予寒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正在写一道错题。   “傅哥?”方佳远奇了,轻声问,“你不去打球?”   傅予寒摇摇头:“哪有时间。”   方佳远眼睛都瞪圆了,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刚考完试都不放松下?你这次进步这么大——”   傅予寒抬眼看着他:“但我好像还是六班最后一名。”   ……   哦,这倒是。   但六班是重点班啊!   方佳远有槽吐不出,求助似的看了看孙文瑞,但孙文瑞走神走得厉害,一时没接收到他的信号。   三人僵持着,后门口的几个男生还在小声催:“走不走啊?”   这时,闻煜忽然抬头看了前排的两个人一眼,轻声问:“我能去么?”   “啊?”   方佳远和傅予寒几乎在同时发出了疑问,闻煜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同桌,认真地说:“我想去。”   “去,去是可以啦。”   这段时间,因为那一套“笔记之谊”,闻煜和班上的同学迅速拉近了距离。但他成绩优越得太突出,与其说大家排斥他不带他玩倒不如说这群人根本没想到他也会做这种自习课摸鱼打篮球的事情。   方佳远挠挠头说:“……但是煜哥你会打篮球吗?”   闻煜用那种他以前从没在班上表现过,但私底下非常习惯的态度和口吻开了句带颜色的玩笑:“你怎么能问男人行不行。”   方佳远张了张嘴,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是要准备竞赛么?”傅予寒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就一直在看他,班上除了闻煜还有三个人要去参加化学竞赛,那几个人的头这会儿可都埋在试卷里。   “但是我想去,”闻煜看向他,“你去么?”   “不,我要把这张卷子……”   “傅哥。”孙文瑞突然回神,低下头轻声打断了傅予寒的话,“你每次溜出学校翻的是不是空楼后面的那堵墙?哪个位置啊?”   “……”   傅予寒抬眼:“你要干嘛?”   孙文瑞皱了皱眉,表情纠结:“……我想去看陈梦娴。”   陈梦娴今天一早就请了假。请假这种事,有班主任和班长在,后排几个人知道人没来,但没人关心过她去了哪里。   孙文瑞显然也知道,他小声解释:“我问了葛然,说是生理期不舒服……去医院了。”   女孩子跟男生说起这种事遮遮掩掩语意不详,但孙文瑞好歹知道去医院的程度很严重。   陈梦娴是个很乖巧的女生,说话轻声细语,要不是长得漂亮,文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她是不会因为生理期就随便请假的,没来只能是因为没法来。   孙文瑞有点担心。   “你知道她在哪儿?”傅予寒问。   “我给她发消息她不肯说,但葛然悄悄告诉我了。”孙文瑞说,“就旁边的二院,我去去就回来,不会很久的……你就告诉我吧。”   三中到底是个省重点,学校里能掌握“离经叛道之翻墙逃课术”的人不超过五个,这也是学校一直没给那堵临时的工地墙加装电网的原因。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上去的。   比如孙文瑞就不知道。   他这话说的无论是方佳远还是闻煜都是一脸无语,傅予寒要不是表情少,大概也是类似的模样,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放下笔:“你们真是……一个两个都不想让我学习。”   “……”闻煜被他噎了一下,“你就决定下去了?”   “带他踩个点就回来。”傅予寒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闻煜咬着后槽牙。   当然没事,难道他还能不爽吗?   都是朋友没什么区别,傅予寒是善良,不是对他特别好。   ……真日了。   -   上课时间,教学楼很静。   一群男生浩浩荡荡地往楼下走,却没谁敢发出声音打破寂静。   直到出了教学楼,人群才放松下来,几个人听说了孙文瑞不打球要翻墙出去看女神,纷纷笑话他追人没技巧,几个月都没拿下。   孙文瑞不甘示弱地反嘲他们这个学期还没跟女生说过话。   关系越好的男生互相打起嘴炮来越损越幼稚,一般傅予寒都不参与这种话题。他像往常一样插兜走在最后,注意力落在闻煜身上。   “怎么了啊?”他问。   “没事啊。”闻煜说。   “……”傅予寒蹙眉,“我哪句话惹到你了?”   “都说了没有。”   傅予寒撇了撇嘴,视线扫向无人的区域:“……行。”   有点不爽,还不能像从前一样直接对着闻煜喷回去,郁闷得胸口都变重了。   不止是孙文瑞,其他几人对“翻墙秘诀”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路过篮球场特地没进去,跟着孙文瑞穿过操场,来到空楼后面。   傅予寒带人来到那堵墙的其中一段跟前,从旁边的花坛里找到一块比篮球还小一点的石头,放在墙下,指着说:“喏,第一脚石头,第二脚灯柱,然后手撑在墙上面把自己撑上去。”   来围观的方佳远惊呆了:“这难度是不是有点高?”   “谁都能翻学校就修电网了。”傅予寒斜了他一眼。   “别生气啊傅哥,”方佳远听出他的火气,无辜道,“你看老孙这么诚恳为爱‘越狱’,我们真不是故意不让你纠错题的。”   “……算了,没事。”傅予寒倒不是为了这个发火,他试图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跟孙文瑞说,“我演示一遍?”   “好,谢谢傅哥。”   其实平时没人,傅予寒自己出去也不会特别在意形象,但今天闻煜在边上站着,傅予寒在心里较上了劲,往墙上跳的时候硬扭了个很耍帅的造型。   三秒之后他已经蹲在了墙上,往底下看:“会了么?”   “……我试试?”孙文瑞挺想说不会的,但执意要出去的人是他。   “那你来。”傅予寒单手一撑,从墙上往下跳。   闻煜动了动。   他下意识伸手,但在那之前傅予寒已经平安落地。   墙很高,没点臂力弹跳力技巧熟练度,一般人真跳不上去。   傅予寒就有这么酷,按部就班的,在他擅长的事情上发着光。他对谁好,好到哪种程度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并不以闻煜的意志为转移。   闻煜用他那颗还算聪明的脑子想了十几分钟,终于想明白自己这股无名火纯粹是因为傅予寒不属于他。   老大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冒出来——“自尊在爱情面前狗屁不是”。   所以“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闻煜撇撇嘴,心道凭什么。   孙文瑞的动作就比傅予寒丑多了,不仅丑还跳不上去,一群等着打篮球的人边看他边笑。   拾哥们儿的乐绝对比打惯了的篮球好玩。   没几分钟,那灰扑扑的水泥墙就蹭上了一片花坛泥,但孙文瑞还是没翻上去。   体育课就那么40分钟,拖久了对谁都不好,孙文瑞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焦躁之色,傅予寒在旁边看了看,叹了口气:“这样吧老孙,我先上去,然后在上面拉你。”   “啊?可行吗?”孙文瑞抬头看了眼,“这墙这么窄,你站不住吧?”   “那我就下去啊。”傅予寒说,“后面是工地,你跟他们不熟不知道他们让不让你走,我顺便带你出去好了。”   孙文瑞眼睛都亮了,几乎感激涕零地说:“谢谢傅哥!大恩大德!”   “……倒也不至于。”   傅予寒觉得自己只是对艰苦暗恋感同身受以至于同情心泛滥罢了。   他三两步跳上墙,在上面伸出手,让孙文瑞往上跳。孙文瑞毫无技法,到半空就会落下去,然而这一次他乱挥的手被傅予寒抓住了。   傅予寒撑着墙,单手把人往上提,让他踩着旁边的灯柱和上来。   等人到了能用双臂撑上来的高度,傅予寒便顺势往后一跳,人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只有声音传过来:“上得来吗?”   “这次能行。”孙文瑞终于爬了上去,冲下面几个人挥挥手,“我先走了。”   “别告别了赶时间。”傅予寒说,“你下来,我跟你说一会儿怎么回来。”   “好好。”孙文瑞听话地爬了下去。   工地这边更容易上去,因为建筑材料多,能借力的地方有的是。好在这边是学校的建筑工地,建筑团队据说跟校方合作了挺久,纪律还不错,没谁翻墙进学校。   傅予寒给他指了几个能踩的地方,孙文瑞都一一记下。   他刚在那边翻过,心里大概有数,比了下感觉挺容易翻的,便没让傅予寒再演示。两人往工地外走,几个工人看见傅予寒呼天抢地:“还以为你好久不来是学好了,结果自己跷课不算,都开始带人了???”   “一会儿就回。”傅予寒说,“没事,肯定不让姚主任来骂人。”   因为这句话,他在工地门口特地跟孙文瑞叮嘱了一句,让他记得早点回来,这边的工人搬个砖还三天两头被姚主任批评真的不容易。   “我知道了。”孙文瑞说,“谢谢傅哥,我先走了。”   傅予寒跟他挥挥手。   孙文瑞脱下校服外套,撒腿就跑。   二院离学校倒是不远,这么跑过去大概五分钟左右能到,就是那身校服显眼,脱了会好一点。   傅予寒看着他跑掉的身影,忽然很浅地笑了一下。   感情里谁都是傻子,倒也不止他一个。   他还记挂着自己没整理完的错题,回头准备原路翻回去,过路时又被那几个相熟的工人打趣了几句,耽误了半分钟。   没想到重新翻上墙后,发现那群人还在等着。   闻煜一个人遗世独立地站在旁边,在看他,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真是。   不知道这人闹什么别扭。   傅予寒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不爽地扯了下嘴角。   他跳下墙,跟其他人说:“不去打球?还杵在这里干嘛。”   “等你打球啊傅哥。”   “我不是说了我不打么。”   “……真不打啊?”   “不打。”傅予寒手往兜里插,“走了。”   回教室和回篮球场倒是顺路,一群人又一起走了一段。班里几个人以前问傅予寒怎么翻墙傅予寒都没松过口,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一路上都在吹捧他技巧厉害动作还帅。   傅予寒兴致缺缺地听着,到篮球场门口他没拐弯,准备继续往前走。   “诶。”闻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傅予寒眯着眼纠结了一秒,停下步子转过身去:“嗯?”   “真不打么?”   其他人都进去了,铁丝网门附近就他俩在。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傅予寒说,“我复习进度你不知道?我哪有时间打。倒是你,真不复习?后天就竞赛了。”   “不重要。”   闻煜本来就不是很在乎竞赛名次的人,倒不如说,他以前的奖都是为了他爸的面子拿的,到现在那些奖状和奖牌还在闻自明那间位于办公楼28层的大办公室里,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过……   闻煜看着他:“你很希望我拿奖么?”   “既然要去,”傅予寒有点莫名其妙,“时间都花了不拿奖不是亏了……你应该拿的到吧?”   “这谁说得准。”闻煜想了想,忽然有点别扭,视线从傅予寒脸上看到鞋子上,又看回他脸上,轻声道,“要么你跟我说句‘加油’?”   凭什么去“就山”?   凭他喜欢。   这个理由真是既卑微又崇高,既新鲜还神奇。   傅予寒看了他好一会儿没出声。   闻煜手插兜,眸光轻晃:“不行么?”   “相信玄学还不如好好复习。”傅予寒低下头,掏了掏校裤兜,摸出一张正方形的餐巾纸开始叠。他修长的手指无比灵活,软趴趴的纸巾很快被他叠出了某个形状。   那边几个先进场的人已经开始喊闻煜了,闻煜应了一声,视线却一直落在傅予寒手上。   傅予寒叠完,向他走过去,把东西塞在他手里:“先给你个临时的,回头补个正式的给你。”   “这什么?”闻煜低下头。   “幸运星。”   四角长四角短,一颗白色的八角幸运星正躺在那里,像一把火,几乎灼伤了闻煜手心。 第61章   闻煜愣了两秒:“‘补个正式的’是个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傅予寒说, “这个太寒碜了,过两天送你个正经点的幸运星吧。”   “好。”闻煜收拢手心, 盯着他看, “那我等着。”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口上掏出来的, 只可惜傅予寒没接收到他的信号。傅予寒走前只跟他说了句“别耽误复习”。   闻煜可有可无地答应了。   其实他心里有种隐约的期待,那就是这次竞赛考得不好,闻自明知道以后会勃然大怒。   他总是很期待失控……虽然每次到了最后关头他都会变怂, 机械地把残局收拾好, 然后一切又如常过去了。   真菜。   他是说他自己。   -   一般体育课去打篮球的人玩不尽兴,都要到下节课临上课了才回来,下课铃响的时候, 傅予寒周围的三个座位都还是空的。   他刚把一道大题琢磨明白,在嘈杂的环境音里抬起头看了眼孙文瑞的座位, 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想明白, 他眼角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在后门口探头探脑。   后排一群男生都下去打球了,空空荡荡的,那个人影非常明显, 傅予寒不想注意也不行。他偏头看了一眼,有点意外。   是周向言。   视线对上,周向言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恳切地冲他招招手。   傅予寒犹豫了一下,看他好像真有事想说,站了起来。   “有什么事?”他走到后门口。   “哥, ”周向言小声喊了一句,朝四周看看,确认周围一米内没有人,压着声音问,“我听傅叔叔说你要来家里住,怎么好多天了也没见你来啊?”   傅予寒:“……”   傅予寒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反省了一下他最近是不是太习惯住闻煜家了,因为总共没回家过几次,回去了还时常见不到人,他差点忘记他爸的提议。   “你是不是……”周向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太想来啊?”   “怎么了,”傅予寒扫了他一眼,“你是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当然是希望你来啊。”周向言抽了抽嘴角,“……就怕你不乐意。”   他那脸色一看就是有话想说,傅予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走廊尽头的空地说。两人走过去,傅予寒冷淡地说:“这儿没人过来,有话就说。”   这条走廊对着外面,尽头是一道半人高的玻璃围栏,下方有一道黑色石台。周向言低着头,焦躁地往那石台上面踢了两脚,轻声说:“就……就是希望你来。”   傅予寒对付闻煜可能没什么办法,对付这种小屁孩是不手软的。他垂下眼,态度冷淡:“不说我不会去。”   周向言:“……”   “我又不是没地方住。”   傅予寒说完,便漠不关心地朝外看过去,玻璃栏杆并不阻挡视线,他看见楼下有一群闹哄哄的人正在朝教学楼方向走,闻煜一个人帅得鹤立鸡群,走在人群最后。   他头发不知因为汗湿还是冲过了水,有几绺搭在额角,长袖校服脱了拿在手上,一只手还托着一个白白的东西。远远的不太看得清,但傅予寒猜那是他给他的“幸运星”。   他觉得自己有点问题,竟然会从闻煜身上看出某种……名叫“性感”的东西。   傅予寒甚至能脑补出他衬衣领口松开三颗扣子然后这么湿着头发晃晃悠悠走过来的模样。   好巧不巧,那位“性感”的湿发男子忽然福至心灵地抬起了头,看见傅予寒站在走廊上,他还隔空遥遥冲他笑了一下。   傅予寒绷着脸冲他挥了下手。   周向言自然注意到了,他往下一看,发现跟自己没关系,又委委屈屈地看向傅予寒:“哥。”   “套近乎也没用。”傅予寒说。   “……好吧,”周向言垂下头,露出哭丧的表情,“上次不是说我妈怀孕了么,就……最近她反应有点大,傅叔叔让她请假……在家养胎。”   傅予寒挑了下眉,依稀想起上回傅学成的确说过周若烟最近都在家。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最近脾气很差,据说是因为怀孕才这样……”周向言支支吾吾地,“我……我期中考考砸了……”   哦,小孩考砸了不敢回家,想拿他当挡箭牌。   傅予寒觉得他有点傻:“我在的时候她不是一样骂你么。”   “会好一点……”   “但我今晚要回家,”傅予寒看着他,“我有事。”   周向言的头瞬间低了下去。   没过两秒他又重新抬起了头,眼睛亮亮的:“诶?哥,那我能去你家么?”   傅予寒:“……”   “就……去同学家做客没关系吧?阿姨没见过我,不至于讨厌我对吧。”周向言掰着手指头算,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要是去找你玩,我妈也不能说什么,不然傅叔叔会不高兴的……让我躲一个晚上,明天她说不定就忘记这件事了。”   “我答应你让你留宿了么。”傅予寒冷淡地问。   “……”周向言的表情一秒哭丧。   “去我家倒是没关系,但是没地方给你睡。”傅予寒说,“而且万一学校开家长会,你一样躲不过去。”   “没关系的!我可以坐椅子上熬一晚!”周向言激动了,“谢谢哥,我就知道哥最好了!”   “……你别打扰我就行。”   “不会不会,我一定安静如鸡!”   周向言感恩戴德地走了。   闻煜上楼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周向言拐弯离去的背影,而傅予寒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垂眸专注地盯着错题思考着。   “周向言刚来找你干嘛?”闻煜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傅予寒偏头看了他一眼。   因为运动,他面色比平时红一些,头发大概是洗脸的时候被水打湿的,光这么一坐,傅予寒都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   闻煜一愣:“我有哪里不对么?”   傅予寒摇摇头,从抽屉里抽出一包纸巾:“擦擦水。”   闻煜顺手接了过去,边擦边看着他。   “周向言考砸了,不敢回家,”傅予寒简短地说,“问我能不能去我家躲躲。”   “……然后呢。”闻煜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我答应了啊。”   “……”   果然,他就知道。   闻煜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他:“你对身边的人还真好哈?”   “举手之劳的事,能帮就帮了,对我又没多大影响。”傅予寒有点莫名,“我不还给你找了游戏玩么?”   是的没错。   这种无差别的“好”让闻煜像是被包裹着软棉花的拳头狠狠砸了一拳,有苦说不出。   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傅予寒不会用餐巾纸帮人叠幸运星。   那个星星那么脆弱,他一到篮球场就把外套脱了,用外套好好地给幸运星在篮球架下面可供人休息的台子上圈出了一块保护区域,这才能完整无损地拿回来。   他把幸运星摆到了抽屉正中间,一低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上。   傅予寒自然也看到了,随口说道:“差不多就扔了吧。”   “这怎么能扔?”闻煜瞥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随手折出来哄你的,”傅予寒大概是想到了思路,落笔在本子上“唰唰”写起来,边写边说,“这个太容易坏了,等我补了新的你再留着呗。”   “……”   闻煜无声地叹了口气。   已知:傅予寒对自己送出的礼物根本不在乎,但亲口说出了“哄你”两个字。   问:他该高兴还是生气?   闻煜想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人类观察实验”是时候更换观测目标了——原来他自己也是个既土且俗的庸人,情绪全系在别人那里。   心动时没人高明。   但情绪如此鲜活,像在篮球场上奔跑时身体里流淌的热量,让人清晰地活过。   -   因为周向言的缘故,今天放学傅予寒肯定不会跟他回去了,不仅如此,从教室到分别的路口这一路上,他们三个人一直是周向言在说,傅予寒偶尔答应几句。   闻煜一直没出声,细心如傅予寒居然也没问问他。   ……   闻煜觉得自己脾气再暴躁点一定会把周向言抓过来猛揍。   “那我们往这边走了。”傅予寒回头看了眼,“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都到小区门口了还小心什么啊?”闻煜憋了一路,第一句话就没什么好气,说完他又自己妥协了,补充道,“你才是,路上小心。”   “好。”   “回家发消息给我。”   “嗯。”傅予寒挥了挥手,跟周向言一起离开了,留闻煜一个人在原地郁闷。   “诶,哥,”走出几百米,周向言回头看了看,“你跟那个转学生关系挺好的啊?”   “你是不是没话说了,”傅予寒斜了他一眼,“没话说可以闭嘴。”   周向言做了个鬼脸,眼珠子转转,小声咕哝:“就问问嘛。”   “少打听我的事。”   “……哦。”   晚自习结束,小路上已经没多少行人了。昏黄的路灯照亮小片区域,一个圆一个圆连成了路,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   周向言没走过这边,一路上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走到傅予寒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周向言“哇”了一声:“这儿环境明明挺好的嘛!我之前听傅叔叔说了几句,还以为你住的地方很差呢……”   “跟他住的当然没得比,”傅予寒不太在意,“他比我妈有钱。”   “也没有啊,前阵子不是不太好吗,听说都濒临破产了。”周向言嘀咕道,“不过又缓过来了听说。”   这套房子是何燕和傅学成离婚后拿着离婚拿到的钱付的首付,他俩感情破裂,最后闹得很难看,所以傅学成给的其实不算多……至少对他自己来说。   这些都是听何燕说的,傅予寒不知道具体金额,只能看到现在的家和从小的家肉眼可见的差距而已。   他开锁进门,打开灯,家里没人。   “估计他们又去医院了,你进来吧。”傅予寒打开鞋柜让他挑一双拖鞋,“关着门的卧室不能进,其他地方随意。你要写作业的话就在客厅写。”   “不能去你房间吗?”周向言换好鞋四处看。   “我就一张桌子。”傅予寒说着进了屋。   房子三室一厅,格局不算很好,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周向言在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前住的房子比这个大一点,但也差不多。   总之,傅予寒家看起来没傅叔叔说的那么差。   有两个卧室关着门,唯一开着门的是傅予寒自己的房间,周向言两分钟逛完了能逛的区域,屁颠屁颠地走进他哥的卧室。   随后他就看见傅予寒的桌上摆满了他没见识过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滴胶。”傅予寒瞥了他一眼,“你不想被我赶走的话就不要在我做东西的时候吵我。”   那视线冷若冰霜,想到学校里关于傅予寒的传言,周向言惊恐地在自己的嘴唇上拉了一道,示意闭嘴。   傅予寒这才收回视线。   周向言等了一会儿,发现傅予寒真的不搭理他了,便小心翼翼地伸出头,想看看他哥在做什么。   那好像是个……星星? 第62章   傅予寒在一张银色的亮色纸上画了个很小的星, 用小刀切割下来,然后开始调胶往上垒。他做得很细致, 周向言觉得自己腿都站酸了才看见他做出一颗有厚度的星星。   滴胶材质是透明的, 配合封在中间的亮纸,在灯下熠熠生辉。   周向言以为他做好了。   正要说话, 他看见傅予寒从抽屉里找出了一瓶蓝色调的指甲油。   周向言:“……”   “哥,”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这里会有这种女孩子才玩的东西啊?”   傅予寒手一顿, 偏头看他。   周向言顿时一个激灵:“……我是不是不该说话?”   “对。”傅予寒说, “而且……你没女朋友吧?”   “是、是啊,怎么了?”   “这话说出去但凡遇见个脾气厉害点的女生你会被干掉的。”傅予寒重新低下头,轻声说, “什么叫‘女孩子才玩’……”   周向言没太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指甲油和滴胶哪个不是女生玩的?   但他不敢再问了。   傅予寒在那颗星星上刷了层指甲油上色, 把星星静置在一旁, 又找出一个玻璃杯形状的东西,往里倒那种透明胶。   屋子里很静,“杯子”里进行的步骤没做星星直观, 周向言看了一会儿没看出名堂,觉得有些无聊。他想了想,没敢出声, 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里。   桌子上倒是干净。   他平时都会在家玩电脑玩到最后一刻才开始做作业,但傅予寒的电脑在他自己屋里,周向言不敢多提要求。他在客厅里玩了一会儿手机, 索然无味,以至于破天荒地提前拿出了作业开始写。   不过事实证明,任何“提前写作业”都是纸老虎。   写完一科作业他就坐不住了,又悉悉索索地跑到傅予寒的房间里。   刚刚那个“杯子”被放在了一边,傅予寒已经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漂亮的透明滴胶球,中间不同的几种蓝色滴胶像风又像烟雾,虽停滞但流淌着,中心靠近上方的位置悬浮着那颗傅予寒提前做好的星星,每换一个角度就折射出不同的色彩来。   滴胶球最上方被嵌入了一个小的接续装置,里面串进了一条黑色短绳。傅予寒正在打磨表面。   “好漂亮啊……”周向言不由得感叹道。   “喜欢你也可以学着做。”傅予寒没回头,“这个不难。”   “大佬的不难和我的不难通常不是一个意思。”周向言对自己认知准确,“要不哥你送我一个?”   傅予寒非常冷酷:“做梦。”   周向言:“……您也太无情了。”   傅予寒终于把那个球打磨完毕,放到了一边。周向言本以为他会收工写作业什么的,没想到傅予寒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没做完的滴胶手机壳。   内容是一幅画,看上去是一对情侣合影。   “这是谁?”   “关你什么事,”傅予寒垂着眸,“不想被我赶出去就不要说话。”   “……哦。”周向言有些羡慕,“真好看啊……”   这幅画是傅予寒前一天晚上画的,内容是杨帆周末发的那张合影。   虽然……闻煜让他不要看。   傅予寒不太喜欢拖事情,生日会的时候答应了杨帆要做情侣手机壳,前两天又说起,干脆就拿出来做了。他本来打算按对称的姿势给赵彤画一个小人,然而落笔了几次都画不对,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改为临摹合影照片。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画师,画技会被情绪左右,就连现在做手机壳的时候,心脏都有种密密麻麻的疼,疼得他几乎拿不住工具。   -   第二天一早,傅予寒把那个滴胶球带给了闻煜。   不知道闻煜前一晚又在做什么,清晨到学校时满脸都是没睡醒的不耐烦。他以前再不耐烦好歹也挂个假笑,最近逼自己“别装”,傅予寒已经听见几个女生私底下说闻煜变得吓人了。   傅予寒心道这人本来就吓人。   真实点没什么不好的,在他看来,至少闻煜自己能自在点。   负面情绪不发出去,人总有一天要被逼疯。   不过,当傅予寒把礼物送给他的时候,闻煜的表情明显好了很多:“你一晚上做的?”   “嗯。”   “熬夜了?”   “还好吧,做完作业刚两点。”傅予寒眯着眼,克制着打了个呵欠,“不算熬夜。”   “……也没必要这么赶的下次,睡眠不足影响注意力。”闻煜捏着那个小球看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谢谢,我很喜欢。”   傅予寒只给串了条无意义的短绳,他可以根据自己需要换东西挂,当挂件钥匙扣什么的都行。   傅予寒看着他把那个滴胶球塞进了抽屉里,这才道:“明天不就去竞赛了?晚了还算什么加油……东西你喜欢就好。”   闻煜瞥了他一眼:“我讨加油你就给么?”   那可真没枉费他熬夜粘那个高达的碎片。   “这是我‘请你做个人’计划的一部分,”傅予寒说,“免得你成天拿我寻开心,搞什么‘内部消化’。”   闻煜:“……”   他粘个屁的高达!   “不是,”闻煜实在受不了了,“你送人礼物的时候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昨天周向言问我讨礼物我没给算不算?”   “……”闻煜不太满意,“勉强算吧——诶,他昨晚几点走的?”   “没走。”傅予寒说,“在我桌上趴了一晚上。”   “……那你睡哪儿?”   “床。”傅予寒看了看他,“怎么?”   “没怎么。”闻煜冲他笑了一下。   傅予寒的房间他去过一次,书桌在床旁边。   也就是说,昨天周向言在傅予寒身边过了一夜。   身、边。   别管他周向言是不是直男,又是不是根本没碰到傅予寒,闻煜还是觉得,他跟周向言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闻煜的这一天从一个礼物开始,后面全是闹心的事——   下午放学,他照旧和傅予寒两人一起出校门“觅食”,却看傅予寒心不在焉地接了个电话,然后拉着他往边上的一条小巷拐了两步。   “杨帆?!”闻煜非常惊讶地看见杨帆避开了三中大门前的高峰人流,站在那个小巷靠近路口的位置,“你怎么来了……不上课?”   “我提前开溜了……咳咳,好嘛……”杨帆顶着傅予寒霜冻似的目光,讪笑着挠挠头,“周末跟彤彤出去玩,我耍帅把外套借给她,结果着凉了……今天下午被医务室医生赶去医院挂水。”   难怪他能在放学时间赶到三中,还没穿校服。   但是……   “你来干嘛?”闻煜问。   “你为什么这么冷淡,”杨帆生病不影响他开玩笑,戏精似的哭丧着脸说,“我就不能来三中看你们吗?”   “答应我,”傅予寒垂下眸,冷淡地从包里摸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他,“好好说话好吗?这语气太恶心了。”   “你就不能学学我,跟我一起互相伤害吗……咳咳……”杨帆打开口袋,把东西拿了出来,“哇!真好看!谢谢、咳咳,谢谢小寒!mua!”   傅予寒:“……”   闻煜:“……”   闻煜简直要被傅予寒气疯了。   他没有小心眼到不许傅予寒在给他做礼物的时候给别人做礼物,但他为什么要做这个手机壳?   叫他不要看朋友圈,为什么又回去看?   有些人给自己脱敏,选择等待时间过去。   傅予寒脱敏,选择对自己施行凌迟。   诚然,一刀一刀捅得自己对疼痛麻木是个非常行之有效的脱敏办法,但这未免对自己太残忍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闻煜几乎要替傅予寒怨恨起眼前的杨帆来。   他笑得那么开心,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   “咳嗽就少说话。”傅予寒淡声说完,忽然偏头朝身边的闻煜看了一眼,提醒道,“你手机在震。”   闻煜幽幽地转过眼:“你……”   “嗯?”   “算了,没事。”闻煜垂眸,把手机摸了出来。   杨帆够直才有他的机会,不然就傅予寒这种执拗的单相思,他现在会更痛苦。   还是谢谢杨帆好了。   毕竟傅予寒喜欢自虐他也没资格去管。   电话是司机打来的,对方一般只会在来接他去吃饭的时候才会联系他。闻煜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差:“喂?”   那头果不其然是在说去吃饭的事,闻煜没好气地回答:“为什么这么突然……我不是说过高三我会很忙的么?他闻自明怎么就这么闲。”   “……行吧,我知道了。”听了一会儿,闻煜挂断电话,看向两人,“我爸叫我吃饭……”   推掉他爸的请客免不了争吵,通常闻煜能避就避。   但他想,如果傅予寒能开口挽留他一句,倒也不是不能推掉。   傅予寒:“那你去,我带杨帆吃红泥小厨去。”   杨帆作捧心感动状:“你居然还记得我爱吃红泥小厨!”   “……我怎么可能忘记。”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闻煜:“……”   “我走了。”他说。   两人谁也没太在意,毕竟朋友间吃饭有人临时不能参加很正常,家事要紧。杨帆还特别体贴地说:“下次我请你吃!”   好在,在闻煜气到升天之前,傅予寒好歹是叮嘱了他一句:“态度好一点,尽量别吵架。”   “估计避免不了。”闻煜说。   “那就吵归吵,别影响自己心情。”傅予寒抬了抬下巴,“你家的车来了。”   一辆显眼的黑色玛莎拉蒂穿过人流慢慢开了过来。   “哇,又是这辆玛莎拉蒂。”杨帆啧啧道,“你走吧,一路顺风大煜儿。”   “……‘大玉儿’是什么鬼称呼?”闻煜刚想走,差点被他的话绊倒。   “你大,你是大煜儿。”杨帆拍拍傅予寒的肩膀,“这是小、咳咳,小予儿。”   “咳嗽就别说话了,求求你,恶心死了。”傅予寒说完,看向闻煜,“去吧。”   闻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转身离开。   直到闻煜上了车,杨帆一脸戏谑的表情才渐渐收起,他问:“煜哥跟他爸关系不好?”   “嗯?嗯,听说是吧。”傅予寒想了想说,“我不是很清楚,你知道我不爱多打听。我猜是因为他爸管他管太严了……煜哥其实路子挺野的一个人。”   “……我跟你认识的是一个闻煜吗?”   说完杨帆又叹了口气:“唉,不过他以前从没说过这些,我没想到他转学过来两个月,跟你的关系看上去不仅旧怨一笔勾销,甚至比我们这些处了两年的朋友都要好了。”   傅予寒一怔。   这么说来,闻煜好像确实……   杨帆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唉,我好酸,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什么煜哥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咳咳。”   傅予寒这才回神,反手推了他一把,低声道:“你再贫一会儿红泥小厨排不上队了。”   “靠,不行——走走走,别管煜哥跟谁好了,我的红泥小厨要紧!”   杨帆振臂一呼,便扯着傅予寒哥俩好地奔跑起来。   像从前的很多次那样。 第63章   夜色一点一点侵染周遭的空气, 掩盖闻煜黑如锅底的脸色。   他沉着脸,喝了口司机顺路带来的冰美式, 怀疑那是老陈醋做的。   不然他为什么觉得那么酸。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有点奇怪。   他都这样了, 傅予寒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自虐狂吗?   “选我不就好了,”他低声咕哝道, “我哪里不好……”   明明,他也可以在他脆弱的时候收留他。   ……只不过是杨帆先来的罢了。   “什么?”司机偏了下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是路上需要买什么东西吗?”   “没有, ”闻煜扯了下嘴角, “没什么,你继续开。”   他说完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在心里把“不能这样,我心态太差了”默默重复了三遍。   他不能再想这些, 得先把今晚这顿饭应付过去, 跟闻自明吃饭不像跟傅予寒一起那么自在,他得重新把从前的那个“优等生”找回来。   约的地方在市内一家百年老字号里,闻煜到的时候, 闻自明和方婉静已经坐在了里面。   包间结构小而精致,闻煜敲门进去看了看,挑到了方婉静对面, 离闻自明最远的地方坐下。   “爸,”他颔首致意,“妈。”   “来了啊, ”方婉静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拿菜单和已点的打单给他看,“看看还想吃什么,自己加。”   跟他俩一块吃饭,闻煜根本无所谓吃什么,然而他正要拒绝,忽见闻自明皱了下眉:“菜已经够多了。”   “不确定孩子想不想吃啊,”方婉静小声劝道,“多点些有什么关系。”   “那你刚才就应该问他吃什么,而不是现在来浪费食物。”   “咱们又不差那点钱……”   “妈,”闻煜抬眼打断他们,轻笑道,“没关系,我不挑食的。”   闻自明不允许他挑食,在这里他不会挑食。   闻自明有一套自己的理论,闻煜从小到大听到耳朵起茧,真听他们把话说长,今天的饭都不用吃了。   来的路上,闻煜试图集中,脑子里却总想着傅予寒和杨帆到了哪里,吃了什么,注意力涣散,他怕今晚在闻自明面前装不好样子,只想快点吃饭早点走人。   因为“食不言,寝不语”,闻自明不太会在吃饭的时候和他多说。   惯例,闻自明先询问了他最近的学习状况,闻煜一一作答,琢磨着自己应该没有遗漏。这家店上菜速度还挺快,等菜端上来,闻自明就不怎么开口了。   闻煜还是有些走神,拿起筷子的时候磕到了碗沿,发出脆响。   闻自明瞥了他一眼。   下意识地,闻煜抓紧了筷子,调整好碗筷的位置安静地开始吃饭,假装一切如常;然而当他中途想盛碗汤的时候,因为兜里手机的手动,他差点没拿住汤勺。   闻自明放下了筷子:“你今天怎么了?很不对劲。”   闻煜放下汤勺和碗,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在想题……明天要去竞赛。”   “有竞赛你怎么不说?”闻自明问,“哪一科的?”   “化学。”   “去年你拿了几等奖?”   “省二。”闻煜顿了顿,试图辩解,“考试那天我生病了。”   “借口。”闻自明盯着他看,“你平时好好锻炼,怎么可能生病?既然这样,今年至少拿个国二回来没问题吧?”   闻煜抿着唇没出声。   同样是让他好好考试,傅予寒那句“时间都花了不拿奖不是亏了”听起来更顺耳。   其实他都没怎么准备,他并不太担心高考,竞赛对他而言可有可无,这只事关学校、老师以及闻自明的面子。   “小煜平时都有锻炼的吧,我听阿姨说他定期去健身房。”方婉静柔声打着圆场,“自明,你也不太苛刻,人总要生病的……谁是铁人呢?对吧小煜?”   她偏头。   闻煜正在想傅予寒,一时没注意她说了什么。闻自明当时便怒了:“问你话呢!”   “……对。”闻煜随口答道。   “那能拿国二吗?”   严厉而冷淡的声音钻进耳朵,闻煜垂下眼:“我尽力。”   “这么不肯定,是不是没有好好准备?你看你,我跟你说了多少次……”   “好了好了,别骂孩子,还要吃饭呢。”方婉静忙道,“你不是有别的事要说吗?别老说考试的事了。”   “……被他气得差点忘了。”闻自明冷静了一下,说,“这样吧小煜,你去学个车。”   闻煜掀了下眼皮:“你要送我车?”   “等你先拿到驾照再说。”   “哦,”这种事闻煜没什么好排斥的,“你帮我联系教练?”   “我叫司机跟你跟进。”   “行。”闻煜重新低下头。   “送你车可以,你得好好念书,要有拿得出手的成绩给我看,明天的竞赛……”   闻自明教育他的时候如果反驳,只会让时间变长,一般闻煜就这么瞎听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因为这种时候方婉静拦他也不好使,倒不如等他说完。   就是肚子有点饿了。   闻煜想,傅予寒和杨帆大概早就吃上了吧。   “……这样吧,今晚你回家,让你妈好好看着你复习。”闻自明对儿子进行了十几分钟“思想教育”,最后道。   闻煜猛地抬头:“回家……?回哪个家?”   “还有哪个家?”闻自明反问,“你把那个临时住所叫成‘家’?”   “……”闻煜突然站了起来。   他已经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个头很高,站起来的时候几乎可以睥睨他的父亲。   这个高度差自然让闻自明感到了不舒服,他下意识地蹙眉:“你站起来干什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没吃完饭不可以随意离开座位?”   “我……尿急。”闻煜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手在桌下攥成拳,“想去下洗手间。”   “快去吧。”方婉静给他使眼色。   见闻自明没说什么,闻煜转身出去了。   他知道自己反驳会发生什么——无止境的争吵,然后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被闻自明收回。转学到三中是他自己要求的,因为那儿离闻自明更远,所以如果他跟他爸对着干,也许不仅是那套房子,连学籍都会被强行再转回去,或是转去别的地方。   闻自明知道儿子讨厌自己,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儿子是否优秀,是否听话,以及是否能够在日常的行动中遵循他个人的标准。   那种……近来因为逐渐放肆的三中生活而消失不见的烦躁再一次卷土重来。   闻煜突然想逃跑。   从这里跑出去,去见傅予寒和杨帆,也许坐下来,一边自己跟自己较劲,一边和他俩一起吃个晚餐。   他很想见一见傅予寒,现在。如果傅予寒在这里,他能更冷静一点,能说服自己别和闻自明对着干。   虽然他很想,但他付不起代价。   他只有十八岁,一个成年了但一无所有的年纪。   闻煜闪身进了厕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刚才的震动原来只是一条天气预报推送——明日有雨,降温,注意添衣。   不知道该郁闷还是说“果然”,这不是傅予寒给他发来的消息,闻煜想了想,把电话拨过去。   响铃约莫半分钟,电话才被那头接了起来:“喂?”   “喂?”闻煜轻咳一声,“小寒,你在哪里?”   “我?红泥小厨啊。”傅予寒周围全是嘈杂的声音,他把头往桌子底下低了低,“你有什么事吗?不是和家里人吃饭?”   “我……没事,就是打个电话。”闻煜的声音闷闷的,“那你一会儿去做什么?”   “吃完跟杨帆去一趟商场,他说要给赵彤挑光棍节礼物,让我帮忙参考下。”   “……”   “嗯?”   “你是傻逼吗?”闻煜突然就压不住话了,他在电话里低吼,“你不会揍他一拳告诉他你喜欢他?”   傅予寒一愣:“……你怎么了啊?”   “这样自虐你快乐吗,什么事都憋着。”闻煜说,“明明喜欢他,还要帮情敌挑礼物。”   “我其实……”杨帆就在旁边,傅予寒也不方便说太详细,他总觉得闻煜态度怪怪的,像是情绪不大好,“还好,没什么的。倒是你……”   “……算了。”闻煜像是突然泄了气,“一会儿去商场的话,晚自习你又不上了是吧?”   “我刚准备给葛然打电话……”傅予寒说,“要不你帮我请个假?”   闻煜沉默了三秒钟,随后道:“行。”   说完他把电话挂了。   傅予寒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   “怎么了?”杨帆凑过来,“煜哥说什么?”   “不知道……”傅予寒摇了摇头,眉头轻蹙,“我觉得他情绪不对,不会跟爸妈吵架了吧?”   杨帆是亲眼见过傅家的“家庭战争”的,一说吵架就脑补了很恐怖的场景,眼睛都瞪圆了:“他没说么?”   “没说。”   “那你拨回去试试?”杨帆说,“别出什么事了……咳咳。”   傅予寒觉得有道理,反手按下回拨。   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关机了。”傅予寒眨了下眼。   “那咱们别去商场了吧,回去找他?”杨帆说,“等等……咳,他吃饭回来没啊?”   傅予寒想了想,从带出来的背包里摸出一张纸,写下一串品牌和商品名。   “这是我能想起来的还算合适的礼物……你自己去看看?”傅予寒说,“一会儿我会学校上晚自习,一般来说……煜哥不会旷课的,我到时候问一问。”   “好。”杨帆点点头。   “对不起,本来说好陪你去买东西的。”   “嗐,这有啥。”杨帆无所谓地拜拜手,“我、咳咳咳,煜哥也是我朋友啊,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嗯。”   傅予寒随口应了声,拿着手机,看着那不到两分钟的通话记录,轻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第64章   比一个常常歇斯底里的人情绪失控更可怕的是一个把装模作样融进习惯中的人情绪失控, 从认识到现在,傅予寒第一次见闻煜这样。   说实话他有点担心。   不知道他遇见了什么事,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陪杨帆去买东西并没有那么痛苦, 要不是杨帆坐在他对面,他刚才会和闻煜解释一下。   这是他习惯的方式, 可能会有一点难过,但也只是一点点。   说实话,长这么大, 就算是打球也受过伤, 也会疼,跟这种细密的针扎似的痛苦比并没有孰高孰低,傅予寒觉得自己没那么娇弱。   只是刚开始这种痛苦更频繁一些罢了。   吃完饭, 傅予寒陪杨帆去坐车。   跟他相比,杨帆没见过闻煜“情绪不好”是个什么样子, 更担心一点, 上车前一直在叮嘱傅予寒有情况一定要联系他。   “知道了,我不会忘的。”傅予寒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倒是你, 再不走干脆留下跟我一起上晚自习算了。”   “……那不行,礼物我还是要买的。”杨帆说着钻进了出租车里,“我走了啊……咳咳咳, 拜拜。”   “拜。”傅予寒轻声说。   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在出租车开出这条街以后迅速挂了下去,远处的路灯在他视网膜上凝出昏黄的光晕。   ……怎么跟闻煜似的,在杨帆面前都需要保持假笑了。   傅予寒自嘲一哂, 转身往回走。   他走得并不快,一路上都在留心看往三中方向开的车流里有没有那辆低调又装逼的玛莎拉蒂,然而没有,每辆车都行色匆匆,那里面没有闻煜。   傅予寒的预感不太好。   进校门后,他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大踏步地上楼。   葛然已经回来了,六班教室门开着,有不少人坐在里面。傅予寒从后门进去扫了一眼,没看见闻煜的人影。   而现在距离晚自习开始大概还有十几分钟。   “傅哥?站在这里干嘛?”   “没干嘛。”   身后有人走进来,傅予寒回神,给他们让开路,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今晚闻煜可能不会出现了。   他发了会儿呆。   值班老师还没过来,傅予寒想了想,摸出手机又拨了个电话过去,那头仍然是关机提示。他放下电话走向葛然的座位:“葛然。”   葛然正在看书,闻言僵了一瞬,接着迅速放下书,拢了下鬓角,回头冲他笑:“怎么了?”   “闻煜有跟你联系过吗?”他垂下眼,轻声问,“请假什么的。”   “没?”葛然说,“怎么,你要帮他请假吗?”   “……啊,”傅予寒犹豫了一下,“请一个吧,他今晚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哦,好。我记一下。”   说完,傅予寒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晚自习前几分钟是外出吃饭的学生回来最多的时间段,几乎每过一分钟班里都能更吵一些,唯独傅予寒身边那个座位是空的。   上课铃终于响起时,傅予寒忽然低下头看了眼。   黑洞洞的桌兜里两边各摞着一叠书和试卷,中间空荡荡的缝隙里,躺着一颗反光的珠子。   他没拿走,那颗幸运星。   傅予寒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晚自习中途有十几分钟下课休息的时间,傅予寒熬到那时候又打了个电话过去,仍然打不通。杨帆发消息过来问情况,傅予寒回复“他没回来”。   杨帆:我也给他打了,关机。   杨帆:没办法了,找不到人急也没用,明天再说吧。   傅予寒:嗯,只能这样了。   ——只能这样吗?   傅予寒有点行动派,他想了一节课,放学后没回家,转而走进了闻煜住的那个小区。   来得频繁,小区保安都已经眼熟他了,没怎么阻拦就放了行,傅予寒熟门熟路地摸到闻煜家门口,敲了敲门。   没人开。   再敲,还是没人。   “去哪里了……”傅予寒轻轻蹙起眉。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闻煜身上仍有很多谜团,他能看出他是真的高兴还是假的得体,却看不出他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会在城市中的哪一个角落吃饭或是和父亲争吵。   闻煜从来不提这些。   一旦他主动关机,他在同学这里就是失联状态。   傅予寒在门前的楼梯上坐下,想了近二十分钟,拿起手机给四哥拨了个电话过去。   这是他唯一认识的跟闻煜有“超出学校范围”联系的人,但四哥同样对他的去向一无所知。   “小七他呀,就这样。”四哥倒是心宽得很,“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这人脾气差你不知道?他跟他爸也不是第一天关系不好,找不到人就等明天,他自己会调整好的……我?我真不知道他家在哪儿,他没跟任何人说过。”   “……这样啊,”说不出失不失望,可能也不是很意外,傅予寒淡淡地应了句,“谢谢四哥,打扰你了。”   “没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呢,回去睡一觉,估计明天就好了。”   “嗯。”   明天就好……但是明天他真能见到闻煜吗?   傅予寒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晚上离开学校前他特地找了参加竞赛的同学问了下,他们一大早就要跟学校的车出发,去外面考一天试,下午应该就不回学校了。   “哎哟!吓死我了!”不远处忽然传来防盗门开合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女声,“小伙子你坐在这里干嘛呀!半夜三更我还以为闹鬼了……”   从闻煜家隔壁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看穿着打扮和手里的大包小包,大概是趁夜深人静下楼倒垃圾的。   “……不好意思阿姨。”傅予寒站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女人总让他想到何燕,他不太擅长和她们打交道,因此显得有些拘谨:“你知道这户人家去哪儿了吗?”   他指的是闻煜家。   “不晓得,没人就是没回来呗。那个小伙子另外有家吧?他三天两头不回来的。之前买房的时候来谈合同的人说是买个小孩当学区房用的。”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傅予寒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这我怎么知道哦。”阿姨无语地看着他,仿佛他说了句笑话。   “……哦,谢谢阿姨。我再等等看吧。”   “别等啦,都快12点了,早点回去吧,我看人家今天估计不会回来了。”傅予寒长得好,阿姨看他就有点像看儿子,多说了两句,“怎么不给他打电话啦?”   “打了,打不通。”傅予寒说,“没事,我再等等,实在等不到我就回去。”   阿姨见劝说不动,便下楼倒垃圾去了,过了一会儿她上楼见傅予寒还坐着,又劝了两句。   傅予寒没动地方。   晚上突然起了风,他就穿了一件长袖校服当外套,在楼梯上越坐越冷,正当他在考虑要不要回家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下雨了。   傅予寒:“……”   瓢泼大雨迅速将外面的地面打湿,从走廊的窗户望出去一眼都是粗而密连成线的雨滴,窗口附近的水泥地面很快湿濡了一圈,这下他想走也走不掉了。   妈的,绝了。   现在强行破门进闻煜家睡一晚还来得及吗?   傅予寒缩了缩脖子,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顶上,脸埋了进去,心道回头闻煜要是告诉他没在老爹那儿受委屈,那他一定要打死他。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黎明时分才停,气温骤降。   熬夜过后,人本来就会比平时怕冷,何况这天也不太给他面子。从楼道里走出来的时候,傅予寒连打了三个喷嚏,虽然看时间已经到了他平时上学的点,但他还是回了趟家。   玄关处有秦叔叔的鞋,昨晚大概是何燕在医院守夜,屋里很静,傅予寒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房间找了件厚的卫衣,又摸到秦晓璐的房间里,从药品抽屉里找了个口罩出来戴上。   刚戴上他就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傅予寒:“……”   真要命。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大房间有什么动静,秦叔叔应该没被他吵醒。上回发烧他房间里还剩了点感冒退烧药,傅予寒进去找了包板蓝根出来拿热水冲开喝了,又往书包里塞了几包才出门。   本来想洗个澡的,但是洗澡动静太大了。   再说……他怕晚了学校的车会走。   高三早自习6点50分开始,竞赛的学生6点半就要集合,要不是傅予寒向来5点多就跑去学校,估计也很难蹲到学校的车。   清晨的校园非常安静,傅予寒先只身回了趟教室,从闻煜的抽屉里把那个滴胶球拿了出来。   集合地点在校门正对的喷水池旁,那里有一大块空地。约莫6点15分,校门外开进来一辆金龙大客车停在了空地上。   傅予寒算着提前量下楼,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各年级学生聚在了一起,看见傅予寒走过来频频抛来视线。傅予寒有些别扭,在距离他们远一些的花坛边上坐下。   他其实很困,在闻煜家的楼道里坐一整晚腰酸背痛,下雨天又冷,他几乎没睡觉。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傅予寒也有点压着火了,即使想睡他也打算等到闻煜再回去补觉。而且远处聚起来的人渐渐增多,所有人走过的时候都会往他这边看一眼。   没办法,傅予寒在学校里太出名了,而今天三个年级参加竞赛初赛的人都聚在这里等待出发。   6:28,闻煜姗姗来迟。   以他的步行速度,走到喷水池估计正好6点半,倒是一如既往地准时。   傅予寒远远地瞪着他,直到视线对上。   闻煜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有点犹豫,但几秒钟还是往傅予寒这边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闻煜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问,“眼睛……怎么那么红,没睡?”   别说是眼睛充血,其实他胡子也长出来了一点点,虽然不多不影响他的英俊,但看起来总觉得有几分颓废。   闻煜视线一扫,发现傅予寒穿在卫衣里面的那身校服也皱巴巴的,灰尘扑扑。   怎么了这是?   傅予寒早就把口罩拉下来了,仰头眯着眼睛看了他好半晌,才道:“你昨晚怎么了,跟你爸吵架?”   “……啊,嗯,算是吧。”闻煜舔了下嘴唇,“当时情绪不太好,不该吼你的,抱歉——杨帆买好礼物了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去。”傅予寒站了起来。   看到闻煜完好无损地出现,精神似乎也不错,他突然没什么想说的了。想来想去,他从兜里摸出那个特地带下来的滴胶球递过去:“你忘记拿了,比赛……加油。”   闻煜一愣,把礼物接了过来。   昨晚本以为吃个饭就回教室,这东西落在了抽屉里,但他昨晚情绪很差,虽然想到了它,却也没想回来拿。   没想到傅予寒会亲自送来。   他就是……有这么好。   一夜过去,外加傅予寒不知为何最终没有自虐到陪杨帆去挑礼物,闻煜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可他正想冲傅予寒笑一下,却见人已经回头离开。   “诶,小寒——”   “我先上楼了。”傅予寒抬手挥了挥,却没回头,单手插兜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楼梯间。 第65章   闻煜还想叫住他, 身后却传来了催他上车的声音。   该去参加竞赛了,初赛, 他爸教育了他两小时要他好好考, 所以他本来没打算好好考的比赛——   闻煜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的那个滴胶球, 一颗星星躺在中间,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出不同的光彩。   算了。   初赛而已,一个小比赛就不跟他爸抬杠了。   他把那颗小球收进口袋, 嘴角轻轻扬了起来:“来了, 别催了。”   -   降了温,阴沉沉的天空像是给学校的气氛也蒙上了一层静谧的纱,今天的校园风平浪静,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不过对六班的人来说可不是这样。   第四节下课,孙文瑞恹恹地起身, 踢了踢同桌的凳子:“走了老方, 吃饭去。”   “傅哥怎么办啊?”方佳远边从抽屉里掏手机出来边回头看。   傅予寒一早上精神不济,除了上课勉强能爬起来,下课都趴着在睡觉。   “傅哥好久没去食堂了。”孙文瑞看了看傅予寒头顶翘起的两撮头发, 实在没勇气把他吵醒,“老样子给他带碗方便面吧,小卖部据说进了新品种……”   他话音未落, 就见方佳远盯着手机一脸错乱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操?”   “怎么了?”   “……你看群。”   六班那个微信群,白天上课的时候是很少有人聊天的,基本都是在下课中途才会偶尔有人发一句“XXX作业交了吗”或者“XXX帮我请个假”之类的话。   所以像进群后从来没发言过的人突然发了好几句消息这种事就会格外明显, 每个打开微信的六班人都能看到。   闻煜:请问   闻煜:有人看到傅予寒了吗?   闻煜:去食堂了还是在教室?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有人在这个群找傅哥还真是新鲜……”方佳远说,“你说他为什么不直接给傅哥发消息。”   “傅哥在睡觉。”孙文瑞指出。   “他又不是上课不会看手机的乖宝宝。等傅哥醒来看到这个会炸的吧?”   年轻男生的面子问题有时候很难讲会在哪个节点上被触发,比如被不在学校的同桌在班级大群里公开寻找就有点掉逼格,傅予寒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高兴。   而且这时候,群里还有人回复闻煜。   徐倩怡:@闻煜食堂没看见,估计在教室   闻煜:谢谢   闻煜:那有人在教室吗?   陈立文:刚走的时候好像看见傅哥在睡觉   闻煜:嗯,所以有人在教室吗?   刘成:@孙文瑞 @方佳远 老孙老方走了吗?   “等刘成回来我一定要揍他。”方佳远边打字边说。   方佳远:还没……刚准备走   “带我一个,”孙文瑞说,“我希望煜哥不会让我们把傅哥叫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闻煜确实不太给他面子。   闻煜:那能不能帮我叫他一下?   闻煜:他不回我消息   方佳远:……   闻煜:哦,如果他打人的话,就说是我要求这么干的   “我觉得这并不能让傅哥打消揍人的念头。”方佳远叹了口气,朝傅予寒伸出手。   孙文瑞一把抓住他手腕:“你还真打算听他的?”   “哥们儿,人家学霸一套笔记让我这次期中考上升了13名,人要知恩图报好吧?再说你不是也看了吗?”方佳远把自己的抽出来,推了推傅予寒。   孙文瑞小声说:“但我名次掉了啊。”   “那是因为你满脑子的女神。”方佳远给他指出,“高三想恋爱你不是傻么,不影响成绩怎么可能?”   两人正斗嘴,趴着的傅予寒抬起头,幽幽地看了他俩一眼。   那眼神极其冷淡,里面的意思非常明显——   “如果没特别的事,你们就死了。”   方佳远被他吓到,缩了缩脖子,拿起手机晃了晃:“煜哥让我们喊你的。”   傅予寒:“……”   傅予寒愣了三秒钟,长吁了口气:“操。”   骂了这一句,事情就相当于过去了,前排的两人睁圆了眼——卧槽?真有用?   傅予寒拉出微信看了眼,面色又沉了三分,他在群里发了句“等你回来连你我也一起打”,接着反手给闻煜拨了个电话过去。   他表情不大好,孙文瑞小心地问了句:“傅哥,老样子给你带泡面吗?”   傅予寒摇摇头,开口时声音有点哑:“不用了,没胃口。”   “……那我俩吃饭去了?”   傅予寒轻轻点头,听见听筒里传来闻煜熟悉的声音:“没胃口就不吃饭?也不怕得胃病。”   他竟然是秒接的电话,连带着孙文瑞那句话都听见了。   傅予寒没精神,还有点躁,没好气地说:“不想吃就不吃……你管好宽。”   “怎么火气那么大?”今天的闻煜和昨天那个完全不同,像被顺毛的猫,连被骂了都好声好气的。   但是傅予寒没有回答,于是闻煜猜测:“没睡好?昨天干什么去了?”   还不是为了找你。   缺睡加感冒前期症状让傅予寒头有点昏,他闭着眼睛默念了这句话三遍,然后开始找他早上放包里的药出来泡。   “没干什么,能干什么。”他态度冷淡,“你考试考完了?这么闲还在大群找我。”   “给你发了十几个消息一个标点的回复都没收到,我又不敢打电话过来,怕老师没走。”闻煜很无辜,“那你让我怎么办?”   “别找我不行么。”傅予寒把药粉倒进杯子,起身去后面的饮水机那边倒水。   “想跟你说话啊,早上都没来得及说几句。”闻煜说,“今天要考好几场,现在午休,我刚吃完饭。你给的星星很有用……早上我觉得状态不错。”   “是么。”傅予寒吸了下鼻子。   “你怎么好像又着凉了,变天了没看天气预报?还是被杨帆传染了?”   傅予寒心道这不全赖他没看天气预报,衣服是加了,谁知道半夜会下雨。   至于杨帆……他又不会跟杨帆做什么会导致呼吸道传染的事情。   “你就当是吧。”他含混地说,“我在喝板蓝根,没事。”   “严重的话就请假回家休息?”   “用不着,请假耽误复习。”傅予寒说,“我身体也没那么差。”   “那……”闻煜有点犹豫。   傅予寒头疼得很,而且满肚子无名火没处发,听这个语意未尽的尾音就头痛,皱着眉说:“有事你就说,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我考到下午5点,参加竞赛的今天不用上晚自习。”闻煜顿了顿,“我要是回去上晚自习……你能陪我一起吃晚饭吗?”   “……”   如果是往常,傅予寒应该就答应了。   他知道闻煜在“一起吃饭”这件事上很执着,但他今天心情不好,特别不想惯着这个人。   “不,”傅予寒一口回绝,“我约了人。”   “……”闻煜被他噎了下,“约了谁?”   “你是我谁,我约人还要跟你汇报吗?我要睡觉了,你再在群里找我,我真连你一起揍。再、见。”傅予寒说完,反手就把电话挂了,扔进抽屉里。   接着,他仰头把微微放凉的药一口喝完,再次趴到桌上,睡了过去。   -   六班的人讨论了一下午,都没讨论出这两位大佬是不是真要打架。   正方觉得“他俩说打又不打又不是第一次估计是新式交友套路”,反方认为“傅哥虽然好说话但这种丢脸的事他绝不能忍”,各有各的道理。两派争论了一下午,当事人在后面独自沉睡。   傅予寒把能用来睡觉的下课、午休以及自习课时间都拿来补觉,终于在放学前有了点精神。最后的下课铃响,他伸手拍了前排两位弟兄一下:“你俩放学有事么?”   孙文瑞&方佳远:“没?”   “陪我吃饭吧,”傅予寒说,“顺便陪我去买东西。”   “好的。”   傅予寒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走到还在整理的东西葛然那里,低声说:“葛然,晚上我不上晚自习了。”   “啊?”葛然回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又不上啊?还以为你最近不准备跷自习了呢。”   “不是,这我之前跟周老师说过的,我外面有课。”傅予寒把开好的特殊假条给她看,“每周三天。”   “……哦,知道了。”葛然看了眼,抿了下唇,“那我下次不记你晚自习考勤了。”   “谢了。”傅予寒说,“还有就是教室门。”   “我会开的。”葛然拢了下鬓角的头发,笑道,“你不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傅予寒没说什么,走回来,提着两个小跟班出门。   走出教室门孙文瑞就开始好奇:“傅哥要买什么?”   “画材。”   “那就是去三春亭的那个文化用品市场?”方佳远想了想路线,“还是你要去体育场那边?”   “三春亭。体育场那边太远了,今天先不去了。”   “那咱们去吃过桥米线,我知道那边有一家不错。”   “都行。”傅予寒吸了下鼻子,“反正我都没胃口。”   “傅哥今天病了啊?”   “没有,昨天没睡。”傅予寒摇摇头,把话题扯开,“不说这个,老孙,你刚没讲完的爱情故事呢?”   孙文瑞惊讶地张大嘴:“你不是在睡觉吗?居然听见了?”   “教室这么吵,睡不好。”傅予寒说,“说啊,这儿就我们仨。”   当日陈梦娴痛经请假去医院,孙文瑞英勇翻墙去看她的事情似乎成了一个契机,之后他俩再聊,陈梦娴对他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孙文瑞有点高兴。   他一整天都在说这个事情,然后方佳远就会非常不客气地指出他期中考成绩退步了。   “你说老方这人是不是没劲!”   “我说错什么了?诶傅哥,你评评理,陈梦娴当初能用‘怕影响成绩’拒绝他,现在也会因为他退步拒绝他啊,我觉得我很现实……高三了不要想着谈恋爱!影响学习!”   “你这口吻跟我妈似的。”   “纠正一下,我是你爹——”   傅予寒听完,轻笑了一声:“老孙你最近不针对闻煜了啊?”   “……陈梦娴最近没对他发花痴了,就……”孙文瑞噎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再说,学霸还借我们笔记用……我觉得他装逼就装逼吧,谁让人家成绩好呢。”   这次期中考,闻煜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比年级第二生生多出20几分,这下没人再怀疑他上回只是运气好了。   “之前就跟你说没事的,看脸的‘喜欢’能有多长久。”傅予寒边走边说,“不过老方的话也有道理,再过半年咱们就毕业了,你不如想想能不能跟她上一个学校。”   “我问过了,她想留在本地。”孙文瑞说,“我觉得以我的成绩留在本地不是问题吧?”   “本地也有好和不好的区别啊,我听他们说就算在一个大学,学院不同都不一定有时间经常见面呢。”方佳远说。   三人一边聊一边走到了方佳远说的那家米线店,店面不大,里面飘着一股香浓但起腻的鸡汤味,傅予寒本来就没胃口,闻到这股味道更是不想吃。   最后他只要了一碗菜单上最素的米线,慢慢吃着,一边听孙文瑞继续纠结他未竟的爱情故事。   听别人追人的故事挺有意思的,至少对傅予寒来说。   有些浪漫的桥段他曾经想象过,但是性别和身份让他没法把这些招数用在杨帆身上,只能脑内想想。   听着听着他又会幻想,有些事杨帆是不是对他女神做过,比如到她家楼下等她,接她上学,给她带早餐。   虽然既平凡又琐碎,但因为喜欢,全都是能让人想起就微笑的细节。   对傅予寒来说就是“令人苦笑的细节”了。   异性恋真是好。   同性恋就……   方佳远嗦了一口米线,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机:“诶……傅哥。”   “嗯?”   “……煜哥来私聊我了。”他抬起头,看着傅予寒有些苍白的脸,“问我有没有跟你在一起……说你关机了。”   傅予寒:“……”   孙文瑞有点意外:“他今天干嘛啊?cospy傅哥脑残粉?也太执着了吧——而且傅哥为什么要关机?”   “你就跟他说,”傅予寒眼皮一垂,淡淡道,“某些人昨天自己也关机了。”   孙文瑞&方佳远:“……”   “……我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方佳远边回复边咕哝,“跟小情侣吵架似的。”   “呵,”傅予寒嗤笑一声,“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方佳远立刻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   好在傅予寒这句话还算有用,方佳远发过去以后闻煜隔了五分钟回过来一句“谢谢”,没再说别的。   傅予寒只吃下去半碗,等另外两人吃完,三人离开米线店,到文化用品市场挑东西。   