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路by等登等灯 若不是你 这寂郁的感情 我该如何一笑而过 —————————— 一辆车,两个人 三千里路,四面楚歌。 两个网红自驾游的路上, 会遇到很多人,回想起许多往事, 解决许多麻烦,找寻多面的自我。 我们都曾以为与众不同, 做新兴的行业,发表新鲜的观点,展望新的世界。 后来发现我们跟世界没有什么不一样。 爱着自己,也在爱着那个遥远的人。 姜启VS黄桦 楔子 0KM 福阿发:“长途自驾游,寻个伴,三天后出发,有意者私聊。” 姜启看到黄桦的这条朋友圈动态是十五分钟前,他反复看了三遍,甚至点进黄桦的主页又确认了一遍,才敢确定黄桦没有被盗号,确实是他发的没错。 黄桦跟他们这些老同学都不怎么联系了,退了班级群,从不发朋友圈,发消息也不回,同学聚会更是从来都不会参加,现在突然发一条朋友圈,确实挺让人惊讶。 惊讶的不止姜启一个,黄桦的朋友圈底下短短十五分钟就有不少评论,大多是两人的共同好友笑着问他怎么诈尸了,也有几个在评论里分享了自己去自驾游的经验,但没有一个回应他要去自驾游的事儿。 姜启犹豫了一瞬间,点开黄桦的聊天对话窗口,问:“找到伴儿了吗?” 黄桦说:“没有。” 姜启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紧跟着又补充了一条:“别嫌弃我啊。” 黄桦回了一个字,说:“行。” · 姜启翻开自己的日程表核对了一下,给助理打了个电话:“给我调休年假吧,从三天后开始休。”。 助理在电话那边向他确认了时间,然后告诉他三天后是周末,但是最近工作室活很多,如果姜启走掉,可能会流失一大笔业务量。 姜启没有犹豫,说:“先休了吧,我的级别是不是可以休半个月,前两年的年假我也从来没休过,这次都一起休了,这两天我就走手续。” 姜启执意休假,工作室为他乱作一团,他是做网红孵化的,但这是这两年时兴的说法,姜启更愿意把所谓的MCN机构继续称作自己的工作室。 他目前既是工作室的投资人,又是旗下头部红人,虽说做美食博主+电商要比其他类型的网红轻松许多,可美食圈竞争同样很大,更新频率和热度直接挂钩,连他这样的头部用户,也不能贸然请假断更这么久,更何况还是在工作室急需老带新、推新人的时候。 工作室那边讨论了很久,最终意见是,他可以请假,但是请假过程中必须考察菜色外加更新视频,广告植入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但更新频率不能断。他这边的热度一旦降下来,工作室里十多个嗷嗷待哺的矩阵账号就举步维艰了。 姜启觉得更新频率不断实在太强人所难,即便他有精力,也没那个条件。 最终姜启退了一步,说愿意制作两条vlog。Vlog刚刚兴起那段时间,工作室不是没有想过让姜启做,但是姜启不愿意过多暴露自己的私人生活,这一提议屡屡上会,又屡屡被驳。现在姜启倒是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 跟工作室的人讨论完,姜启看到手机上收到了黄桦的微信:“三天后早晨五点半,我家楼下见。” 紧接着的是一个定位,姜启看了看,离自己不远,但他一直不知道黄桦原来就住在这儿。 姜启拿着手机起身,要为三天后的远行做些准备工作。他不知道黄桦准备去哪,但一些必备用品倒是买了很多。 姜启也会想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贸然了,但很快又安慰自己,是黄桦自己发来的邀约。 他买了好几箱矿泉水,往自己车上搬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因为腾不出手所以发了条语音问黄桦:“你是什么样的车,空间够大吗?我买了几箱水,怕放不下。” 黄桦发了张图片过来,是一辆新款福特探险者。 姜启笑了一笑,只发一张图,图上还是这么一个粗犷甚至有些普通的车,不像是黄桦的风格。 黄桦紧接着又说:“那你买东西吧,多买点零食,防晒不用买了。” 姜启又笑了,这语气,看起来还是那个黄桦。 姜启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逛超市,作为工作,他几乎每天都要进超市,但跟这一天都不太一样。他买完东西,全都堆到后备箱里,大功告成似的拍了张照。 姜启把照片发给黄桦,问:“这些够吗?” 黄桦秒回:“这么多?够了。那三天后我去接你吧,不用你再开过来了。” 姜启回他:“也行,等我到家给你发地址,离得也不远。” 黄桦没回他这条消息,但姜启一路上还像是要等待黄桦的回应似的,等红绿灯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看一眼。 到家以后姜启把买好的东西干脆就放在车上没卸,他给黄桦发了自己的定位,黄桦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姜启总觉得黄桦不一样了,想来也是,这么多年没见,他变了,黄桦当然也会变。 · 姜启晚上睡觉的时候梦见黄桦了,其实他有很长时间没梦见过黄桦这个人,进入社会工作以后都会这样,不管从前关系有多好,长久不联系,感情总会生疏,哪怕是忘了这人也不稀奇,更何况姜启又是做着这么一个灯红酒绿精彩万分的行当。 梦里黄桦还是中学生,背着书包,上课又迟到了,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罚站。班里按成绩排名,姜启做第一排,刚好轮到靠门前的位置,他偷偷拿笔戳了戳黄桦,黄桦打了个激灵,怒瞪他一眼。 黄桦坐姜启后面,成绩在班里排名中上游,闹腾捣蛋却排第一名,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迟到就被罚站。 俩人躲着老师在教室门口打手指战,你戳戳我,我点点你,玩了一整节早读课,一直到姜启从梦中醒来。 醒来后姜启有点怅然若失,读书的时候黄桦是他最好的朋友,或者不应该这么说,对黄桦来讲,姜启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对姜启来说则不然。姜启喜欢黄桦,但黄桦不知道。 不过这种喜欢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黄桦是姜启的初恋,两人断了联系以后姜启很是念念不忘了一些时日,但过了这么些年,总是会淡。不过姜启以为自己已经把黄桦忘到脑后了,没想到黄桦一条朋友圈,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梦见黄桦只是那一夜的事情,临到出发前几天姜启都没再梦见他,他忙得要死,没空再去惦记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风花雪月。 工作室想让他在出发前留点存货,往常姜启这个账号的更新频率是三五七更新,二四六剪辑制作,周一开选题会,如果遇上网络上的热点议题,周一的选题会内容又会后移,优先紧跟热点。 姜启这趟出门是按照一个月的目标来的,即便出去了更新两条vlog,他也还是会面临断更的状况。他一人断更,工作室里几十个工作人员就难免人心浮动,互联网相关的所有行业都难逃一个情形,来钱快,人员更迭更快。像他这样动辄整月停更,广告费、点击量、讨论热度都会大打折扣,乐观点看,只是员工少点奖金,悲观些看,倘若这一个月崛起同类账号,姜启就连生存空间都会遭到挤压。 这样一想,姜启的心不可谓不大,居然真能做到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 姜启连续两天都在不停地录视频,紧赶慢赶做了六个,再加上两条vlog,如果旅行途中他还愿意随手拍一些物料发布,这个月的热度大概勉强能跟之前持平。 但是对做内容的博主来说,姜启的选择还是太过大胆。只不过他是老板,员工们也无话可说。 · 第三天的清晨,姜启起了个大早,宁城正值夏日,天亮得极早,他早早起床,按照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先去附近的景观公园晨练了一小时。 现如今观众对美食视频的美感需求远大于实际可操作性需求,姜启要时刻让自己的脸蛋保持干净帅气,除此之外,连身材也不能放松。甚至可以说,姜启之所以能红,跟他的好样貌好身材也是分不开的。 往日姜启五点半起床,晨练完会顺路拐去超市和菜场,为工作室买好最新鲜的食材,这一天他不必去买菜了,但姜启仍然去了菜场。 菜场里有一家早餐店很出名,不仅种类丰富,味道也不错,姜启各样都打包了一些,又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距离跟黄桦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姜启拎着早餐开始神游天际,跟黄桦有七八年没见了,他感觉黄桦变了很多,突然开始对即将开始的旅行有一丝紧张。 不管怎么说,黄桦是姜启的初恋,俗话讲男人的初恋是要记一辈子带进坟墓里的,姜启觉得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称不上那么夸张,但黄桦怎么说也算姜启的心头白月光,姜启也一样不舍得他在自己心里陨落。 快走到单元门口的时候姜启感觉身后有车过来,这小区样样都好,就是人车分流做得不好,很狭窄的一条道,姜启往旁边让了让。 一辆车果然从身后开了过去,姜启抬眼一看,是辆福特探险者。福特在姜启家单元门口找了个临时停车位,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性,穿着一件松垮垮的棉T,墨镜遮了半张脸,站在车旁,看起来白到发光,正是黄桦。 黄桦又白又瘦,虽然把头发剔成贴着头皮的寸头,可是看起来还是瘦弱,开这车就极为不搭,显得很笨重。他自己也开得累,下了车就蹦了几下,而后仰着脑袋往楼上数,大约是在找姜启家。 “黄桦!”姜启喊他。 黄桦转过脸来,把墨镜推上去,似乎是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太短促了,姜启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笑了。 第1章 265KM 一 “你来的真早,吃饭了吗?先上去吃点东西吧。”姜启说。 两人并肩上楼,姜启家住在一个多层单元楼里,只能爬楼梯,他住三楼,是自己租的房子。这些信息都是上楼的时候姜启絮絮叨叨跟黄桦说的,他手里拎着东西,还能大气不喘地跟黄桦介绍自家情况,可见身体素质确实不错,尤其是对比黄桦爬了三层楼就已经开始微微喘气的情况而言。 姜启瞧他弱不禁风的模样,进门就先给他倒了杯水,黄桦抱着杯子喝了,姜启又把手里的早餐递给他。 “我猜你应该来不及吃早饭,所以买了两人份的,赶紧吃点儿。”姜启说。 但黄桦没接,姜启见他无动于衷,又问:“不想吃还是不吃啊?不吃早饭怎么能行,你减肥呢?” 他原本只是开开玩笑,谁知黄桦真的眼珠一错不错地望着他,那模样分明在说是的。姜启见状就有些不由自主地啰嗦起来:“你都瘦成这样了,还减什么肥,而且这不是要出去玩吗,旅游多消耗体力,不吃哪有劲逛,待会儿连车都开不动了。” 其实姜启还有一肚子话要拿来劝黄桦,他毕竟是做美食行业的,最知道怎么劝人把食物吃下嘴。可他刚说了这几句,黄桦便若有所思地接过了他递来的早饭,姜启就把剩下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黄桦虽然吃了,却吃得很少,勉为其难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一整碗粉,他至多只吃了三分之一。黄桦将餐盒微微推开了些,示意自己不吃了。 姜启想说他吃的太少了,但看见黄桦沉静的脸,又换了个语气问他:“怎么,不合胃口吗?这家店味道的确有些重。” 黄桦没说话,姜启也不逼他,他坐在黄桦身边,打开自己那一份的食盒,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姜启吃得很香,嗦粉的时候发出吸溜吸溜的响声,黄桦在一旁看了几眼,又拿起了筷子。 姜启顺手递给他一根油条,见黄桦还没伸手接,姜启又眼疾手快地只掰了一半给他,黄桦又吃掉了三分之一的粉,半根油条也下肚,再次准备放下筷子的时候,姜启发话了。 “把肉也吃了,这家肉很干净,跟我在一家店买肉。”姜启说。 于是黄桦便夹起碗里的肉片,姜启半哄半劝,黄桦这顿饭总算吃得差不多,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准备出发了。 姜启拎着行李箱下楼,黄桦打开了后备箱,姜启一看,三个二十八寸的大箱子已经整整齐齐码着了。 “嚯!你东西可真多,我这样摆上来会挡住后视镜的视角吗?”姜启笑道。 黄桦扶着后备箱,言简意赅道:“不会。” 姜启闻言便不再说笑,他让黄桦等一会儿,自己去把车开来,然后搬东西。“你去车上休息会儿吧,待会儿我来搬。” 姜启一边倒车,一边开着车窗嘱咐黄桦,可黄桦站在清早的日光下,两手插兜,十分冷淡的样子,显然并没有把姜启说的话听进去。 车挺好以后姜启打开后备箱,黄桦眼疾手快地搬了一箱水朝自己的车子走去。姜启以为他细胳膊细腿,又只吃了那么一点饭,一定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想到他动作利索得很,大气都不喘一下。 两人合作,东西搬得很快,姜启问他:“你看还缺什么东西吗?” 黄桦环视一周,道:“不缺了,出发。” 姜启原本想说自己来开车,但黄桦已经坐上了驾驶座,姜启便坐在他身边。黄桦的手机开着导航,这是车里唯一的声响,衬托得车内气氛越发尴尬起来。 姜启此时此刻才觉察出尴尬,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因为一条朋友圈就相约一同自驾,这怎么看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冒险与奇怪。都说旅行是最考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可姜启和黄桦的感情好像真没好到这个份儿上。当年勉强能算,现在就完全不是了。 他们是久别重逢的陌生人,乍然间要亲密共处多日,其中弯弯绕绕,三两句话并不能说清楚。 沉默了好一会儿,姜启问黄桦:“咱们这次出去要露营吗?” 黄桦点了下头,说:“帐篷在第三排座位底下。” 他言简意赅,姜启好容易搜肠刮肚才想出的寒暄的话题就被打断了,于是车内重新恢复一片死寂。 · 沉默的气氛再度被打破,是姜启的手机响了起来。黄桦开着车走上出城高速后,连第一个休息区都没到,姜启的手机就跟玩儿命似的拼命响起来。 姜启掏出来看了眼,是工作室的小助理。 “姜老师,今天谈了个厨具的合作,对方愿意全权赞助咱们的一切厨具,期限是半年,价格挺合适的,但这事儿其他人也做不了主,您看看……” 姜启问:“什么牌子?” 对方说了个品牌的名字,姜启便恼了:“这种级别的品牌全权赞助咱们,首先,等于推掉了一切高端品牌的可能,因为在那些品牌心里你面对的就是那个消费层级的人,你就值那个价,其次,全权赞助了,那同类品牌想进来,你点头还是不点头?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小助理在那边唯唯诺诺地应下了,大约是知道打扰姜启度假了,因此电话挂得很快。 挂了电话后姜启看了黄桦一眼,发现黄桦也正在看他,于是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工作上的事,他们自己不好做主,所以打电话来问问我。” 黄桦了然一笑,表示理解,但并没有多问。姜启原本以为他会顺嘴问问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工作如何之类的话题,可黄桦就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只听只看却不问。 学生时代的黄桦可不是这样的,那时他是聪明帅气的富二代,又是搞艺术的,人跳脱又闹腾,一群人里就属他最打眼。 那会儿姜启和黄桦都在一个班里,他们那个班全是艺考生,姜启想学导演,黄桦想学设计,俩人都觉得自己天资斐然,同时互相认定拯救国产电影和时尚行业的重任都落在了对方身上。 他俩不光在一个班里上课,放学后还都在一个艺考培训机构里学专业课,进了培训机构大门,一个往左走一个往右走,差不多同时下课,俩人又一起背着书包回家。 时间长了关系就变好了,但姜启为人稍微有点清高,再加上他文化课成绩又是实打实的好,在班里就难免有点高处不胜寒,没有太多人敢跟他无所顾忌地亲近。相比而言,当然是成绩中上、性格活泼、为人爽快的黄桦更招人爱。 黄桦在班上人缘很好,他跟谁都是朋友,晚自习的时候就数他话最多,分明上了一天的课,放学后又去上了两个小时的专业课,可黄桦居然还有力气在晚自习上从第一排讲话讲到最后一排。 他们班上的班长是个严肃的女孩儿,目标院校是中央美院,学习成绩跟姜启不相上下,属于文化课也能直冲985的人。这女儿古板严肃,总是拎着黄桦让他闭嘴,否则就到外面站着去。 黄桦才不怕,班长让他站到外面,他就站到外边,一点也不觉得丢人。教室挨着楼道的地方有窗户,黄桦就趴在窗户上调戏班长。 “班长,我趴这儿行吗?” “班长,你怎么换头绳了,这个蝴蝶结哪有昨天那个好看。” “班长班长,你别生气,我说真的,蝴蝶结真的有点像女仆,你看过吗?你肯定没看过。” 他说着说着就往别的方向绝尘而去,班长又气又恼,拧着他的耳朵让他闭嘴别说了,但脸皮厚如城墙的黄桦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样子,只有班长的耳朵悄悄红了。 姜启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不自觉地关注着黄桦的一举一动,但当他发现自己有这个习惯的时候,他已经改不掉了。 姜启习惯性去看黄桦在干什么,他偷偷地,隐秘地观察着黄桦的一举一动。看他被班长教训过以后低头揉着耳朵,黄桦的脸颊肉很嫩,一点也没有青春期男孩子脸上毛刺刺的胡渣,也没有难看的青春痘,他低头揉耳朵的时候,脸颊和脖颈的嫩肉都嘟着,让人无端想咬一口。 觉察到自己有这个想法的姜启很是恐慌了一阵,他在害怕,那么多如同花儿朵儿,如同蜜桃如同苹果一般的小姑娘,自己从没有想亲密地咬一口亲一口的欲望,为什么会对黄桦有这种欲望。 后来姜启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叫做暗恋,他暗恋黄桦。只是这种暗恋在黄桦高考毕业失联后就无疾而终,多年来姜启如常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黄桦嫩生生的脸颊和那种抑制不住的欲望。 但是此刻,姜启看着黄桦开着车的侧脸,他二十六岁了,脸蛋还是像十几岁的少年人一样,嫩得像是能一把掐出水来,他线条优美精致的侧脸隐在朝阳的光辉里,只勾出一个轮廓。 姜启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他忍不住抚上心口,又觉得脸颊烧得慌,一时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他还是想亲吻黄桦。 少年时代不曾尝到的美妙滋味,时至今日再次遇见,仍然令他心驰神往。 第2章 二 看得久了,黄桦莫名其妙地摸了把自己的脸,而后看了姜启一眼,示意他别看了。姜启狼狈地收回目光,他觉得自己那点儿心思好像已经被黄桦洞穿,他什么也不敢做,僵硬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坐了好一会儿,姜启才终于找回思路,他问黄桦:“咱们这一路往哪去?” 黄桦闻言轻笑一声,这是姜启与他相处的时间里,他表情最丰富的一瞬间。但黄桦这笑并未直抵心口,因为他连眼睛都没有弯一下,只是扯动嘴角。可是黄桦的唇角好看,这样翘起来的时候,就显得生动而艳丽。 是的,艳丽。黄桦长得极为标致,以前姜启只觉得他好看,却说不出哪里好看,上了大学读了导演开始研究光影构图的时候,姜启才反应过来,黄桦有多么好看。 那是一节专业课,教授的PPT里有一张经典的电影截图,女演员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半边脸露在光里,大约是这张图实在太值得考究,所以半节课的时间,PPT都停在这一页,抬眼就能与女演员多情的眼睛对视。 姜启看着女演员在投影仪上显示出来的那张脸,听着教授头头是道地分析这个镜头打光多么厉害、运镜多么专业,女演员的天赋多么优异。 那一刻他忽然想到黄桦,那种堵在他心里的,一直无法准确形容的美感,此刻终于能够具象化表达。 黄桦那张脸是一张适合镜头的脸,他皮相漂亮,骨相优越,少年时靠着皮相也分外打眼,年纪大一些以后,骨骼长开,就会更有味道。 那时想到这里的姜启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黄桦,但一旦想起,他就不可自控地想要见到黄桦,想看看他现在长大了,是不是像自己想象中一样好看。 现在他终于与黄桦重逢,但姜启并不是很想研究黄桦究竟是什么样的好看,他心里明白,他只是很想见到黄桦这个人。 “去西北。”黄桦说。他主动朝姜启抛出一个话题:“你去过吗?” 姜启摇摇头,“没有,但是我工作室里有个小姑娘,她家是这边的,每年回家都很远,所以我会多给她几天假。” 姜启说完,见黄桦没什么话要说,又补充道:“我是做网红孵化的,主要是视频。” 黄桦又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半是笑半是感叹:“那我们算是半个同行。” 他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显然是不想多聊的意思,姜启不便贸然打探他的近况,于是只能把好奇吞回肚子里,继续看着黄桦开车。 · 这一路风光并没有什么太值得停留多看的地方,但黄桦走得不算快,路上遇到了几个指示牌,他都会拐下去,去看看标注出的景点。自然景观他会去看,人文景观也会去看,一天过去,只走了二百多公里,夜宿在临省省城的一家酒店里。 黄桦第一次拐下去的时候问了姜启:“我想走慢点,边走边看,你有时间吗?” 姜启自然是什么都说好,道:“有。” 黄桦打了方向盘往下走,又说:“像我这样,一路会很慢的,你如果还要赶着回去工作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就加快脚程。” 姜启在心中算了算,道:“我能休一个多月,不急。” 晚上他们在酒店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吃晚饭,姜启要请客,黄桦却坚持AA。黄桦的理由很充分,说:“未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难道你每天都要请我吗?” 黄桦悻悻地坐回座位,等着餐点送上来。 等待的时候黄桦就坐在油腻腻的餐桌前发呆,他的表情是放空的,姜启以为他开车累了,但看样子又不像,似乎是在想事。 黄桦的性格变了太多,从一个活泼跳脱的人变成现在的模样,绝非一句长大成熟就能解释的,姜启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人和人的相处讲究距离和分寸感,尤其是他们许久未见的情况下,他不便问,也没机会问。 饭菜端上来以后,黄桦又只吃了几口,姜启仍旧承担起督促他吃饭的重任。他并不多话,只将菜夹到黄桦碗里,然后用筷子敲了敲碗沿。 就好像班主任敲打提点学生似的,相比好言相劝,黄桦显然更吃姜启无言督促这一套,于是他拿起筷子,继续往嘴里咽。 一天的相处,姜启发现了,黄桦并不是不吃饭,也不是吃不下,他只是有意识地在少吃。但如果自己要求他吃,黄桦是会听话的。 这样一想,黄桦又没变,他仍然是那个有些骄纵的中学生,享有关注与宠爱,当然挥霍起来也放心大胆。黄桦喜欢被人重视、被当做特别的感觉,这一点始终如一。 · 黄桦读中学的时候收到了不少情书,他长得好看,天生招女孩喜欢,爱慕他的同学不算少。但是这也不算太稀奇,小女孩爱撩帅哥是天性,也并不是非得撩到才算罢休。 高冷的帅哥一笑置之,刻苦的学霸视若无睹,唯有黄桦,会嬉皮笑脸地拿着情书和小女孩们调笑。 姜启忽然想起那一年,刚刚分科过后不久,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分完座位,黄桦坐在自己后面。刚分完班,班会还剩下二十分钟,被班主任安排了大扫除。 姜启跟几个男生一起去室外卫生区打扫卫生,说是打扫,其实更多的是浪费时间在外边转悠。转了几圈,姜启觉得无聊,就回了教室。 走在楼道里,快到门口的时候,从教室紧邻楼道的窗外,姜启看到黄桦的背影。黄桦靠在那儿,对面是想擦窗户的女生。 “你给我写信啦?怎么不当面给我呢?”黄桦说。 女生羞得满面通红,慌张道:“你胡说什么呢,快让开,我要擦窗户了。” 黄桦穿着宽大的校服,整个人的上半身都贴在玻璃上,闻言晃了几下,说:“不用,我这不是帮你擦了吗?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黄桦存心闹腾,女孩脸皮薄,又不好意思叫嚷,两人便黏黏糊糊在窗前徘徊。姜启站在走廊上,那窗户开了一小半,他们讲话的声音好像顺着风就钻进他耳朵里,他摇了摇头,走上前。 见人过来,女生连忙转身准备离开,只有黄桦,像没事人似的,又把情书塞回自己抽屉里,然后美滋滋地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姜启觉得自己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但是他看着黄桦收拾了书包离开教室,下意识就跟上了他。一路跟到楼下,黄桦都没什么反应——那时他活得自我,并不会将目光分给旁人,当然也就不会关心别人在做什么。 “黄桦!”姜启喊他。黄桦三步并作两步蹦下教学楼的台阶后,听到这声叫喊,回过头站在原地,望着姜启。 姜启被他看得有些怵,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多管闲事的下场就是自乱阵脚,姜启慌慌张张地开口了:“你要跟她谈恋爱吗?” 黄桦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反应过来后很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松道:“不啊!” 姜启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慌,于是没话找话给自己找补道:“你不跟她谈恋爱又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话,不是故意让她误会吗?” 黄桦莫名其妙,道:“我说什么了,都是同学,玩玩闹闹也不可以吗?” 姜启原本只是下不来台,现在听到黄桦的回答才真的有点恼了,他没来由地有些生气,说:“你已经说了,你不想跟她恋爱,那你不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吗?你不说,还这么跟她闹,不就是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 “什么给人希望,情书也不是我逼她写的,她写了,我看了,有人给我写情书,我觉得还挺高兴而已。” 姜启咄咄逼人,问:“你的高兴就是要让人误会吗?” 黄桦觉得他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于是扔下一句“难道我不能高兴吗”便走了,留下姜启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茫然。 他也好奇自己怎么会来管黄桦的闲事,大约是黄桦跟那个女孩玩闹的时候笑得实在是太开心了,姜启以前从没见他跟女生讲话这么开心,心里的紧张已经无法掩盖。 后来姜启意识到,自己从那时就已经萌发了对黄桦的特别关注与占有欲,不过黄桦并没有注意到,连他们先前的那场争执黄桦也没放在心上。 黄桦活得简单而纯粹,让他烦恼的事情他一概不予理会。他不把烦心事放在心上,只专心享受爱体会爱,尽管骄纵,但却招人。 · 思及往事,姜启忍不住嘴角含笑,黄桦吃完饭抬起头,看到他这幅表情,皱起了眉头。于是姜启连忙收敛神色,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 “吃好了吗?”姜启问。 “嗯。” 黄桦答得言简意赅,姜启便起身去付钱,他拦着黄桦,不容置疑地对他说:“你别跟我抢了,我尊重你说的AA,但每顿饭都AA太麻烦了,既然是你开车,过路费算你的,油费谁开车算谁的,其余的衣食住行都是我的。等咱们回去了,再统一算账,好吗?” 黄桦闻言,愣了一瞬,似乎闪过许多想法,表情很是复杂。而后才道:“也好。” 第3章 三 一夜无事,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他们起了大早,赶在城市早高峰之前出了城,一路朝西北方向行进。 前一夜姜启先睡着,他临行前连拍几天的视频,的确身心俱疲,睡了个安稳觉,到第二天精神状态就好了许多,司机换成了他。 姜启开着车,有心与黄桦聊聊天,便问他:“昨天你几点睡的,我打呼了吗?感觉自己睡得很沉,怕影响你休息。” 黄桦摇摇头,道:“没有,我也很快就睡着了,没听见。” 姜启开始畅想路线:“今天明天再走两天,估计后天就能在沙漠里扎帐篷了。”他兴奋地搓着下巴,道:“咱们得在当地买个瓦斯炉之类的东西,再买点肉,在野外得吃烧烤。” 黄桦看了他一眼,道:“你会烤吗?” 听出黄桦话里的鄙夷,姜启为自己辩白道:“你忘了?我是做美食视频的。” 黄桦轻笑一声:“美食博主也不是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得好的,野外烧烤跟你那加了十层滤镜的小清新视频不一样。” 姜启的工作室走的正是文青风,直接对标年轻的工薪阶层,碗碟精致,摆盘精美,造型讲究,热量克制,恪守营养搭配,力争做到低卡。这一商业理念可谓是精准出击,故而也广受好评。 哪怕是电商平台上售卖的商品,也是价格居中,净含量少,羊毛出在羊身上,产品的成本大多分给了包装,但年轻人爱这一套,买家秀拍的一个比一个好看。木质纹理、ins风桌布、北欧风餐具,姜启的视频和评论里的买家秀一样,就像所有网红样板间似的,美得不像正常人生活的居所。 姜启心里也清楚,因此黄桦这么吐槽他的时候,他摆手一笑,道:“投用户所好,是有点矫情了。不过你看过我的视频吗?” 黄桦晃了晃手机,说:“昨天你跟我说了你工作的事以后,我去搜了搜。”他说完,又补充道:“你不会觉得我冒犯你的隐私吧。” “怎么会。”姜启笑了:“我们不就是需要人来看吗?夸也是好,骂也是好,只要有人看,一切都好。” 姜启把黄桦当同行,存了些同病相怜的情绪用以自嘲与感叹。黄桦点了点头,道:“数据为王,只要数据好看,一切都能原谅。” 很奇怪,黄桦分明是在赞同姜启说的话,可姜启却从中咂摸出一丝讥嘲的意味来。他望向黄桦,黄桦表情沉静,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可姜启在他面前忽然感到无所遁形。 就好像被他看穿了似的,姜启心想,在他心里我已经是个油腻的中年了,哪怕我做菜的时候真的不会冒出那么多油。 姜启干笑两声,换了个话题:“今天沿途有什么想看的吗?” 黄桦摇摇头,道:“不停了,今天晚上住在东城,东城是古都,应该比较有意思,可以留时间去那边多逛逛。” 姜启又问他:“那你想去逛哪里呢?” 黄桦已经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了:“还不知道,去了再说。” 黄桦对交流聊天并不排斥,但也绝不主动,姜启跟他说话,得到的回答都不怎么留有继续交流的余地,因此开一个话题便终结一个话题,困扰得直想挠头。 姜启觉得黄桦在这趟旅途中并没有什么计划,除了要去西北,黄桦对一切都很散漫,都是随心所欲,走到哪算哪的。 无端端的,姜启觉得黄桦走这一路,仿佛就没想过日后的事。 一路向北行进,尚在南北交界的地带,景致与出发时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高速公路上艳阳高照,正值旅游旺季,路上遇到的车都是出来玩的,要么拖家带口,要么几人同行,像黄桦和姜启这样两个男人结伴的算是其中异类。 半路他们停在服务区,姜启去加油,黄桦去上洗手间。姜启加完油在停车场把车停好,看见黄桦正从洗手间出来,他抬头看着天,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写什么。有狂奔闹腾的小孩撞在他腿上,一时不备摔倒了,小朋友的妈妈追了过来将人抱起来,黄桦低头看着啼哭不已的小孩子,是姜启说不清的眼神。 姜启觉得他的眼神里有厌恶,有悲悯,有冷淡,有不值一提的疲倦。 姜启不知道这些年在黄桦身上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但是姜启看着现在的黄桦,既觉得痛心也觉得伤心,他不想让黄桦一直这样,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从泥潭里拉黄桦出来。 · 在酒店开好房间以后,黄桦接了个电话,电话是一串陌生的数字,闪了一会儿黄桦才拿起手机。 拿手机前黄桦看了姜启一眼,姜启识趣地站起身走出房间。他站在消防通道里抽烟,酒店卫生明面上做得不错,到了消防通道就能看出非常一般,姜启站了一会儿,抽完一根烟,又回到了铺着厚厚地毯的酒店走廊。 从酒店走廊的窗户朝下望,整个城市车水马龙,古都掩在城市建筑中,不知是不是黄桦想看的样子。 姜启觉得自己冲动,但他知道自己的冲动来自于对黄桦的意难平,那种原本已经放弃希望之后又突然冒出的一丝可能,冲垮了姜启几年来累积的理智与冷静。他要黄桦,要重新靠近他,然后拥有他。 黄桦不仅寄托着姜启少年时绮丽的幻想与憧憬,还有如今那种雄性生物无可避免的征服欲,黄桦越是冷淡平静,姜启就越是想使出浑身解数攻略他。 黄桦同姜启先前那些花花草草都不一样,先前那些是你情我愿的关系,不管是纯生理的还是附带谈情说爱的,大家都是世俗的成年人的感情,好的时候蜜里调油,结束的时候归于原点。黄桦不同,姜启不想跟黄桦归于原点。 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的预感,那就是他和黄桦的故事才刚刚展开,这一路就是他们的缘分。 正在胡思乱想,姜启的电话又响了,他站在窗前接起来,是工作室的合伙人提醒他别忘记录vlog,否则热度会拉不平。特地打电话来提醒大约是因为他已经走了一天了,可是并没有任何视频反馈回来,已经有些急了。 姜启原本答应的好好的,当然没有再反悔不认的道理,可他没来由地有些心烦意乱,思索了一下,是因为紧张。因为不知道黄桦会不会答应,所以感到紧张。 姜启发了会儿呆,估摸着黄桦应该打完电话了,这才刷了房卡回到房间。不大的标间里,黄桦坐在另一张床上发呆,他神色不虞,眼圈也是红的。 姜启心都被吊起来,立刻就紧张了,问:“怎么了?” 黄桦当然不肯说,他拿起手机站起身,说:“出去吃点东西吧。” 黄桦生得漂亮,委屈欲哭的时候眼角飞粉,鼻头也泛着红,像个女孩儿似的。他太瘦了,一旦强撑着的精神气被抽离,整个人就都萎靡下来,肩胛骨撑着宽大的棉T,瞧着支离可怜。 姜启心生爱怜之意,万事都随着他来,闻言便不多问,随着他一同下楼。黄桦主动提出要吃东西,实际只想逃避,他并没有什么想吃的,漫无目的地在夜市里闲逛。 还是姜启看出他游离的状态,拉着他在一家烧烤店前坐了,拿着菜单点了许多东西。“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不过他家生意好,估计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姜启说。 黄桦低着头吹着茶杯里的茶叶沫,粗茶梗浮浮沉沉,黄桦一直低头看着,觉得疲惫又眩晕。 “姜启,你觉得电影学院怎么样,读起来好吗?”沉默良久,黄桦突然问姜启。 姜启被他问得愣住了,反应过来才回答他:“还行,有粗浅易学的部分,也有晦涩难懂的部分。我读导演嘛,读到后面才明白,这行业就是烧钱的活儿,我的资历也够不上。再加上我越往上读,就越发现我对拍电影的兴趣没那么高,但我学的这点专业如果放在别的方向,可能还游刃有余,再加上自己喜欢,就做了现在的行当。” 姜启说了这么多,一直看着黄桦,见黄桦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姜启觉得这是一个打开黄桦倾诉口子的最佳时机,于是说完便主动出击,开始问黄桦。 “那你呢,你去学设计了吗?高中毕业以后你突然就跟所有人断了联系,想问你的消息也没人知道。黄桦,你如果没去学设计那就太可惜了,我中学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天才。” 姜启这话说的,先问出问题,然后打感情牌引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而后又绕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好像方才那么一句话只是随口提一嘴,并没有想要刺探黄桦的往事,扒开他隐秘的伤口。 黄桦情绪不佳,对姜启的话术也没有设防,他只是沉默着,手里圈着纸杯,茶水透过薄薄的杯壁传出一些热量,似乎是给了他说话的勇气。 黄桦正要开口,服务员端着餐盘放在他们的桌子上,冷冰冰地说:“18桌,烤肉。” 黄桦想要开口的欲望被这一嗓子给憋了回去,姜启暗道不好,正想寻个理由重新打开话匣子,就见黄桦伸手挥了挥面前蒸腾的热气。 “去了,也可以说是没去。突然搬走是因为我家破产了,负债累累,我爸妈跑了。”在人声鼎沸的夜市上,黄桦轻飘飘地提起了往事。 第4章 四 黄桦算是学校里挺知名的富二代。说挺是因为虽然学校里的富二代不少,但黄桦这样长得好看性格不错最重要的是没有在学校里混日子的,算是富二代中的极少数。 而且黄桦在美术和设计这事儿上是天赋型选手,从他入校开始,毕业生的毕业纪念衫就是黄桦设计的,第一稿在学生老师中脱颖而出,他的天赋为人瞩目,过后就基本算是钦定,故而实在是个名人。 他家里就是做服装生意的,从夜市里支起的小小一个地摊发展到自己开厂,自己开公司做品牌,黄桦的父母是下海过后历经浮沉的一代人,但一个时代的浪头掀过,他们倒了。 家里的生意倒了,黄桦是有震动,但也不是太慌乱,家里资产不少,父母吃过苦,他也不是挥霍无度的性格,由奢入俭不算太难。 让黄桦很手足无措的是,父母变卖资产还完债以后,就把这些烂摊子都留给了他,两个人携手逃窜,告诉他的理由是要东山再起,但黄桦不明白,火烧眉毛的眼下该如何是好。 黄桦原本的目标是国内顶尖艺术院校,把出国留学作为自己的备选,但考前出了这样的大事,黄桦勉强撑完高考,成绩并不如意,一路滑档到了一个末流二本。 这就是黄桦所说的,上了,也没上。以黄桦的天赋,原本应该进入更高一等的学府潜心学习,但最终因为旁的事情落入那样艰难的境地,可见心中如何不甘。 黄桦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姜启却心知肚明,让黄桦变成这样的绝不只是因为多年前高考的事情。他们离高考已经很遥远了,这么多年过去,进入社会摸爬滚打,也明白学历虽然是敲门砖,却也不是唯一的敲门砖,像黄桦这样有天赋、基础又很牢靠的人,未必真的欠缺那么一纸名校文凭。 换句话来说,学历能带给黄桦的打击应当已经过去了,现在更能摧残折磨他的,应该是别的事情。 姜启忽而想到方才黄桦接电话时为难而冷淡的模样,他心中一动,问他:“那刚才,是你父母给你打的电话吗?” 黄桦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点头道:“是的。” “他们……” 姜启犹豫开口发问,刚说了两个字,黄桦便接过话茬,说:“问我要钱。东山再起没那么容易,他们也不是去东山再起的,只是想逃避,这几年都在问我要钱过日子。” 姜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想不到的,他的父母当时能抛下他跑,就已经说明是何等自私的人了。 有的孩子生下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活在爱里,而有的孩子好像生下来就是为父母还债。黄桦或许从前也觉得自己是第一种,但如今便十分明白,他是的确在给父母还债。 想到这里,黄桦心头压抑了多年的愤懑与痛楚都化为一声讥嘲,他冷笑一声,好看的眉眼像结了霜,眼神淬满了厌恶和恨意。 “我哪有钱,我的钱都买车了,那不是在那儿停着吗?”黄桦忽然笑着说。 姜启这才抬眼顺着黄桦的目光望去,那是他们住的酒店的方向,原来黄桦把钱都买车了,姜启了解到这一点,心头越发惴惴。黄桦看起来像是倾家荡产来走这一遭,姜启心中有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他猜黄桦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姜启才想到自己跟黄桦提出路上AA回去了再算账时,黄桦微妙的神情。他想到这里,就觉得冷汗都要落下来了,如果黄桦真的不打算再回去了,姜启能拉得住他吗? 姜启在心中安慰自己,也许自己和黄桦一同出行这一路,真的会改变黄桦原本的想法。 姜启在这个时刻更加体会到黄桦于他而言的不同,那种黄桦随时随地都会消失离开的恐慌笼罩着姜启,姜启在黄桦身边,感觉黄桦就像一捧流沙,随时都有可能从他手中流逝。 他握不紧黄桦,从前握不住,现在也握不住。 反倒是黄桦,看着姜启阴晴不定的面孔突然笑了起来,他眉眼俱弯,眼角翘起,那笑容灿烂,却未曾抵达眼底。 “你干嘛这个表情,不是要吃东西吗?” 姜启食不知味地拿起烧烤,尝了一口,还是觉得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他屡次想要开口问问黄桦,但最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作罢。黄桦看他屡次喉结滚动又微不可查地叹气,越发觉得好笑似的,噗嗤笑出了声。 姜启却没有笑的心思,他有很多想要问黄桦的问题,但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时机。按黄桦说的,这几年都是他在接济父母,那他尚且是学生、是个刚毕业的穷光蛋的时候,都是怎么应对父母的呢? 姜启才不信黄桦只是赚了钱以后才开始接济父母,他必然是已经被父母纠缠多年,否则不至于疲惫至此。 沉默地看了黄桦一会儿,姜启仍然没有选择开口问,黄桦这一晚心情并不十分愉快,说说笑笑也不过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姜启做不到在此刻戳他伤口。 于是姜启换了个问题,问黄桦:“我出来这么久,那边的更新频率不能断,我跟工作室商量了要拍两个vlog,你会介意吗?” 黄桦吃烧烤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道:“你拍吧,我无所谓。” 两人达成一致,姜启默默点头,将心中的问题咽回肚子里。 · 姜启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越往北,日头越毒辣,北方的日光与南方十分不同,且北边植被渐渐不如来时路上茂盛,高速公路上已经会途径大片大片的荒原地带,黄桦在出发前从车里翻出一个箱子,扔出来一罐防晒霜。 “记得擦。”黄桦说。 姜启算是半个靠脸吃饭的人,当然不能拿自己的脸开玩笑,也跟着老老实实地涂防晒。 北方的日头毒,连风也割面,尚处盛夏,途经荒原之时,仍然能感受到烈烈长风扑面而来。两个人都戴着墨镜,越是往北,车上的灰尘越多,已经有长途跋涉之后饱经风霜的沧桑之感。 但夏天总是阴晴不定的,上午出发的时候天空万里无云,还没到中午,前路就是一片阴沉沉的黑云,要下雨了。 “我们要找个地方停一停吗?”姜启开着车,问黄桦。 黄桦把手垫在脑后,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前方的黑云,摇了摇头。“继续走吧,如果真的太大了,就在路边歇一会儿。” 黄桦一语成谶,尚未开出五公里,暴雨倾盆而至,前路犹如挡着一片水雾,什么也看不清。姜启将车沿着辅道拐到高速公路下面的县道上,停在路边暂避风雨。 这停车的地方四周皆没有村社乡镇,但有县道,就说明向前会有人烟,只是此刻风雨将他们困在原地,哪儿也去不了。 汽车形成了一个极其狭小密闭的空间,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看着雨水顺着车窗蜿蜒淌过,很快又被新的水痕覆盖,雷鸣闪电一同降临,雨势一阵大过一阵,地上很快就起了积水。 是黄桦先发出一声轻笑:“出发的时候还怕晒坏了,半瓶防晒都白涂了。” 姜启道:“做好准备工作也没错。” 黄桦摇了摇头,像是回忆往事似的,开始给姜启讲故事。他声音不算低,只是说得很慢,平白无故地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通知书来了以后我交了学费,两手空空,就开始去给别人画画。你知道我一直瞧不起那种公园门口画人像、小店里边卖泥塑的人,我觉得匠气,但没办法,那时候画画也成了我的手艺,我又是画这些,又是去培训班代课,一个暑假也攒了不少钱。” 黄桦说到这里,大约是想抽烟,伸手在座位之间的隔挡里摸了一会儿,细长的手指已经夹起烟盒,又放下了。车窗都关着,不方便散味,熏得慌。 黄桦的手指意犹未尽地摩挲着烟盒上的烫金包装,接着说:“但上大学以后课程很多,时间也不稳定,最重要的是我们学校在大学城里,时间上也不允许我坐两个小时公交车进一趟城。所以我开始跟着同学做微商了。” 姜启是万万没想到他还做过这个行当,忍不住瞪大眼睛,黄桦却笑:“你别这么看着我,那时候微商哪有现在这么多人做,我几乎就是第一代微商。当时我们做了一个护肤品牌,功效吹得天花乱坠,我同学跟亲戚一起合作的,我在他那儿拿了三千块的货,不到两周就卖光了。我又用本金带利润全拿成货,林林总总加起来,一个月卖了快一千件。” 姜启是真的震惊,他也做电商,他自己作为垂直领域大V的影响力,外加公司买的营销宣传,多方发力,月销量也不过稳定在千位。除非有大型促销购物活动,否则想让销量大幅提升已经很难。同质博主太多,大家的产品又大同小异,卖货已经从货物本身的魅力转移到卖家的魅力上来。姜启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在出卖色相赚钱。 看了眼姜启震惊不已的眼神,黄桦又笑了:“你是不是很震惊,其实没什么可惊讶的,我们学校在荒郊野岭的大学城,四周什么都没有,文史艺术类学院女生又很多。我们卖的是现货,价格也便宜,所以销路不愁。” 姜启觉得黄桦是有这个天赋的,并不是所有人卖东西都能像他那样,卖得顺风顺水,比如姜启自己就时常会有一种抹不开面的拘谨。 “那然后呢?” “然后啊……”黄桦换了个姿势,在座椅上蜷着,慢慢地说:“我卖了一年,赚了不少钱,第二年新生来军训的时候,照例是防晒卖得最好。可是有个女生突然找上我,说她用着过敏,长红疹,我卖了一年,从没出现这种情况,之后就是跟她漫长的拉锯战,她在学校的论坛、贴吧发了很多贴,学校老师、学院领导也被惊动了,轮番找我谈话。最后我赔给她治疗的钱,因为三无产品总是没个保障,出了这种事没法很好地解决,我的状况承担不起任何风险,就再也没做了。” 第5章 五 黄桦说完,笑了笑:“刚才说到防晒,突然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其实我是幸运也倒霉,幸运的是那时候大家年纪小,虽然用了三无产品,但最后赔钱就能了事,如果真拿起法律武器,说不定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姜启无言以对,只好问他:“那不幸呢?” 黄桦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幸就是三年前,我同学家的这个品牌拿下专利正式注册了,这两年甚至已经洗白上岸,从三无微商做成了专柜品牌。我是没这个发财的命。” 姜启鬼使神差地,闻言突然对黄桦说:“黄桦,你不要灰心,你这辈子一定不是一个要做销售卖东西的路数。你最想做的事情,再等一等就会实现的。” 他们已经过了信奉心灵鸡汤的年纪,姜启这话大约有点发自肺腑的意思在其中,黄桦这几年过得不舒心是写在明面上的答案,姜启心有戚戚。 车窗外暴雨如注,黄桦的笑容渐渐从脸上剥落,他露出难堪的、迷茫的、混乱的表情。他坐起身,几乎要趴到前面,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雨水。姜启也坐着,离他很近,同他一起望着。 “真的会实现吗?”黄桦转过脸喃喃发问。 他们离得太近了,姜启甚至能感觉黄桦的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姜启也转过头,两个人变成鼻尖贴着鼻尖的姿势,黄桦的脸微微仰着,姜启闭上了眼睛,去寻找黄桦的唇瓣。 两个人的嘴唇好像只是轻轻挨了一下,黄桦就飞速地退开,姜启猝然睁眼,看到黄桦缩在窗边,胸口剧烈起伏,震惊不已的样子。 姜启尴尬地摸摸鼻子,他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会亲到一起去,只能归结于是密闭独处的环境太过暧昧了,让他们都有些情不自禁。 亲吻是如此短暂,黄桦抚着心口,又觉得这个动作过于做作,连忙放下手,一时间十分无措。其实他并不能感受到接吻时的温度,那甚至不能算是个吻,至多只能说是擦了一下,可是他们都清楚,这就是一个尚未开始就结束的亲吻。 黄桦想要伸出舌尖舔舐唇角,他觉得嘴唇很烧很烫,热度有些难以承受,且越发灼热。但舔舐的动作太露骨了,黄桦做不出来。 原本一车同行就有太多亲密接触的时候,先前没觉得,现在好像一切都变得暧昧起来。这场大雨会停,但丰沛的雨水汇成一条河,将他们的旅程割裂成两部分,左岸是平静,右岸是浪涛。这场雨就是一道分界线。 黄桦感觉自己像是平日里最讨人厌的那种人,邀请人回家过夜了,突然又扭捏起来。他分明也知道密闭独处近一个月之久会让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可他还是一丝犹豫也没有的应下了姜启的自荐。 换做别人,黄桦不会也不需要提起注意,但那个人是姜启,黄桦不该懈怠的。 · 高中临近毕业的最后一个青年节,黄桦和姜启的学校有成人礼,成人礼盛大而郑重,是高考前的一件大事,既做成人宣誓,也做高考动员。 这个活动全权由高三学生自己完成,黄桦负责美术设计,姜启负责情节安排。说服信奉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高三学生放下习题集,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参加这次活动,要比安排活动本身更耗费姜启和黄桦的精力。 如果大家统一行动,整场活动不会超过两小时,两小时结束后,大家依然可以回到教室继续刷题。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学生们视时间为生命,连两个小时也不愿意花费。 姜启和黄桦只能走街串巷挨家挨户一般,去每个高三教室作动员。浪费了不少时间,更浪费了许多口水,他们终于跑完一趟,便瘫坐在了学校准备开成人礼的大礼堂幕布后边。 黄桦做的巨幅海报已经挂好了,姜启的流程也已经对了无数遍,现在正是活动即将开始前的几小时,会场安静,等待着学生来把它填满。 但现在空荡荡的会场里只有姜启和黄桦两个人,他们肩并肩靠在礼堂的柱子上,名为成就感的感受堵在胸腔里,满得快要溢出来,两人相视而笑,俱是疲惫又兴奋。 长久以来一同上课,一同去培训班练习专业课,又一同在路上交流专业的体验,让两个人彼此都非常了解,堪称是模范合作伙伴。 他们了解对方的风格,也掌握彼此的效率,合作的时候顺风顺水,成人礼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但应该可以说是中学时代的最后一次合作了。 日光从学校礼堂挑高的窗户中直冲头顶,角度极为刁钻,有几缕阳光落在舞台上,忽明忽暗的,像跳动的舞步。 黄桦和姜启就这么坐在那里,礼堂里准备工作几近收尾,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的心跳声。 那种毕业季的怅然和不舍,尽管尚未毕业,情绪却已经直充头顶。姜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黄桦的手。 他们的手都撑在地上,姜启的手指一点一点挪过去,挨着黄桦,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指。黄桦不知是因为疲惫无所察觉,还是察觉了也当做没察觉,他没有什么反应,仍然透过幕布的缝隙,望着台下空荡荡的座位。 姜启在那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埋藏许久的对黄桦炽热而长久的暗恋,几乎就想要在这个时刻倾诉吐露——如果现在不说,或许永远也没机会说了,姜启心想。 他的手用力握紧了黄桦的手指,黄桦吃痛,终于转过脸望着姜启。 姜启这才发现黄桦面红耳赤,他并不是无所察觉,他只是手足无措。姜启有些兴奋,黄桦没有甩开他的手,就意味着他不是那么厌恶反感这种事。他信心百倍,几乎就要开口了,但是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 “黄桦,黄桦,你来看看,你弄的这个logo在咱们PPT上显示有点问题。” 是年级组长走过来了,黄桦飞速地收回手,为了掩饰心虚,他甚至还搓了几下,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啊,好,我去看看吧,可能是不同颜色模式的问题,调一下就行。”黄桦站起身,站得比以往都直都挺,立正似的对年级组长说。而后他偏过脸冲姜启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他点头的时候是那么客气而疏离,短短一瞬的时间黄桦已经调整过来,就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姜启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停留在手中,滋味又苦又涩。 黄桦跟着年级组长走到办公室门前了,扶着门框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他又惊又惧,被姜启握住手指的感觉好像现在依然能体会到,黄桦像一棵真正的桦树,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确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沉静下来,心中却总是惦念。 成人礼顺利结束后姜启没再提过这事,黄桦也没再提。过往几年,他们同行无数次,亲密接触的程度比之夸张的也有无数次,但唯有这次牵手,他们都知道那是不同的意义。因为不同,反倒避讳。 · 少年时代压抑的错过的情感如同浪涛卷过黄桦和姜启,他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这件事,两只手缓慢挪到一起,手指紧扣,是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 姜启用另一只手强行扳过黄桦的脸颊,让他注视着自己,黄桦的目光无处躲避,直勾勾对上姜启,眼中是惊惶与无助。 那目光好像就在说着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一瞬间愧疚感淹没了姜启。 姜启搂过黄桦的脖颈,再次缠绵地亲吻了起来,黄桦肌肤的触感要比想象中还要好,细腻柔软,像滑腻的羊脂玉,姜启做菜的手摩挲着他敏感的后颈,触感粗糙,黄桦心中漏跳几拍。 当年姜启和黄桦失联后,并不是没有去找过人,但他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黄桦,虽然去过黄桦家几次,可也仅限于此,黄桦举家搬走,新买主尚未搬来,是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姜启找上门,自然不会有任何应答,他也没有任何方向。 姜启对黄桦的父母一无所知,因此也无法从父母入手去找人。姜启当然也不甘心,他想就算黄桦走了,录取通知书总要领吧,于是在学校门口从零批次的通知书一直等到一批次发完,也没等到黄桦的——他从未想过黄桦的成绩会滑档到二本。 不过即便他继续等下去也是无用,黄桦的通知书到了学校,又因为他的要求,转寄到了他手里,姜启是什么也等不到的。 姜启失落不已,若是一个人凭空消失,不甘心或许会支撑着他成为执念,但黄桦已经跟他拉过手却又消失,姜启难免不去想,或许黄桦只是后悔了。 情感里的患得患失通常是致命的,姜启原本以为他会像所有校园剧里说的那样,将高考结束作为自己人生新的开始,他会向黄桦表白,事实上那一次拉手几乎已经是一次表白了,黄桦没有拒绝,他以为他们能顺理成章地开始,未曾想那就是结束。 姜启那时恍然明白少年时代的句号并不是由黄桦为他画上的,他只是在少年时代的最后一刻失去了自己漫长的暗恋。 从那以后姜启走上了新的人生道路,他离黄桦的世界很远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久而久之,这个人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姜启也曾经以为自己把黄桦给忘记了。 “我去等过你。”姜启说。 第6章 六 如果苦难有量级形容,黄桦所经受的一切并不算太过分,世上饱受折磨的人有千千万万,但苦难是一个相对而言的概念,黄桦的十八岁是一道分水岭,漫长的几年将他磨练得沉默而克制。唯有被姜启亲吻的时候,那种完美的自我保护的躯壳才被剥落,露出柔软细嫩的内里。 黄桦听完姜启说的这句话,突然愣住了,而后几乎是立刻,灼热的眼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姜启品尝到黄桦眼泪的滋味,又苦又涩,但稍稍有一些温度,他还留有一丝眷恋。 姜启将黄桦的脑袋按在自己心口,就贴着他沉稳跳动的心脏。他的另一只手摸着黄桦剃成短短的圆寸的脑袋,长长叹了口气,但什么也没说。 黄桦哭了一会儿,不长,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而后便停了,他缓慢地从姜启怀里抬起头,有点难堪地揉了揉鼻尖,姜启伸手给他擦了鼻涕和眼泪。 黄桦的鼻头红通通的,他看起来与姜启不是同龄人。姜启需要营造的是可信赖的形象,在外是精英人士,在厨房里又是优质居家男,因此不能显得太嫩,气质必须要压下来,才能显得年龄上去。而黄桦的面相和状态看起来都很小,生活分明狠狠折磨了他,但他看起来还是一脸不谙世事的学生样。 岁月磋磨,纯真不改。 姜启心中涌起许多复杂的情绪,他算是半个成功人士。做眼下最时兴的互联网行业,是个呼风唤雨的大V,做得也还不错,不止糊口,还一步挤入中产阶层行列。因为起步起得早,哪怕现在的人挤破了头往短视频行业去蹿,他在长视频行业仍有一席之地,与其余几个同行隐隐有上层资源垄断之势,故而脚下有一大群前来投奔他的账号,工作室也运营得有声有色。 事业小有成就,姜启也难免会有普通人常有的志得意满之情。他英俊又多金,爱慕追求者亦是众多,姜启以为自己不曾迷失,事实上已经认定情爱是肾上腺素作用的结果,人与人之间是原始冲动堆积的快感,快感消耗完毕,就分道扬镳再换新人。 但姜启与黄桦重逢,忽而明白黄桦于他而言就是心底里最难忘的那一片柔软。人的心里要塞太多事,姜启以为这一片柔软已经被拧成抹布塞进不知名的角落落灰,眼下再度感受到,便明白过来,这种柔软不是谁都可以,只能是黄桦才可以。 “虽然你也不会等到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等过我。”黄桦说。 姜启有一刻十分冲动,他想说他现在也可以等黄桦,但一来这样难免会给黄桦太大压力,二来,这么油腻而不真实的一句话,姜启自己也着实说不出口。 窗外雨势渐缓,窗外那一大片乌云已经消散,天空碧蓝如洗,姜启伸手降下车窗,窗外湿润香甜的雨后气息便钻进鼻子里。 黄桦探着脑袋朝外看,忍不住眯起眼睛嗅了嗅,十分陶醉的模样。姜启趴在方向盘上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黄桦转回头看见姜启这样,露出难堪而羞涩的笑容,岔开话题问:“你饿不饿,前边应该是个镇子,要去吃点东西吗?” 他那样笑的时候像是清晨刚刚盛开的、带着露水的百合花,清纯又娇嫩,姜启一眼望去,只觉得心旷神怡,心旌摇曳。 姜启在心里暗骂自己,原来他还是肾上腺素决定的下半身动物,他对黄桦不止有清纯的暗恋,还有原始的冲动。 黄桦没等到他的回答,只看他在发呆,伸手在姜启面前晃了晃,姜启像备受刺激似的,猛然捉住了黄桦在自己面前挥舞的那只手。 黄桦有些惊讶,慌忙问他是怎么了,姜启如梦初醒,又松开了手。他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发动了车子,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去前面的镇子吃点东西吧,这个点该饿了。”姜启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 黄桦无言地望着姜启,看来他刚才说的话,姜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 小镇面积不大,但就在高速公路脚下,往来交通十分便利,称得上车水马龙。两人开车在小镇绕了一圈,最终选了一家当地菜馆。 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又是刚下过雨,饭馆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服务员背对着他们坐在餐桌前,支着手机在大声地公放视频。 姜启平时很讨厌这样的行为,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意地抬脚进去,服务员听见有人进来,热情地起身相迎。 “先生几位?吃点儿什么?” 姜启拉开椅子坐下,说:“两位,先把菜单拿来。” 来送菜单的服务员从姜启进门开始就时不时盯着他的脸看一会儿,包括点菜的时候也是一样,姜启翻着菜单,奇怪且不悦地抬头回视了一眼,服务员连忙收回了目光。 屡屡感到被冒犯,姜启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恼怒,他点了几个菜,又问黄桦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姜启合起菜单,不怎么友善地说:“服务员,点菜!” 黄桦给他倒了杯水,是苦荞茶,清亮的黄绿色的液体冒着热气,几粒苦荞浮在水杯里。黄桦把水杯推到姜启面前,说:“天热,容易上火,喝点茶败火吧。” 被黄桦看出他的坏脾气,姜启有些难堪,他端起茶杯尝了一口,苦荞清香扑鼻,味道居然被想象中好。 两人相对无言,一来方才在车上的事情有些尴尬,二来姜启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心里这点难以言喻的看不惯。 好在服务员上菜很快,她热情洋溢,上完菜以后又偷偷瞄了姜启几眼。 姜启被她看得坐立难安,再对上黄桦似笑非笑、揶揄促狭的笑容,他好像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恼怒。服务员的关切像是羞怯的暗恋似的,姜启心有所属,一颗心挂在黄桦身上,当着黄桦的面被小女孩暗恋,姜启难免尴尬。 但黄桦就好像浑不在意似的,姜启的一切在意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他的恼怒并不来自服务员本身,而是因为黄桦这种永远漫不经心,永远毫不在意,永远置身事外的疏离。 就好像方才那个亲吻一样,姜启因为那个亲吻,激动得犹如十来岁年轻气盛火力旺的少年人,而黄桦就好像习以为常,他毫不震惊,还轻轻将这一页掀过。 黄桦完全激起了姜启的胜负欲和好胜心,他越是无法撼动黄桦,就越是想要征服黄桦,他要知道黄桦究竟在哪一步才会缴械投降。 黄桦把自己防御得固若金汤,而姜启偏要找到他那半寸软肋。 · 两人吃完饭,准备结账离开的时候,服务员终于怯生生地开口了,她方才的热情洋溢都被收了起来,有些羞涩而赧然。 “请问……请问您是‘生姜老师’吗?”服务员问。 生姜老师是姜启的ID,工作的时候生姜老师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比姜启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更高,不管是工作室的同事还是同做互联网行业的同行,大家习惯互称ID。 互联网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拥有与现实生活中息息相关或者毫无关联的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性格、新的人设,他们要不断巩固互联网世界那个全新的自己,以免在任何一个不该出现的角度出现纰漏,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视频里的生姜老师活在文艺而优美的滤镜里,他的厨房不会有任何油烟与污渍,窗外鸟语花香,室内静谧祥和,他教做菜,讲几条干货,附带一些人生哲理,大多数时候会开开玩笑,卖卖贫嘴,这是时下最时兴的视频博主的模式。 就好像姜启商城里的商品对标都市白领一样,他一直坚信自己的模式对标的是那些接受过良好教育、拥有体面工作的年轻族群:他们饮食不规律,需要美食视频;他们工作辛苦,需要心灵鸡汤;他们思路活跃,必须得有点口才上的佐料。 姜启在内容生产的过程中就主动过滤掉了像这样的小镇姑娘,他在视频里跟观众聊城市里刚开通的地铁,聊上周去试驾的新车,聊在主题公园吃到的儿童餐,聊一些很多人都听不明白的话题。 而现在,那个服务员看姜启僵硬地点了点头以后,羞涩地说:“生姜老师,我是您的粉丝,我看您的视频三年多了,好喜欢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姜启看了一眼黄桦,黄桦嘴角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冲姜启挑眉,示意他还不快点签名。 签完名以后服务员从收银台后拿出一包东西塞给姜启,说:“这是我们镇上自己产的苦荞麦,刚才看你觉得味道不错,就送你一包吧!” 姜启为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感到羞愧不已,他十分过意不去地说:“没想到还能碰到认识我的人,我准备录几个旅行的vlog,你愿意出镜吗?” 这对服务员来讲当然是意外之喜,连忙点头应下,姜启从车里取出自己一直偷懒没有打开过的相机,把第一个镜头给了小镇里这个圆脸笑盈盈的服务员。 第7章 620KM 七 黄桦撑着脸在一旁看着,适时地帮着姜启打光、调整方向,小镇里虽然人员往来众多,但像姜启这样的网红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举着相机在门口拍vlog,小镇居民三三两两路过,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镇子不大,邻里之间都互相认识,有人扬着嗓门跟服务员小姑娘喊话:“芸芸,干嘛呢?” 服务员跺了跺脚,也回道:“拍视频,做大红人了!” 她时时刻刻都热情洋溢,原本觉得聒噪,现在倒觉得可爱,姜启举着相机让芸芸介绍自家的饭店,没想到她居然还很懂行情。 “hello大家好,我是生姜老师的粉丝,是这家饭店的服务员,也是小老板,这就是我爸妈开的店,但我不是打广告哦,我觉得我爸妈做菜没我做得好看,我还懂配色和摆盘呢!不知道生姜老师觉得味道怎么样?” 姜启被她反cue,便笑了起来,说:“被你一说,好像菜的味道的确没什么印象了,还是你亲手泡的苦荞茶让我印象最深。” 姜启把手里的苦荞茶在镜头前晃了晃,芸芸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溜烟跑去后厨,出来的时候怀里又抱了两包苦荞。 “生姜老师,这两包苦荞就拿去抽奖吧,也让大家都能尝尝我们的特产。” 芸芸是真的懂,她或许不能用很专业的语言来描述,但对互联网内容生态的掌控已经驾轻就熟,她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小镇少女,内里的机敏与聪慧却是令姜启感到惊讶不已的。 短暂的拍摄结束以后,姜启和芸芸商量,用来抽奖的苦荞他就不带走了,到时候直接跟芸芸在网络上互动,由芸芸亲自邮寄发货。 “咱们可以多抽几个人,我来负担你的邮费。”姜启说。 他原本是想着芸芸给自己了这么一大包苦荞,还有些不好意思,可芸芸却大方地一摆手,爽朗笑道:“不用!让我来抽奖发货,就是给我引流,给我家店带来热度了,谢谢您还来不及,怎么还能让您付邮费。” 回到车上,姜启回想着方才的事情,还是连连惊叹,他啧啧道:“黄桦,你瞧见没有,她连引流都明白。” 黄桦看着他,突然说:“姜启,其实互联网这个行业,尤其是做内容生产的,入行标准真的不算太高。” 一语惊醒梦中人,黄桦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他又想起自己吃饭时对这家饭店的诸多不满百般挑剔,而在芸芸表明自己粉丝的身份后,姜启的认可和欣赏,看起来更像是一场自扇耳光式的打脸行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无意识地给我的行业划定了一个比较高的标准,还有一种优越性,是吗?” 黄桦挑眉,他没说话,但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姜启再次啧了一声,说:“之前我没觉得。今天好像才突然觉出点这种习惯来。” “一线城市的人也刷抖音快手,十八线农村里也有文艺青年,你是做这一块的,经常参加什么行业分析大会,这块的情况应该知道得比我清楚吧。”黄桦说。 于是姜启更加赧然,他摇了摇头,发动了车子,说:“一直以为我的事业做得小有成就,也挺了解用户和行业,看来我要走的路还有很远呢。” 黄桦也轻轻笑了笑,他的手托着下巴,撑着脸看向窗外。看起来灰扑扑的小镇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黄桦的思路也飞远了。他很羡慕姜启,同样是因不了解而出手去做的事情,姜启轻易成功,而他满盘皆输。人和人的命运,越是比较,越是心酸。 · 姜启觉察到方才的交谈反倒让黄桦情绪变得低落了,于是识趣地选择闭嘴——黄桦是不会告诉他为什么会突然失落的,与其冒失戳人伤疤,不如就此打住,及时补救。 黄桦心里藏了太多事,姜启对他一无所知,可越是无知,他越是想知道。一路他频频望向黄桦,黄桦面色如常,可车内的气压却不高。 他们沿着高速路一路向西开去,途中经过几个久负盛名的城市,姜启以为黄桦会停,结果都没有。 他们在途中的一个服务站换了黄桦开车,黄桦开车很稳,话也不多,疾驰在高速公路上时,也没有一点自驾的狂野。 纬度升高,进入北方,沿途沟壑纵横,气候也明显干燥起来,姜启给黄桦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黄桦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有水珠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下颌,显得很色情。 色情或许应该说是姜启单方的想法,他看着黄桦,只觉得成熟的黄桦处处都让他心驰神往,对黄桦的向往和迷恋构成了姜启这趟旅途的基本情绪,姜启不知道黄桦看不看得出来,或许是看得出来,只是不想揭穿他。 姜启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他看着黄桦,就好像从来没见过男人似的。但想想也能理解,曾经以为遥不可及、此生都没有缘分的人,现在又重新坐在自己身边了,他如何不心潮起伏? 姜启想按捺心绪,于是又开始拍摄视频,他很小心地不去拍到黄桦,因为黄桦虽然对他拍vlog没有意见,可种种表现都在说明他对镜头没兴趣。黄桦看起来既不想入镜,更不会成为主角之一。 姜启一路并不知道自己拍了些什么,窗外景色飞速向后退去,姜启匆匆一眼掠过,心像失重一般起伏。等到他的相机已经没电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抵达了今晚的落脚点,一座知名古都。 黄桦习惯先洗个澡再去吃饭,姜启就一边给相机充电一边翻看这一天拍到的视频,疾驰近四百公里,沿途许多风景他们都未曾驻足欣赏,但姜启翻看着路上的景象,也觉得千篇一律,没什么意思。 他的相机难免会掠过黄桦,开车的黄桦眉头舒展,好像只需要一路向前开对他来说已经是最简单的事情。相机里的黄桦侧脸线条流畅而优美,他长得好看,也会打扮,是寸头也掩饰不住的那一类俊秀。觉察到有相机在拍自己,他眼光微微一瞥,那一瞬间眼波流转,竟然是无比的勾人心魄。 · 姜启记得中学时候的黄桦很皮,因此总是挨老师的训斥,动不动就被叫起来罚站已经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老师也不爱罚他了。 因为黄桦每每被罚到教室后边站着,总会在装模作样记笔记的时候画些小漫画,有时候是恶搞老师,有时候是寥寥几笔的速写,有时候甚至会突发奇想画个小条漫。 他自己闹腾还不够,还要带着同学们一起,半节课下来,整个后三排的同学都能欣赏完他的大作再跟他一起讨论,课堂氛围反倒更热闹了。 高二下班学期那年,姜启和黄桦的班上换了一个新老师,新老师据说是名校硕士毕业,专业素养过硬,又直接接受高二生预备高考,学校对她寄予厚望,她当然也想大有作为。 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火就烧到了黄桦身上。 黄桦上课又迟到了,他被罚站在教室门口,像往常一样,黄桦趴在门口靠走廊的窗子上,一边假模假样听课,一边扒着窗户和同学开玩笑。 姜启就坐在窗边,一开始他只听黄桦在自言自语嘟嘟个不停,姜启忍不住便凑过去,想听听他在说什么。听了好半天,才知道黄桦是在自言自语前一天晚上他家的小狗狗闹腾他的事情。 他一边嘟囔,一边把事情画成小漫画,正在跟姜启讨论,新老师来了,扬手就撕了黄桦的大作。 “我的课上,除了交流英语,其他什么都不行!” 新老师骂得掷地有声,唯有黄桦嗤之以鼻:“学英语就能撕我的画了吗?” “我已经说了,除了学英语,其他一概不可以,更何况,黄桦,你爱捣乱是出了名的,我做过功课。你今天站这儿,被我撕画,都是因为你不遵守课堂纪律,至少是不遵守这个时刻该遵守的纪律。” 黄桦那时便抬眼看了新老师一眼,那一眼就如同姜启在相机里看到的这一眼一样,冷淡而美妙,唯有那张好看的脸有些不协调,上书几个大字:“不好惹。” 他说:“这节课的内容我学会了,我用英语复述出来,你能把那副画给我复原吗?我不扯我什么都会,因此要的也不是什么高帽子式待遇,我只想要我的一张画,老师,您能做到吗?” 纸都撕碎了当然做不到,两个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作为冤家杠了整整一年多,黄桦的名头不是刺头胜似刺头。 他那时高调且叛逆,与今天已经完全判若两人,唯有看到这一眼,姜启才感觉好像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 只是发了会儿呆回想往事,再一抬头,湿淋淋裹着浴袍的黄桦就出现在了姜启面前,他随手拨拉着脸上的水珠,同姜启商量吃晚饭的事情。 “今天晚上先随便吃点吧,可以留明天的时间在这儿逛。”黄桦说。 但姜启已经不知道黄桦在说什么了,他只看到黄桦浴袍领口开得极低,水珠顺着下颌脖颈一路流到锁骨凹陷的地方,像盛了一汪春水,再在说话那一瞬间,经由声带胸腔震动汇入胸口。 入眼是肌肤娇嫩的白,闪得姜启理智全无,他才是彻头彻尾的简单生物,事业上是这样,看人的时候也是这样。 第8章 八 正值盛夏,酷暑难消,姜启逃也似地冲进浴室,他哗啦啦打开花洒,看着自己挺立的下边,无奈又恼怒地叹了口气。 他硬了,因为看到黄桦露出一片的领口。姜启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感受到,自己对黄桦的原始冲动根植于心,这种冲动经历过暧昧朦胧,也经历过骤然失去,曾经被压制,如今只更加高昂激越地反抗起来,姜启几乎要招架不了了。 姜启相信,如果能看到自己的表情,那么他望向黄桦的眼神一定是如同饿狼扑食一般。 洗完澡出来,姜启看到黄桦正在看手机,他坐在窗边,夕阳的余晖裹在他身上,让他的侧影看起来脆弱而优美。姜启在原地站定,看着黄桦托着下巴,这时的黄桦看起来极为忧郁,而忧郁又为他俊逸的眉眼多添几分魅力。 侧着看,黄桦的头型很好,连颅骨也饱满,姜启听说这样的孩子小时候一定很幸福,因为没怎么在枕头上睡过觉,都是被父母抱在怀里的。 姜启想不明白黄桦的父母怎么会那么对他,也不知道这些年黄桦是怎么过的。他过得一定很不愉快,姜启心想,但我想让他以后都不要再不开心了。 姜启甚至想给黄桦做菜吃,他太瘦了,也不怎么好好吃饭,姜启想用毕生所学掏空心思来养一养他,好让他别这么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能像个气球跟所有人脱离一样。 姜启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那股想要保护黄桦的欲望忍了几番才终于咽下去,黄桦未必会需要他的保护,否则他这几年早就活不下去。 “出去逛逛吧。”姜启开口说。 黄桦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站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身衣服,然后解开浴袍开始换。姜启在心底叫嚣着不要去看,但还是忍不住频频望去。 黄桦的身形单薄,也没什么体毛,弯下腰去穿裤子的时候,姜启觉得自己一只手臂就能揽过他,他的腿细而长,舒展开来,像姜启看过的网红卖家秀。姜启已经有种色令智昏之感,他在心里唾弃自己,但黄桦换好衣服以后,他又随即换上一脸正常的表情。 · 两人并肩走在一条民俗街上,街上人多,他们挨得很近,手臂碰在一起,姜启有一种烧着的灼热。 于是他又拿出万能化解尴尬的神器来继续拍视频,网红城市的网红景区,街上十个人,有九个都在做自媒体,本地的店主在推广店铺,外来的游客在包装自己,人人都举着设备,唯有黄桦像个局外人似的游离其中。 见姜启拿着设备拍摄不便,他伸手接过相机,说:“我来帮你拍吧。” 姜启把设备交给他,又跟他说拍摄的要点:“刚才我看了路上的内容,做空镜片头片尾之类的都够了,现在得拍点实质性内容。待会儿我买几个特色小吃,你也拍一下吃的。你想吃什么?” 黄桦不太感兴趣地环顾四周,说:“这里看起来没什么好吃的,本地人好像也不怎么来这儿吃东西吧。” 网红的大部分时间靠演,姜启也不例外,现在有很多走街串巷寻找当地地道特色的内容,姜启也不是不能做,但这条街上曾经有几个品牌做过姜启的赞助,为了维系关系,在姜启提出要请假并愿意录vlog的时候,这几家店就早早上榜。 “这几乎是一次免费的回馈了,不仅品牌本身会有好感,最重要的是,对其他品牌的接触也很有利,有人情味的合作方总是没什么坏处的。”工作室的策划是这样跟姜启说的。 但姜启和工作室的所有人都尝了品牌当初寄来的产品,离味道不错甚至都还差了几个档次,离美味、惊艳就更远了,这样的维系本身并没有太大意义,只是维系这个行为会给姜启带来一个情怀人设分。 因此姜启只能在黄桦面前硬着头皮拍,他们点了几道菜,对着镜头试吃的时候,姜启甚至觉得黄桦会笑出来,好在黄桦没有。黄桦看起来比他工作室里拍摄的专职摄影师还专业,不苟言笑,冷峻严肃,他手持相机,何时拍姜启,何时拍食物都清晰明了。拍姜启的时候如何构图,拍食物的时候怎么取景,黄桦做得十分专业。 拍完几段视频,姜启如释重负,在黄桦面前工作本来就让他很紧张,这种演绎成分居多的“现实拍摄”就让他更紧张了。 多亏黄桦的专业素养,姜启才能克制自己的荷尔蒙,尽量专心地去工作。 “画面有点黑,这没办法,没有打光的设备,也没有妆化补救,你后期得在调色上多花点心思了。”黄桦说。 姜启根本不知道黄桦都在说什么,他坐在黄桦对面,嗯嗯啊啊地应着,被工作状态的黄桦迷得神魂颠倒。 黄桦跟他说了几句话,觉察到反馈恨不明朗,于是抬眼望向姜启,见他又露出那种痴惘的表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听在姜启耳中无异于炸雷,他连忙醒过神来,几乎想要擦一擦自己嘴角并不存在的哈喇子,好在最后克制了自己,他清了清嗓子,给自己找借口。 “这家菜太咸了,齁着了,去买点东西喝吧。”姜启大言不惭地推锅。 黄桦顺从地点头,两人起身,往民俗街的更深处去。他们选的地方不巧,往前经过好几家店铺也没有什么卖饮品的地方,两人只能继续走,走着走着倒是遇见一堆正在吵架的人。 说是吵架,好像也并不是吵架,几个人浓妆艳抹,打扮得甚是隆重,另外几个人拿着手机在一旁拍着,看起来是在录视频。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挡住了去路,姜启和黄桦被迫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出吵架的闹剧如何发展。 人多嘴杂,吵架现场聒噪无比,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令人看得头大,被迫围观了五六分钟,姜启和黄桦才终于从人群里挤出来。 挤出人群,一抬眼,前边就有一个路边酒吧,两人挑了张桌子坐好,身后的吵架现场战况依然激烈,时不时仍有琐碎的难听言语飘到姜启和黄桦这边,黄桦皱起眉头。 他点了一杯气泡水,调酒师给他调得五颜六色的,他低头抿了一口,然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们在摆拍,之后传到网络上,引爆议论热点。”黄桦说。“你应该见过这种模式吧。” 视频行业的摆拍现象层出不穷,姜启自己经历着,也见过。网络带来的虚拟的关注度像是一个陷阱,让人不由自主跳进去,然后穷尽想像力去赚取更多关注度。 做菜的人一轮步骤走完,拿出事先做好的成品,这是良知尚存的摆拍。搞吃播的吃过了又去催吐,这又是一种损身式摆拍。但要说最无聊的就是现在这种消耗大众时间、博取大众关注度,来为自己造势的行为。 “我知道,挺多新起步的账号都会以这种方式博眼球,没办法,适者生存,各自都有各自的活法。”姜启说。 他说完这话,敏感地察觉到黄桦的状态好像放松下来,他不再紧绷着,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反问他:“是真心话吗?”他又加了一句:“不会是自己也做过这种事吧。” 姜启笑了起来,道:“那倒没有,我运气还算不错,一开始只是误打误撞地自己录视频,没拍几个就火了,然后就有营销公司来找我签约,合约到期以后我就自己开工作室了。” 姜启的事业发展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波折,一开始拍视频只是因为要完成老师在课上布置的实践作业,做完作业他顺手发到网络上,第一个反响就不错,第二个第三个就是真的红了。后来顺利签入营销公司,合约到期以后竟然也和平分手,没什么换新东家引发的闹剧,毕竟姜启单干了。 他扯起大旗开始做工作室,跟老东家工作内容重合度不高,老东家主要做营销,替他谈商务接广告做推广,而姜启自己则想在内容生产方面深耕,跟老东家没有人际、薪酬的扯皮,甚至分手了还时不时合作推广一把。 如今他的工作室步入正轨,作为MCN机构,手底下也吸纳了不少新人,是近两年势头很猛的大V。创业过程中固然有诸多艰辛,但姜启短短数年就养育出一个自己领域的头部账号,甚至在形成自己的矩阵,顺利程度依然让大部分同行咂舌艳羡了。 黄桦的手指虚虚地握着那个五颜六色的饮品玻璃杯,他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在喧哗嘈杂的民俗街上,属于他们这一方的天地静谧而沉静。 姜启一直在忍耐并接受这种沉默,他知道自己想要窥见黄桦的心扉只能去等,而今他好像等到一线契机,只需要静待那个黄桦想要开口的时刻来临。 黄桦向吵架的那群人望了一眼,那一眼看起来遥远而怅惘,他笑了起来,有些嘲讽又有些无奈,说:“我做过这种,在我最开始起步想要做这一行的时候。” 姜启讶异地张大了嘴,他随即意识到这种行为极为不妥,想要收回表情已经来不及了,黄桦抬眼问他:“怎么,瞧不起我?刚才才说了能理解的。” 姜启抱歉地摇头,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这么能……怎么说呢,能豁得出去。” 黄桦噗嗤一笑,“人被逼急了还有什么豁不豁的出去的吗?那个迷惑街拍大赏,我被投稿了三次。” 第9章 九 黄桦第三次被投稿到迷惑街拍大赏的时候,他下定决心真的要退出街拍,另寻方向,重新开始。 黄桦最开始做这一行的时候二十岁,上大三,姜启也是在这一年开始投稿自己的第一支视频。他们人生的轨迹意外重合,分离,分开后孤独生长到二十岁,又默契地再次重合,又要再次分离。 狭义里黄桦理解的街拍就是穿着好看的衣服站在一些或文艺或优美或者只是单纯的白墙前拍照,他学的是服装设计,又在电商行业最前沿的地区,因为想要从事这一行,所以先从街拍开始做起。 不是别的行业学不了自己想做的服装设计,而是这个行业来钱最快。 在最大的电商仓库,模特像是商品一样被亟待挑选,在工厂送来的样衣被制成成品供客户选购之前,先一批被选购的,是仓库里那些年轻漂亮的模特。 二十岁上下的男孩女孩,新来的还要在门口碰机会,业务上手的已经有了固定的店家。带黄桦入行的是他的学姐,学姐在富豪如云的艺术学院活得滋润而惬意,最重要的是带着一股睥睨众生的惬意,那种惬意根植于她的内心,她瞧不上一切蛀虫。 黄桦时不时就要经受被债主骚扰的困顿,因而需要一切能赚钱的机会,他早就知道学姐,唯有在大三课少了以后才有机会跟着她去赚大钱——现在想来他真的胆大,如果学姐不是做电商模特而是做别的不法行径,黄桦现如今可能已经被卖了。 学姐有三家固定合作的店铺,她好像要把自己拆成八瓣来用,三家店铺上新时间不同,学姐像个国际超模一样有自己的日程表,把时间安排得妥妥当当。 因为学姐人好看,身材好,配合度高,出活儿也快,所以很受商家青睐,因此对学姐介绍来的黄桦,商家也超出一般新人的试用阶段,直接开始出成片。 业务能力纯熟的老模特,一天能拍几十上百套造型,黄桦一天拍了三十套,回学校的时候连手臂都酸得抬不起来。 与之相比得到的薪水经过层层抽成,到手之后,堪称微薄。黄桦突然明白为什么学姐要连接三家店。 黄桦一开始是跟着卖家出成片,但视频行业兴起,读图时代进入视频时代,连街拍模特也要与时俱进,而且短视频街拍模特比之传统模特,自主权更高,赚得也更多。 黄桦是这样以为的,恰巧他那时也即将毕业,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一脚迈进街拍行业之后才发现,这一行的牛鬼蛇神比自己想象中还多。一开始只是中规中矩地拍一些走动的视频,后来视频模特蜂拥而至,原先挤在仓库大厂的男孩女孩,现在纷纷走上街,他们挤在车里换衣服,穿着打板的样衣假装自己在走时装周的T台。 再后来普通的拍摄、循规蹈矩的路线已经不能再博人眼球,大家关注的转移太快了,一个十五秒的视频,还没等到展示穿搭的那一刻,或许就已经被切换到下一个视频了,于是大家只能另辟蹊径,各种博眼球博出位的手段纷纷出现,商场的步行街门口像嘈杂的动物园。 而黄桦呢,黄桦觉得自己像个被人观看的大猩猩。 人在这种时候已经不能算人,每个短视频下边自带的电商平台链接直接关系到他们这一次付出能赚到多少钱,播放量点击量转发量都是钱,视频里的人被简化成一个符号,一个链接,一个不知名的ID,面向大批量的用户。 被投稿到迷惑街拍大赏也不要紧,越多人看,就有越多的热度,生活对于黄桦而言来说是割裂的。睁开眼睛以后,黄桦活在镜头下,唯有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了,黄桦好像才觉得自己是活着,是作为黄桦这个人活着。 其实黄桦的数据也还算不错,他长得好看,审美基础也牢靠,就算是普通的白T配牛仔裤,看起来也比别人更洋气耐看些,在同一批人里,他的带货能力也算数一数二。 而且黄桦不多话也不多事,出活快,效率高,大家都喜欢跟黄桦合作。只有黄桦自己变得沉默,且越发沉默。家庭和工作都让黄桦感觉自己是一个机器人,他对世界逐渐无话可说。 · “毕业以后我又做了一年多的街拍,有一天又被投稿了,播放量有五百多万,转发了三四千条,全都在哈哈哈说这人是不是有病,老板乐疯了,很高兴,准备好好运作,成功引流。我突然觉得很割裂,不知道自己到底活在哪个世界,就是从那一刻起决定不做了。” 黄桦边将边喝那杯难喝的饮料,说完这句话,他也喝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口饮料,空下来的玻璃杯摆在桌子上,黄桦低着头用手指缠着吸管。 姜启听完,沉默了下来,他并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他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些自己精心准备的策划活动,许多反响都很一般,为了获得热度,他也做过各式各样的努力,正是因为太能了解这种感觉,他一时间才无从说起。 沉默许久,姜启说:“我们这个行业,最容易产生的一种情绪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站在镜头前的时候总会觉得我就是明日巨星,离开镜头让普通人来看我们的生活,总会觉得浮夸。” 黄桦笑了起来,看起来深有感触。 “但最让我恐惧的还是割裂吧,太精分了,突然感觉自己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切只按热度说话,其他的什么东西都不重要。”黄桦长叹一口气。 他想说的尽在不言中,姜启能够懂他。对黄桦来说,那些从天而降的父母推给他的债让他心力交瘁,他为了赚钱被迫四处奔走,过的已经不是同龄人的生活。 黄桦也曾是风云人物,绝不肯开口求人,或许他也懂得人情冷暖,明白即便求了也没有任何人会对他施以援手,长期孤立无援的境地让黄桦变得沉默,而那种与现实世界割裂的环境,则切断了他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真实感。 黄桦不能再离普通人的世界更远了,尽管他一直都在一点一点被这个世界推远。 · 喧嚣的街头吵架的人渐渐散去,不是他们的表演结束了,而是闹得动静太大把城管和民警给招来了。始作俑者骂骂咧咧被带到派出所去问话——胆敢在重点景区闹事可谓是胆大包天,为了变红走钢索,警察当然也不能放过这种恶劣行为。 看热闹的人算是看到大结局,原本拥堵的街道散开,大家继续三三两两朝前逛去,偶有路过这家饮品店的,会站在吧台点单,没什么人注意到店门前的招牌下几张桌子前坐着的黄桦和姜启。 那种融入人群的喧闹给了姜启底气和勇气,他伸出手,覆在了黄桦勾着吸管的那只手上。黄桦的手僵住了,他呆滞地盯着那只覆在自己手上的手。 姜启的手骨骼分明,因为常年做菜,有些粗糙,因此由不得人忽视他的那只手,他的手带着一股灼热的触感,沿着黄桦的手一路烧到了心口。 黄桦僵硬地看着姜启捉着自己的手放在了桌面上,接触到桌面,心也跟着降落在地表,一直以来因悬空而惴惴不安的恐惧忽然消失殆尽,他好像又回到了闪着光的十七八岁。 那时候姜启也是这样,他向黄桦伸出他的手,高大空旷的礼堂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生出一点岁月静好的感受。 黄桦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懊悔,他不知该怨谁,怨自己或是怨时间与命运,抑或是怨不合时宜出现的年级组长。如果再多五秒钟,哪怕只有一秒钟,让黄桦在那一瞬间股起勇气回应姜启呢? “黄桦。”姜启出声,打断了黄桦的胡思乱想。 黄桦抬起眼,他的眼里像藏了一汪春水,既慌乱又柔软。姜启望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软得也不像话。 “黄桦,我可以跟你一起。”姜启说。 他没头没尾说了这话,黄桦分明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他再度退缩犹豫了,方才心里的那点懊悔好像又被藏了起来,露出来的是黄桦慌张而茫然的一双眼睛。 可姜启不同了,他不再是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他沉着而坚定,对黄桦说:“黄桦,我的意思是,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是什么事,我希望我们可以一同面对并经历。” 黄桦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显得困惑而无措。他沉默了一瞬,说:“姜启,你不要同情我可怜我,也不要冲动。如果我对你而言是一个深渊,是一个无底洞呢?” 姜启沉默一瞬,黄桦像是早就料到他这样的反应似的,甚至有些放松下来,说:“姜启,你再好好想一想吧,不要冲动之下做任何决定。但是你能来陪我走这一路,我很感谢你。” 于是姜启松开手,他干了自己杯中的酒液,咧嘴一笑。是阳光清爽的大男孩模样。“不用客气,咱们这一路玩得开心就好。” 黄桦几不可查地垂下眼睛,睫毛轻轻颤动,看起来有些不出所料的失落。姜启勾了一下唇角,黄桦没有明了拒绝,他现在是犹豫、是惊惶,但他泛红的耳尖已经让姜启确定,这一切并不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第10章 十 表白的人是姜启,然而更为尴尬的人好像却是黄桦。黄桦这些年顾不上自己感情上的事情,再加上他也有些自己的后顾之忧,因此总是摇摆不定,面对姜启的告白,他实在是一筹莫展。 一方面,他害怕姜启只是一时兴起,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姜启会坚定不移。总之他左右不定,快要把自己给装进箱子里了。 好在姜启是个心态俱佳的,他表白完,被黄桦拒绝了,也好像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跟黄桦逛吃逛吃。 黄桦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什么东西都不吃了,这得益于姜启不断地督促他,好像跟黄桦自己倾吐了一些压在心头的心事也脱不开干系。 他们晚上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两人一人一张床,在黑暗里姜启忽然问黄桦:“黄桦,你不吃饭也是因为做街拍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吗?” 黄桦突然被问起,很是愣住了一瞬,呆滞了一下才回答道:“如果吃得太多了会影响上镜,而且饮食作息都不规律,也吃不了太多,习惯了。” 姜启没说什么,既不长篇大论教育他这样不行,也没说别的,只笑了一声,道:“那你应该来我工作室的,我新招来的助理毕业两个月胖了三斤,整天嚷嚷裤子穿不上了。” 他自卖自夸地笑了起来,“我做菜真的挺好吃的,这不是摆拍。” 黄桦好像也笑了,他低声说:“我看着也觉得不会难吃。” 这话里的意思大约就是也得尝尝才行,他讲话如此小心翼翼,姜启又觉得黄桦心头仍然压着诸多往事无法纾解,他想自己就像搬运工,要一层一层搬掉那些垒在黄桦心头的巨石,才能让他的天性重见天日。 姜启说:“那可不行,你不能光看,还得亲口尝尝。咱俩离得也不远,下回邀请你来我家吃饭。” 黄桦轻轻地嗯了一声,关于以后的话题,他已经不像旅途一开始那样回避,姜启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尚未开口,黄桦就先说话了。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怎么住在那边了,那边社区的环境其实算不了太好,租金也不低。” 这原本是一个很生活化的话题,俩人将话题展开,应该能聊很多彼此生活上的事情,只可惜这并不是姜启的生活,他尴尬地咳嗽一声,在黑黢黢的屋子里也好像能感受到尴尬的氛围。 “说起来又有点摆拍的成分在,租在这里是因为拍视频需要,显得生活化,接地气。视频已经够不食人间烟火了,如果在其他方面没有让目标观众产生共鸣的地方,就很难落在观众心里被他们接受了。” 姜启说完,黄桦了然点头,又发觉在关了灯的房间里点头姜启应该看不到,于是说:“其实为了完整塑造一个网络上的人设而做出这么多努力,想想也是敬业的一种。” “你这话有安慰到我。不然我也会开始质疑我每天都在做什么了。”姜启说。 “那网络上的你跟现实中的你差别很大吗?”黄桦问完,有点抱歉地说:“我没怎么看过你的视频,这样问是不是有点太不礼貌了。” 姜启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朝向黄桦那一边,说:“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我也不是家喻户晓的明星,没看过又有什么不礼貌的,但是在镜头前面呢,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有演的成分吧,更别提我是靠这个吃饭的。” 姜启还想絮絮叨叨地跟黄桦聊些别的话题,沉默一瞬听到对面的床上发出轻轻的呼吸声,黄桦睡着了,于是姜启也噤声,可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姜启还在想黄桦望向他的那一眼,他像无枝可依的倦鸟,终于等到了自己可归的林子。 姜启感觉自己被套牢了,姜启于他而言有第一眼的春心萌动,有难耐的本能的欲望,有越发放不下的征服欲,又有那种满足雄心虚荣心的保护欲。黄桦脆弱而坚硬,姜启爱不释手。 · 姜启睁着眼睛兴奋到半夜,第二天醒来的后果就是头痛欲裂,黄桦睡了一觉起床精神抖擞,奇怪地望着姜启,道:“你没睡好吗?” 姜启当然没法说自己是肖想黄桦肖想到了半夜,只能含含糊糊打了马虎眼将这事遮掩过去,好在黄桦也并不是寻根究底的人,他分寸感极强,姜启有时候会觉得他对一切都保持一种沉默克制且忍耐的态度。 他们准备在这做城市多停留几天,城市的底蕴很难通过走马观花式观看而体悟出来,黄桦喜欢有历史厚重感的地方。人只有站在漫长而浩瀚的历史长河面前时,才会体会到你我都是如此渺小。而生活加诸于他身上的种种痛苦和不平,好像才有可能轻轻放下。 因为渺小,所以不值一提。 姜启跟着黄桦去排队买票,漫长的队伍在巍峨的城墙下蜿蜒,这座城市热得超出寻常人的想象,姜启觉得手臂皮肤刺痛,但黄桦好像感觉不到。 黄桦不仅瘦,还白,日头之下他在独自发光,但不刺眼,像一块莹润的玉。姜启热辣辣的胳膊挨着黄桦的胳膊碰了一下,触感跟他想象中一样,凉且柔,黄桦转过半张脸望着姜启,姜启又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网上不可以买票吗?这里排队的队伍也太长了。” 黄桦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票在网上已经买好了,现在是在买票上车。” 姜启诧异起来:“为什么不开车过去?” 黄桦捂着嘴角压低声音,终于显露出一点少年时的俏皮:“听说站在这儿排队会遇上很能聊的票贩子,自己开车过去感受不到的。” 他们正说着,果不其然有操着不是很地道的普通话的票贩子走过来,票贩子手插在口袋里,问他们:“去哪?八个景点通票288,现在上车就能走。” 黄桦抬眼看了姜启一眼,示意他跟自己打配合战,而后开口问:“哪八个景点?” 姜启哪里还能顾得上黄桦在跟他说什么,他被黄桦这一眼看得心旌摇曳,原本只在肌肤裸露处才有的炽热,现下已经毫不客气地钻进心口,密密麻麻全都是黄桦的眼波荡漾。 票贩子不说是什么景点,只敷衍回道:“来我们这里必须要看的,不看的话你就是白来一趟知不知道,来都来了,这么大老远的,我听你讲话不是本地口音,南方人吧,你说说看,这么远……” 黄桦打断他的话,又问:“那你这票是哪来的?只能在你这儿买吗?我怎么没听说过,靠不靠谱啊?” “靠谱,怎么不靠谱,我们这是全国连锁的旅行社内部票,本来只有买了他们的地陪业务才能享受这个优惠的,现在从内部通道拿出来,你不用我们的导游也可以……” 票贩子喋喋不休地跟黄桦介绍他们的业务,黄桦瞧了姜启一眼,但感觉姜启的脑电波好像不怎么在线,于是就没指望他,只能自己上阵。 “是吗?那我先打旅游咨询电话问问吧,八个景点太多了,玩不过来。” 一听要打电话,票贩子立刻就萎缩了,他嘟嘟囔囔地一边说着“这种优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还考虑,你再考虑的话真的,错过了再也赶不上”,一边转身寻找下一个对象。 见人走远了,黄桦才伸手在姜启面前晃了晃,道:“你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姜启被黄桦给晃醒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咳咳,这太阳太晒了,把我给晒蒙了。” 黄桦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见他脸都有些泛红,而眼前的队伍又遥遥无期,于是道:“那咱们还是开车过去吧。” 黄桦特地来排队,等着跟票贩子掰扯几句胡话,看起来是很不着调很幼稚的行为,换做别人这么没事找事地作弄一番,姜启一定会恼火。 不过如果那个人是黄桦,姜启反倒有些欣慰。终于又感受到黄桦难得的少年气息,黄桦又表现出一种年轻人会有的活力和闹腾劲头,如果没有把姜启当做一个可以信赖依靠的人,想必也不会这样的。 被黄桦需要的快感笼罩着姜启,直到他们坐进开着冷气的车里。冷热相遇,姜启这才觉得自己手臂生疼,有些晒伤的前兆,黄桦看了一眼,又绕到后备箱翻了半天,翻出一罐防晒喷雾,还有一套新的冰袖。 “赶紧喷点,然后把这个套上吧。”黄桦说。 姜启老老实实喷了防晒,而后为难地皱起眉头,拎着冰袖犹豫:“这不是更热了吗?” “都快晒伤了还不赶紧捂一捂,什么防晒都不如物理防晒管用,你不是还得靠脸靠身材吃饭吗,不能回去了变成黑白两重天吧。”黄桦说。 黄桦急切又嫌弃地同他讲话的模样像是姜启渴望过很多次的家庭生活。姜启是愿意囿于昼夜厨房与爱的人,归宿感说起来玄妙,感受也不尽相同,姜启是在黄桦这里才体会到那种旅人漂泊后的停靠稳妥之感。他看着黄桦,便认定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黄桦一边说着,一边拆开包装拉着姜启的胳膊就要给他套上。突然感到姜启的手臂僵硬,他摆弄不得的时候,黄桦疑惑地抬起了头,想开口再劝劝姜启别这么倔强,却看见姜启深深地看着他。 “你了解我要用脸蛋身材吃饭。”姜启开口说话了,声音是非常性感的喑哑,“那你了解我现在要做什么吗?” 黄桦的耳尖霎时就红了,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闪躲一分,立刻被姜启伸手捞进怀里,姜启将他按在自己心口,手指钳着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亲吻了起来。 第11章 十一 姜启吻技不错,但对着黄桦总是冲动,黄桦快要被他亲得喘不上起来,但这倒也不全怪姜启冲动了。 黄桦心里紧张得不得了,他们这次亲吻与前一次不同,前一次是在倾盆大雨中,雨水将车厢隔绝出一个独立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黄桦可以放肆。但现在他们的车停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如果有人朝车里望一眼,就能看到两人纠缠的身影。 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慌让黄桦的心攒在一起,他紧张地蹬了下腿,碰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姜启连忙放开了他。但姜启并没有让黄桦回头,他依然搂着黄桦,自己探身过去看黄桦的腿,见碰得不重,姜启轻轻笑了一声。 “是太紧张了吗?”姜启贴着黄桦的耳朵问。 黄桦浑身都在战栗,他惶恐地抓了把姜启的手臂,在已经晒红的手臂上留下几个指印。姜启觉察到他是真的紧张,便不再调弄他,他放开黄桦,伸手为他顺毛。 “怎么了?是我太唐突了吗?”姜启诚恳地道歉:“是我该说抱歉,我忍不住,而且以为你不讨厌来着。” 黄桦的下巴快要戳进胸口,他飞速摇摇头,说:“是我的问题。” 姜启不再追问,他知道黄桦还有许多事未曾说出口,或许是犹豫恐惧,或许是难以言喻,但此刻刨根究底一定不是最佳时机,他适时地选择终止了这个话题——黄桦没有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厌恶这种行为,几乎就已经是变相地肯定了。 姜启没有指望黄桦会有多么直白肯定的回复,他对世界如此谨慎,逼他斩钉截铁,的确就是强人所难。 黄桦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大口,而后长舒一口气,说:“现在走吧。” 他发动了车子,这辆车汇入街道车流中,重归人群,黄桦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他恐惧密集的人群,但被人群隔开,则更让他惶恐。 像眼下这样,能有一个空间将他和人群隔开,但是又若有若无地密切联系着,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 耽搁了一会儿,姜启和黄桦到达景区的时间刚好错过了人流密集的时间点,两人把车停好验票入园,景区里已经是一片人山人海。 他们并肩走着,姜启走在黄桦身侧,一会儿看路,一会儿看他的侧脸。黄桦的脸颊生嫩,低下头的时候与读书时没有半分区别。景区里种植了许多高大的树木,狭长的林间小道郁郁葱葱,行走其中,就好像回到了他们荒唐热闹的中学时代。 黄桦和姜启的学校当年在开发建设新校区,到了黄桦他们读高二那年,学校号召他们在植树节为新校区每人种一棵树,为母校留下纪念。 这样的活动对学生们来说是很新奇的一件事,当天他们自带工具,坐着学校的班车,去往慕名已久的新校区。 新校区建在城郊,是一片除了已经处于收尾工程的几栋教学楼外没有任何建筑物的荒地,亟待开发与建设。 种树有薪火传承之意,在学校里,更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深刻意义,因此学校格外重视,诸多领导莅临讲话,把这么一场活动做得热闹喧腾。 黄桦把自己的铁锹插在地上,站在后排剥鹌鹑蛋吃,姜启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撕掉鹌鹑蛋壳。 姜启觉得好笑,用膝盖怼他一下,问:“你干什么呢?” 黄桦的脸颊被鹌鹑蛋塞得鼓鼓的,不满地瞪了姜启一眼,说:“出发太早了,我没吃饭,饿死了。” 学校给每个班都准备了几箱矿泉水,姜启去给黄桦拿了一瓶,递给他。黄桦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擦了擦嘴,打了个响亮的嗝。 站在黄桦前排的女生转过头嫌弃地皱起眉头,跟黄桦说:“黄桦,你声音还可以再大点儿,争取让校长在上边儿也能听到。” “那可不成,那我得成什么了,吃了一头牛才能这么响吧。”黄桦嬉皮笑脸,他把矿泉水瓶直接塞进裤兜里,把裤兜撑得满满当当,自己那张脸则凑到女生面前,说:“给你看看哥的帅脸,把刚才那事儿忘了行不?” 女生哼了一声,黄桦又笑:“那待会儿植树的时候,咱俩组队好不好,我来挖坑我来提水,你来扶着小树苗,你来浇灌小树苗。” 那女生这才得意扬眉,说:“这还差不多。” 姜启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这样三言两语就敲定了组队计划,有些失落地微微转开脸,他来找黄桦,原本就是想跟他一起组队,只是他不好意思说,于是只能想出这种笨办法,一直跟他黏在一起,这样就能自然而然地组成一队。可他并没想到黄桦还会跟别人组队。 被动,就只能被黄桦甩在后面,这是姜启深刻认识到的一个道理。 姜启没跟任何人组队,他就自己扶着自己的铁锹,站在黄桦身边,一直到老师带着同学们来到各班种树的区域,姜启还是那样执拗地站在黄桦身侧。 黄桦忙着跟小姑娘插科打诨,没注意到姜启就围在他身边,姜启只能再度出手,使出浑身解数来唤醒黄桦的注意力。 “黄桦,过来帮我也扶一下树。”怕黄桦拒绝,姜启又加了一句:“我自己一个人不方便弄。” 黄桦挖土挖得大汗淋漓,听到这话震惊地抬头,他想自己才只是在刨地,姜启难道就进入到下一环节了吗,抬头一看才知道,姜启的坑只挖了一锹土。 “你别急着栽树了,你刚没听老师说啊,这坑得挖深点!”黄桦抹了把汗,对姜启说。 于是姜启把树苗塞给黄桦同队的女孩子,然后跟黄桦说:“那咱俩一起挖坑吧,咱们三个人种两棵树。” 黄桦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两个人还是三个人种树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有人一起分担力气活反而让他开心,他乐见其成。 姜启跟黄桦一起挖坑,黄桦平时看起来不着调,做事的时候倒是真的利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们两个打配合也很默契,两个坑很快就挖好了。 挖好以后黄桦才显出疲态,他们把树栽进坑里,再把土填好,跟他们一组的女生心中过意不去,主动提议由她去打水,两人背靠背坐在原地休息,小小一片树荫只能聊表安慰,起不了什么作用。 姜启又给黄桦拿了瓶水,黄桦仰头喝了,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滚落下来,姜启觉得他性感。那是姜启第一次对性感有了自己深刻且具象化的认知。 十几岁的男孩子,即便自己没有看过,也从同龄人那里获知过许多关于性感的认知,那些何处该挺翘何处该干瘪的形容,姜启听过看过,始终没有很怦然心动的感受。唯有这一瞬的黄桦,让他的心狠狠震颤。 很想舔掉那个水珠,姜启心中冒出这个想法,他又狠狠为自己震撼了。姜启心头纷乱如麻,远远看到那个女生晃晃悠悠提着水桶过来,他逃也似地站起身,冲到她面前,帮她把水提了过来。 他们浇完水,动作算是比较快的,其他同学都还在两两合作,黄桦问姜启:“待会儿干什么啊?要去逛逛吗?” 姜启自然无法拒绝黄桦的邀约,他们并肩在学校里走着。学校的植树活动分批进行,有的班级已经提前种过,细弱的树苗在春风中沙沙摇摆,刚发出的嫩芽还很幼嫩,尚未成林,看起来格外脆弱。 光秃秃的校园没什么可看的,黄桦逛了几步就觉得没意思,可姜启却觉得有意思,这是他和黄桦单独相处的时间,他希望每分每秒都过得慢点再慢点。 “哎呀我去!”姜启正望着黄桦神游天际,黄桦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姜启清醒过来,是黄桦一脚踏进还没干透的泥坑里,刚刚浇过水不久的树坑里的泥还很稀,黄桦一时不查就踩了进去,眼下满脚都是泥了。 两人面面相觑,姜启先反应过来,他拉着黄桦从泥潭里出来,然后蹲下身,说:“我背你过去,前面打水的地方有水龙头,先去冲一冲。” 黄桦有点尴尬地说:“背我?不用了吧,我又没受伤,我自己一只脚蹦着过去就行了,你看着点扶我一把。” 姜启却不同意,他反对道:“这边都是荒地,深一脚浅一脚的,你单腿蹦过去,摔倒了真受伤怎么办?”姜启又对他动之以情,说:“你别瞎客气了,也没几步路,有啰嗦的功夫你这会儿都该洗干净了。” 黄桦有些羞赧,皱起眉头尴尬地笑了一下,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按姜启说的,伏到了他的背上。 黄桦背起来没什么分量,大腿被姜启圈着,小腿晃晃悠悠搭着,他把踩进泥坑的那只脚尽量朝外翘着,免得泥水沾到姜启的身上。 姜启低头看见面前的影子,黄桦的几撮头发支棱着,脚也翘着,他可爱而傻气,姜启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想要把这短暂的路途拉得再长一点。 第12章 十二 “你还记得咱们当初种过的树吗?” 既然打算追求黄桦,姜启就决定主动出击,先要唤起黄桦对过往的记忆与温情。 “记得。”黄桦说。 繁茂的枝叶被修建得当,但仍有不听话的枝叶垂下来,拦在黄桦面前,黄桦伸手拨开,笑着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一种难言的温情。 “不知道那些树有没有顺利长大成材,这么多年过去,应该长得挺高了吧。” “是长大了。”姜启说。“前些年班上搞同学聚会,大家一起去看了咱们老师,顺便看了看那些书,现在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了。” 姜启望着黄桦,欲言又止,黄桦回望他一眼,大约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年是黄桦主动跟同学们断了联系,他并不是不在,只是不回应,就好像他的微信账号,几年来没有更新过一次,有人发给他的消息他也不曾回复,鸿沟是他亲自划下的,黄桦心头也有苦难言。 姜启隐约能够明白黄桦的这种倔强,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现在过得不好,讥讽嘲弄都是其次,黄桦最怕人同情他。又或者说,来自旁人的同情才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黄桦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他不想自掘坟墓。 姜启左思右想,紧紧地握了一下黄桦的手,在人流密集的短短林荫道上。在黄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姜启又很快地松开了。 黄桦诧异地望向姜启,姜启回了他一个很坚定的回望。 有些话是很难讲出口的,尤其是那些黄桦自己本身并不想直视的恐慌与无措,于是姜启也不会去提,他只想告诉黄桦,他就在黄桦身边,是黄桦可以信赖的那个人。 这条路并不是很长,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景区门前,门前人山人海,黄桦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他皱眉的时候脸也微微鼓着,这些年过去他好像真的没有长大,尽管姜启深刻地明白,生活给黄桦的挫折已经让他完全长成一个大人了。 姜启伸手揽过黄桦,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说:“别看了,快进去吧,不然人会越来越多的。” 黄桦的肩膀有些僵硬,姜启的亲密对他来说仍然有些突兀,他需要静下心来才能勉强接受,但这种亲密感又让黄桦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着似的,他不敢贸然将之称为安全感,因为是不是安全的,黄桦现在并不敢确定。 人太多了,姜启的手顺着黄桦的肩一路下滑,流连过黄桦的手臂,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我拉着你,免得我们走散了。”姜启给的理由十分充分。 黄桦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姜启捏着他的手腕,看起来并不细腻缠绵,伸手轻轻一拉,黄桦就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姜启拉着他,拇指挨着手腕内侧,能摸到黄桦的脉搏。 在这样嘈杂汹涌的人流里还能触摸到黄桦的脉搏,姜启也觉得神奇,他对黄桦的关注远远比他内心所认知到的更为夸张。 姜启拉着黄桦,黄桦全身都如同过电一般,他懵懂地随着人流向前,并不知道自己都看到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姜启的手拉着他的手腕,他的手腕被姜启攥在掌心,温热的触感让黄桦沉迷。 · 随着人流走马观花地看过一遍,他们已经从展厅里出来,人流分散,两个人的手又自然而然地松开了,黄桦不自在地揉了揉手腕,方才好像太紧张了,整个手肘都是木的。 “要再四处逛逛吗?还是去别的地方?”姜启问黄桦。 黄桦长舒一口气,说:“随便逛逛吧,刚才太挤了,喘不过气来,这会儿不想开车。” 景区绿化做得极佳,植被繁茂,随处就有可供休憩的长椅,黄桦和姜启挑了其中一个坐下,头顶是一片茂密的树荫。 黄桦沉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没坐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响了,黄桦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一眼,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接通了。 姜启以为黄桦的犹豫是因为自己在一旁坐着,但黄桦转而接起,就说明不是。因此姜启便厚脸皮地没有去别的地方避开这个电话——如果他走了,黄桦是不会伸手挽留他的,他如此被动,姜启只能自己主动。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长椅下,黄桦手机听筒的声音格外的大,刚一接通,电话那边的声音就钻进了姜启的耳朵:“小桦,刚刚怎么不接电话?钱怎么还没有到账,这都好几天过去了。” 黄桦木然地望着眼前发呆,回答道:“刚才人太多了,我没听见。” 他没回答后一个问题,可打来电话的人并不会就此放过他:“那什么时候才能到?你弟弟暑假要报补习班的,你也知道,他成绩不行,你不能看你弟弟以后读不了书吧。” 姜启听明白了,这是黄桦的父母。 黄桦仍然很木,他好像已经习惯接受父母的剥削,连语调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淡然道:“我不是说了吗,最近在外地,没有办法转账。” “那……” 电话那边还想再说话,黄桦又说:“而且我没有钱了,我有一批货血本无归,是贷款的,不然我把紧急联系人和第一还款人填上你们的信息?” 那边眼疾手快地挂了电话。 黄桦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突然嗤笑一声,他站起身对姜启说:“咱们走吧。” 一路沉默地回到车上,在停车场被太阳晒久了的座椅很烫,可黄桦就像没什么感觉似的坐进去,姜启看了他一眼,绕到驾驶座打开了车门。 “你下来吧,我来开。” 黄桦顺从地下车,他想去副驾驶那边,但姜启一把将他按进自己怀里,他什么也没说,只用手掌轻轻抚摸黄桦绷直的、僵硬的脊背,而后便很快地松开了他。 “好了,喝点水,休息一下。”姜启说。 他揽着黄桦的腰,像是骑士一般护送着他坐到副驾驶,为他系好安全带,然后才回到了驾驶座。 姜启拧开一瓶水递给黄桦,黄桦木然地喝了,姜启抽出一张纸巾给他擦拭嘴角,擦着擦着纸巾却越来越湿,是黄桦哭了。 姜启自己是个不爱哭的人,一直以来也坚信自己不会被任何眼泪所打动,但看到黄桦的眼泪,对他而言总是不一样的。 姜启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继续给黄桦递纸巾,黄桦也没有说话,他自顾自落了几滴眼泪,情绪就缓过来了。 “好了,走吧。”黄桦推开姜启还要继续递给他的纸巾,哑声说。 · 姜启觉得接下来应该是一个讲故事的时刻,他在网络平台上搜索了好半天,找了一家当地颇负盛名的沉浸式餐吧,按照导航开到地方,刚坐下,姜启的手机就响了。 “姜老师,咱们下一期预备做的内容跟隔壁重复了,隔壁今天已经发了,怎么办?” 姜启出发前已经叮嘱了千百次,没事不要打扰他,因此非大事不联络他,一旦联络他,那就一定是大事,姜启刚一听说,眉头就皱了起来。 撞内容本来就够倒霉,如果再碰上前后脚发,那就更倒霉,几乎等于这条视频废了。落在人后就等于一无所获,这是这个行业的潜规则。 如果姜启人在跟前倒也罢了,偏偏他现在鞭长莫及,而工作室的更新频率又实在不能断,姜启陷入长久的犹豫中。 面前的柠檬水被他端着小幅度地晃动,姜启的眉头皱着,而后艰难地下了决定:“后面的片子剪出来了吗?如果没剪出来,就加个班吧,片子剪好以后再加预告内容,把我们之后的都预告出来,包括vlog的事情,这边我再想想能不能补救。” 挂了电话,姜启想再提起心情听黄桦倾诉,可自己的心思已经聚不到一起去,黄桦也非常善解人意地对他说:“能处理好吗?需要补拍吗?” 姜启按着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本来想这顿饭可以好好跟你聊聊天,没想到被我自己的事情给耽误了。现在就算是补拍,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内容,有了内容,也没有合适的条件。” 黄桦想了一会儿,说:“去租个民宿吧,能开火的那种,再在这里停留一天的时间用来拍摄,设备可能会简陋一些,但如果多加一些特色内容,会不会就弥补了这些问题?” 黄桦说跟姜启是半个同行,其实也没错。任何跟互联网相关的行业,总有很多意外时刻,这毕竟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行业,甚至很多时候稍微打个盹,自己就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因此更多的时候这个行业考验的其实是人的应变能力。 黄桦简短地提了个意见,可具体到落实,还有很多细则要商讨,姜启把黄桦的提议发给工作室,由策划临时出方案,做完这些,菜都已经上齐了。 姜启抱歉地对黄桦说:“不想出来了还谈工作,可是有时候真的不由自主。” 黄桦笑着摇了摇头,“能这么几天不谈工作已经是很轻松了。做这一行的哪有下班时间呢。” 第13章 十三 既然决定要临时补拍视频,姜启和黄桦就只能退掉已经预定的酒店,重新入住了一家民宿,民宿装修非常用心,在平台上排名靠前,评分也颇高。 民宿是姜启敲定的,自然也是姜启和房东沟通,原本还担心买家秀和卖家秀不符,没成想入住以后倒是表里如一,让姜启和黄桦都很惊喜。 策划方案隔了两个小时就发给了姜启,黄桦看了一眼,不禁感叹道:“你的员工效率可真高。” 姜启无奈地摇摇头,说:“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今天是特殊情况,往日也没有这么快的,大概是他们自己知道这是没有做planB的后果。” 黄桦道:“你这可真是资本家的思想了,应该是你的出行太过唐突,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做出全面的判断和准备吧,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怪我,我不该来这一趟。” 黄桦这样一说,姜启还怎么再做万恶的资本家,只能连连求饶,说:“别别别,怪我怪我,是我自己没想那么多。” 他们开了几句玩笑,方才因为撞了内容而颇有些焦虑烦躁的心情就被安抚下来,姜启长舒一口气,说:“走吧,先去买菜。” · 和黄桦一起逛超市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姜启的职业决定了他必须要常驻厨房超市和菜场,工作室的员工也不是没有陪他一起来过,甚至姜启过往交好的那些人,浓情蜜意的时候,也会手拖手来感受人间烟火气——姜启交好过的大多数都是拿神仙水拌低脂沙拉的神仙,靠一股意念撑着自己保持轻盈体型。 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这样,诚然流量最大的顶级用户与明星的关注度、吸金能力、带货能力几乎已经没有差别,但是大部分中小型用户距离明星的影响力依然有很大差距,就算这样,这个行业里的大多数人依然有种“没有明星的命,却有明星的病”的矫揉造作。 每个人都把自己当作是下一个薇娅或是李佳琦,或是挤入主流圈子里的那些人,整个行业纸醉金迷,就连姜启也难免会有看花眼的时候。 但黄桦好像不会,照理说他是开淘宝店卖衣服的,自己也是做过街拍,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到这个行业里的疯狂与忙乱,可是黄桦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似的,他在一众妖魔鬼怪里显得格外清高且冷淡。 黄桦好像也并不怎么追求热度,姜启一度怀疑他的淘宝店可能已经倒闭了,所以才会这么颓唐丧气地逃出来。如果黄桦追求热度,倒不是姜启自吹自擂,他只要多发几条动态,证明自己在和“生姜老师”一起出游,想必讨论度就会立刻有提升。 在大家都挤破头想要分一杯羹,瓜分互联网行业最后的利润大饼的时候,黄桦看起来冷漠而清醒,有种格格不入的唐突。 但这种奇异并不影响姜启和他一起逛超市的时候由心底里产生的亢奋和激动。姜启对着黄桦就像是从未开智的人突然遇上阳春白雪一般,他总是有一种想要和黄桦天荒地老的荒诞浪漫想法,而对上黄桦冷淡而自持的目光,姜启又会备受打击。可下一次黄桦再有什么举动,姜启就会再一次产生这种情绪,反复循环,连姜启自己也对自己感到荒唐。 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姜启推着购物车,黄桦走在他身边,他摆出内行的样子给黄桦讲解:“这样的菜叶就说明是刚运来的,但是这个菜本身不会长这么大,说明种植过程不够纯天然。” 黄桦见他要一边推车一边买菜一边讲解,屡次提出由自己来推车好了,可都被姜启拒绝了,姜启正在散发他那无处展示的男友力。 姜启的喋喋不休止于他们买玉米的时候,姜启拿起玉米兴奋地说:“这个很好,个大,粒也饱满。” 黄桦奇怪地望着他,说:“可是这是水果玉米,我记得你的菜单上需要的是糯玉米。” 姜启如遭雷劈,他尴尬万分地望着黄桦,又尴尬万分地拿出手机对照,果不其然,他需要的是糯玉米。姜启讷讷地将手里的水果玉米放下,转身拿起旁边的糯玉米。 他为自己刚才花孔雀开屏一般的无聊表演感到羞耻,想必黄桦也觉得好笑极了。是了,黄桦如果要自己养自己,又怎么会十指不沾阳春水,对这些一无所知呢,姜启真不明白自己刚才脑袋里灌进了什么药。 黄桦看到姜启的模样,抿嘴笑了一下,又把姜启放下的水果玉米拿了起来,说:“不过我有点想吃了,买点回去吧。” · 姜启做菜,黄桦给他拍照摄像,在这方面他不能算半个同行,而是完全内行,虽然设备只有相机,专业的打光布景收音都没法做,但黄桦很会拍,忙前忙后,这一场补拍拍到天黑才算结束。 黄桦当然也心力交瘁,他疲惫地躺在床上,姜启站在卧室门前看了看他,要不是眼前的民宿装修太过文艺,许多地方的装点过分做作,显得不像是家,姜启八成会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黄桦累得闭上了眼睛,姜启轻轻地替他拉上被子,让他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然后回到客厅,把素材发给工作室。 传输的过程里姜启忽然觉得就这么让黄桦睡下有点太过意不去,他犹豫一番,拿着相机起身,偷偷拍了一张黄桦睡觉的样子,也一起发给了工作室,还特意要求工作室把这个镜头放出来,感谢黄桦的辛苦拍摄。 黄桦睡到快要入夜才醒,他晃晃悠悠从卧室里出来问姜启:“几点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姜启一直盯着工作室那边出视频,因而一直没有休息,他看了眼电脑上的表,说:“十二点了,你饿吗?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黄桦刚睡醒,还有点呆,木木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是有点饿了。” 姜启去厨房里给黄桦煮他们在超市里买的速冻水饺,黄桦靠在门边看着,见他把速冻水饺煮熟了,还不辞辛劳地调了一碗复杂的蘸料。 “我以前以为拍出来的都是演的,现实生活里总不至于也这么讲究,没想到你还真是吃个速冻水饺都这么讲究的人。”黄桦说。 姜启想告诉他其实真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演的,自己懒惰的时候也是一碗番茄鸡蛋挂面囫囵吞下的人,但因为这是给黄桦准备晚饭,姜启总是多花了些心思。 黄桦接过姜启递过来的碗碟,坐在餐桌前,姜启就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吃,怕黄桦不自在,姜启把电脑抱过来,摆在身边,看几眼电脑,再看几眼小口小口吃饭的黄桦。 尽管姜启觉得自己看得已经非常克制了,黄桦还是敏感且不自在地抬起眼睛,望着姜启,说:“怎么总是看我?” 姜启慌乱地收回目光,他无法回答黄桦的这个问题,只能换了个话题给自己免于尴尬:“我刚才还拍了几张你的照片发给工作室了,你辛苦了一天,我想把你加进视频里,不能不谢谢你。” 黄桦愣了一下,拿着筷子的手也顿住了,姜启见他这样,连忙说:“没事,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就跟工作室说让他们删掉,我也是未经你允许就擅自拍了,本来也是我做的不对。” 黄桦的确是不想被拍的,更不想出镜,但姜启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反而让他无话可说。黄桦沉默半晌,说:“没什么,别发太多。” 姜启难掩兴奋,说:“只有一个镜头,你放心吧!” 和黄桦出现在一个视频里,而且这个视频还是由黄桦亲自拍的,这种感觉让姜启很兴奋,他非常期待最终成片。 这不仅是他和黄桦的同时出现,共同成果,还是黄桦对他的那么一点点退让和宽容。 姜启很明白要想谈感情,让黄桦接受他的求爱,绝不是他一味付出、闷头向前冲就可以做到的,他需要适当的示弱、适当的退让,才能让黄桦自己主动朝他靠近一步,再近一步。 有时候成年人谈感情像是谈工作,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要怎么做,将会达到什么效果,都会不由自主地去计算清楚。 姜启深知自己这样格外市侩且精明,但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不止的人原本就是格外艰难的事情,如果不精打细算,那又怎么会握住他的手呢? 黄桦不知道能不能理解他的兴奋,他看起来欲言又止,但姜启着实开心,黄桦望着姜启,轻轻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心里挤得满满当当,像是已经被填满了,黄桦无话可说,也倍感疲惫,面前精心制作的那碗水饺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黄桦将碗推开,对姜启说:“姜启,如果这个视频发布以后,效果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姜启哪里明白黄桦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只当黄桦是说他的拍摄技术不好,会导致成片的效果不佳,于是放心地挥手,说:“不会,你这么专业,怎么会效果不好,再说了,还有剪辑呢,万能的剪辑总能补救一切。” 黄桦扯动嘴角笑了笑,说:“那就好。” 第14章 十四 黄桦略微吃了一些以后,两人一同收拾了餐桌,姜启在等着片子剪出来,黄桦站在他面前,犹疑地搓着手。 姜启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你这个视频明天就要赶着发吗?”黄桦问。 姜启终于显露出一些疲态来,说:“按照以往的更新频率,其实今天就应该发的,只是因为昨天撞了内容重新补拍才延后,再不能拖了,否则热度就会跟着降下来的。” 黄桦哦了一声,给姜启倒了杯水,坐在他的对面,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启见他这样便说:“你别在这儿坐着了,去休息……”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黄桦先前已经睡过一觉,这会儿必然睡不着了,于是笑了起来,又捡着别的话题跟他聊天:“才想起来你刚睡醒,我在这边也是等结果,要聊聊天吗?” 黄桦舒展四肢,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问:“想聊什么?” 姜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前两天咱们是不是在饭桌上聊了你父母,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接着说说?” 于是黄桦露出一个很难以捉摸情绪的表情,他沉静点头,说:“好。” · 黄桦读到大三那年,三年不曾谋面的父母告诉他,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希望黄桦能去看看。 在此之前黄桦只知道父母在南边的一个小城做生意,具体在做什么、做得怎么样黄桦一无所知,他的父母也从没有告诉过他。好像从他们生意失败以后仓皇抛弃黄桦逃离以后,黄桦对他们来说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甚至连陌生人也不如,黄桦的父母未必会为难陌生人,却会多年如一日地压榨黄桦,让黄桦供养他们。 黄桦那时年纪尚小,还无法从深处体悟这种原生家庭给自己带来的源源不断的苦果,他只觉得疲累,赚钱养活自己很疲惫,面对父母坦然伸手的模样更累。 所以听说自己有了个弟弟,黄桦的感觉不是拥有弟弟的兴奋愉悦,而是更深的恐惧。但黄桦又想,那毕竟是他的弟弟,是他的父母,他总该去看看。 黄桦请了假,辗转来到父母身边,他们过得貌似还不错,一家人租住在一个老式公寓楼里,虽然陈旧,收拾得却很干净,是正经的一家人过日子似的烟火气。 黄桦的出现显得突兀,他自己也局促,三年不见,黄桦发觉自己对父母没什么想说的——原本往日里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打通电话都是要钱,父母从不过问黄桦的生活,黄桦一开始会问起他们的生活,后来就也不再问了,因为他们不说。 但黄桦未曾想过的是,哪怕见着面了,父母与他的交流方式依然是伸手要钱,理由正当而坦然:弟弟出生,家里花费不菲,父母二人的钱难以周转,黄桦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理应掏钱的。 黄桦来这一趟之前,家庭给他的压力好像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他需要在这个临界点上感受到一点点来自家人的关爱和温情,才能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所以当他听到父母依然是张口问他要钱的时候,黄桦长久的忍耐和坚持就全都崩溃了。 他质问父母究竟有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这样逼迫他。但没想到收到的答案会让黄桦那么震惊。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天气。”黄桦蜷坐在椅子上,双手环着膝头,说:“那是很晴朗的一天,天气很好,我坐在沙发上,我的父母坐在沙发另一头,靠近阳台的位置,阳光打在他们身上,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不是。’我父母这样告诉我。”黄桦的声音里掺着一丝沙哑,这种沙哑让他听起来委屈而怅然。 黄桦的父母告诉他,他真的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当年他们夫妻二人忙于工作,怀孕两次都没能留住,因为太伤身体,他们不敢再备孕,可心里又实在太想有个孩子,于是便收养了黄桦。 当年他们也是想把黄桦当做亲生孩子抚养长大的,给他最好的衣食条件,供他读书,还任他追逐自己的兴趣爱好。 可是一朝大厦忽倾,黄桦家里的生意倒了,大难临头之时,亲缘关系的重要性才凸显出来,要是带上黄桦,供他读大学、供他日后结婚生子的开销会源源不断,但如果不带上他,他们夫妻二人的生活想必不会太难。 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黄桦被轻易割舍抛下,不仅如此,他们还会问黄桦张口要钱,理由是“我们并不是这么贪得无厌、无情无义的人,否则也不会养你,只是眼前的状况实在太难了。” 被真相淹没的窒息的瞬间里,黄桦哑声问:“那还要这样纠缠我多久,还需要我还给你们多少钱?” 黄桦问的是养育他这些年,夫妻二人花了多少钱,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似乎难以启齿,黄桦疲惫地说:“算清楚吧,算个总账,我好还清,日后两不相欠。” 姜启皱着眉头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那现在呢?还在给他们还钱吗?” 黄桦嗤笑一声:“早就还完了,但是你也看到了,他们用人情来道德绑架我,给我打感情牌。” 黄桦给父母还的第一笔钱,就是他大四开始做街拍模特以后攒的钱,大约是一次掏出了一个大数目,让黄桦的父母恍然意识到,让这个养子知道实情还完钱只能是杀鸡取卵,如果能长长久久地让他留在父母身边,做一个永恒的ATM机好像才是最佳选择。 因此黄桦的父母又流露出悔意,他们的心思反复摇摆,把黄桦夹在其中,让黄桦被反复炙烤。 姜启的思路转得飞快,依照黄桦的说法,黄桦这些年一直被父母绑架,被原生家庭胁迫,但到底是什么事让黄桦突然决定彻底割断这些牵绊他的事情呢,黄桦不说,姜启依然不知道,他只能以笨拙的方式宽慰黄桦。 “没必要去想了,既然决定放弃跟他们的关系,就要做得彻底一点,放宽心,多想想往后的事情。” 姜启不说倒还好,他一说,黄桦的表情更加不虞,他的面庞像是浸润在山间的晨雾里,看不清摸不透,蹙起的眉头既愁也怨,不由人不心生爱怜。 姜启抬手捏捏他的后颈肉,说:“好了,别想了,休息好了就去睡觉吧。” 黄桦张口想说自己已经睡过了,再也睡不着了,可姜启不由分说,将他推进卧室,说:“生物钟不能乱,睡过了也要睡,躺下闭着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黄桦是这样的性格,姜启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他看起来很有主意,心智很坚定,但只要姜启有了更坚定的主意,他的状态就会立刻软下来,顺从姜启的说法。 姜启当然也意识到黄桦态度的转变,他知道黄桦本质上并不是想无枝可依,甚至可以说,黄桦是需要一个皈依的方向的,他可以自己孤身走一程,可是如果有人能够陪他一起,黄桦心底是不会拒绝的。 两个人躺在民宿的床上,清冷的月光洒进房间,整个房间里泛着一股冷白色,连黄桦的声音听起来也是这么的脆弱。 “姜启,谢谢你。”黄桦说。 姜启隔着被子包住黄桦的手,温声说:“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 醒来又是一个大晴天,他们已经在此逗留数日,新鲜感已经耗尽,却没逛多少地方,黄桦想最后去爬一次山,然后就启程继续向前,姜启对此没有异议,只同他开了个玩笑。 “别人爬山都是整夜不睡,坚持爬到山顶然后看日出,咱们是睡到天亮才醒,然后才去爬山是吗?” 黄桦安静地摇了摇头,抿着嘴笑:“是懒了些,但也不全是,山路崎岖,山势又险峻,咱们又好像都没什么登山的经验,白天安全。” 姜启自然是黄桦怎么说都可以的,两人驱车奔赴山脚下,而后收拾行囊,轻装上阵开始爬山。 前半段遇到的人很少,因为他们抵达的时间早,而此刻大多数人都在山顶登高远望,下山的人不多,这一段路也并不算陡峭难行,两个人走得还算顺利。行至三分之一的路途时,下山的人渐渐多了,原本狭窄的山路有人上有人下,又挤又危险,姜启索性攥住了黄桦的手腕。 这几天姜启总是有什么状况的时候就会拉着黄桦,黄桦习惯,也不习惯,他轻轻挣了几下,发觉挣不开,便紧张地由着姜启拉着他了。 走过一段险路,他们终于走上一段相对而言比较平坦易行的路,可姜启还是没有要松手的意思,黄桦被他攥着,心里毛毛躁躁的。 “妈妈,前面的叔叔拉着另一个叔叔的手!”一声清脆的童音在黄桦和姜启身后响起。 黄桦听到这一声,全身仿若过电一般,他几乎不能前行,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显然姜启也听见了,他想避开姜启,姜启却将他攥得更紧,没有一丝一毫打算松开的意思。 黄桦的心头滚过千万种想法,他担忧也恐惧,他害怕自己听到什么难以入耳的难听话,那伤害的不仅是他,更是姜启。 交谈之间的沉默短促且漫长,黄桦不知道自己僵了多久,才听到身后那个母亲温柔的声音:“山路不好走,两个人手拉着手才有个依靠,你也不要乱跑了,过来妈妈牵着你。” 第15章 十五 黄桦几不可查地长舒一口气,姜启低头抿嘴笑了笑,身后的母女二人也是手拉手,从他们身边经过,母亲没有对他们投来任何过分关注的目光,扎了两个羊角辫的女儿转过头冲他们扮了鬼脸,而后兴奋地转过身,跟在母亲身边扭来跳去。 姜启冲黄桦岔开话题,开起玩笑,“小孩子精力真的旺盛,脚程够快的,咱俩都跟不上了。” 让黄桦别那么在意外人的目光,顺利坦荡地接受两人一些亲密行为的过程说起来也并不慢,朝夕相处,黄桦的接受程度是以日为单位在进步的。 休息了一会儿,黄桦缓过劲来,又看着那母女二人已经走远了,黄桦和姜启才继续慢慢悠悠向前走。 登山是个技术活外加体力活,黄桦虽然看着瘦,体力倒是还不错,休息一会儿又能恢复元气,姜启就更不用说了,他体力一向很好,他们两人脚程虽然不慢,但山路难行,甚为艰险,日头渐渐升上来,两人还在半山腰最难的地方缓慢前行。 姜启也累,气喘吁吁地说:“太难走了,下山咱们坐索道。” 黄桦一边撑着登山杖艰难喘气一边说:“坐索道哪里还有登山的感觉了。” 姜启撑着膝盖同黄桦说:“你没听过老话讲吗,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一方面是不安全,一方面是伤膝盖,咱们能爬上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黄桦没什么意见,他温和笑道:“都随你。” 于是姜启冲黄桦伸出手,说:“那就走吧,咱们两个互相鼓劲儿,上山的路就没那么难走了。” 黄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慢吞吞地将手交到了姜启手里,他还有些犹豫和紧张,姜启并不催他,只伸着手一直等着黄桦,看着黄桦伸出手来了,才露出一点点笑容。随后姜启攥紧了黄桦的手掌,似乎是要给予黄桦一些力量。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跟着升了上来,黄桦和姜启都脱了外套,黄桦的皮肤在日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姜启伸出胳膊跟黄桦比对了一下,两人都噗嗤笑出了声。 姜启倒不是黑,他是很健康的肤色,只是黄桦太白了,对比起来就显得他又黑又糙。姜启的手肘贴着黄桦的手肘,他的温度也传给了黄桦,黄桦的皮肤终于带了些暖意。 “你看咱俩的手臂放在一起,一个结实一个细长,一个黑一个白,是不是看着就很般配。” 黄桦羞赧地低下头,飞速收回手臂,好像还紧张又惶恐地摸了几下,才小声说:“别开玩笑了,赶紧走吧。” 姜启像坏主意得逞的小男孩似的嘿嘿笑了两声,黄桦又羞又恼,转回头来瞪他,姜启便厚着脸皮问他:“怎么了,你害羞啊?” 黄桦是极为被动的人,这一点姜启已经深有体会,追求一个被动的人很难,姜启的最大优势或许就是黄桦十分依赖他,他得乘胜追击才行。 于是姜启絮絮叨叨地在黄桦身边说话:“黄桦,你跟我说说吧,为什么不跟我好?我不是一时冲动,上高中的时候在礼堂的事你还记得吧,你肯定记得,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不然我为什么跟你跑这一趟呢?你肯定不是那种因为我不够帅不够有钱的肤浅的人,到底是为什么,或者我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行,你都跟我说说吧。” 黄桦无言以对,斜眼觑他:“你不累吗?怎么爬山的时候还有力气说这么多的话。” “我累,但闷头爬山有什么意思,咱俩聊聊,黄桦,你别岔开话题,我现在没逼你给我答案,我只是想问问你心里怎么想的。”姜启笑着,语气不怎么严肃,他不敢说得太正儿八经,怕给黄桦心理压力,但有些事又不能不问,他夹在中间,其实也为难。 可黄桦现在的性格已经注定他听到这样的问题就会往心里去,姜启看着他沉默地攀登了近百级台阶,最后上到一段略微平坦一些的道路了,而后才长舒一口气,慢吞吞地开口了。 “为什么拒绝你呢,姜启,如果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因为我配不上你,你光明磊落站在高处,我伏在你脚下跟在你身后,你看我一眼,是从高处俯瞰,你同情我,帮助我,但你并不能跟我站在一起,看到我究竟过着什么生活。” 他讲得伤心而冷静,好似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他像是陷在泥沼中,也许曾经也奋力想要回到岸上,最终只让自己越陷越深,就不再动了,沉默地等待自己完全被淹没的那一天。 然而姜启却不舍得也不会让他被淹没。 他们过后没有再聊这个话题,姜启很快岔开话题,跟他聊了些别的,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正午时分登上了山顶。 姜启看了眼时间,笑道:“我们速度还挺不错的,居然比我想象中要快。” 山顶风大,猎猎冷风刮过两人的面颊,他们又穿上了先前脱掉的外套。黄桦的鼻头被风吹得通红,眯着眼睛站在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上。 “真好看,怨不得古人都喜欢登高远望。”黄桦说。 姜启站在他身边,伸手转过他的脸,说:“是不是冷了,风吹得你鼻头这么红。” 黄桦被他一说,就吸溜两声,觉得的确很冷,低头想找纸巾,却被姜启捏着下巴拉到他面前。姜启嘴角勾出一个笑容,在黄桦唇角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我们鼻头挨在一起,我就可以替你取暖了。”姜启说。 黄桦尚在怔愣中,姜启又捧着他的脸,哑声道:“黄桦,如果我看不清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的选择不是转头不看,而是将你拉到我身边,让你离开泥沼。你不是只能缩在原地,你还拥有广阔天地,就像我可以站在日光下亲你一样,你不要害怕,什么时候都不要害怕,好吗?” 黄桦心头嗡嗡大震,他茫然间想起他们是在游人众多的山巅,又想到姜启这一路的搀扶等待,黄桦心中有一点难言的甜蜜:如果姜启在身边,好像真的就可以忘记一些不愉快了。 姜启和黄桦肩并肩站在一起,黄桦眯着眼睛远望,长长地舒了口气:“姜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疲惫,但是现在站在这里好像就没那么累了。” 姜启拍拍自己的肩膀,笑道:“如果累了也可以靠在这里,虽然不能天天爬山,但是可以天天让你依靠。” 黄桦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沉默一会儿,说:“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名山多古刹,自古香火鼎盛,香客众多,有虔诚的信徒在山下就背着手指一般粗细的香上山,以求烧香时真心能够感动神明。 远远的传来嗡嗡的钟声,黄桦和姜启信步朝古刹而去,夹在往来香客中,周身都是幽深的香味。 寺庙门前也有售卖香火的,姜启问黄桦:“你要进去烧一炷香吗?” “去许了愿,日后就还得回来还愿,算了吧,我不是很信这些。”黄桦说。 姜启点了点头,说:“那我去烧一炷香吧。” 他付了钱,拿着香朝里走,似乎也觉得自己好笑,道:“看起来咱们真的不是诚心来拜佛的,走到门前了才想着进去供奉,倒是真正的临时抱佛脚了,不够虔诚,也不知佛祖能不能实现咱们的愿望。” 黄桦勾起唇角笑了,腻人的香火气息直往鼻子里钻,烟雾缭绕之下他的笑容显得既轻又寥落。 “快点进去吧,佛祖门前这么多话,当心罗汉将你赶出去。”黄桦说。 庙里有僧人高声诵经祈福的声音,低哑的齐声吟诵在高远天际间回荡,黄桦抬着头眯着眼睛,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放弃红尘俗世皈依佛门,人生在世多烦忧,他被牵绊其中,更觉得心中疲惫难言。 正在想着,远远便看到姜启出来了,他大步流星,看见黄桦望向他,便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几步走到了黄桦面前。 “怎么这么快?”黄桦问姜启。 “插了个队。”姜启笑着说,对上黄桦诧异的神色,姜启才解释道:“我不像那些人,对着佛祖絮絮叨叨说好半天,恨不得把后半辈子的每一天都让佛祖给安排明白了。我的心愿很简单,你该明白的。” 姜启这么说的时候看着黄桦,黄桦被他看得有些羞赧,连忙说:“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姜启却偏要调戏他:“我求事业有成人生顺遂也不能说吗,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愿望,你想到哪里去了?” 黄桦耳根泛上一片红色,他咬唇无奈道:“这样说出来也不灵。” 姜启道:“不灵便不灵吧,我心底里的愿望没说出口就可以了,这么多心愿,别的都说出来了,唯有这个还藏着,那一定会实现的。” 黄桦的耳根完全红了,在山顶的风中像是等待采撷的两朵娇花,姜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目之所及都是黄桦耳根的那片粉色,让他垂涎三尺。 第16章 十六 1300KM 姜启烧完香,这才打开相机开始拍摄,黄桦好笑地看着他,说:“你都错过多少内容了才开始拍,也太不当回事了。” 姜启微微扬眉,神采飞扬的样子,笑着说:“有些秘密不想给别人看到。” 他们举着相机,黄桦站在相机的这边,尽量让自己不被拍进画面里,姜启知道他不想被拍,因此也非常贴心,并不强求他入镜,虽然姜启心里是很希望黄桦入镜的。 喜欢是挡不住的,姜启恨不能像会议前刻意的清嗓似的,时时咳嗽,提醒大家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心上人。但最终宣扬的欲望被尊重压过去,黄桦是需要尊重的,他得小心翼翼地去对待去靠近。 姜启拍过一些内容以后,按照他们先前说好的,两人乘坐缆车下山。上山的时候汗流浃背,辛苦了好几个小时才登顶,下山的时候不过几分钟就下去了,山间险峻与雄奇好似只在眼前轻飘飘掠过,就已经到达山脚下。 黄桦从缆车上下来,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他仍然望着继续载客上山的缆车车厢,姜启问他:“还想再坐一次吗?” 黄桦闻言,收回目光,咬唇说:“不用了,走吧。” 两人并肩离开景区时,暮色沉沉,日光西垂,继续向西,便是盯着落日出发,一路日头绕的人眼睛都睁不开,黄桦和姜启都戴上了墨镜。 黄桦开着车,姜启举着镜头在拍摄,西北的风从他们耳边掠过,夹着尘土和燥热的夏天的味道,越往西走,路程越是寂寞,人烟渐渐稀少,绿色也随之减少,大片土地裸露出来,是皲裂的黄。 他们晚上在一家汽车旅馆入住,招牌是红色的灯珠,就在高速公路边上,远远看着就极为显眼,门前停了几辆货车,外加好几辆越野,车上装着备胎和帐篷,看起来也是来自驾的。 黄桦把车停好,说:“就在这儿吧。” 进门以后旅店的格局是前边饭店后边旅社,饭店和旅社中间隔着一个院子,院子里养着鸡鸭鹅,大抵是后厨的天然菜场。 姜启和黄桦开了个房间,把东西放下,便回到前边来吃饭。他们点了几样菜,服务员大力推荐了店里的面食,说南方人来这里怎么能不尝尝面。 姜启奇了,乐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方人,我普通话还挺标准的吧。” 服务员也笑:“我们这路边的小店开了十多年了,走南闯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姜启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黄桦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黄桦吃的一向不多,点菜的事情都是按照姜启的意愿来,于是他将菜单递给服务员,服务员一溜烟跑去后厨上菜了。 他们坐下没一会儿,店里便七七八八坐满了人,这会儿正是饭点,中规中矩的店面很快就充满了人声。 南来北往的旅客此刻大多都在小店里,还有大人带着小孩,小朋友是坐不住的人,里里外外进进出出,整个店面喧闹不已。 姜启正皱着眉跟助理说vlog的剪辑思路,被小孩的吵嚷声搅得难免烦躁,刚想做一个酷一点的大人,让父母管好熊孩子,抬眼就看到了黄桦心驰神往的目光。 姜启的心晃悠悠被吊了起来,他一边安慰自己,这是黄桦难得体会的人间烟火气,是那种真实的、不加任何掩饰的世界,而不是他一直体会的被欺瞒利用的世界,他自然会很开心,一边又担忧起来,黄桦以后是不是也要有家庭和孩子,这些姜启从来没问过,黄桦自己也没说过,万一一切都是姜启自作多情,姜启不想再想下去。 诚心天地可鉴,姜启不信自己真的捂不热黄桦。 吃过饭两人回到房间,汽车旅社没有他们前几天住过的酒店周边那么繁华,孤零零的几栋房子立在街边,漫漫长夜没什么夜生活项目可打发。 旅店房间紧张,他们两人只能睡大床房,正在各靠一边刷手机,房门被敲响了,姜启起身开门,是服务员。 “给你们送一床被子上来,晚上天凉,要是出去了再回来一床被子怕捂不热。” 姜启接过被子,顺口跟服务员聊了起来:“怎么你们这里晚上还有人出去吗?这里出去能干什么?” 服务员笑着打趣姜启:“这位客人来了都不做攻略吗?咱们这一路海拔适合,环境开阔,最适合夜间星象观测了,很多天文爱好者慕名而来呢。” 姜启被笑了也不生气,他拉长音调哦了一声,说:“看星星啊,够浪漫的。” 服务员也笑:“也算是看星星吧。” 服务员走了以后姜启靠在门口问黄桦:“怎么样?要去看看吗?” 不用他说,黄桦已经坐起身来,姜启笑了笑,同他一起出门了。 · 入夜以后这里是一片开阔的荒原,几个土堆恰好成了观星的制高点。城市离得很远,只有附近几家低矮的平房供沿途旅客歇脚,荒原上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有人拿着设备,有人席地坐在荒原之上,而他们的头顶,正是漫天星空闪闪发光。 城市里是很难看到星光的,姜启和黄桦几乎没怎么看过,因此这样的景观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黄桦入迷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姜启:“你不拍一下吗?” 姜启闻言拿出相机,开始低着头调参数,黄桦把脑袋凑过来看着他调,比起旅程一开始的状况,黄桦现在对外界的事情要感兴趣得多了。 “大学的时候我们有一门课的老师是天文爱好者,每逢假期就拿着相机四处拍,上课的时候总有一半的时间给我们展示拍摄成果。我那会儿跟着学了点,不然现在肯定得抓瞎。” 黄桦笑了起来:“也不是人人都是专家,随便拍拍图个乐子也行。” 姜启皱着眉头自嘲起来:“我这可能也是职业病,做了就总有完美主义。” 他们俩聊着天,姜启的相机也调试好了,夏天是适合观测的季节,晴朗的夜空铺满繁星,银河好像一直洒到天际,一丝乌云也没有,星空静谧又热闹,只是看着,就让人生出此刻即永恒的感觉来。 黄桦仰着脑袋,觉察到脖子酸了才低下头。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小石子,荒原上最普遍的那种,他随意踢了两脚,几粒石子滚远了。 姜启听到响动便放下相机,转头望着他说:“你来试试吧。” 黄桦犹豫一瞬,接过相机,姜启起初是无心的,他是真的想好好跟黄桦交流拍摄技巧和心得,只是说着说着便觉得心猿意马,因为他们的姿势太暧昧了。 姜启站在黄桦身后,半环着他,黄桦几乎被他圈在怀里,光洁的后颈就暴露在姜启眼前。哪怕是黑夜,姜启好像也能看到黄桦后颈白皙柔软的肌肤。 更何况黄桦离他这样近,他身上清新的香气就在姜启身周萦绕,姜启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他。姜启也的确就这么做了,他着了迷似的伸手抚上黄桦的后颈,黄桦惊慌地转过脸来。 一开始是慌张,后来是羞涩,黄桦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漂亮的眼睛含羞带怯地眨了一下,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这对姜启来说是一种无言的邀约,他毫不犹豫地吻上了黄桦的嘴唇,两个人面对面抱在一起,黄桦一只手抓着相机,机身硌着姜启的后背,但他毫不在意。 遥远的星河,无垠的荒原,四周的黑暗和孤寂让他们都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相依为命的末日感,世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人,黄桦发出一声类似于叹息的慨叹,而后将姜启抱得更紧,这已经是他极大的主动。 唇齿相依,这是姜启的感觉,他在这一刻体会到了黄桦对他的绝对依赖,黄桦只有他,只能攀附他,只能依靠他,也只能信任他。 那些黄桦未曾启齿的艰难和秘密,这一刻好像都不再重要了,姜启突然就懂得了黄桦,即便他还有那么多未知。 姜启捧着黄桦的脸微微退开一点,他们的唇瓣依然贴着唇瓣,讲话的时候气息交缠,格外缠绵悱恻。 “要回去吗?”姜启哑声问黄桦。 黄桦睁大眼睛望着姜启,郑重地点了点头。于是姜启接过黄桦手里的相机,以一种圈着揽着黄桦的姿势带着他回到了房间。 甫一进门,两人就如同长途跋涉后饥渴难耐的旅人一般,互相纠缠在一起,亲吻拉长了他们对世界的感知,一时间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什么光亮也都没有了,只剩下他们缠绵悱恻亲吻的声音。 两个人一边亲吻一边倒退,没几步就跌回了床上,黄桦被推倒在柔软的床褥中,他眼中含着茫然与惊惧,但他又微微咬唇,上半身小幅度地挺起来,其中的邀约意味再明显不过。 姜启脱了衣服,爱怜且温柔地抚摸过他的鬓发,说:“我会轻一点的。” 黄桦大约是紧张,双腿不由自主地想要蜷缩,被姜启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俯身在黄桦白嫩的大腿内侧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牙印。 “不用躲避,不用害怕,在我面前永远不用这样。” 世界在黄桦严重是一片化不开的墨蓝色的色块,他的意识上下浮沉,末了他才明白过来,这是窗帘缝隙里露出的窗外的天空。 他被姜启牢牢地圈住,姜启是这场性爱的主导人,但好像反而比他更害怕疼痛似的,他的双手穿过黄桦腋下,从后背紧紧攀着黄桦的肩头,让他们的躯体紧密贴合在一起。 姜启很温柔,但也很粗暴,黄桦被他快速的挺进顶得连连呻吟,又怕小小的汽车旅馆不隔音,呻吟都半出口了,又强行吞了回去。 姜启不在乎黄桦的叫声好不好听,他得到了黄桦,只是这一点认知就让他兴奋不已,黄桦细瘦的腰被他揽在怀里,紧致的后穴几乎要被他凿穿。 动作太快,黄桦渐渐不太能跟上姜启的速度,他的眼睛迷离地张着,望向窗外,是一片像海一样深沉的夜色。 他忽然落下泪来,长久以来他一直如同窒息的游鱼一般在海水中漂浮,他处处不合时宜,在海里也游不了太远,而现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海洋被一个窗子隔开,海洋变成如同天际一样遥远的存在,而他的身侧只有姜启。 姜启用快速而急促的动作在反复强调他的存在。 第17章 十七 醒来以后又是一个大晴天,姜启和黄桦几乎是同时醒来,黄桦的眼皮困倦地眨了两下,姜启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时间还早,再休息一会儿,今天不急着出发。”姜启说。 黄桦唔了一声,大约是真的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姜启准备睡觉。姜启心有不满,想让黄桦贴着自己睡,于是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头,暗示他转过来。 黄桦裹着被子,眼睛却睁着,他直勾勾望着窗外,前一夜那墨蓝色的夜空,现在已经被霞光铺满,有一缕阳光洒入室内,是一片金灿灿的颜色。 “姜启,你的视频什么时候播?”黄桦突然问。 姜启反应了一瞬才回答道:“今天晚上就发,怎么了,关心自己的劳动成果?” 黄桦不置可否,他转过身,如姜启所愿,把脸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我随便问问,睡觉吧。” 姜启只当他是害羞,于是笑着说:“你拍的一定没问题,他们都说好。晚上成片出了咱们一起看。” 黄桦没出声,没一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是他又睡着了,姜启无奈又怜爱地笑了,搂着他一起睡了。 黄桦没睡多久就醒了,他一醒姜启也跟着醒,醒来就看到黄桦若有所思的模样。觉察到姜启在看自己,没等他说话,黄桦就率先说话了:“今天我想去沙漠露营,可以吗?” 姜启自己也睡得昏昏沉沉,前一天夜里黄桦累得睡着了,姜启又忙前忙后给他做了清理和擦洗,等真正睡下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因而他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听见黄桦这样说,微微眯着眼看了眼窗外,见是个大晴天就收回了目光。 “还以为你会再往西一点才去沙漠的,今天就去吗?咱们要不要走到有城镇的地方去采购些东西。” 黄桦懒洋洋地舒展身体,但疼痛让他嘶了一声,又立刻原样缩好。“我觉得没什么要买的,水和食物车里都有。” 姜启半坐起身,搂着他靠在床头,一下一下地顺着黄桦有点扎手的脑袋。“买点蔬菜和肉吧,我给你做烧烤。” 黄桦趴在他的腿上,眯着眼睛,声音也温温吞吞的,问他:“可是车子能开进沙漠里吗?如果开不进去我们不是还要自己带那么多设备?” 姜启拿着手机翻了翻,说:“放心吧,可以,就算开不进去,也让我来背。” 从姜启的角度能看到黄桦闻言后嘴角弯了起来,很愉悦的样子:“那露营夜宿呢?还有烧烤,都可以吗?” “可以。”姜启说。他摸着黄桦的脑袋,顺手就滑到了黄桦的耳垂上,黄桦的耳垂小巧而精致,害羞的时候还会泛粉,无端端让人觉得柔软亲切,现在摸一摸才知道黄桦的耳朵并不软,甚至有点硬。 耳朵硬的人据说脾气也硬,姜启看了眼温顺而困倦地趴在自己腿上的黄桦,他纤长的睫毛偶尔会抖一下,看着是一个乖顺俏丽的美人,但他真的很硬,否则是扛不下生活给予的这么多苦难的。 姜启想外柔内刚或许就是这样,他钦佩黄桦能吃这么多苦,但归根结底,他还是想黄桦以后再也不要吃苦了。 · 赶在退房的点之前起了床,上车前黄桦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汽车旅馆的照片,姜启心下故意,问他拍照片做什么,黄桦的耳垂又红了。 上车以后两人直奔城镇而去,姜启让黄桦在后排休息,黄桦自己却不愿,仍旧坐回副驾驶的位置,只是他毕竟还是有些不舒服,腰酸痛苦,黄桦蜷在副驾驶座椅上,姜启像哄小朋友似的,把座椅朝后挑,黄桦一时不查晃了一下,差点从座椅上跌下去,扶稳坐好以后,黄桦咯咯笑了起来。 这几乎是他最开心的时刻,笑得也灿烂无比,这一路姜启没见过他这样笑,却被感染得也有些莫名开心。 他伸手刮了一下黄桦的脸颊,问:“笑什么,差点跌跤这么高兴吗?” 黄桦的眼睛弯着,重重点了两下头,说:“嗯!”而后他的声音变得很小,可姜启一直竖着耳朵等待他的反应,因此捕捉到这句话并不算什么难事。 “原来身边有人连恶作剧也这么高兴。” 姜启的心头泛起酸涩的苦水,苦得像胆汁四散了一般,姜启的胸腔里全都是这样难以言喻的苦味。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很怅然的笑容,说:“本来可以一直陪着你的。” 黄桦摇了摇头,说:“未必。”他舒出一口失落的气,又用一种已经解脱的语气说:“那时候我们都不是能承受这么大压力的人。” 