其实原本,傅予寒是打算拖着闻煜一块儿来的,但是……   拖个屁。   两个完全不懂美术的人到画材店开了眼界。傅予寒根据之前老师帮他写的内容和画材店老板的推荐买了合适的画箱、水粉笔、颜料、颜料盒、调色盘等等一大堆东西,提着箱子往回走。   傅予寒不上晚自习,到路口跟他俩告别:“晚上我约了美术课,往这边拐弯,你们回去吧。”   “那……傅哥拜拜,明天见。”   “拜拜。”   今晚是第一次学色彩,根据一般美术生的习惯,小罐的颜料要取出一部分灌到方格颜料盒里,除了直接购买到的纯色和高级灰外,有些人还会根据自己的绘画需要事先调和几个颜色放进去。   这是个虽然没多少技术含量但很花时间的活,那美术老师挺好说话的,听说他家里不方便弄这些,就让他今晚过去调,不额外收上课的费用。   一起学画的人里也有在练习水粉画的,老师让傅予寒在那人身后不远的位置坐下调,也方便跟人取取经。   他买了两个箱子,一个大一点的塑料箱子放颜料罐头,另一个帆布画箱小一些,正好可以用来放日常的工具。等灌完颜料收拾好两个箱子,已经到了平时下课的时间,其他的学生纷纷告别,傅予寒也站了起来。   他有点犹豫。   原本说好把这些放到闻煜家去的,但是今天他不太想联系对方,犹豫了片刻,他跑去问老师能不能在画室里先放一晚。   寄存绘画工具的事情很常见,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让他自己记好位置。   傅予寒道了谢,只带了书包从屋里走出来。   天已经黑了,小区里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空气微凉,他到楼道口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家。   刚走出五米,树后自行车棚的阴影内走出来一个长身鹤立的人。   “喂。”那人唤他。   这声音熟悉到傅予寒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也很难说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下意识地长吁了一口气,转过身。   黑黢黢的夜色叠着黑黢黢的阴影,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傅予寒认得出,那是闻煜。   他轻蹙眉:“你来干嘛?”   闻煜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路灯能照到的位置,看着傅予寒,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我错了行吗?别关机了。” 第66章   这事要从中午开始说。   被拒绝了吃饭邀请的闻煜自然很上火。   他就不太明白, 诚然,没控制住情绪吼了傅予寒是他不对, 但……他那不还是因为担心傅予寒吗?   要不然谁会跟自己喜欢的人说“你为什么不去表白”?   当他心里好受?   上午考试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跟他爸杠一次, 考得差一点,反正这是初赛, 理论上过线就可以参加复赛,考不考到第一没什么区别;结果到了下午,因为生气, 他考试的时候一直在想回去怎么跟傅予寒算账, 没反应过来就把试卷写完了。   他在监考老师和同场考生异样的目光中,提前十五分钟交卷离开考场,走到学校的车边才想起来, 他不能独自离开考点——   给傅予寒打电话,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有些事不能细想, 越想越气。   等终于下车, 闻煜这颗人形自走炸弹已然点上了引线,就等“boom”的那一刻。   车停在学校,那会儿是傍晚6点不到, 学校早已放学,校园很静。以防万一,闻煜先回了一趟教室, 确认傅予寒不在才往家走。   一边走一边给傅予寒打电话,打不通就开始联系方佳远。   刚走进小区大门,手机震动, 他解锁一看——   方佳远:傅哥说,“某些人昨天自己也关机”。   闻煜:“……”   这小心眼的家伙。   他有点好笑,憋了一下午的火忽然散去大半,闻煜吸口气,撇了撇嘴往家走。   没想到还没走到单元楼门口,迎面撞上来一个热情洋溢的阿姨。   那是他邻居。他一个人住,跟邻居的交往尺度仅限于见面对上眼才点头打个招呼的程度,没想到阿姨一改往日冷淡,照面就上来问:“你回来了啊?”   他那身被傅予寒吐槽过好多回的虚假“礼貌”在碰见陌生人时下意识开启,闻煜勾了个得体的微笑,颔首:“有事吗阿姨?”   “哦,没事。”那阿姨说,“就想跟你说一声,昨晚有个漂漂亮亮的小伙子——跟你穿一样的校服,大概是你同学吧——大晚上来找你。但那会儿你不在家,据说电话也打不通,我怕你不知道这事,看见你了就跟你说一声。”   “……”   “漂漂亮亮”的小伙子……?   闻煜哑了。   他愣了好几秒才回神,伸手比划:“阿姨,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差不多这么高,瘦瘦的,头发稍微有点长……看起来有点冷淡的一个人?”   “冷淡?还好吧,我看那小伙子就是话少,挺有礼貌的呀!”   “哦……好。那他……等了我多久?”   闻煜觉得自己其实不用确认,这地方除了傅予寒,他也没带别的什么人来过,会穿三中校服来等他的人除了傅予寒还能有谁。   今天早上看见他一脸颓唐……不会等了一整晚吧?   昨晚他被闻自明强行带回家,不想复习也不想说话,方婉静给他炖了碗汤,他喝完就睡下了,那时候大约才晚上八点多。   直到清晨醒来,看见院子里变色的地面,他才发现昨夜下过雨。   如果傅予寒真等了一夜,那他明显泛青的面色、中午电话时的鼻音,一切都可以被串起来;甚至他没跟杨帆去买东西。   本该令闻煜感到高兴的事,却因为昨夜他自己一时冲动关了机而变得越想越不是滋味。   邻居阿姨没给他心存侥幸的机会:“那我不知道诶,反正我大概12点倒完垃圾回家他还坐在那边,要不你自己去问问人家?应该是你同学吧?”   “……嗯,我去问问。”闻煜笑了下,“谢谢你,阿姨。”   连另外那一半火气都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名为愧疚的东西。   闻煜想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给方佳远回了句“谢谢”。   难怪傅予寒不想搭理他,他想。   难怪。   闻煜一个人吃完晚饭,早早回到学校晚自习,却没想到傅予寒根本不在。他问了葛然才知道对方今晚有课。   美术课他倒知道在哪里上……幸好他知道。   闻煜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   为了赶在美术课结束前等在这儿,闻煜去值班老师那边刷了下他“竞赛考生”的脸,请了半节晚自习的假。老师还奇怪他明明能不上的为什么来了学校又要走,闻煜只好推说身体不舒服,还被那老师拉着问了半天。   今天挺冷的。   折腾一番,又来这里吹了半小时冷风,闻煜却没有半点不耐烦。他一句话说完,见傅予寒没说话,又把语气放得更轻更柔:“还生气?我真错了。”   傅予寒终于回答了他,声音冷冷淡淡:“你错什么了。”   “昨晚不该吼你,”闻煜向他走过去,“也不该关机……”   “其实你说得没错,我那样做在别人眼里确实傻逼。”傅予寒平静地打断他,“我只是习惯那样,而且我这辈子都不会跟杨帆说出那句‘我喜欢他’,你说我傻逼说我矫情执拗钻牛角尖都没关系,我无所谓。”   傅予寒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你确实不该关机。”   闻煜被他噎了一下:“嗯……”   傅予寒又停顿了片刻,垂下眼,重新说道:“算了,关机也没事,我管不了你。”   “……如果我说你可以管呢?”   “不用了,谢谢。”傅予寒差点被他呛到,他看了他一眼,舔了下干涩的唇,“没能从父母那里获得的东西不要到朋友身上找……这事我早就明白了。”   他分明说的是自己喜欢上杨帆这件事,闻煜却莫名膝盖中箭。   他终于也能从此时此刻无法宣之于口的无奈中窥见到一星半点,傅予寒那持续多年的暗恋的痛苦。   如果能抱抱他就好了。   闻煜和杨帆拥抱过,也见过杨帆拥抱他,但他俩很少有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原因无他,知晓彼此性取向后的相互尊重而已。   也因此,现在他无法伸出手。   “但是你想和我说的只有这些么。”   傅予寒等待半晌,没等到闻煜出声,自己开口问了句。   闻煜掀起眼皮看他,目光中似有疑惑。   “……算了。”傅予寒扭头就想走。   “别走,”闻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随口抓了个话题,“你今天去买颜料了是不是?东西呢?上次不是说好了放我家去么。”   “留画室了……放手。”   “不放。”闻煜看着他,“你去拿,我人都来了,一起给你拿回去。”   “……”   “嗯?”   “拿完了是不是还要顺路去一趟你家?”傅予寒转过头,没好气地看着他,“算了吧,我都跟老师说放两天了。”   闻煜盯着他没出声,上扬的嘴角一点一点地落下去,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微笑和礼貌就像糖纸,剥掉那层外壳,闻煜的执拗一点不比傅予寒少。傅予寒和他对视了可能有整整一分钟,心里忽然塌了一块。   他对自己认可的朋友总是无法硬起心肠。   傅予寒深吸口气,轻声说:“那你告诉我,昨晚你怎么了?”   闻煜一愣。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担心你,”傅予寒垂着眼,声音很轻,像走了一路的疲惫旅人,“杨帆直到刚才还在问我有没有见到你,你要不要紧……你看看你。”   闻煜的目光水波似的轻轻晃动,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那些想问不敢问的话他一句都没说。   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说:“那你进去拿箱子?去我家我就告诉你。”   “……”傅予寒把自己的手往回扯,“我还是回家吧。”   “喂,”闻煜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无奈地说,“昨晚等了一夜,今天多等几分钟都不行?等回去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知道了?”   “邻居阿姨跟我说了。”   “那我算看出来了,”傅予寒冷声说,“你这人就是欠揍。”   闻煜眯起眼,痞气地笑了一下。   无奈之下,傅予寒只好硬着头皮回了趟画室。学生都走完了,老师早熄了灯进里屋休息,他倒是脾气好没说什么,去而复返的傅予寒尴尬得手没地方搁,提起那个大画箱迅速告辞出门。   “就这一个箱子?”闻煜在外面候着,照面就想把箱子接过去。   “另一个箱子都常用物品,放那里了……不用,我自己拿。”傅予寒往回避了一下,面色不虞道,“老师都休息了,你还非要我回去拿这个,周末不能拿吗?”   “我……周末可能要学车。”闻煜眼神闪了下,“我爸让我去。”   “学车不是好事吗,”傅予寒边走边说,“你为什么听起来不太高兴。”   闻煜沉默了几秒钟,他没和其他人说过他的父亲,要开口还有点不习惯。   “说好了知无不言的。”傅予寒提醒他,“不算数那我回家了。”   “……别,”闻煜拦了他一把,“我就是在想从哪儿开始说……我爸是个控制狂,他把我当盆栽养,每一根枝干每一片叶子都要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和形状去长,我不能超出他给的框架……所以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乐意。”   “……”   傅予寒偏过头。   闻煜无语:“你笑什么?”   “没,就是觉得不容易啊,”傅予寒眼角带着笑意,“你终于肯承认自己做什么都不乐意了。”   “……”   “我要是‘不高兴’的话,根据一般剧本的主人公配置,你就是‘没头脑’。”闻煜指出。   “别,你找别人做你的‘没头脑’吧,我不想配合你演出。我选择去另一场。”   “给不给面子啊?”   “不给。”傅予寒很果断。   “……操。”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会儿,才又说回昨天的事。   “学车倒是无所谓,让我学,就是要送的意思。”闻煜继续道,“去年……我化学竞赛那天生了病,高烧39度2去的考场,我爸后来问我,为什么‘只’拿了省二。”他抿了下唇,表情平静,“他不在乎他儿子是死是活,只在乎那块能放在他办公室里展出的奖牌不够高级。”   傅予寒偏头看了他一眼。   “昨天他跟我说,既然今年没生病,那就拿个国二回去……哈,国二哪有那么好拿,我不想拿奖,根本就没准备,上哪儿给他变个国二出来。”闻煜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三分哑,“他还让我回……那边那个家,后来我们就吵起来了。”   原本能忍住的情绪也在听说傅予寒要去自虐式陪逛街之后爆发了出来,他破天荒地顶了闻自明三句,气得闻自明砸碎了一个酒店的烟灰缸。   “我故意气他,说‘自己发脾气就乱砸东西,这就是你教育我的要爱护公物吗’,然后跑去收拾烟灰缸碎片。”   “干嘛自己收,酒店没有保洁么。”   “收给他看的呀。”闻煜笑了笑,把左手往外一伸,“就是捡的时候不小心被碎片划到手指了。”   他把手向傅予寒伸过去,路灯下,那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指腹上有一道显而易见的红痕。   “就这还敢说我傻逼呢。”傅予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消毒了吗?”   “嗯,我妈……我后妈帮我找了双氧水。”   “嗯。以后不要这样,”傅予寒的目光投向远远的街角,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成绩是自己的,就算你不想让你爸高兴,也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和他对着干——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想到自己了?”闻煜挑眉。   傅予寒轻笑:“跟聪明人说话真烦人。”   “你还不是一样。”闻煜都不想去数他被傅予寒看穿过多少次,“诶,小寒,如果回到高一的话,你会好好念书吗?”   “不会。”   “……”闻煜偏头笑开了,“也是。”   他就觉得傅予寒这点特别有意思。   坦然得让他羡慕。   边走边聊,几乎没感觉到时间流逝就回到了闻煜的住处。美术课下课比晚自习早,今晚他们走到时才十点刚过。   “昨天在哪里过的夜?”   “这儿。”傅予寒指了下他家门口的楼梯。   “就干坐着?”   “嗯,觉得冷就起来走两步。”   “怎么不回家啊……”闻煜摸钥匙开门。   “我倒是想回,”傅予寒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12点半就下雨了么,我又没带伞。”   “那……”闻煜刚打开门,闻言顿了下,侧头用余光看他,“我给你配把钥匙?”   说句话的时候,他心情突然加快,以至于不敢整个回过头去和他对视。   可惜傅予寒正好在看走廊的窗户,没注意到他躲闪的视线:“给我钥匙干嘛,这又不是我家。”   “反正我家只有我住。”说不上失望还是“果然如此”,闻煜把头转回去,拉开门,找了个借口,“我又不介意你来。”   “我清晨5点来吵醒你你再和我说个‘不介意’看?”傅予寒一拳捶他肩上,“得了吧,你以后别一发火就关机我也不会没事来你家门口等一夜的。”   “……”   那可真是太好了呢。   闻煜真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   画箱随意放在客厅角落就好,也不占地方,傅予寒安置好箱子,在沙发上坐下,摸出了手机。   从他刚才给杨帆发过去一条“见到人了”之后,杨帆给他回复了好几条消息。   杨帆:见到啦?怎么说?   杨帆:Hello?   杨帆: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杨帆:煜哥要紧吗?   傅予寒低头打字。   傅予寒:没事,就说昨晚跟他爸吵了两句,今天已经好了。   杨帆:没事就好,辛苦啦,啵啵~   杨帆:叫他以后不要关机!吓死人了!!我昨天都没睡好!!!   傅予寒:嗯,我骂过他了。   杨帆:[好.jpg]   傅予寒:别担心了,你早点休息。   杨帆:[OK.jpg]   闻煜一屁股坐到他边上,把脑袋伸过来。   说来也怪,傅予寒竟然没对他窥屏的动作感到抗拒,很自然地让他看对话框。   “我能看前面的么?”   “随你。”傅予寒把手机扔过去,站起身,“你不是对杨帆不那么上心么。”   “好歹是我喜欢过的人。”闻煜随口接了一句,“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不了,我回家洗。”   “……”闻煜抬起头,盯着他认真地说,“去洗个澡吧,洗完陪我看个电影?”   “……你哪来的电影看?”傅予寒反问,“我最近没时间给你找碟。”   “我真有电影……应该。”闻煜不动声色地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轻声道,“之后我周末要去学车,你也要学画备考,说不定没别的时间一起看了……就陪我看一场吧。”   他知道傅予寒心软,如果不是在发脾气,这样求他一般不会拒绝。   果然,傅予寒点了点头,吸着鼻子闷声道:“好吧,我去冲个澡先。”   “那我给你找衣服?”   “哦……啊,”傅予寒这才想起来,“上次那件T恤忘记还你了……在家里。”   “没事,不急,反正我也不穿。”闻煜走进了房间,打开灯。   他有一柜子的衣服,最好傅予寒通通借走。   看着打开的衣橱,闻煜眸色沉沉。   傅予寒一整天没洗澡,早就难受得不行。天冷,能进去冲一个热水澡简直是救赎,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感冒前兆症状都好了不少。   而且闻煜很奢侈地开了地暖,穿短袖都不冷。   “吹风机……你哪来的电脑?”傅予寒惊讶地看见闻煜抱着一台笔记本坐在沙发上,面前还有一台投影仪。   他确定他进浴室洗澡前客厅里还没这玩意儿。   “一直有,”闻煜顿了顿,下巴一抬,“之前锁起来了。”   他指的是那间紧锁的房间。   “哦……”傅予寒视线一扫,又看了回来,“吹风机呢?”   “老地方,自己拿。”   傅予寒过去吹头发。   闻煜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问房间里面是什么……不说‘知无不言’了?”   “我允许你保留一点隐私。”傅予寒打开吹风机,噪音瞬间充斥整个客厅。   男生头发短,傅予寒只花十分钟就走了回来,坐到沙发上发现闻煜一直在刷新桌面。   “你在干嘛?”   “不知道看什么。”   “豆瓣找没看过的高分片不就好了。”傅予寒很自然地把笔记本接过来,自己开浏览器键入网址,开始找片。   其动作熟稔,一看就是资深网民。   什么影评网站,分辨正版盗版,寻找相应资源……这都是闻煜不曾拥有的技能,他看得很认真,仿佛那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想看什么?”   “都行。”闻煜看了看他,“挑个催眠的吧,看完好睡觉。”   “我还要回家呢……万一睡着了怎么办。”傅予寒咕哝着。   他今天很困,说不定就要睡过去。不过既然闻煜这个和娱乐绝缘的小可怜想看,他倒是真按要求挑了部长达三小时的小众音乐文艺电影。   “睡着了就在这儿睡呗,”闻煜假装不在意,“又不是没在这儿睡过。”   理是这么个道理……就是傅予寒感觉有点别扭。   不过他没说什么。   小众电影不好找,只能感谢现代科技让他很快找到了一个下载链接,速度还挺快,过了十几分钟就下载完毕。   傅予寒这边点下播放,那头闻煜走过去关了灯,拉上窗帘。   事实证明,小众果然是小众。   电影的画面和音乐有多唯美,运镜和剧情就有多晦涩。   换在平时,傅予寒可能还能坚持啃一啃,但今天他太累了。   看到一小时四十八分左右,主人公在漆黑的小船上接吻时,他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   闻煜侧头看了一眼,没动。   他独自看完了长达三小时的电影,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打开墙壁上的小灯。   昏黄的光线将傅予寒原本就浅淡的肤色衬得更白,隐约镀着一层骨瓷般冷调的光。   闻煜趿着软底室内拖鞋,走回沙发前,无声蹲下。   现在,他的视线和睡到趴下的傅予寒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   那么那么近。   有一秒,他真的很想吻上去。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打转,闻煜靠近他,在一公分之外想了很久,终于还是退了回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向对方柔软的发丝,近乎无声地问了一个,他憋了一晚上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担心我……所以你也会担心我,对吗?” 第67章   他不敢当傅予寒的面问出这句话, 与其说害怕对方否认,倒不如说害怕对方承认。   朋友之间也可以担心, 但闻煜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只做朋友。   多可笑, 不久前他们甚至没有做朋友的苗头。   停止播放的电脑隐约发出电器运行时特有的嗡鸣,小灯荧荧亮着, 屋里很静,闻煜像是被蛊惑,下意识地放低呼吸, 向傅予寒凑近了些许——   沉静的双睫倏地轻颤, 那双紧闭的双眼睁开一道几不可见的缝。   闻煜被他吓了一跳,头往后仰,微微扩张的瞳孔很快强行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假装镇定地用气音问:“醒了?”   天知道,如果傅予寒再晚醒半秒钟, 可能他的吻就真落到对方额头上了。   那就不止是社交死亡。   可能还要给他没来及发芽成长的爱情也上一炷香。   傅予寒可能是睡迷糊了, 眼皮颤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完全睁开,迷糊的闷哼从他鼻腔里逸出,半晌, 才含糊地问:“你不看电影了?”   “看完了。”闻煜压着声音说,“要不要进屋睡?”   傅予寒的头在沙发上蹭了蹭,大概是在拒绝:“不能……总睡你床。”   “我又不介意。”   傅予寒仍是拒绝:“天凉了哥哥……”   闻煜一怔, 而后失笑。   之前几次都是闻煜在他睡着后把人抱进去的,傅予寒倒也不矫情,次数多了不再抗拒睡他床, 反正那床是双人床,两个瘦子睡在上面中间的距离有银河那么宽。   虽说那上面只有一条被子,可是天热的时候,各自只需要一条被角。   天凉就不一样了。   同床尚可接受,同衾未免过度亲密,他俩毕竟不是……那种关系。   说起来,多余的被子他这儿肯定有,就是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题:《论不做家务的危害性》   文:会在追求男朋友的道路上给自己增添障碍。   太难了。   闻煜叹了口气,进屋开始翻柜子。   阿姨放东西的逻辑比较有迹可循,开了几个柜子后,闻煜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被子。难题在于寻找合适的被套,为此他折腾了半小时。   等他搞定一切从房间里出来,傅予寒已经第二次睡了过去。   不过他睡得不深。   闻煜刚把人从沙发上捞起来,傅予寒就睁开了眼睛。   “你干嘛?”他眯着眼,声线慵懒而喑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跟你说,我……困死了,你要是现在赶我回去……我就杀了你。”   “……”   “我什么时候赶过你,刚要走的人不是你么?”闻煜被他逗乐了,“再说你要怎么杀?”   傅予寒闭着眼睛一把扣住他脖颈:“这样。”   他没用力,只是虎口卡在那里,闻煜试着做吞咽动作,能感觉到对方的手随着他喉结滚动而轻轻动了一下。   很香。   傅予寒的手上有一股闻煜每天用的沐浴露味道,就好像这个人染上了他的味道似的。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满意,闻煜轻勾唇角,单手抚上傅予寒的胳膊——   下一秒,一握一扭,他将他上半身扭向墙壁,胳膊反剪到背后。   “嘶……”瞌睡一下就醒了,傅予寒倒吸一口凉气,“你杀人啊?”   “是你先要杀我的,宝贝。”   借着威胁的口吻,闻煜欺身靠近,唇瓣擦着傅予寒的耳尖过去,轻笑着落下一句回敬的话,一触即分。而后他松开手,像没事人似的拍拍傅予寒,把人捞起来说:“醒着的时候再跟我打架吧……好了,进房间睡,我又找了条被子,这总可以进去了吧?”   傅予寒揉着手腕,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都被你弄醒了。”   “再睡一次……要不再看一部电影?”   “算了。”傅予寒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我进去睡……你洗澡了吗?”   “没,我现在去洗,你先进去吧。”   “嗯。”   房间里的大床上确实放了两床被子,傅予寒走到他常睡的那边,掀开被角躺进去。闻煜拿着衣服进洗手间洗澡,远远地传来水声,傅予寒借着屋里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看着敞开的房门,伸手抓了下自己的耳朵。   有点痒。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十分微妙,但傅予寒太困了,没来得及细品就陷入了昏睡中。   闻煜吹完头发进屋,看见的就是那人熟睡的模样,床头灯在他干净的脸上落下一圈橙黄色的光晕。   他反手关上门,拉上窗帘,走过去关灯。   然后他绕到另一边上了床,在一室漆黑的夜色里,伸手虚抱了一下那个被窝。   能偷到这一点亲密不错了,闻煜想。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真能一语成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跟傅予寒除了上课以外,真没太多时间可以见面。   傅予寒非常忙,周末要去四哥那边拍照赚钱,不然就是上美术课,连周一到周五也有三个晚上不在学校;如果白天碰到他,不是复习就是在补觉,总共说不上几句话。   当然闻煜自己也很忙——   总体来说,三中高考重点率比一中高一些,但竞赛这方面一直不如一中搞得好,一开始周文康也没指望他们班几个人拿多高的名次,重在参与,谁料那天下午闻煜凭本能赶出来的试卷考得特别高,拿到了省内初赛第五名的成绩,跟前四差距不大。   这个差距可能还要考虑到那天早上他犹豫要不要跟闻自明对着干而落下的一部分分数。   这下周文康激动了,连原本闻煜已经推掉的竞赛集训也成了他必须要参加的东西。   傅予寒听说后还煽风点火:“有什么不好的,你爸让你拿国二,你就争取拿个国一吓死他。”   闻煜听完反手砸了本五三过去,觉得自己喜欢上傅予寒肯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地方。   闻煜在学校要参加竞赛集训,周末还要学车,按他爸的意思,既然去学了车就不要耽搁太久,争取三个月内把驾照拿出来。钱给到位,教练倒是愿意配合,只不过这样一来,他更没什么时间跟傅予寒待在一起了。   南方的天气像个情绪化的孩子,今天还20好几的气温到第二天或许就只剩一半,就这么冷热交替了三个多星期,终于在11月末彻底降了温,每个人的校服外面都多了件厚重的外套。   这期间,闻煜过了复赛,在为省考做准备;傅予寒通过了第三次月考,又往前搬了一个考场。   虽然他仍然是六班的吊车尾,但从绝对分数上来看,进步非常明显。   为此闻煜还有点不高兴,因为他期待了很久,这人也没主动来问过他几次题。   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同桌是年级第一啊?   “说两个事。”这天早自习,葛然跑到了讲台上,敲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一个是天冷了,学校考虑到大家的身体,以后大课间咱们不做广播操了,改为统一下楼绕操场跑步。”   “啊——”班里发出哀嚎。   “别叫了,我也不想的。”葛然说,“跑步要考勤,一路上都有值班老师看着,不能不去,也不能跑一半从边上开溜,发现就扣班级分,个人还要写检讨到学校广播站朗读……总之大家尽量不要逃。”   “那第二个事呢?”前排有人问。   “第二件事就是,明天下午最后一节课,高三都到室内体育馆去。”葛然笑了下,“统一举行成年礼。”   事实上,班里已经有不少人度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也有不少人要到明年才会成年,但学校考虑到复习安排,定在了一个大家都没什么事的日子为高三学生举行这个仪式。   很无谓,但也很让人激动,葛然说完,就有人开始念叨自己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说起来……你成年了对吧?”傅予寒搁下笔,偏头往边上看了眼。   “嗯,怎么?”闻煜也停下了写试卷的手。   “几号的生日?”   “6月21。”闻煜说,“双子座的最后一天。”   傅予寒轻嗤:“你还看星座呢……”   “我妈喜欢看,她以前老跟我念叨,说我本来预产期在22号,但是双子座男生比巨蟹座男生受女生欢迎,她为了我的终身大事特地赶早了一天……”闻煜笑了笑,“可惜她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女孩子。”   傅予寒扭过头:“你……亲妈?”   “嗯。”   “……哦。”   闻煜很少提起他亲妈的事,傅予寒问过一次也没等到回答,后来就没再多问过。   每个人都有无法宣之于口的事情,傅予寒并不介意。相反,每当遇到这种敏感话题,他总会很自然地绕过去:“那我记住了,明年会给你送礼物的。”   闻煜笑了笑:“好。”   傅予寒倒是离成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集体成年礼相当于强制休息,他也不介意走过场去听一听无谓的宣讲。   然而年轻人总是比学校想得更会玩。   趁英语老师还没进教室,陈立文站了起来,朗声道:“诶,同志们,我有个提议!”   班里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过去。   “既然明天是成年礼,我们玩一票大的吧!”他说,“明天晚自习谁也不许走,咱们去操场上喝酒怎么样?”   “啊???”   这事……说来异想天开,事实上倒是有一点操作性。   高三外出补课的学生很多,离开座位找老师提问的人也不少,还有一部分“差生”需要去阶梯教室额外补课,几乎每个班晚自习时教室都坐不满。   所以如果六班分批次轮换离开教室,目标不算很大。   酒可以让几个书包比较大的同学从学校外面背进来,保安发现不了。   玩的就是成年那天偶尔离经叛道一次的刺激感。   遇见这种事,六班人团结得很,很快就在微信群里商定了谁买酒谁望风,从资金筹集到证据消灭一条龙流程。商量到中途,发起人陈立文想起了一件事。   陈立文:@傅予寒诶,傅哥,那你明天在学校吗?   恰好这时,闻煜也偏头问了他一句:“你要参加么?”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接着发现全班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教室的这个角落。   傅予寒:“……”   “……你们很希望我参加么……”   傅予寒问的是“你们”,其实音量只够闻煜和前排两个人听见的,于是闻煜冲他笑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一中就不会搞这么嗨的活动。”   “你很期待?”傅予寒一脸古怪。   或许闻煜不知道,这会儿他那双墨色的瞳孔里满是兴奋的光,像个期待玩具的孩子。   但是说实话,这种程度的“离经叛道”在傅予寒看来真的很幼稚。   “嗯,”闻煜点点头,“集体跷晚自习不是很刺激吗?”   “……”   好嘛,他就不该对一个童年没娱乐的人抱有什么“成熟一点”的期待。   “……那我跟老师商量下,换一天去上课吧。”傅予寒说着,一边在群里发了句“在”,一边打开美术老师的聊天界面,询问起了换日子的事情。 第68章   “我决定带瓶酒……晚上。”   成年礼上, 傅予寒听着葛然作为高三学生代表在台上发言时,忽然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近他, 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话。   他俩个子差不多高, 站在六班队伍的最末尾。那呼吸落在耳尖上痒痒的,傅予寒下意识地向前躲了躲, 压低声音道:“陈立文他们不是会带吗?”   作为活动发起人,陈立文带着他的几个小伙伴自告奋勇地包揽了带酒的任务。他们出格得比较含蓄,担心有人酒量不好, 准备给男生喝啤酒, 女生喝气泡酒,一人一小罐。   “啤酒那么软有什么意思……”闻煜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带一瓶白的过来吧?”   傅予寒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别太过分啊, 一会儿都醉倒了你抬?”   “……”闻煜叹了口气,“红酒总可以吧?我好像存了一支。”   天地良心, 他只是想和傅予寒小酌几杯, 没有灌醉别人的意思。   但是集体活动不得不考虑到普罗大众的接受程度,有点难。   “带红酒你还要带酒杯过来,别折腾了吧煜哥?”傅予寒无奈地说, “上次不是说好了少喝酒么?”   “也没喝那么多啊……”   “想喝下次我陪你喝行么,今天就别折腾了吧。”   傅予寒觉得自己好像在带孩子——在听到陈立文的提议后,闻煜像班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兴奋。   不, 可能更兴奋一点。   他有点心累。   好在,当他说完这句话后,闻煜很快消停了下来, 没再提带酒的事。   成年礼结束,各班各自回教室。六班晚上有小活动,解散得飞快。   傅予寒被闻煜拉回家吃饭,吃完两人没什么事做,决定早一点到约定的地方去。   他们班把活动地点定在了傅予寒很喜欢去的空楼。   傅予寒已经有一阵子没去那儿了,去操场的路上还有些怀念:“好久没看夕阳了……还怪想的。”   “可惜最近天黑得太早。”闻煜仰头看了一眼已然降临的夜幕,“你要是想看,明天我陪你来?”   “不了,明晚上美术课。”傅予寒摇摇头,“快考试了。”   除了常青树种,路边其他行道树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晚风吹拂过,兜满傅予寒的外套。   “拉链拉上,你还真不怕冷。”闻煜提醒他,“再感冒了你怎么去考试——是美术考试?”   以前闻煜最不喜欢他妈或者保姆阿姨让他扣扣子,现在才有点理解原因。   “嗯,联考,12月11号。”傅予寒摇了摇头,“没事,我不冷。”   不过他说归说,也许是因为闻煜的眼神过于炽热,他还是依言拉上了拉链。   “联考就是高考吧?”   “差不多,”傅予寒说,“不过考T大的话,之后还有一场单独的校考,听说明年过年早,可能会安排在年后,具体的还不清楚。”   “有信心么。”   “没有。”   “……”   傅予寒轻笑了下:“所以老师建议我多考几个学校准备着,反正填志愿是六月份的事。”   闻煜舔了下嘴唇,视线轻轻瞥扫过去,又收回,状似无心地说了一句:“那你到时候可以来我家一起填,省得这回你妈再把你志愿改了——顺便陪我过生日。”   哦,对,闻煜生日。   傅予寒有点乐:“你怎么知道就一定赶上你生日那天填志愿啊?”   “前后差不了几天。”闻煜说,“那你来不来?”   “再说吧。”傅予寒想了想,“我妈……”   “怎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我前两天好像听他们在说帝都什么的……也许听错了。”   “……”   T大也在帝都。   闻煜有点无语:“总不会是跟你去吧?”   “不至于吧。”傅予寒摇头,“不清楚,再说吧。诶对了,你没上过空楼吧?趁他们没来我带你上去看看。”   闻煜还在想他哪儿没上过空楼,没曾想傅予寒走进楼道后没转完,径自往楼上走了上去。   空楼没水没电,半点灯光也无,楼梯间更是黑得要命。傅予寒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回头叮嘱闻煜注意脚下。   那台阶上满是厚重的尘埃,人一踩上去就有个鞋印,甚至傅予寒走着走着还被灰尘呛到,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闻煜在他身后蹙眉:“我们要到几楼去?”   “顶楼。”傅予寒揉了揉鼻子。   “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东西,就是我喜欢去。”傅予寒说,“所以带你上去看看。”   闻煜微讶。   这话倒是说得……唔,有那么点暧昧的意思。   说起来,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月,近来似乎也没听傅予寒提起过杨帆,那他是不是可以……试着再表白一次?   傅予寒并不知道他身后跟着的那个沉默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空楼一共四层,他走到楼顶,推开没上锁的天台门,新鲜而冰凉的夜风一下子倒灌进来,将他不知不觉间长长的发丝吹乱。   好像又该剪头发了,傅予寒眯了下眼。   “来看。”他转头招呼身后的人。   天台上凌乱地堆着水泥袋和砖块,到处都是灰。傅予寒轻车熟路地走到角落,从砖头堆的角落拉出来一张折叠起来的塑料纸。   有一点厚度,像是谁专门放在那里的坐垫,摊开有一米见方,还挺干净的。   “你留的?”   “怎么可能,”傅予寒铺完先没往上坐,走到了天台的另一边,下巴一抬,指着那边黑灯瞎火的建筑工地,“好像是之前的民工留下的,施工的时候会有人上来睡觉。”   “没开工啊?”闻煜也走了过来,“对面要建什么?这么久了也不见动静。”   这天台视野倒是不错,如果那头建筑工地能造好,配上花园小道,那这里就是俯瞰全景的VIP观赏位。   “什么实验楼吧,我也不清楚。之前听他们说过一嘴,好像是有笔款没到位,拖了很久了,我看等咱们毕业也未必建的好。”傅予寒说着,回头走到了塑料垫那儿坐了下去,冲闻煜招招手,“不说那个,过来。”   他说罢躺了下去,双眼自然而然地望向夜空。   “我有一次上来看夕阳,看着看着天黑了。”他说,“结果发现,这个地方更适合看星空。”   闻煜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去,但或许是没有浪漫细胞,他横竖也没看出那一片黑黢黢的天有什么好看的。   倒不如说他更在意身边那个肩膀相抵的人传过来的体温,这种亲密叫他心猿意马。   那人沉默下去,闻煜等候片刻,偏头看了对方一眼,隐约看见了他嘴角浅淡的笑意。   鬼使神差地,闻煜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   “想到就带你来了。”傅予寒的语气很平常,“怎么,觉得不好看?”   “没有。”闻煜说完,转了回去,重新将视线投向天空。   夜空是种神奇的东西,乍一看什么也没有,再看两眼,星星就会像害羞的少女那样,一颗一颗地从黑暗天幕中探出头来,渐渐汇成银河。   确实很漂亮,闻煜想。   如果一个人愿意和他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那么至少自己在他心里……应该不是全然没有地位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再问一次傅予寒,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谁料傅予寒先开了口。   “我家……我小时候那个家,小区里有个地势很高的凉亭,以前我就喜欢拉着杨帆跑到那边去,两个人跟个傻子似的仰着脖子看星空。后来我发现这里的时候,还想过要带他一起来看。”   闻煜:“……”   不是说过少提杨帆的吗……   “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杨帆啊。”闻煜有点酸,语气自然不太好。   “最近没怎么提他了啊。”傅予寒语气淡淡,“我现在满脑子考试,哪有心思想他。”   “那你好点了么。”闻煜意有所指。   “嗯。”傅予寒看着头顶的天,怔怔地说,“也许再给我一个契机……就能彻底放下了。”   “比如呢?”闻煜偏过头。   “比如考试?”   “那你务——必——”闻煜没好气地拖了个长音,“考试加油。”   傅予寒被他逗笑了。   他笑起来动静不大,侧过脸肩膀轻颤,却没有声音。   片刻后,他回过头,盯着闻煜,眼睛亮晶晶的。   “诶,闻煜。我问你个事啊。”   “嗯?”   对方语气里的认真让闻煜莫名紧绷,他也侧过了脸,和傅予寒对视:“什么事?”   心脏在胸腔内“砰砰砰砰”地鼓噪。   傅予寒:“你是不是……”   砰——   傅予寒没能说完,一声巨响打断了片刻前的紧张,两人同时从塑料垫子上坐起来,齐齐看向天台门口。   “哎哟我操,我就说,傅哥早就来了怎么人不见了。”孙文瑞气喘吁吁地对身后走上来的方佳远说着,一回头看清两人的姿势,嘴角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上来?”   闻煜心道自己脾气真是太好了,不然他应该把这两个人先掐死。   “没有,”傅予寒轻描淡写地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拉了把闻煜,“楼下没地方坐,我就上来吹会儿风——其他人都到了吗?”   “到了到了,”方佳远说,“等你俩呢,咱们男生先喝一波,女生晚点来。”   “就这点酒还想喝两波……”   “哪能啊?陈立文他们额外买了两箱啤酒,准备一会儿留人玩真心话大冒险呢。”方佳远笑了笑,“咱们今晚的目标是帮老孙套陈梦娴的话!”   傅予寒:“……”   闻煜:“……”   “那我是不是要带煜哥先回避一下?”傅予寒问。   孙文瑞那点小心思没公开说过,傅予寒这么当面捅破窗户纸,是尴尬也是化解尴尬。   孙文瑞挠头冲看过来的闻煜笑笑:“不用不用,煜哥……那个,之前是我小心眼,一会儿我自罚酒给你赔罪!”   “没事。”闻煜垂下眼,面色不虞道,“要是你们能帮我追人就好了。”   方佳远:“啊?煜哥看上谁了,也是我们班的吗?”   傅予寒转过头,在夜色中瞥了他一眼。   天色黑,那眼神闻煜看不太分明,他犹豫两秒,笑了笑:“我开玩笑的。”   然而,随着这句话说出口,一股突如其来的烦躁席卷了闻煜的大脑。   把自己塞进傅予寒的脑子,和从那里面把杨帆干掉,他总要先做成其中一件。   他不想再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下去了。 第69章   六班人聚在一楼, 用带来的广告纸当坐垫,席地而坐。   四人下去的时候, 先到的几个男生已经开了啤酒, 边喝边聊了起来,看到几人过去笑着招呼他们:“傅哥, 来这儿坐啊!”   傅予寒没搭理那人,走到了一块空一点的地方,找广告纸铺开。   孙文瑞:“就你还想跟傅哥坐?你不如跟我坐, 帮我想想一会儿该怎么办!”   “凉拌好吧, 兄弟。我也没对象你让我怎么想啊?”那人回道,“傅哥不乐意那不是还有煜哥——”   闻煜早就走到了傅予寒边上准备坐下,回头看他。   那人讪笑:“没事, 没事,你们请。”   傅予寒始终看着闻煜, 看着他自然地落座, 自然地和他肩膀相抵,仿佛他们本该也一直如此。   “怎么?”感觉到他的注视,闻煜侧过头, 忽然倾身靠近。   傅予寒向后一仰。   “别躲。”闻煜说着从他脸上拈下了什么,指尖一弹没了踪影,“你掉了根睫毛。”   睫毛长的人三天两头掉,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是,或许是周遭同学说说笑笑的气氛太好,或许是操场其他地方太静谧, 也或许是晚风的温湿度恰到好处。   总之,两人呼吸交织的那一刻,傅予寒似乎听见自己心脏波动了一下。   咚。   “诶,我们先彩排一下。”陈立文钻了出来。   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个小铁罐,里面放着一堆鹅黄色小纸条;还有一个彩球。   “一会儿咱们玩‘击鼓传花’,这是真心话大冒险的问题,我特地挑的,大部分都跟恋爱有关系,反正咱们打暗号,尽量把球给女神,自己人抽到就随便答,不太明显的谎话都可以放过去,目标是替老孙套女神的话。”他说,“诶老孙,你争口气啊,别跟老李老方他们挤着坐行不行?一会儿陈梦娴来了咱们就起哄让她坐你边上,能说几句悄悄话啊。”   “好。”群众纷纷附和,孙文瑞也尴尬地从一群男生中间站了起来,左顾右盼想给自己找个边上有空位的地方坐。   “你们的目的也太明显了,”傅予寒抱着膝盖,懒洋洋地开了口,“一会儿吓着人家……别把好端端的集体活动搞成集体欺负人活动。”   “那我要怎么办啊傅哥?”一说到这种事,孙文瑞就六神无主。   “你就坐着,坐那儿。”傅予寒扬了扬下巴,“等她来了你再悄悄走过去问她愿不愿意和你一块儿坐,她同意了你能光明正大坐下,不需要这样——其他人也别起哄。”   “哦哦,”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孙文瑞还是下意识地选择听从了傅予寒的建议,坐回原位,“那傅哥,她要是不同意怎么办啊?”   “不同意你哪儿来回哪儿去。”傅予寒无语道,“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心里有点逼数行么。”   一群人哄堂大笑,就连被取乐的孙文瑞自己都笑了。   陈立文笑完,便跟着改了其他流程。   喧闹中,闻煜偏头,似是微讶:“你还挺会?”   “我一身的功夫,”傅予寒也看了他一眼,“就是可惜在杨帆身上用不上。”   他们点了根电子蜡烛放在正中间,像一团篝火,小小的橙色光点照在傅予寒漆黑的瞳孔深处。   闻煜眼珠子转了半圈,终于决定接下这句调侃:“那希望我有机会能跟你‘过过招’。”   他的话里隐约藏着某种暗示,傅予寒张了张嘴:“我要是说不敢呢?”   “我们傅哥,”闻煜笑了笑,“什么时候怕过。”   “……”   这人……   “别说悄悄话了我的傅哥,”女生快来了,孙文瑞越来越紧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救救我。”   傅予寒回神,摇了摇头,起身走过去。   他在那堆纸条里迅速挑出了几张,让他们做记号,争取一会儿让陈梦娴拿到,其他的也没说什么。   这种群体性的催化剂有时很有效,有时却反而画蛇添足,得看对象。他并不了解陈梦娴。   一部分女生很快就来了,人一多,就得坐得挤一些。孙文瑞假装绕开了所有人跑去征询陈梦娴意见的时候,闻煜往傅予寒身边又挤了挤。   肩膀相抵变成了人贴人。   傅予寒和他对视片刻,转头冲徐倩怡那边勾了勾手指。   没两分钟,原本坐在陈梦娴边上的徐倩怡带着一张广告纸走过来,推开另一边的男生坐到了傅予寒边上。   闻煜:“……”   “要是换成别人这样叫我现在应该被我打了。”徐倩怡恶狠狠地说,“傅予寒,我给你英俊的脸一点面子。”   傅予寒轻嗤两声:“没看出来那边有情况?那你回去做灯泡吧。”   “算了,不去。”徐倩怡摇头,“他俩的事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另一边的男生听说后凑过来小声问:“那倩姐,你觉得他俩有戏么?”   “孙文瑞要是不那么傻我觉得可以,梦娴是不会来事,又不是追求者少,真没意思能忍老孙那傻逼蹦跶到现在?”   “嗯,我觉得也是。”傅予寒说,“所以我叫你过来其实有件别的事想问。”   “什么?”   “你春节期间方便出去玩么?”   “……”徐倩怡回眸,“啊?”   她是真的惊讶,不是装的。   傅予寒约她……她本人又不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不会真以为他俩之间有什么桃色新闻。   但没等傅予寒做出什么回答,那头闻煜已经扯着他外套领口把他的脸强行转了过去,挑眉问道:“——嗯?”   虽说几乎被人攥住了衣领,但傅予寒却丝毫不慌:“我能一会儿再解释么?”   闻煜摇摇头。   “好吧,我说就是了。”傅予寒眯了下眼,“你先松开我。”   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其他人的频频注目了。   今晚的主角到底是孙文瑞,傅予寒并不想出什么风头,等闻煜松开他,他整了整衣领,凑到闻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徐倩怡:“……”   她突然觉得自己坐到这边也挺像灯泡的。   最好笑的是,傅予寒说完并没能成功安抚闻煜,反而让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只是找我商量啊。”   “没跟我商量。”   “这也要掐?”傅予寒无奈,“咱们这是梦回仨月前?”   “不是,但我……”   “是他那天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让我顺便告诉你,结果我一忙给忘了。”傅予寒叹口气,一脸的“你有完没完”。   闻煜眯起眼:“你又跟他打电话?”   “是啊,以前一周一个,现在怎么着一个月也得打一个。”傅予寒说着轻笑,“没事……”   “抖M。”闻煜别开眼。   “劳驾打断一下。”徐倩怡终于受不了了,“能不能先跟我解释一下?”   “就是我有个朋友,一中的。”傅予寒笑笑,“开学那次咱们打电玩你应该见到过——他最近找了个女朋友,想趁春节到近郊去玩两天,需要约几个女生打掩护,不然家长那边不好交代。”   闻煜抱着膝不看这边,脸色黑如锅底。   “哦,”徐倩怡懂了,“拿我当工具人啊?”   “一中的校风太‘乖’了,他约不出几个人。”傅予寒提醒道,“班里的女生我也就跟你比较熟,劳你帮个忙。”   “你傅哥发话,找几个狗腿追求者当工具人岂不是手到擒来?”   傅予寒瞥了她一眼:“朋友,国庆那顿饭我没有吃。”   徐倩怡:“……”   饭没吃,徐倩怡仍然欠他一个人情。   傅予寒又说:“闻煜也去。”   徐倩怡:“……”   现在是两个人情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我都不知道这事。”闻煜不大不小地咕哝了一句,正说着,彩球飞到了他手里。   他反手往旁边一抛。   吁——   口哨声吹响,球落到傅予寒怀里。   傅予寒:“……”   闻少爷这个人是真的小心眼,这种报复手段也行?   “操?这算煜哥的还是傅哥的?”有人问。   “煜哥吧?口哨吹响的时候球在他手上。”   “但是吹到一半就已经在傅哥那儿了啊。”   “靠,都是吹哨的不好,吹太长了。”   吹哨的:“……”他就吹了一秒钟。   那边还没争论完,闻煜已经不爽地站了起来:“算了,我来抽,我选真心话。”   傅予寒对自己跟杨帆打电话还有忘记告知活动的事情内心有愧,也跟着站了起来:“算了我来……”   这时,闻煜已经抽出张纸条塞进了陈立文手里。   “你俩一起答算了……”陈立文说着打开纸条,“‘请问,你现在有想要为之奋不顾身的人吗?’请如实作答。”   闻煜顿了顿,回头看了傅予寒一眼:“不是要答么,答啊。”   “……”傅予寒看着他,又看向陈立文,“没有。”   周围人发出没劲的“嘁”声,唯独闻煜始终盯着他看。   傅予寒一抬下巴:“到你了。”   “我,”闻煜盯着他说,“有。”   “哇哦——”   “谁啊煜哥,是我们班的吗?让我来看看是哪个幸运儿……”   周围群众都在起哄,闻煜看了傅予寒几秒钟,垂眸冲边上坐着的人笑:“别猜了,你们猜不到的。”   “是班花吗?”有人问。   “关我屁事,我约闻煜一顿饭两个多月了都约不到,”徐倩怡冲闻煜笑笑,“是吧?”   “嗯,”闻煜轻笑,借坡下驴道,“我哪敢高攀倩姐。”   他俩一直在那儿站着,直到别人来催才坐回原位。   没等傅予寒说话,徐倩怡已经先开了口:“可以,初几?”   他愣了会儿才想起是什么事:“还没定……不会很早,怎么也得初四以后吧。”   “高三寒假可能不到一星期。”徐倩怡提醒他。   “找周末。”   “行。”徐倩怡同意了,“别的工具人女生要么?”   “能约的话最好,到时候我问问他需要几个。”   徐倩怡跟他比了个“OK”的手势,转过去跟别人说话了。   傅予寒往闻煜那边挪了挪:“很气?”   “我不喜欢你这样,明明心里想着他,还要给他的爱情拾柴。”闻煜的目光直视着那个在人群中被抛来抛去的彩球,并没有看向身边,“我希望你能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虽然我可能没资格管这些。”   原本他自己都不爱被管,老管傅予寒,对方听不听他心里都不舒服。   “你也把我想得太娇弱了吧?”傅予寒的语气倒是很轻快,“没那么苦,我只是觉得这样放下得快一些。”   “就那么急?”   “嗯,很急,非——常——急——”傅予寒拖了个长音,而后反问道,“还是你不希望我快点忘记?”   闻煜:“……”   这让他怎么说?   他气闷地闭上了嘴。   在众人的暗箱操作下,陈梦娴撞到了那个球两次,分别回答了“理想型什么样”和“觉得现场哪位异性最顺眼”这两个问题。   她再迟钝也能察觉到周围人强行压抑的八卦心,脸都红了。   闻煜默念了“长征二万五千里,这才哪到哪”足足五分钟,终于把这场闷气生完了,一转头,发现傅予寒似乎从刚才起就牵着一丝注意力在他身上,几乎是同时把视线瞥了过来。   “杨帆让你邀请我对吧?”闻煜抿着唇。   “嗯。”   “那时候我驾照应该拿出来了,近郊的话,我可以开车。”   “山路。”   “你不怕死我就敢开。”   傅予寒偏头轻笑:“行。”   “那,12月11日周六,我陪你去考试?”闻煜说,“在哪儿考试?”   “美职,一般的学校没有画室。”   “好。”闻煜点点头,“然后——”   “一次问完吧煜哥。”傅予寒忍着笑意。   “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啊?” 第70章   12月1日。   清晨6:32, 身形高挑的少年从教室外走进来,将手里提着的打包袋自然而然地放到桌上。刚刚在新的线圈本上写下日期的傅予寒掀了下眼皮, 在熹微晨光中冲对方轻勾唇角:“早上好。”   打包袋里放着傅予寒爱吃的早餐——虽然他这人不算挑嘴, 大多数时候都是随闻煜一起吃。   不过这好歹是闻煜特地起早带给他的。   闻少爷起床困难户,也就近来才学会提前到校。   “早上好。”闻煜卸下书包, 视线轻轻落下,“你在干什么?”   “画画,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 ”闻煜想了想, “就是问你在画什么。”   那是一本新的速写本。   傅予寒很喜欢用这种线圈的速写本,像做笔记那样画很多画,无论是之前闻煜无意中见过的那一本画满杨帆的本子还是他平时做练习用的本子都是类似的大小和款式。   今天这本是新的。   闻煜心中微动, 瞬间有了些许期待。   然而下一秒,这种期待就被对方打破了。   少年冷淡的眉眼倏地眯起, 弯出一点弧度, 像冰雪消融,说出的话却把闻煜推进了冬天的空气里:“这不是快考试了吗,老师让我们多做练习……我还没想好画什么。”   “这样。”闻煜的眸子轻转了两圈, 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波动。片刻,他轻笑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嗯。”傅予寒应了句,手里的铅笔在左上角那个“12月1日”上又勾了一遍。   等闻煜走开几步, 他在纸张空白处拉出新的线条,一碗被装在打包袋里的鱼蛋车仔面迅速跃然纸上。   接着是造型精致的水晶饺,面前的桌子, 手边的复习册。   还有轻轻放下了早点的那个人。   他确实在做新的练习。   老师也确实说过让他们多练习。   但准备了全新的速写本和画下的内容还是他自己决定的。   12月了,不知不觉正式入了冬。   冬天是个奇妙的季节,雪会落下,天会变冷,清晨屋檐下会凝出冰晶,呵出的气会染上肉眼可见的白色——   而那之中的每一天,都在酝酿新的春天。   闻煜觉得自己也没去多久,等他回到教室,里面又多了几个人。   而傅予寒,已经收起了那本速写,开始琢磨一本五三。   “怎么也没人开空调……”闻煜说着走到教室最后面打开空调,回座位坐下时顺手贴了下傅予寒的手背,果不其然触到一手冰凉,“宁愿缩外套里也不肯开空调什么毛病——你的画画完了?”   “嗯,速写考试只有二十分钟,老师说过要训练自己在五分钟内把大形抓下来,剩下的时间用来细化和检查。”傅予寒似乎并没有因为闻煜的动作而产生什么反应,只是很专注地手上的五三,懒洋洋地回答,“这天本来就干燥,早上睡醒嗓子疼……再开空调不是更难受么。”   “但你不是冷么。”   “不算校服我穿了三件,身上不冷,”傅予寒说,“只是手不太热得起来。”   “……”   “嗯?”傅予寒侧头,目光追着闻煜离开的背影,“你去哪儿?”   “小卖部。”   早上,学校小卖部一般只有买面包啃的可怜学子才会去,傅予寒闹不懂闻煜怎么刚从家里过来还要去买东西。   直到闻煜提回来一箱矿泉水放在他座位后面,拆出一瓶递给他。   傅予寒:“……”   “拿着啊,”闻煜说,“不是觉得干燥么。”   “你……”傅予寒接了过来,垂眸看着晶莹透明的矿泉水瓶身有些出神。   闻煜又摸了摸兜,摸出一罐咖啡塞进了傅予寒手心。   热的。   “小卖部新添了暖柜,有热饮卖。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随便拿了个。”他说,“不喜欢的话就拿来捂手。”   “……嗯。”傅予寒轻轻点头。   他有点出神。   闻煜整理了前一天的作业出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偏头问他:“对了,昨天晚自习在空楼天台上你没问完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那句没下文“你是不是”。   傅予寒眼珠子轻轻一动,摇摇头:“不记得了。”   有些话不能太急着问,至少他觉得不是现在。   闻煜只当他真不记得,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只好在心里给碍事的老方老孙各自记上了一笔,耸耸肩说:“……好吧。”   中午午休时,傅予寒的新速写本上又多了第二页。   咖啡、矿泉水,还有同桌趴下睡觉的背影。   ……   12月2日。   文火南瓜粥、煎蛋和铁板煎饺。   依然是一罐暖手用的咖啡,以及帮他讲了一小时题的同桌。   ……   12月3日。   烧饼油条、豆浆茶叶蛋。   一起吃的午餐晚餐,和晚自习的一盅炖汤。   ……   上学的日子两点一线,去也是这条路,回也是这条路。   从天光大亮到日暮归西,常青树和落叶梧桐交织点缀着时光。   早晚的风渐渐凛冽,因为天寒地冻,树干被市政园林工作人员刷上白色的漆,或缠上麻绳。   过去大半个学期,学校里已经鲜少有人会质疑六班那两位大佬还要掐到什么时候,每每发生些微的肢体冲突也只会被当成是好友之间幼稚而常见的“情感交流方式”,没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好朋友,因为两人总在一起。   偶尔一起上学,每天一起放学。   一起走路,一起去尝路上新开的小吃店。   傅予寒往掌心呵了口暖气,收下最后一笔,合上速写本。   “刚在画什么?”刚从便利店出来的闻煜边问边往他手心里塞上一杯带热汤的关东煮。   傅予寒平静地喝了一口汤,说:“去买东西的客人。”   一个看他站在路口写生怕他手冷特地跑去排队买关东煮的客人。   “……好吧。”闻煜挑了下眉,“你明天几点要到考场?”   “8点开始考试。”傅予寒说。   “这里过去……我算算。”闻煜低头想了想,“那我6点半到你家楼下接你?”   “你起得来么?”傅予寒唇角上扬。   闻煜:“起不来也要起啊。”   傅予寒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向手心轻轻一扣。   “再说,”闻煜看了他一眼,“我约了教练10点学车。”   “好,”傅予寒点点头,“那……明天见?”   “别,我送你回去。”   “我又不会丢。”   “那跟我要送你回去有什么关系么。”   “……算了,”傅予寒轻探口气,“你开心就好。”   所以今天,他们放学仍是一起走的。   第二天闻煜果然如约而至,带着青黑的眼圈。   傅予寒还要去他家拿提前准备好的绘画工具,实在觉得他跑过来接的行为有些多此一举,不过也没说什么。两人从傅予寒家移动到闻煜家,带上东西这才下楼打车。   美职即市内的美术职高,学校内有不少画室可以作为考场。他俩还没到地方,远远地已经看见不少接送考场的车辆。   欢迎考生的红色横幅悬在大门上方,带着期望的家长们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望眼欲穿。   傅予寒从没期待过自己的家长到场,孤家寡人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反而是闻煜看了看窗外的景象,在他下车前问了一句:“中午我赶不及回来,不能陪你吃饭,你要紧么?”   傅予寒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被他逗乐了:“你觉得呢?”   平时都是闻煜缠着他一起吃饭。   几个人吃饭这种事傅予寒并不太在意。   “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因为没人在门口等你而太失望。”闻煜看着他说,“下午几点结束?”   “4点半。”   “我争取赶回来……出来给我打电话。”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闻煜:“怎么?”   “没事,”傅予寒摇头,“跟我说声加油?”   “加油。”闻煜认真地看着他,“T大见。”   “还没到T大校考的时候呢,你也太严肃了。”   傅予寒浅浅一笑就想下车,手腕却被闻煜攥住。   他的手总是比他的热一点,也许是体质区别。   “T大见。”闻煜重复了一遍。   傅予寒微微一怔。   他想了想,把手抽出来,摇头道:“我现在不跟你说这句话,等……等T大校考前,我有信心的时候再告诉你。”   闻煜抿了下唇。   “我走了,拜拜。”傅予寒说完下了车。   他从后备箱里拿走了自己的画板和画箱,像万千考生一样,左肩背着画袋,右手提着箱子,一步一步踏进了美职的学校大门。   直到那道瘦削的身影再也看不见踪迹,闻煜这才收回目光,轻声对司机说:“师傅,XX驾校,麻烦你了。”   闻煜的学车课程排得很满,就为了早点把驾照拿出来,不过他还是争取在傅予寒结束考试前回到了美职。   因为他光是想象,就觉得一个考生刚刚结束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之一,走出考场却无人等候的情景有些过于惨烈。   撩人,可能只需要一杯酒,一句刻意压低嗓音的耳语,一身暧昧不明的态度。   但追人,他却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   最笨拙的方式,就是出现在他需要他的每一刻里。   闻煜想,杨帆到底和傅予寒认识了十几年,想要缩短这个差距,只能积累朝夕了。   闻煜长身鹤立,即使是最简单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有模有样。这天他套了件长款的风衣,低调的羊绒围巾遮住下半张脸,却因为那身气质和一眼就能看出的年轻,惹得周围的家长频频回头。   甚至有无聊而热心的妈妈和他搭讪:“小伙子,你不是考生啊?”   闻煜摇摇头,下巴从围巾里抬起,笑了笑:“不是,我来等……我弟弟。”   他那信手拈来的假装乖巧把周围一圈中年妇女迷得七晕八素,不多时,傅予寒也提着箱子从里面出来。   “兄弟俩都那么俊啊!”搭讪的妈妈惊叹道。   “……什么兄弟俩?”傅予寒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跟她们说我来等弟弟。”闻煜冲他笑笑,伸手去接他箱子,“弟弟。”   “……我自己拿就行了,哥哥。”傅予寒居然很配合地接了这个梗。   “箱子和画袋你至少给我一个。”闻煜说,“不然我空手走你旁边像什么样子。”   这有什么不像样的,他又不是女生。   傅予寒理解不能,反手把箱子塞给他。   虽然那个比较重。   但反正闻煜爱提就提吧,他多余操心。   闻煜接过箱子,带傅予寒往他提前约好的车旁边走:“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傅予寒边说边掏手机出来开机,“反正我不太紧张,跟平时画得差不多。”   “那就行——分数多久出?”   “一两周的样子。”   “我帮你记着。”   傅予寒侧头看他一眼,目光微闪:“没事,反正出成绩了老师会通知我查分的。”   “那跟我帮你记着不冲突。”闻煜头也没抬。   考试结束时段,美职附近又堵车又难打车,要不是闻煜提前约了车过来,这会儿他们真走不了。   傅予寒钻进后座上,整个人慢慢陷进座位里,低着头看手机。   闻煜把东西都放进后备箱,刚上车,就听到傅予寒开口说了句:“杨帆拉了个群,讨论春节那个事的。”   “嗯?”闻煜现在一听到“杨帆”这个名字就莫名紧绷,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傅予寒在说什么,当时就撇了撇嘴,也把手机掏了出来,“说起来,你过年在家过么?”   群里已经有了六个人——杨帆、赵彤、傅予寒、闻煜,还有赵彤上次来的那两个闺蜜,没记错的话一个叫宋婷一个叫李思思。   “废话,”傅予寒随口说道,“不在家过还在哪过……怎么,难道你不回家?”   “我就是好奇下你家一般怎么过年……”闻煜看着手机,“我家人口简单,就三个人,以前……偶尔我爸会把我带到国外去过年。”   “那今年呢?”   “咱们就四天寒假吧?”   “听说是。”   “那我爸应该不至于折腾我,”闻煜说到这里顿了顿,“如果他非要去国外的话我就推掉。”   “这么任性?”   “不想去,再说,”闻煜偏头,“过年飞国外的话,整个春节期间就见不到你……们了。”他说完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初七杨帆还需要工具人呢,我怎么能跑。”   “……是啊。”傅予寒抿了下唇。   他眼神有些晃动,却没多说什么。   闻煜看他侧脸,只当他又想起了杨帆,莫名有点不高兴,抿着嘴不出声了。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   杨帆:我问过了,西山半山腰那边有很多排屋,都是提供出租的,租一幢能住好些人。   杨帆:里面电影桌球什么的都有,院子里还可以燃篝火搭帐篷烧烤。   杨帆:[链接]   杨帆:[链接]   杨帆:[链接]   杨帆:这几套我觉得都不错,价格也合适,租排屋的钱我出就好,吃的喝的晚点我们几个男生A一下?   因为傅予寒和闻煜一直没出声,杨帆@了他俩,底下都是赵彤以及她的两个闺蜜在跟杨帆讨论租哪套房子比较好看的问题。   傅予寒点开链接看了看价格,轻笑道:“谈恋爱真不容易,杨帆下血本了啊。”   西山排屋是本市知名的周末游玩场所,初七又是个旅游热门日子,价格居高不下,一幢排屋一晚上就要近三千。   “你还知道他有多少钱?”   “他一个月连平时在外面吃饭的钱加起来就一千五,三千得攒好久。”傅予寒随口说,“也不知道饿肚子没。”   “啧,德行。”闻煜有点嫌弃,点开杨帆的私聊,“这钱我帮他出一部分算了。”   花在女朋友身上的钱不叫钱,为了照顾好友的自尊心,同时也出于自己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闻煜只跟杨帆私下说帮他把房费承担掉一半。   说完,他在群里回了句:嗯,吃喝男生A吧。   “你就不要出了,我帮你出。”他一边打字一边和傅予寒说。   “没事啊,”傅予寒看了看他,“我有钱。”   “你赚钱不容易,四哥都跟我说了,你接活好拼。”闻煜说,“我就无所谓了……反正是我爸给的钱。”   “但是……”傅予寒舔了下嘴唇,眉头轻轻蹙起。   他其实不太想说这件事,但对面是闻煜,想了一会儿,傅予寒对上闻煜刚转过来的视线,轻声说:“我爸前阵子……把他给我妈的生活费打给我了,现在我也有‘我爸给的钱’。”   一个月额外多出三千块,傅予寒的日子倒是好了很多。   但是……   闻煜一愣:“那他没催你搬家?”   傅予寒摇摇头:“周向言跟我说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回过家……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没去呢?”   “周向言他妈呢,不告诉他?”   “那我怎么知道。”傅予寒说,“我更奇怪我妈怎么没问我这件事。”   照理说,傅学成没给何燕钱,何燕应该第一个发现才对。   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既没要求傅予寒去医院陪夜,也没逮着他找茬。   不如说这段时间傅予寒几乎没见过她,反而跟秦叔叔撞见的次数比较多,只不过秦叔叔回家总是来去匆匆,他俩又不太熟,说不上几句话。   “别想太多。”闻煜顺手揉了把傅予寒后脑的头发。   “别瞎摸。”傅予寒闪身躲他造孽的手,一边咕哝,“好像该剪头发了。”   “年前一起去?我头发也长了。”闻煜问,“等期末考结束。”   今年过年特别早,连带着期末考也很早。   傅予寒陡然发现这一学期居然就快过完了。   真的好快。   他愣了一会儿,轻声呢喃:“以前我都是等杨帆一起剪头发的。”   “……”闻煜深吸口气,忽然来了阵无名火,“你——”   “也把杨帆叫上吧到时候,”傅予寒忽然回神,偏过头,冲闻煜轻笑道,“‘朋友’才不需要避嫌的。”   他在“朋友”两个字上念了重音。   既然打算把杨帆当作普通朋友,像这样随着从前一路延续下来的习惯才更加不需要改。   司机在场,有些话傅予寒不能直说,他觉得闻煜能听懂他的意思。   闻煜确实能听懂,但他还是很不爽。   他看了傅予寒好几秒,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话是这么说,但已经升起来的火气很难平息,争分夺秒来的朝夕相伴,和十几年细水长流的竹马情比,似乎还是太少太慢。   该做点什么——   群里,傅予寒接上了杨帆的话。他们讨论着过年的具体计划,每过三句,杨帆都要跟赵彤开个玩笑。   公然打情骂俏,也不知道傅予寒看了心里什么反应。   闻煜盯着手机屏幕想了好久,再一次点开了杨帆的头像。   他忽然有了个新的思路。   既然控制不了杨帆这个人在傅予寒心里的地位,那他先搞定杨帆不就好了?   私聊对话停留在杨帆发过来的上一句话——“我是为了跟彤彤二人世界才组的局,怎么能让你出钱啊?没事的,我为了这次活动攒足了资金。”   闻煜想了想,开始打字。   闻煜:你知道我不差钱。   杨帆:话不能这么说啊!   闻煜:那天不是小寒生日么。   杨帆:对对,我是想初七正好周末还能给小寒把生日过了,他在家肯定过不好。   杨帆:咦,你知道日子啊?   闻煜:我问他的。   杨帆:哦。   闻煜:杨帆,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喝水,也别尖叫。   杨帆:嗯?   闻煜: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其实是个gay。   杨帆:……啊?   闻煜:天然弯,改不了。   杨帆:……   闻煜:你歧视么。   这回,杨帆没有秒回。   出柜比较是个大事,虽然很突然。或许是在思考回答的措辞,杨帆过了两分钟才重新发来消息。   杨帆:不会。我只是……比较惊讶,不过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和别人说的,彤彤也不会。   闻煜:谢谢。   杨帆:而且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闻煜:因为我打算追求小寒,所以理论上,那天的房费也该让我出一半。   杨帆:……   杨帆:……………………   杨帆:????   闻煜当然知道对方在惊讶什么。   前不久的怒火化为冲动,充斥着他的脑海,闻煜知道自己这会儿不太冷静,但他太不想停下来,手机键盘随着他飞速移动的手指发出特有的输入效果音。   中途傅予寒还莫名其妙地往他这里看了眼,大概是不太懂这个人为什么突然仿佛跟人在线battle了起来似的。   杨帆:但是你俩之前掐了两年?卧槽我还劝过他好几次跟你好好相处?   杨帆:而且小寒……是gay么?   杨帆:煜哥,你俩都是我哥们儿,本来感情的事我不该说什么,但是这个事情……   闻煜: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能跟你保证,我不会刻意掰弯他。   杨帆:嗯……   闻煜:我长这么大,其实没正经喜欢过什么人,但对小寒是认真的。就算他接受不了,也绝对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也请你帮我保密,别告诉小寒。   杨帆:……   杨帆:我现在内心很煎熬。   闻煜:就看我和小寒谁在你心里比较重要了。   杨帆:……我现在选择彤彤还来得及么?   闻煜:我当然不介意。   杨帆选择赵彤就是高高挂起的意思,那和闻煜说的“帮我保密”根本一致。   杨帆:你当然不介意了!   杨帆:卧槽,为什么啊,同性恋掰不回来的是不是?   杨帆:那……男人那么多,为什么非得是小寒啊[抱头.jpg]   闻煜:你不知道他有多好么。   杨帆:……   杨帆没回,连带着群里也话语寥寥。一无所知的傅予寒在群里汇报之前杨帆交给他的任务进度——   傅予寒:我约了我们班班花,她说会帮忙再约几个女生,看你们需要几个。   赵彤:自然点的话……至少三个吧?女生凑双数我爸妈比较不会怀疑,但是你们三中只来一个女生会很奇怪。   傅予寒:好的,回头我再问她一下。   赵彤:谢谢你啦?   傅予寒:那男生呢?需不需要再喊一个,凑个双。   傅予寒:@杨帆?   赵彤:有的话就喊好啦,我看这个房子有七八个房间,够睡。   傅予寒:好。   宋婷:喊几个帅哥吧,秋梨膏!!   李思思:救救我们这对单身姐妹花!!那俩人的狗粮已经吃撑了!!   傅予寒:……我尽力。   杨帆把褚磊拉了进来,拉完才说话。   杨帆:皮球麻杆他俩说初七那个周末要回老家来不了,小寒你喊到班花的话把她也拉进来吧,大家先聊聊。   傅予寒:好。   傅予寒去拉徐倩怡的时候,杨帆终于在私聊上回复了闻煜。   杨帆:煜哥,我想了半天,这事我没经验,但是,你不要做对不起小寒的事情。他这个人是个闷葫芦,很多事不说,我希望你不要欺负他。   闻煜:我不会。   闻煜:再说小寒没那么娇弱……你觉得他是能让我随便欺负的人么。   杨帆:[哭丧脸.jpg]你俩都同班这么久了,他好不好欺负你不知道么。   诚然,傅予寒脾气并不好。   但他对身边的人真的有求必应,也很少发火,像红毛丹,表面上全是刺,其实剥开才能看见柔弱而饱满的内里。   咬一口,丰沛多汁。   和他相处久了会陷进去——   闻煜忽然笑了。   也是。   闻煜:好,我保证。   也许杨帆不一定读得懂他此时此刻的语气,但打下这四个字时,闻煜真的无比郑重。   杨帆:好吧,那我信你一回。   杨帆:我会当作不知道的。   闻煜:多谢。   “你在干嘛啊?”傅予寒又瞥了身边的人一眼,“打了半天字又没在群里说话,跟人吵架么?”   “没有,说点事而已。”闻煜笑了笑,“我爬下聊天记录。”   褚磊是个散德行的活宝,一进群先撒泼,说杨帆没有第一时间拉他进群一定是不爱他了云云;结果傅予寒刚把徐倩怡拉进来,在群里介绍了一句“这是我们班班花”,褚磊就立刻忘记了和杨帆的恩怨,跟徐倩怡没话找话。   褚磊:小姐姐,我叫褚磊,一中高三的纯情小男生一枚,交个朋友吧~~   赵彤:[呕吐.jpg]   傅予寒:[呕吐.jpg]   傅予寒:@徐倩怡 ,别介意,我这哥们儿是个脑残。   徐倩怡:没事,我觉得你也没几个正常的朋友……习惯了。   傅予寒:你也是我朋友。   徐倩怡:我承认我不正常。   傅予寒:那你赢了。   褚磊:?   褚磊:我怎么觉得你俩……emmmm,寒哥哥,你能不能给我拉几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小姐姐进来啊?可怜可怜我被杨帆这个孽畜反复喂狗粮的玻璃心。   傅予寒:我跟我们倩姐没关系。   徐倩怡:我哪敢跟我们傅哥搞关系。   褚磊:?   褚磊:我感觉我再一次受到了伤害。   杨帆:磊儿,你能不能给一中争口气。   杨帆:你这个样子真的很丢人。   赵彤:@徐倩怡对不起别介意,我们一中真的都是正常人[捂脸.jpg]   “褚磊真是……”闻煜看完了,笑得停不下来,“他单身真的是有理由的。”   傅予寒脸上也挂着笑:“但说实话,我觉得他跟徐倩怡说不定意外合适。”   “怎么说?”   “都是表面皮骨子里正经的人,”傅予寒随口道,“说不定这次一起出去玩能看对眼呢?”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兼职起月老了。”闻煜边打字边说。   “我就那么一说。”傅予寒笑笑,“我自己感情问题还没解决呢谁给褚磊那个逼当月老。”   闻煜:“……”   啧。   闻煜:@褚磊 你正常点,别把人吓跑了。   傅予寒:吓跑你去约女生。   褚磊:……我错了两位哥哥。   徐倩怡:[大笑.jpg]   徐倩怡:对了,@傅予寒我还约了个葛然,没关系吧?   闻煜一怔,偏头看傅予寒。   傅予寒:随便。   傅予寒转过头:“怎么?”   闻煜摇摇头,想了想又问:“你还记得葛然对你有意思对吧?”   “孙文瑞一开始特别讨厌你,除了你刚来的时候装逼之外,也因为陈梦娴喜欢过你。”傅予寒说,“但你看,她并没有告诉你,而且很快就没兴趣了。”   “你觉得葛然是因为你的脸才喜欢你的?”   “不管是不是,”傅予寒转过头,垂下眼,声音很轻,“她没说,我就当不知道对吧……我又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车到了地方,闻煜“嗯”了一声,推开门下车。等出租车开走,他在呼啸的风声里问道:“那她要是哪天说了呢?”   “那就拒绝她。”傅予寒抬起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浅笑道,“你这人越来越奇怪了,我想着杨帆你不乐意就算了,怎么连女生喜欢我也管。圣诞节要到了,要不你把过来给我送苹果的女生都赶回去?”   每年平安夜,来六班送苹果的学姐学妹都是风景线。   “也不是不行。”闻煜颔首。   “有病,”傅予寒笑了半天,“你以为你自己不会收到啊?大帅哥。”   那尾音比凌冽寒风绵软,比家里的暖气要冷硬,带着某种特殊的味道,轻轻勾了闻煜一下。   “到时候我先送你一箱,看你还会不会笑我。”闻煜说,“去我家吃饭?”   “嗯,”傅予寒答得理所当然,“最近不都去你家吃么?”   闻煜有阿姨给做饭,比外面干净清爽,也比路边小店味道好,再加上不回去吃会浪费,之前,他自己就是每天回家吃饭的。   强行拉上傅予寒陪他吃饭以后,傅予寒也终于不用再吃地沟油外卖。   “吃完饭别急着回去,”闻煜想了想说,“陪我看两部电影。”   “高三不好好复习你怎么成天就知道找电影看,”傅予寒无奈,却也没拒绝,“不要沉迷啊煜哥。”   “我有什么好复习的。”   “你的国一呢?”   “决赛还早呢……再说我在学校复习过了。”   两人边说边往家里走。   -   平安夜在期末考之前,是学子们本学期能够躁动荷尔蒙的最后一个节日。   因为元旦会放假,而平安夜那天,所有人都在学校——   其实要不是傅予寒提醒,闻煜真忘了这个节日的存在,不过既然说出了口,那天早上,他真的提了两箱苹果去学校。   目标太大,差点被保安拦住,解释了一番才带进来。   傅予寒被他吓了一跳:“你真送啊?”   闻煜拆开水果箱,找了个最大最红最饱满的苹果放在傅予寒桌上,嗤笑道:“怎么可能,我送你两箱你吃得完么?”   那必然是不行。   “那你买那么多干嘛?”   “我就不能送别人么,”闻煜看了看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你觉得我买东西必须送给你?”   “……”傅予寒张了张嘴。   “逗你的,其他东西都送你。”闻煜莞尔,伸手自然地戳了下他的脸颊,“这个你吃不完还是算了——我想给你挑个好看的,干脆买了两箱……剩下的我决定造福人民。”   “……嗯?”傅予寒用手背蹭了下被闻煜戳过的地方,神色微妙。   闻煜抱着箱子去了讲台的方向。   接着,他给班里每一个人的桌面上都放了一个苹果。   这样一来,他给傅予寒送苹果的举动看起来就没那么奇怪了,班里人到校以后也没对傅予寒桌上的苹果发出什么疑惑。   虽然来给他送苹果的学妹都被他礼貌却冷淡地送了回去。   但班上每个人都有一个苹果,所以没人注意到,傅予寒的那个苹果特别漂亮,像是有人特意挑选出来的。   -   联考分出来那天,美术老师给傅予寒发了微信消息,傅予寒在桌兜里用手机查了分,闻煜就坐在他身边。   92分。   “怎么样?”当他抬起头时,始终看着他的闻煜轻声问了一句。   傅予寒把手机屏幕给他看。   “……这算好还是不好?”   “百分制。”傅予寒说。   虽说闻煜不懂美术标准,但也知道百分制里的92分并不算低,他勾了个笑:“恭喜……但你为什么好像不太高兴?”   傅予寒摇摇头:“不如说我是意外。”   本次省内美术联考,最高分98,只有一个,97分并列第二有三人,96分五人。   到92分,人数已经突破了三位数,傅予寒位列省内168名,同分的有几十个人,名次咬得很紧。   但同时,及格分只有65,上下限差距极大。   他以为自己没怎么接受过美术培训,能拿个让自己够上好学校的分数就差不多了。   比如80分。   他没想到会是92分。   消息传到美术老师耳朵里,对方和他说恭喜,同时告诉他,他以前闲来无事就画画玩的习惯帮助很大。   画画是一件神奇的事。   也许本人时常感觉到瓶颈,但回头看去,就会发现坚持是有意义的。   他曾经的爱情无疾而终,坚持并没有带给他任何收获,但一份微不足道的爱好却给了他正向反馈。   那么别的坚持呢?   结果也会好吗?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傅予寒想了一会儿,“我好像有点感动。”   “被分数?”   他摇头:“被自己。”   闻煜笑了:“加油,周末带你去吃好吃的。”   “……”傅予寒白了他一眼,“我不是为了吃。”   “吃饱喝足好高考。”闻煜说,“我还等你来T大呢。”   “……嗯。”   -   天越来越冷,期末临近,别管高考是不是缓缓走来,他们首先要解决眼面前的期末考。一时间,班里复习氛围浓重,再加上教室里有空调,下了课都没几个人选择跑到走廊上去。   画风向来欢脱的三中终于进入了一年中最安分守己的时节。   而傅予寒的新速写,不知不觉画完了一整本。   他又买了本新的。   其实闻煜问过他,为什么联考结束还在拼命画画,他只说自己还没参加校考,还得准备。不过,他从来没让闻煜看见过那本本子里的内容。   他有好几本一模一样的速写本,有时候闻煜也分不清他究竟在画哪本,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平安夜、圣诞节、元旦。   接着期末考如期而至,然后是春节。   除夕闻煜必须回家,但初一下午他就找借口溜了出来,约傅予寒出来看了一整天的电影。   高三寒假真的只有四天,他俩玩到初二下午,才终于把作业摸了出来,一人占着半边桌子开始写。   闻煜以为,生活会这样一直平静地继续下去,直到他感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刻,再一次正式地向傅予寒提出交往。   但没想到—— 第71章   “喂, 起床了吗?”   一大早,傅予寒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 听筒那端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   闻煜好好说话的时候, 声线温润,带着某种如流水般的律动感, 唱歌一样,这样的声音清晨在耳边说早上好,就像拉开窗帘看见的那一束金灿灿的朝阳, 叫人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我?当然起了啊。”傅予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语气轻松,“倒是你,今天醒得好早。”   “不是说好了去剪头发么。”闻煜在听筒里说, “我都在你家楼下了,起床了就下来吧。”   傅予寒微怔。   反应过来的那一瞬, 他抓起背包, 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锁门下楼。   而他没想到的是,单元楼外并没有站着某个人,反而停了一辆崭新的黑色allroad。见到他的身影, 那车短促地响了一声喇叭。   “闻煜?”   傅予寒睁圆了眼,凑在副驾驶的窗玻璃外面向内看,有些惊讶。   闻煜把那边的车窗放下来, 冲他笑:“年前就定下了,昨天刚拿到的车。上来。”   “但是之前没听你说起啊?”   明明他俩寒假那几天都在一起来着。   傅予寒打开副驾门上去,把背包扔到后座, 开始系安全带。   “特意没告诉你,准备今天给你个惊喜。”闻煜轻咳一声,假装自己在开玩笑,“说好了不怕死就坐我车的啊。”   “怕倒是不怕……就没想到你真的开车。”   “正好帮杨帆带点东西上山,他们都没车。”闻煜从手边找出一张长长的纸扔给傅予寒,“喏,购物清单。”   傅予寒瞥了一眼,发现那上面都是些饮料什么的。   水饮最重,没车不好带,杨帆之前说他会带一部分烧烤的肉菜,不够的话山上也有卖的地方,水饮的任务就交给闻煜。   “我还带了几瓶酒。”闻煜开着车,朝身边人轻扫过去,“晚上一起喝一点?”   傅予寒垂头在看清单,没注意到他的眼神,闻言只是轻笑:“你酒瘾怎么这么大。”   “冤枉,从上次班里一起喝了一次啤酒之后我多久没碰酒了。”闻煜说,“那你喝不喝啊?”   傅予寒“嗯”了一声:“我又没说不喝。”   闻煜勾了下唇角。   他今天的心情几乎是起飞的,拿到车倒是不算什么,年前他太忙没空一起去剪头发,傅予寒想了两天,竟然没拉上杨帆一起去,自己也没剪。   所以按照计划,他俩今天提前出门,就是为了先去理发店。   俗话说“正月剪头死舅舅”,不吉利,结果闻煜拿这话问傅予寒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自己没有舅舅。   巧了,闻煜也没有舅舅。   现在开心的事情还要多一件——“晚上一起喝酒”。   正月初七,大部分店铺都已经重新开张,闻煜开车来到他经常剪头发的理发店附近,停完车和傅予寒一道走过去。因为提前预约过总监,他俩倒是没等位,大约一小时后,两人从店内出来,又一起去超市买东西。   买完东西接近11点,两人买了点充饥的干粮准备路上吃,这才驱车前往西山。   杨帆已经在群里催促了。   杨帆:都出发了吗?   杨帆:[定位信息]   杨帆:别搞错地方啊!我现在出门接彤彤,一会儿山上见~   经过一个多月的讨论和拉人,这群不知不觉有了十二个人。   除了先前的八个人之外,还有后来进群的葛然、陈梦娴、孙文瑞以及方佳远。   叫陈梦娴和孙文瑞,是为了趁机撮合一下两人,有两对小情侣在也方便他们换房间;至于方佳远,那纯粹是个挂件。   毕竟知情者没人会公开解释傅予寒和闻煜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徐倩怡:我接@葛然   宋婷:我跟思思已经出发啦!   孙文瑞:我也出发了,跟老方一起去找梦娴。   陈梦娴:我准备好啦^-^   褚磊:???   褚磊:卧槽,有没有人来带带我?傅哥呢?煜哥呢?   闻煜开车没有手,傅予寒替他在群里回复。   傅予寒:我和你煜哥在路上了。   褚磊:倒是来带带我啊!!我不知道路!![跪地.jpg]   傅予寒:这事我做不了主,我问问你煜哥。   褚磊:@闻煜 爸爸!!!儿子给您跪下了!!!   “要去接一下褚磊么?”傅予寒问,“他在群里求助。”   闻煜整张脸皱了一下,全身都是抗拒:“为什么非要跟我们求助……”   “杨帆去接女朋友了,”傅予寒笑笑,“徐倩怡葛然一组,赵彤那两个闺蜜一组,老孙老方去找陈梦娴,就褚磊一个孤家寡人。”   闻煜特别想跟傅予寒二人世界。   但他俩现在也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情侣关系,说不出口。   他挤眉弄眼纠结了半天,终于认了命,正准备开口——   “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替你拒绝他。”傅予寒察言观色,忽然出声。   “别,”闻煜叫住他,笑道,“算了,让他发个地址过来吧,我这会儿还来得及改道——上了高架就真不去了。”   傅予寒会照顾他情绪这一点就够安慰他的了,没必要真让褚磊一个人上山。   那也太可怜了。   听说闻煜爸爸同意接他,褚磊在群里欢呼雀跃了半分钟,随后发了个定位过来。傅予寒随手用那个地址帮闻煜开了导航。   闻煜从余光里看见他的动作,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没来得及捅破窗户纸,但这种无声的亲密真的让他感觉很好。   褚磊家住的位置跟他们去西山的方向不太顺,然而闻煜难得没有暴躁。一见面,褚磊先对闻煜悄无声息买回来的车大赞特赞了一番,随后矜持地坐进了后座。   “太好了,我刚在那边看公交车看得我人都晕了,好像要换两辆还是三辆,最后还得步行上山。”褚磊感激涕零,“要不是煜哥来接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常人一般开车或者打车去。”闻煜头也没回,“谁坐公交车上山啊。”   “好贵啊,”褚磊捧着心口哭诉,“我在攒钱买游戏机。”   闻煜一愣。   傅予寒侧过头,从后视镜里和褚磊对视:“什么游戏机?”   “豚机出新款惹。”褚磊可怜巴巴地说,“以前还能蹭你的玩,现在我只能自己买了。”   “高三了玩什么游戏,你有空么。”傅予寒嗤笑。   笑完他忽然一怔,因为他发现闻煜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有没有空跟我想不想买不冲突的嘛,再说等我攒够钱估计都高考结束了,暑假正好能玩。”褚磊说着说着,突发奇想道,“诶,要不这样,寒总你要买嘛?你买我就暑假来蹭你的。”   “不买。”傅予寒冷静道,“我要复习。”   “……”褚磊哑了,“不像你啊!”   “因为我……”傅予寒忽然有点尴尬,轻舔了下嘴唇,把视线移到窗外,装作无心的样子,“想考T大啊。”   “哦!对!那你加油!咱们大学再一起打游戏!”   “……嗯,好。”   傅予寒说完,不着痕迹地朝闻煜那里看了一眼,然而对方早已把视线收回,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T大……   今年过年早,大部分院校都将校考时间定到了年后,傅予寒听从了美术老师的建议多报了几所学校兜底,但他的第一站会是T大美院校考。   考试没几天就要到了,最近的考点在邻省省会城市。傅予寒做了很多准备,也买好了车票。   因为是跨省考试,这回没有人可以送傅予寒到考场去。   不过送站可以。   他得想想怎么跟闻煜说才能不显得太迫切。   车上有了聒噪的褚磊,这一路上前排的两个人话都没说几句,车里却也不至于冷场,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坐落在西山半山腰上的排屋建筑群,一幢幢各具风格的排屋错落有致地嵌在茂密的树林中,环境清幽,却又因为游人如织而不失热闹。   闻煜找到了他们提前预定的那幢房子,将车开进小院停好。褚磊主动做苦力,三个人趁人没来齐把饮料酒水什么的都搬进了客厅里放着。   “都没到我是不是可以先挑房间啊?”褚磊搬完东西四处张望,“我今晚跟谁睡到底?”   “这取决于那两对小情侣要不要同房。”闻煜把自己带来的威士忌一字排列到厨房门口的吧台上。   “老孙那俩都没在一起吧,怎么可能一起睡。”傅予寒把带来的背包卸下,坐到沙发上,垂眸玩起了手机,“就看杨帆要不要跟赵彤一起住了——不住的话你就跟杨帆睡。”   闻煜掀起眼皮远远地看了傅予寒一眼,那人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   啧,杨帆。   “我不能跟你睡吗傅哥?”褚磊问,“我想找人聊游戏啊。”   傅予寒还没开口,闻煜先一步回神:“你在想屁吃。”   “你俩就默认住一屋了吗?!”褚磊错愕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目光落到傅予寒脸上,“傅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暑假的时候你们还在打架。”   “我什么时候跟煜哥打过架,嘴炮也能算打架吗。”傅予寒头都没抬,轻嗤道,“我以前也是跟杨帆住啊,现在他不是找女朋友了么……我不想当灯泡。”   “那你就忍心让我当……”   “谁让你单身。”傅予寒揶揄地乜斜他一眼,起身拿包上楼去了,“我要住楼上,等他们到了我再下来。”   褚磊半天没懂他单身跟当电灯泡有什么关系。   这屋里谁不是单身?   傅予寒一走,闻煜也很快跟了上去。他上楼一看,发现傅予寒已经在某间房间的床上躺好了。   这间房间有个巨大的阳台,眺望出去能看见西山上茂密的丛林,房间装饰简单、景色漂亮,在闻煜看来唯一的缺点就是床有两张。   简直像酒店标间。   “为什么褚磊单身就活该做电灯泡啊?”闻煜边走边问。   傅予寒躺在靠阳台的床上玩手机,两条长腿直挺挺地抻着,闻言瞥扫了他一眼,一抬下巴:“把门关上。”   于是闻煜迈到半路的脚步生生调转了方向。   木门将房间和走廊隔成两个空间,傅予寒这才开口:“我总不能告诉他因为他是直男吧?跟他住一屋的话,晚上洗澡他冲进来上厕所我是赶人还是不赶人?”   心里隐约的期待瞬间化为失落,闻煜也说不出自己那一瞬间是个什么感受,他想了两秒钟没想出头绪,酸溜溜地问了句:“那你以前跟杨帆住一屋,他就不会这么干了?”   “杨帆不会,褚磊太跳脱了。”傅予寒说。   “……哦。”   闻煜走到另一张床边,依样躺了上去。   他没事做,便也摸出手机。   傅予寒悄悄斜了他一眼,轻抿了下唇,没出声。   就这一路上,群里又多了好多消息,都是互相在问到哪里的。进屋的时候傅予寒撂下一句“我们三个到了”,成功引发了一轮哀嚎。   一个说“我擦好快”,另一个就说“我们也快了”。   集体活动约见面,最难就是这个“快了”,西山距离市区有不少路,这个“快了”大概能快上至少一小时。   还好他们来的路上吃过东西了。   褚磊没吃,没过多久就开始饿,在群里疯狂@两人。   闻煜这才扭头看了傅予寒一眼,发现他不知何时歪在枕头上睡着了,斜过去的脑袋枕在了自己带来的背包上。   鼓鼓囊囊一大包。   ……什么东西?   别人出门带相机,傅予寒出门喜欢带他的速写本,所以一开始他背包出来闻煜并没有多想。但现在看来,就速写本而言,那个包似乎过于鼓胀了,傅予寒竟然可以拿它当枕头用。   这个姿势肉眼可见地睡不好觉,闻煜自己郁闷了一会儿,走过去想帮他调整个姿势。   然而手刚触到背包上,傅予寒轻蹙眉,翻了个手,两条胳膊抱了上去,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闷哼。   没醒却也不让动。   闻煜:“……”   神神秘秘的,翻到让他更好奇。   “傅哥,煜哥。”门外,迟迟等不到回应的褚磊上楼捶门,“你们吃饭吗?”   闻煜拉过薄被给傅予寒盖上,迅速走到门口开门,悄声说:“别叫了,小寒睡着了。”   “……这么困啊?”   “谁知道他。”   “那你吃饭吗?”   “我刚跟小寒一起吃过面包了。”闻煜说,“你想吃什么?”   “我想去看看山上卖的烧烤种类,顺便看看炉子,方便的话就吃一点。我怀疑杨帆他们带的不够吃,我们有十二个人吧?”褚磊说,“你去吗?”   “嗯,一起去看看。”闻煜想了想,“正好我也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   “你来就知道了。”闻煜合上门出去了。   屋内,躺在床上的傅予寒眼睛睁开一条缝,眯着眼看了看门口,又看看自己的被子,扯着薄被翻了个身。   -   闻煜和褚磊出去转了一圈,把周围的路都给踩了个点,租了三个烧烤炉和一个篝火盆回来,又额外买了点菜。   傅予寒小睡了一个多小时,下楼一看,其他人早已抵达。杨帆跟着女生们在厨房洗菜,褚磊被按在椅子上削土豆皮,闻煜坐在他对面调酒。   “怎么没人叫我。”他打了个呵欠,往厨房看了一眼——杨帆正在洗菜,说话间不知提到了什么搞笑的事,笑容满满地往站在他边上择豆角的赵彤脸上亲了一口。   傅予寒盯着看了三秒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自然而然地走到桌边。   于是这话听起来就像在和面前的两人说。   “因为不缺苦力。”闻煜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跟老方一块儿看电视去吧,一会儿出去烧烤的时候叫你。”   “……我这么大个人就这么被嫌弃了?”   “不让你干活还不好,”闻煜笑道,“你话好多。”   “……”   方佳远一个人坐在客厅最大的沙发上,对着那台电视机不停换台,一看就很无聊。   傅予寒被赶过去跟他做难兄难弟。   “老孙呢?”   方佳远指了指天花板,满脸苦涩,“带陈梦娴上楼聊天去了。”   “一会儿介绍你跟削土豆的那个褚磊认识一下,”傅予寒又打了个呵欠,抓过遥控器,“你就不用一个人当孤家寡人了。”   方佳远非常诚恳:“傅哥你不是吗?”   “……”傅予寒顿了顿,侧头看他,“……我当然是。”   “那我有你就好了嘛。”方佳远丝毫没有察觉傅予寒差点咬到舌头的微妙停顿,“不过认识个朋友我不介意,是你哥们儿吗?”   “……嗯,以前的同学。”傅予寒把台换到了电影频道,那里正在播出一部古早的香港电影。   至少比电视购物和午间肥皂剧有趣些。   人太多,买的菜也量大,收拾起来需要一点时间。闻煜调完了简单的鸡尾酒,无事可做,到客厅来陪傅予寒一起看电视。   “可以生火了——”杨帆远远地喊了一句,“谁自告奋勇去点炉子——”   “我去吧。”傅予寒第一个应声站了起来。   他无聊得快发霉。   闻煜撇了撇嘴,跟着站起来:“我帮你?”   “嗯,”傅予寒垂眸看了方佳远一眼,“一起?”   “走走走,”方佳远积极响应,“我不想看到这劳什子的破电视了。”   “其实我刚看过了,有桌球房有室内KTV还有电影放映室。”闻煜说,“晚上吃完烧烤不会无聊。”   “主要是我这会儿没人陪啊,”方佳远说,“还不如去点火,至少干点活。”   然而事实证明,挂件就是挂件,他跟着没用。   烧烤炉用的是炭火,习惯了天然气灶的现代人十个里有八个不会点。闻煜和方佳远轮流尝试了半天都功亏一篑,最终被傅予寒把打火机抢走了。   “那边出租的老板还说这个很简单……”闻煜有点无奈。   “是挺简单的。”傅予寒说完瞥了束手无策的两人一眼,“算了,本来我对你们的生活动手能力就没抱什么期待。”   要是换个人这么说,闻煜现在会把木柴砸他头上,但面对傅予寒,他只好默认。   叠被子、洗床单,打扫卫生下厨……这段时间他没少被傅予寒嘲笑,习惯了。   傅予寒挑了几块引火木炭扔进炉子里,错落摆好,又撕开几张报纸用打火机点燃一并扔了进去——无烟碳提前放在了烧烤炉下方垫着,上方用易燃物引燃。   “这我就不明白了,”方佳远在一旁边看边思索,“明明我做的跟你做的没差,为什么我就点不燃。”   “木头要挑干燥的,不要太大,放的时候留空气位置,点着了烧一会儿再扇风,别急。”傅予寒掀了下眼皮,“哪里不明白?”   “我哪里都明白,但还是不会。”闻煜说,“算了,以后这种事还是交给你好了。”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闻煜:“嗯?”   “行。”傅予寒垂下眼皮。   闻煜一愣。   他本来是随口说的,但是傅予寒的反应……   闻煜抿了下唇。   -   徐倩怡帮着洗完菜,没看见葛然,找着找着上了楼,发现二楼小客厅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站这里干嘛?”她说着走了过去,“准备开始烧烤了。”   葛然没出声。   这落地窗面对着下方的小院,徐倩怡走过去才发现,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下面维持着炉火的瘦削男生。   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情郎啊。”   “他哪是我情郎。”葛然侧过脸,温和地笑了一下,“今天要不是你,我都不能来,我根本没玩进他的圈子里好吧?”   “这有什么的,等梦娴答应了老孙,咱们就是一个圈子的。”徐倩怡说,“不过你要是想放弃,我也没什么意见。傅予寒人是挺好,长得也帅,就是……”   “什么?”   徐倩怡似乎有些苦恼,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对谁都好的人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挺冷酷无情的。”   “是吗?”葛然轻声说着,把头转了回去。   她沉静的目光追着那个忙里忙完的背影走了三圈,终于笑了。   “可是我觉得,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走近他呢。”   “随你说吧,”徐倩怡翻了个白眼,“反正我找对象肯定不找这样的。”   “你天天说要追别人,也没看你行动。”葛然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倩倩,偶尔也认真一点吧。”   “我不知道。”徐倩怡想了想,“那你呢?要‘认真’一下么。”   “我很认真了,但我觉得他不会喜欢我。”葛然看着窗外,笑容渐渐变浅,眼底认真的神色反而越来越浓,“所以作为告别,我打算下个月……情人节的时候,告诉他一声。”   “什么?”   “‘我喜欢他’。”   “……”徐倩怡叹了口气,“我现在阻止你没用了对吧?”   “嗯。”   “那就加油。我精神上支持你。”   “好。”   “下楼么?”   “好。”   -   群体野外烧烤就是得花掉一下午的时间去准备,等第一批烤串终于烤好可以入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身为十二人中生活技能等级最高的人,傅予寒莫名其妙就成了今晚的主厨。好在几个女生还算点了部分厨艺技能,能帮他一起烤串,不然十二人份的食物他一个人能烤到天亮去。   唯一的问题是,赵彤的那两个闺蜜话有点多,还喜欢搭傅予寒讲话。   也许是因为杨帆有了对象,而剩下长得帅的人里,就傅予寒在跟她们一起烤肉。闻煜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实在看不过眼,主动过去和两个女生聊天,也算是变相解救了傅予寒的耳朵。   对付女生比烧烤更适合闻煜,毕竟他是一个戴着“彬彬有礼”面具长大的人。   “谢谢。”找了个空,傅予寒压低声音在闻煜耳边说了一句。   “没事。”这个距离,周围的烧烤味皆是淡的,反倒是傅予寒身上的气味更清晰一些,闻煜嗅了嗅,鼻尖里钻进一股柠檬的气味。   虽然很好闻,但不是闻煜家的沐浴露味,他琢磨着什么时候得再把这个人拐去家里过夜才行。   气味能满足他微小隐秘又有些病态的占有欲,是他自己从未说出口过的秘密。   “下午我出去看了一眼,从这条大路一直往上走,大概二十分钟左右能到一片空地,视野很开阔。”闻煜压着声音,“不是山顶但是感觉差不多,很适合……逛逛。”   傅予寒手上动作没停,眼神却瞥了过来。   闻煜盯着他看:“晚点要不要上山看看?”   “下午不上去,现在漆黑一片都看不清东西的时候上山?”傅予寒轻声道,“你讲实话。”   “……”闻煜无奈,“你能不能偶尔装傻一次?”   傅予寒垂眸,轻笑两声:“行,那我不问了。一会儿吃完东西我们一起上去。”   不知不觉,他们准备的食材已经烤熟了一大半。   “好了好了,先别烤了,”杨帆招呼他们,“先过来吃吧,该饿了。一会儿不够再弄就是。”   夜里山风凌冽,天没黑的时候傅予寒就临时抽身过去帮忙生了个火,交给了褚磊和杨帆和护着,现在他们把烤好的食物拿过去,一群人围着篝火火盆开吃。   有肉,有菜,还有酒,再加上一下午一起干活的情谊,这些年轻人无论熟不熟都迅速在说笑间拉近了距离。   吃完第一轮,杨帆擦了擦手,忽然跑进了屋。   傅予寒偏头看了一眼。   “别看,”闻煜伸出两指掐着他的后颈让他把脸转回来,低声说,“看吃的,别看他。”   傅予寒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说:“你快比我还敏感了。”   “就当是吧。”闻煜随他怎么说。   毕竟“革命尚未成功”——   不过他不让傅予寒看倒也不全是因为嫉妒,过了几分钟,杨帆重新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八寸的生日蛋糕。   硕大的“1”“8”两个数字蜡烛在造型精巧的蛋糕上燃起烛火。   “祝你生日快乐——”他嘴角含笑,一边唱着歌一边走到了傅予寒旁边,烛火映在眼底。   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加入了合唱的队列。傅予寒一阵错愕。   面前,杨帆在对他笑。   记忆中,杨帆陪他过过很多个生日,这一个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特别。   他从前很喜欢看杨帆捧着蛋糕走向他,那烛火映照出来的温柔眼神像深沉的海洋,他愿意溺死在其中。   不过今天……   “祝你生日快乐——”破锣嗓子唱完最后一个音,杨帆重新将目光投向傅予寒,大笑道,“小寒,成年快乐!”   傅予寒:“……”   “怎么傻了,不记得自己今天生日么?”杨帆说着弯了下腰,在看清傅予寒的脸后瞪圆双眼,“——你哭了?”   坐在边上的闻煜一把拉过他。   “没有,”傅予寒眨了下眼睛,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过个生日有什么好哭的。”   “我寻思也是。”杨帆点头,“来来,许个愿吹蜡烛了。”   只有闻煜还在盯着他看。   “没事。”傅予寒冲他笑笑,闭上眼。   半晌,他把眼睛睁开,一下吹灭了蜡烛。   “哦!!吃蛋糕吃蛋糕!!”   褚磊切蛋糕特别积极,第一个把蛋糕刀塞进傅予寒手心:“寿星第一刀!快,傅哥,我馋这个蛋糕馋一下午了!我超喜欢这家店!”   傅予寒无语地切了一刀,把蛋糕刀扔给褚磊,偏头看杨帆:“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蛋糕啊?”   “之前就想今天顺便给你过生日的嘛,再说有……”杨帆看了闻煜一眼,不知为何表情有点古怪,“煜哥赞助,我们就合资买了个更好的。”   傅予寒转过头,闻煜冲他挑眉。   “那生日礼物呢?”傅予寒问。   “……”   场面沉默了一瞬。   杨帆倒是准备了,他和褚磊皮球麻杆四个人集资买了个新款游戏机,今天带了过来。   “但是你要好好复习啊!”杨帆把礼物交给他的时候说,“说好了大学再一起做同学的。”   “好。”傅予寒轻笑。   但是剩下的人就没有了,平时傅予寒也不太把生日挂在嘴上,他们都不知道他今天生日。   方佳远和孙文瑞以头抢地给他赔罪:“傅哥!我们错了!!回去一定给补礼物!!”   三中的三个女生也表示要补给他,被傅予寒拒绝了。   “不用,我随便说说的,”他真不介意,“不要破费了。”   从父母感情不合开始,他就不再期待生日,因为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被期待,连带着这个日子也失去了它欢乐的意义。   几乎每年,生日都是杨帆给他过的。   生日对他而言是一年到头疾苦暗恋的些许慰藉,收不收礼物对他来说没有差别。   不过傅予寒想了一会儿,在众人分吃蛋糕的时候转过头,特地问了闻煜一句:“礼物呢?”   “我说没有你信么?”   傅予寒摇摇头。   闻煜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莞尔:“脸皮挺厚啊你——准备了,晚点跟我上山去看。”   看?   傅予寒猜不到是什么,只点了点头。   寿星公对甜食并不热衷,蛋糕只吃了一小块就让其他人分完了。烤肉配着闻煜调的低度数鸡尾酒,闹哄哄地打发了一整夜。   “啊……吃撑了……”   “桌子得收拾下吧?”   “火灭了吗?”   “还没。”   “得收啊。”   “你去。”   “一会儿吧。”   ……   吃饱喝足,没人想动手收拾,一群人围着篝火,瘫在椅子上装尸体。   篝火有一种让人专注的魔力,周围很快沉静下去,只剩下火星爆裂的“哔哔”声。   但是天很冷。   赵彤整个人往毯子里缩了缩,伸手戳戳杨帆,求助似的看他。   “起来!”杨帆倏地跳起来,“把炉子熄了该收拾的收拾掉,然后咱们进屋玩去,这边太冷了,别坐了。”   “篝火呢?”   “篝火烧着吧,那老板说燃料烧完它就自动灭掉了,不会出事的。”   一群懒骨头被杨帆强行从椅子上揪了起来,女生先进了屋,男生在室外手忙脚乱地收拾。   折腾完已经接近深夜,闻煜洗干净手,准备找找傅予寒在哪儿。   他要带人上山看他准备的焰火——   市区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市中心就连春节期间都听不到爆竹声,年初二在他家看电影的时候,傅予寒曾经随口抱怨过一句。   闻煜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疯,本来他给傅予寒准备了其他礼物,听到这话以后又找遍通讯录发动自己能发动的全部人脉,好不容易赶在初七前买到了烟花,下午趁傅予寒睡着,托褚磊帮忙到山上一起去布置。   褚磊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还嘲笑闻煜这个礼物浪漫得像在追求女孩子。   有一点褚磊没说错。   他确实是在追人。   虽然对方不是女的。   杨帆搂着赵彤进了电影放映室,碰见闻煜还问他要不要一起看。闻煜摇摇头拒绝,转头进了KTV房,发现褚磊正对着徐倩怡葛然激情演唱。   桌球房里方佳远孙文瑞和陈梦娴。   他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回到房间。   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发现傅予寒刚刚系上了一个塑料袋。   他常用的黑色书包敞口放在床上,露出速写本的一角;书包旁边,一个空的塑料罐头四仰八叉地倒下,塑料盖被随意地丢在一旁。   而傅予寒手里的塑料袋,装着一堆大大小小的折纸。   就好像是他特地叠了一罐幸运星准备送给谁似的。   闻煜缓缓蹙起了眉。   “你上来了?我刚准备下去。”傅予寒说,“走吧。”   闻煜没动。   “走啊?”傅予寒疑惑道,“怎么了?”   “所以你刚才……真的哭了。”闻煜看着他的眼睛,“眼睛红了。”   傅予寒下意识地揉了揉。   什么期待和雀跃都瞬间消散,闻煜沉沉地想,“他哭也只是因为杨帆给他送了蛋糕而已。”   但他……真的花了好多时间准备。   焰火,礼物,还有那巨大而灿烂的烟花在漆黑夜空背景板上炸裂开来的那一瞬准备说的一句“生日快乐”。   他连说祝福的语气都练习过,蠢到爆炸。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难看,傅予寒突然慌张了起来,想要解释:“我不是因为……”   “你不用说了。”闻煜打断他,“我明白的,忘记很难,没事。我……我们走吧,上山。”   “……嗯。”   “你袋子里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傅予寒举了举塑料袋,在闻煜肯定的目光中轻笑摇头,“只是一些垃圾而已。”   什么垃圾值得他大老远的从家里背到山上?   大概也就是想送给杨帆又送不出去的东西吧。   闻煜撇了撇嘴,转身插兜出去了。   气氛突然降到冰点,排屋各处传来聒噪唱歌声、电影台词……唯独他俩走过的楼道安静。   傅予寒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闻煜了,他总觉得闻煜误会了什么,但对方不出声,他又吃不准。   终于走到门口时,他才想起要叫闻煜:“等等。”   闻煜回过头。   傅予寒走到篝火前,转头往点着灯的排屋里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   而后,他将塑料袋解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了火里。   火焰顿时升高两寸,闻煜依稀看清那是一堆八角幸运星和普通的折纸星星。   零零散散一大包。   这就是傅予寒背了一路的玩意儿,精致地一看就是礼物。   ……之前给他,也不过送了一颗。   一颗。   闻煜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的围巾。   而给杨帆准备的确实这么一大罐。   着实双标。   “我就是个俗人。”他默默地想,“我现在酸透了。”   傅予寒看着那些纸星星在篝火里化为灰烬,顺手把塑料袋扔进了边上的垃圾桶,终于走向了闻煜。   “走吧。”他说。   闻煜伸出指尖,轻轻擦过他在寒风里冰凉的眼角,触到一指温热。   真的酸透了,酸到下一秒就想爆炸把这幢房子一块儿掀了。   “你又哭了。”闻煜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傅予寒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随手擦了擦眼睛,擤了把鼻涕:“这样就没了。”   闻煜被他气笑了,转头就走。   “煜哥!”傅予寒伸手拉住他。 第72章   闻煜甩手就走。   原本他还以为他俩最近状态不错, 只要再等等,再等一等就能碰触到那个最终的目标。但那一罐纸星星, 两滴眼泪让他明白, 原来还差得太远。   当头棒喝,他算是醒了。   然而越清醒就越痛苦, 他听见傅予寒的脚步声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没多久就心软地放慢了步伐。   陷得多深,也是要疼过才知道。   而且放慢脚步的那一刻, 他心里又隐约有了期待——以为对方会追上来, 然后跟他说点什么。   他以为他足够体贴。   谁料傅予寒也跟着放慢了速度,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走在他身后。   这段山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痛苦又折磨的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到了那片空地。   视野豁然开朗, 往另一边可以继续上山, 但走不动的人把这里当成山顶也很好。   傅予寒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摆的那一堆大到仿佛纸箱似的东西。   “烟花……?”他喃喃,猛然想到了初二那天下午自己随口说过的抱怨。   ——“这几年都不给放烟花了,过年听不到响,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鼻子忽然就有点酸。   一个人如果长久被漠视,那么一点点的关心和注意,就会成为黑夜里的萤火。   “煜哥……”傅予寒看向他, “你……”   “我去给你点上。”闻煜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生日快乐。”   练习过的语气终究没用上, 闻煜顿了顿,走过去,从兜里摸出来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打火机。   引线“嗞嗞”燃烧,闻煜走了回来,站到傅予寒身旁,隔着肩宽的距离。   “煜哥……”傅予寒欲言又止。   “看烟花吧。”闻煜仰起头,“看在我准备了很久的份上。”   砰。   傅予寒来不及说什么,巨大的声响已经在不远处迸裂,一团火星倏地冲上天,在最高处轰然绽放。   啪——   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流火在漆黑天幕中交错,舞出花一般的形状,绚烂到消失前的最后一刻。   但此时,第二朵烟花早已盛开。   闻煜准备了很多,这场焰火放了很久。   久到傅予寒仰起的脖子都有点酸。   平心而论,焰火很美。   然而。   虽然他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每一朵烟花的绽放,注意力却始终在旁边那个人身上——闻煜出来时没穿外套,柔软的毛衣看起来莫名有几分单薄,风吹起他的羊绒围巾,那上面的流苏跟着在飘。   烟花终于放完了,视野里的光怪陆离瞬间化为空虚的黑暗。   闻煜转过头:“好看么?”   傅予寒也跟着转了过去,看着他:“你……冷不冷?”   闻煜一愣,而后失笑:“你就想说这个?我不冷。”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动了一下。   傅予寒还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用手贴一下他的手背或者脸颊,用掌心的温度告诉他自己不冷,但是没有。闻煜动了动,又把手放了回去,轻轻一笑:“既然没什么感想,看完就回去吧,这里明天早上会有工作人员来收拾的,我都联系过了。”   他拔腿便走。   “煜哥!”傅予寒蹙着眉叫住他,“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就不能说出来吗?”   闻煜顿住脚步。   他没回头,脸稍稍侧过一点,声音压得很低:“我没生气。”   “骗鬼呢你。”傅予寒没好气地说。   “……”闻煜深吸口气,“没事的,你晾我一个晚上就好。杨帆刚叫我看电影,我先回去了……生日快乐。”   傅予寒:“……”   “快乐个屁。”傅予寒低声咒骂,“为什么到现在反而不愿意说了呢……”   他声音不大,已经走远的人听不见。   傅予寒吹了会儿山风,恍惚地想,他好像得一个人去考试了。   -   等他终于回到排屋时,KTV房和桌球房已经关上了门,客厅里一下变得很静。傅予寒上楼前路过了电影放映室,朝里面看了一眼,一下就看见跟杨帆并排坐着的闻煜。   他看得很专注,反而是杨帆注意到了他,伸手招呼了一下:“小寒,来看电影么?是你喜欢的恐怖片。”   三个女生都看了过来,唯独闻煜没动。   他心情不好到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傅予寒陡然想起那阵子自己天天跟闻煜念叨“你别装了”,“你能不能真实一点”,只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算了,我有点困。”他轻声说,“你们看吧,我上楼了。”   瘦削身影消失在门口,电影放映室内才有了新的动静。   赵彤往杨帆怀里缩了缩,小声道:“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算了。”杨帆抱住她,“小寒那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等他睡一觉,我明天早上再去问他。”   “没关系吗?”   杨帆摇摇头,冲她笑:“我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闻煜不动声色地掐了下自己,勉强保持了面瘫的表情。   “不过,那个小哥哥居然喜欢看恐怖片,胆子真大。”吓到瑟瑟发抖又没有男朋友可以抱的李思思只能和宋婷拥抱在一起。   “胆子小才看的。”杨帆笑笑,“我俩从小就拿恐怖片练胆,看多了就不怕了。”   闻煜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他约你看的?”   “嗯,”杨帆点点头,像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家以前那个房子大嘛,爸妈不在家跟鬼屋似的。有一回好像是他做噩梦吧?醒来一看那空房子更吓人了,就跑来找我看恐怖片。”   赵彤笑了:“这是什么逻辑啊?”   “被恐怖片吓完就发现空房子都是纸老虎的逻辑,”杨帆很无奈,“结果我被他吓得睡不着了。”   三个女生都笑开了,前不久因为恐怖画面而凝滞的气氛微微松动。   唯独闻煜眼神是暗的——空荡荡的大房子,他想到了自己。   杨帆跟她们一起笑完,把头凑到闻煜耳边低语:“诶,你俩怎么了?你惹他了?”   闻煜回过神,失笑:“怎么会……我哪敢啊。”   杨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算了,你俩自己解决吧。”   说罢,他扭回去继续看那部以吓哭小朋友著称的恐怖片了。   -   闻煜跟着看完了一部恐怖片才上楼,房门关着,但没上锁。   拧开门把手时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进去了。   不过想象中的尴尬场面并没有发生,屋里开着暖黄色的床头灯,却没有声音。   “小寒?”闻煜瞳孔微缩,一瞬间以为傅予寒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失踪了。   但是没有。   他快步走进去,越过玄关,发现傅予寒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他应该洗过澡,头发吹到半干,身上穿着件T恤,半个肩膀露在外面。   诚然室内开了地暖,但这个造型看上去仍然有些奔放。   闻煜松了口气,想想又有些无奈,走过去给他拉上被子,因此猝不及防地看见他微红的脸颊。   偏头一看,床边放着瓶威士忌,还有个空杯子。   今天是集体活动,闻煜考虑到大众接受程度,调酒的时候手下留情,少放了些酒,于是楼下剩了很多。   再说,他本来就打算今晚和傅予寒一起喝一点,带的有多。   傅予寒应该是上楼前顺了一瓶上来,自己喝了半瓶才睡觉,那张白皙的脸上此刻布满酡红,颜色变化非常明显。如果不是刚闹过脾气,闻煜还有些心猿意马。   但现在,他只能叹口气,把酒瓶从地上捞起来,换了个地方摆好,接着发了会儿呆,才进浴室洗澡。   曾经被漆黑大房子吓到过的童年经历几乎一模一样,傅予寒却有个杨帆帮他记着。   时间和陪伴真是无法被忽视的东西,而他只能把酸和苦涩自己咽下去。   闻煜洗完澡,想了很久,上了另一张床。   -   清晨第一缕天光从室外照进屋内时,傅予寒睫毛轻动,随后醒转。   他愣了几秒,回头看了眼,在另一张床上看见了闻煜的背影。那人分明睡着,呼吸却不太稳。   傅予寒的第一反应是,他昨晚好歹是回来了。   第二反应是,明明是个有光就睡不好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拉窗帘。   傅予寒吸了下鼻子,下意识地掀开棉被下床,轻手轻脚地将窗帘严丝合缝地拉好。   拉完,才惊觉自己有点手贱。   他自己还不爽着,为什么要照顾那个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的人?   真是多余。   昨夜灌下去的酒精似乎仍在体内,呼吸间还有那股特有的味道,傅予寒皱了下眉,嫌弃地看了眼那个自窗帘合上后就渐渐平复下去的身影,走进洗手间将自己拾掇了一番。   收拾完,群里已经有人醒了。   葛然:有人起床了吗?   葛然:倩倩下午有事,我俩打算先回去。   杨帆难得把女朋友约出来,自然是要玩到今天傍晚才会回家的,按照原定计划,今日他们睡到自然醒再吃饭,下午一起上山逛一逛,傍晚再回。   昨晚一个个都睡得不早,现在才早上7点多,群里面一片死寂。   傅予寒思索片刻,也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傅予寒:你们怎么走?   葛然:打车。   葛然:你醒啦?   傅予寒:嗯,我也跟你们走吧,我突然想起我下午有点东西要买。   葛然:好,那我们在客厅见?   傅予寒:嗯。   他不想陪孙文瑞送女神回家,也不想跟着杨帆做电灯泡,赵彤那两个闺蜜跟他不熟还聒噪,选褚磊又躲不开闻煜……想来想去,葛然和徐倩怡竟然是他的最优选。   跟谁一起回去都行,反正他今天不想坐闻煜的车。   傅予寒迅速换了衣服,整理完他内容不多的背包,准备下楼前,厚重的衣服挂到了闻煜随手搁在小沙发上的衣服,一条裤子落到了地上。   他顺手捡起来——   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无声地落到地毯里。   什么东西……   傅予寒捡起来看了看,那个掌心大的纸盒表面并没有任何标识,晃一晃也没有什么声音。   稍微有点分量,看起来像是个礼物。   昨天是他生日,傅予寒下意识地怀疑那是不是给他的。   但其实那场焰火已经足够当生日礼物了。   真的很漂亮……如果不是闻煜又莫名其妙闹了脾气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里,傅予寒眼皮一垂,冷淡地将盒子塞回裤兜,把裤子放了回去。   接着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   “不愧是你,这么早就醒了。”听见脚步声,徐倩怡抬头冲他笑了笑。   傅予寒起床向来早,要不然教室门钥匙也不会交给他,六班的人几乎都知道。   “你俩倒是挺让我意外的。”傅予寒淡声回答。   “倩倩下午有事,我定闹钟起来的。”葛然冲她笑笑。   傅予寒瞥了徐倩怡一眼:“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因为我昨晚才确定能从黄牛那边拿到票。”徐倩怡冲他眨眨眼,“我要去见我爱豆。”   傅予寒:“……”   今天的班花同学化了个艳光四射的大浓妆,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蹦迪。   傅予寒不太理解她的激动,但他尊重她的爱好。   “那我们走?”傅予寒问。   徐倩怡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葛然却朝楼梯口看了一眼,纠结地问:“我们不用和他们打声招呼吗?”   傅予寒:“我需要和谁打招呼?”   他这话带着隐约的火气,葛然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尴尬:“比如你那个一中的同学?”   “用不着,杨帆不会生气的。”傅予寒懒懒的,像是没什么精神,“走吧。”   “……好。”葛然说着背上了自己的包。   这边是度假圣地,三人倒是不愁怎么下山。他们走到管理处附近时,已经有起得早的司机在车边抽烟等客了。   他们随便找了辆出租车上去,傅予寒坐副驾,两个女生坐后面。一上车,徐倩怡就问他:“你要去哪儿?”   “体育场后面那个市场。”傅予寒看向窗外。   有人下山,自然也有人上山,他无端想起昨夜那场盛大焰火。   傅予寒一口咬在嘴里的软肉上。   不知道闻煜睡醒以后会不会给他打电话……操,管他那么多。   司机师傅听完地点,一脚踩下油门,出租车沿着他们昨日来的山道一路下行。   一路上,傅予寒都很沉默,只听见后排两个女生在聊。徐倩怡要去见自己的爱豆,兴奋地拉着葛然说了好多话,大部分傅予寒听不懂。   不过他也就这么一听,车里有点人声权当拾乐。   然而没多久,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葛然拢了下鬓角的头发,犹豫片刻,轻声说:“傅哥,你之后是不是要请半个月的假啊?”   “嗯?嗯。”傅予寒回过神,偏头看她,“怎么?”   “几号回?”   “13号吧。”   “那你13号来上课吗,还是14号来?”   “我不知道,”傅予寒想了想说,“13号如果有空的话就回来上个晚自习。”   “反正要等14号了对吧?”   “嗯,怎么了啊?”   “哦,没事。”葛然笑笑,“下礼拜你们组值日,你不在的话我得找个人替你。”   虽说学校给高三开了绿灯,大部分的校园活动都不需要参加,但自己班教室的日常卫生还是要做的。傅予寒并没有起疑,只问了句:“那不是卫生委员安排的么?”   徐倩怡揶揄地瞥了眼葛然,替她接上话头:“你不知道我们班那几个班委都爱摸鱼啊?反正事情不大,一般葛然就帮着安排了。”   “辛苦了,”傅予寒说,“我回来补。”   “没事,我不辛苦。”葛然浅浅地笑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考试加油。”   傅予寒微怔。   他侧过头,从后视镜里对上葛然带着笑意的温柔眉眼,低低地应了一声:“谢谢。”   没想到这第一声“考试加油”,他竟然是在这里听到的。   出租车先到市场,傅予寒跟两人告别,背着包去了那家曾经在运动会时帮过他们的画材店。店老板是个爽朗的中年女人,因为跟傅予寒聊得来,每次都给优惠价。   虽然画材利润不高,价钱优惠不到哪里去,但不赶时间的时候傅予寒也喜欢特地跑到这家店来买东西。   他其实挺愿意和长辈说说话的,可能是因为平时在家里和父母说不到一起。   早上出发得匆忙,他没吃饭,在附近买了个面包过去,老板娘见状便留他在店里吃个午餐,顺便让他帮忙看一下午的店。   “兼职小妹今天学校考试过不来。”女老板抽了口烟,悠悠地把烟圈从肺里吐出去,“劳你下午帮我看着,一小时12块钱,我不少你工资。”   “算了吧,你给我打的折都不止这个数了,干嘛算这么细。”傅予寒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但你下午不在店里吗?”   “在,”老板伸手指指楼上,“年纪大咯,精神不好,下午要午睡。”   “……”傅予寒无语,但没反对,“行。”   这条街的房子属于市文物保护单位,很多人都是原先这里的住户,被迫无奈改成了店铺。文化特色街区卖的商品内容有限制,这里客人不多,好在租金减免,以至于整条街的商家都弥漫着一股佛系的味道。   做生意不争不抢,只有看热闹的时候积极些,以至于周日下午分明应该是生日最好的时候,老板却要上楼睡觉。   “我帮你看着吧,正好画会儿画。”傅予寒说,“工资就算了……你不还请我吃午饭了么。”   “我们小傅真是人美心善。”老板美滋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予寒躲开她的手,“谁人‘美’了。”   “你啊,小帅哥。”老板边说,边摇头晃脑地上楼,“有这么个帅哥在我店里待着,今天下午的生意肯定很好。”   傅予寒:“……”   他摇摇头,低头打开手机。   山上那群人陆续有人起了床,在听说三人提前离开后都有些吃惊。杨帆更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你走了?”   “嗯。”傅予寒坐在收银的柜台后面,把玩着笔架上崭新的素描铅笔,声音既轻又淡,“突然想起有东西没买。”   “什么东西非要急着今天买啊,明天放学去不行么?”杨帆在电话那边撇了撇嘴,“你昨天干嘛生气啊?后劲这么足?”   “我生什么气啊。”傅予寒轻笑两声,“我真要买东西,明天……我明天一大早的车,到邻省去考试。后面几天都有考试,我得提前把工具都准备好。”   电话那头愣了两秒,杨帆很诧异:“你之前怎么没说啊?”   因为他想先告诉闻煜的。   一来是……告知对象得分个先后,毕竟有些人小心眼;二来,他也不希望杨帆周一一大清早为了送他去车站而请假。   大家都是高三,真没必要耽误复习。   傅予寒想了想,挑了后面那个理由:“这不是怕你一激动周一早上请假么。”   “这我必须要请的啊。”杨帆急了,“不是,你干嘛跟我这么见外啊?诶你说我哥们儿要出远门去考试,人生第一次,这么重要的考试,我不能陪你去就算了,送站总要送的吧?”   “我在西站坐车,离你那儿很远。”   “那我也得去啊。”   “真不用。”傅予寒揉了揉眉心,逐字逐句地说,“杨帆,我不想耽误你复习。”   “大家都是高三生,谁在学校不摸鱼?”杨帆说,“别说了好吧,再说我要生气了,你明天几点的车?”   “……好吧。”傅予寒无奈道,“早晨……7点55开。”   “操,艰巨的起床任务。”杨帆拍胸脯说,“没事,你放心,我一定来。”   “嗯。”   -   杨帆放下电话。   高三的少男少女仍有些矜持,虽然腻歪一整天,最终睡觉的时候仍是男生和男生一个房间,赵彤去和陈梦娴住。   褚磊刚洗了个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奇道:“送什么站?傅哥要出远门?”   “他说他明天的车去外地考试。”杨帆说,“操啊,这个人居然今天才讲!要是他站在我面前我现在非踹他两脚不可。”   “明天什么时候?”   “早上7点55,西站。”杨帆看了这位“起床困难户”一眼,“怎么,你有兴趣吗?”   “……这个时间地点让我陷入了两难。”褚磊满脸挣扎,“我的心是傅哥的,但我的身体可能会被床困住。”   冬天,对起床困难户而言太难了。   “我明天5点50的时候给你打个电话,你要是起得来咱们就一起去。”杨帆说,“接不到电话就算了。”   “好。”褚磊满脸郑重。   说完他又觉得奇怪:“明天考试的话今天傅哥为什么不再多玩一会儿啊?这么急着走干嘛。”   “他说他之后连续考试,要把工具买齐。”杨帆准备洗漱,边说边朝洗手间走去,“这我哪里懂啊,他们美术生的东西超复杂。”   “可惜了。下午是不是上山啊?”   “嗯,彤彤想看山上那个小瀑布。看完我们可以直接坐索道下山。”   “那要背包不?”   “背,你把东西理好!”   -   八个人聚在楼下一点人数,才有人意识到闻煜从头到尾都没在群里出过声。   “煜哥不会还在睡吧?”褚磊跟新朋友孙文瑞和方佳远对视两眼,抽了抽嘴角,“不应该啊,煜哥上学的时候不都挺准时的吗?他昨天应该也没有很晚睡。”   “两三点吧,我们看完电影他才上去。”杨帆朝楼上看了看。   “两三点不算晚吧?再说傅哥都走了,他起床的时候煜哥难道没醒?”   “那你就低估你们傅哥了……”杨帆嘀咕道,“小寒做事情手脚特别轻。”   那都是小时候目睹父母吵架,为了缩小自己存在感练出来的。   涉及到傅予寒家里的事,杨帆向来三缄其口,很快转移了话题:“我上去看看。”   这里也就他和闻煜关系最好,叫人起床的重任只能落到他头上。   闻煜住的房间房门紧闭,杨帆走过去敲了敲,没人应门,便试着推了一下。   门没锁,房间里很黑,还有一股闷闷的气味。   杨帆等了一会儿,直到眼睛适应黑暗才走进去——屋里两张床一张空着,一张上面有一团隆起的棉被。   “闻煜?”杨帆走到床上,轻声摇了摇,“煜哥?”   晃了好一会儿,那人才有动静。   但闻煜睁眼时的低气压把杨帆吓了一跳:“你、你醒了么?中午了……”   闻煜沉着脸,瞪了他足足半分钟,才哑声道:“杨帆?”   还认得人,看来是醒了。杨帆松了口气:“对,该起来了,我们准备出发了。”   “……”   闻煜沉默半晌,从床上坐起来,偏头看去——   看见了一张空床。   “小寒一大早就走了。”杨帆说,“他说去买东西。”   “走了?”闻煜一愣,“下山了?”   “对啊,跟他们……哦不是,你们班那两个女生一块儿走的。”杨帆说,“现在楼下八个人等你一个,我们上山去看瀑布,看完准备坐索道下山。”   闻煜清了清嗓子:“我坐不了索道,我车在这儿。”   “……啊。”杨帆张了张嘴。   “你们去吧,我就不上山了。”闻煜看了杨帆一眼,“傅予寒都不在,我上去干嘛。”   跟杨帆出了柜之后,闻煜倒是坦然多了。   杨帆:“……”   他消化了三秒钟,扁着嘴问:“你俩昨天没说开啊?”   闻煜摇摇头。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闻煜也不好跟杨帆说“我昨天在吃你的飞醋”,只能一问三不知,“昨天我可能惹到他了……等我回去再跟他道歉吧。”   杨帆只当两人回去还约了要见面,心道感情的事他不好插身,便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行吧——你真不上山?”   “上山还要回来拿车,麻烦。”闻煜说,“你们去吧,我再睡会儿,然后开车回家。”   “那拜拜。”杨帆出去了。   闻煜深吸口气,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把一上午的群内聊天记录都看了一遍。   傅予寒竟然7点多就走了……他毫无知觉。   不,不如说,昨夜为了不睡过头,闻煜特地没拉窗帘,这会儿起来窗帘却是合上的。   能做这件事并且知道他这个睡觉习惯的人也只有傅予寒了。   体贴是体贴,就是不知道他生什么气。   闻煜心道自己泛酸也就罢了,傅予寒难道不明白他万事以杨帆为优先有多刺激自己么?   而且——   闻煜试着拨傅予寒的电话,对方没接。   看看,脾气还挺大。   能怎么办,还不是得自己去哄。   闻煜无奈地起床,拉开窗帘再去洗漱,心道他这飞醋吃得实在太吃亏了。   那两滴眼泪……要是为他流的多好。   -   下午1点,傅予寒搬了个折叠梯过来,帮女老板把一批货放到头顶的货柜里。   下午2点15分,闻煜收拾完自己的东西,驱车离开西山排屋。   下午2点半,傅予寒看见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来自闻煜,他想了想,决定等人重新打过来。   下午2点58分,店里来了一大波客人,傅予寒只身接待。   下午3点05分,闻煜把车停到傅予寒家的小区里,重新给他打电话,没接通。   下午4点12分,闻煜把自己打没电的手机放到车上充电。   下午4点17分,傅予寒把最后一批客人送走,暂时闲下来,看见了几十个未接来电,有些心软,没想到回拨却听见关机提示。   