姜启了然,有些经验教训就算写在教科书上,可要想真正理解懂得,仍然需要他们亲自去经历一次。 太过年轻的时候,是不足以语人生的。 最近的城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姜启和黄桦抵达以后,发觉这是一个很小的镇子,只有一个大型商超,他们把车停好,进了超市发现内容居然很丰盛。 黄桦推着车,理由是他对采购不如姜启精通,姜启吃一堑长一智,不再像孔雀开屏一样在黄桦面前秀自己,老老实实按需采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黄桦聊着天。 “以前你也自己做饭吗?”姜启问。 黄桦赧然地笑了一下,才回答他的问题:“之前都是吃泡面、啃面包或者点打折的外卖。但后来吃腻了,还得过一次急性肠胃炎,就开始自己做。不过我做的跟你是比不了的,顶多只能算是把菜做熟吧。” 姜启没说他辛苦了,也没对肠胃炎大惊小怪,只不吝夸奖,真心实意地说:“那也很厉害,现在会做饭的人也不多,自己独居还做饭是热爱生活的表现。” 黄桦无声地笑了起来,大约是真的被他逗开心了,眼睛弯着,乐了好半天才说:“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算不上是热爱生活呢。” · 采买结束后两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停顿,一路直奔沙漠。沙漠是近几年开发很完善的一个景区,无论是自驾还是徒步都能满足需求。 姜启听闻黄桦说他还有过急性肠胃炎以后,就知道他肠胃必然不好,未必能承受得起在室外露营喝风吃土的辛苦,因此没敢往沙漠腹地去开,只堪堪停在了甫一进入沙漠的地带。 黄桦心中有些遗憾,说:“应该再往里边走走的。” 姜启却罕见地驳回了他的想法,说:“再往里地势就复杂了,而且咱们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了,再往里走很难判断地势,就在这里吧,下次去下一个沙漠的时候可以往里边去一些。” 黄桦想要的毕竟是沙漠露营,现在的距离虽然不够深入,但也满足了他的需求,于是黄桦点头应允,把手机亮给姜启看。 “下一个沙漠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去这里。” 姜启拖着他的手看了几眼,捏着他的掌心说:“好,都好,你想去哪里做什么都好。” 姜启和黄桦合力搭了帐篷,黄桦抚着帐篷的外边欣喜地说:“买来一次都没用过,今天算是给它开张了。” “以后可以多出来玩玩,让它好好派上用场。”姜启一边组装简易烧烤架一边说。 黄桦嗯了一声,继续忙着收拾帐篷里的情况,姜启坐在外边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终于感慨地笑了一声。现在和黄桦提起未来、日后的计划,黄桦已经能大方应下,姜启心中涌起狂热的成就感,他把黄桦从绝望边缘拉回来了。 黄桦把帐篷里边收拾好,出来便拿起相机开始拍摄姜启,姜启的烧烤炉组装也到尾声,见黄桦举着相机对着自己,故意想逗乐子,学着像美妆博主一样举起烧烤炉,还用手掌在旁边做人肉打光板,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hello各位观众好,今天呢给大家展示我新入手的烧烤炉,这个烧烤炉是国产品牌哈,我觉得这种产品咱们国货就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家可以看它的外观,是银白色的,看起来比较高档,包装也是很精美的,到手没有碎裂。待会儿呢我就要开始适用了,我会做一个整夜测评,看看这个烧烤架跟炭火还有烤串的综合反应怎么样,请大家多多期待吧!” 黄桦举着相机,在一旁被姜启逗得直乐,不仅笑声录了进去,连画面也上下抖动。黄桦懊恼地对姜启说:“都怪你,这段都拍毁了。” 姜启拿过来看了一会儿,说:“没有,挺好的,这样才真实呢,我再让后期把你的笑声做个变调。” 黄桦不置可否,拿着相机转过身,嘟嘟囔囔道:“你可真行,懒得拍你了。” 他举着相机开始拍沙漠里壮阔的落日,拍夕阳里闪着光的沙丘,还有大片大片彩色的天空。姜启歪着脑袋看着黄桦,夕阳仍然毫不吝啬地给黄桦也镀了金边,但他看起来不再是晦暗不明的样子,他闪着光,又真实可触。 姜启眼里的黄桦是那样鲜活可触的一个真实的人。 “黄桦。”姜启喊他。 黄桦正举着相机取景,听见姜启的声音蓦然转身,看见姜启拿着手机对着自己拍了张照。黄桦猜自己的表情一定又傻又呆,还有措手不及的茫然,于是轻啐一口,说:“别捣乱。” 姜启低着头,笑道:“没有,很好看。”然后将这张照片设为了自己的壁纸。 第18章 十八 黄桦眼睁睁看着姜启把自己的照片设为壁纸,脸颊又红了起来,连忙转过身去继续拍照,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姜启喊他。 “黄桦,来帮我个忙。” 黄桦走到他身边,姜启正拿着打火机点着枯木枝准备烧炭,姜启冲黄桦抬抬下巴,说:“把这个垫板抬起来,我手不方便。” 黄桦依言拿起来,他蹲在姜启面前,像个小学生一样双膝并在一起,姜启一边烧炭一边抬眼看他,他觉得黄桦这样呆呆傻傻可爱,又不舍得捉弄他,心中挣扎半晌,才终于开口。 “蹲远一点,别正对着,烟要呛着你了。”姜启说。 可惜他已经说完了,树枝噼噼啪啪烧了起来,冒出一阵烟,黄桦被呛得仰面摔在沙子里,一直咳个不停。 姜启被黄桦吓着了,连忙起身绕过烧烤架走到黄桦身边把他拉起来,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黄桦呛得眼泪就出来了,坐起来便推了姜启一把,说:“你故意的啊,要提醒我得早点告诉我呀!” 姜启也咯咯笑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摔倒在沙子里,软绵绵的沙粒覆盖在他们的手上腿上,看着可爱又滑稽,他们都没忍住自己的笑意。 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的,也许是两个人同时,他们捧起一捧细沙朝对方的腿上挥过去,一副要把人埋在沙丘里的架势,这种幼稚的游戏让两个人一边堆一边笑,笑了好半天,烟味儿渐渐淡了,姜启才终于坐起来,然后把黄桦也拉起来。 “好了,好像快烧好了,你把咱们的烤串拿出来,我在这里调酱。”姜启说。 黄桦对姜启的安排无有不从,连忙去车里把烤串拿了出来,一边看着姜启调制酱料一边说:“这边昼夜温差是不是真的挺大的,这么热的天,咱们白天买的东西现在居然也没变味。” 姜启把手里调好的酱用一次性筷子蘸了点朝黄桦伸着:“尝尝,辣不辣?” 黄桦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老实道:“有点辣。” 姜启点点头,说:“那我再加点别的味压一下辣味。” 黄桦把烤串放在一边,又按刚才的姿势蹲在姜启身边,看着他调味。黄桦在一旁围观,姜启就又生出一丝孔雀心态,想要好好表现。 没成想黄桦看了好半天,突然问姜启:“刚才咱们摔倒,玩了好半天的沙子,你是不是没洗手?” 姜启呆滞一瞬,看了看黄桦,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黄桦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连忙安慰他:“没事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顶多就是沙子有点硌牙。” 姜启有点委屈地说:“我平时不会这样的,你知道吗,我真的不会,我们也有安全卫生检验的。” 黄桦笑得眼睛又弯了,他轻快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姜启还是觉得尴尬,他一边给烤串刷酱料一边说:“现在几点了,天快黑了,我的视频是不是也要发了,我得看看反响。” 黄桦的表情似乎僵了那么一瞬,他有些艰难地笑了一声,说:“还早呢,反响如何不是得发了一会儿再看吗?你先专心烤串。” 说完这话,反倒是黄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按亮屏幕,黄桦的表情就有一种解脱似的轻松,他把手机亮到姜启面前,晃了几下。 “看到了没,这里面没信号的,不然咱们刚才进来的时候,景区为什么会给咱们GPS手机呀!你今天就别看了,把好奇留到明天吧。” 他们入园的时候有很多路线选择,有简易的适合带老人小孩的常规线路,也有姜启和黄桦走的这种vip线路,这样的线路自驾难度大,但是自主权高,颇受年轻人喜欢。可是沙漠狂野信号不佳,简单的通讯或许能勉强支撑,想看视频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姜启难掩失落,说:“信号增强器忘记带了,完全没想到这回事。” 黄桦半严肃半开玩笑似的问他:“你怎么这么想看这次更新呢,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热衷过。” 姜启似乎有些羞涩,说:“你不是在里边吗,我想看看有没有人能发现你,对你有什么评价。” 黄桦呆滞一瞬,不知如何回话,好半天才艰涩道:“要烤焦了,赶紧翻面吧。” · 姜启在烤烤串的时候,黄桦好像心事重重地安静了一会儿,但那也是很短暂的一会儿,短到姜启对这一段安静是否存在都产生了质疑——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烧烤快要出炉的时候,黄桦又去车上拿来了其他食物和饮料,他甚至还抱出来了一个野炊垫,搞得姜启十分震惊。 “你的车里真是卧虎藏龙,还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姜启说。 “原本来的时候就想过要露营,要野外求生,所以就都带着了。” 黄桦把野餐垫铺开,但这在沙漠里有些不适用,刚一铺好坐上去,柔软的沙粒就承担不了这样的重量,野餐垫歪下去一大片,沙子又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姜启噗嗤笑了一声,黄桦有点恼羞成怒,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叉着腰看着野餐垫发愁。 还是姜启给他出了主意,“你铺到帐篷门口,咱们坐在帐篷里面吃,把东西放在外边的垫子上。” 黄桦点点头,夹着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把垫子铺开,然后钻进帐篷里,冲姜启嚷嚷:“那我可以脱了鞋趴在帐篷里吗?” 姜启也大声回答他:“可以,你躺着吃也行,但是现在你先把东西端过去。” 黄桦索性赤着脚踩在沙漠里,东倒西歪地走到姜启面前,端着东西又东倒西歪地走回来。姜启跟他一起端着东西,走在他身后,看他歪歪斜斜,嘴角一直挂着笑容。 黄桦走到帐篷前,刚准备一屁股坐进去就被姜启叫住了:“别坐,过来。” 姜启把野餐垫推远了点,然后自己坐进帐篷里,让黄桦像个小学生似的站在他面前,说:“把脚伸出来。” 黄桦老老实实伸出一只脚,姜启便伸手拍着他袜子上沾着的沙粒,拍完一只以后他像是检验合格似的看了看,然后又说:“另一只脚。” 黄桦低头看着姜启低着的脑袋,他有个发旋,在头顶,听说有发旋的人脾气都很犟,很执拗,黄桦不知道姜启会不会对他也这么执拗,不会轻易放弃他。但刚才黄桦自己想明白了,不管日后会发生什么,如果这一刻能够过得开心,他就不想去想那么多。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的人生原本也不允许去奢求太久远的未来,大约是和姜启在一起的时间太过安逸了,才会让他像普通人一样,去懊恼明天,又期待未来。 黄桦又笑了起来,姜启奇怪地抬头看他,问:“笑什么?” 黄桦老老实实回答说:“我觉得有点痒。” 姜启已经把他脚上和腿上的沙子都拍干净了,听他这样想,又故意挠了挠他的脚心,说:“痒就长点记性,光着脚不是把沙子都带进帐篷里了吗?晚上睡觉的时候你不硌吗?” 黄桦歪着脑袋,敷衍地嗯了两声,然后提醒姜启:“这次真的要记得洗手。” · 姜启和黄桦的烧烤吃得很满足,他们坐在帐篷门前,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和天地越来越不清晰的地平线,天渐渐暗了下来,满天星辉闪现,姜启和黄桦酒足饭饱,都打了个饱嗝。 黄桦吃完就揉着肚子躺下了,他感叹道:“生姜老师,我真的太给你面子了,我感觉我今天吃了以前一周的晚饭的量。” 姜启嗤之以鼻,道:“你才吃了多少,以前你晚上都喝空气吗?” 黄桦瘫在帐篷里,说话带了点懒散的鼻音,说:“不喝不行啊,我得拍照,稍微胖一点穿衣服就不好看了,不好看,我的货就卖不出去,卖不出去,我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我就要被我爸妈还有我爸妈的债主骚扰,那我就真的连空气也喝不进去了。” 尽管姜启早就猜到黄桦因为职业原因不敢也不能多吃,但是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做了?”姜启问:“你不是说钱都用来买车了吗,看起来不像是想继续做下去的样子。” 黄桦歪着脑袋看了姜启一眼,笑了一声,说:“对啊,不做了。” 姜启没问他为什么不做,也没问他就这么放弃是什么心态,他只开玩笑似的说:“不然来我这儿吧,我这里刚好想做孵化,而且不要求身材,只需要有趣。” 黄桦又看了姜启一眼,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像是看穿了姜启的全部私心,但他没说出来,只是笑了一声,然后说:“可是有趣的标准太高了,比保持身材还难。” 这是一种婉转的拒绝,姜启也觉得自己冒失了,黄桦未必会接受他的好意,尽管他并无施舍之心,但不论是出自什么心思,以他们的关系,都并不适合去做同事。 黄桦看着帐篷外灿烂的星河,瞳孔里也像是盛满星辉,闪着光。 “而且我不想做什么网红大V,如果可以,我还是想继续做设计。”黄桦哑声说。 姜启伸出手抚上黄桦的脸颊,轻轻地摩挲几下,说:“那很好啊,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第19章 十九 夜间风大,姜启和黄桦每人睡了一个睡袋,听着帐篷外的风沙噼啪打在帐篷外边,有一种末日一般的荒凉感。 “我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沙漠里过夜。”黄桦说。 姜启低低笑了起来:“我也没想过。”他说完,又问黄桦:“你冷不冷?” “不冷,感觉刚刚好。”黄桦说。 姜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是得去把毯子拿来盖着。不然越睡越冷,明天起来该着凉了。” 黄桦哎了一声,想喊他,急切道:“睡袋刚暖热你又出去,带一身冷风进来,待会儿又得重新开始暖了。” 姜启没答话,只身出去,把帐篷给他拉好,姜启出去以后,黄桦自己一个人躺着,有些孤独,又有点莫名的惧怕。 车就停在帐篷门前,姜启走不了几步就能过去,可黄桦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多人被沙漠吞噬的传闻来,黄桦知道这是自己吓自己,但姜启离开这一瞬,恐惧被无限放大,黄桦对姜启的依赖已经超出他自己想象。 黄桦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开车门时汽车大灯闪了一瞬,而后传来闷闷的关门声,帐篷入口再度传来动静,黄桦连忙坐起来,看见姜启探头进来。 姜启进了帐篷,没说什么,只冲着黄桦过来,然后将手探进他的睡袋里摸了几下。 “这么凉,刚才为什么跟我说不冷?” 黄桦嗫喏起来,没答话,姜启把毛毯摊开,盖在黄桦身上,说:“没必要因为怕麻烦而瞒着我敷衍我,你冷了热了,冻了饿了,很多时候只有告诉我,我才能明白,所以一定要说,不要不好意思。” 黄桦躺着,眼睛睁得很大,闻言乖顺地点头。他睡前换了一身加绒的睡衣,圆领卡通的,这让他看起来有点胖胖的笨拙感,再加上这幅表情,姜启只觉得他这个模样又觉得可爱且滑稽,低头亲了亲他的眉心。 “好了,很晚了,快点睡觉吧。” 姜启准备起身躺回去,可望着黄桦的眼神,动作又顿住了,黄桦一直睁眼望着他,那眼里千言万语,偏偏一分主动都不肯流露出来。 姜启只能妥协,他往黄桦身边靠了靠,跟他一起盖着毛毯,问:“睡不着吗?” “在沙漠里觉得日子好长,时间好慢,刚才我看手机,才刚刚九点,可是感觉这一天已经过了好长好长时间。” 姜启笑了一声,“是啊,没什么娱乐设施,入夜了就是真的一天的结束,对过惯了城市生活的我们来说,真的很难适应。” 黄桦想了一会儿,才终于问姜启:“那你记得高中那次吗?” “哪次?”姜启问。 “培训班那次。” · 高中的时候姜启和黄桦同在一家辅导机构,他们两个是辅导机构的老客户了,进进出出的保安前台都认识他俩。 那天两个人照例上完课,背着书包一起回家,姜启和黄桦走着走着,黄桦突然一拍校裤口袋,说:“糟了,我钥匙落里边了,我得回去拿。” 那时他们已经走出挺远一段路,即便走的时候机构里还有人,现在也不一定都还在不在,于是姜启提议让黄桦去自己家住——黄桦的父母经常出差去外地进货,不在家是常有的事。 可那天是周五,周末辅导班主要面向合堂班开放,如果那天晚上不回去拿,恐怕未来几天都要住在姜启家了。 黄桦犹豫一瞬,最终一咬牙,说:“还是得回去。” 姜启跟在黄桦后边,还有点遗憾,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暗恋黄桦,如果能跟黄桦多住几夜当然是好事,只可惜姜启没勇气说,只能顺着黄桦来。 走到培训机构门前,不出所料果然锁门了,黄桦站在门前发了会儿呆,说:“我知道,这边还有个侧门,我们从那儿进去。” 姜启拉住黄桦,说:“算了吧,黄桦,明天我陪你来取。” 黄桦皱着眉头跟姜启说:“可是咱们这会儿都走回来了,如果不拿上,不是白跑一趟了吗?” 黄桦带着姜启走到他所谓的侧门前,姜启看了看侧门,又看了看黄桦,再度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你的侧门?这不就是个窗户吗?” 黄桦啧了一声,用气音道:“这么大一窗户怎么爬不进去了,况且这窗户很隐蔽,咱们机构在写字楼里占地一层半,这个窗户是两个半层之间的隔挡,不过大家习惯于走门,这个窗户就被放这儿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姜启嗤笑一声:“真够奇的,这么大一安全疏漏还被你给发现了,你也不怕贼也知道。万一把你当成贼了,那不就更扯了吗?” “嗨,姜启,你别怕呀,你要怕你就别跟我进来了。”黄桦说。 姜启怎么会是被这两句话就劝服的人,跟着黄桦就跳了进去,黄桦摸到上课的教室,钥匙就在旁边的椅子上扔着,拿到钥匙,两人目的圆满达成,正准备悄无声息再溜出去,突然听到除了他们之外其他的暧昧声响。 一开始两人都被吓坏了,还以为是小偷,结果就听到那声响来自楼道另一边的拐角,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晓月,今晚去我家住吧。” 晓月是公司的前台,一个漂亮的姑娘,黄桦平时总爱偷她一口零食吃。 晓月低声嗔怨道:“是你说要玩偷/情感的,现在让你来偷/情,你怎么又提这么煞风景的话题。” 两人大约又亲在了一起,方才那暧昧的声响又响了起来,而姜启和黄桦都呆住了。 他们一方面震惊于晓月的会玩,一方面又被晓月方才说的那句话而震惊。 今晚来我家住吧,刚才姜启也曾经说过那句话,两人几乎同时想到这里,耳垂也同时红了。 害羞的时候两人都有点慌乱,步伐和气息也无法控制,动静大了点,就被晓月和她的男朋友听见了。 晓月的男朋友惊慌地低喝一声:“是谁?出来!” 姜启和黄桦吓得半死,缩在墙角希望别被发现,黑黢黢的楼道里,两个人肩并肩缩在一起,又羞又怕。 而晓月则去一边开了灯,姜启和黄桦的身影被暴露在灯光下,四个人面面相觑,都沉默了。 “姜启?黄桦?你们怎么在这里?”晓月诧异道。 “晓月姐不是也在这吗?”姜启下意识就接话回答道。他说完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这么晚了,晓月姐不回吗?” “回,不过我得晚点,我今晚加班。”她毕竟是成年人,状态恢复很快,转瞬间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反过来开始拷问姜启和黄桦。“不过都这么晚了,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我刚刚明明锁门了,你俩怎么进来的?” 姜启和黄桦一五一十地招了,晓月气得一拍他们脑袋,道:“自作聪明,哪有你没发现的入口,晚上走之前丢了什么东西都是我的责任,只不过今天晚上我还没走罢了。” 她说完,见姜启和黄桦讷讷不得语,又温和起来,道:“好了,我送你们出去,回家路上小心点,这么晚了,赶紧回家。” 晓月揽着姜启和黄桦的肩,把他们送到单位正门的出口,然后低声伏在他们耳边说:“今天这事儿别在外边说,不然姐姐轻则挨骂受罚,如果让单位所有人都知道,那我可能得失业了。” 应下晓月的要求,两人赶紧回了家,这段往事已经许久无人提及,现在黄桦提出来了,站在他们成年人的视角来看,才能明白“今晚去我家”是一句多么暧昧的邀约。 · 姜启笑了一下,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了。” 黄桦的声音轻飘飘的,含着一缕令人浮想联翩的沙哑,他说:“这么黑的天,我们俩这样待着,突然就想起来了。” 黄桦这话无异于一种邀约,帐篷外的风好像也停了半晌,静谧的空气里只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然后呼吸渐渐纠缠在一起,变成了同一频率同一节奏。 姜启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黄桦的手,黄桦应当是主动将手伸向他,两人的手指立刻紧紧交握在一起,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姿势。 姜启一把将黄桦捞起来,按在自己怀里亲吻,这个亲吻粗暴而情/色,两人交换唾液,黄桦的心头因紧张而出现一次又一次的失重感。 刺激。 尽管在帐篷里,姜启和黄桦仍然有一种幕天席地之感,附近只有他们,头顶是浩瀚无垠的星空,身旁是连绵起伏的沙丘,黄沙扑面,干燥的空气里悬浮着沙尘的颗粒,唯有这一方天地是湿润的,是柔软的,是无法描摹的细腻和温情。 “要来试试吗?”姜启退开一点,捧着黄桦的脸问。 黄桦点了点头,瘦削的下巴戳在姜启掌心,可他的下巴肉居然是软的,像一只乖巧听话的猫。 狭窄的帐篷限制了很多发挥的空间,两个人唯有紧紧依偎在一起,才会显得不那么逼仄狭小,而夜晚如此寒冷,也唯有紧密贴合,才能相拥取暖。 …… 结束以后姜启抽出湿巾把黄桦擦干净,而后立刻把他裹进毛毯里。姜启还在收拾残局,躺在一旁的黄桦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又累又困倦,声音里也带着慵懒的鼻音:“我还以为我已经没激情了,没想到还能幕天席地来一场。” 姜启的声音有点无奈,说:“刚才不是说困了吗?快睡吧。” 黄桦乖巧地闭上眼睛,帐篷里很快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姜启捉着黄桦的腰,他的腰肢细瘦,姜启一个臂弯就能将他搂住,他被固定在姜启怀里,任由姜启宰割。 姜启将黄桦的衣服掀上去,帐篷里还是凉,黄桦胸前的两粒颤巍巍地立起来,姜启抚上去,拧了一把,黄桦吃痛,吟叫一声。 姜启被他叫得有些暴躁,心头欲火蹭地冒了上来,他粗暴地将黄桦的衣服推得更高,埋首去吸吮黄桦的乳头。 他又啃又咬,黄桦既痛也痒,不断地伸手去抓姜启的头发,似乎是在求救。他在朝一个正在他身上攻伐的人求饶,这几乎等于缴械投降。 姜启把他的裤子褪下一些,黄桦的睡衣让他看起来可爱而幼齿,但相应地,更容易被姜启脱掉,姜启顾及着天冷,并没有把他脱光,只将睡裤退到膝弯,露出他细白的大腿。 姜启伸出一只手,插入黄桦紧闭的腿缝之中,黄桦不自觉打开了点,姜启的手一路摸到黄桦的隐秘部位,在他的会阴部位反复摩挲。 黄桦被他摸得挺身呻吟,又被扣在姜启怀里,呻吟被迫吞进喉中,留下余韵悠长的尾声。 条件不佳,再加上前一夜他们才刚刚交欢过,黄桦的身体也吃不消太频繁的性爱,姜启把黄桦翻过来,他只露出自己的阴茎,插进了方才自己的手已经提前巡视过的柔软娇嫩的腿间。 黄桦觉得热起来了,沙漠夜间的凉意被驱赶,灼热顺着大腿一路烧到心口,不仅热,还羞耻。 他趴着,好像能感觉到沙漠土壤上的石子和沙粒硌着他,被姜启吸吮过的乳头也很痛,但身后的灼热感可以冲淡一切其他知觉。 姜启快速地挺动起来,他在他的大腿间进出,分明没有进入,但却和进入一样羞耻,啪啪之声不绝于耳,黄桦的腿间火辣辣地疼。 姜启是实干派,交欢的时候并不常说废话,黄桦就更不会说了,静谧的夜里只有他们粗声喘气的声音,汗液体液汇在一起,喘息也彼此交缠。 整片天地都是他们的,他们的整片天地只有彼此。 姜启射在黄桦平坦的小腹上,黄桦卷曲的睫毛湿了,变得一簇一簇的,额间鬓发也有湿润的痕迹,姜启用湿巾将他擦干净,然后拿毛毯裹了起来。 第20章 二十 第二天早晨很早他们就醒了,他们完全遵循了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太阳升起来,他们也跟着起来。 姜启和黄桦迎着朝阳的方向,站在沙漠里用矿泉水刷牙,清晨依然很冷,黄桦在自己的睡衣外边又套了一件防风衣,看着五颜六色的。 顶着刺眼的朝阳,黄桦对姜启说:“我这辈子没穿得这么土过。” 姜启认真地说:“你长得这么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黄桦好像被噎到了,一起床姜启就开始讲土味情话,黄桦有些招架不来,但姜启却当做理所应当似的,他洗漱完,从车里拿出一些吃的递给黄桦,说:“吃点东西再出发。” 黄桦接过他前一天夜里在烧烤的时候烤好的烤饼啃了一口,认真地咀嚼着,姜启的视频虽然重氛围,但他做饭的手艺确实不错,黄桦吃他做的东西总是很给面子。 “姜启,你讲情话的时候,真的挺要命的。”黄桦把一口饼吞下肚了以后,说。 姜启又认真地说:“我没有讲情话,我是认真的。” 黄桦说不过他,只好闭嘴,他跟姜启一起吃完东西,就准备把帐篷拆了,临走前他们要把自己生产的垃圾都带走。前一天晚上做烧烤的垃圾已经收好了,姜启又拿了个垃圾袋,把帐篷里的纸团也装了起来。 黄桦看着,脸颊微微飞红,他知道那是什么,想到前一天夜里的事情,他又忍不住害羞。 姜启看到他这副模样,想开口调戏他几句,可惜黄桦反应神速,立刻走到车边打开后备箱,让他快一点。 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有好几辆车从沙漠腹地开出来,大约都是来这里过夜的,黄桦扶着后备箱车盖,心驰神往地望着他们。 “原来里边有这么多人,怨不得这附近只有咱们一顶帐篷,离得这么近,站高点连景区大门都能看见还有什么意思呀,咱们应该去更里边点的,你瞧,他们都是从里面出来的。” “如果去了里边,跟这些帐篷待在一起,昨天晚上你叫得声音那么大,大家岂不是都要听见了?” 姜启拆了帐篷,终于逮着机会,又调戏了黄桦一番,然后他心满意足地打开副驾驶车门,说:“上车吧。” 黄桦面红耳赤,但他已经输了,只好忍了又忍,闭上嘴爬上了车。 · 姜启开着车,回想着方才黄桦的表情,嘴角上扬的表情怎么也停不下来。 黄桦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说:“喂,我说你也该笑够了吧。” 姜启看他一眼,又忍不住笑着说:“没有,我是想到你小时候了。我想你小时候嘴巴挺厉害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笨了呢?想了一会儿发现你小时候嘴皮子不是厉害,而是胜在脸皮厚,现在是长大了,知羞了。” 黄桦大大方方承认,然后说:“是啊,我都知羞了,你还不知羞。” 他们进行了一会儿无甚价值的拌嘴谈话,姜启顺着导航开着车到了瀑布边,还没到瀑布边,巨大的轰鸣声就已经传入耳中,等他们开到附近了,放眼望去都是湿润的水雾。 天色尚早,游客并不算多,顶着日出,瀑布上方还露出壮观的彩虹,黄桦隔着车窗望了一眼眼睛就亮了。 姜启刚把车停好,他就抱着相机跳下车了。 黄桦对着瀑布拍了好几张照片都不甚满意,姜启跟在他身后慢悠悠走过来,伸手接过相机,说:“我来帮你拍。” 黄桦犹疑着问:“要拍我吗?” 姜启肯定地点头,“对,都来做游客了,怎么能不拍几张游客照?” 他从黄桦手里接过相机,指导黄桦要站在哪个角度摆出什么姿势,黄桦羞赧地照做,又被姜启提醒不要露出这种欲拒还迎的表情。 黄桦委屈死了,他想告诉姜启自己没有欲拒还迎,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句,恐怕又要招来姜启的无数句调戏,于是只能默默忍下。 姜启举着相机咔咔拍了一会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他把照片摆在黄桦面前给他看,说:“有什么想说的就说,看你一脸憋屈的可怜样子。” 黄桦皱着鼻子拿过相机,说:“我哪有要说的,我来帮你拍vlog吧,待会儿人多了就不好拍了。” 姜启没有穷追不舍,他知道两个人都在开玩笑,其实就算是黄桦真的闹别扭了,姜启也会觉得欣慰。比起黄桦之前像个假人一样死气沉沉的状态,姜启觉得这样的黄桦才更有活人气。 黄桦给姜启拍vlog的时候倒是得心应手,拍得也很顺利,游客渐渐多了,瀑布前也渐渐热了,黄桦把相机塞到姜启手里,两人准备就此离开。 轰隆隆的瀑布轰鸣声渐远,黄桦留恋地向后张望。姜启见他如此恋恋不舍,问:“这么舍不得,不然再回去多看一会儿?” 黄桦摇了摇头,道:“算了,再回去看,景色也是那样的,不会有什么改变。在最初还很新奇的时候留在心里就够了。” · 他们路边停靠在一个简陋的休息区,周围是一排砖房门面,门前撑起了彩钢棚顶,把店面又无形中扩大了一些。 招牌上都是一些当地特色菜,姜启和黄桦把车停在一旁,挑了一家店进门去。店面不大,打扫得也很干净,但总有一种因年代久远而挥之不去的陈旧感。 老板娘是个热心的中年妇女,体态丰腴,面泛红光,见人进来就拿着菜单而来,夹着笔的手指上戴着一个已经不那么光洁锃亮的金戒指。 “里边外边都能坐,想吃点什么,菜单上的店里都有。” 老板娘的热情留住了姜启和黄桦,他们在彩钢棚架底下挑了张桌子坐下,老板娘把菜单递给他们,一边倒水一边热情地介绍。 “两位是游客吧,想往哪儿去?你们来这儿吃饭就对了,再沿着高速往前走,就得走两三个小时才能有吃饭歇脚的地方了。” 黄桦讶异道:“这么远吗?” “可不是,往前就出省了,得去隔壁才能找到吃饭的地方。好些人一头扎下去,最后饿得饥肠辘辘。” 姜启和黄桦都笑了起来,姜启把菜单推给老板娘,说:“那就上两个特色菜吧。” 黄桦捧着水杯喝了口热水,忍不住说:“喝了热茶,还想再洗个热水澡,看来还得再坚持两三个小时。” 姜启说:“那我待会儿开快点。” 黄桦斜觑一眼姜启的手机,说:“我来开吧,你昨天晚上发了视频,今天不看看反响吗?” 姜启如梦初醒,一拍脑门,道:“跟你在一起时间过得太快了,我都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 黄桦轻声嗤笑,说:“自己贪图玩乐就说自己贪图玩乐,还带上我是什么意思呢?” 这样说着,姜启已经按亮了手机屏幕,准备看看自己发的新视频的反响。黄桦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姜启的余光可以瞥见黄桦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水杯,他的手指骨节突起,因为用力,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姜启觉得黄桦有些紧张。 评论界面已经显示出来了,数据不错,播放量和转赞评都跟以往差别不大,评论里也没有什么不适合的内容,姜启看了几眼便放下了手机。 “看完了,还是跟之前一样,如果有什么情况助理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姜启说。 黄桦好像也放下心来,说:“那就好,我还担心我拍的不好,被你的粉丝挑毛病。” 姜启看黄桦的样子并不像简单的担心拍的不好,他分明心事重重欲盖弥彰,他不愿意出镜,从姜启说把他的一张照片剪进视频里开始,他就一直有这样患得患失的表现。 在这之前黄桦对姜启的行业几乎不感兴趣,在这之后他却频频关心,其中固然少不了黄桦前期状态不佳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原因,但黄桦那种深入的、具体到更新时间的关心,还是显得跟他整个人的状态格格不入。 他不是怕他拍的不好,他是怕他出现在镜头里。 福至心灵的,姜启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不想出镜不是拒绝镜头,他只是害怕公开传播以后被人认出来。 那为什么会被认出来呢?一定是因为本来就存在很多让黄桦惊慌逃避的事情,甚至可能就是让黄桦急不可待地逃离出走这一趟的原因。 等待上菜的这短短时间里,姜启的心思百转千回,但最终都化为一声轻笑:“怎么会拍的不好,你可是艺术家。” 黄桦的眼神黯淡一瞬,然后很快恢复如常,他像一朵秋天里急剧降温后被霜打过的未凋谢的花,气温再度回暖以后,花开的状态还在,可原本舒展的花瓣却已经蜷曲了。 老板娘适时地端着盘子出来,说:“来了来了,久等了,我们家的特色菜。” 隔着蒸腾的热气,姜启望了黄桦一眼,他不能等,不能等真的有什么情况以后,被动地让黄桦告诉他。如果真的有黄桦被认出来然后引起风波的那一天,姜启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至少是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他站在黄桦身边,他不能让黄桦腹背受敌。如果能做到的话,最好是让黄桦永不经风雨。 第21章 二十一 1800KM 吃完饭以后换了黄桦开车,姜启坐在副驾驶刷手机。 黄桦有些紧张地探头望了一眼,看似不经意似的问:“怎么了,不是说没有问题吗,怎么还在看评论区,这么多评论,你看得过来吗?” 姜启发现,一旦他觉察出黄桦的掩饰,他的紧张和不安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比如此刻,他开着车,却好像一直支着耳朵在等姜启的回答。 姜启伸了个懒腰,说:“这次不是拍的内容和拍摄方法都和以前不一样吗,所以想看看评论里对这种模式有什么反响。” “那是什么反响?” “说起来还挺失望的。”姜启笑着说:“根本没几条评论在意我的拍摄内容和拍摄方法改变了,大家都在评论里@好友参加抽奖。一直以为我是做内容的,现在没换汤也没换药,只是换了个熬药的锅,就让我原形毕露了。” 黄桦也弯起嘴角笑了:“你抽奖抽那么贵的锅,我也想要啊。再说了,都是做菜,你也提前说了是租的民宿,还能指望大家问你什么别的。” 打消了黄桦的好奇心,黄桦开始认真开车,姜启犹豫半晌,先搜索了黄桦的名字。答案一无所获,除了一些跟黄桦同名同姓的人发的内容以外,搜索页面上干干净净。 姜启托着下巴靠在车窗上发呆,他很郁闷,他当然不能主动问黄桦是怎么一回事,但原地踏步他又心有不甘,反复思索好一阵,姜启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法,在搜索框输入“淘宝 吃瓜”四个字。 显示出的页面终于没让姜启感到一无所获,对吃瓜发表感想的人很多,姜启顺着他们的关键词,居然真的顺藤摸瓜摸到了一丝脉络。 “某宝上福阿发抄袭大顶的瓜吃了半个月,大顶照常上新,福阿发看起来已经打算关店跑路了,我倒要看看本来站福阿发的那些无脑颜狗还怎么洗。” “没搞错吧,福阿发是我上某宝最常逛的几家店之一,有没有上新我都会去看的那种,早就知道大顶跟他处不来,没想到居然搞出抄袭的事情来。你国原创,不过如此。” “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觉得福阿发是个怀才不遇的人,他上的那个学校业内排行怎么样一查就知道,要是真有能耐会沦落到那个学校去吗?这群无脑粉被蒙了眼了吧。” …… 姜启如梦初醒,福阿发是黄桦的微信名字。 抄袭。姜启在心里把这两个字滚了一滚,那种灼热如烫手山芋一般的痛楚让他的心骤然攥紧。作为内容创作者而言,抄袭两个字就等于夺命符,一旦贴上这两个字,那在这个行业里只会举步维艰。 同样的,如果举证方没法判定对方真的抄袭了自己,那也会将自己拖入泥沼之中,所以黄桦的竞争对手言之凿凿,不知道黄桦被对方捏住了什么把柄。 是的,姜启不信黄桦抄袭,不仅不信黄桦会那么做,他甚至发自内心认为,黄桦没必要那么做。黄桦的天分和努力远在他见过的诸多“艺术领域”同龄人之上,而且做设计是黄桦的梦想,黄桦怎么会愚蠢到拿自己一生所追求的行业去做傻事呢? 姜启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望向认真开车的黄桦,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句话也不说,闷头就走,甚至还想一去不回。姜启的心头感到酸涩苦闷,他仔细想了想,这种情绪叫做心疼。 · 黄桦开着车,一路行至邻省南部,这边南北差异很明显,往北是与西北融为一体的荒漠,向南则是险峻崎岖的高原。进入崇山峻岭,黄桦开车的动作越发小心起来,姜启歪着脑袋望着黄桦。 黄桦飞速瞥他一眼,然后说:“你别看我,你拿相机拍拍外边。” 姜启拿过相机,又突发奇想,说:“咱们试着开一下天窗吧。” 黄桦顺遂他的心愿,打开天窗,山间的冷风霎时灌进车内,姜启的头发被吹乱了,黄桦哈哈大笑起来,又眼疾手快地关了天窗。 “冷吗?”他问。 姜启悻悻地把头发捋顺,道:“本来再开下去都要晕车了,结果这一下把我给吹精神了。” 黄桦看着导航,说:“应该快到了。” 果不其然,他说完这话没多久,视野就开阔起来,这种开阔自然比不上平原地区的开阔,只是相对于方才夹在山路中的状况而言,他们进入了一个村镇。 “再往前走还是今天就住在这里?”黄桦问。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于是姜启拍板决定:“就住在这里吧,今天晚上可以在周边逛逛,再往前走该天黑了。” 黄桦颔首,又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再体会一次追着落日跑的感觉,爽。” 大抵是为了圆黄桦的心愿,他们在小镇上绕了一圈都没有能接待他们的酒店旅馆,正值旺季,小镇已经客满了。 咨询过后姜启和黄桦才得知,大多数人都和他们一样,担心再往前就天黑了,所以夜宿在此,但小镇本身不大,载客能力也有限。 一家酒店前台是本地人,热情地给他们指了路:“再往前走两三个小时有个大点的镇子,应该会有空房,我们本地的景色在这一路上都能看到,也不用觉得遗憾。” 再度上路,因为心里有底,开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两个人都有心去欣赏沿途风景了。柏油公路从广袤的草原穿过,草原随着地势起伏,河水沿着公路奔腾。正值夏季,是雨水丰沛的季节,河道里的水流冲刷过岸边的积石,稍微把车窗开一道缝,就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日落前最后的灿烂光明时刻,整条路上是明晃晃的亮色,河水也泛着金光,黄桦开车时在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心情愉悦到甚至吹了几声口哨。 姜启笑了起来,问他:“这么高兴吗?” 黄桦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高兴,心情就好。” 姜启也笑了,车里响着很俗套的车载音乐,是姜启出行前特地下载的适合自驾的歌单,车里气氛达到出行多日来的最高潮。 太阳落下去的速度很快,先前还卡在山头,现在已经要落下山谷了,天边云霞灿烂,一路向西而去,追着落日向前,真的会从心底滋生出一种地久天长的浪漫私奔之感。 姜启突然开口说:“黄桦,靠边停一下吧。” 黄桦不明就里,但仍然照做,他停在路边,汽车轮胎擦过路边细碎的石子,稳稳当当停下来。黄桦转头问姜启:“怎么了?” 姜启倾身过来,伸手捂住黄桦的墨镜,黄桦只能透过姜启的指缝看到他的脸渐渐贴近自己的脸,然后柔软的唇瓣覆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大约是觉得墨镜捂着也碍事,姜启的拇指和中指张开,将黄桦的墨镜摘掉,黄桦眼前出现短暂的白光,姜启的鼻尖和他的鼻尖贴在一起,两个人完全动情地亲吻了起来。 黄桦眼前的白光变得不再短暂,持续的犹如烟花炸裂一般的热闹在黄桦心头噼啪响起,他的脑内一片空白,惊喜和爱意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他沉溺其中,感到一阵窒息式的爽快。 亲吻结束以后姜启捧着黄桦的脸,他看着黄桦的眼里盛满了柔软和茫然,心头一阵长叹,这声叹气没能掩饰住,事实上他也在黄桦面前叹气了,黄桦的睫毛抖了几下,避开了姜启的目光。 他睫毛垂下来,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是他的重重心事堆叠。姜启没有说什么,他摩挲着黄桦的脸颊,想要说些什么,尚未开口,煞风景的电话响了。 姜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他对黄桦说:“我下车接个电话。” 黄桦嗯了一声,姜启打开车门下了车,黄桦坐在车上,看着姜启走到路边,背对着他,黄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无端端地觉得姜启的表情一定很烦躁而焦虑。 姜启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路边的石子,石子被踢进路边的河道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很快就被夏季丰沛的水流冲刷席卷而过,带去了未知的地方。 黄桦坐在车上开始发呆,和姜启在一起的时间很愉快,是这些年以来他从未体会过的愉快,而这样的日子越是开心,就越让黄桦觉得这好像是一段偷来的日子。他不知道能这样过多久,更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难堪的往事被拆开,姜启能不能全身而退。 黄桦并不在意自己的状况,他已然深陷泥沼,无论是向前一步还是向后一步,都脱不开满身腥臭而污脏的模样,但姜启不是,他的事业是他几年来辛勤耕耘换来的,黄桦不能毁了他,也不能毁了他的事业。 但现在看来,好像瞒不住了,姜启总会知道,而他捂着不说,姜启的明白就只能通过外力。黄桦觉得自己实在自私,因为贪恋短暂的幸福愉悦,所以拼命捂着,其实只换来数日爽快,还有像梦一场的鱼水之欢。 姜启知道了会怎么样呢?黄桦想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看事态发酵到什么地步了,结果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僵硬,连弯曲一下都不行,手心里已经是湿漉漉的汗。 他越发焦灼而心虚,并没有发现此刻姜启已经打完了电话打开车门,黄桦听见响动抬起头来,对上姜启的眼睛,姜启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黄桦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打完了,要走吗?或者咱们一起在路边逛逛吧,刚才我发现河里的水又清又凉,你可不能错过。” 他云淡风轻,黄桦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茫然地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说:“好,你等我一下。” 第22章 二十二 关于对“生姜老师”的控诉一开始只在微博发酵,后来被搬运到匿名论坛,在匿名论坛再度发酵过一轮后又被搬回微博,助理给姜启打电话的时候,事态已经很严重了。 生姜老师的新视频换了场景,他在视频里说得清清楚楚,说这是自驾游途中租了一家有当地特色的民宿,用来搭配视频里做的当地的特色菜。 这则视频按照生姜老师一贯的运营模式,有品牌赞助抽奖,菜品本身也有运用生姜老师自己品牌的产品,是一则很成熟的内容生产+商业引流视频。 这一切都没什么问题,粉丝也欢天喜地等着抽奖,直到民宿老板发了一条控诉长微博。 民宿运营多年,在当地也是赫赫有名的网红店铺,民宿老板直接用官微发布了自己的控诉,写的不长,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生姜老师用自己家民宿拍摄,却没有提前告知,赚取商业利益的时候却侵犯自己的产权。 这也罢了,可怕的是民宿老板本人就是一个文艺青年,擅长玩弄文字拿捏人心,他在这段控诉后还又升华了一段高度:创作不易,设计不易,民宿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灌注了我的心血,民宿开张至今五年,接待顾客数不胜数,我总是竭尽所能地让他们在我的民宿里体会到一点别出心裁的小心意。Repo很多,赞誉很高,我一直愧不敢当,但今时今日,有人站在我的心血之上赚取利益却不曾告知我,真的让我无法忍受,写下这段话,我也深知维权艰难,对抗大V更加艰难,但我仍然要做,为了我的心血。 这几年在优质民宿做约拍的人不少,一般而言都要根据市场价给民宿另外的补价,这是行业的潜规则,姜启身为其中一员,当然不会犯这样低劣的错误。 姜启不仅提出过给民宿老板另外补偿,他们一切的交易甚至还都被姜启录了音——一切合作都要见诸书面合同或有证明力的媒介,口头协议从不管用,这是姜启多年来学会的第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因为他见过太多的背叛了。 他要用民宿,就一定会留下双方协商的过程。这其实并不能算大的争议,只要他放出协商全程事情就能完美解决,但棘手的部分并不在这里。 这件事很快被搬到论坛,在论坛被发酵的并不是姜启的事件,而是只有一个镜头的黄桦。黄桦的这个页面被暂停截图,尽管只是一张他躺在床上睡觉的侧面,可还是被和他的很多照片对比,力证这就是黄桦本人。 而后汹涌而至的就是对黄桦和姜启的嘲讽: “原来生姜老师是福阿发的朋友啊,难怪呢,俩人一个抄袭一个盗用,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我看这就是蛇鼠一窝吧,而且你们不觉得很微妙吗,生姜老师说他在外边旅游,视频也是在外边录的,那福阿发为什么出现在视频里,说明他们在一起旅游呗,一起旅游,这也太亲密了,说他们没点什么我都不信。” “哈哈哈生姜老师这个戏精,平时给自己营造学霸文艺帅哥厨师的人设还不够,现在卖腐之路也不能落后,他不累我都累了。” “楼上为什么会觉得生姜是戏精,难道就不能是真爱吗?抄袭狗和侵权狗,绝配,他俩锁了,别再出来祸害其他人了,对,我就特指大顶。” “网红的瓜也太精彩了,福阿发开店是个糊逼,加戏居然是一场连续剧,半个月前我还以为尘埃落定了,半个月后福阿发居然又祸害到新的一位,福阿发钓神害人精无疑。” 于是淘宝店主福阿发的争议再起,因福阿发销声匿迹而勉强平息的舆论声讨再度形成汹涌波涛,和先前不同的是,这次还波及到了姜启。 姜启听完助理说明情况就已经大抵有了自己的判断,他打断了助理焦虑的陈述,冷静地说:“听我说,我待会儿把我的录音发给你,你一段一段地发,懂吗?不懂的话去问问工作室的老人儿,他们都明白的,打心理战术一点点打对方的脸,不要一次全发完。然后,还有件事你帮我去查查具体情况,就是福阿发和大顶的事情,稍微详细点。” 助理呆住了,怔愣两秒才问:“老师,您……您真的跟福阿发在一起吗?” 姜启啊了一声,说:“对,在一起,而且之后应该还会再给他出澄清,你把材料都留好,具体的情况怎么弄等我看完想想再说。” · 淘宝店铺福阿发原创设计有二十万粉丝收藏,每两周上新一次,平均月销量稳定在300左右,在男装领域算是个过得去的成绩。福阿发是个独立潮牌,但价格相对亲民,模特、拍摄、修图、上新、服装设计全由店主一人完成,因此作为原创潮牌,很是有一票被店主人格魅力吸引的粉丝。 粉丝男女不限,潮牌店的产品中性风也不少,许多女粉丝趋之若鹜,上新抢购时的手快如闪电。 成立几年来,福阿发正在一步步站稳脚跟,但福阿发的老粉都知道,店主有个一直过不去的老冤家,大顶设计。 福阿发最初是在短视频平台上卖货,福阿发亲自出镜做模特,但没露脸,不过只看相机镜头没挡住的下巴也能猜得到是个帅哥。 因为他不露脸的神秘,又有好身材,因此很快就红了,之后阵地转移,便开了淘宝店,常驻其中。 当年福阿发算是一匹黑马,横冲直撞闯进男装领域,在这个行业混久了的人对对方的来路大抵都能说个一二三,福阿发一出现,就有人断言他一定是街拍模特转行自力更生。因为他看起来太专业了,不仅专业,而且眼熟。 说这话的就是大顶,黄桦先前给大顶拍过几次片子,最后一次拍片子也是给大顶家拍的,也就是再度被投稿到迷惑街拍大赏的那次。 大顶原本打算趁热打铁,结果铁不配合自己跑了,搞得大顶雷声大雨点小,虽然收益也不菲,但金钱面前哪有轻易满足的,难免会觉得因为黄桦不配合,还损失了一些。 黄桦当初请辞的时候说得言之凿凿,说自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要回归正常人的状态,一年不到他不仅再度杀回这个坑里,还自己开起了店。 据大顶的店主丁达说,他一眼就看出了视频里的人是黄桦,但这话几年来被看客和福阿发的粉丝反复拿出来嗤笑,说丁达觊觎黄桦,又因爱生恨,已然疯了。 其实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毕竟丁达曾经暧昧不已地说过,他连黄桦膝盖哪个骨头长得最好看都知道。况且丁达还曾经自曝他和黄桦是校友,丁达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福阿发这人要不是太矫情,我准能跟他好好处,我们那学校,我们往上数三届是我,往下数三届是他,论天赋论实力,再没别人了。只可惜啊……” 这是丁达在直播里的原话,他一段话说一半藏一半,说得跌宕起伏,让人浮想联翩。 大顶是同行里的大前辈,对福阿发展现出来的莫名的敌意和重视另许多人都关注起福阿发,福阿发的新店开业托他的福,客流量不少,在新店里居然挤进一席之地,因此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校友两人的联手自炒。 结果福阿发在直播里淡然地回应说:“我不认识大顶的店主。做街拍的时候都是中介在对接。” 如此不给面子,一句话就把大顶怼出三里地,大顶和福阿发难免结下梁子。但到此为止还都只是小打小闹,双方的你来我往仅限于打嘴炮,况且也一直是大顶主动出击撩骚多,福阿发闷头回应少。 做直播的时候福阿发正在展示自己店里的新品,他不露脸,虽然经由大顶的宣传,许多人已经慕名而去欣赏了黄桦做街拍时的大作,但在福阿发的直播间里,大家还是默契地不提此事。 福阿发的原创设计做的不错,大顶对他的敌意帮他打开了知名度,后续客流能跟上、甚至形成自己的稳定客源,都和他自身的过硬功底分不开。 而且福阿发和大顶的风格也不尽相同,尽管男装想要细细区分开风格差异其实并不简单。这样偶有摩擦小打小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看客都已经习惯两人微妙的关系了,直到有一天大顶突然挂出福阿发抄袭自己的作品。 整个举证非常直白明了,福阿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况且最致命的并不是他被大顶举报,而是他发现自己腹背受敌,雇佣的员工反水,而福阿发连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都不知道。 淘宝卖家之间互相抄袭原本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这个连国际大牌之间都免不了相互借鉴灵感的时代,不入流的网店之间的抄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而福阿发的抄袭之所以闹得那么大,是因为他的员工举证福阿发的抄袭是色诱。 色诱比抄袭要劲爆得多,原本无甚兴趣的看客瞬间就被调动起看戏的欲望,而福阿发,或者说是黄桦本人,则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被安排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 黄桦或许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和大顶不走同一路线,热度也有本质差异,自己甚至称不上十年老店的大顶的对手,为什么大顶会这样算计他。 但姜启明白,姜启在看到丁达意味深长地谈及黄桦时的表情就明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姜启不知道黄桦是如何激怒了丁达,让丁达选择得不到就毁掉。但姜启明白黄桦没力气去揭过的这一页,如果姜启也不去揭开,那就永远也不可能有人来看到黄桦了。 第23章 二十三 姜启和黄桦入夜以后才抵达小镇,小镇已经点亮了灯火,进入小镇的路上,沿街都是各具特色的当地民居,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他们挑了一个没有挂今日客满的牌子的青旅前停了车。 店面门脸不大,装饰跟整条街的风格融为一体,这整条街上全都是民宿青旅和酒馆,街的尽头灯火辉煌,与小镇看起来格格不入,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姜启和黄桦站在门前张望一眼,而后抬脚进了青旅。 服务员很热情也很年轻,看起来是暑假来做义工的大学生,入夜了值守前台也精神抖擞。服务员问姜启和黄桦是要标间还是大床房,姜启赶在黄桦开口前说:“大床房。” 年轻的小姑娘目光暧昧地从姜启身上滑到黄桦身上,职业素养又让她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和八卦,领着他们从前台穿过院子,一路热情地介绍,这里是四人间,那里是六人间,这是公共卫生间,哪里是双人间家庭房。 姜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服务员聊天,笑着说:“在外边看着门脸不大,没想到里边居然是五脏俱全。” 服务员也笑:“每年从四月就进入旺季了,一直持续到十月,隔两年就要赶着装修一次,当然是越修越完善。” 黄桦抬头悄悄地看了一眼姜启,姜启表情如常,没什么大的变化,不像是知道了什么事的样子,但黄桦的第六感又提醒他,姜启一定是真的知道了什么事。惴惴不安之下,他们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前。 