下午4点半,傅予寒帮老板把店外的工具收进来,准备关门。   ……   闻煜是想哄人的,却没想到这一下午他都没找到傅予寒。   -   第二天一早,艰难起床的杨帆给褚磊打了三个电话,对方没接,想着“果然如此”的他给班长发了条信息,独自坐车去了西站。   还没出年,火车站人流依然巨大,间或夹杂着一群背着黑色画袋手提黑色画箱穿校服的年轻人,杨帆头一次感觉到“校考大军”的规模之大。   他有些震惊,但这样不太容易找人,便给傅予寒打了电话过去:“喂,你在哪儿呢?”   “路上,”电话那头,傅予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平静,“我马上到了。你在哪里?”   “我在钟楼底下,要不我就在这儿等你吧?”   “行。”对面很快把电话挂断。   清晨天冷,昨夜还下了一场雪,这会儿地上仍有带水的薄冰,滑得要命。   杨帆往手心呵了口气,准备到边上刚刚开门的连锁中式快餐店买三份铁板煎饺。   看菜单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知道傅予寒口味却不知道闻煜喜欢吃什么,印象中对方似乎没有忌口。   但杨帆喜欢让大家都高兴,于是特地拨了个电话过去准备问问口味。   第一个电话,没人接。   他有些奇怪,又打了第二个。   直到第三个电话,才被那头接起来,闻煜的声音又是哑哑的:“喂?”   “喂?”杨帆一愣,“闻煜你感冒了吗?”   “没,”对面轻了轻嗓子,声音正常了些,“这么早……什么事啊?”   杨帆眨了眨眼:“……你没起床?”   “嗯。”闻煜还有点莫名其妙的,“这么早起床干嘛,我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下楼转个弯就到了。”   “……”杨帆错愕道,“但是,今天不是小寒赶考的日子么?你不来送他?”   闻煜也愣住了:“……什么?”   “卧槽,你不会不知道吧?”杨帆惊呆了,“他7点55分的车,要去邻省啊,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闻煜顿了顿,“哪个站?”   “西站。”   “我现在过来,应该赶得上。你帮我……留他。”   “呃……好、好的。”杨帆愣愣地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变成了挂断后的“嘟——嘟——”,心道他这个早饭口味还真是问对了时候。   但他仍然不知道闻煜要吃什么。   ……算了,瞎买吧。   十分钟后,他从快餐店出来,看到了钟楼底下那个瘦削的大长腿。   傅予寒正准备摸手机,看见杨帆松了口气,把手机扔回外套口袋里:“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   “我猜你应该没吃早饭,”杨帆把一袋煎饺塞进他手里,“恰好我也没吃。”   “谢谢。”傅予寒轻笑。   “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杨帆眼珠子转了一圈,强行装作一无所知,“为什么你是一个人来的,我们煜哥呢?”   傅予寒目光闪烁:“……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傅予寒垂下眼,“可能他气还没消吧。”   杨帆:“……”   他问闻煜的时候闻煜说的好像也是“不知道”。   这俩人还能再别扭一点吗。   “昨天我有点事,没接到他电话,拨回去又打不通了。”傅予寒想了想说,“就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说。算了吧,反正只是送个站,不来就不来……褚磊不也没起床么。”   昨晚他已经从微信上得知了褚磊起床的决心,并且不出意料地没有看见他。   “他是猪,闻煜又不是。”   “谁说闻煜不是,要是没人叫他他可能睡了,”傅予寒失笑,“还有起床气,刚醒的时候千万不能惹他。”   杨帆眨了眨眼。   “我跟你认识的是同一个闻煜么?”他眼珠子一转,笑了笑,“而且我刚已经告诉他了。”   “……啊?”傅予寒一愣。   他是真惊讶,惊讶于杨帆明明告诉了闻煜为什么还要问他闻煜没来的问题。   但是……理论上杨帆不该知道什么。   杨帆咬着打包盒里的煎饺,借着垂眸吃东西的动作遮掩表情,边吃边假装自然地说:“我刚想问他吃什么馅的饺子……还以为你俩吵架了呢。结果一个跟我说不知道,另一个也跟我说不知道。”   傅予寒张了张嘴,像是突然哑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他……有说要来么。”   “来啊,就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杨帆抬眼看了看钟楼顶上的大钟,“还有点时间,咱们等等他?”   “……”傅予寒咬了下嘴唇,“有什么好等的……”   说是这么说,他却也没走,学着杨帆的样子把煎饺打开吃了。   鼻腔里满是湿冷的空气,每次呼吸肺里都像进了冰,这样的早晨一份热腾腾香气扑鼻的铁板煎饺实在是沁人心脾。   但傅予寒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来时的路。   火车站四通八达,从闻煜家那个方向过来有四五条路可选,傅予寒猜测着闻煜过来的方式,目光不断在几个路口之间往返。   地上湿滑,火车站又不好停车,开车应该不便。   如果坐出租车来会直接开到二层,那他大概会从上面跑下来。   或者周围的摩的……那个有点掉逼格,感觉闻煜不会做。   他想着想着,一份煎饺就这么吃完了。   时间也临近发车时间点。   傅予寒抬眼看了看大钟,轻声说:“感觉该上去了。”   候车室在车站二楼。   杨帆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打了一行字,随后抬头:“走,我陪你上去。到进站口再等一会儿?”   “嗯。”傅予寒瞥了眼他的手,“你在和谁发消息?”   “彤彤啊。”杨帆说,“她睡醒了,我让她帮我请个假。”   “……哦,但你这样请假没关系么?”   “没事,再说送完你我还能回去接着上课——大概也就两节课上不了。”   “那请假理由呢?”   “前列腺肿大,做个小手术。”杨帆说。   “……咳咳、咳咳咳。”傅予寒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朝他竖了下拇指。   直男真牛逼。   太牛逼了。   进站口也没多远,上两个电梯走几步就到。   排队的人很多,傅予寒一看就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等闻煜。   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前天一见面就告诉他自己要考试,今天也不至于这样。   一开始是不好意思,后来又想,等他的“告别仪式”结束。   但没想到最后会跟闻煜闹到一句话都说不上。   “那我……”他看了眼时间,对杨帆说,“先进去排队了。”   “别别别,等等,”杨帆按住他,“再等一分钟怎么样?”   傅予寒有些奇怪:“你为什么看起来比我还积极……”   “因为——”   杨帆话没说完,转过了头。   进站口左面很远的地方,一个人正在向这里奔跑。   明明空气潮湿,地面有冰,他却不管不顾地迈开了两条大长腿,执着地向这里奔跑着。   “操,”杨帆傻了,“他也不怕滑倒?”   傅予寒张了张嘴。   他看着闻煜抱着一个大袋子跑到他面前。   英俊潇洒的风度最终还是没稳住,闻煜在跑到三步外的地方滑了一下,还好没摔倒。   “哈啊……哈啊……”他喘着粗气,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煜哥,”傅予寒眨了下眼,“你……”   闻煜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别说话,喘着气把那个袋子递给他:“这是之前就……想好要送你的……东西……”   傅予寒接过,垂眸一看,便是一愣。   袋子里用透明塑料盒和缓冲物包裹着一个东西,从露出来的一角来看,是那台解体匠机RX-93。   “我试着粘了一下,虽然可能……”他喘了口气,“不太完美。”   闻煜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当着傅予寒的面扔进那个大纸袋里:“这个是,我准备送你的……幸运星。”   这是昨天傅予寒捡到过的小纸盒。   原来真是给他的。   “还有——”   闻煜顿了顿,从脖子上扯下羊绒围巾甩过去,“以前就想跟你说,大冬天的,穿衣服不要总敞着衣领。”   一阵风倏地刮过,那条羊绒围巾兜头盖了他一脸。   对方的体温和那股挥之不去的Le Labo沐浴露味瞬间充斥傅予寒的全部感官。   他在围巾的缝隙里,看见对方领口处,随着围巾被扯出来的一条黑绳。   ——上面挂着他花了一整晚做出来的星星滴胶球。   也不知道对方瞒着他挂了多久。 第73章   “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过……”闻煜说着,朝进站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等你回来再说好了。”   “有什么话现在不能说么。”傅予寒面色古怪。   “我想当面说, ”闻煜说道,“我想你现在应该没时间听。”   确实没时间听, 连这几句都是强行挪出来的时间。   他再不进站要来不及了。   “但是,”傅予寒攥着那个纸袋,提了提肩上挂着的东西, 犹豫道, “我要半个月以后才回学校了。”   闻煜:“???”   他瞪圆了眼。   “那我先进去了,拜拜。”对方的表情莫名逗乐了傅予寒,他抿了下唇, 冲闻煜和杨帆挥挥手,向着进站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瘦高的身影向着门内的队列移动过去, 渐渐混入人群, 失去踪影。   而闻煜的眼睛还瞪着。   杨帆看了他一眼,憋了至少五分钟的大笑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煜转过身,抬起手。   杨帆迅速捂住了嘴, 但看着他的双眼中仍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算了,我自己都想笑。”闻煜眉目一松,忽然泄了气, “我给他发个信息,你——”   杨帆:“我回学校。”   闻煜:“我请你吃饭?”   对视一眼。   闻煜:“那算了。”   杨帆:“我不回了。”   闻煜:“……”   杨帆:“……”   “走吧,”闻煜无语地说, “店随你挑——谢谢你刚才帮我留人了。”   “那我要选个贵的。”杨帆上道地摸出手机开始搜索。   闻煜也把手机摸了出来,蹭蹭鼻子,对着傅予寒的对话框想了许久,最终也没把消息发出去。   一早上的兵荒马乱让他有些释然。   即便……傅予寒还是把杨帆放在第一位,自己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比起吃飞醋,他更害怕见不到他。   -   然而令闻煜没想到的是,就在杨帆挑好了餐厅,他们坐上车准备去吃一顿的时候,傅予寒先发了消息回来。   傅予寒:我上车了。   傅予寒:抱歉,不是故意没跟你说的。   闻煜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打蛇随棍上”吧,看见这条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跟我道歉了我是不是可以逗逗他”。   也是手贱得可以。   闻煜:说什么?   傅予寒:……   傅予寒:今天要考试的事,不是故意没告诉你。   闻煜:哦,那让我听听理由?   傅予寒:……   这回傅予寒沉默了足有两分钟,最后发了张“孽畜,吃俺老孙一棒”的表情包过来,把闻煜笑得够呛。   他还在那沉默的两分钟里胡思乱想傅予寒是不是又被他惹毛了,没想到对面在找表情包。   “你看见什么了?”杨帆好奇地凑过来,“笑得跟个傻逼似的。”   闻煜迅速往边上一躲,动作十分敏捷。   “小寒啊?”于是杨帆就懂了,他啧啧两声,摇摇头,“唉,男大不中留……”   他视线落向另一边的车窗外,忽地叹了口气:“唉,我的两个好哥们儿搞上了,以后我一个人要寂寞了。”   “纠正,”闻煜一边打字,一边纠正他,“还没搞上,正在努力。另外,你作为一个已经脱团的前辈,实在是不够资格讲‘寂寞’这句话的。”   “大煜儿,”杨帆幽怨回头,“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闻煜心说他本来就不可爱。   他知道自己是个怪物,表面看上去越美,剥开那层皮肉就越狰狞。   他性格恶劣,恶趣味满满,讨厌循规蹈矩,沉迷下九流……这一切他只敢在傅予寒面前发作,也只有傅予寒会主动告诉他,“真实一点”。   他仍然害怕展露出来的那一点会把人吓跑。   但是傅予寒……傅予寒……   小寒怎么这么可爱。   傅予寒:我本来想那天晚上跟你说的,但是你……   后面的事闻煜都知道。   闻煜:这个,关于那天晚上的事,等你回来我们再聊。   闻煜:但是考试时间应该是提前定好的吧?   明明他们之前三天两头见面,傅予寒不告诉他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傅予寒:因为   对面发过来两个字,闻煜撑着下巴等。   车开到路口,遇见红灯,停下。   信号灯变化,车迎着绿灯开出去,转向下一段不那么拥堵的道路。   傅予寒始终没发过来下文。   -   背着的画箱放到了头顶的行李架上,装着画板的画袋就只好贴着前座的靠背放在膝盖前,车内有空调,落座前,傅予寒脱下他那件长款的羽绒衣,像盖被子一样盖在身上。   接着,他拿出了那个纸袋。   这台解体匠机早就买不到了,闻煜刚拿给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上哪儿去高价收了一台。   没想到是自己粘的。   送给他的时候,傅予寒满心绝望。   重新收到,心境却已大不一样。   硬要说的话,这些改变大部分都是闻煜带给他的。   想到这儿,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些许,脖颈处缠绕着的羊绒围巾里带着对方身上常有的香味,虽然这辆车正在渐渐驶离他们的城市,但傅予寒却莫名有种闻煜还在的错觉。   他小心地打开塑料盒,抽走其中柔软的缓冲物。   闻煜知道自己路上颠簸,塞了很多泡沫海绵进去,抽走才能看见那台解体匠机的全貌——断裂的碎片被仔仔细细地粘好,连一些细小的碎裂都没有放过,细小的缺口甚至被他用其他替代材料填上了,除了裂纹以外,那台高达竟然和新的没有区别。   它只是一个已经绝版了的“限量款”,连他妈都不在意的意义,有个能理解他爱好的人帮他珍视着。   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傅予寒狠狠掐了把手心。   他并不想在高铁上哭出来,周围有那么多人,为了驱散泪意,他很快将减震填充物塞了回去,摸出那个小盒子。   闻煜说,这是他送给他的“幸运星”。   傅予寒没有再瞎猜,直接将盒子打开,看见了一块手表。   那表盘上缀满了星星,表带是皮质的,整块表的气质微妙的介于“童真”和“商务”之间,仿佛是为了配合十八岁这个将成未成的年纪。   这是一份带着闻煜气质的“很贵”的礼物。   也是一份用心挑选的礼物。   闻煜用他的方式表达真诚,而傅予寒看得懂。   他对着这块手表想了很久,把手表摘出来,戴到手腕上,而后拍了张照片发回去。   至此,他终于想到了要怎么回答闻煜的问题。   对待他人的真诚,要真诚以待——   傅予寒:[照片]   傅予寒:因为告诉你的话,你可能会想送我来车站   傅予寒:好像我非拖你来的似的   傅予寒:就有点那什么……   傅予寒:太得寸进尺?   傅予寒:也可能是自作多情   傅予寒:我就想拖两天再提,结果拖到最后一天晚上也没说成。   傅予寒:手表戴上了,很好看,谢谢。   傅予寒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没好意思提谁知道会拖到两人吵架,但话语背后隐藏的含义却让闻煜心颤。   以至于他在看到这串消息后愣了很久。   可是如果真是那样——   闻煜:喜欢就好。   闻煜:那你……那天为什么带了一罐星星?   闻煜:是准备送给杨帆的吗?为什么后来又烧了?   傅予寒:不是,那是给我自己的。   傅予寒:……?你就为了那个生气?   闻煜:这个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闻煜:先回答我的问题。   傅予寒:……   傅予寒:你的问题等你回答我以后我再回答你。   闻煜:……   闻煜:你幼不幼稚。   傅予寒:……?谁给你的脸皮让你问出这种问题的?   闻煜应该生气才对,心情却莫名是上扬的,就连杨帆选了一家人均200块的店宰他都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但是迈进店门的那一刻他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闻煜:可是你要半个月才回来?   傅予寒:对   傅予寒:1号一轮考试,如果过了5号要来面试,然后3号、7号、10号、11号都有外地考试,13号有一场市内的考试。   傅予寒:所以我跟班长说13号有空的话可能会回去上晚自习。   闻煜:……   操。   算了,半个月就半个月吧,闻煜郁闷地想,这日子也算巧,回来正好过情人节。   他一边跟傅予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跟杨帆一起吃了一顿豪华款的“早餐”,这才回学校。   回到学校时,第三节课已经在上,闻煜很自然地在门口喊了句“报告”,顶着全班人异样的目光回到座位上。   傅予寒是正当理由请长假,杨帆也提前跟班长打过招呼,唯独闻煜——这一早上的突发情况让他完全没想起请假这茬。   无故旷课对学生而言本就是重罪,何况现在还是关键的“高三下学期”,教室后方悬挂的“高考倒计时”已经在三位数的边缘挣扎。   一下课,闻煜就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我让你跟傅予寒同桌,是因为你跟我说过会带着他向上,不是希望你被他带坏。”周文康叹了口气,“再说现在傅予寒确实有进步,他自己也不随意跷课了,怎么你反而学上了呢?你告诉我,你早上去哪里了?”   闻煜抿着唇不吭声。   “还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周文康皱着眉。   “对不起老师。”闻煜抿着唇,伸手把嘴角向下拉了拉。   闻煜受过专业的面部表情控制训练,一般不会不看场合就笑场,除非忍不住。   谁让傅予寒话里话外藏着的意思似乎和他的经久期待不谋而合。   他也太不端庄了,闻煜想。   “你大课间不在,姚主任已经知道这事了,”周文康严肃地看着他,“闻煜,念在你平时表现不错,要是有正当理由呢,我去跟姚主任说说情,给你补个假条,这事也就过去了。不然,我听姚主任的意思是要跟你家长联系一下。”   闻自明吗?   闻自明要是知道他旷课,估计会勃然大怒,甚至威胁他要把刚刚送他的车收回去——   该害怕的,闻煜想,但他心里一点畏惧的情绪都生不出来。   也许是傅予寒给他的勇气。   傅予寒没做什么,只是一边告诉他“真实一点”,一边真实而任性地活着。   他喜欢看见这样的傅予寒,喜欢对方身体力行地用行动表达“任性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光看着,他就有无穷无尽的勇气。   “我要说我早上去给傅予寒送站了,”闻煜笑着说,“周老师你信吗?”   周文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去考试,又不是转学见不到了,干嘛非得让你去送站?你别拿他当挡箭牌——”   他怎么会拿傅予寒当挡箭牌。   闻煜笑道:“那你把我送到姚主任那儿吧。”   “你非要吃个处分才开心?”周文康无言以对,试图猜测他的动机,“恋爱了?陪女朋友?还是什么游戏今天发售限量版?”   高三男生就这点需要隐瞒老师的诉求,周文康还挺了解的。   可惜一个都没中。   闻煜听见那句“恋爱了”,笑意更深了些:“我说的是实话,周老师,我真的刚从火车站回来。”   “这个理由我可以相信,你们姚主任未必。”周文康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学生处,你跟姚主任解释吧。”   -   高铁开得飞快,到邻省省会不过两小时的路程。   傅予寒靠着车窗补眠,听见广播里优雅的女声报站提醒:“前方到站是……”   不知不觉快到了。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傅予寒那小扇子似的长睫轻轻一颤,倏地睁开了眼。   他还以为是闻煜又跟他说了什么,没曾想,发来消息的竟然是徐倩怡。   徐倩怡:你知道早上闻煜为什么旷课吗?   傅予寒发了个问号过去。   傅予寒:旷课?他没请假吗?   徐倩怡:没。   徐倩怡:而且因为大课间改成跑步了,他回来以后被老姚提走了。   傅予寒:……   徐倩怡:所以跟你有关系吗?   傅予寒:他来给我送站。   徐倩怡:……啊?   徐倩怡:草,江湖传说居然是真的。   傅予寒:?   徐倩怡:因为这个理由太过于普通以至于老姚不太相信这是真的。   徐倩怡:唉没事,我去老姚那儿给闻煜做个证明。   傅予寒:好,多谢。   徐倩怡:?我给闻煜做证明你谢我干嘛?   傅予寒:“……”   他不想回了。   说起来这事因他而起,要不是他因为那点不好意思没能及时告诉闻煜考试时间,也不会有后面这一连串的事。   更让他意外的是,以闻煜的“守规矩”程度,他早上竟然没有提前跟班主任请个假。要知道这个人虽说最近没那么端着了,却也是只会在体育课才出来打篮球的标准好学生。   家教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闻煜再“野”,骨子里仍有根准绳悬着。   傅予寒:那我现在方便给煜哥发信息么?   徐倩怡:别吧?等他没事了我跟你说,我先去趟学生处。   傅予寒:好。   傅予寒敲着手机屏幕,心里骤然五味杂陈。   感动一下子那么多,他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闻煜旷课在六班掀起了小范围的风波——原因无他,神仙走下了神坛。   傅予寒打开班级群的时候,看见他们给这段旷课的理由编出了十万八千个花边故事版本,愣是没人猜到他头上。   也是绝了。   傅予寒担心闻煜,没兴趣陪这群人瞎聊,看了眼没发现有用的信息,迅速把班级群关上了,反问徐倩怡怎么知道的。   徐倩怡说,她在路上碰见姚主任,被他抓去问了问,要不然她也不会去问傅予寒这事儿。   她在学校领导那儿混得挺开,老师习惯找她了解情况。   -   姚主任身为学校“学生纪律总管”,实际上却不是个很死板的人,闻煜给的理由他不太相信,却也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不愿意一棍子打死学生在说谎。   他问徐倩怡的时候,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还反问他:“主任,我怎么会知道啊?”   “就是让你去问问,”姚主任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私下带手机!”   那个看上去规规矩矩的男生便在一旁直笑,笑得腊月花开、春意盎然。   姚主任揉了揉眉心,有些同情自己渐高的发际线:“你喜欢徐倩怡?”   闻煜一愣:“怎么会。”   “那你怎么笑成这样,”姚主任看着他,“年轻人春心萌动我理解,但是不能耽误学习,等高考一过,你们爱谈恋爱谈恋爱,没人会管你们的。”   他的恋爱可不是“高考一过”的事。   闻煜稍稍收敛了些许笑意,耐心解释:“但是主任,我对徐倩怡真的没有想法。我刚只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而且,我成绩应该没被耽误吧?”   姚主任:“……”   这倒是,自从闻煜转学过来,高三年级的年级第一就没易过主。   周文康还在一旁小声提醒他:“主任,过阵子闻煜还要代表学校参加决赛呢。”   姚主任更无语了。   徐倩怡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敲开办公室大门。她的规矩只保持到进门以前,一进来就是一副自来熟的语气:“主任,我问过啦,闻煜早上确实去送站了。”   “……”姚主任奇了,“你们感情就这么好,宁愿旷课也要去送?”   闻煜抿着唇压抑笑容:“嗯。”   “不行,徐倩怡,你把傅予寒号码给我,我要亲自问问他。”姚主任伸出手。   徐倩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收我手机?”   “不收,你别上课拿出来就行。”姚主任瞪了她一眼。   “哦,”徐倩怡摸了摸口袋,“那我直接给您把这个电话拨了不就行了,省得回头傅予寒看见陌生号码不肯接您还得生气。”   姚主任:“……”   现在的学生主意真多,太难管了!   傅予寒刚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下车,正在站台上,好在他一直注意着手机的动静,没多久就把电话接了起来:“喂,徐倩怡?”   “傅予寒啊?”   “呃,姚主任?”傅予寒一愣。   “对,是我,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情况很简单,傅予寒一五一十地说了。   很神奇,或许是傅予寒一向对规矩不甚在意,俗称“脸皮厚”,姚主任反而很相信他说的话。   既然确认了闻煜没撒谎,这事可大可小,姚主任心里衡量了一下,决定放过他。   这么一来口气就松了,还很友好地慰问了一番傅予寒的情况。   闻煜的目光从电话接通起就一直追逐着姚主任的身影,听说傅予寒已经安全到站,不由得轻笑。   一旁的徐倩怡瞥了他一眼:“你俩感情真挺好哈?”   “嗯?”闻煜看了看她,“嗯,怎么?”   “没事。”徐倩怡摇摇头,按捺下心里古怪的直觉。   -   解释清楚,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姚主任手下留情,没有打电话告知家长。   但他还是让闻煜写了张检讨。   闻煜本想自己写,可是想傅予寒想得心里痒痒,当晚就跟傅予寒开了视频电话诉苦。   “那我帮你写吧。”傅予寒看着视频,“反正我这会儿也没事。”   他的背景是一片白色,隐约有灯光从他右侧照过来。   闻煜看不出这是哪儿:“你在哪里?”   “快捷酒店。”傅予寒说着转了下手机,给闻煜看四周的状况。   他坐在一个飘窗上,左侧是漆黑夜色,右侧是房间。   这是个标间,进门口有磨砂玻璃围出来的洗手间和浴室,房间里两张床。   闻煜敏锐地看见那两张床上都有动过被子的痕迹:“你房间里有别人?”   “啊,跟一个画室同学拼房的。”傅予寒舔了下嘴唇,“省点钱嘛。”   “……”   早上刚暗自决定以后不瞎吃飞醋的闻煜再一次眯起了眼睛。   他还没开口,傅予寒忽然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室友现在不在,我跟你说一声,也不是我想瞎省钱,一来我得在外面住半个月,有人拼房能省不少;二来就是……这个同学家里困难,但是我们画室总共没几个男生,T大除了他只有我报了,我不跟他拼房,他的经济压力太大了。”   傅予寒说着顿了顿,补充道:“……是个直男,没事。”   闻煜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浴室是玻璃的。”   “磨砂玻璃,哥。”傅予寒瞪了他一眼,“这年头快捷酒店都这样,又没得挑。再说,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朝窗外飘,“……我又不是对谁都发情的。”   “我不是说你——”闻煜咬了下嘴唇,强行憋住自己没由来的火气,“那你不是不喜欢让人看你换衣服吗?”   运动会的时候换件上衣都躲躲闪闪的,现在居然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洗澡。   闻煜想想都不高兴。   网速关系,视频画面有些许卡顿,有一秒钟正好卡在闻煜几不可见的白眼上。   再帅都要打折扣,傅予寒却嫌弃不起来。   “室友跟今天刚认识的考生一起去附近吃夜宵了。”傅予寒无奈地说,“那我现在先去把澡洗了,好吧?他应该不会回来。”   “行,”闻煜点头同意,“那你洗完给我打电话?”   “洗完我帮你写检讨,写完再说。”傅予寒舔了下嘴唇,“有什么好打的,你这张脸,我闭着眼睛都能画下来。”   “那你画啊。”闻煜说。   傅予寒嘴唇轻动,把电话挂了。   谁说我没画过了,他心道。   他原本也没太把同房的事情挂在心上,被闻煜一说反而觉得别扭,进浴室迅速把澡洗了。洗完他给闻煜发了条消息,就坐到飘窗上开始写检讨。   检讨对傅予寒而言简直家常便饭,开头写天气晴朗都能水出一百字,再把事情经过写一写完事。   写完,他把内容拍下来,给闻煜发了过去,方便他抄写。   接着打开了速写本。   明明第二天考试,他该抓紧时间多做练习的,笔拿在手上却什么也画不出来。   思索许久,傅予寒拿出了另一本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在左上角写下了几个字。   ——1月30日。   ——而后,他笔尖轻动,在洁白的速写纸上,画下了熙来攘往的车站一角。   -   艺考在深冬。   寒冷,且通常孤独,路上遇见的伴侣通常只有一个中午的情谊,长一些的不过两三天,考完便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衣兜里的手机成了学子唯一的牵挂,有些连着父母,有些连着恋人,有些连着朋友。   等初试结果的时候,傅予寒在这个城市随意地逛了逛。   每个路口都可以成为写生的圣地,画画的时候他并不怕被人围观,因为注意力全都投入在纸上。   写生以外,他试着走了些地方,从出名到不出名的,他尝试路上的小吃,遇见好吃的店会跟店主唠唠做法,还去看了这座城市的知名景点,选了些看上去不错的特产,准备带回去给闻煜尝尝。   诚然这是个网购能买到80%物品的时代,闻少爷也没那么孤陋寡闻,但他仍然坚持在做一些很无谓又让人很快乐的事情。   每天晚上,傅予寒会匀出时间跟闻煜聊一聊,有时候是语音,方便就打视频电话,白天也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消息。   他在三中上课。   他在异地奔波。   没人提起之前的矛盾,这是他们短暂的默契,仅限定在这半个月时间内。   几天后,初试结果出来,傅予寒顺利进入面试。参加完面试,他又要因为其他“保底用”的校考,奔赴下一个城市。   直到半个月后——   12号深夜他才终于坐车回到家,到得太晚,第二天又要早起考试,傅予寒没去找闻煜,到家洗了个澡便囫囵睡去。   一天考试考完,已近晚饭时间,傅予寒算了算回校的车程,觉得自己应该能赶得上晚自习。   只是分别半个月,甚至三天两头都有视频电话的情况下,他竟然有一瞬间很想见闻煜。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手机刚开机没几秒,便收到了短信提醒,显示他关机期间,秦叔叔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秦叔叔对他而言是个陌生人。   他俩在家也确实恪守礼貌标准,如果没事,很少相互打扰,如果秦叔叔给他打电话,那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傅予寒想了想,回了电话过去。   “喂?秦叔叔,什么事?”   “小寒啊?你等等,”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秦叔叔像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才重新拿起手机,“你今晚有空吗?”   “……嗯?”   “方不方便来医院替一晚上。”   傅予寒眨了眨眼。   闻煜……   “可以是可以,”他抿了下唇,“你跟妈不方便吗?”   “我今天守了一天了,你妈……她……”秦叔叔犹豫半晌,叹了口气,“她病了。”   “什么病啊,严重么?”   “……不算严重,就是医生让她休息两天。”秦叔叔说,“我会找护工的,你今晚来帮一下忙,就今晚,之后也不打扰你复习。”   “呃,没事,”傅予寒说,“我去就是了。”   放下电话,他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和闻煜第二天再见了。   -   闻煜是知道他考试安排的,早就在期待今晚的见面,没想到等到下午放学,收到傅予寒发来的一条“秦叔叔让我今晚去医院帮把手,可能不能回学校了”。   遗憾归遗憾,他倒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是奇怪。   闻煜:之前他们不是不找你去医院了么?   傅予寒:听说我妈病了,他说就让我帮这一晚上的忙,之后会找护工的。   闻煜:好吧。   闻煜:你妈什么病,严重么?   傅予寒:不知道,他没说。   闻煜:唔,行吧,那你明天早点来?   傅予寒:干什么?   闻煜:有话跟你说啊,不然呢?   傅予寒:……哦。   收到消息的傅予寒眸光微闪。   他们俩之间和谐平静只谈风月的默契似乎就要被打破了。   半个月的赶考生活,那种身体上的疲惫似乎治好了傅予寒每天清晨5点自然醒的浅眠,闻煜说是让他早点到校,傅予寒愣是睡到6点才醒。   虽说6点也不算太晚……   他有点心虚,背着画架画袋出了门。   到学校的时候才6点半,然而令傅予寒没想到的时候,六班教室里竟然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闻煜在,孙文瑞在,陈梦娴在,葛然在,徐倩怡在,还有另外一对暗搓搓谈了一年多恋爱的低调小情侣也在。   空着的座位也有动过的痕迹,像是有几个人到校后又离开了教室。   “怎么了这是,今天这么多人?”傅予寒念了一句,背着东西往座位走。   闻煜半个月没见到他活人了,表情虽然平静,眼神却早就跟着他飞了过去:“你把这些东西带来干嘛,不是考完了?”   “也不能家里啊,”傅予寒小声说,“回头被我妈看见了统统完蛋。”   闻煜含笑:“那晚上放我家去?”   “嗯。”傅予寒点头,“回头放完暑假直接带到大学去。”   “好。”   傅予寒把东西放在他座位后面到柜式空调之间的那块空地上,摆完他坐回去,看着闻煜:“好了,我来了,你要说什么?”   “我……”   闻煜刚说了一个字。   教室中间,葛然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傅哥。”   “嗯?”傅予寒抬了下眼。   闻煜跟着转过头。   “我有话跟你说,”她定定地说,“能出来一下吗?”   “……啊。”傅予寒看了闻煜一眼。   肉眼可见,闻煜要说的话不会短。   如果让葛然等,可能会等很久。   但是他又不好先把闻煜晾着,只能征询他的意见。   闻煜眸色一暗:“你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吗?”   “什么?”傅予寒不知道他在说哪句。   “……算了,”闻煜觉得自己似乎太疑神疑鬼,“你先去吧,我们的话可以慢慢说。”   “好。”   傅予寒也是这么觉得的,于是站了起来,问葛然:“去哪儿?”   “走廊上就行。”葛然往外面走出去。   她从后门口走出去,一直走到教室靠后一点的位置才停下。   六班后门口外有一条纵向的走廊,连着另一边的教学楼,呈一个T字型,很多人都喜欢在那边谈话。   傅予寒没多想,插着兜走过去,声线懒洋洋的:“要说什么?”   葛然回过身看着他。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笑了:“情人节快乐。”   傅予寒张了张嘴。   卧槽,今天是情人节?   这半个月的考试把他考晕了,完全没想起这种日子的存在。   那他……好像明白葛然要和他说什么了。   “我知道不太可能,所以想趁毕业前这个特别的日子告诉你一声。”葛然虽然是在笑,但眼睛仿佛在哭,“我啊,其实……喜欢你很久了。”   傅予寒抿了下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好像不太意外?”   “因为大言不惭地说,学校里喜欢我的人很多。”傅予寒垂下眼。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总有些冷淡,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有距离感。   葛然想,这或许就是她走不到他身边的原因。   “不用觉得大言不惭,”她点点头,“这是事实。”   “别人也就算了。”傅予寒的目光投向远处,对面高二教学楼还黑灯瞎火的,他能看着那些空教室想起高二有几个女生追过他,“你是我们班班长,班里的人都很喜欢你。”   葛然笑笑。   “可能不太看得出来,我很喜欢六班的,”傅予寒把目光转回来,低头盯着眼泪盈眶的少女看,“我尊重你,所以我想说……”   葛然抬起眼。   “班长,我对你没有想法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你是个女生。”   葛然微讶。   傅予寒看着她,认真地,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个同性恋。”   葛然:“……”   她原本只是想不给高中生涯留个遗憾,却没想到听见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更让葛然感到惊讶的不是别的,而是在傅予寒说完那句话以后,闻煜忽然大步从拐角处走出来,扯着傅予寒的胳膊把人拉进楼梯间。   葛然匆匆追上去,在楼梯间向下吼:“喂!”   “我俩早自习请假!”闻煜向上吼了一句。   葛然:“……”   卧槽。   -   闻煜扯着他的力道太大,扯得傅予寒胳膊都疼:“你慢点……去哪儿?”   “空楼。”闻煜只丢下了两个字。   他走得奇快,傅予寒只能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空楼我认得路啊……你冷静点行不行,我说错什么话了?”   清晨,校园里蒙着一层白雾,操场上有起得早的学生在慢跑。   有人来操场这种事,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惜他俩拉拉扯扯的动静太大,那两张脸又太有辨识度。   “卧槽?六班那俩大佬终于憋不住要打起来了?”慢跑中的吃瓜群众惊得停下脚步,目送着转学生把他们三中知名的校霸扯进了空楼里,不见了。   “可以松手了吧……疼!!”傅予寒简直无语,“你干嘛啊?说一声来空楼难道我还能不跟着你吗?”   “你……”闻煜看着他,瞳孔在晃,像是震惊又像是无法置信,“我以为你只是拒绝葛然……你……你跟她出柜……”   傅予寒揉着手腕,疑惑地看他:“出柜怎么了,同性恋是丢人的事吗?”   “不……不是……但是……”闻煜想了想,仍然无法冷静,“我不知道,我觉得有点……高兴。”他定了定神,“你手还好吗?”   他个子还比傅予寒高上一截,表情却像个无措的孩子。   空楼仍然没有窗户,为了不被外面的人看见,他俩习惯性地站在靠边处。   “你还好意思问?”傅予寒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唉,算了,其实也没有很疼。来都来了,有话可以说了吧?”   闻煜低头想了想。   傅予寒也不急,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   他以前不喜欢脖子上有东西,穿衣服都选桃型领,纽扣永远扣不到最顶上,但自从那天闻煜甩给他这条围巾,他这几天一直戴着。   这应该是闻煜很常用的东西,因为那股Le Labo的香气仿佛腌渍入味,这么多天还能隐约嗅出来一些。   “我那天……以为你给杨帆准备了礼物,看见他和赵彤甜甜蜜蜜,心情不好所以没送,还哭了。”   半晌,闻煜终于开了口。傅予寒掀起眼皮,觑着他。   “我就是酸,我……”   闻煜抬起眼,和他对视,接着叹了口气。   叹完这口气,心里就像是被奔流的水花冲开了淤积多年的沉疴。   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让他找到自我。   对事物始终怀疑是一件让人身心俱疲的事情,闻煜终于决定放过自己一次,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不管不顾地把傅予寒往后一推,扯下他脖子上那根属于自己的围巾——   “讨厌的话就推开我。”   他说着,将汹涌的情感封存在亲吻之中,激烈而虔诚地吻了上去。   傅予寒瞪大了眼睛:“唔——!” 第74章   葛然精神恍惚地回到座位上。   她恍惚得太明显, 以至于徐倩怡回头看了她好几次。   “怎么,被拒绝的打击这么大?”她凑过去耳语。   葛然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徐倩怡正好在吃早饭, 嘴里叼着盒酸奶。闻言, 她眉梢轻挑,揶揄道:“什么大事?发现闻煜和傅予寒是一对?”   葛然那双恍惚的眼倏地睁大:“你知道?!”   “……我瞎猜的。”徐倩怡把酸奶喝了, “还真是?之前就觉得他俩怪怪的啊……难怪闻煜出去了啊。那他俩人呢?”   “他俩……”葛然喃喃。   他俩在空楼,没有灯,天光也难以直射的阴暗角落里。   两道修长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修长的脖颈上青筋若隐若现, 炽热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存在感分明。   闻煜死死地按着傅予寒的肩膀,将抵死缠绵化作蜻蜓点水的亲吻。   湿润的、轻浅的。   他咬着他的唇瓣,吻过他的齿间, 手向下摸到对方下垂的指尖,插入指缝, 十指紧扣。   和他急促的呼吸以及急切的动作比起来, 这个亲吻显得过于小心翼翼。   傅予寒好像傻了,半晌没有动作,只被动地接纳着对方的噬咬。   闻煜亲了一会儿, 握紧他的手,悄悄退开些许,看着他勾起一个笑:“你没有推开我。”   “我……”傅予寒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低声呢喃,“我想推开的。”   闻煜的目光沉下去,指尖下意识地一松。   “但是不想让你误会。”傅予寒垂眸看着他俩交握的手, “我不是讨厌你才想推开你,我只是……有点生气。”   “气什么?”闻煜问,“说真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生气……跟我对着干?”   傅予寒白了他一眼。   “我说错了,你绝不可能做这么幼稚的事情。”闻煜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是为什么?”   傅予寒低头想了想。   “那盒星星……是我的一些旧画,我特地叠好带过去,就是为了烧掉的。”他低声说,“没有什么‘想送给杨帆不敢送’,你想太多了。”   一张张长方形的速写纸裁成两截,正方形的那截叠八角星,剩下的撕成长条叠别的星星,不知不觉积攒出一大罐头。   闻煜一愣。   旧画……?   “什么旧画?”他的声音忽然有些轻微颤抖,手下意识地将傅予寒的手握紧。   “一些没头没尾不知所谓的旧速写罢了。”傅予寒抬眼看他,“诶,煜哥,你亲了我,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闻煜捏着他的手沉默片刻,轻声道:“旧速写是指……杨帆吗?”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我无意中看到过……”闻煜抬起头,在看清傅予寒眼神的下一刻慌忙解释道,“不是故意看的,真的,只是那天随手从你抽屉里抽了本本子翻,我以为是草稿纸……”   “……算了,看见就看见吧。”傅予寒自嘲地笑笑,“对,没错,就是画着杨帆的旧画。”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忽然吸了吸鼻子,再开口时,话音带上了点说不出的怅然:“那都是我想象出来的画面,以前……想他想得不行了就抽出来画一张。结果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出去,才发现一直以来我都把他的鼻子画长了一点点,眼睛也画得不太对。”他轻笑,“其实他根本就不长我脑海中的样子。”   暗恋,就像有个无形的小人在脑内拿起画笔,回忆便是画纸,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将那幅画卷描绘得越来越美。   回头去看,才知道现实离脑内美化早已失之千里。   不过都过去了。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傅予寒说完看了他一眼。   闻煜一时没出声。   见他这样,傅予寒嘴角一抽,抬腿就想离开:“那我走了。”   “诶,别,”闻煜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小寒!跟我在一起吧!”   傅予寒垂眸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沉默。   “不要。”半晌,他说,“我还是生气。”   “你到底在气什么啊?”闻煜无奈了。   “你以前就问过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那时候我觉得你是开玩笑,后来才发现你是认真的。”   “你早就发现了?”闻煜一愣,“那你怎么不说?”   “就是因为发现你是认真的才不说的。”傅予寒抬眼,长出一口气,“我自己都没整理好自己,就算问了,能给你什么回应呢?”   成年礼那晚就想过要问,转念一想又没必要。   对方是认真的,他怎么可以不认真。   闻煜哑然——他根本不知道傅予寒曾经想过那么多。   “这段时间,我买了新的速写本,画了你。我不想画一样的东西,杨帆那些画都是我想象出来的,但关于你的画,都是‘日记’。”傅予寒抿着唇,眼神飘在别处,声线冷淡,“我在杨帆在的地方,把我画的他都给烧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仪式’——”   他深吸口气,“‘我整理好了,我想靠近你。’——但是你……闻煜。”   他终于把眼神转了回来,盯着对方,眼角带着一圈隐而未发的微红。   “你宁愿瞎吃醋,宁愿生闷气也不肯多问我一句,那我就想问问你——”   “既然都喜欢我了,为什么不肯多相信我一点呢?”   “小寒……”闻煜抓着他的手,迫切地想要说点什么。   “告诉我你在吃醋很难么?哦,单方面喜欢一个人,永远不说就永远不会被拒绝,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这感觉我懂,我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傅予寒一哂,“也对,毕竟之前我也拒绝过你好几次,是我活该——只是我以为,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你至少能感觉到我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话音越说越低,傅予寒终于说不下去了。   他轻吸了下鼻子,转身便走。   闻煜回过神,扑上去从背后拦腰抱住他——   “松手!”傅予寒皱起眉,试图扯开他那两条铁箍似的胳膊。   挣扎间,手心触摸到一个触感冰凉的硬物,他低头一看,竟然在闻煜手腕上看到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手表,跟送给他的那块合该是一对的。   冬□□物厚重,先前他藏在袖子里,傅予寒没看见。就像那根他不知道戴了多久的滴胶球项链。   闻煜总这样,在暗地里做完一切,不愿邀一句功。   话又说回来,究竟是“不愿”,还是“不敢”呢?   “不松!”闻煜磨着牙,“我知道错了,小寒,是我的问题,让你受委屈了……我改行吗?你叫我少喝酒,叫我活得真实一点,我都有在努力听啊!”   傅予寒动作一顿。   “可是你宁愿暗搓搓地买情侣表,也不肯多说句话。”他垂眸看着闻煜的手,冷声道,“放手!”   “不放,”闻煜说,“我不会放开的,我再也不会放开了,你打死我我也不放!”   火气直冲脑海,傅予寒没多想,当真反手给了他一肘子。   他这下没留力,但闻煜这个反射神经一向很强的人竟然没躲,生生受了他这一下。   “嘶——你真打啊……”腹部受到击打,闻煜本能弓起了背,疼得嘴角直抽。他缓了缓,松开胳膊说:“行,如果你打我能解气的话,你打吧,我绝对不躲——只要你别走。”   傅予寒转过头,捏着拳盯着他。   闻煜向他摊开手,面门毫无防备:“来。”   少年醇厚润泽的声线、清晨微凉潮湿的空气、远处慢跑的陌生人,以及他们偶尔路过时探头向内张望的视线。   傅予寒眯起眼,提起拳头走过去。   闻煜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做好了挨一下的准备。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直至他身前。傅予寒抬起手——   而后将那道挺拔身影抱了个满怀。   闻煜一愣,睁开了眼,目光有瞬间茫然。   他腰窄,平时藏在宽阔肩膀撑起的衣服下,有种出人意料的纤弱。   像是一个躲在坚硬外壳中脆弱灵魂。   傅予寒把脸埋了下去,嗅着他衣服上的气味。   那人用檀香味的洗衣液,桧木味的沐浴露,整个人浸满木香,像一棵树,冷硬而内敛。   其实明明是个很柔软的人,可惜没人愿意一层一层将他剥开——   洋葱么?不,气味没那么重。   傅予寒想,这个人大概是一颗椰子成的精,敲开来,清洌甘甜。   “小寒?”   闻煜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像在确认,“小寒?”   “在呢。”傅予寒被他喊得耳尖痒痒,“叫我干什么。”   “你把头抬起来。”闻煜回抱住他清瘦的身体,轻嗅着他耳畔的发丝,用唇啄吻着对方的耳尖和脸侧,“这样我亲不到你。”   “别亲不就好了。”傅予寒躲开他恼人的动作,额头往边上挪了挪。   “那不行。”闻煜想了想,“你放开我。”   两人别贴在一起就能亲到了。   他想得挺美,谁料傅予寒根本没懂,冷冷淡淡地飘过来一句:“真要我放开?”   那上扬的尾调里似乎隐含深意,闻煜被他噎了一下,随着直觉脱口而出:“不行。”   他顿了顿,因为这个拥抱而被昏了的头脑稍稍冷却,一句潜藏在心底的话便悄然冒头。   “别放开我。”他说,“留下,跟我……在一起。”   傅予寒轻轻笑了两声,伸手将他抱得更紧。稍顷,他偏过头,试着在闻煜的颈侧落下一个轻吻。   他在桧木的浅淡香气中轻轻说着:“煜哥,你要多相信我一点,不要怕,既然我决定留下,我就不会走。”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我保护,可以被称之为“成熟”,也可以被叫作“懦弱”。   敞开胸怀接纳世界的坦荡,可以被称之为“天真”,也可以被叫作“勇敢”。   闻煜是个懦夫,他要拉着他站起来。   闻煜垂着眸:“这是你对我提的第四个要求……我会努力改的。”   “其他三个是什么?”   “真实一点、少喝酒,”闻煜笑了笑,“还有学做家务。”   “……”傅予寒有点想笑,“那你做家务了吗?”   “如果你今晚去我家,我可以叠被子给你看。”   “……神经。”傅予寒捶了他一下,“走吧,回去了。”   早自习开始的铃声不久前就已经打过了,操场上慢跑的学生早已离开,只偶尔还有没课的年轻老师锻炼路过。   “小寒!”   搂着傅予寒后腰的胳膊一紧,闻煜强行将人拽了回来,右手插入他脑后手感良好的短发里,重新亲了上去,“等等再回去……”   “唔……”   -   两人抱了一会儿才离开,操场上早就没有了晨练者的身影,太阳完全升了起来,操场上一片金灿灿的光。   雪化了,今天是个好天。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塑胶跑道上。   “怎么了这是,为什么又不高兴啊。”闻煜跟在他身后一米的距离,无奈地说,“我不就说了个让你晚上去我家么?以前你都去住,怎么话说开了反而不愿意去呢?陪陪我不行吗?”   傅予寒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闻煜追上去,站在他面前。   他们已经离开空楼了,操场上,公共区域,随时会有人来的地方,他不能直接环住他。   但身体却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的新男朋友,他整个上半身都向前倾着,像是随时都要倒在对方身上似的:“不是说好了不会走的吗?陪陪我又怎么样。”   说来也怪,他语气分明没什么起伏,神态也很自然,傅予寒愣是觉得他在撒娇。   傅予寒想了一会儿,嘴角直抽:“去你家住是没什么关系,但是……”   闻煜懒洋洋地:“嗯?”   “明天要上课的,煜哥。”傅予寒委婉地提醒他。   闻煜愣了愣,噗嗤一声偏头笑了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说:“你想哪里去了,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好吧?今天可是情人节,你回家说不过去吧?”   傅予寒叹了口气:“好吧。”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上了条贼船——   好端端的早自习,因为两人在空楼里干的荒唐事生生错过,傅予寒还来不及心疼自己错过的英语听力,走到教室门前已经被英语老师骂了个劈头盖脸。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头一垂生生受着。   闻煜捂着肚子从他后面走上来:“别骂了,于老师,我肚子疼,傅予寒是陪我去医务室才迟到的。”他有气无力地指指自己的额头,“看在我疼出一头汗的份上绕了我们吧。”   傅予寒瞥了他一眼。   总觉得话说开以后,闻煜好像突然变得比以前更没脸没皮了,这种卖惨的事换从前他应该做不出来——   老于眼珠子一瞪,看着他红润的嘴唇,怎么也不愿相信他是病了:“你真肚子疼?怎么搞的。”   闻煜:“被猪打了。”   傅予寒:“……”   嘿这人,不就捶了他一肘子吗,有没有这么记仇。   于老师惊了:“……什么?”   “哦不是,我是说,”闻煜艰难地扯动嘴角,装出一副疼得不行的样子,“早上吃猪肉吃坏了。”   “高三了要注意身体。”于老师面色不虞,扫视全班,“你们也是,吃饭最好在家里吃,干净清爽点,平时也不要光顾着复习,有空得出去走走,锻炼!别考试还没到,自己身体先垮了。至于你——”他指指闻煜,“注意点啊,最近早上迟到好几次了,别光跟傅予寒学点不好的!”   傅予寒瞪圆了眼,错愕地看向英语老师:“我最近没怎么迟到早退过吧?”   “您今天来得挺准时呗?”老于糗他。   傅予寒:“……”   傅予寒有苦说不出,只能往闻煜那头翻了个白眼。   好在有闻煜卖惨,两人还是顺利地进入了教室,就是班里有那么几个人看他们的眼神有点怪。   刚回到座位,方佳远和孙文瑞就悄悄转过头问:“傅哥、煜哥,你俩打球去啦?这么早。”   “……为什么是打球。”傅予寒平静地看着他俩。   “不然还能干嘛,你晨练啊?”方佳远一脸狐疑,“看你俩这满头大汗的。”   2月中旬,冬季最后的尾巴,不到十度的气温——   潮红的脸色和额上肉眼可见的汗珠不是剧烈运动过还能是啥?   傅予寒感觉一股热意从脚底升至头顶,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前方,一抬下巴,努力维持住了冷淡又倨傲的态度:“转回去,少打听我的事。”   “……哦。”两个小可怜做了个鬼脸,扭了回去。   闻煜在座位上无声地笑趴了下去,气得傅予寒往他的靠背椅腿上踹了一脚。   混蛋。   他一直知道闻煜性格恶劣,脸皮还厚,却没想到能厚成这样。   为此,他一早上没搭理闻煜。   请假半月,该补的功课有很多,好在画画的事可以暂且搁置一阵,傅予寒勉力收回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将注意力沉浸到功课里。   光是整理半个月欠下的试卷或许就要好几天,他有的忙了,中午便像之前一样没离开座位。   “不——去——吃——饭——吗?”闻煜拖着长音,撒娇似的。   “你自己去吧。”傅予寒的态度冷淡,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的卷子。   闻煜撇了撇嘴,抽出一本打草稿用的簿子,撕下半张开始写字。   【要不要我的卷子啊?】   他将小纸条轻轻放到傅予寒桌角。   傅予寒瞥了一眼,没搭理他。   闻煜又将纸条拿回来,写下第二行。   【你画的我,给我看看好吗?】   傅予寒依然不理。   闻煜又写下第三行。   【我知道你要纠错,这半个月的作业、试卷,所有讲过的题我都做笔记了,你求我我就给你。】   这回,傅予寒的目光粘在了纸条上,没动也没出声。   这个笔记听起来有点诱人。   “啧,真是个不浪漫的人,说到笔记就有反应了。”闻煜嘀咕了一句,伸手过去,直接在傅予寒桌上把纸条往下写。   【不求我也行。】   【速写本给我看看嘛。】   一个“嘛”字,简直能让傅予寒在数九寒天里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时,后门口传来班里男生的声音:“煜哥,去不去吃饭!”   “吃!”闻煜高声回应,目光却始终落在傅予寒脸上。   “你跟他们说话挺正常的,为什么跟我说话的语气这么恶心。”傅予寒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别开些许,“速写……晚上再给你看,不要在学校里拿出来。”   “怎么这么害羞啊……”闻煜笑着摇摇头,把纸条握进掌心揉了,从抽屉里抽出一本薄薄的笔记本扔到他桌上,站起来,“吃什么?给你带。”   “海鲜炒面。”傅予寒仰头看着他。   “五分钟都过去了还海鲜炒面呢?”闻煜无语了,“你觉得我抢得到?”   作为三中食堂的招牌餐品,那玩意儿几乎是上架就秒没。   “我相信你。”傅予寒盯着他,用最平常的表情,和最轻微的声线,当着后门口那几个男生的面,对闻煜说了句只有他能听见的话,“——毕竟我男朋友最厉害了。”   闻煜:“……”   他妈的这个人就是生下来克他的。   “煜哥!”那几个男生又喊。   “来了,”闻煜深深地看了傅予寒一眼,撒腿往门口跑,“走,食堂!”   “卧槽,跑那么快干嘛?都晚了!”   “抢面!”   傅予寒噗嗤一声,偏过头。   阳光落在斜对面四楼纵向走廊的玻璃屋顶上,汇成一束刺目的光。   笑意悄无声息地,在傅予寒被阳光浸染的干净眉眼上漾开,像春风拂过,冰雪消融。   -   他原本只是说说的,没想到闻煜真的给他买回来一份“限量版”海鲜炒面。   傅予寒惊了:“怎么做到的?”   “运气好。”闻煜说。   跟他一起去食堂的一个男生跟上来,边摇头边惊叹:“快别提了,我真没见过煜哥这么贱的人。”   傅予寒:“?”   “我跟你说啊,傅哥,海鲜炒面不是时不时就会上一次吗?煜哥在那个窗口等了十五分钟,跟排在他前面的五个小姐姐卖惨,说他吃不到海鲜炒面没法安心复习了。最后拿这张脸,对,就这张,”男生指指闻煜的脸,“去跟窗口打菜的阿姨卖萌,硬是让人家给他打了个大份的!”   海鲜炒面太受欢迎,窗口的阿姨经常不肯多给,想多卖给几个人。   傅予寒被他这一连串的操作惊呆了。   等那男生走了,闻煜才冲他挑眉一笑:“你都那么说了,我怎么也不能对不起那句话吧?”   “你真是……”傅予寒轻笑了下,目光在那袋海鲜炒面上流连了几分钟,这才打开面条开始吃。   闻煜一开始以为他在想什么。   谁知道傅予寒吃完面,没有继续看卷子,而是抽出了一本速写本,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他屏住呼吸,看着傅予寒在速写纸左上角写下几个字——   2月14日。   接着,他用极快的速度勾勒出一袋海鲜炒面的样子。而当闻煜以为这就是全部的时候,他又看见傅予寒继续在旁边画了一个趴着睡觉的小人。   心情的大起大落和剧烈的体力消耗在短时间内抽干了闻煜的精神,第一节下课的时候,他久违地借课间十分钟补了个觉。   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观察到面部细微之处的区别,因此常常发生那种别人指着图说“这个和某某好像啊”,那位某某的熟人却一头雾水的情况。   自己看自己更是如此,人很难在一张画稿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但傅予寒画得太像了,像到……当那颗脑袋被勾勒完毕,笔尖画到他弓着的脊背时,闻煜就已经认出来他在画他的地步。   “这就是你的‘日记’?”闻煜凑过去,轻声问。   “嗯,”傅予寒说,“我觉得我要是坚持画十年,可以在你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送你一份大礼——你觉得呢?”   闻煜张了张嘴。   他这个人是真的有点贱,他觉得。   一瞬间被巨大的感动和兴奋击中,他第一反应就不是涕泪俱下,而变成了怎么逗他。   “你为什么不画一辈子呢?”闻煜揶揄地问,“想偷懒么?”   傅予寒长睫轻颤。   他神色很平静,也没有往闻煜那边看,只是专注地画着画。   “也不是不行,”他说,“不过我画的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片段,作为模特……”他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你得一直跟着我才行。”   有什么不行的。   闻煜简直太乐意了。   “荣幸之至,”他夸张地行了个礼,“我的小王子殿下。”   -   好像只是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日头便偏了西。   气温渐渐降下去,离开教室前,闻煜把那条围巾搭到了傅予寒脖子上。   “别忘了。”他说。   “不会,”傅予寒摇摇头,态度自然,像是习以为常,“这几天都戴着,怎么可能忘。”   于是闻煜便笑了。   他走过去帮傅予寒把画箱背起来,又拎起画袋,脑袋朝门口一歪:“走吧。”   “嗯。”傅予寒将最后一张试卷塞进书包,跟着他离开。   ……   “啧,这股酸臭味。”   教室内,徐倩怡目送两人离开的身影,嫌弃地摇了摇头,偏头对葛然说,“你现在要跟我说他俩没在一起我都不信。”   “其实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一起啊,”葛然探着头,小声说道,“不过看着还挺配的?”   “你好像不是很伤心?”   “伤心,我伤心得快死了。”葛然沉着而冷静地回答自己的闺蜜,“可是有什么事能比磕cp更让人感到快乐呢?”   徐倩怡:“……你说的对。”   人,可以表白被拒,也可以失恋。   但是磕的CP必须结婚。   ……   那两人已经走出了校门。   晚自习刚结束,校门口四处都是回家的学子,冬装厚重,围巾遮住傅予寒半张脸,没什么人注意到两位大佬正并肩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我饿了。”傅予寒突然咕哝了一句。   “阿姨应该炖了汤。”闻煜看了他一眼,“还是你想吃别的。”   “我闻到了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傅予寒头向上抬了抬,把鼻尖暴露在围巾外,嗅了嗅,“你闻到没有。”   “闻到了。”闻煜又无奈又好笑,“你鼻子还真尖,那家店很远。”   傅予寒翻了个白眼:“那你不是也闻到了,为什么要说我。”   “那你想不想吃?”   “想啊,不然我说出来干什么。”   “那走吧。”闻煜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正好我突然想起要买点东西——往这儿走。”   他们走向了另一条岔路。   这条路跟回家方向不顺,所以即便傅予寒知道这里有很多东西吃,却也没在非周末的日子来过这里。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傅予寒是个画画的,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会盯着某样东西怔怔出神,据说是在“观察事物的形状和颜色”,闻煜知道他这个习惯,一般不太在这时候跟他搭话。   最多过马路的时候牵着他点,免得撞车。   今天也是,快走到拐角处,傅予寒才从长长的影子里回过神,问了句:“对了,你要买什么来着?”   “一点小东西。”闻煜说。   傅予寒挑起眉。   无伤大雅的事还遮掩着不说总让傅予寒有种微妙的不爽,但闻煜白天已经跟他保证过自己会改掉这个习惯的,他决定忍一忍。   转过弯,路边的学生又多了起来。课业繁重的深夜,脑细胞消耗巨大,学生们的肚子容易饿,这会儿,街边每家贩卖小吃餐点的店铺里都聚着不少人。   他俩往前走了一段,才终于看见那家香飘十里的烤红薯。   有五个人在排队。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闻煜说着朝隔壁走,“我买点东西就回来。”   傅予寒张了张嘴,却没喊他。   他走过去的地方是一家清冷无人的花店。   十点多了,又是冬季,正常花店早就关门了,这家店却还开着。   傅予寒不是个很自作多情的人,但除了闻煜无聊到情人节深夜给他买一束玫瑰花以外,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去花店的理由。   好在没多久,闻煜就从店里出来了,手上带了一把简单的香水百合。   “你买这干嘛?”傅予寒盯着那束花。   闻煜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为难、犹豫或是伤心难过,以至于傅予寒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会是送给我的吧?”他压低了声音。   “不是,”闻煜摇摇头,又看了他一眼,“还是你喜欢花?”   傅予寒用一个寒噤表达自己的抗拒。   他喜欢生长着的花,愿意跑很远的路去看一山春色,对这种几天就凋谢的礼品鲜花却敬谢不敏。   闻煜难得没跟着逗他两句,没有恶劣地提出再去买束花送他。   傅予寒买了一颗巨大的红薯,捧着往回走。路过鲜花店,他好奇地朝里面看了一眼:“说起来,这家店这么晚不关门啊?”   “嗯,有一天深夜路过这里发现没关,我进去问了问。”闻煜笑了笑,“老板说他家里有矿,开店就是个爱好,心情好就开久一点。”   “那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开着?”   “因为今天是情人节。”闻煜说,“老板说鲜花店就应该为了这种日子开。”   “听上去店老板还挺有趣的……”傅予寒说着,朝闻煜那边看了看,路灯下,对方的侧脸深邃,五官分明,眼睛部分浸在刘海和眉弓投下的阴影里,无端多了几分阴沉。   他什么话都没多说。   傅予寒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有某种奇异的直觉——   闻煜好像心情不是太好。   他回想了一下今天一整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想不出所以然来,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到那束百合花上。   “闻煜。”   “嗯?”   闻煜偏过头,恰好看见傅予寒眼皮一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便专注地看着他,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很喜欢看傅予寒这样看他,于是笑了:“怎么了?”   “忘记跟你说了,在外面考试的时候想到你,给你带了不少特产回来。”傅予寒说,“太重了,不想拖行李箱去学校。”   “那我周末去你家拿?”   傅予寒点点头。   闻煜的脸色看上去终于好了一点,他很满意。   闻煜家并不远,傅予寒捧着他的烤红薯进门,把书包放下,脱掉外套,熟门熟路地进厨房找了个碗,把那个红薯掰成两段放好,又去看电饭煲。   电饭煲里温着一锅党参乌鸡汤,他挑了几块肉出来,盛出两碗,端着到客厅里去。   “煜哥?”   傅予寒从厨房出来,看见了闻煜的外套、书包,他的画箱、画袋……就是没看见闻煜本人。   “人呢……”   他说着将汤碗放到餐桌上,往卧室走:“闻煜?”   隔壁始终锁着的小门忽然开了,闻煜从里面探出头来。   傅予寒被他吓了一跳:“煜哥?”   