青旅是四合院的模式,他们的房间在二楼,门前有个连廊,趴在这里就能看到下边热闹的院子。院子里栽种了许多应季的植物,这里夏季短促冬天漫长,长时间都是气候温凉适宜的温度,因此并不能种植太多植物,能够生长的都是喜阴耐湿的植物。院子里有沙发藤椅还有秋千,露天放映机正在播放时下热门的综艺节目,一群年轻人托着下巴围观。 姜启站在门前问黄桦:“你喜欢这样的环境吗?不喜欢的话咱们也可以去那些酒店。” 黄桦如梦初醒,从浑浑噩噩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说:“不用,我很喜欢,咱们进去吧。” 他刷开房门进了房间,窗户开着,窗外的风吹起窗帘,姜启跟在黄桦身后进了房间,他从黄桦背后搂住他,然后亲了亲他的侧脸。 “去洗个澡吧,开了一天的车,是不是累了,明天我来开。” 黄桦转过身望着姜启,说:“我想在这里多待几天可以吗?” “行啊。”姜启说:“想待多久都行。” 黄桦看了他几眼,实在不能从姜启的眼里看出什么来,于是叹了口气,准备去洗澡。 拿换洗衣物的时候黄桦看着床上的手机,盯了几秒钟,黄桦拿起了手机,姜启看见,眼疾手快地抽了回来,说:“洗澡就别看手机了。” 黄桦没有反对,他只是沉默一瞬,而后很快妥协,但洗完澡出来以后,黄桦也没有再提要看手机的事情,他只说自己饿了,想出去吃点东西。 街上什么都有,姜启和黄桦信步走着,但黄桦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姜启问了黄桦好几家店,黄桦都没什么反应。 姜启只好叹了口气,拉着他随便进了一家店,然后在桌前坐下。等黄桦回过神来的时候,姜启已经点好菜了,他面前的茶水冒着热气,黄桦端起来喝了一口,被烫到了舌尖。 黄桦抬头望向姜启,姜启也正盯着他,他们相顾无言,但好像都明白彼此想要表达什么。黄桦想,他真的知道了,他在等我开口。他惊慌不已,那种惶恐和茫然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房,他什么也想不到。 姜启看着黄桦的眼神,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自己心口,无论如何也舒不出来。他想生活并不是没有改变黄桦,那些外表看起来依然柔软或是坚韧的观感,在最重要的关头让黄桦露出原型。黄桦或许并不懦弱,但长久的重压却让他失去了还击的力气。他愿意就这么逃走,愿意一直隐瞒,一直吞咽委屈,也无法再将自己的遭遇宣之于口。 这对黄桦来讲或许并不是他最无望无助的时刻,应当说这只是他漫长人生里许许多多孤立无援的时刻中的一次,只是他在这一次选择了逃亡而已,在黄桦的生命里或许实在称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姜启感到恐惧,他害怕黄桦曾经得不到的扶持与守护,现在他捧着心送上的时候,黄桦已经不需要了。 · 因为担心黄桦拿着手机看到那些消息,姜启晚上甚至没有洗澡,吃饭的时候他和黄桦喝了几杯,佯装自己醉醺醺的,开始耍赖不要洗澡。 黄桦无奈地将他扔在床上,睁大眼睛瞪他,他瞳仁很大,瞪眼睛的时候看起来有一种少年人才会有的单纯与娇憨,姜启爱不释手地捧过他的脸,亲了亲他的鼻尖。 “黄桦,你看看,我就像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喝了酒不想洗澡,换下来衣服也不想翻过来,还会把臭袜子攒一堆,臭烘烘又油腻腻,我还喜欢听别人吹嘘我,我就是普通人,但你,我好像总也抓不住你。” 黄桦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睫毛像扫过姜启的脸颊,撩得他心里痒痒的。于是姜启搂过黄桦亲吻起来,黄桦被酒气浸泡得更加醇香,而且他这样白,稍微喝一点酒,就显露出娇俏的粉。 …… 姜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黄桦不在身边。黄桦是经历过性爱以后就会像猫一样困倦不已的人,所以他不在姜启身边,就已经让姜启心头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姜启猛地坐起身,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黄桦的痕迹——他的手机钱包行李箱,通通都不见了,只有车钥匙还留在床头柜上。 姜启颓然地坐回床上,他的目光投射到房间的垃圾桶里,那里边甚至还扔了两个已经用过的安全套,姜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一脚踹飞这个滑稽荒唐的垃圾桶,但他忍住了。 他起身进了卫生间,打开花洒,决定先洗个澡清醒一下头脑。冲动之下很容易做出很多不可挽回的错事,姜启需要冷静,他要冷静地理顺现在的情况。 黄桦走了,但车钥匙还在床头,说明他只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离开。这样的小镇不大,但公共交通却大都不算方便,现在时间尚早,动作快一些能赶上早班车。 姜启站在巨大的水流下怔愣,黄桦一定也看到了网上那些东西,他的离开或许只是出于心中的愧疚与难受,或许是觉得他连累了自己,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况,姜启在心里给黄桦做出很多设想,但无论如何,那种痛苦依然是姜启难以承受的。 在他拼命在为自己和黄桦的事情而努力铺路的时候,黄桦选择不告而别,这种打击对姜启而言太过致命,这些天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黄桦什么也没有变,他好像只是被姜启生拉硬拽着表演了一场,归根究底,他依然身在深渊。 姜启关掉花洒,换好衣服,他伸手拨拉了几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长舒一口气打开房门。院子里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热闹,年轻的男孩女孩早早就在院子里嬉笑打闹,姜启穿过院子走到前台,前一夜接待他们的前台正在看手机。 姜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前台抬起头来,姜启问他:“昨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帅哥,他出去了是吗?” 前台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说:“啊,对,早晨很早就出去了,还问我车站怎么走。” 她说完,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姜启,见姜启并没有反感而是等她继续说话的样子,才又开口问:“你们吵架了吗?他看起来一整夜没睡,黑眼圈都出来了,比我上夜班还夸张。” 姜启低头酸涩一笑,说:“没有吵架。” 他倒是希望能和黄桦吵架,只可惜黄桦不吵,黄桦他什么也不说,苦也不说,痛也不说,深夜失眠辗转反侧的无助也不说。 姜启大脑一片混乱,拿着车钥匙出门,临走前给前台说:“房间麻烦给我们预留一周的,今天暂时不用打扫卫生,钱我转过去了。” 他开着车的时候才终于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焦灼,一路风驰电掣一般开到汽车站,姜启看了眼时间,离首班车出发还差三分钟。 姜启拔腿就往车站里冲,准备发车的首班车已经发动了,只等时间一到就出发。姜启心急如焚,一个转眼却在候车厅角落的座位里看到扶着行李箱望着他的黄桦。 黄桦看起来要哭了,他又是伤心又是心虚地望着姜启,空荡荡没什么人的候车厅里两人对望十数秒,最后是姜启抬脚朝他走了过去。 “走吧,先吃点早饭。”姜启伸手拿过黄桦的行李箱。 黄桦坐在原位没动,他依然望着姜启,眼眶里的眼泪晃啊晃,晃得姜启的心也软成一滩水。 “对不起。”黄桦说。他的眼泪滚落下来,顺着下巴落在衣襟。 几乎是同一时刻,姜启一把将黄桦按进自己怀里,他的手臂挡在黄桦眼前,感受着黄桦的眼泪。 “伤心就哭一会儿,哭完了就去吃东西,好吗?” ……部分 姜启啃噬黄桦的锁骨,突出来的精巧的一块骨头被姜启反复亲吻,黄桦又痛又痒,泄出一声嘤咛。 黄桦的乳头被姜启反复揉捏,因为这几天使用频繁,好像总有点肿,还没怎么弄就已经颤巍巍挺立着,勾引人去蹂躏他似的。 姜启从床头柜夹着安全套和润滑剂随手扔在一旁,然后骑在黄桦身上换衣服,他脱了上衣,黄桦望着他搓衣板似的腹肌,难耐地吞了口口水,姜启不禁笑出声来。 黄桦羞愧难当,被姜启抱在怀里揉捏,薄薄的肩胛骨像是要被捏碎了,黄桦是脆弱的水晶人儿,姜启碰一下就觉得心旌摇曳。 姜启用手指给黄桦扩张。润滑剂黏糊糊的声音和甜腻腻的香味交织在一起,但都没有姜启身上的荷尔蒙气息来得浓烈。黄桦被这样的气息包裹,他全然袒露出最初的单纯。 挺身进入时黄桦的脖子仰起,像被猎捕的动物送上自己的喉头。姜启毫不犹豫地含住,在脆弱的喉结上留下一个牙印。 肉体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喘息之间还能听见楼下院子里大声播放视频的声音。他们好像暴露在众人面前,又好像没有,黄桦紧张而大胆,配合姜启的时候比以往更加主动。 他的腿勾缠在姜启精壮结实的腰上,随着上下颠簸而晃动,黄桦白花花的大腿肉像波浪一样晃动,姜启眼睛都要花了,他抓住黄桦的脚腕,将他的腿朝两边分开,黄桦主动极了,甚至自己也抱着自己的膝弯,方便姜启肏弄。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直到凌晨才算停止,姜启射了两次,黄桦浑身都湿漉漉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尾游鱼。 第24章 二十四 黄桦哭了很长时间,小小的汽车站候车厅里的人来了又走了,车站里安静下来以后,黄桦才终于抬起头来。 姜启站着,黄桦坐着,他仰头望着姜启,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只摆着尾巴的金鱼。黄桦的眼角有些上挑,平时看着觉得俏皮,现在看着就觉得妩媚而可怜,姜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喉头发紧,对着黄桦他总有许多原始的冲动和欲望。 “我给你擦擦。”姜启哑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在黄桦脸上没有章法地擦了几下。 黄桦伸手接过纸巾擤鼻涕,他鼻头也红着,说不尽有多少委屈和伤心。姜启觉得他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给自己听了,他湿漉漉的手臂就是这些沉重的故事。 黄桦缓过神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一步一挪走到姜启面前。姜启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揽着他的腰,带着他离开了车站。 黄桦坐到车上以后还木木呆呆的,姜启倾身过去给他系安全带,黄桦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问:“不骂我吗?不气我吗?” 姜启顿了一下,把安全带给他扣好,然后坐回驾驶座,沉默一瞬,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一瓶水给黄桦拧开,说:“先喝点水。” 黄桦接过水,却并没有喝,他依然执拗地问姜启:“为什么不骂我?” 姜启转向黄桦,他看着他,黄桦无法跟他对视,很快避开了目光。分明是他挑起的话题,但姜启不开口,好像才更让他安心。 姜启发觉黄桦心里背负着极为沉重的心理压力,他一定要有回应的情绪,才会感到安心,而这种情绪是好是坏,是积极还是颓唐都不重要,黄桦太需要回应了,回应对他来说,要比答案本身更重要。而这个回应是黄桦自己给自己的审判,他的自我厌弃与纠结远远超出姜启的设想。 “我为什么要骂你?黄桦。” 姜启没有安慰他,也没有敷衍他,更不会因此就坡下驴大发雷霆,他只是平静地问黄桦这个问题,等待黄桦自己的回答。 “因为我走了,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黄桦抱着水瓶,低着头嗫喏道。 他说完这话,又抬起头来迫切地看着姜启,他问姜启是不是失望,可眼里分明在说希望姜启不要失望。他小心翼翼,在等待自己对自己的审判结果。 姜启看着他,觉得他可怜又可爱,他低声道:“是啊,很失望。” 说完这话,姜启很清楚地看到黄桦眼里的光熄灭了,黄桦纠结地低下头,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抠矿泉水瓶上的包装纸。他细长的手指像打架似的,一根绊着一根,怎么也解不开。 姜启见他这模样,怕再这么下去把人吓坏了,于是伸手接过他的水瓶,递到他嘴边给他喂了一口,黄桦像机器人似的张开嘴,表情很木,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对你失望是因为,咱们也是半个同行,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这么小的风浪就把你给吓着了?” 黄桦猛然抬起头看了姜启一眼,又很快低下头,说:“这不一样。”他的声音很轻,语速却快,机关枪似的说:“这种风浪我自己能承担,但我不想把你拖进来,我很抱歉。” 姜启却不买账,嘲笑他说:“承受得来还要倾家荡产跑到这里来吗?黄桦,你不是承受得来,你只是不想波及到我,但是我心甘情愿被你波及。能和你的名字挨在一起出现,我觉得很荣幸。” 黄桦茫然地摇了摇头,姜启不想再说太多肉麻的酸话扰乱他,便抛出最能让黄桦安心的消息:“你放心,我工作室里其实有人在一直做热度监测,其实就算是在事件发酵初期这事也没有影响到我的口碑,而且我自己也有证据,顶多算是一次无中生有的捣乱罢了。” 黄桦哦了一声,仍旧没说话,姜启摸摸他的头发,黄桦有点别扭地躲开了,姜启却不许他躲,搂着他的脖子让他靠近自己,然后说:“我们做网红的,怎么说呢,只要不是违法犯罪游走在入狱边缘的事情,其实一切新闻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能带来讨论和热度就很好,更何况这件事本身也没有波及到我。” “总归是个麻烦事。”黄桦低着头,打断了姜启的话。 姜启说再多,其实都难免安慰的情绪在其中,真正的情况黄桦自己心里很清楚,即便这样的事情并没有损害姜启一分一毫的形象,甚至给他带来了热度,但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面,对姜启来说总归是麻烦事一桩。如果不麻烦,姜启的助理也就根本不会特地打电话来跟他联络沟通这件事了。 姜启沉默一瞬,被黄桦的聪慧与坦率噎得无言以对,只好先投降:“先别说这些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黄桦还是闷闷地望着车窗外。小镇的一天开始得晚,直到现在才是一天真正的开始,本地的居民三三两两地开始赶早市,其中间杂着戴着墨镜的游客举着相机拍照,一片闹哄哄的人间气象。 姜启把车停在一个早餐铺子门前,黄桦低头解开安全带,姜启喊住了他:“黄桦,如果我说让你不要把这些事你放在心上,你肯定也听不进去,所以我不会这样劝你,既然这件事对你的打击有这么大,那我们就不要逃避了,你睁开眼睛,我们一起跨过去。” 黄桦抬起眼睛看着姜启,他漂亮的瞳仁闪着光,姜启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所以你现在要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诉我,他用什么拿捏你,你这里有什么关于他的把柄,都要告诉我,嗯?” 黄桦缓慢地点了点头,姜启像撸猫似的,挠了几下他下巴的软肉,说:“好了,先吃饭。” 黄桦打开车门下车,他站在车的那边看着姜启,姜启却在原地没动弹,他望着黄桦,两人沉默好几秒,姜启开口了。 “黄桦,之前你没走,是不是因为想到我,觉得我能让你相信?” 黄桦轻轻嗯了一声,姜启长舒一口气,说:“那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吃饭的时候黄桦就想开口,但姜启没让他说:“先吃饭吧,吃完饭了再好好休息一下,我看你的黑眼圈是不是一整晚都没睡觉,睡好了才有力气打仗。” 黄桦欲言又止,但忍了又忍还是开口说:“可是如果现在不说,他们再有什么动静,就很很被动了。” 姜启诧异道:“他们?” 尚未开口细细询问,助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姜启接起来,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姜启的录音证据只放了一小段,对面的人就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了,所以他们也没有再跟姜启纠结于所谓租用民宿侵权的事件,或者说这件事对他们来讲本身就只是一个导火索,而他们真正想要做的不过是让姜启和黄桦掉进坑里罢了。 如果黄桦是孤身一人,那就只搬倒黄桦一个人,如果黄桦有帮手,那就连带帮手一起了结。事情又被绕回了黄桦身上,黄桦的那些往事再度被翻起来,被人津津有味地议论着。 其实此时民宿老板已经没有再发声,反而都是一些八卦类营销号从姜启这件事说起,在讨论黄桦和丁达之间的爱恨情仇,姜启已经完美抽身,但姜启反倒更恼怒了。 “这事算我的私事,工作室不要再插手了,你们继续干平时该干的活吧,剩下的我来。” 挂了电话,姜启简明地给黄桦讲了一遍现在的状况,黄桦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咬着嘴唇,想要告诉姜启这样的事情由专业的工作室来一起运作或许会更好,但他最终没有说,那时姜启的工作室,不光负责姜启一个人的状况,后面还有好几张嗷嗷待哺的嘴,黄桦不能把这些人都拖下水。 于是黄桦只能十分担忧地说:“丁达的公司是早年就很出名的营销公司,那几个号应该都是他们同一家公司的。” 他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姜启执意要跟丁达一较高下,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姜启的工作室是做内容的,就算先前的公司也只是单纯的商业广告模式,像丁达公司那样的营销巨头早已掌握话语权,很难与之抗衡。 姜启奇怪道:“他不是开淘宝店的吗,怎么会签给营销公司了?” 黄桦摇摇头,十分鄙夷地说:“男装市场很难做,而且饱和度很高,你知道一年会倒闭多少男装店吗?” 姜启摇了摇头。服装和美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垂直领域,同为电商行业,但服装已经深耕多年,行业结构已然十分稳定,相较而言食品会更轻松。即便如此,姜启也倍感压力,那么服装行业的压力就可想而知。 “虽然压力大,但一旦出头也会有很稳定的营收,一夜暴利并不夸张。可是这几年行情持续下跌,行业内竞争压力持续走高,大家混口饭吃都不容易,所以就要从各方面去打开知名度。” 姜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所以你是说,他跟营销公司签约,固定给他打广告、为他引流,然后他继续维持行业顶尖地位吗?可是如果做得好,平台本身也会推的吧。” 黄桦嗤笑一声:“所以当然是做得不好,入不敷出了,所以才会拿营销出来当遮羞布啊。”黄桦的冷笑毫不留情:“前几年他家大业大,是因为同类竞争者不多,而且他是元老级店铺,平台会反复推荐。” “后来做的人多了,做的比他好的人也多了,他指望平台推荐很难,只能去外包营销公司,但你也知道,做营销是个烧钱的事儿,很有可能出现掏钱给自己引流结果成交量还不足零头的情况,他就是那样。但他又要维持自己业内头部的地位,自矜身份,不肯低头,窟窿越来越大,渐渐入不敷出,只能找人替罪。” 黄桦说到这里,眼中的笑意越来越冷,逐渐变成深刻的恨意。姜启轻轻地拉着他的手腕摩挲几下,黄桦回过神来,说:“我扯远了。” 姜启摇了摇头,说:“没有。” 第25章 二十五 吃完早饭以后,姜启和黄桦回到酒店,再度拎着行李箱回到这个院子,黄桦有些赧然,姜启明白他的心思,一手提过他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搂着他,然后进了大门。 黄桦被姜启搂着,就有了底气,并没有分心出来去关注光天化日被搂着的事情。他们穿过院子上了楼,黄桦躲在姜启臂弯里,他想自己还是不够勇敢,如果足够勇敢的话,应该抱抱姜启的。 但姜启并没有在意这些,黄桦的乖顺抚平了早晨他的慌乱,这种安抚直到他打开房门才感到手忙脚乱。 早晨走得太急,房间里乱七八糟,还残留着前一天夜里性爱过后糜烂淫乱的气息,黄桦的脸立刻就红了,姜启连忙把行李箱放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这家情侣构造很好,门前是连廊,房间外还有一个露天阳台,而每个房间的阳台又都是分开的,甚至还贴心地做了单独的设计,既有公共性又有私密性,一整天哪儿都不去只躺在阳台上晒太阳想必也是一件幸事。 姜启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房门,窗外清新的气息就扑鼻而来。这里气候湿润,哪怕是夏天气温也没有太高,在外边的时候还不觉得,在房间里才能嗅到室外的青草气息。 “我在这里预留了一周的房间,够吗?”姜启站在黄桦身后,搂着他的腰问道。 黄桦转过身来,说:“会不会太久了?” 姜启捏着他的掌心掰着他的手指跟他算:“今天就是一天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咱们把事情解决一下,争取在这里就彻底了结这件事,之后都开开心心去玩。如果时间长了,就提前走,如果不够,就再接着续,你不要担心时间的问题。” 他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反倒是黄桦无言以对。他分明记得姜启的时间不多,只是请一个月的假,就要沿路不停地拍视频,以免热度骤然掉下来,如果耽误的时间再更久,对姜启来说耽误的进度也会更多。 黄桦有许多话想说,他想劝姜启无需如此,但看到姜启的眼睛,他又选择了沉默。他不能再让姜启的满心真诚落在地上了,他不能让姜启失望。 于是黄桦也郑重地点头,说:“好,那就在这周解决。” 姜启拉着他在阳台的吊椅上坐下,说:“在这之前你得把你们的情况通通告诉我,免得我们陷入被动。” 黄桦点头,但神情却很怅惘,过了许久才开口。 · 如果一定要说丁达和黄桦矛盾的来源,或许一切都源于平台的那场盛会。福阿发的热度几年来节节攀升,店虽小,客流却不少,平台官方做出的用户画像,福阿发的用户粘性要远高于其他同类店主。 福阿发的模式有些类似于女装店,以店主本人的形象和魅力来影响店铺的客流,只不过福阿发自己不做网红,否则热度会更高。但这也是被同类商家所恐惧排斥的地方,福阿发尚且没有打造自身的形象IP,都有这么多的稳定的客流量,如果有一天他想明白了,那他的竞争力就远不是现在这样了——即便现在福阿发就已经足够有竞争力。 但在黄桦眼里这些暗戳戳的心思都属于杞人忧天,平台日成交量过千过万、关注数量在百万级千万级以上的店铺数不胜数,像他们这样日成交量维持在三位数、关注量在几十万的店铺,只能算是小微类型。 在自己脚跟还没站稳的时候就想着要如何圈地、如何排除异己,听起来是一件痴人说梦的事情,福阿发没有抱团的对象,也没有交好的同行,一切都是他单打独斗,似乎也没有流露出需要与人合作的意思。 除了大顶对他表现出明显的恶意,黄桦的日子其实还算平静,他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关注其他事情,店铺规模不大,为了节省成本,黄桦只有三个员工,两个负责做客服发货,另一个算是他的助理。 黄桦要画图做设计,还要拍图修图,忙得不可开交。除却一开始寻找稳定的能够提供货物的厂家之外,后来跟厂家对接打板拿样品都是助理在做,助理也要身兼数职,一切上新都是助理负责的,除此之外还要给他装修店铺,做许多琐碎的工作。 但黄桦同样很感激助理,说是助理,其实已经算是福阿发的二老板。 黄桦的店铺连续两个季度的热度都遥遥领先,平台打算在之后的购物节上重点扶持他,平台负责人先前已经跟他联系沟通过,这样好的机会,黄桦当然很开心。对于做设计的人来说,自己的作品能够被更多人喜欢、被更多人看到是一件很受鼓舞的事情,尤其对黄桦而言。 福阿发倾注了黄桦的全部心血,这就是他的全部。 其实现在电商平台增多,电商平台的大促活动也很多,几乎每个月都有规模不小的促销,每个季度又有更大型的促销活动,不论是新春还是年中,亦或是开学季、双十一,这样的机会很多,每年都有无数从这些促销活动中冒头的店铺,福阿发被扶持,也只是其中一次而已。但也仅是这一次,就足够让大顶抓狂了。 大顶是所有电商都会遇到的一个困境,他熬过了前期最艰难的客户积攒期,眼看着一切都向好发展、趋于稳定,但临门一脚进入头部用户的门槛却牢牢将他卡在那里。只是那一脚,对他而言就像是天堑鸿沟一般,无论如何也跨越不过去。 按黄桦的话来说,就是“他太急了。”黄桦是这样告诉姜启的:“说得难听点,他是步子太大扯着蛋了。他以为他会很快达成那个目标,其实他也不是盲目的,大约是做了市场调研,也对自己进行了评估,所以才会加紧投入,把一多半的预算用来做营销宣传,结果栽了。” 服装行业本来就是更新迭代很快的行业,黄桦是做原创的,开店几年来他从没有过一天懈怠的时候。更何况服装行业对品牌的销量管理要求颇高,像黄桦这样的小门小户都要考虑库存积压的问题,大顶却在投入营销的同时大规模下厂出货,恐怕是真的对自己信心满满。 营销不利的事情并不是大顶将这一切归在黄桦头上的原罪,最终让大顶疯魔的是平台在年中大促时选择了黄桦作为合作品牌。 积压库存的事情大顶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他一直都以为年中大促是自己最后的底牌,只要来一场促销,借着平台营销的东风,这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荒唐之举又能安稳平息,没想到他的最后一张底牌被黄桦釜底抽薪了。 大顶看福阿发,已经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的阶段,而黄桦却不知道自己的助理是什么时候被大顶给挖走的。 · “跟平台的合作都要签保密协议,虽然外边七七八八也会知道这次平台会力推你,但是推到什么程度、会怎么推,这都是协议里才会写的,不是自己人根本不会知道。平台每年都会推很多店铺,这次让丁达这么生气,大概是因为平台开出来的条件,真的是他急需的吧。”黄桦说。 姜启问他:“是什么条件?” “做特别设计款,由平台联络几个流量明星公开穿搭带货,还有在几个中心城市的商场开为期一周的快闪店。”黄桦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依然亮着,想必这样的机会对他而言亦是十分难得,他也非常渴望。从线上转到线下,虽然只有一周的时间,哪怕布柜之类的前期成本都需要黄桦自己承担,但这无疑是一次打通线下渠道的绝佳机会。 或许丁达缺少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大众对服装类的抄袭容忍度极高,平台却不愿接受一个有抄袭争议的卖家。反过来,平台虽然不介意卖家的私生活,可是这一点却让大众津津乐道。丁达抓住这两点,又买通策反了黄桦的助理,为他编造了一个完美的“犯罪”。 丁达有设计的图纸,也有计算机里保留的文档,而黄桦信任的助理,却毁了黄桦前期的一切证据链,只留下黄桦催促他去打板的“先下手为强”。 黄桦百口莫辩,他也没有想辩,丁达对他出手早非他预料之外,他只是震惊于助理的背叛。这种震惊让他万念俱灰,被背后的人捅一刀的感觉远比一个本就暴露的敌人的伤害要来得更痛。 “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是不想再做我背后的隐形人了吧。”黄桦坐在小镇暖烘烘的阳台上,微风吹过,他眯起眼睛,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 “我老说福阿发是我们两个人的,但大多数人提起福阿发只会说我一个人的名字,设计是我、模特是我、对外的一切都是我,而他在背后负责了太多事情却不被人看到,最初的时候他连客服都在做,或许受了不少买家的气,但这些我都没有问过他。”黄桦说。 姜启了然地笑了:“但是黄桦,这又为什么是你的问题呢?有人在前,就要有人在后,你给他分红,他就不是义务劳动,你本来就是这个品牌的灵魂。有的努力只要想做,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能做到,但有的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这个品牌没有他在背后装修上新打板沟通,换成其他人也可以,但是如果没有你在设计在展示,那很有可能就不存在了。你懂吗?” 黄桦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看着姜启,姜启见他还有点茫然的样子,摆了摆手,说:“好,这些都不说了,我只问你,黄桦,你的店还想不想再开下去,你还想不想再做设计?” 黄桦点了点头,说:“想。” 姜启说:“好了,只要你还想,那就够了。” 第26章 二十六 网络上关于黄桦的指摘再度发酵了许久,直到那天夜里,黄桦才缓慢地发了一条微博。但这条微博却并不是用来做什么解释或者澄清的,他和姜启在外边逛了一天,拍了很多照片,黄桦拼了个九宫格长图发表了。 原本黄桦不打算发什么东西,但姜启再三怂恿他,黄桦拗不过他,只好发了。姜启一边帮他挑图片,一边跟他头对头凑在一起讲悄悄话。 “丁达这个人刚愎自用又自视甚高,他在这边急得直骂爹,你这会儿发一条游山玩水的微博,他估计得气个半死。” 黄桦却忧心忡忡地问他:“别激怒他了吧,甩不掉了怎么办。” “你本来也甩不掉他。”姜启抬头看了黄桦一眼,黄桦低着头看手机,只能看到他精致小巧的鼻尖和下巴,他看起来如此招人,难怪丁达对他念念不忘。 姜启看了一会儿,心中郁闷和占有欲掺杂在一起,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问黄桦:“你给我说了半天的丁达,有他照片吗?他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黄桦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我不可能存他的照片的。”姜启没笑,但是眼睛里难免流露出一丝笑意来,被黄桦捕捉到,他又羞赧起来,低声说:“但是他老做直播,你搜他的名字就能看到回放。” 于是姜启就去搜了,搜完以后噗嗤冷笑出来,对黄桦说:“就长这么猪头猪脸的模样也妄想吃天鹅肉?难怪求而不得给气疯了。” 其实丁达长得倒也没有姜启说的那么夸张,不过是普通人的长相,普通人的身材,只是出于行业原因打扮得比较时尚。但这个世界终究是只会给好看的人口下留情,尤其是姜启现在的身份,对丁达当然免不了冷嘲热讽。 “黄桦,你瞅瞅,他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说他上不去是用力过猛,你问问哪个人看到他会觉得很时髦很帅的,就这底子,怎么捯饬都是废了。” 黄桦也笑,姜启想要给他出气的时候讲话可爱得像个高中生,黄桦却吃这一套,他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但是他真的挺有才华的,不看别的只看设计成果的话,他想法挺超前的。”黄桦说:“不过他穿上看起来的确不太时髦就是了。” 姜启分外同意,点头道:“对啊!”他无不讥讽地说:“这样就能看出他有多自信自负了,他分明想让自己的事业再上一步,却坚持自己亲自露面、亲自试穿来给品牌打广告,你觉得他穿上以后效果好吗?他未必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并不会取得好效果,我看是自卑过头了。” 黄桦的图片已经挑好了,他一片拼图一边问姜启:“那我发了呢?会怎么样?激怒他以后再怎么办?” 姜启拍拍他的手安抚他:“他给你扣了顶帽子,你落荒而逃,他就可以享受胜利的果实,但是你沉默至今,他心里一定还十分放不下,如果不能将你彻底扳倒他是不会安心的,否则他也不会在今天让之前的事情又开始发酵。现在他一定又要进入战斗状态,结果你发了一条自己的日常,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以他这种性格是很难容忍的吧。他忍不了就要一直出击,直到自露马脚,否则他做这一切都白费了,你要知道他搭起了戏台子,如果只是他唱独角戏,那看客很快就会散尽。” 其实姜启还有一部分原因没有跟黄桦说,他猜丁达想要的并不是黄桦沉默退圈,而是让黄桦向他求饶,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对黄桦提出一些要求,要么趁人之危,要么趁火打劫。而且丁达说得越多,黄桦说得越少,先前对所谓黄桦色诱的指证就会更加无力。 发送键是姜启帮黄桦按下的,黄桦紧张地啃着手指,说:“我真怕他又发疯。” 姜启冷笑一声:“他疯就让他疯去,我们趁着他发疯的时候找找他的弱点,还有你那个助理的漏洞。” 姜启能做到今天这个规模,其实在驾驭和掌控人心方面要强于黄桦,至少在笼络下属方面,姜启不会出现黄桦这样的纰漏。 一个人如果心飘到别的地方去了,一定会很容易发现的,而黄桦没有发现,姜启不知道该说他单纯,还是说他心大。 姜启没有见过黄桦的助理,对他的了解也不够多,更不知道丁达用了什么方式哄走了这个在黄桦心中忠心耿耿的助手,于是一切只能靠黄桦来回忆。 · 黄桦着实不擅拿捏人心,姜启问了许多关于助理的问题,黄桦的答案都似是而非,不能十分确定。 于是姜启只能换个方式问他:“那你最常听你的助理抱怨什么?” 黄桦皱眉苦思了好一会儿,才不是很确定地说:“其实出事以前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完美的助理,我觉得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抱怨也很少。” 姜启又问他:“一次也没有过吗?” 黄桦沉默一瞬,说:“很久以前,我们刚开始合作的时候,我让他代替我去工厂打板拿样品,打板的过程比下厂生产的过程繁琐很多,他回来说过几次,说那些店大的,工厂打板也会优先给他们,大家一起约好的时间,他们来了就先去拿货,总是害他多等很久。” 姜启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跟他说过几次,因为店铺的规模大,拿货的种类多,以后下厂的货也多,所以厂家都会优先的。再后来我问他还是要等很久吗,他说他沟通了一下,问题已经解决了。” 姜启已经大约摸到脉络了,又问他:“那他有没有说过让你扩大规模,还有,他有没有什么受到什么冷遇的事情?” 黄桦不很确定地说:“扩大规模这话我自己也常说,而且平台如果有什么年底大会的机会我都让他去了,我真的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一分一毫。” 姜启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黄桦说:“他能被丁达说服,说明他本质上和丁达是一样性格的人,就是自我,而且刚愎自用。但是你没有发现,说明他这样的性格并不算明显。可是丁达发现了,黄桦,丁达对你的关注远远超过你想象。” 听别人说这话都还好,听姜启这么说,黄桦没来由地就觉得自己心虚,他朝后缩着脑袋,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 姜启看他这样就觉得可爱,伸手去挠他的后颈,黄桦分明觉得痒,还一直忍着任姜启挠,姜启心头越发痒痒起来,只可惜现在是说正事的时候,姜启只能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压下去,转而拉着黄桦的手,算作一种补偿。 黄桦像听话的小狗似的,问姜启:“那然后呢?” 姜启低低地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黄桦这话问得实在太可爱,他掐了把黄桦的脸颊,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说:“你这样,自己是怎么过这么些年的。” 黄桦含含糊糊地说:“就是那样过的。” 姜启却不肯放过他,他拉着黄桦往自己身边贴近了些,然后问:“那我呢,跟我在一起的话,感觉怎么样?” 他原以为黄桦又要一句带过,没想到黄桦居然认真起来,他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抱住与姜启交握的那只手,下巴垫在上面,温吞吞地说:“感觉很好,不会不高兴,也没有要担心的事情,感觉以后熬夜画图的时候可以踹你一脚给我倒水,或者可以多一个模特,做一些我想做又不太敢做的风格。” 这是黄桦主动谈到以后的事情,更别提这样的以后还有姜启参与其中,姜启自然又惊又喜,他低低笑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我不会让你踹的,因为我只要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想做什么。” 黄桦将信将疑地望着他,问:“是吗?看一眼就能知道?” “当然,比如你现在肯定是百爪挠心,特别想知道我刚才想接着说什么对吧。”姜启说完,见黄桦要恼了,才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 “你说要扩大规模,是未来的展望,但更多的可能只是当下的调侃,但你的助理不一样,在他心里你一定是整天埋头画图不闻窗外事,而那些与人相处的困难都丢给他了。你觉得你把出席的名额让给他是好,可在他心里或许只会让他觉得,你又要让他去面对困窘。他因为你的平台不够宽广,也许早就耿耿于怀多日,或许应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他说他解决了工厂拿货的时间问题,如果真的解决了,他应该说大家都按秩序来了,也许只是有人给他开了绿灯。” 姜启说道这里,一个急刹车转回黄桦,问他:“你跟丁达是在一家工厂拿货吗?” 黄桦已经明白过来了,他艰难地点头,说:“对。”黄桦的表情很木,说:“丁达几次针对我以后,我想过换一家厂,但是那家工厂周边所有工厂里最老牌、规模最大、出货也最快的,更何况一家工厂有一家的习惯,我的顾客已经习惯并且能够接受他家的走线、针脚甚至是一些纰漏,贸然换厂的风险,当时我也承受不起。” 巧合总是这样一个叠着一个,姜启心头涌起对黄桦的无奈,他这样天真,要不是一路勉强算顺风顺水,恐怕早就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哪里还能有今天两人相对而坐的时机呢? 第27章 二十七 姜启所料不错,丁达果然恼了,黄桦在他眼里一直是孤家寡人的形象,扳倒黄桦让他长舒一口气,本来他以为黄桦既然那么热爱他的设计行业,那么宝贝他的那家店,应该会找他留自己一线生机,结果没想到黄桦闹起失踪,再有行踪出现,居然又和生姜老师勾搭上了。 丁达早前跟姜启见过一面,他们分别去一场行业年会领奖,那时丁达是男装独立品牌行业的佼佼者,姜启不过是个小小新人,他没把姜启放在心上,没成想几年后风水轮流转,姜启的事业发展得蒸蒸日上,现如今还撬了他的墙角。 丁达在圈里有不少朋友,这次用租用民宿侵权的事情做文章,再把两人推上风口浪尖的主意也是丁达那个开民宿的朋友出的。这事可以说是一箭三雕,既能让黄桦被迫屈从于他,又能让姜启知难而退,再者,丁达的朋友打了个算盘,想给自己的民宿打打广告,丁达也能理解。 没成想姜启和黄桦居然情比金坚似的,任凭网上闹得沸反盈天,两人依然你侬我侬地逛大街。 丁达心里气极也恨极,黄桦长得就是一副妖精似的勾人样,所以丁达为了他疯疯癫癫,姜启居然也为了他无所顾忌——他又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年代了,一大家子工作室要养活,怎么也这么不管不顾,这出乎丁达的预料。 尽管这样想着,丁达还是把黄桦发的照片看了好几遍,黄桦把头发剃了,反而看着年纪更小,在照片里笑起来的模样像个大学生。丁达把照片放大,盯着黄桦短短的寸头看了好半天,难以自抑地咯咯笑了出来。把头发都给剃光了,当初也不知道是有多绝望,丁达有些得意,又十分恼怒,既然绝望,来求一求他,难道他还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吗? 黄桦这人就是这一点死脑筋,否则他早就飞升了。 黄桦的脸面好像比什么都值钱,当年给丁达做街拍的时候就是这样。丁达那时规模已经不小了,自己有固定的模特,黄桦是个新人,但因为是熟人介绍,再加上表现力不错,很快就脱颖而出。 但那时黄桦的脱颖而出也只是在业务上,丁达一天要审的活儿太多,街拍这种东西他大多只是粗略扫一遍,真正让丁达记住黄桦是他提出来要辞职的时候。 黄桦那天穿了一身很朴素的白T牛仔裤,简简单单的大学生模样,跟视频里那个穿金戴银恨不得在身上开个首饰店的潮流男人完全不一样。 那天丁达碰巧就在片场,黄桦去找拍摄导演辞职,丁达听见了,眉毛提起来,看着有些凶的模样,问:“为什么辞职?” 没想到黄桦比他还冷淡,他抬着下巴,小小的下巴尖冲着手机屏幕点了一下,说:“因为不想再做哗众取宠的小丑了。” 抛开丁达此人的人品不谈,单论才华,他有艺术家的敏锐,因此捕捉艺术家氛围的雷达也算灵敏,立刻就探查到了黄桦的与众不同。 丁达有心想要挽留黄桦,可他尚未开口,黄桦就冷冷淡淡地收回手机,锁屏的时候他漂亮的眼睛眨了一下,无情地掠过眼前嘈杂的拍摄片场,然后把手机插进后边口袋里,再度冷淡地开口。 “给我结一下工钱。” 分明黄桦才是那个势单力薄前来讨薪的穷学生,但他那模样就好像在施舍一样,姿态里有倦怠也有不耐,丁达瞬间就知道,他输了,在他想要开口挽留黄桦的想法冒出来的那个瞬间他就输了。 尽管黄桦从没有一丝想要跟他较量的心思。而这个想法本身,比任何一点都让丁达绝望。 他对黄桦一见钟情,而黄桦对他的事业甚至他本人都嗤之以鼻。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那就只能算是一场志不同道不合的错误相遇,可后来没过多久,黄桦自己也开起了淘宝店,甚至又自己做起了模特。丁达对黄桦的观感就变得更加复杂而矛盾,他对黄桦又爱又恨,又耿耿于怀又故作轻松,又想将他彻底踩在脚下,又很想跟他真正一较高下。 可是现实很残忍,在他有了想要和黄桦一较高下的想法以后,他忽然发现,黄桦的设计思路、运营策略、销售手段都比他更适应于现在的电商生态,他焦头烂额,而黄桦如鱼得水。 · 黄桦的评论里有不少他的粉丝支持他,相信他不会抄袭,还有人问他什么时候能恢复上新。黄桦的两个客服也评论了他,说他们打算竞争升职走上助理路,不知道黄桦什么时候有空回来考核他们。 这对黄桦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他有些羞涩地对姜启说没想到会收获这么多支持。 姜启觉得黄桦是个越大越纯真的人,他们读书的时候,黄桦还会插科打诨满嘴跑火车,反倒是越长大,心思越简单,但那些听起来肉麻的话让黄桦一说,居然会觉得有些可爱,因为他太真心了,所以并不会显得哪里过分矫揉造作。 黄桦总是显得很透彻,他懂得很多迂回的复杂的道理,也能坦荡地表达浅显的情绪,而这两点对大多数同龄人来说都比你不容易。 可能是做艺术的,容不下太多复杂的心思。 冷嘲热讽是在丁达发了条引战内容后才赶到的,丁达又是洋洋洒洒一篇长文,叙述黄桦此人精明,以为躲过风头就再度出来兴风作浪。 但是姜启立刻就站在了黄桦这边,他评论黄桦:“说好了让我来当模特,不能变卦。” 然后他又当着黄桦的面用黄桦的账号回复说:“不会忘记的,我单独开一个系列。” 他一通操作猛如虎,黄桦看得目瞪口呆,问他:“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单独开一个系列了?” 姜启大言不惭地说:“刚才,我突然想到的。” 姜启没研究过黄桦的粉丝群体,就在刚刚他发表了内容获得评论的时候,姜启不断刷新,才发现黄桦的大多数粉丝都更关心黄桦什么时候上新,他们并不担心抄袭事件本身,看起来更担心的是抄袭影响到黄桦的创作力。 姜启大胆推断,他的粉丝或许更看重他的设计能力,黄桦是他们品味的象征,如果黄桦江郎才尽,那就意味着他们选择的终结。 这样的粉丝群体粘合度很高,做社群运营会很方便,可是对黄桦来说答案则有些残忍,姜启不想让黄桦直面残忍,于是安稳军心的事就由他来做了。 姜启让黄桦安心去洗澡,他自己拿着手机在研究。顺着几个黄桦的粉丝点进去,还能看到他们对黄桦抄袭这件事的质疑,当时丁达举证黄桦抄袭,是在黄桦按时按点上新一批新款的时候,丁达有备而来,把设计图稿准备得十分充分,而黄桦一无所知,被动挨打,再加上助理反水举证,一时间腹背受敌。 丁达就是要打黄桦一个出其不意,大约是算准了黄桦没有同盟,拆散他的团队,他的生存就难以维系。 黄桦的助理负责毁掉黄桦的证据,外加提供黄桦心虚要求尽快上新的记录,而主张黄桦色诱却是丁达自己的主意,他对黄桦爱而不得的痴心妄想好像全都变成他虚构一个色诱故事的底气,对黄桦咬牙切齿一般的惦记让丁达自己也快疯了。 姜启看着好笑,这事看起来逻辑并不严密,姜启相信围观看客里也有不少能看出漏洞的,要想说清楚好笑也并不难,但难处在黄桦是一个靠口碑吃饭的卖家,他不能顶着这么难堪的名头再去做生意,尤其不能大大咧咧拉开场子和丁达对骂——丁达毕竟有一圈神通广大搅动舆论的朋友,是需要忌惮三分。 姜启的想法是黄桦最好什么也不要做,让丁达自己锤自己,这样才能保证黄桦依然不被泥潭侵扰。 丁达果不其然暴跳如雷,他又开始冷嘲热讽起来,说黄桦心虚不敢正面回应他,洋洋洒洒又是好一场脾气要发。要不是黄桦知道自己真的没有抄他的作品,光是看这架势,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抄了他的了。但是黄桦现在相信,丁达一定是已经在心里坚定自己抄了他的信念。 黄桦刚洗完澡出来,身上湿漉漉的,小镇夜里风凉,姜启给黄桦披上毛毯,黄桦把毛巾顶在脑袋上,傻里傻气的样子。 他没把丁达的话放在心上,大约是因为姜启在身边,所以黄桦好像有了主心骨,开始放心地和姜启聊别的话题。 “再开一个系列其实也行,不过会很麻烦,我得花很长时间构思一个完整的系列,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黄桦缩在椅子上一摇一晃地说。 姜启按住黄桦不让他动来动去,问:“你所有的作品都有系列吗?还有完整的内容?” 黄桦点点头,说:“对啊。像我之前一直在做的是一个季节系列,不过没有明确标识过,但我自己是按照系列设定出新品的,而且我也不想做得那么明显,明显了会很土,你懂吧。” 他说到这里还特地问姜启懂不懂,姜启没来由地就觉得自己被黄桦内涵到了,他瞪了黄桦一眼,黄桦缩了缩脖子,赶紧接着往下讲。 “而且我想的时候有很多隐含的、表面看着挺文艺,往深里一看会觉得一窍不通的文字内容,看着就觉得矫情,我就重来没说过。” 姜启兴奋地大笑起来,他拿掉黄桦头顶上的毛巾,对着他短短的头发擦了几把,说:“不给别人说就算了怎么也不给我说,给我说了能少多少麻烦事儿。” 第28章 二十八 姜启和丁达这几天都在外边游山玩水,姜启让黄桦别把那些事放在心上,黄桦就乖乖听话,居然真的没有放在心上,之前那种焦虑无助和绝望的情绪都缓解了,因为姜启跟他说了,什么都能重新开始,况且他也不是一无所有。 这几天黄桦照常发他的旅行日常,姜启照常更新他的旅行vlog和先前存货,两个人节奏很稳定,没有人去搭理丁达的自言自语。倒是有很多丁达的粉丝希望丁达闭嘴别再说了,因为丁达越说,黄桦勾引色诱丁达的可能性就好像越低。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丁达肖想黄桦更多。 这样荒唐而喧闹的节奏稳定延续到几天后,丁达的店铺要开始上新了,上新的款式就是先前举证黄桦抄袭他的那一套。 其实丁达考虑过要不要在举证过后再出声明,表示这一刊的设计作废,但他的好友都劝他不要作废,既然有这么大的风波,关注度当然也会高,不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这么大一场戏就白费了。 丁达的新品上架一小时,乘着之前抄袭风波的东风,销量很快达到近期最佳,也就是在此刻,黄桦向平台举证了丁达抄袭,并且同步发在了几个其他平台上。 抄袭的人反过来举证抄袭,又到了围观群众喜闻乐见的吃瓜吃到反转的情节,先前那场风波散的七七八八的观众又都被聚集回来,开始围观黄桦要怎么反锤丁达。 其实黄桦的证据很简单,尽管他的初稿手稿都没了,但是他的设计思路是连贯的,作为目前这个系列的收尾,黄桦的一切设计都和先前的成品有呼应对照的地方。 而丁达并不了解这些,他在黄桦设计的原稿上做了一些修改,尽管改动不多,却改得不伦不类。 比如黄桦做的四季系列,作为季节的开始,春天系列,好几件衣服上都有播放键,而作为季节的终结,也就是被丁达拿去的这个系列,又有好几件都有终止键。丁达却只把实心的方块当做黄桦多此一举的产物,随手一删,就是自己的成品。 类似这样的画蛇添足或是自作聪明有很多,黄桦举证清楚、条理清晰,如果把丁达上新的这批货按黄桦所说的那样更改,整个系列就是完整的,而丁达的这批货,则是从天而降,没头没尾,有的地方删掉了系列的标志,有的地方则没有。 黄桦原本出于羞耻没有公开的思路描述最终还是公开了,手稿毁掉,可是这些都有时间可溯,全都早于丁达的举证。而且丁达的举证本就突兀且过分巧合,看起来实在是太像一场蓄意陷害了,或许正因如此,他才附加了那段活色生香的色诱作为辅助,适当地挪开了观众的关注度。 现在黄桦抽丝剥茧,只就事论事说抄袭,丁达那些本就不太能站得住脚的举证就都被打回原形了,连平台受理举证都很快。 黄桦最后留给丁达了几个问题:“从事情发生至今,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丁达先生,但先前众口铄金,由不得我开口。第一,我是做潮牌的,大顶是做日常通勤的,风格不同,我为什么会跨界莫名其妙抄袭?第二,我是无名小卒的时候不抄你,在你最鼎盛的时候不抄你,为什么要在购物节前冒这么大的风险抄袭你?第三,为什么负责我的手稿的助理弄丢了我的手稿,现在他在你签约的营销公司做了策划总监?” 黄桦名为提问,实则句句都在爆料,且一个比一个猛,如果说第一个问题还能算是在解答黄桦没有抄袭丁达的立场,后面两个就是赤裸裸地讽刺了,嘲讽丁达如今事业状况不佳,利用下三滥的手段策反他的员工。 与此同时,又有一批人站出来支持黄桦,他们大都是些同行,做电商的,或是做自媒体的,既是网红,也是kol,说话反倒比声名狼藉的营销号更多一些说服力。 “黄桦色诱丁达这事本身听起来就挺荒唐,搜搜他俩的名字,以前不都是丁达主动撩骚黄桦吗?黄桦可一次也没理过他。” “抄袭的帽子对创作者来说太沉重了,结果是自己锤自己,怎么说,丁达如果不贪心,可能想锤他还得多花点功夫,可惜他自己贪心,拿着稿子坑了黄桦一把,还想再赚一笔,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全让他占了呢。” “黄桦文笔不错,看来青春疼痛派后继有人。” “我搬运了某乎关于如何看待黄桦抄袭丁达的高赞回答,现在看这些话都像是丁达自导自演自己编的,句句不离黄桦,真是为爱走钢索了。” “黄桦的故事哈哈哈哈矫情是真的,还好当时没发出来,不过现在搭配他的解释来看还有点可爱。” 这些发生大多立场中立,既没有直接了当地站黄桦,有的甚至还故意调侃了黄桦几句,但效果是好的,把黄桦原本担心变成两派人争论不休的状况变为礼貌理智讲道理的情况。 黄桦当然没那么大的本事请这么多人为他发声,都是姜启拜托以前的老东家帮个忙,这算是姜启欠了老东家一个大人情,毕竟那边听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连报酬也没收。 姜启的老东家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姜启跟他们关系维持得不错,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目前网红争议的话题讨论量不比小明星的低,如果再好好运作一下,黄桦的关注度想必也会相应提升。 但姜启拒绝了老东家想要帮黄桦运作的想法,不用想,黄桦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尽管觉得失去这样一个自我宣传的机会可惜,但姜启还是选择了尊重黄桦的意见。 · 关于黄桦抄袭的事件闹得轰轰烈烈,结束得却无声无息,在如潮水一般喧哗的争议声中,丁达悄然下架了上新的产品。 先前看到姜启和黄桦在外游山玩水,丁达能一连几条骂个不停,但现在他忽然沉默了,关于下架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说明,他的粉丝的追问也被他抛在脑后,丁达陷入了史无前例的静默当中。 事情到这里基本就算解决了,黄桦没有抄袭,丁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客看看也就忘了,只有丁达的忠实消费者还在等待答案。 他们也会追问,即便黄桦没有抄袭,难道色诱的事情就不是真的吗。黄桦无言以对,又不好跟姜启抱怨,他怕姜启多心多想,再引起两个人之间不必要的矛盾,只能把气憋回肚子里去。 反倒是姜启好像看出了黄桦的憋闷和隐忧,主动反问质疑的丁达的粉丝:“让一个没有抄袭的人证明自己没有抄袭已经够可笑了,让一个被骚扰的人证明自己不是骚扰别人的人,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姜启说了这话,黄桦心里就放心了,于是他特地发了一条很长的心里话: “我拜托粉丝不要再来骚扰我了,不管你是丁达本人的粉丝,还是大顶设计的粉丝,都不要再来骚扰我了。在你们看来这件事让你们喜欢的人受伤了,那我当时又是什么感觉呢? 一个原本就做错事的人选择沉默,你们会觉得他委屈,那么请问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抄袭以及更难听的罪名从天而降落在我身上? 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贪心。就算是拆穿他,也是因为他贪心不足,想要再出售捞一笔,否则情况那么棘手,我也没这么轻松解决。 我真的足够仁至义尽了,我没有要他道歉,因为我所经受的这些一句对不起根本无法弥补,我也不需要轻描淡写的一句对不起,我更不需要赔偿,因为我不是像他一样黑心贪心的人,我只希望他以后离我远点,我跟他桥归桥路归路,请他跟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发完这条长文,关于对黄桦和丁达的议论仍然没有平息,道德绑架黄桦的人不算少,都希望黄桦高抬贵手,不要再传播丁达抄袭的事情了,毕竟做这种毁人生活砸人饭碗的事情不好。 黄桦觉得好笑,一开始还反问,难道丁达对他做的事情就不算毁他生活、砸他饭碗吗,这样问倒了一群人,剩下的就都是偏向受害者有罪论的那些人。 黄桦开店几年的时间里,其实收到过不少误解和批评,但没有哪一次是让他这么生气的,那种被按到谷底的绝望,和好不容易去给自己翻案的决绝,全都被这些道德绑架给毁了。 “我还没有问丁达要什么呢,我想着大家都是同行,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些围观路人倒好,反而觉得我做的过分了,我真的对他做什么了吗?我不是在实话实说吗?”黄桦怒气冲冲地和姜启抱怨。 事情解决了,黄桦看起来有精神气多了,生气的时候也生动可爱,姜启给他递了瓶水,说:“这就是被大众关注的痛苦,什么都要被放大,但是这也没什么,都是些看客,过几天就散了,就算是叫嚣着说你做得太过分以后再也不买你衣服的人,你给店铺做一次划算的优惠活动,他们也就都回来了。” 黄桦低头嘟囔着说:“我明白,但是想到这件事总归是不舒服。” 他们此刻已经离开了小镇,继续上路向西而去,姜启闻言,把车停在路边,说:“那我抱抱你吧。” 黄桦像没骨头的猫似的软成一滩趴在姜启怀里,轻轻地、不甚开心地哼了一声,看来是真的很介意现在的状况。 姜启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胸腔震动,黄桦的脸颊贴着姜启的胸腔,感觉自己的脸都被震得烧了起来。 “生气是好事,黄桦,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因为这件事,你的状态看起来有多吓人。”姜启说。 黄桦嗯了一声,说:“我知道,我那时候真的很伤心的。” “不要伤心,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知道你什么都能做好,你是最厉害的。” 黄桦吃吃地笑了起来。 第29章 二十九 2500KM 一路疾行,他们已是风尘仆仆,黄桦的精神很好,原本路过时两人打算去看长城,但黄桦最终决定先去拜佛,烦心事终于解决,他也难免迷信起来。 风沙颇大,又正值干旱少雨的盛夏,姜启和黄桦的车已经落满尘土,半途休息的时候黄桦扶着后视镜满意地赞叹起来:“这样才好,这样看起来才像是我们真的在自驾。” 姜启捏捏他的脸,说:“想拜佛前些天在小镇上的时候就应该去,藏传佛教的寺庙和开窟造像不一样,而且那里游客少,应该还算淳朴。” 黄桦轻叹一口气:“那会儿事情没有解决,我哪有心思去拜呢?我一点希望都不敢有,我怕没能达成,就只会失望。” 姜启能理解黄桦的心情,他摩挲着他的脸颊,说:“以后就好了,以后什么也不用怕了。” 黄桦点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是真的高兴的模样。 疾行一路,两个人都累了,坐在休息区的桌子前,面前摆了一堆零食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里距离市区已经不远了,快到黄昏,天边居然是泛红的晚霞与灰黄的尘土融合,是一片迷蒙的金粉色。 黄桦心驰神往地看着,嘴巴半张,说:“真好看。” 姜启刚准备开口撩黄桦几句逗逗他,电话就响了,又是他的助理。姜启皱了皱眉头接起来,通话的却不是姜启的助理,而是他的合伙人。 姜启的工作室一开始只是姜启自己的团队单打独斗,后来资本注入,模式拓宽、人员增加,形成现在这样的规模。姜启的合伙人是典型的事业型女强人,晚上十二点下班气势不减,早晨十点钟上班气势汹汹,她同时有很多项目在推进,一分钟掰成八瓣用还会觉得太浪费时间,主张高效简练,恨不能用三句话解决每一场会议:过程一句话,结果一句话,展望一句话。 这样一个如同太上皇一般的人物,是很少抽空关注工作室的具体运营情况的,况且还是用助理的电话。 合伙人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冷酷,她说:“姜启,你正常的社交行为我不该干涉你,但是你的社交账号,生姜老师,背后是一个十几个人的团队,它的每一次更新、每一次互动,都是生姜老师这个网络形象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IP打造过程中的一部分,那你告诉我,你这几天在几个账号底下长篇大论活跃是为什么?” “你既然都知道我很活跃,具体是为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姜启说。 合伙人被姜启反怼也毫不犹豫,继续问他:“你自己想要强出头的理由是什么我不需要知道,但是我希望你尊重整个团队共同的劳动成果,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工作。” 姜启面色不虞,挂了电话也没能恢复如常,先前电话屏幕亮起的时候黄桦就注意到了,姜启想要避开黄桦去接电话,还没站起身就被黄桦牵着袖口晃了几下,示意他不要走。但当着黄桦的面听到这样的斥责,还是让姜启十分恼怒。 黄桦也听见了电话里的内容,即便他听不见,看到姜启的脸色也该想到。黄桦的心情很复杂,更多的是想到姜启的维护和为难而感到纠结。 姜启抬起头看着黄桦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他抓着黄桦的手心挠了挠,说:“你怎么这个表情,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工作室合伙人打来的电话。她平均每星期都要这么冷嘲热讽一回,我都习惯了。” 黄桦的眼睛垂下来,像受惊的翅膀似的颤动几下,而后他抬起眼睛望着姜启,说:“归根结底是我的原因。” 姜启轻笑一声:“是,是有你的原因,但也不是你的原因。都是搞创作的,今天是你被污蔑抄袭,明天就有可能是我,如果我看到你的事情袖手旁观,哪天这把刀落在我的头上,谁会帮我呢?” 黄桦低声说:“我会的。” 姜启的心仿佛被丰盈的爱意浸泡了,方才合伙人一通电话带给他的烦乱全都消散开来,变成轻飘飘的气泡。 “我知道你会的。”姜启说。 · 天黑之前姜启和黄桦终于抵达市区,城区不大,规模和普通的县城差不多,但却享誉海内外,游客很多,街上人来人往的都是各色面孔。 黄桦和姜启找到先前预定的酒店,与夜市只有一街之隔,他们放下东西略作休整之后决定去夜市看看。 夜市和其他地方的夜市差不多,半条街在卖纪念品,半条街在卖特色小吃,街上摩肩接踵,沿街热闹喧哗,一片灯火辉煌的热闹景象。 黄桦笑着跟姜启说:“虽然知道各地的特色夜市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可还是想来看看,不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姜启伸手搂过他,说:“看人本来也就是旅行的一部分。” 黄桦有些别扭地扭了几下,从他怀里钻出来,问:“你怎么总是搂我?” 姜启义正言辞地说:“不然你丢了怎么办,这里这么多人。” 嘴上说着逛起来都大同小异,但两个人一路还是买了很多小吃和纪念品,黄桦站在小摊前翻找两人姓名的名牌时,姜启拿着相机拍下了这个画面。 黄桦扭头连忙拍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吓死我了,刚才我感觉已经找到了,被你一吓,又找不到了。” 姜启伏在他耳边低声说:“因为你可爱。” 黄桦的耳朵唰地就红了,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然后往另一边挪去,谨慎地说:“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黄桦像小学生似的在小摊前蹲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翻到了两个人的名牌,他让老板给两个名牌串上了绳子,做成了两条非常简易的手链。 “喏,给你。”黄桦说。 姜启笑着调侃他:“这是什么,定情信物吗?好简陋啊黄桦。” 黄桦点头,说:“是有点简陋,可是我现在又没有钱,你先将就一下吧。” 姜启飞快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拿过黄桦的名字系在自己手腕上,说:“我不嫌弃。” 尽管姜启动作飞快,周围还是有人看到了,黄桦很明显地感觉到经过他们的游客里有人发出或低或高的惊叹,这让黄桦十分羞愧,连忙推着姜启往前走。 “快走快走,你干什么呢?” 他推得急,方才姜启拿过来的手链还没能完全系好,一不留神就掉在地上,姜启又连忙回头想要把手链捡回来,但刚才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手链的影子了,姜启疑惑地抬头,看见面前一个人拿着手链站在他们面前。 尽管姜启和黄桦都惊呆了,但先反应过来的仍然是黄桦,他把姜启拉到自己身后,问:“丁达,你怎么在这儿?” 丁达和姜启差不多高,身材也差不多,两人对峙,隐隐有势均力敌之感。姜启在方才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认出了丁达,他只是没想到丁达会追到这里来,丁达如此难缠,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危险。 但是黄桦拦在姜启面前,就打破了这种一眼望去的势均力敌,黄桦的偏向如此明显,丁达的穷追猛打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我为什么在这儿。”丁达向前逼近一步,姜启连忙把面前的黄桦拉回来,免得丁达这个疯子做出什么伤害黄桦的事情来。 丁达看他们的动作,似乎觉得滑稽,冷笑一声,慢吞吞道:“不是你们自己发的微博,每天报告自己在哪儿,下一程想要去哪儿吗?我这不就来了。” 姜启要维系自己的热度,每天都至少得发一两条,黄桦解决完抄袭风波以后,也会时不时更新一次,其实他们一直也没有想要掩饰自己行踪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丁达会这么疯狂,居然会追上来。 直觉让黄桦和姜启都意识到丁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大庭广众的,黄桦不想跟他啰嗦,他拉了一把姜启,说:“我们走。” 丁达并没有拦他们,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姜启和黄桦,然后问:“怎么,定情信物不要了?刚才不是挑了很久吗?” 姜启想要拿回来,被黄桦强行拖走了,黄桦说:“不要理他,手链以后还能有很多,现在别被他激怒上当。” 眼看着姜启和黄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丁达的目光都没有一瞬间的转移,他一直死死地盯着两人的背影。两个人并肩离开的模样和网络上一唱一和的模样重合,叠成了丁达最讨厌的样子。 走到酒店门口,黄桦才终于停步,他往夜市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对姜启说:“真晦气。” “别把他放在心上,黄桦,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理都别理他。”姜启说。 尽管这样说,黄桦还是难掩烦躁与焦虑,回到房间以后他反复踱步,姜启连说几次让他安静地坐回来冷静一会儿他都做不到。开着空调的房间里,黄桦急出了一头的汗。 姜启见他这样不行,一把将他拉回来按在床上,强行让他躺下,然后用纸巾细细地给他擦了汗,命令说:“不要再想他了,黄桦,你再想他我要生气了。” 黄桦委屈地撇着嘴看着姜启,丁达带给他的噩梦般的记忆太多了,他既恐惧丁达,也厌烦丁达,更厌烦被丁达恐吓住的自己。 姜启受不了他这个眼神,连忙亲亲他的眉心,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烦他,但是你刚才就做得很好,如果没办法摆脱他,我们就报警。” 黄桦疲倦地闭上眼睛,他的脸颊在姜启的手上蹭了几下,姜启温热干燥的手掌让黄桦唤回一些理智情绪,他乖顺地点头,说:“但我还是希望他明天就消失。” 第30章 三十 哄着黄桦放松情绪睡着以后,姜启拿出了手机,刚才他的手机震了一下,隔着裤子口袋,姜启哄黄桦的动作并没有停顿,但他知道那是一条短信。 姜启猜是丁达给他发的,因为通知类消息没有提示音,只有正经的短信才会嗡地震动,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一串陌生号码,用词也极为不客气。 “我是丁达,晚上酒店楼下见。” 姜启笑了一声,他把手机揣进口袋,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来。黄桦睡着了,像个小孩似的半张着嘴巴,他唇色粉嫩,看着绵软诱人,姜启想亲一口,又怕把黄桦闹醒了,只好作罢。 他去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样,还好,尽管旅途漫长,稍显疲惫,但看起来仍然比丁达要精神体面。 姜启下楼的时候丁达就在酒店门前小广场的长椅上坐着,富丽堂皇的酒店灯火之下,丁达看起来比方才看到时更加躁郁。 姜启走上前去,手插在口袋里,问:“什么事?” 丁达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先是嗤笑一声,却并不说要做什么。姜启不欲同他打长期战役,见他这样就摆出要走的架势,说:“我不是来跟你面面相觑的,没事我就走了,黄桦还在上边睡觉。” 他这样说,丁达的目光果然冷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姜启,问:“你们住在一起?” 姜启觉得好笑,反问他:“不然呢?” 丁达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想抽支烟,但姜启抬手阻止了:“你要抽烟的话那我也得走,黄桦闻着烟味儿又要醒了,大半夜的,折腾得他睡不着。” 这话果真刺激到了丁达,他的眉心狠狠抽动几下,而后他顺从地把烟盒塞回口袋,然后露出一个古怪而讥讽的笑容。 “黄桦闻不了烟味儿?我怎么不知道。”丁达像是终于找到能够扳回一局的地方,脸上堆满了嘲弄:“黄桦在片场一天起码一包烟,给我当模特的时候。” 他说这话的样子又让姜启想到他暧昧不已地描述黄桦身上哪块骨头长得漂亮的样子,下流、猥琐、而且贪婪。姜启反感极了,一想到黄桦被这样一个人觊觎,他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 “别说的这么夸张吧,他也就给你做了几个月的模特,而且也只是那么多号模特中的一个,你还真把自己当一辈子的老板了吗?” 姜启说完,又嘲弄地笑了一声,无不讽刺地说:“他一天抽一包烟,也未必没有你整天盯着他看哪块皮肉好看的原因,谁能受得了这么赤裸裸地视奸骚扰呢?再说了,给你当模特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这么几年守着这么点回忆,可不可怜啊丁达。” 丁达没接姜启这茬,他也没法接,因此不会去自取其辱,两个人陷入了一阵沉默且危险的对峙之中。 姜启并没有在这种沉默里感到有任何一丝的紧张或其他情绪,他淡然而笃定,因为黄桦是属于他的,黄桦站在他这一边。 姜启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感情的事情跟一个人产生中世纪骑士之间的决斗一般的场景,但一生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值得并且让自己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想到这里,姜启笑了起来,他觉得此情此景荒唐又郑重,击败丁达,他就真的是黄桦的骑士了。 丁达警觉地望向他,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姜启懒于再和丁达打嘴炮,丁达做什么都是有余地的,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所以黄桦对他来说也并不是全心全意一定要得到的那个人,姜启觉得丁达不配跟他在这儿一争高下。 “你还有没有事,没事我要回去睡觉了,临走前我要叮嘱你一件事,丁达,我劝你离我和黄桦远一点,手也别伸这么长,好好过你自己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再有什么坏心眼,丁达,别说黄桦会怎么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姜启起身准备离开,丁达喊住他:“姜启,当年我可真没看出来你这么一个小小的新人,日后会有胆子撬我的墙角,甚至还会在这儿威胁我。” 姜启疑惑地转身,反问他:“当年?我们以前见过吗?” 丁达很明显地被噎了一下,他以为姜启只是假装,但看姜启的模样不似作伪,是真的不记得他,而他却在看到姜启以及姜启的第一瞬间就想起曾经的一面之缘。 丁达要找回面子,只能给自己找补,说:“你年纪不大,记性倒是不怎么样,以前几个男朋友的模样是不是也不记得了?以后也会这么对黄桦吗?” 姜启冷笑起来,说:“不错,还调查我了,我让你下血本了吧,但你费心了,我对你一丝一毫兴趣都没有,黄桦也一样。” 姜启说完就走了,留下丁达面色青红交加地站在原地,震惊和气恼同时挂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色看起来异常精彩。而姜启仍嫌不够,走到酒店门前了继续转身过来警告他。 “别再跟着我们,趁早哪来的回哪去。” · 给丁达放完狠话回到房间,黄桦还在睡着,夏日天热,黄桦睡觉和小孩子似的,把被子抱在怀里,两条白花花的腿露在外面。 姜启盯着黄桦的腿看了好半天,他脑海里一直想着丁达说黄桦哪块骨头长得好看的模样,他猜自己现在的样子和丁达应该差不多,都一样垂涎三尺。 姜启想到黄桦在丁达口中被意淫的模样就难以抑制怒意,他并不是不嫉妒丁达的。丁达看到的是黄桦最蓬勃耀眼的那个时期。 是刚刚二十岁的黄桦,他褪去少年时代的稚嫩,又离成熟很遥远,整个人鲜嫩可口,完美迷人。 他是柔软多汁的水蜜桃,粉嫩且饱满,一生只有一季。 他坐在床沿,抓着黄桦的脚踝放在自己腿上,像把玩什么珍藏古董似的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去,黄桦的皮肉绵软细腻,姜启爱不释手。 黄桦怎么会不吸引人呢?姜启不需要知道丁达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黄桦心怀不轨的,只要想一想黄桦换衣服时裸露的长腿,低头拍照时露出的突兀的锁骨,侧脸不着痕迹的诱惑,但凡观者有三分心思,也要被他激起十分的渴望来。 黄桦被他摸得痒痒,以为是蚊子,想蜷起双腿用手拍一把,结果没能挣脱,半梦半醒间醒来,看见是姜启坐在那边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黄桦有些害怕姜启这样的眼神,又以为自己在梦里,于是瑟缩地退了一下,更深地陷在被窝里,只露出小半张脸。 姜启松开他的脚踝走到床头亲了亲他,说:“没事,赶紧睡觉吧。” 黄桦乖顺地重新闭上了眼睛,把被子往身上裹紧了些,很快又再度陷入睡眠。姜启像色迷心窍的饿鬼一般,又坐在一旁兀自看了黄桦好一会儿,才掀开被子躺在黄桦的身边。 床铺陷下去一些,黄桦顺势滚进姜启的怀里,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腿搭在姜启的腿上,像个大型挂件。 姜启心满意足,今晚的风波带来的愤懑终于消散,黄桦在他怀里,他就赢了一切。只要黄桦站在他这一边,丁达就不足为惧。 第二天醒来,黄桦一边刷牙一边问姜启:“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坐在床头吓我了?” 姜启假扮无辜,说:“没有呀,我在给你盖被子。” 黄桦哦了一声继续转回头刷牙,刷完以后他嘟嘟囔囔地说:“我总觉得你在吓我。” 他可爱得要命,姜启想多骗骗他,但又怕说多了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漏了,只能憋着这样的心思一直到出门。 但一出门他的好心情就不复存在了,丁达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他甚至还给他们打了个招呼:“早啊。” 看来昨天晚上的恐吓毫不见效,丁达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愈挫愈勇了,姜启狠狠地瞪了丁达一眼,尚未发作,反倒是黄桦拉着他走了。 “昨天不是你跟我说的吗,不要理他,不要上他的当,咱们走咱们的。”黄桦说。 两个人并肩进了电梯,丁达很快跟上来,刚准备洋洋得意地开口挑衅,就有一群旅行团的老太太一起吵吵嚷嚷地挤进电梯,不大的电梯里瞬间站满了人,将丁达和黄桦姜启分开。 丁达吃瘪,黄桦忍不住冲着姜启笑了出来。 姜启揉揉他的脑袋,下意识将他揽得更紧了些。他的手臂搭在黄桦肩上,看起来只是虚虚地随手一搭,实际上手掌却紧紧扣着黄桦的肩头。黄桦以一个被圈住的姿态与姜启并肩站着。 丁达的目光再度像蛇信一样缠上来,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扫过两人亲密的姿势,以及同仇敌忾的面庞。 而后丁达发出一声嗤笑,叮地一声,电梯抵达大堂,他们到了。姜启和黄桦准备朝餐厅的方向去,丁达拦在他们面前。 “出门在外,咱们也算是熟人,不要一起吃顿早饭吗?”丁达问。 “看见你就倒胃口,还是不了。”黄桦说。 “还是吃吧。”丁达从口袋里掏出前一天夜里落下的手链,“这晦气的玩意儿我揣了一整夜,总得找个机会还给你们,不要了吗?” 第31章 三十一 丁达好像迷途知返,半强迫地逼着姜启和黄桦一起吃早饭以后,却并没有说什么让姜启和黄桦都十分不满的废话。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劝着姜启和黄桦多吃点。 黄桦早晨起床没什么胃口,看到丁达就更倒胃口,要不是为了那条手链他根本不会跟丁达坐在一张餐桌前。所以不情不愿地来了,情绪当然也不怎么高涨。 平时最爱管着黄桦让他多吃点饭的姜启也不逼他,他也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前,似乎想看看丁达还有什么高见。 丁达自己一边慢吞吞吃早饭一边说:“我呢,一路坐飞机来的,又累又乏,说是舟车劳顿也不夸张,也不是非得跟你们过不去。” 黄桦冷冷地开口:“你现在这样不就是跟我们过不去吗?” 黄桦平时不算非常喜欢讲话的人,讲话的时候也总是黏黏糊糊,字和字都像粘在一起似的,他要是认真同姜启说话,就带了些正经的稚气,总之是很可爱。但这会儿同丁达讲话,却斩钉截铁,姜启在一旁听着,突然咂摸出一丝黄桦之前都是在跟他撒娇的滋味儿来。 品到这层滋味,丁达这种讨厌鬼近在眼前也不要紧了,姜启心里美滋滋的,再看黄桦,就觉得他又可爱了些,原来之前都是在撒娇,姜启高兴得想捏捏黄桦的脸。 黄桦上学的时候没有这样,他上学的时候就是一个长得好看但是调皮甚至有点讨人厌的小男生,不仅聒噪,而且非常能折腾。 其实现在看来,黄桦也依然很能折腾,他所做的行业是大多数同龄人只羡慕却不敢放手去做的,学设计的最后真正能做设计的人寥寥无几,就好像姜启的同学们一样,在培训机构做个老师混碗饭吃的不在少数。 黄桦少年时期的稚气也随着他的折腾一起保留下来,尽管身处一个鱼龙混杂、热闹喧腾的行业,但如果愿意沉下心,那他就可以不被侵扰。黄桦就是这样的。 大家小时候,黄桦显得格外吵嚷,但当大家都长大以后,黄桦依然是小时候的样子,这时候才会体会到他的稚气与珍贵。 姜启偏着脑袋看着黄桦笑了起来,黄桦转头奇怪地看了姜启一眼。眼看他们两个居然开始眉目传情,丁达再次被忽略,他的嫉恨又如同水塘里疯狂蔓延繁殖的海藻似的,泛起令人作呕的酸意。 丁达的手指扣了扣桌面,笃笃响了两声,姜启斜睨他一眼,问:“怎么了吗?” 丁达古怪地笑了:“没怎么,你们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了不起。” 黄桦不想跟他啰嗦,直截了当地说:“丁达,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对我做的下做事我也都记得,你今天追到这里来更让我觉得你是个变态,如果一定要说些对你说的话,那我只有一句。”他漂亮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说:“离我远点。” 丁达被黄桦当面拒绝并嘲讽,他面上维持不住,一阵青红交加。一直以来他都在关于黄桦的问题上打擦边球,黄桦像他遥远的白月光,但是这个白月光当年情境如此艰难,却还能对他的事业不屑一顾,这对丁达如同噩梦一般,常年笼罩在他头顶。 丁达总是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达到黄桦,甚至不让他如何,只让他不要再这么孤傲。结果如今丁达发现,黄桦也并不是一直这么目中无人,他对姜启就十分小鸟依人,甚至依赖到有点刺眼的程度。 丁达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餐厅。离开后黄桦和姜启也很快就走了,跟丁达在一起待过的每个瞬间都让他恶心不已,更别提留在原地吃饭了。 姜启和黄桦并肩离开,他问黄桦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黄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去外边看看吧。”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巧经过丁达身边,但谁也没看丁达一眼,唯有丁达死死地盯着黄桦。 黄桦比姜启矮一些,理应比丁达也矮一些,他跟姜启分明没有搂在一起,可是那种姿态就好像亲密到旁人难以插入。黄桦仰着脸,像个小孩子讨要糖果似的同姜启说话,他每说一句,都有些无意识的娇气。 姜启对黄桦百依百顺,丁达一直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出酒店,然后在停车场上看到姜启护着黄桦上车,黄桦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儿似的,等着姜启给他系好安全带。 丁达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能喷出怒火来,但他无能为力。 · 黄桦上了车才捂着肚子给姜启说:“啰嗦好半天都没吃东西,好饿。” 姜启笑着发动汽车,摇着头道:“瞧瞧,以前你跟靠喝露珠为生的仙女似的,现在也是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了。” 黄桦认认真真地说:“饱暖思淫欲,我跟你在一起没什么烦心事,当然饿了。以前你让我吃我也吃不下的。” 姜启没料到黄桦这突如其来的爱的表白,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声,又被黄桦反将一军。 “以前你不也是云淡风轻见多识广的生姜老师吗,现在跟我在一起也学会大惊小怪了。”黄桦笑嘻嘻地说。 他们两个有说有笑,一同开着车往目的地走。一路日头很足,黄桦鼻子上架着墨镜,途经街边的时候他就扒着窗子,像一只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小狗狗似的,不停地探寻着窗外的新鲜空气。 姜启问他:“想好了吗,要吃什么东西?” 黄桦转回头冲他说:“吃什么都行,靠边停吧,我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姜启把车停好,回头一看,丁达也开了辆车。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 饶是两人做了再多心理建设,此情此景还是难免让姜启爆出一句出口,黄桦推着他进了街边小吃店,说:“好了好了,别搭理他了,他就是自我意识很强的人,以前我不理他,他都能折腾这么久,你要是上了他的戏台子,那就真的下不来了。” 姜启和黄桦平复情绪,吃完了早饭,其实他们两个劝对方,也就是在劝自己,否则别说出门去逛,恐怕连饭也吃不下去。现在吃完饭,重新坐回车上,还是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烦躁。 好好的双人旅行,感情和气氛都到位了,只差黄桦和姜启临门一脚海誓山盟,偏偏这个时候丁达来了,还来得如此穷追不舍。 姜启隐隐有预感,丁达没那么容易解决,他对黄桦的执念很深,情感很复杂,在他心里已经打成解不开的结,并不是这三言两语就能劝退的,需得脱一层皮才行,只是不知道这层皮是姜启来脱还是丁达来脱。 景区游客众多,姜启看着就想打退堂鼓,黄桦用屡试不爽的“来都来了”劝住了他。黄桦真的跟个小狗似的,把手机捧到姜启面前,可怜兮兮地说:“其实等不了多久的,就一会儿,你看,我昨天晚上都预约过了。” 姜启心里又舒坦了,他想丁达这厮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他出现以后,黄桦开始很黏姜启,状态也比先前自然活泼多了。 大约是看到丁达就烦,所以黄桦下意识要把姜启当做自己的倚仗。 姜启顺从黄桦的心愿,黄桦显得很高兴,他一路精神都很亢奋,不停地摆出各种姿势让姜启给自己拍照。 风沙很大,戴着墨镜的黄桦一张脸都皱在一起,姜启从侧面拍了一张,然后拿给黄桦看,问:“怎么样,好看吗?” 他们两个人打情骂俏,阴魂不散的丁达又跟上来,他嗤笑一声经过二人身边。末了似乎又觉得不解气,转回头对黄桦冷嘲热讽道:“黄桦,你拒绝我的时候跟贞洁烈妇似的,我以为你能多有骨气,现在不也是一副骚里骚气的模样?怎么,他比我红,能给你的比我多是吗?” 黄桦尚未开口,姜启就恼了,上前一步就要骂人,黄桦却轻轻扯他一把,说:“你把我拍的丑死了,你发出去让大家评评理。” 姜启的思绪被黄桦拽回来,他挑眉,问黄桦:“还让我发出去吗?我要是真发了你会怎么着?” 黄桦冷酷地挑眉,说:“那你试试呗。”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丁达的身边,混入三三两两的观光客当中,丁达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他们,像出发前一样。 走得远了些,姜启才忍无可忍地对黄桦说:“我真没见过像他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黄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也说了,他自我意识很强,他总是觉得一切都得围着他转,又自视甚高,最重要的是输不起,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不知道他这漫天遍野的朋友都是怎么交的。” 姜启冷哼一声,道:“怎么交的?小人喻于利呗。以前他流量大热度高,是你们行业里数一数二的,所以愿意跟他交朋友的人也多,现在他名声臭了,你反过来举证他以后,你看还有几个人出来给他说话?之前鼓捣他上货的那些人出声了吗?” 黄桦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其实以前我们在一个学校的时候,我有听说过他,业务能力过硬,人的思路也活络,只是太活络了,又被那些钻进钱眼里的人带偏了,挺可惜的。” 姜启听黄桦这语气就皱起眉头,闻言更是不悦地反问一声:“嗯?” 黄桦连忙找补,说:“但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而且他自己不动那个心思谁也说服不了!而且也不可惜,他还有那么多顾客呢,这阵风头过了还能卷土重来,我还得跟他对打呢,不可惜不可惜,我严阵以待。” 姜启又哼了一声,掏出一个橙子塞到黄桦手里,说:“说这么多话渴了吧,补充点维生素。” 黄桦剥开尝了一瓣,皱着脸说:“好酸啊。”他委屈地说:“橙子也酸,你也酸,只有我很难。” 第32章 三十二 姜启狐疑地接过黄桦手里的橙子,反问道:“怎么会,不是说是特产吗,据说很甜的。” 他尝了一瓣,不算太甜,但也不至于说是酸,可是黄桦脸也皱在一起,两道眉毛也拧在一起变成打不开的结,一点也不像是为了捉弄姜启而故意做出来的模样。 姜启恍然大悟,拿过他手里的剩下一半橙子,说:“原来你喜欢吃甜的。” 黄桦没答话,但姜启看着他,在心里给黄桦绘制的那个图像又完整立体了一点,像小孩子口味一样嗜甜,吃饭也需要人哄着的黄桦让姜启感到爱不释手。黄桦存留的孩子气是珍贵的宝藏,那些他们曾经共同经历的岁月,他所拥有的黄桦的少年时代,他并没有能够妥善珍藏。 因为那时他不曾预料到分别,也永远不会预知往后岁月里的种种坎坷与翻覆。而现在,他们也能称得上是沧海桑田,黄桦的孩子气就显得更为珍贵。 他们两人肩并肩坐在一棵树下的长椅上休息,巨大的树冠投下一片树荫,夏天燥热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黄桦和姜启就闭着眼睛感受风,顺带感受粗糙的沙粒拂过面颊的感觉。 黄桦闭着眼睛往姜启身边挪了几下,消除了两人之间原本就不算宽的空间。姜启睁开一只眼睛看他,黄桦闭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说:“太阳照到我这边了,有点晒。” 姜启心里的阳光才像是洒遍心房,他并不揭穿黄桦,只伸手绕过肩头搭在黄桦肩头,用手掌替他挡了挡被树荫遮得还算严实的太阳。 黄桦嘴角勾起笑容,十分短促,又转瞬即逝,他发出嘿嘿的笑声,姜启低声笑他:“傻。” 短暂的平静是被一声拍照声打断的。景区照相的人不少,拍游客照的比比皆是,快门声相机声此起彼伏,照理不该突兀才是,但姜启敏感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拍照声太近了,近到不像是在拍风景,而像是在拍他们俩。但周围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人很多,姜启没法判断是谁。 黄桦也睁开了眼睛,问姜启:“怎么了?” 姜启摇了摇头,说:“感觉有人刚才拍了我们俩,但是不知道是谁。” 他们都是做这个行业的,知道镜头对自己事业而言的意义,更知道每一帧图像和视频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好看的图频可以瞬间吸引到许多受众,但像刚才那样亲密的合照,如果发出去了,谁也不能确定效果会是什么样的。在边缘线上游走,又有丁达这么个定时炸弹,被拍以后如果舆论一边倒地批评,姜启和黄桦的生意都要完蛋。 “会不会是那个玩意儿。”姜启皱着眉头问黄桦。 “你说丁达?”黄桦摇头,说:“不会是他,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他不会给人留下余地的,秉持的人生原则大概是要死最好死透了这种。拍张照片,后果如何是不可控的,他不会这么做。” 姜启想着也是,丁达看到自己和黄桦成双入对的模样,既恨不得掐死他们俩,又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他不会拍张照片给自己添堵。 黄桦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别想了,说不定只是游客恰巧站在旁边拍照罢了。” 两人的话题刚刚结束,黄桦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机摆到姜启的面前。 是黄桦的父母打来的,黄桦连备注也没有,只有一个简单的头像能看出来。 黄桦把手机在姜启面前晃了一眼,然后又拿回来,他接起电话,那边很快就如同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响起声音。 “小桦,前些天就跟你说了弟弟上学要用钱,怎么今天还没有到账的呀?弟弟补习班的费用不能再拖了,老师打电话过来催过一次了,而且你弟弟上的是一对一的课程,要先交一个季度的学费才能上课的……” 姜启听着直翻白眼,黄桦就跟习惯了似的一直听着,期间姜启和黄桦对视一眼,他冲黄桦摇头,示意黄桦别听了赶紧挂断,黄桦犹豫一瞬,把手机举到了耳边。 “不会到账了。”黄桦平静地说。 那边的抱怨停了一瞬,显然一时间有些惊住。末了反应过来想要再次开口,黄桦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他握住姜启的手,似乎是汲取力量一般,深深吸了口气。 “我说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们钱了。我很感激你们把我领养回家,把我抚养长大,直到十八岁之前我都很感激。但十八岁以后我才知道我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安稳生活里的吉祥物,动荡生活里的报废品,是吧。只不过看我有利可图,自己又过得实在艰难,才会一直抓着我不放。” “我以前总想着,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虽然你们越来越贪婪,但我给你们钱是应该的,毕竟如果没有当年的你们,或许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对你们原来真的一丝一毫情分都没有,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我就真的是可以随便被抛弃放弃的那个人。但是既然放弃我了,为什么还总是问我要钱,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是吗?” “心里永远惦记我能给你们多少钱,我说我最近遇上难处了,你们不听,我说我有一批货压着快要烂在仓库里了,你们也不听,我说我马上就要在这行里干不下去了,你们还是不听。你们是不是只会听我兜里还有几个铜板在响的声音?” “那我告诉你们吧,我兜里一个铜板都没了,不光不会再听到铜板声响,以后你们也不会听到我的任何声响。到此为止吧,我们解除收养关系。手续等我回去就办。” 这期间黄桦一直攥着姜启的手,直到他挂了电话,黄桦才发现姜启的手掌都被自己攥出几个深深的指痕,而他手心湿漉漉的全都是汗,连姜启的手背上都有一层湿润的痕迹。 黄桦脱力一般松开手,说:“我原本一直犹豫,总觉得十多年的情分在那里,如果没有这一次的事情,没有出来这一趟,我或许永远都要把自己困在道德感的枷锁里,一生一世逃不出来。” 姜启拍拍他的手,宽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们先放弃你,你也已经仁至义尽,黄桦,不要有负罪感,你没做错什么。” 尽管如此,黄桦还是难掩失落,他眼神呆滞,沉默许久才说:“以前我以为我出生我活着就是错。” · 丁达在这一天里一直跟着姜启和黄桦。姜启和黄桦总是在各种景点场合跟他“偶遇”,但丁达既不跟他们搭话,也不跟他们接触,好像先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姜启觉得奇怪,他猜事情不会这样轻易结束,却不知道在丁达那里,想要怎么结束。 上回在沙漠里没能玩个痛快,从景区出来,黄桦想要再度去沙漠里过夜,两人收拾行囊去采购,从超市里出来,丁达开的那辆车就停在超市门前。 “他要一直这么跟着咱们吗?好烦。” 黄桦终于忍无可忍,开口对姜启抱怨。姜启亦是无奈,丁达既不上前挑衅,也不开口骚扰,这让他无从下手,他就像油腻湿滑的一条蛇,阴森森吐着蛇信子,却不能逮着他。 但是跟姜启待在一起总归是开心的,黄桦和姜启在沙漠里穿行,这边的沙漠又和先前的沙漠不同了,越是西北,风沙越大,也越是干旱,很容易就对比出来这里的气候条件比先前待过的沙漠要干旱燥热。 黄桦是不爱出汗的体质,身上也难免冒出细密的汗珠,姜启拿出湿巾给他擦了。而后他不由感慨道:“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湿巾都没那么湿了。” “先别管这些了,在沙漠里兜风吧,顺便找找适合扎帐篷的地方。”黄桦说。 沙漠里修了沙漠公路,据说再往深里走还有天然泉水,这一次黄桦不打算再在边缘浅尝辄止,他势必要去里边真正享受一次沙漠之旅。姜启开着车,天窗和车窗都开着,干燥的风从窗户灌进来,黄桦脸上扑满热气,他舒坦地眯起眼睛。 小小的沙粒打在镜片上发出噼啪的声响,黄桦把嘴唇抿得很紧,但最终还是冲姜启哭丧道:“沙子进嘴里了!” 姜启递给他一瓶水,将车停在路边,让黄桦下车去漱漱口。黄桦从车上跳下来,站在马路边上,酷热的天气让柏油马路晒得软塌塌的,只从车上下来这一瞬,都让人觉得天地间像是个巨大的桑拿房,而黄桦马上就要被蒸成人肉干了。 黄桦用清凉的矿泉水漱了口,又拍拍额头免得中暑,刚想转头给车上的姜启说句话,就看到他们后面有一辆车疾驰而来,是丁达的车。 丁达没有转向,黄桦看见他平静而坚定的面孔,他对着面前姜启和黄桦的车,直直地撞了上去。 黄桦手里的水瓶已经被他扔到地上,水流全都浇到了他的鞋子上,但他顾及不得。他冲上前,看着防备不及而撞在方向盘上的姜启,失声捂住了嘴。 第33章 三十三 黄桦脚下的矿泉水瓶里的水一直在缓慢而持续地朝外流,在贫瘠的沙漠里像黄桦的供养原料,让他双脚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水都流完了,姜启才终于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他失声尖叫:“姜启!” 姜启从方向盘上抬起头,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黄桦已经冲到驾驶室门前了,他踮起脚尖扒着姜启的手腕问:“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姜启摇头,只问他:“是丁达吗?” 黄桦眼里蓄满泪水,大约是后怕,他点头又摇头,带着哭腔说:“你真的没事吗?” 但人在危机情况下感官总是异常敏锐,黄桦很快再次听见身后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惊惧交加地转头,丁达这个疯子,居然准备再撞一次。 黄桦茫然失措,但丁达已经疯了,他此刻终于明白丁达先前的默不作声是为了什么,他在消除姜启和黄桦的警惕,让他们习惯于他的尾随,又以为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情,虽然反感,但是勉强容忍,然后就等待这样一个时刻。 他心思如此缜密,无异于是谋杀! 黄桦想到这里,突然清醒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朝丁达大吼:“丁达!你是杀人吗!” 车里的丁达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但脚上的油门却并没有踩下去,黄桦心知有戏,毕竟开车撞一次,吓唬吓唬人不算太难做出的决定,稍微在心里鼓鼓劲就能做了。但再撞一次就不同了,那是赤裸裸的谋杀,要杀一个人并不是太容易下定决心的事,尤其对丁达来说。 “丁达!你现在停手,哪来的回哪去,过去的事情我都既往不咎,包括今天,我们就按照追尾来处理。” 丁达的眉头松动一分,但双手依然牢牢握着方向盘,他停顿两秒,目光却再度狠厉起来。想必是已经觉察出黄桦对自己的利诱,丁达并不愿意被这样的利诱所吸引。 眼见丁达要一意孤行,黄桦又开口了:“丁达!你的店你也不要了吗!我既往不咎,等风波过了你还可以继续开店上新,不要因小失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丁达的店才是他的全部,丁达的一切都基于他的这家店铺而来,黄桦能理解他将这家店作为自己情感寄托的心情,因此打蛇打七寸,这回终于打到了要点上。 黄桦的话大约真的起了作用,丁达的车停了,黄桦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丁达的车大口喘气,生怕又有什么动静。 但是很快,丁达就调转车头准备离开了。黄桦松了口气,刚想去看看姜启的状况,丁达就将车停在路边,他探出脑袋,对黄桦恐吓道:“如果你提起这件事……黄桦,你别言而无信。” 黄桦匆忙点头,丁达终于走了。 看着丁达的车消失在视线当中,黄桦连忙走到车边去看姜启的状况,姜启正想下车去看看黄桦如何,他扶着额头,眉头深深皱着,吓得黄桦连忙问他:“你没事吧?还好吗?” 姜启摇摇头,道:“还好车停着,我的安全带也没解开,差点被安全气囊给憋死。” 黄桦担忧地望着姜启,姜启说:“真的没事。” 黄桦牙齿咬着下唇,崩出一道白色的痕迹,他用力太狠了,姜启伸手抚上他的嘴唇,让他卸了力气。 “我没事,不然我下来给你跑两圈让你看看。” 黄桦吓得快哭了,人却没懵,他闻言道:“那你下来吧,不过不用跑了,到后面待着去,我来开车。” 姜启没有逞能,他按黄桦说的坐到了后面,车后位置宽敞,黄桦坐上驾驶座,也调转了车头。 “哎哎哎?去哪儿啊?沙漠不去啦?”姜启为了让黄桦安心,主动躺在了座椅上,见车调头,又连忙坐起来追问他。 “不去了,先去医院查查。”黄桦平静地说。 姜启其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大事,但是黄桦要去,他就顺着黄桦的意思说:“对,是该去医院看看,做个检查也安心。” 他似乎是想要开玩笑,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不是有很多电影里都讲吗,出车祸以后流血受伤的人最后活了,反倒是活蹦乱跳的人死了,万一里边哪里破了裂了,等发现就晚了。” 他说完好半天,黄桦却并没有接腔,姜启心里惴惴不安地躺着,实在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看到黄桦满脸都是眼泪,他无声地哭着,眼泪落在衣襟上,湿了好大一片。 姜启想安慰他,又明白以黄桦的性格,只能是越安慰他越往心里去,于是想了好半天,他最终说:“好了,不要哭了,咱们去医院检查,有毛病就打针吃药,没毛病就皆大欢喜,行吗?” 黄桦一脚踩了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然后哇地哭出声音来,像小孩子似的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都怪我。” 姜启从后边爬到前边来,抱着他说:“怎么跟小姑娘似的哭这么伤心,没有怪你,我挺高兴的,这不是偶像剧里常有的英雄救美桥段吗?不过我这救美不太标准,最后还是你出面把他给吓跑了,黄桦,这还多亏了你。” 不知道姜启的安抚黄桦听没听进去,他趴在姜启怀里哭了一会儿很快就不哭了,他吸吸鼻子,说:“走吧。” 姜启乐呵呵地说:“好啊,出发!” 黄桦转过头,他刚哭过,眼睛鼻头都还红通通的,像个兔子似的瞪着他,见他好半天没反应,才出声提点道:“你到后面去。” · 到底是旅游城市,虽然城市级别不高,医院体系却足够完善,姜启被黄桦安排去做细致周到的体检,而黄桦自己则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发呆。 心里实在惴惴不安得很,黄桦掏出手机翻了翻,看到了丁达发的动态。丁达洒脱表示他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整理一下过去发生的事情,调整好心情再回来继续上新,发布时间距离现在并不远。 黄桦看着,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正在呆愣,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第一遍打来的时候黄桦没接,那边又执着地拨了第二遍,黄桦才犹豫地接了起来。 “是我,丁达,转交给你的东西我放在酒店前台了。” 黄桦哦了一声,准备挂掉电话,丁达又说话了:“黄桦,我挺谢谢你,你刚才不冲我吼那一嗓子,我现在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你瞧你这人,就是会让人这么疯狂,偏偏你自己还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我看着真恨。” 黄桦哑声道:“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事儿吗?” 丁达道:“不是,我是想告诉你,黄桦,我不会跟你道歉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还讨厌我,现在指不定还得恨我,我一句对不起不会改变什么结果,但我不说这话,你就得永远记着我,想到我这人,就会觉得心里扎了根刺,永远拔不出来。” 黄桦闻言,气恼交加,他心口剧烈起伏几次,最终开口:“丁达,这话我原本不打算说,你知道你做的事对我有什么影响吗,我曾经想过去死,那时候你坑害的我的事业我的名誉就是我的全部,你让我的全部都毁了,还沾沾自喜说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你。丁达,你这不是喜欢,甚至不是渴望,喜欢是靠近,你只是想毁了我罢了。” 丁达的声音也很轻,是他一直以来掩藏在戾气之下的难得的平静:“黄桦,随便你怎么说吧,只要你永远忘不了我这就够了。我把你这样放在心坎上,你随随便便忘了我,那我岂不是太吃亏了。” 黄桦知道他和丁达根本不会有任何交流的共通,他们原本就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一开始就是。 丁达相信宣传营销强大的手段,甚至超过了对自己产品本身的关注,他愿意采用所有能够推广自己品牌的方法,不拘泥于任何门路,不管是高尚的还是低劣的,这都是黄桦所不能苟同的一些思路。 黄桦靠在椅背上发着呆,面前的检验室的门开了,是姜启走了出来。黄桦连忙站起身,问:“怎么样,还好吗?” “没事,里里外外都做了检查,除了膝盖那儿磕青了一块之外就没问题了,医生连药都没给我开。” 黄桦不甚赞同地看着姜启,姜启嬉皮笑脸地说:“要不咱们去拿瓶红花油?云南白药?” 黄桦依然皱着眉,姜启一把搂过他,说:“好了好了,别这么愁眉苦脸了,咱们先去把车给修修,我刚看着好像凹下去一小块,给我心疼坏了。不过你这车保险杠真不错啊!” 姜启絮絮叨叨,黄桦原本空荡荡没着没落的心仿佛又被填满了。沙漠是去不成了,黄桦也希望姜启躺下静养两天,于是两人又回到了酒店。 走到大堂,黄桦去前台取了丁达留给自己的东西,信封里除了他捡走的姜启的手链之外,还有一张银行卡,上面贴了张便利贴,写着密码,以及一句话:“不要推辞,应该付的医药费和维修费。黄桦,我不会忘记你,希望你也一样。” 黄桦撕了手里的便利贴,把卡装在口袋,又把手链拿在手里,转身望向在电梯口靠墙等着他的姜启。 折腾了一天,姜启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其实还是显露出疲态来,他的衣服皱着,靠在墙上有种风波过后难得的平静,整个人显得落拓又英俊。 黄桦没有要记着丁达的理由了,这一刻,爱情就在他面前,而他看着姜启,心头涌起许多奇思妙想,新的系列也将徐徐展开,那么事业也就被他握在手中了。 第34章 三十四 因为这场变故,姜启和黄桦便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但风波过后的平静,以及修车所需要的时间,都将姜启和黄桦困在了这里,两人无所事事,车也送去维修了,便在酒店里躺着。 黄桦蜷在姜启的怀里,说:“我构思了新的系列,就在昨天晚上。” 姜启福至心灵,问他:“是我给你激发的灵感吗?” “算是,也不全是。”黄桦慢吞吞地说,他讲话的时候又慢悠悠起来,因为躺着,还有些闷闷的鼻音,像小孩子。 姜启翻身坐起来,撑在他头顶问他:“什么叫算是也不全是,这让我听着好伤心啊,我白白受伤了。” 黄桦无奈地说:“这么小的事情难道你都想听我编个谎话来骗你吗?别这么小心眼。” 从姜启的角度能看到黄桦直挺的鼻梁,他侧躺着,卷曲的睫毛翘着,看着唇红齿白,睡衣的领口松垮垮的,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姜启看着色迷心窍,早就没了跟黄桦开玩笑闹腾的心思。 觉察到姜启的手非常不规矩地摸上来,黄桦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将睡衣拢好,急切地说:“今天不可以!” 姜启有意要逗他,故意很恶劣地说:“怎么,你变成小女孩遇上生理期了?” 黄桦踢他一脚,嗔怒道:“怎么这么不正经。”他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说:“既然要在这边停几天,就多逛逛吧,你还可以在这边录一次视频。” 这倒是提醒了姜启,这几天都因为丁达的事让他无暇顾及vlog的拍摄,先前又有合伙人的那一通电话悬而未决,现如今丁达的事情算是解决了,这些先前被有意无意忽略的问题就必须得摆在案上了。 于是姜启也跟着黄桦挤进浴室,厚脸皮讨人嫌地说:“你说得对,那咱俩就一起洗洗,来吧来吧。” 黄桦又羞又恼,急着推他,道:“你在这儿跟我凑什么热闹,我五分钟就出来了。” 姜启哪里是等不了这五分钟呢,他只是想要和黄桦一起而已,两个人在浴室里黏黏糊糊地洗了个澡,落地的磨砂玻璃上映出两人缠绵的身影。 黄桦出来的时候面色绯红,既是热气蒸得,也是姜启闹得,姜启就好像进入发情期了似的,黏在他身上,怎么着都拍不掉。 趁着姜启手忙脚乱穿衣服的时候,黄桦终于溜了出来,他长舒一口气,看着浴室里姜启的身影,无奈地笑起来。 姜启洗完澡出来,两人便穿着沙滩大裤衩和人字拖,肩并肩朝外走。既没拿相机也没带设备,两个人终于脱去游客的模样,有一点点要融入本地人的趋势。 姜启提议两人一起去菜场逛逛,黄桦又一拍大腿可惜道:“逛菜场应该用相机拍下来的,我觉得菜场最有人气儿。” 姜启一把搂过他,好笑道:“别遗憾了,咱们今天主要就是随性自在。” 黄桦又在一旁跟他嘟囔:“如果没带相机的话其实不用去菜场,咱们昨天还买了好多食材,现在还在冰箱里扔着呢。” 姜启摇头,道:“给咱们自己吃的,新鲜还是放了一夜的都没事,拍给大家看的,如果用了什么不新鲜的食材,他们真的会介意。” 黄桦诧异地睁大眼睛,姜启亦是无奈摇头,说:“精致生活的代价就是在每个环节都严格把关,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的粉丝我的固定观众们,到底是从我这里学习一些技能、改善自己的生活方式,或是从我的视频里寻找自己生活方式的共鸣,还是说只是平时压力太大了,看看我的真善美来缓解压力?” 