闻煜垂眸想了想,抬眼道:“白天的时候我想跟你解释一下,但不知道要怎么说。”   “解释什么?”   “解释我……我为什么会这么让你讨厌。”闻煜笑了笑。   “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傅予寒莫名。   闻煜摇摇头:“我是说,‘不相信你’这件事。”   傅予寒看着他。   “进来吧。”闻煜向他勾了勾手指,退开些许。   随着他身体让开,小门露出了一条黑洞洞的门缝,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正等待着下一个倒霉鬼的进入。   傅予寒目光轻颤。   这是闻煜的秘密。   他想了两秒钟,没再犹豫,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为什么不开灯?”   刚进去的那一刻,傅予寒什么都没看清,只听见闻煜在门边说:“这里没装大灯。”   “小灯呢?”   “小灯……有,”闻煜顿了顿,“你等等。”   闻煜曾将这个房间描述成“一个梦”。   傅予寒见过他把坏掉的解体匠机带进来,也见过他拿出谁也没见过的笔记本电脑,所以傅予寒一直以为,这是他的“玩具小屋”。   事实上也确实和玩具小屋没有太大差别——眼睛即将适应室内黑暗的那一刻,闻煜走到角落开了盏小灯,傅予寒因此看清了他面前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的海洋球池。   周围的架子上,手办、投影仪、各个品牌的游戏主机、电视、台式机、笔记本、老电影光碟……将这个狭小的次卧填得满满当当。   几个博物架之间留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这个房间的另一侧。   那一小半是空的。   地上放着张矮桌,闻煜点的灯就在矮桌上,是一个写作业用的书桌灯。   桌上随意地放着一袋用到一半的抽纸,显然房间的主人时常会进来。那束成迷的香水百合随意地放在桌上,靠墙支着。   而在那张矮桌背后的墙上,挂了一幅顶天立地的大照片。   全彩,半身,正面,一个女人温婉地对着这个世界微笑。   有一瞬间傅予寒还以为他挂了幅蒙娜丽莎。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是,这个女人和方婉静有五六分相似,气质却更典雅一些。   他隐约有所猜测。   “这是……”   “我妈。”闻煜抬眼,语气平静地说,“亲妈。”   傅予寒张了张嘴。   “今天是她的祭日。”闻煜笑了一下,“我带我男朋友来见见她。”   室内一阵寂静。   “她死于九年前,我十岁,小学三年级。那天是个情人节,她在病床上熬了两年,终于还是没熬过去。而她死后没到三个月,闻自明就领了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女人进了门。”闻煜淡淡地说,“她活着的时候跟我说,她跟闻自明是灵魂伴侣,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我理解这个父亲偶尔表现出来的无情无义,她说那都是表象,是误会。”   他顿了顿,“可是我实在不能理解他三个月就带人进门是哪门子的灵魂伴侣。”   傅予寒朝他走了过去。   “小寒,说实话,在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以前,我其实……”   他一点都不相信什么劳什子的爱情,情人节这个祭日也像个讽刺。   人类不过就是些卑劣的官能动物,在荷尔蒙的牵扯下,做最肮脏的木偶。   他一直这样觉得。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冷冷淡淡地嘲讽他,“活得太假”。   闻煜想,他可能期待一个拆穿他的人,太久太久了。   傅予寒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他。   “煜哥,”他说,“想哭就哭吧,这儿只有我们俩。” 第75章   闻煜伸手环住他。   拥抱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 特别是爱人的拥抱,叫人身心熨帖。闻煜把下巴放在傅予寒肩头, 轻轻蹭了蹭:“其实还好, 也没有很想哭,我只是……想和你解释一下。”   他不是不相信傅予寒, 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自我保护罢了。   从小相信的“神仙爱情”成了镜花水月,从那一刻起,他好像就不再相信人类在这方面能战胜自己的劣根性。诚然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但……更正很难。   身体里像是有一部分坏掉了,他看得到它,可是对治疗毫无头绪,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洞腐烂、败坏,从里面流出漆黑的淤泥。   为了不吓到人, 也因为父亲的要求,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认为完美的伪装将其他人拒于千里之外。   心里有根弦突突地跳着,微微疼痛,傅予寒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想给闻煜道个歉, 说自己误解他了;又想安慰他一下,可惜想不出合适的说辞。   最终他还是没说这些,蹭着闻煜的颈侧低声说:“我会陪着你的, 煜哥,试着从我开始相信吧。”   “真的吗?”闻煜说,“但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我小气、阴暗、恶劣,常常变着法欺负你,也许你跟我相处久了会发现我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会被我吓跑……”   他没说完,因为傅予寒身体抽了抽,鼻腔里发出一声闷笑。   “你笑什么?”   “煜哥,我们认识两年半了。”傅予寒说,“成为同学也有半年了,相处时间不短了。”   “……”闻煜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   “虽然‘先礼后兵’是个好习惯,但你真的没有你自己说得那么糟糕。”傅予寒轻轻笑着,“闻煜,你是个很好的人,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   闻煜颤了一下,嘴唇嗫嚅:“跟……杨帆比呢?”   “……”   傅予寒向后一仰,借着房间里那盏小灯微弱的灯光看了他一眼,无奈叹了口气:“煜哥。”   “对不起。”闻煜垂下眸,“……我应该相信你的。”   杨帆是个很不错的人,要不然闻煜也不会和他做朋友。   他明白的,可内心的不确信仍然让他问出了那个问题。   “现在你才是我男朋友。”   知道了闻煜母亲的事,心中的“恨铁不成钢”忽然全化成了心疼和理解,傅予寒默默地想着“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我再多做一点”,一边娓娓开了口。   “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每天陪着我的人是你,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我的人是你……还有太多了,煜哥。我需要人救我的时候,杨帆不在,是你把我从绝望里拉出来的。”   闻煜抬起眼。   傅予寒说着说着,眼眶有点酸涩——细数过去的几个月,他才忽然惊觉闻煜已经强势而清晰地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了痕迹。他红着眼,嘴角却是微笑的,哑着声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来三中的那天,我约你到空楼,你来的时候,正好是傍晚。”   那一束橙金色的夕阳光一如既往地从空楼一层另外半边的窗户外穿过来,落到了闻煜脚下。   傅予寒回头看他的第一眼,他踩着光。   整个人毛绒绒的。   那一天,被母亲习惯性否定过很多次的傅予寒最重要的爱好再次被否定,被当成废纸卖掉的三箱旧画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空楼坐着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钟,想到过死。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发着光的人。   或许是那幅画面给了傅予寒些许灵感,即便闻煜言语上挑衅了他,他的情绪倒是比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好了不少。   还想活着。   还想画画。   还想……和这个人再斗上好几年。   “你对我来说,是踏着光走进来的。我啊,好像孤零零地活了很久,杨帆对谁都很好,我没有那么特别,而且,他是理解不了我的性取向的。以前,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觉得……我总是一个人,我的世界是黑的,即便我试着画了很多的颜色,但它们只能活在纸上。”   “我知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通讯录里有一个我随时能拨打的号码有多重要。”   闻煜微讶。   他还曾经因为赌气关机了一晚上……换位思考,他要是傅予寒,绝对能把自己打死。   “有些话我只能说一次,太他妈耻了。”傅予寒含着一点将落未落的泪水,笑了起来,“我是自己喜欢上你的,不是因为追不到杨帆,也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你不是杨帆的备选,你要记住。”   “小寒……”闻煜一把抱住他,吻落在他颈侧。   “我就这么一点光,我一定要抓住。”傅予寒把头埋了下去,扯着他的毛衣下摆,轻声说道,“煜哥,我真的很喜欢你。”   闻煜没有再说话,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软弱无力,只有碰触,只有拥抱,只有亲吻,才可以表达他的情绪。   他是个傻逼,彻头彻尾的。   因为弱软,因为固步自封,始终不敢多作试探,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   好在,他们没有错过彼此。   因为傅予寒那么勇敢也那么赤诚,放下了全部的过去,鼓起勇气,完完整整地走向了他。   轻吻如细雨落下,细细密密,缠缠绵绵,二人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内交织着,这是一个暗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傅予寒的眼泪终于收了回去,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实在丢人,一个月内想哭的次数比从前十年还多。   不过畅快。   沉积的情绪是扼喉的毒药,剜去才见新生。   他回吻过去的时候蹭到了闻煜脖颈上的异物,记忆瞬间回笼,吸吸鼻子,疑惑地问:“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把这个滴胶球当成项链戴上的。”   “你送我的那个周末,”闻煜说,“五哥是个手工银饰达人,我上他店里薅了根黑绳——还好你做了个穿绳的东西上去,省得我找他帮忙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把你送的礼物戴脖子上?告诉你跟表白有什么区别。”闻煜白了他一眼,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之前被你拒绝了好几次。”   “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啊。”傅予寒说,“再说我那时候自己也没想明白。”   “没事,”闻煜抱了抱他,“说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开玩笑的。”   他惯常蹦不出几句真话,谁知道那是一颗含血的真心。   “那……你妈妈的祭日,要多陪她一会儿吗?”   “不用,没事,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看她,跟她说说话。”闻煜说到这里笑了,“但其实她是个很开朗的人,要是她活着,肯定不耐烦听我吐黑泥。”   “我可以听你说。”傅予寒牵着他的手。   “你不想听也得听,”闻煜说,“我这个人,特别招人烦。你现在不跑啊?你没机会了我告诉你。”   傅予寒闷声笑了好半天。   “我不跑,”他说着,在闻煜嘴上啄了一下,“你也不要放开我。”   “不放,早上我就说了不会再放手了。”闻煜说。   -   事实证明,耳鬓厮磨真的非常消耗时间,难怪古人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等他俩磨蹭着从黑黢黢的小房间出来,桌上的汤和红薯都凉了大半。   “你还要吃么?”闻少爷对凉掉的食物有点嫌弃。   “吃啊,”傅予寒坐了下来,“我好饿,不吃点看不进书。”   闻煜:“……”   靠,他居然忘记傅予寒还要看书。   以前,想让他去T大只是因为心痒。   现在,闻煜想象一下以后两人不在一个学校的样子就要发疯。   为了未来四年的幸福生活,他决定还是忍耐一下和傅予寒亲近的心。   两人分吃了烤红薯和阿姨炖的汤,闻煜自告奋勇地收拾了餐桌,陪傅予寒坐下。   男朋友在复习他也不好摸鱼,写完作业没事干,就把周文康给他的竞赛金题集拿了出来,慢慢琢磨。   高三学子没有睡得早的,不过闻煜不是那种死读书的类型,从来不推崇过劳学习,凌晨一点,他看了眼挂钟,用手指推推傅予寒:“别复习了,洗澡去,该睡觉了。”   “嗯?”傅予寒下意识地朝自己左手腕上看了眼,“啊,这么晚了。”   室内开着地暖,他只穿了单薄的一件毛衣,骨节清晰的细瘦手腕露在外面,缀满了星星的表盘在台灯的光线上熠熠生辉。   闻煜觉得自己有些病态,看见刻意挑选的情侣款礼物戴在对方身上没拿下来就莫名满足。   他轻舔了下牙:“是啊,快洗澡去。”   “等等,这题我还没想明白。”傅予寒说,“想通了再去。”   “哪一题?”闻煜凑过去,从侧后方环住他的腰,滚烫的呼吸轻轻喷在他耳畔,“我帮你看看?”   刻意压低的声线来自男朋友的口中,而此时此刻是凌晨一点。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傅予寒觉得自己是个各项身体机能都很正常的男人。   他捂着发烫的耳朵跑进洗手间:“不看了!”   闻煜在客厅里笑道打跌。   -   先前傅予寒的话似乎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他收走了为了招待傅予寒住下而特地多拿出来的那床被子,在两人先后洗完澡后,跟他的男朋友钻进了同一个被窝里。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抱在一起睡,闻煜反而有点兴奋上头,他摸过去搂住傅予寒的腰,鼻尖在对方耳后、颈侧、颈窝来回轻嗅。   尚且带着些许潮湿的头发拱在傅予寒脸上,把他的鼻子痒得够呛。他忍无可忍地将闻煜的头推出去:“狗啊你是。”   “小寒,”闻煜吸了吸鼻子,“以后你都在我这儿洗澡吧?”   “啊?”傅予寒一愣。   “衣服也在我这儿洗。”闻煜说,“我早就想这么说了,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别的味道。”   “……”傅予寒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沐浴露的醋你都要吃吗?”   “我只是喜欢你跟我用同一个味道的东西,无论什么。”闻煜抓起他的手,轻轻咬了口他的食指指尖,“我说过了,我这个人,既阴暗又恶劣,你要是没有做好觉悟……”   傅予寒把手指抽了回来,轻笑道:“多大点事啊,我又没说不同意——我关灯了?”   “嗯。”   “晚安。”傅予寒按下床头灯开关。   闻煜悄悄摸过去:“不晚安。”   “……?你不是说什么都不做的吗?”   “只是亲你几下而已。”   只不过,这一晚这么长,他还能亲上很久。 第76章   良久。   傅予寒一把掀开被子, 腰身游鱼似的向上一挺,整个坐起来:“嘶……”   他想去开床头灯, 随便一动大腿便是一阵疼, 忍不住低声骂道:“闻煜,我杀了你。”   “怎么了?”闻煜摸着他的胳膊, 跟着坐起来,“你要干嘛?”   “开灯。”   “我来。”闻煜从他身上越过去,拧开了床头灯。   暖黄色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室内, 傅予寒低头一看, 大腿上果然一片肉眼可见的红色,有一些白色的东西竖着,倒刺似的。   那是掀起的表皮。   “我杀了你, ”他疼得呲牙咧嘴地,一直在倒吸气, “破皮了。”   闻煜凑了过来:“我看看。”   “别看了, ”傅予寒这会儿看见他就烦,一把推开他的狗头,“帮我拿点纸!脏死了!”   “……哦。”这个时间点, 傅予寒说什么闻煜都会听,他从床上下去,边往外走边说, “看不出你还有洁癖啊。”   “这是洁癖的事吗!”傅予寒低吼道。   再说了。   他觉得自己很冤——明明平时更挑三拣四的那个人是闻煜不是吗?   闻煜很快就回来了,给傅予寒带了一包抽纸,还找来了双氧水、棉球和纱布。他把抽纸扔给傅予寒, 在床边蹲下:“我给你上药?”   “你先去洗澡吧,”傅予寒瞥了他一眼,“看看你那一头汗。”   闻煜笑道:“我不急,你比较要紧。”   这应该是句很让人感动的话,如果不是傅予寒刚刚被他欺负过的话。   傅予寒懒得理他,只想早点擦干净去洗澡。   “还是得擦一下药,”闻煜蹲在那里仔细看,“虽然没出血,但是破皮有点厉害。”   “是因为谁?!”   傅予寒恼羞成怒地瞪他,就看见闻煜蹲在床边,仰头冲他笑:“我的错,对不起啊。”   那双眼被床头灯照得亮晶晶的。   傅予寒:“……”   完蛋,他又觉得这个人好像是在撒娇。   傅予寒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最受不了有人这样,何况还是男朋友。他撇了撇嘴,咕哝道:“那就上吧,麻烦你。”   “这有什么麻烦的。”闻煜笑眯眯地打开那瓶双氧水的瓶盖。   不久之后——   “唔!!……闻煜……我跟你……有仇吗?”傅予寒艰难地扯着床单,疼眯了眼睛。   “双氧水消毒就是会疼的啊,”闻煜看他那样子也有点心疼了,轻声说,“要不我再轻一点?”   “算了,”傅予寒摇摇头,“去浴室吧,直接倒下来冲。”   “……那不是更疼?”   “反正消完毒我也要洗澡啊,”傅予寒呲牙咧嘴地,“嘶……长痛不如短痛。”   从这方面来说,傅予寒着实是条好汉。   就是伤的位置不太适合走路——他边抽抽边爬下床,被闻煜搀着一跳一跳地进了浴室。   校霸傅同学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就没那么丢过人,还好身边只有一个闻煜在,勉勉强强能忍。   进了浴室,闻煜把双氧水的内盖卸了,对着傅予寒的伤口直接倒了下去。傅予寒咬着唇,握着拳,生生忍住了没叫。   “疼?”闻煜拧好瓶盖,一回头就看见日光灯下傅予寒额头上新渗出的一层冷汗,不由得抬手帮他擦了一下。   “你试试?”傅予寒艰难地说着,把人往外推,“出去——不是学做家务吗?把床单和被套换了。”   “……哦。”闻煜被他推了个踉跄,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而他残酷的男朋友已经把浴室门关上了。   “唉,”闻煜边往外走边嘀咕,“用完就丢,我属实是个工具人男友。”   说完,“工具人”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曲子,摇头晃脑地进屋做苦力去了。   闻煜脑子好使,学东西就很快,再换床单已不像第一次干活时那般生涩,很快就把房间收拾好了,披了条薄毯坐着等傅予寒洗完。   夜深人静,手机上可看的新消息寥寥无几,随便翻了几下闻煜就感觉到了无聊。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傅予寒说的那句话。   “通讯录上一个随时能打的号码”。   他目光轻动,一下就柔和了下来,笑了笑,打开了通讯录,把“准备捡”先生的名字改成了“家养”。   接着将他的家养猫添加进了白名单——   “处于勿扰状态时仍允许来电”。   闻煜心满意足。   然而这时,傅予寒随手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开始闻煜被吓了一跳,因为他以为自己失手拨出去了,然而一秒钟后,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按错,的确有人在接近凌晨三点给傅予寒打电话。   他凑过去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   电话响了一会儿就断了,十几秒后重新响起。   不是打错的。   闻煜想了想,在脑内编写了一套“傅予寒在我家补课不小心睡着了”的说辞,伸手按下了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喂?”闻煜蹙眉——凌晨三点,难道是恶作剧?   正当他在思考要不要把电话挂断的时候,那头响起了一个怯生生的女声:“这个……这个不是哥哥的电话吗?”   闻煜一怔:“秦晓璐?”   他听傅予寒提过这个名字。   女声短促地“啊”了一下:“你是谁?”   “我是傅予寒的……同学,”他顿了顿,“傅予寒这会儿接不了电话,你有什么事吗?”   “我……”秦晓璐似乎有些犹豫,断断续续地说,“我想……见、见他。”   “你在哪里?”   “河边的小卖部,哥哥知道。”   闻煜思索了一下:“是要他过去找你的意思?”   “我……我没有钱,借店里的电话打的。”秦晓璐说,“得……得付钱。”   闻煜:“……”   关于这个妹妹,傅予寒鲜少提起,闻煜只知道她一直在生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夜深人静不在医院也不回家而是在什么“河边的小卖部”,但闻煜依稀记得傅予寒并不讨厌他的妹妹。   也因此,他没有挂断。   思索片刻,闻煜跟她说:“你等一下,我去叫傅予寒。”   “谢谢。”   闻煜起身,拿着手机往外走,一把推开洗手间的门——   傅予寒刚洗完,光溜溜地走出来准备套上衣服,被他突然进门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干嘛?”   虽说不至于害羞,但这样“坦诚相见”实在叫人脸上挂不太住。   闻煜却没什么心思调戏他,把手机递了过去:“你有电话。”   “谁啊?”   “你妹妹。”   傅予寒一愣。   他站直了,也没顾上穿衣服,从闻煜手里把电话接过来:“喂,小鹿?……你在哪儿?……现在?”   他的手表卸在床头,这会儿看不了,便问闻煜:“几点了?”   闻煜拿自己的手机给他看——   凌晨2:59。   傅予寒有点无语。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时间,你为什么不在医院?”他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出来的,秦叔叔知道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半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我自己跑出来的……哥哥,我不想再治了。”   -   情况紧急,闻煜甚至没顾上洗澡,两人匆匆套上衣服就准备出门。   傅予寒那个伤,一走路就会擦到,疼得走不了路,于是闻煜出门前,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上来。”他向后看,“我背你去。”   傅予寒微讶。   “毕竟都是我的错,”闻煜笑了,“我总要负责吧?”   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傅予寒跳到了他的背上:“你不洗澡不难受么?”   “回来再洗,”闻煜背他出去,锁上门,将钥匙踹进兜里,“反正背媳妇儿也要流汗——”   傅予寒一巴掌呼上他后脑。   “河边”指的是经过这片区的一条河,那个小卖部,就傅予寒说,在闻煜的住处到傅予寒家的必经之路上,很隐蔽。   虽然不知道秦晓璐是怎么从医院逃出来的,但她躲到那里去很有可能是不敢回家。   “秦叔叔跟我说他请了护工轮班,晚上也许在家睡的?”   深冬的凌晨,空气湿寒,傅予寒把头搁在闻煜肩上,边听他的呼吸边说,“小鹿不敢回家也能理解。”   “你俩关系不错?”闻煜稍稍偏头,用脸颊去贴他的脸,“我还以为你跟你妹妹没什么来往呢。”   “确实来往不多……”   “那为什么她深更半夜跑出来找你?”   傅予寒沉默了一下:“可能因为我帅吧。”   “……”闻煜失笑,“那确实是帅。”   小卖部不算太远,闻煜走了十几分钟就走到了,他体力不错,一路背了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居然也不显得喘。   到店门口,闻煜把傅予寒放下。傅予寒艰难地挪了两步,头往店里探:“小鹿?”   货架后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   秦晓璐那一头细软的黄毛乱糟糟的,脸色苍白,一脸病容。但在看到傅予寒的时候,她那双眼睛还是亮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   “别跑,”傅予寒蹙了下眉,“你不能跑步。”   秦晓璐一下站住了,睁圆了那双水润的大眼睛。   “慢慢走过来。”傅予寒说着,回头看了眼闻煜,“劳您去付个电话费?”   “亲我一下?”闻煜挑眉。   傅予寒被他噎了下:“先欠着。”   深夜,河边根本没有人。   虽然秦晓璐正往这边走,但店门口堆了不少杂物,出了玻璃门的范围店内根本就看不见外面。   闻煜才不肯“欠着”,他抓住傅予寒的衣领把人往边上扯了点,重重地啄了一口。   傅予寒无奈道:“可以去了吧?”   “嗯。”闻煜微微仰头,矜贵地走进店门。   秦晓璐终于走到了门口:“哥哥。”   “你怎么了?”傅予寒低头看了看,发现她眼眶有点红,不久前听筒内传来的哭声并不是幻听。   秦晓璐看着灰扑扑的水泥地面,或许是因为天气寒冷,那地面看起来比平时更为冷硬。   “我不想让爸爸妈妈再这样累下去了,”她轻声说,“妈妈那天哭了,砸了东西,很可怕,后来爸爸告诉我,妈妈是生病了。”   傅予寒一愣。   先前秦叔叔说得轻描淡写,他还以为何燕只是生个小病,但这样一听……像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他们说妈妈是脑子出问题了,是疯了,她一定是因为我才这样的。”秦晓璐说,“爸爸最近都没有休息好,头上都有白头发了,他明明不老的,隔壁床的哥哥告诉我,说爸爸是太辛苦了。”   傅予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替她整理那一头乱毛。   “可是我……应该治不好了。”   “说什么胡话呢,”傅予寒说,“你爸妈这么辛苦是准备看你自暴自弃的么?”   “可是我生下来就是这样了,哥哥,”秦晓璐抬起头,眼角又红了,晶莹的泪花盈在眼眶,“我治了这么多年,没有用啊。他们前阵子在讨论把我送到帝都的医院去,说那边的医疗条件更好,但是开销很大。哥哥,我、我知道我这些年给家里花了很多钱了,他们没有那么多钱,只能不停的工作,还要花时间照顾我,连你也不能安心上学,我……我是个累赘……我一点用都没有……呜呜呜……”   “别哭。”傅予寒身上这件外套是闻煜的,伸手一摸兜里居然有包纸,他赶紧摸出来给秦晓璐擦眼泪,“我都跟你说不用担心,家里还有套房子呢,大不了让他们把房子给卖了,一部分给你治病,一部分拿去换个小的,多大点事。”   “可是,也没有合适的器官可以换啊……”   “多等等总会有的。”傅予寒淡淡地说着,“你不要哭,医生不是跟你说不要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么。”   事实上,秦晓璐等一个合适的心脏等了七年,一直都没等到。   他这句话不过是一句无力的安慰而已。   但也许是他冷淡的气场太能唬人,秦晓璐竟然因为他的话稍稍控制了情绪。   闻煜结完帐,在店里买了两罐热咖啡一盒热牛奶出来,把咖啡塞到傅予寒手里。   “再说了,”傅予寒替他把热牛奶拿给秦晓璐,垂着眸子,轻声说,“别的我不知道,何燕肯定不是因为你才病的,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背,本来就身体不好,还天天给自己精神压力。”   秦晓璐仰起头。   “她很早就不太对劲了,”他说,“硬要说的话,需要追溯到跟我爸离婚之前。” 第77章   说这话的时候, 傅予寒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悠悠的, 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24小时营业的小卖部内透出的一点白炽灯光勾勒出他的侧影轮廓, 无论是高挺的鼻梁还是唇部线条都很漂亮,连目光中一点转瞬即逝的低落情绪也是。   闻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小姑娘在旁边, 闻煜不想给傅予寒找麻烦,没敢做太奔放的动作。思来想去,他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指尖。   傅予寒垂在身侧的指尖总有些许微凉。   被惊动, 他眸中流光轻转, 目光冷然地瞥扫过来——   而后带上了一点笑意,像在让闻煜别担心。   “总之,你想太多了。”傅予寒不打算和小姑娘念叨那些充满了霉味的陈年旧事, 低头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先送你回医院好不好?”   秦晓璐摇摇头, 往后缩了缩。   “你就算不想治了, 也得先回医院再说,你爸妈知道了会担心的。”傅予寒想了想,“要不这样, 我送你回去,回头我找秦叔叔谈一谈,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来好不好?”   “妈妈不会同意的……她昨天来医院的时候还骂我了……”秦晓璐很沮丧。   “怕什么, ”他顿了顿,“有哥哥在。”   他手落在小姑娘脑袋上,背挺得像棵青松, 视线下落,纤长细密的睫毛投下沉静的阴影。   安静中有一种力量,好像只要他在,一切就都没有问题。   闻煜无声笑起来。   他的男朋友大概是个大人物,能为人遮风挡雨的那种。   这会儿傅予寒走路不太方便,小姑娘身体也不好,闻煜想了想,拍了拍傅予寒,低声询问:“我先去叫车?半夜估计要等。”   “好。”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等他离开,傅予寒又弯下腰,轻声安抚着秦晓璐。   小姑娘只是茫然对抗,倒是没那么难劝,从她口中,傅予寒听说了许多自己不怎么了解的事情。   比如说为了不打扰傅予寒高三复习,好脾气的秦叔叔曾和何燕吵过一架,最终,秦叔叔放弃了一份兼职,只为了能多出点时间回医院陪着。   比如说,秦晓璐的病情不乐观,何燕在医院崩溃大哭多次,在医生的建议下,秦叔叔送她去了精神科。   原本经过治疗,何燕的状况好了一些,但昨天,秦晓璐试探着提出“能不能回家”的时候,何燕再一次失控。   她不敢骂秦晓璐,怕刺激到女儿的心脏,转而砸了病房里好些东西。   对于小姑娘而言,那个样子的母亲非常可怕——   “没事,”傅予寒揉她脑袋,“如果她再骂你,哥哥就帮你骂她。以后我放学尽量去看看你——先回去好么?”   “那你要帮我和爸爸说。”   “好。”   于是秦晓璐睁着她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   两人带着秦晓璐回到医院的时候,寂静的深夜住院部里四散着凌乱而匆忙的脚步声,有人低声打电话,有人低声呜咽,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好看。   好在,很快有护士看见了躲在傅予寒身后的小姑娘。   护士们该迎上来的迎上来,该叫人的去叫人——   秦晓璐是深更半夜偷偷逃跑的,走的时候走廊上只亮了一半的灯,护士站里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值班护士,哪见过这么大阵仗,本就忐忑的情绪被这么一吓,当时就开始急剧喘气。   这下护士们顾不得责备,呼吸机什么的都上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小姑娘终于稳定了下来。   傅予寒强撑着风度,没让闻煜背,靠自己走到病床前坐下,虚握着秦晓璐的手。   小姑娘从小体弱,没怎么去过外面,胆子又小又善良,看见自己的任性害得许多人深夜加班,愧疚之下便开始害怕。   其实挺好理解的,傅予寒想,秦叔叔木讷又话少,家里多是何燕在管,有那么个强势的妈,小姑娘胆子小很正常。他的幸运之处在于,何燕当年还没那么疯——   “在想什么?”闻煜看着他,手自然而然地摸上傅予寒后颈。   从前他这样去摸,总要夹在其他动作里,似是而非地蹭一下,现在倒是可以光明正大。   而且,傅予寒不会躲开。   “没什么。”傅予寒摇摇头,偏头看他一眼,勾了个浅笑,在秦晓璐看不见的角度上给他做口型,“回去再说。”   闻煜喜欢这种亲昵。   可惜亲昵的时间太短,没过多久,老秦便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晓璐——小寒?”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没敢太大声,进来的时候额上还浮着一层汗,“你怎么在这里?”   “晓璐来找我的。”他冷淡的眼瞥扫过去,轻声说,“别急,小鹿没事。”   “这孩子!怎么就要闹上这么一出,我都回家睡下了,接到医院电话赶紧跑回来,”秦叔叔压抑着火气,“遍找不到人,刚又跟医院的后勤部门过去查监控,都打算报警了!”   秦晓璐往被子里缩了缩。   “没事。”傅予寒拍拍她,站起来,“叔叔,我们出去聊聊吧,让晓璐先睡觉。”   “也行。”   傅予寒慢吞吞地往外走。   尽管他走姿无比端庄,可速度实在太慢,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适。秦叔叔回过头,看着傅予寒在另一个高个子年轻男生的搀扶下走出来,狐疑道:“你腿怎么了?”   “没事,”傅予寒说,“白天被一条狗挠了。”   闻煜:“……”   这人,还记得那句“被猪打了”的仇呢?   真小心眼。   “狗?”秦叔叔蹙眉道,“打疫苗了吗?”   “没关系的,家养的狗,很安全。”傅予寒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还是说说小鹿吧,小鹿她跟我说……她有点担心你们,觉得自己拖累家里,不想继续治疗才跑的。”   秦叔叔的表情一下变得凝重。   “叔叔,你跟我透个底吧,”傅予寒说,“妈到底什么病?”   秦叔叔目光闪烁,移到了闻煜身上:“这位是……?”   “叔叔好,我是傅予寒的同学,叫闻煜。”先前想好的说辞居然没浪费,闻煜原地一抖,拿出他那套虚假的彬彬有礼,微笑颔首,“最近傅予寒经常去我家补习功课,太晚了就睡在我家里了。”   秦叔叔:“麻烦你了。”   “不麻烦。”闻煜摇摇头,一副好学生的规矩样。   傅予寒有点看不惯他装模作样,打断了秦叔叔的寒暄:“你就直说吧叔叔,我跟他关系很好。再说,就妈那样子,还讲究‘家丑不外扬’吗?”   何燕也不是没去三中发过疯。   “没事,”闻煜主动退让,“我进去看看小鹿好了。”   等他进去,傅予寒重新看向秦叔叔的脸。对方面色灰败,嘴唇嗫嚅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躁郁症。”   “唔,”傅予寒说,“难怪。”   情况捉襟见肘——   何燕病了要治疗,治疗就要花钱;秦晓璐一直没有起色,全靠花钱吊着一口气;老秦不想耽误傅予寒功课,一面做着两三份工作,一面还要来医院陪床。   傅予寒看了眼秦叔叔的鬓角,那里依稀有了花白之色。   分明他才四十多岁。   颓败的中年人倚着墙,无力地长长叹气。傅予寒想了一会儿,好奇地问:“如果钱真的不够用……你们为什么不把房子卖了呢?”   “你妈不同意,我也不想这样。”   “所以为什么?”   老秦掀了下眼皮,看着傅予寒,神色悲哀:“小寒,你真不明白吗?”   “嗯?”   “那房子……是你妈离婚时拿到的那笔补偿费付的首付,后来还贷,钱周转不开的时候也挪用过你爸给的钱;再怎么说,都有你的一部分。”秦叔叔说,“我们不能把房子卖了给晓璐治病,对你不公平。”   傅予寒眨了眨眼。   说实话,对于这个答案他有些许意外。   也许早几年,当他还对何燕有所期待的时候听到,会更感动一些。   然而现在,这句话就像是一盒过期的糖果,他知道它是甜味的,却实在无法品尝。   “叔叔。”他想了好一会儿,“我现在趁周末在外面打工,负担自己的生活费问题不大;如果能考个好学校省点学费,也许暑假还能把学费赚出来。我并不在乎……家里的房子。”   对他而言,那个地方还没闻煜的小房子更能给他归属感。   心想回去的地方才叫作家,其他都是身外物——   “你不在乎是因为你还小,你不知道钱的价值。年轻人总是有点理想主义,我懂。”秦叔叔疲惫地叹了口气,“再说,小寒啊,你可以不在乎,我们不能乱来啊。”   “小鹿都不想治疗了,我总不能看她等死。那套房子这几年涨了不少吧?卖了换点钱……不是说打算带她去帝都的大医院看看么?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傅予寒垂眸,脸上看不出情绪,“叔叔,我已经成年了,是个男人;小鹿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妹妹。”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胆小的小男孩了。   狂风骤雨,他有自己的伞;不如分一件外套,给那个巴巴看着他的小女孩。   “小寒……”   “这事儿您可以跟妈商量一下,”傅予寒想了想说,“小鹿今天跑出去的事就别骂她了,她吓得够呛,本身也是因为担心你们才这样……明天我放学以后再来看她,今天就先回去了。”   “回家?”老秦抬头,“我顺路,带你?”   “不用了,我住闻煜那儿,离学校近,明天还得上课呢。我去跟小鹿打个招呼。”他说完,慢慢走回病房里。   傅予寒和秦晓璐保证明天下午过来看他,告别了低落的秦叔叔,慢慢离开医院,到楼下打车。   这么折腾了一圈,等重新回到那个温暖的家,时间已经走到了凌晨4点三刻。   闻煜把傅予寒放下,第一时间脱掉外衣去补他一直拖着没洗的那个澡,边走边说:“我觉得你妹妹好像有点聪明。”   “嗯?”傅予寒给自己倒了杯水。   闻煜捏着嗓子,学小姑娘的语气:“她刚刚问我,‘哥哥,你是不是我哥哥的男朋友呀’?”   “……咳咳、咳咳咳,”傅予寒被水呛到了,“什么?!”   “她说看到我们捏手指,还说男生和男生之间不捏手指,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闻煜笑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在走进浴室前回头问了一句,“她的病真没办法吗?”   挺可爱一小姑娘,就这么没了好像有点可惜。   “没有合适的器官,再说换心手术很花钱,还不一定能成功……她是娘胎里没发育好,器官上少了点什么东西。”傅予寒也情绪不太高,“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他们不肯跟我说,我就偷听了个大概……再说治病的事我也不懂。”   “那你刚才和你叔叔说什么了?”   “说让他们把家里房子卖了。”傅予寒喝了口水,朝没关门的洗手间慢慢挪过去。   闻煜已经把衣服脱了,他没傅予寒那么内向,为了跟男朋友说话,连浴室的门都没关好。   傅予寒一走过去就欣赏到了男朋友赤条条的肌肉。   这人看着瘦,衣服底下还挺有料,难怪自己好几次都觉得力气比不上——   “卖房?”闻煜瞥了他一眼,“好看么?”   “还行,什么时候练的?”   “平时,”闻煜说,“我搬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健身房。”   傅予寒一边看着,一边慢吞吞地喝了口水,趁他把水龙头打开前,轻哂道:“我寻思他们钱不够,不如把房子卖掉,也许换个地方治疗能有新法子。反正……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住家里的时间还没住医院的时间长。”   “诶,煜哥,”他眸光微晃,“他们卖掉房子,我就无家可归了……你收留我么?”   闻煜推开浴室门,两步走过去亲了他一口。   “我在的地方才是你家,你说什么胡话。”   傅予寒轻轻笑起来。   -   近五点,他俩才重新躺到床上。   傅予寒睡眠浅的时候,这个时间早就起床了,今天却才歇下,实在累得不行。他想了想,拿过手机久违地设置了一个起床闹钟,准备睡一个小时。   闻煜摸索着拱了过来,胳膊横到他身上,鼻尖在他颈侧轻轻嗅着。   “你刚才和小鹿说到你妈的时候情绪不太好。”他说,“能告诉我么?”   傅予寒有点困了,被他嗅得脖子痒,笑着推他:“刚秦叔叔跟我说她得了躁郁症。”   “啊。”   “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宁愿跟她在一起,也不肯去我爸那里?”   “因为你爸家离我这里太远了?”闻煜猜测道。   傅予寒反手捶了他一拳。   “不是就不是,干嘛打人。”闻煜咕哝,“你这是家暴,我可以起诉的我告诉你。”   “那你去。”   “明天就去,”闻煜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判你在我家终身□□。”   傅予寒被他气笑了。   笑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他俩矛盾很深的时候,傅学成一个字都不跟何燕说。你知道那种窒息感吗?家里只有我妈一个人的声音……”   因为困,他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像是事不关己地讲述着很久以前的故事。   冷暴力。   何燕越是情绪激动,傅学成越不理她、越不着家。   “那时候她性格就有点变了,不过那时候,她没去工作,好歹经常陪着我。”傅予寒说着,反手抱住闻煜,把脸往他身上蹭,“煜哥,你生病的时候,喜欢给你钱去医院就再也不管你的人呢,还是那个在你床头端茶送水照顾你可惜会骂骂咧咧的人呢?”   “我当然选医院。”闻煜很冷静,“医院更有用不是吗?”   傅予寒轻笑一声,靠在他身上睡过去:“清醒的时候我也选医院,但是真到病了的时候,说实话,给我钱我也不能自己爬到医院去。”   生病使人脆弱,一双唾手可得的手更好。   闻煜吻过他肩颈处的皮肤,轻声说:“到那种时候,我会陪你去医院的。”   “我知道,我不是说你……”傅予寒迷迷糊糊地说,“我爸永远不回家,给钱有什么用……”   钱当然有用了,这小傻子。   闻煜啼笑皆非地看了眼他的睡颜,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跟着睡了过去。   他没立场嘲笑傅予寒,闻煜想。   其实他也曾孤独地走了很久,就为了找一个能把他从牛角尖里拉出来的人。   真喜欢他。 第78章   闻煜觉得自己时常愤世嫉俗的心从没有这么平和过, 他怀着一腔脉脉温情睡了过去——   然后被杀猪似的疼痛叫醒。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艰难地压抑住自己因为缺睡而涌起的怒火, 咬牙切齿地问, “傅予寒,你报复我是吧?”   感觉也没睡多久, 傅予寒竟然拧他的大腿内侧强行要他起床。   “6:44了,哥。”   一室黑暗中,傅予寒点亮他的手机屏幕, 将锁屏界面上硕大的显示时间放在闻煜头前, 修长的食指在上面轻叩了两下。   接着他顿了顿,似乎有点委屈:“再说了,你大腿上肌肉那么硬……我还没嫌自己手疼呢。”   闻煜:“……”   闻煜郁闷了一会儿, 大概是在消化这个“感觉才刚躺下去结果就过了一小时又四十四分钟”的噩耗,而后他双臂一撑, 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闭着眼抓过傅予寒的右手,捏着他手指揉:“疼?”   “还好,哪儿那么娇弱啊。”傅予寒轻笑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起来,我一个残疾人都洗漱完了,你再不起我俩又要迟到。”   “还残疾?”闻煜趁套衣服的间隙里回头看了他的腿一眼, “没有好点么?”   “好多了,但还是有点疼。”傅予寒说,“今天去学校估计要很久。”   虽然只有几百米的路程——   “你叫个车吧, 我很快洗漱完。”闻煜匆匆下床。   “几百米叫个车,司机会不会以为我们驴他?”   “有什么关系,加点钱就完事。”闻煜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洗手间,“用我手机——”   傅予寒:“……”   诚然,闻少爷足够体贴,甚至考虑到了付钱的问题,但傅予寒还是没有动。   他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安静地坐在了客厅里。   “车叫了么?”不多时,闻煜从洗手间出来。   傅予寒摇摇头:“你的手机我又打不开。”   闻煜一愣。   “再说,”傅予寒看了眼挂钟,“我觉得还来得及。”   “什么?”闻煜捡起自己的手机,迅速解锁屏幕。   离7点还有10分钟,傅予寒这龟速来得及个鬼。   “煜哥,”傅予寒仰头看着他,语气是一贯的平静冷淡,“背我上学啊?”   “……”   闻煜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把镜头对准傅予寒的脸:“转转脑袋。”   傅予寒看见那是添加FaceID权限的必要验证环节。   他跟着屏幕上的提示动了动头,一边问:“不怕我翻你手机查岗?”   “理论上我并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闻煜说完,忽然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说话声倏地变小,“……但是你已经在我的‘私人领地’里了不是吗。”   傅予寒挑了下眉。   闻煜表情挺正常,语气却像是害羞了,看着真好玩儿。   “那,”闻煜把手机收起来,“走吗?背你上学——只要你不觉得丢脸。”   “我有什么好丢脸的,你背我不是你丢脸?”傅予寒振振有词。   理好像是这么个理,闻煜深以为然。   十八岁的男孩子,头可以断,逼格绝对不能掉,可他仔细想想,又觉得背个媳妇儿上学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人会把他们当成情侣,只会觉得是好哥们儿之间的玩闹。   全世界的假象中有一点偷来的亲昵——   这世上有什么比白日“偷/情”更快乐的事呢?   没有。   闻煜迅速穿好了外套,把自己的书包递给傅予寒,又从门口拿来他的鞋。   他在傅予寒面前半蹲下去。   傅予寒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脖子。   他们就这么向外走。   下楼时,傅予寒从后方递了个手机屏幕过来:“转转脑袋。”   闻煜愣了愣,笑着通过了FaceID权限验证,而后迈开了长腿——   -   尽管紧赶慢赶,他们到学校时仍然迟了一点。   好在今日老师坐的晨班校车也稍微迟到了一点,他俩溜进教室门的时候班主任还没出现。   只不过过于奔放的姿势引起了六班同学的侧目而已。   平时就负责记录迟到的葛然被两人的造型惊得抖了下手,摸了摸徐倩怡的肩:“我觉得他俩是真的。”   “你说得对,”徐倩怡点点头,“所以你要放过他们吗?”   “不行,我得问问情况。”葛然转过头,抬高了点声音,“傅予寒、闻煜,你们俩什么情况?”   闻煜对这位不是对手的“情敌”有几分微妙,在傅予寒回答前先行抢答道:“报告班长,傅哥腿受伤了,走不快。”   “所以,”葛然抽抽嘴角,“你早上去接他的……还是你俩昨晚住一起?”   傅予寒前一天才跟葛然出过柜,这话问得他一股热意从耳后直冲头顶。   “说什么啊班长,”闻煜一脸“你在逗我”,慵懒地笑笑,“我就是路上看见傅哥跟龟爬似的往学校走好心帮他个忙而已,这不是要迟到了么。”   “哦,这样啊,”葛然目光闪烁,“那,你们进来的时候被值周班记名字了吗?”   “没有,我们从传达室进来的。保安大哥看在我们傅哥的面子上放过了我们。”   “那我不记你们了,明天……明天不要这么晚。”   “谢谢班长。”   惊疑不定的目光终于一个个收了回去,傅予寒松了口气,低声对闻煜说:“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你的装模作样。”   要不是闻煜见人说鬼话的技能满点,刚刚他真不知道怎么接葛然那句话。   闻煜瞥了他一眼,笑笑:“你把后面五个字去掉再说一遍?”   “……”傅予寒抽出一本本子砸了过来。   白色的纸张哗啦啦地散开,砸到人身上,又合拢。   两人皆是一怔。   傅予寒回神,伸手去抢:“还我——”   “给了我的哪有拿回去的道理。”闻煜敏捷地躲开,伸手一翻,看见了一罐眼熟的咖啡。   这页的记号是——   12月11日。   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少年给他的同桌带了一听暖手用的热咖啡,还有平凡无奇的食堂午餐。   “我还以为我拿的是五三……”傅予寒有点尴尬,“还给我。”   “为什么不肯给我?”   “……”   “嗯?”闻煜偏过头。   明亮的天光从傅予寒背后照进来,照亮闻煜柔和的眉眼。   这个人,这个他喜欢的人,柔软表象下用带刺的内在所遮掩的真正的柔软的人,夹心饼干一样的,属于他的椰子精,正用一种含着三分笑意的目光看着他。   其实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早自习,不年不节,天气不好不坏,他们迟到了一点却又不多……再平凡不过的时间点。   傅予寒却忽然被这一幕触动了。   “之前说的话不完全是开玩笑的,本来打算攒到夏天,你生日的时候一块儿给你,当作生日礼物。再说……”傅予寒说,“画这些我也有点不好意思给你看。”   闻煜:“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傅予寒打断他:“你就这样,别动。”   他说着,目光落在闻煜脸上没动,手飞速从扔进桌兜二层的斜挎包里翻出一本最近在用的速写本,随手取了根铅笔,画了起来。   闻煜很快意识到他在写生。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傅予寒画他。   “有一件很神奇的事。”傅予寒边画边说了句。   闻煜不敢乱动,只能用气音回答他:“嗯?”   “之前画你的时候分明都是默写,”傅予寒轻笑,“居然……好像也没什么画错的地方。”   明明那时候默写杨帆的脸,他画错了好多不太被常人注意到细节。   闻煜也很快想到了傅予寒昨天在空楼里说的话,目光轻轻一动。   傅予寒画他确实画得挺像,而他曾经听说过,一个绘画者想要把一个事物画到准确,需要千百次的反复观察和练习。   那么,傅予寒曾经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观察过多久呢?   闻煜本来想问,但很快,他就在对方专注的目光和不停在纸上移动的手部动作里和自己的求知欲和解了。   有什么关系呢。   柠檬精小闻今天也得到了安慰,可以不用吃柠檬了。   -   这幅速涂傅予寒画了十分钟,画完他把本子一合,坚定地拒绝了闻煜想看的要求。   “生日的时候一块儿给你,”傅予寒垂下眸,朝他伸手,淡声说,“那本也还我。”   “我合理怀疑你在吊我胃口,”闻煜看着他,“并且掌握了一些证据。”   “你想怎么样?”傅予寒挑眉。   闻煜“唔”了一声:“亲一下?”   “……”   坐晚点校车的班主任终于姗姗来迟,进门就指挥课代表发试卷。   一室嘈杂声中,傅予寒撇了撇嘴,低声说了两个字:“欠着。”   “欠到什么时候?”   “中午。”傅予寒别开了视线,“实验楼那边……厕所没什么人去。”   闻煜笑了,指尖从课桌底下探过去,在他大腿上挠了两下:“好。”   中午时间宽裕,而且所有人都去食堂的时间里,校园里的其他地方其实很安静。   傅予寒的伤口结了痂,一瘸一拐地走到实验楼里。   他们只是约好去接个吻,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愣是有种“去偷/情”的错觉。   耻得他从走出教室耳尖就开始发烫。   刚踏进实验楼,闻煜快步走到和他齐平,靠近他的耳朵说:“你耳朵红了。”   “你少说两句我可以不揍你。”傅予寒斜了他一眼,“去三楼。”   “为什么是三楼?”   “当然是因为没人了。”傅予寒说,“一楼会有人路过来上厕所,二楼是他们偷偷抽烟的地方。”   至于三楼,楼层高,清净。   “傅哥好熟练啊。”闻煜调侃他。   “我以前喜欢找没人的地方待着,学校里太吵了,每个人都很开心,但是看起来和我没什么关系。”   三楼到了,傅予寒朝厕所走进去。闻煜跟在他身后,想关门,犹豫了片刻却没有。   他拉住傅予寒的手腕,把他拖进了其中一个隔间,锁上门。   或许是因为平时使用的人少,厕所很干净,一切看起来似乎还是新的。闻煜把傅予寒推在了隔间的墙上,用身体贴着他:“为什么和你没关系?”   “本来想去一中的啊,”傅予寒回抱住他,“我好像一直到高二才渐渐接受自己进了三中这个事实——诶,这厕所这么大你为什么非要进那么小的地方。”   “这样看起来比较刺激,”闻煜眯着眼冲他笑,“再说,反正咱们也是贴在一起——”   他轻轻地吻上傅予寒的唇,从试探的啄吻到肆无忌惮。   狭小的空间让彼此的气息更为明显和清晰,很快就因为交织而凌乱,傅予寒有点腿软,只能用脊背抵住墙。   “现在还后悔来三中么?”闻煜在唇舌交缠时含混不清地问他。   “后悔啊,”傅予寒说,“也许去一中……我们早在一起了呢?”   其实也不一定,早两年朝夕相处,傅予寒也未必会提前醒过来。   不过这句话倒是让闻煜很受用。   他摸到了傅予寒垂着的手,十指紧扣,然后将对方的手举过头顶,按在墙上。   轻吻逐渐向脖颈处游移。   为了多亲几分钟,他俩愣是谁也没去吃饭,生生饿到了下午第一节课结束,才有时间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吃。   -   六班的人陡然发现,这两位大佬似乎变成连体婴——   原本他们就时常形影不离,但人类的肢体语言非常微妙,有些人并排行走,中间隔着一米远;有些人就非得抵肩前行或是勾肩搭背;还有些人,明明离得挺远,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他俩粘着。   他俩的并排走路的视觉效果从第一种跳到第二种,目前处于第三阶段。   俗称——   “有一腿”。   下午放学时,“有一腿”的两人前后脚离开教室,葛然和徐倩怡身边已经聚集起来了一堆人。   其实葛然并没有把傅予寒性取向的秘密到处乱说,但回过神来,竟然有好几个原先也暗恋傅予寒的女生钻到了她身边,跟徐倩怡一起以“闲话家常”的口吻对着两人的背影磕起了CP。   追不到傅予寒没关系。   她们还可以磕CP。   想想似乎比看着傅予寒和别的女生在一起要快乐一点。   -   “这就去医院么?”闻煜问了他一句。   下午不赶时间,人流量又大,傅予寒终于还是要脸,没让闻煜背着;好在经过一天的愈合,他的腿倒也没那么痛了。   “去啊,答应了小鹿的。”傅予寒说,“叫个车吧。”   “出了校门再叫,你没看姚主任在门口?一会儿手机被他收了。”闻煜摸摸兜,“一会儿还回来上晚自习么?”   “上。”傅予寒想了想,“咱们打个赌吧?”   “什么?”   “要是我妈在,咱们待不到半个小时就得出来。”   “……”闻煜顿了顿,“那我应该没有胜算——我仔细一想,如果你妈欺负你,我可能会先和她吵起来。”   傅予寒轻轻笑起来。   两人走出了校门口。   下午放学正好是的士交接班时段,又濒临晚高峰,打车不易,两人等了一会儿没叫到车,决定走回小区里开车过去。   傅予寒一直没怎么出声,似乎在想事,直到闻煜把车从小区车库里开出来,他爬上车时才开口。   “煜哥,商量个事吧。”傅予寒侧过头,平静地看着他,“一会儿如果我妈真的在医院,无论她和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替我出头。”   “……哈?”闻煜抽了抽嘴角,“你是想为了妹妹忍气吞声,还是又想做什么事了?”   傅予寒飞快地朝四周看了眼,确定无人路过,趁安全带还没系,爬过去在闻煜唇上亲了一口。   “信我。”他专注地看着他。   “……好吧,”闻煜不爽地撇撇嘴,“但你也别太委屈自己。”   “不会。我都对她没有期待了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傅予寒眼角带笑,坐回去系安全带,一边意有所指地说,“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让我委屈。”   “……”   “胡扯,我怎么可能让你受委屈。”闻煜一脚踩下油门。   傅予寒“啊”了一声:“我腿伤可还没好呢——煜哥,证据确凿啊。”   “……”   闻煜被他气笑了:“操。” 第79章   开着车, 闻煜又不好做什么,一面在心里给傅予寒记上了一笔, 准备晚上再和他算账, 一面将车子驶离了小区。   晚高峰还没开始,路上虽说渐渐有了拥堵的苗头, 但他们还是很顺利地到了医院。   病房内,秦叔叔暂时不在,他俩前后走进去的时候, 何燕正坐在秦晓璐的床头给她削一个苹果, 边削边说:“有什么你还非得等你哥来了才肯说的。”   她声音幽幽的,混着冬季里安静湿冷的空气,听着有那么几分憔悴。   傅予寒很久没好好看过何燕了, 从上次吵完架,或是从他拒绝何燕每周给他的200块开始, 母子俩一度陷入了冷战关系。   虽说其实好像和从前没什么本质区别——   从前是何燕数落他, 傅予寒沉默地听;后来是何燕闭了嘴,他俩互不搭理。   恰逢这段时间秦晓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何燕和老秦轮班跑医院, 傅予寒又时常不回家;偶尔在家里匆匆打照面,也是何燕回家休息,傅予寒在屋里复习, 几乎无话。   也因此,直到此时此刻,傅予寒才忽然惊觉, 何燕瘦了许多。   男孩子的青春期一开始,小豆芽般的身形开始抽条,不出一年光景,原本看起来高大威严的母亲就会变得娇小,甚至显出几分纤弱来。   这是男女生理构造的区别所造成的,傅予寒很早就不再害怕何燕的数落甚至是责骂了。   但他总是沉默以待,只有憋不下去的时候才会顶撞几句,而且通常声音不大。   杨帆曾经问过他一回,问他为什么不吼回去。   傅予寒想了想说,吼回去觉得自己像在落井下石。   因为他那么高大,母亲那么娇小,而且在他看来,她甚至有几分可怜——   傅予寒刚开始记事时,何燕没有出门工作,据说是怀孕时妊娠反应太大,生下傅予寒以后又得花时间照顾他,再加上那几年傅学成的生意很顺利,她便辞掉了工作。   一个在外忙碌生意的男人,和一个成日在家一心围着孩子转的女人,这样的夫妻通常是过不下去的。   时间一长,矛盾便会逐渐凸显。   傅学成也许没有出轨,总之傅予寒没听说也没发现,但夫妻间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会让他们逐渐失去共同话题,而后便是冷暴力。   何燕情绪化,傅学成觉得和她沟通困难,便拒绝沟通,何燕因此变得更为情绪化。   恶性循环。   再过几年,傅学成的生意出了点小问题,家里一下变得比从前困难许多,他便要求何燕出去工作一阵。   失去事业许多年的大龄妇女是很难找到体面、轻松又能赚钱的工作的。   而那时,傅予寒正处于最顽皮的年纪。   诚然,总得来说他不是个很顽皮的孩子,但既要照顾小孩又要工作的双重疲惫对何燕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负担,工作上有挫折,丈夫也不理解自己,儿子还没懂事,三重的打击让何燕变得敏感、脆弱又易怒。   那时候傅予寒不懂。   好在他记性不错,很多事在父母离婚后渐渐地琢磨明白,后来他还思考过,自己喜欢上杨帆,会不会是因为看到了父母失败至极的婚姻,因此留下了负面的想法。   “异性恋不过如此”什么的。   这时候他再回头去看自己的母亲,看看她离婚后的生活,也大概理解了为什么她会一点一点变成这样。   秦晓璐从出生起就身体不好,她一边心疼,一边又觉得是自己高龄生产的错;而长期治疗又有经济压力,无论是何燕还是秦叔叔,都不得不在原本的工作之外再找兼职补贴家用。   生活的压力会将人逼疯,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很会调节自己的人。   有时候傅予寒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因为他在长久的沉默中理解了母亲,但他的母亲并不、也未曾试图了解他。   沟通这种东西,像所有的人际关系一样,都得是双向的,只有一方努力没有用。   她那么可怜。   她也那么可恨。   特别是现在,傅予寒觉得自己最近的日子能快乐到天上去,越发觉得他妈不容易。虽然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并不准备原谅她——毕竟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不过这不妨碍傅予寒同情她。   瘦得快脱形了都。   “小鹿要说什么?”傅予寒边走边问,“我来了。”   秦晓璐转过脸,眼睛一下亮了,声音小小的:“哥哥。”   何燕也看了过来,皱了下眉:“你腿怎么了?”   “受了点伤,没多大事。”傅予寒说。   “那这是谁?”她看向儿子身后。   “闻煜。”学校里的事何燕还是清楚的,傅予寒就没多解释。   得知这就是那位替儿子补习的转学来的“年级第一”,何燕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苹果氧化很快,她低头继续削皮,一面说着:“你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那我说了啊。”   秦晓璐看看傅予寒,又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我想出院。”   何燕削皮的手一顿。   “我不想治疗了,反正也治不好。家里有这个钱还不如让我出去玩,趁我还能走……”   傅予寒目光轻动,落在妹妹脸上。   前一夜他听她说了自己不想治疗的想法,后面半句倒是头一回听见。   不过转念一想又很好理解——小鹿从出生起就身体不好,没正经上过几天学,这些年来,她大部分的生活轨迹,就只有家里那个小房间,和医院。   不同的医院,不同的病房,不同的医生,差不多的治疗手段和设备。   “你说什么胡话!”何燕沉默数秒,忽然抬头,厉声呵斥道,“你好得很!”   隔壁病床的病人今日出了院,新病人正在办理手续,这会儿还没住进来,何燕这一声吼,吓到的只有秦晓璐。   可能还有半个闻煜——因为没见识过这种风格。   “家里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是让你说这种话的?我告诉你秦晓璐,你哪里也不准去,就给我待在医院里!”   她的声音尖锐而高亢,引得走廊上过路的医生护士纷纷侧目,也成功让本来就胆小的秦晓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傅予寒皱了下眉,打断她的话:“妈,昨天我说的事,秦叔叔跟你提了么?”   “卖房?我不同意!”她倏地转过来,看着他一脸厉色,“你不要说了,钱总有办法的,房子不可能动。”   “理由呢?”   “总之我就是不同意!”   傅予寒又皱了下眉。   果然是病了,她的状态比从前更差。   “秦叔叔人呢?”他说着,目光瞥向秦晓璐,“你爸爸呢?”   “爸爸说给我去拿药……”   她还没说完,话被何燕打断了:“你找他干什么?我告诉你傅予寒,就算他来了,我说不同意还是不同意!”   闻煜站在那里磨了下牙,隐约有点不爽。   但是想到傅予寒之前说的话,他并没有动。   “妈,半个月之前我成年了。”傅予寒想了想说,“理论上,我已经不再需要监护人。”   “……”何燕忽然愣住了。   “我今天特地跑过来,除了答应小鹿过来看她之外,也是打算跟你好好说一句,”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一如平日,“你不要总把‘我告诉你’挂在嘴上,麻烦你,偶尔也闭上嘴,好好听一听别人的想法。”   傅予寒鲜少顶嘴,每每反驳,也总带着一副隐忍又压抑的表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好像根本不在意何燕说过的每一个字。   “啊——!!!”   苹果和小刀猝不及防地被她甩在了地上,何燕抱着头尖叫出声,在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哭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老秦拿着一堆单子、塑料袋急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看见何燕的样子,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冲到床头,拿起一个药瓶,倒出药片给她灌了下去,而后拍起了她的背,像在安抚。   何燕吃了药,哭声渐渐小下去,音量终于听起来不再那么吓人。   老秦这才抬起头,浑浊的眼里带着疲态,跟傅予寒打招呼:“你来了啊。”   “她好像很严重。”傅予寒看了看她。   “这病难治,”老秦叹了口气,“不过医生说她状况还算好的,好好控制的话和正常人没区别……我刚是走开了,本来她这会儿也该吃药了。你就……看在她是个病人的份上,别刺激她。”   傅予寒心道他不过就是讲了句实话。   “说真的,”他想了想,试着将原本激烈的言辞换成柔和一些的说法,“你们不觉得小鹿很可怜么?我觉得她想出去玩也没错。”   “晓璐说了什么?”老秦一脸错愕。   “我不想治了,”秦晓璐弱弱地说,“治病的钱不如趁我还能走,让我出去玩玩……”   “你说什么胡话,什么叫——”   也许是因为傅予寒在场,秦晓璐忽然多了些勇气,她打断了她的爸爸:“但是爸爸,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可能治不好了对吧?”   即便是换心手术也有排异风险,何况没钱没器官。   但谁也没法让秦晓璐回娘胎里重新发育一遍,好把那些缺失的部分发育好——   老秦一时没出声。   “她又不同意卖房,”傅予寒看着仍在哭泣的何燕,平静地说,“要不然这样,秦叔叔,你也别管她的意见了,把房子卖掉,换成钱带小鹿去帝都看看,总之我同意卖房,剩下的你决定。”   “我们不能……”   “她是你女儿。”傅予寒看着他,一句话将老秦堵得哑口无言,“换更好的医院,或是尊重她本人的意见带她四处走走看看,你总要选一个吧。”   说完,傅予寒也不等他反应,拉着闻煜到边上的家属休息小沙发上坐下,从书包里摸出没做完的作业:“我陪小鹿半小时。”   没想到他这么用功的闻煜:“……”   “哥哥,”秦晓璐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我得上晚自习,”傅予寒认真地说,“我可以明天再来看你。”   “好吧。”秦晓璐扁了扁嘴。   “别闹你哥哥。”老秦回神,揉揉女儿的头。   傅予寒说的话他何尝没有想过,但这个家……   他们这个家的状况太复杂了。   木讷老实的男人娶了个强势的妻子,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反驳过妻子的意见。   但现在,似乎到了他拿主意的时候。   -   何燕低低地哭了一会儿,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变得安静。   老秦沉默地把那个碎得不成型的苹果扔进垃圾桶,洗干净小刀,靠在一边给女儿削一个新的。   隔壁床的新病人家属进来看了眼床位,呼天抢地地去接病人。   病房内短暂安静。   何燕目光涣散,沉默半晌,忽然开口说了句话。   “你自己不听话,还要撺掇你妹妹……小寒,我知道你讨厌我。”   傅予寒笔尖一顿,掀起眼皮。   “但不管怎么说,从恋爱到最后离婚,我跟了你爸十二年,就拿过来这点东西,怎么也得给你留一点……这是个原则问题。”   