黄桦便笑了:“那可真不好说,不过或许每种人都有。”他歪着脑袋跟姜启说:“不过你想想看,大家都累得像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躺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的时候,看着你的视频里,从精致的小框子里取出还带着露水的青菜,那滋味其实也挺美妙的。对吧!” 姜启忍不住捏了把他的脸,说:“是挺美妙的,那待会儿就做小青菜。” 黄桦在姜启心里也像小青菜似的,水灵灵的,又鲜嫩又脆生,怎么看都透露出汁水丰盈、爽脆可口的意味来。 觊觎黄桦的人太多了,姜启觉得自己筐子里这盘小青菜很危险,他得好好照应才是。 烹饪行业里有个挺权威的说法,是讲清炒青菜是很考验厨师功力的一道菜,因为火候不够,菜就会炒得汁水涟涟,而菜本身的口感则会变得软绵,大打折扣,反之,火候太大了,菜梗难免泛苦,毁了整道菜的口感。 姜启觉得黄桦就是这样一盘需要精心对待的青菜,不能离他太近,也不能离他太远,情爱的火焰不能架得太高,当然也不能扣扣索索显得小气。 黄桦不知道姜启内心戏如此丰富,他饶有兴致地在菜场里挑挑拣拣,小城市物价原本不该太高,但旅游城市却抬高了物价,连带着基本生活食材的价格也跟着涨,黄桦拿着菜跟摆摊大姐讨价还价许久,才终于抹了零头。 回过头就看到姜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看得黄桦心里毛毛的,姜启才说:“我们小桦这个勤俭持家的优良品质真不错,以后你来管家了。” 黄桦皱着鼻子发出一声撒娇似的哼,笑得脸眼睛都眯起来了。 · 姜启做菜的时候黄桦继续做他的摄影师,这一次黄桦没有先前那么束手束脚,只不过也只是稍稍放松了一些,并没有大摇大摆地在视频里颐指气使。 一来黄桦不是那样的性格,二来,上一次姜启的合伙人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话黄桦还没忘。他心中总有隐忧,不想因为自己而坑害了姜启。 黄桦说不上这种坑害的想法出自何方,他也不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但就是会在姜启,准确来说是姜启的事业面前产生一种近乎自卑的怯弱心态,他害怕自己口碑的争议也另姜启蒙受污秽。 已经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再说爱好像显得幼稚天真且不合时宜,但在黄桦心里,这的确就是因爱而生的忧思。 总有人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黄桦亲身体会过,当然更明白。关于他抄袭的词条至今仍然在他的搜索栏里高居不下,关于丁达的事情传播度却显然不能面面覆盖,知会给每一个知道抄袭事件的人。 黄桦时常感到无奈。无奈之余又多出一丝庆幸,好在他还有说清楚讲明白翻身的机会,若是没有,现在才不知道会是什么状况。 姜启拍摄的时候架了好几个机位,工作的时候他总是专业的,即便是在酒店里,也流露出在自己家里似的游刃有余。 需要用到黄桦的时机在后面,他需要拍摄一些固定机位拍不到的刁钻的细节视角,现在尚且不用,他独自抱着三角架坐在餐桌前盯着姜启看。 姜启切菜的动作很利索,系着围裙的时候像研究所里的专家似的,下刀稳准快,黄桦做菜水平十分一般,因此看着有些羡慕。 开放式厨房背后是夏日里碧蓝如洗的天空,楼下的酒店广场上喷泉水声哗哗,气味清新剂和窗外日光的味道杂糅在一起,抛开不远处纯白的床具,眼前这一幕画面看起来好似真实存在的家庭生活。 姜启是适合一同天长地久过日子的人,黄桦曾以为自己历经抛弃以后,总不会再对人情有什么向往去期待了,但是遇见姜启才又重新激发了黄桦的心头火种。 他是普罗米修斯,顶着尖酸的抨击、刻薄的嘲讽,还有万千注视的目光,为黄桦送上珍贵的火种。黄桦的世界里有了光和热,也有了热闹的火种噼啪,芬芳的炭火香气。 姜启切完菜抬头就看到黄桦这么一副模样,他忍不住笑起来,拿了一根黄瓜条走上前塞进黄桦嘴里,问:“怎么样,脆不脆?” 黄瓜鲜嫩的口感充盈口腔,黄桦嘎嘣嘎嘣吃了,而后才埋怨道:“你不好好做菜过来做什么?” “怕你饿着。”设备都开着,姜启言简意赅,黄桦也不多话,两人相视一笑,姜启冲他做了个口型:“过来陪我。” 黄桦抿嘴一笑,依言站起身,和他隔着流理台面对面站着,姜启这才继续拿起刀开始笃笃笃地切菜。 姜启的手握着刀柄的样子落在黄桦眼睛里,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帅极了。姜启习惯于先备菜再统一开火,花花绿绿的一桌菜被他码得整整齐齐,黄桦忍不住拿起相机拍摄。 整个过程是无声的,但是两人配合却格外默契,不需要太多交流,姜启一个眼神,黄桦就知道该拍哪里、该怎么拍。姜启几次心里欢喜异常,想要停下手里的工作,好好亲一亲黄桦才好。 姜启按照黄桦的口味做了一桌菜,甜品多奶多糖,菜品以鲜香为上,分明有夺人眼球的菜式,但他还是把承诺给黄桦的小青菜放在了最中间。 无声的交流一直持续到黄桦拍完姜启动筷子的动作才算结束,刚关掉设备,姜启就把碗递给黄桦。 “喏,第一口,你先吃。” 黄桦没跟他推三阻四地客气,低头就着姜启的手尝了一口,姜启做菜的功力他已经知道,这一次当然也不会失望。 黄桦一边吃着一边问姜启:“你是怎么开始做菜的?我记得你以前连家里的厨房朝哪开都不知道的。” 姜启笑起来,道:“你想知道吗?其实跟你也有点关系。” 第35章 三十五 黄桦闻言被呛了一口,诧异道:“跟我有关系?咱俩上学的时候,你不是不会做饭吗?我记错了?” 黄桦说的没错,他也没有记错,读书的时候姜启别说做菜,的的确确是连家里的厨房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上学那会儿姜启的父母也总是出差,跟黄桦一样,但黄桦还能自己在家煮泡面吃,姜启却是真的只能拿着父母留的零用钱去饭店吃。 但是高中毕业以后,姜启和黄桦失联,那段时间他的父母又去外边出差,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就由着他折腾。 姜启去学校等了黄桦好些日子都没有黄桦的音讯,每每从天亮等到黄昏,心里的失落都把一颗心填得满满当当,沿街的小吃摊小饭馆大酒店鳞次栉比,但姜启一个也不想吃。 不吃,回到家里就饿,躺在床上肚子里饥肠辘辘,心里失望伤心,混杂在一起,就化悲愤为食欲。一开始姜启也只有煮泡面的水准,后来试着从入门级菜式炒土豆开始,土豆块到土豆片再到土豆条最后切成土豆丝,在等待黄桦、等待通知书、等待漫长初恋终结的日子里,姜启发现做菜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解压,于是一步一步走上了今天的职业美食博主的路子。 他们谈及往事,黄桦已经很淡然,他笑了起来,说:“看来是有压力才有动力。” 姜启也笑:“我不是专业厨师,我们这个领域里专业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我一开始被关注到,也是因为大家说看完我的视频以后很解压。怎么讲,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黄桦吃吃笑起来,“我也觉得解压,刚才你切菜的时候我偷看了一会儿,觉得你手起刀落特别干脆利索。” “偷看我?”姜启反问道:“是不是觉得你老公我特别帅?” 姜启说这话原本是想调戏黄桦,因为黄桦是很害羞并且很羞于表达爱意的性格,平时基本不会有什么亲密的昵称来称呼姜启。 没成想说完这话,黄桦却眯着眼睛点点头,道:“对,我老公你特别帅。” 这话当然是在故意学姜启说话,对黄桦自己来说却已经是天大的进步,姜启眼睛都亮了,忍不住扒了一大口饭,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结束,酒足饭饱前姜启探着脑袋往身边的电脑前瞟了一眼,楞了一下,然后起身收拾碗筷。 “素材还没传过去,出来拍摄就是传素材太慢了。” 黄桦起身想要帮他一起,姜启又给躲开了,“我来我来,咱们设计师的手别刷碗了,给我冲杯咖啡吧。” 黄桦似乎对他的花言巧语无奈,倒也没同他争执,顺从地去水吧前,站了一瞬,问:“可你喝了咖啡还能睡着吗?我吃完饭有点困了,想睡个午觉。” “那就换成蜂蜜水吧,我都行,你按你想喝的来。” 黄桦拿起蜂蜜罐子,舀了两勺蜂蜜,粘稠的液体淅沥顺着勺子滴落进杯子中,黄桦的思绪却又飞了。 冲饮料是姜启提出来的,但姜启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想喝饮料,他只是想把黄桦支走,在他看完旁边的电脑屏幕以后。 黄桦当然不会疑神疑鬼怀疑姜启是不是有外遇了,他对让姜启愣神的人甚至已经有一个确定的猜想,大约又是他的合伙人吧。 黄桦慢吞吞倒着水,突然觉得疲惫,姜启的合伙人是一道坎,方才聊天的时候提到的姜启的父母又是另一道从未提及,却又一定会很重要的坎,他和姜启面前摆着这许多艰难险阻,面上看着不算什么,细细纠结起来,却也不少。 但黄桦好像也没有那么惆怅,他能理解姜启合伙人的意思,不外乎是担心他的口碑影响到姜启。风波过后他继续出好的产品,这个行业毕竟是一个看成果的行业,风头要再落回去也不是难事。 甚至现在,有关黄桦的那些事情都已经再慢慢平息,姜启的合伙人介意的或许只是姜启亲自去跟人争辩的事情。 这倒不难,黄桦不是那种非得需要姜启来义无反顾做些什么才能感受到被爱的矫情性格,这是他和姜启观念沟通的问题,沟通好了就能解决。至于姜启的父母,黄桦总觉得有姜启他什么也不用怕。 姜启给予黄桦的安全感是这么多年来黄桦都未曾体会到的,但是一旦拥有,就好像拥有厚实的盾牌和可靠的墙壁一样,不论是防御还是支撑,黄桦都能无条件信任姜启。 姜启刷完碗甩着手上的水出来,黄桦已经把蜂蜜水冲好了,他自己抱着杯子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着,面前的电视开着,在播一个很吵的综艺。 姜启坐到他身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他的蜂蜜水,黄桦皱眉嘟囔:“给你冲好了你为什么喝我的?” 姜启认真道:“因为你甜。”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黄桦羞红的脸。 · 姜启的合伙人看了发过去的一半素材,发现是黄桦给他拍的,又难免火气上头数落他。从理智上来说,姜启完全能理解合伙人的吹毛求疵,生姜老师已经成为一个IP一个符号,平时在做电商销售的时候,一个品控上的疏忽就能带来不止一个差评,甚至毁了口碑,像姜启这样的规模,他的羽毛载他起飞,就更该倍加呵护。 但从感情上来说,姜启完全不觉得黄桦有什么问题,黄桦在他看来就是单纯的被害者身份,黄桦自己尚且冤枉无辜,又怎么能惹火烧身到他身上呢。 姜启和合伙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姜启是被感情支配的,但合伙人则是纯商业利益的考量。黄桦身上争议太多,不论他是加害人还是被害人,这样的争议对他的口碑来讲都是一种消耗,姜启跟他沾染越多,对自己的口碑消耗也就越厉害。 但姜启的口碑是所有人齐心协力营造的一个结果,不是任由他自己去放飞去消磨的。 姜启随意瞥了一眼合伙人发来的消息,无非还是老一套的说辞,他已经打算不关注这些问题了,关于黄桦的争议随着时间流逝总会过去,有些时候反而是越抓着不放就会越难以翻篇。 黄桦心思敏感,姜启越是表现出对他的强烈维护,就越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不如让它像水一样慢慢流过。 黄桦坐着坐着就变成了躺在姜启腿上看电视,聒噪的综艺节目一直没停,黄桦看得很认真,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他像小孩子,很容易伤心,也很容易开心,总是乖巧又好哄。 姜启低头问他:“好看吗?” 黄桦点点头,刺拉拉的头发在姜启头上摩擦几下,又扎又痒。“好看,我好久都没有看电视了。”黄桦说。 电视里是一群年轻鲜嫩的女艺人在争奇斗艳,黄桦看得津津有味,姜启心里有点吃味,又有些想要逗他,便故意问:“那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黄桦居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个吧,穿白色裙子长头发的那个。” 姜启阴阳怪气地说:“是吗,那你还真是校花审美,这不就是偶像剧里校花的模样吗?” 黄桦扭头问他:“你还看偶像剧?连偶像剧里校花什么样都知道,看来看得不少。” 姜启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套进去了,一时间阵脚被打乱,好半天没想好该怎么往下接这话,黄桦大获全胜,这才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哼,嘲笑起姜启。 他笑得全身都在抖,姜启忍无可忍,捏着他的鼻子,气恼道:“你也够了吧,这么好笑吗?” “对啊,就是有这么好笑。”黄桦说。 姜启又好像看到一点黄桦十几岁读书时的模样,他耍小聪明,用一点点坏心思来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重回少年时光的故事听起来很浪漫,但真正能做到,却也要耗费许多心思。 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亲到一起去了,电视也没有在看,像校花一样漂亮的女艺人在节目里被整蛊,露出训练有素的漂亮笑容,赢得全场观众的惊叹,节目里为这个笑容做了重复和放大,黄桦斜着眼睛想看热闹,被姜启眼疾手快地将脸蛋掰正。 “专心一点,不要东张西望。”姜启把电视关了,义正言辞地教育黄桦。 黄桦呜呜嗯嗯地应着,终于开始专心亲吻。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西北荒原里的小城市被漫天夕阳晚霞眷顾,金色的光洒进房间里,这家酒店几乎是这个小城的最高建筑,站在窗前向下望去,沙漠和荒原,公路和高耸的阔叶植物,举着旗子带客的导游,还有走街串巷的背包客,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黄桦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售后客服用甜美的声音通知他,他的车已经修好了,明天就可以去提车。 黄桦挂了电话,还有些赖床,带着鼻音在床上感叹道:“还以为要好几天,没想到售后服务倒是很到位,这么快就好了。” 姜启拍了把他的屁股让他起来吃完饭,说:“那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了吧。” 黄桦在床上滚了一圈,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今天太完美了,我有点不想走了。” 姜启亲亲他的脸,说:“以后每天都会很完美的。” 黄桦手长脚长,被抱在姜启怀里的时候,双膝圈着姜启的腰,细嫩的大腿肉就磨蹭着姜启紧实的小腹,磨得姜启心头火蹭蹭朝上冒。 黄桦觉得这个亲吻比以往要凶悍得多,却不知道姜启的心头火从何而来,其实姜启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迟来地开始嫉妒丁达。但是先前约好了丁达这事就此翻篇,他就只能自己将这种嫉妒嚼碎了一点点消化。 姜启伸手去摸黄桦的腰,他手法很情色,一寸一寸沿着黄桦的脊柱朝上,黄桦像被捏住七寸的蛇一样,扭个不停。 姜启轻笑一声:“原来腰也这么敏感。” 他很少说话,一旦开口就令黄桦承受不来,这种程度的调戏对黄桦来说还是太过了,他脸色通红,呜咽一声,姜启手上动作却没停。 姜启就这么一寸一寸地摸到黄桦的脖颈,然后捏了几把他后颈的软肉,不留情面地脱了他的上衣。 黄桦很快就被脱光了,赤条条缩在姜启怀里,被姜启亲着,又被姜启在后边玩弄着。黄桦觉得身上很凉,是姜启把先前的蜂蜜水倒在他的后面,甜滋滋的温水被用来做润滑,姜启则在前面像狗似的啃咬黄桦精致的锁骨。 后边被撑开以后,手指搅弄出黏腻的水声,房间里很安静,静谧的下午,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既没有亲吻的声音,也没有电视的声音,肠道内分泌出的液体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黄桦一开始咬牙忍着,后来泄出几声嘤咛,实在难以忍耐,抱着姜启的脸开始寻找亲吻。 姜启发现了,黄桦喜欢亲吻,胜于一切亲密行为,亲吻似乎能让他获得难得的安全感。 于是姜启满足了黄桦的心愿,他一边亲吻着黄桦,一边毫不留情地进入了黄桦。黄桦细长的脖颈仰起来,姜启把他按得更牢,像钉在他怀里似的,哪都不许他去,只能被他上下贯穿。 黄桦硬起来的性器夹在两人小腹之间,姜启伸手撸动两下,顶端流出黏腻的液体,黄桦羞愧极了,姜启却使坏地将他抹在黄桦的乳头,然后用牙尖叼着,扯长了些,故意做给黄桦看。 他分明什么也不说,黄桦却觉得比千百句戏弄还要令他害羞,他呜咽着,还讨好地亲了亲姜启,这才换来姜启饶过他。 但也不是全然饶过他,上边面前放过,下边却是绝不会放过的,姜启快速抽插,黄桦的身体与姜启完美契合,令他神魂颠倒。 第36章 三十六 再开车上路,两个人心情都轻松了许多,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重担好像在上一站被全数放下,姜启和黄桦轻装上阵,真正有了一点游山玩水的意思。 向前要经过漫长的荒原,不论是走环线还是继续西行,都少不了和茫茫戈壁荒漠的长时间相处,他们商量过后,准备一路西行。 “姜启。”坐在车上,黄桦轻声喊姜启。 姜启正在开车,闻言只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就这么放过丁达,你会觉得我懦弱吗?”黄桦问。 姜启怔愣一瞬,而后道:“没有。”他声音很平静,但依旧带着许多恼恨,“提起他还是来气,别说是你,连我也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瓜葛。” 尽管如此,黄桦还是后怕地感叹说:“还好你没事。” 姜启伸手搂他的脖子,因为在开车,无法有太过亲昵的行为,他只能捏捏黄桦细嫩的后颈,说:“我皮糙肉厚当然没事,是你没事才万幸。” 姜启开车,黄桦抱着平板坐在副驾驶,他有时候会写写画画,记录自己灵感涌现的时刻,想必回去以后他就要立刻投身于忙碌的创作和上新工作,而素材则是每分每秒的积累。 黄桦低着头的时候侧脸很好看,下颌线条勾出漂亮的弧度,让他看起来既有柔软,也有锐利。认真做起事,黄桦的嘴唇会张开,是个乖巧的小狗狗的模样。 姜启总是转头过来看他,次数太多,黄桦也无奈起来,他抬头道:“你好好开车。” 姜启连忙应下,却又忍不住看了几眼,然后低声道:“换个工厂吧,黄桦。我们回去以后我陪你去看货。” 黄桦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他举着平板伸了个懒腰,说:“以前总会钻牛角尖,想着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是我要退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不就好了。现在才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黄桦再提起,仍然是后怕:“丁达那个样子,确实是个疯子,我也怕再跟他遇到一起。” 他们正这样说着,黄桦手机响了,是先前工厂负责人的消息。黄桦打开手机,是一条半分钟左右的语音,他和姜启对视一眼,而后点开了消息。 工厂负责人告诉黄桦,丁达今天上午跟工厂结束合作,转寻别家了,特地让工厂转达给黄桦一声。 黄桦听完语音,有些惊诧地挑眉,而后笑道:“丁达突然开始明事理,挺吓人的。要不是你就在我身边,我还以为是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为了保护我,派人去威胁他了呢。”似乎越想越有意思,黄桦咯咯笑道:“派去的人得穿黑衣服,戴墨镜。” 姜启无可奈何,说:“怎么,你现在开始嫌弃我不是霸道总裁了吗?” 黄桦连连摆手:“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好奇他怎么突然转性了。” “也可能是真的想通了吧。”姜启嗤笑:“你要知道,昨天那一下不止是我们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也一样,他差点一时脑热让自己失去所有,清醒过来想一想,对他也是劫后余生。” 这话是这样没错,于是黄桦也不再去深究丁达的所思所想,从头至尾他和丁达都不是一个世界、一个脑回路上的人,难以理解丁达也并不奇怪。 如果一定要说丁达先前那场疯狂有什么后果,那就是让黄桦在最崩溃危急的时刻意识到,姜启对自己是多么重要,而自己又是多么恐惧失去姜启。 一直以来未曾面对的事情在黄桦心头落下一粒种子,他轻轻地问姜启:“姜启,在学校等不到我的时候,你有讨厌过我吗?” 姜启诚恳地回答:“有。很讨厌你平时吊儿郎当什么都说,最后一刻却什么也没说。也讨厌我自己,讨厌我自己无能无知,还有无法自控地喜欢你。” “喜欢我还要找别的男朋友吗?”黄桦突然转了个话题,半认真半玩笑似的问姜启。 姜启显然愣住了,黄桦在他面前摇摇手机,得意道:“前些天事情讨论度很高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在分析你的历任男友。说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姜启尴尬不已,嗯嗯啊啊好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措辞,他压根没想过,他又不是明星,他的感情生活也值得讨论。 于是姜启只好打持久战,说:“这个说来话长……” 黄桦又把手机收回来,道:“算啦,我也不是严刑拷打你,只是好奇问一问。其实分析里也没有具体到谁是谁,都是推测,你别这么紧张,专心看路。” 黄桦越是这么说,姜启就越是紧张,那种四两拨千斤式的问询,既不经意,又能让姜启的每个不经意的回答都成为日后拷问鞭笞的工具,车里空调开得这么大,姜启却觉得自己汗都要下来了。 好半天,姜启才只能用最老土的台词回答他:“以后都不会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的不在意,总之姜启这么说完时候,黄桦并没有接茬,他拿着笔在平板上有意无意地添了几笔,笔尖点过屏幕发出笃笃的有节奏的声响,姜启听着像催命符似的。 黄桦并不是不在意的,前些天因为丁达的事情焦头烂额,他的思绪想不到这件事上来,现在麻烦事一一处理完毕,那种隐约名为嫉妒的情绪便如潮水般逐层上涌。 不过或许是行走在视野开阔的地区,人的心胸也变得开阔了,黄桦心里倒是真的算不上太恼怒,他只是嫉妒跟姜启错过的这几年。 在这一点上姜启和黄桦是不约而同的,他们都对过去彼此没有自己的岁月而倍感遗憾,长久分离过后,才会觉得一直并肩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情。 天气实在太炎热,半路在休息区停靠时,连休息区前摆摊小贩支起的巨大遮阳伞也遮不住日头,塑料座椅烫得吓人,黄桦坐在上边,龇牙咧嘴的。 姜启数落他道:“烫就起来,去车上待着。” 黄桦不满地对他说:“在车上坐了那么久,早就累了,我在外边呼吸新鲜空气呢。再说了……” 再说后边的话黄桦没说出口,他突然噤声,姜启反倒望向他,以为他怎么了,没成想看到黄桦冲他做了个口型:“我屁股痛。”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无声,却一字一顿,说一个字脑袋也要重重点下去,跟小孩似的,可说的话却分明是在调情,姜启被他这种既天然又做作的调情方式吸引,有点垂涎三尺的意思。 “是吗?我给你揉揉。”毕竟是公开场合,休息区附近还有很多旅客,但姜启就这么大言不惭地打着马虎眼跟黄桦这么说了,没人注意到他们俩,这仿佛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关心。 黄桦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只是抿着嘴笑,眼睛缓慢眨动,眼尾勾着,睫毛撩出一个勾人心神的弧度。 最后还是黄桦来收尾,他起身,拿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轻轻冰了一下姜启的脸,说:“笑容收一收吧,口水快流三尺长了。” 冰水让姜启清醒过来,抬眼一看,黄桦已经往停车的方向过去了。日头下黄桦瘦瘦高高,他皮肤又很白,像泛着光,分明是穿最简便舒适的肥肥大大T恤配及膝短裤,他看起来却时髦又挺拔,可口极了。 姜启看着他的背影就能回忆起每一寸肌肤的触感,纤细的腰,紧致柔软的肌肤下包裹着的骨骼,柔软绵密的臀肉,爽到的时候会颤动的蝴蝶骨,这种隐藏的、秘而不宣的愉悦让姜启唇角的笑容怎么也收不回来,占有一个人的成就感完全充实了他的心房。 黄桦走到车前,又停了,他转身对姜启说:“先别上车了吧,这会儿开车又困又晒,咱们四处逛逛,然后回车里睡一会儿。” 姜启无有不从,回车里拿了相机,说:“那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好看的,我给你拍照。” 休息区就在高速旁边,周围都是戈壁滩,又晒又干燥,他们走了几步,发现这边的土地已经完全皲裂。 黄桦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拧开,将剩下的半瓶水倒进皲裂的土壤缝隙中,水分很快就被吸收蒸发了,几乎没有一点过渡的阶段,就再度变得干燥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又灰溜溜地回到凉爽怡人的休息区。姜启举着相机对着黄桦,说:“你怎么这么白?” 黄桦是很习惯于被拍照的状态,他几乎没有对着镜头的拘束感,镜头一对准他,他就能找到自己的状态。 姜启对黄桦的状态同样很满意,连续拍了几张后把相机递给黄桦,说:“这组照片直接导出也没问题。” 黄桦点点头,姜启拍的照片的确很不错,最主要是他最近心情也变好了,一扫前些天的颓唐和丧气,事业心和自信感又回来了,人的精神气也就随之提振。 “那你发给我,我要发条微博。”丁达追上来之前,黄桦坚持每天都发几句游记外加几张游客照,这个行为因为丁达前几天的捣乱而被迫中断,现在是时候重提。 姜启说着话就开始给黄桦传照片,尤为特地地叮嘱黄桦:“我挑出来的都是我觉得不错的,你都要发哈。” 黄桦仔细一看,有一张姜启的自拍,和自己的背影。 第37章 三十七 姜启的那张自拍只有他半张脸,是黄桦走到车前的时候他拍下来的,镜头后边就是黄桦的背影。 原本半张脸是看不出那就是姜启的,只是姜启戴着墨镜,墨镜的反光映出了他的整张脸,稍微熟悉姜启的观众就能一眼认出他。 黄桦对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对姜启说:“你好幼稚啊!” 姜启大言不惭,颇为自得:“怎么了?不愿意?” “倒也不是不愿意。”黄桦的手指在几张照片里无意识地切换,“我只是没想到你还要在这样的事情上在意。”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躺在车里,车被停在一片凉爽的阴影下,两个人把座位放倒,准备按照方才的计划小睡一会儿。 睡觉前他们靠在车里讨论照片的事情,空调的凉风不舒服,他们把车的天窗打开,休息区隔得有些远了,只能遥遥听见人流往来、嘈杂交谈的声音。眯着眼睛的时候能听到那种独属于夏日静谧的午后的细微声响。是一种俗套的岁月静好的感觉。黄桦忍不住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但姜启的嗓门很快盖过了这种声响,他大惊小怪地说:“我怎么能不在意!我恨不得昭告天下!” 他们在性格上的反差过分明显,姜启在旁的事情上是完全不爱多说多谈的性格,对着黄桦却愿意说很多事,也乐意张扬外放地去秀恩爱。黄桦其实是爱玩爱闹话多又活泼的性格,真的有什么事了总喜欢瞒着忍着,连感情也低调为上。 别的事姜启可以理解黄桦,也愿意尊重黄桦,但感情这事不行。通过丁达姜启算是看明白了,黄桦招来的不仅是情种,更有可能招来疯子,不论是出于男人的占有欲还是出于情人的占有欲,姜启都不愿意再沉默退居二线,做黄桦背后的男人。 他得站出来,首先宣告自己是黄桦的正牌。 黄桦被他吵得不行,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说:“姜启,你小点声,你读书的时候不是又清高又寡言少语吗?现在话怎么这么多?” 姜启又吵嚷起来:“我清高?我在你面前清高吗?我每天都跟你的狗腿似的。” 姜启龇牙咧嘴的脸快要贴到黄桦脸上去,黄桦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的胸口把他推远了点,嫌弃道:“你别把自己形容得这么美味。” 看见姜启莫名其妙的眼神,黄桦解释道:“你说狗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火腿,有点想吃了。” 姜启哼了一声,转过身在后边的零食箱子里掏了好半天,最后摸出一根火腿肠递到黄桦面前,说:“喏,火腿。” 黄桦表情很复杂地对姜启说:“是那种,整块的,特产火腿,你懂吧。”他又伸出一根手指,把火腿肠也推到姜启面前,说:“这个你自己吃。” 姜启睡不着了,他从车里坐起来,抓着黄桦的脚踝拉到自己腿上,黄桦吓得瞪大眼睛,还以为姜启要在这里跟他逼/奸,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这里离人来人往的休息区并不远不能光天化日做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 姜启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拉着他的脚踝捏了一把,凶巴巴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现在听我说!” 黄桦连忙识趣地点点头说:“嗯嗯嗯!你说你说!” “黄桦,我觉得你是在冷暴力我,照片也不想发,还有点在钓着我。” 黄桦连忙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说:“我没有不想发,我在修图呢!” 姜启被噎了一下,把手机推开,又说:“那除了这事,还有火腿肠呢。” 黄桦积极调动情绪,摆出一副愁苦又伤感的表情对姜启说:“我实在吃不下火腿肠了呀,前些年我刚开始开店,因为没钱,不知道吃了多少桶泡面,每次配个火腿肠就当开荤了,我真的吃不了。” 他还想再说,姜启已经被他打败了,他松开黄桦的脚踝,捏捏他的脸,说:“好好好,那吃不下就不吃了。” 黄桦呲着牙皱着眉,不怎么愉悦地同他说:“我可以不吃,但你可不可以别用刚摸过我脚的手来摸我的脸?” 姜启飞速撤下自己的手,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 黄桦嘴角含着笑窝在车里修图,姜启就靠在他身边看着。看着看着两人就都躺下了,黄桦对着手机困倦得频频打哈欠,姜启有些心疼他。 “不然就歇一会儿吧,醒来再说。”姜启说。 黄桦摇头,坏心眼道:“那可不行,会有地主来催债的,我拖欠不起。” 姜启知道黄桦又在说自己,但他也没反驳,只乐呵呵地看着黄桦调亮度拉曲线,然后在无数个滤镜里试来试去,最后选了最初的那一个。 一直到黄桦打开手机点了发送,姜启都一路看着,看黄桦发完照片,姜启才心满意足,说:“现在总能睡了吧!” 黄桦斜觑他一眼,嗤笑道:“明明是有些人自己心急如焚非得让我发图,现在我发了,怎么好像倒是我的不是似的?” 终于躺下睡了,两个人蜷着抱在一起,有干燥的风吹着,居然也不会觉得黏腻。黄桦的脑袋枕在姜启手臂上,睡前他坏心眼地在姜启手臂上摇头晃脑,短短的头发扎得姜启龇牙咧嘴。 车里很快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夏日的午后在一个近乎隔绝的独立空间睡一场午觉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长久的工作压力生活压力一直堆叠在心头,能有这样一个真正轻松的时刻,即便用来睡觉,也是极为幸福的。 这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的时候天居然还亮着,黄桦懒洋洋地躺着,睫毛忽闪忽闪,像是又要睡过去了。 好在车子停得离休息区并不太远,日头偏西,树荫移走了,休息区的阴影又投了过来。黄桦眯着眼睛,不怎么想动弹的样子,只把脑袋微微抬起一点,示意姜启把胳膊抽回去。 姜启的手臂被黄桦实打实枕了两个多小时,早就酸麻到失去知觉了,他抽回胳膊的时候甚至没敢弯曲一下。 黄桦眯着眼伸出手,按在姜启的手臂上,慢吞吞地说:“我来给你按一按,大厨的手臂是财富,我不能毁了。” 姜启乐在其中,心满意足,一边笑一边说:“就枕着睡了一会儿,哪就这么夸张了。” 黄桦气恼地拍了把姜启的手臂,道:“你怎么这么虚伪呢?爽就直说。” 这样一闹,黄桦的瞌睡也醒了,他缓慢地翻身,看着车顶满意道:“这车好像还不错,起码睡觉是够了。” 姜启点头:“是不错,不过同等价位应该有性价比更高的,比这个轻便好开的也有。” 黄桦斜觑他一眼,道:“那会儿我哪有心情挑三拣四呢,我去汽车城,随便逛了家4S店,试驾以后就付款了,好在没糊弄我,我自己还挺满意的。” 姜启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那也还好,全部身家买了辆车,出来遇上我,等于全部身家买了个我,就当你的陪嫁了。” 黄桦又笑:“你怎么这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没见过你这么臭不要脸的。” 姜启也跟着一起笑,乐得牙花外露,看着智商不算很高的样子。“你要是高兴,我臭不要脸也行。” 黄桦当然高兴,跟姜启在一起他总是高兴的,这种开心有时候其实没什么缘由,就只是纯粹的对视一眼,但他就是高兴。 他们在休息区荒废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这对很多游客来说几乎是不能容忍的浪费时间的行为,旅行途中总是免不了焦虑、争执、冲突还有急躁,可是和姜启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很慢,日子被拉长了,连心底的愉悦也能封存更久。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坐回前排,把车开回了休息区的停车场,然后下车去寻觅晚饭。 附近荒凉,没什么丰富的食材,只有便利店里种类繁多,姜启和黄桦买了一大堆熟食,坐在便利店门前的塑料桌椅前吃饭。 等着速食米饭加热的时候,黄桦掏出手机来看,姜启也把脑袋探过去,黄桦从他手里抽了一串关东煮,问:“你看什么?” 姜启皮厚如城墙,面不改色地说:“我看看评论怎么夸我的。” 黄桦嘁地嘲笑他,然后点开了评论区,其实他有点忐忑,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现场,没成想居然好评多多,惊叹也不少。 大多数人都在惊叹,黄桦在社交媒体上是少说的类型,不会说长篇大论的话,发照片也是风景多过自己的照片,更多过自己的自拍。因为这样文艺青年的风格让不少人都觉得他太装了,是那种骨子里的狐狸精故意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来。 但黄桦的确就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他的生活是三点一线的工作吃饭睡觉,实在是乏善可陈,一张照片虽然含蓄,但已经是黄桦极为外露的秀恩爱。 黄桦和姜启的事情也传了不短的时间,有人说是炒作,有人说是合约,也有人说是空穴来风,说的最多的都是黄桦要签约姜启的工作室了,所以姜启亲自下场为他预热添一把火,但说来说去,没人相信两个人是真的好上了。 只有黄桦的照片是真的,他在自己的背影旁边加了个小心心,恰好在他和姜启中间。 第38章 三十八 姜启心满意足,用自己的号在黄桦的微博下边回了一个亲亲的表情,又引起一大波讨论。 网红和网红之间的恋爱总是免不了对利益的猜测,但这都不影响姜启,他是真心实意需要黄桦的认可,黄桦认可了,他也就心满意足。 但事情总是没有姜启想的那么轻松简单,他回复完不到半小时,姜启的微信就闪个不停,是他的助理一直在给他发消息。 黄桦原本就跟他坐在一起,姜启也没有避着他,他当然也能猜到这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也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同样将脑袋凑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姜启的小助理在给他报信,言语之间诸多急切和惶恐:“哥,你快想想怎么办吧,薛姐知道你回复黄桦的事儿了以后,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今天你发回来的素材准备剪vlog,所以工作室的人都没有下班,本来她看到画面里那么多黄桦的镜头就很不满意。也是因为她说黄桦镜头太多,要全部剪掉,所以工作室的人才加班到这会儿,可是刚才正在粗审,她又看到你回复了,这会儿办公室没人敢说话。” 姜启和黄桦对视一眼,黄桦分明在他的眼里看到诸多难以忍受的情绪,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姜启才平复心情,一个电话拨给了助理。 助理很快就接了,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说:“哥,怎么了,我这会儿在茶水间接电话呢,不能接太久,不然薛姐看到了还得发脾气。” 姜启无声讥笑,问:“她干什么呢?都说什么了?” 助理沉默一瞬,似乎在心中挣扎纠结,但时间毕竟不多,由不得他绕弯子找借口,于是只能和盘托出:“薛姐说工作室她带不了,这种情况下她没法管理了,再有这种情况就要撤资不做了。” 黄桦倏地睁大眼睛,合伙人撤资对任何自媒体人来说都不会是很小的、无关痛痒的打击。网红经济想要做大,离不开资本的注入与扶植,否则只能是自己的小打小闹,难以再上一层楼。 即便是姜启的个人IP已经做到这种程度,黄桦也担心合伙人撤资于他而言会是大厦将倾。 他抓住姜启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冲动,但姜启反握住他的手,让他安心。然后姜启平平淡淡地说:“哦,是吗,那你叫她来接电话。” “不用叫了,我就在听着。”一道冷冷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中,是姜启的合伙人薛姐推开了茶水间的门。 这是黄桦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听到姜启的合伙人薛姐的声音,她语调高昂激亢,听得出抑扬顿挫,讲话时的语气和姜启形容给黄桦时的感受一样:这是一个具有强攻击力的女性,她不需要任何拐弯抹角的遮掩与修饰,刀刀直戳人心脏,绝不留任何余地。 即便只是电话,黄桦仿佛也能想象出姜启的合伙人的模样,她一定是高傲而冷酷,睥睨众人,顺带指点众人。 姜启没有什么变化,但黄桦还是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的变化。姜启在黄桦面前一向是和蔼可亲好说话的,他的生活全部似乎就是黄桦,黄桦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在黄桦面前,姜启极为好相处。 但是黄桦也见过姜启在工作中的模样,他不算苛刻的领导,但绝不是能让人随便敷衍的类型,对待下属也并不是一门心思的宽厚,更多的是宽严并济,原则性很强。 但这些都比不上姜启在听到合伙人薛姐的声音后的改变,他轻轻挑眉,带了一抹意料之中的冷笑,连声音也低了下来,说:“那倒也好,否则我也怕他传话说不清楚。” 薛姐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并不能听出助理先前描述的她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的气愤。“要跟我说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薛姐,咱们合作了几年,我做人做事的风格相信你也清楚,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果薛姐跟我的合作实在是太不愉快,那我也就不多加阻拦和挽留,咱们可以好聚好散。” 薛姐尚未回话,倒是黄桦先抓住了姜启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姜启却显然不想再被薛姐管控下去,以更用力的方式捏着黄桦的手,屏息等待薛姐的回答。 薛姐似乎冷笑一声,道:“幼稚!”她沉默一瞬,最终忍不住开口讥讽:“姜启,我在这个行业里待了二十多年,从你还在发愁初中数学作业怎么做的时候我就入行了,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见过的大大小小的艺人网红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比你能闹能作的人也多,但听我话的,往往都能走到最后,跟我拧着来的,我没见过几个有好下场的。” 姜启似乎想开口说话,黄桦费力地抽出手按住他,然后将电话拿到了自己面前,说:“薛姐你好,我是黄桦,既然姜启一直尊称您一声薛姐,我就跟着他一起这么叫了吧。” 黄桦不给薛姐和姜启反应的机会,紧接着说:“薛姐和姜启好像因为我有一些不愉快,还是不小的问题,关乎事业,不能大意,既然跟我有关,那我也难免要多说几句。” “薛姐既然这么反感我,应该对我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我是做原创设计的,跟姜启出发的时候,我跟他说我们俩算是半个同行,所以我对这个行业的运作方式也不算是一无所知。这个行业是什么状况,其实薛姐你明白,我也明白。” “既然明白,怎么还要纠缠不放,你的事业是事业,别人的事业就不是事业吗?黄桦,做人没有这么自私的。”薛姐的声音很冷淡:“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无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实话我见得多了,你想的没错,我们这个行业就是看利益,而且看眼前利益比看长远利益的多得多。网红经济本来就是赚快钱,更何况眼下的快钱,是我前期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才铺垫运作的,说不要就不要了,沉没成本算什么,工作室里十多个人的努力又算什么?这是一个成年人应该承担起的责任吗?他是被感情冲昏了头了!” 薛姐讲话极不客气,而且声调没有任何明显的起伏,她完全站在一个超脱并高于姜启和黄桦的位置,看他们就好像看小孩子扮家家酒一样,不仅滑稽,而且幼稚。 黄桦想说的那些都被薛姐怼回肚子里,他顿了顿,忽然感慨说:“原来薛姐的掌控欲真的有这么强。” 咄咄逼人的薛姐在电话那头突然顿住了,黄桦轻飘飘地说:“我本来想劝劝你们两个人不要意气用事,毕竟经年累月的合作不容易,但听了薛姐的话,现在我支持姜启了,算了就算了吧。不管是做什么合作,最重要的应该是把合作对象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感情有情绪的人来看待,而不是将他看成能够被量化的数据、热度、回馈。如果姜启一直被当做一个这样的工具,那我也会替他感到不值得。” 挂了电话以后黄桦望着姜启,说:“我替你做决定了。” 姜启捏着他的耳垂缓慢地揉搓,低声笑着说:“没问题,你做的就是我想做的。” “但是我觉得她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并不是真心想要跟你闹掰撤资。”黄桦慢吞吞地说:“虽然行业很热,但是头部用户并不多,像你这样稳定的、同等热度的就更不多了,你们已经合作了好几年,她现在撤资就等于功亏一篑。再去寻找下一个用户,就像她说的,她也要再付出很多,你们之间的矛盾说到底也并没有激化到这个程度,很多事都是因为电话不如见面谈得清楚才导致的。如果她真的有反悔的意思,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拧的好。” 姜启便笑了:“这么一会儿,你想了这么多事情,操心不少,老板娘。” 黄桦拿胳膊肘怼他胸口,不满道:“跟你好好说正事呢。” 姜启使劲点点头,说:“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她贸然撤资对我肯定也有影响,我也不希望她撤,但如果总是要在你和工作室之间摇摆的话……” 黄桦打断姜启的话,冷静地说:“姜启,我已经说过了,你不要为了我去做什么决定。你我都是自己辛苦创业打拼的人,可能机遇是比别人要好了一些,但是过程的艰难也不会少一分,你不要因为我去做影响你事业的任何决定。我可以理解你的行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你形式上的表态,我们都各自经营好自己的事业,就是给感情最大的保障了。” 姜启亲昵地捏着黄桦的脸颊,他没有说话,但已经懂得黄桦的心思。 他的手机又响了,是薛姐发来的消息:“关于合作的事情等我们回来了再详谈!” 黄桦凑过去看完,而后噗嗤笑出声来,他对姜启说:“薛姐也不想解约,你们回去可以好好谈谈。” “你就跟她打了一通电话,就有这种直觉了吗?”姜启笑了起来。 “对啊。”黄桦把聊天记录划到上边,又划下来,指给姜启看:“你看她之前跟你说话,都是很平静的,一种颐指气使的语气,刚才那条信息是很激动的,说明也有触到她的痛脚。但是如果她无法忍耐,一定会直接告诉你走解除合约的流程,而不是等到回去详谈,所以你们还没有到闹翻的那个程度,回去好好说吧。” 姜启静静地看了黄桦一会儿,而后抱住他,他的吻落在黄桦的后颈,湿润而缠绵。 “谢谢你,黄桦。”姜启说。 第39章 三十九 3300KM 空旷辽阔的路上尘土飞扬,天气极热,路上十分干燥。刺眼的夕阳洒在路面上,是一片金灿灿的颜色。 路很通畅,一路畅行无阻,车里放着一些备受中年人喜欢的俗套的公路音乐,但姜启和黄桦都觉得很嗨。 越是向西,人烟越是稀少,姜启举着相机拍出来的视频里全是呼呼的风声,但他看起来很兴奋。 黄桦开着车,不着痕迹地问他:“我刚刚看你助理说,你们之前的视频会有脚本的,我怎么从来没看你按脚本拍过?” 这是姜启的小助理发的聊天记录里一笔带过的内容,大概是说工作室里的人都在按照姜启发回来的素材勉强剪出之前的脚本。言下之意就是姜启并没有按照脚本来拍视频。 姜启兴奋的笑容僵在脸上,黄桦问得突然,他一时间搜肠刮肚也没想出合适的能解释给黄桦的话来,只能坑坑巴巴地呆着。 发了好一会儿的呆,黄桦才无可奈何地说:“姜启,我没发现你居然是个恋爱脑。” 其实姜启这么做的理由并不难理解,不过是因为他想要黄桦多多出现在自己的视频里,但工作室给出的脚本并没有黄桦什么事,所以他就自由发挥了。 被黄桦这么一说,姜启有些不好意思,他悻悻反问:“怎么,我不可以是吗?” “也行吧,没什么不可以的。”黄桦的手轻轻地搭在方向盘上,他的手腕细而白,开车的时候有点游刃有余的自在感。“只是跟我心里那种形象有点不一样。” 姜启又兴奋起来,他侧过来,面朝黄桦,看着他的侧脸问:“什么形象,你对我都是上学时候的形象了吧。上学时候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吗,黄桦,跟我说说。” 问完这话,姜启眼睁睁看着黄桦的耳垂渐渐开始泛红,而后连侧脸也染上一丝红晕,但他还是咬牙坚持道:“没有!” 姜启穷追不舍,接着问:“没有什么,没有对我的想法,还是不止是上学时候的形象。” 黄桦被他问烦了,恼羞成怒,伸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把,道:“你怎么这么碎嘴讨人厌?” “我只在你面前碎嘴,你没发现吗?别人都觉得我高冷。”姜启厚颜无耻,追着黄桦叽叽咕咕说个不停:“黄桦,你要是不说,那我可说了,我上学的时候就对你有想法啊,我看你跟这个班花那个美女讲话我就一肚子火,你说说你读书的时候怎么这么喜欢招蜂引蝶,你一天跟美女讲话的数量,我一周都达不到。” 黄桦斜觑他一眼,“你不是刚说了吗,因为你高冷呗,我矮热,大家愿意跟我玩,怎么了。” “没怎么,我现在是最后赢家,可以一笑泯恩仇。” 姜启说这话的模样看着十分幼稚,黄桦转头看他一眼,瞧见他真的有几分得意的样子,于是又看他一眼,猝不及防对上了姜启的眼睛。 姜启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依然泛着红晕的侧脸轻轻摩挲,他叹了口气,对黄桦说:“黄桦,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好,但是也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如果真的有什么你自己承受不了的事情发生了,还有我跟你一起呢。” 黄桦反手拍拍他四处作乱的那只手,有些感动但是又很好笑地说:“说话就说话,这么感人的氛围,你为什么总是用手摸我?” 姜启悻悻缩回手。 · 毕竟在休息区耽误了太长时间,没能走到下一站天就完全黑了,深夜赶路多有不便,再加上往前的路途是传闻中风大雨大、气候变幻莫测的一段路,于是两人合计过后,准备在路边的店里投宿。 路边开了不少旅店,入夜了也灯火通明,门口是夜市烧烤摊,虽然只是一处小小村镇,但因为交通便利,因此人来人往。 这一路他们见过的城镇大多如此,借着得天独厚的交通优势赚得盆满钵满,但久居人迹罕至的地区,难免会感到寂寞。 黄桦和姜启找了一家店住下,坐在店门口油腻腻的餐桌前等待烧烤,整条路上尘土飞扬,很多货运司机将大卡车停在门口,也在此留宿。 虽然是夜里,但小镇却像白天一样繁忙,甚至白天也没有夜里这么忙碌——如果是白天经过这座小镇,是没有人想到要在此停留过夜的。 上菜的时候老板娘又热情地打听姜启和黄桦要去哪里,听闻他们还要往西,老板娘不怎么赞同地摇摇头,说:“这几天据说有暴雨,公路进出只有一条主干道,暴雨很可能把路冲垮,明天如果没走成,那就得耽搁好些天了。” 姜启和黄桦两人对视,多少都有些犹豫。老板娘看出他们的模样,说:“你们放心,我不是为了让你们多住几天多赚几天房钱的,今天这些客人都是我们店里的老熟客,我都没让他们留宿,如果今晚能走,就趁着下雨前出发吧,免得过后走不了了,耽误后边的事。” 老板娘走了以后姜启问黄桦:“怎么样,还要继续往前走吗?我听老板娘话里的意思是今晚不走,可能要耽误好些天了。” 黄桦吹着茶杯里的茶梗,歪头想了好半天,问:“我们出来几天了?” 姜启不很确定地说:“十来天吧,我没算,怎么了?” “我想着你当时是请了一个月的假出来的,怕你出来太久,热度跟不上。也不能总拍vlog划水吧。”黄桦说。 姜启笑了起来:“怎么不行,vlog看的人也挺多,热度基本能跟之前持平,有你的那两期热度还比平时高很多呢。” 黄桦啧了一声,道:“跟你说正事,你怎么老没正经开玩笑。” “因为不想让你太操心这些事情了。”姜启说。“既然是出来玩的,你就不要想那么多,我的工作我肯定也在上心,毕竟我也不全是恋爱脑,你说对吧。” 黄桦嘟嘟囔囔地说:“那可不一定。” 姜启笑起来,他不以为意,继续安抚黄桦:“想玩就玩个痛快,这样横跨全国的自驾,要么是你这样说走就走,要么就得做很长时间的准备,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别给自己留遗憾。” 大约是姜启最后这句话打动了黄桦,他先前的生活总是留下太多遗憾,什么都差一点,和父母的一生平安顺遂差一点,和姜启的情投意合也差一点,事业更上一层楼也差一点,尽管过后总会有所弥补,但终归不是最初那种体会了。 黄桦明白什么叫做只差一点点的遗憾,所以就不想再在这种事情上留遗憾,于是他点头拍板:“那就今晚出发。” · 做了决定,两人匆忙吃完晚饭,退掉房间,然后驱车上路。 大约都是知道暴雨将至,路上车来车往。荒漠荒凉的夜里,居然比白日还热闹,汽车大灯将路上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换了姜启开车,黄桦笑着说:“出发前我没想过会走这么远的。” 姜启斜睨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说出发前你也没想过要回来,但是顾及着黄桦的面子,这话姜启到底没说。 但黄桦却是明白的,他赧然地望着姜启,有些祈求他别再揭自己老底的可怜相。于是姜启就闭嘴不说了,他伸手给黄桦塞了颗糖,无奈地说:“真是个傻的。” 黄桦缩在座椅上美滋滋地嗦糖,被姜启说是傻的也没有恼怒,一副随便姜启怎么说的样子。姜启怎么会再说他,他亲昵地捏了把黄桦的脸颊,被黄桦一把拍掉了他的手。 “好好开车,别对我动手动脚的。” 姜启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但他还是憋着笑,问黄桦:“那你说你傻不傻?” “我还行吧,以后你教教我。” 他从小就会撒娇耍赖,长大后迫于环境压力才停止了自己在最擅长的领域造作的功力,现在姜启护着他,他就继续无法无天地闹起来。 姜启知道黄桦这股劲给他招起来就得好半天才能哄下去,但他喜欢哄着顺着黄桦来。有时候人在感情里就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能折腾的人,即便有一天温柔贴心,也难免会提心吊胆担心还有下一场风暴,可是像黄桦这样心里很明白的人,就算他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姜启还是相信他没那么大的脾气。 进了后半夜他们才终于咂摸出一丝暴雨果真将至的气息来,月亮雾蒙蒙的,这在荒漠并不多见,至少他们出来这十多日,晚上总是月明星稀的。 黄桦扒着窗户探着脑袋朝外望着,说:“姜启,你知不知道这种月亮毛茸茸的时候是孤魂野鬼最容易出来抓人的时候。” 姜启皱着眉头道:“无聊到开始讲鬼故事了?你几岁了,黄桦?” 黄桦舔着脸笑:“我怕你开车太无聊,给你增添一点佐料。” 姜启乐得咯咯的,“孤魂野鬼如果来抓我,我就首先跟他们说,得把我的漂亮老婆捎上,我的漂亮老婆就是蹲旁边看热闹的这个。” 有细密的雨水落下来,黄桦连忙说:“好了好了快一点,不然真的要被抓走了。” 有黄桦一路叽里咕噜讲话,姜启终于赶在天擦亮之时抵达下一个周转的城市,风和雨都被远远抛在身后,天边朝阳正在酝酿,等待破云而出。等待进城的红绿灯时,姜启歪头看了一眼黄桦,黄桦靠在车窗上眯着眼睛睡着了。 