何燕怔怔地,也不知在看哪儿。窗外的天黑了,好像跟着带走了她眼睛里的光。   “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母亲,越想对你好就跟你越离心,你们年轻人总是想法很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很听话,我的儿子就怎么也不肯听我的;所以晓璐出生以后,我就想,这孩子我一定不能丢了。”   秦晓璐睁大了双眼:“妈妈。”   “但是我好像又把事情弄砸了,现在连晓璐都不肯听我话了……我只是,想给她治个病……我……”   “妈。”傅予寒打断了她。   他的语气总是那么淡,那么冷,有时候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但也很能镇定人心。   “地球有公转有自转,有自己的速度和节奏,无论你想不想,明天的太阳还是会升起来。”他说,“这个世界不如你所愿,但它也没有那么糟——如果你不是总想让别人听你的话,可能你会觉得好一点。”   何燕没出声。   “房子我真的不要,说句不好听的,我爸他……我也没多喜欢。”傅予寒说,“我打算考外地的学校,那房子以后也没多少机会住。”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齐看了过来。   “外地的学校?”老秦平时不太管他的事,闻言看了何燕一眼,像是意外,“怎么也没听你说起?”   “我说了妈会同意吗?”傅予寒随意地笑笑,“不是她改我中考志愿的时候了?”   这事老秦也知道——当年那事发生的时候,傅予寒和何燕几乎是一见面就吵架,措辞前所未有的激烈,特别是三中开学的第一天,何燕逼着傅予寒去报道,在校门口吵了起来。   傅予寒长这么大,可能是第一次对着她妈吼了出来;难以置信的何燕气得要打他,被傅予寒提小鸡似的捏住了手腕。   老秦那时候才知道,这个安安静静的男孩子心里憋了那么多关于过往的不满,后来还听说这事被谣传成他打了何燕,在学校里吃了不少亏。   有关傅予寒的事,老秦觉得自己没立场去管,但偶尔,他也会觉得何燕这事做得不地道。   男孩子,都这么大了,做什么非得把人捆在身边呢?   “那你打算考哪里去?学费……”老秦斟酌着开口。   “我自己赚,我也不想说,免得我妈又想办法改我志愿。”   “这怎么行,好歹学费我们得——”   “不用了,秦叔叔。”傅予寒看了他一眼,客客气气地道谢,“谢谢你们这些年能给我一个地方住,但其实,本来我跟这个家就没多大关系……你们没有义务负担我的学费。”   如果他不在,那边的三个才是一家人。   他的家早就散了,而新家……现在在他身边。   “你要去找你爸对吧,”何燕看着他,目光似是冷淡似是哀伤,“我早该知道,我做再多都比不上他,是我没用,我不会赚钱……”   “我说了我没多喜欢我爸,你不要瞎脑补。”傅予寒冷淡的目光一路瞥扫过去,落在她脸上,“我没告诉你,前阵子我去参加美术考试了,你不喜欢我学,没关系,我喜欢就行。反正现在我已经成年了。看在你生养我的恩情上,我跟你说句肺腑之言——想让小鹿喜欢你,就先把她当成一个完整的人。”   “对她专心一点,好好听听她的想法,说句不好听的,她这个身体……万一哪天你们想听她说话的时候都听不到了呢?”   这话不太吉利,两个大人都听得变颜变色,反而是秦晓璐本人笑了起来:“是哦。”   何燕似乎陷入了沉思。老秦能骂秦晓璐,却不方便骂傅予寒,脸色难看了半晌,最终颓然叹了口气。   秦晓璐反倒是挺开心的——有些话她都没好意思跟哥哥说出口,哥哥全帮她说了。   她期待地看着傅予寒。   傅予寒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我再坐十分钟。”   小姑娘做了个鬼脸,有点失落。   十分钟几乎是转瞬即逝,傅予寒按时起身,准备回学校。高三就是最好的挡箭牌,没人能留住他。   “那你明天要来。”秦晓璐轻声说。   “都答应你了。”傅予寒说着,朝她走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如果他们决定卖房子,你就跟着去帝都好好看病,别逃跑。”   秦晓璐一下苦了脸。   “哥哥要考帝都的学校,以后可以去找你。”他说,“秘密,别告诉他们。”   秦晓璐开心了:“好!”   “拉勾。”傅予寒伸出手,跟小姑娘的小手指勾了一下。   老秦不知道他们兄妹俩计划了什么,不过傅予寒先前说的话让他思绪翻腾,倒也没心思多问。   傅予寒拒绝了秦叔叔送他的提议,只说自己明天再来,而后跟闻煜一起下楼。   医院里人来人往,到处充斥着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直到出了住院部大楼才好一些。   两人行至车库,闻煜从兜里摸车钥匙。   黑色的车“嘀嘀”两声解锁,傅予寒拉开副驾的车门,忽然开了口:“对不起。”   “嗯?”闻煜被他说得一脸莫名,“什么对不起?”   “我刚刚其实……本来打算告诉他们你是我男朋友的。”傅予寒扯着背包肩带,先前的冷淡镇定荡然无存,“结果没说。”   当时没有太好的时机,而且他吃不准何燕的病情能不能承受打击。   最大的原因是,他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闻煜“唔”了一声,招招手:“先上车吧。”   二人钻进车里,闻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所以你原本的确打算搞个大新闻。”   “本来想拿自己举个例子,告诉我妈,我从头到脚都长成了跟她想的不一样的样子,”傅予寒牵起他的手捏了捏,“顺便想把你昭告天下。”   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中,神奇地将他说服——   他不必再和何燕交代什么,何燕也许会理解,也许不会,但都没有关系。   他早就长大了,那个会因为妹妹更受宠爱而失落的小男孩走失在了回忆中,而失败的母亲在他这里寻找不到存在感,多年前就将自己旺盛的控制欲放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妹妹那么小,又有先天性心脏病,严重的时候整日整日都在睡,穿衣梳洗、吃饭起居,都要经何燕的手。   像个洋娃娃。   人类喜欢洋娃娃,因为它们漂亮,还能随自己的心意打扮;可秦晓璐,毕竟是个活生生的小女孩。   她会长大,更会思考。   “其实我并不那么介意……被你当成‘陈阿娇’。”闻煜笑了笑,“不过我倒是得谢谢你,你刚才和你妈说的话给了我一点灵感。”   “什么?”   “我想我,应该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我爸。”闻煜踩下油门,将车驶离医院。   他说的是那句“这个世界不如你所愿”。   “你爸会打你么?”   “不会,打人太不优雅了。”闻煜摇摇头,又笑了,“但是如果我试图挑战他的权威,气急之下他会砸东西。我一点都没看出这个行为有什么‘优雅’可言。”   这么一说,傅予寒也想到了先前提过的那个烟灰缸,莫名跟着笑了起来。   “那他一般怎么惩罚你?”   “唔,他喜欢把他给我的东西收回去,比如冻结银行账户。所以我成年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开了张自己的卡,定期把他给我的卡里的钱套出来一部分。”   傅予寒张了张嘴,侧头看向他:“我以为你脾气那么大,会跟我一样不要家里的钱呢。”   “我妈当初嫁给他可不是高攀,”闻煜说着有些不爽,“家里本来就有一部分是我的,只有那个自大狂才会觉得老婆的钱都属于他。”   “那的确该拿。”傅予寒想了想,“那你后妈……?”   电视剧里,这种重组家庭里后妈出来阻挠原配的孩子抢财产的故事可太多了。   “她是个好人。”闻煜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倏地收起,在夜色中显出几分冷硬来。   “我按照我爸的要求叫她一声‘妈’,这些年假装和气,其实……私底下真没有怎么对她好过。”闻煜低声说道,“有时候我看她那么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但是我……看见她那张脸,我就没有办法接受她。”   那张脸和他妈真的很像。   那是闻自明无情的罪证。   “方……方阿姨一心喜欢我爸,结果嫁进了这么一户人家。”闻煜自嘲似的笑笑,“小寒,我早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她至今没生孩子,是当初她进门的时候,我要求的。”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我才初中,脾气比现在还烂。”闻煜深吸口气,“我挺对不起她的,但是……”   对方在开车,傅予寒不好做什么,只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权当安慰。   “但我爸也不见得对她就好,除了有钱之外,我猜她这些年过得应该挺不开心的。有时候我觉得,她还不如跟我爸离婚算了。”   “你可以把这些话告诉她。”傅予寒笑了笑,“煜哥,你现在会说出真实想法了呀。”   “……也就在你这儿罢了。”闻煜眼神闪烁,像是脸上挂不住,“跟她我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我和她……从来没说过超过三分钟的话。”   “总有机会的。”   -   这些不过是车上的闲谈,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竟然很快就来了。   这天晚自习下课,两人并肩往闻煜家走,并在进入小区后迅速拉近了距离,指尖和指尖在冰冷的空气里浅浅相勾。   说到有趣的事情,傅予寒垂着眼闷声笑,闻煜凑上去,拉下他脖子上的围巾,迅速而准确地亲在他的唇角。   一触即分。   接着两人回头,看见了刚刚从楼道里走出来的方婉静。   三个人同时哑了。   “小煜,你……”方婉静睁圆了一双杏眼,满脸震惊。   闻煜一惊之后,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他看起来很冷静,但勾着他手的傅予寒知道,他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煜哥……”   傅予寒近乎无声地喊了一句,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分离前一秒。   闻煜突然回神,一把握住了他整只手,而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微弱惨白的路灯光下,傅予寒看清他的唇色有些发白。   他在害怕。   但尽管如此,回握过来的那只手却捏得很紧,像坚定,也像借力。   “妈,”闻煜重新看向方婉静,顿了顿,又道,“不……方阿姨。”   方婉静一怔。   “你怎么来了?”   “跟阿姨换了班,过来给你炖汤,有事耽误了一点,所以现在才走。”方婉静始终看着两个男生交握的手,思绪纷乱,声音压得很低,“小煜,你们……”   “就是你看见的这样。”闻煜说着抿了下唇,“上去聊聊?”   “……好。”她恍惚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第80章   为了让闻煜回家时就能享受到温暖, 方婉静下楼前,还贴心地替他开了地暖。   三人进屋时, 屋子里飘着一股山药猪骨汤的醇厚气味, 闻得人饥肠辘辘,但现在, 没人有兴致去吃。   方婉静同手同脚地坐到了沙发上,双眸没有聚焦,愣愣的, 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大男生牵着手从门外进来, 站到她面前,目光平直。   “你也不用这么拘谨,”方婉静倏地回神, 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该放书包脱外套就去, 我也没有想要责怪你。”   她根本没有立场。   依稀记起刚和闻自明在一起的时候, 闻煜还没发育,小小一个人,却稳重得不像个孩子。   他会彬彬有礼地在方婉静到家后主动打招呼, 和闻自明结婚前喊她“阿姨”,婚后就是“妈”,改口改得毫无心理障碍。   一开始方婉静真被他骗到, 以为带这个孩子会比较容易,后来才发觉不是——闻煜整个人就像装在既定框架里的美术品,连汇报学校里发生的事也有固定格式。   今天学校发生了(_____), 需要(爸爸/妈妈)在(____)日(____)点到学校处理,时长约(____);   因(____)原因,明日需要交(____)钱,(自己带去/转账到账户xxx)即可;   除了这两点之外,他并不因其他事由打扰长辈。   许多年过去,小豆芽进入青春期,抽条长个,一晃眼就成了一米八五的大男生,那副仿若“社会精英”的稳重样却丝毫未变。这些年方婉静一直很省心,同时也很费心。   那种……费尽心思也走不近他的无力感实在有点沉重。   她总觉得闻煜身上像是缺了什么。   直到此刻,方婉静抬眼,看着两个孩子沉默地摘下书包,脱下外套,穿着类似的毛衣手牵手重新站到了她面前,终于一阵恍惚。   她想起来缺什么了,是……烟火气。   这一刻闻煜轻微晃动的眼底闪过的那一丝不安才终于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十八个孩子,而不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企业青年高管。   框架里的美术品终于从展柜里走了出来。   在心底潜藏多年的疑惑忽然连接到一起,她冷不丁注意到,那个男生身上那件毛衣似乎也是闻煜的。   闻煜这孩子,看上去毫无问题,其实毛病奇多,方婉静至今只被允许替他打扫衣柜,像什么参考下今天穿什么、添置衣物、临时借一件外套来披……这些事均不被允许。   可是发生在这个男孩子身上,一切似乎又很自然。   “你叫……傅予寒,对吧?”她花了一点时间想起这个名字。   “是的,阿姨。”   “你们这样……”她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多久了?”   “没几天。”傅予寒说完,朝身边的闻煜看了一眼,对方垂着眸,似乎在想事,于是他继续回答了下去,“不过认识两年半了。”   “两年半……刚上高中的时候吗?”   “对。”   “那时候他不在这个学校吧,怎么认识的?”   “我有几个初中同学在一中,跟闻煜同班。”   “……这样啊。”方婉静想了想,“我其实不太了解同性恋,你们是……天生的?还是看了什么东西……单纯地觉得这样有意思?”   对于不了解的人,特别是一个长辈来说,方婉静这样问已经能算尽可能客气了,傅予寒觉得。   从小到大他见过很多恐同的人,骂一句“变态”都算是轻的。   然而从进门起就始终没说话的闻煜因为这句问话忽然抬起了眼,眼神冷淡,充满了敌意与压抑的怒意:“方阿姨,你想骂我或是告诉我爸我都可以接受,但你不可以质疑我们之间感情的纯粹程度。”   “煜哥。”傅予寒轻勾唇角,微凉的指尖挠过他的手心。   于是方婉静就看到,那个不好相与的大男孩在这简短的两个字里安静了下来。   真是奇事,大概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傅予寒就有耐性多了,虽然他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像数九寒天的冰,不过方婉静还是本能感觉到这个男孩子的脾气比闻煜好一些。   “阿姨,我是天生的。我们认识两年,但之前没有那么熟悉,这次他转学过来,我们才有了比较多的接触。”傅予寒想了想说,“很难说我是从哪一秒开始喜欢上他的,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很认真,不是因为好奇或者好玩,纯粹就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跟他在一起。”   闻煜倏地转过头。   傅予寒的目光平静极了,嘴角含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礼貌笑意,态度再自然不过。   没有含羞,只有坦诚。   因为喜欢,所以为了对方,无所畏惧。   在这样的傅予寒面前,闻煜忽然为自己的怯懦而自惭形秽。   “我也是天生的,”他看向方婉静,下意识地攥紧傅予寒的手,“我先动的心,我勾引的他,跟他没有关系。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行,冲我来,但丑话我说在前头……我不会和他分开的。”   “你就这么确信?”方婉静有些意外。   “因为我答应过他,我不会再放开他了。”闻煜侧头看了眼傅予寒,而后转回去,一字一句地说,“我绝对、绝对,不会成为另一个闻自明。”   “……”   “方阿姨,我想你和我爸在一起这么些年,应该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方婉静一时无言。   生活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嫁了个富有的老公,即使是二婚,身边的人提起也大多都是羡慕,但过得好不好,枕边睡着的那个究竟是人是鬼,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但是这件事……”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原则上,我既然看见了,应该是要跟自明说一声的。”   “原则上”。   也就是说她可以做一些不那么符合原则的事。   闻煜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嗯。”方婉静点点头。   “他可能会逼我回家,不让我再住在这里,甚至想办法把我的学籍转回去,或是别的地方。”闻煜说,“方阿姨,我高三了,还有不到四个月就要高考。”   “……”方婉静失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啊?”   闻煜抿了下唇,不吭声。   方婉静看了他一会儿:“印象中,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和我说话。”   “对不起。”闻煜答得很快。   “我不是在兴师问罪,”方婉静摇摇头,“我是想说……你这样看上去才更像个孩子。”   闻煜:“……”   “可能我这样说会惹你不高兴,不过其实,我自己没有孩子,一直是拿你当亲生儿子看的。”她表情有些怅然,“你现在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开心。”   “煜哥。”傅予寒忽然开口叫了一声,推了推他。   闻煜看他一眼,摸摸鼻子。   “煜哥。”   男声拖了个四分音符的长音,尾音还转了个调,隐约像亲昵的嗔怪。闻煜撇了撇嘴,别扭地开口:“方阿姨,你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比从前。”   “……”   方婉静无奈地笑了起来。   锅里的汤还温着,室内的温度随着地暖的加热逐渐升高,方婉静看了眼漆黑窗户上自己的倒影,终于觉得自己该离开了。   “反正,我现在叫你回家,你也不会听我的,对吧?”她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鬓角些微凌乱的头发,温声道,“这事我得回去想一想,你们俩……也别站着了,该吃东西就吃一点,复习的话,不要太晚睡。我先走了。”   她走向门口。   傅予寒戳戳闻煜。   “方阿姨。”闻煜喊了一声。   方婉静回头:“嗯?”   “……对不起,”闻煜咬了下唇,“不让你生孩子,是我的错。”   方婉静愣了愣。   但她很快重新笑了出来:“其实没有你那句话,我可能也不会有孩子,我跟自明……总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不过小煜,你愿意和我说这些,阿姨很高兴。”   她说着换好了外出穿的平底鞋,推门前动作顿了一下,回头有些犹豫地说:“虽然这话可能不该我来说……你们年轻人,如果想做点什么……千万做好安全措施。”   傅予寒:“……”   闻煜:“……”   这下方婉静是真的走了。   两人在客厅中愣了好一会儿,傅予寒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她会告诉你爸吗?”   “……不知道,所以我决定做两手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锁匠换锁。”闻煜低头想了想,“小寒,要是哪天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不会……”   傅予寒忽然松开他的手,走向自己放在椅子上的书包。   闻煜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的动作。   傅予寒翻找片刻,又走回来,把一张硬邦邦的卡片放进闻煜手心。   是银行卡。   “这是我全部身家了,”傅予寒轻描淡写地说,“可以养你。”   “……”   闻煜愣了愣,偏头笑出了声。   他笑了很久,像在发泄着什么。   “我真的,特别不喜欢我爸,但也特别怕他。虽然有时候想想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学生怕老师,儿子怕老子可能是某种生物本能吧。”闻煜笑着说,“傅哥,真不愧是我们傅哥。”   傅予寒静静地凝视他。   “你在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闻煜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在柔软的毛衣上嗅了嗅,低声问道,“你饿不饿,吃东西前我们做点别的?”   傅予寒:“什么?”   “方阿姨说的那种需要‘安全措施’的事情?”他声线微哑,紧紧地贴住他,“我想。”   “我不太想。”傅予寒捶了他一拳,朝厨房走去,“我饿,我要吃东西——”   “你可以吃我的东西。”   “滚。” 第81章   傅予寒觉得这样不太好, 他腿上的伤结的痂还没掉。   年轻人火气旺,但也不能总想着这种事, 才几天, 都几回了?   从锅里盛汤的时候,闻煜从他身后摸了过来, 环住他腰身,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身上挂了个人不太方便做事,不过今天傅予寒没有捶他——闻煜很喜欢紧紧贴着他, 傅予寒隐约觉得那是他没安全感的缘故。   一边盛汤, 傅予寒一边说:“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克制一点——你快去决赛了吧?”   “下月初好像。”闻煜把鼻子埋进他身上的毛衣里,声音因此显得闷,“我不知道, 我本来不是这么不节制的人……但我抱着你就想。”   “你可以别抱着我。”   “这不可能,我看见你就想抱你, 抱着你就想做点别的……”闻煜说, “有时候半夜做梦,还会想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去拍照当模特, 最好只让我一个人看见……我是不是很变态?”   傅予寒盛完汤,盖上电饭煲的锅盖轻声笑,腰身因此一抖一抖的。   “煜哥。”他唤道。   “嗯?”   “我是个会自己拆笼子的人, 就算你真把我关起来,我也有办法出来。”傅予寒说,“所以你在我这里可以不用那么压抑自己, 伤不到我的。”   “那……”闻煜搂着他的手就开始蠢蠢欲动。   傅予寒一把按住他:“停一停,今晚让我们好好复习。”   闻煜:“……”   “我认真的,”傅予寒一手端起一碗汤,向客厅走去,他的声音拖成长调,淡淡的,带着某种唱诗一般的韵律,“我还等你拿个大奖回来呢。”   闻煜叹了口气,松开他坐到椅子上,掀起眼皮觑他:“就这么执着这个奖?”   “去都去了,拿个奖才不算浪费时间,再说——”傅予寒把汤碗放到桌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左手食指精准地点到他喉结,一路上滑,停在下颚,“总要让别人知道,我的男朋友,明明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对吧?”   那态度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傲慢,像睥睨众生的王笃定而自信地设问他殿前的骑士。   骑士的紧绷的心弦因此被拨乱,无序却又鲜活地重重跳动。   闻煜一把握住他的手,扯到唇边啄了一口,轻轻“嗯”了一声。   “遵命,我的殿下。”   他想,就为了这句话,他得豁出去一回。   尽管他很久没有拼命想要在某个考试中取得什么成绩了。   傅予寒被他吻过的指尖莫名被电了一下,他倏地抽回手,表情带着几分不自然:“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中二病吧你……吃东西吧。”   闻煜看着他微红的耳尖露出得逞般的狡黠笑容。   两人坐下吃了顿夜宵,便对着小桌各自拿出功课复习——傅予寒琢磨他的试卷,闻煜摸出了竞赛题集——双双过了个清心寡欲的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闻煜就在他的“男朋友人形闹钟”的提醒下,下楼找了个清晨出门的锁匠回来,趁上学前把大门锁给换了。而后他给阿姨打了电话,让她这几天先别过来了,等周末再说。   “你打算给她钥匙么?”傅予寒从闻煜那边拿到一把备用钥匙。   “估计要给,阿姨的工资是我爸在付,辞退她我爸会知道。如果方阿姨没告诉我爸……我暂时不想和他吵。”闻煜想了想说,“小寒,你会怪我不跟家里说我们的事吗?”   “这句话我反问你。”傅予寒看着他,“我无所谓……我不觉得我们的生活需要和父母交代什么。阿姨的手艺挺好的,留着也不错。”   “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啊。”闻煜忽然叹了口气。   傅予寒蹙眉,疑惑扭头。   他俩在上学路上,人来人往的,闻煜只能看着傅予寒近在咫尺的高冷脸唉声叹气,并不能做什么。隐约的不爽和些许挫败感忽然包裹住了他:“我要是自己赚钱,大不了我来给她付工资,但是……唉,我没你厉害。”   “年级第一说这话还让不让人活了。”傅予寒轻笑,语气淡淡的,“咱们高三,该是读书的时候,赚什么钱。”   “但是……”   “别想这些,想你的竞赛。”傅予寒看着他,“煜哥,初中的时候我也去过竞赛班,你就当……替我完成一个梦想。”   清晨6:32,朝阳还未露出它金色的真容,但少年人的眉眼依然光芒万丈地撞进另一个人心里。   直到决赛那天早上,闻煜仍能看着天光想起傅予寒说的这句话,以及说这句话时的样子。   决赛定在3月2号,周五,傅予寒要上课,不能陪他,于是他一大早就在走神。   学生的时间过得很快,高三在日复一日的复习和偶尔调情中飞速度过,这段时间,闻煜会跟着傅予寒定期到医院去看秦晓璐,方婉静那里也没了动静,生活平和地度过了一段时光。   在傅予寒的坚持下,卖房的事终于被秦叔叔和何燕提上了日程,毕竟卖房和让女儿放弃治疗,显然是卖房更好接受一点。   “闻煜?闻煜?”带队老师连声叫道,“想什么呢,上车了!”   闻煜回过神:“来了。”   经过两轮的比赛,三中只剩下他和一班的一个学霸还在名单内;相比之下,一中还剩下四人,比去年少了个闻煜。   竞赛这方面终究还是一中强一些。   不过今年有了闻煜这张王牌,去考场的路上带队老师也显得很兴奋,拉着两个学生说东说西。   只可惜,老师虽然有兴致,但两位学生都不太配合——   一班那位学霸,双麻花辫,酒瓶底眼镜,是个不苟言笑的面瘫姑娘,接不住带队老师的梗;六班这位学霸,闻煜闻大爷,正因思念男友而提不起兴致和带队老师虚与委蛇。   独角戏唱到半路,带队老师终于发现了观众的不配合,悻悻然闭上了嘴。   后半段路,车内是沉默着过去的。   好在下车后那位有些话痨的带队老师终于找到了发挥的地方,毕竟该做的考前动员还是要做一下,他笑眯眯地给两位学生发表了一段长篇大论的鼓励,好整以暇地准备听一下两位学生的感想。   接着就看见那个女生推了推眼镜,冲他点点头,表情严肃地仿佛下一秒不是去考试而是上战场赴死;而闻煜则光明正大地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看了眼,嘴角若有似无地挂上一丝笑意,飞速打字回复,随后关机。   带队老师:“……”   这他要不要批评这个公然玩手机的行为到底?   太难了。   “算了,你们进去吧。”他心累地挥了挥手,“老师去找熟人叙叙旧,考完还是在这里见……加油。”   女生点点头,转身就走;闻煜好歹给了他一点面子,微微欠身,礼貌地说:“谢谢老师。”   谢什么?   老师一脸茫然。   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他怀疑这个学生根本没听他刚才说了什么!   要不是成绩好,早就被他骂了!   他的怒火无处施展,闻煜已经带着一个笔袋施施然地走远了。   一天的考试很快过去,比起拿个什么奖,显然闻煜对回学校的期待更多,于是带队老师神奇地发现,他居然带了个考完试不像被车碾过甚至精神比早上更好的学生。   “考得很好?”他猜测。   “还行,”闻煜含蓄地说,“最后一题感觉解体思路不太对,倒数第二题可能公式用错,倒数第三题……”   “停,停。”闻煜脸色还没变,带队老师快被他说到心梗了,“回去再说吧,接下来好好准备高考。”   闻煜从善如流地闭嘴,摸出手机。   一开机,傅予寒的消息如期而至,除了考前回复他的一句“加油”之外,最新的一条发自五分钟前,内容是“感觉如何”。   闻煜回了句“还可以”。   其实是真的还可以——错误的地方肯定有,他到底不是什么万能的人,但刚才说的那些全是用来逗带队老师的。   没什么原因,就因为这老师太聒噪,影响他和傅予寒安心唠家常。   傅予寒:我今天做了三套题,头疼,现在想吃肉。你什么时候回来?   闻煜:在路上了,想吃什么?   傅予寒:红泥小厨?   闻煜:好。   傅予寒:那我放学先去店里拿号排队。   闻煜:你不等我?   傅予寒:等你回来我们可能要八点才能吃上饭,我的好哥哥。   闻煜:最后五个字喊出声来我就同意。   傅予寒:……   对面沉默了三分钟,傅予寒才重新发回消息来。   傅予寒: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看你是想让我死。   傅予寒:[语音消息]   傅予寒:到厕所录的,但是有人,没敢太大声,你将就听吧。   三秒的语音框非常短,闻煜却看着那个框愣了好半晌。   他是开玩笑的,习惯性地逗傅予寒两句而已,没想到集“狂霸酷帅拽”于一身的傅哥居然还真找了个厕所给他录?   做男友的待遇可真好,搞得他更想欺负傅予寒了。   车下了高架,路口不远处有个商场车库,整体路况复杂,一下变得拥堵。   周围有几辆车在按喇叭,有点吵。   嘈杂声是最好的掩盖方式,闻煜切换到听筒,把那个语音点开,放到耳边。   而后,他在喧闹的背景音里,听见傅予寒特有的冷淡声线强自压到最低,沉沉地说了三个字——   “好哥哥”。   闻煜在夕阳余晖里呼吸一窒。   为了这声称呼,当晚,他按着傅予寒欺负了半宿。   虽然高考当前,闻煜不想耽误傅予寒的复习进度,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他们仍有不少事可以做。   荷尔蒙烧尽理智,大概才算青春。   老秦研究了几天,终于学会绕过中介在网上挂起房屋出售信息;秦晓璐在哥哥的安慰下开朗了不少;以及一周后,竞赛结果终于传回了三中。   闻煜拿到了二等奖,据说跟一等奖只差了几分。   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他前期都没太认真准备,还是听了傅予寒的话才开始爆肝用功,能拿到二等奖已经是碾压级的表现了。   说得不好听一点,他这个脑子,对努力的人真的很不公平。   虽说有些遗憾,但这已经是三中竞赛史上相当不错的成绩,周文康高兴坏了,拉着他说要跟教务处申请给他开设表彰专栏,把闻煜雷得够呛。   他在各种办公室听了一圈表扬,好不容易才回到教室。   “回来啦大功臣。”傅予寒头没抬,熟稔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嗯,”闻煜把一罐咖啡放他桌上,“给你带了个热的。”   “谢谢。”   “会觉得失望吗?”闻煜打开另一罐咖啡,仰头喝了一口,看着他复习的模样出神,“我没拿到国一。”   “二等奖很厉害了吧,总共也没几个人。”傅予寒搁下笔,冲他轻笑,“我跟你说那些又不是为了给你压力。”   “嗯?”   “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自暴自弃罢了。”傅予寒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可能你对这些无所谓……我成绩好的时候也对这些无所谓,没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所以我希望你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   “好。”   “给你庆功,晚上给你做顿饭?”   闻煜长眉一挑。   傅予寒会做饭,但这么久了也没做过什么东西给他——哦,那回喝多时解酒用的绿豆汤不算。   闻煜也没跟他提过要求,虽说心痒,但他追傅予寒又不是为了找个“煮饭阿姨”。   再说他们高三,收拾菜色耽误时间,能抽空谈个恋爱就已经很忙了。   听到这句话,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点了点头:“好啊。”   “接受点菜。”傅予寒说,“为了赶上晚自习,你只能选两个,随便什么都行。”   闻煜后来还是把钥匙交给了阿姨,同时告诉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闻自明。   虽然受雇于大老板,但阿姨跟闻煜相处的时间更长,中年女人总对优秀的孩子有种说不出的疼惜,没多想便同意了他的要求,仍旧继续在固定的时间过来给他做饭。   因此其实他们俩有晚饭可吃,傅予寒做的不过是额外加餐。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开始,总共两小时不到一点的时间,买菜、收拾还要做,不限荤素,两个菜很多了。   但尽管如此,由于华夏美食文化的博大精深,闻煜还是为菜单琢磨了一个下午。   琢磨,也叫期待,是心脏鼓噪,是夏日里一口闷的冰镇白桃汽水。   然而开心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放学后,校门前,两人同时看见了不远处那辆扎眼的黑色玛莎拉蒂。   闻煜的笑容僵在嘴角,面色倏地沉了下来。 第82章   “煜哥。”   傅予寒有些担心, 转头看了他一眼。   “没事, 我……”闻煜深吸口气,手捏成拳,又很快松开, 摸出手机看了看。   手机上果然有司机发来的消息,他回拨过去,隔着马路和对方说话:“……嗯, 知道了。”   他挂断,看了眼傅予寒:“可能……不能吃你做的饭了。”   “可以改天。”傅予寒说。   “好。”闻煜应了声, “我还得回教室一趟, 把奖状拿下来。你要不要先回去?”   傅予寒垂眸沉吟片刻:“陪你吧。”   回去这一路比出来时沉闷多了,路上有其他班其他年级的熟人看见他们, 不停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后面还要跟一句“怎么往回走”。   “东西忘拿了。”傅予寒淡淡接过了所有的问话,时不时就朝闻煜那儿瞥。   闻煜没什么表情, 像是没什么情绪。然而这模样反而令傅予寒更加担心, 闻煜最近整个人都比从前开朗多了,学会了自然地将喜怒哀乐挂在脸上, 可现在,他又像被装进了匣子里的工艺品, 情绪内敛到看不出来。   “煜哥。”   最后一级台阶转角,傅予寒追上去,借着自然拉扯的动作捏了捏他的指尖。   “煜哥,”傅予寒平静冷淡的声线字字清晰, 落进闻煜耳朵里,“我在。”   闻煜深深吸了口气:“去开门吧。”   “嗯。”   傅予寒在的时候,会和葛然轮流锁门,这会儿六班教室早都走空了。傅予寒摸出钥匙开锁,推门进去;闻煜后脚跟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而后他一把专注傅予寒的手腕,把人按在了教室后门和墙壁连接处没有窗户的地方,吻了上去。   “唔——”   傅予寒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呼吸间嗅到另一个人强势入侵的味道。   嘴唇被人叼住,他本能吃惊,但很快意识到现在的状况,没有过度反抗,而是伸出手探到闻煜背后,缓缓轻抚着。   这个吻激烈而执着,近乎撕咬,混杂着某种负面的情绪。   也好像只有在这样的撕咬中,闻煜才能获得一点让自己镇定下来的力量。   左边是窗,右边是窗,对面还有窗,但凡有个好事之徒敢于向六班教室内张望几眼就能发现他们迷离胶着的白日苟且,傅予寒的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但他没敢推开对方,因为他知道他的男朋友现在情绪不大对劲。   “煜哥……”傅予寒忍着唇齿间的轻微疼痛,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在,我在这儿。”   “我又要回去了。”闻煜死死地攥住傅予寒背后的衣服,哑着声说,“我又要去见他,又要把自己装进一个格格不入的壳里,一颦一笑都要计算过角度,每个动作都不能放松……我讨厌这样,我真的讨厌这样……”   “煜哥。”傅予寒一下一下地回吻他,“没关系,慢慢来。”   闻煜抱紧了他,把头埋在他肩上,周身的气压低到无以复加。   “就算现在暂时没办法,十年二十年,总有摆脱他控制的一天……我会陪着你的。”傅予寒回抱着他,“煜哥,我赚钱养你啊。”   “不行,”闻煜闷声说,“哪有让媳妇儿养着的。”   傅予寒的声线一下变冷:“……谁是媳妇儿?”   “床上也没见你争,为什么现在要争这个。”闻煜抬起头,神色仍是淡淡,但傅予寒能感觉到平静了不少,“没事,我好多了,我拿上奖状……然后我们下去吧。”   他松开傅予寒,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桌兜里找出一本崭新带封皮的奖状来,塞进书包里。   傅予寒看着想了一会儿:“为什么非要拿这个?”   “如果是为了竞赛的事来找我,那他只关心这个。”闻煜说,“以防万一罢了。”   傅予寒“哦”了一声:“那你晚上在哪儿吃饭?”   闻煜报了个店名。   闻自明每次都只在那几家店里挑一家,因为他和闻煜的口味实在不太一致。   在选店这件事上闻自明给了他一定的尊重,以至于为了同时满足父子俩的口味以及“档次”这一点,市里能选的地方着实不多。   “好。”傅予寒点点头。   闻煜勉强从自己的情绪里把意识抽离出来,因此注意到傅予寒的脸,便是一愣。他手上触碰了一下对方的唇瓣,语气有些小心:“我刚咬得这么重?”   傅予寒唇色不深,血红的伤口便格外显眼。   “你咬的你心里没点数?”傅予寒挑了下眉,伸手戳戳他的肩,轻笑道,“欠着,总有一天我要咬回来。”   “……好。”这态度让闻煜放松,于是他终于笑了起来。   闻煜用教室到校门口这段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等再看见那辆玛莎拉蒂,他已经恢复到往日和闻自明见面时那副沉着稳重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在校门口和傅予寒道别,独自穿过马路,钻进车内。   黑色的玛莎拉蒂驶入晚高峰的车流之中。   傅予寒看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一路上闻煜都没说话,他着实兴致不高——因为那顿没吃成的爱心庆功餐。   不过同时,他也没有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闻煜心里有种很奇异的直觉,觉得方阿姨应该不会把他和傅予寒的事情说出去。   可好不容易从束缚中走出来的木偶很难说服自己再心平气和地走回去。   车很快到了地方,闻煜从车上下来,数着包厢号进门。   那两人早已经到了,见人进门,闻自明便将视线投了过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爸,”闻煜低声唤他,顿了顿,又说,“方阿姨。”   闻自明蹙了下眉:“你喊什么?”   闻煜长睫微垂,拇指按着食指指节一点一点数过去,思考着要不要再装模作样地喊一声“妈”。   喊是没关系,他喊过许多次。   但骨子里的反叛劲指挥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   “没事,”方婉静温和地笑了笑,“喊阿姨也没什么不对。”   “就是你这么惯着他,才把他惯坏了。”闻自明说着,语气变得严肃了些,“闻煜,你该喊什么?”   “……”闻煜深吸口气,“妈。”   方婉静扯了下嘴角,那温和笑容一下显出几分尴尬。闻煜反倒比她自在,这才得以入座。   一入座,闻自明自然要问他竞赛成绩的事。   转学的时候闻自明动用了很多人脉,三中的教务处主人就是他其中一个老熟人,吹捧的道喜电话据说白天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就已经接过了。   闻煜并不很意外,表情平静地拿出奖状递过去。   这东西对他而言如同废纸,而且看样子傅予寒也没有想要拿来留念。   说白了,人比奖重要,而不是像闻自明那样倒过来。   闻自明拿到奖状却也没看,随手往边上一丢,就招呼服务员上菜。   三人吃饭时并不寒暄,一阵杯著碰撞之声后,方婉静第一个搁下了筷子。   她一直等到闻自明吃完,深深吸了口气。   “我想说件事。”   闻自明抬眼。   “自明,”她转过头,依旧温和地笑着,“我们离婚吧。”   闻煜:“……”   哈?   “你说什么?”闻自明蹙了下眉,像是忽然听不懂中文,“我没听错?”   方婉静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们离婚吧。”   这样怎么都不可能听错,闻自明眉头蹙得更紧:“理由?”   “性格不合,那方面不和谐,感情破裂……你随便找个理由吧。”方婉静说,“总之我已经想好了,也找了律师咨询,没什么诉求,咱们正常离婚就行。如果实在不行,你希望我净身出户也可以谈……总之我不想过了。”   这几句已经足够直白,直白到不符合闻自明的美学。   他不甚满意:“你以前不会这样说话,是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方婉静看着他,“自明,以前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其实你并不爱我……不,不对,我应该说,其实你只爱自己而已。”   “你在说什么?你还希望我怎么爱你——我对你不够好?”闻自明说,“我早跟你说过,觉得钱不够用就跟生活助理说,他会……”   “生活助理,”方婉静打断他,无奈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有哪对正常夫妻是通过生活助理沟通的呢?”   有人说,好的爱情让两个人相互成就,慢慢变好。   她从前以为,这和书本上的大道理一样,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仍有偏差。   因为她想,身边认识的闺蜜、豪门太太等等,婚后也似乎各有各的不幸福——缺钱的缺钱,有钱的缺爱,有爱的三观不合,三观合的冷淡如水……这么一比,她的生活似乎也不算那么糟。   但那一天,两个男孩子牵手站在她面前,眼底的坚定打动了她。   对生活抱有期望的人,眼底是有光的。   而那天她回到家,面对空无一人的别墅,她走进本该住着两个人却时常只有她自己在的房间,在梳妆台对面坐下,直面镜中的自己,才发现生活早已抹去了她眼底的光。   年轻真好。   年轻人面对自己的爱情,一往无前。   她也曾勇敢过,不顾那些非议嫁给了闻自明。那时候她是初婚,他的前妻刚去世不久,一个家境普通,一个是当地有名的集团ceo……她是顶着压力嫁进来的,然而——   然而。   在变得更老之前,她想再勇敢一次。   -   方婉静人如其名,是个温婉又安静的人,就连吵架的时候都那么心平气和;而闻自明,他本人就是一本“装模作样”教科书,与人争执也必要占据思想高地,文质彬彬地无理取闹。   离婚是件丢人的事情,对闻自明来说,他必然不会同意。   两人在餐厅包厢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闻煜吃完饭,放下筷子,兴致缺缺地摸出手机。   其实平时,吃完饭闻自明会和他说些话,这时候是不允许他把手机拿出来的。   但闻煜觉得今天对方应该没精力管他。   微信上,傅予寒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一只熊憨态可掬地躺着。   这大约是个无声的信号,意思是“我在”。   闻煜好不容易感受到一点熨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些许,回了消息过去。   闻煜:吃完了么?   傅予寒几乎是秒回。   傅予寒:吃完了,你呢。   闻煜:算是吃完了。   傅予寒:算是……?   闻煜:本来吃完饭要例行训话的,结果方阿姨突然提出要跟我爸离婚,现在他俩在吵架,你要不要听?   他说完也没等傅予寒回答,按下录音键在桌下录了十几秒钟发过去。   傅予寒:……   傅予寒:吵得还挺激烈。她是突然想通了?   闻煜:那我怎么知道,也许被我们的爱情感动了?   傅予寒:……要点脸吧好哥哥。   闻煜:我哪句话说得不对?是我们不够相爱还是我   “闻煜!”   闻煜一行字没打完,忽地听见一声怒吼,他手一颤,那行没打完的话便被发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闻自明盯着他,“看手机?”   闻煜抿了下唇:“……”   “手机拿出来。”他严厉地说,“我有没有说过吃饭的时候不许玩手机?”   “你别这样,闻自明,小煜还是个孩子……”方婉静试图劝他。   “十八岁了是什么孩子?再说孩子就不用学礼貌了?”闻自明没好气地说,“总之离婚的事情我不会同意的,我不知道你最近是看见了什么还是听谁瞎说了什么,反正这段时间,你最好在家冷静一下。另外,闻煜——”   闻煜看着他。   “你妈最近一个月去得最多的就是你那儿,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闻煜说,“我一直在复习。”   “如果没什么可解释的也没关系,从今天开始你回家住,直到高考结束。”   “……”闻煜抬头,“啊?”   “离婚的事我会委托给律师处理的。”方婉静表情也不太好看了,“你不高兴可以,找小煜麻烦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闻自明冷笑道,“再说,叫他回家也算找他麻烦?”   “……?”方婉静简直难以置信,“我连话都不能说了?”   又是一轮争吵。   手机上,有傅予寒发来的消息。   傅予寒:你什么?   傅予寒:……煜哥?出什么事了?   闻煜在二人吵架的档口,低下头飞速打字。   闻煜:还是我们的爱情不够打动人。   闻煜:刚刚被我爸骂了顿,他现在要我回家住到高考前。   傅予寒:……   傅予寒:那你准备怎么办?   闻煜:我真的忍不住了。   出了笼的野马再也不愿意被套上嚼铁——   闻煜:小寒,你真的无论如何都会陪着我吗?   傅予寒:你说呢?   闻煜:那   闻煜:我要叛逆了,我的殿下。   他发完这句话,把手机收了起来,抬眼注视着争执中的两人,深吸口气。   “我不想回家。”   他冷静沉稳的声音在你来我往的争执声中显得有几分突兀。两个大人停了下来,同时看向他。   “我不想回家,”闻煜注视着他高大威严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我住自己那里去学校更方便,高三冲刺时段了,我觉得住在学校附近更方便。”   “你高考有问题?”闻自明皱眉。   “没有问题,”闻煜说,“但我想你也不喜欢意外。”   闻自明冷哼一声:“既然没问题,我有什么理由听你安排。”   “因为——”   闻煜顿了顿,回想起当日傅予寒说过的话,“地球有公转有自传,有自己的节奏,无论你怎么想,这个世界都不是你期望的样子。爸,我喜欢自己住,你该知道的。”   “自从老妈去世以后,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   “……”闻自明勃然大怒,指着他鼻子骂道,“闻煜!反了你了!”   早就想反了。   闻煜闷闷地想,他懦弱了这么年,哪有点bking的样子?   手机连续震动,他抽空看了眼,而后再也坐不住。   傅予寒:[位置]   傅予寒:煜哥,我在。   傅予寒:楼下有个麦当劳,我在里面坐着,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在这里等你。   “我得回去上晚自习了。”闻煜看着手机慢慢站了起来,抓起书包,在闻自明震惊的目光中边说边向后退,“过几天第二次模拟,我不想在这里听你们吵架。”   “闻煜!我明天就去你们学校!”   闻煜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可以罚我,我也有权交白卷——或者你再找人给你生一个能让你炫耀的孩子?”   “闻煜!!!”   闻煜撒腿就跑。   -   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和闻自明吃饭的时候逃跑,为了去见一个等他的人。   太快乐了,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张了开来。他一路跑下楼,跑到酒店门口,鼻腔内呼吸到第一口室外冰凉新鲜的空气时,忽然福至心灵地悟到了——   这是自由。   街对面沿街的麦当劳灯火通明,被擦到一尘不染的落地玻璃墙边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扎眼的高挑男生,动作随意,举手投足却说不出的优雅。   ——是他英俊而优秀的男朋友。   闻煜深吸口气,踩着绿灯跑了过去。   裤兜里的手机在疯狂震动,他猜测是闻自明愤怒的电话,他不想接,不想管,只一心跑向对面。傅予寒很快看到了他,天生冷淡的眉眼因此柔和了几分,带着没喝完的咖啡朝店门口走。   他们在店门口相遇,闻煜张开双臂便抱了上去。   这是在大街上,四周过路的行人无数。   工作日傍晚时分,人流量最大的市中心cbd版块上,两个身材颀长的英俊男生当街拥抱。   这个动作果然引起了他人侧目。   傅予寒被他抱了个踉跄,好不容易没洒了咖啡:“松手。”   “不让抱?”闻煜松手看了他一眼,“怕人看?”   “不是怕,是别扭。你知道我不喜欢被人盯着。”傅予寒别开眼。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怕,他犹豫片刻,凑过去轻轻亲了口闻煜的脸颊,反手塞了一杯咖啡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我顶嘴了,然后逃了出来。”闻煜被他主动的亲吻亲得笑眯了眼,“完蛋了啊我。”   “你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完蛋。”   “因为我高兴啊。”闻煜说,“小寒,我们可能要‘流亡’了。”   “嗯?”傅予寒歪了下脑袋,平静的目光中没有一丝害怕。   于是闻煜便畅快地笑了。   “你一直让我说实话。”他攥住傅予寒空着的手,“我这会儿的实话就只有这一句——我不想回家,我不想高考前都见不到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抬眼,看着对方,眼底隐约有光,“陪我一起逃跑吧。”   “逃去哪儿?”   “不知道。”闻煜问,“好不好?”   “好。”傅予寒眯了下眼,淡声说,“哪儿都行。”   说到做到的承诺是最浪漫的示爱,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那一瞬,心间像炸开一把烟花,如那日山间焰火般绚烂;须臾也像永恒。   “走,”他牵起他的手,“我们先回家。”   “回家没问题么?”傅予寒问。   “他要发作也得等明天,我知道他今晚有工作。”闻煜摇摇头,“明天的事那就明天再说,反正我们——”   “在一起。”傅予寒接上了后面半句。   “嗯,我们在一起。”   没什么比这更能安定人心的事了。 第83章   啪。   闻煜又往箱子里甩进去一件衣服, 不知不觉摞成乱糟糟的一堆。   傅予寒有些看不过眼, 叹了口气,过去帮他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排在行李箱里。   “都说一会儿我来叠啊。”闻煜咕哝道, “这样好像我在使唤你。”   “我乐意,行了吧。”傅予寒无奈地看着他,“你准备逃到哪里去?”   “谁知道, 通讯录里这么多人总有一个两个能收留我们的吧?”闻煜说,“出去躲两天, 省得闻自明找上门。”   虽说换了锁, 但如果闻自明真亲身上阵过来找他,那好像也有点麻烦。   傅予寒“唔”了一声。   “你要不要也回家收拾点东西?”闻煜转头问他。   这段时间傅予寒住在这里, 缺衣服的时候闻煜都直接把自己的衣服塞给他穿,他自己的衣服没拿过来几件。   闻煜喜欢这样,看着傅予寒穿他的衣服用同款沐浴露洗衣液, 整个人都渐渐染上和他一样的味道, 心里那种隐约病态的占有欲便能得到诡异的满足。   “那就明天吧,”傅予寒没反对, “不过我也没什么东西要拿。”   “嗯。”闻煜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 “咱们都带点东西才比较像私奔。”   “……”   傅予寒没忍住,偏头噗嗤一声,低低地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好玩。”   冬末,窗外有呼啸而过的凌冽寒风。   温暖的室内, 暖黄色的床头灯照明下,他抱着腿蹲在地上,身上穿着最普通的家居服,低声在笑。   闻煜一身被闻自明激起的火气消散殆尽,心里再柔弱不过。他垂下眼,轻声问:“诶,小寒。”   “嗯?”傅予寒仰起头。   “你刚刚什么时候去找我的?”   “回家吃完饭就过去了。”傅予寒顿了顿,声音变得很轻,像是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需要我。”   闻煜乐了:“你怎么这么聪明。”   “直觉罢了,再说……”傅予寒看了他一眼,“那次雍容给我下药……你不是也来救我了?”   “哦,对。”   不说闻煜都快忘记这事了,他琢磨了一会儿,冷不丁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我好像那时候就喜欢你了……啧,我真是个不诚实的人。”   傅予寒再一次笑出了声。   闻煜真的变了很多,他也变了很多。   天气预报明日晴,气温比今天高出不少。   三月了。   迎春花在积蓄着绽放的力量。   -   闻煜的手机几乎要被愤怒的闻自明打爆,于是他只好关了机。   但为了寻找一个能躲藏的地方,第二天在学校,他拿着傅予寒的手机到没什么人的厕所里给四哥打电话。   他们那群朋友里,傅予寒只有一个四哥的联系方式。   “喂,傅予寒?怎么今天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电话响过半分钟。那头才响起一个有些含混的声音,四哥像是刚睡醒。   闻煜喊了一句:“四哥。”   “……小七?”四哥愣了愣,“怎么是你,你自己手机不能打吗?”   “跟我爸吵了一架,嫌烦关机了。”闻煜话音一顿,“四哥,你帮我问问他们……谁能收留我俩一阵?”   “啊?”四哥没听明白,“你遇上什么事了?”   闻煜家里的事,除了傅予寒以外,他没和其他人说过,但长时间的朋友或多或少知道他和家里关系不好。   这回闻煜也没细说,只说跟亲爹吵了几句,不想影响高三复习,需要找个地方过渡一阵。   这听起来是个正当理由。   “问题是不大,怎么都能给你找到地方住,”四哥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但为什么是两个人?”   “啊,因为,”闻煜的语气倒是很自然,像在和四哥讨论今天的天气,“我跟小寒在一起了啊。”   四哥:“……”   那边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   正当闻煜狐疑四哥是不是要说什么“我这边的某某某也对傅予寒有意思”的时候,听筒那头终于重新响起了四哥的声音:“果然啊,我就说你小子看着怪怪的。”   闻煜一愣:“我之前这么明显的吗?”   “是啊,他们是没见过傅予寒不知道,但是我见过啊!你小子平时看他那个眼神……啧啧,我想起来都要起鸡皮疙瘩!太他妈肉麻了!”四哥说,“上次咱们聚会的时候,你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么?我就猜到了。”   “……哦。”闻煜笑了,“猜到就猜到了呗。”   “……”   “怎么?”   “你真是小七?”四哥疑惑道,“不是被人魂穿了吧?”   “不怼你你还浑身痒痒怎么着,别这么找怼啊四哥。”闻煜乐了,“咱们说话和平一点,帮我找个地方住吧——先说好,你那个工作间不行,实在太窄了。”   “……”   这回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最终,四哥低声骂了句:“操,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居然能把一个神经病变成正常人。   这句话放在以往,至少也得是“你那个破工作间不行,小爷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之类的。   他们那一群朋友里,大多都已有自己的事业,提供个暂住的地方不难,反而对闻煜的感情生活比较感兴趣。老四挂了电话把事情跟大家伙一说,众人纷纷表示想听八卦。   不过,听八卦也是要讲究个先来后到的——   几人中,私人地盘最宽敞的就是开了两家酒吧有自己小楼的老大,陈非凡听说后直接问老四要到了傅予寒的号码,联系闻煜让他俩晚上过去。   “原来上次那个酒吧老板也是你们一起玩的啊。”傅予寒伸着脖子看他在桌兜里聊天。   “陈老板年纪最大,就叫老大。”闻煜跟他解释,“我们这一群七个人,按年龄排了个顺位,我就是最小的那个。”   “诶,煜哥,”傅予寒突然说,“你知道上一个叫‘小七’的人是谁么?”   “谁?”   “是七仙女里那个。”   “……”闻煜抬头,一脸无语,“傅予寒,你找死吧?”   “没有,我找操。”   闻煜:“……”   傅予寒:“……”   “我刚才突然大脑抽风了,不要搭理我。”傅予寒指着他,严肃地说,“说好了先高考的……大白天的不要乱想。”   “……谁大白天的先开黄腔的?”闻煜简直忍无可忍,磨着牙低声说,“高考之后你他妈给我等着。”   敲定了住的地方,再加上说错话,傅予寒撇撇嘴,很快便把脑袋缩了回去,掏出五三开始做题。   第二次模拟考试在这周五,他们的复习时间很紧张。   反而是向来进入学习状态很快的闻煜被他一句话说得心潮上涌,半晌没看进去书。   他盯着傅予寒专注地侧脸看了许久,郁闷地想,这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都憋了多久了,居然忍心这样调戏他。   -   显然,闻自明并不是一个甘于被挑战的人。   即使公司的事务“日理万机”,但百忙之中,他仍旧抽出时间,给教务处的严主任打了个电话。   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第三节课下课时,闻煜被班主任喊去了办公室。   “闻煜,”优秀的有想法的学生叛逆起来最不好带,周文康看着他叹了口气,“我听说……你离家出走了?”   闻煜挑了下眉:“是我爸跟学校告状了?”   “你爸希望校方给你做一下思想教育,”周文康说,“作为你的班主任,我需要了解一下情况。不管怎么说,即使成年了,你现在也还是个高三学生,离家出走这种事不太好。”   “但我没离家出走,我住学校附近,昨天他要求我回他那里去住,我没同意。”闻煜很平静地说,“周老师,我爸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觉得自己住更有利于我专心复习而不是应付他;况且,自高三转学到三中以来,我一向是自己住的,这并不会影响我的成绩。”   “可你搬回去也不会……”   “会,”闻煜打断他,一字一句道,“如果听我爸的搬回去住,我的成绩一定会一落千丈。”   他在“一定会”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威胁,周文康不由得皱起眉:“闻煜,就算和家长有矛盾,也不该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高三这个阶段非常的重要。”   “昨天严主任还在跟我提保送的事情。”闻煜突然道。   保送名额从上学期末就开始讨论,新学期伊始,也到了该确定的时候。   于情于理,闻煜刚替三中拿回来一个重量级竞赛奖项,又蝉联了自转学后所有的年级第一,似乎该给他一个名额。   保送不能选学校,纯属“卖方市场”,闻煜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不想保送,我打算高考。”他看着班主任,说得既轻描淡写又无比认真,“最终分数如何,学校的重本率能不能再往上增加那么千分之一,取决于我考得怎么样——而我,如果和我爸一起住,一定会被影响状态的,周老师。”   穿着好学生的外衣这么多年,他对一所学校看重什么再了解不过。   打蛇要打七寸。   闻煜垂着眼,隐约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优等生难搞的地方就在这里——他成绩好,老师拿他没办法。   最终周文康也没能说出什么实质性的话来,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几句诸如“不要太偏激”,“不要做影响自己的事情”云云,便打发他先回去上课了。   但闻煜知道这还没完。   班主任只是先头部队,再怎么说,后面也一定会有教务处主任等着他。   于是他回去以后,在傅予寒询问他状况时,反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小寒,”他说,“你觉得自己二模大概能考几分?”   “500到550之间?”傅予寒有些莫名,“你问这个干嘛?”   “50分的区间是不是有点大?”   “理综有点吃不准,考了才知道。”傅予寒说,“按最近的随堂考试难度……大概530左右?”   “唔,行吧。”闻煜点了点头。   “……你究竟要干嘛?”   “没事,”闻煜笑了笑,“我随便问问——刚刚班主任没说啥,就是我爸找了学校,他必须过来跟我谈一谈而已。”   他含混过去,傅予寒见他不想多说,有点轻微的不爽。   这种不爽很快就被第四节课发下来的试卷给赶出了脑海——高三的生活,就是在不间断的题海中度过的。   等做完一套试卷,时间早就到了饭点,再吃个午饭,哪有人还记得先前的谈话内容。   一天就这么过去。   闻煜对“私奔”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一到放学时间,他就撺掇着傅予寒回家收拾东西。   他俩做贼似的一边观察周围的车辆,一边溜进闻煜家拿到他的行李;出来后便一起去傅予寒家。   傅予寒找出自己多年未用的行李箱,抓了些常穿的衣物塞进去,打包。之后,两人拖着箱子到小区门口打车。   老大今天在家,也就是傅予寒曾去过一回的那个装修风格别具一格的“酒吧二楼”。   与夜里不同,白天的酒吧大门紧闭,周围十分清静,两人下了车,闻煜给老大打了个电话过去,不多时就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从小门里面出来,迎他俩进去——正是老大的男朋友。   “你们来啦?”有过“同扛醉鬼之情”,男人冲傅予寒友好地笑了下,便来帮他俩提箱子,“上去再说吧。”   傅予寒手上两个箱子,只递过去一个。   “你们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我们这儿什么都有啊?”上楼时,男人问了句。   傅予寒冷声说:“那得问他了。”   开玩笑,闻煜这个大少爷,“逃亡”一次居然整理出来三个大行李箱,看得傅予寒简直一口老血要吐。   “我哪知道,理着理着就这么多了,都是必需品,又不能不带。”闻煜自己也怪委屈的。   男人接了一句:“习惯就好,小七生活就是精致。”   傅予寒扯了扯嘴角。   他也只能习惯了——自己选的男朋友,再怎么样还不是得宠着?   白天,那个风格强烈的客厅没有开灯,显出几分落寞;男人带他们走进去,开启其中一扇房门:“我跟非凡住楼上主卧,这间客房空着,提前打扫过了。有什么需要再和我说。”   说到这里,男人的话音顿了顿,又道,“非凡一会儿就下来,说有事要找……小七。”   “我?”闻煜正在打量房间,闻言便是一愣,“找我干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男人朝上掀了下眼皮,无奈地耸肩,“他主意大得很——你得去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人在外地,一天一更最多了,加更无力,见谅。 第84章   陈非凡是个懒人, 闻煜每次见他, 不是在睡觉就是窝在沙发里小酌。据说是因为年轻时玩够了,后来做生意又忙,以至于私底下越来越不爱动惮的缘故。   男人告诉闻煜, 陈非凡这会儿刚从床上起来,在洗漱。   闻煜:“……”   傅予寒:“……”   现在是傍晚,他俩都放学了, 这个时间才起床,从各种意义上都是件很厉害的事情。   “不过你可以直接上楼找他。”男人说。   三楼是老大和他男友的私人空间, 闻煜从来没上去过, 得到允许也有点意外,他下意识地看了傅予寒一眼。   “那你去吧。”傅予寒抬了抬下巴, “我把东西收拾下。”   闻煜东西多生活技能又低下,理出来的个人用品好些最后都是靠傅予寒帮他塞进箱子里的。   虽然其实闻煜并不希望这样。   他抽了抽嘴角:“你放着吧,等我回来一起理?”   傅予寒冷笑一声没说话, 像在嘲笑他的能力。   “你就是仗着还没高考在搞事。”闻煜指了指他, 不爽又无奈地走了。   傅予寒挑了下眉。   男人等到闻煜出了二楼的小门,才低头笑了两声:“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傅予寒目光倏地一收, 长睫下落又抬起,视线犹豫。   “不能说的话没关系, ”男人倒是善解人意,“我只是随便问问。”   “……也不是。”傅予寒咬了下唇,他忽然意识到这人是闻煜朋友的男友。   熟人,同类。   说一点尺度大的玩笑似乎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傅予寒从小到大没几个朋友, 天性里就没有“自来熟”这种属性。   但,他想,这是闻煜的朋友圈。   闻煜的朋友圈。   闻煜的朋友圈。   默念三遍。   呼。   “就是……”他试着把这件事说了出来,“我们说好了高考前不做……那什么。”   “噗,”男人一听就笑了,乐不可支地,“你们忍得住?才几岁。”   “吃点甜点,不吃正餐。”傅予寒把箱子打开,往外拿衣服,“……不然万一弄伤了还耽误学习。”   而且,闻煜的原话是——“算了,不能让我开荤,自制力不太行。”   虽然傅予寒不明白这个装模作样一等好手的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自制力不行,但他后来转念一想,说不准他也忍不住。   喜欢的人在身边朝夕相处,这种事一开闸或许就是洪水倾泻而下。   不过这种话他就没说出来了,太……臊得慌。   傅予寒借垂眸的动作掩饰自己微妙的尴尬。   男人抱着胸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唔”了一声:“这好办,回头可以让老陈好好教教他——对了,你们谁上谁下?”   “……”   哥,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我随他。”傅予寒含混地说了一句。   “那你脾气挺好,”男人说,“我和老陈年轻的时候还为此打过架。”   “……”傅予寒抽抽嘴角,“太夸张了吧?”   男人笑了笑,想起久远的故事:“年轻嘛,气盛,那时候总打架。别说这个,我俩连住在一起谁下楼倒垃圾这种事都打起来过。”   “我跟闻煜刚认识的时候也不对付。”说到共通的话题,傅予寒放松了一些,跟着浅浅地笑起来,“也差点……打起来过。”   “差点就是没打起来嘛,我们那时候是真打。”   傅予寒不太擅长找话题,男人却是个能聊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从前的故事,竟也聊了下来。   -   闻煜沿着楼梯向上,走到了另一扇小门前,伸手推开。   三楼的布置和二楼截然不同,充斥着美式工业风和涂鸦风格的装饰。闻煜进门就听到某个方向传来“嗡嗡”的声音。他循声而去,看到老大在洗手间里拿着剃须刀刮胡子。   老大看见他,冲他招了下手;闻煜就在门口站着,等他刮完才说:“你起得会不会太晚。”   “我又不用上学。”老大拿乳液擦着刚刚刮干净的下巴,轻嗤一声,“不上学不上班就这么快乐,以后你会明白的。”   闻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不想在这种事上被老大鄙视,闻煜很快扯开了话题:“你找我?”   “啊,”老大抬了抬下巴,“说说看吧。”   “什么?”   “说说你的感情生活啊。”老大笑着说,“我挺厚道了,上次你来我这里喝了七瓶酒的故事我可还没告诉他们。”   闻煜:“……”   他不带什么感情地笑了下:“那谢谢您啊。”   “不客气。”老大从善如流地接上话茬,从洗手间走出来,往阳台方向走。路过茶几时,他顺走了一包开过的香烟和火机,往自己嘴里塞一根,又回身给闻煜递了根。   闻煜下意识抬起的手放了回去,想了想,摇摇头:“算了,不抽了。”   陈非凡嘲笑他:“有家室了是不一样啊。”   闻煜跟着他走到三楼的小阳台,就这么一会儿,夜幕已经降临,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如银河星毯般在眼前铺开,那么亮,那么远。   他的心里很静,沉吟片刻说道:“我自己也不喜欢抽烟。”   陈非凡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勾起个浅淡的笑,给自己点了烟:“居然也有听你承认的一天。”   “以前我只是想和我爸对着干,”闻煜的视线落在远处,“但是他告诉我……希望我‘真实一点’。”   “那你这个对象找得不错。”说到这里,陈非凡顿了顿,“诶等等,虽然我觉得没有意外但还是有必要问一下……是上次你在我这里哭天抢地想追的那个没错吧?”   “……我他妈什么时候‘哭天抢地’了?”闻煜无语,“是那个没错。”   陈非凡点点头:“哦,那就好——说你对象吧。”   被这么一打岔,闻煜哪里还有继续说的心情,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刚刚自己说了什么:“以前我想和我爸对着干,但是从来不敢正面顶撞他,但是这次……你看,我跑出来了。”   “跟你爸吵架了?”陈非凡挑了下眉。   “嗯。”   治疗一个伤口的最快方法是把周围的烂肉剜掉。   痛苦但酣畅。   闻煜深吸了口气:“现在我有能看见我的人了,我总得逼一逼自己,逼自己不再去害怕……小寒比我勇敢得多,我不想被他比下去。”   陈非凡笑笑,吸着烟没出声。   “他说不拿家里的钱就不拿了,我介绍了他到四哥那边去当模特,现在基本自给自足。”闻煜露出一个苦笑,“哥,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很没用,那天我想了半天……很多事必须要大学毕业才能做,现在我好像只能去给人做家教。”他顿了顿,“……好像也不太行,我这脾气实在忍受不了愚蠢的人。”   他给傅予寒写了笔记,顺手造福了下六班的人,刚开始就有那么几个人以为他好说话,抱着低级问题来找他问。   一开始还端着副和善的模样好好回答,但那时候他为了怎么追傅予寒而焦头烂额,脾气暴躁地时候把人怼回去过。   太蠢了,怎么会有人一道题讲三遍都听不懂的?   “那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陈非凡笑了半天。   而后他叼着烟,痞痞地斜他一眼,说:“其实你去做家教还不如来帮我忙。”   闻煜一愣,拧着眉看过去:“啊?”   “我琢磨着再开家其他风格的酒吧,正好人手不够。”陈非凡笑了笑,“你跟你爸矛盾再深以后也要接他班的,就当提前学学生意怎么做了。”   “……我接他班干什么?”   “你要自己创业么?得了吧,创业那么辛苦。再说,小七,时代不一样了。”   陈非凡叹了口气,指指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说:“我这儿有时候也有年轻人过来,聊的东西和我们那时候很不一样。你爸那一代,机会遍地都是,到处是金子;到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少得多;至于现在……算了吧。你再优秀,独身出去创业未必能做到你爸那个水平——停,别急着反驳我,我不是在说你不行,只是现在这个时代,机遇没那么多。”   “我懂你意思,”他说,“年轻人嘛,总想证明自己和父母不一样,自己更优秀,但是没必要,真的,小七,你要是觉得自己能,那接了班把公司带向另一个方向也很好,守业不一定就比立业容易,这是个误区。”   老大是他们一群玩伴中间少有的对闻煜的家境有所了解的人,走过的路吃过的饭又多,他的建议闻煜多少还是会听一些。   他抿了下唇,因此陷入沉思:“……我就是,不太甘心。”   “自己想想吧,白捡的一大笔钱,你不要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小七,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陈非凡拍拍他的肩,“反正我也不急,你先考试的,慢慢想。”   是啊,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真看傅予寒每周末去四哥那边报道,他都不忍心。   吃醋是另一回事,可有时候大冬天的在那个阴冷的工作室里脱衣服拍内衣照,他看着心里难受。   “不过我大学打算考t大。”闻煜补充。   “咋?我不能去帝都开店?”   “……行。”他垂下眼,“我想想吧。”   -   “都听到了?”男人轻声笑。   傅予寒点点头。   他神色有些复杂:“……我没想到他想过这些。”   “总要面对的,很实际的问题。”男人带着他往楼下走,“我和老陈年轻的时候也为了现实压力挣扎过……就当是前辈的一点肺腑之言吧。”   傅予寒抿了下唇:“谢谢。”   “别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惹,人在外面存稿箱时间没搞对,晚了一点点 第85章   事情要从不久前开始说。   男人和傅予寒聊了一会儿, 忽然掀起眼皮朝头顶天花板看了一眼, 勾起一个略带狡黠的笑:“要不要上去看看?”   “啊?”傅予寒一愣。   他从没有想过偷听……这种事,但那一瞬间,似乎被男人的话迷惑了。   ——“偏偏是恋人之间才有很多不能说出来的话……你不想听听小七的心里话吗?”   男人说, 陈老板打算找闻煜聊聊他对家里的事还有关于未来的想法,傅予寒莫名其妙就跟着去了。   于是听到了这些。   ……家教。   他的大男孩告诉他“觉得自己好没用”的时候竟然还想过这些。   有点惆怅又有些欣慰,还有几分无奈。   闻煜肯定是为了他才会想这些的, 傅予寒想,他的煜哥那么努力。   两个人在一起, 有这点大概就够了吧。   “下去吧?”男人问, “一会儿他们就出来了。”   “好。”傅予寒点点头,跟着他往下走——毕竟是做贼偷听, 最好还是不要被对方发现。   傅予寒要整理东西,男人大致给他介绍了一下二楼的构造便回去了,留他一个人在屋里。他默默地把衣服拿出来挂好, 又把闻煜那堆必不可少的日用品摆到他认为的“它们应该出现”的地方。   放到沐浴露的时候他鬼迷心窍地嗅了一口——是闻煜身上熟悉的味道。   想他了。   他怎么还不下楼。   傅予寒朝楼上看了一眼。   这种思念很奇妙, 明明他们没有相隔太远,几步路, 没几分钟的短暂分别,却很想见他。   感动的情绪可能会让爱意见天疯长, 而时间追在后面推波助澜。   -   卧室的门刚刚被人从外面打开,傅予寒立刻看了过去。   闻煜的轮廓对他而言是不用费心看清的,只扫一眼也能飞速认出来。他立刻从行李箱前站了起来,两步走过去, 伸手抱住了他。   “砰”一声,门被两个人撞得关上,而闻煜的背则撞到了门上。   “怎么了?”虽说男朋友的拥抱很热情,但闻煜有些意外,“……遇见什么事了?心情不好?”   “没有,心情很好。”傅予寒闭着眼睛,头靠在他肩上,“就是想抱你一会儿,不行么?”   “怎么可能不行。”   只要不是遇上事了就好。   闻煜反手搂住傅予寒的腰。   双人床就在离门不远处,闻煜抱了一会儿,目光自然落到那张床上,推着人往那边走。傅予寒被他推了个踉跄,还没等稳住身形,就被对方推倒在了床上。   随后闻煜跟着扑了上去,轻轻咬住对方的唇瓣,看着他笑。   极近的距离下,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味。   傅予寒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仰头去亲他。   “看出你心情好了。”闻煜回吻住他,手一路摸着向下,探到他自然松开的手掌,和他十指紧扣。   这是闻煜接吻时很喜欢的动作,纯洁而亲昵,带着某种许诺般的郑重。   就像他在心里默念过的一生一世。   “要做吗?”傅予寒突然问了一句。   “……”闻煜把自己撑了起来,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你在我头上反复横跳的时候了?这么主动?”   “不好么?”   好是好,但是……   闻煜狐疑道:“你确定你没有心情不好?”   “我心情很好,要给你笑一个么。”   “那你笑啊。”   傅予寒勾了下唇角,冷淡的眉眼弯成月牙。   而后很快收回:“可以吗。”   闻煜:“……”   虽然笑容是少见的漂亮,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要就算了。”傅予寒说。   “……”闻煜整张脸皱到了一起。   那表情太有意思了,傅予寒忍俊不禁,头偏到一侧,脖颈因此拉出诱人的线条。   闻煜视线下落,喉结因此滚动。   他深吸一口气——   而后将脸埋到了傅予寒的颈窝里,嗅着他身上隐约的气味,低声说:“还是等高考结束吧,过两天就二模了,我不想……影响你。”   “为什么不是影响你自己。”傅予寒吃吃笑。   “因为……”   闻煜最终也没把后面半句话说出来。   傅予寒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周周一,二模成绩出来的那一刻。   -   “大事不妙了!!!”   方佳远从教室外匆匆闯了进来,惊恐的表情叫人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世界末日。   那叫声太过凄厉,以至于教室内做题的看书的讨论的人统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一齐回头看他。   “怎么了?”一个男生站起来问,“咱们班痛失平均分第一的宝座?”   “不是!”   “那怎么了?”另一个女生问,“一班包揽了年级前十?”   “也不是!”   这时,比他慢了一步的孙文瑞从外面冲了进来,对着教室最后方大叫道:“我操,煜哥!你这次怎么没进前十?!”   “……”   全班的目光转了过来,傅予寒转向右边——   闻煜揉了揉眼睛,从桌上爬了起来,眯着眼问:“嗯?二模吗?”   孙文瑞还以为他不知道,生怕打击到他,一下变得小小声:“是、是啊……”   “啊,那个,”闻煜笑了下,“我多少名?”   “不知道……前十没看到你我们就跑回来了。”方佳远挠了挠头。   闻煜“唔”了一声:“正常人不是应该先看自己的成绩吗?”   方佳远:“……”   孙文瑞:“……”   正常人二模成绩突然掉分会是闻煜这个反应吗?!   但看当事人一脸这么轻松的表情,他俩也突然没那么紧张了。   “都站这儿干什么呢?”   身后突然响起了周文康的声音,两人回头一看,迅速像是见了老鹰的小鸡,倏地窜回座位。周文康表情不太好看,嘴唇拉成平直的一条线,轻咳一声:“闻煜,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闻煜抬了下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他已经连续几天频繁被喊到办公室里去了,班里人简直见怪不怪,只当是拿了竞赛奖项需要被嘉奖而已,但今天这个新闻着实有些大条。   特别是傅予寒,从方佳远喊出第一句话开始就一直看着闻煜。   这节是英语课,周文康前脚刚走,英语于老师后脚就跟了进来,开始上课。班里人那些或担心或探究的视线终于收了回去,闻煜转过头,看了傅予寒一眼。   傅予寒蹙着眉:“你上次问我大概考几分难道是为了……?”   闻煜乐了:“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不是,”傅予寒没明白,“目的呢?”   “严主任找了我几天了,再下去没完了。”闻煜扯了扯嘴角,“我爸这招可真是太贱了,自己没空来学校堵我,干脆让学校给我做思索工作……我跟你说,我这两天把学校领导认了个遍,可能有空给我做思想工作的人都来了。”   “那你就故意这样……?”傅予寒还是不太理解,“没必要吧?不趁模拟考查漏补缺一下吗?”   “我跟他们说了,我回家会影响成绩。”闻煜说着,低头翻起了自己的桌兜,“模拟考分数又不记档,我都拒绝保送了……这分数对我没用……啊,找到了。”   他翻出来四张纸质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粗糙白纸。   “这什么?”傅予寒看了一眼。   “考试发的草稿纸,我没交上去。”闻煜说,“一科一张,我都把自己的答案记下来了,回头上课对一下就知道错哪儿了。”   傅予寒:“……”   “然后我就想啊,反正要考个差点的分数出来,我就算着分考了个535……也可能是537,语文作文算不太准。”闻煜冲他笑笑,“三模咱们可以坐同一个考场了。”   傅予寒:“……”   他半晌没说话,闻煜忽然有些忐忑:“生气了?”   “……是无语。”傅予寒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能说你点什么?”   查漏补缺?他备份了自己的答案。   分数重要?他之前就说过自己不打算去保送。   不守规矩?那可算了,傅予寒绝对不会让闻煜“守规矩”。   他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自己努力考来的分数被鄙视了。”   闻煜挠挠头,抽了下嘴角——他没想到这一茬:“我错了——但我以为你会高兴下次跟我一起考试?每次考试我们都有大半天见不到面。”   “是你想一起考试吧?”傅予寒还不知道他,当时便乜斜着烟觑他,“想多久了?”   闻煜笑得前仰后合。   “很久了,”他说,“很久很久。”   喜欢他也很久很久了。   闻煜特别兴奋,可能长久被束缚在框架中的人偶尔干一票大的就能兴奋得不行,特别是这一票大的并不会实质性地影响到什么——虽然它看起来有点“过头”,但也只是看起来。   一下课,闻煜就去了办公室。心情好的时候受训都是开心的,他装出一副悲痛的表情聆听教诲,实际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句没听进去。   班主任训完他还有年级组长,之后是教务处、学生处的老师和主任。   这些老师最近几天都有跟他谈过“回家”的问题,谁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但教育工作中的一个重点就是——不能做有罪推定。   所以即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只要闻煜自己不点头承认,没人有权指责他蔑视考试。   高考当前,学生成绩到底还是一等一的事。   教育了一整天,老师也累了,严主任挥挥手,打发闻煜回去上课,转头就给闻自明打了电话。   他们说了什么闻煜不知道,只知道从那天开始,严主任没再单独找过他。   “胜利。”   拿着只相差了3分的试卷,闻煜笑眯眯地冲傅予寒比了个“v”。   他俩的班级名次只相差1名,表格上名字贴着名字,隐没在群众的姓名里。   暗搓搓的,像一对。   “以后别干这么惊心动魄的事了。”这回傅予寒特别仔细地帮他对了草稿纸上的答案,确认一如既往没错多少,仍然能保持年级第一的水准,终于神色一松。   “不会。”闻煜顿了顿,跟他保证,“以后至少提前告诉你。”   “……”傅予寒无奈地盯着他看,“你。”   “我。”闻煜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可是你看,校领导不来找我了,说不定过阵子咱们就能回家了。”   “……我不想节外生枝了,你再来一次我怕我心脏出问题。”傅予寒低声说,“我们在陈哥那里住到高考结束吧。”   “好,这些都听你的。但有件事,你要听我一次。”   “什么?”   “下回咱们同考场了,”闻煜抬眼,认真地看着他,“跟我一起考到第一考场去。”   傅予寒二模比一模进步了七十多名,一跃从第七考场爬到了第四考场,堪称进步神速。   他脑子聪明,与其说学不会,不如说他根本就荒废了两年没好好学习,想要拾起来除了刚开始有些痛苦外,后面就是渐入佳境。   最近,闻煜甚至偶尔能被他问倒几次,两个人能凑一块儿讨论某道大题的解法了。   傅予寒垂着眼想了想,轻声道:“三模结束之后,唯一的大考试就是高考了,以后没有第一考场了。”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闻煜说。   “嗯。”傅予寒点了点头,“煜哥。”   “嗯?”   “t大见,说好了。”傅予寒勾起手指,唯独伸长了小拇指去勾闻煜的,勾住晃了晃,“拉勾。”   闻煜笑了出来。   “拉勾。”他配合傅予寒的动作,完成了这个幼稚又郑重的仪式。 第86章   在三中, 高三这一批学生都知道一个真理。   六班的傅哥, 虽然话不多,但说话算话——   艺术类考生最终的录取分数,是由专业分和文化分按比例综合计算后得出的, 同样是考t大,傅予寒根本不需要在文化分数上追上闻煜的脚步,但他还是开启了废寝忘食的学习模式, 整个人像蘑菇一样长在了书桌前。   每天清晨闻煜醒过来的时候,傅予寒都在客厅里看书, 他甚至怀疑要不是为了一起上学, 傅予寒会先走。   他应该是为了那句“跟我一起考到第一考场去”,闻煜想。   真是又酸又甜蜜。   以前, 从来没有人为他牺牲过这么多,连对他很好的亲妈也没有。   他妈是个……很有自己生活的女人,热爱健身、购物, 以及插花, 每天的生活都多姿多彩,相对的, 对儿子可能有一些轻微的忽视。   好在闻煜性子很“独”,倒也不介意——或许三岁前介意, 但他不太记得那么小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因为他的一句话这样奋不顾身。   很高兴,还有点心疼,甚至会吃作业的醋。   最后那一点因为太有病, 闻煜一直没跟傅予寒提起,但总会忍不住在他看书的时候做点小动作骚扰他。   “你也起太早了。”这天清晨,闻煜眯着眼从房间里出来,自然而然地坐到沙发上抱住傅予寒,把头搁到他线条利落的肩膀上,闭着眼咕哝,“干嘛不多睡会儿……我起来都摸不到你了。”   “每天早上看一眼单词省得到时候忘记。”傅予寒动了动脖子,让他靠得舒服些,“你又不肯戴眼罩睡觉,我怕在房间里开灯看书你会睡不好。”   “所以说你为什么不多睡会儿,也不用这么赶……”   “要的,”傅予寒垂眼看书,脸上虽然没太多表情,神色却是温柔的,“浪费了两年,想追上来就得加倍花时间,很公平。”   “但我那天看了下艺术生招生简章,你真的不需要这么……”   “要的。”傅予寒转头,用一根食指点在闻煜唇上,“煜哥,我得让自己站到你身边才行,如果我不变得更好一点,我会觉得……我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爱让人自惭形秽。   学神的男朋友,不能是个学渣。   他的话音轻轻的,融在清晨的空气里,像羽毛拂过耳畔。   有些微痒。   闻煜睁开眼,张开嘴轻咬住傅予寒的手指,而后慢悠悠地,绕着指尖舔了一圈。   傅予寒倏地缩回手,过电似的:“你干嘛?一大清早的!”   “不干嘛,”闻煜抬起头,一条腿倏地伸到沙发上,半跪着向前倾身吻了上去,唇齿间话音呢喃,“喜欢你……”   手里的单词本滑落在地,背躺下去靠上沙发,掌心是对方腰间温度,呼吸里全是另一个人的气味。   不知不觉,迎春花绽放,柳枝抽芽,路边的樱花树敲敲含了苞;清晨的空气湿润微凉,但他们紧密贴合的拥抱却是温热的。   客厅里的温度好像在升高。   直到——   吱——   “啊,我是不是不该这个时间进来?”男人端着餐盘推开了二楼的玻璃小门。   他说是这么说,却不闪不避,态度自然地将手里的餐盘放到门边的木质长桌上,笑道:“我烤了点吐司,你们吃了饭再去学校吧。”   闻煜叹了口气,从傅予寒身上爬起来,无奈地说:“陆哥,你为什么非得今天兴致这么高起来做早饭啊?”   平时他俩没一大早吻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也没看到有东西吃。   “因为你陈哥今天起了个大早说要吃早饭。”男人指了指楼上,神色无辜,“你不满可以找他。”   闻煜嗤笑一声:“我看他就是看不惯我居然是个1——啊!”   口无遮拦的闻煜被脸都快要烧起来的傅予寒一脚踢向洗手间的方向:“你1个锤子,滚去洗漱!”   男人哈哈大笑。   好在他并没有留下拾乐的兴趣,放下了早餐很快就上楼陪陈非凡吃早饭去了,这才没让傅予寒的脸持续灼烧。   但闻煜洗漱完出来,发现他的耳尖仍然带着红,忍不住伸手摸了两下:“怎么这么害羞。”   傅予寒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你不觉得尴尬吗?做那种事被撞见……”   “做什么了?”闻煜理所当然地说,“我们俩扣子都还好好地扣着好吗?”   “……”   “再说了,”闻煜顿了顿,指指楼下,“其实gay都还玩挺开的,楼下营业的时候也不是没人偷偷在厕所里……‘上本垒’,他俩估计都见怪不怪了。”   “……”   傅予寒沉默了三秒钟:“楼下你去过吗?”   “以前未成年,他们不卖我酒,让我跟老大私底下喝,所以不算去过,但也不是完全没去过。”闻煜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老实交代。”   “……”对方过于坦诚的态度让傅予寒无奈,他轻轻笑了,“我不是在查岗。”   “没关系,我愿意让你查。”闻煜脸上的笑意倏地一收,伸手握住傅予寒的手,想了想说,“老大以前老说我勉强自己——那时候我抽烟,喝酒,跟着别人溜进酒吧玩……其实也不是多喜欢,只是……”   只是茫然无目标地对抗世界。   他想着想着,双眼忽然微弯,抓起傅予寒的手一点一点亲过去,笑着说:“你查我岗吧,求求你了。”   “神经。”傅予寒看着他。   “那你喜欢么?”   “嗯。”   他态度自然又随意,像在说着最普通的事。   于是闻煜就又乐了。   -   两人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早饭,换好衣服准备去学校。   临出门时,有谁的手机响了一声。   为了逃避闻自明那边打来的电话,近来闻煜重新办了张电话卡用着,暂时只有常联系的傅予寒、老大和四哥他们几个人知道,一般没人给他电话,于是他下意识地朝傅予寒那边看过去。   “喂?”傅予寒把电话接起来,“……起了,嗯……今天?……呃,可能不太行,周六可以吗?……嗯,不是,没事,我有地方住……好,行,那就周六吧,我到时候联系你。”   闻煜等到他挂断电话才问:“谁啊?”   “秦叔叔。”傅予寒说,“房子卖出去了,说让我找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下,搬到他们暂时租的房子里。”   闻煜看了他一眼。   傅予寒垂眸看着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他嘴角是轻微上扬的,不至于不高兴,但眼神有些微妙的涣散,像是出神。   闻煜思索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我在。”   “我长这么大,有勇气摸我头的人你还真是第一个。”傅予寒掀起眼皮,轻轻看了他一眼。   闻煜挑眉,大力在他头顶揉了两把:“怎样?”   傅予寒忍无可忍地深吸口气,看架势准备打人。   ——接着他伸手抱住了他。   傅予寒把额头抵在闻煜肩膀上,轻声说:“我不知道……煜哥,我现在不是很难过,但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又好像一切都在开始。”   “嗯,”闻煜回抱住他,“我懂,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在一起的时间也是无法忽略的。这个感觉可能……和我每次毕业的时候把旧课本全烧掉的感觉一样。”   傅予寒低声笑:“你还会烧书呢?”   “嗯,找个火盆,一张一张烧,能烧一个晚上。我总觉得我自己读书是被我爸逼的,可是每次烧掉的时候其实心情都很微妙,应该说是……又爽又难过?”闻煜笑了笑,“所以啊,我之前每次想到你跟杨帆认识那么久,我就不高兴。”   知道杨帆人好,知道杨帆铁直,但是——   但是“道理我都懂,但我做不到”。   “……”傅予寒无奈了,“你还真是怎么都能转进到杨帆身上啊。”   “我就是小心眼,你不服啊?”闻煜说着,话锋一转,“但你对我这么好……我有很努力在控制自己不要瞎吃飞醋了。”   “成果如何?”   “收效甚微。”闻煜严肃道,“我仔细思考乐一下,觉得和欲求不满有关,你觉得呢?”   傅予寒反手给了他一肘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觉得你有病就早点吃药比较好。”   -   要搬东西是个问题,因为最近他俩没敢回家,但傅予寒想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到闻煜那边去。   或者放其他地方都行,总之他不太想再搬到出租屋去了。   从傅学成那里搬走那年,行程匆匆,他落下了不少玩具和游戏机,遗失了自己大半的童年乐趣,为此遗憾很久。   但现在,他想主动舍弃掉那些被时光染上了尘埃味的旧物件。   旧书可以卖,旧衣可以捐。   穿不太下的限量旧鞋可以送人。   不太好的旧回忆散出去,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尘土飞扬,心里就痛快多了。   闻煜找陈非凡借了辆中型车,周六陪傅予寒回家了一趟,装了三个箱子,而后步步为营地拉回了许久没回去过的家里放好。今天他俩运气不错,并没有看见任何类似闻自明眼线的存在。闻煜把那三个箱子锁进了小房间,再和傅予寒一起离开。   没过几天,t大的校考成绩出来,傅予寒过了线。   过了线,也就是拥有了报考t大的资格,他越发专注于功课。   高考一天天临近,六班的氛围也和从前大不一样,那群沉迷打球的男生渐渐不再出去,一下课就在教室后面围起一圈。   做题、讨论,对话的内容从“新款篮球鞋”变成了“新鲜到手的xx省xx年真题”。   如水流逝的时光推着所有人往前走。   似乎就是一晃眼的时间,三模就开始了。闻煜如愿以偿地跟傅予寒一起来到了第四考场。   周围的其他班考生都很真实,第一个问题是“卧槽你怎么在这儿”,下一个问题就变成了“到时候答案能不能借我抄抄”。   “试卷放在桌子上就好,我们自己会看的!”大家都说。   闻煜不置可否。   虽然他并不能理解这么简单的考试有什么可作弊的,但他在一中的时候就有其他同学跟他说过——“我们学渣的心理就是身边考试的时候身边坐个学霸就能跟着鸡犬升天,嘴上说这么一句,其实就是个仪式,并不是非要看你答案你明白吗”。   闻煜明白了,闻煜说:“所以你们的意思就是让我考完别趴着睡觉。”   反正卷子摊在那里。   仿佛很敞开,其实没长斜视眼的人啥都看不清。   是的,没错。   周围的人都很满意:“感谢学神救命之恩!”   闻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而后看见傅予寒隔着人群冲他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   这是一场轻松愉快的考试,对于闻煜来说。   写完搁笔的那一瞬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但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视线随着向后看挂钟的动作轻轻掠过傅予寒的侧颜。   他在思考。   他在计算。   他在检查。   不用坐在考场里胡思乱想地猜,他就在不远处。   闻煜很满意。   “做完了?”监考老师走到他身边,压着嗓子轻声说,“不要急,好好检查一遍。”   “检查过了。”闻煜瞥了眼挂钟。   “你再看时间也还有那么久。”老师说,“急也没用。”   闻煜笑笑,仍然保持两分钟朝后面看一眼钟的习惯,眼角余光落在一截线条优美的脖颈上。   监考老师只当他不听劝,摇摇头走回了讲台。   -   三模模仿高考的时间安排考了两天,考试结束的时候,傅予寒垂着眸收拾东西,平静的脸上挂着几分疲态。   “累了?”闻煜走到他旁边,弯下腰看了看他的脸。   “嗯,”傅予寒吸了口气,“想出去开个荤。”   “……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让我想歪。”闻煜无语。   傅予寒比他更无语:“……我想吃肉,真的肉。”   “好好好,走,我请你。”   “我付吧?刚从四哥那儿拿了工资。”傅予寒顿了顿,“你还有钱?你爸没断你粮?”   “有以前存下的啊,而且……”闻煜扯了下嘴角,表情有些古怪,“早上方阿姨给我转了两千块钱,在考试我忘记问她了。”   “可以现在问。”傅予寒站起来,“咱们先吃,谁付钱一会儿再讨论。”   “好。”   方婉静似乎很忙。   闻煜拨微信电话给她,拨了五六个才等到一个被手动掐断的,过不到一分钟对面发消息过来,说现在不方便接。   方婉静:你有什么事吗?   闻煜:今天白天在考试,刚看到你给我转了钱。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直到半小时后,闻煜和傅予寒晚饭都吃了大半,才收到回复。   方婉静:小煜,阿姨在和你爸打离婚官司,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以后可能都和你没关系了。但阿姨从以前开始就把你当儿子看待,所以你就把那笔钱当……当作一个好心的长辈给你的小礼物吧。   闻煜:“……”   “怎么了?”傅予寒敏锐地察觉到他表情不对。   闻煜没说话,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   “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闻煜抿了下唇,“我真的不是什么……好‘儿子’。”   “其实现在开始学习还来得及……只要你想。”傅予寒垂了下眼,淡声说,“煜哥,我觉得亲情这种东西不完全是靠血缘维系的。”   傅予寒在家里关系最好的亲人是秦晓璐,他们只有一半的血缘。   至于闻煜……   “就算他们离婚了也没关系,你还可以认她做干妈,”傅予寒说,“只要你们想。”   闻煜没回答。   离婚官司不是个容易打的官司,搞不好要拖个半年一年的,在那之前,他只想先把精力都放在高考上。   最后他只回复过去简短的一句话。   闻煜:谢谢方阿姨。   -   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日头一天比一天高。   高考前的最后一周,学校会给所有学生放假,而在这个复习假之前,有两件事要做。   第一件,是“高考动员大会”,邀请全体高三学生和家长参加,地点在学校大礼堂。   第二件,则是大扫除。   傅予寒情况特殊,和班主任扯了两天的皮,要求自己参加高考动员大会;至于闻煜那边……他本来也想这么干,没想到方婉静主动联系了他。   “我没别的意思,”电话里,方婉静的语气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只是觉得这种活动……再什么说也该有个家长到场,高考毕竟是件大事。”   闻煜没出声。   “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就算了……我帮你和老师求求情?”她问。   “不,你过来吧。”闻煜咬了下嘴唇,伸手捏住在他旁边看着他的傅予寒的手,轻声说,“谢谢你……妈。”   傅予寒反手捏了捏他的手。   等他放下电话,傅予寒轻轻笑了一声:“看,春暖花开。”   “都夏天了。”闻煜平静的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走了,回教室大扫除吧,再摸鱼葛然要骂人了。”   “她不会骂人的。”傅予寒笑道。   “你少替她说好话,在我这儿她属于‘情敌’。”闻煜指指他,“早点做完分配给我们的工作再摸鱼。”   傅予寒“唔”了一声:“那我想再去个地方。”   “哪儿?”   两小时后,空楼。   下午四点,太阳已经不像中午时那么刺眼,金色的光像镀了层釉,毛绒绒的,泛着橙。   傅予寒插着兜,慢悠悠地走进空楼,轻车熟路地走到窗前,胳膊一撑便坐了上去。   他把腿搁在窗框上,侧头看向闻煜,指挥他移动:“再往左一点,面向我……不,过头了,往右一小步……不是,太多了……好,就这样。”   傅予寒摸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他,调整镜头位置和拍摄参数。   “好,现在低头,然后抬头看我一眼。”   闻煜照他说的做,整个人沐浴在空楼另一边穿进来的阳光里。   只听“咔”的一声——   “好了。”傅予寒满意地笑笑,收起手机,“你来三中第一天的下午就是这样,我坐在这个位置,然后你从外面走进来。煜哥——”   他冲他招招手。   闻煜走过去。   “这可能是某种暗示,”傅予寒垂眸牵住他的手,目光依稀怀恋,“煜哥,你是带着光走进我生活里的。”   “你知道那天我在想什么么?”闻煜突然问。   “什么?”   “我在想这人真装逼,但是好有趣。”闻煜站着,上半身前倾,轻轻吻住窗台上的傅予寒,“如果能让我的高三生活变得有趣一点,我也算没白转这个学。”   后来发现,何止是有趣。   他黑白默片般沉默无趣的生命,因此拥有了声音和色彩。   “你俩在干什么?!”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怒吼,傅予寒作为战斗在违纪一线的资深校霸,不消转头就能凭声认人。   是姚主任!   学生处那个秃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没去检查高三大扫除!   “煜哥,上来。”唇分,傅予寒手腕使劲把人往上拉。闻煜反应很快地跳上窗台:“我操,老姚!”   “没事,跳。”傅予寒长腿一蹬便落在了操场上,从余光里看见塑胶跑道上一脸震惊的秃顶老头。   他一把扯住闻煜的手,迈开长腿:“跑!”   “傅予寒!闻煜!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姚主任用尽力气的怒吼,傅予寒一边跑,一边大声回答:“什么都没有!你什么也没看见——”   早恋也好,同性恋也好,大扫除摸鱼也好。   没几天就是高考了,谁还拿着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章制度”给人添堵呢?   五月末,带着些许躁意的风吹过,掀起少年人张扬的校服衣摆。   年轻的生命奔跑在阳光下。   和他们放肆的爱意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因为是校园文,正文就停在这里,之后的故事以番外的形式写,大概还有几万字,不用着急。总看见大家自己脑补后续剧情走向自己给自己发刀我也觉得很无奈,毕竟我没有发刀的意图……总之,番外都是甜蜜日常,不要再担心了。   之前说好晚上6点更,今天这章因为卡收尾晚了一些,虽然没有断更,但我仍然打算按照入v时说的那样剁diao(bushi),本章评论区掉落100个小红包,感谢大家辛苦追连载。   鞠躬。 第87章 番外1   “哈啊……哈啊……”   两人一口气跑出了好长一段路, 躲到离操场十万八千里的高一教学楼才停下。高三大扫除的日子高一还要上课, 他俩挤在无人的过道里顺着气,一不小心对上眼,就笑成了一团。   “咱们不回教室么?”闻煜问了他一句。   “老姚气不过说不定回教室抓我们, 反正大扫除做完了,”傅予寒想了想说,“家长陆陆续续要到了吧?你方阿姨来了没, 需不需要去接她?”   闻煜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微妙:“她还没联系我。”   他也……没主动联系她。   “喊声‘妈’能别扭死你。”傅予寒眯着眼笑了两声,也没多寒碜他, 把手插进兜, 甩了下脑袋,“那走, 陪我去买瓶水。”   “啊,对了,今天是不是没时间出去吃晚饭了。”闻煜说着跟上他, “那我要去买碗泡面。”   “大少爷下凡尘啊?怎么都开始吃泡面了。”   “不是, 前两天看见小卖部多进了两种以前没见过的面,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我想试试……”   能让闻少年觉得新鲜的东西傅予寒自然也新鲜,对学校那个大概也就不到四十平的寒碜店铺顿时多了几分期待, 谁料两人绕到小卖部一看,闻煜拿起了一碗芝士意大利面。   傅予寒:“……”   “哥,”他觉得自己有点头疼,“这两款面出多少年了你知道么?”   无非是学校小卖部以前没进货。   这种面价格比普通方便面高一些, 分量又不大,一碗不够一个半大小伙一顿饭的食量,泡起来还麻烦——小卖部只有一个微波炉,中午争分夺秒的时候谁愿意抢着用。   “我没吃过。”闻煜说,“我没吃过的就是新口味,有什么问题么?”   傅予寒:“……”   没有,您请。   傅予寒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去用店内的微波炉。   那面两种口味,闻煜各拿了一碗,结完帐拆开第一碗一看分量,又回去拿了两碗回来付钱。   傅予寒在边上围观:“虽然这个面少你倒也不必一次吃四碗吧……”   “给你拿的。”闻煜说。   “……”傅予寒顿了顿,“我能不能申请吃别的?”   “不能。”闻煜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陪我吃。”   “……行。”   傅予寒叹了口气,拧开矿泉水瓶,走到店门口仰头往嘴里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长过程中所受到的限制太多,偶尔闻煜会表现出非常孩子气的一面,比如说这个泡法很别致的意大利面就让他来了兴趣,甚至不让傅予寒动手。   对此,傅予寒非常无奈,又心疼又觉得好笑。   笑完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把年纪了还拿着杨帆褚磊他们集资送的游戏机眼馋——   男人永远是孩子,要不是高考当前不敢玩,他立刻就要跟马里奥大战三天三夜。   那个红帽子的水管工人是很容易勾人走神的东西,等回过神来时,傅予寒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衣着讲究、妆容精致。   他短促地“啊”了一声:“方阿姨。”   “我想过来买瓶水,没想到碰见你。”方婉静笑了笑,“你一个人在这儿?”   傅予寒指指店里面:“他在泡面。”   方婉静一怔:“为什么吃这个。”   “新鲜。”傅予寒想了想说,“垃圾食品虽然不健康,但是有意思。”   方婉静眨眨眼,忽而笑了:“也对。”   两个人的关系不尴不尬,没什么话题可以聊,有些冷场。方婉静站在店门口也没有进去,看着那扇贴满了广告遮光膜的玻璃门出了会儿神,冷不丁起了个话头:“你说的对,人生并不总需要循规蹈矩的……哈,可笑我一把年纪,有些事还没你们年轻人看得透。”   傅予寒:“……”这话让他怎么接。   “其实我想谢谢你们,趁小煜在里面,就跟你道谢好了——毕竟让我跟他道谢,也挺不好意思的。”她拢了下鬓角的头发,轻笑道,“我看见你们两个的样子,忽然想起了那句话——‘好的爱情让人变好’,这才是我下定决心跟自明离婚的原因。”   傅予寒捏着矿泉水瓶想了想:“顺利么?”   方婉静摇摇头:“不过会变好的,就算困难,也比困在原地强。”   这下傅予寒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那祝你顺利……生活幸福。”   “也祝福你们。”方婉静笑弯了眉眼,“虽然……感情这种事说不准以后会怎么样,但是我私心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即便哪天不得不分开,也不会……”   她说着哑了声,视线停留在店门口。   傅予寒倏地转头,看见闻煜端着两碗面一脸阴沉:“怎么我一不在你就咒我俩分手啊?谁要分手了!”   “对不起啊小煜,”方婉静也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   “思”字还未出口,她看见面前那个冷冷淡淡的高个子少年手一抬,用矿泉水瓶盖的部分抵住了闻煜的额头。   “煜哥,”他态度随意而熟稔,“好好说话。”   闻煜:“……”   闻煜不爽地撇了撇嘴,视线从天空移到远处的灌木丛再移到地面。   最后抬起眼。   “我不会和小寒分手的,没有什么困难能阻止我,如果你硬要说人心难测,几十年后我们两个说不定会变心……”闻煜说着看了傅予寒一眼,又把目光重新落到方婉静脸上,一字一句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公海,但船只是不会放弃灯塔的……妈。”   漫漫长夜里,唯一的一点灯火。   谁会放弃,谁有资格放弃?   “……你在这里煽情也骗不到一个亲亲的,煜哥。”傅予寒有点无语。   他短促地掀了下眼皮,扫了眼小店门口的监控,又很快扫视四周,最后冲方婉静说了句“抱歉”。   接着飞速倾身往闻煜脸上啄了一口。   闻煜一手一碗面,被他吓到还没法做什么反应,回过神便笑了:“我不是骗到了?”   “小爷喜欢你,赏你的。”傅予寒傲慢地抬起下巴,拿食指点了点他的胸口,“我的面呢?”   “收银台上,我没手拿了。”   “那我去拿。”傅予寒擦着他的肩进店门,剩下母子俩面面相觑。   “你们……”方婉静愣了一会儿,莞尔,“感情真好啊。”   “还行吧,”闻煜垂了下眼,抽了下嘴角,别别扭扭地说,“闻自明只找了下学校,找我好像不是那么积极,我想来想去……是不是你们离婚的事他为难你了。”   只有精力被分散这一点才能解释闻自明相比从前不算狂轰滥炸的行为了。   “还好吧,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够我找个靠谱律师的。”方婉静笑笑,“对了,我听阿姨说你最近没回家?”   “怕他找我,烦人。”闻煜说,“我住朋友那儿。”   “靠谱吗?会不会耽误复习?”   “不会,”闻煜顿了顿,头朝店内的方向歪了下,“再说,我跟他一起住。”   方婉静笑了半天。   “也对。”她说。   考前动员大会在礼堂开,闻煜虽然有点别扭,但还是主动说了带方婉静过去。两人等她买完水,三人一起往礼堂走。   “等等,你们两个站住!”   快到礼堂时,他们在附近碰到了姚主任。   两人动作同时一僵,不约而同地朝方婉静身后走了一步。   一个说:“妈,劳驾装个傻。”   另一个说:“阿姨,您就一问三不知就好了。”   方婉静:“?”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一个明显是学校领导的人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微秃的脑门在亮起的走廊灯下分外醒目。   “您好?”她主动打了招呼。   “你们两个!”姚主任指指她身后的两个大男生,这才将视线落在她脸上,“您好,我是学校学生处的主任,我姓姚。”   “姚主任你好,找我家孩子是……有什么事吗?”   “你家孩子?”姚主任愣了愣,“你是……?”   学校几个领导认识闻自明,却没见过方婉静,方婉静并不意外,微笑道:“我是闻煜的……妈妈。”   “哦,你好你好。”姚主任跟她握了握手,“你家闻煜——”   他说着话音一顿。   同性恋这事不是一般的早恋,要不要跟家长说是个问题。   没几天就要高考了,万一学生家里不知道,闹个鸡飞狗跳的,到时候对谁都不好。   电光石火之间,姚主任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笑容尴尬地僵在嘴角。   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一尊失败的雕塑,看过去甚至有几分滑稽。   “闻煜怎么了?”方婉静的态度就像天底下所有坦诚又配合学校的善解人意型父母,一双一无所知又寄予厚望的眼灼灼地看着姚主任。   姚主任忽然说不出话。   “没、没什么,他很好啊,很好,很……优秀。”姚主任尴尬地说,“前阵子还帮学校拿了竞赛奖项回来,校长很高兴,哈哈,哈哈。”   闻煜看了傅予寒一眼,死命忍着笑。   姚主任和方婉静寒暄了一会儿才离开。等人走得看不见了,方婉静这才回头问他俩:“姚主任找你们干嘛?”   “哦,”傅予寒怕闻煜不好意思说,抢先接上了话头,“刚刚我们在操场接吻被他看见了。”   方婉静:“……”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在外面收敛一点,现在舆论是比以前开放了,但是……”   “知道。”傅予寒点点头,“放心吧阿姨。”   “嗯。”方婉静点点头,忽地问了句看似无关的话,“你今年几岁?”   “18,怎么?”   “那……”她看了眼闻煜,轻声说,“再过四年,你也可以跟小煜一样喊我。”   傅予寒一愣。   四年之后是22周岁。   男性法定的结婚年龄。   虽然他们不能在法律意义上结婚,但是……   “要我看现在就可以叫。”闻煜抬起眼,盯着方婉静,手摸向身边,捏了捏傅予寒的手,“叫。”   “……”傅予寒抿了下唇,“妈。”   方婉静无奈地看向闻煜:“改口那么快,我没准备红包呀!”   “那先欠着,记得给钱。”闻煜捅捅傅予寒,示意他进礼堂,“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第88章 番外2   六班有六班的区域, 礼堂里没有课桌, 所有家长和学生都要挤着坐,他们三人就坐在一起。   方婉静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压着声, 越过闻煜问了句:“小傅,你家长不来吗?”   她问完这句话,很快感觉到身边的闻煜动作僵了一瞬。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问错话了。   反而是傅予寒一眼轻描淡写地扫过来, 垂眸沉吟片刻,用手戳了戳闻煜。   闻煜偏头看他:“嗯?”   “你起来, ”傅予寒说, “跟我换个位置。”   闻煜不知道他准备跟方婉静说什么,但总之他没有什么意见, 腿一抬便站了起来。   前面讲话的老师都准备上台了,这边两个大高个众目睽睽之下换了个座位,还挺引人瞩目的。礼堂靠近前方的位置, 姚主任被他俩气得吹胡子瞪眼又不好发作, 脸都快歪了。   “我父母离婚了。”   傅予寒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方婉静微讶——想让十八岁的男生撬开嘴并不容易,但傅予寒很主动, 也因此显得很真诚。   “他们离婚之后各自重组了家庭,现在也都各自……有了新的孩子。”他声音不大, 语气平静,像在叙述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我跟我妈过,但是我妹妹身体不好, 她得照顾,所以开家长会的时候我都会和周老师打申请,自己来。”   如果方婉静是闻煜的亲生母亲,她觉得自己应该摸摸这个大男孩的头,疼惜地告诉他“你以后能多一个妈妈了”,但很可惜不是,所以她想了想,什么也没做,只是感叹似的说:“这样啊。”   她摸出了手机:“加个好友吧?”   傅予寒也跟着掏出手机。   加了个好友,两人没再多做交谈。礼堂前方,负责讲话的老师已经上了台,开始讲话,主要内容是一周复习假的复习安排建议,洋洋洒洒讲了一个多小时,年级组长祝大家高考顺利,之后便是一些发通知和家长各自咨询班主任、任课教师的时间,礼堂内一下变得嘈杂起来。   方婉静没什么可咨询的,她只问了两个孩子一声:“你们两个复习有问题么?”   “没有。”两人皆是摇头。   “那我就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准备考哪里?”   “t大。”   “不出国的话,t大的确是很不错的选择了。那就祝你们顺利……考完有空的话,来家里吃饭吧。”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自己的家。”   傅予寒看了闻煜一眼,闻煜点点头。   “好。”他说,“我知道了。”   趁着礼堂嘈杂,三人退出人群,到校门口告别。等方婉静坐上车,两人并肩回到实验楼——大扫除前,高三集体把自己的书搬到了这里,就等高考动员大会结束以后提走。   楼上的教室门已经落了锁,拿走这些书,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回到学校。   “诶?”刚踏进放书的教室门,傅予寒拿着手机一愣,失笑,“方阿姨真有意思啊。”   闻煜掀了下眼皮:“嗯?”   “给我转了3000块改口费。”傅予寒晃晃手机,“比你的零花钱还多点。”   “她给了那么多你还喊方阿姨?”闻煜眯着眼冲他笑,“要不我在这儿亲到你改口?”   傅予寒身体一矮,猫着腰从他旁边钻了过去,很快找到了自己那一堆课本和练习册:“拜拜——妈给我发钱了,行了吧?”   闻煜笑了半天:“你就逃吧,我再放你一星期。”   “就一星期了啊……”   “怎么,听起来你很不期待?”   “不是,只是……”傅予寒想了想,“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闻煜走过去拿自己的书:“惆怅?三年高中生涯就此画上句号什么的。”   “也不是。”傅予寒摇摇头,抱起自己的书,“大概是感慨吧——话说陈哥的车到了吗?”   “说已经到门口了,”闻煜看了眼手机,“我们走吧。”   走吧,走吧,回住的地方去。   等这一周过去,过最后一道关卡。   ——高考。   每年6月7日到8日,炎炎烈日下无声的、独属于每一个高三学子的战场。   -   闻煜虽然转了学,排考号时似乎仍是按照原来的名单排的,考场距离傅予寒十万八千里,一看和一中的一群同学分在一起,为此,他很是郁闷了一番,过复习假没事就要跟傅予寒来点肢体接触,亲亲抱抱蹭蹭什么的,仿佛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   “我一晃神还以为自己养了条大狗。”傅予寒被他压倒在沙发上,实在没法继续背书,只好把笔记本顺手搁在茶几上,回抱住闻煜,“做个人吧哥哥。”   “是么,”闻煜撑在他胸口盯着他看,忽然凑过去舔了下对方的唇角,“那我是金毛还是拉布拉多?”   “美得你,我看你就是条萨摩耶。”傅予寒有些嫌弃,“阿拉斯加也行。”   “很嚣张啊这位朋友,都敢黑我智商了。”闻煜说,“今天晚上没人帮你讲题了!”   傅予寒神色淡淡,满脸的无所畏惧:“没事,我今天做了三套试卷,没碰见看不懂的。”   “但是今天老大帮我们找了五套邻省的历年真题,你做不做?”   “做。”傅予寒撑着就想起来。   闻煜把他按回去:“那我是什么狗?”   “……说句人话吧,不做狗不是更好么。”傅予寒被他逗乐了,闷闷地笑了好半晌,忽然睁大眼。   细密长睫小扇子似的向上一掀,目光澄澈。   “——你说对吧,老公?”   闻煜:“……”   傅予寒不躲不闪,平静地看着他。   “……操,”闻煜立刻从傅予寒身上爬了下来,懊恼地揉着头顶,“这要不是过两天考试我肯定就地把你办了!”   “这要不是过两天考试我也不跟你说这些。”傅予寒闷笑着爬起来,“真题呢?”   “你根本不是真心叫我老公,你就是馋我手里的真题!”   “是,我下贱。”傅予寒态度坦然,手仍然伸着。   闻煜愤怒地翻出一沓印满了习题地a4纸拍进他手里,准备去洗手间自行冷静一下,路过长桌时,他脚步一顿,懊恼地退回来,一巴掌拍开顶上的吊灯,这才气鼓鼓地往洗手间走去。   傅予寒闷笑了好一会儿,垂着眼在灯下坐下来,给自己设置了一个2个小时的计时器。   闻煜去了近半小时才从里面出来,回来时额前的碎发挂着水珠,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一脸疲态。   尽管如此,那额发下半被遮掩的双眼却是亮的,他走到傅予寒身边,目光灼灼地看了一会儿,低声说:“能不能……”   话音未落。   傅予寒没抬头,两条长腿简单一撑,借着深蹲的姿势把身下坐着的长条形凳子换了个方向。闻煜挑了下眉,顺势在他背后坐下来,双臂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把头搁在他肩膀上,轻轻嗅了两下。   “你怎么知道我想抱你。”   “最近你不都是那么忍的吗?”傅予寒垂着眸,声音很轻,“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还三天两头撩拨我,你这个人真是……”闻煜咕哝着,蹭他的颈窝,“我这样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你不做这套题吗?”   “做。我去了有半小时吗?”   “有了。”傅予寒看了眼时间。   “那45分钟的时候叫我。”闻煜轻吻过他的后颈,“让你45分钟的,看最后谁做得快。”   “你这人就这种时候最招人厌。”   “招人厌了,你准备怎么办?”他在傅予寒漂亮的后颈处轻轻咬了一口,“商品一旦售出,概不退货——”   傅予寒缩了下脖子。   “还能怎么办,”他低声道,“努力追上你啊。”   闻煜把脸埋在他背上,闷闷地笑了。   这是他俩很喜欢做的游戏,傅予寒给自己按高考时间计时,闻煜自己选择开始时间,最后看谁先做完——后做完的那个负责给下一顿外卖食品买单。   闻煜倒也不是总赢,因为他曾经干过计时开始后一小时才开始做题的事情。   神奇的是,无论他什么时候开始,总能卡在傅予寒的计时器响起之前把试卷做完——虽说太匆忙的情况下,正确率可能会偏低一些。   45分时,傅予寒低声提醒了一句,闻煜终于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那份题开始写。   自己复习有个坏处就是没人给批改,好在真题能在网上找到答案。两人做完试卷对完答案,相互讨论了一番,弄明白了才开始张罗晚餐。   一周的时间,在题海中很快过去。   他俩考场离得远,那天早晨陈非凡和他男朋友两人都起了个大早,准备一人开一辆车送两个考生去学校。   这天太阳很好。   傅予寒临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闻煜看过来的目光。   他唇角轻勾,迎着朝阳说了句:“学神,拿个状元回来吧?”   “不好说,要看运气。”闻煜说。   高考这种事,每一分都是战争。   “幸运星带着吗?”   “嗯。”闻煜拍了拍领口。   那里,简单的校服衣领下,压着一条露出半截的黑绳。   “别缠绵了,快迟到了。”陈非凡看了眼时间,催促道。   “……晚上见。”傅予寒说着钻上了陆哥的车。   闻煜白了老大一眼,上了副驾:“我看你就是在发起床气吧?”   “是,怎样?”陈非凡嗤笑一声,“为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昨晚我跟老陆什么都没做!”   闻煜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谁做了一样……”   “我又不用考试!”陈非凡骂了一句。   等车上了高架,他才突然回过味来:“诶,你俩不会到现在都没‘上本垒’吧?”   “……是啊。”   “操。”陈非凡原地开始笑。   司机一笑这车就不稳,闻煜抽着嘴角说:“你当心点。”   “反正高考结束就不用顾忌了嘛。”他又说。   -   说归说,现实的牵绊倒也真的不少。   两天的高考很快过去,他们很快收到了来自各路好汉的问候电话。   有同学间相约散伙饭的,有约回校看老师的,还有几年不联系不知道哪路来头的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个跟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高考后的确是回校高峰期,去学校的话,回家住似乎要方便一些。   蓝色邂逅位于市内的酒吧一条街,来的客人又都比较特别,说实话深夜他俩想下楼买点东西都不太买得到,闻煜就琢磨着要不要回家看看。   “万一碰见你爸呢?”傅予寒问。   “那咱们看情况再回来。”闻煜说,“日用品那些先不拿了,反正家里还有新的,回去住两个晚上试试。”   “好。”傅予寒无可无不可。   陈非凡听说他们要走还有些意外:“你们这就回家?还没给小七开庆祝酒会呢。”   “回去住两天看看情况。”闻煜眼珠子一转,“庆功什么的可以等分数出了再说嘛。”   陈非凡瞥了他一眼,他回视过去。   “哦——”陈非凡恍然,“那你们走吧,不送。”   傅予寒:“……”   他俩什么都没拿,打了辆低调的黑色车回家。   到小区门口下车,闻煜先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眼熟的车辆,才抬了抬下巴:“你先回去吧。”   “你干嘛去?”傅予寒看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的背影。   “买东西。”闻煜回头冲他笑笑,“你不懂我非要回来干嘛吗?”   干嘛?   大概是干人吧。   傅予寒叹了口气,摇摇头,先一步走进小区。   还好他带了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   嗷三声有点耽误时间。   ---   别问我车在哪儿,问就无法显示,自行脑补,么么哒。 第89章 番外3   事后怎么洗完一个澡的, 傅予寒已经不太记得了。   可能是靠着意志力。   无论是卧室还是洗手间都是一片狼藉, 他又累又困, 还得盯着闻煜收拾房间——他实在不希望留下什么痕迹回头被过来打扫的阿姨或是其他什么人看见。   “躺着吧, 我会弄好的,”闻煜把他按在刚刚换好床单的床上,给他扯了条干净的空调被果然盖着,“困了就睡,明显早上给你检查行不行?”   “那你一定要收拾干净啊……”傅予寒艰难地撑着眼皮。   “嗯。”闻煜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落了个吻,“睡吧——要不要关灯?”   傅予寒闭着眼睛摇摇头。   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小灯照亮他略显消瘦的睡颜,凌乱的头发散在枕头上, 闻煜看在眼里,心里再安静不过。   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毛病, 青春年少时, 精力旺盛,自命不凡,什么都看不顺眼,什么都想反抗。   傅予寒大概是他的药。   闻煜就这么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找到手机换回了原来的电话卡, 而后把手机丢进了被子里。   一段时间以来积攒的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提醒疯一般涌进来, 他看也没看,哼着歌到洗手间拖地去了。   -   傅予寒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冷不丁听见一段熟悉的歌声。   好像是……他的电话铃声?   他睁开眼睛, 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   “杨帆?咳,”一接起电话,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哑,他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说,“怎么这个点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你感冒了还是睡觉了?”电话那头活泼的声音带着诧异。   “……睡觉了。”   “现在好像还没到12点,你什么时候这么养生了?”   大概是从今天开始的。   傅予寒浑身都疼,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把话题扯开:“有什么事吗?”   “想约你明天聚餐啊,你们三中的人怎么回事,群里喊了好久,你也不说话,闻煜也不说话。”杨帆顿了顿,“你俩是不是背着我们搞小活动去了?”   傅予寒:“……”   理论上他们确实搞了点“小活动”没错。   他头一次对杨帆撒了谎:“没有。”   闻煜这会儿大概还在收拾洗手间,傅予寒朝门外看了眼,隐约看见洗手间方向有微弱的灯光。   “明天什么时候?”他想坐起来,谁料身体刚一动就是一阵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嘶。”   “……你怎么了?”   “没事……”傅予寒咳了两声,艰难地说,“扭到了。”   “……您几岁了,在床上还能扭到的吗?”   “说正事,求你了哥哥。”傅予寒感觉自己再扯皮下去可能会暴露,只想速战速决挂掉这个电话,他勉勉强强调整到半靠在床头的姿势,对着电话说,“时间、地点、人物……一会儿我帮你去约闻煜。”   以往他这么说,杨帆都会很爽快地告诉他,没想到今天却沉默了三秒钟,问了个问题。   “你可以约到他对吧?”   傅予寒的瞌睡忽然醒了,他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明天吃过午饭见吧,地点我一会儿发给你,褚磊说想去上次打机的地方玩儿。”杨帆说,“然后晚上就近找个地方吃饭。”   “好。”   “那我先挂啦,你继续睡吧老年人。”   “……说谁老年人呢,你是不是找事?”   “躺床上都能扭到的还不是老年人么?”杨帆笑了两声,“好了,记得帮我们约煜哥啊!”   “嗯。”   他挂断电话,拿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好半晌,他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另一部手机在响,傅予寒四处看了看,发现双人床对角线的床尾那里堆着的被褥中间扔了部黑色的水果机,正在疯狂震动着。   那显然是闻煜的手机。   自从更换了号码,闻煜的手机很久没这么响过了,傅予寒本来想帮他看一看,结果一动又是浑身疼。   真是日了闻煜祖宗。   他深吸一口气:“闻煜!”   嘶吼声音带着哑,以至于音量听起来并没有想象中大,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再喊了一句:“闻煜!咳咳,咳咳咳……”   得,这回直接破音了。   “怎么了?”好在闻煜这回听见了,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不是让你睡觉么?”   “你手机在响。”傅予寒看着他。   这人额头上还带着汗,看起来是一直在劳动。   “啊,”闻煜瞥了那个作孽的手机一眼,“不用管,我换回旧号码了,等一会儿收拾完再看吧。”   傅予寒一愣:“你换回去了?”   “嗯。”闻煜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吃饱喝足”以后忽然获得了某种勇气,想了想,他低头蹭了蹭鼻子,不好意思地说,“总之别管它,你睡吧。”   傅予寒狐疑地看着他。   “刚刚杨帆给我打了电话,说明天聚餐。”傅予寒看了眼手机上刚进来的新消息,低声说,“下午1点在上次那个商场见。”   “杨帆刚才给你打电话?”闻煜拧起眉,“他为什么晚上11点多给你打电话?”   傅予寒:“……”   傅予寒:“重点是这个?”   闻煜撇了撇嘴。   “以前他也会晚上给我打电话,没过12点不算晚。”傅予寒无语地看着他,“要不然以后我把他的电话转接到你这里?煜哥,提醒你一下啊,你也喜欢过他的。”   “我那是——”   傅予寒盯着他看。   “算了。”闻煜叹了口气,“我错了,我会控制自己的。”   “过来。”傅予寒突然伸出手。   闻煜走到床头,冷不丁被傅予寒抱了个满怀。   “……我还没洗澡,”闻煜往后躲,“身上都是汗。”   “没事。”傅予寒轻声问,“你打扫完了吗?”   “差不多了。”闻煜顿了顿,“但是还要洗个澡。”   “明天我们……跟他们出柜吧?”   “啊?”   “朋友之间知会一声,省得你老这么没安全感。”傅予寒蹭在他肩膀上打了个呵欠。   闻煜垂了下眼皮。   “其实……上次去西山玩,我已经跟杨帆说了自己要追你了。”   “……”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   傅予寒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那种被雷劈中的凌乱感中挣扎出来,他拧起眉,松开他:“……然后你上次还和我闹脾气?”   要不是最后杨帆通知了闻煜,他可能没法在考试前见到闻煜最后一面。   哦,难怪杨帆会去通知闻煜。   他就想呢,怎么会这么凑巧。   “真有你的啊闻煜。”傅予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闻煜摸了摸鼻子:“……我错了,以后我有话都跟你说好么?”   “说话算话啊。”傅予寒斜了他一眼。   “算话,明天几点哪里见?算了,你把杨帆的消息给我看。”闻煜蹙着眉去拿他手机,“你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就别说话了。”   “明天去吃饭还不是要说。”   “我替你说行吧?你快闭嘴。”闻煜把微信界面滑到杨帆的对话框看了眼,左手顺手伸到傅予寒头顶揉了揉。   傅予寒躲了一下,眯起眼睛看他:“那我还全身疼呢,你要不要替我……咳咳,走路啊?”   “一会儿我找云南白药过来给你揉揉,等我先洗个澡。”闻煜附身亲了他一下,眯起眼笑,“明天背你出去行不行?”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傅予寒作势要打他,谁知道腰一扭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闻煜赶紧扶住他:“别动!不过你这个身体不行啊,这点运动量腰就疼成这样……”   “你找揍吧?”傅予寒疼得呲牙咧嘴,表情狰狞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诚心建议你——”   “什么?”   “以后跟我一起去健身房。”   “……哈?”   傅予寒以为他是扯淡的,因为认识闻煜那么久,他从没见过对方去健身房。   他赶闻煜去洗了澡,两个人一块儿上了床。   闻煜很早就收留傅予寒留宿过,刚开始他俩在双人床上泾渭分明,睡一觉起来中间还隔着鸿沟;在一起后就睡得近了点,有时候闻煜会横一条胳膊过来;结果这天早上,可能是“灵肉合一”之后人类本能地亲近,傅予寒一睁眼发现自己的鼻尖正戳着闻煜的锁骨。   鼻腔里涌入的是对方的热度和那股仿佛腌渍入味的木香。   傅予寒猛地向后一仰,眼睛瞪圆了——   “嗯?”闻煜动了一下,眯起眼睛,声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低哑,“你醒了?”   “我为什么……”傅予寒愣着不敢动,“不是,你为什么……抱着我睡?”   一大早,男生都有些特有的生理反应,在这个亲密无间的距离下无所遁形。   “你自己半夜蹭到我怀里来的,”闻煜失笑,迷迷糊糊地说,“你没印象了?蹭过来还在喊‘煜哥,我疼’……我不抱着你我是人吗?”   傅予寒一点都不信:“……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下次我在床边架个夜视摄影仪,拍下来看你怎么否认。”闻煜闭上眼,“闹钟还没响,你再睡会儿吧。”   “你睡吧,我有点睡不着。”   傅予寒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避开了闻煜的身体,找到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10点多了,也不算很早。   “我去弄个早饭,一会儿你起来吃?”   “好,”闻煜轻轻笑了两声,“老婆真贤惠。”   “你再讲一句我现在就拿菜刀进来把你剁了。”   “无情无义……不是你为了真题喊我老公的时候了?”闻煜睁开眼,看着一点一点从被窝里爬出去的傅予寒,懒洋洋地问,“你还疼不疼啊?不要乱动。”   “睡了一觉好多了。”傅予寒舔了下唇,忽然回头看他一眼,“你下次轻一点就没那么多事了!”   “哦,原来还有下次啊。”闻煜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碰了呢——躲着我干嘛,我刚不就蹭了你两下?”   傅予寒:“……”   原来他意识到了。   “蹭出火了要我负责灭?”傅予寒往他额头上敲了个毛栗,“想得美你!”   说着,他下了床,一瘸一拐地上厕所去了。   此时此刻,洗手间是个很难让他坦然面对的地方,傅予寒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才走进去。   进去后他先检查了一番,确定昨夜闻煜已经打扫干净了,这才去洗漱。   当厨房里传来做饭的动静时,闻煜重新睁开了眼睛。   傅予寒出去的时候没把门关严,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开了一些,光从外面照进来。   他是个一有光就睡不好的人,愣了一会儿,翻身坐了起来,把自己的手机找了出来。   经过半晚上的震动,可怜的手机已经被震到没电了,他插上电开机,这才一条条处理起忽略掉的消息。   闻自明给他打过一堆电话,还有秘书、助理、司机……数不清多少个。   微信上自然也有一堆找他的消息,闻煜一条都没看,直接拉到了最新的那条,看完便是一愣。   那是闻自明的秘书发过来的,发送时间是6月6日晚上8点多,也就是高考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董事长说,如果您明天能在高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他可以不计较您的顶撞,并同意您继续住在您想住的地方。作为交换,您需要在分数公布后,跟他回一趟老宅。”   “煜哥,吃……”傅予寒推门进来,便是一愣,“你起来了?”   “我刚发现件搞笑的事。”闻煜冲他晃了晃手机,笑道,“你绝对想不到,闻自明为了他的面子,居然向我低头了。”   傅予寒挑了下眉:“嗯?”   “傅哥,”闻煜扔开手机,张开双臂等他走过来抱,“原来我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以前的我好像太傻了。”   “别的我不知道,你确实挺傻的。”傅予寒走过去抱他,“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在一起呢。”   “嗯。”他蹭了蹭他,“我可以吃饭了吗?”   “可以,你起来吧,我做好了。”傅予寒说,“但是闻自明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可以不管我不回家的事,只要我能同意配合他去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面前表演父慈子孝。”闻煜在傅予寒身上借了个力,顺势下了床,嗤笑一声,“我呸。”   “你不想去?”   “看我心情好不好吧,”闻煜挑了下眉,傲慢地说,“这种事主动权不是在我身上么?”   毕竟表演中途,演员随时有权砸场子——   “算了,不管他,先吃饭。”闻煜说着往外走,“然后我们去找杨帆……”   “官宣。”傅予寒轻轻接上了他的话。 第90章 番外4   他俩简单地吃了个饭。   闻煜随手给闻自明的秘书那边回了条消息——“回老宅可以考虑, 但是发成绩前最好不要烦我”——而后跟傅予寒一起出了门。   这天天气挺好。说来很怪, 无论五月末的天气如何, 年年到了高考前后那几天, 本市的天气总是艳阳高照的,傅予寒套了件简单的白t恤,下楼被太阳一照,肤色几乎和衣服融为一体。   跟在他身后的闻煜忽然愣了下,抓住他的胳膊:“等等。”   傅予寒被烈日刺得差点睁不开眼睛,眯缝着眼回头:“嗯?”   “在这儿等我。”   闻煜说着,匆匆转进了附近的便利店。   傅予寒一头雾水。   直到对方出来,拆了一张创可贴贴到他的颈侧, 傅予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脸色变了变:“你……”   “意外,”闻煜顺势在他脖颈处摸了摸, 指尖依依不舍地松开, 低声道,“要是冬天就不会露出来了。”   “……你可以注意点不要留这种东西。”傅予寒目光微闪,僵硬地瞥到别处,手指却不自觉地摸到那截创可贴上来回轻蹭。   于是闻煜就看见他白皙的耳尖在太阳底下慢慢地红了。   “嗯?”   “亲这里……”傅予寒抿了下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挺舒服的……”   颈侧是个末梢神经丰富的区域, 恋人的碰触会让他很有感觉。   “……”   闻煜看了他一眼。   傅予寒转开了头, 火烧云似的红从耳朵烧到脸颊。   “以后不要在大街上说这种话,”闻煜凑过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 “会让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干你的。”   傅予寒反手给了他一肘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闻煜敏捷地从他的攻击动作边滑出去,两步跳到人行道的边沿,“我叫车了。”   虽说领了驾照有了车,有时候出门还是打车方便。正值工作日的中午,街道上并不堵塞,两人上了车,没多久便赶到了上次那个商场。   “问问他们到哪儿了。”闻煜看见商场周围新开了一家网红奶茶店正在排队,偏头问了一句,“你喝不喝奶茶?”   “喝,热死了。”   傅予寒随口说了句,一边掏手机,一边就想往脚边的锥形警示路障上坐。闻煜一把拉住他,意有所指地瞥过来:“坐这上面你也不怕屁股疼?”   少年人眉眼张扬,在灿烂的阳光下笑意正盛。   傅予寒被他的笑晃了下眼:“……”   他一把扯回自己的手,脸已经红了一半:“你要不是我男朋友,我现在就在这儿揍你。”   “不是你男朋友也调戏不到你啊。”闻煜笑眯眯地看着傅予寒换到了路边齐膝高的花坛石台上坐着,走过去,顺手从他裤兜里抽走另一只手机,“我过去买奶茶,你问问他们到哪里了啊。”   他说着走了。   傅予寒对着他的背影瞪了一眼,等脸上的热度消下去一些,才把手机往面前一放。   日头正烈,屏幕上的内容叫人有些看不清,傅予寒不得不弯了点腰,用自己的脊背遮住阳光。   而后下一秒,他便沉默了。   手机顺利解了锁,但这只是闻煜的手机。   对方拿走的那个应该才是他的。   闻煜的微信上也有他们几个人的群,倒是没什么关系,傅予寒虽说早就获得了“随时查看他手机”的权限,倒也真没看过他私人的内容——何况闻煜微信上那些陌生的人名和一看就关系很复杂的其他群聊他也不认识。   他用闻煜的号在群里发了定位,表示他俩已经到了。   大家都没说话,只有褚磊给了他回复。   褚磊:马上就到!   “马上”的确是马上——当傅予寒艰难地从烈日下辨认出这两个字后,他就听见有人在喊他。   “傅哥——”   超大声,也超丢人。   傅予寒不抱什么希望地抬起头,果然看见褚磊坐在杨帆的自行车后座上冲他招手:“傅哥!我们来啦——”   说真的,太蠢了。   他思考着现在装作不认识对方的可能性。   但没等他想明白,那两辆自行车已经骑到了面前,杨帆带着褚磊,皮球带着麻杆,双双从自行车上跳下。骑车的两个人到路边把公共自行车锁上,褚磊就蹦到了傅予寒面前:“诶傅哥,煜哥人呢?”   “他……”傅予寒刚说了一个字,就感觉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看见了两个让人迷惑的字眼。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太阳太大他看错了,拿近了仔细看才发现没有,来电显示确实是两个清楚的大字——“家养”。   什么鬼?听起来跟宠物似的。   他下意识地朝奶茶店门口的队伍看过去,果然在接起电话的同时看到队伍里的闻煜正在看着他。   “喂?小寒,能不能把我手机拿过来。”他在电话里说,“我好像拿错了。”   傅予寒眯了下眼。   “嗯?”隔着不短的距离,闻煜竟然看清了他的表情,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啊。”   “你能不能告诉我……‘家养’是个什么玩意儿?”   “啊。”   电话那头传来闻煜的低笑,傅予寒远远地看见他垂眸勾了勾唇角,而后抬眼,越过商场周围拥挤的人流,定定地看着他。   “最开始是‘野猫’,觉得你不声不响又爱挠人;想追你的时候是‘准备捡’,现在捡回家了。”闻煜轻轻笑道,“这个备注不好么?”   “我实在不觉得我跟那种带绒毛的生物有什么关联……”傅予寒想了想说,“我没那么可爱。”   “你有。”闻煜迅速说,“我说有就有。”   “不过,”他顿了顿,“我没想到你给我的备注这么……工整。”   他也是刚刚想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傅予寒给他的备注就是“闻煜”,而且特别规整地把这两个字分别填在了通讯录的“姓”和“名”两栏上,仿佛有什么强迫症。   “我习惯给所有人都连名带姓备注,就没想那么多。”   “我也是啊。”闻煜说着,压低了些声音,“只有你的备注不一样。”   语气倒是平淡,听着却像撒娇。   傅予寒叹了口气:“等着,我把你手机拿过去。”   他说着挂了电话,偏头看向刚来的四个人。   这四个人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三个目瞪口呆的,一个神色微妙的。   傅予寒这个人,说话做事的时候向来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初中时期,正值中二病阶段,他们那个初中附近又常有一群社会“盲流”出没,尽管学校管得严,但时间长了也会出意外。   傅予寒是真的在一次放学后把人打跑过,为了救他们班一个被人要钱的瘦弱男生。   后来就在学校里出了名。   一句“傅哥”是尊敬也是害怕,褚磊他们几个知道学校里有不少女生喜欢傅予寒,碍于他的气场和传闻不敢靠近。这群人相识短的六年,长如杨帆十几年,从没听他这样讲话过。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傅予寒不声不响地跟人谈恋爱了,但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那个方向的尽头是闻煜。   尽管奶茶店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们还是看得清楚对面那个人是谁的。   褚磊愣愣地说:“傅哥……”   “你们是不是……”杨帆接上了话头,看着他挑了下眉。   “啊,”傅予寒忽然想起杨帆是知情的,很轻描淡写地勾了个笑,“对,一直没告诉你们,我是个弯的,而且我和闻煜在一起了。”   褚磊:“……”   皮球:“……”   麻杆:“……”   杨帆倒是恍然:“果然……难怪啊。”   傅予寒笑笑,看了目瞪口呆的三人一眼,冲他们晃晃手机:“煜哥手机拿错了,我过去一下。”   他说着跑了,穿过人流来到了队伍旁边,把手机交给闻煜:“想要个什么备注?”   闻煜没回答,张望了一下原地站着的四个人:“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官宣了一下。”   “来之前不是说好回家前再说的么,你这么早说万一他们接受不了我们今天还玩不玩了?”闻煜说归说,脸上却是在笑,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玩不成就改天再约,有什么关系。我要是连跟他们说的勇气都没有,当初也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啊。”傅予寒垂下眸,手指扒拉了两下自己的手机屏,“诶,你到底要什么备注啊?”   “随你高兴就好了。”闻煜看着他,“傅哥胆子真大啊——”   他似乎从来没有被出柜的事情困住过,说出就出,丝毫不带犹豫的。   真不愧是傅哥。   真不愧是……他的男朋友。   闻煜觉得自己仿佛被顺了毛似的,已经快记不起从前一看见傅予寒和杨帆站在一起就忍不住给他找点麻烦的傻逼心路历程了。   “我胆子还能更大呢。”傅予寒掀起眼皮,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嗯?”   傅予寒朝闻煜后方的人看了一眼。   前面的人没转过来,后面排着的两个小姐姐倒是盯着他俩看了很久。见傅予寒看过来,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女生还搭了句话:“小哥哥,你俩是一对吗?”   “是啊。”傅予寒冲她俩浅淡地笑了一下。   而后,他倾身,在闻煜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擦着他的嘴唇,轻轻亲了他一下。   这个吻柔软如羽毛拂过——   不仅是那两个小姐姐,甚至后排看见了这一幕的人也跟着瞪圆了眼睛,闻煜自己更是惊得半晌没回过神。   傅予寒把手机一收,迈开长腿跳下了台阶,回去找那个四个人去了。   “天……太绝了。”其中一个小姐姐喃喃自语,说着拍了拍闻煜,“小哥哥,祝你们幸福呀!”   闻煜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礼貌微笑:“谢谢。”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傅予寒走回去前,自己手里的手机震过一次。   他低下头解锁屏幕,点开了新消息。   他的男朋友给他发来一张通讯录截图。   自己的号码上,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备注。   ——“铲屎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到“颈侧是个末梢神经丰富的区域”这句描写的时候忽然卡住了,不知道说法成不成立,于是翻遍了企鹅列表,找遍了自己能找到的医学生咨询。   结果他们给我科普起了血管窦,说“压迫会昏迷甚至致死,亲的话,也有几率这么倒霉”。   我:……   #你们理科生是真的很吓人#   #我只是想ghs你们为什么要给我讲恐怖片# 第91章 番外5   傅予寒走了回去, 诚恳道:“消化完了吗?”   杨帆早就震惊过了, 这会儿其实还好;另外三个就……仍然很凌乱。   傅予寒其实可以理解, 有些事不是说歧视不歧视, 而是小众的事情即使理智再理解,发生在自己身边时,第一时间也会有些错乱。他看几人还是没回神,没说什么,拿起手机站到一边杵着等。   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后颈被人扯了一下,一条胳膊从后面横过来,勾过他的脖子。   闻煜递了个装着四杯奶茶的袋子塞到褚磊手里, 用提着另一只纸袋的手揽过傅予寒,垂眸朝他耳朵上吹气:“亲了人就跑?”   傅予寒整个人都被他扯得歪过去, 不得不仰起脸看他:“那你想怎样?”   闻煜低头往他唇上盖了个章:“让我也亲一口就算扯平了。”   他们还在大街上, 热门商场门口,这样公开的秀恩爱行为不由得让过路人侧目。诚然现代人“各人自扫门前雪”,不会有谁跑上来骂一句“你们两个变态”,但背后会不会有探究的目光、歧视的讨论或是凑热闹的偷拍发微博行为……谁也不知道。   不过他俩已经不太在乎了。   年轻人嘛,一股劲上头的时候天王老子都不带怕的。   傅予寒失笑,从他怀里钻出来, 去掏另一只纸袋里装着的奶茶。   “……我操, ”褚磊喃喃道,“我做错了什么,在学校被杨帆和赵彤发狗粮, 好不容易不带赵彤玩一趟,还要被我两个兄弟发狗粮。”   “说真的我本来是有点接受不了的……但是……”皮球也跟着喃喃,“为什么我觉得这俩人看起来好和谐……”   “是我们落后于时代了,诸君。”麻杆悲痛地说。   “也不用这样说,”闻煜打开自己那杯奶茶,边喝,边事不关己地作出点评,“我还没有潮流到足够代表时代潮流,毕竟我也没有在这里做点少儿不宜的事情。”   四人:“……”   傅予寒:“……”   “煜哥,你是不是被人魂穿了?”麻杆悲痛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其实他是闷骚,”傅予寒在一旁淡淡补刀,“你们可能要重新认识一下他。”   褚磊大喊:“我怀疑你们又在秀我!”   “好了好了,我有个提议。”杨帆举了下手,看着身边的三人,“既然这样,晚上我们吃大户吧?”   “可,”皮球第一个响应,“吃空煜哥的!”   褚磊:“同意!”   麻杆:“那我要换个店,咱们找个贵的吃。”   话题扯到晚上吃什么,讨论一下变得热火朝天。   闻煜笑了笑,冷不丁袖子被傅予寒拉了一下,“嗯?”   “你钱够不够啊?”傅予寒有点担心他——毕竟他和闻自明冷战很久了,“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的。”   “没事。”闻煜说,“我有钱。”   这段时间老大也时不时拉他过去开导他,让他对花闻自明的钱这事接受度已经好了很多。   该是他的不用便宜别人,何况闻自明的财产里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他妈当年的嫁妆和人脉帮扶。   “再说暑假你不是要去四哥那边常驻打工么?”闻煜低声说,“老大说让我过去帮他干活,学学生意怎么做。”   虽说开酒吧和开公司不是一回事,但总有能学的地方。   傅予寒“嗯”了一声,低头嗦了口奶茶,又抬眼看了看他。   闻煜:“嗯?”   “那你好好学,”傅予寒轻笑,“我打算趁暑假和四哥学学摄影,以后就靠我的铲屎官包养我给我买设备了。”   闻煜一怔,旋即莞尔,手落到他腰间拍了拍,做出一副狰狞猥琐的样子,邪恶地笑了笑:“那就看你表现了。”   “包您满意。”傅予寒眉头一跳,凑过去低声耳语,“——老公。”   闻煜:“……”   闻煜投降了。   他对“老公”两个字毫无抵抗力——即使他知道那是傅予寒故意说来逗他的,依然抵抗不了。   ——《论昏君是如何为了美色亡国的》   闻煜当时就打开软件给傅予寒设置了亲密付。   听到手机弹出通知的声音时傅予寒一愣:“啊?”   “买,都买。”闻煜沉痛地说,“随你买什么。”   “……操。”傅予寒看着那个“亲密付开通成功”的提示无语地笑了出来。   情侣之间自带“外人勿扰”的气场,他们这里的小动作倒是没被另外几个人听见。那边四人讨论了半天,晚餐内容已经从“aa制人均80的平民火锅店”变成了“煜哥请客人均170的新中式精品创意菜餐厅”。   闻煜对这个安排毫无意见——这顿饭本来就该请的。   太阳太晒,他们没站多久就闹哄哄地进了商场,到楼上那个开了一学期的电玩店去玩。最兴奋的褚磊和皮球窜去换代币的时候,闻煜在店门口的抓娃娃机面前停了下来。   一学期过去,神奇宝贝的娃娃机里仍是神奇宝贝,今天却没有上回抓过的那个鬼斯通。   但闻煜莫名有些怀念。   “想什么呢?”傅予寒发现人没跟上,退了两步走回去。   “在想……上回给你抓的娃娃还在我家柜子里躺着。”   傅予寒:“……”   他愣了好一会儿:“那个东西还在啊?”   “你不喜欢吗?”闻煜看了他一眼,“可是那时候杨帆说你喜欢。”   “……我是挺喜欢的,但那时候不是……”   那时候他们还有仇,一见面就互掐,相看两厌。   傅予寒说着说着,忍不住垂眸笑了起来。   从八月末到六月上旬,也就一年不到的时间。   那些回忆明明还很清晰,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那时候他未曾见过晨光,把萤火当成朝阳。   不过怎么说呢,因为一点走投无路时的温暖就把这种获救的情感当作喜欢,对杨帆其实不公平。那个从头到尾,始终看着他、注视他,眼里只有他,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无论是针对还是包容——的人,其实是闻煜。   傅予寒想,还好他们没有错过彼此。   ——不对。   他仔细思忖,觉得他们两个可能没可能错过彼此。   无论是他当初有没有考去一中,或是闻煜有没有转学来三中,总之市里就那么两所争破头的好学校,有些人无论如何都会相互遇见。   拨开人群看,只有他们是同类。   “煜哥。”傅予寒笑完,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你喜欢哪个?今天换我给你抓。”   闻煜挑了挑眉:“你抓的都行,我不挑。”   “好,看我给你抓个大的。”傅予寒自信满满。   每个人在上娃娃机前都有一种错觉,叫作“看别人抓得这么容易,我上我也行”。   傅予寒说完那句话,在娃娃机前消磨了一个下午,看得闻煜在边上笑成了一只煮熟的虾——腰就没直起来过。   “傅哥一世英名在今日倒塌。”在店内玩了一圈的褚磊出去买了盒冰淇淋,回来边吃边围观。   “看不出来啊,我们牛逼的傅哥居然也有这么菜的时候。”麻杆拿了根拉丝热狗棒,跟他站在一块儿吃。   “是你们皮痒了还是我傅哥提不动刀了,”皮球非常吃惊,“你们居然敢这么编排傅哥。”   褚磊&麻杆异口同声:“没事,傅哥打人我们就躲煜哥后面。”   原本靠着墙笑的闻煜一听就站了起来,诚恳地问:“你们猜我会保你们还是帮他一起揍人?”   “……操,失策了。”褚磊一口冰淇淋差点咽不下去,“是狗粮二人组!狼狈为奸!”   “我看你是真的皮痒。”傅予寒目光沉沉,盯着那个已经被爪子抓住的小娃娃,几乎屏着气把它往出口处推,“这个要是再抓不到我就把褚磊做成娃娃。”   “我操,我错了傅哥。”褚磊立刻躬身,狗腿地朝娃娃机拜了拜,“大仙保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牺牲您一个,造福我全家,您出来我们就可以去吃饭了,阿弥陀佛……”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念念叨叨的话真的起了作用,那个在爪钩上摇摇欲坠的娃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掉了下去,于出口边缘处一撞一弹,竟然真的掉进了出口里。   “哇!我不用死了!我活了!”褚磊激动得要死,“谢谢娃娃机大仙!”   杨帆跟皮球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傻逼样拾乐。   傅予寒垂眸从娃娃机里抓出那个圆滚滚的毛绒玩具,垂眸看了看。   说实话,一下午不知道花掉多少代币,才抓了个中等大小的娃娃,怎么看都是亏本,但他莫名很高兴。傅予寒看了一会儿,把娃娃塞进走过来的闻煜怀里:“喏,送你。”   “我其实不太懂你为什么非要盯着这个抓,”闻煜低头看了那个娃娃一眼,有些疑惑,“这个怎么看也不算好抓。”   这个娃娃太圆了,尺寸又比那个爪钩大,闻煜在旁边看了他一下午,中途想劝他换一个,傅予寒愣是不听。   “因为我觉得这个像你。”傅予寒说。   “……”闻煜眨了眨眼,“哈?”   像他?   ……胖丁?!   闻煜满脸的震惊和莫名其妙。   “走了,吃饭去。”傅予寒招呼了一下其他人。   另外四个人以“喜获新生”的褚磊为首,带着一下午的战利品闹哄哄地离开了电玩店,把一对小情侣落在了后面。   傅予寒路过闻煜身边时看了他一眼,伸手往那个圆滚滚的胖丁头上戳了一下,垂着眸,轻声说:“不像么?都是治愈系的,还经常气鼓鼓的……”   他狭长的眼从下至上瞥扫过来,带着一丝兴味和调侃,眼角含笑地看着闻煜,“……在我看来都一样可爱。”   闻煜:“……”   “行,”他大度地一点头,“老婆说像就是像!”   “你皮痒了吧闻煜,”傅予寒倏地眯起眼,危险地看着他,“谁是‘老婆’?”   “我是。”闻煜从善如流地改口,抱着那个粉色大圆球走了。   吃饭的地方在下一层,好在皮球事先看时间差不多了来拿过号,不然他们这会儿根本进不去。   入座时,闻煜特地坐在了靠里面的位置,把那个胖丁玩偶宝贝似的放在自己身边,听他们聊天的过程中没事就摸两下。   傅予寒负责低头点菜,其他几个人在说回校看老师的事。   “大概就定在12号了。”杨帆放下手机,忽地看了闻煜一眼,“煜哥要不要一起去啊?”   再怎么说,闻煜也在一中念过两年书。   “12号?”闻煜想了想说,“应该可以,我没什么事……几点哪里见?”   “上午9点,校门口。”杨帆说,“班长说过了中午就有老师陆续下班了,所以最好就是早上去。”   “……也行……吧,”闻煜顿了顿,回头拍了拍傅予寒,“12号记得叫我起床。”   一旁的褚磊迅速捂住了脸,露出牙疼的表情。   “啊?”傅予寒茫然抬头——他刚刚在点菜,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说,12号我跟他们回一中看老师,你记得叫我起床,不然我怕我睡过了。”闻煜眨了下眼,“诶,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你回一中我去干什么?”   “带家属看恩师不过分吧?”   “……哈?”   ……   褚磊受不了了,转头就在桌下发了条语焉不详的朋友圈。   ——弟弟高三毕业还是母胎solo,猛士早已和人同居。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去车底。   配图是一张“大哥喝阔落”的表情包。 第92章 番外6   12号回一中看老师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傅予寒不得不答应同行。   因为他们响当当的闻煜, 煜哥, 在餐桌上, 众目睽睽之下,勾着他的小手指,一脸缠绵缱绻地低声撒娇。   另外四个人有多天雷滚滚,傅予寒心里就有多软,脑子一抽便答应了下来。   他们一起吃了饭,还去唱了歌。   高考结束,大家都解放了,晚上多点了两瓶酒, 要不是赵彤打电话来催促几次,他们还不会太快散场。   酒量最好的闻煜精神也是最好的, 主持着将各位同路不同路的人各自送上出租车, 叮嘱他们到家发个信息过来,这才告别。   人都走完,闻煜笑吟吟地回头:“走吧,我们也……”   未竟的话语消失在嗓子眼。   他看见傅予寒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怎么了?”闻煜问。   “对不起啊。”傅予寒说,“煜哥。”   夏天温热的风吹过,单薄的t恤挂到身上, 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形。   闻煜那被酒精冲得有些兴奋的大脑忽然冷静了些许, 他微怔,而后失笑:“怎么又突然道歉了?”   “你是故意的吧,在餐桌上跟我撒娇。”傅予寒垂下眼, 看着他垂落的手指,有些出神,“我可能做得还是不太够……让你没有安全感了。”   如果是平时,闻煜只会在私底下和他那样讲话。   也仅限于有求于他的时候。   他俩都不是那种成天撒娇的人,连撒娇都带着一股子沉稳内敛的味道。傅予寒怎么想,都是因为今天杨帆在场。   曾经他喜欢杨帆太久了,闻煜有一点应激反应……也可以理解。   但傅予寒只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   像是钝痛。   闻煜有些意外,目光瞬间柔和。   “小寒,”他声音轻柔,“我可以抱你吗?”   这是凌晨时分ktv外的大马路上,刚刚唱完歌出来等待出租车的年轻男女无数。   两个身形高挑的英俊少年本就是扎眼的存在,但傅予寒丝毫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嗯。”   闻煜闭了闭眼,张开双臂,将那个瘦削的身影揉进怀中,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贴着傅予寒嗅了嗅,半晌才说:“别道歉,错的是我。”   傅予寒没吱声。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太小心眼。”闻煜说,“可能是……从小到大没有什么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因为无论闻自明给我什么,只要他不高兴就能随时抢走……我总是这样,疑神疑鬼的。我试着控制了但是效果不是那么的……”   “我不属于你。”傅予寒突然说。   他说完,便感觉到抱着他的双臂一僵。   傅予寒轻扫了一眼周围时不时投过来的探究视线,伸手回抱住闻煜,冷淡的眸子垂下,贴着对方耳根轻轻地说:“我不属于你,我只是走到了你身边。不要觉得你抓不住我,因为你不需要抓着我。”   “我们是完整的两个人,没有谁是物品,不需要谁抓着谁,也不会随意被谁收回。我们只是相互喜欢,然后走到了一起。”   喝过酒的身体要比平时更热,他们两个都是。   这个拥抱因为夏夜的暖风和酒精,或许还有情话,显出几分躁,叫人不由得心跳加速。   “小寒……”闻煜的声音忽然有些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我喜欢了杨帆这么久,就算我一遍遍告诉你,我真的把他放下了,我喜欢的是你,可能你也没有办法完全说服自己相信。”傅予寒轻轻笑起来,“我理解的煜哥,我只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好,想再对你好一点,也许等未来某一天,你就不会怀疑了。”   “不是,你已经……”   傅予寒松开他,一根手指点住他的唇。   接着他定定地看向闻煜,含笑摇了摇头。   “你觉得我做得够好了和我自己想再对你好一点不冲突的嘛。”他说,“好啦,回家吧。”   “嗯。”闻煜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紧扣到一起,低声说,“我们回家。”   回家路上,闻煜显得有些沉默,像是在想着事。   每个少年人的成长都伴随着许多次长久的思考,傅予寒没打扰他。   两人无声地回了家,将那只胖丁和在柜子里塞了很久的鬼斯通一起放到了大床对面的电视柜上,这样,他们一起床就能看见。   叫人确信的情感汹涌澎湃,无法诉诸言语时,便会诉诸肢体交缠。这个带着某种燥热的夏夜里,闻煜一遍遍地喊着他恋人的名字,直到对方累到连指尖无法动惮,沉沉地昏睡在他怀里。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在对方额头上落下一个无声的吻。   对于被高考折磨了一年……或者更多年的学生来说,荒废在家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两人在游戏机、电影和情话里度过了好几天,转眼就到了约定的那天早上。   第一声闹钟响起的时候傅予寒便睁开了眼睛,手准确地摸到手机闹铃的开关上按掉,而后他眯缝着眼推了推身边的人:“起来了……睡过去点,你抱着我好热。”   “这也值得你嫌弃我,不是让你把空调开低一点吗……”闻煜皱了下眉,迷迷糊糊地说,“几点了?”   “闹钟是7点的。”傅予寒吸了下鼻子,“空调开太低对身体不好,再说了……”他咳嗽了两声,嗓子哑得不像话,“我不想让你抱着是因为你这两天快把我整散架了好吗?我以后再也不拿‘雪橇三傻’黑你了,你就是只泰迪。”   “……”闻煜被他噎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男生清晨的时候会有本能的生理反应,平时放着冷静下就好。   但这几天趁着放假,他选择了别的处理方式,可能有点过火。   傅予寒闭着眼给了他一拳:“起床,这里去一中好远的,万一路上堵个车……早点起来。”   “你不起么?”闻煜趴着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看了看他。   室内很黑,但傅予寒的冷白皮就像自带一层柔光似的,叫他看得很清楚。   他忍不住低头在对方额角亲了一口。   “累……”傅予寒含混地说,“想再睡十分钟。”   “那我洗漱完来叫你?”   “嗯。”傅予寒点点头,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闻煜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最近起不了床的毛病好了很多,主要是傅予寒叫他的话他空有起床气无处发泄,久而久之居然治好了睁眼就一肚子火的毛病;反而是向来早起的傅予寒被他害得越起越晚。   不过闻煜觉得这是好事。   从前傅予寒睡眠很浅,半夜常常做噩梦,一开始闻煜不知道,直到有一次收留傅予寒的时候被啜泣声惊醒。   醒着的时候他从没见过傅予寒流眼泪,当时闻煜睡得迷糊,没多想就拧开了床头灯。   傅予寒几乎是瞬间惊醒,动作很大地翻了个身,用被子遮住自己半个头。   闻煜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自己眼尖。   他在傅予寒转身的那个瞬间看见了长睫上闪过晶莹水光,是眼泪。   那时候他们关系还不怎么样,闻煜没有安慰他,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起身去上了个厕所;但后来他时不时就想到这一幕,所以偶尔晚上把傅予寒折腾狠了,看对方沉沉地睡过去,心里还挺高兴的。   他动作迅速地刷完牙洗完脸刮完胡子换好衣服,眼见着拖无可拖,这才重新回到卧室,在床头蹲下来。   “傅哥,”他声线轻柔地喊,“该起来了。”   “嗯……”傅予寒眯了下眼,艰难地扯下盖在脸上的空调被。   闻煜拧开床头灯,看了看他睡眼惺忪的脸,像被蛊惑似的低下头,啄吻着他的唇瓣。   “没刷牙呢……”傅予寒迷迷糊糊地躲他。   “怕什么,大不了等下我再去刷一个。”闻煜趁他张嘴说话的空档,加深了这个吻,“不服你起床啊?”   “唔……”   这样亲,别说瞌睡了,身上没火都要被他亲出火来。傅予寒跟他亲了一会儿,倏地睁开眼,把人推开,腰一弹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床:“我去洗漱……”   他捂着嘴落荒而逃。   闻煜笑了出来,坐着没动,自行冷静了一会儿。   大早上的,果然还是正事要紧。   缠绵耽误事儿。   各自洗漱完换好衣服,他俩下楼吃了个早饭,准备打车去一中。   从三中到一中需要横穿闹市区,路上果然有些堵塞,等他们到了一中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三三两两聚起来不少人。   傅予寒对这里有些陌生。   本来应该考上的地方,却因为他妈悄悄改了他志愿而来不成,出于某种混杂着伤心和骄傲的复杂情绪以及少年人脆弱的自尊心,三年来他几乎没有来过这里。   偶尔到附近也会刻意绕道,除非实在避不开。   真到了门口他又有些别扭,好在那边毕业的人都没穿校服,减少了他的不自在。   不过,等两人走过去,傅予寒才知道那边那一群都是闻煜他们班的人。   杨帆、褚磊、皮球和麻杆四个人已经到了,另外还有几个男生以及五个女生,其中包括他们都认识的赵彤。   “煜哥!”一个傅予寒不太认识的男生冲两人招了招手,“这边!”   他俩走了过去,一群人围上来,有男生笑着说:“好久不见啊煜哥,这次考得怎么样?”   “还行,”闻煜冲他们笑了笑,“分数没出呢,谁知道啊。”   “闻煜肯定考得比你好,你就别自取其辱了。”一个女生白了那个男生一眼。   “哎哟,”男生露出牙酸的表情,糗着对方,“护,你接着护。”   “你别说她,你就问问咱们班其他女生,”另一个女生笑着说,“你跟闻煜要是吵起来你看看咱们班女生帮谁。”   “这冷酷无情的看脸的世界。”那个男生沉痛地说。   说完他抬起头,朝傅予寒看了一眼,好奇地问:“诶,这是谁啊?”   “呃,我是闻煜的……”傅予寒突然侧头。   有些奇妙,当他把目光落到闻煜脸上的时候,他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他们似乎神奇地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因为傅予寒看见,闻煜弯着眼冲他笑了一下,而后接上了他的话头。   “家属。”闻煜一条胳膊横过来,勾住傅予寒的肩膀,“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第93章 番外7   傅予寒清楚地看到, 那一瞬间几个人表情各异。   有惊讶的,自然也有……看起来不太高兴的。   他今天是来当挂件的, 当时就默默地闭上了嘴, 视线朝每个人脸上扫过去, 有些想笑。   等那边男生嘻嘻哈哈地暖了场,闻煜顺着开了几句玩笑,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傅予寒才拉着闻煜退到了旁边, 轻声说:“就这么出柜没关系吗?那边那个人好像接受不了的样子。”   “接受不了也不会到我面前说什么, 没事。”闻煜看了看他, “反正玩的好的也只有杨帆他们几个。”   他们反正是……这几天已经在小群里熟练掌握了逗情侣吃狗粮哇哇乱哭等一条龙操作了。   好朋友能接受就行, 其他人管他妈的。   毕业以后还能联系几年还是个问题呢。   “但是……”傅予寒伸了下脖子,目光轻轻扫过那边两个女孩子, 又把脑袋缩回来,眼底带上了些许笑意, “那两个女生里有暗恋你的人吧?”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 虽然总是不说,但能分辨出一瞬间下意识释放的尖酸刻薄和迅速收回的勉强压抑。   “听说是。”闻煜头都没回, 好笑地看着他,“怎么, 你要吃醋?”   “电视剧里好像都该这么演,‘另一半身边出现了隐藏的情敌,正房先作个妖’什么的。”傅予寒若有所思。   “那我得先作妖,”闻煜想了想, “我们傅哥在三中的追求者那叫一个多啊,上个月有一天我去上厕所还听见走廊上两个不认识的学妹在我们高三那条走廊上聊傅哥快毕业了要怎么办——”   “停,打住。”傅予寒举起一只手,挑了下眉,“咱们扯平了行吧,谁也别揭谁短。”   闻煜笑弯了腰:“行。”   ……   这两个人在边上聊得开心,这边褚磊捂住自己左边腮帮子,悲痛地说:“我牙疼。”   “我蛋疼。”杨帆沉重地看着自己的鞋尖,“我突然意识到我最好的兄弟之一和我最好的兄弟之二双宿双飞携手丢下了我。”   “但你还有对象。”皮球跟着沉痛。   “但你还有对象。”麻杆选择复读。   “是哦。”杨帆恍然大悟,一转头,朝站到了女生堆里的赵彤张开双臂跑过去,“彤彤,i need you——”   褚磊又捂住了自己右边的腮帮子:“操。”   小情侣到处杀人,单身狗只能抱头痛哭。   成绩还没出,看似快乐的每一天暗藏汹涌波涛。   这日子没法过了。   虽说距离高考结束才没几天,但能联系上的人已经少了不少——有些在考场里崩心态或是考完直觉不妙的人已经在同学群里失踪了,只依稀听说是准备复读或者出国。   又等了半小时,杨帆他们班只到了二十多个人,班长大手一挥:“算了,不等了,再等老师都要下班了!”   说着便率队进了学校。   他们几个没穿校服,在门口一一登记才能进去。傅予寒就更麻烦,作为一个无归属的“挂件”还得解释原因并登记证件号,因此落在了最后。   他一走出传达室,就看到闻煜单手插兜,姿态随意地站在外面等他。   傅予寒微怔:“你没跟他们上楼?”   “怕你找不到地方。”闻煜抬眼冲他笑笑。   这笑容端庄得如同初见,傅予寒恍然发现他又不自觉地穿上了那件“好学生”的皮囊。   明明才刚惊世骇俗地和老同学们出了个柜,装得跟真的似的。   不过,回校嘛,可以理解。   在高中老师面前装了三年的乖崽,每个人回学校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尽量把自己前一夜还放纵在夜店买醉的□□包装得得体一些,以免被老师看出自己腐朽又庸俗的灵魂。   “找不到地方我可以到处逛逛……还是说你希望我跟你一起进办公室?”傅予寒说着突然意识到一件惊恐的事。   而且闻煜没给他留一点幻想——   “当然啊,”他再自然不过地将头一点,“来都来了,看看老师怎么了?”   傅予寒:“……”   他一脸狐疑:“您不会想去老师面前宣布一下我们的关系吧?我觉得……”那倒也不必。   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有能理解的自然也有不能理解的,他们感情好就行,犯不着到每个人面前秀一遍恩爱。   傅予寒是这样想的。   闻煜整了整衣领,一副绅士模样,冲他微笑,说:“怎么会。”   “真的?”傅予寒还是很怀疑。   “宝贝,你怎么能不信我呢?”闻煜做出无辜的样子,趁着四下无人,伸手挠了下傅予寒干净漂亮的下颚,“还是说你想?”   傅予寒不想,摇了摇头,扯下他的手,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了。   学校办公室就那么点大,每次大概能进七八个人,二十几个人很快分成了小组去不同办公室看望老师,聊几句出来再换地方。闻煜直接带他去了他们班主任的办公室。   临上楼前跟杨帆褚磊他们说好了,在这里见面。   闻煜高三突然转学,班主任自然非常痛心,见他回来很是亲切地慰问了一番。那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对待学生像母亲那样亲切,傅予寒能看得出闻煜对她印象不错——因为至少对方说了些废话的时候这位少爷没有拿话怼人。   和近一年没见的学生叙了一番旧,班主任这才看向了办公室里唯一一个陌生学生:“这位是……”   “我是……”他张了张嘴。   旁边蹲着的几个同学迅速看了过来,傅予寒看见有个他不熟的男生在角落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是我现在的同学,”闻煜接上了话,笑眯眯地跟班主任说,“他跟杨帆他们是初中同学,我们约了一会儿出去玩,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他还真没有出柜,理由找得也合情合理。   傅予寒松了口气。   “哦,这样啊。”班主任恍然,看着傅予寒问,“你们三中这次高考准备得怎么样?”   “……”傅予寒噎了一下,“成绩还没出呢,老师。”   他怎么会知道。   一中和三中的竞争源远流长,听到这番对话一群人都乐了。   “……也对,瞧我,看见三中的学生太激动了。”班主任笑了笑,顺嘴问了句,“那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一般这个问题后面都要跟着问志愿,傅予寒嫌麻烦,干脆全交代了,他规规矩矩地点了下头:“还行。准备跟闻煜他们一起报t大。”   “t大,t大挺好。”班主任认可地点了点头,转而问起了其他学生的志愿。   毕竟是一中的学生,志愿以t大和p大为主,间或夹杂着其他国内一线院校——基本都是因为专业原因才选的,少部分选择了本地的好学校。   成绩还没出,班主任只能给他们送上些言语祝福,并且给了个别需要帮助的同学一些志愿填报建议。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杨帆问了句:“杆儿,你真不跟我们去t大啊?”   “我再跟家里商量商量吧,”麻杆挠挠头,有些无奈,“外婆年纪也大了,上个月见面说希望我留在本地……啧。”   “不趁年轻出去闯闯说不定以后都没机会了呢?”高考一结束,他们几个聊起天来都带上了几分“大人”的味道。   “所以我想试试啊。”麻杆说。   “那就祝麻杆顺利说服家里,其他人我们——”杨帆伸出手,“t大见?”   “t大见!”其他人一个个把手叠了上去,而后一齐甩上半空。   出成绩的时间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恰好就在闻煜生日那天。   前一天晚上睡前,闻煜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微信忽然震动了一下,闻自明的秘书给他发了条消息过来。   秘书:少爷,董事长问您今年生日要什么礼物?   当时他正和傅予寒挨在一起玩一款合作休闲游戏,玩得正嗨,看见消息顿时嘴角一抽:“他居然还能记得问我要什么礼物?”   傅予寒按下暂停,把头伸了过来,垂眼轻声道:“很奇怪?”   “嗯,以前如果我有乖乖听话的话,他会主动送我他选好的礼物……实在想不出送什么才会问我想要什么。”闻煜拿起了手机,“今年……我上次跟他见面可是忤逆了他的话啊。”   “也许只是找个话茬好借机问成绩?”傅予寒想了想说,“明天就出分了。”   “也说不定是离婚官司受挫,我听说妈找的律师给他添了不少麻烦。”闻煜笑了笑,一边回消息,一边往他身上一靠,“诶,你给我准备了礼物没?”   傅予寒垂下眼:“你觉得呢?”   “嗯,”闻煜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傅予寒等到了12点,第一个跟闻煜说了“生日快乐”。   虽然不属于礼物的范畴,但这一晚,他是要把自己当作礼物送出去的。   两个年轻人折腾到近天亮才迷迷糊糊地抱着准备睡觉,傅予寒准备了惊喜,生怕自己睡过头,悄悄把手机压在了脖子底下,以便闹钟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把自己吵醒。   虽然身上有点难受,但这天,他仍是起了个大早,收了三个同城送货的包裹,过了一个忙碌的清晨。   而后,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深吸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笔记本,准备查分。   高考前他很努力地复习了,考试时感觉也还行,只希望发挥正常。   美术生能考高分的不多,只要他能发挥出三模的水平,考上t大不是问题。   傅予寒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有数,倒是不那么紧张,或许是同时登录的人太多,他上去有点慢,不过这并没有令他感到焦躁。   看到分数后傅予寒松了口气——虽然比三模低了一点,但足够了。   而后,他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傅予寒退出登录,从茶几上摸来一张小纸条,那上面写着的是他们两个人的账号密码。   原本说好,谁先起床就替另一个人查,傅予寒仗着自己向来浅眠作了弊——   他回到登录界面,准备输入闻煜的号。   半晌没输对考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有点抖。   那天出考场时,闻煜给他打了电话,说自己感觉还不错,应该没错几题;所以尽管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傅予寒一直没说,但他心里还是抱着某种小小的、兴许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许、可能……   他咬着唇,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手尽量不颤,点下了登录,切到分数页。   下一秒,傅予寒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行分数结尾,清晰的黑底白字,那个716分,他来回看了三遍,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那一瞬间傅予寒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居然是——还好半夜的时候闻煜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不然这会儿可能要炸。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快乐~ 第94章 番外8   “煜哥!”   傅予寒倏地站起来, 就想去报喜。   他缺睡,忙活一早上没吃早餐, 站起来又太快, 眼前黑了一瞬。当他扶着沙发靠背缓过劲来, 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   这个分数高吗?高。   那是状元吗?不一定。   闻煜的手机关机了,无论是不是, 报喜电话都打不进来。   他冷静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摸出手机给班主任打电话。   周文康的手机号这会儿挺忙的, 他打了第一个过去还没打通;等了两分钟重新拨过去, 对面才把电话接起来。   “喂?”傅予寒一等接通就匆匆忙忙问, “周老师,我是傅予寒, 我想问问闻煜他……”   “嗯?怎么想起来问他,你自己查分了吗?”电话对面, 周文康笑了下, “你俩现在关系挺好啊?”   “呃……我查了,分数够我报t大了。”傅予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确实有些过于急切, 他顿了顿,他忍着耳根几乎快要烧起来的尴尬, 故作淡定道,“我在闻煜家,他手机没电了,所以我是想问……他是不是……”   “哦, 这样啊,那你让他快点开机。”周文康顿了顿,话音里的笑意更浓了,“是,他是咱们省今年的理科省状元。”   傅予寒迅速抿住唇,将那股倒吸凉气的冲动按捺下去。   太过兴奋可能会让他显得不太端庄。   他稍稍冷静了一下,低声道谢:“好的,谢谢周老师,我会转告他的……再见。”   “诶,等等。”周文康连忙叫住他,“这样吧,你让他下午来趟学校?”   傅予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大概几点?”   “3点前都行,最好早一点。”   “好的。”傅予寒舔了下唇,“那……周老师再见。”   他挂断电话,长长地吁了口气。   六月,窗外的阳光灿烂,不知名的地方为了高考出分这件大事而热闹着,他身边开着空调的室内却无比安静。   傅予寒看着窗外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终于觉得自己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他这才起身进屋。   “煜哥。”   傅予寒踩着黑暗中的地板,准确无误地摸到熟悉的床边,对着空调被隆起的部分推了推,“煜哥,醒醒。”   “嗯……”   闻煜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长臂一伸就想抱他,摸了个空才睁开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儿。   “小寒?”他嗓子带着哑,“你起来了?这么早,身上不难受么。”   哦,说起这个。   傅予寒失笑:“难受啊,当然难受,你怎么折腾我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那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闻煜虚眯着眼,朝他伸手,“过来,再躺会儿。”   傅予寒被他扯得身体一歪,无奈从空调被的边缘钻了进去,躺到他旁边。闻煜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鼻尖落在他颈侧嗅了嗅:“好香。”   “我做了饭,当然有香味啊。”傅予寒笑了笑,“煜哥,生日快乐。”   “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不是,只是个‘生日特别服务’。”傅予寒摇摇头。   “那就不要为了这种事早起,咱们昨天这么晚才睡。”闻煜轻蹙了下眉,“我不想你牺牲健康来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哦。”傅予寒对着天花板笑。   闻煜:“……”   “好吧,”他叹了口气,又在傅予寒颈窝里蹭了两下,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歉疚,“……我很高兴,抱歉。”   尽管理智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傅予寒为他做出什么牺牲的时候,闻煜内心那种诡异的占有欲就会得到满足。   怎么想自己都太变态了。   “没事。”傅予寒摇摇头,“这算啥。”   “但是次数不要多,我担心你的身体……总缺睡对身体不好。”   “那不如你晚上少折腾我几回?”   “那不行,这个没得商量。”闻煜嗅了嗅,“再说,我说的是你身上好香——起来洗澡了?”   他俩一般睡前洗澡,起床不太会再洗一次。   “嗯,早上起来犯困,就去冲了个澡。”傅予寒转了转身,回抱住他,“起来吧?起来过生日。”   闻煜“嗯”了一声,睁开眼却没动。   傅予寒亲了一下他的鼻尖,在黑暗中靠近,于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对方的双眼。   而后,他小声说:“煜哥,恭喜你啊。”   “嗯?”   “理科状元。”   闻煜眨了眨眼。   “你是今年的理科状元,716分。”傅予寒还以为他没反应过来,又重复了一遍。   闻煜又眨了眨眼:“那你多少分?”   “682。”   “好像没三模高。”   “嗯,不过够了。”傅予寒说,“我校考的专业排名还可以,应该没问题。”   “好。”闻煜笑了笑,眼睛闭上靠过去,“再陪我睡十分钟。”   “……”   “???”傅予寒有点惊讶,把他摇醒,“煜哥,你知不知道你是今年的理科状元啊?”   “我听到了……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闻煜打了个呵欠,挣扎着想睡觉,“我考前就没担心过自己能不能上t大啊……”   “但那是——”   “我不在乎,小寒,我对读书没兴趣。”闻煜闭着眼,“对我来说,能跟你继续做同学就足够了——哦,可能还有点用,状元的话,可能闻自明一高兴就更不会骚扰我了。”   “……”   傅予寒愣了好一会儿,旋即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后他嘴角带上了些许笑意,贴着闻煜耳边,轻声说:“但是周老师让你下午3点前去一趟学校。”   闻煜:“……”   “还有,你再不起来,我做的饭菜要凉了。”   闻煜:“……”   他“噌”一下直直地坐了起来,回头看着还躺在那里的傅予寒,咬牙切齿地冲他竖了个拇指。   “论不让我睡觉,你是第一名。”   这句话颇有歧义,傅予寒想到了别的事,脸上顿时挂不住,反手捶了他一拳。   寿星陛下终于起了床——   走出房间,他背着手,像巡视领地的王似的慢悠悠地看了一圈桌上的菜色,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进洗手间洗漱。   傅予寒趁这个机会吧冰箱里早晨送到的蛋糕拿了出来,点上蜡烛,拉上窗帘。   他坐在桌边看着蜡烛晃动的火焰,等人出来,偏头送了个微笑:“煜哥,生日快乐。”   闻煜走过来抱住他,重重地亲了他一口:“谢谢宝贝儿。”   这个亲吻的声音很大,“啵”一声,亲得傅予寒人都歪了。他嫌弃地捂住脸,把闻煜推开:“许愿去。”   “希望——”闻煜闭上眼,做出祈祷状。   “闭嘴!”傅予寒忍不住骂他,“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闻煜心道闭上嘴也不一定灵。   但他还是收了声,对着烛光默默念出一句话——   愿,闻煜和傅予寒长长久久,无论贫穷或富贵,健康或病弱。   因为漂泊的船只需要它独一无二的灯塔才能走过漆黑海域。   我是你的光,而你也为我照亮。   他睁开眼睛。   “……小寒?”   一睁眼,桌边却没了傅予寒的人影,闻煜抬了下眼,看见他从小房间里走出来。   傅予寒现在有钥匙,闻煜给他配了一把,不过那个房间窗户是封死的,也没做顶灯,一般只当个仓库用,他俩难得进去。   闻煜有些意外地看见他抱出来一个箱子:“这是什么?”   “给你的礼物。”傅予寒把大箱子放下,打开,先从里面拿出一个小一点的箱子递给他,“送你的画册。”   闻煜眨了下眼。   “剩下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傅予寒在他面前的地上坐下,一件件往外掏,“我找了好多小时候玩过的东西,想让你体验一下——喏,游戏王卡包。”   他拿出来一个扑克牌大笑的闪纸包装袋,里面装着东西。   仰起脸的时候眼底映着一点微弱的烛光,真诚而热烈。   闻煜目光轻动:“小寒。”   “煜哥,”傅予寒冲他笑了笑,“你失去的童年,我想都补给你。不值什么钱,但是希望你能喜欢。”   “我喜欢,”闻煜静静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有谁会对一个对自己无比上心的人无动于衷呢?   这年头,钱能买到任何东西,买不到一个“过去”。   “起来,别坐地上。玩具一会儿慢慢看,我先把蜡烛吹了。”闻煜伸手拉他,“我想看画册。”   这叠画册比他想象中的厚得多,比高三复习时那六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加起来还厚。   他不知道傅予寒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画了多少他。   “那你吹,”傅予寒站起来,“愿许完了吗?”   “许了,”闻煜瞥了他一眼,揶揄道,“要告诉你内容吗?”   “不要,说出来不灵。”傅予寒很坚定,“不要说。”   闻煜挑了下眉,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窗帘重新拉开,室内亮起来,闻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腿上的小箱子。   露出来的速写本封皮眼熟,而且清一色都是同一花色,闻煜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你特地买的新速写本?”   “嗯。”傅予寒点头。   “你是不是……所有这个封皮的速写本都拿来画我了?”   “嗯。”傅予寒微讶,“这你也能猜得到?”   闻煜垂下眼,声音很轻:“我第一次看见你用这个封皮的速写本大概是去年12月左右的事吧?”   那时候他还以为傅予寒旧本子用完了,随便买了套新的,还在奇怪他怎么同期用两种不同封皮的本子画画,成天换来换去地带着。   原本以为只是随手一拿,没想到是特地。   其实这只是件很小的事情。   但是闻煜有种很难用言语说明的……感动,或者高兴。   傅予寒鼓了鼓掌:“不愧是学神,记忆力真强。”   “喜欢你所以才记得这种小事的。”闻煜摇摇头,打开了最顶上的速写本,随口道,“我们大组前两排那俩女生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没记住。”   画册的每一页都标注了时间,按顺序整理好,闻煜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清楚地看见那上面写着12月1日。   这是傅予寒式细水长流的日记。   画得都是小东西,每一张都在他俩的生活中出现过,所以尽管有些事闻煜自己都快忘了,看到那些栩栩如生的速写时仍然能很快回忆起来。   厚厚一沓速写,记录了他们在一起的全过程。   “我应该把这些画装裱起来,等七老八十的时候拿出来回味……”闻煜抬头,忽然意识到傅予寒半晌没出声,“你怎……你耳朵怎么红了?”   傅予寒在他面前站着,抿着唇,直直地看着他,耳尖微红。   闻煜稍稍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乐了:“就说一句喜欢你能害羞成这样?傅哥,你怎么这么纯情啊?”   傅予寒看了看他,弯下腰,贴着他耳畔低声呢喃:“煜哥,我爱你。”   两分钟后,他看着闻煜烧起来的脸颊,无辜道:“你有脸说我?”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 第95章 番外9   “……要不是你没睡够, ”闻煜指了指他,“我现在肯定再拉你进屋办个十七八次的。”   “过生日给你特权你也别太过分啊。”傅予寒警告他, “再说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回学校?”   “办完也可以再去。”   傅予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那我走不了路。”   “你干嘛要走路?”闻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跟我一起去?”   傅予寒比他还觉得奇怪:“我不去?”   “周老师叫你了?”   “没。”   “那就别去。”闻煜说, “一会儿你给我进去再睡会儿——干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回学校还非要你陪着?”   “我还以为你是呢。”傅予寒挑了下眉, “在学校上个厕所都得拉着我一块儿去。”   “我那是为了上厕所吗?我还不是为了偷偷——”   “亲你”两个字他没说出来。   因为傅予寒弯下腰吻住了他。   这是个非常纯洁的吻,只有轻轻浅浅的碰触, 带着他们熟悉的木质调香味, 和从窗外照进来的夏日午间灿烂阳光一起。   -   寿星切下蛋糕的第一刀, 然后两人分别拿了一个角的蛋糕, 就着傅予寒做的丰盛早午餐吃了,没吃完的就收拾到冰箱里囤着。   吃完东西血糖升高, 傅予寒本来就困,一直在打呵欠。   “坐半个小时消化下, ”闻煜收拾完桌子, 抱着那叠画册坐到了傅予寒旁边,“然后你进屋睡觉, 我回学校。”   “我现在就好困。”傅予寒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眼神恍惚。   “那不行, 吃完饭不能马上睡。”   “那……”傅予寒想了想,起身,“我整理下搬过来的东西吧,一直没收拾……找点事做免得睡着了。”   他走向那个小房间。闻煜低头看起了画册。   傅予寒带过来的东西还是家里那房子卖掉前搬过来的, 那会儿他们住在陈非凡的酒吧二楼,一直没收拾。说起来他俩近来着实有点懒散,高考后住回来到现在,留在陈非凡那里的东西还有一部分没拿回来。   傅予寒拖了最简单的一箱东西出来打开,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搬家时蹭脏了扔进洗衣机,剩下的一一整理到衣柜该放的位置上。   男孩子身量长得快,他到初三还窜过个子,现在的衣服都是高中时买的,总共没几件。这一箱整理得挺快,没过二十分钟傅予寒又去拖了第二个箱子过来,打开。   这一箱是一些杂物,傅予寒先把自己那五六个硕果仅存的手办捞了出来,放到小房间里,和那个重新被闻煜拼起来的破碎rx-93摆到一起;一些原本放在他房间里的摆件也跟着放到小房间的博古架上。   上层的私人物品都整理完以后,傅予寒忽然发现一个眼生的盒子放在箱子中下层的位置。   那天整理的时候很急,他确实记得从房间里翻出几个自己没什么印象的东西一股脑都塞进了箱子,这样想着,他伸手把盒子捞了出来,坐到沙发上打开。   下一秒,傅予寒“啪”一声把盖子砸了回去。   他动静有点大,惹得沉迷看画册的闻煜忽然偏过了头,看着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傅予寒目光闪烁,“拿错了……”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引起了闻煜的注意,闻煜把画册放到一边,伸手想去够那个盒子,没想到在这种小事上从来不说“不”的傅予寒竟然抱着盒子灵活地一躲,滑下了沙发,企图把盒子塞回箱子里去。   “纸箱一会儿要拿去丢的。”闻煜好笑道,“这家里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我都知道,你能抱着盒子躲多久啊?”   傅予寒:“……”   “真不能让我看?”闻煜挑了下眉。   理智上,他愿意尊重爱人企图保有的一点小隐私。   虽然情感上他会不高兴。   傅予寒抿了下唇,垂着眼不看他。   但也不说话。   “不想让我看我就不看了。”闻煜说。   “……也没什么,”傅予寒掀了下眼皮,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你答应我看了别笑啊。”   闻煜听完这句话已经开始想笑了。   他勉强压抑了一下自己不住上翘的唇角,点点头:“好,我不笑。”   傅予寒这才走回去,把盒子递给他。   盒子是很普通的礼品盒,闻煜还以为里面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没想到打开竟然是一本绒面的厚本子。   时代发展太快,一开始他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翻开才发现是一本古旧的相册。   相册第一页,透明的内页里插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个眉目清秀俊朗的小男孩戴着红帽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老式太师椅上。   “这是你?”闻煜有些意外,很快莞尔,“挺可爱啊。”   “……希望你看到后面还是这个反应。”傅予寒垂下眼,默默去收拾自己摊开的东西。   “诶,”闻煜喊他,“你不陪我一起看吗?”   “……不要了,谢谢。”傅予寒拒绝得非常礼貌。   闻煜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直到他翻开第二页——   “……噗。”闻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哈哈哈哈哈哈傅予寒你也有这样一天。”   傅予寒抬起头,盯着闻煜看:“不是说好了不笑的吗?”   “我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人,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晚上你睡沙发。”   “……我错了。”闻煜一秒认怂。   但第二页的照片非常有魔力,低下头看见照片的那一瞬他又控制不住地抬起嘴角,只好将唇线死死地抿成一道。   第二页上插着两张照片,看背景和人物大概是同一天在一个地方先后拍摄的,左下角用娟秀字迹写了行备注——“傅予寒出生100天”。   照片上有个小婴儿,比第一页上那张小了太多,圆滚滚的脸看不太出男女,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说是小姑娘也有人信。   只是照片内容却不怎么“少女”——   第一张,小婴儿趴在台子上,全身光溜溜的,藕段似的小肥胳膊朝前伸着,像是要和拍摄的人玩。   第二张,小婴儿站着,漂亮的脸上不知为何糊上了黑乎乎的墨汁,一脸哭丧。   两张照片都是名副其实的□□,第二张的重点部位挂了块巨大的假树叶,又丧又搞笑。   照片本身挺正常的,但联想到傅予寒那副常年挂在脸上有如实质的“生人勿近”,搞笑感简直可以乘以2。   后面的照片延续了这种风格,有小宝宝玩水,小宝宝吹生日蜡烛,小朋友写作业等等,好些都是一张笑一张哭;很有趣,只是不长,闻煜很快就翻到了头。   “后面没有了吗?”他看完后抬头问。   “我上大班以后他们就经常吵架了。”傅予寒垂着眼整理东西,边整边轻描淡写地说,“吵架的时候没人带我玩,后来……他们就分开了。”他长睫轻颤,“差不多是……我十岁那年。”   闻煜张了张嘴:“那还……真巧啊。”   “嗯。”傅予寒浅浅地笑起来,“可能是缘分吧。”   十岁那年,他们全都失去了家。   两人的生日只差了半年多,差不多是同一年。   “那也挺好的,”闻煜垂下眼,看着那本相册,“虽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但是也许……这说明冥冥之中我们活该在一起。”   “嗯,”傅予寒笑着看他,“谁说不是呢。”   “只可惜我没有相册,不能给你看。”   “算了,没事。”傅予寒想了想说,“我已经见过你喝多的样子了,应该够丢人,勉强算我们扯平了。”   闻煜:“……”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喝七……啊不,六瓶吗?”闻煜忽然乐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他自嘲似的说,“我当时在想,‘就我这种游戏人间的神经病,明明应该把所有人当成傻逼看待,为什么最傻逼的人竟然是我’。”   “哦,”傅予寒看着他,“‘喜欢上我’等于‘傻逼’?”   “动感情的都是傻逼,”闻煜笑道,“但是我认了,傅哥,我就是一个庸俗的人。”   “……”   “你自己傻逼别带上我。”傅予寒一脸事不关己,“我还觉得我喜欢上闻煜是件特别机智的事情呢,你看看我们学神,既英俊又聪明,随随便便就捞回来一个状元,多给我们老傅家长脸——”   闻煜从沙发上跳下,两步滑到傅予寒面前蹲着,伸手抱住他:“我晚点再去学校吧?”   傅予寒:“???”   他惊恐地发现闻煜正把他往卧室拖过去。   “不?等会儿?煜哥——”他连声说道,“昨晚刚——”   闻煜亲了亲他的侧脸:“你祝我生日快乐的时候说过今天会尽量满足我所有愿望的。”   “但是不包括——喂,你得去学校啊——”   “到下午三点呢!还有时间!”   “……”   “闻煜!!你这只泰迪!!!”   他真的真的真的要散架了。   “没事。”一小时后,闻煜亲了亲他汗湿的额角,轻而温柔地说,“散架了我就帮你拼起来。”   可他又不是那台高达。   傅予寒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句话在脑海里回响了好几遍,终于还是被他带入了梦乡。   闻煜替他掖好被角,给空调换到睡眠风,这才重新去洗了个澡,换衣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