一刻不停地连夜赶路,又是在从未走过的一段路途中,甚至还有未知的风雨侵扰,这种空落落没有底气的心情,对姜启和黄桦这种不常走长途夜路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旅途中总会遇到这种超乎预料的情况,总是需要带着茫然和未知朝前走。姜启很疲惫,黄桦也一样,但黄桦还是一路都在和姜启插科打诨,免得他被这种情绪所打扰。 姜启伸手轻轻划过黄桦的脸颊,黄桦睫毛颤了颤,醒了。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急切地对姜启说:“到了吗?去吃早饭吧,我刚才梦见薄皮大馅的包子了,吃得满嘴流油,刚准备擦才发现是你的手。” 姜启悻悻收回手,他无奈地摇摇头,说:“好,吃饭。” 第40章 四十 姜启和黄桦放下心来痛痛快快玩了几天,作为和合伙人僵持期的一种选择,薛姐退了一步不再那么强硬地威胁姜启,姜启也就听从了黄桦的劝说,在拍摄素材的时候减少了他的镜头,像一开始一样,他尽量不入镜,免得让工作室员工为难,再度点燃薛姐的怒火。 这样一来,反倒是观众不满意了。姜启和黄桦半公开秀恩爱了以后,特地来看姜启秀恩爱vlog的人不在少数,现在眼巴巴地看着,姜启的视频里却没有几个黄桦的镜头,一时间很多人都大呼伤心,希望姜启不要吝啬,把黄桦放出来给大家看看。 姜启看着这样的评论乐得直哆嗦,他把手机递给黄桦看,笑道:“你瞧瞧,你把你的粉丝都逼成什么样了,好像我把你给藏起来了似的。” 黄桦抿着嘴笑:“我不知道发什么啦。” 于是姜启就拿过黄桦的手机打开相机,拍了张和黄桦的合影,然后把手机塞回黄桦手里,说:“发这个。” 黄桦瞪大眼睛,犹疑着说:“这个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黄桦,你得分析分析你现在的粉丝的心理需求。”姜启又开始一通瞎掰:“你的老粉想看你最近的状态,你的新粉大多数都是看到咱俩的事情才过去围观的,就是想看咱俩的互动,你不给他们看,这批粉丝就会流失。但是你流失掉的都是潜在客户,这笔账不划算。” 黄桦当然懂这个道理,他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姜启这么说了,黄桦便半推半就地发了,他欲盖弥彰,还找了其他几张风景照夹杂着发。 可他又怎么知道,越是这样,那张合照反而显得更突兀,发出去没多久,俩人这张合照的关注度就飙升了。 不过黄桦和姜启不知道这些,方才他们是在路上,现在他们俩已经进了山里,山里没信号,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淙淙泉水从脚边流过,黄桦伸手掬了一把清水,带着山间溪涧特有的寒凉。 黄桦手一抖,水又落回溪流中,他龇牙咧嘴地对姜启说:“水好凉啊!” 姜启伸手将他的手攥进自己的防风衣口袋里,叮嘱道:“刚才向导说这些水都是山顶雪山融水,当然凉了。” 黄桦哇了一声,又说:“可是看起来好清澈,这个水能喝吗?” 向导闻言,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转头对他们说:“不能直接喝,上游有牧民放马放羊,牛羊也在这里河水。” 黄桦颇为遗憾地啊了一声,又恋恋不舍地看着溪水,姜启觉得好笑,低声同他说:“牛羊不光在这里河水,说不定也在这里撒尿,你现在还想喝吗?” 姜启打破黄桦的美好幻想,黄桦怒而抬头瞪着姜启,姜启厚颜无耻地嘿嘿笑着,黄桦气得要跳脚,想把手从姜启口袋里给抽出来,姜启却不乐意,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的,居然也不觉得累。 夜里他们要住在当地的村落里,整个村落是尚未开发更别提商业化的原始状态,姜启和黄桦原本没打算来这里,外边有更多久负盛名的景点,只可惜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恰好碰上景区大型维护的几天,尽管依然能够接待游客,但售票窗口也提示他们游览体验或许不佳,两人这才临时在车上找了替换方案。 替换方案不能开车过去,因为山路艰难,好几处地方都没有正经的路可走,只能徒步上山,姜启和黄桦约了当地的向导,然后把车停在了山脚下的小镇里。 小镇是个文艺气息很浓的地方,姜启和黄桦只在这里略作停留,就已经做好打算,等从山上下来,一定要去小镇里逛逛。 向导也是当地牧民,正是夏牧场水草丰美的时节,家里的羊群牛马由亲人照看,他们会自己来到山下小镇招揽生意,为游客做向导。 草原、荒漠、森林、沙漠,这一路走来,姜启和黄桦都见过不少,但大约是每一次心情不一样,眼里看到的景色也不一样,现在诸多心事都了结了,两人只觉得心情舒畅,在山间行走,也觉得景色壮丽、视野开阔。 但是再美的风景,走得时间长了体力也难免不支,两人走得气喘吁吁,黄桦也就算了,一向瘦得像根麻杆,倒是姜启也大汗淋漓,搞得他很是郁闷。 “我平时在健身房挥汗如雨,都白搭了吗?怎么会跟你一样。”姜启一边说着,一边喘着气,反倒是身边看笑话的黄桦好像更轻松一些。 “谁让你这一路嘴巴都不停,一直叽叽咕咕跟我说话,把体力给分散了。这山看着不高,爬起来挺费劲的。” 姜启一咬牙一跺脚,一口气蹬到黄桦身边,“好啊,现在就嫌我话多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向导又从前边折返过来了,他告诉两人刚才已经跟他的弟弟通过电话,弟弟会骑一辆摩托车下来,带他们上山。 山里没有路,开不了车,大约通电也不方便,再加上动力也不足,骑不了电瓶车,突突直响的摩托车是最好的代步工具。 但是姜启心里又开始打鼓,只有一辆摩托车,算上向导的弟弟,一共四个成年人,不是还是坐不下,到不了目的地吗? 没一会儿马达声传到耳边,姜启和黄桦抬头一看才知道,向导的弟弟骑着摩托车,身后还跟着一匹马。 黄桦一直想骑马,这一路惦记了许久,从第一次进入草原的时候就一直念叨着这件事,结果那一次一切游玩的兴致都被丁达给毁了,每天表面上看着是兴致勃勃出门去,实际上心下打鼓,了无生趣。后来丁达的事情解决了,可他们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实现愿望,一路走到这儿,才终于逮着机会。 黄桦兴奋极了,他兴奋的时候就忍不住抓着姜启的手臂,姜启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还没开口,向导就开口了。 “我们骑马回去,你们骑那个。” 姜启怔愣一瞬,仍然不死心,讨价还价道:“骑马能赶得上吗?我们也不认识路,不如换换吧,我们骑马跟着,你们骑摩托车带路。” 向导了然且无情地笑了:“这马年纪轻、跑得快,性子也烈,陌生人驾驭不来的。等到了你们可以试试温顺的小马驹。” 姜启和黄桦悻悻地骑上摩托车,尚未发动,身边的那匹马就迈步向前奔跑起来。向导说的不错,那匹马身量高大,油光水滑,肌肉纹路清晰分明,跑动的时候能看到鬃毛在风中飞扬。 黄桦发出艳羡的哇地感叹,姜启不满地回头看他一眼,说:“哇什么哇,坐好了没?” 黄桦赶紧搂着姜启的腰,又狗腿地把脸也贴在姜启背上,以一种非常满足姜启雄性虚荣心的姿态点头,说:“坐好了坐好了!出发吧!” 姜启骑得慢,一来摩托车这种东西第一次骑要掌握技巧,但他在黄桦面前却万万不能表现出自己是第一次的样子,二来山路也并不好走,他不是老手,不敢太过放肆。 说来好笑,姜启在黄桦面前总有各种各样幼稚的虚荣表现,也不知道黄桦看不看得明白,但姜启是清楚知道自己的心态,他有点不由自主,大约是出自爱情的盲目。 黄桦搂着姜启的腰,脸颊贴在他背上,感受猎猎的风刮过自己的面颊,头顶艳阳高照,把他和姜启的影子拉得很长。 “姜启,我只在青春片里看过两个人骑着机车穿过大街小巷,看起来像是要私奔了似的,你觉得咱们像是私奔吗?” “像。”姜启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里有些酸楚,无论何时提起和黄桦错失的学生时代,姜启总是难以放下,那种遗憾和失落横亘心头,即便黄桦毫无负担地提起,姜启也终归感到后悔。 在他们曾经并肩走过的那些日子里,他没能在最该出现的时刻出现,却在黄桦孤立无援的时刻错失了他,这种懊悔令姜启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 黄桦像是明白他的心情似的,用脸颊在姜启背上蹭了几下,偶像剧里演的女主角会一脸白痴或是崇拜地看着眼前骑着机车风驰电掣,仿佛全世界都与他为敌,既叛逆又中二病的男主角。 黄桦看着面前肩膀宽阔,发丝被风吹乱的姜启的背影,也觉得姜启就是他心里的英雄。他对姜启的信任、依赖、崇拜交织在一起,这个世界没什么可相信的,但他相信姜启。 · 抵达目的地以后,放眼望去是一片错落有致的小木屋,木屋门前有修剪整齐的花草,显然是被精心打理过的。 这片小木屋就是大半个村子的所在,既用以自住,也接待游客。客流量最大的时候,这几件小木屋根本住不下人,辛辛苦苦上了山,就要赶在天黑前再下山。 姜启从摩托车上下来,他个高腿长,伸腿的那个姿势看着有说不出的舒展漂亮,黄桦看着就觉得自己眼冒星星,可他尚未开口,就听见姜启格外感慨地开始说话。 “这一路真不好走,屁股都快给我颠成八瓣的了!” 黄桦想把自己刚才的崇拜吞进肚子里,连带着先前的爱慕感触一起。 姜启揉着屁股朝黄桦这边走过来,用肩膀顶他一下,问:“干嘛呢,这幅表情?不会是晕车吧。” 黄桦扶着额头说:“有点晕你。” 两个人挑了间房间住下,向导的妻子热情地抱来两床崭新的被褥。向导的妻子告诉他们小木屋只是漂亮,但实际上这里夜间风大,千万不要为了贪图夜色开窗睡觉,免得风灌进来受寒。 被子是柔软的棉被,抱在手里就觉得沉甸甸有分量,是极为扎实的保暖御寒的物件。姜启和黄桦一路早已感受过地理书上所讲过的,海拔每升高一千米,气温就会降低六度的常识,上山的路上就老老实实穿起防风衣,收到棉被也就不甚意外了。 屋子很小,转了一圈就看完了,姜启便和老板娘攀谈起来,老板娘说村子虽然尚未商业化,但他们一家做旅游接待的生意却已经有好几年了,今年还在山间修了木制别墅,只等着游客旺季来了以后再创下新业绩。 姜启一听就来劲了,兴奋道:“还有别墅,不在这附近吗?” 老板娘说:“步行过去大概二十分钟。” “那我们能住吗?”姜启指了指黄桦,道:“两晚,补差价或者单另算钱都行。” 老板娘有些犹豫:“才修好没多久,还没有试住过,害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姜启打断老板娘的话,坚定地说:“没关系,我们没问题,只是想体会一下这种感觉。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过去。” 第41章 四十一 山间别墅距离住户密集的村庄有些距离,但是能遥遥望见村庄尖顶的小木屋。姜启和黄桦跟着向导的妻子一路走过来,大约已经到了山林密集的地方。 但又不是太过密集,这座木屋并不在繁茂的林间,而是紧挨着山林和草坡,地处山水之间,流水淙淙而过,因而既觉得静谧,又并不太过孤寂——附近除了这栋别墅,周围还有零散的别的别墅,距离适中,既不会太近,又不会显得形单影只孤立无援。 “才装修好,通了水电,网络没有办法,村子里也通不了网,将就一下吧。”老板娘有些抱歉地同他们介绍。 姜启掏出手机,屏幕上信号格也断断续续,倒是真的亲近自然了。 “没关系,有信号就行。”姜启接受度倒是很高。 送走老板娘,黄桦瘫倒在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说:“我好累。” 别墅并不很大,以精致取胜,整体是木质的,客厅里有巨大的落地窗,阳光从透明的玻璃洒进来,投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晒得人暖烘烘直想入睡。 黄桦又不甘心就这么睡了,他从沙发上缓慢地翻身,眯着眼睛慢吞吞道:“好漂亮的房子,像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家。” 黄桦的比喻实在贫瘠,姜启心里的旖旎杂念被他毁了三分,他走上前拍一把黄桦的屁股,笑骂道:“你不能说得有内涵一点吗?” 黄桦依然半眯着眼睛,动也不动一下,活像一只等待被撸的猫,“我知道,北欧风,自然感,但你不觉得这听起来太像淘宝爆款的名字了吗?档次拉低好几层。”他嘟嘟囔囔地给自己辩解:“白雪公主还是世界名著呢,干什么瞧不起白雪公主。” 左右都是他的道理,姜启没处说理,捏着他腰侧的软肉让他挪一挪地儿,谁知黄桦像小跳鱼似的扑腾了一下,然后缩成一团。一直到方才,他都是懒洋洋慢吞吞的,以至于方才动作之机敏,几乎让姜启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自我怀疑之间黄桦已经坐起身,捂着自己的腰问姜启:“你干什么?我好痒!” 姜启分明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龌龊思想,这会儿却跟正人君子似的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姜启这么说完,黄桦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倒头又躺下了,他在沙发上舒展身体,室外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两边有繁茂而高大的植物,尚未到秋天,但山间天气寒凉,落叶簌簌,在地上像一片湿软的毛毯。 姜启提着黄桦的脚踝把他的腿抬起来,自己坐下,又把黄桦的腿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也望着外边,若有所思地说:“你说这个地方,落叶积了这么厚的一层,是不是有火灾隐患,消防安全得做到位才行。” 黄桦转回头怨念地瞪他一眼,“你真的很煞风景。” 他将自己的脚从姜启腿上抽回来,拖沓着步子朝楼上走:“我不想跟你坐在一起了,我去楼上看看,顺便洗个澡。” 台阶也是木质的,大约是山林里的木材,处理过后木质纹理细密,踩在上面只觉得踏实。台阶没有扶手,而是透明的玻璃,尽管是自建的山间别墅,但是格局开阔,连台阶也宽敞,拾阶而上,二楼空间比之一楼,丝毫不显得逼仄狭窄。 黄桦忍不住啧啧惊叹,这样的一栋房子建得有巧思,用料却多采用天然原料,显得接近自然。虽然是村民们的自建别墅,设计和装修上却与外边流行的元素接轨,虽然贴合潮流,却毫不落于俗套,可见审美和技术都是一流的。 这个村子以“未曾商业化”的标签而闻名,在诸多驴友和游客口中享有盛名,但这种“没有商业化”本身就是一种商业化,这种在核心贴合游客需求、在外观又保持原样的打造反而是更难得的。 黄桦绕着二楼转了一整圈,发现别墅分工很完善,楼下是休闲娱乐区,楼上主要是休息区,分了好几个房间,从双人间大床房到儿童间配备全都齐全,甚至连追求浪漫童话风格的阁楼也有。 黄桦忍不住啧啧惊叹。 这个村子地僻难行,首先过滤掉了只图热闹走马观花的一批游客,向导在山下拉客的时候,许多人听到距离就已经萌生退意,像这一类游客,大约本就不在目标接待范围之内。 等大家跋山涉水来到目的地,会发现村子里本身也有住宿的地方,主打的是原汁原味的村寨生活,价格适中,生活却多有不便,许多生活条件都很简陋粗糙,又过滤掉一批需求刁钻且难以应付的客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心平气和忍耐并接受走这么久、或是骑着简陋的代步摩托车来到一个看起来就离现代生活有一定距离的村庄。 山间别墅在这一片刚刚兴建,大部分都是才落成不久,就是为了从今年的旺季开始接待一批不辞辛苦又有一定素养和经济承受能力的游客。毕竟他和姜启虽然只是正式接待前提前试住,价格也不便宜,已经逼近一线城市五星级酒店的价格了。 很难想象在这样远离城市、远离人群的山里,居然会有这样一处地方,设计和审美都保持高水准,但又会在诸多细节提醒你,你是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山里,这种对距离感的把控才是最精妙的地方。 黄桦蹦跶着从台阶上下来,为村庄的奇思妙想感到惊叹,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姜启听,姜启笑道:“转了一圈你能有这么多想法啊。” 但他也很快点头赞同黄桦的想法:“不得不说这个村子的设计真的很厉害,一步步把目标客人筛选出来,然后又能满足各种经济水准之下的各种需求。” 黄桦又在沙发上躺到,大约是阳光从落地窗晒进来的感觉太过舒服,他对客厅的满意度显然远远高于其他。他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边,眯着眼睛慢吞吞地和姜启谈事业。 “这个村子,他们对客户的需求和锁定是非常主动的,但却能做出一种被动等待客户上门的感觉来,这就很厉害。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品牌做得太敷衍了,在很多人心里可替代性太强,只有靠着不停输出产品才能维系住买方热情,搞得我也心力俱疲。这两年越来越没有在做设计的感觉,好像总是在打仗似的,很焦灼。” “所以你想换个方向吗?”姜启问。 黄桦又犹豫了:“算上出来的时间,我有好一段时间没上新了,再加上我最近完全没有什么准备,小半年之内可能都很难再回到正轨。本来我很焦虑,但是在这儿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在想不如就把这次当成一个转型的机会,我也可以真正做一点我想做的产品。可是又会犹豫,万一折了怎么办。” “但是你不觉得你已经在着手做这件事了吗?” 姜启和他脚对着脚一起躺在沙发上,一人躺一头,两人脚心贴着脚心,就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慢吞吞地说话。 “你这么久没有上新,首先就把那些只图新图热的一般粉丝过滤掉了,以前喜欢你的人,不管是喜欢小众里的热门,还是喜欢原创设计的标签,时间都会过滤掉跟风的那一批人。而能留下来的本来就是你的核心群体,他们中的大多数一定是喜欢你的风格、接受你的变化,所以你放心去做吧。” 黄桦的脚左右摇摆、晃来晃去,突然慢吞吞地送上送命题:“是啊,这么多人都喜欢我的风格,但是有人说最理解我、最懂我,这几年倒是对我一无所知,一件衣服也没买过。” 姜启万万没想到这理想聊着聊着画风就急转直下,黄桦会突然发难。短短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该怎么说?说自己的职业不适合黄桦的风格?说自己很少在网上买衣服?说自己没空研究网购? 好像每一个都是送命选项,姜启的脚心绷直,紧张得腿都要抽筋了。 黄桦轻飘飘看他一眼,姜启心里冷汗直冒,他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事儿说来说去,都还是跟先前黄桦已经发难过的他过往情史脱不开干系。黄桦说掀过这一页,是黄桦不同他计较,但他如果不主动交代清楚,以后黄桦再拿这些事儿做文章,他还是只有被吓唬的份儿。 姜启刚准备开口,黄桦反倒笑了,他眼睛弯着,很好说话的样子:“不过我看你好像也没有在别人的店里买的衣服,我就当你不喜欢在网上买吧。” 姜启觉得自己就像黄桦手里的一条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是任黄桦将他揉圆搓扁,随意拿捏。 黄桦就是这样,他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做什么,却偏偏有那种能吊着你一口气,让你为他心惊胆战的能耐。姜启的心里一边七上八下一边又想到丁达,黄桦尚未理会丁达,丁达就被他搞得五迷三道的,黄桦现在愿意花心思搭理他、跟他挑挑刺儿,那自己就是真的得交待在他手里了。 于是姜启一把抓住黄桦的小腿,说:“不是,我跟你坦白。” 黄桦又逗他,说:“你大惊小怪做什么,买衣服的事情有什么可坦白的。”他下巴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格外狡黠的笑容:“喜欢了就买,不喜欢就换,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姜启连滚带爬地栽倒在黄桦那边的沙发头,他咬牙切齿地捏着黄桦的脸颊,半是求饶半是叹息地说:“祖宗,算我求你,我给你坦白,嗯?” 黄桦不为所动,他眯着眼睛,摇摇脑袋,说:“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时候,不想听那些。” 姜启板着脸吓唬他:“不想听你还特地挑出这事儿来?” 黄桦粲然一笑:“想起来就随便说说了。”他又反过来掐着姜启的脸,嬉皮笑脸地说:“而且看你紧张得手忙脚乱的感觉也不赖,我想多看看。” 第42章 四十二 “就三个。”姜启向黄桦低头求饶。 黄桦装模作样地歪头想了想,道:“上回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数字。” 姜启被他弄得束手无策,手指徒劳地伸着,围在黄桦脑袋周围,黄桦轻松愉悦地躺在沙发上,时不时瞥一眼姜启,是真的很享受姜启目前的状态。 “真的是三个。两个跟我是同行,还有一个是做幕后的。”姜启崩溃道。 黄桦哦了一声,坐起来,不怎么在意似的说:“我想出去逛逛。” 姜启又紧张,又觉得有点好笑。他跟在黄桦身后,拿了两件外套一起出门了。室外海拔高,风也凉,姜启给黄桦把衣服披上,黄桦低头看了看,没说话。 他们闲庭信步地逛着,姜启狗腿地凑上前对黄桦说:“我来给你拍照。” 他兢兢业业地做摄影师,给黄桦拍了一下午的照片,黄桦真的跟模特似的,保持一张冷脸,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总之就是要吊着姜启的胃口。 原本打算太阳落山前回去,但夕阳渐渐西沉时日色如金,天边晚霞铺陈,山和云交接,画面壮阔磅礴,远非其他落日可比。 两个人不由自主便顿住步伐,对着落日拍了很多张照片,然后头对头凑在一起欣赏。 镜头能够记录的景色不如双眼所看到的十分之一,但尽管如此,画面依然有着大片的感觉,两个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叹了一会儿,黄桦突然反应过来,他抬起头,收敛神色,然后双手插兜准备往回走。姜启好不容易把人哄得高兴了一点,哪能随便放弃这次机会,连忙跟着跑到身边,跟他肩膀蹭着肩膀。 “还生气呢,怎么这么记仇。”姜启说。 黄桦懒得理他,他心里那点计较,不说,显得做作,说出来,又显得他小心眼,在说与不说之间他犹豫徘徊一下午,但看到姜启那张脸,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只斜了他一眼就想走。 其实原本也没那么生气,只想逗弄他来着,可是姜启越是跟他赔笑脸,黄桦心里就越是酸涩。他也没有那么宽容大度,眼下和姜启情投意合,可依然难免想到姜启从前风花雪月时的样子,他又为自己的过去窘迫,又莫名恼恨姜启。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黄桦百感交集,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跟姜启计较,可又觉得哪能不计较呢,只有对陌路人才会大大方方不计较。 黄桦的心思百转千回过了许多遍,终于自己说服自己,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饿了,咱们回去吧。” 姜启连忙说:“好,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你要做吗?”黄桦问他。 姜启揽着他的肩膀,说:“嗯,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黄桦任他揽着,两个人步伐差不多,并肩踩在绵软的落叶上的时候,会有一种身在童话小镇的错觉。长久积攒下的落叶,下边一层已经沤烂成营养丰富的肥料,用以滋养这片广袤的土地,而上面一层落叶显然是新的,还带着生长旺季的青绿筋脉。 黄桦走了几步,捡起几片好看的落叶,他拿着细细的枝在手里给姜启看,说:“带回去做成标本留作纪念。” 姜启点点头,两个人继续肩并肩往回走,别墅掩映在山林中,尖顶的小木屋从繁茂的树林中探出一个尖来,隔得很远,却已经能看到别墅的轮廓。 山下的村庄已经从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奶白的雾气飘在山谷里,会有一种幽远宁静的满足感。 “有时候我会拿你没办法。”姜启突然开口。 黄桦蓦地回头,反问道:“嗯?” “不,应该说很多时候我都拿你没办法,黄桦。”姜启有些无奈,又有点挫败。“我知道错过的时间是很难弥补回来的,但我仍然想努力对你好,让你感受到一些曾经缺少的感情。但是你好像并不是太需要,有了我,对你来说是锦上添花,没有我,你也过得精彩出色。我对你能做的太少了,黄桦,我只能问问你今天饿不饿,让你填饱肚子。” 黄桦没料到会突然收到姜启的剖白,怔愣一瞬,他眼睛眨得飞快,即像是在逃避什么情绪,又像是在把情绪憋回去。 “可是你对我真的很重要。”黄桦说。 那种重要是什么样的重要,黄桦没有告诉姜启,太肉麻矫情了,他说不出口。但是姜启对他而言的意义是久旱逢甘霖,是他千里跋涉精疲力尽之后的宽厚怀抱。 哪怕是姜启的那一声你饿不饿,对黄桦来说,也是许久未曾听到过的佳音。他并不是无所不能,也从来不是能将万般情绪咽下的受虐狂。从前不曾发作表现,只是因为听起来有些可怜的原因:即便说了也没有人听。 而现在有人听了,他也想试一试那种曾经让自己有些鄙夷的骄纵和卖弄。那种无论怎么闹总有人会等待自己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赖。 黄桦把脸贴在姜启胸口蹭了几下,撒娇似的讨好:“我真的饿了,回去吧,嗯?” 姜启用力搂着他,低低地应下:“嗯。” · 姜启在做饭,食材是从别墅的地窖里拿出来的,地窖在别墅后边,老板娘带他们来的时候特地叮嘱过,如果想要开火可以直接去地窖里拿。 姜启和黄桦都没见过地窖,对于这种北方冬季特有的储存方式感到好奇。顺着爬下去进了黑黢黢的地窖,摸索了好半天还没摸到灯线,黄桦挽着姜启胳膊的手臂不自觉用力了点。 姜启低头问他:“你害怕了?” 黄桦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道:“对啊!你快点开灯!” 姜启低低笑着,胸腔震动,他的手在粗糙的墙壁上摸了好一会儿,总算摸到了那根细长的线。 黄桦一直闭着眼睛等姜启开灯,没成想一个响亮的亲吻啪地落在自己的嘴唇上,就在这同一时间,原本黑洞洞的地窖里灯火通明,是姜启把灯打开了。 黄桦捂着嘴巴,又觉得做作,连忙把手放下来,可是姜启这一招来得突如其来,他忍得住手上的动作,却实在是管不住心里的小鹿乱撞,连脸颊都红了,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姜启,姜启噗嗤笑了一声。 他又低头亲了黄桦一口,道:“反应不过来了吗?” 黄桦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半天才嘟囔道:“真够幼稚的。” 冬天能存储的菜品不多,大多都是村民自制的肉类,挂在晾架上风干,姜启和黄桦挑挑拣拣,觉得差不多了才往回走。 临走前姜启又眼尖地看见了墙脚码好的自酿酒,他把怀里抱着的菜和肉塞给黄桦,说:“等一下,接点酒回去。” 他真的找了个小塑料桶,淅淅沥沥地接了一点酒,然后深深地嗅了一口,道:“好香,是粮食酿的。” 他犹自沉浸其中,又嗅了一口,兴致勃勃地计划起来:“待会儿炖肉的时候也能倒一点,肯定特别香。” 姜启提到自己的厨师主业也会忍不住两眼放光,黄桦也笑起来:“那就赶紧上去吧。” 既然是做饭,黄桦又拿着相机在一旁给姜启拍摄,他比先前活泼了很多,有时候还会自己在旁边碎碎念解说。 “现在生姜老师正在削土豆,生姜老师说这个土豆特别好,是甜的,我看不出来,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现在不是还没下锅吗?” “生姜老师可能有什么玄学特别技能,他说这个肉也很好,我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能张嘴吃东西。对,我就是只负责吃。” “生姜老师倒的不是普通的料酒,是这边老板自己酿的粮食酒。哦,生姜老师提醒我这是高粱酒,他真厉害,他有万能的舌头。” 黄桦絮絮叨叨的时候格外可爱,姜启蹲在垃圾桶边削土豆,黄桦就一手举着相机,一手托着下巴乖乖地看着,姜启好几次觉得黄桦太可爱,差点手上一滑削到自己。 黄桦有一种天生的单纯幼稚感,他托腮看姜启做事的时候有一种无声的惊叹和崇拜——而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伴侣对自己的崇拜。 姜启趁着镜头拍不到,又凑过去偷偷亲了黄桦一下,黄桦显然被吓到了,却只能无声地指着相机控诉,姜启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 姜启做好饭端上桌再拍一下各个菜式的特写,这个视频就算结束了,黄桦举着相机,脸都快凑到盘子里了,姜启提着衣领把他拉回来,无奈道:“你可以调一下相机的参数。” 黄桦哦了一声,不怎么高兴地把相机塞回姜启手里,说:“那你来吧。” 姜启低头快速调好参数拍好素材,然后把相机关了放在一旁,问黄桦:“怎么,不高兴了?” 黄桦点点头,道:“有点。” 姜启就给他夹了一大块肉,说:“那多吃点,吃饱了好揍我。” 他们吃完饭又收拾干净,姜启总算等到了来到这个别墅最原始的目的,也是他熬了一天才等到的时刻,也就是饱暖思淫/欲的时刻。 黄桦回房间去洗澡,姜启偏要厚着脸皮一起挤进去,黄桦看了他一眼,继续给自己涂沐浴露。绵密的泡沫在黄桦身上堆了一层,他微微低着头,睫毛垂着,有一种出水芙蓉似的清新娇嫩感。 姜启看得心头火上涌,跟着一起站在花洒底下跟黄桦分热水。水流很大,黄桦眯着眼睛,姜启都准备倾身上阵了,黄桦突然睁开眼睛,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话。 “你有两个前任都跟你是同行呢。” 姜启被这句话吓得快萎了,皱着眉头跟他求饶:“怎么又提起这茬了,祖宗?” 黄桦特别认真地说:“我只算你半个同行,怪不得我连相机的参数也不会调。” 如果时光能倒流,姜启今天想要挽回的一些话实在是也太多了,他被水淋了好一会儿,最后看黄桦身上已经差不多冲干净了,便关了花洒拿过浴巾将黄桦像虫茧似的裹了起来,然后一把扛了起来。 黄桦吓了一跳,又不敢挣扎乱动,怕在湿淋淋的浴室里滑到了,只能僵硬着让姜启给扛回卧室。 姜启把他扔在床上,又拿过吹风机给他把头发吹干,然后将人塞进被子里,道:“祖宗,我真心给你赔罪,好不好。” 黄桦费力地从浴巾里钻出来,扒着姜启的脖子慢吞吞地说:“我没有说怪你,就是有点……有点……” 犹豫了一会儿,黄桦说:“有点控制不住的嫉妒。” 姜启噗嗤笑了出来,捏着他的鼻子问:“真的不是怪我吗?” 黄桦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于是姜启立刻原形毕露,露出一个捕猎成功的猎人一样的表情,一把掀开了黄桦的被子,说:“那现在该我算账了吧!” 第43章 四十三 黄桦主动搂着姜启,姜启抱着他拍了把他的屁股,恶狠狠地吓唬他:“现在再想讨好求饶已经晚了。” 黄桦脸皮又厚起来,哼哼唧唧地撒娇:“没有,我是觉得老公厉害。” 他平时不这么说,姜启闻言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问他:“你跟谁学的这些?” 黄桦的手指勾着他的衣襟,认真道:“我粉丝教我的,还有好多别的,她们说不同内容是不同风格,让我分开来试,我今天先试这一种。” 姜启满脸黑线,又拍了把他的屁股,说:“以后别学这些乱七八糟的。” 黄桦哦了一声,乖巧地搂着姜启的脖子,道:“老公要是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 黄桦自己嘟囔着说:“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呢。” 姜启把他在怀里使劲揉了一把,说:“那老公带你玩更有意思的。” …… 姜启硬挺的阴茎就顶在黄桦大腿间,他偏偏还要把两人的身体搂得更近也更紧,黄桦被他顶得又是紧张又是舒爽,难耐地蹭了几下,立刻被姜启给按住不许动了。 “怎么这么骚。”姜启这句感叹说得很平静,是个陈述的语气,跟平时说话的模样差不多,黄桦被羞得面红耳赤,抱着姜启的胳膊连连求饶,想让他还跟从前一样,好好埋头苦干,别再开口笑话他了。 姜启毕竟对黄桦还是有求必应的,于是便开始剥黄桦的衣服,黄桦被他剥得赤条条了,姜启才不紧不慢地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亲吻。 他亲的动作很缓慢,手上的动作却很不留情。姜启的手插进黄桦的腿缝中,沿着大腿内侧的软肉一路揉捏,却并不往要命的私密处摸,黄桦难受极了,双腿不停地交叠,时而蜷缩时而伸展,却没打动姜启一丝。 姜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玩弄折腾他,黄桦只能被他这么吊着。姜启捏了一圈,黄桦长舒一口气,以为终于要进入正题了,没成想姜启却俯身覆在他的腿上,轻轻地啃咬着他的软肉。 黄桦觉得自己的阴茎硬得快要流水了,近在咫尺,姜启却连碰也不碰一下,只像逗弄小动物似的折磨他的软肉。 黄桦受不住了,想伸手抚摸自己,却被姜启一把按住。“前面不行,不过可以自己弄弄后边。”姜启说。 自己弄后边,就是让黄桦自己扩张的意思。黄桦羞耻得快要哭了,姜启却好整以暇地把润滑剂扔在黄桦面前,是他喜欢的甜腻的水果味,黄桦闭着眼睛视死如归一般打开,房间里瞬间充满了好似膨胀过的甜蜜香气。 黄桦毫无章法地在后边摸索了好一阵,才终于探入一根手指,他娇气的不得了,撅着屁股一抽一抽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姜启这才拉着他的手,教导指引他给自己扩张。 但黄桦还是生疏,姜启勉强带着他扩张完,再也忍耐不得,扶着自己的阴茎便挺入黄桦的身体。黄桦猛地挺起胸膛,便像落入姜启手中的猎物似的,他搂着黄桦,不许他再四处乱动,如同将他钉在原地一般,背对着姜启承受他的入侵。 这个姿势进得极深,黄桦总算体会到一步到胃是什么感觉,他五脏六腑好似都乱了套,姜启的巨物一直在搅动自己的身体,而他自己东摇西晃,并不能做自己的主。 姜启就着这个姿势射了第一次,黄桦以为能够睡觉了,还没反应过来,姜启便又换了个姿势,他将黄桦抱起来,如同小孩把尿一般将他抱到床下,黄桦忍不住哭叫起来。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怎么都过不完,姜启射了三四次,黄桦更是疲惫不堪,浑身上下又是汗液又是体液,还有崩溃的眼泪。以至于姜启抱着他去洗澡的时候他都站不住,整个人完全挂在姜启身上。 …… 黄桦迷迷糊糊被姜启灌了一大杯水,姜启附在耳边低声喊他起来吃早饭,黄桦一巴掌拍过去,恼怒地说:“睡觉!” 他迷迷糊糊还在梦里,说话的声音也含混不清,只觉得糯软,居然连眼睛也不曾睁开过一次。 姜启的手臂被他拍了一下,不疼不痒的,他的手还落在他的手臂上,黄桦手指细长,搭在手臂上难免让姜启回忆起前一晚他脆弱诱人的模样来。 姜启将黄桦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黄桦的手指蜷起来,像孩子似的捉着他的拇指,这样一来姜启也不能动弹了,两个人凑在一起,居然又睡了过去。 窗外是大好日光,但窗帘拉着,只有一丝光线从没拉好的缝中透露进来,房间里黑黢黢的,只有黄桦均匀的呼吸声。 姜启睡了一会儿,梦见黄桦抱着自己的作品集要离家出走,吓得他连忙一蹬腿就醒了,黄桦感觉到动静,这才朦胧转醒,揉着眼睛问他几点了。 姜启说了个时间,黄桦猛地坐起身问:“这么晚了?” 起的太猛,再加上前一天体力透支,黄桦很快又栽回去。姜启笑了:“之前叫了你一次,你不肯起来。现在起吗?饿不饿?” 黄桦摸摸肚子,老实地点了点头。他被姜启翻来覆去教育了一整晚,现在总算老实了一些,把小心思收起来不再在姜启面前作天作地。 姜启把早饭放回去加热,黄桦就去洗脸刷牙,出来的时候早饭也重新加热好了,姜启给他拉开椅子,问他想吃什么。 前一天他们喝了不少酒,喝到最后黄桦和姜启都有些微醺,虽然是自己酿的粮食酒,但喝多了依然上头,况且两个人都没有收敛着喝。 只不过后来一夜酣畅淋漓,宿醉的痛苦倒是已经被挥发出去,余留的全是身体的疲惫。 黄桦目光在饭桌上逡巡,没什么主意,姜启就把蒸熟的红薯掰了一半给他:“你尝这个,很软很甜。” 黄桦就着姜启的手咬了一口,眯着眼睛品味了一会儿,觉得确实不错,才伸手接过来慢吞吞地吃。 姜启给他搅着手里的粥,絮絮叨叨地说:“刚才我也睡了个回笼觉,梦见你了,你说你不跟我待在一起了,说我工作上不能帮你,整天还让你生气,你要离家出走。” 黄桦闻言像是从梦里清醒了一瞬间,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要是这样的话不应该是离家出走,应该是一拍两散。” 姜启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才道:“对对对,你说得对。” 过了一会儿,姜启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跟我一拍两散吗?” 黄桦用手撕掉红薯皮,放在姜启伸过来的等待答案的手心里,说:“你不是还没邀请我跟你待在一起吗?也没有离家出走的前提条件。” 姜启愣了一会儿,手里的红薯皮都快干了,才嘿嘿地傻笑起来,说:“不用,我上门去跟你住,你总不能从自己家离家出走了吧。” “德性。”黄桦轻笑,但他又真的开心,眼睛眯成一条缝,伸手拿起另外半个红薯慢吞吞地啃。 “但是我家里也没有那些厨房设备,你搬过来还是重新买?”黄桦又问。 “能搬的就搬,搬不了的再说,我在家里录视频的时候其实不多,有工作室了以后大部分都在工作室那边的厨房拍,那边厨房设备和拍摄设备都完善,而且立拍立剪,很方便。” 突然开始谈起未来住在一起的打算,黄桦原本觉得这可能会是一个很尴尬微妙的过程,因为让一个人住进自己原本的生活空间,或是自己进入一个他人的生活空间其实还是需要冒险的,可是他和姜启就仿佛已经是多年夫妻一般,竟然严丝合缝的合拍。 黄桦闻言便点头应允:“也行,你那儿居然还是爬楼梯的,我可不行。” 姜启笑了起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爬爬楼多锻炼锻炼不好吗?” “我每年按时给健身房上贡的,放心。”黄桦说。 姜启拿他没办法,又习惯于对他百依百顺,最后只道:“也是,你先多吃些长点肉。” 吃完以后姜启和黄桦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享受日光浴的洗礼。大好时光全用来躺着,居然也不觉得浪费。在一个信号不佳远离网络,又没有什么丰富娱乐设施的地方,好像安安静静这么躺着晒太阳也足够享受。 太阳晒得黄桦困倦不已,前一夜折腾太过,一觉补不足,黄桦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姜启坐在沙发下边的地毯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亲吻。 黄桦醒来的时候在床上躺着,也不知道姜启什么时候把他抱过来的,居然一点知觉也没有。 卧室在楼上,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露台,黄桦穿着绵软的拖鞋走到露台上,看见姜启正在外边编什么东西。 黄桦趴在阳台上饶有兴致地看姜启动作,姜启仿佛头顶上长了眼睛似的,抬头冲着黄桦吹了声口哨,黄桦便咧着嘴笑了起来。 “你干嘛呢?”黄桦趴在阳台上问他。 “做个架子,晚上做菜的时候用。”姜启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也没停,黄桦就这么看着,不自觉嘿嘿笑出声来。 姜启用力时手臂肌肉鼓起,黄桦能看到他手臂流畅而结实的线条,还能回想起自己在他怀中被紧紧搂着时的安全感。 姜启听见黄桦的笑声,也低声笑了,他嘲弄黄桦:“发什么花痴呢?口水要流到我脸上了。” 黄桦禁不起逗弄,姜启一句话就把人给说恼了,转身就回了房间。姜启只一笑而过,没过一会儿就看到黄桦的身影从房间里窜出来,他不趴在阳台上了,改蹲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冲姜启重重地哼了一声。 姜启心灵手巧,很快就做好了想要的工具,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和碎屑,一手提着做好的木架,一手上前去拉黄桦。 “走了,小可怜,回去做好吃的。”姜启说。 黄桦便把手放在姜启的手心里,喜滋滋地跟他一起回到屋子里。姜启在备菜,黄桦又兴致勃勃像个打工仔似的举着相机过来。 “生姜老师,今天还要拍吗?”黄桦问。 姜启回头看他兴致不低的样子,当然不会拒绝他的热情,便说:“工作室那边素材够了,不过如果你想拍,拍好发到你那里也可以。” 姜启做菜动作很利落,是视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黄桦很难憋住自己的一腔敬佩和赞叹。姜启手起刀落,土豆丝切得粗细均匀,黄桦围着他直叹这是强迫症的福音。 他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姜启好笑地说:“黄桦,你话好多啊!” 黄桦立刻闭上嘴,姜启又无奈道:“但我喜欢,你说吧说吧。” “我现在不想说了。”黄桦关了相机,气恼地离开了厨房。 没过一会儿姜启手机叮地一声响,他拿出手机,是特别关注的提示音。黄桦发了刚才录的视频,配了一段很小学生的文案。 “嫌我吵,我收回崇拜的小眼神。”后边还配了好几个鄙视的表情。 姜启噗嗤乐了,探头往外边看,黄桦正蹲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研究盆栽里的植物,他背对着姜启,出于心理作用,哪怕是背对着姜启,姜启也能看出他背影透露出的不高兴来。 跟小孩似的,姜启心想,但性格生动活泼的黄桦让姜启爱不释手,他多看了几眼,才又收回心思继续在厨房忙碌。 做好饭以后姜启朝黄桦喊:“吃饭了。” 黄桦非常急切地走过来,他早饿得饥肠辘辘,末了又顿住脚步,进退维谷,显得十分滑稽。姜启忍着没笑,等他做好了以后摆出一副勤学好问的样子同他说话。 “老板娘不是说这附近没信号吗,你怎么发的视频。” 黄桦漂亮的眼睛抬起来斜他一眼,说不出的眼波流转光彩照人,姜启心里直痒痒。他用一种更迫切的语气问他:“到底是怎么弄的,教教我吧。我也想上上网。” “我找到有信号的角落了。”黄桦咬着筷子尖言简意赅地说,但他说了半句,却藏着另外半句,等着姜启好好表现再告诉他。 姜启却不满足他的愿望,闻言就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黄桦见他不再往下问了,只不停地给黄桦夹菜,让他多吃一些,不要挑食,主动说:“你不是也能看到我发出去了吗,又不是上不了网。” 姜启便哭丧着脸说:“我这样是时断时续的。” 他只说,却不满足黄桦的心愿,没有好好哄哄他,黄桦很是不满,可姜启做的菜实在太好吃,黄桦也顾不得跟他计较。 吃完饭以后姜启又去调了两杯饮料端到客厅,黄桦吃饱了就睡,正躺在沙发上晒太阳,看到又饮料,也不动弹也不说话,只看了姜启一眼,然后张开了嘴。 姜启明白他的意思,把饮料递到他面前,黄桦便心满意足地嘬着吸管躺着喝饮料。 喝了两口姜启却又把杯子拿开,对他说:“起来好好喝,这样会呛着。” 姜启把饮料放在黄桦面前,自己则坐在黄桦先前玩过的花盆上。花盆很大,也很结实,里面的绿植长势也十分喜人。它摆放的位置恰巧在沙发的斜对面,姜启就这么和黄桦坐着,没过一会儿便拿出了手机。 黄桦的信号绝佳秘密基地姜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有点不平衡地盯着姜启,没想到姜启却打出了一个视频电话,而且电话那头也很快地接了起来。 “喂,妈,我在外面玩呢。嗯,出来旅游了,不是跟工作室,是跟对象一起。” 黄桦听到一个妈字就想溜,准备把空间留给姜启跟他的父母交流感情,站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却生生被这句对象给钉在了原地,抬起眼便看到了姜启计谋得逞的眼神。 “他就在我跟前呢,我让他跟您打个招呼。” 第44章 四十四 黄桦正在自己跟自己生气,眼睛瞪着嘴巴瘪着,闻言怔愣一瞬,就看到手机屏幕已经在自己面前了,抬眼就能看到姜启妈妈漂亮的脸。 姜启的妈妈很年轻,她五官生得好,又格外注重保养,在视频里看着神采飞扬。而黄桦因为冲击力太大,一时间难以调整自己的表情,急得眉眼都仿佛错位了,怎么也收不回原位。 姜启见状笑着把手机拿回来,道:“他紧张,这会儿没法跟您说话呢,稍等会儿。” 姜启的妈妈笑了起来,问:“是黄桦吗?我看着有点像黄桦。” 姜启和黄桦闻言同时瞪大了眼睛,姜启惊诧道:“是他,不过,妈,您还记得黄桦呢。” “那当然了,你读书那会儿整天黄桦长黄桦短,还带黄桦来咱家作客,我记得当然清楚了。黄桦还像小时候一样,长得真好。” 黄桦在一旁听着,脸颊微微有些红,但是听闻姜启的妈妈这几年都还记得他,甚至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黄桦也就不好再扭捏作态,于是轻轻戳了戳姜启,示意他来说话。 姜启连忙对着手机说:“妈,黄桦要跟您说话,我把手机给他。” 黄桦接过姜启的手机,感觉像是接过烫手的山芋,但早晚都得有这一步,黄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平心态,抬起头尽量自然地跟电话那头的姜启妈妈打了声招呼。 “阿姨您好。” 姜启妈妈的笑声格外爽朗,她笑起来很像姜启,说:“黄桦,你怎么这么紧张,很害怕我吗?小时候你可没这么怕我。” 姜启在黄桦对面大声嚷嚷:“妈,那可不一样,小时候是去作客,现在是丑媳妇见公婆,黄桦心里肯定跟打鼓似的。” 黄桦被姜启取笑,平时的伶牙俐齿也不管用了,呆滞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什么来,反倒是姜启的妈妈闻言批评起姜启。 “姜启,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嘴巴真够碎的。” 黄桦闻言连忙维护起姜启,焦急地摆手说:“不是不是阿姨,是我还没调整好状态,有点太紧张了。” 奇怪的是开了这个头,后面的聊天就顺畅很多,姜启的妈妈看起来很喜欢黄桦,两个人在视频电话里相谈甚欢,还约了旅行结束后一起吃饭见面的时间。 挂了电话以后黄桦还有些懵,抱着姜启的手机发呆,捡起把自己手机抽回来,道:“这么恋恋不舍的,还舍不得我的手机啊?” 黄桦闻言撇撇嘴,道:“姜启,我觉得你妈妈说得对,你就是讨人厌。” 姜启厚颜无耻地挤在黄桦身边坐着,说:“我讨人厌没关系呀,我讨黄桦喜欢就行了。再说了,你看看我怎么讨人厌了,我网上有那么多粉丝呢,排着队想嫁给我。” 黄桦闻言朝他递过去一个凉凉的眼刀,姜启识趣地闭上了嘴。安静了一会儿,黄桦把手放在姜启的腿上,让姜启感受他潮湿温热的掌心。 “我刚才真的很紧张,你觉得我表现的好吗?”黄桦问。 姜启反握住他的手,说:“你做什么都很好。” 黄桦无声地笑了起来,得到姜启的认可,黄桦很高兴,他难掩兴奋,独自乐呵了一会儿,他又问姜启:“不过你已经跟家里出柜了吗?” “对啊,高中毕业就跟他们说了,主要是我也没瞒住。” 姜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松,但黄桦却突然陷入沉默。姜启没能瞒住,是因为什么,因为当初找他的时候太过耗费心神已经无法在父母面前遮掩,还是太伤心了,伤心到没有力气隐瞒,只能和盘托出倾诉一番呢? 黄桦这么想着就觉得心头一阵呼吸哽咽,姜启看出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背哄他:“你不要多想,虽然跟你有关系,但我反而很庆幸,还好是你。” 黄桦抬头望着姜启,他眼睛水汪汪的,像一只等待主人哄哄抱抱的小狗,姜启盯着他,心里又是叹息,怎么能有这么招人珍爱的小动物似的人呢。 但黄桦还瞪着眼睛盯着姜启等待他的回复,姜启便捏着他的手指,说:“你看,如果我是为了那些肯定会错过的人在我爸妈面前出柜,要让我爸妈跟我一起为了必须错过的人承担压力转变思想,那是不是会有点遗憾?” 黄桦闻言撇撇嘴,把手指抽回来,道:“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油嘴滑舌的。” 黄桦纵/欲/过/度,浑身乏力,又跟姜启这么闹了一会儿,便又觉得困倦了,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姜启从卧室里给他抱来一床小毯子,盖在他身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黄桦,你这样的体力,还说自己每年给健身房按时上贡吗?” 黄桦屁股痛,所以只能趴着,闻言睁开一只眼睛斜眼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姜启面色一变,连带着浑身的肌肉好像都绷紧了,好半天才道:“如果你想的话……那……那也不是不行……” 黄桦噗嗤笑出声来,他把脸转了个方向,慢吞吞地说:“算了吧,我躺下享受就可以了。” 姜启又暧昧地攀附上来,含混道:“好,那我好好疼你。” 黄桦拍他一巴掌,一声清脆的声响落在姜启手臂上,黄桦说:“别闹了,再让我睡一会儿。” 沙发不算狭小,但毕竟也不如床那么宽敞,可姜启偏偏要厚脸皮跟他一起挤在沙发上,将黄桦整个人完全圈在他的怀里,两个人脸颊贴着脸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黄桦,你觉得这里好吗?” “挺好的,除了没有网,房子漂亮,草原和山野漂亮。” “我也觉得好。我觉得我们走了这几千里路,都给我一种在路上的感觉,只有在这里才有一种安定的感觉。我也想在以后,去乡下,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有这么一块地,盖一个属于咱们的小木屋。” 黄桦把脑袋埋在姜启心口,闷声笑了:“你不做生姜老师要做李子柒了吗?” 姜启也笑:“也不是不行,我们归隐田园。” · 从山间别墅离开,两人回到镇上取车,老板娘和老板各自骑了一匹马送他们下山。骑马比摩托车颠多了,也慢多了,他们多花了好一会儿才到达镇上。 姜启和黄桦站在马路旁同夫妻二人告别,他们的脸颊被风霜和日光留下深刻的痕迹,黑且泛红,临别之时,老板娘从马背上的褡裢里取出一兜特产扔进姜启的怀里。 “送给你们,留个纪念,能来就是缘分,有机会再来,会修得更好看的!” 告别之后,姜启和黄桦站在路口,看着夫妻二人各骑一匹马疾驰飞奔回去,两人的身影并肩,很快消失在视线当中。 黄桦忍不住感叹说:“真像神仙眷侣,活在世外桃源。” 姜启笑了起来,对黄桦说:“世外桃源里的神仙也得吃饭,他俩能做神仙,是因为今天轮到神仙的弟弟下山招揽客人了。” 黄桦顺着姜启的目光望过去,果然是向导的弟弟,向导的弟弟也看见他们了,两边各自挥挥手算作告别,而后姜启和黄桦上了车。 “他们这样揽客,很多客人都不敢去吧,看起来也太像骗子了。”黄桦忍不住说。 “所以你说他们是神仙也没什么问题,都是有缘分的人才能走这一趟,没缘分的一开始就被淘汰了。桃花源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姜启发动了车子,出发前又忍不住歪着脑袋笑了一声:“真像是在桃花源过了几天,出来以后跟一场梦似的。” 姜启和黄桦准备继续往前走,一路穿过沙漠、草原、雪山然后再返回,黄桦靠在车窗上眯着眼睛,说:“真不想回去。” 姜启掐了一把黄桦的脸,问他:“回去了你就得专心工作了,你的灵感和素材积累得怎么样了?” “还行,但是还没有能具体做出来的点子,都在我脑袋里存着呢。”黄桦眯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那你脑袋里存这么多东西,看来是没空惦记我了。”姜启说。 黄桦疑惑地抬头看他,问:“这是你新学的土味情话吗?” 姜启闭上了嘴。 在黄桦百战百胜的战局之下,姜启很快放弃主动挑衅,他乐于听黄桦说话,哪怕胡说八道一些东西也是好的。黄桦先前的情绪太压抑了,姜启希望他能放松那种紧绷的状态,尽早自在自由。 进入山路,连黄桦也不敢再调笑了,他唇线抿得很紧,盯着前方的路况,不敢出声。整段路绕山而行,盘旋上前方的山路后再回头看后边的路,犹如雄踞脚下的巨蟒,稍不留意就会被吞吃入腹。 看了好半天,总算进入一段比较平坦的路途,大约是希望旅客在此处放松心情,连服务区也能隐约望见。姜启将车缓缓拐入服务区的时候,黄桦长长松了口气。 “太刺激了。”黄桦说。 姜启笑了起来:“下一段你来?开车比坐车刺激多了。” 服务区的停车场上停满了车,姜启和黄桦只能在休息区跟人拼桌,对面大约是一个越野车队的,看起来都是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戴着墨镜,装备齐全,正在服务区的超市补给能量。 “你们是俩人自驾吗?”对面的其中一个中年人率先开口搭话。 姜启嗯了一声,问:“你们呢?” “我们是个车队,一共八辆车,二十五个人,每辆车上至少三个人轮换,从H省一路开过来的。” 黄桦闻言不禁咂舌,问:“每辆车至少三个人啊?” 中年人笑了:“小兄弟,这话问着就外行了,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自驾路线里最险最难的一段,一个人应付不来,两个人容易分心,三个人以上才稳妥。” 中年人说完,又看向姜启和黄桦,感慨道:“你们两个一看就是新手,能一起走这条路,不错。” 另一个司机凑过来搭话:“刚才上盘山公路的时候我看着你们的车了,新手啊,不错嘛,开得很稳。” 姜启和黄桦跟车队司机交流了一会儿开车经验,司机们反复嘱咐二人要注意安全,尤其警惕不要在其中一个人开车的时候另一个人睡觉。 姜启偷偷在桌子底下捏了捏黄桦的掌心,道:“不会的。” “我们要走了,你们不走吗?”车队的司机站起身,戴上帽子,问仍然坐在桌前的两人。“现在出发,走快点还能赶上日落。这日落壮观得很,来了一定得看。” 姜启摆摆手,道:“我们再休息一会儿。” 两方告别,黄桦问姜启:“你就这么确定不会睡觉吗?” 姜启把黄桦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反复揉捏,道:“我得看着你,你不知道,我看你都看不够。” 黄桦的脸唰地红了,好半天才道:“你脸皮可真厚。” 他镇定下来以后,又问姜启:“他们说落日很好看,那我们也要出发吗?好像不用那么急。” 姜启侧着脸望着黄桦,轻声说:“前面的路还很长,我们可以不用忙着追着别人,慢些走。” 黄桦粲然一笑,回头道:“是,前路漫漫,但我们可以慢些走。” 日光如金一般洒在马路上,闪出银色的光斑,姜启和黄桦肩并肩走到车前,两人各自打开车门,车子发动以后很快在笔直而望不到头的路上变成一个黑点。 风和云好像都因为骄阳当空而静止了,时间也静止了,这一刻,就是姜启和黄桦的永恒。 正文完。